《托身锋刃里》
第1章 乱世的人
杜乘锋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事情发生在两个多月之前,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杜乘锋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凉,眼一闭,再一睁,他才发现自己眼下不止没盖什么被子,身上更是没有半件衣裳。
在用了两个钟头观察周围环境之后,他才终于确认自己确实没在卧室里做梦,又用了七天的时间,他才终于确认,自己应该不是进了某些整蛊节目,而是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杜乘锋也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去形容,人们的穿衣打扮有点类似古时候的样子,但要说具体像哪个朝代,这就有点过于考验他的知识储备了。
并且和他印象中的那种古代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环境,野蛮得有些出人意料。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三天,杜乘锋是在林子里渡过的。而在第四天,也就是他刚刚遇到第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只看对方那古朴的穿搭,憨厚的面容,他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和对方讨一身衣裳,结个善缘,等有了落脚之地,熟悉环境之后,再报答人家,也算是一段佳话。
至于能不能做到报答,这个杜乘锋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好歹也念了不少书,找点来钱的路子还是能做到的。就算他的知识在眼下这个环境不一定能变现,那他至少也还能算身强体壮,有些力气,到时候给人干活做工,起码还一身衣裳还是能做到的。
虽然给人干活做工或许会辛苦,但就像那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在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杜乘锋很快便接受了现实。毕竟过日子这种事,在哪不是都得过,能靠自己的能力来自食其力,报答恩人,这在杜乘锋看来就已经是挺不错的生活了。
可谁能想到,哪怕杜乘锋这边已经表明了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并且明说了日后必有厚报,那个看起来像是猎户模样的男人,还是对着他举起了手里的棍子。
“日后?也不用日后了,把你卖了,拿钱换酒,这不是比什么报答都强?”
听到猎户这么说,杜乘锋便已经意识到,眼下这种情况,只靠讲道理是说不通的了。
说不通,那也就只能打了。
长棍劈砸,拳脚横飞,三拳两脚之后,躺下的却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猎户。
作为差点被抢劫之后的精神损失费,猎户的那一身衣衫自然落在了杜乘锋的手里,而在终于有了衣服穿之后,杜乘锋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赤手空拳都能打得赢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猎户实在是过于瘦弱。
刚才穿着衣服的时候,这猎户看起来还有几分凶恶的样子,可褪去衣衫之后,杜乘锋才发现,这猎户的四肢甚至比他都还要纤瘦几分。
就这点力气还进林子打猎?怕不是来条狗都能给他叼走。
好在杜乘锋终究还是心善,思前想后之下,却也只是拿走了猎户的裤子和草鞋,至于衣衫和棍棒,还有那张怕不是一拉就烂的破弓,便都留给猎户防身了。
毕竟这猎户虽然差点把他抓去卖了,但也至少给他带来了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这附近是有人烟的。
只要顺着猎户来时的踪迹循回去,大概率就能找得到村庄之类的聚居点,这对于已经在林子里啃了三天蘑菇的杜乘锋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至于过去之后要如何,这个杜乘锋没想太多,反正在与那猎户对比之后,眼下的他多少也能算个壮劳力,大富大贵肯定是有点太远,但想要挣口饭吃,只要多卖力气,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更何况他能做的也不只是出卖体力,他好歹也是念过一些书的。一想到那些流行小说里面,主人公回到古代之后凭借信息差飞黄腾达的故事,杜乘锋的心里就不由得多出几分信心来。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想的那样,在他用了四天找到了附近的村庄之后,那个叫杨家堡的村子很快便接纳了他。虽然只是从佃户开始,给那些农户们出工出力,但好在杜乘锋有力气,学的快,也愿意去干一些大伙都觉得繁累的活,于是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本就没多大的杨家堡便都知道村里多个了手脚勤快,办事麻利的壮劳力。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杜乘锋也不是没遇到过什么困难,枪打出头鸟,出了风头肯定就会有人找麻烦,不过好在乡间的民风过于淳朴,大伙解决起问题来也相当简单直接。
那就是拳头,看你不爽就揍你一顿,直到打得你不敢再冒头为止。
刚被那几个年轻小伙子堵在村口的时候,杜乘锋还是有些迷茫的,但是在看了看对方那细胳膊细腿,又看了看自己那因为一个月的劳作,甚至比之前还要坚实几分的臂膀之后,杜乘锋便叹息一声。
依旧是熟悉的三拳两脚,几个找他麻烦的泼皮便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都是在一个村里讨生活,杜乘锋也不愿意做太绝,更何况他更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非得找他麻烦,要知道他进了村子里以后一向都是与人为善,谦逊有礼,踏实干活,不曾得罪过任何人,这还能有人找他的茬?完全没道理。
“怎么就没得罪人了!打的就是你你一来之后,我们几个都没饭吃了!这是不是你的错?”
两个耳光抽下去,听着为首的泼皮一边哭一边说,杜乘锋这才知道,这些人找自己的麻烦,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原来他没来的时候,这几个泼皮无赖才是村里的劳力。哪户人家有点体力活了,需要青壮小伙子来搭把手,便会把他们叫去帮忙,给几个钱,或者管上一顿吃食。而在这几个小伙子聚到一块之后,便开始统一价位,反过来跟那些农户们抬价,虽然那些农户们不愿意,但是在这个缺牛少马的地方,也总有需要青壮来出力的时候,因此也没什么办法。
而在杜乘锋来了之后,他这边有点吃食就好,也愿意卖力气干活,大伙自然更愿意找这个身板更结实的,自然也就坏了这几个青壮的好买卖。
“啊这……”
听明白事情的原委,杜乘锋说不出话了。
合着他这还算是恶意竞争了,难怪这些人会找他麻烦。
不过他也没打算改就是了,毕竟对于眼下的他来说,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位的。只有先在杨家堡站住脚,他才能有余力规划自己接下来能去做点什么。
至于自己的未来,杜乘锋没想过太多。就算有着不少超越这个环境的知识,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普通人应该做不到什么飞黄腾达的程度。能够有个稳定的收入,然后安居乐业,在他看来就已经很可以了。
当然,既然被围殴了,那精神损失费还是要拿的。于是在一番搜刮之后,杜乘锋兜里便又多了十几个铜板。
算上杜乘锋自己之前攒下来的那些,加起来也有百十来个钱了。虽然这也不算多,但距离杜乘锋的目标却又近了不少——经过这段时间的帮工,他这段时间已经和村里的李木匠很熟了,对方可是跟他说好了,只要他这边愿意出五百个钱,好心眼的李木匠就愿意出几根檩条,帮他在村口附近盖个房子。
有个住处,这是安居乐业的第一步,杜乘锋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五百个钱就能有个小院,这自然是承了人家李木匠的大情分了,眼下杜乘锋是一穷二白,但他后面做起事来,有了进项,自然也不会忘了这份恩义。
而现在,在来到杨家堡两个月之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又经历了几次高端却又朴素的商战之后,手里终于有了五百个钱的杜乘锋便找了李木匠,很快便把小院弄了个雏形出来。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住处,也是他两世为人以来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纵然五百个钱不可能盖的起什么好房子,但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坚持,还有不断的翻新与改造,这个属于他的地方终究是会越来越好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个时候的杜乘锋,心里还怀抱着对于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可就在他敲开李木匠家的门,准备商量一下该怎么盖个茅房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苍凉的号角声。
紧接着,那个好心眼的李木匠便着急忙慌地推门而出。
这还是杜乘锋第一次看到李木匠如此失态。
“你还在这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坞堡那边!”
李木匠使劲拽着杜乘锋的胳膊,力道大的惊人。
“堡子里有人吹号了!马上就要敲钟了!那些骑马的要打过来了!再傻愣着命都要没了!”
“……啊?”
简短话语中所蕴含的大量信息让杜乘锋一阵失神,在这一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自己那个还没盖起多少的小院。
他想要的只有安居乐业,普通的过日子,这很难吗?
第2章 杀人的刀
“难,真难啊。”
入夜时分,杨家堡的主事人,同样也是村里三老之一的杨玄,不知第多少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杨家堡所处的蓟州,本就是四战之地,往北没多远就是胡人的地盘,那些骑马的胡人动不动就打过来烧杀抢掠。虽说近些年来胡人大军犯边的事情少了一些,但轻骑劫掠之类的事情却基本没停过。
正常来说,在这种地方居住基本等于找死,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起码该搬到个能够远离兵灾的地方。可杨玄之所以还带着族中子弟赖在这里不走,其中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族叔,这次真不能再退了。”
就在杨玄这边长吁短叹的时候,却有身着一袭短打的短须汉子推门走了进来。
汉子名为杨三郎,乃是杨玄的侄子,也是他杨氏年轻一代里最为勇猛的那一个。相传在杨三郎尚且少年的时候,杨家堡与隔壁村争夺水源,双方打得不可开交,而在这其中,为了泄愤,隔壁村的年轻人更对着杨氏一族乃至于其先祖破口大骂。
也就是这个时候,杨三郎站了出来。
“骂我可以,你怎么可以骂我杨氏先祖呢?”
说罢,杨三郎抄起长矛便掷了出去,飞掷的投矛直接将喊话那人钉死在地上。而那些与杨家堡作对的人见此惨状,便也都作鸟兽散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敢于下手杀人的威风,杨三郎很快便在蓟州小有名气。
可眼下,这个以勇猛著称的汉子,却眉头紧锁。
“去年因为那些胡人过来,我们就没给刘都督交够粮食,如果这次还出事的话,刘都督那边恐怕……”
“别吵,别吵……三郎,别吵,我都知道。”
老迈的杨玄又一次叹气。
这就是杨家堡没办法挪地方的原因之一了。统领蓟州,手握大军的刘都督既是杨家堡的保护伞,同样也要在杨家堡收取粮饷用来戍边。他蓟州杨氏要真敢不声不响跑了,以刘都督那暴烈的性子,怕不是远隔千里也要追过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当然,那刘都督也并非是那种只知道索取的,眼下村里那座坚实的坞堡,便是刘都督让麾下士卒们修起来的,坞堡虽然不算大,但却没有偷工减料,墙体坚固厚实,该有的望楼角楼之类的也一概不缺。平日里有什么兵灾,村里的庄户们都可以躲进去避难,而杨家堡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这座坞堡而来。
然而问题,也偏偏在这坞堡之上。
人能进坞堡避难,外面地里的庄稼可没办法长腿自己走进来。胡人轻骑劫不到东西,必然会拆房破屋,糟蹋田地。那些庄户们的家宅财物倒还好说,可一旦粮食有了损失,到了秋收交不上足够的分量给刘都督那边,他蓟州杨氏可就……
“我们还有多少青壮?”
老迈的杨玄握紧了拳头。
“把流民也算上。”
“能拿得动兵刃的,算上我自己,一共四十六个。”
名为杨三郎的短须汉子只是思索片刻,便已经报上了数字。
“如果再加上流民里的青壮……应该能凑百十来人?”
“……只有这些吗?”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老迈的杨玄显得有些丧气。
百十来号青壮,这其实不能算少了。起码跟邻村争个水抢个地什么的,已经算是一股颇为强大的力量。可问题是,他眼下面对的却不是什么村子之间的好勇斗狠,而是要迎击北边那些凶神恶煞的胡人轻骑。
只是百十个没经过什么正经训练的青壮,能顶得住几次冲杀?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大半都是收拢过来的流民,先不说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能不能打仗,单说心气,这些被收拢过来的流民,也未必就真的像本就扎根在此的杨家子弟一样,愿意为了杨家堡拼上性命。
仗都没开始打,就已经有了军心不稳的祸根,这简直……
“族叔,不必惊慌。”
杨三郎一眼便看出了杨玄的忧虑,连忙近身上前,压低了声音。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用祖传宝刀!”
“你……”
听到族中子侄居然提起了这一茬,杨玄不禁瞳孔一缩。
祖传宝刀,那可是杨氏一族秘藏的重宝。根据族谱记载,当年杨氏一族的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毙敌无数,所用的就是这柄宝刀。虽然因为后来胡人南侵,蓟州被打烂了,连带着曾经风光无限的杨氏也一块没落至今,但这祖传的宝刀却威风犹在,上一任杨氏家主在危难关头,仍旧能持此宝刀,力毙百余名胡人轻骑。
不过就像之前那让人牙疼的坞堡一样,这祖传宝刀,也有它自己的问题。
“并非是我不愿让你用刀,你是我杨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年轻人,那把刀始终都是要传给你的。但是你也知道,上一代杨氏家主,已经持此利刃,手刃十余名胡人,眼下煞气入刀,还未曾磨洗干净,真要让你拿去用了,到时候煞气入体,你恐怕就要……”
接下来的话,杨玄便不忍再说下去了。很明显,在杨玄看来,煞气入体这件事,是远比胡人劫掠更为凶险的事情。
“如果要启用那把刀,就非得找匠师研磨,洗刷煞气之后才行。刘都督那边倒是有研磨匠师,但那也不是我们现在请得起的……要我说,与其把希望寄托在那把刀上,还不如赶快去找刘都督搬救兵。只要刘都督愿意相救……”
“来不及的,族叔。”
杨三郎只是摇头。
“胡人快马轻刀,来去如风,只靠手里这点人手,我们根本撑不到刘都督的救兵过来。更何况刘都督也不会白帮我们,到时候兵卒过境,人吃马嚼,我杨家真的付得起这个价码吗?”
“那你说怎么办?”
眼见得身为小辈的杨三郎还敢抬杠,杨玄登时便急眼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算行?”
“要我说的话……族叔,我们的确是没有研磨匠师没错,但我们不是还有磨刀石吗?”
杨三郎面色微沉。
“从流民里找几个青壮,让他们去把刀磨了。”
“可他们不是研磨匠师!”
杨玄惊得差点揪断胡子。
“他们又不懂磨刀!到时候煞气入体……你这是让他们用命去填?”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杨三郎咬紧牙关。
“只要能保住杨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
……
……
刚被李木匠拽进坞堡的时候,杜乘锋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有人将他和那些青壮们拉进同一支队伍,又有人将一杆木矛塞进他手里之后,杜乘锋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究竟是个什么处境。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这番际遇,拿到的应该是普通人白手起家的剧本,虽然过程有些辛苦,但总归还是未来可期。可谁又能想到,只是转瞬之间,原本和平安定的打工生活便转为了战阵厮杀,乱世求生。
只看手里这根明显是粗制滥造的便宜木矛,杜乘锋便已经知道,自己这是要跟那些青壮们一起,被拉去填阵线了。
“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自己有几斤几两,杜乘锋还是清楚的。虽然打架斗殴他能占据上风,但那也只是因为原本是太平人的他以前好吃好喝,落得一身结实的身子骨,这让他比身边这些营养不良的乱世人力气大些。可真要上了战场,面对骑马的胡人,只靠这两膀子力气怕是远远不够了。
对于他这种没有任何战阵经验的人来说,战场是极度危险的地方,两军阵前刀剑无眼,单打独斗的本事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眼下他也不一定真就需要单打独斗。
之前那几个想要抢他的地痞流氓,眼下也已经被拉到了队伍里面,而在发现了杜乘锋的身影之后,这几个泼皮竟主动凑了过来,往杜乘锋身边一围,俨然一副不想走了的架势。
看着这些被自己教训了几次的泼皮还敢当着他的面晃悠,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杜乘锋直接乐了。
“还敢过来?忘了上次挨的打了?”
“就是因为你能打,所以我们才过来。”
几个泼皮倒也拉的下脸来,果断承认了自己的败绩。
“跟在别人后面,他们死了,就要轮到我们了。跟在你后面,你能多顶一会,我们兴许就能多活一阵。”
一番言论,让杜乘锋不由得为之侧目,合着这几个泼皮也不傻,是准备拉他这个能打的上去顶缸来着。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正合他的意。
只靠自己单打独斗,在乱军阵中就是个挨千刀的命。可如果能多几个人手护住自己侧翼与背后,那他未必就不能在这场凶险杀局中保下命来。
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那个刚盖到一半的那间小院,杜乘锋这次也准备拼命了。
只是就在杜乘锋刚刚转换了思维,已经为马上要开始的战争做好准备的时候,却有面生短须的精壮汉子远远走了过来。
迎面走过来的汉子,杜乘锋是知道的,这个叫杨三郎的汉子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在这杨家堡也算是一号人物,眼下这支青壮队伍也是由对方所统领的。眼下杨三郎出现,也就是说马上要开打了?
“你们都排好队,让我看看最壮的是哪几个。”
出乎杜乘锋的预料,这杨三郎却没有喊些什么鼓舞士气的口号,反倒是先挑起人来。
这是要选先锋了?最壮的顶在前面?
“哗啦——”
就在杜乘锋这边还在揣摩的时候,原本聚在他身边的那些泼皮却已经齐刷刷的后退一步。
这一退,杜乘锋本就有别于普通流民的身形就显得分外扎眼了,而杨三郎也马上就转了过来。
“对,就你,你不用打仗了,把长矛放下,跟我过来。”
“……啊?”
刚刚退了一步的泼皮们顿时懊悔不已,而杜乘锋更是一阵迷惑——挑他这个最壮的,却不让他打仗,那是让他去干什么?难不成是跑出去报信?
但如果是跑出去报信的话,这路走的也不对啊,眼下这杨三郎分明就是在将他往坞堡里面带,这明显不是要出去的样子。
“到了,就是这里。”
来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宗祠模样的建筑门口,杨三郎便停下了脚步。
“虽然不让你上战场,但是你要做的活计也不轻松……看到了吗,就是那把刀,帮我把刀磨了。”
“……就这?”
杜乘锋的脸色有些微妙。
磨个刀而已,早说啊,哪还用得着这么大阵仗,搞得好像是选什么敢死队一样。
虽然他也没学过怎么磨刀就是了,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最不济他好歹也是磨过菜刀的,只要把刀磨快磨利也就行了。
坐上长凳,磨刀石上浇了水,杜乘锋便准备开工。很显然,跟去前线送命相比,这确实是个更好的活计。
只是当他拿起那柄战刀的时候,他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曾几何时,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拿的是荒野求生的剧本,而在来到了杨家堡之后,他也曾觉得自己拿到的是白手起家的剧本,而在刚才,他更是已经为乱世搏命做好了准备。
可直到摸到这把刀,他才知道,眼下这个世界,或许还存在一点更挑战他想象力的东西。
右手摸到刀柄的刹那,一股凶恶煞气竟顺着手臂一路直冲脑门!
意识模糊之间,杜乘锋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把刀。
第3章 成为一把刀是什么样的体验?
曾几何时,杜乘锋很喜欢阅读那些幻想小说。
在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之中,他可以看到主角变成龙,变成猫,变成熊猫,又或者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种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待世界的感觉,一度让杜乘锋颇为沉迷。
所以说,变成一把刀,又是怎样的体验呢?
杜乘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他也没有余力去进行任何思考了。
首当其冲的是一轮又一轮的锻打,沉重的大锤一次次砸在他的身上,敲碎他的外壳,剥下一层又一层的渣滓。巨大的力道撕裂了他的筋肉,扭曲着他的骨骼,随后再将这些东西粗暴地捶打在一起,凝结成某种更为结实坚硬的东西。
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钉入魂魄,这一度让杜乘锋无法呼吸。
一把刀,也会呼吸?
的确是会的,只因为刚刚经历了锻打的他又再一次被扔进了火炉里。
烈火灼烧,这甚至比千锤万击更为痛苦,杜乘锋感觉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在融化,变形。可就当他以为一切就要在此结束的时候,他又被人从火炉里拿了出来,丢进了冷水里。
冰凉的冷水舒缓着杜乘锋的神经,但蚀骨的刺痛却从未停歇,只是片刻之间,他的身躯已然变得更为坚硬,如同石头一般。
而后,便是一遍又一遍的打磨。
这个时候的杜乘锋已经麻木了,任凭血肉的碎屑从自己的身上落下,在石头的摩擦之下,他的开始变得光滑,脸上更是已经显露出锋利的刃口。
至此,他才算真正变成了一把刀,一把能够切开东西的刀。
刀刃足有二尺三寸,刀柄也足足一尺八寸,刀身厚重,刃口锐利,任谁看到都会说一句,这是一把凶悍的双手战刀——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把刀太重,并且重心也太过靠前。
不过已然化身成刀的杜乘锋是断然不会承认这是缺点的,用不起来,那只能说明用刀的人不行,跟他绝对不会有半点关系。
所以说,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头,像他这样一柄双手战刀,一定是价值不菲吧?
“两百个钱,给你。”
“好嘞,刀拿走吧。”
直到被那胖大汉子一路拿回家,杜乘锋都没办法相信,自己这样一柄凶悍的双手战刀,居然只值两百个钱。
开什么玩笑,杨家堡的那个小院都花了他五百个钱,这还是因为李木匠好心眼,愿意帮扶一下他这个外来的流民。而现在,像他这样一把千锤百炼的好刀,居然只卖两百个钱?
“铁料不行,终究只是个样子货……但是也够用了。”
那胖大汉子对刀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这让杜乘锋恨不得给这蠢货来上一刀。
不过这姓杨的胖大汉子倒不是什么蠢人,反倒是一个聪明人物。作为镇上的屠户,他一直都在做杀猪的活计,只不过作为外来户的杨胖子虽然有着不错的手艺,但终究不像本地那些屠户们一样,自己有购入生猪的渠道,可以一边杀猪一边开肉铺。初来乍到的杨胖子没什么跟脚,也就只能等附近村里谁家杀猪,他这边过去帮个手,混个辛苦钱。
老话说得好,酒香也怕巷子深,杨胖子是知道自己手艺不错,可杀猪这种事,大伙都是把猪捆起来,然后从脖颈入刀,一刀攮进心脏。但凡熟练的屠户都能做到这个,大伙凭什么请他呢?
所以在思前想后之下,胖大汉子便花了两百个钱,专门找铁匠打了把造型夸张的便宜大刀出来。
自这之后,胖大汉子对外的说法就变了,成了某个知名庖丁的传人,至于这个知名庖丁知名在哪,当然是别人杀猪靠捆住放血,他杀猪直接砍头。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都把杨胖子这说法当个笑话看,毕竟吃过猪肉的都知道,杀猪就是得放血,拿把大刀砍猪头,这多少有点哗众取宠了。不过在取笑之余,倒也有人觉得杨胖子这说法有点意思,专门把他请过去,就为了看个热闹。
杨胖子要的就是这个。
手起刀落,斗大的猪头便被一刀劈下,这份干脆利落,连身为大刀的杜乘锋都为之震惊。
前来围观杀猪的众人也从未见过这场面,于是杨胖子这号人物一下就被人们记住了,很快,整个蓟镇便都知道,镇子里来了个庖丁传人,有一套自己的杀猪手法,甚至还有传言说杨胖子杀过的猪跟别家的可不一样,不止肉质能多肥美几分,吃下去还能多涨几分力气。
而在有了这份名气之后,来找杨胖子杀猪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很快杨胖子便有了不少积蓄,甚至做起了自己的猪场和肉铺,日子俨然越过越好。
这也让杜乘锋不由得暗自钦佩,毕竟他的处境和这杨胖子倒是也有点像,大家起步都是漂泊不定的流民,可这杨胖子却只用了两百钱就盘活了整个局面。平心而论,换成他来的话,他可未必能做到杨胖子这般机敏,更没有这份活络的心思。
而在钦佩之余,杜乘锋经历的最多的还是杀猪,而这也是杜乘锋觉得杨胖子厉害的另一个地方了。
身为掌中刀,杜乘锋可以说是亲身经历了杨胖子每次杀猪的过程。虽然杨胖子那挥刀的姿态颇为夸张,但身为大刀的杜乘锋却能感觉到,杨胖子是杀猪还真不是毫无章法的。
每次杀猪,刀刃都会轻松切过猪颈,锋锐的刃口会顺着骨骼的缝隙滑进去,而后那厚实的刀身便会挤开伤口扩大创面,让猪头迎刃而落。就算有些时候杨胖子因为状态不好,骨缝没找齐,这柄重心靠前的大刀也能凭借沉重的分量豁开猪颈骨,让杨胖子完成他的表演。
某种意义上来说,杨胖子还真没吹牛,起码就杀猪这方面,杨胖子还真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而作为掌中刀的杜乘锋,自然也在这不断的刀刃起落之中学到了这套刀法。
都说古有庖丁解牛,熟能生巧,杜乘锋干脆便把这套刀法取名为庖丁杀猪,也算是跟杨胖子吹出去的身份对上了。
不过在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屠户之后,杨胖子亲手杀猪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杨胖子会让手下雇佣的屠户们去进行杀猪的工作,除了一些必须要秀一秀身手的场合之外,杨胖子更乐于待在家里陪老婆孩子。
很显然,和杜乘锋一样,这杨胖子也不是那种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只需要吃喝不愁,有个住处,还能有家人相伴,这对杨胖子来说已然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可是,好景不长,这杨胖子终究还是遭了祸事。
不知是谁传的闲话,杨胖子这份好手艺被蓟州刺史知道了。这蓟州刺史倒是个好事之人,专门差人把杨胖子找过去,让他杀一口猪来看看。杨胖子虽然已经很少杀猪,但面对蓟州刺史的邀请,他也没办法拒绝,于是只得带了刀过去,准备杀了猪之后,客气几句就赶紧回来。
可谁成想,唯独这一次,他的刀,没能把猪杀了。
身为大刀的杜乘锋感受最为明显,杨胖子虽然像以往一样手起刀落,但大刀却没有切入骨缝,反而是卡在了坚硬的猪颈骨上——这并非是因为杨胖子手艺差,而是这头猪的颈骨位置从一开始就有异于其他的猪,换句话来说,这猪有问题。
持刀的杨胖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吃痛的生猪已然挣脱了绳索发足狂奔,整个刺史府邸都被搅得大乱,蓟州刺史本人更是被猪顶了一个跟头。
于是当天夜里,杨胖子便被以“意图行刺”的罪名关进了牢里,多年打拼积累下来的身家也尽数被瓜分,老婆孩子尽皆被逼死,而身为大刀的杜乘锋也作为物证,被封进了库房。
很显然,这场邀请本就是个圈套,可除了杨胖子自己之外,也就只有身为大刀的杜乘锋能意识到这一点了。
作为一把刀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是刚被锻打出来的时候,杜乘锋或许会回答是痛苦,而在经过了杀猪的那段日子之后,他更多的感受是锋利,可现在,当他被封进库房之后,他才意识到,作为一把刀,更多的感受,或许是孤独。
老旧的库房没什么人来打扫,身为大刀的杜乘锋也不可能长胳膊长腿,他只能躺在架子上,看着月寒日暖交替落在自己的身上。偶尔会有麻雀落在窗棂,那或许是最快乐的时光了,即便只是吵闹的鸟鸣,都会让杜乘锋轻松许多,但更多的时候,库房还是寂静的,没有谁会过来,也没有谁会看他一眼。
百无聊赖之下,杜乘锋也只能琢磨起杨胖子那套庖丁杀猪来,虽然眼下没手没脚,但他也还能在脑海里不断思考,不断模拟着那一刀。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就在杜乘锋日夜不休,已经在脑海里杀了上万头猪的时候,库房的门打开了。
令杜乘锋意外的是,推门进来的居然是杨胖子,只是此时的杨胖子却没了以前那副和善的样子,凶神恶煞的姿态简直如同恶鬼降世。
“刀,我的刀……”
一边喃喃自语着,杨胖子一边握住了刀柄。
这一次,大刀杀的就不是猪了,而是人,整个刺史府被状若疯魔的杨胖子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干净净。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杜乘锋第一次杀人。
如果还是人的时候,或许他还会有些物伤其类的心理,会有些于心不忍,但现在他是刀,是一把锋利的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本能地渴望着鲜血,又或者说,那份在血肉之中穿梭游走的感觉,那是一把刀最大的作用,也是一把刀最为辉煌的时刻,在贯穿血肉的那一刹那,杜乘锋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
杨胖子渴望着杀戮,他也是,这一刻,他们两个几乎合二为一,几乎要杀尽眼前的一切。
直到一只大手攥在刀锋之上。
明明只是赤手空拳,那只手却没有被锋利的刀刃伤到分毫。
“杨虎痴!你连我也要杀吗!”
喊出这句话的人有着异于常人的高大身躯,那是杜乘锋两世为人之中见过的最为高大的男人,足足一丈有余的庞大身躯背着阳光,洒下大片的阴影,即便是杨胖子那厚实的身形,此刻也已然被阴影彻底包裹其中。
紧接着,杜乘锋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上,又或者说刀身上,消散开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思维到底有多么的离谱,身为太平人的他明明一向都与世无争,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就在刚才,他却变得比任何杀人狂魔都要来得更为凶狠恶毒。
“煞气入体,你杀人太多了。”
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随手推开刀刃。
而恢复了理智的杨胖子,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多谢主上帮忙磨刀,救我性命!”
……磨刀?
杜乘锋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很久之前,又或者说在遇到杨胖子之前,应该也是有人找他磨刀来着,当时他还以为这是一份没什么风险的好活,可现在看来的话……这中间还有不少说法?
后来杜乘锋就知道了,这确实是有不少说法,正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越是杀戮众多的兵刃,使用起来就越是有不可思议的威能。就像杨胖子刚才以一人之力杀光整个刺史府,靠的就是这份愈战愈勇的凶狠煞气。
但刀能伤人,亦能伤己,使用这份力量,自然也有其代价。轻者会被煞气入脑,当场疯癫,与死亡无异,重者则会像刚才的杨胖子那样,煞气入体失去理智,彻底成为只知道杀生见血的杀人狂魔。
只有少数有大意志,大勇力之人,才能做到不被煞气侵扰,甚至反过来磨洗刀刃,让煞气得以消散。
而杨胖子口中的主上,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作为佩刀被杨胖子带在身边,杜乘锋也渐渐得知,那人眼下是天下最强的一支义军的首领,也是亲手终结了前朝大虞,开创了大陈一朝的太祖高皇帝,而在跟随对方一路征战的过程中,杨胖子也挥舞手中这柄大刀杀戮无数——当然,杀的都是猪。经过刺史府那一场杀戮之后,大仇得报的杨胖子便心有余悸,不再杀人了,反倒是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开始负责起义军的后勤伙食来。
而在陈朝太祖立国之后,本就胸无大志的杨胖子便也聪明的选择了急流勇退,从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干脆的抽身而出,带着续弦和新生的幼子回到了蓟镇,安心做个富家翁,一路将杨氏一族延续了下来。
当然,在杨氏一族延续的过程中,身为大刀的杜乘锋也不是没有被使用过。只不过这一次使用他的就不是早已老死的杨胖子了,而是杨胖子的子孙们。他们有些是想要感受一下先祖的荣耀,有些则是为了保卫自己的亲族,好在这些后辈们也都知道煞气入体的厉害,因此杜乘锋身上缠绕的煞气每次即将影响到他的理智时,也都会有研磨匠师将其洗刷干净。
被磨的次数多了,杜乘锋也学到了一些研磨匠师们的手法,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那些研磨匠师是怎么做到让自己不受煞气侵扰的,明明这些研磨匠师在他看来,与所谓的大意志,大勇力都差了太多,可他们还是能利索的把刀磨了,甚至连煞气都洗刷得一干二净。
或许他应该找机会了解一下这些,毕竟他现在也知道了,想要过上正常的日子,安居乐业的话,那就必须要有保卫它的力量才行。而刀兵煞气这种超出想象的力量,显然是必须要被纳入考量范畴的东西……
等等,他明明是一把刀,为什么要说什么安居乐业?
“我到底是谁?”
杜乘锋突然有些迷惘,他明明应该是一把刀才对,从出炉开始,到落入杨胖子手中,然后在杨氏一族中间一路传承……等等,他真的是刀吗?又或者说,如果真的是刀的话,他又为什么会有意识?
“我是人?还是刀?”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杜乘锋脑海中的撕扯愈发地激烈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应该是刀才对,他以刀的身份都不知过了多久,可他又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人,毕竟刀不可能有人的意识,更不可能像人一样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图。
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被使用,杜乘锋也愈发地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他再一次被举起。
那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杨氏子弟,身形宽厚的样子颇有杨胖子的遗风。面对着骑马挎刀的胡人轻骑,这年轻版的杨胖子浑然不惧,手中大刀当头劈下,竟是将那胡骑一个个接一个的劈翻在地,甚至连带马头也一并剁下!
那杨氏子弟杀的是爽了,但杜乘锋这边就遭了难了,他这边意识本就已经被撕扯得混沌不清,又沾染了连杀近百名胡骑的凶恶煞气,嗜血的念头再一次回归心间,此刻的他已然彻底将自己当作了一柄嗜血狂刀!
“杀!”
此时此刻,杜乘锋心中唯有杀戮,只有更多的鲜血与尸体才能让他满足,他无比渴望撕开那些脆弱的躯体,毕竟这就是一把刀的使命。
可就在他即将挥起自己,即将大杀四方的刹那,却有一股更为坚定的意志,从脑海中翻腾而出。
“我真的想要这个吗?这真的是我吗?又或者说,我想要的,难道只有这种程度吗?”
意识恍惚之际,他甚至依稀看到了杨胖子的身影。
虽然他也曾一度因为这蠢货只觉得自己值两百个钱,而对其颇有怨念,但至少在这一刻,在想起那个身影的时候,他却依稀从那道身影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他觉得最为重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只是安居乐业,只是普通的过日子。”
双拳紧握,杜乘锋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摧毁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他不是刀,他是人。
第4章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里面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吗?”
“进去,先进去看看。”
存放着杨氏一族祖传宝刀的宗祠之外,杨玄与杨三郎正带着十余名族中青壮紧张的等待着,这些青壮手中都端着崭新的枪矛,显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里面那人在彻底疯癫之前把刀磨了,虽然失去理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件事,对那个叫杜乘锋的强壮流民可能有些残忍,甚至跟死了也没区别,但这至少能让杨家堡众人在面对胡人劫掠的时候拥有一战之力。
至于不理想的话……那就只能用上这些枪矛了。
就算那个流民被煞气入体,彻底化为能够屠掉整个杨家堡的杀人狂魔,在真正动手杀人之前,至少也得先把刀举起来才行——而这也是杨家堡众人免于灾难的机会。毕竟杀人狂魔再怎么凶悍,也是血肉之躯。
归根结底,血肉之躯终究是脆弱的,只要被捅穿躯体,大量失血,一样会动弹不得,当场横死。
就如同杀猪宰羊一般。
所以说里面到底怎么样了?刀究竟磨好没有?那个被送进去的流民,眼下到底变成了什么?
“……等不了了!开门!”
眼见得祠堂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心中忐忑的杨三郎干脆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杨三郎瞬间便错开了视线。
作为杨家堡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杨三郎本是不该有此举动的。别说区区一个流民了,哪怕在面对自家族叔,这个豹头环眼的汉子仍旧敢怒目圆睁,不落下风。
可就在这一刻,杨三郎却根本不敢去看那流民的双眼。
被那道冰冷的目光盯上的那一刻,杨三郎就已经遍体生寒,那根本不是人的目光,那道视线根本就没把他当做人来看待。
在那道视线之下,杨三郎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被捆扎结实,即将被一刀宰杀的生猪。
之前与自家族叔的夜谈再一次浮现于脑海之中,杨三郎不禁一阵恍惚。
难怪族叔三番两次制止他,不允许他摸刀,原来所谓的煞气入体,居然如此的可怖。
出现在他面前的到底是神?是魔?还是某种更为怪异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
“我是人啊。”
恢复意识的杜乘锋本能的开口回应。
“我是人啊,你难道看不出……嗯?”
视线聚焦,杜乘锋这才看到,刚刚问出那句话的到底是何人。
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翻涌而出,杜乘锋依稀想起了当初的场景——是了,那时候他还不是一把刀,还只是来杨家堡讨生活的流民,可就是眼前这个叫杨三郎的男人,故意将他挑选出来,在明知刀上缠绕着煞气,普通人触之即疯的情况下,却还将他引了过来,让他磨刀!
这一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刀……刀!”
双拳一紧,杜乘锋这才发现,那柄大刀还被他握在掌中。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冰冷的煞气顺着双臂一路上涌,他今日便是要将这祠堂内外,甚至整个杨家堡杀个干干净净!
“呔!”
大喝一声,杜乘锋已然抡起大刀,脑海中早已不知重复多少次的庖丁解猪已然映在了他的躯体之上,大刀一挥,杀人如杀猪!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没什么力气的苍老手掌,却将他即将落下的持刀双手死死撑住。
“动手!快动手!”
早已老迈不堪的杨玄此刻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是将杜乘锋即将挥下的大刀顶在了半空!
“别管我!快!真让他出手,杨家堡都得死!”
“族叔,你……”
听着杨玄的大吼,本就已经被那一刀吓到的杨三郎更是半天无法言语。
虽然眼下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让族中青壮们捅出长矛,将那持刀流民连同自家族叔一起捅穿,可那终究是自家族叔,是他的亲眷长辈,从小到大看着他长起来的,平日里更是不知对他有过多少照拂,他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喊出这道残忍的命令?
可杨三郎这边犹豫的时候,杜乘锋那边却没有任何犹豫。
冰冷的煞气涌入头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身为大刀的时光当中,劈开血肉,豁开躯体,作为一柄锋利的刀,这是他的使命,也是最为令他畅快的东西。
然而就在杜乘锋视线收回,准备先将面前之人斩杀的时候,他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原因无他,面前这老头,他认识。
并非是身为流民的时候,而是身为大刀的时候。作为杨氏一族的家传宝刀,自杨胖子死后,杜乘锋几乎算是一路看着杨氏一族长起来的。虽然大部分时候,作为先祖遗物,他一直都被供在祠堂里,轻易不允许触碰,但总有些倒霉孩子会不听规劝,趁着四下无人跑到祠堂来摸一摸他,沾染一下先祖的余晖。
对于这些触摸,杜乘锋一向是听之任之的,一个是身为大刀的他也没什么拒绝的办法,再一个的话也是因为孤独寂寞。能有些人来跟他说个话,逗个闷子,对于一直被供在桌子上的他来说倒也能算是平乏生活中的一些趣味。
而面前这老头,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同样也是那些不守规矩的熊孩子之一。
这个叫杨玄的老头,杜乘锋也算一路看着对方长起来的。从小时候跑去祠堂偷祖先贡品,到青年时候跑来祠堂抱怨读书的辛苦,再到壮年接掌杨氏之后,没事就跑到祠堂来对着祖宗感叹生活不易,再到老迈之余,天天过来长吁短叹,感慨自己没能维持好杨氏一族……类似的事情,老头的父亲,爷爷,曾爷爷,几乎都干过,很难不让被摆在供桌上的杜乘锋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而现在,这个自己一路看着长起来的,几乎能被算作不知第多少代孙子的晚辈,正拦在自己面前。
冰凉刺骨的煞气让杜乘锋血脉贲张,手中的大刀更是只想痛饮鲜血。
可是,要杀吗?
“你……”
看着面前的杨玄,杜乘锋一时间却想起了曾经的杨胖子。
虽然双方一瘦一胖,一老一壮,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中的神色,此刻却已然重叠到了一起。
而在这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杨玄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别!先别动手!”
老迈的杨玄几乎是本能地大喊出声。
“别动手!不是煞气入体!别动手!”
一边这样对背后的族中子弟们命令着,杨玄一边紧盯着杜乘锋的双眼。
他可以确信自己没看错,眼前这流民那原本几乎要彻底被鲜血染红的双目,已然恢复了理智的清明!
祖宗保佑,他杨氏一族这次非但不是面临大凶兵祸,反而是抽到了一支上上签!
“这位壮士!”
心中大喜之下,杨玄连忙尝试按下杜乘锋持刀的双手。
“没想到壮士居然如此天赋异禀,就连这刀兵煞气对壮士来说都如同清风拂面,不值一提,这简直……呃。”
杨玄的声音僵住了。
那持刀的双手仍旧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看着面前老头脸上那谄媚中带着几分尴尬的表情,杜乘锋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接着说啊,多说两句好听的,还是说你也已经知道了,你那大侄子做下的好事?”
这样说着,杜乘锋已然一把揪起了杨玄的领子。
“好你个老东西,你侄子杨三郎骗我过来磨刀,想要把我害死,你这边三言两语就想把事情揭过去?你当我是谁?”
“我我我我我……”
本就老迈干瘦的杨玄几乎当场被拎起来,面对眼前这怒发冲冠的流民,更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一刻,看着面前那提着大刀的流民,杨玄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族谱中那位纵横沙场,毙敌无数的祖宗!
“将我族叔放下!”
就在这杨玄被擒的时候,一旁的杨三郎却连忙抄了杆枪矛冲了过来。
但杜乘锋也只是一眼看过去,杨三郎就已经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
如果说刚才杜乘锋的杀意还只是因为刀兵煞气的侵染,那么现在的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动了杀心。在身为大刀的那段时间里,从杨胖子血溅刺史府的开始,他沾染的性命就已经足有几百条了。眼下既然已经知晓自己是遭人构陷,差点当场横死,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壮士且慢!”
眼见得杜乘锋手中大刀即将抡下,杨玄连忙再一次拦了过来。
可是当面对杜乘锋的视线时,杨玄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说到底,这件事终究是他杨家理亏在先,谁能想到本来只是个拉流民进去填命的事情,竟然惹来一条连刀兵煞气都不惧的过江龙。
只看对方那人刀合一的架势,眼下怕不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就自己身后这十来个族中青壮,怕不是捆一块都不够那把大刀砍的。要知道他杨氏一族的先祖可是跟随太祖高皇帝东征西讨的领兵大将,一把大刀毙敌无数,只是杀些没什么武艺的青壮,不是比杀鸡都要轻松?
“这位壮士,有话好说,这次是我杨氏待客有亏,事后您要什么补偿都是应该的,可眼下大敌当前,胡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一致对外,抵挡胡骑?”
“嗯?”
杜乘锋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在很遥远的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一茬来着,当时他也被塞了根木矛,差点就被拉上前线……
“咚咚咚咚——”
就在杜乘锋这边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坞堡之外却突然有大片的马蹄声响起!
嘈杂的马蹄声撼动着地面,声如雷震!
第5章 煞气入体,非人之力
杨氏坞堡的角楼之上,好心眼的李木匠正拄着一杆木矛,战战兢兢。
虽然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斧子刨子之类的带刃的玩意,但实际上李木匠却是连鸡都没杀过一只的。一个是晕血,再一个则是听不得那些临死前的哀鸣,不过最为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听说过,那些杀生害命之后的后果。
曾几何时,李木匠听一个路过的和尚说过,杀生害命,乃是最为凶恶残忍的行为,是最为深重的罪业。做出这种恶行之人,轻者被怨气缠绕,印堂发黑,事事不顺,重者甚至会丧失理智,成为只知道杀人夺命的嗜血狂徒。
当然,如果只是和尚随口一说,李木匠还不会当真。
可杨家堡这边,还真出过这档子事。
那是杨氏上一代家主执掌杨家堡的时候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杨家堡还叫杨家村,当时那个没有坞堡的杨家村也是遭到了胡人的劫掠,面对着骑马挥刀的胡人轻骑,杨家村的众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也就是在这个危难关头,上一任杨氏家主请出了祖传宝刀,以一己之力只身力毙上百胡骑。
杨家堡大获全胜,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情才对。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大获全胜上了。
连杀上百胡骑之后,上一任杨氏家主却已然煞气入体,浑身染血,双目猩红。
有七八名杨氏子弟本欲前去迎接,却尽皆被那柄双手战刀当场斩杀!
好在最后关头,上一任杨氏家主终究还是勉强找回了理智,当场挥刀自刎,才让杨家村免于这场会被屠杀殆尽的劫难。
但对于当年那个还只是青壮的李木匠来说,那个遍地尸体的血腥场面,他会记一辈子。
而在后来,那把刀被杨家人供奉在了祠堂,再也没有动用,而当年的那个青壮也学了门手艺,成为了现在的李木匠。他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平日里也乐意接济一下那些愿意干活的年轻人们,一个是因为他从这些年轻小伙子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另一个则是觉得自己只要平日里行善积德,就能免于那些刀兵灾祸。
可现在,那些胡人骑兵还是来了。
应该没问题的吧?李木匠这样想着,毕竟和当年不同,杨家村也已经有自己的坞堡了。眼下大伙都躲进坞堡里,就像近些年以来一样,那些只携带了短弓弯刀的胡人轻骑打不破坞堡,也就只能离开了。
至于坞堡外面的家当,还有外面田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收的粮食……危急关头就没工夫计较这些了。
能够活命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乱世之下,又哪里敢去奢求更多。
“所以说,应该没问题的吧?”
眼看着远处那些闯进村中的胡人一路向着坞堡冲过来,李木匠心中不禁一阵忐忑。
应该是没问题的,坞堡的高墙足够坚实,连梯子都没有的胡人爬不上来,也打不破。就算有胡人能靠堆叠人梯的方式上来,也会被驻守在墙头的青壮们用枪矛戳下去。至于弯弓射箭,那些驻守在墙头的青壮们更是可以缩到矮墙之后躲避箭矢,不会被其伤到分毫。
至于攻破坞堡大门……这个就更不可能了。
坞堡的大门,是由李木匠亲手打造,选用上等硬木,板材足有一尺之厚。虽然这两扇过于沉重的大门,一直都让负责开关门扉的杨氏子弟颇有微词,但每当面对胡人轻骑的时候,这两扇墙面一般厚实的大门用门闩一锁,却还是能给坞堡中的众人一份踏实的安全感。
有些时候李木匠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积德行善,所以才能在杨家堡附近找到那十八棵上等木材,而他一直以来对于手艺的精心钻研,更是让这十八棵大树化为了保卫坞堡的坚实壁垒。
“所以说,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这样想着,李木匠将头探出矮墙,稍微看了一眼那些越来越近的胡骑。
“肯定没问题的……吧?”
李木匠的视线僵住了。
在他的视线中,在那支正在逼近的胡骑队伍里,有膀大腰圆的披甲胡人翻身下马。
而在那披甲胡人的手中,却拎着一柄双手大斧。
只靠一柄大斧,面对这厚实如墙的大门,真的有用处吗?
“有!绝对有!”
这一刻,李木匠的脊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打湿。
只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柄沉重大斧上沾染的干涸血迹。
还有那披甲胡人双目之中,隐隐泛起的腥红!
“快!滚木礌石!快!”
几乎是本能地,李木匠当场放声大喊。
“砸他!扔他!别让他靠近坞堡大门!快点!”
“……啊?”
听到李木匠突然反应如此之大,墙头上不少青壮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也有些青壮也已经察觉到了,那个正在逼近坞堡大门的披甲胡人身上,所散发的那种非人的恐怖气势,因此没等着急忙慌的李木匠冲过来,这些青壮却也已经将早已准备好的沉重原木从高墙上抛下。
这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清理胡骑人梯才准备的,眼下只是拿来砸一个人,多少显得有些浪费。
但马上,这些青壮便意识到,这非但不是浪费,甚至还有些不够。
又或者说,差得太远。
“喝!”
只听得那披甲胡人一声爆喝,抡起的大斧便将那当头砸下的沉重原木拦腰劈断。
紧接着,这沉重的大斧去势不停,更是狠狠地砸在了厚重的坞堡大门之上!
“咚!”
沉闷的声响震耳欲聋,几乎让墙头上的青壮们当场失聪。
而他们的脚下,更是一阵地动山摇。
“什……”
看着已经飞入坞堡之中的两扇残破大门,还有那个扛着大斧,正带队冲入坞堡之中的披甲胡人,角楼上的李木匠张大了嘴巴,半句话也说不出。
也就是这个时候,披甲胡人抬起了头,和李木匠对上了视线。
只是一眼,李木匠便已然吓得双膝发软,再也站立不住。
“煞气入体……”
这一刻,李木匠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又回到了那片恐怖的尸山血海之中。
那非人的存在,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怪物!”
第6章 那一刀
杀过人与没杀过人,有什么区别?
对于坞堡之中的青壮们来说,杀人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虽然他们平日里也曾打架斗殴,甚至让别人伤筋断骨,但不论如何,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多少真正痛下杀手的时候。
杀人是一种罪行,杀人会被缉捕,杀人是要以命偿命的。
所以杨三郎在统领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服气的,至少杨三郎是真正敢于下手杀人的狠茬子。跟在这样的狠人身边,又怎么可能打不赢呢?
而现在,需要轮到他们自己狠起来了,想象着杨三郎的样子,这些青壮们都在心中为自己默默鼓着劲。杀人或许没什么可怕的,杀死敌人不仅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甚至还能得到嘉奖。他们已经列阵完毕,已经端起了枪矛,只需要在胡人冲过来的时候把枪矛刺出去,就像一直以来训练的那样……
“咻咻咻——”
就在这些青壮端着枪矛,准备着刺穿那些冲过来的胡人时,迎接他们的却是飞来的箭矢。
顷刻之间,血花迸现。
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再加上密集的队列,张弓搭箭的胡人们甚至都没怎么瞄准,站在前排的青壮们便已经被射杀了大半。
紧接着,这些下马的胡人轻骑,便跟着那个披甲持斧的胡人将领,发起了冲锋。
同伴们站着的尸体,挡住了青壮们手中的枪矛,同伴们倒下的尸体,乱掉了青壮们的队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与面前那些胡人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差距。
对于他们这些没见过血的人来说,杀人是困难的,是难以做到的,是需要想通很多事情才能完成的。
可对于那些见过血的凶残胡人来说,杀人,也就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噗哧——”
有青壮的躯体整个被大斧劈成两半,满地血腥。
“杀啊啊啊——”
沉重的斧刃抡成一团光圈,寒光所到之处,尽皆是飞起的头颅。
有些青壮终究还是从血腥的厮杀中恢复了镇定的理智,无路可退的他们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拼命的勇气,他们下意识地端起了手中的枪矛,本能的想要对着面前的胡人捅出去——但这份反应终究还是太过迟钝,那些手持弯刀和骨朵的胡人早已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就冲到了他们面前三尺之内。
这是探出的枪矛无法刺到的地方,却也是最适合短兵器劈砍和打砸的距离。
血光四溅,脑浆迸裂。
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面对着那些习惯了劫掠生活,早已见过血的胡人,这些连一场战斗都没参加过的青壮们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反倒是那些胡人们,在杀人见血之后,甚至越战越勇。
让李木匠和杨氏族人避之如虎的煞气入体,对于这些胡人来说,却是甘之如饴。
“杀杀杀……杀!”
有双目猩红的年轻胡人已然彻底沉浸在杀戮之中,挥出的刀锋也变得不分敌我,眼看着周围已经找不到能被砍杀的杨家堡村民,干脆抡起弯刀向着身边的同伴砍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浑身染血的披甲胡将,却一把将其拎了起来,如同拎着鸡仔。
“坚定你的信念,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说罢,胡人将领抬手一指坞堡深处。
“里面还有更多的人,去把他们都杀了,这个坞堡里的所有财宝,所有吃食,就都是我们的。”
“杀……杀!”
短暂的迷茫过后,那年轻的胡人便立刻调转方向,抡起弯刀,和更多的胡骑一起冲进了坞堡的内部。
而那披甲的胡人将领,却只是拄着大斧站在原地,轻轻摇头。
打破坞堡的过程比他预料中要容易了太多。原本他还以为,这杨家村在有了坞堡之后,会变得如同军寨一样难啃,毕竟在以往的经验里,在他们这些漠北之民和南陈人的纷争之中,陈人那层出不穷的城防技术不知让多少草原好汉吃尽苦头,甚至殒命当场。
可谁能想到,在有了坞堡的庇护之后,这杨家村的人反而变得比以前还要孱弱。
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情报,这些南边的陈人或许没有头人们想象的那么强大,虽然以头人们的年纪,当年和他们交手的那些南人或许还残留着些许的强悍与血性,还能死战不退,但在那些高大城墙的庇护之下,在这些年没有战事的安逸生活里,人终究还是会发生一些改变的。
“要尽快回去把这件事说给大哥听,大哥一定能给出更多的答案……嗯?”
披甲胡将的瞳孔骤然收缩。
隐约之间,他听到了一声嗡鸣。
嗡鸣之声是从坞堡深处传来的,披甲胡将可以确认自己没听错,只因为当他的抬起视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些从坞堡深处飞出来的尸体。
那些都是刚刚被他派进去的年轻人,都是一群好小伙子,漠北的寒风磨砺了他们的身心,让他们成为了意志坚定的战士,而在这一场战争之中,这些年轻小伙子更是都已经杀人见血,成为了真正的漠北勇士。
如此的勇士,去杀一群只知道躲在坞堡之中不敢露头的孱弱废物,本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
“情况有变。”
制止了身边那些想要继续冲进去的手下,披甲胡将只身上前。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士卒们能够参与的战斗了,只因为他已经确认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
冰凉的煞气顺着双臂一路流淌,披甲胡将的双目也变得更为腥红。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另一双腥红的眸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双腥红的眼睛,手里提着大刀。
“就是你杀了李木匠?”
“……谁?”
披甲胡将不禁一愣。
什么李木匠?那是谁?
“嗡——”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柄沉重的大刀已然飞身而起,踏着那些胡骑的尸体,大步冲来。
“来得好!”
披甲胡将也抡起了大斧,沉重的斧刃在其手中舞成一团光轮,力贯千钧!
这份非人的伟力,就连坞堡大门都会被一斧斩破,没有任何人能够抗下这一斧,更何况区区血肉之躯!
“噗哧——”
利器入肉的声音转瞬即逝。
两个非人的身影交错而过。
深吸一口气,披甲胡将不禁猛地回过头来。
虽然轻松打破坞堡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但南人之中竟然还有如此悍勇之辈,更是令他意外。
当然,这其中明显是更加借助那把刀就是了。
在来这里之前,他听说过那把刀。据说那是杨家堡最后的底牌,曾经以一刀之威力毙上百勇士。手持此等宝刀,难怪敢站出来与他作对。
不过就算是在刀兵煞气的催动之下,那人已经丧失了理智,但这份敢于对他挥刀的勇气,仍旧是令人钦佩的。
只可惜,如此勇士,却仍旧挡不住他手中的大斧……
“嗯?”
披甲胡将突然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
手中的大斧……为什么他看不到自己的手了?
诡异的情况,不禁让披甲胡将低头看了一眼。
这让他的视线轰然坠落。
“我……”
披甲胡将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刚刚那利器入肉的声音,并非是斧刃斩破躯体的声音。
而是刀刃划开脖颈的声响。
第7章 刀锋之下
头颅的落地声,震耳欲聋。
整个杨家堡在这一刻都寂静了下来。
不管是那些挥刀砍杀的胡人们,还是即将被砍杀的青壮们,都不可置信的盯着地上那颗还套着铁盔的头颅。
要知道就是这张脸,刚刚还只身破门,力斩十余人,冲入枪林的姿态简直如同虎入羊群,非人的伟力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可现在……
“噗哧——”
又是一声闷响,又有一名胡骑被劈成了两半。
胡人们的动作停住了,那柄抡起的大刀可没有停住。
在斩杀了那个看起来最为凶悍的披甲胡将之后,宽厚的大刀去势不停,刀起刀落之下,三名胡骑顷刻之间便已经被剖成两半。
濒死的惨叫声打破了之前的寂静。
只不过这一次惨叫的,就不再是杨家堡的那些青壮们了。
不知什么时候,有青壮已经拿起了身侧同伴的木矛,捅进了面前那凶恶胡骑的胸膛中。
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这样做了起来。
第四个,第五个……
胡人确实凶恶,他们确实打不过胡人,甚至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已经溃不成军——但现在他们却知道了,胡人并非是杀不死的,就算是那最为凶恶的披甲胡将,那个煞气入体的非人怪物,一样也是可以被杀死的,也是可以被砍掉脑袋的。
既然能被杀死,那为什么不杀呢?
自己横竖都是个死,好歹也要换一个敌人才算够本!
“杀!!”
不知是谁最先喊出了这一句。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杀!!!”
杨家堡的青壮们在杀,抡着弯刀和骨朵的胡人们也在杀,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杀红了双眼,只想将眼前的一切敌人都杀之而后快。
而在这其中,杜乘锋是杀得最快的那个。
亲手斩杀披甲胡将的他的确无意识之间提振了杨家堡青壮们的士气,但此刻的他也确实没办法再去保持什么意识了——在劈出那一刀之前,他本就已经连杀数名胡骑,当利刃穿过躯体,鲜血洒在刀上的时候,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
而在劈出那一刀,将那披甲胡将斩杀之后,更是有一股更为精纯的煞气,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眼下早已不是什么依靠坚定理智来阻止煞气涌入脑海的问题了,而是他整个人会不会被煞气当场撑爆的问题。冰凉的煞气早已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甚至已经外溢到了那柄大刀之上。
某种无形无相的东西缠绕在刀刃之间,缠绕在那些新鲜亦或者干涸的血迹里,让这柄本就沉重的大刀变得更为骇人。
也更为致命。
这一刻的杜乘锋已然分不太清,到底是他在挥舞着刀,还是刀在挥舞着他,手中的大刀和整个人早已经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而那份使用这把大刀的办法,那份在脑海中已经习练了不知多少遍的杀猪刀法,在这也一刻已经完完全全的映在了他的身上。
只不过这一次杀的却并非是猪,而是人。
相比起杀猪来说,杀人要容易了太多。
猪在见到刀的时候,是会跑的,是会满地乱窜的,必须用绳子捆扎结实,确保猪不会挣脱,才能一刀下去把猪杀了。
可面前那些胡人却没有这份智慧。
他们瞪着腥红的双眼,抡起弯刀和骨朵冲了过来,杜乘锋能理解,他们这是想要杀了自己。但过于抵近的距离,也让他们进入了大刀的攻击范围之中。
他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去追,只需要等在原地,那些胡人就会冲到他的面前来。
而他,只需要抡起刀就可以了。
“嗡——”
千锤百炼的一刀从面前一众胡人的脖颈间划过,厚重的大刀此刻却显得分外轻灵,大刀不砍不割,而是游走于骨缝之间。
一刀划过,甚至只在众人颈间留下一丝血线。
这是连这柄大刀的原主,当年的杨虎痴杨胖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曾经化身为大刀,承载着不知多少杀戮记忆的杜乘锋,才能做到这份堪称极致的游刃有余。
又是一刀挥出,杜乘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踏在云端,而手中大刀上的那些干涸血迹,也逐渐绽放出某种诡异的鲜艳。
一把刀,也会呼吸?
或许是会的。
只因为,杜乘锋已经感觉到了,他与手中的大刀,呼吸频率已经完全重叠。
他们不分彼此。
“更多,还要更多……”
一边喃喃自语着,杜乘锋一边挥着大刀。
不够,远远不够,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和他手中的刀都还要杀更多的人,还要见更多的血。只是这点数量,甚至还比不上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个刺史府中的人,都要比眼下这些冲到他面前的人要多得多。
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并且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挥刀,那些能够站到他面前的人,就更少了。
这不禁让杜乘锋愈发地饥饿。
他在饥饿,又或者说刀在饥饿,只是这点数量根本没办法满足他们的胃口。需要更多,还需要更多,他们才能继续成长,还需要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性命,他们才能继续向前。
恍惚之间,杜乘锋向前迈步。
这一次,人和猪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就像没有被捆起来的猪一样,视线中的那些人都在仓惶逃窜着,尝试远离拎着大刀的他——不过这对杜乘锋来说没什么所谓,他知道该怎么用最快的速度追上那些人,毕竟他们又不可能像四条腿的猪一样快。
可就在这个时候,杜乘锋却突然看到,居然有不怕死的人,拦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李木匠?”
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杜乘锋不禁一愣。
“你没死啊?”
“杜兄弟!你醒醒!”
虽然已经两股战战,甚至屎尿齐流,但拄着木矛的李木匠还是咬紧牙关,看着杜乘锋的双眼。
“杜兄弟,你这一身伤……你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
“伤?我哪来的伤?我明明一下都没挨……”
话还没说完,杜乘锋却突然一阵晕眩。
紧接着,偌大的身形便仰天砸在了脚下的尸山之中。
第8章 血战之后
发生在杨家堡的攻防战,终究还是以杨家堡一方惨胜作为告终。
直到清点尸体的时候,杨家堡的众人才意识到,这恐怕已经不能算什么普通的胡人劫掠了。光是死在坞堡中的胡人尸体就已经两百有余,其中甚至还有披甲将领手持凶刃来充作开路先锋。
如此凶悍的配置,打一场小规模战役怕是都已经绰绰有余,用来对付杨家堡这种小村落,更是足以将整个村子都屠个鸡犬不留。
好在,一切终究还是过去了。
从那披甲胡将被一刀斩了开始,杨家堡的青壮们终究还是集结起了最后的反攻,即便这份反攻已经没有任何章法,只是野兽一般的搏命厮杀,但这份死到临头所迸发的血气之勇,外加上正在不断抡起大刀收割性命的杜乘锋,硬是将剩余的胡人杀破了胆,只知道仓皇逃窜,再也不敢回头。
“多亏了你们,杨家堡才能安然度过这场危机!”
看着面前那三十余名从这场灾难中幸存的杨家堡青壮,老迈的杨玄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
“诸位壮士,还请受老朽一拜!”
“嗯……”
三十余名拄着枪矛的青壮沉默不语。
那确实是说不出什么话的,毕竟主要负责杀人的又不是他们,如果要按照两百有余这个战绩来算的话,他们这三十多个人杀敌的数量,撑死也只能算后面那个余。
至于前面的两百,那都是杜乘锋一个人杀出来的结果。
想到这里,这些拄着枪矛的年轻汉子们不禁转头看向尸山上的杜乘锋。
“那些尸体吗?确实。”
察觉到青壮们视线的方向,杨玄不禁叹息一声。
“虽然眼下确实应该犒赏一下诸位,不过还请大家最后帮一把力气,把坞堡里的尸体都收敛一下,一个防止村里出现什么疫病,另一个也是为了让那些战死的壮士们能好好下葬。”
于是,即便拖着大战之后疲惫的身体,这些年轻汉子们也都忙碌起来。好在眼下负责收敛尸体的也不止是他们,那些原本藏进杨家堡之中的老弱妇孺们也都出来帮忙。
只是在偶尔在尸体堆中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亲朋弟兄,甚至自家子侄的时候,还是有人会忍不住暗自垂泪。
然后咬紧牙关,继续将这些至亲的尸体搬到坞堡外的空处。
那些死在这场战斗中的青壮们,不管是杨氏子弟还是流民,其尸身都被安葬在了杨氏一族的墓地里。虽然有杨氏子弟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觉得杨氏一族的祖地不适合安葬外人,但面对这种言论,老迈的杨玄只是摇了摇头。
“你看看地上的那些血,都是从那些壮士身上流下来的,你能把这些血分开,分出杨家人和外人吗?”
此言一出,那些有意见的杨氏族人便都说不出话了。
不论是杨氏一族的人,还是外来的流民,至少在这一夜之后,他们的血,确实已经流在了一起。
自己人的尸身自然是需要安葬的,敌人的尸身就两说了。
一具又一具的胡人尸体被抬了出去,这些尸体都会被一把火烧掉,至于烧出来的那些骨灰,则会按照祖辈的规矩洒进田里。据说这样能够让这些该死的胡人永世不得解脱,当然最重要的是,据说这样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而在最后一具胡人尸体被抬走之后,杨家堡眼下最不想面对的麻烦,也终于还是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哎……”
看着倒在地上的杜乘锋,老迈的杨玄不禁有些牙疼。
“那个谁,老李是吧,你刚才是怎么叫住他的?”
“我……”
被叫过来的李木匠支支吾吾,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能叫住杜乘锋,要知道那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快吓死了。可是在看到已经杀光了胡人的杜乘锋抡起大刀,准备继续砍杀那些杨家堡青壮的时候,他还是连滚带爬的从角楼上冲了下来,站到了对方的面前。
至于为什么明知可能会被杀掉,还是会站出来,这个李木匠真不知道,他当时没想过那么多。
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经常来自己这帮工的小伙子还是挺和善的,知书达理,也愿意勤恳干活,所以不会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坏人?
“族叔,我觉得还是不能留他。”
就在李木匠这边还有些失神的时候,换了条裤子的杨三郎却已经走了过来,将李木匠挤到一边。
“现在他是晕过去了没错,但那也只是体力不支。如果等他醒过来的话,如果再要杀我杨氏一族,那时候我们真的还能有什么还手之力吗?”
“你……”
杨玄不禁眉头紧皱。
从理智上来说,杨三郎的担忧并非不无道理,毕竟如果刚才没有李木匠那莫名其妙的叫停,杨家堡怕不是真的要被斩杀殆尽。可无论如何,眼前的杜乘锋终究也还是从胡人兵锋之下拯救了整个杨家堡的英雄,如果就这么趁其毫无防备就痛下杀手,这是不是有点太……
“族叔,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为了杨家堡,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这样说着,杨三郎已然从地上捡起一杆枪矛。
倒持长枪,杨三郎拧腰转胯,挥臂一抡,染血的投矛便对着杜乘锋的心口飞掷而去。
这是杨三郎的成名绝技,势大力沉的投矛足以将人整个钉死在地上,更别提作为目标的杜乘锋眼下已然失去了意识,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就在此刻,有弧光凌空划过。
势大力沉的投矛悄无声息的断成了两截,跌在地上。
杨三郎看到了刀。
即便杜乘锋已经失去意识躺在地上,但那柄原本应该属于他杨氏一族的祖传宝刀,却已经斜斜的指向了杨三郎的脖颈。
被那把大刀指着,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头被捆扎完毕,嗷嗷待宰的生猪。
“啊!!!”
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杨三郎大叫一声,又一次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又要再去换一条裤子了。
第9章 我分清了
许久之后,杜乘锋才睡醒过来。
到底睡了多久,杜乘锋不太好判断,或许一天,或许两天,起码身边的那些尸体都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谁清理干净了。
能杀这么多,杜乘锋也很讶异,要知道前不久他还是一个太平人,一个连血都没怎么见过的人,可只是一夜的时间,他却已经成为了杀人狂魔,刀起刀落斩杀足足两百余人。
并且,这一切都不是虚幻记忆中的东西,而是他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或许是由于过去许久,亦或者是因为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杜乘锋终于分清了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不过成为大刀时候的那段记忆,其实也算不得虚幻,那虽然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但却是那把大刀曾经历过的。就在他将大刀放到磨刀石上的时候,那柄大刀上所承载的记忆,便随着所谓的煞气,一起涌入了他的脑海。
一边是身为人类的短暂寿命,另一边却是足有百余年的厚重积累,当一个人以另一个身份渡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他真的能记得起自己是谁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刀兵煞气能让人发疯这一说,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来确定自己到底是谁,就会被这份庞大而厚重的记忆瞬间冲垮,彻底忘记自身的存在。
可就算能够像杜乘锋这样,依靠自己坚定的意志来渡过这场劫难,也未必就真的能彻底平安。
所谓意志的坚定,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礁石,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可这所谓的煞气却并非只是区区狂风暴雨这么简单。伴随着杀的人越来越多,狂风暴雨也会逐渐变为疾风怒涛,甚至化为滔天巨浪。
一旦被这份恐怖的存在感吞没,恐怕就会迷失在刀兵杀伐当中,再也不得解脱。
毕竟可以自由掌控人命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品味出,为什么会有“生杀大权”这个词。对于生命的否定与剥夺,这无疑是最为深刻,最为直指本质的权力。的确,这份力量或许没办法解决所有问题,但它却可以在根本上解决掉所有制造问题的人。
而掌中的兵刃,便是这份权力的具现化。
握住刀柄的那一刻,便是握住了权与力。
挥出刀刃的那一瞬,天下无物不可杀。
“你又开始了。”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大刀。
很明显,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这柄大刀又在影响他的意志了。
不过这种事也不能怪手中的刀,毕竟刀本是一块钢铁,是一件死物,只是上面所承载的厚重记忆,才让这把刀成为了能够影响人心的凶刃——而作为被影响的那个,杜乘锋只觉得自己还是意志不够坚定,才会被刀所吸引,甚至被刀带着走。
“我知道你很想砍东西,但是总有些人,确实是不能杀的。”
这样说着,躺在地上的杜乘锋转过头,望向了远处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比如他,就肯定不能杀。”
出现在杜乘锋视线之中的,是好心眼的李木匠,只看对方拎着水桶和伤药的样子,杜乘锋便也知道了,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都受到了怎样的照料。
不过出乎杜乘锋意料的是,李木匠虽然过来了,却没有凑到近前,而是从背后摸出几段竹管接起来,随后对着他的方向远远地送了过来,一路递到他的嘴边。
“呃,老兄,你这是干什么?”
眼看着有清水从竹管中流淌而出,杜乘锋有点绷不住了。
虽然他也很佩服李木匠的奇思妙想就是了,不过把管子接这么长就为了送点饮水过来,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你醒了?”
听到杜乘锋的声音,李木匠惊喜地抬起头,可刚要上前的时候,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止住了脚步。
这让杜乘锋一阵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老兄,你直接过来不就行了,搞这么麻烦干什么?”
“我……还是先不过去了。”
迟疑了片刻,李木匠终究还是没敢上前。
“只需要在这里就好,你张开嘴,我把管子给你递过去。”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叹息一声,杜乘锋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血污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不是,老兄,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之前还帮我盖房子来着,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怕个什么?”
“我不是怕你。”
咬了咬牙,李木匠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抬手一指杜乘锋手中的大刀。
“是它,是那把刀,它在保护你。”
“……哎?”
杜乘锋不禁一愣。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七八杆被斩成两截的投矛,至于箭矢飞镖之类的残骸更是撒了一地。
很明显,这些兵刃都是冲着弄死他来的。这一地的残骸,足以看出那个想要弄死他的人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只是,他的身躯却没有被伤到分毫。
“之前清理尸体的时候也是,那把刀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们只能用铁钩把那些倒在你身边的胡人尸体钩出来……至于你,大伙就只能让你继续躺在这里了,这个真没办法,有那把刀在,谁都不敢凑过去。”
“老兄,你认真的?”
听到李木匠说得这么诡异,杜乘锋不禁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大刀。
厚重的刀刃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每一丝纹路甚至每一处细小崩卷都尽在杜乘锋的感知之中,在承载过这柄大刀的记忆之后,他早已熟悉了这柄大刀的每一寸,每一份,甚至可以说,和这柄大刀不分彼此。
所以他更清楚,刀就是刀,是钢铁打造的工具,又怎么可能像李木匠说得那样离谱呢。
而在杜乘锋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沉重的大刀似乎在他的掌中颤动了一下。
“……饿了?”
杜乘锋一愣。
不止是刀饿了,他也饿了。
第10章 再磨刀
刀饿了要见血,人饿了要吃肉。
肉是从杨家人那边拿的,为了让刀跟自己一块解决一下饥饿问题,杜乘锋干脆随便找了一头杨家人养的肥猪一刀杀了——虽然只是杀头猪肯定没办法让刀满意,不过杜乘锋在使用了那份熟悉的庖丁解猪之后,刀还是安静了下来。
一把刀,也会怀旧吗?
杜乘锋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刀在怀旧,还是他在怀旧。
或许两者皆是。
至于杨家人会不会对这件事有意见,杜乘锋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前他被叫去磨刀,差点被当场整死,不挥刀杀光他杨家人就已经算给李木匠面子了。眼下只是杀头猪来吃,又怎么了?
不过杨家人好像也对这件事乐见其成,不止对猪被杀这件事一言不发,甚至还派人过来邀约,问杜乘锋愿不愿意参加这场战斗之后的庆功宴。
杜乘锋没有去,杨家人倒也没在意,而是又派人送来了几坛上好的美酒,和几盒精致的菜肴。
对于这些好酒好菜,杜乘锋一口都没碰。
“老兄,我建议你也别碰。”
回到自家小院后,杜乘锋眼见得李木匠已经被那些酒菜勾住了视线,便干脆将这些酒菜都丢了出去,泼到了小院门外的地上。
有路边的野狗嗅着吃食的味道过来了,很快便将那些落在地上的菜肴吃了个干净。
而李木匠,也终于意识到了杜乘锋这么做的原因。
“你信不过杨老丈?”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称呼杨玄的?”
眼看着那些吃完了菜肴的野狗一路远去,杜乘锋这才拎起大刀,开始切起猪肉。
很多人都知道杨胖子杀猪的手艺是一绝,但很少有人知道,杨胖子在对于猪肉的烹饪上也很有说法,只是这份手艺只有杨胖子的家人常得到,外人却是见都没见过。
不过外人没见过,不代表这把大刀没见过。
而刀见过了,也就约等于杜乘锋见过了。
五花三层肉切成一寸见方放进锅里,葱姜香料去腥增香,再把从李木匠那边拿来的便宜酒全都往锅里一倒,这道学自杨胖子的招牌炖肉便初见雏形了。
“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别的调料之类的都还差很多。”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叹息一声。
别说调料了,就连家具陈设之类的,他这个小院也是差了很多的。当然,原本是不差的,好心眼的李木匠曾经便宜卖给他不少桌椅板凳,橱柜家具之类的。可那些胡人一来,大家往坞堡里一缩,小院这边没人管,那些家具便也就都被翻箱倒柜的胡人砸了个稀碎。
好在杜乘锋之前还有弄个火炕的想法,就干脆把做饭的铁锅砌进了灶台里,不然他现在想吃口热乎饭都成问题。
“可是你为什么不用杨家的酒?”
也就是杜乘锋正在心底暗骂那些胡人的时候,李木匠却突然开口。
“杜兄弟,我是说,杨老丈其实是个好人,又怎么可能下毒害你……”
“我知道。”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杜乘锋却只是摇头。
杨玄不算坏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一方面是来自于刀上的记忆,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他亲身的体会。作为一个外来的流民,来到这个以一家一姓作为名字的村里,不止挣下了一些家财,甚至还能有个自己的小院,扎下根基,这其中虽然有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打拼,但杨家堡这份不排斥外人的风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而这份风气的来源,便是那个瘦弱的老头,这个名为杨玄的老头虽然没有什么身为一家之主的杀伐果决,但那份和事佬的性子,却还是让更多的人愿意为这老头做点什么。
就像面前的李木匠,明明自己都见不得血,可胡人来了的时候,他还是拄着长矛上了角楼。
不过这份好意,却已经与眼下的杜乘锋无关了。
胡人是敌人没错,杨家人却也不是朋友。那一夜他差点死在杨家祠堂,这笔账不可能就这么揭过去。他可是还记得的,自己刚醒的时候,周围不是投枪残骸,就是箭矢飞镖,很明显,这杨家堡里想要他死的人可不算少。
在这个陌生的乱世,他能相信的或许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实心眼的李木匠。
还有他手中的刀。
他了解过刀的记忆,刀使用过他的身体,他们完全了解彼此,谁也不会背叛对方。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那就是,这把刀,不是他的。
“可以把宝刀还给我杨氏吗?”
就在锅里的肉刚刚炖煮熟透的时候,老迈的杨玄带着几个杨氏族人来到了小院之中。
“壮士,这件事从一开始确实是我杨氏不对,杨氏一族愿意给您赔罪,可这把刀终究是我杨氏的祖传宝刀,对我杨氏意义非凡,所以壮士你看能不能……”
“不能。”
面对着杨玄的请求,杜乘锋一口回绝。
“就算我给你,你敢拿吗?”
……
残破的小院鸦雀无声。
那些几个想要收回宝刀的杨氏族人,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
虽然在听到杜乘锋刚醒的时候,他们还都说着只要好言相劝,这件事或许还能过去,而在听到杨氏一族的宝刀居然被拿去杀猪,一群人更是痛斥其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要知道那可是杨氏一族的祖传宝刀,就应该放回杨氏祠堂,好好供奉才对,又怎么能拿去杀猪呢?
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他们要面对的,并非是什么寻常的杀猪刀。
而是一柄刚刚杀了两百余人的血腥凶刃。
他们居然想要跟手持如此凶刃的人讲道理?
“那……这宝刀还是放在壮士这里就好,还请壮士善待它。”
终究还是老迈的杨玄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另外壮士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还请说给我杨氏一族。壮士力敌胡人,让杨家堡免于兵灾,正是我杨氏一族的恩人,所以但凡是我杨氏力所能及的范围,只要壮士有求,我杨氏一定会为壮士办到。”
“……也好。”
杜乘锋想了想,竟点了点头。
“那就把磨刀石给我拿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
杨玄连忙点头称是,随后挥了挥手,便有仆从拎了个小箱子过来,在杜乘锋面前打开。
箱子里满满当当,正是一整套磨刀石,还有保养刀剑的工具和油脂。
就算杜乘锋不提这一茬,这些东西也是要送过来的。毕竟杨氏一族的宝刀也需要一些日常保养,而眼下杨家堡能够干得了这个活的也就只有杜乘锋一个人。
只不过就当杨玄放下东西,以为自己能带人离开的时候,杜乘锋却又开口了。
“还有一件事。”
这一次,杜乘锋眯起了眼睛。
“之前那场战斗里,留下的所有兵刃,都给我送过来。”
“我要磨刀。”
第11章 弯刀的故事
杜乘锋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这不算什么很大的愿望,事实上他甚至已经实现了。依靠自己的勤奋,再加上李木匠的帮忙,他已经在杨家堡有了一个小院子,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
可现在,整个小院却已经破败不堪,一片狼藉。
勤奋能够让他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但却没办法将这份生活维持下去。
想要维持这份平静,想要让自己正常的过日子,想要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去,只靠所谓的勤奋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让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架都没怎么打过的太平人,也能在乱世之中立足的力量。
好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确实也存在这么一条道路。
虽然这条道路,可能有点危险。
“如果看到我红着眼睛冲到你家,就用这把弓射我。”
在一切开始之前,杜乘锋先把李木匠拉过来,递了一套弓箭过去。
“那个时候我可能六亲不认,所以就算是为了护住你老婆孩子……算了,好像没用,真出事的话你还是赶紧跑吧。”
想了想自己煞气入体之后的状态,杜乘锋还是把弓箭拿了回来。
有那射箭的时间,还不如让李木匠多跑两步,毕竟对方本就反应慢,他还是别给对方添乱了。
交待好后事之后,杜乘锋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被砸塌的屋子连灯都点不了,杜乘锋就干脆坐在院中,借着月光,将那些磨刀石都放到手边。
而后,他便从手边的兵器堆里,捡了一柄弯刀出来。
这些兵刃都是那些胡人遗留下来的战利品,在知道杜乘锋需要这些东西之后,杨家人便连夜将其送了过来,其中甚至还包括那些战死的青壮们所用的长矛,这也是杜乘锋点名要过来的。
眼下整个杨家堡中,所有杀过人的兵刃,都已经摆在了这个院子里。
而杜乘锋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兵刃,一件一件打磨干净。
“好了,我知道你也想被磨,但是我们已经很了解对方了,至于现在的话,让我先交点新朋友。”
拍了拍倚在一边的沉重大刀,杜乘锋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弯刀之上。
平心而论,这并非是什么好刀,从柄材到刀型,都充斥着一股粗制滥造的感觉,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开了刃的铁片。可就是这样一把破烂的弯刀,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气,仅仅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遍体生寒。
“这把刀至少杀过十个人。”
感受着刀身上那股浓郁的煞气,杜乘锋做出了大概的判断。
这不禁让他有些欣喜。
能够在战阵上杀十个人,这把刀的持有者肯定是有些武艺在身了。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继续磨刀的话,就将这把刀的原主人,也就是某个胡人骑兵的武艺尽皆掌握。
当然,就战绩上来说,这把刀必然比不上他身侧那柄厚重大刀,可是那把刀上所承载的,来自于杨胖子的刀法,终究只是杀猪用的,距离真正的战阵刀法还差挺远。
“当然,我也不是说你菜,我的意思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再一次安抚了身侧的大刀,杜乘锋开始将手中的弯刀架在砥石之上,磨砺起来。
每一处崩口卷刃,都是这把刀曾经经历过的事,走过的路。
而在仔细修复那些刃口破损的时候,他也逐渐体会到了,这把弯刀的一生。
和他想的一样,这把弯刀确实是粗制滥造的,草原上的铁匠只是大概打出了一把刀的形状,就装了刀柄卖给了一个胡人骑手,而这个胡人骑手在拿到刀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只羊来试刀。
试刀的结果比较尴尬,刀刃卡在了羊脖子里,当场就崩了个小口。
东西不行,胡人战士自然要拎着刀子去找那铁匠理论,好歹是花了好几头羊才换了一把刀,结果就拿回来一把这个,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
不过铁匠却没有退货的意思,任凭那胡人骑手怎么愤怒,铁匠都坚持自己的东西没问题。
“这可是我亲手打出来的刀,怎么可能有毛病呢?”
面对着胡人骑手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铁匠也有点不耐烦了。
“哪里崩口了?你把东西给我,拿来给我看看。”
胡人骑手听到铁匠居然还在抬杠,当然要据理力争,当时就把刀交过去了。
于是只听得咔嚓一声,这胡人骑手当场身首异处。
脾气上头的铁匠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手艺没有任何问题。
但杀了人的他也没办法继续在这个部族里待下去了,那个胡人骑手的兄弟会过来把他乱刀砍死。于是趁着还没人发现,这铁匠干脆连夜收拾东西跑路,去到了另一个部族。
而那把刀,铁匠也没丢掉,好歹也是个货物,换个地方说不定还能卖出去。
想法是美好的,杜乘锋也觉得这种节俭没什么坏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没从这把刀的记忆里,看到那些胡人的战阵武技。
既然这把刀本身没问题,那想必后来应该是被这铁匠卖给某个勇士了吧?
“你这刀怎么连羊都杀不了!”
又一个买到这把刀的胡人骑手开始对着铁匠叫嚣起来。
铁匠原本也是想要赖过去的,可那胡人骑手却不依不饶,这些草原汉子似乎都很讨厌奸商,非得抓着铁匠把事情说个明白。
抬杠抬得多了,铁匠也烦了,干脆又把刀接过来,抬手一抡。
斗大的人头落在地上,这把刀还是没问题。
只是这部族,却又不能再待了。
“……不是。”
杜乘锋已经感觉到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了,但铁匠与刀的旅程却仍旧在继续着。
也不知是铁匠过于晦气,还是这把刀弯刀过于晦气,铁匠路过九个部族,刀也卖了九次,九次卖刀,就没有一次是没出事的。每一次都能遇到买家过来抬杠,而铁匠自己也是每次都会被惹得急眼。
甚至有些时候,铁匠自己事后都会后悔,可脾气上来的那一刻,手里还握着刀,铁匠却怎么都没办法克制自己一刀砍下去的冲动。
“啊这……”
看完了这一切的杜乘锋甚至觉得,这铁匠要不还是干脆把刀丢了算了,为了这么一把破铜烂铁,到处狼狈逃窜,值当的吗?
巧的是,铁匠也是这么想的,接连九次出事,就算猪也意识到有问题了。于是战战兢兢的铁匠干脆跑去一个叫青羊部的大部族,想要找个有名的大巫来给自己看看。
但就在铁匠即将到那大巫门口的时候,却有路过的兵丁甲士直接把他抓进了大营。
直到被关进大营,铁匠才知道,青羊部正准备南下抢粮食,高过车轮的都要南下,他也是倒了血霉,偏偏这个时候过来,而那把杀了九个人的刀已经沾了些凶煞血气,这更让他被当成了见过血杀过人的勇士。
至于他那些打铁的家伙式,却都已经被兵丁甲士们扔到了一边。
青羊部眼下不需要额外的铁匠,他自以为能走遍天下的手艺在这里毫无意义。
于是骑了马挎了刀,铁匠便跟着那些兵丁甲士们一路骑马南下。虽然最初的时候还有些惊慌,但铁匠很快便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福气。只是闷头打铁,收入怎么比得上去南边劫掠。
听说南边和漠北草原不一样,不止气候温暖,物产丰富,那些南陈人更是个个富甲一方,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满屋子都是。这给他抢上一把,他以后还打什么铁?
这样想着,铁匠便拎着弯刀,跟在那披甲胡将身后,第一批冲进了杨家堡,准备抢个大的。
然后,杜乘锋就在这段记忆里见到了自己的脸。
“这……”
从记忆中恢复意识的杜乘锋一阵沉默。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失去意识的情况,弯刀上的煞气好像远远没到能影响他理智的地步,只是弯刀带给他的这段记忆,多少有些让人牙疼。
尤其是在看到这铁匠被自己一刀剁了的时候,那份微妙的尴尬感,让他第一时间将这把刀扔到了一边。
或许这把刀最大的用途就是馈赠亲友了,看谁不顺眼就把刀送给他,就冲这把刀的晦气劲,拿到这把刀的人一定会生活美满,合家富贵。
不过磨了这把晦气弯刀,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就是了。
虽然最想要的战阵武艺没能学到,但铁匠那份打铁的手艺却被他看了个明白,即便还没达到能够被称为名匠的高度,但起码在挑选铁料,处理钢材之类的方面,杜乘锋却已经是初窥门径。
“也算好事。”
这样想着,杜乘锋将视线转到了身侧的兵器堆上。
这一次,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兵刃的优劣了。
哪些是看起来威猛,实际上却是粗制滥造的,又有那些是看起来卖相不佳,但上手之后却如臂指使的,这几百把兵刃的好坏,杜乘锋只是扫过一眼,便全都看了个明白。
但很快,杜乘锋的视线却停在了一柄斧头上。
那是这堆兵刃里最好的一件,也是杜乘锋印象最深刻的一件。
那是被他斩杀的披甲胡将,所遗留下来的大斧。
第12章 纥奚玄
漠北冬天的寒风比刀子还利,杀人不见血。
每年冬天都会有一批人死在风里,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住进温暖的大帐。而对于两个尚未高过车轮的孩子来说,只靠自己来活过这个冬天更是一种奢望。
没人愿意收留这两个孩子,毕竟他们不是纯血的草原人,牧人们都觉得收留杂种会带来灾祸。
更何况,部族的头人,前不久才亲手杀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
所以这两个孩子只能靠自己过活,唯一被他们带走的是家传的斧头,按照头人的话来说,好歹让孩子们能自己劈点柴烧,可谁都看得出来,这只不过是头人的托辞而已。
亲手杀掉幼童,终究不太吉利,既然寒风能够代劳,头人自然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毕竟这两个孩子连斧头都举不起来。
为了能够活下去,两个孩子钻进了山里,找不到吃的就啃食树皮,找不到水源就把雪往嘴里塞,可即便他们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来求生,但面对刺骨的寒风时,他们依旧一筹莫展。
“我去想想办法。”
眼看着弟弟已经在寒风之中开始意识模糊,身形稍微高大一些的哥哥拖着斧头出去了。
而当弟弟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的洞窟之中,边上点着篝火,身上更是盖着一层还带着血污的熊皮。
至于他的哥哥,却正蹲在火堆旁,大口啃食着半生不熟的熊肉,满嘴血腥的样子被火光映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
这景象明明已经可以令小儿止啼,可他却感觉到如此的心安。
大哥很了不起,他什么都能做到。
而在来年春天的时候,那个驱逐了这两兄弟的部族头人便在睡梦中被人砍了脑袋,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偶尔有牧人说,夜晚的大帐之上映出了恶鬼的影子。
而这两兄弟,也离开了原本的部族,开始了流浪的生涯。
哥哥名叫纥奚青,据父亲说,在南边人的语言里,青是天空的颜色,弟弟叫纥奚玄,据父亲说,在南边人的语言里,玄是大地的颜色。他们都还记得,父亲曾经叮嘱过他们,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当哥哥的纥奚青敢打敢拼,很快便在周边诸部中打出了自己的名号,而作为弟弟的纥奚玄在年岁渐长之后,身形却变得比哥哥纥奚青还要高大,抡起大斧的样子简直如同战神再世,无人能挡。
也正是因为有着此等勇力,他们很快便拉起了一支队伍,甚至被青羊部这种大部族所招揽,成为其座上之宾。
当然,成为青羊部的将领,也并非是毫无代价的。
根据青羊部的头人所言,隐匿在草原深处的王庭之中,那位天神一样的可汗已经发出了命令,为了能够让所有草原人都有活过冬天的资格,天神一样的可汗决定挥兵攻下南方那些温暖的土地。而作为最靠近陈国的青羊部,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次攻伐中的先锋,而刚刚加入了青羊部的两兄弟,也需要在这场攻伐之中,用战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勇士。
这不禁让两兄弟有些为难。
“巫师,我们的巫师还是太少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身为弟弟的纥奚玄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往南打,这个不难,毕竟我们的勇士都是从寒风里活过来的好汉子。可如果让他们杀戮太多,血气上头的话……”
血气上头,也就是所谓的煞气入体,人在杀红了眼之后,会变成六亲不认的疯子,只有那些据说能够与苍天沟通的巫师,才能让这些疯狂的勇士恢复平静。
青羊部养得起自己的巫师,但他们两兄弟却养不起,遇到手下的勇士发疯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先去找青羊部的巫师来帮忙。
但这一次,青羊部自己也要挥兵南下,自然不会将宝贵的巫师借调给他们。
“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助力。”
面对着弟弟的疑虑,身为哥哥的纥奚青却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我们的勇士都是寒风里活过来的好汉子,那我相信他们能和我们一样,不会被这区区血气上头影响。只有懦弱的人才会连这点杀戮都担不下,但是我们,我们是一次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们顶天立地,我们是真正的勇士。”
而在这之后,纥奚青更是开始直接带着队伍四下劫掠,见血厮杀。
虽然曾经质疑过纥奚青的想法,但真打起来的时候,身为弟弟的纥奚玄却是冲得最为凶猛的那个。身披甲胄的纥奚玄抡起大斧的姿态,简直如同一头人形巨熊,所过之处只会剩下一片残肢断臂。
越来越多的煞气留在了大斧之上,越来越多的血气灌入纥奚玄的脑海之中,但纥奚玄却毫不在意。
毕竟如果不是他的大哥当年拼上性命,杀死了那头熊,他纥奚玄早就已经死在了冬日的寒风里。所以就算血气上头,就算变成只知道杀人的恶鬼,只要是为了大哥,那他也心甘情愿。
更何况,他的大哥很了不起,什么都能做到。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他们的练兵卓有成效。虽然的确有一些麾下的勇士陷入了疯狂,但却有更多的勇士通过了这场考验,他们变得更为凶狠,更为致命,腥红的眸子让他们看起来如同草原之上的饿狼。
而他们两兄弟在青羊部的威名,也随着手下勇士们的凶猛,而愈发地壮大起来。
大哥说的是对的,这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练兵而已,也就是他们训练的办法有些过于严苛罢了。
靠着手中这支如狼似虎的队伍,纥奚青很快便进入了青羊部的高层,而作为兄弟的纥奚玄则接过了练兵的重任。这是个辛苦差事,但纥奚玄却没有任何怨言,毕竟玄是大地的颜色,身为兄弟的他,理应为兄长支撑起这片天空。
而这一次,纥奚玄的目标是杨家堡。根据大哥的说法,这叫在开战之前先给对手放血,不过纥奚玄搞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他只知道大哥说的都是对的。
于是,纥奚玄挥舞大斧,以非人之力劈开了坞堡的大门。
就像大哥说过的那样,所谓的血气上头,又或者说煞气入体,这对弱者来说或许是一场灾祸,但对意志坚定的强者来说,这却是上天的嘉奖。正是因为有着在漠北寒风之中仍旧岿然不动的钢铁之心,他们才能驾驭这份非人的伟力,才能愈战愈勇。
而现在,又有一批新的勇士要接受这份嘉奖了,在杀光杨家堡的人之后,他们中的佼佼者会跨过那道门槛,成为真正的战士。
“只不过是一场练兵而已。”
在将面前的长矛阵列斩出一片缺口之后,纥奚玄便拄着大斧立在了原地,任凭手下兵丁们入场厮杀。
他不想杀戮太多,那是在抢夺这些兵丁们经受考验的权利,这是这些小伙子们蜕变的契机,只有经历过这场考验,他们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雄鹰,翱翔在他大哥纥奚青的那片天空之中。
直到他看到那把刀,还有那双和他一样腥红的眼睛。
叫住手下那些兵丁,纥奚玄拎起大斧走了上去。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眼起,他便已经意识到,那是与他同等级别的非人怪物。
普通的士卒根本挡不住这种怪物,他们只会被瞬间砍掉脑袋。
只是纥奚玄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也挡不住。
第13章 这个疯狂的世界
看着手中已经被打磨完毕的大斧,杜乘锋一阵沉默。
大斧上居然还承载着这样的记忆,他倒是没想到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被他一刀斩了的披甲胡将,上面居然还有个更厉害的大哥。
这就是结下死仇了,以这两兄弟之间的情义,那个叫纥奚青胡人首领绝对是要过来给兄弟报仇雪恨的。
最为关键的是,那个叫纥奚青的男人,很强。
尚未高过车轮的幼童,就敢拎着斧头与冬日的巨熊正面搏杀,甚至将其当场砍死……在感受到这段记忆的时候,杜乘锋甚至一度怀疑这个叫纥奚青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人类。
而在成年之后,纥奚青只会更强大。
所以不管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生活,还是为了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仇杀,他都需要力量。
好在,大斧上的那段记忆,却也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
和对煞气入体避之如虎的杨氏一族比起来,纥奚青对于煞气却有着另一重理解——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煞气入体意味着失去理智,那是一场会让人疯癫甚至当场横死的灾祸,但对于少部分意志坚定的人而言,只要能够在煞气的侵蚀之下保持自我,那么煞气,反而是上天的嘉奖。
而这一点,杜乘锋却是亲身体会过的。
作为一个太平人的他,甚至连架都没怎么打过,除开体格稍微壮点之外,真要说见血厮杀方面,他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就这样一个常年念书的和善之人,在接受了那把大刀的煞气之后,竟也能力斩胡骑两百余人。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大部分胡骑杀红了眼,不知道逃跑的缘故,但别说两百个人了,就算是两百头猪,想要杀光,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接受煞气入体,就能让人不知疲累,不觉痛苦,化身陷阵猛将,成为战场无双。
最关键的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却不需要什么麻烦事情。
只需要杀人就够了。
“嘶……”
想明白这一切的杜乘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用煞气来表达,或许他还不会明白,但很快他便将其换算成了一套更容易理解的模式——简单来说,就是杀人能够获取经验值,杀的人越多,能够得到的经验值也就越多,等级也就越高,实力也就越强。
只不过这份等级和实力,并非是累积在人身上。
而是累积在兵刃之上。
“疯了,真是疯了……”
杜乘锋不禁连连摇头。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要荒野求生,而在遇到人烟之后,他以为自己是要白手起家,而在杨家堡被胡人围攻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人命不如草的乱世时,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疯狂和血腥。
只需要杀人就可以变强,这种晋升途径简直闻所未闻,就这一会,他就已经能想出五百种办法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而归根结底,无外乎杀人而已,就像打游戏时候那样,把活人当作经验值来刷就好。
谁打游戏的时候还没刷过怪了?
先杀光杨家人,再把整个杨家堡杀光,再算上他之前杀过的那两百余名胡人,这就是约莫千人左右的煞气总量。有了这些力量作为底气,他就能找机会攻打蓟镇,虽说蓟镇有个姓刘的都督镇守在那里,或许比较麻烦,但只要给他抓到机会的话……
“哐当——”
就在杜乘锋这边正双目赤红,杀气腾腾的时候,那柄倚在旁边的厚重大刀却砸在了他的脚面上。
脚下吃痛,这不禁让杜乘锋松开了手中的斧头去抬大刀,可也就是这一松手,杜乘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我这是在想什么?”
一想到自己刚刚居然想要把整个杨家堡都杀光,甚至连帮过自己的隔壁李木匠一家都要杀个干净,杜乘锋就一阵心惊。
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刚才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一样,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
这不禁让杜乘锋低头看向脚边的斧头。
刚刚被打磨完毕的锐利斧刃反射着月光,斧面上雕出的纹路古老而神秘,仿佛来自漠北草原的久远呼唤,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拿起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
“打扰了。”
一脚将斧头踢到一边,杜乘锋不再多看这斧头哪怕一眼。
很显然,就在他自信的以为自己意志坚定,不会再受刀兵煞气影响的时候,这把斧头却又在不知不觉之间让他魔怔了起来。
“看来这煞气体系,也不是真就那么好走。”
将砸在脚面上的大刀拾起来,杜乘锋不由得叹息一声。
倒也难怪,天上又不会掉馅饼,这种比武侠小说里那些邪道功法都要更为疯狂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是毫无隐患的。
所以比起这个危险的东西,他倒不如先盘算一下,这次磨砺大斧的收获是什么。
收获的话,仍旧有些令人牙疼,原本他还以为从这柄大斧上能够了解到什么战阵武艺,可谁能想到那些漠北草原人也都不练这个——那些粗犷的汉子动起手来远比他预料的要直接太多,大伙砍起人来跟砍杀牛羊也区别不大。
好在纥奚青与纥奚玄这两兄弟都有一身好骑术,这对于不会骑马的杜乘锋来说也算是一门手艺。至于武艺功法方面……如果连体育运动也能算进去的话,那杜乘锋倒也算是得到了一样技术。
那就是流行于漠北草原之上的,只有身强力壮的勇士才有资格参与的,博克摔跤。
“这东西真的能算武功吗?”
杜乘锋一阵皱眉,这跟他预想中的那种动不动就来点内力或者真气,然后用处还很多的神奇内功,差别有点大。
“再者说这玩意得要两个人才能摔吧?我找谁试试?”
噗哧——
就在杜乘锋正思索着,该怎么试试这门新得到的手艺时,却有一杆投矛被远远的掷了过来,钉在他的脚边。
这不由得让他抬起了头。
而在小院的门外,背了一袋投枪的杨三郎,也正远远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第14章 杨三郎
明月升空,艳色如血,使人心狂。
看了眼地上的投枪,杜乘锋站起了身子。
隔着三丈的距离,两个男人相视而立。
一方手中拿着投枪。
而另一方,则是赤手空拳。
“拿起来。”
名为杨三郎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投枪。
“我让你把兵刃拿起来,你没听到吗?”
“没听到。”
看了眼身边那些堆成小山的兵刃,杜乘锋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拿起来呢?是因为我也拿起武器之后,这件事就变成了比武?就能让你显得像个男人?算了吧,如果你真想要跟我正面打一场,那我之前睡过去的时候,想要杀我的又是谁?”
“你……”
杨三郎不禁咬紧了牙关。
第二支投枪脱手而出,这一次瞄准的就不是什么脚边了,锋利的投枪呼啸而出,枪尖直指杜乘锋的胸膛!
曾几何时,就是势大力沉的一枪,将那个敢于侮辱杨氏先祖的大胆狂徒钉死在地上,也就是这必杀的一枪,才让他杨三郎在蓟州小有名气,甚至成为了杨氏一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可现在,面对着他引以为傲的这一枪,杜乘锋只是一个侧身,便轻松避过。
随后,便对着他大步走了过来。
没有拿刀,没有拿斧头,没有拿任何兵刃,甚至连地上的投枪都没有捡拾,杜乘锋就这么赤手空拳走了过来。
迎着杨三郎的第三支投枪。
这让杨三郎连退五步。
连退五步,之后便是连进五步,而在疾冲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杨三郎拧腰转胯,手中的投枪也再一次脱手而出。
这一次,加上了助跑的力道,杨三郎的投枪迅捷如电,那是远比上一支投枪更快的速度,甚至连那坚木打造的枪身都因为这极高的速度而变得模糊。
只有呼啸的风声刮过耳边,才能证明着这支投枪的存在。
然而这道狂风,却仅仅只是吹起了杜乘锋的衣襟。
仅仅只是一个侧身,杜乘锋再一次闪过了投矛。
第四支投矛被杨三郎从背囊中摘了下来,而双方的距离也已经从三丈缩短至一丈。
这一次,投枪打着旋飞了出去。
如果说之前的投枪都是在钉穿一个点,那么现在的第四支投枪则是横扫着一个平面,呼啸的枪身已然化为了凶狠的长棍,巨大的劲道甚至能一击扫断腿骨。
这一次,杜乘锋终于不能再云淡风轻。
面对着迎面扫来的投枪,他不得不双脚点地,跃在半空,从而闪过投枪的横扫。
也就是这个时候,握着第五支投枪的杨三郎,也已经冲到了近前,对着杜乘锋的胸膛狠狠地刺了下去。
旧力已老,新力未生,此刻跃在半空的杜乘锋正是难以闪避的时候,而跟随第四支投枪疾速冲来的杨三郎,这一次却是将手中的投枪当作了短矛,矛锋所指,已然封死了杜乘锋所有可能拧身扭转的空间。
这一枪,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三郎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那是一双结实的大手。
“咦?”
咚——
只是片刻的失神,杨三郎的视线却已经天旋地转。
脊梁骨磕在坚硬的地面上,杨三郎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后脑撞地的力道更是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只是瞬息之间,他好像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等等,他是来干什么的?
“你……”
想起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杨三郎连忙四下扫视。
却发现他想要刺杀的那个名为杜乘锋的强壮流民,正蹲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的脸。
“看来还是挺有用的啊……”
正自言自语的杜乘锋发觉了杨三郎的视线,却摇了摇头。
“抱歉,我没说你。”
“你……”
本就重伤的杨三郎怒急攻心,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但就在杨三郎准备干脆将这口血喷在杜乘锋脸上的时候,杜乘锋整个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好了,没什么事就起来吧,你族叔还等着你回去呢。”
“你……”
喷在半空的鲜血落了下来,却是糊在了杨三郎自己脸上。
这不禁让杨三郎闭上了眼睛。
“杀了我吧。”
杨三郎这样说着,干脆连手中的最后一杆投矛都放开。
“杀了我吧,既然我杀不了你,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当初把你拉来的是我,送你去死的也是我,现在你没死,你活了下来,我也杀不了你,那就杀了我吧。”
说到这里,杨三郎咬紧了牙关。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个人当,冤有头债有主,你……你干什么!你要去哪!”
听到耳边响起的脚步声,杨三郎连忙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却见那杜乘锋甚至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去了。
那道身影,甚至是背对着他。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杨三郎抓起了那杆被他松开的投矛。
“回来!你给我回来!杜乘锋你给我回来!”
最后一杆投矛终于还是被掷了出去,但是被摔砸重伤的身体却已经挥不出多少力道,投矛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终究还是无力的跌落在地上。
这最后一支投矛,甚至连一丈都没能投出去。
而那道背影,却越来越远。
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过哪怕一眼。
“回来!回来杀了我啊!”
满脸鲜血的杨三郎怒目圆睁。
“来杀了我啊!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但不管杨三郎如何声嘶力竭的大喊,那个背影都未曾回过头,仿佛这一切只是小院中的午夜虫鸣,只是无聊的聒噪。
这不禁让杨三郎怒发冲冠。
“杜乘锋!”
小院门外杨三郎扬天大喊着。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你就这么看不起我杨三郎!”
……
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明明没得到回答,杨三郎却像是整个人被抽掉了脊梁,瘫在了地上。
第15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摔跤技术比杜乘锋预想中的,还要有效太多。
原本杜乘锋还以为,自己从那柄斧头的记忆中得到的摔跤技术,只能算是单纯的体育运动来着。毕竟在这个大家都能拎着兵刃出门的世界,赤手空拳的摔投技术实在是有些没什么用处。
就,他这边还在找机会抓对方的身子,对面却已经一刀砍过来了,刀比手长,他这边不是一定会挨砍?
但出乎杜乘锋的预料,答案是,不一定。
摔跤手之间,亦有高下之分。
如果是普通的摔跤手,自然是无法面对兵刃的,锐利的刃口不管是劈中还是捅上,哪怕只是划上一下,血肉之躯都会被当场放血。
可杜乘锋的摔跤技术,却来自于纥奚玄与纥奚青两兄弟。
纥奚玄他是知道的,虽然这个披甲胡将被他一刀斩了,但膀大腰圆,身披铁甲的威猛姿态,还有一斧劈下轰碎坞堡大门的悍勇力道,却还是令他印象深刻。这如此强壮的猛士自然是摔跤场上的好手,一身勇力不知掀飞了多少好汉。
但更强的,还是纥奚青。
那是幼年时就能拎着大斧杀死巨熊的人形怪物,对于时机与力道的理解都已经臻至巅峰。如果说力大无穷的纥奚玄是摔跤场中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那么身为兄长的纥奚青,则是远比大山更高更远的,那片苍茫的天空。
在那段记忆中,纥奚玄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找自己的兄长摔跤,但这个摔跤场中翻不过去的大山,却从来都没能坚持到第二个回合。
纥奚青,很强。
“如果换成纥奚青来面对刚才的投矛,会怎么样?”
杜乘锋不禁陷入了思考。
片刻之后,他得出了答案。
如果换成纥奚青的话,那么第一支投矛都不可能落在地上。
只是三丈的距离,站在门口的杨三郎会被纥奚青在一个呼吸之内杀死,用他自己丢出的那支投矛。
而换成杜乘锋自己,在不依靠那把大刀的情况下,依靠着一模一样的技术,甚至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与经验,却终究做不到瞬间的反制,甚至让杨三郎将五支投矛全部都用了出来。
这就是差距。
他与纥奚青之间的差距。
“真是……怪物。”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叹息一声。
面对一个尚且年幼就能力斩巨熊的人形怪物,他这种普通人真的能有与之一战的力量吗?
或许,能。
“或许是能做到的。”
这样想着,杜乘锋抬起头,看向院子中那一堆兵刃。
来自于胡人的兵刃,两百余柄。
来自杨家堡青壮的兵刃,六十有余。
杨氏家传宝刀一口。
还有脚边那一杆,铭刻着古老花纹的双手大斧。
这便是他眼下的全部家底了,两百六十余柄兵刃上所附着的经验与智慧,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么汇集了这两百六十多份智慧之后,他能做到和纥奚青交手吗?
杜乘锋不知道,但是他想试试。
为了保卫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于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杨玄带了几个族人敲开了杜乘锋的小院大门,那些年轻的族人们都抬了礼物,几个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这显然是来赔罪的,杨玄已经知道杨三郎昨夜的事情了,面对这个不省心的侄儿惹出来的祸事,他只能差人先把杨三郎抬回去,再抬着礼物过来赔礼道歉。
就算舍出这张老脸,也要把这件事说和过去。
杨玄已经下定了如此的决心。
可当他推开小院那破烂的大门,准备将早已准备了半夜的套话说出来的时候,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哽在了喉头。
只因为他看到了刀。
遍地的刀。
初升的朝阳映在锋锐的利刃上,本该温暖的日光在经过了刃面的反射之后只剩下森然。
杨玄与那些杨氏族人们,甚至一度不敢睁开眼睛。
虽然这些刀只是斜斜的插在地上,和那些枪矛一块,可这些兵刃却仍旧仿佛下一刻就要挥舞起来,将他们劈碎捅穿。
但马上,这份刀兵加身的恐惧,却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这是……”
那些抬着礼物的杨氏族人不禁都转头看向了杨玄。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刚刚感觉到的那一切,可不是什么幻觉。
“莫慌,这些兵刃已经全都磨好了。”
摇了摇头,杨玄下意识地捡起了一柄插在脚边不远处的弯刀。
粗制滥造的弯刀闪烁着寒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杀人见血,可杨玄将其握在手中的时候,却没感觉到任何想要杀生害命的冲动。
刀就是刀,就只是一块开了锋的铁料,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像是睡了过去。
“是能够驾驭刀兵煞气的人啊……”
杨玄小心翼翼的将那柄弯刀插回地上,不敢多碰。
这一刻,杨玄再一次确定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虽然这可能会折损杨氏一族的面子,但相较于一个能够驾驭刀兵煞气的强者而言,虚无缥缈的面子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一定要想办法让对方留在杨家堡,就算真将其当做祖宗来供奉都无所谓。
“再多准备些礼物过来,速度要快,这些礼薄了……看我干什么?不知道拿多少?那就拿出祭祖的态度来!。”
一边这样嘱咐了身边的年轻族人,杨玄一边恭谨地迈步向前。
虽然嘴上说着是要拿出祭祖的态度,可越是靠近那栋破烂的堂屋,杨玄心中那股微妙的恭敬感觉就愈发地明显了。
尤其是推开面前这堂屋破门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推开宗祠大门的幻觉。
而堂屋之中,那个坐在磨石边上的身影,也在恍惚之间,带上了几分他杨氏先祖的影子。
直到对方开口说话。
“见了鬼了,这玩意要怎么磨?”
一边骂着街,杜乘锋一边将手中的骨朵丢到一边。
随后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杨玄。
“你来的正好。”
这样说着,杜乘锋抬手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满地的兵刃。
“太少了,这些东西还是太少了。”
“更多,我还要更多。”
第16章 蓟州杨氏
对于杜乘锋的要求,杨玄满口答应下来。
这或许会引发族人的抵触,杨玄已经对此有所准备了,毕竟如此礼遇一个外人,甚至一个和他杨氏有仇的外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杨玄是不是疯了。
但杨玄自己却清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能够驾驭刀兵煞气的人并非凡物,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定如铁,这样的人就算做不到功成名就,纵横天下,那也远远不是小小的杨家堡能够招惹得起的。而眼下,那个叫杜乘锋的人不止没有找他杨家的麻烦,甚至还让他杨家去帮忙做事。
这是远比什么一笑泯恩仇更为让他放心的回答,毕竟利益的捆绑才是最为稳定的合作。眼下对方既然有求于杨氏,岂不是意味着他杨氏已经渡过了这场劫难?
“所以你们能够理解吗?这对我杨氏来说反倒是一个机会。”
杨氏祠堂之中,正襟危坐的杨玄一番苦口婆心,对着面前的族中子弟们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能够让这位壮士留下来,留在我杨家堡,那首先我杨家堡在安全上就有了足够的保障。再者说,蓟州临近漠北,乃是四战之地,本就民风彪悍,平日里不知多少好汉在打打杀杀……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这……”
听到杨玄居然说起了这个,这些聚到祠堂的杨氏子弟不禁都坐直了身子。
那些打打杀杀的好汉,他们是知道的,毕竟严格来说,族里的杨三郎也能算是好汉之一。不过和身为本地人的杨三郎不同,还有一些好汉却是没有跟脚的,他们仗着一身武艺,还有手里的刀剑兵刃,到处流窜作案,在这个乱世中混一口饭吃。
之所以用流窜作案这个词,自然是因为大陈朝严禁私斗,虽然真有人愿意找个没人的地方叮叮咣咣打上一场,也没人管得了就是了,但如果事发了,又或者尸体被路过的民众检举了,那负责维持治安的捕掠人还是会出手干活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好汉们手中的凶煞刀兵,很难找人帮忙打磨。
毕竟大部分研磨匠师都隶属于朝廷,这些人一部分供职于军中,负责为将士们打磨兵刃。另一部分则与捕掠人为伍,一方面为捕掠人的兵刃消除煞气,另一方面也负责勘察那些凶杀案件之的杀人凶器。流窜的好汉们杀了人,自然是不能找这两家的,那等于羊入虎口,正好被对方杀了来领取功勋。
虽说还有少部分能够研磨刀兵的匠人流落民间,但那也不是这些流窜作案的好汉能请得起的。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能够驾驭刀兵煞气之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定如铁,而有了这样百折不挠的坚定意志之后,不管想要在哪个方面发展,自然也都能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来。
说白了,大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要说是亲朋故旧也就罢了,可换成陌生人的话,人家凭什么就耗费精力,给你这所谓的江湖好汉磨刀?
当然,也不排除真有人把磨刀当成了爱好,亦或者干脆就是闲得慌,但这种人要么极为难寻,要么就开价极高,可即便这样,那些江湖好汉们仍旧对其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花费巨大代价,也要让这些匠人们将自己的刀剑修复完全。
毕竟对于很多武者来说,一柄惯用的随身刀剑,那已经是堪比手足至亲的东西。
而现在,在杨家堡,就出现了这样一位能够驾驭刀兵煞气,但却又不隶属于朝廷的研磨匠人。
并且对方,还很乐于打磨兵刃。
“我前些日子听说了一件事。”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年轻的杨氏子弟想起了什么,开口说了起来。
“就前些日子,之前在咱们蓟州有名的那个刀客,就那个快刀柳清云,就专门去了南边兖州那边,找了一个隐居的老师傅给他磨了刀。他那把刀大伙也知道,在蓟镇找铁匠打的,火耗工钱加起来算是一千个钱,也就是一贯……但是你们知道,他磨刀花了多少吗?”
说到这里,这个杨氏子弟顿了顿。
“五百贯,这据说还是老师傅见他可怜,收了他一个便宜价。”
“嘶……”
其余杨氏子弟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老迈的杨玄也差点揪断胡子。
类似的事情,他们也都有些耳闻,习武之人对于兵刃极为看重,大伙也都是知道的。可是花五百贯,来磨一把只值一贯钱的刀,这是不是也太……
该说是奢侈吗?还是应该说浪费?
“可能那把刀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祖传宝刀对于我杨氏一样重要吧。”
杨玄叹息一声,勉强算是理解了这件事情。
不过其余的杨氏子弟,关注的就不是这方面了。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了那破旧小院的方向,仿佛看到了一座黄金打造的宫殿。
就算不去做什么中介抽水的事情,只要他们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人流一来,他杨家堡也足以赚得盆满钵满!
“族叔说得对!我们就该让他留下来!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他!”
不知是哪个杨氏子弟第一个喊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杨氏子弟也跟着点头称是。
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终于理解到了杨玄的智慧之处,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也就是这位族叔接二连三的忍辱负重,才为他们蓟州杨氏打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反对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不行!绝对不行!”
拖着重伤身躯的杨三郎出现在了祠堂门口。
“我蓟州杨氏的祖传宝刀还在他手里,这是我杨氏一族的奇耻大辱,你们怎么能……”
“祖传宝刀何等宝物,当为有德者而居之!”
听到杨三郎这样说,有年轻的杨氏子弟登时便站了起来。
“刀既然落在了那位壮士手里,就说明他是有德者,那刀就应该是他的,你在这里叫什么?”
“我……”
杨三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几个守在门口的杨氏子弟一路架了出去,关回了卧房里,美名其曰养伤。
而剩余的杨氏子弟,则纷纷兴奋地交谈起来。
祖传宝刀在外人手里,这虽然不算小事,但他们都已经准备将那人当作祖宗供奉了,四舍五入也算是供奉了那把宝刀了。只要能让那人留在杨家堡,这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实在不行就当族里祠堂换了个地方就好,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就像那个人之前说的一样,真把刀还给他们,他们能拿得起来?
那还不如就保持眼下的情况,至少那柄祖传宝刀已经真正成为了保卫杨家堡的战力,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能被供在架子上。
“你们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杨玄不禁看向杨三郎被拖走的方向,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但马上,杨玄还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面露肃容。
“既然都已经明白了,那就动起来吧。”
第17章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在杨氏族人开始东奔西走的时候,杜乘锋这边,开始忙碌起来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将丢了一院子的刀枪兵刃都收起来,虽然当时在月色之下磨完就丢的样子确实很潇洒就是了,但这终究是自己的院子,还是要一件一件捡回来的。
好在这些刀枪兵刃数量也不多就是了,主要那堆兵刃里还有几十柄战锤骨朵,这些东西没有刃口,杜乘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磨,也就只能堆在屋里往那一放,暂且当个摆设。
而这,也是杜乘锋为什么让杨氏族人为自己寻找更多兵刃的原因。
先不说那几十柄骨朵和锤子造成的数量缺口,就算把那些骨朵和战锤都换成他能打磨的刀剑,这数量也还是太少了。虽然这一夜过后,他已经从那些兵刃上了解到了大量漠北草原人的生存技能,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漠北勇士。
但如果只靠这点力量,就想要战胜纥奚青,还是差了不少。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兵刃的数量不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之前打磨的,大多都是之前那些战死胡人的兵刃。这的确能让他对漠北的风土人情,乃至于思路打法都有很多了解,但本就是漠北人的纥奚青,对于这些东西,却只会更加了解。
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战胜纥奚青,那他就必须还要再掌握一些,纥奚青不知道的技术。
“杜兄弟,你要的东西给你做好了。”
就在杜乘锋这边正打扫院落的时候,隔壁李木匠却推门走了进来。
而在李木匠手中,正拿着一个长板凳。
和普通的板凳不同,这长板凳上面被李木匠加了一个卡槽上去,杜乘锋接过来试了试,正好可以把磨刀石放进去。
“用来蹬金钢砂轮的架子有点复杂,这个我还在琢磨,不过最长两天,最短一天,东西就能交你手里。”
“辛苦了,东西很不错。”
试着在凳子上坐了一下之后,杜乘锋不禁为李木匠的手艺感到钦佩。
这或许就是纯手工量身打造的优秀之处了,和之前在李木匠那里买到的便宜二手凳子不同,这一张李木匠为他专门订制的长凳坐上去颇为舒适,就算要稍微弯腰磨刀,也不会感觉到什么疲累,能看出来,李木匠在这张凳子上所花的心血,远不止嘴上说的那么轻松,毕竟要想做到眼下这种舒适程度,那非得是对杜乘锋的身体姿态,还有磨刀时候的工作习惯都极为了解才行。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杜乘锋愈发的欣喜。
虽然眼前的仅仅只是一张木头长凳,但他磨刀的效率,却有了巨大的提升!
对于他这样一个准备开始磨刀的人来说,这样一张长凳,甚至堪比武者拿到一柄如臂指使的神兵宝剑!
“太谢谢了,老哥哥你这是有心了。”
站起身来,杜乘锋将破烂小院中的第一件家具收进屋里。
“多少钱?我是说算上过两天那个架子。”
“不要钱,不要钱。”
李木匠连连摆手。
“就是做了个凳子,也不值什么钱,再者说杜兄弟你之前砍了那么多胡人,保下我一家老小,这可是救命之恩,我这只是给你做点东西……”
“哎哎哎,别这么说,老哥哥你这就太见外了。”
听到李木匠这么说,杜乘锋不禁摇起头来。
先不说他之前作为一个外人刚刚来村里的时候,就受过李木匠的照拂,单说眼前这小院,那也是李木匠帮了忙他才能便宜买下。至于什么救命之类的……他当时一身煞气杀红了眼,又不是主观上想要为了保住杨家堡拼上命,这又怎么能作数呢?
“再者说,我要那么多钱,也没什么意义。”
看了眼杨家人送来的那几箱金银财宝,杜乘锋叹息一声。
这些东西,他本是不想收的,毕竟他跟杨家的关系也没那么好,更谈不上收人财物——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办法,之前叫吃饭他没去,这算一次,后来送来的酒肉他也丢了,这算第二次,如果连这些财物也不收的话,三次赔礼道歉都被退回来,那个叫杨玄的老头怕不是要当场吓死。
于是,就算是为了让杨家能放心给自己干活,他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将这些东西都收了下来。
想想也是唏嘘,明明他一直都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来白手起家,可一直以来最大的收入来源,居然全都是精神损失费。
几大箱金银财宝,直接让杜乘锋实现了财务自由。
可这些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如果是之前的话,他的目标确实是挣钱没错,毕竟不管什么世道,手里有钱都能让日子好过起来,到时候他可以买更大的院子,换更好的家具,或许还可以养两条狗,或者养一只猫。
但是现在的话,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钱财这种东西,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行。如果他打不过前来寻仇的纥奚青,那么就算他手头的钱财再多,最后也都会变成纥奚青的战利品。
所以手头这些钱都必须快速花出去才行,只是金银财宝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要迅速将这些资金兑换成落在自己身上的战力,才能在未来迎接纥奚青寻仇的时候,拥有与之一战的力量。
“所以杜兄弟,就,那个披甲的胡人还有个大哥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听完了杜乘锋的理由之后,李木匠一阵挠头。
“虽然你之前也跟我说过,是磨斧头磨出来的,不过这个事是不是也太……就,杜兄弟,如果那个胡人的大哥真这么厉害,那你直接去南边不就好了?躲远一点,他也不可能去南边找你……”
“不是那回事。”
听到李木匠这样说,杜乘锋就知道,自己那一番理由算是白说了。
原本他还想劝李木匠早点离开,撤到南方去这种话原本是他想要先说出来的,可现在看来,李木匠恐怕根本没办法理解他眼下的情况——在磨了那把斧头之后,他可以算是最为了解纥奚青的人,因此他也可以确定,那个心硬如铁的男人为了给兄弟报仇,必定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但是这种事情,也只有看过那份记忆的他才知道,李木匠根本不知道这些,这个常年待在杨家堡的男人对于刀兵煞气的理解,也就只到“这东西很吓人”的程度。
所以,他需要力量。
不管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小院,还是为了保护这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哥哥,他都需要力量。
“反正,先把东西都放下吧,胡人的事情回头再说。”
从箱子里拿了些金银硬塞进李木匠怀里,杜乘锋又拿了些金银,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对了老哥哥,你上次说集市上能买到兵刃的事,是在哪里来着?”
第18章 蓟镇
读过一些书的杜乘锋,自然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虽然他的确委托了杨家人帮他搜寻兵刃,但也不代表他就完全信任杨家人,尤其是涉及到实力提升这种事,总归还是把渠道捏在自己手里比较好一些。
而在找了李木匠之后,他还真问到了一些办法。
“我也是以前买斧头刨子的时候听到的,在蓟镇那边的大集上,有些人会在角落里,专门摆摊卖老兵刃……但是那些东西可不能买,听说那些都是杀过人的,但凡把那些兵刃买回去的,就没有不出事的,天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摆这种摊子,能挣钱吗?”
杜乘锋还记得,李木匠当时是这样说的。
消息不算多准确,更类似于乡野怪谈,就连李木匠自己都不是很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不过在杜乘锋听来,这件事倒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虽然对于眼下身处的这个世界,杜乘锋还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对于刀兵煞气这种东西,杜乘锋却已经颇为熟悉了——这玩意会影响人的心智,杀的人越多,影响程度就会越高,那么问题来了,会不会有些机敏的人,想到要在彻底被煞气入体之前,就把兵刃先丢出去呢?
类似的例子还是有的,之前他打磨那把晦气弯刀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倒霉铁匠就能算一个。而在之后的磨刀过程中,类似的例子他更是看到了不少。
事实证明,大伙都不是傻子,既然已经知道了煞气是累积在兵刃上的,那把兵刃扔了不就行了?
但这种话就像那些书上的大道理一样,大伙都知道这是对的,学的时候也都能听懂,可真轮到自己做的时候……那终究还是有些困难的。
原因无他,主要在于,兵刃的价值。
一把兵刃价值本就不菲,而一把趁手的兵刃就更是不会便宜了。就算这些兵刃已经沾染了刀兵煞气,变得极为危险,也不是谁都能狠下心去将这价值不菲的宝贵财产随手一抛。
除非给出足够的价码。
就算只是折半兑现,也能在凑凑钱之后再换一把新刀了。更何况这些沾染了刀兵煞气的兵刃,也未必就真会落到需要半价才会有人收的地步。
虽说刀兵煞气确实危险,但那也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总有人会专门收这些东西,例如那些司职战斗的士兵们,他们会把这些兵刃带回去找军营中的研磨匠师来帮自己打磨。又或者一些本就不会被刀兵煞气影响的武者,一把凶煞利刃反而能为其增强战力。
而现在,就有了第三种,也就是杜乘锋这种又要磨刀,又要打架的。
不管是磨刀的机会,还是战力的提升,他全都要。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因此这种在李木匠眼里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在杜乘锋的判断里,却是切实可行的好生意。
至于货源问题……
蓟州本就是南陈边境,四战之地,民风彪悍,虽然没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地步,但人们结下梁子之后一般也不会留什么隔夜仇。
这种地方,可能缺钱,可能缺粮,可能缺指点孩子们认字的教书先生,但唯有杀人见血的兵刃,却是怎么都不会缺的。
“所以说,老哥哥。”
杜乘锋一把揽住了李木匠的肩膀。
“你知不知道这蓟镇的大集,是什么时候开?”
“今天就在开着。”
感受着怀里那份金银的分量,又看了看那只搭在肩膀上的大手,李木匠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虽然现在去可能有点晚了,但是杜兄弟你要着急,我现在就赶车带你过去。”
“那就谢过老哥哥了。”
听到李木匠甚至还要亲自赶车带自己过去,杜乘锋不由得抱拳拱手。
不过在李木匠将那一架拉货的马车赶出来之后,杜乘锋还是接过了马鞭,这自然是因为手痒想要试试手艺,毕竟他还从来都没驾驭过马匹这种大牲口——好在磨了那些胡人的刀剑之后,眼下他起码在知识储备上已然成了一个真正的漠北勇士,对于马匹的了解更是让他轻松驾驭了面前的挽马,赶起大车来如鱼得水。
这不禁让坐在车上的李木匠啧啧称奇,甚至直言称赞,杜乘锋眼下的手艺,就算去给那些豪门大户赶车,怕不是都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听到李木匠这份夸赞,杜乘锋却轻轻摇头。
给豪门大户赶车,这或许在李木匠看来,甚至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都是一份收入丰厚的美差。
但对于他自己来说,还是给自家兄弟赶车,更畅快一些。
大车一路不停,很快便在李木匠的引路之下来到了蓟镇,而杜乘锋也算是第一次进城开了眼——虽然这蓟镇在他眼中和杨家堡好像也没多大区别就是了,只是立在城里的坞堡大了些,有了些城防的模样,然后周围的建筑和人烟也都多了不少,或许在李木匠眼里,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大城了,但在杜乘锋看来,却仍旧带着些许的荒凉。
甚至比起杨胖子记忆中的那个蓟镇,都有所不如。
至少那个时候的蓟镇,还有着最基本的城池模样。
“大集一般开在镇子南边,我们只需要穿过镇子就可以了。”
在蓟镇只有守备兵丁才有资格纵马疾奔,因此李木匠便也招呼着杜乘锋下了车,二人牵着挽马一路前行。
“不过杜兄弟你要注意一件事,这蓟镇和杨家堡不同,在杨家堡的时候,大家都是本乡本土,谁干了什么坏事也会马上被知道,但是在蓟镇这里,人多嘴杂,就算有人没安好心骗了你,你隔天回过味来再想要找,那人也早就跑得没影了。”
说到这里,李木匠不禁有些唏嘘,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杜乘锋倒是不太在意这个。
李木匠那絮叨的关心,他能理解,不过他都多大个人了,先不说那些骗子不可能瞒过他的眼,就算他真倒霉被骗了,就他现在这一身摔跤功夫,也足以将对方打得屎尿齐流。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没有回过头,他也已经感觉到了,有一只手,正准备扯向他的衣角。
“有什么事吗?”
杜乘锋猛地转过身子,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身影。
“你想要干什么?”
“我,我我我……”
那裹着厚重衣衫的人影似是被杜乘锋吓到了,一时间竟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我……我是想要过来问问。”
“问?问什么?”
眼看着这人藏头蒙面,形迹可疑,杜乘锋已然悄悄调整了姿态,做好了将对方砸在地上的准备。
“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我我我我,我就是想问问。”
一边这样说着,那裹着厚重衣衫的人影一边敞开了身上的衣服。
“大爷,您要刀吗?”
“……刀?”
杜乘锋不禁瞳孔一缩。
只见面前那人敞开的衣衫内里,分明挂了十余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刀刃!
每一把刀上都带着些干涸血迹,和若有若无的冰凉煞气。
这十余柄刀,竟都曾经杀人见血。
第19章 卖刀人
事情比杜乘锋预计的好像还要更为顺利。
原本按照杜乘锋的估计,他和李木匠起码要去到大集上去,然后再找上一会,才有机会那些碰到贩卖煞气兵刃的人——毕竟李木匠也只是听说,从没亲自找过。当然,在集市上找个摊贩,肯定不至于到大海捞针的地步,但没有门路的他们得多转上两圈才行。
可现在,大集还没到,那贩卖兵刃的,却主动找上门来。
“你这是……”
“杜兄弟!别买!”
没等杜乘锋这边询问价钱,回过头来的李木匠却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镇子里卖刀的都是骗子,千万别买他们东西,不然会有祸事的。”
“骗子?”
杜乘锋听得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弯弯绕绕。
好在李木匠也看出了杜乘锋的疑惑,干脆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前两年的事情了,当时李木匠手里的斧子坏了,正巧家里孩子吵着要吃肉,就干脆赶着大车过来镇子大集这边,一方面是把平时做的一些盒子板凳之类的小零碎卖一下补贴家用,再一个则是看看能不能淘换一把趁手的斧头,顺便切几斤猪肉回去。
也就是李木匠这边卖光木器,采买完毕,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套了身厚实斗篷的人把他叫住了,张嘴就要卖刀。
面对一个藏头露尾的人,李木匠当然不会搭理,可无奈对方开出的价码实在是太过便宜,于是思前想后之下,李木匠终究还是决定花点小钱,给家里多添上一把菜刀。
当然,李木匠也不是傻子,他也看到了刀身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干涸血迹,可当他问起这些的时候,那卖刀的却只是笑笑。
“沾点血正常,这都是肉铺子里淘换下来杀猪刀,不然能便宜卖你吗?”
李木匠想了想,这倒也说得通,就干脆将菜刀也扔到车上,一路带回了家。
新买的菜刀确实锋利,比家里那把老菜刀快多了,切起肉来切豆腐一样轻松,就算切起来打滑的肥猪肉皮也能一刀切开。根据李木匠他老婆说,就从没用过这么爽利的菜刀,李木匠这次算是买了好东西了。
老婆开心,孩子也吃了肉,李木匠心情也舒畅了不少,酒过三巡,也就美美的睡了过去。
可谁能想到,当天夜里,这就出了事了。
最先出事的是孩子,两个半大小子半夜就被吓醒了,嗷嗷直哭,非得说有人进屋了要杀他们,然后就是李木匠的老婆,整个人吓得缩在床角,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身为家里的顶梁柱,李木匠就算怎么提心吊胆,也得鼓起勇气。可就当他跑去厨房,准备拿把菜刀给自己壮胆的时候,他也吓瘫了。
只见灶台之上,他白天买的那把新菜刀,正往下滴答血呢。
李木匠本就晕血,又哪里见得了这个,当场直接厥了过去,人事不省。
好在村子本就不算大,李木匠这一家子鬼哭狼嚎,带得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唤,就连坞堡里面的杨家人也睡不安宁了,好在大伙抄起火把赶过来之后,才发现只是李木匠家里出了事,不是什么胡人趁着夜色打过来。
“你就不该买这把菜刀。”
李木匠还记得,作为杨家堡主事人的杨玄,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这把菜刀是凶器,杀过人,上面指不定是背了什么冤案的。这种东西你都敢贪便宜买回来,命不要了?”
也就是这时候,李木匠才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什么鲜血都是假的,他家里人看到的也都是幻象,说白了就是一家子胆小,被那杀过人的刀兵煞气给镇住了,自己吓自己,差点当场吓死。
这种晦气的玩意,李木匠自然不肯继续留下了,于是在杨玄的指点之下,李木匠干脆就在村外找了个歪脖子树,把那菜刀给埋了。
至于亏的那些钱,李木匠也只能咬牙认了,就当买个教训。
“这……确实。”
杜乘锋不禁点点头,李木匠这确实算是倒霉,一个普通人,甚至还是胆小晕血的普通人,确实没办法面对刀兵煞气这种东西。
不过这个事到这里,还没算完。
“后来过了段时间,我又来蓟镇赶大集了。”
李木匠继续说着,脸色极为难看。
“然后我又遇到那个卖刀的了,可能是我有段时间没来了,他把我给忘了,又把我拦下,敞开衣服,问我买不买刀……然后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李木匠顿了顿。
“那把被我丢了的菜刀,就在他衣服里面挂着呢。”
“啊?”
听到这里,杜乘锋才明白,为什么李木匠要说自己上当了。
合着这刀兵煞气还能这么用的,一把杀过人的刀被普通人买回去,肯定会被丢掉,到时候捡回来接着卖,直接形成永动,天知道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种见了鬼的生意,他也算是开了眼了。
“嗨,没事,老哥哥你放心,刀兵煞气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我是不怕这个的。”
拍了拍李木匠的手示意对方安心,杜乘锋便转回头去,找上了那卖刀的。
李木匠这段日子里帮了他不少,那他帮被坑了的李木匠找回场子,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面前的卖刀的,是不是当时李木匠遇到的那个,他却是不在乎的,反正都是做缺德生意的,区别也不大。
“就你卖刀是吧?”
也不等面前那人开口,杜乘锋直接大手一挥。
“有多少来多少,我全要了。”
“……啊?”
那藏头露尾的人也噎住了,明显是没见过这么大手笔的主顾。
“这……大爷,您这说的是全要?这些刀全要?”
“我全要了,不用找了。”
说着话,杜乘锋直接扔了块银饼子过去,吓得那卖刀人连忙将其塞进衣服里。
正所谓财不露白,这么一块银饼子,谁看到不会眼红,当然要小心保管好才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的一双大手却按在了这卖刀人的肩上。
“既然都不用找钱了,那你好歹也送个包装吧。”
话音刚落,那卖刀人就整个飞了起来。
瞬间的天旋地转,几乎让卖刀人以为自己要当场被打死,天知道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何等凶人,居然敢在刘都督治下的蓟镇街面上当街下手。
可就在这卖刀人以为自己这条命要没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他身上那件挂满了刀的外袍,却已经被面前那凶人拿在了手中。
“别看我,一个银饼子,换你那一堆破烂,就算多加一套衣服,你也还是赚了。”
说罢,杜乘锋便将这件宽大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
别说,虽然里面挂了一堆刀子,但由于这件外袍有些过于宽大,穿到身上倒是还挺合身。
“生意兴隆,走了!”
“大爷您也慢走!”
虽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卖刀人还是下意识地对着远去的背影应了一声。
确实算个好生意,那可是一整个银饼子,再者说他的衣裳和那些刀子很快也能收回来,他里外里都不可能亏。
今天算是运气到了,合该他沽二两酒,好好的乐一乐。
想到这里,卖刀人将手伸进了衣服里。
“等会?我的银饼子呢?”
街上的凉风吹在身上,卖刀人这才发现自己眼下只剩一身单衣。
而那件装了银饼子的外袍,却早就被拿走了。
“嘿!你给我等着!”
财货两空,卖刀人不禁气得连连跺脚。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第20章 这才是过日子
新买的衣服套在身上,杜乘锋这才有了几分出门逛街的感觉。
买点想买的,吃点想吃的,这才是过日子。想想之前那几天,那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天知道为什么就一场飞来横祸,他就得拎着大刀出去拼命去了,甚至还莫名其妙跟个人形怪物结了死仇,两边非得死上一个才行。
于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他就必须得把命拼上,只为了哪怕能够再多积攒一丝力量。
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来,老哥哥,一人一份。”
眼看得路边有卖卤猪肉的摊子,杜乘锋便走上前去,找人切了两份头脸,正好和李木匠一人一包。
卤香的猪肉头肥而不腻,杜乘锋和李木匠边走边吃,满嘴流油,这让他们不得不又找了个沽酒的摊子,一人打了二两。
便宜酒落入嘴里,口腔中的油腻便被一扫而空。嚼两口肉,抿一口酒,酒精上头的感觉很快便让杜乘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是了,这才是他想要的。
买点想买的,吃点想吃的,这才是过日子。反正李木匠也不知道那贩卖兵刃的摊子到底摆在哪里,杜乘锋便干脆跟李木匠一起在大集上转了起来。偶尔看到有些有意思的小玩意,也会出手买下,到时候拿给李木匠家里那两个孩子,也算是不错的玩具。
除此之外,杜乘锋也给自己添了些家当,桌椅板凳之类的能找李木匠做,但锅碗瓢盆却是要现买的,还有些扫帚簸箕,被窝褥子之类,想要从零开始安排好一个住处,需要采买的东西还真不少。
只是转了两圈,那辆原本空荡荡的大车便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
甚至连李木匠都躺在了车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知道,自己这位老哥哥也就是二两的量,几口便宜酒喝下肚,人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李木匠醉倒过去,那这趟赶集也已经能宣告结束了。虽说没能找到李木匠口中那卖兵刃的人,这有些遗憾,但杜乘锋想了想,真要做得了那种生意,大概也是不会来大集上跟个寻常商贩一样摆摊子的。
毕竟愿意收购那些凶煞刀兵的买主,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既然人都不普通了,价码也不会普通,那种大额交易肯定不会出现在这种贩卖日用品的民间集市上,就像是小卖部的货架上也不会出现重型机枪一样。
说到小卖部,他还真想过干这个来着,原本在他的计划中,就是准备先在杨家堡落脚,然后尝试卖点东西,反正他脑子里的点子也多,肯定能超越这个时代,不说大富大贵,但小富即安想来也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的话,杜乘锋就不敢保证了,一个是生死决战随时都有可能到来,他没空去做这些,再一个则是,在了解了那卖刀人的故事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那些点子,也未必真就能做到超越时代。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太平年代有太平年代的生活,而这乱世,却也有乱世自己的活法。
“还是需要有力量。”
从身上的衣衫里重新摸出那块银饼子,杜乘锋重新将其揣进怀中。
这一刻,他已然通晓了,这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不过力量提升这种事,急也没用。
“回去吧。”
牵了挽马,杜乘锋便准备带着李木匠回杨家堡了。
比起找什么乡野传说一样的兵刃贩子,还是先把这喝醉的老哥哥送回家更重要些。更何况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不止身上多了十几把刀,甚至连衣服都多了一件。
这件圆领袍模样的衣服虽然看起来老旧,但比起他自己那一身却还是要好上不少的。衣服内里缝了几层内兜,之前他买下的那些菜刀之类的就插在那里。杜乘锋试着裹了裹衣服,里面那些刀刃倒也割不到他,反倒是他的胸腹被这些钢铁刀面盖住,一时间竟如同套了层胸甲一般。
杜乘锋拍了拍胸口,明显能感觉到内里那些坚硬的钢铁。
有这样一层防护挡在胸前,怕是等闲刀剑都奈他不得。
不过换成沾染了煞气的凶刃,就两说了。
比如之前那披甲胡将纥奚玄的大斧,抡起来可以一击轰碎坞堡大门,被那样的攻击正面劈中,无论什么甲胄都是白费——当然,类似的事情杜乘锋也干过,即便那纥奚玄身披重甲,如同人形战车,最后也仍旧还是被他一刀斩了头颅。
面对着手持凶刃的对手,甲胄防护已然没什么意义,毕竟只要煞气入体,兵刃的持有者就能在片刻之间掌握非人的力量。
更何况煞气的运作方式也不止这些,像是之前他磨到,那把来自于某个倒霉铁匠的晦气弯刀,又或者之前李木匠讲过的,那把差点把他全家都吓死的凶器菜刀,虽然这两个倒霉玩意的效力是作用在了持有者身上,但也足以说明,刀兵煞气这玩意,远比杜乘锋眼下理解的要更为复杂些。
好在这防护也不是完全没用,起码普通兵刃的劈砍打砸,他却是不怕了,更何况一件结实的袍子裹在身上,也能给人一份充足的安全感。
更能让他真正的融入到,这荒凉的北地之中。
裹着旧袍子,赶着满载货物的大车,行在路上的杜乘锋此刻终于像是一个真正的蓟州人了。
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杜乘锋就已经赶回了杨家堡,这也让一身酒气李木匠免去了被老婆念叨的麻烦。给李木匠的两个孩子拿了玩具,又跟刚刚醒过来的李木匠说了声,杜乘锋便借了李木匠的大车,将那一堆家当都拉回了小院。
可就在大车刚到小院门口的时候,杜乘锋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只因为,有个人影,正跪在小院的门外。
借着月光,杜乘锋看清了那来人的面容。
这分明就是,之前差点被他打出屎尿的杨三郎。
“怎么,还要再打吗?”
杜乘锋不禁摇了摇头。
“我今天没时间陪你玩。”
“把刀还我。”
听到杜乘锋的声音,那杨三郎竟转过身来,当场一个头磕在地上。
“请把我杨氏的祖传宝刀还回来,求你了。”
第21章 晦气弯刀的晦气
在杜乘锋的眼中,杨三郎大概也就是个秦舞阳一样的人物了。
就是荆轲刺秦的故事里,那个跟在荆轲身边的秦舞阳,据说十几岁就杀过人,在当地也算是颇有名头——这一点倒是跟杨三郎颇为相似的,这杨三郎也是因为敢下手杀人,好勇斗狠,从而在这杨家堡附近有了不小的名声。
曾几何时,在刚来到杨家堡的时候,面对这种人物,身为流民的他也是需要仰望的,甚至大多数时候,像杨三郎这样的“一方豪杰”,他连见都不可能见到,也就是胡人打过来的时候,他被拉出当壮丁的时候,才能在人堆里看到杨三郎,看到对方那统领整个队伍的豪迈姿态。
然而只是一夜的时间,杜乘锋便已经知道,那所谓的“一方豪杰”,终究也只是凡人。
和那偌大的名头比起来,真实的杨三郎远没有那么豪迈,这个人会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也会因为恐惧而惊慌失措,而在面对死亡时候,这个杀生害命都不当回事的狠人,也一样会瘫在地上,屎尿其流。
所谓的豪杰,终究也只是这样。
如果是以前的话,杜乘锋或许还会把杨三郎当回事,但现在的话,他的对手是漠北的纥奚青,是十来岁就能斩杀巨熊的人形怪物。
“别挡路。”
探手抓起杨三郎的肩膀,杜乘锋抬手便将对方丢到路边,随后将大车停在门口,开始卸货。
至于杨三郎的诉求,他却是不理睬的,刀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的了,这把刀可是他现在最为强大的战力,同样也是他面对纥奚青时最重要的底牌,更是杨家人为了平息之前的仇怨,付给他的精神损失费之一。
再者说,杨家人对这件事都没什么意见,杨三郎又算什么?
不过就在杜乘锋刚把一些被褥卸下车,开始往屋里面抬的时候,脚边的一样东西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是那柄厚重的大刀。
“嚯?”
杜乘锋这才回过味来,合着这杨三郎一开始可不是过来磕头的,分明就是过来偷刀的,只是这把大刀之前连杀两百余名胡人,其凶煞气势早已更胜往昔,那杨三郎却是拿都拿不起来,怕不是刚一触碰就会瘫在地上。
所以眼见偷盗不成,那杨三郎才干脆往地上一跪,改成了求。
“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做人做到这个份上,杜乘锋只能说他两世为人,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你是真找死啊……”
杜乘锋拎着大刀便冲了出去。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来!杀了我!”
眼看着杜乘锋越来越近,杨三郎却不惊反喜。
“杀了我!既然拿不回祖传宝刀,那死你手里我也认了!”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着话,杜乘锋已然将大刀高高举起。
可就在这时候,杜乘锋却突然闻到了,一股味。
低头一看,杜乘锋脸色登时就黑了。只见那杨三郎虽然嘴上硬气,可整个人却已然在地上缩成一团,衣摆更是早已被某种淡黄的水迹打湿,甚至明显能闻到一股茅坑的味道。
这一下,不止是他,就连手里的刀,都有点不太想砍了。
主要还是嫌脏。
探手抓起杨三郎的肩膀,杜乘锋将其丢向了远方的黑暗里,随后从大车上找了一把铁锨出来,把杨三郎刚才坐过的那块地皮也给铲了,紧接着又在车上翻了一会,找了几瓶劣酒出来倒在地上,直到确认小院门口彻底只剩下酒味,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这还不算完,回到院子中,杜乘锋又从兵器堆里将那把晦气弯刀给找了出来,隔着墙头远远的扔了出去。
感受着内心中久违的宁静,杜乘锋这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
难怪他今天办啥啥不行,也没遇到什么好事,看来有些凶煞兵刃确实是不能留的——虽然理论上来说,他还是相信科学,可眼下这些刀兵煞气之类的玩意都已经摆在眼前了,那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显然就是更科学的。
所以他眼下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血,肯定也是科学的一部分。
“你也开始了是吧?”
想起李木匠之前讲的那个菜刀的故事,杜乘锋直接敞开衣服。
果然,在里面那一大片短刀攮子之中,一把带着血污的菜刀正在汩汩冒血,喷泉一样。
“老实点。”
抬头看了眼月色,杜乘锋便把这菜刀从怀里拿了出来,准备趁着还没什么睡意,打磨一下。
然而令杜乘锋没想到的是,哪怕这刀已经落到他手里了,那冒血的幻觉,却仍旧还没停止。
只是片刻之间,杜乘锋的右手边已经整个被血污打湿,黏黏糊糊,甚至一路淌下去,把衣服都染得通红。
“嗯?给你脸了?”
眼见得这鲜血幻觉居然还没消失,杜乘锋干脆将手边那柄厚重大刀抄了起来。
霎时间,所有的血污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把老旧菜刀躺在杜乘锋的手中,似乎还有些哆嗦。
“早这样不就完事了。”
眼见得幻觉消失,杜乘锋便也不再准备给这把菜刀来上一刀了。
磨刀石都拿了出来,杜乘锋也坐在了李木匠做的那张板凳上,井拔凉水泡过了石头,杜乘锋便拿起菜刀,借着月色开始打磨起来。
每一寸锈蚀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每一点血污都是这把刀昔日的经历。
而在仔细打磨这把菜刀的过程中,杜乘锋也逐渐感受到了,这把菜刀曾经的经历。
他看到了血,好多的血。
明明在他的感知中,这把菜刀上沾染的煞气其实没有多少,但在深入研磨之后,那刺鼻的血腥却是如此的深厚,甚至让亲手杀了两百余人的杜乘锋也不禁为之皱眉。
好在,随着杜乘锋的继续研磨,他终于感受到了,那份隐藏在深厚血痂之下的记忆。
出乎杜乘锋的预料,这把刀的原主,居然是一个女人。
并且还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
第22章 刺红术
一把菜刀,自然是感觉不到什么漂亮与否的。
但路过的行人能看出来,女人自己也能看出来,所以每天出摊之前,这个漂亮的女人都会先略施粉黛,为自己打扮一番——当然,这份高超的化妆技术,大部分行人却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只会赞叹女人的貌美,素面朝天也能做到如此艳丽。
所以为了能接近这漂亮女人,哪怕是多说两句话,他们也乐意在女人的摊子前面停下,买上一碗豆腐脑回去。
而这也就是女人刻意打扮一下的原因了,一副姣好的容貌,总能让人在她的早点摊子前面多停留一阵。
早点摊子不止卖豆腐脑,也卖些豆浆烧饼之类的,如果想要吃点荤的,旁边的大锅里还有炖煮的卤肉,烧饼切个豁口,再把卤得软烂的猪肉剁碎加进去,便是一份咬一口满嘴留香的肉夹馍了,而那卤肉的汤汁浇在热气腾腾的嫩豆腐上,早起喝上一碗,更是浑身发暖,全身都是力气。
这么大一个摊子,自然不可能只靠这个漂亮的女人自己来操持,在女人在前面卖早点的时候,女人的丈夫则负责在后面一炉一炉的烙烧饼——这种经营模式,杜乘锋却是有些印象的,哪怕在他以前生活的那个太平年间,这种小两口合伙开的夫妻店也是颇为常见的。
手艺好,也有客流,一家子人也不会有什么财产纠纷,女人和她的丈夫很快便都富裕了起来。
而在这中间,也没有两人分割决裂的狗血戏码,归根结底,能在这狗屁倒灶的世道里正常过日子就挺不错了,两口子也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大伙都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自然不会有什么纷争。
不过随着收入渐多之后,那女人的丈夫还是找了个时间,和女人聊了聊。
“以后的话,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
女人的丈夫是这样说的。
“不是说对你有什么意见,而是为了安全着想,你生得花容月貌,这是容易招来祸事的,之前名声不显,危险还小,现在名声越来越大,还是先压一压,以防遭了灾难。”
虽说这话说得有些糙了,但丈夫的意思,女人却是能够理解的。眼下这个混乱的世道确实是充满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破家灭门——不过理解归理解,女人自己却也没什么办法。
归根结底,女人自己心里也清楚,为什么自家早点摊子上来往的客人会比别人多。真要自己转到幕后,让丈夫出面来操持,还会有那么多人来吃早点吗?
所以,虽然女人心里也在担心,但她仍旧想要继续这样多维持一阵,等到手里的钱再攒多点,家底再丰厚一些。
“再者说,真遇到什么强人,我也是不怕的。”
说着话,女人抬手比划了两下,竟也打得有模有样。
“当年我也是跟母亲练过些拳脚,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是等闲三五个人也拿不下我。”
听着女人这样说,丈夫只当是玩笑,毕竟女人手脚纤弱,看起来没什么力量的样子,别说什么等闲三五个人了,恐怕就连他这个卖烧饼的都打不过。
不过女人既然坚持,那丈夫也不再强求,毕竟他们两口子也已经沟通好了,只需要再等些时日,多挣点钱,攒下一些家底,就不再做这辛苦的早点摊子,而是转而去投一些更赚钱的行当。
可就是这一等,却等出祸事来了。
蓟州有一剪径强盗,名为西门远,外号活阎王,带着几个手下盘踞在蓟镇附近,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统领蓟镇的刘都督曾多次派人围剿,但却都被这西门远凭借对本地的熟悉给躲了过去。而在刘都督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匪患的时候,这西门远却又会再钻出来,甚至敢大摇大摆的上街。
也就是这一天,这早点摊子刚出摊没多久,却恰巧碰到那西门远带了几个喽啰出来了。
饥肠辘辘的西门远来到这早点摊子前一看,这才见到那卖早点的女人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看那雪白的肌肤,竟是比碗里的豆花都还要白净。
西门远又哪里见过这等角色,登时早点也不吃了,抬手一把便拽住了女人的腕子,就要当场拉走。
大惊失色的的女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当场便大声喊叫起来,后面烙烧饼的丈夫听到喊叫声,也抄了家伙出来阻拦,街坊邻居们更是围了过来,他们本就是早点摊子的老顾客,又怎么可能眼看着女人当街被抢了去,但有些人也已然认出了西门远那张脸,瑟瑟缩缩,不敢上前。
而在听到了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之后,女人的丈夫便也大概明白了西门远的来路,直接拦了过去,大吼一声。
“刘都督已经派人来了!捕掠人马上就到!你这恶贼还不松手!”
这一声大吼,普通的恶贼就已经要被吓住了,毕竟捕掠人虽然是官方组织,可真要对付起罪人来,那手段可是难以想象的凶残,所以面对捕掠人即将到来的缉拿,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都直接跑了。
可这西门远,偏偏是脑子不正常的那个。
“好啊!你居然还敢报官?”
说着话,西门远已然抽出刀来,一刀便劈在了那丈夫身上。
势大力沉的一刀,几乎将整个人都劈成两半,眼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街坊邻居们瞬间变作鸟兽散——这倒也不能怪他们胆子小,只因为西门远那沾血的刀已然指向他们的,如果不跑的话,恐怕就要变成下一具尸体。
而在众人散去,去路通畅之后,西门远便也招呼着几个喽啰,拿了绳索将那女人绑了,一路扛回了山寨。
直到被扔进地牢,女人都还在惊恐之中没回过神来,她只记得血,满地的血,她的丈夫被一刀砍成了两半,半边尸体倒在了早点摊子上。
那本该是他们两夫妻过上好日子的寄托。
可现在,只剩下血了。
到处都是血。
一夜疯癫。
第二天一大早,浑身舒畅的西门远心满意足,这不止是因为抱得美人归,更是因为那美人不止没有因为他的强抢而寻死觅活,甚至还主动早起,为他洗手做起羹汤。
比起征服一个人来说,征服一个人的心无疑是更大的成就感,西门远不禁有些飘然。
但最基本的安全,他也还是记得的。
“还是夫人先吃。”
看着女人端上来的豆腐脑和卤肉,西门远却没有动碗筷的意思。
而那女人,倒也端起碗来就吃了两口,没有丝毫芥蒂。
又等了一刻钟,确认女人没有出现什么毒发身亡,西门远这才放心大胆的端起了碗,准备尝尝这美人的手艺。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柄锐利的菜刀,捅穿了他的胸腹。
一刀刺入,迅速拔出,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西门远的胸腹之间便已经挨了十几刀,脖颈更是已经被利刃划了个稀烂。
可就在西门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准备抓住那个该死的婆娘换命的时候,那持着菜刀的女人却已经敏捷的飞速退开到三步之外。
仅仅只是短短三步,对于此刻的西门远来说,却已经是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杀了西门远,女人脚步不停,只因为那几个喽啰已经听到了声响,抄起家伙冲了进来,而在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西门远之后,几个喽啰不惊反喜,都觉得老大死了,自己也就有了上位的机会。
不过女人的速度,却比那几个喽啰更快。
就在第一个喽啰刚刚举起兵刃的时候,那持着菜刀的女人已然冲入了他的怀中,这投怀送抱的姿态还没让他有什么欣喜,胸腹之间便是七八道剧烈的疼痛。
第二个喽啰刚刚举起刀来,染血的菜刀却已经先一步划烂了他的腕子,锋利的刃口直接切断了大筋,如同切卤肉一样轻松。而在那之后,便是针对脖颈的十余刀连刺,整个脖颈都被扎成了烂肉,甚至连脑袋都挂不住。
眼看得只是片刻,就有两个同伴惨死当场,其余的喽啰也吓破了胆气,可女人却没有给他们逃走的机会,只是快步追上去,将他们乱刀杀死。
而后,满身鲜血的女人便拎着菜刀,摇摇晃晃的回到了自家的早点铺子那边。
路上有街坊看到了她,不禁被这浑身血污的样子吓得连连躲避,而面对着街坊们恐惧的眼神,女子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街坊们没能在那危难关头施以援手,她从未有过怨恨,毕竟大伙也只是吃个早点的交情,又何谈搭上性命来救她全家。
她只是有些怨恨,她自己。
如果当初她没有固执己见,没有贪图那点小便宜,眼下他们两口子,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一个死了,另一个……
“夫君,我来陪你了。”
说罢,女人直接在他们夫妻二人的早点摊子前挥刀自刎,以身殉情。
而看完了这一切的杜乘锋,也终于得到了一套算得上武艺的东西。
那是女人杀戮西门远等人时所使用的技术。
一种名为“刺红术”的武学。
第23章 艺多不压身
刺红术,一种极为冷门的武艺技术。
严格来说,这门技术都有些称不上武艺,毕竟这门技术既不讲究打熬筋骨,也没有什么招式套路,甚至从创立之初,这门武艺就是专门给力量较为薄弱的女子练习的。
但这不代表这门技术,就真的如同女红刺绣一般无害。
事实上这是一门极为凶险的技术。
所谓刺红,红即为血,刺红之术,意为刀刀见血,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须要有将敌人置于死地之心,一刀即中,刀刀不停,每一刀都要瞄准敌人的周身要害,只求快速将敌人重伤甚至杀死,以此来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刺红术真正需要锻炼的,反而不是打熬筋骨和招式套路。
而是对于人体各大要害的,死记硬背。
割哪里可以放血,切什么地方可以断筋,扎到什么地方可以重创内脏,刺到什么地方可以夺人性命,这些便是这刺红之术的核心要点。当然更重要的是,倘若一击不中,一定要记得撤身远退,拉开距离,才能继续伺机而动,准备下一次攻击。
而这刺红之术练到极致之时,即便随手拔一根发簪,也能成为护身利器,杀人见血。即便是武艺有成的高手,猝不及防之下,也会被一串贴身连打当场刺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正是应了那句寸长寸强,寸短寸险。
这或许也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想要多等一阵的依仗。
“哎……”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长叹一声。
也难怪那开早点摊子的女人会有如此自信,手中握着一门如此凶险,甚至动辄杀生害命的技术,换谁都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胆气十足——但也就是因为这份过度的自信,才让那女人惹上了这般祸事。
手腕被带住,刺红术最重要的拉开距离便已经无法做到,赤手空拳,刺红术需要的利刃也没在手里,最为关键的是,直到那女人的丈夫被西门远一刀劈了之前,所有人都还以为这件事能通过报官来解决。
也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这开早点摊子的女人,便已经家破人亡。
“真是……”
杜乘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菜刀。
或许是刚才那份记忆还残留着些许影响,此刻的他竟依稀还能感受到,残留在刀身上的那份浓重悔恨。
明明有着一身武艺,却连展露的机会都没有,仅仅只是因为一念之差,夫妻二人的美好生活便化为泡影。
剩下的只有,刺目的红。
“也罢。”
摇了摇头,杜乘锋将这柄磨好的菜刀插回长袍内袋当中。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大晚上的多看这种东西也不利于保持心态健康——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意识到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有部分凶刃,也不一定就会将人往杀人狂魔的战狂方向来引导,就像这把新磨的菜刀,他在了解了那份记忆之后,只会觉得有点抑郁。
抑郁了,那当然要赶快想点好事开心一下,起码这次磨刀,也算是让他收获了第一份能够称得上武艺的东西。
虽然是女子习练的武艺,并且也没有他想要的那种什么都能做到的神奇内力,但终究也能算是一门成体系的武艺了。
“所以说,这份武艺对我来说,一定很有用……吧?”
话才说到一半,杜乘锋却看到了,那柄摆在手边的厚重大刀。
圆月当空,星斗漫天。
一人一刀,相对无言。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意识到,那刺红术虽然凶险至极,但那也是因为这门武艺是专门的短刀术——可眼下他手中最强的战力,同样也是他用的最为顺手的,却是一柄双手大刀。
这等厚重的兵刃,只要一刀劈上,那就是非死即残,又哪里需要去特别关照什么要害部位?
“嘶……”
事情开始变得烫嘴。
杜乘锋想了想,干脆推门出了小院,而在他转头四顾的时候,果然在墙根底下找到了那把晦气弯刀。
这一次,杜乘锋直接趁着夜色把弯刀拿了出去,寻到了之前李木匠埋过菜刀的那颗老歪脖子树,直接在地上刨了个大坑,把刀给埋在了里面。
做完了这一切,回到小院中的杜乘锋还不放心,干脆在门口点了个火盆跨了过去,又洗了把脸,换了套干净衣服,这才算是心思顺遂,一身轻松。
也不能算是完全没用吧,起码除了那一刀势大力沉的庖丁解猪之外,他也确实有了另一门能够拿得出手的武艺。虽然这套武艺跟他眼下的整套打法体系多少有些不配套,但这至少也意味着他已经有了冲入内围,与人抵近拼杀的能力。
交起手来先用大刀,近身短刀连击放血,一旦贴身,就用博克摔跤来控制对手,顺便拉开距离伺机打下一轮……这么想的话,他眼下这套配置倒也还算不错?
“但是,还不够。”
这样想着,杜乘锋又敞开外袍,从里面拿了别的刀子出来。
算上刚才那把菜刀,这件外袍里面挂着的刀子一共有十七把,仔细磨一磨,或许还会有额外的收获。
一夜过后,杜乘锋的收获确实不少。
三道淮扬菜,两道官府菜,都是大厨的绝活手艺,拿去酒楼里都能当招牌的东西。一套辨认野兽脚印的办法,一套隐匿气息防止野兽发现的手段,这是两个猎户各自的独门绝活。两个蓟镇泼皮无赖留下的唬诈话术,学了就能去收保护费过日子。三个来自于强盗的攮子,让人懂得了蓟镇附近哪些关卡要道适合抢劫。两把来自于两个商人的短刀,更是让他明白了最朴素的商战就是攮死对家这个道理。
而最后一把切瓜刀,更是提醒他,瓜卖太贵,可是会被一刀捅死的。
“……就当是了解了一下蓟州的风土人情吧。”
看着已经渐渐亮起的天色,杜乘锋叹息一声,将那些刀子都插回了衣服里。
想来也是,这些刀子都是些平民百姓日常使用的随身工具,能带点绝活就不错了。真要说增加战斗力,那还是得去打磨专门的兵刃才行。
“睡觉吧。”
一夜没睡,杜乘锋眼下倒是有了些倦意。
可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躺回卧室试试新被褥的时候,却有人敲响了小院的大门。
“谁啊!”
杜乘锋不禁有些疑惑,要知道平日里他这小院基本没人敲门的,不管是李木匠还是杨玄,亦或者过来偷东西的杨三郎,大伙都是推门就进,突出一个不拿自己当外人。
而现在,居然响起了敲门声。
那肯定就是陌生人了。
“是不是敲错门了?”
这样想着,杜乘锋推门而出。
门前的人,他不认识。
但对方腰间挎着的那把剑,却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为,那把剑上的刀兵煞气是如此的浓重,几乎都已经要满溢出来。
第24章 三尺青锋
这是杜乘锋第一次见到,能够与那柄厚重长刀比肩的兵刃。
剑在鞘中,便已经煞气外溢,很难想象这把剑究竟杀过多少人。
但最令杜乘锋在意的,却是因为,这是一把剑。
与刀不同,剑有双刃,两面开锋,注定了其使用难度会比刀高上一个级别。
杀人夺命,刀就够了,而剑这种东西,只有技艺高超的武者才会选择其作为随身佩兵。
“让我看看……”
原本还有些犯困的杜乘锋登时清醒过来,右手更是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那柄长剑。
毫无疑问,只要磨了这把剑,他就一定能得到他眼下最需要的武艺功法!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却带住了杜乘锋的腕子。
“这东西,你碰不得。”
有声音在杜乘锋的面前响起了。
“去里面通报一声吧,就说有客来访。”
“……这里就我一个。”
杜乘锋抬起了头,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那柄剑上面还挂着个人。
面前的男人身高约莫六尺左右,剑眉星目,脸上却脸上带着条刀疤,看起来如同蓟州常见的那些刀客一般,可唯独与那些刀客不同的是,这人身上却没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反倒是宽袍大袖,看起来像是个书生模样。
杜乘锋可以确认,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里只有你一个?”
那面带刀疤的男人却也愣了愣。
“在下是来找一个叫杜乘锋的研磨匠师,你……”
“没错,就是我。”
听到这话,杜乘锋就乐了。
原来是生意上门了,看来之前让杨家人帮忙出去广撒消息还是有效果的。这不,还没过几天,就有剑客上门来找他磨刀了。
并且一来,就是上等的好货。
“把剑给我就行了,正好我临睡前给你磨了,你也有时间去吃个早点,喝碗豆腐。”
可谁成想,就在杜乘锋准备接过剑来赶紧干活的时候,那面带刀疤的男人却后退了半步。
而在上下打量了杜乘锋一番之后,那面带刀疤的男人,甚至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你?你就是研磨匠师?”
“怎么了?”
杜乘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你要问杜乘锋,那这里就只有我一个。如果你要找研磨匠师的话……我看起来不像?”
“不像。”
面带刀疤的男人摇了摇头。
“很不像。”
“……你几个意思?”
听到男人这么说,本就没休息好的杜乘锋话语间也多了些火气。
“要磨就磨,不磨就滚,我觉还没睡呢,没空跟你在这抬杠。”
“抱歉,在下没有跟你抬杠的意思。”
面带刀疤的男人依旧摇头。
“在下是说,像不像,试了才知道。”
“你……”
话语刚出口,杜乘锋便已然下意识地仰天倒地。
锐利的剑锋擦过他的额头,带起一缕发丝。
落地一个翻滚,杜乘锋已然稳住身形,可还没等他稳住身子,一点剑光已然直奔他咽喉刺来。
只看这出手架势,竟是要将他当场杀死!
“为什么?”
这是杜乘锋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意识,眼前的情况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明明都要睡觉了,这刀疤汉子却自己找上门来,明明他已经袒露了身份,对方却不承认,甚至一言不合就当场拔剑杀人。
虽然在看过那些凶刃上附着的记忆之后,他也能明白,这或许是北地边境民风彪悍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可问题是他这一大清早,又招谁惹谁了?
不过现在的话,招谁惹谁,却是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呔!”
口中爆喝一声,蹲在地上的杜乘锋抬手一挥。
大片的泥沙碎石向着刀疤汉子迎面打来,铺天盖地!
“下三滥的手段……不值一提。”
面对着迎面飞来的砂石,这刀疤汉子却只是左臂一扬,那宽袍大袖便已经如同盾牌一般,将所有砂石全部挡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刀疤汉子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
就像是有两条结实的树根,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腰带。
“起来!”
转瞬之间,刀疤汉子的视线已然天旋地转。
即便已经被掀飞在半空之中,刀疤汉子却在这几乎无法发力的姿态下,凌空拧腰转臂。
利刃挥洒,手中长剑竟再次带起一道弧光!
“得罪了。”
话音落下,那柄长剑已然架在了杜乘锋的颈间。
但就在这个时候,刀疤汉子却突然感觉自己脖颈间也一阵刺痛。
那是一把刀,一把带着干涸血迹的老旧菜刀。
利刃摩擦之间,刀疤汉子的颈间已然渗出了血迹。
“……在下现在相信你是研磨匠师了。”
脖子上明明还横着一把菜刀,那倒在地上的刀疤男人反而笑了出来。
“在下十四练剑,至今已经练了一十五年,能跟在下打平手,足以说明你不是一般人。”
“那是因为你菜。”
杜乘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懒得听面前的男人说些什么文绉绉的废话。
“练了十五年,结果被我一个才摸刀没几天的人拿住了,长进短能打成这样,只能说明你这剑练到狗身上了。”
说着话,杜乘锋便准备掌底用力,将这刀疤汉子一刀攮死。
“话不能这样说。”
面对着话语间充满攻击性的杜乘锋,刀疤男人却只是摇头。
“如果在下真练到狗身上了,那在下也使不了这把剑。”
说话之间,刀疤男人看向了杜乘锋的眼睛。
“就像你,如果你真的是普通人,那你也磨不了刀。”
“……”
片刻的沉默之后,杜乘锋率先收起刀子。
继续打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与其跟一个素昧平生的精神病,在自家门口莫名其妙的生死相搏,那他还不如多想想睡醒之后的早点该吃什么。
然而就在杜乘锋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刀疤汉子,却叫住了他。
“刚才的事情,多有得罪,在下也只是想要试探一下,毕竟剑器贵重,马虎不得,并无伤害先生的意思。”
这样说着,那刀疤汉子收剑还鞘,随后解下腰间剑下剑鞘,躬身将连鞘长剑递了过来。
“幽州崔远,还请先生磨剑。”
第25章 剑士崔远
回到院中的杜乘锋,打量着手中的长剑。
刃长三尺,柄长八寸二分,剑身狭长而锐利,只是放在手中,就让人有点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来捅刺切削的感觉,这甚至不是因为什么刀兵煞气的影响,仅仅只是因为这把剑实在是过于顺手。
“这把剑确实不错。”
虽然杜乘锋没见过什么好剑,但以他如今的对于兵刃和战斗的理解,只靠上手一摸,便已经能判断兵器的优劣。
就像手中这把剑,钢口锋利,吹毛断发,重心手感同样也是一流。
这不像是普通民间作坊能打造出来的东西。
“它叫乘风。”
名为崔远的刀疤汉子开口了,话语之间满是疼惜。
“还请先生小心对待它。”
对于这种话,杜乘锋全当没听见。
给兵器起名字,还把兵刃当人看待,难怪刚才这个叫崔远的人刚刚会嘴上一边客气,手上却是突然对他动手,原本杜乘锋还只觉得精神病是个形容词,现在看来,这个叫崔远的症状还真不算轻。
不过当杜乘锋将剑刃放在砥石之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对方之所以会给剑起名字,也是有原因的。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崔远才十四岁,还很年轻,父母双亡的他一直都在跟随老师修行文武两道,孜孜不倦。
然而在某一天,他的老师突然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了崔远,当作临别赠礼。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希望你能像这把笔直的剑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
临行前,崔远的老师这样祝福着自己的弟子,并嘱咐他好好吃饭。
但年轻的崔远,却只是摇头。
“师父,我也跟您一块走,师父去哪我就去哪。”
“说了不要叫我师父,要叫老师。”
高大的男人蹲下身子,按着崔远的肩膀。
“老师这次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去做一场大事,就像你有自己的志向一样,老师也有自己的志向,以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要好好生活……”
“那为什么我不能去?”
崔远咬紧牙关,脸上已然淌下热泪。
“难道就因为我是马贼的儿子?就因为我的出身?”
“不是出身的问题。”
高大的男人抬手拭去崔远脸上的泪痕。
“是因为这件事确实很危险,老师可以去做,但是你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也正是因为这一场离别和赠剑,年轻的崔远才有了习剑的决心。
看到这里的时候,杜乘锋还觉得正常,毕竟在蓟北边境这边,类似这种的伤离别,不说每天吧,起码每个月也都会出现个三五回,然后再过一阵子,蓟州境内就会又多出一些刀客或者武人,他们会一边高喊着要变得更强,一边死在某场莫名其妙的仇杀里。
但接下来的所看到的那些,却令杜乘锋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即便老师已经离开,崔远也仍旧没有懈怠,与之相反,崔远的修行反而更加刻苦。打熬身体,习练劲路,洗刺格击,挂挑抹削,虽然只是最为基础的剑法,但崔远却练的极为认真。
每天挥剑三千次,杜乘锋只听别人吹过,却从未亲眼见过。
但这崔远,却足足坚持了十五年。
见证了这一切的,只有这柄名为乘风的长剑。
十五年间,崔远出手共计一百三十五次,一柄乘风剑从不斩无名之鬼,但凡是蓟州和幽州这一片有点名气的刀客,都曾经被这崔远找上门去,当面挑战,随后一剑杀死。
明明无冤无仇,却次次都痛下杀手,如此狠戾的行径,就算在以杀人夺命为职业的刀客群体中,也是极为骇人的,于是对于崔远的骂声,也一直不绝于耳。
但崔远却不在乎,他只觉得这是修行的一部分,是变强的方式。
这次不止是杜乘锋,就连蓟北的所有刀客们,也都开始觉得崔远脑子不正常了。
于是在名声渐起之间,崔远也很快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在短暂的串联之后,百十来个刀客干脆组织起来,准备杀了这个不守规矩的祸害。
可直到崔远拔剑的那一刻,这些刀客才知道,自己面对的东西,早已非人。
那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原本胜券在握的刀客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尽皆倒在了地上,就连那些逃跑的刀客也被追上去的崔远刺穿喉咙,参与那场围杀的刀客无一例外,全部都成为了崔远的剑下之鬼。
而这场以一敌百的经历,终于让崔远确认自己的剑术已有小成。
所以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剑术大成,已然二十九岁的崔远还要去挑战最后一个对手。
那是蓟州著名的刀客,人称“快刀”的柳清云,在崔远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是这位年轻的快刀侠客,只凭掌中长刀,便在幽州只身杀光了一个马贼山寨。
也杀死了崔远的父母。
但崔远却清楚,自己此行并非是为了什么报仇血恨。比起那些无聊的事情,他更想做的,却是去战胜那份幼年时便已经铭刻在心底的恐惧与不安。
唯有翻过这最后也是最初的高山,他的剑才能无往不利,才能天下无双。
才能斩破,一切艰难险阻。
“嘶……”
磨完了长剑的杜乘锋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面前的崔远,不禁开始牙疼。
严格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一个手持凶煞兵刃,却还保持理智的活人。虽然对方那说话做派看起来挺像精神病,但杜乘锋也只是觉得看着像而已,毕竟对方好歹也知道拜访先敲门,也知道做错了要道歉,上完厕所也知道洗手,那至少也还挺正常的。
可谁能想到,这个叫崔远的剑客,居然真的有点精神问题。
长剑的确积累了大量的煞气没错,但崔远那份对于变强的执着却已然超过了杀戮本身,与其说是剑在驱使着崔远杀戮,倒不如说崔远在驱使着这柄剑,用杀戮的方式,来测试自己的斤两。
就像现在这样。
“我是说,我都没收你钱对吧?”
眼看着崔远接过了长剑,却将剑尖指向了自己,杜乘锋的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你就是这么对待一个好心人的吗?”
“刚才的你,没出全力。”
说着话,持剑而立的崔远看向杜乘锋的身边。
一柄厚重的双手大刀,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煞气滔天。
“这才是你的惯用兵刃!这才是你真正的本事!”
名为崔远的男人紧握长剑,死死地盯着杜乘锋的双眼。
映照在杜乘锋视线之中的,是他在那柄乘风剑上看到过不知多少次的,冷静的疯狂。
“没想到在剑术大成之前还能遇到如此对手!请赐教!”
嗤——
说着话,名为乘风的锐利长剑已然对着杜乘锋迎面刺来,迅捷如电。
但杜乘锋却还是退身闪避过去。
经过刚才的磨刀,杜乘锋对这崔远的剑路已然彻底熟悉,眼下闪转腾挪之间,这崔远竟一剑也摸不到他——但这反而更令崔远为之兴奋,手中长剑也变得更急更快!
“对!就是这个!在下要的就是这个!”
长剑挥洒,崔远从未如此畅快,这一刻他甚至莫名的感觉,面前的对手就是另一个自己。
有什么能够比与自己对战更为畅快的吗?
当然有,那就是,与比自己更强的人对战。
只有踩在强者的尸骨之上,他才能够变得更强!
“来!”
前后连环一十六剑,杜乘锋终于被崔远的剑锋压到了角落。
也就是这个时候,崔远也终于看到了,面前那个叫杜乘锋的男人,握住了那柄厚重大刀。
“好!”
崔远挺剑大喝一声,剑光一闪。
“铮——”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回荡在屋中。
而崔远的长剑,也已然划过了对手的脖颈。
“呼……”
长出一口浊气,崔远不禁心中一轻。
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叫杜乘锋的磨刀匠师是有些本事的,可那柄厚重的大刀却还是令他震惊,只看那刀身上几乎满溢而出的凶戾,分明只有身经百战的勇猛武者才能使用这等佩兵。
好在,这一次获胜的,又是他。
又一次,他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了强敌,又一次,他凭借手中的剑锋劈开了心中的畏惧。
他的剑又一次斩断了艰难险阻,就像他的老师曾经嘱托的那样。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就像手中的剑一样,他终于变成了一个知书达理,且剑术无双的强者。
就像手中的剑一样……
“……嗯?”
即将收剑还鞘的崔远不禁一愣。
只见手中那柄原本三尺有余的长剑,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了一尺半。
那本该划过对手脖颈的半截剑尖,却早已不翼而飞。
第26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这一次,杜乘锋终于对自己如今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或许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弱,虽然身为太平人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怎么打过架的和平主义者,甚至可以说是文弱书生,但就结果上来看的话,起码他已经打赢了练剑十五年,甚至杀人如麻的剑术高手。
也就是说,四舍五入之下,相当于他也已经练剑十五年,且杀人如麻。
“或许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低头看向手中的大刀。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杜乘锋心底却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做到一刀断剑,这把大刀起码占了九成功劳。
说白了,强的其实是刀,而不是他。
“还是太弱了,我还是太弱了。”
一想到纥奚青那魔神一般的非人身影,杜乘锋心中就总有种沉甸甸的感觉,面对那种级别的恐怖怪物,他真的能够活下来吗?
或许这不是什么需要特意去思考的问题,他必须要活下来才行。
毕竟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所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大刀扛在肩上,杜乘锋转回头来,看着面前的崔远。
“既然你已经两次对我出手,那想必你自己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啊,啊啊啊……”
出乎杜乘锋的预料,此刻的崔远却是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了。
只是看着手中的断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啊,师父,啊,这,乘风,你为何……”
“……”
杜乘锋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类似的情况,他是有印象的,那是前不久的时候,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支投矛……
“杜乘锋!把刀还我!”
就在杜乘锋正回忆的时候,却突然有嘶哑的大喊声从外面传来。
“杜乘锋!你杀了我吧!杜乘锋……别拦着我!你们都别拦着我!我不回去!我没病!我健康得很!”
那声音才喊了两嗓子,便有一阵喧闹从院外传来,一阵撕扯打斗声之后,院外便又恢复了安静。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杜乘锋不禁叹息一声。
他可以很确认,自己真没干什么,天知道那个杨三郎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而现在,眼前的崔远,好像也快了。
“首先,你先停一下。”
杜乘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劝诫一下崔远的行为。
原因无他,主要还是因为那把剑起的破名字,张嘴乘风闭嘴乘风,搞得他总以为是在叫自己。
“然后的话,剑已经磨完了,你想跟我交手,我也已经跟你打完了,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应该……”
“你杀了我吧。”
没等杜乘锋说完,失魂落魄的崔远便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输了,你杀了我吧。”
“你……”
杜乘锋一把拍在自己脑袋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刚才他就已经觉出不对来了,最后果然还是憋出来这么一句。
杀的话,也不是完全没理由,毕竟这崔远刚才两次对他出手,那杀了也就杀了,更何况实在找不着理由的话,这崔远今天正好没戴帽子,那也是下刀的好借口。
可是想了想打扫地面的麻烦,尤其是清理血迹和处理尸体的辛苦,杜乘锋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为了杀一个精神病,他还得收拾一上午的家务,这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他还刚从这精神病身上,学了一整套剑法。
“所以你要不还是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跟人决斗吗?”
杜乘锋想了想,终于找出了一个赶人的理由。
“快去吧,那个什么快刀正等着你呢。”
“决斗?哈哈,决斗……”
听到杜乘锋的话,跌坐在地上的崔远只是摇头苦笑。
决斗,对,他确实还有一场决斗要打,可是现在的他真的还有资格去打那场决斗吗?
输了,他第一次输的如此彻底,亏着他还想要见一见那把刀,见一见那把刀的实力,可谁能想到只是一刀,仅仅只是一刀,他的一切就都化为乌有。
不管是他的辛苦,他的汗水,还是他的辛苦磨练了十几年的剑招,就连师父赠给他的剑,这柄十五年都未曾崩口卷刃的好剑,居然也……
“乘风,乘风啊!”
抱着断剑,崔远嚎啕大哭。
凄惨的声音,听得杜乘锋头皮发麻。
攥紧了拳头,杜乘锋终究还是一脚踹了过去,他实在听不得人当着自己的面号丧,甚至喊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振作起来!你要振作起来!”
两巴掌抽在崔远脸上,杜乘锋怒目圆睁。
“不就是剑断了吗?你再换一把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
抱着断剑的崔远只是痴笑,满脸泪痕的样子状若疯魔。
“剑断了,剑都已经断了,还怎么换,拿什么换……”
“你清醒点!”
又是两个耳光抽在崔远脸上,杜乘锋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如果他是个不知情的外人,自然可以随便说点漂亮话,可磨过那柄乘风剑的他却已经清楚了,这把剑对于崔远到底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父母双亡,教养自己的师父也在赠出这把剑之后离开了,十五年间,跟随在崔远身边的只有这把剑,他们同吃同住,一同修行,如此深厚的感情,就算说这把剑是崔远的亲爹也不为过。
而现在,这柄代表着一切的亲爹,却被一刀斩断。
就算崔远在剑术上再怎么修行有成,面对这种巨大的打击,也终究还是……
“对了!”
杜乘锋突然灵光一闪。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啊?”
满脸泪痕的崔远突然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杜乘锋死死地按住崔远的肩膀。
“剑断了,它就不是剑了吗?”
“剑断了,它还是剑?”
崔远被问得一阵迷茫。
“剑断了,它还是剑吗?”
“别问我,自己回去想。”
拍了拍崔远的肩膀,杜乘锋将对方从地上扶了起来。
随后一路搀扶,将这名剑客送出了小院。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关上院门。
后背倚着大门,杜乘锋长出一口气,好歹一顿开解,他终于把这个精神病给送走,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毕竟睡醒之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远的那把剑给他带来了很重要的灵感,他需要尝试一些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第27章 打磨世间万物
子时四刻,月朗星稀。
从床上坐起身子,睡了一白天的杜乘锋已然精神饱满,不过他却没有着急起床,而是回忆着之前磨剑时候看到的那些。
并非是那些已经被崔远打磨得凌厉至极的剑招,而是崔远的行为本身。
崔远的老师是谁,杜乘锋不知道,但那个人对崔远的教育方式,杜乘锋却觉得很有意思——毕竟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老师离开之后,没了人督促,很快也就会在学习方面懈怠了,可那崔远却完全不同,每日三千剑的巨量训练,却能硬是坚持十五年之久,其中所展现的毅力确实令人钦佩。
这已经不止是练剑了,简直就是在把自己当成剑来练。
“对!就是这个!”
须臾之间,杜乘锋抓住了这份转瞬即逝的灵感。
就是这个,白天那份启发就是这个,杜乘锋虽然不懂练武,但他却知道如何磨刀——换句话来说,如果将刀刃在砥石上一次次的推动,看作打磨刀刃的话……
那每日挥出三千剑的行为,是不是也能看作,打磨自身?
是打磨体魄?还是打磨意志?杜乘锋暂时分不清,亦或者两者皆有。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道灵感,为杜乘锋的思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刀既然能磨,那么人,能不能磨?”
这样想着,杜乘锋翻身下床,抄起了那柄厚重大刀。
月光之下,杜乘锋将大刀高高举起,随后劈下。
这甚至称不上什么招式,仅仅只是用力劈下去而已,当年这把刀原本的主人杨胖子,就是这样一刀一刀剁下了不知多少猪头。
“他,也曾经犯过错吧。”
一边挥着刀,杜乘锋一边想起了杨胖子那张大脸。
虽然这柄大刀在与杨胖子初识的时候,杨胖子就已经能够一刀斩断猪头,但在这之前,杨胖子必然也是经历了一番勤学苦练的。
一次又一次的失误,一次又一次的调整。
一次又一次的铭记骨缝的位置,一次又一次的对手感进行修正。
到底怎样才是对的?杨胖子或许也曾迷茫过吧,就像每日挥出三千剑的崔远一样,那三千剑就都是对的吗?
不,也曾错过,也曾迷茫过,毕竟剑招虽然就那些,但自己能不能做到还是两码事。但就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打磨,一次次的修正,那些毛边与钝口才会变得锋利起来,那些再基础不过的剑招才会变得锐利,变得足以杀人。
就像杨胖子拿到这把大刀之后那样。
一刀挥过,猪头应声而落。
刀刃在骨缝间游走,不砍不切。
“呼……”
吐出一口浊气,厚重的刀刃游过身边的木桌。
这一刻,杜乘锋完成了第一次对自己的打磨。
收起大刀,杜乘锋转过身子,脚步轻响。
而他身后的半截木桌,也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地。
发出一声闷响。
循着自己刚刚抓住的那一丝灵感,杜乘锋脚步不停,一路来到了库房。
这里是存放那一大堆兵刃的地方,一部分是胡人们惯用的弯刀,另一部分则是草原人常用的骨朵战锤——说是战锤,但本质却也只是将一个铸铁的尖刺打击头安在木棒上而已,有些不讲究的甚至连骨头都用。
曾几何时,杜乘锋一度不知道该怎么打磨这些骨朵,毕竟这些玩意没尖没刃,就只有一个铁头,想要用磨刀石去摸,却是根本没办法处理的。
可现在想想,他需要用的,真的是磨刀石吗?
就像是刚刚他打磨身体时候那样,他难道真的要用磨刀石来往身上蹭吗?
不,显然不是。
当他挥动大刀的时候,那柄大刀,那一式庖丁解猪,就是打磨他的磨刀石。
所以说,想要打磨,一定需要用石头吗?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
这样想着,杜乘锋找了块鹿皮出来。
柔软的鹿皮,常被用来擦拭兵刃,而现在,杜乘锋则蹲下身子,用这块鹿皮轻轻擦拭着手中战锤上的血垢,感受着战锤上的每一处纹路,每一丝磕碰,每一道或明或暗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那都是故事的花纹。
伴随着擦拭的过程,杜乘锋仿佛看到了一个草原勇士的戎马一生。
那个贫穷的草原人买不起需要大量铁料的刀剑,只能买了点铁料装在木棒上,做出了这柄最为便宜不过的武器——但就算再怎么粗糙的武器,也足够打碎骨骼,敲碎头颅,也足以让他跟着头人们去东征西讨,去为自己攒下点家底。
然而就在这个草原勇士参与了几次劫掠,终于买得起刀剑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手中的骨朵了。
锋锐的刀刃只需要几次磕碰就会磨损,但坚硬的骨朵打砸再多次数也依旧如故。一柄随处可见的便宜战锤,就像是每个草原勇士的一生,能够在寒风中长大的他们早已不惧任何磨砺,只因为那些懦弱的都已经死在了风里。
所以活下来的,只剩刚强。
“我们理应拥有一切!”
在站满了草原勇士的大营中,他们振臂高呼。
“我们理应拥有一切!”
人群的前方,那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也在大声呼喝着。
“为什么我们要吃苦!为什么我们要受冻!为什么我们的老人和孩子要死在寒风里!为什么灾难总是会降到我们头上!为什么!”
“我们也要吃粮食!我们也要住大屋!我们也要温暖的土地!我们也要活下去!”
“我们也要活下去!”
草原勇士们看着那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眼中尽是狂热。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压下了手臂。
“带好你们的武器,练好你们的技艺。”
“天不给我们的东西,我们自己去拿。”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草原勇士们便纷纷走向了自己的编队,他们会一支一支的开往南方,去到那些软弱的陈人所居住的地方,用他们手中的刀兵,用他们那条寒风也杀不死的性命,从懦弱的陈人手中,拿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而作为这支战锤的原主人,那一名草原勇士被编入了纥奚玄的队伍,这名草原勇士颇为兴奋,他知道纥奚玄是纥奚青的弟弟,能够在这支队伍中历练,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会被选入纥奚青的亲卫军,成为翱翔在青空之下的雄鹰。
但这名草原勇士没想到的是,纥奚玄,这个如同雪地巨熊一样强壮的男人,居然会被人一个照面就斩下了头颅。
紧接着,杜乘锋便在这段记忆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第28章 人,亦可打磨
一夜之后,杜乘锋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
之前的时候,由于之前在杨氏祠堂的那场经历,他一直都很在意“磨刀”这件事,因此在准备处理那些战锤骨朵的时候,也习惯性地想要使用磨刀石——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锤头怎么可能磨得出刃口。
可现在的话,他却是已经想明白了。
与其说是“磨刀”,倒不如说是“兵刃保养”来的更为确切一些。刀有刀的磨法,剑有剑的磨法,而换成鞭锏锤挝,其养护的办法,就更是不同。
但究其根本,所谓磨刀的本质,却都是了解兵刃的状态,修复兵刃的暗伤,探知兵刃之上的每一处痕迹。
只是这个过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多少有点危险。
“呼……”
擦拭完最后一柄骨朵之后,回过神来的杜乘锋长出一口气。
出乎他的预料,打磨这几十柄战锤骨朵所消耗的精力,却比打磨那些弯刀还要多——而究其原因,却是因为这些战锤骨朵原本的持有者,普遍比那些弯刀的持有者强了一筹,杀得也更多些。
这令杜乘锋颇为意外,原本他还以为应该是那些使用弯刀的胡人杀戮更多,而骨朵这种看起来极为简陋的武器,使用者必然是更为弱小的杂兵。
可谁能想到,漠北草原的算法完全是两码事,那些有点家底的人会在上战场之前为自己准备一把弯刀,但那弯刀却未必能见几次血,反倒是那些穷到连弯刀都买不起的草原勇士们,才更乐于疯狂的挥舞手中的骨朵,打碎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头颅。
“人不可貌相啊……兵刃也一样。”
杜乘锋不由得一声叹息。
不过比起眼下这些兵刃本身,他更在意,刚刚从兵刃上看到的那些东西。
每当他打磨好一柄弯刀,他都能听到一次纥奚青的演讲,每当他擦拭完一柄战锤,他都能感受到一名草原勇士的狂热——这些胡人并非只是什么无脑劫掠的散兵游勇,他们对于纥奚青的忠诚甚至堪称疯狂,但凡是有些志向的草原勇士,都将为纥奚青效力当作一种荣耀,而在纥奚青的命令之下,他们甚至愿意去死。
这也让杜乘锋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有了更深的认知。
那不止是一个魔神一般的人形怪物,更是一个有着极强号召力的领兵大将。
“怎么好像越来越难打了……”
一想起那些草原勇士们在大营中举臂怒吼的样子,杜乘锋的心底就是一沉。
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这样的怪物,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杨家堡这边的消息也封锁不了多久。以纥奚青的敏锐,恐怕很快就会发现自家兄弟出门练兵却迟迟未归这件事。
不够,力量还不够。
就算他已经掌握了将肉体当作兵刃打磨的方式,有了一份能够从根本上提升战力的办法,但这个办法见效的速度终究也还是太慢了。
更快,还要更快,他还要一些更快的办法。
而现在,却有一条捷径正好摆在他的面前。
只要拿起手边那把带着古朴花纹的大斧,多砍一些……
“你老实点。”
大刀敲在斧刃上,杜乘锋那原本想要杀人见血的欲望登时便消失无踪。
不过这一次,斧头虽然确实老实下来了,但杜乘锋的心却没能彻底安静下来。
纥奚青那凶悍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面对这种几乎看不出任何弱点的强敌,任谁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平气和。
难道那纥奚青真的就跟他弟弟说的那样,是无所不能的全才?
“应该不至于,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决定还是先别给自己压力,去想点轻松的事情乐呵一下。
比如,清点一下这次打磨的收获。
或许是因为晦气弯刀被他丢出了门的缘故,这一次他的收获可比之前要好了太多,这些骨朵战锤不止为他带来了相当丰富的,打击类兵器的使用技巧,其中更是还有不少兵刃上,都带着漠北汉子们打熬身体的独特法门。
想来也是,骨朵战锤没尖没刃,还想伤人,那确实是需要有足够的力气才行。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这些打熬体魄的办法,过于严苛。
有的是扛着原木在冰天雪地中跑步,有的是在寒风中用身体撞击大树,有些放羊的草原勇士,会将几十斤的羊扛起来作为锻炼器械,更有些草原勇士干脆没事就挥舞大棒,从十斤左右的木棒,一路挥舞到上百斤的沉重铁棒。
当然,上百斤的沉重铁棒肯定不适合拿来上战场,可身体一旦习惯了这沉重的分量,等到作战时再换回骨朵战锤的时候,那就是极致的轻便,一把骨朵抡起来迅捷如风,甚至都能快过刀剑。
也就是在经历了如此严苛的训练之后,那些漠北勇士们,才能将自己打磨的如同铁一样刚强。
不过对于杜乘锋来说,这些却都还好,起码相对于之前学到的“日挥三千剑”这种极端练法来说,这些草原勇士们的训练办法反倒看起来更为靠谱,也更有可行性。
要和铁硬碰硬,那就必须要将自己打磨成精钢。
这一刻,杜乘锋已然决定了,他要将这些所有的训练办法,全部都尝试一遍。
他想要看看,自己意志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来!继续”
可就在杜乘锋准备在休息之前,再打熬一遍筋骨的时候,却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知道小院可以不敲门就进,那自然不是陌生人,只是杜乘锋没想到的是,来的却不是跟他更熟的李木匠,而是跟他不太熟的老头杨玄。
“壮士!喜事!喜事啊!”
杨玄这次甚至连人都没带,一路小跑就赶了过来。
“壮士之前嘱托我杨氏帮忙收集兵刃,眼下已经收到了一柄好的!”
“……哦?”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看到,这杨玄的怀中,正抱着一把连鞘长刀。
老旧的长刀未曾出鞘,看起来平平无奇。
“你说这个?”
“壮士,这把刀只是看起来朴素。”
眼见得杜乘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杨玄连忙把刀递了过来。
“这刀确实便宜没错,但它却是快刀柳清云的随身佩刀,如果不是柳清云被那崔远找上门去,随后在决斗中被人给一剑杀了,这把刀恐怕再大的价钱也是收不到的……”
“你等会?”
杜乘锋不禁一愣。
“你刚才说,谁把谁给杀了?”
第29章 长刀断马
柳清云这个名字,杜乘锋还是有点印象的。
从身上衣服里那一大堆刀子的记忆中,杜乘锋就曾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以快刀为名的武者往往会出现在人们的闲谈之中,听起来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但真正令杜乘锋记住这个名字,还是在磨那把乘风剑的时候。那个叫崔远的剑士曾一度想要与柳清云比武,甚至是在以一种如临大敌的心态来准备这次对战。
崔远的武艺,杜乘锋是知道的,练剑十五年,杀人二百有余,这种水平之下,还会觉得柳清云更强……也就是说,这柳清云的本事,实际上比崔远要更胜一筹?
“把刀给我。”
杜乘锋登时便来了兴趣。
一方面是好奇这场角斗到底是怎么打出来的,毕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崔远在断剑之后可是已经变成精神病了。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柳清云用的是刀。
正巧,杜乘锋眼下最强的战力,也是刀。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刀法!”
这样想着,杜乘锋拔刀出鞘,随后将刀刃放在了磨刀石上。
阳光映在刀身之上,刃口间闪耀着的,是往昔那些峥嵘岁月。
伴随着仔细地打磨,杜乘锋逐渐感知到这把刀的一生。
这把刀原本是一个铁匠的余兴之作,刀刃极长,足有三尺八分,如果再加上一尺三分的刀柄,那就是足足五尺有余。但与杜乘锋那把厚重大刀不同的是,这把长刀的刀身却并非宽大,反倒是狭长而尖锐,笔直的刀身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更类似于剑。
在铁匠看来,这把模仿古时斩马剑的长刀,应该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然而很可惜的是,蓟镇的人大多不识货。
北地刀客之间流行使用的刀,算上刀柄也就三尺不到的长度,可以单手挥舞,也可以双手大力劈砍,不管是居家旅行还是杀人越货,这种不长不短的刀都能算是一个好帮手。相比之下,铁匠所打出的斩马长刀就算再怎么威猛,这份足有五尺长的大刀,终究也还是有些不方便携带了。
无奈之下,铁匠只能将刀降价处理,甚至不求回本,能少亏一点都是好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年轻的柳清云来到了摊子前。
或许人与刀之间确实有着某种缘分,囊中羞涩的柳清云正好遇到了降价甩卖的长刀,于是仅仅只用了一贯钱,柳清云便得到了这一把全长足有五尺的长刀。
要知道当时柳清云自己也不过六尺左右的身高,五尺的长刀拄在地上,刀柄甚至能到他下巴。
也就是这一天,柳清云正式成为了一名蓟北刀客。
在别人的口中,刀客的生活是潇洒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刀起刀落生死即分,突出一个快意恩仇。但对于年轻的柳清云来说,刀客的生活却是拮据的。没什么名声的他接不到什么委托,也没人愿意花钱雇他来保护平安,大伙都觉得这个抱着五尺长刀的年轻人胡子都没长,看上去就不是靠谱的样子。
所以柳清云急需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足够成熟。
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伙马贼,在幽州和蓟州之间来回流窜,两州官府均对其头疼无比,如果能解决掉他们,那他柳清云一定会声名远播。
于是,年轻的柳清云便将长刀挂在腰间,只身前往追踪。
一路摸到了那些马贼的营地里,柳清云便想要拔刀出鞘,习武多年的他自认为本事不差,只是些许马贼而已,他一定能手到擒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贼的斥候却发现了他。
原来那伙马贼之前没在营寨里,眼下却是刚刚劫掠回来,眼看得居然有人拿着刀向着营寨方向摸去,登时便策马扬鞭冲了过来。
而柳清云,却已经来不及拔刀了。
足有五尺的长刀挂在腰间,依靠通常方法是没办法完全拔出来的,柳清云平日里就算拔刀,也是先将连鞘长刀从腰间解下来,再将其丢到一边。
而眼下骏马迎面冲来,又哪里会给他解下长刀的机会!
“要死了!”
柳清云亡魂大冒,整个脊背瞬间便被冷汗打湿。
“拔刀,拔刀……快!快拔刀!”
情急之下,柳清云本能的缩起身子,脊柱紧扣的姿态如同大猫。
紧接着,整个脊柱如同弹簧一般舒展开来,腾飞如龙。
这一刻,足有三尺八分的刀刃,以不可思议的神速瞬间出鞘。
而那擦过柳清云身边的马贼,也已然有半个身子落下了马背,洒得满地血腥。
连同那颗被斩下的马头一起。
事实证明,柳清云并没有夸大自己的战斗力,当他拔刀出鞘之后,这些马贼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身形起落之间,这十几个人的马贼队伍便被他杀了个干净,而那些劫掠的财货自然也落到了柳清云的手中。
不过比起这些不义之财,柳清云却更在乎自己刚刚拔刀出鞘的姿态。
于是在回归之后,柳清云潜心研究。
过了不久,快刀柳清云的名号便响彻整个蓟北,而那一手被称为“龙虎二势”的出刀技法更是威力惊人,起如龙腾,落如虎跃,再搭配上那柄远比普通刀客的兵刃更为修长的“断马”,柳清云一时间风头无二。
迅捷如风的拔刀速度,再加上远超普通长刀的攻击范围,几乎没有刀客是柳清云的对手。
而在这之后,柳清云也终于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他不止成为了一名蓟北刀客,甚至还成为了最有名的那一批蓟北刀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刀起刀落生死即分,说不尽的潇洒快活。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柳清云也不是没遇到过挑战者,可却几乎没人能挡得下他的龙虎二势,和掌中那一柄断马。
直到一个剑客找上门来。
剑客的来历,作为地头蛇的柳清云是清楚的,当年被他杀光的那一伙马贼留下的剩种,眼下应该是来寻仇的——至于对方口中说的那些“剑术修行”,他只当是笑话,要打就打,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就算他眼下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可能输给马贼的儿子,更何况他的长刀之前才在兖州磨洗过,正是杀人见血的好时候。
只是和柳清云想的不同的是,那个叫崔远的剑客找上门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早。
“原来如此,想要趁我没准备好,突然袭击?”
看着面前的崔远,柳清云不禁摇头。
这等雕虫小技,又怎么可能骗得了他,作为一个生死间摸爬滚打的蓟北刀客,柳清云早已养成了随时都能出刀的习惯。
不过在打量了崔远腰间的剑鞘之后,柳清云还是皱起了眉头。
长剑刃长足有三尺,也就比他的断马短了八分,换句话来说,他手中断马所带来的距离压制,眼下却不一定能发挥出来。
这不禁让柳清云多看了崔远两眼。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有备而来。
不过,这无所谓。
就算双方刀兵长度接近,柳清云也对自己的出手速度有着绝对的自信。当初那只是雏形的快速拔刀,此刻却已经以龙虎二势的方式被他练就大成,比起昔日一刀断马的快刀,今日他的拔刀速度,却早已更胜不止一筹。
只要刀比剑快,他就能先一步斩下这剩种的头颅。
只要刀比剑快……
“嗤——”
就在柳清云刚刚将长刀拔出一半的时候,剑锋却已然划过了他的喉咙。
柳清云无法理解,明明他已经将龙虎二势练到大成,出刀速度已然臻至巅峰,可为什么出刀速度还会慢了半拍?
那个叫崔远的剩种,到底练了什么妖法?为什么出剑速度会如此之快?
“你……”
柳清云努力想要寻找真相,却已经没力气再去抬头看了。
脖颈被剑刃切开大半,柳清云只是几息之间便丢了性命。
“这……”
观看了这一切的杜乘锋陷入了沉默。
柳清云没看清那一剑,他却是看清了的,那柳清云之所以会慢半拍,并非是因为他拔刀太慢,纯粹是因为作为对手的崔远剑刃太短。
手中握着一柄断剑,练剑十五年的崔远,其拔剑出鞘的速度自然远胜柳清云。
“果然!这真的是修行的一部分!”
收剑还鞘,满身血腥的崔远便兴奋地走了,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一时间竟无人敢拦。
而杜乘锋,也终于从这段记忆中回过神来。
再次看到那个精神病的感觉,对于杜乘锋来说不是很美好,好在这把名为“断马”的长刀上所记载的龙虎二势,确实是眼下他正急需的刀法尽皆——但最令杜乘锋在意的,却是隐藏在这段记忆之中的,某个极其容易被忽略过去的盲点。
那就是,这把名为断马的长刀,曾经在兖州被人磨过。
这还是杜乘锋第一次知道,有关于其他研磨师的消息。
只是这段被研磨的经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和那些杀人记忆一样,显现在长刀之上。
第30章 龙虎二势,龙形大劈
子时三刻,月朗星稀。
从床上爬起来的杜乘锋总感觉自己最近作息有点微妙,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好像不怎么健康——不过磨刀这种活计,他总觉得还是晚上做比较好,尤其是月光比较亮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安静的磨刀,会比较有感觉,也更容易让他沉浸进去。
也就是这个最有状态的时候,杜乘锋再一次拿出了那柄名为断马的长刀。
长刀在手,杜乘锋首先演练了一下记忆中那份被叫做“龙虎二势”的刀法。
虽说这柄长刀的原本持有者柳清云,将刀法的名字起的颇为威风,但究其根理,却并非什么过于复杂的事情——所谓龙虎,即为脊柱的姿态,虎为束,龙为展,束展之间,整个躯干便会如同弹簧一般,将脚踏大地的分量,充分转化为向前挥刀的力量。
虽然根理简单,但这龙虎二势的实际应用却并非只是如此,虽然柳清云自己最擅长的还是那一式极为迅速的拔刀,但在杜乘锋磨刀的时候,他也体会到了,那柳清云曾经用束展的方式演练过别的刀法。
比如虎跃,这便是迅速扑击敌人的法门,修行大成者,五步距离只需一个起落。又或者飞龙刀,这一势撩刀就是延长斩击距离的手段,习练有成之后,束展之间,甚至可以比对手多斩出足有一尺的距离。
不过也有些束展的应用招式,却是柳清云,自己也用不了的。
“……龙形大劈?”
回忆着脑海中那一式刀法,又看了看手中的断马长刀,杜乘锋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那一式名为龙形大劈的刀法,乃是将全部劲力都灌在刀锋之上的劈斩,脊柱束展如腾飞之龙,双手劈下却如下山之虎,可谓是这龙虎二势的巅峰一刀,也是柳清云设想中最为强横的一斩——可唯独这份在束展之理中延伸出的,最为霸道的一刀,柳清云自己却没办法使用。
究其根本,却是因为这柄断马,没办法承受这样的招数。
过长的刀刃,给了这柄断马极大的斩击距离,但过长的刀刃,也注定了这把刀在进行势大力沉的砍劈时,前端的刀刃很可能会当场崩碎。柳清云曾经使用与断马长度相仿的五尺木刀来尝试此招,所有木刀无一例外,尽皆断裂。
摆在柳清云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换刀,换一柄相对较短却更为结实的刀,要么弃招,再去继续研究其他技法。
思前想后之下,权衡利弊的柳清云最终选择了弃招。
五尺长刀能够带来的攻击距离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在解决了拔刀速度的问题之后,这份攻击距离上的优势能够让柳清云在大部分战斗之中,做到绝对的碾压。
因此,即便已经看到了更远的路,柳清云也终究还是选择了,另觅他门。
而这次选择,某种意义上,也注定了柳清云在那场决斗中的败亡。
“哎……”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有些唏嘘。
在他看来,这柳清云能从一个身上只有一贯钱的贫穷刀客,一路闯下这偌大的名头,其能力和本事都是不缺的,可唯独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毛病,却一直持续了下来。
的确,在寻常时候,这或许能够当作是谋定而后动,是老成持重的姿态,可是在生死相搏的刹那,如果没办法在转瞬之间做出判断,那结局也就只有血染黄土,泪洒长空。
而这也是柳清云与那剑客崔远之间,差距最大的地方。
剑客崔远虽然多少有点精神病,但却是以自己绝强的大毅力,压制住了手中那柄已经斩了两百余人的乘风剑,也就是在这需要生死决斗的时候,才会为了保持最佳状态,来到这边磨刀。
可柳清云却是不一样的。
习惯了瞻前顾后的柳清云,根本做不到压制这柄断马的煞气,因此他只能寻常刀客一样,频繁去花大价钱找研磨匠师来帮助自己磨刀。
而这,也是杜乘锋将这把刀拿出来的,另一个原因。
“有点意思……”
打量着手中已然被磨得崭新的断马长刀,杜乘锋眯起了眼睛。
在白天磨刀的时候,在体悟这把长刀的过程中,他的确感受到了这把刀经历的一切,可那些杀戮的过程,那些夺去生命的画面,却总显得有些模糊——就像是水墨画中晕开的墨染,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又或者说什么方式,将那些凶骇的一面都淡化掉了。
甚至,不止是凶骇的那一面。
按理来说,在感受这把刀的经历时,当时那磨刀的过程,他也应该感受得到才对,可唯独这份最令杜乘锋感兴趣的东西,却是一片空白,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总不能说这把刀,它失忆了吧?”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摇头失笑。
一把刀能失忆?这听起来多少有点不太可能,毕竟他白天睡前已经尝试过了,手中那些已经磨好的刀兵就算再次打磨,他也还是能看到那些附着在刀兵之上的记忆的。
换句话来说,起码他自己的磨刀,肯定不会让兵刃失忆。
“也就是说,不是磨刀本身的问题。”
杜乘锋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那么,既然磨刀这个过程本身没问题,那双方唯一的区分,也就是手法的不同了。
很明显,柳清云寻找的那个研磨匠师,所使用的手法与杜乘锋自己完全不同,这也直接导致了双方所打磨出来的兵刃,表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杜乘锋愈发地不解了。
于是,他将这柄断马放在了月光之下。
的确,对于被研磨的那段记忆,这柄断马的确是失忆了,但每一次研磨,终究会在刀身上留下痕迹。
而现在,杜乘锋要做的,就是透过这柄长刀上所留下的研磨痕迹,去反向感受,当初那个研磨师所用的手法。
这份感受极其细微,甚至微不可查,也只有在这寂静的午夜时分,才能够琢磨得到。
而在手掌轻抚刀刃的过程中,杜乘锋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画面。
那是一碗墨汁,还有一方砚台。
第31章 另一种磨刀方式
墨汁和砚台,这也能拿来磨刀?
杜乘锋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两样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跟刀沾边,可就在杜乘锋迷惑的时候,却有一只老迈的手掌,将这柄断马长刀拿了起来。
老迈的手掌抚过刀刃,一如杜乘锋刚刚做过的。
而在经过了这最初的感受之后,便有一支毛笔点在了刀身之上。
墨迹在刀身之上晕开,苍老的手掌笔走龙蛇,整把刀上很快便被写满了文字,竟是一本劝人向学的经典。
而在这之后,这柄断马长刀,便被放在了砚台之上。
而窗外,也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读书的有幼童,有少年,有青年,甚至老人都有,声音杂乱无章,却又整齐划一,而伴随着这份朗读,砚台上那柄正被不断打磨的断马长刀,也渐渐少了几分肃杀之气,多了几分书卷墨香。
这把刀,居然也在跟着读书。
这一刻,杜乘锋无比清晰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用力的一抓,那本就薄弱的感知也随之变得更为模糊了——好在画面彻底消散之前,杜乘锋终于还是看清了这次磨刀的最后工序。
那就是用书卷擦去刀身墨迹,再对这柄断马长刀深施一礼。
“……这也行?”
回过神来的杜乘锋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直响。
倒不是说刚才的感知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什么压力,只是因为刚刚感知到的东西实在是过于抽象。
虽然那些画面他大概都能看明白,可放到磨刀这方面,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也就是说,用墨汁代替了浸润磨刀石的水,然后用砚台代替了磨刀石?”
顺着自己磨刀的经验,杜乘锋尝试理解了一下。
不过杜乘锋的理解也只能到这里了,至于其他的,不管是写在刀身上的文字,还是窗外的读书声,亦或者最后那深施一礼,都属于他不太能理解的范畴。
杜乘锋大概能猜出,这或许是某种磨刀的工序,但是为什么要用这么行为艺术的方式来磨刀,他就猜不出来了。
所以,他决定亲自试试。
“我应该买了毛笔了吧……”
一通翻箱倒柜之后,杜乘锋终于从某个箱子的最底层,找出了平时根本用不着的笔墨纸砚。
研得了墨,掭饱了笔,杜乘锋就准备先进行第一道工序,也就是写字——至于要写什么字,他却是不记得了,主要是刚才他感知到的那篇劝学,和他印象里的劝学内容上差距挺大,更何况别说这篇被他草草略过去的劝学了,就算记忆中的劝学篇,他也是背不过的。
所以在片刻的思考之后,杜乘锋决定还是随便先写点什么。
然后他便拿起了手边那把,厚重大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他那狗爬的字体,真没办法在相对纤长的断马长刀上写多少字,而眼下在他手边,也就是这柄刀身相对宽大的双手战刀能让他多写上几笔了。
“所以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厚重的大刀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倒是看不出什么厌烦。
而杜乘锋,也开始了他的题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就先试试笔!着什么急!”
眼看着手中大刀就要砸在脚面上,杜乘锋连忙用抹布拭去了墨迹,随后又换了几句上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一次,手中的厚重大刀就没有砸在脚面上了,而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仿佛对这两句题字颇为满意。
第一个步骤凑活着完成了,杜乘锋也就开始准备起第二个步骤,读书声他是做不到的,主要也没那么多人,虽说他也不是不能把杨家人都叫过来念书,但是大半夜的多少还是有点太没公德了。
片刻的迟疑之后,杜乘锋决定还是自己先念两句试试。
反正只是尝试,步骤缩水一下可能也无所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边念诵着这一首他为数不多还能算背得过的侠客行,杜乘锋一边打磨着手中的厚重大刀。
说起来,这把刀还真要磨一下了,虽说前不久他才刚磨了这把刀,可在那之后他又连着砍了两百多个胡人。就算那一式庖丁解猪能够让刀刃在骨缝间游走,从而最大化的保护刀刃,但连斩两百余人,刀身之上也难免会有些微不可查的暗伤。
而在这一番研磨的过程中,杜乘锋竟隐约感觉到,刀刃上那些微不可查的暗伤,正在被逐渐修复。
这不禁让杜乘锋一愣,眼下的情况多少有些超出他的常识了,毕竟众所周知,刀刃这玩意都是越磨越薄的,而所谓的打磨刃口,说白了就是将旧的那层刃口磨掉,露出新的刃口来。
正如人都会生老病死一样,刀这东西,也往往都有着自己的极限。当钢口被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当整把刀已经不能再继续磨下去的时候,一把刀,也就该寿终正寝了。
当然,人遇到生老病死,还可以通过照方抓药,又或者温补调养,来让自己熬过这场死劫。可问题是,钢铁打造的刀,能这样做吗?
“能!居然真的能!”
越是磨下去,杜乘锋越是心惊。
明明磨刀的过程是对于钢口的消耗,可眼下手中这柄厚重大刀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温养,不止那些卷刃崩口都已经恢复了原样,就连刃口本身,似乎都变得更加锋利起来。
拿起大刀,杜乘锋轻轻试了下刃口。
他的手指甚至都还没蹭到刀刃上,就已经渗出了一道血痕。
“然后就是最后的步骤了吧……”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疑惑,但杜乘锋还是开始回忆起刚刚那一套流程,准备收尾。
要用书卷擦刀的话……这个他却是没有的,乡间集市上又怎么可能买得到书本这种贵重物品。倒是后面那个行礼他能做到,可是看了看手中的大刀之后,杜乘锋却总感觉,这把跟自己之间已然知根知底的大刀,根本不需要他行什么礼。
与之相反,他总觉得,眼下这把大刀需要的,其实是酒。
第32章 酒不醉人
杜乘锋自己是极少喝酒的。
原因无他,喝酒头痛,并且醉了之后,也会误事。比起醉酒之后的放浪形骸,他还是更喜欢平和的放松。
比如看两本书,喝一杯茶,这种闲暇之间的消遣,才是他更习惯的事情。
所以在准备家当的时候,杜乘锋也没把酒这个东西算进去,如果一定要来点带酒精度的东西,那也就只有厨房里做菜用的料酒了。
很显然,手中的大刀需要的,可不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于是,哪怕眼下已经是三更半夜,杜乘锋也不得不出了门去,一路直奔李木匠家。
“老哥哥,开开门,兄弟这有事需要帮忙。”
“是杜兄弟?这是怎么了?”
虽然还有些睡眼惺忪,但在听清了是杜乘锋的声音之后,李木匠还是火急火燎的跑出来开了门。
眼看着面前拉开大门的李木匠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杜乘锋心中就愈发地过意不去了,不过来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先把事办了。
而在听完了杜乘锋的需求之后,着急忙慌的李木匠这才放松下来。
“原来是借酒啊,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杜兄弟真要用酒的话,跟那杨家人说一声不就好了?”
这倒不是李木匠有意推辞,而是酒之间确实也存在差距。就像李木匠这里,作为平头百姓,他那点收入也只能屯一些便宜酒,平日里没事来两盅解解馋。可换成蓟州杨氏的窖藏,就算到不了顶尖的那些宫廷玉液的程度,那也是远比百姓们喝得便宜酒要好了太多太多。
既然需要用酒,那肯定是要用好久才行,这种喝了都会头疼的便宜酒,还是太……
“不一样的,老哥哥,不一样。”
面对着李木匠的疑惑,杜乘锋却只是摇头。
找杨家要酒,他也曾想过,毕竟他如今想要让那杨氏做些什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他总感觉,别说是杨家的窖藏美酒了,就算换成真正的宫廷玉液,恐怕也抵不上眼下李木匠递过来的这几壶散白。
酒的好坏,杜乘锋品不出,但他却清楚,这几壶散白,是这位老哥哥大半夜觉都不睡,当场给自己翻出来的。
“多谢老哥哥!兄弟这就先去了!”
深吸一口气,无以言表的杜乘锋只得一个抱拳,拎着酒壶就要迈步往外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李木匠,却一路跟了出来。
“杜兄弟你这大半夜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要喝就喝热闹点!”
听到李木匠这么说,杜乘锋不禁哑然,合着他这边过来借酒的事,被这位老哥哥误以为自己是要借酒消愁了。
倒也难怪李木匠会这么想,主要也是杜乘锋这边确实是心里压着事情的,死亡的阴影还徘徊在他的头上,天知道那个叫纥奚青的怪物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天知道他能不能在那一场生死对决中活下来。
只是杜乘锋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份藏在心里的压力,甚至都已经表现在了脸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刻,杜乘锋莫名的想起了之前打磨那柄断马长刀时候的记忆,那个叫柳清云的刀客就是这样,虽然嘴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在与剑客崔远决斗之前,仍旧还是选择跑去将手中刀磨了一遍,来确保万无一失。
的确,这可以看成谋定而后动,是准备充足的象征,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柳清云心里没底的体现。
因为心底还存在压力,因为潜意识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所以才会寄希望于外物,才会想要通过各种方式,来抓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即便那份安全感,是如此的虚幻。
“看来现在的我,距离那种真正的天才,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想到这里,杜乘锋自己便忍不住先开了壶酒,灌了一口。
饮酒误事,喝酒伤身,但些许小酌,也确实能让他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片刻。
虽然只是便宜酒,但也让杜乘锋有了些精神,于是借着酒劲,杜乘锋干脆又去炒了两个下酒菜,和李木匠在小院中边喝边聊。
明月光之下,酒桌之前,一人,一刀,一知己。
杜乘锋突然觉得,自己眼下的生活,好像也还行。
“原来杜兄弟你要酒来,是用来磨刀啊。”
眼看得杜乘锋取了壶酒,却全都浇在了大刀上,李木匠便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是想岔了。
不过这一次,看着面前那柄凶煞的大刀,李木匠却莫名的没了什么畏惧。
虽说上一次面对这把大刀的时候,他也站出来过就是了,不过那时候的他更多是相信面前这位杜兄弟不是坏人,不会抡起大刀来砍杀自己——至于这把杀戮众多的大刀,他却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也正是因为对这把大刀的畏惧,他甚至一度不敢经常过来串门。
可现在,李木匠却总觉得,在浇了一壶酒上去之后,这把大刀,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就像是整把刀,都在这一刻睡了过去一样。
就连刀锋上的凛冽煞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但这份柔和却并非是煞气消散,李木匠总感觉,这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酝酿着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为了压下这份面对危险的紧张感,李木匠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然后他就趴在桌子上了。
李木匠本身就是二两的量,两杯对他来说已经算狂饮了。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因此也还强撑着没有就这么睡过去。
“那个……杜兄弟。”
酒过三巡,李木匠话语之间也放开了许多。
“你的担心,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胡人会打过来,但你如果真有这样的担忧,那为什么不找人帮忙呢?”
“找谁?杨家人吗?”
杜乘锋不禁摇头失笑。
指望这蓟州杨氏,还不如指望他自己多提升一下力量,毕竟这种非人级别的战斗,普通人根本没资格介入。
甚至来说,这些普通人的介入,反倒是有可能让纥奚青变得更强。
毕竟那杀人就能变强的道理,本就是纥奚青发现的,那个恐怖的男人甚至已经开始将这种办法推广到麾下的士卒身上,到时候如果双方真的对上,这杨家堡的人不止帮不上什么,甚至会反过来成为纥奚青变强的食粮。
所以,能够迎接这场战斗的,只有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
至于旁人的话,却是……
“杨家人不行的话,你去找刘都督啊。”
就在杜乘锋正准备继续喝酒的时候,李木匠却开口了。
“刘都督统领蓟州这么久,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那些胡人。”
第33章 刘都督
统领蓟州的刘都督,杜乘锋倒是知道这个人。
和之前那个作为知名刀客的柳清云一样,刘都督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充当人们聊天时候的背景板,只不过作为统领整个蓟州的大人物,刘都督的地位可是比柳清云高了太多。
这一点从柳清云的生活中也能看出来,他或许言谈之间会聊到刘都督,但却从未真正见到过刘都督本人。
说到底,再出名的刀客也只是刀客,想要进入都督府,那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但柳清云做不到,不代表杜乘锋做不到。
毕竟在磨刀的过程中,他已经了解到了,这次胡人南下,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劫掠,而是由草原深处的可汗所发起的,由青羊部作为先锋军的全面战争。这些在漠北苦寒中活下性命来的草原勇士,为了夺取南方的温暖土地,会不惜一切代价,也就是这个时候,那青羊部却偏偏出现了纥奚青这种几乎没有任何短板的恐怖将领。
毫无疑问,这是极为重要的军情,如果将这份情报交给那刘都督,说不定对方还真可以提前排兵布阵,设下埋伏,给那纥奚玄,乃至于其背后的青羊部,都来上一场迎头痛击。
然而这想法虽然好,但真正实践起来,杜乘锋却还是觉得,自己会遇到不少困难。
比如,像现在这样。
“什么?你说胡人要打过来了?”
就在第二天杜乘锋难得起了个大早,一路赶到蓟镇都督府之后,守在门口的兵丁却把他拦了下来。
“好了,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刘都督回头会派兵去救你们的。”
很显然,门口的守卫完全没把杜乘锋的话当一回事,至于原因,则是因为类似的情报实在是太多了——蓟州地处边境,北边就是草原,而像是草原人南下劫掠这种事,每年就算没有一千,也足有几百起。十几个胡人骑上马就敢跑过来抢东西,反正没什么家当的他们只剩烂命一条,面对这种层出不穷的袭扰,都督府这边就算再怎么派兵支援,也赶不上胡人抢掠的速度。
也正是因为如此,蓟州的一些村子里才会出现杨氏一族那样的强人,毕竟如果大伙不搞这种结寨自保的行为,光指着都督府这边派兵救命,那么等这些士卒到了,大伙也都已经死在地上了。
不过在下辖的各处村镇结寨自保之后,都督府这边反倒是闲了下来,除非有情报能够确认是胡人大军压境,不然都督府这边也乐于让杨家堡这样的村镇自行组织抵抗,也好为都督府这边减轻一些负担。
好在,杜乘锋这一次真的把确切的情报,带了过来。
“这是前不久袭击杨家堡的胡人将领,青羊部的纥奚玄所留下的斧头。”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将包在斧刃上的粗布解开。
“我是磨刀的,所以能在这把斧头上得到情报,把它拿去给你们的研磨匠师看,会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
仅仅只是看了那斧头一眼,守在都督府门前的两个兵丁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而在杜乘风递过斧头之后,这两个守卫,更是连接都不敢接。
身为士卒的他们常年接触兵刃,又哪里看不出,这柄大斧到底意味着何等的危险。
“你在这里等着,我们这就进去禀报!”
两个兵丁逃也似的冲进了都督府,这不禁让杜乘锋一阵皱眉。
原本杜乘锋还以为,这刘都督既然统领着作为边境的蓟镇,必然是一个铁血悍将,这样的人物,其手下的士卒,自然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可起码就他眼下看到的情况,这两个守在都督府门前的兵丁,也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模样,甚至连区区一把大斧都能把他们吓得狼狈逃窜。
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些,甚至都不如李木匠,要知道昨天晚上李木匠喝醉了酒之后都还问过他,能不能把这把斧头也浇一遍酒,好拿回去砍伐木头。
这么看来,都督府这边很可能是指望不上了。如果那刘都督麾下的士卒都是这个水平,那很难说这些人集结起来之后,到底是能算作战力,还是会被算作那纥奚青提升实力的资粮。
而两个兵丁带回来的消息,也让杜乘锋愈发地摇头。
刘都督不在府里,研磨匠师也一样,根据这两个兵丁的说法,他们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
很难说这到底是真事,还是两个兵丁故意拿来搪塞他的托辞,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见不到那刘都督,杜乘锋这边便也没了继续待在蓟镇的兴致。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像那柳清云一样,将希望寄托在其他方面,最后殒命,还不如先用最近习得的那些办法打磨自己。
虽说不一定能赢就是了,但就算死,或许也能战死得壮烈一些。
于是,牵马出了蓟镇,杜乘锋便翻身上马,一路返回杨家堡。
可刚回到自己那处小院的时候,杜乘锋却突然看到,那杨家堡负责主事的老头杨玄,此刻却正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口,
“又有什么事?”
杜乘锋翻身下马,一脸疑惑。
“你这是又给我带新刀来了吗?”
“不是新刀,是旧刀……哎也不对,壮士,还是先借一步说话。”
只见那杨玄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将杜乘锋拉到了一边。
而杜乘锋,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确实是旧刀的事情,就是昨天那一柄断马长刀的事情。之前那柳清云在决斗中被一剑杀死之后,杨玄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在那柳清云的家人手里购入了这柄断马长刀,拿到了杜乘锋这边。
杜乘锋收获了兵刃和磨刀的机会,蓟州杨氏也收获了杜乘锋的友谊,这本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我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都督府的研磨匠师,居然也看上了那把断马长刀。”
说到这里,老迈的杨玄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那可是都督府的研磨匠师,这……”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给你出面对吧?”
杜乘锋马上便听出了杨玄话语之间的弦外之音,不过他倒是没什么厌烦的感觉。
反正他一直以来也是独自磨刀,正是想要和同行交流的时候,眼下因为这把断马长刀,他倒是正好有了这个机会。
“你约个时间吧,我去跟他聊聊。”
“不用约时间了。”
杨玄尴尬的笑了笑,抬手一指身旁的小院。
“他们已经来了,现在就在院子里。”
第34章 招揽
在杨玄的引荐之下,回到院中的杜乘锋也见到了那个王姓的研磨匠师,和专程赶来的刘都督。
和杜乘锋想象的不同,不管是刘都督还是那个姓王的研磨匠师,身上都几乎看不出什么军旅气质。虽然两人都佩了剑,但只看他们宽袍大袖的样子,比起武将,他们明显更像是手捧书卷的文人。
白净的脸上挂着五绺清须,这明显是精心修饰过的,双方间隔三步之远,杜乘锋都能隐约闻到一股淡雅香气。
自己的院子自己知道,这香气显然不是他这边的。
如此破旧的小院,对于这两个风度翩翩如谪仙的人来说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不过二人倒也没有过多介意,只是往那里一坐,便让小半个屋子都显得蓬荜生辉。
这不禁让杜乘锋和杨玄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和眼前这两位一眼就能看出显贵的人比起来,他们眼下的穿着打扮却是没法看了,杨玄还好,拄着拐杖的老迈样子,好歹也能算个乡间农户,而套了一身旧袍子的杜乘锋,干脆一眼就是个流民。
只看穿着打扮,他们两个与这两位贵人之间,便已经泾渭分明。
“你就是杜乘锋?我听过你。”
就在杜乘锋这边正暗自皱眉的时候,那刘都督却开口了。
“你会磨刀?”
“对。”
杜乘锋轻轻点头,不卑不亢。
刘都督会知道他的事情,杜乘锋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杨家人之前就在帮他收购兵器,宣扬名声,好让更多的蓟州刀客过来找他磨刀,那统领整个蓟州的刘都督,没理由会对他一无所知。
那么这刘都督亲自前来,难道是为了招揽?
“你既然有研磨兵刃的本事,那要不要来我的帐下听令?”
就在杜乘锋想到这里的时候,面前的刘都督果然开口了。
但杜乘锋,却摇了摇头。
依托蓟州都督府,他的确能够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但这次的会面总让杜乘锋觉得隐隐有些不适。虽然那刘都督确实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说话做派也令人如沐春风,可杜乘锋还是隐隐察觉到了,那份微不可查的疏离感。
既然不是一家人,那就还是别进一家门了。
毕竟比起一个高明的对手来说,一个配合不好的队友,所造成的后果往往会更为严重。
“刘都督说笑了,军中不是已经有研磨匠师了吗?我这点微末手艺还差得远,就不去大营里添乱了。”
嘴上谦虚着,杜乘锋却已经将这件事推了出去,反正蓟镇兵丁的水平他也已经有所了解了,这场战争注定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而那刘都督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顺着杜乘锋的话头,接着说了下去。
“既然聊到研磨匠师了,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我这次前来,一是为了让你去军中效力,二,则是为了那柄断马长刀。”
说到这里,刘都督抬手示意,那王姓研磨匠师便走上前来,开始述说缘由。
原来那柄五尺长刀,本为军器尺寸,民间私人不得持有,但原刀主柳清云清剿马贼有功,又爱刀心切,都督府这边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算是对柳清云清剿马贼的一份嘉奖——可现在柳清云既然死了,那这柄已经能被算作军器的断马长刀,自然也不能再继续流落民间。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个人私事。”
这样说着,那王姓研磨匠师便对着南方拱了拱手。
“那柳清云还在世的时候,曾专程前往兖州,请吾师阮山涛研磨过这柄长刀,由于涉及到师承秘辛,此刀不可外传,还请壮士割爱。”
“嗯……”
杜乘锋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所谓的师承秘辛,他大概能猜到一些,或许是为了防止其他研磨匠师通过刀上的研磨痕迹,从而反向破译研磨手法?
那他只能说这个姓王的同行所担心的东西,确实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自己就已经把那一套念书磨刀的办法给抄了个明白——虽然受限于环境问题,他没能完全复刻就是了,不过整套流程他也是全都记住了的。
可即便这样,这把断马长刀,他依旧不能给出去。
纥奚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眼下每多一件兵刃,他就多一分战力。更何况那断马长刀和他惯用的杨氏祖传宝刀也有所不同,足有五尺的夸张长度能极大的弥补他在面对胡人骑兵纵马冲锋时的劣势。
毕竟这把刀就叫断马,这玩意针对的就是这个。
不过直接回绝的话,显然是有点不太合适的,对方都把师承抬出来了,他这边如果再说些什么回绝的话,难免有些贪图人家手艺的嫌疑。
所以在片刻的思索之后,杜乘锋干脆将那柄得自纥奚玄的大斧,拿了出来。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最近也遇上了一桩祸事……又或者说,整个蓟州很快都要面临一场祸事。”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斧头往前一推。
“你也是研磨匠师,看了这个,你也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这花纹……是草原王庭的风格。”
那王姓研磨匠师眼力倒也不差,竟一眼便看出了这柄大斧的来历。
可就在杜乘锋欣喜的以为,他们彼此之间能够互相理解的时候,那王姓研磨匠师,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跟你说的祸事有什么关系?就凭这把胡人风格的斧头?”
“啊?”
杜乘锋不禁一愣。
“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什么来?”
听到杜乘锋居然这么说,姓王的研磨匠师脸色已然有些不快。
“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这边能够通过研磨兵刃,看到这柄兵刃曾经的那些经历,那么其他研磨匠师自然也是一样,大伙都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回事?
“一派胡言!”
听到杜乘锋的自辩,姓王的研磨匠师登时连连摇头。
“我王某读圣贤书三十余载,手中经过的兵刃不知几万,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谁能只凭锋刃缺口,就能看出这兵刃的过往经历。”
这样说着,那姓王的研磨匠师干脆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扔在了杜乘锋的面前。
“你既然说你有这个本事,那你倒是看看这把剑都历经过什么事情啊?”
“我……”
看着面前那柄长剑,杜乘锋不禁眉头紧皱。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用磨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说法,主要是因为面前这把剑上,压根就没有一丝煞气。
换句话来说,这把剑,压根就没杀过人。
没杀人见血,这把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打磨,这姓王的研磨匠师扔这么一把剑给他,才是在消遣他。
所以,要杀吗?
杜乘锋的手已然不知不觉的摸到了斧柄上。
双方之间的距离是不到三步,只需要一个龙形大劈就能把这姓王的研磨匠师豁开,至于那刘都督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起身逃离,也仍旧在他的虎跃范围之内。
更何况相比他眼下这一身劲装,这两人的宽袍大袖却是不利于打斗的,真动起手来,他一息之内就可以斩下两颗人头。
而这对于他来说,仅仅只需要一个抬手……
“王先生,我看你是多少有点难为这位壮士了。”
就在腥红的血丝已经逐渐攀上杜乘锋的双眼时,刚刚许久未曾开口的刘都督却站起身子,拿起那把剑,上下打量。
“你这剑都未曾见过血,根本不需要打磨,这位壮士又怎么能磨得了呢?”
“都督,是他先大言不惭的。”
姓王的研磨匠师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据理力争。
“我只是……嗬,嗬嗬嗬。”
话还没说完,这姓王的研磨匠师却突然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大口的血沫从喉咙中涌出来,很快便将那一身宽袍大袖染得鲜红。
只因为他刚刚丢出来的那把剑,已然整个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拔出长剑,刘都督任凭那研磨匠师的尸体如同垃圾一般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
随后倒转剑柄,将这把染血的长剑,向着杜乘锋递了过来。
“来,壮士,这把剑已然杀人见血,现在可以磨了。”
第35章 御赐班剑
杜乘锋接过染血长剑,面无表情。
当着自己的面,一剑把手下捅死了,这是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单纯的精神病犯了?
杜乘锋不太清楚,不过也不太关心,虽然身为一个爱好和平,只想要过安生日子的人,他不是很乐于见到这种杀生害命的场景,但相比起他砍杀那两百多个胡人的时候,这场面多少还是有些太小了点。
“找人过来清理一下,味太冲了。”
随口吩咐了杨玄一句,杜乘锋便将这柄剑放到磨石之上,研磨起来。
清水洒在刃口上,顺着剑锋流淌而下的不止是血,还有那些久远的过往。
虽然这把剑只杀过一个人,但杜乘锋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这把剑的经历。
和其他兵刃不同,这把剑的出身可谓之豪华,手艺高超的铁匠用了上好的百炼钢,才打造出了这看似纤细却强度极高的剑身,装饰了金银的剑柄更是由数个雕工匠人不眠不休篆刻而成,当黄铜吞口被收进鲨鱼皮鞘的时候,任谁都要说这是一把了不得的好剑。
而这样的好剑,却一次被打造了上百柄。
很难想象,如此精致的利剑居然会被当成量产货来制造,不过很快,杜乘锋便也知道了缘由——原来这批宝剑,是大陈朝廷用来赏赐新晋官员的,由于朝堂之上分列文武两班,因此又称之为班剑。
说白了,这就是一批仪仗剑,主要拿来用作装饰。
虽说大陈一朝以武立国,男子皆有佩剑传统,但大多数时候,这些佩戴班剑的贵人们却是没什么拔剑机会的。毕竟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也有手下兵丁上去作战,又怎么可能轮得到贵人拔剑动手——因此很多贵人干脆将剑刃换成了木片,这样更为轻便,却又不失佩剑在身的英武。
但这姓王的研磨匠师,却是其中的例外。
只因为,他已经接到了调令,要被派往蓟州。
姓王的研磨匠师名叫王高承,师从兖州大贤阮山涛,年纪轻轻,便被阮山涛一封书信举荐给了朝廷——大好年纪,又马上就要食得俸禄,这王高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谁能想到,当朝廷一纸公文发下来的时候,派给他的居然是去蓟州边境随军。
也就是这个时候,王高承才知道,他这位恩师之所以隐居兖州,原来是因为当年在朝堂上得罪人太多。
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军令如山,他敢抗命就是死路一条,所以王高承也只能回了趟兖州,看看这位把自己送进火坑的恩师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迎接王高承的,却是那老头的一顿叱骂。
“作为读书人,你不想着发愤图强,以报国恩,还敢来我这里问?”
两巴掌抽在脸上,王高承这才明白,自己这位尊师怕不是读书读魔怔了,竟觉得读书不是为了高官得坐,风流倜傥,而是为了哪里有危险就去哪里为国效力——而蓟州边境无疑是最为危险的地方,合着这个见了鬼的调令还是他这位尊师亲自点出来的。
面对这样一位好老师,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王高承也只能收拾行李,奔赴北疆。
虽然身为读书人的王高承仍旧是宽袍大袖,一副名仕做派,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不敢再把剑刃换成木头的了——毕竟除了作为研磨匠师之外,那份军令还给了他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作为监军,暗自盯着蓟北统领刘都督的一举一动。
对于边军这种事情,朝堂上也没什么办法,边军太弱的话,草原人就要过来了,朝堂上没人能睡得好觉。可如果边军太强的话……朝堂之上恐怕也没人能睡得好觉。所以一直以来,朝堂之上都有着将研磨匠师外派的传统,作为除粮草供应体系之外,对边军的第二重控制。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职位的重要性甚至堪比后勤总管,毕竟对于前线军士们来说,手中的兵刃和碗里的饭食一样重要。吃不了饭身上没力气,而握不了刀兵的话,就算有力气也没办法杀人。把心向朝廷的研磨匠师放在边疆,那就是给朝堂上的文武两班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王高承,就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了。
边境凶险,北地苦寒,王高承只觉得自己和那些被刺配的罪人也没什么区别,好在这刘都督还是个好说话的,甚至还读过几年圣贤书,平日里一副名仕做派,说不尽的潇洒风流——而这一套也是王高承喜欢的,双方很快就有了共同语言,一时间同出同入,抵足而眠,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知交好友。
当然,王高承心里还是记着自己那份任务的,可不管怎么看,这刘都督也跟他一样胸无大志。眼下他需要担心的却不是刘都督会对朝廷有什么威胁,而是这武备松弛的蓟州,到底还能不能顶住草原人的进攻。
好在,跟这位喜好空口谈玄刘都督一样,北面的草原人也都是些混子,平日里虽然有些冲突发生,但也只是马贼劫掠的程度,这种事简直再寻常不过了,甚至别说边疆了,就算在大陈腹地,那些山贼路匪,难道就不抢劫了吗?
所以只需要继续等下去就好,毕竟刘都督已经说了,只要他愿意在蓟北打熬一些时日,到时候一定会奏请朝廷,为他寻个可以专心研读圣贤书的清贵位子。
所谓投桃报李,刘都督如此待他,他自然也要给对方留下点东西才行。
比如,柳清云那一把断马长刀。
以王高承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这柄仿照古时断马剑所锻的长刀,必然出自某个昔日的宫廷匠人之手,毕竟也只有那里的匠人,才能掌握这种真正的军器尺寸。再加上他也已经听说,这把刀曾经被自己那位见了鬼的尊师,兖州阮山涛所打磨过,那也就意味着这把刀是读过圣贤书的。
一把读过圣贤书的刀,正好配得上刘都督这样的谦谦君子。
所以这一次,王高承势在必得。
虽然这把刀据说是被一个民间的研磨匠师买了过去,但这对王高承来说却是无所谓的。整个蓟州的研磨匠师严格来说都归他管辖,他过来拿一把刀自然也不妨事。
只是那个叫杜乘锋的流民实在是有些恼人,明明他和刘都督都已经屈尊来到了杨家堡这种地方,却还不知道把刀送上来,甚至还说什么从磨刀里看到了胡人犯边……怎么可能?磨刀这种事难道不是用圣贤经典去镇压煞气吗?这个流民真的会磨刀?
“你既然说你有这个本事,那你倒是看看这把剑都历经过什么事情啊?”
说着话,王高承便拔出腰间佩剑,直接扔给了对方。
也就是这个时候,王高承才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钢剑太重,把剑刃换成什么木头的,不然还真让这流民有了推脱的理由。
他倒是要看看,这流民怎么敢当着他们两个清贵读书人的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
“所以说,刘都督,我这明明是为了你好啊。”
看着钉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王高承满腔话语都被血沫憋回了喉咙里。
“我都这是为了你好啊,为什么要杀我呢?”
……
磨完了剑的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为什么要杀他,这姓王的难道还没回过味来?从这王高承刚一进蓟州,这刘都督怕不是就在演戏给他看,就算作为旁观者的杜乘锋也已经意识到了,这刘都督怕不是早就想弄死这个蠢货。
身为随军研磨匠师却整日空口谈玄,最后还觉得蓟州武备废弛是因为刘都督胸无大志,这王高承难道就不知道思考一下,自己来了蓟州之后到底有几天时间是在磨刀吗?
假意奉承想要不被掣肘,结果却迎来一个不干活的活爹,换位思考的话,杜乘锋怕是也想给这王承高来几刀。
不过这段磨剑的经历,也让杜乘锋得到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面前这位刘都督,倒是没他之前想的那么废物。
“只可惜了你这位朋友,他到死都还想着把刀送给你。”
调转剑柄,杜乘锋将磨好的利剑还了回去。
班剑虽好,但这种只是用来装饰勇武的东西,他却是用不上的。
“他死前想的居然是这个吗?那确实是可惜了。”
接过长剑,刘都督轻轻摇头。
“我本还以为他是朝堂上哪位贵人派来找我麻烦的,毕竟他们一向都觉得我们这些边疆武人粗野不堪,不懂得圣贤道理……算了,回头就说他与胡人力战而死吧,这样他家里人也能有份荣耀在。”
这样说着,刘都督转头看向杜乘锋。
“可问题是,这王承高虽然死了,军中器械却还得有人负责,你看……”
“不去。”
杜乘锋登时便一口回绝。
如果说在打磨班剑之前,他还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与这刘都督不是一路人,那么现在的话,他就更不想答应对方的招揽了——只因为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刘都督身上,正带着某种他很熟悉的感觉。
是了,很熟悉,类似的感觉他在那剑客崔远身上感受到过,甚至在那杨三郎身上,也隐约感受到过。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对方帐下听令的。
哪怕要当场把这刘都督活劈了。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让你来军中大营,毕竟你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听到杜乘锋一口回绝,刘都督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说,你愿意以民间匠师的身份,协助都督府整备军械吗?”
“这……”
这一次,杜乘锋倒是听明白了。
以私人身份协助都督府整备军械,换个说法,也可以叫外包。
这一次,杜乘锋再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毕竟这刘都督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36章 精神病人的思维方式
统领蓟州的刘都督有点问题。
当然,杜乘锋指的不止是脑子,而是行为上。一剑杀了王高承的行为固然解恨,可这也就意味着蓟州都督府与大陈朝堂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难道我这其实是待在一个反贼窝子里?”
杜乘锋一度有过这样的疑惑。
不过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杜乘锋便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位刘都督的想法,比他预计的可能还要更疯狂点。
“胡人能打到南边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打到北边去?”
这便是刘都督在那一次交谈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同样也是作为随军研磨匠师的王高承必须死的原因——原本这刘都督是想要将一切准备都私下进行,毕竟擅启边衅可是会让蓟州招来朝堂的针对,可如果真打下点什么来,把好处拿到手里,到时候战功报上去,那朝堂上也只会捏着鼻子认了。
然而问题也卡在这里了,王高承落地之后真就一点活都不干,整日空口谈玄,不止拖住了蓟州都督府的准备进度,甚至还一度让这刘都督以为自己事发了,是朝堂上准备收拾自己。
不过现在的话,在知道王高承只是单纯的愚蠢之后,那刘都督倒是放心了不少。
但在那刘都督离开之前,杜乘锋还是问了另一个他颇为在意的问题。
“你居然相信我的话?你真的相信我能从磨刀的过程里看到记忆吗?”
是了,这个问题从打磨那把断马长刀的时候,就一直徘徊在杜乘锋心头了。而在打磨那柄御赐班剑,感受王高承的记忆时,这份疑惑就愈发地明显了。
就算再怎么迟钝,杜乘锋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磨刀方式,恐怕和眼下这大陈一朝所流行的主流磨刀方式,有着极其重大的差别,甚至双方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完全是两码事。
在这个大家都在思考如何“镇压煞气”的环境里,他这种与煞气交融的方式,简直堪称邪门外道。
当然,他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来说,他反而感觉自己的办法更方便也更好用,可涉及到跟外人交流的话……
他那些从兵刃上得到的记忆情报,真会有人信吗?
“信与不信,这重要吗?”
面对着杜乘锋的疑问,那刘都督倒是反问了回来。
“反正胡人是一定会打过来的,王高承这种废物在战事里也一定没什么用处……的确,消息是你说的,但是做决定的,还是我。”
此言一出,杜乘锋便不由得高看了这刘都督一眼。
原本在他最初的判断中,这刘都督乃至于蓟州都督府,四舍五入加起来都算是个废物。而在看了王高承的部分经历,见识到了刘都督的演技之后,他也只是将其提到了有一定能力,但还是个精神病的级别。
可现在的话,只冲这份气势,杜乘锋就隐约能感觉到。
如果那纥奚青真的打过来,这刘都督,兴许还真能成为那场战斗中的一份助力。
不过助力归助力,真要动起手来,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充足的货源。
“蓟州都督府的全部武备啊……这我真的磨得完吗?”
一想到那装满兵刃的武库,杜乘锋心中就有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这些可都是曾经上阵杀过敌的老兵刃,天知道上面都带着怎样的杀伐技艺。
所以在练了几套龙虎二势,又扛着木梁跑了几圈之后,杜乘锋洗了个澡,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要完整的感受兵刃的经历,那肯定要保持精力充沛才行,在开启蓟州武库之前,杜乘锋准备先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而这场睡前的锻炼,也能让他睡的更为踏实。
这一天,杜乘锋难得调整了作息,改成了晚上睡觉。
只是,杜乘锋这里是睡踏实了。
那坞堡中的杨家人,却都睡不着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当杨玄失魂落魄的回到坞堡时,那些杨氏族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随着杨玄将事情说明,他们便也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杜乘锋,居然与蓟州的刘都督搭上线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原本是想要先把那杜乘锋稳在杨家堡,随后将其研磨匠师的身份散播出去,这样各路刀客都会聚拢过来,杨家堡也很快就能兴盛起来——可是在有了刘都督这条过江强龙的参与之后,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杜乘锋既然答应了都督府的外包工作,自然就是要去蓟州武库磨刀了。都督府有需求,那杜乘锋也想要磨刀,两边简直是天作之合。
所以在这中间,还有他们杨家人什么事?
“这……”
原本还准备捞一笔的杨氏子弟,此刻尽皆垂头丧气。
杜乘锋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活祖宗了,那刘都督更是杨家堡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眼下两边联合起来,他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找什么办法呢?”
就在祠堂中的众人正唉声叹气的时候,却有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倚靠一个外人?”
“……三郎又在说疯话了,快把他带回去。”
杨玄甚至都不用抬头,便已经知道来的人是杨三郎了。
几个杨氏子弟站起身子,就要把杨三郎带走,起码经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大伙倒是都已经习惯了杨三郎的疯病了。
只是这一次,那杨三郎却拼命挣扎着,死活没有挪动脚步。
“我没疯!我一直都很清醒!”
拼命扒着祠堂的门框,杨三郎放声大喊着。
“把整个杨家堡的安危和未来,放在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外人身上,你们才是真疯了吧!现在那个外人要走了,要带着我杨氏祖传的宝刀一块走了,你们要怎么办?你们能怎么办?”
“我们……呃?”
直到这个时候,一众杨氏族人才意识到,如果真让那杜乘锋和刘都督搭上线,去了蓟州都督府,那杨氏一族的宝刀,必然也是会被带走的。
那么杨家堡又收获了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不止什么都没落到,甚至还把压箱底的祖传宝刀赔了出去。
这么想的话……这杨三郎说的话,好像还真是最清醒的?
“那你能怎么办?”
杨玄不禁皱起了眉头,盯着杨三郎。
“刀在他手里,你能要回来吗?”
“族叔,不是能不能要回来,是必须要回来。”
深吸一口气,杨三郎咬紧牙关。
“不管是用偷,用骗,用抢,还是要我低头认错,鞠躬谢罪,给他跪下磕头,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要了我这条命都无所谓。”
“那是我蓟州杨氏祖传的宝刀,这把刀必须留在杨家堡。”
第37章 刀会选择自己的主人
子时三刻,月朗星稀。
看着高悬在天空中的明月,杜乘锋无语凝噎。
他发誓,自己这次真的调整了作息,甚至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他还特意白天多加了一些训练——而结果却是也如同他想的那样,一身疲惫的他洗了澡之后,简直沾枕头就着。
可即便他做好了再多的准备,也架不住有人敲门。
“谁啊!”
半夜被吵醒的杜乘锋登时就急眼了。
自己的院子自己清楚,真是李木匠这样的自己人来也用不着敲门,换句话来说,这一定是某个外人在打扰自己安静的睡眠。
只是杜乘锋没想到的是,出现在他门口的这个人,甚至连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都不一定有。
“你又来干什么?”
看着眼前的杨三郎,杜乘锋已经有点压不住火气了。
要不干脆还是一刀攮死算了,反正这精神病扰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说那把厚重的大刀不太方便拿来用,但他眼下身上可是还挂着十七把刀子呢。
那些劫匪混混们用的攮子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武器,不过拿来收拾这杨三郎,却也正合适。
不过就在杜乘锋这边正准备拔刀,给这杨三郎来一刀的时候,面前的杨三郎,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一边这样说着,杨三郎一边推金山倒玉柱,对着杜乘锋就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跟蓟州杨氏没关系,所以哪怕要了我这条命,也求你把我蓟州杨氏的祖传宝刀留下来!”
“啊这……”
杜乘锋说不出话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之前这杨三郎跟他撒泼打滚的时候,他还有弄死对方的心思,眼下搞得这么正式,甚至还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几个,他反倒是有点不好直接一刀捅下去了。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不是那种会被道德绑架的类型,只靠三两句话,就想要让他把手里最重要的战力舍出去,那多少有点把他也当成精神病了。
“刀肯定是不会给你的,自己回去吧,再不回去,我可要叫你家大人过来了。”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听到杜乘锋话语之间居然毫不遮掩的将他当作无知幼童,杨三郎的脸上终于带起了几分悲愤之色。
然而面对着满脸涨红的杨三郎,杜乘锋却只是点了点头。
“对,确实。”
“你……”
饶是杨三郎早已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此刻也不禁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可没等杨三郎说出什么话来,两记耳光已然抽在了他的脸上。
“看不起你怎么了?你做的事有几件事能让人看得起的?”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直接一把揪起了杨三郎的领子。
“张嘴祖宗闭嘴祖宗,你要真这么在乎你那个祖宗,你怎么不学学你祖宗那样,自己拿把刀把威名杀出来?”
“我,这,可是……”
被两巴掌抽晕的杨三郎半天说不出话来。
拿把刀?说得到轻巧,他杨氏一族的祖传宝刀都已经流落旁人,他又能去哪里拿刀?
“还看!还看!”
眼见得杨三郎居然还探着头往屋里瞟,杜乘锋又是两巴掌抽在杨三郎脸上。
“那是我的刀!你看什么!再者说不过是一把杀猪刀而已,你自己是找不着吗?”
两巴掌抽完,杜乘锋便一个摔投,将杨三郎扔进了远处的黑暗里。
“好好学学你祖宗!没出息的东西!”
目送着那杨三郎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失魂落魄的离开,杜乘锋这才长出一口气。
还好,经过之前应对剑客崔远那次,他对付精神病的办法也愈发地熟练了。面对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正面硬碰硬多少有点恶心自己——所以与其大半夜还要在门口收拾尸体洗地,还不如干脆顺着对方走,然后把问题抛回去,这样精神病就会自己跑到一边去精神内耗,不会再冒出来招人烦了。
“时候还早,再补个觉吧。”
这样想着,杜乘锋关上院门,继续回屋睡觉去了。
杜乘锋这边是能睡着了,那杨三郎可睡不着了。
四个巴掌抽在脸上,两颊之上是火辣辣的疼。但比起脸上的疼痛,更令杨三郎痛苦的却是刚才的经历。
他明明已经尽力了,尽力去学着族叔杨玄的模样,去做一个成熟的人,所以他愿意去偷,去抢,去骗,甚至学着族叔的模样去鞠躬道歉,磕头谢罪,乃至于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给人杀。他本以为这样或许会有用,他本以为自己能为蓟州杨氏做点什么。
可事实却证明,他什么也做不到。
那个流民的话语还徘徊在耳边,或许他确实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孬种。他不可能打的赢那个流民把刀抢回来,也不可能从那个流民手里把刀求回来,这不是跪地磕头能解决的事情,所谓的颜面毫无意义。
有水迹打湿了杨三郎的衣衫。
大雨倾盆,一如杨三郎泪流满面。
踉踉跄跄的在雨中走着,杨三郎已然认不清方向,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已然没有脸面再回去坞堡,只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判断,杨氏一族已然因他丢尽了脸面,甚至连祖传宝刀都落到了外人手中,他又怎么能回得去呢?
“要不干脆找个地方,死了算了。”
万念俱灰之下,杨三郎已然准备就这么一了百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一颗,老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也就是树干长歪了,从主干上歪出一根横梁来,倒是正好能挂点绳子什么的——于是这杨三郎便解下腰带,当作上吊绳,直接给自己挂了上去。
可挂是挂上了,但人在濒死的时候却是会本能的挣扎,这甚至与勇气无关,纯粹是人体本能的生理反应。
于是只听“咔嚓”一声,这杨三郎便跟半截裂开的树干,一块砸在了地上。
躺在松软的泥泞里,杨三郎不禁愈发地悔恨了,之前他拿着投矛拼命那次也是,明明是该舍生取义的时候,明明是该像个男人一样坦然赴死的时候,他却是没办法战胜自己的本能反应,甚至连死都死不成!
“我,啊,啊啊啊……”
杨三郎想要仰天长啸,干哑的喉咙却已然发不出什么声音。
想他杨三郎当年也能被算成一方豪杰,现在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真和那个流民说的一样,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吗?
“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杨三郎使劲抓着地上的泥土,仿佛这样就能抓到点什么希望。
可就是这绝望的一抓,还真给他抓到点什么。
“……嗯?”
感受着手中的触感,杨三郎下意识地站起身子。
有老旧的弯刀被他从泥泞中拔了出来。
“你怎么不学学你祖宗那样,自己拿把刀把威名杀出来?”
刚刚那个流民的话语,还徘徊在杨三郎的耳畔。
看着手中被雨水冲刷着的弯刀,杨三郎可以确信。
蓟州杨氏的先祖,还在庇佑着他的子孙。
第38章 蓟州武库
第二天早晨,杜乘锋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拉住从小院门口跑过去的李木匠,杜乘锋这才知道,那杨家坞堡昨天半夜里失火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打翻了灯笼,虽然人员没有什么伤亡就是了,但供奉祖宗的祠堂,却被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是我记得,昨天晚上不是在下大雨吗?”
杜乘锋颇为不解,要知道他起夜小解的时候,也是看到了外面的大雨倾盆。
漫天大雨之下都能把祠堂给点了,天知道杨家人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如何补救,那是杨家人的事情。而今天的话,他要先去蓟镇都督府,进行自己第一天的工作。
也就是以外包服务商的身份,过去把那些库存的兵刃都打磨一遍。
一想到那些库存的兵刃,杜乘锋就是一阵心潮澎湃,要知道这可是蓟州这个四战之地的全部库存,里面不知道保存着何等惊人的技术与经验,如果将这些一切的一切,全部归纳于己身的话……
“冷静,冷静。”
深呼吸数次,杜乘锋让自己镇定下来。
毕竟他的磨刀方式比较特殊,必须要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行。那蓟州武库的库存虽好,可万一他这边定力不够,反过来被煞气侵染,那甚至都不用等纥奚玄打过来了,整个蓟州怕不是要先被他抄家伙杀上一遍。
“至于你的话,就先继续喝酒吧。”
看了眼手边的厚重大刀,杜乘锋干脆找了个大号的酒坛子,把刀给装了进去。
这倒不是为了防止什么盗窃,毕竟眼下放眼整个蓟州,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拿得起这把刀。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这把刀喝酒还没喝够。
还要再泡个两三天,杜乘锋摸起刀柄的时候便隐约有了这个判断,虽说他也不知道一把刀泡酒里能有什么用,但既然有了这个感受,他倒也愿意试试看。
反正这把大刀,他也带不出门。
出门的话自然是要轻便一点,至于防身问题,他身上这件袍子里还装了十七把刀子来着。再加上已经融入本能的摔跤功夫,和那一身刚学的龙虎二势,杜乘锋觉得自己出门应该是遇不到什么危险的。
可谁能想到,他这才刚离开杨家堡没多远,就遇上劫道的了。
“下马!快点!把东西都留下来!”
迎面而来的枪矛直接把本就胆小的挽马吓在了原地,止步不前。
就连马上的杜乘锋,也是一愣。
蓟北之地治安不好,他以前也只是在磨刀的过程里感受到过,四舍五入约等于听说过没见过,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上午,他却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真实的蓟州本地特色。
不过在看清来人之后,杜乘锋却乐了。
只见面前这几个强盗面黄肌瘦,一看就是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样子,为首的强盗直接光着腚,连裤子都没穿,而这几个人手中的枪矛,甚至连铁头都没有,纯粹就是一根削尖的木棍。
当然,杜乘锋之所以能乐出来,倒不是因为嘲笑这些强盗穿得少。
而是因为为首的那个强盗,他认识。
“你之前不是打猎的吗?”
眼看着挽马已经吓得开始哆嗦,杜乘锋干脆翻身下马。
“怎么干起这一行来了?”
“你是……是你!”
为首的强盗愣了一会,紧接着便怒发冲冠。
“你还敢跟我照面!之前抢我裤子的帐还没跟你算!哥几个抄家伙!弄死他!”
“嗯?你来真的啊?”
眼看着几个强盗居然真的端起枪矛冲着自己捅了过来,杜乘锋下意识地踏步上前,抬手便是一拍。
几根木矛戳在他胸前,叮当一阵乱响,却全都被袍子里的刀刃给挡了下来。
反倒是那冲得最前的强盗,被这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整个头颅都已然被砸进了腔子里。
眼见得为首的同伴瞬间矮了一个头,其余强盗不禁都惊得愣在了原地,甚至就连亲手拍出这一巴掌的杜乘锋,也愣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刚才只是沿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运动习惯,本能的将那一式“龙形大劈”之中的束展身法用了一下,可谁能想到这脊柱束展之间,竟能带出如此巨大的威力?
或许那创出了龙虎二势的柳清云,真的错过了一次最为重要的抉择。
“如果要继续在这个方向上走下去的话……嗯?”
就在杜乘锋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抬起手来刚准备继续打,杜乘锋这才发现,是那些强盗们逃跑了——荒山野岭这能跑到哪去?更何况跑了也没饭吃,再加上里面还有曾经见过一面的熟人,杜乘锋就更不可能让他们走了。
说到底,作为一个太平人的杜乘锋还是心善,看不得这个。
所以几次虎跃之后,那几个强盗便都被绳子串了起来,拴在马屁股后面。
好在这样的队伍在蓟镇也不算扎眼,一路进了蓟镇之后,杜乘锋倒也看到不少跟自己一样牵了一队人在走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总会有人凑上来,问他牵着的那几个两脚牲口卖不卖,要多少钱。
这种买卖人口的事情,杜乘锋自然是不会干的,于是牵着这几个人,杜乘锋便一路来到了都督府。
“他们都已经改过自新了,想要为蓟州贡献一份力量。”
杜乘锋是这么对都督府的兵丁说的。
“我听说都督府这边最近也在招人吧?”
“对!确实有这回事!兵刃作坊那边正缺劳力去挖矿呢!”
几个兵丁连忙将那些强盗接了过来,一路押解,不知到哪里去了。
随后便清点了五百个大钱,递给了杜乘锋。
“做善事还有钱拿?”
掂着手中的五百个大钱,杜乘锋突然感觉,这蓟州的风土人情好像也没那么差。
为这些强盗们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好去处之后,杜乘锋便牵马进了都督府,而那刘都督却也早已在正厅中等候多时,看起来却是比杜乘锋自己还要着急一些。
“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杜乘锋颇为不解,要说他自己这边着急也正常,毕竟早一点进入武库,他就能早一点提升实力,可这刘都督着急……他又不是不过来,这一天不见,至于急成这样吗?
“我早点还没吃呢,要不我们还是先……”
“来不及了,赶紧跟我去武库。”
杜乘锋的面前,之前还意气风发的刘都督,此刻脸色已然漆黑如墨。
“都是因为王高承那狗畜尸位素餐,武库里现在出大问题了。”
第39章 武库的异变
蓟州武库坐落于都督府的地下。
为了安全起见,平日里只有随军的研磨匠师,也就是军械总管,才有出入武库的资格,至于其他人,甚至连刘都督本人,都必须在得到了军械总管的许可之后,才能进入。
至于其原因,则是因为,这种武库地窖之中,曾经发生过不忍言之事。
“那是很久以前,在幽州都督府那边发生的事情了,当时还没有这一条禁令,武库也是建在地面上的。虽然武库这种地方煞气极重容易出事,但只要军械总管日常做好兵器养护,倒也不妨碍兵丁们平日里过来拿取军械,操练阵势。”
当杜乘锋问起来的时候,刘都督便也将事情的原委大概说了一下。
毕竟这也关系到,蓟州武库面临的问题。
和蓟州那个被一剑捅死的王高承不同,幽州的军械总管却是一个愿意干活的,因此平日里也一直都没什么事发生,各种兵刃都被磨得锃亮,兵丁们来拿取军械的时候,也从未有谁发生过煞气入体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军械总管一两天没来报到,也不太影响武库的正常使用。
一两天没什么事,三四天也还好,直到七八天的时候,这军械总管还没出现,幽州都督府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可就在那位统领幽州的都督打开武库,准备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一把兵刃却吸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幽州都督府就死了一半的人。”
行走在黑暗的甬道里,刘都督眉头紧皱。
“根据逃出来的人给出的说法,幽州都督已经彻底煞气入体变成了怪物,并且不止是都督府,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幽州都督甚至还一路杀了出来……那场灾难直接摧毁了整个幽州的防备,也就是因为幽州陷入大乱,那些草原人才有机会趁机出兵,把幽州划成了他们的领土。”
“这……”
杜乘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他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这边在武库里煞气入体,把整个蓟镇都杀了呢,合着之前还真有人已经干过这种事了。那倒也难怪,进出武库需要有研磨匠师来确认一遍,毕竟相比起其他人来说,常年与煞气打交道的研磨匠师们,在面对煞气入体的时候,多少也能算更有抵抗力一点。
也就是多出了这点抵抗力,就让研磨匠师有了逃跑的机会,磨不了干脆就不磨了,大不了跑出来报个信,然后把地下武库整个封了。
毕竟这地下武库,又不止是一座。
在吸取了幽州的经验教训之后,各地的武库便都进行了改建,不止主体建筑都埋进了地下,更是分出了数十个隔间——就像杜乘锋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样,各地都督府也干脆把兵刃都分批存放,这样一间武库出了事之后,直接就地埋了就行,反正还有另外好几间武库可供取用。
只是这武库到底为什么会出问题,却是没人知道了。
“这不太对吧?”
杜乘锋敏锐地发现了这套说法中,一个明显的问题。
“武库里的兵刃都是打磨好的,平时封在库里,又没人拿它们出去杀人,那这刀兵煞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刘都督叹息一声。
“幽州失陷,军械总管也不知所踪,我们能拿到的情报,也只有从幽州出逃之人所录下的口供。谁也不知道这场祸事到底是怎么起来的,甚至有人说是幽州的军械总管故意为之……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廷便禁了各地自行对军械总管的征召,改成了由朝廷统一指派。”
“嗯……”
杜乘锋点了点头。
这倒是能理解,无非就是之前王高承记忆里,朝堂对边军加强控制的一种手段。可一想到王高承那段经历,杜乘锋又觉得不对了。
那王高承自从来了蓟州之后,压根都没进过几次武库,那这蓟州的武库,又是怎么出的问题?
“可能是跟幽州那次一样。”
刘都督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原本也以为,幽州失陷,是因为军械总管叛变,但是现在看来的话……可能还真冤枉他了,这件事不一定和军械总管有关,更可能是什么别的异变。”
说到这里,刘都督的脚步停了下来。
“好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不是研磨匠师,再往前走的话恐怕会出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应该是前面的甲字七号库,磨不了就赶紧出来,我好叫人把这个武库封死。”
“放心,我应该能搞定。”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杜乘锋的脸色,却也已经严肃了起来。
只因为就算隔着如此的距离,他也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刀兵煞气。
凶煞的气息弥漫在甬道之中,就连呼吸之间都隐约带了点铁锈味。
但杜乘锋却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兵刃锈蚀的气味。
而是久违的,血腥气。
“看起来是个大活啊……”
背着装了磨刀石的包裹,杜乘锋打着火把迈步向前。
越是靠近,杜乘锋越是能感受到那份浓重的煞气,那是远比他那柄厚重大刀更为浓重的气息。
要知道,他那柄大刀自杨氏传承下来,又落入他的手中,这个过程里,加起来可是杀了足足四五百号人。
而里面那个比大刀都还要更为凶煞的兵刃,又是杀了多少人?
千人?还是万人?
“了不得啊,这种东西。”
杜乘锋不禁深吸一口气。
明明前方极为危险,但他反而却更为兴奋。
越是危险的兵刃,能带给他的收获,也就越大。
也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甲字第七号库房的杜乘锋,一把便拉开了仓库大门。
然而出乎杜乘锋预料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杆兵刃上,却没有任何血腥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刀兵煞气。
甚至,都不一定杀过人。
“这……”
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但杜乘锋还是循着心中的那份感受,从那些摆放刀枪剑戟的架子之上,取下了这一关兵刃。
这是一面老旧的将旗。
第40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找了块空地放下板凳,杜乘锋掂量着手中的将旗。
这杆将旗的旗杆约莫有八尺左右,通体由硬木制成,杆子头上镶着枪尖,老旧的旗面已经泛起了毛边,就连旗子上绣着的飞天火凤也已然褪去了颜色。
“还好,还好。”
杜乘锋暗自庆幸。
虽说作为纺织品的旗面,他还不知道该如何保养,但这玩意至少还有个枪尖。
有个枪尖就好办了,那这玩意就能拿来打磨。
于是在倒了点清水,润湿了磨刀石之后,杜乘锋便将整个大旗放倒下来,开始磨砺。
正所谓,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等会,前朝?
“呦!”
杜乘锋不禁心里一突。
怎么着蓟州武库里还能有前朝将旗,这刘都督不会是真要反吧?
不过在接下来继续打磨之后,杜乘锋才知道,此前朝,非彼前朝。
眼下应该是大陈一朝,这段记忆杜乘锋已经从杨胖子的经历里看到了,而大陈一朝之前则是叫大虞,也就是杨胖子曾经生活的年代——而这杆将旗,却是来自于更为久远的时候。
那是大虞之前的朝代,人称大楚。
和眼下流行的排兵布阵和城防工事不同,大楚一朝,勇字当先。比起好整以暇地去与敌人接战,大楚的士卒们更乐于主动进攻,以烈火燎原之势,摧垮敌人的一切反抗。
而那个时候,冲锋最前的勇将,手中所持的便是这一面凤凰旗。
在大楚的文化中,凤凰又被称作不死鸟,正所谓“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纷其承旃兮,高翱翔之翼翼”,每个楚国人都相信,在火凤的引导之下,自己不会就这么死去,不死的凤凰鸟会引导他们的灵魂,带着他们翱翔于九天之上。
每当凤凰旗作为先锋冲入敌阵的时候,所有楚人士卒都会奋勇争先,跟随在这只不死鸟的身后,斩杀面前的一切敌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够持有凤凰旗的将领,无一不是一骑当千的猛将。
挥动着凤凰将旗的他们永远都会冲在阵型的最前方,用自己那堪称非人的勇力为身后的士卒开辟道路。而在这些猛将老去之后,这些象征着先锋猛将的凤凰战旗便会传给军中下一个最为强大的战士,而后这些新一代的先锋猛将便会接替曾经的老将,继续出现在战场上最为危险的地方,为大楚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之下,那些执掌将旗的楚人将领,心中也燃起了烈火一般的征服欲望。
那时的蓟州还不叫蓟州,在大楚一朝,这里还被称为渔阳,而当时的渔阳守备都尉龙燕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力冠三军——按理来说,这样的猛将,一定是能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的,可这龙燕赶得不巧,偏偏赶上了一个太平时代。
那时的大楚已然从战乱之中安定下来,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各地领兵都尉也只作守备之用,不再对外征战。这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像龙燕这样一心想要开疆拓土的猛将,却一时间没了用武之地。
毕竟这天下已经没什么其他势力可以攻打了,总不能说调转兵锋,自己打自己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龙燕的视线,转到了草原上。
渔阳地处北方边境,往草原上打正是方便,虽说那些草原人一向都逐水草而居,没有什么固定的城镇来给他攻打,但只要一路打过去,不一样也是开疆拓土?
真要打破那草原王庭,活捉单于,说不定还能封候拜将,位极人臣!
“杀!”
这样想着,这龙燕便已经决定放手干了。
征发民夫,整军备战,身为领兵都尉的龙燕几乎调动了渔阳郡所有能调动的力量。而那些草原人也确实敌不过烈火燎原一般的楚军士卒,一时间被打的抱头鼠窜,畏楚军如畏猛虎。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漠北王庭,动了起来。
那是龙燕打得最为艰苦的一战,明明他已经极为勇猛,冲锋陷阵的样子如同猛虎下山,可那些狡猾的草原精骑却根本不与他硬碰硬,而是直接远远地绕过他的刀锋,从侧翼突入,砍杀着他身后的每一个士卒。
伴随着战斗的持续,那些能够跟随在龙燕身后的士卒们,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最终只剩下龙燕一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龙燕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多么巨大的错误,他很想像旗子上的不死鸟一样,马上飞回去,飞回大楚郢都,告诉那些楚军将领们,眼下大楚所用的战法有着极大的缺陷——但一切终究已经晚了,五杆骑枪已经捅穿了他的身子,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而渔阳郡,也就此陷落。
作为战利品,这杆将旗便被留在了草原人的前军营帐中,直到后来大虞一朝收复渔阳失地,并将其改为蓟州,这杆将旗才被放入了蓟州武库之中,和其他老旧兵刃堆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谁在意这一杆老旧的将旗,毕竟少了那个扛着大旗的先锋猛将,这一面旗子也不过是一块老旧的破布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杆老旧的将旗才会一直沉睡在武库之中,落满灰尘。
“嘶……”
结束了打磨的杜乘锋,微微皱眉。
不对,刚才的感受有点问题,这杆老旧的将旗可不是在一直沉睡,起码就他刚才进入武库之前的时候,这杆将旗上所附着的凶煞气势……
“等等?”
杜乘锋突然愣了愣。
打量了一眼身旁那些陈列着刀枪剑戟的兵器架,又看了眼手中的将旗,杜乘锋心中已经有所了然。
之前他感受到的那份煞气,并非来自于这杆将旗
而是这甲字七号库房中,所有刀枪剑戟之上,那一切刀兵煞气的统合。
换句话来说,即便曾经持有这杆将旗的龙燕已经战死,但这杆将旗本身,却从未就此认输。
它还想要点齐兵马,再战一场。
一如当年冲锋陷阵之时。
第41章 战胜怪物的办法
将旗虽然有所不甘,但在杜乘锋一番打磨之后,倒也暂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是要经常保养库里的兵刃。”
出了甬道之后,杜乘锋便找到了刘都督,说了下注意事项。
“将旗本身没有煞气,但如果周围的兵刃多日不曾打磨……就好像你看到手下的士兵长时间不训练一样,你肯定也会想要让他们操练一下吧?”
“原来如此……”
听杜乘锋说了事情原委之后,这刘都督倒也放下心来,不过马上,这刘都督却又对那一面将旗起了兴趣。
就像煞气兵刃能够让武者得到非人的力量,这杆将旗对于一个统兵将领来说,明显也是一件稀世珍宝。
如果能够用这一面旗子,来统合整支军队的煞气,那又会爆发出怎样恐怖的战力?
这样想着,这刘都督却已经走入了库房,将那一杆将旗抓了起来。
将旗入手,刘都督一双眼睛登时就变得腥红刺目。
“呦!”
吓了一跳的杜乘锋连忙将那一杆将旗抢了下来,随后抡起胳膊,对着刘都督就是两记耳光。
“还不醒来!”
“汝等叛逆之贼,竟敢窃据……嗯?”
那刘都督嘴里刚准备嘟囔些什么,却被两巴掌糊在脸上,眼中腥红顿时褪去,整个人也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抱歉。”
虽然刘都督还被那两巴掌打得有点晕头转向,但只看杜乘锋手中的那杆将旗,他也已然知道,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何等骇人的事件。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摸,那幽州都督府失陷的安检,却也算是有了答案。
合着那幽州军械总管确实是被冤枉的,那幽州都督在摸到将旗之后,便已经被将旗所影响,觉得自己乃是昔日楚军将领——一个楚军将领跑到大陈都督府里,那周围的确也都能算敌军,身为陷阵猛将,却身陷敌营,那自然是要出手讨逆,大杀四方。
不过,这也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蓟州武库中的凤凰将旗,是前朝收复渔阳郡的时候,顺手拿回来的。
可那幽州武库中的凤凰将旗,又是从哪里来的?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刘都督皱了皱眉头,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抱拳拱手,刘都督对着杜乘锋深施一礼。
“多谢杜先生相救,不然我蓟州今日恐怕就要像那幽州一样,生灵涂炭了。”
“不至于不至于,你别怪我抽你两个嘴巴就行。”
杜乘锋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反正刚才他一直都在全程盯着,就算这刘都督真被凤凰将旗给弄疯了,这个距离之下,也足够他把身上的十七把刀子全都攮在对方身上。
不过这刘都督倒也是个敞亮人,他这边揣了一身刀子进都督府,居然也没被搜过身。
“那是因为我也是习武有成。”
听到杜乘锋的疑问,刘都督便干脆抬手一划。
只见那青石堆砌的甬道墙壁上,竟硬是被刘都督以指力划出一道深痕。
“在我大陈一朝,能够作为都督统领一方,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能够以大毅力驾驭凶煞兵刃。想我刘燕然习武二十余载……”
“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杜乘锋一阵挠头。
“没事,如果是走了什么门路的话,不用说,我能理解。”
“……刚才是意外。”
刘都督不禁老脸一红。
“那杆将旗的刀兵煞气,与我心中所想正好契合,所以心念相符之下,也难免给那将旗钻了空子……至于你说的那种走了门路的都督,往南走或许会有一些,但是这种边疆重地,必然不会有那种鱼目混珠之徒。”
“……你刚才说什么?”
杜乘锋仍旧在挠着头。
“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边疆重地……”
“不是这句,之前的。”
“前面?想我刘燕然习武二十余载……”
“对,就是这句。”
杜乘锋点点头,暗自记下了刘都督的名字。
刘燕然,这“燕然”二字,分明就是那草原深处,漠北王庭的所在之地。
生于蓟北,却以燕然为名,这刘都督的胸中志向,由此可见一斑。
“原来你是要问我的名字。”
听到杜乘锋这么说,这刘都督倒也反应过来。
“我名刘燕然,勒石燕然的那个燕然……当然,平日里的话,还是唤我官称,叫我刘都督就好。”
“了解。”
记住了名字,杜乘锋便拿出了那一面将旗。
“至于这个的话……”
“这东西……罢了。”
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将旗一眼,刘都督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宝物虽好,但却不是他能用得动的东西。
“再者说,你刚才也说了,那楚人的统兵之法虽然势如燎原,但实际操作起来,也还是有些问题。这将旗终究还是有些落后于时代了,干脆还是封回库里……不行。”
话刚出口,刘都督自己却摇了摇头。
那确实是不能现在就封回库里,毕竟这武库之所以会煞气弥漫,杜乘锋刚才也说了原因,如果真就这么把将旗封回去,那这将旗闲的没事,再在武库里练几次兵,都督府还要不要了?
于是在当晚回杨家堡的时候,杜乘锋便多了一匹战马,还有一面被厚布裹起来的战旗。
战马是刘都督送的,严格来说还算都督府的财产,只是方便杜乘锋这边来回通勤,毕竟李木匠家里借来的挽马确实也跑不快。至于那杆战旗……只能说是工作需要,真不是杜乘锋有意想要把这玩意弄回去。
毕竟比起战旗本身,杜乘锋已经拿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之前打磨战旗时所感受到的,战场经历。
“原来猛将也不是真就完全的无敌……”
骑在马上,杜乘锋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某种办法。
那个叫纥奚青的天生怪物,或许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即便对方有着非人的力量,手中还掌握着一批如狼似虎的草原精骑,并且在这个有着刀兵煞气的世界里,这份优势还会被成倍的放大。
但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大楚悍将龙燕的程度。
勇冠三军都会战死沙场,那纥奚青,一样也能。
第42章 纥奚青
是夜,草原深处,青羊部。
一顶朴素的大帐之外,有年轻人正借着月光打磨着佩刀。
在好汉如云的青羊部中,年轻人的身形算是相对瘦弱的,不仅没有那些摔跤手们的膀大腰圆,就连个头也显得比大多数勇士们矮了一点。此刻蹲在地上磨刀的样子,与其说是勇士,倒不如说像一只猴子。
可就是这样一只蹲在地上的猴子,却让身高足有九尺的壮汉都唯唯诺诺,不敢上前。
“过来吧,木尔术。”
似是察觉到了背后壮汉的拘谨,年轻人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回头来。
“你跟我也快十年了吧?没必要这么拘谨。”
“是十一年,大兄。”
明明年轻人只是平静的看了过来,这个名为木尔术的壮汉却深深的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哪怕一眼。
更不敢看那一抹映着月光的刀锋。
漠北草原的勇士们但凡需要打磨兵刃,往往都会去寻找巫师们,虽然这些巫师嘴里往往会说些疯癫的怪话,但也只有这些疯癫的巫师们,才能做到将兵刃上因杀戮而沾染的血气消磨干净。
唯独面前这个男人,会自己磨刀。
只因为他叫纥奚青。
青色是天空的颜色,而这个叫纥奚青的男人也像天空一样无所不能。看似瘦弱的他,却是青羊部最为强壮的勇士,那看似矮小的身姿,却是青羊部最为勇猛的战士。
不是没有勇者想要挑战他,想要战胜这个据说无所不能的男人,就连木尔术也曾尝试过数次,不管是摔跤还是兵刃。
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木尔术看到了天。
所以,作为曾经青羊部最为强壮的勇士,木尔术选择了追随这个男人,就像离群的野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头狼,就像苍鹰终究会翱翔在天空之中。
可是现在,这片天空,却摇摇欲坠。
“大兄,不能再等下去了。”
咬了咬牙,木尔术终究还是开口。
“巫师已经得到了启示,阿玄已经回不来了,他的灵魂已经回归了大地,和他率领的勇士们一起……大兄,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马上为阿玄报仇才行。”
“哦,只是这个啊,那我知道。”
名为纥奚青的男人听到这里,却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磨刀去了。
看着面前浑不在意的男人,木尔术不禁急的攥起了拳头。
要知道这次死的可不是什么外人,而是纥奚青的亲弟弟。兄弟被杀,身为兄长的却迟迟不去复仇,这在草原勇士们看来,无疑是怯懦的表现。
狼群只会服从强壮的头狼,苍鹰只会徘徊在天空之上,当头狼开始变得软弱,当天空失去了那份广阔,又有谁还会愿意继续待在队伍里?谁还会愿意继续跟随这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
已经有勇士在暗自议论,说这个漠北人和南人生出的杂种根本不配身居高位,说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漠北的愚蠢和南人的怯懦。
木尔术自然是不信那套说辞的,但在此刻,看着纥奚青那毫不在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有所动摇。
连亲弟弟被杀都视若无物,不敢出兵。这个被他们以“大兄”相称的男人,真的还值得他们去尊敬,去追随吗?
“所以这就是你们希望的?我现在就点兵去报仇?”
似乎是察觉到了木尔术的迷惘,名为纥奚青的男人一边磨刀,一边轻声说着。
“这种事很容易,非常容易。毕竟点齐兵马,然后打出去,这种事情我们干过太多次……所以你知道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在这之后?”
木尔术被问得一愣。
满心都是复仇的他,从没想过,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不出的话,那我来告诉你。”
纥奚青打磨着手中的佩刀。
“我们会用一夜的时间屠了那个坞堡,然后就会发现我们已经进了蓟州都督府的口袋阵,蓟州都督刘燕然的兵马会封死我们北归的道路,让那个坞堡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坟地。”
“这……”
木尔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这……好像的确是那些南人会干出来的事情,那些南人虽然不敢与草原勇士正面交锋,但论起这些阴谋诡计,又或者设伏袭击,却是从未落过下风。
就像纥奚青所说的那样,直接打过去,迎接他们的很可能是一场必死的结局。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阿玄啊!”
双拳紧握,身高九尺的木尔术一时间虎目含泪,顿足捶胸。
“大兄,阿玄是你的弟弟没错,但他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大帐里睡觉,一块上战场一块杀人,他甚至还给我挡过箭……大兄,你告诉我,你到底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给阿玄报仇!”
“我也知道,阿玄是我的亲弟弟。”
一边这样说着,纥奚青一边将磨好的刀放到手边,用拇指试着锋刃。
锋利的刀刃只是轻轻擦过,便已经在手指上开了一道口子。
留下了刺目的红。
“那可是我的亲弟弟啊,是我当年从雪山里拼上性命才一路带出来的亲生兄弟……那些杀了他的南人,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把他们大卸八块。我要把他们的妻儿都吊在树上,我要把他们的皮全都剥光,我要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说到这里,纥奚青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我更知道,想要做到这一切,还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大兄,你到底在等什么?”
眼见得纥奚青明明已经跟他们一样恨得发狂,却还是坚持要等,木尔术不禁咬紧牙关。
“你到底在等什么?”
“等风吹过来。”
随手拭掉指尖的血迹,纥奚青继续磨刀。
“现在还不是时……”
“大兄!大兄!”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草原勇士纵马闯入了大营,高声呼喊着。
“漠北王庭的命令已经到了!我青羊部整军备战,三日之内准备出征!”
“什……”
木尔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面前的纥奚青已经倏地站起身子。
“漠北的风终于吹过来了。”
收刀还鞘,纥奚青对着骑马奔来的草原勇士摆了摆手。
“回去告诉头人,这场集结不用等我了。木尔术,过来给我披甲。”
这样说着,纥奚青露出了笑容。
如同猛兽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不用三天,今晚我们就去杀光那些南人。”
第43章 没准备的仗
是夜,蓟州都督府。
其余的地方都已经熄灭了灯光,唯独刘都督的房间还亮着灯火,偶尔有巡夜的士兵路过,也不禁感叹起刘都督的勤勉与辛劳。
但只有这个名为刘燕然的男人自己知道,但凡有选择,鬼才会想要在这个点还在忙工作。尤其是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良好的作息才能保证充足的战力,通宵熬夜简直是在自废武功。
可即便这样,刘燕然也不得不通宵劳作。
只因为那见了鬼的王高承,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太过麻烦。
由于这王高承不喜欢蓟北的杀伐兵刃,平日里只好空口谈玄,抚琴讲经,眼下蓟州驻军的兵刃汰换已然出现了严重阻塞。而刘燕然自己由于经常被王高承拉去学什么风流名仕,也耽误了不少本该处理的军务——好在这王高承终究还是死了,但这些积压的事情,却终究还是得做。
“好在,蓟北已经有了新的研磨匠师。”
笔锋一顿,刘燕然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明月。
明月升空,艳色如血。
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可惜……”
叹息一声,刘燕然终究还是转回了视线。
如果没有王高承的耽搁,如果手下士卒兵甲完备,那么像这样的时节,正是点齐兵马,挥师北上的好时候。
纵马草原,剑指漠北,说不定还能像他的名字一样,勒石燕然。
可现在的话……
还是要先处理好这些前期准备才行。
要等一等,要再等一等。
蓟州都督府,还没准备好。
……
……
与此同时,远方的杨家堡。
坞堡之中,那些老弱妇孺们都已经睡了过去,但杨氏一族的青壮们还在努力地重建着烧毁的祠堂,可哪怕有着李木匠在一旁指点,工程进度仍旧极为缓慢。
只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各种事故。
在最开始的时候,杨氏族人还以为只是运气不好,但随着事故的越来越多,很多人便都以为这是惹怒了祖宗,被降下了惩罚。
所以即便明知彻夜劳作不一定有用,这杨氏族人也依旧在加班加点,只求让祖宗的在天之灵能看到自己的努力,从而宽恕这份祠堂被烧的罪过。
“所以三郎呢?”
抬头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宗祠,老迈的杨玄想起了一个人。
“他又没来?”
“三郎啊,他说他要练刀,要像祖宗一样凭借手中刀来杀出自己的威名。”
有杨氏族人随口应答着,话语间带着几分嘲笑。
倒不是这个人有意为之,而是那杨三郎眼下确实已经成了整个杨家堡的笑柄。不知从哪里拣了把弯刀回来,就说自己要像祖宗一样杀出威名,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他们杨氏一族的先祖,可是跟随着大陈一朝的太祖高皇帝东征西讨,这才闯下了偌大的威名。即便今日蓟州杨氏已然式微,甚至连族中青壮都凑不够一百个,但每当说起祖先,他们还是会为之自豪。
这杨三郎又是什么东西,眼光不行招惹了过江强龙,甚至还弄丢了祖传宝刀,这样的货色,也配说效法祖宗?
“好了好了,三郎再怎么说也是杨家人,他既然有这个心,那就随他去吧。”
叹息一声,杨玄终究还是不再去在意这些了。
哪怕那杨三郎曾经是族中最为优秀的子弟,可对于眼下的杨氏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族里的祠堂是要重新盖好的,地里那些收上来的庄稼也要处理一下,还有刘都督那边的粮草需求……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杨家堡全力以赴。
可这些事情,却偏偏都堆在了一起。
“风是从北边吹过来的啊……”
仰望着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杨玄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只希望,那些胡人不要赶在这个时候过来。
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毕竟杨家堡,还没准备好。
……
……
……
午夜时分,小院中的杜乘锋还在进行着睡前的锻炼。
扛原木,靠大树,庖丁解猪,龙虎二势,每次睡前,杜乘锋都会将自己所掌握的作战技术都习练一遍。至于刺红术和博客摔跤,更是已经融入到了他的生活中,成为了他的日常本能。
走在路上,有行人经过,他第一眼就会瞄准对方要害,紧接着就会判断出对方的体态和重心,虽然李木匠在被这种眼神盯着的时候,一直说自己不舒服,但对于杜乘锋来说,这种训练却是卓有成效的。
但是,还不够。
想要战胜那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只靠现在的积累还是不够。
他还需要再强,还需要更强,还需要更强才行。
好在刘都督那边的路线已经走通了,整个蓟州的全部武库已然随便他打磨,刘都督能够得到兵刃,他这边能够得到煞气中附着的记忆,这无疑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更何况,在那一杆将旗之上,他也已经领悟到了,对抗纥奚青的办法。
“马上就要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一想到这里,杜乘锋便攥紧了拳头。
杜乘锋不是没想过逃跑,不是没想过躲得远远的,毕竟李木匠也曾说过,只要他往南逃,一直逃到大陈腹地,那纥奚青就算再怎么勇猛,难道能追到那边去吗?
能。
只有杜乘锋自己知道,那个叫纥奚青的男人,真的能。
那是一个已经理解了刀兵煞气的怪物,那是一个只要杀人就能升级的对手,的确,他可以选择逃跑,可他逃跑的速度,真的能比得上纥奚青的杀人速度吗?
后退才是真正的死亡,只有鼓起勇气,勇敢向前,才能抓住那唯一的生机。
只有现在,只有在纥奚青还没开始真正通过杀人来变强的时候,他才能有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个生死大敌。
“总之,先睡觉!”
习练完毕之后的杜乘锋洗了个澡,便回到了被窝里。
养精蓄锐是必须的,他白天还要再去蓟州武库打磨那些兵刃才行,他还要更强,还要变得更强,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还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说到底,对于直面纥奚青这件事,他还没准备好。
……
……
……
第二天早晨,睡醒一觉的杜乘锋刚准备骑马赶去蓟镇,却听到了惊惶的杨家人报来的讯息。
昨夜,蓟镇城破。
青羊部前军大将纥奚青,阵斩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
第44章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
根据从蓟镇逃出来的幸存者所说,那是一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突袭战。
夜半三更,所有人都在酣睡的时候,雷震一般的马蹄声便响起了,紧接着便是大批甲士冲入了镇子中,这些抡着弯刀和骨朵的甲士们双目猩红,见人就杀,只是片刻的时间,整个蓟镇外围便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
和以往的战争完全不同,这一次,这些草原胡人,没想过留任何活口。
部分从睡梦中惊醒的蓟镇居民侥幸逃进了城里,毕竟一直以来只要遇到战争,他们都是这么做的。有高大的城墙在,有蓟州都督府的守军在,那些胡人一时半会打不进来的。
等到狼烟升起,援军到来,这些胡人畏惧援军兵锋,也就该四散而去了。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那些打进蓟镇的胡人们,哪怕看到狼烟升起,也没有任何散去的意思,反倒是一名披甲的胡将骑着马,越过一众双目猩红的甲士,走了出来。
“只有这样吗?”
那个身形明显比其他草原甲士更为瘦削的胡将,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坚城,还有那厚重的,早已被彻底封死的城门。
“你们南人,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根据当时城头上的守军所说,他们看到了血光。
明明那个披甲胡人只是对着城门挥动佩刀,腥红的血光便撕碎了城门。
面对着已经成为非人的怪物,所谓城防毫无意义。
战争刚开始,便已经进入了惨烈的城中巷战,即便守城的兵丁已经拼死抵抗,可这仓促之下组织起来的防御,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双目腥红的草原甲士。
昏暗的城中,这些草原甲士的双眼如同一团团鬼火一般,所过之处,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而在这片血雨即将成为惊涛骇浪之前,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终于率领其亲卫列阵而出。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杨家堡的坞堡之中,那个从蓟镇侥幸逃出来的幸存者,此刻已然四肢颤抖,口吐白沫。
整个人,却是就这么被脑海中的恐怖场面,给当场吓死过去。
合上这个幸存者的双眼,杜乘锋站起了身子。
虽然这幸存者最终还是没能生还,但至少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将最重要的那份情报说了出来。
那个叫纥奚青的男人,只和刘都督拼了一刀。
一刀之下,剑断人亡。
“还真是……”
杜乘锋暗自攥紧了拳头。
什么计划,什么办法,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所有的计划都是狗屁,对手根本不会蠢到按着他的想法来,他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就在他这边还以为,那个叫纥奚青的男人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寻仇的时候,对方却选择在这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时间点,率兵突袭蓟州都督府。
城池之外的那一场杀戮,已然让那纥奚青完成了煞气入体的初步过程……不,甚至早在还未出兵之前,那纥奚青很可能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而在出兵之后,纥奚青也没有选择袭击杨家堡这种会打草惊蛇的地方,来报复亲弟弟被杀的血仇,而是理智的选择了对蓟州都督府全力以赴,力求一锤定音。
杨家堡出事,蓟州都督府还能派兵支援,可蓟州都督府连同整个蓟镇一起陷落……这杨家堡,又能干得了什么?
“死定了!我们死定了!”
杜乘锋的身侧,老迈的杨玄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
蓟镇失陷,杨家堡向南的路线便已经被整个切断,此刻的杨氏族人就算想逃,也是逃不掉了。
不出手则以,出手则动如雷霆。
这一刻,杜乘锋和杨家堡的众人,终于都意识到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杀局。
那是令人绝望的强横。
“壮士,你……”
老迈的杨玄才抬起头,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卡住了。
原本他还想要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杨家堡最强的战力之上,可马上他却又想起,他们眼下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虽然很强,但是他真的能在那种级别的怪物之下,保住杨家堡吗?
“壮士,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咬了咬牙,杨玄挣扎着站起了身子。
“我们现在就装好大车,把所有人都叫上,去西边,我们绕过蓟镇,只要逃得够快,我们总是能活下去的……壮士,壮士?壮士你这是去哪?”
“回去休息。”
向着小院的方向走去,杜乘锋头也不回。
“我就不走了,你们帮我把我那老哥哥一家带上就好……多照顾他点,别让他们死了。”
“那你呢?”
杨玄一时间有些呆愣,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名为杜乘锋的男人。
明明在这段时间以来,他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虽说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但不管是平日里说话的和善样子,还是那无欲无求的温吞性子,都只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人——要知道前去挑战的杨三郎甚至都没被杀死,足以见得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草莽英雄。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选择了留下来。
选择去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那……保重。”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杨玄终究还是深鞠一躬。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如此的选择,那他也没必要再强留对方,作为杨氏一族西行路上的保护者。
毕竟对于这位壮士,蓟州杨氏已经亏欠了太多太多。
“一定要活下来!”
抬起头的杨玄放声大喊着。
“你一定要活下来!”
“会的。”
有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有缘分的话,我们还会见面的。”
说罢,杜乘锋便推开了自家小院的大门。
断马长刀,古旧大斧,凤凰将旗,一件又一件兵刃被他收进了马鞍袋里。装了十七把尖刀的袍子套在了身上,甚至就连之前剑客崔远遗留的断裂剑尖也被他翻了出来,用布绑了个刀柄,纳在袖中。
怕吗?或许还是怕的。畏惧吗?或许心中还是有着畏惧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这么多兵刃都装起来了,毕竟多一件兵刃,就能多一份安全感。
面对着这种级别的对手,说不怕,说一点畏惧都没有,那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但就算再怎么怕,再怎么畏惧,也是要战斗的。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不必再退了。
“我不会死在这里,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轻轻抚摸着身边的酒缸。
“更何况,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不是吗?”
嘭——
束展之间,偌大的酒缸瞬间破碎。
而在这扑鼻的酒香当中,一柄厚重的双手战刀,也落入了杜乘锋的掌中。
“我相信你。”
杜乘锋的掌中,那厚重的刀刃上,倏地燃起三尺烈焰。
跃动的火光,似乎在回应着杜乘锋的话语。
它,也想杀人了。
第45章 杀人夜
蓟镇城破,三日不封刀。
说是三日,实际上仅仅一日不到,整个蓟镇便已经化为了人间地狱。兵刃劈入血肉的声音,夹杂着濒死的惨叫声,双目腥红的草原甲士穿梭在街道之中,搜寻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活人。
鲜血淌满了地面,汇成小溪。
不是没人质疑过纥奚青的命令,跟随在纥奚青身边的木尔术就曾经对此事进言,毕竟战争这种事,打的终究是钱粮,留下那些活口作为奴隶,也比就这么全都杀了要强。
“更何况,青羊部的头人们也会有意见。”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青羊部此次参与南征,可不是为了白白让勇士们消耗性命。金银珠宝,良田美地,乃至于这些南人奴隶,这才是青羊部愿意出兵的最大原因。
没有谁愿意打亏本的仗,谁都不愿意越打越穷。
可纥奚青一声令下,这些原本要被当作战利品的南人却都要被杀光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双目赤红的纥奚青脸色平静。
“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杀光了这些人之后,那青羊部,还敢来跟我们讨要好处?”
木尔术说不出话了。
看着那双腥红鬼火一般的眼睛,木尔术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青空一般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服从于青羊部。
青羊部只是一个跳板,这个叫纥奚青的男人从不会屈居人下。
曾经有勇士在暗自议论,说这个漠北人和南人生出的杂种根本不配身居高位,说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漠北的愚蠢和南人的怯懦。
但这一刻,木尔术却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身上所流淌着的,分明是来自漠北的凶狠,和来自南人的狡猾。
凶猛如虎,狡猾如狐,这便是纥奚青的用兵之道。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机,这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仅仅只是亲率本部,便击破了几乎与青羊部同等体量的蓟州都督府。
那么,在麾下的战士们再一次经过了血气的洗礼,愈发地非人之后,区区青羊部,真的能抵挡得了吗?
“不好说,别太得意。”
就在木尔术为自己所跟随的大将而骄傲自豪的时候,那个名为纥奚青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这次突袭之所以能成功,说白了还是因为敌明我暗,在整个蓟州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甚至在青羊部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带队过来了,然后一击破城……但凡蓟州都督府有防备,甚至来说,但凡那个刘燕然当时没有莫名其妙的状态下滑,这次战斗都不可能这么快结束。”
“这正说明大兄有着昭昭天命。”
这并非是什么玩笑话,木尔术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认为。毕竟能被南陈朝廷安插在边境之地,来抗衡北方的青羊部,那个叫刘燕然的南人,必然也是有着相当实力的——可就是这样一个统兵大将,却被纥奚青一刀杀了。
的确,这可以说是刘燕然因为睡眠不足状态下滑,但杀了就是杀了。
这不是天命,还有什么是天命?
“不要去相信什么天命之类的东西,那些都是巫师编造出来诓骗世人的谎言。”
这样说着,纥奚青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我们是战士,木尔术,我们不需要相信什么天命,我们只需要相信自己,手里的刀。”
“……大兄!”
木尔术激动地单膝跪地,任凭纥奚青将出鞘的佩刀架在他的肩上。
这便是最为诚挚的效忠了,佩刀架在肩上,只需要轻轻一挥就可以割掉木尔术的头颅——但木尔术却毫不在意,此刻就算纥奚青想要让他去死,木尔术也会毫不犹豫。
然而这神圣的效忠仪式才刚刚开始,就被突然闯入的士兵打断。
“大兄!出事了!”
有双目猩红的草原勇士仓皇地冲进了营帐。
“有南人在杀我们的勇士!已经有十五个人被杀死了!”
“……所以你就这么跑过来?”
纥奚青的眉头皱了皱。
“不就是蓟州的一些武人侠客之类的吗?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是啊,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木尔术也站起了身子,面色严肃。
蓟州民间武德充沛,这一点即便是草原上也是知道的。不过在他们这些草原部将看来,这些民间武人更像是蓟州都督府刻意留出的第二道防线。
平日里,这些民间武人可以对抗劫掠,保境安民,而遇到关键时候,像是现在这种蓟镇城破,这些民间武人又会变成暗地里流窜的武装力量,抓到机会就会对他们这些草原勇士痛下杀手。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如果只是青羊部的人,那遇到反抗就跑回来报信,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作为纥奚青麾下的士卒,作为用血气浇灌出来的漠北雄鹰,这些人怎么敢就这么跑回来的?
“你怯战了吗?”
说着话,木尔术的大手已然掐向这个草原勇士的脖子。
“你当了逃兵?”
“不是,我,不是……”
被拎在半空的草原勇士艰难的喘息着。
“我没当逃兵,是那个人,那个人,他拿着阿玄的斧头……”
“嗯?”
手中的草原勇士跌落在地上,木尔术直接愣住了。
“你说……阿玄?”
木尔术不禁转头看向纥奚青。
那个杀了纥奚玄的人,居然还敢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纥奚青却笑了起来。
“如果是阿玄的斧头,那你们打不过也很正常。毕竟那把斧头已经杀过太多的人,你们面对的东西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计算。”
虽然嘴上平静的说着,但纥奚青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血红。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正确的,这件事确实只有我能做。”
收刀还鞘,纥奚青大步走出营帐。
那一身煞气的姿态,简直如同九幽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木尔术,给我备马……那个谁,那个拿了阿玄斧头的人,现在在哪里?”
“镇子北边!营地外围!”
草原勇士抬手一指。
“那个怪物刚打进来!”
话音刚落,纥奚青却也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还有那冲天的火光。
第46章 非人之间,亦有差距
事情比那个草原勇士所汇报的,还要更加麻烦一些。
别人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但纥奚青却清楚,自己亲弟弟所持的那柄家传大斧,上面起码沾染了百来条人命。
如此丰沛的鲜血煞气,除了像他弟弟那样的,跟他一同在漠北寒风之中磨砺出来的好汉,任谁握住这柄兵刃,都会要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道杀戮的疯癫魔头。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已经血煞入脑,成为疯癫的魔头,自然不可能因为血煞的积累再疯一次。
换句话来说,那个魔头此刻杀的人越多,就会变得越强。
而现在,那个魔头却已经连杀十五人。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纥奚青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那个怪物才行。”
而在纥奚青纵马而出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惨状,果然远超那个草原勇士所汇报上去的数量。
尸体,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原本在街上肆虐的草原甲士们此刻都已经碎了一地,和那些被残杀的镇民们混在一起。
“……等等?这不是斧头的痕迹!”
只是抬眼瞟了一下远处的尸首,纥奚青便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草原骑手的尸体,只看那倒下的姿态,其生前应该是想要使用骑枪冲锋——但却有某种长兵刃,以一个相当远的距离格开了枪尖。
紧接着,身形交错之际,战马的头颅,连同骑手的上半身,便被利刃一同斜斜的切了下来。
对于那柄家传大斧,纥奚青再为了解不过。
斧头根本无法造成这样的切口。
“不止是斧头吗……”
纥奚青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愈发地强烈了。
越是纵马向前,纥奚青越是皱眉,只因为地上那些草原甲士的尸身上,又出现了其他不一样的伤口。
有的像是被利刃切开,豁口光滑平整,有的又像是被乱刀捅刺,整个撕成了一团碎肉。有人像是整个被掼在了地上,脏腑整个被震得粉碎,还有人干脆就整个头颅连带着头盔,都被砸进了胸腔里。
但是最令纥奚青注意的,还是那些尸体之上的,灼烧痕迹。
这不像是普通的火,他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这让纥奚青暗自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
“难道说,那个怪物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纥奚青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众所周知,手持刀兵杀戮过多,必然会血煞入体,逐渐疯癫,走向非人——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非人之间,亦有高下之分。
在有意识的杀戮之下,累积了大量血煞的纥奚青,已然跨入了那个层次。
所以眼下他才会更为头痛。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才能与那种级别的怪物一较高下,至于那些同样被血煞入体的士兵……在那种已经跨入下一个阶段的怪物面前,只是普通血煞入体的程度,根本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了。
就像那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面对他那一刀的时候一样。
这是质的差距,是绝对的差距。
可现在,那个怪物却也掌握了类似的力量,跨入了与他相近的层次。
“杀起来或许会有点麻烦……”
纥奚青继续纵马向前。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柄熟悉的,家传大斧。
古旧的大斧带着凄厉的呼啸,将一名草原甲士的头颅整个劈开,连同头盔一起,紧接着便有一柄五尺长刀斜里撩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距离切开了另一个草原甲士的身子。
更多的草原甲士围了上去,血煞入体的他们早已双目猩红,成为只知道杀人夺命的嗜血魔头,但一抹炽烈的火光却拦住了他们的道路。就在这些甲士们犹豫的那一刹那,却有人影从火光中疾冲出来,转瞬间便将为首的甲士捅成了筛子。
直到现在,甚至都没人看清,那人影是怎么出的刀。
除了远远赶来的纥奚青。
“都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一眼,纥奚青便已经确认。
就是这个人,也只会是这个人。
那个杀了他弟弟的凶手,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都退下!我要亲手杀了他!”
听到纥奚青的命令,那些草原甲士们即便已经杀得双目赤红,此刻也仍旧咬牙退到了一旁。
作为纥奚青的直属部下,纥奚青就是他们的天。
“原来就是你杀了我的……嗯?”
翻身下马的纥奚青刚刚拔刀出鞘,眉头却突然一皱。
只见眼前退下的,不止是那些草原甲士们。
就连那个拎着大斧的人影,也将兵刃归鞘,向着远方一路退去。
“什……”
纥奚青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杀死他弟弟的凶手,却已然翻身上马,一路奔向远方。
“大兄好威风!”
“了不起啊!不愧是大兄!”
“只是一个眼神就吓退了怪物!果然是大兄才能做到!”
眼见得刚刚还杀戮众多的凶徒,此刻却只知道仓皇逃窜,一众草原甲士们即便已经杀红了眼,此刻也不由得纷纷夸赞起纥奚青的勇武来。
只是一个眼神就能退敌,除了强大的纥奚青,还有谁能做到?
“不对……不对!”
回过神来的纥奚青瞬间翻身上马。
“追!快追!一定不能让他逃了!他是正常人!他根本没疯!”
“这……”
虽然没太明白这位大兄为什么突然焦急起来,但一众草原勇士们仍旧听从纥奚青的命令,找到自己的马匹,一路追赶过去。
可耽搁了这许久的时间,他们又哪里还能追得上远处那纵马奔驰的身影。
“大兄,怎么了?”
身高九尺,如同铁塔一般的木尔术也纵马赶了过来,伴在纥奚青身边。
“如果今天追不上的话,要不就算了,毕竟甲士们杀了一天,也都有些劳累了……反正那凶手的跟脚在杨家堡,他就算再怎么跑也逃不出我们的追杀……”
“你说反了,木尔术。”
纥奚青脸色铁青。
“现在不是我们追杀他,是他在追杀你们。”
望着远处那一骑相隔甚远,却久久不肯离去的腥红身影,纥奚青攥紧了刀柄。
“敌暗我明……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攻破蓟州都督府的吗?”
“他在用我的打法,他准备先吃了你们。”
第47章 为何而活,为何而杀
骑在马上,杜乘锋与纥奚青遥遥相望。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位生死仇敌。
虽然在打磨那些草原胡人的兵刃时,杜乘锋已经看到纥奚青不知多少次,但直到这次亲自见面,他才意识到,那些记忆中的纥奚青,也不过只是对于这个男人的片面观察。
只有像现在这样,只有双方对上视线的时候,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这份强大。
“真强啊……”
杜乘锋不禁感叹出声。
所以当看到纥奚青又一次纵马追过来的时候,杜乘锋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拍马就跑。
虽然直接上去大战一场能显得比较勇猛,但他吃饱了撑得才会去打一个完全打不过的敌人。对强敌挥刀的确是勇气的体现,但是明知打不过还去挥刀,那只能说脑袋多少沾点问题。
于是,纥奚青追,杜乘锋就跑。
纥奚青不追了,杜乘锋这边就调转马头,又回去了。
回去肯定是要回去的,毕竟他也放不下纥奚青。
当然,他现在肯定打不过纥奚青本人。不过除了纥奚青之外,那些普通的草原甲士,哪怕是煞气入体的草原甲士,他难道就杀不了了吗?
事实证明,还是杀得了的。
并且,已经越杀越顺手了。
还能杀更多。
他还能,杀死更多。
“还要再多,还要更多……”
马背上的杜乘锋喃喃自语着,双眼也开始逐渐泛起血红。
好在杜乘锋这边已经按捺不住,几乎就要催马上前的时候,远方的纥奚青,却已经带着手下人马撤回了蓟镇之中。
杜乘锋甚至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纥奚青,那压抑着恨意的凶残目光。
这也让杜乘锋自己松了口气。
喜欢瞪眼那就瞪吧,反正人过不来就行——甚至来说,他还要感谢纥奚青将那些草原甲士收拢到城中的举动。
毕竟这直接让他那越来越刺骨的杀意,失去了目标。
“真是……危险。”
死死地攥紧手中的缰绳,杜乘锋长出一口气。
差一点,刚刚就只差一点,他就要压抑不住这份杀戮的欲望,直接纵马飞奔而出。
杀死那些草原甲士之后,他和手中的一众兵刃的确变得更强了,但那些煞气入体的草原甲士在被杀死之后,所反馈过来的煞气却远比普通的杀戮来得更为精纯——哪怕杜乘锋早已能做到,在磨刀时候完全不被煞气所影响,但此刻面对那些更为精纯的煞气时,也只能说勉强保持住最基本的理智,防止自己突然发疯上去送死。
那的确是送死没错,虽然他眼下确实变得更为强大,但是这份失去理智的强大,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那个怪物一样的纥奚青。
嘈杂的声音在杜乘锋的脑海中回响着,几乎一度让他发疯。
“杀上去!杀上去!你已经很强了不是吗?为什么不杀上去!”
脑海中的声音在催促着他,甚至就连杜乘锋自己都开始觉得,直接杀上去才是最为壮烈的行为。
“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吗?还是说你是那种见了谁都不会杀的圣母白莲花?”
不是,不是这样的。
马背上的杜乘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颅,努力抗衡着脑海中那些声音的影响——但这个举动终究是徒劳无功,只因为这声音转而从他的心底发出。
“杨家人想要害死你,你没有杀他们不是吗?杨三郎想要刺杀你,你也没有杀他不是吗?还有集市里欺骗你的卖刀人,磨完了剑就偷袭你的剑客崔远……你谁都没杀过,你连血都不想沾,是因为什么?因为你的怯懦吗?因为你的软弱吗?”
嘶……
头痛欲裂的杜乘锋已然翻身滚下马背,连带着马鞍袋中那一大堆兵器都散落在地上。
要杀,一定要杀,他要证明自己,要证明自己不软弱,也不怯懦,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耻辱,只有杀戮才能铸就钢铁一般的意志。只有杀,杀光所有人,杀光眼前的一切,杀光所有还活着的东西,把所到之处全部都撕成碎片!
“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边发出某种含混不清的,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声音,双目腥红如两点鬼火的杜乘锋一边向着那些可以杀人的兵刃,摸了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攥住了一支熟悉的刀柄。
是那把厚重的大刀。
摩挲着掌中那份熟悉的触感,双目猩红的杜乘锋突然一愣。
“我这是……在干什么?”
杜乘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厚重大刀。
“你这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吗?”
只听得当啷一声,厚重的大刀砸在了他的脚面上。
沉重的铁块砸在脚上,几乎砸裂了杜乘锋的骨头。
但也就是这份刺骨的剧痛,却让杜乘锋心中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一滞。
虽然只是瞬间的安宁,但杜乘锋仍旧在这一刻,恢复了些许的意识。
“是煞气入体!极其严重的煞气入体!”
只是转瞬之间,杜乘锋便已经对自己眼下的情况做出了判断。
但杜乘锋得到的也仅仅只是这片刻的喘息之机而已,就在他做出这一判断的刹那,那些嘈杂的声音却再一次涌了上来,它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他羞辱,催促着他赶快去杀戮,仿佛只有鲜血和死亡,才是这世间的一切。
在那些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之下,杜乘锋的意识,已然摇摇欲坠。
但第二次的剧痛,却从他的脚下传来。
那是刀身上燃起的烈焰,炽烈的火焰中带着浓郁的酒香,烈焰炙烤之下,杜乘锋本就受伤的脚此刻更是锥心剧痛。
这让杜乘锋下意识地捡起了大刀。
沉甸甸的大刀拎在手中,杜乘锋莫名的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当时的他也是这样,血腥的凶煞气息充斥着脑海,他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杀戮殆尽。
可他却没有做。
杜乘锋很想说,是因为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的是安居乐业,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但甚至不用那些嘈杂的声音提醒,他自己就已经清楚,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如果只是想要安静的生活,想要安居乐业,那他逃走就好了,逃到南方去,逃到大陈腹地去,远离边疆的战火,他才能真正过上安静的日子。
可现在,他的选择却是留下来,留下来与那些草原甲士厮杀。
“你乐在其中,不是吗?”
心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了。
“那为什么不证明你自己?为什么不用血来洗刷你的耻辱!为什么不把杨家人都杀光!为什么不把杨家堡都杀光!为什么不把你见到的一切都杀光!”
“因为,因为……”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低头看向手中的大刀。
而大刀上跃动的火光,仿佛也在回应着他。
“他们没有让我们出刀的资格。”
这一刻,杜乘锋似乎感觉到了,这柄大刀想要表达的东西。
没必要去争辩,也没必要去否认,说不屑也好,说傲慢也罢,这就是他们的做过的事情,是他们的一部分。
就像这柄大刀的上一任持有者,那个以虎痴作为大名的杨胖子。
行走山林的老虎,又怎么会在意些许蚊虫呢。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杜乘锋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大刀。
指尖穿过火光,如同抚摸着某种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曾经在杨胖子手中尝过了血腥滋味,又如此热衷于杀戮的大刀,这种如同猛虎一般的嗜血之物,为什么会甘心被供奉在一个边疆村子的小小祠堂里?
“因为我们最终想要的,都只不过是摆烂罢了。”
这一刻,杜乘锋与手中的大刀心意相通。
他们想要的东西真的不复杂,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可以种上枣树,或者石榴树,白天的时候,可以在树荫下看看书,又或者做一些自己喜欢的活计,晚上的话,可以借着月光打磨一下刀刃,或者睡前打上两套拳。或许可以养两只猫,还可以养一只狗,如果有这样的地方,他们或许能在里面过一辈子。
“所以说,所以说啊……”
这样说着,杜乘锋挥起刀刃。
“妨碍不到我们的,那些伤不到我们的,管他们去死。”
厚重的刀刃之上,炽烈的火光猛然爆发。
“但是那些挡了我们路的,都必须死!”
嗡——
刀刃挥洒之下,炽烈的火光烧遍三丈之内的一切。
那是刀兵煞气的力量。
同样,也是他的力量。
“我的马鞍包!”
回过神来的杜乘锋大吼一声,连忙开始救火。
好在他刚刚那一挥的角度相对较高,他那落在地上的马鞍包很幸运的只是被火燎到,当然最幸运的还是那匹战马,居然侥幸避过了刀锋,没有被那丈许长的炽烈火刃给削掉脑袋。
“所以我这是……咦?”
将马鞍包重新挂回马背上,杜乘锋这才发现,刚刚那些催促他赶快去杀人的嘈杂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消失不见。
就连他那因煞气入体而变得腥红的双眼,都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这是……”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刀,杜乘锋突然有所明悟。
“原来这就是驾驭煞气的办法吗……”
紧握刀锋,杜乘锋看着面前燃起的炽焰刀刃。
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活,就算这份意志再怎么坚硬如铁,也只能是能暂时保持清明,不受煞气的影响而已。
但想要真正驾驭煞气,收束那些杀戮的念头,让这份庞大的凶煞为己所用,那就必须要拥有,另一份更为重要的坚定。
那就是,为什么而杀。
“我们,已经彻底明白了。”
翻身上马,杜乘锋将大刀扛在肩上,遥望着远方的蓟镇城池。
“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杀?”
第48章 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蓟镇城楼之上,名为纥奚青的男人遥望远方。
如果换成常人过来,或许什么也看不到,但纥奚青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此刻却能清晰地看到远方那一点亮起的火光。
“果然。”
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纥奚青转头看向身后的草原甲士。
“传令下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出城。”
“这……”
草原甲士有些犹豫,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将这份命令传下去。
毕竟不许出城这个命令,在大家看来,明显是怯战的行为。
身为漠北寒风中磨砺出来的勇士,身为翱翔在天空之中的高傲雄鹰,他们又怎么能怯战呢?
“这是命令!是为了让你们活命!”
两脚踹在草原甲士身上,纥奚青直接将这个传令兵赶下城头。
但很快,身高九尺的木尔术便攀上了城楼。
“大兄,兄弟们都有些意见。”
凑到纥奚青身边,木尔术压低了声音。
“之前说好三日不封刀,现在只是一天,就让兄弟们缩进城池里,这是不是有点……”
接下来的话,木尔术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明是大胜之势,却突然一句话就要转为固守,这算什么?
难道要说,他们这整整一支前军,被区区一个人给围在城里了?
“不然呢?让你们出去送死吗?”
纥奚青闭上双眼,但眉头依旧紧皱。
在看到那一点火光的时候,他便已经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远处那个杀了他亲弟弟的怪物,确实已经踏入了他眼下的层次——不,这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怪物,只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明白了,对方并未因为血煞之气而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怪物只知道无差别的杀戮眼前的一切,只会死战到底,这反而是好处理的。
可是人的话……
人会避战,也会逃跑。
这才是最为麻烦的地方。
虽说南陈有句老话,叫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但实际上的话,在草原上,一头猛兽在遇到另一头猛兽的时候,反而会刻意避开——只因为就算野兽都清楚,他们都拥有真正能够杀死彼此的能力,这样的战斗毫无意义,还不如不打。
而现在,纥奚青遇到的便是这令人尴尬的局面。
那个杀死他弟弟的凶手,的确已经踏入了他眼下的层次,同时明显也是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死仇——这一点从对方一路从杨家堡赶来蓟镇就能看出,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可就是这个与他有着生死大仇的仇敌,却完全没有和他性命相搏的意思。
对方通过突袭的方式,杀死了众多甲士,并且肉眼可见的,那个仇敌还准备杀死更多的甲士。
换做别人,或许还只是觉得这是在厮杀,在找机会与他拼命。
但对于早已踏入了这个层次的纥奚青来说,这却有着另一重意味。
“他是在捕猎,准备通过杀了你们来变得更强。”
深吸一口气,纥奚青攥住了拳头。
就像是他们对蓟州都督府做的那样。
以蓟镇居民的性命为代价,为甲士们和他自己凝聚起足够的血煞之气,然后再以绝强的姿态一击破城,阵斩蓟镇统兵都督刘燕然……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时机绝妙的袭杀,但只有纥奚青自己知道,这套战法的核心,却在于血煞之气本身。
就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滚起雪球,雪球便会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可现在这套战法,眼下却被别人用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杀死他亲弟弟的凶徒,也在通过杀戮他麾下的甲士来变强。并且和他原本的打法不同,对方只有孤身一人——的确,孤身一人的话,一次也杀不了多少人,可对方如果铁了心要逃跑,这些草原甲士们却也追不上。
就像是一只吸血的蚊虫,又像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但纥奚青更倾向于,将这个仇敌看作荒郊野外的狼。
野狼是一种很有耐心的动物,它会一路追踪在猎物身后,哪怕跟随几个山头,也要等到猎物失去力气,被放干最后一滴血。
“所以我让你们都回到城里来,因为眼下能对抗他的,只有我。”
说到这里,纥奚青睁开了眼睛。
“有城墙的掩护,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就会犹豫不决,又或者用南人的话来说,叫投鼠忌器……他不想现在就正面和我对上,所以不会主动攻城,只要有城墙的掩护,你们就是安全的。”
“大兄,你……”
铁塔一般的木尔术,一时间羞愤难当。
作为一个战士的他从不会怯战,木尔术此刻是如此的想要杀出去,亲手杀死那个生死仇敌——但他却没办法做到这件事。要知道连无所不能的纥奚青,此刻都如此看重那个怪物,他如果出去的话,真的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的话,就要被杀死,就会让那个怪物的血煞之力愈发地旺盛。可不去打的话,身为战士的他,又怎能退缩?
在登上城楼之前,木尔术一度因此事而头痛欲裂。
可现在,纥奚青却给了他,第三个答案。
纥奚青选择了保护他们,保护他们这些无法与那怪物交战的弱者。
“大兄,大兄啊……”
木尔术不禁痛哭流涕。
明明是来自于这位大兄的爱护,但对于此刻的木尔术而言,却比杀了他都还要令他难过。
毕竟接受了保护,也就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的弱。
让一个战士承认自己的弱,还不如把他千刀万剐!
“没事,这很正常。”
纥奚青轻轻拍着木尔术的肩膀。
“我当年刚被部族赶出来的时候,不是更弱,只是那时候没人能护着我,我还带着弟弟,所以只能自己去拼命……承认自己的弱,有些时候其实不是坏事,毕竟知道了自己的弱,才能走向真正的强。”
“是,大兄。”
擦干眼泪,木尔术咬紧牙关。
是了,就像大兄说的那样,现在的他虽然明白了,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自己到底有多么的孱弱。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心中那变强的欲望,此刻才会无比的强烈。
一定要变强,一定要变得更强,只有变强,才能护在这位大兄的身侧。
“还好了,不算大事。”
看到木尔术恢复了坚定,纥奚青便也笑了笑。
“只要你们都守在城里,那个怪物杀不到人,他也就没有继续变强的机会。到时候我抓个时机,去一刀把那怪物杀了,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
“放心,大兄,我们都不会出……等等?”
想起了什么的木尔术突然一愣。
“大兄,你还记不记得,青羊部什么时候出兵?”
“青羊部当时说三天后,现在已经过了一天……该死!”
看着远处草原的方向,纥奚青脸色铁青。
的确,他率领麾下甲士固守城中,那个怪物就会投鼠忌器,不敢强攻杀人。
但是那青羊部的士兵,就不能杀了吗?
第49章 青羊部
相比起蓟州都督府在出兵前的严密准备,草原人想要出征却是方便得多。
不过与其说是方便,倒不如说是散乱。毕竟和南陈不同,草原上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体系,几个大小头人聚到一起,这就是一个部族了。真到了要出征的时候,也就只是头人们派人骑着马,挨个去各家各户喊一嗓子而已。
而在这一声令下之后,那些骑着马挎着刀的草原勇士们就会赶往大营,聚在这些头人们的麾下,一起南下发财。
是了,发财,这才是草原勇士们愿意聚集起来的原因。
头人们可以抢到人口和地盘,草原勇士们能够抢到钱粮和奴隶,只要纵马南下,刀锋一挥,大伙就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战斗就会有危险,甚至会丢掉性命,可是对于这些在漠北寒风中活下来的汉子们来说,这却是最为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烂命一条的他们,早已没有任何好失去的。此刻哪怕多抢到一点,都是赚的。
就像是被头狼所率领着的饥饿狼群一样,以刀锋作为獠牙的他们会拼命死咬面前的一切。
不过,就像漠北寒风中的狼群一样,青羊部中,也会出现几头不合群的狼。
“纥奚青已经擅自出动,把蓟镇打下来了吗?”
听着手下们传来的汇报,骑在马上的青羊部头人微微皱眉。
头人的名字叫贺赖角弧,是眼下青羊部中势力最大的头人,同样也是青羊部的实际控制者。如果说青羊部各个头人都是各自势力中的头狼,那么贺赖角弧无疑就是这群头狼中的头狼。
而眼下,身为头狼中的头狼,贺赖角弧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有年轻的狼崽子在尝试挑战他的权威。
不过这种事倒也正常,既然身为头狼,那就必然会经常遇到类似的挑战。更何况这些敢于挑战头狼的年轻狼崽子,往往都是身强力壮,且富有攻击欲望的,能出现这种敢打敢拼的狼崽子,无疑是一个部族变得强盛的体现。
可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个叫纥奚青的狼崽子,攻击欲望有些太过强盛了。
“年轻人有些太着急了啊……那蓟州的刘燕然现在怎么样了?给他跑了吗?”
“头人,根据前线的回报,刘燕然被纥奚青杀了。”
传令兵恭敬地汇报着自己得到的信息。
“一个照面就杀了,刘燕然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那倒是还好。”
贺赖角弧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
和那些莽撞的年轻人不同,身为草原老狼的贺赖角弧却是知道某些厉害之处的——就比如这么多年下来,漠北草原都没有往南打过去,难道只是因为那南陈城防坚固,所以不想与之硬碰吗?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打烂城防虽然困难,但对于漠北勇士们来说却并非是做不到的,实在不行,用人命去堆,也总能将那些孱弱的南人打得大败而归——但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草原老狼,贺赖角弧却知道,攻破城防,可不意味着战争就此结束。
与之相反,战争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安插在边疆都督府的统兵都督,每一个都是被南陈朝廷精挑细选出来的强者,在担任都督之前,就必须要有能够掌握血煞兵刃的坚定意志——而在这之后,只要给他们一个充足的杀人理由,他们就可以将那份凶戾的血煞之气化为己用,踏入到下一个层次当中。
如果说掌握血煞兵刃,能够带来非人的勇力,那么在进入下一个层次之后,他们甚至会得到某些,非人的能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已经逐渐踏入非人的怪物,只需要杀人,就能变得更强。
面对一座坚固的城池,大军或许还能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面对一个只靠杀人就能变强的孤魂野鬼,偌大的军势反而变成了一个庞大的靶子,而那些悍勇的士卒们,也会变成滋润那个怪物的养料,让它在杀戮之中变得更凶,变得更强。
所以如果蓟镇城破,但是刘燕然却逃跑无踪,那就是最坏的局面,甚至是比不出兵都更坏的局面,只因为谁也想不到一个只用杀戮就能变强的怪物,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那对整个青羊部来说都会是一场噩梦。
好在,那刘燕然终究还是死了,死的干脆。
这样,青羊部原本预备出来,用来针对这位刘都督的手段,也就可以继续藏一藏了。
或者干脆用在那个叫纥奚青的毛头小子身上。
“年纪轻轻就能达到这种水平,那个叫纥奚青的杂种小子,倒也能算是天生英才了。”
战马上的贺赖角弧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身侧几位头人说着。
“只是还需要敲打一下,让他明白明白,这世上的道理。”
“确实。”
“得敲打一下。”
“年轻人还是不能太气盛。”
其他几位青羊部的头人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很明显,对于纥奚青这个自比天空的狂妄小子,这些青羊部的老人们,也早就积累了许多不满。
青羊部需要的是看家的狗,不需要白眼的狼。
“那就这样定了。那小子不是喜欢南人的文化吗?那就用南人那套不听将令的规矩,收拾一下吧。”
于是,几个头人三言两语之下,纥奚青的命运就已经被确定了。
既然蓟镇城破,那大军也就不用非得等待三天的筹备再出发了。眼下青羊部真正需要做的,反而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趁着蓟镇兵力空虚的机会,吞下整个蓟州。
也正是因为如此,和原本计划不同,仅仅只是第一天的夜里,青羊部便点齐兵马,开赴蓟州。
怎么可能再等三天的时间,三天下来,足够那个叫纥奚青的小子在蓟州吃肥了。要知道作为四战之地的蓟州人口虽说不能算多,但也不能算少。真给纥奚青杀上三天……那青羊部再想要敲打这小子,未免也要多费一番功夫。
可就在青羊部这边连夜开拔,准备给纥奚青来点“来自长辈的小小教训”时,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你是说,我们的士兵被杀了?”
中军之中,骑在战马上的贺赖角弧听到游骑传回的汇报,惊得差点揪掉胡子。
“怎么回事?难道说刘燕然其实没死?那个叫纥奚青的小子在谎报军情?”
“不,不是刘燕然……起码看起来不像。”
狼狈逃回来的草原游骑努力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骑满身是血的人影。
还有那一道,炽烈如火的刀光。
第50章 强大的对手是最好的老师
半个时辰前,杜乘锋正在骑马赶回杨家堡的路上。
虽然理论上来说,他也想蹲在蓟镇,跟那纥奚青斗智斗勇,大战个三天三夜,但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就算他意志上还想要继续打下去,但他的身体,也还是会饿的。
刀兵煞气终究不是什么万能的神奇内功,没办法凭空满足身体活动所需的消耗。甚至因为刚刚那一场掌控刀兵煞气的经历,他腹中的饥饿感反而更明显了。
所以说,饿了就要好好吃饭。
他和手中的大刀都是这么想的。
刚才他光顾着砍杀那些草原甲士了,他倒是忘了从这些甲士尸体身上搜点行军干粮出来。
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就是了,尸体上拿到的军粮终究不怎么好吃,还不如回去小院里炒两个菜,好好地吃上一顿,这也能更好的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与消耗。
吃饱喝足,再踏实的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够以更饱满的姿态,来继续他的砍杀了。
“这么想的话,如果纥奚青真派人跟过来骚扰的话,或许还真能算是个麻烦。”
想到这里,杜乘锋突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眼下这套战法,也不是没有局限性的。
就像他这边可以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方式来砍杀纥奚青麾下的甲士一样,如果纥奚青真的放开手脚,一路死盯着他,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那么就算他再能打,在这无止境的骚扰战术下,恐怕也撑不了多少天。
吃不好睡不着,就算再强的人,也会逐渐变得虚弱,甚至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
“……纥奚青应该不会这么干吧?”
马背上的杜乘锋不禁回头看了眼,确认了背后确实没有那些,会让他吃不好睡不好的追兵之后,才低头看向手中的大刀。
“所以说,正经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这一刻,他再一次感觉到了,与手中的厚重大刀,心意相通。
很显然,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真正能够维持战斗力的事情,反而在战斗之外。
在衣食住行,在每日的锻炼,在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生活里。
“那就回去好好吃一顿,等明天我们再……嗯?”
战马才走出没多远,杜乘锋却突然一愣。
虽然刚才他已经确认了,背后没有那些来自草原的追兵,但此刻,在通往杨家堡的路上,他却看到了数名来自草原的游骑。
揉了揉眼睛,杜乘锋可以确认自己没看错。
就像他在打磨的那些弯刀骨朵时,所感受到的记忆里那样,这些只是套着简单皮甲的胡人轻骑腰挎弯刀,三五成群组成简易的阵型,人马合一的样子迅捷如风。
“果然!就知道那纥奚青还有后手!”
杜乘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确实,他都能想到应对自己的办法,那个比他还要更强的纥奚青,难道就想不到吗?
一定能想到的,那个叫纥奚青的男人一定能想到的,毕竟根据之前从蓟镇逃到杨家堡的那个幸存者所说,纥奚青是通过隔空挥刀的方式劈碎了蓟镇城门——而这也就意味着,早在他这边领悟到如何驾驭刀兵煞气之前,纥奚青就早已抵达了这个层次。
而这也就意味着,纥奚青一定也曾感受到,他刚刚想到的那些东西。
“是简单的游骑骚扰?还是说用士卒濒死的喊声来定位,然后亲自进行追杀?”
只是转瞬间,杜乘锋起码已经想到了八种不同,能够拖死自己的办法。
这不禁让他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够驾驭刀兵煞气之后,就已经有了和那纥奚青一战的资格,可现在看来,这个被一众草原勇士视为青空的男人,真不愧是天生的怪物。
不声不响,就让麾下的草原游骑堵在了他的前面,纥奚青果然还是那个纥奚青。
反倒是他这边,在突破之后,对于这位生死大敌,多少还是有些傲慢了。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一度觉得,纥奚青不会这么干。
“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对手想不到,真的是……”
马背上,杜乘锋摇头失笑。
果然,和真正身经百战的勇猛悍将比起来,他这种胸无大志的普通人,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倒是还好。
毕竟很多时候,一个强大的敌人,反而会是最好的老师。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纥奚青那战神一般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
而杜乘锋,也已经纵马上前。
怎么做?这压根就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那些想要他死的人不会给他机会,漠北的凛冽寒风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在漠北的深山老林里,在刺骨的冰天雪地中,在敌人的扬起的刀锋之下,在被死亡扼住咽喉的时候,难道还要思考吗?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顾虑,只需要拿出勇气,只需要向前。
只需要,将一切都寄托在,手中的刀锋之中。
“杀!”
炽烈的刀光瞬间扬起。
身形交错之际,马背上那五名草原轻骑,尽皆被拦腰斩断。
半截尸身倒在地上,断口处还残留着焦热的余温。
一刀斩杀五人,杜乘锋去势不停,又是一刀,却是连远处正准备拨转马头的三名逃窜游骑,也一并斩落在地。
“既然已经对上了,那就打吧。”
翻身下马,从几个游骑身上搜了些干粮出来,杜乘锋一边嚼着这些带血的干硬饼子,一边继续纵马追杀过去。
敌人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这无疑是最坏的局面,但在杜乘锋看来,如果反过来看的话,这也是他必须经历的一重考验。
毕竟,这可是生死决战,双方必然无所不用其极。
不管是纥奚青。
还是他自己。
“可以的,你这么打是吧?”
又是一刀斩落四名草原游骑,纵马疾奔的杜乘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声势浩大的,草原大军。
“不愧是你啊,纥奚青。”
这一刻,杜乘锋不由得开始赞叹起那纥奚青的智慧来。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那纥奚青不声不响之间,居然已经暗自在后面埋伏了如此大军!
“但是,你也别太小瞧我啊。”
这样说着,杜乘锋已然打开了手边的马鞍袋。
杀死那些直属纥奚青的甲士,能够让刀兵煞气愈发充盈。那么杀死这些埋伏在后面的伏兵,难道不是也一样吗?
“或许我还应该谢谢你。”
铭刻着古老花纹的大斧从马鞍袋中被拎了出来,斧刃上雕刻着的那些古朴花纹已经隐隐泛起了凉意。
如同刺骨的漠北寒风。
“你也饿了吗?”
长柄大斧交于左手,杜乘锋看着远方的大军。
“知道我们饿了,还专门送这么一盘大菜来给我们……还真是客气啊。”
如同某些准备捕猎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夜幕之下的杜乘锋杜乘锋借着昏暗天色的掩护,开始绕着越来越近的大军,谨慎的兜起了圈子。
“别急,别急。”
这样说着,锐利的斧刃已然掠过两名草原游骑的脖颈。
斗大的头颅跌落在地,断颈之处隐约结出些许霜花。
“对,就是这样,细嚼慢咽才好消化。”
一边将嘴里嚼了半天的干硬饼子吞进肚子,杜乘锋一边安抚着左手的大斧。
“我们慢慢吃。”
第51章 昔日的大恐怖
是夜,青羊部中军大帐。
随着运回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原本准备急行军赶往蓟镇的青羊部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好在就地驻扎这种行为终究是有效的,那个袭杀青羊部的凶徒终究不敢直闯大军行营。
可那凶徒虽说没有闯进来的意思,但也明显没什么离开的意思。
眼下这才刚到午夜时分,大营边缘便已经遭到了十二次袭击。那个凶徒每次都是拍马进来一通乱杀,再在大军围过去之前纵马离开,只留下那些燃烧的帐篷,还有遍地的尸骸。
那个凶徒好像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既没有想过破坏什么粮草补给,也没想过刺杀什么高级将领。
只是杀人,那个凶徒好像只是单纯为了过来杀人。
“疯了吧这是?”
如此行为,很多草原勇士都难以理解,要知道杀人太多就会被血煞之气入脑,甚至会变成除了杀戮什么都不想的疯子,所以大家平时就算有什么必须要杀生害命的时候,事后也会去找巫师来为自己恢复安宁。
毕竟他们可不是那些拥有大勇力的天生英才,谁就真敢保证自己就真的能从疯癫之中恢复过来?
可是面对眼下这种情况,这些草原勇士们也不得不承认,有些癫子,或许真的很能打。
“不!他是清醒的!”
中军大帐中,青羊部主事人贺赖角弧一拳打在几案上。
“那些伤口根本不是普通疯子能砍出来的!灼伤,冻伤……这已经非人力所能及!那是个已经能够驾驭煞气的高手!”
“并且这恐怕还是个能够驾驭两柄血煞兵刃的,高手中的高手。”
另一个头人开口了,是同样作为青羊部一众头人之一的步鹿孤牛。
“你们谁还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高手,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
大帐中的一众头人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虽然那段时间有些久远,但是这些头人们也都从家族的记载中看到过,那还是南方虞朝正处于末年的时候,也就是大陈一朝刚刚兴起的时候。
那个时候,漠北王庭中的首领还应该被称为单于,每一代单于都是从一众兄弟之中杀出来的,因此每一代单于都像狼一样充满了攻击性——而在发现那些南人居然打起来之后,当时那个被称为鬼头的单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鬼头单于果断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点齐兵马,率军南下。
战争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顺利的,两线作战的大虞一朝在苦苦支撑之后,终究还是被打的溃不成军。可就当鬼头单于以为,这大虞覆灭之后,他可以像征服大虞一样,轻松打垮那所谓的大陈时,却发生了意外。
面对着鬼头单于号称十五万的草原大军,那新兴的所谓大陈一朝,只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一丈的恐怖大汉,背上背着十三把兵刃。
那场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不过这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号称十五万的草原大军,仅有千余人逃了回去,其余人尽皆死在了那十三把兵刃的屠戮之下。
而鬼头单于本人,则是在逃亡了三天两夜之后,被斩杀于幽州襄平山下,就连脑袋都被制成了酒器,保存在南陈太庙之中。
而在后来,草原诸部也都渐渐从南人那边的传闻中知道了,当初做下这等事迹的恐怖巨汉,正是大陈一朝的太祖高皇帝本人。
不过草原诸部都不觉得,那个身高超过一丈的恐怖巨汉真的还能算人,他们宁可相信那是魔鬼,是漠北寒风的化身,是长生天用来惩罚草原人的使者。
而现在,原本只应该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却摆在了大家的眼前。
“……不,不对,不对。”
贺赖角弧率先摇了摇头。
“大伙也都知道,能够驾驭一柄血煞兵刃,已经殊为不易,同时驾驭多柄血煞兵刃,血煞之气互相侵扰,即便是高手也会陷入疯癫……的确,我承认,当年南陈的太祖高皇帝是能做到,可是那种连人都不能算的怪物,多少年能出一次?”
“这……”
一众头人们陷入了迟疑。
好像也确实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光那超过一丈的恐怖身形,就已经是千年一遇了,再加上那一身本事,说是万年一遇恐怕都不过分。
而眼下距离那大陈立国,才过去多久,有两百年吗?
“也就是说……”
“其实作案的是两个人,又或者说,一定是两个人。”
这一刻,贺赖角弧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问题的真相。
“你们看这些尸体,灼伤的话我不认识,但是这尸体上的冻伤……你们要不要仔细看看?”
“有点像是漠北的寒风,狠辣,果决,刀子一样锋利。”
有头人翻检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但是这个伤口本身……这是斧头劈出来的?”
“是啊,所以你数一数,真正用斧头的,有多少?”
贺赖角弧的眼睛眯了起来。
“草原勇士们一般都是快马轻刀,买不起刀的就用骨朵,一般是没人会用斧头这种重兵刃的。至于南人……南人不是用刀剑,就是用枪矛,斧头对于他们来说更多是劈砍木头的工具,也没人会用这东西当作兵刃。”
于是这么计算的话,使用斧头作为兵刃的人,好像加起来也就一个。
那就是纥奚青的亲弟弟,手握家传大斧“霜落”的纥奚玄。
“纥奚青那小子骗了我们,他弟弟根本就没死。”
贺赖角弧的脸色阴沉下来。
“果然,这个白眼狼早就有了叛出青羊部的心思。不止之前擅自出兵,独吞蓟镇,甚至还早就用假死的办法,把他弟弟安插在了蓟州……是了,就是这样,等他攻破蓟镇,把刘燕然这条疯狗放出来之后,他就再让他弟弟和刘燕然一明一暗,双管齐下,灭我青羊部!”
“这……”
一众头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头人们还觉得这贺赖角弧是不是反应有些太过了,但在贺赖角弧说下去之后,他们竟也隐约听出了其中的几分道理。
的确,这好像确实是那个纥奚青能干出来的事,毕竟那纥奚青平日里就自比天空,行事做派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眼下用这种办法来对付青羊部……好像确实也说得过去?
可这天马行空的布局想法,那个叫纥奚青的小子,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难道说这个叫纥奚青的男人,真的有着天空一般的广阔智慧?
“听说南人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
贺赖角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众头人们。
“既然这条白眼狼早就有了对青羊部下手的心思,那么在南下之前,我们就先除掉这个叛徒!”
“可是……”
一众头人们面面相觑。
想法是好的,可眼下大军行军都还成问题。那两个隐藏在暗处的高手虽然从不正面突袭大军本身,但那跗骨之蛆一般的袭扰,也足以将大军拖得动弹不得。
“把巫师们叫过来吧,该他们动手了。”
贺赖角弧攥紧了拳头。
“这本就是为了南陈高手才准备的阵仗,眼下也是时候动用了他们。”
第52章 斩巫
夜幕的掩护之下,杜乘锋还在继续着他的猎杀。
断马长刀被留在了马鞍包里,这柄五尺长的直刃长刀更适合步战。至于另外两柄兵刃……虽然双手战刀和古旧大斧,看起来也不像是适合步战的东西,但当这两柄兵刃被杜乘锋握在手中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来!”
伴随着杜乘锋一声怒喝,厚重大刀上倏地爆出炽烈火光,足有三丈的烈焰刀刃只需要横扫而过,那些披坚执锐的草原骑兵们便纷纷落马。
炽热的刀光切入躯体,如同融化油脂一般轻松,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令人恶心的烤肉焦香。
当然,这些草原骑兵之中也不是没有身形矫健之辈,即便烈火刀刃有着横扫一片的恐怖威力,但仍旧会有漏网之鱼能够冲到杜乘锋的近前。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看到这些草原勇士们只是瞬息之间就决定兵行险着,与自己拼死一搏,就算身为敌人的杜乘锋,也不由得为这些漠北寒风中所磨砺而出的硬汉赞叹出声。
然而,赞叹归赞叹。
这种行为,仍旧毫无意义。
只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来自漠北的寒风本身。
“走好。”
杜乘锋抡起了左手的大斧。
古旧的大斧挥砍在甲胄之上,那些原本坚硬的铁甲此刻却如同脆弱的冰凌一般破裂粉碎,而在这之后,刺骨的寒风便随着斧刃一起钻入了伤口,一路穿过躯体,再从这血肉之躯的背后带出大片鲜红的雪花。
并非是血花,而是雪花。
只因那些鲜血在喷涌而出之前,便已经凝结在冷风中。
“原来这就是漠北的风啊……”
随手劈死那些冲到自己近前的草原甲士们,杜乘锋看着手中的古旧大斧,怔怔出神。
难怪这柄大斧杀起那些草原人来如此轻松,原来这柄大斧本就像漠北的寒风一样凛冽——只不过之前这柄大斧实在是太过饥饿,以至于一身本事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
如果说满足右手的大刀,需要的是朋友的酒,那么想要满足这柄大斧,需要的,却是那些草原人的血。
毕竟漠北的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不吹死几十个草原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从漠北刮过来的?
“哦,几十个太少了是吧?”
隐约感受着手中大斧上那份微妙的不满,杜乘锋不禁有些尴尬。
这确实是有点尴尬,倒不是说他杀的少了,而是大部分草原甲士全都是右手大刀杀的,毕竟那可是三丈长的炽烈刀光,也就是十米还多一点,这一扫一大片,击杀数刷得确实多。
反倒是左手中尚且饥饿的大斧,哪怕打了这大半夜,加起来也才只收到几十条人命。
不饿的越吃越多,饿着的反而嚼不到几口,倒是显得杜乘锋这边有些厚此薄彼了。
“下次,下次一定。”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将大刀和大斧一同放回了马鞍包中。
确实是要下次一定,只因为这次他已经该跑路了。
借着厚重大刀那横扫一大片的炽烈刀光,这一次他也成功收掉了七八十个草原勇士的性命,这在杜乘锋看来是一个合适的数字,是一个既能保证收益最大化,又不至于把大军打得太疼,从而引发剧烈反击的数目。
虽说以杜乘锋如今的武力,他也不是没有杀进敌阵里开无双的自信,但他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慢点来,一点一点撕咬着面前这支被称为“草原大军”的,行动缓慢的庞然大物。
毕竟,安全第一。
他可是还记得,这支大军很有可能是纥奚青留在后面的伏兵,而这也就意味着,大军之中未必就没有针对他的手段——虽然他自己都不太能确认这不知名的手段到底存不存在,但涉及生命安危之下,他宁可信其有。
“所以,我们一会再来。”
这样说着,杜乘锋拨转马头,便准备继续拉回远处,啃几口干硬饼子补充一下体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却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呜——”
悠扬的号角声苍凉而古朴,好似从远古时传来的久远咆哮,沉闷的低吼声呼唤着潜藏在心底的战意,就连满腔热血也一起跟着沸腾。
“还是出动主力来对付我了吗?”
杜乘锋不禁眯起了眼睛。
来的会是什么?是重甲武士,还是铁铠重骑?亦或者是手持凶煞兵刃的疯狂怪物?
杜乘锋不知道,他也猜不到。
他只知道,自己突然不想逃了。
没必要逃走,又或者说为什么要逃走,他现在才是最强的,才是最为凶猛的。只看眼下整个蓟北,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杀得比他更多。
而在这个世界中,杀得多,便意味着强大。
杀得最多,更是意味着,极致的强大。
“你很强,你已经很强了……”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从马鞍包中取出了重刀大斧。
炽烈的刀光交于右手,而凛冽的寒风则护在了左边。
他都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不把眼前的一切都杀个干净?
也就是这个时候,除了那苍凉的号角之外,又有战鼓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厚重的战鼓声沉闷而有力,每一拍鼓点都仿佛锤在了杜乘锋的心房。
这让他血脉贲张。
是了,就是这个,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血在烧,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一起燃烧。
血在流,面前的所有活物一个不留!
“……等等?”
即将纵马而出的杜乘锋突然一愣。
血在流?
抬手蹭过脸上的湿润,杜乘锋这时候才意识到,喷涌而出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盖了他的小半张脸。
“什么时候?”
杜乘锋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边,有冲天而起的篝火,点亮了夜空。
十二名老迈的男人围着篝火舞蹈着,身上套的那些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胡乱堆在一起的布条,可就是这些看起来肮脏而疯癫的人,跳起舞蹈来却带着一股庄严的神圣。明明手脚干瘦,动作却苍劲有力,仿佛从远古绘卷中走出来的古老战士。
有大鼓和号角被这些人拿在手中,他们使用着这些老旧的乐器,苍凉的号角声与沉重的鼓点交织在一起,混杂着繁复冗长的呪文,让这片血腥杀场一时间都变得肃穆起来。
“战!战!战!”
伴随着号角声与鼓点,那些呪文,仿佛要往杜乘锋的脑子里钻。
“战!战!战!”
原本在杜乘锋看来已经被驯服的那些刀兵煞气,再一次升腾而起。
这让他的双眼愈发地腥红。
“杀!杀!杀!”
口中的呢喃逐渐开始与呪文配合,杜乘锋几乎要纵马而出。
可是他骑着的那匹战马,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止是战马,就连杜乘锋自己也没有任何动作。
动不了,完全动不了,此刻他的躯体已经完全被那些沉重的鼓点所控制。而在急促的鼓点声中,他甚至忍不住要翻身下马。
“不能下马!绝对不能下马!”
杜乘锋咬紧牙关。
无论如何都不能下马,眼下必须赶快离开,毕竟就算他再怎么迟钝,此刻也不可能意识不到,造成这一切变故的,是远处篝火边那些跳舞的男人。
这不知名的秘法实在是太过骇人,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就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甚至不止是身体。
就连他的意识,也已经摇摇欲坠。
刀兵煞气再一次翻涌上来,耳边再一次传来了嘈杂的话语,混杂这远远传来的呪文,催促着他赶快上前杀敌——如果只是这样,他或许还能稍微抵抗一下,可最关键的是,此刻这些刀兵煞气所带来的杀意,却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是啊,只要杀了远处那十二个跳舞的男人就可以了。
只要砍掉他们的头就能解决一切,这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只要走过去就可以了,只要掐住他们的喉咙……
“不对!不对!”
即便理智也已经对刀兵煞气做出了认同,但杜乘锋仅存的意识仍旧在疯狂报警。
连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片混乱中的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控制住他的草原舞者,难道想不到吗?
“这是圈套!是陷阱!下马上前,一定会死!”
这一刻,杜乘锋死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份抵抗却没什么意义。
伴随着鼓点愈发地急促,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跟随鼓点的韵律做出了动作。
哪怕杜乘锋再怎么咬牙切齿的抵抗,此刻也仍旧不受控制的开始翻身下马。
“不行……不行!快!做点什么!”
用尽最后的力气,即将翻身下马的杜乘锋,打翻了马背上的马鞍包。
就像手中的刀相信他一样。
他也完全相信这些兵刃。
“当啷——”
兵刃落地,带起一阵金铁交鸣。
而杜乘锋即将落地的身子,也随着这剧烈的动作,直接砸在了地上。
身躯吃痛之际,杜乘锋反而恢复了些许的意识。
这让他本能地抓向身边散落的兵刃。
不管是古旧大斧也好,还是厚重大刀也好,此刻手里哪怕多出任何一柄兵刃,都能为他的生命多一重保障。
可就在杜乘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兵刃抓起来时,整个人却是一愣。
并非是来自漠北寒风中的古旧大斧,也不是他最为惯用的厚重大刀。
而是某个,更长的东西。
那是足有五尺长的,断马长刀。
“这是抽到了最下签啊……”
杜乘锋心中不禁一凉。
厚重大刀是他惯用的兵刃,古旧大斧也已然被他喂饱了不少,可这一支断马长刀,自从到手之后,虽然他也曾将其研磨过,但却从未真正将其拿出来使用过。
换句话来说,他和这把刀,还不是很熟。
“我真的能信任你吗?”
杜乘锋的心底不禁泛起疑惑。
但马上,这份疑惑便被他抛诸脑后。
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无须再有任何的后悔。
“我的命,交给你了。”
这样说着,杜乘锋握紧了刀柄。
长刀出鞘。
“嗡——”
明明只是刀刃摩擦鞘口的声响,此刻却显得分外刺耳。
短短一声铮鸣,却盖过了号角,盖过了鼓点,盖过了呪文,甚至盖过了杜乘锋耳边的一切!
留在杜乘锋耳畔的,只剩下缥缈若烟的,朗朗读书声。
“什……”
在读书声盖过鼓点的那一刻,杜乘锋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甚至不止是身体,就连他的意识,也在那缥缈的读书声响起时,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你……”
杜乘锋不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断马长刀。
利刃在掌中嗡鸣着,似是刚才的余韵未消。
又像是,在传递着什么。
“剩下的,你也没背过吗?”
杜乘锋不禁哑然。
“这你问我也没用啊,我也没念过这里的书。”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杜乘锋的左手,已然从怀中摸出一支短匕。
粗布扎的粗糙刀柄,只是能防止刃口割到手的程度,这分明就是之前剑客崔远遗留下来的断裂剑尖。
“虽然我没念过这里的书,但是我可以背点别的给你。”
一边说着,杜乘锋一边用断裂剑尖敲击着长刀刀刃。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伴随着金铁交击之声,杜乘锋大声吟唱着,吟唱着这首少数他还能算背得过的诗句。
远方那十二个围着火堆跳舞的男人们,似乎也已经发现杜乘锋脱离了他们的掌控,那号角声与鼓点声愈发沉闷起来,就连那直入人心的呪文声也愈发地悠扬。
可是这一次,杜乘锋却再一次敲击了手中的长刀。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与其说是吟唱,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呐喊,本就没学过什么音乐的杜乘锋,唱起诗句来更是毫无韵律可言。
然而就是在这噪音污染一般的吟唱之下,杜乘锋却脚尖点地,整个人如同划破天空的流星一般,飞射而出。
远处那十二个跳舞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他们却没有任何逃窜的意思,这些老迈的男人纷纷割开手臂,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手中的大鼓和号角上。
沾染了鲜血的鼓声和号角声,变得愈发妖异起来,杜乘锋那份被郎朗读书声带回清明的意识,在这鼓声和号角声之下,也再一次沉沦下去,即将陷入癫狂。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又一次敲击了手中的长刀。
蓟北一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不需要什么优美的韵律,也不需要什么漂亮的曲调,甚至连乐器都不需要。
古之豪侠,舒展胸臆,只需击剑而歌。
而现在,杜乘锋距离那十二个草原舞者,仅剩三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只是两个虎跃,杜乘锋的身形已然落入了那十二个草原舞者中间。
五尺长刀,在月下带起一道圆弧。
龙虎二势,飞龙刀变式,满月。
有草原舞者已然逃离了这五尺长刀的范畴,但轻薄的刀光还是掠过了他们的颈间。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伴随着杜乘锋收刀还鞘的声响,十二颗斗大的头颅滚落一地。
都说了要深藏功与名,杜乘锋自然不会傻到继续停在这里。一刀杀了十二人之后,杜乘锋草草的从地上摸了点东西当作战利品,便马上拎着五尺长刀扭头跑路。
“什么?你还想要听后面的?”
翻身上马的杜乘锋才要将兵刃都装回马鞍袋里,却突然感觉手中的断马长刀一阵轻颤。
“这……别问,有空再告诉你。”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断马长刀一把塞回马鞍袋内。
倒不是他有意卖关子什么的。
主要是,那首诗,他自己也没全背过。
第53章 蓟北幼虎
中军大帐之中,贺赖角弧等一众头人还在焦急地等着消息。
当号角声响起来的时候,这些头人们便连忙用软布塞住耳朵,至于之后的鼓声,他们更是半点都不敢听。
巫师的厉害,他们都是知道的,虽然平日里,这些疯癫的巫师们更多是在消弭血煞之力带来的躁动,但就像现在这样,如果这些巫师真的选择了动手,那么这份对于血煞之力的理解,却会成为最为凶悍的武器。
甚至做到杀人于无形之间。
越是杀人众多的强者,越是没办法对抗这些巫师们,只因为被这些强者们视为力量的血煞之力,反而是巫师们最为强大的武器。
“开始念呪文了!居然开始念呪文了!”
即便双耳已经被堵住,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时,贺赖角弧还是判断出了巫师们动手的进度。
要知道那可是十二个经验老道的巫师,他们想要让谁去死,只需要敲敲鼓,或者吹吹号角就是了。眼下既然连呪文都用上了,这些巫师明显没有半点留手!
正所谓,狮子搏兔,亦需全力。
十二个巫师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意思,一上来就要将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怪物置于死地。
“所以说,这次来的是纥奚玄,还是刘燕然?”
贺赖角弧不禁思索起来。
如果是刘燕然的话,当场杀了也就算了,如果是纥奚玄的话,最好还是捉活的。毕竟纥奚青倒是挺看重这个弟弟,拿在手里当人质也是件好事。
只是有些辛苦这些巫师们了,处理掉一个怪物之后,还要再处理第二个怪物。
而这些账,却都要算到青羊部,又或者说他贺赖角弧的头上。
“都是纥奚青的错!”
贺赖角弧忍不住攥紧拳头。
“都是纥奚青的阴谋!不然我青羊部何至于此……咦?”
感觉到身上一轻,贺赖角弧不禁大喜。
身上既然轻松了,也就说明巫师们的仪式结束了。
十二个巫师一同出手,又怎么可能拿不下那个怪物!
“走!出去看看!我们的猎物到底是谁!”
这样说着,贺赖角弧便招呼一众头人们摘下耳朵里的软布,随后率先迈步走出大帐。
这一刻,贺赖角弧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毕竟任凭那纥奚青机关算尽,终究也没能敌过他的老成持重。
这一场战斗便是证明,证明他宝刀未老,证明他才是青羊部的真正主事人。
直到他看到那滚落一地的,十二颗人头。
“这……”
贺赖角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在作为青羊部主事人的他还有点定力,至少没有在众人面前,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更何况其他的头人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就是了,在看到那十二具无头尸身的时候,所有头人都大惊失色,不少胆小的头人甚至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毕竟他们都清楚,十二个巫师同时出手,会是怎样的无解场面。
而现在,十二个巫师却都死了。
“一刀,这十二个巫师是被同一刀杀死的。”
有经验老道的头人根据尸身倒下的方向,和伤口的痕迹,很快便推测出了当时战斗的场面。
“大概是这样……”
这个头人站到了一圈尸身的中央,像是手中虚握着什么东西一样,原地旋身转圈。
但在转圈结束之后,这个头人却先愣住了。
“不对啊,这是用的什么兵刃?怎么能切到一丈之外的地方?”
“是血煞兵刃,这是第三把血煞兵刃。”
青羊部的头人之一,曾经聊过这个的步鹿孤牛走上前去,蹲下查看了一下其他那些草原甲士们的尸体。
在翻检了尸身上那些冻伤和灼伤之后,步鹿孤牛的眉头皱了起来。
“……贺赖老兄,你之前的猜测不一定准,纥奚青那小子还做不到这种手笔,做好最坏打算吧。”
“最坏打算?你是说……”
贺赖角弧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是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纥奚青叛变这种事,虽然说起来严重,但实际上仍旧在青羊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也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至于最坏的情况……
那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难道长生天真的就如此眷顾那些南人吗?”
想到这里,贺赖角弧心底不禁一片冰凉。
两百年不到啊,这才两百年不到,那些南人之中,居然又要出现一个,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恐怖怪物吗?
难道这真的是长生天的旨意,是天要灭亡他们漠北诸部?
“还没到那种程度,我们还有机会。”
蹲在地上的步鹿孤牛翻检着那些巫师们留下的遗物,看着那些号角和战鼓上的血迹。
“如果真的是那种等级的怪物,他的意志会比金刚石还要坚硬,只是十二个巫师根本不可能控制住他,这些巫师连敲鼓的机会都没有。”
一边这样说着,步鹿孤牛一边指着战鼓上那些干涸的血迹。
“可是巫师们还是有了敲鼓的机会,甚至在最后也有拼死反击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那个怪物,实际上还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强。”
“这……”
贺赖角弧瞬间清醒过来。
好像确实是这回事,毕竟刚才巫师们动手的时候,他也是感觉到了的,并且从地上的痕迹来看,巫师们甚至一度成功了。
当然,巫师们最后还是死了,但是能够接近成功,本身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是大虎,是幼虎吗?”
贺赖角弧眯起了眼睛。
在渡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他终于又恢复了身为青羊部真正主事人的冷静和睿智。
“安营扎寨吧,我们走到这里就可以了。就算没有拿下蓟镇,但只要把附近拿下,也算是拓土有功……另外,马上把这里的事情回报草原王庭,同时安排第二批人把尸体用最快的速度运回去,注意不要破坏那蓟北幼虎留下的痕迹,一定要让王庭那边对于眼下的事态,有一个最准确的判断。”
“可是……贺赖老兄,纥奚青那边呢?”
有头人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那个叛徒……”
“我们保护好自己就行,那个叛徒管他去死。”
贺赖角弧扯出一个笑容。
既然那个叫纥奚青的小子这么想要自由,那么给他自由也就是了。
反正在面对猛虎的时候,弱小的那个总是会先被吃掉。
第54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就像杜乘锋这边还不知道,青羊部那边已经给他按了一个“蓟北幼虎”的名号一样,青羊部的头人们大概也没想到,杜乘锋这边压根就没想过要换地方。
事实上直到现在,杜乘锋都还以为这青羊部大军,是纥奚青安排好的伏兵。
出现伏兵,那是纥奚青厉害,伏兵里出现了十二个诡异的,只用号角和战鼓就能操控敌人的诡异舞者,那更说明纥奚青这个人了不得,手段高超。
就刚才那会,但凡他判断错一点,兴许就已经被扔进篝火里烧成熟人了。
“这就是纥奚青可怕的地方了啊……”
一想到脑海中那个战神一般的身影,杜乘锋的心中就愈发地沉重起来。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这种强到无懈可击之人。
所以他吃饱了撑得才会去蓟镇找纥奚青的麻烦,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杨家堡炒两个硬菜,吃完了好好睡一觉。
毕竟这打了大半夜,他也是有点累了。
“劳逸结合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想着,杜乘锋又忍不住四下扫视了几眼。
很好,没有看到游骑追兵。
确认了自身的安全之后,杜乘锋也没有大意,而是先骑着马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直到确认脚下的路面相对坚硬时,才下了马,把马蹄子用软皮包了,就这么一路牵着马走回了杨家堡。
这还是他从身上那些得自强盗的匕首攮子上,学到的躲避官兵追踪的土办法,虽然杜乘锋不觉得这玩意能骗得了草原人的探马游骑,但就算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事。
只要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他就能睡好觉了,到时候就要换成他来追着那些草原人杀了。
“不过这杨家人居然跑得这么快啊……”
回到杨家堡的杜乘锋看着冷清的村子,一时间竟有些略微不适应。
以往的杨家堡虽说也不能算丁口众多,但至少也还是有些人烟的,大人们会去地里做活,路上还能看到一些孩子来回乱跑——可随着杨家人以及其他流民的离去,整个杨家堡终究还是回归了死寂。
在失去了住户之后,所有房子都已经显露出一股破败和冷清。
“李木匠也跟着走了啊……看来这杨家人还算有点信用。”
在确认了一遍,自己熟悉的那栋房子也早已人去屋空之后,杜乘锋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回来的第一件事,先放行李,栓好了战马,杜乘锋便也将挂在马背上的号角和战鼓都取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想要有套自己的房子,毕竟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总得有地方安置。
号角和战鼓,他路上已经研究过了。简单来说,没研究明白。虽然在那些诡异舞者的手中,这些号角和单面鼓都发挥出了不可思议的威能,但在杜乘锋尝试的时候,这两支号角和三个单面战鼓,终究还是连个屁都没憋出来。
不过或许也不能这么说,起码他吹起号角时发出的声音很像放屁。
“应该是有特殊的用法吧,回头看看能不能在磨刀的时候蹭到这方面的知识。”
虽说这号角和单面鼓一时半会还不知道怎么用,但拿来当战利品留份回忆也是好事。更何况号角虽然吹着像放屁,但鼓至少还能敲响,没事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练练,也能算是一门拿得出手的乐器。
放下东西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吃饭。忙碌了一夜的杜乘锋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几个硬菜——一道大煮干丝,一份平桥豆腐羹,还有他最为期待的红烧狮子头。虽说以他现在对于刀刃的理解,在切配这方面几乎堪称神速,但几个菜忙活下来,太阳也已经升起来了。
“那我这算早餐还是晚餐?”
挠了挠头,杜乘锋决定不去思考这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给马喂了草料,又拿了些便宜酒把马鞍袋中的兵刃都刷洗干净,杜乘锋这才坐下来,开始享受美食。
灶中的余火尚未熄透,朝阳之下的杨家堡只剩下这一缕炊烟。
可即便只是一缕炊烟,也让这破败的村子多了几分鲜活。
吃饱喝足之后,睡意上涌的杜乘锋倒也没有急着睡觉,而是将那些兵刃又拿了起来,凌空演练了几下——都说实战是最好的老师,虽说杜乘锋这边已然在那些兵刃的记忆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在真正开始杀人之后,他又多了不少新的感悟。
刻板的动作逐渐变得顺畅,僵硬的劈砍也变得灵活起来,刺红术中那些对于人体结构的描述,也逐渐生出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就连重心移动和脚下步法都开始变得更为扎实,且更为迅捷。
如果当年的杨胖子站在这里的话,或许能从杜乘锋的面前,看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形轮廓。
可面对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形轮廓,杜乘锋却每一次都能做到,让刀刃在骨缝筋膜之间游走,不砍不割。
“能解猪,就能解人。”
这一刻,将身上所有技术都梳理了一遍的杜乘锋,颇有一股念头通达之感。
“难怪杨胖子只是一个杀猪的,却能杀光整个刺史府……原来这其中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愈发地佩服起,这个未曾谋面的杨胖子来。
不管是运刀技术,生意思路,事业规模,还是惹是生非。
起码一般杀猪的,可做不到能让一州刺史对其下手的地步,就算蓟州是个出了名的边地穷州,也是一样。
想到杨胖子,自然也会想起杨胖子那些子孙。不过一想到杨家人都已经往西边走了,杜乘锋便也不再在意了——反正有他在这边拉住草原胡人的火力,杨家人应该能把他那位好心眼的老哥哥送到安全的地方。
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相见,杜乘锋没有考虑这些。
毕竟他能不能从这场生死战之中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还是先睡觉吧,睡醒了就出去杀……嗯?”
就在杜乘锋这边准备躺进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原本死寂的杨家堡,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人声喧闹。
“谁?”
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杜乘锋一把攥住了厚重大刀。
是追兵吗?还是说他早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果然那些山贼强盗掩盖踪迹的办法没那么好用,早知道就应该换个思路,直接顺着记忆中那些山贼强盗的窝点随便抢一个就好,反正也只是临时拿来歇一会。
至于现在的话……
“刚吃饱,正好消消食。”
说着话,杜乘锋拎着大刀出了门,就准备动手杀人。
可就在他推门而出之后,看到的却并非是什么草原胡人。
而是那些,原本应该离开杨家堡的人。
只见面前的那些人,不管是杨家人,还是那些村里的住户,此刻竟人人见伤,个个带血,原本足有几百人的队伍,此刻也已然少了大半,就连那些家当都已经丢了不少,这明显是仓惶逃回来的。
“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了?”
杜乘锋连忙在众人之中寻找起李木匠,好在他这位老哥哥倒也还活着,一家四口安然无恙,只是腿断了一条,打上了夹板。
起码比一旁的老头杨玄稍微好点,原本还能拄拐的杨玄此刻已然双腿尽断,躺在大车上下不来了。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往西边走了吗?”
杜乘锋不禁眉头紧皱。
“这怎么还能回来的?”
“都是我的功劳啊!”
就在杜乘锋想要问问李木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却有熟悉的身影挥舞着弯刀,冲到了杜乘锋的面前。
“都是我杨三郎的……呜!”
吓了一跳的杜乘锋还以为面前的是胡人,抬手一拳便将杨三郎打得仰天倒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发现,杨三郎手中那把弯刀,有点眼熟。
“这……”
看着那把染血的弯刀,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他好像知道,杨家人为什么会出事了。
安抚了一下还有些虚弱的李木匠,杜乘锋也不准备继续在这位老哥哥这里问了。反正他已经察觉到了,那把弯刀上沾了点血腥煞气,那他正好可以用更方便的办法来看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真就这么倒霉吧……”
这样想着,杜乘锋开始打磨起手中这柄,失而复得的晦气弯刀。
第55章 幸运之刃
刀柄的脏污中埋藏着过往的痕迹,刀刃的血垢中残留着过去的影子。
伴随着打磨与刷洗,杜乘锋也逐渐感受到了,这柄晦气弯刀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这把刀在被他埋到歪脖子树下面后,曾经有人找过来挖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的杜乘锋埋得挺深,这晦气弯刀倒也没被刨出来,那人也就只能把土都盖回去,骂骂咧咧的走了。
杜乘锋能感觉到,这是曾经卖了十七把刀子给他,还白送他一件旧袍子的卖刀人,不过令杜乘锋疑惑的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树底下埋了刀的?
不是很能理解,这把晦气弯刀也没给他带来什么答案。
不过那卖刀人这一刨,埋弯刀的土倒是都松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杨三郎找到歪脖子树,想要上吊却没死成时,才能轻易从土里把这把刀给摸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能算是杨三郎和这把刀的缘分。
杨三郎拿了弯刀的当天夜里,杨氏祠堂就着火了,天知道这火到底是怎么燃起来的,硬是顶着倾盆大雨,都能把杨家祠堂烧了个干净。而在几天之后,草原胡人更是大举南下,整个杨家堡都要抛弃祖业,一路逃亡出去避难了。
如果换成杜乘锋这种知情人,就要当场把这弯刀给扔了。不管是埋起来也好,送仇人也好,甚至丢到荒郊野外也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玩意留在自己手里。
可这杨三郎,却将这把弯刀,当成了祖宗保佑。
树下摸到弯刀,在杨三郎看来是祖宗的庇佑,祠堂着火,在杨三郎的眼里就变成了祖宗的启示——在杨三郎看来,那不只是一场简单的火灾,而是杨氏先祖,名将杨虎痴在冥冥之中提醒着他,不要再继续依赖于祖辈的骄傲,而是要用手里的弯刀,为杨氏开辟前路。
由于某种意义上来说,杜乘锋与这杨氏先祖也算认识,所以他可以确定,杨胖子绝对说不出这种狗屁倒灶的启示来。那个杀猪的胖子只会溺爱自己的子孙,从来都不会让后辈去硬打硬拼。
杜乘锋甚至一度怀疑,他之前没有一刀把这杨三郎给宰了,也是受到了杨胖子,又或者说那把厚重大刀的影响。
不过很显然,不管他这边怎么质疑,这杨三郎,却已经完成了逻辑自洽。
尤其是在草原胡人过来以后。
“这是祖宗给我的考验!”
杨三郎这样坚信着。
至于为什么是给他的考验,当然是因为杜乘锋这边没跟着车队走。
在失去了杜乘锋这个最强战力之后,杨家堡众人也总需要有人来统领青壮,看护老幼,遇到点什么危险,也总要有人能上前应对,毕竟杨玄那套跟人讲道理的办法,放到南陈或许还行,可面对语言不通的北方胡人,想要上去讲道理,却只会被一刀砍死。
说到底,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手中的刀枪才是最为质朴的语言。
所以,一群人干脆矮子里拔将军,尝试找一个最能打的出来。
结果被挑选出来的人,居然还是杨三郎。
虽然大伙心情都比较微妙,但眼下确实也只有杨三郎才是最能打的。别的不提,单说杀人这方面,还真是只有杨三郎是敢下狠手的。
于是,在简单的整队之后,杨三郎又一次成为了统领五十多个青壮的领头人。
“就是这个!早该这样了!”
这一刻,杨三郎无比的舒畅,他感觉祖宗还是眷顾他的,他的机会终于来了——虽然杨氏一族失去了祖地就是了,但压在他头上的杜乘锋也没了。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什么只知道坏事的疯癫废物,他再一次成为了杨氏一族的中流砥柱。
也就是这个时候,刚出发没多久的车队,遇到了一队草原胡骑。
那些套着皮袄的草原胡人大多都是轻骑兵,明显是大军放在外面的探马,如果被这些骑兵回去报信,那车队就真要死在路上了。
“必须马上动手!”
这一刻,杨三郎相信了自己的判断,直接招呼了七八个会骑马的青壮,几个人策马扬鞭就冲了过去。
说是迟,那是快,杨三郎一众人马,只是瞬息之间,便与那些草原胡人交错而过。
胡人轻骑没有一个人落马,倒是杨三郎这边,却已经全部都被砍翻在地。
几个青壮汉子已经重伤倒地,只剩下痛苦的哀嚎,就连杨三郎自己也跌断了一条胳膊——不过他却是唯一一个能算有正面战绩的人,只因为在他跌下战马之前,那慌乱之中挥舞的弯刀,正好割到了一个胡人轻骑的脖子。
虽然只是蹭了一下,但那胡人的脖子却被豁开大半,足以见得这把弯刀的锋利。
自己人死了一个,自然让草原胡人大为震惊,但更令这些草原胡人震惊的,却是杨三郎一行人的弱小。
“就这水平,也敢对着我们冲过来?”
这些草原轻骑不太能理解,面前这些南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不过在想了想之后,这些草原轻骑也懒得去理解什么了。
反正只是一支逃亡的车队而已,正好杀了。
于是,就在杨三郎一路逃回车队范围的时候,二十几个草原轻骑便骑着马围了上来,一个个双目腥红的草原轻骑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杨家堡众人又哪里见过这个架势。
“跑!快跑!”
最终,还是老迈的杨玄拍板拿了主意,可也就是这一嗓子喊叫,一柄飞掷而来的骨朵直接砸碎了他的膝盖。
杨玄重伤倒在车上,指引队伍的重任便又落到了杨三郎的身上。于是在仓促辨认了一个方向之后,杨三郎便招呼车队赶紧跑路。
拉着大车的挽马怎么跑得过草原人的战马,车队很快便被追上,只是片刻的时间,就有不少人被弯刀劈中,落下大车。
也就是这个时候,昏迷过去的杨玄勉强醒了过来。
“东西都不要了!人命要紧!”
老迈的杨玄再一次做出了判断,这直接导致另一柄飞掷而来的骨朵,砸断了他仅剩的那条好腿。
但这条腿的代价终究是有意义的,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粮食物资被不断扔下,越来越多的金银财宝被抛到路边,那些双目猩红的草原轻骑也确实迟疑了片刻——虽然只是片刻的犹豫,但终究也给了车队逃脱追击的机会。
“可是,我们这是在往哪个方向走?”
悠悠醒转的杨玄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有些迷茫。
“三郎,你带的是什么方向?”
“西边啊!”
杨三郎信誓旦旦。
“我没认错,这真的是西……”
话还没说完,车队残存的众人就都看到了远方,那一轮初升的朝阳。
很显然,一般情况下,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
他们走的,居然是一条回去的路。
“这……”
车队中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路是走错了,可眼下要顶着追兵回去也不太可能,在回忆了一下那二十几个草原轻骑的凶狠之后,他们最终也只能原路返回杨家堡。
至于路途之中,像是车跌在沟里,又或者说马崴到腿之类的奇怪祸事,就更不必多说了,反正在这一番艰难险阻之后,原本应该逃离杨家堡的众人,终于还是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
……
……
“嗯……”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这事情,委实有些过于超出他的预料。
“都是这杨三郎贪功冒进……”
这一次,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李木匠也忍不住骂街了。
“如果不是他,乡亲们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不好说。”
杜乘锋的脸色有些微妙。
那确实是不太好说,毕竟这些双眼赤红的草原轻骑,明显是纥奚青的手下,按照他在之前那些胡人兵刃中所了解到的,也只有纥奚青会放纵手下的草原勇士,让他们用刀兵煞气来壮大自身。
换句话来说,这让这些轻骑兵回去报信,那车队才会迎来必死的结局。
而现在,因为杨三郎表现得过于愚蠢和弱小,那些原本只是用作探马的草原轻骑却放弃了报信,反而选择直接弄死他们——毕竟这二十几个草原轻骑真的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杀死杨三郎一行人简直就像杀兔子一样轻松。
但杨三郎却好死不死的,选了一条错的路。
这与其说是错的路,倒不如说是对的路,毕竟车队真的一路往西,那些草原轻骑说不定真就会一路衔尾追杀过去,反倒是杨家堡这边,因为杜乘锋自己就在这附近活动,那些草原轻骑却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这不禁让杜乘锋想起了,打造出这把晦气弯刀的铁匠。
原本在他的印象里,那铁匠接连九次因为杀人而不得不提桶跑路,已然是晦气到了极点。
可眼下反过来想想的话,连着逃跑九次却都没被捉住,这是不是也说明了某些问题?
“这……”
再次看向手中的弯刀,杜乘锋却已经感受到了,这把晦气弯刀,和地上那昏迷不醒的杨三郎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联系。
很显然,就像他驾驭住了自己那几件兵刃一样,杨三郎也已经驾驭住了这把晦气弯刀。
以那份精神病一样的逻辑自洽,还有和这把弯刀几乎相差无几的晦气。
第56章 狡兔三窟
于是,在杨三郎醒来之前,杜乘锋再一次骑了马,准备将这柄晦气弯刀扔了出去。
严格来说,这把弯刀其实能算是好东西,作为一件兵刃能够影响运气,杜乘锋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是这种好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自己手里的,毕竟它的功效实在是过于诡异。
虽说这把晦气弯刀的确能让人变得幸运,甚至死里逃生,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弯刀的持有者,会先被往死里整。
都说了死里逃生,那不死又怎么逃生呢?
根据杜乘锋对这把弯刀两任主人经历的复盘,他已然明白了这把弯刀的运作机理——说白了就是先让人极度的倒霉,甚至被一路折磨至濒死,这个时候再留一条活路出来,让人生出一种幸运的感觉。
与其说这是一把幸运弯刀,倒不如说这是一把折磨之刃。
杜乘锋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够折磨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添堵了。
毕竟他原本的计划,已经彻底被打乱了。
“真的是……”
看着杨家堡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杜乘锋一时无言。
原本破败的村子,眼下确实恢复了活力,但这袅袅炊烟,也成为了最为明显的打击目标。
南边有纥奚青蹲在蓟州,北边有纥奚青的伏兵还在推进,杜乘锋实在想不出,如果自己不在的话,这杨家堡的众人要怎么活命。
可是眼下他又必须要出门一趟,不然真把这弯刀留在村里,祸事可能会变得更大。
“所以,这把斧头先放你这里。”
想了想之后,杜乘锋找到了自己最能信得过的李木匠,将那柄古旧战斧拿了出来。
面对着战斧上那隐隐浮现的凶煞寒意,李木匠自然是不敢去摸的,这个晕血的木匠连鸡都没杀过,又怎么敢接下这一杆明显是用来杀人的兵刃。
“它,它好像在看我。”
李木匠的手都在哆嗦。
“它让我去,去杀人……”
“那就先别搭理它。”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战斧放到了李木匠家的库房里,和其他木工用具堆在一块,看起来就如同一柄普通的伐木斧一般。
“但是,但是,如果说杨家堡这边真出了事的话……”
安置好了战斧,杜乘锋一把揽住了李木匠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如果杨家堡这边真有变故,你就听它的。”
“这……”
李木匠还有些犹豫,但杜乘锋这边却已经出门上马了。
他今天日程很满,没多少时间能浪费。
第一件事自然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弯刀处理掉,这个杜乘锋心里已经有了点想法,一路来到了蓟镇,他很快便在城池周围发现了纥奚青放出来的探马游骑。
想来也是,都憋了一夜了,那纥奚青就算再怎么神机妙算,也需要先收集一下外界的信息才能判断情况。
于是,面对着不远处的草原游骑,杜乘锋拍马上前,抬手一掷,这晦气弯刀就将对方捅了个透心凉。
眼见得昨天来过的杀神居然又来一次,甚至动手就是一条人命,这些探马游骑连忙疯了一样往城里跑,生怕落在外面被砍死。
而这些探马游骑跑了之后,杜乘锋便也扭头跑了。
他这次只是来处理弯刀的,没工夫在纥奚青这里硬耗。
比起杀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路纵马奔腾,绕过几个缓坡和山坳,杜乘锋很快在荒原上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窝点——这个半地下的入口原本是一些蓟北强盗们的落脚地,眼下草原人南下,这些强盗们却早已逃了个干净。
在查看了一下内部构造的稳定性,还有那些强盗们没来得及带走的粮食储存之后,杜乘锋便拍马赶去下一个窝点。
一路搜索过去,杜乘锋一共找了十来个这样大大小小的窝点,这些原本都是马贼强盗们的落脚处,眼下却都已经成为了大自然的宝贵馈赠。
当然,其中还有两窝马贼没来得及搬走,并且也不太想馈赠,面对这种不懂得友好相处的犯罪分子,杜乘锋当场就抄起了大刀,送他们回归了大自然。
是了,这就是他今天的第二项工作了。
兔子也知道多打几个窝,谁都知道住在一个地方肯定是不安全的,更何况就算他自己是安全的,那赶回来的杨家堡众人也是不安全的——看在街里街坊的份上,这些强盗窝点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到时候让整个杨家堡化整为零,分散投资一下,藏在这些隐蔽的窝点里,杨家堡的众人也就相对安全多了。
当然,这对杜乘锋自己也是有好处的,杨家堡的小院虽好,但终究还是太扎眼了,他需要更多的补给点,更多的落脚处,才能更好的进行这场运动战。
的确,那纥奚青一身勇力,有着惊世智慧,手下也兵多将广,强横无匹,但杜乘锋这边却也有着充足的地利优势。在磨过了强盗们留下的攮子之后,杜乘锋已然对整个蓟州的地形都有了了解,更何况他之前还打磨过那些草原人的兵刃,他甚至可以说,他比大部分草原胡人本身,都更了解草原人。
知己知彼,这便是杜乘锋敢于与纥奚青交战的,最大原因。
“先准备十五个窝点,后面再慢慢找新的。”
杜乘锋想的很完美。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份抢夺强盗窝点的主意,居然也有别人在做。
“……你是?”
第十五个,也是最后一个窝点中,杜乘锋看着面前那个腰佩长剑,宽袍大袖的男人,一时有些迷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个熟人对吧?
“是你!”
佩剑男人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
“你上次跟在下说的没错!那果然是修行的一部分!”
“……啊?”
杜乘锋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只因为这份如同精神病一般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眼熟。
“打扰了,我走错路了。”
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杜乘锋扭头就走。
他今天的事情还有不少,没工夫在这里跟精神病较劲。
可就算他这边想走,那精神病,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多谢先生教诲,在下已经战胜了曾经的宿敌……但是这还不够。”
说这话,名为崔远的剑士已然拔出断剑,走了过来。
“本来在下以为,只要战胜那柳清云,剑术就可以达成,但每当午夜梦回,剑练到深处,在下还是会忍不住,会忍不住想起先生的影子……”
“……”
虽然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怪,但杜乘锋还是凑活理解了崔远的意思。
这不禁让他将手伸向了马鞍包。
“今日能与先生相遇,也是在下的福分……是了,正是因为先生的教诲,在下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
这样说着,名为崔远的剑客突然垫步拧腰,疾速冲来!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请先生赐教!”
“就知道你小子放不出好屁来!”
没等崔远冲到近前,足有五尺的连鞘长刀已经凶狠地杵在崔远胸口。
第57章 强者恒强
平心而论,崔远的剑术,确实有了极大的进步。
断剑失去了长度的优势,但此刻崔远的身形却已经变得如同鬼魅——在胸口遭遇重击之后,这崔远非但没有什么受伤的意思,反而借势飞身退开,随后整个人贴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冲来。
一寸短,一寸险。
很明显,即便没有修行过刺红术,但崔远也已经以另一种方式领悟到了其中真谛。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这一说?”
杜乘锋不禁想到了纥奚青,那个战神一般的男人也是这样,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被命运所眷顾着的,他们只需要轻松尝试,就远胜他人数年苦工。
可现在的他,也已经不是昔日的杜乘锋了。
在第一次见到崔远的时候,他在武艺方面的造诣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刺红术和摔跤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武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居然还是来自厚重大刀的杀猪刀法——这些东西欺负欺负杨三郎那样的普通人还行,可拿来与习剑十五年的剑客崔远对战,却多少有些不够。
而在第二次与崔远交手的时候,他已然磨过了崔远的剑,虽然只是短短一会的功夫,但对于杜乘锋来说却像是过了一生——以剑的身份,他完全体悟了崔远所习练的一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以刀出剑招,一刀断掉崔远的佩剑。
而现在,也就是第三次交手,崔远所领悟的招式,却是连他也未曾见过的。
但这一次,双方之间,已然是天渊之别。
以龙虎二势为基底,来操作全身筋骨,辅刺红术为输出思路,招招不离要害,远则飞龙剑变式,近则贴身摔投,灵敏的虎跃身法进可攻退可守,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大量的杀戮经验,终究已经被庖丁解猪之术融会贯通,达到了百炼自得。
严格来说,杜乘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到底如何,毕竟他迄今为止还没遇到能让自己全力尽出的人。
面前的崔远,也不行。
“一寸长,一寸强。”
长刀断马甚至都未曾出鞘,杜乘锋直接以刀为棍,横扫崔远下盘。
他不是曾经的快刀柳清云,他对于拔刀没有那么执着。
“喝!”
就在刀鞘即将扫中面门之际,原本贴地飞窜的崔远竟凌空跃起,手中断剑猛地刺向杜乘锋面门!
哪怕在研磨这把断马长刀时,杜乘锋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
曾几何时,杜乘锋一度以为,战斗就是要知己知彼。当他知晓了对手全部招式的时候,他就能稳操胜券——但在这一刻,他却突然明白了,对手就是对手,敌人就是敌人,能与他为敌的人,又怎么会跟着他的思路来走呢?
那多少有些太过看轻敌人。
也有些,太过看轻自己。
“来!”
脊柱束展之际,杜乘锋猛地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咚——
硬木刀鞘自刀上飞射而出,凶狠的挑在崔远的胸腹之间,将其整个人都顶飞在半空!
“什……”
胸腹隔膜位置遭受重击,饶是崔远习剑十五年,此刻呼吸也不禁一滞。
而在崔远跌在地上的时候,这柄断马长刀,也已经横在了他的颈间。
“真了不起。”
杜乘锋轻拭着脸上擦出的伤口。
“难怪你能把柳清云一剑封喉,确实很有隐蔽性……你刚才刺出来的剑芒,应该是有五尺吧?五尺二分?”
“这……”
崔远还想举起断剑,却被杜乘锋抬脚勾起的刀鞘砸在腕子上。
断剑跌落在地上,崔远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是在下输了。”
“嗯,这次确实是你输了。”
这一次,杜乘锋却没有推脱,也没有否认,而是果断地点了点头。
只因为,这一次,确实是他的胜利。
不是依赖磨刀所掌握的敌人信息,也不是光指着近身跟人搏命,这一次,他仅仅只依靠自身的武艺,便对习剑十五年的崔远完成了全面压制。
哪怕对方已经藏了招式,哪怕对方那柄看似残破的断剑能够刺出长达五尺的无形剑芒,也是一样。
“是在下输了,要杀就杀吧。”
崔远脖子一横,已然彻底放弃了抵抗。
“习剑一道,有先生这座高山拦在前面,在下一辈子都再难精进。与其终日止步不前,还不如死于先生之手,也算是一桩美谈。”
“嗯……”
杜乘锋皱了皱眉。
就这么杀了崔远,实际上是有些可惜的,毕竟崔远就算死了,也只能给他补上一口刀兵煞气而已。至于崔远的断剑……虽说那五尺剑芒看起来确实好用,但他的断马长刀在杀死那些巫师的时候,也已经掌握了类似的,增加攻击距离的手段。
更何况他那柄厚重大刀的炽烈火刃,火力全开时可是足以覆盖三丈之远,跟这个比起来,五尺二分的长度终究还是有点太不够看了。
反倒是不杀的话,这崔远,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助力。
能够以断剑刺出剑芒,这崔远很明显也已经到了能够驾驭煞气刀兵的程度——不过以崔远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个剑客怕不是早就已经想通了自己该为何而活,又为何而杀。
虽然杜乘锋总觉得这个事有点微妙,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精神病人的思路总是比他这种爱好和平的正常人要更直接一点,驾驭起煞气刀兵来也更为轻松。
不过崔远既然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那也确实有了成为助力的资格。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果带上崔远,一同去袭杀那些草原胡人,其效果一定是事半功倍的。
更何况,既然崔远还活着,那也就意味着,原本活跃在蓟州的那些游侠和刀客们,很可能也没死绝,如果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的话……
“不对!”
脑海中灵光一闪,杜乘锋猛然惊醒。
确实是不对,这套思路虽然看起来没问题,但却是按照他一贯的想法来的——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这是他在小学时候就学到过的东西。
可问题在于,在眼下这个存在着刀兵煞气的世界里。
人多,力量就真的一定大吗?
“不对不对不对。”
杜乘锋连连摇头,他突然注意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视野盲区。
在这个有着刀兵煞气的世界里,人多可不一定力量大,尤其是在面对像他或者纥奚青这种,已经彻底明白了杀人就能变强的人时,力量不足的普通人越多,反而越是给了对方以战养战的机会。
而最好的例子,那莫过于他自己了,他这才杀了一天而已,进步又是何等的神速?
至于那纥奚青……
“他又杀过多少呢?”
一想到那个战神一样的身影,杜乘锋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
而他原本的计划,也因为这份所思所想,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捡起落在地上的刀鞘,杜乘锋收刀还鞘。
“我知道,现在可能有一些游侠又或者刀客,还藏在蓟州野外,或许还在寻找着反击草原人的机会……的确,当初刘都督也跟我聊过,蓟州民间武德充沛,是他有意为之,只求在蓟州失陷之后,还能有第二重战力,以袭扰的方式来拖住那些草原人。”
说到这里,杜乘锋却摇了摇头。
“但是,我不需要他们,我不需要他们来拖我的后腿。他们的所谓袭扰只会让草原人积累更多的刀兵煞气,我不需要他们用这种方式来给我添乱。”
“也就是说,先生想让在下当杀手了。”
倒在地上的崔远正坐起来,眉头微皱。
“如果要在下把他们都杀了的话,恕在下……”
“倒也不至于都杀了。”
听到崔远张嘴就是杀人,杜乘锋不禁连连摆手。
那确实是没到需要杀人的地步,毕竟这些游侠或者刀客也是一片好心,又或者说,这种明知会有性命危险,却还想要拼死守护蓟州的想法,其实还是很值得钦佩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份好心用错了地方,这些游侠只会白白送掉性命,甚至让纥奚青变得更为强大。
杜乘锋当然不可能坐视纥奚青四处杀人变强。
他要撅了这蓟州的根,让纥奚青断炊。
“你要去找到他们,但也不用杀了他们……的确,他们肯定不会听你的,所以你要把他们打服,打跑,让他们都滚出蓟州,别在这里添乱。”
说到这里,杜乘锋看到崔远脸上还有些疑惑,干脆又补了一句。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崔远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了。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这也能算是修行吗?”
这就涉及到崔远的知识盲区了,对于他来说,又或者说对于蓟州这个武德充沛之地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修行要么就是生死相搏,要么就是勤学苦练——换句话来说,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可是不杀人……
这难道不是没有血性的表现吗?
“这……不太能算这回事。”
杜乘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明明是他这边准备欺骗精神病的,眼下反倒是他自己有点被崔远问住了。
起码看起来确实像是这样,毕竟把对方杀死才算真正的胜利,至于不杀,好像也确实像崔远说的这样,少了几分勇猛刚进。
但就在这个时候,杜乘锋却想起了,纥奚青。
明明双方之间有着生死大仇,纥奚青却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过来杀他,而是冷静的冲向了蓟镇,完成了一夜破城的壮举——整个过程中,杜乘锋都被晾在一边,没有谁在意过他,也没有谁关心过他。
的确,杜乘锋甚至一度因此而庆幸,庆幸自己又多了一点缓冲时间,又多了一点变强的时间。
但这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纥奚青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那个战神一样的男人有着更为远大的目标,的确,他们之间或许有着生死大仇,但那纥奚青却从未将他当成一回事。
“可能这就是强者的心态吧……”
长叹一声,杜乘锋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柄。
“杀人很容易,就像现在,割开你的喉咙对我来说再轻易不过,但是我可以不杀你,因为我觉得你威胁不到我。”
“你!”
饶是崔远刚刚再怎么认输投降,此刻也不禁被这话激起了火气。
“如若在下继续练剑呢?总有一天……”
“没有那一天的,因为我会一直强下去。”
杜乘锋抬起刀鞘,拍了拍崔远的肩膀。
“你或许会变强,但我永远都会比你更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追的上我。”
“……”
崔远呆愣半晌,说不出话。
最终,这名剑客,还是垂下了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果然是这样,这果然是修行的一部分,这确实是修行的一部分!”
“……你等一会?”
眼见得崔远突然发病,杜乘锋这边反倒懵了。
“不是,你先说你这是懂了什么?”
“我已经理解了一切!先生果然大才!”
听到杜乘锋这么问,正坐在地上的崔远当场深施一礼。
“杀了他们,只能说明在下怕了他们,怕他们成长起来,怕他们杀了在下……反倒是放了他们,他们才会在这份羞辱之下奋发向上,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来挑战在下,在下才会永远都不缺磨炼剑术的对手!”
这样说着,崔远拾起地上的断剑,几个起落便离开了马贼窝点。
“在下去修行了!期待下次再与先生相会!”
“……下次我可能就真要砍死你了。”
遥望着崔远飞身远去的背影,杜乘锋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弄死这个精神病的冲动。
一个有着莫名其妙的悟性,并且行动力强的离谱的精神病,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跟这种东西见第二面。
“不过……这是畏惧吗?”
杜乘锋突然心有所感。
是了,畏惧,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跟精神病打交道,所以刚刚心中才会升起杀意。
而之前在蓟镇的时候,那纥奚青,也曾数次,尝试对他纵马追杀。
“也就是说……”
隐隐想到了什么的杜乘锋,眼睛已然越来越亮。
“那时候的他很想杀了我!也就是说他在怕我!”
这一刻,杜乘锋脑海中那个战神一般的无敌形象,轰然崩塌。
原来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他也会恐惧,也会愤怒,也会为敌人的成长而担忧。
也会,把他这个胸无大志的普通人,当成一回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循着这一丝曾经展露过的杀意,顺着这一丝微不可查的惧意,杜乘锋终于感受到了,纥奚青真实的一面。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始了解了自己的敌人。
“这才是真正的知己知彼。”
心情大好的杜乘锋收了刀,翻身上马。
虽然这场与崔远的战斗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却让他彻底扫除了心中那份对于纥奚青的敬畏。
同时,也顺手撅了纥奚青的杀人渠道。
“我能去杀你的兵,你又能去杀谁?”
这一次,杜乘锋终于确信,自己一定能赢。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希望别耽搁太久……”
离开马贼窝点的杜乘锋马不停蹄,一路赶回杨家堡。
这是整个谋划中的最后一环,只要将杨家堡的人也都分散转移,那么在蓟州这片土地上,除了那些草原人,也就只剩下他自己。
以一己之力对抗全部草原大军,如果被别人听到或许只会觉得他疯了。
但杜乘锋却清楚,他可以做到。
因为这些草原胡人,碍了他的事。
“只要把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就可以好好睡一……”
就在即将回到杨家堡的时候,马背上的杜乘锋却突然紧皱眉头。
只因为远方村子的上空,已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第58章 李木匠
就在杜乘锋骑马离开的不久之后,李木匠还在对着库房里的斧头瑟瑟发抖。
并非只是因为恐惧,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瑟瑟发抖,他总觉得这把斧头像是冬天冻上的冰块一样,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冰凉。
不敢碰,是真的不敢碰,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碰这把斧头哪怕一下。
一咬牙一跺脚,李木匠干脆把库房的门关了起来,反正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做不了什么木匠活了,还不如把那斧头关里面,至少能让他心里踏实一点。
可就在李木匠这边准备回到堂屋,给老婆孩子做点吃食的时候,他的院门却被推开了。
“你看到我的弯刀了吗?”
这推门进来的却是杨三郎,眼下正挨家挨户问他那把刀在哪。
“我明明记得带回来了……”
“没看到。”
李木匠一阵挠头。
看肯定是看到了,毕竟杜乘锋来他这里的时候还带着那把弯刀,不过说肯定是不会说的,这位杜兄弟既然把刀拿走,那想必是有大用的。
“你要不再找找?”
“不找了,或许这也是祖宗对我的考验之一。”
杨三郎想了想,倒也没有继续找下去的意思了。
那确实是不用找下去了,整个村子都已经被他问了一遍了,村口的李木匠这边是他问的最后一家,再找不到的话,那也确实是不用找了。
“或许这就是祖宗想要告诉我的东西,刀其实没那么重要,用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说着,跑了一圈的杨三郎干脆坐了下来,找李木匠讨碗水喝。
都是乡里乡亲的,李木匠倒是也没拒绝,更何况这杨三郎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前几年也能算是一表人才——但也仅仅只是前几年了。自从他那位杜乘锋杜兄弟来了之后,这杨三郎便开始了他的魔怔之路,直到现在都没停下来。
想到这里,李木匠不禁有些惋惜,不过这种事情倒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他那位杜兄弟,实在是太强了。
两只公猫凑一块还会打起来,更何况两只老虎,年轻人大多气盛,肯定是要分个高低的——不过和他那杜兄弟比起来,这原本还像是幼虎的杨三郎也只能算个公猫了。
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这杨三郎显然就是被气死的那种。
那一夜,杨三郎去挑战杜乘锋的事情,村里人后来也都知道了。他那位杜兄弟虽然放了杨三郎一条性命,但那近乎无视的态度却几乎等于一脚踩断了杨三郎的脊梁。
李木匠倒是知道这件事,不过决斗的两方毕竟有过仇怨,更何况杨三郎做的事也确实不地道,他一个外人也不想多说什么。
“哎……”
想到这里,李木匠干脆找了糖罐子出来,往杨三郎的水碗里加了点甜味。
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怜悯了。
“谢了,李叔。”
片刻的沉默之后,杨三郎接过水碗。
也就是在这时候,有战马疾驰声,远远传来。
“是……啊,是他回来了啊。”
李木匠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却有意识的没有提杜乘锋的名字。
“他早晨出去的,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李叔,其实不用这样。”
杨三郎勉强笑了笑。
“我……已经认输了。我能活到现在,说白了这条命也算他赊给我的。我也承认,说服气的话肯定有点假,但是我也知道,就算我不服也没什么用,人家不会放在眼里。”
“都一样。”
李木匠又倒了一碗糖水过去。
“男人嘛,都这样,谁都是看着另一个男人,这么一路学着长起来的。你爹走得早,杨老丈又是那个温吞性子,他能教你识文断字,但是也没办法教你怎么当个男人……”
“算了,李叔,咱还是不聊这个。”
摇了摇头,杨三郎便准备再喝一碗。
可就在杨三郎要从桌上拿起水碗的时候,却发现碗中的糖水,正在微微震荡着。
“嗯?”
杨三郎下意识地抬起头,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那并是一骑战马能发出来的声响,那分明是几十匹战马在一路奔驰!
蹄声如雷震!
“是骑兵队!”
杨三郎猛地站起身子。
“快!李叔!找东西顶上门!他们马上就要……”
嘭——
没等杨三郎说完,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却已经被整个撞开。
套着皮袄的胡人轻骑纷纷下了马,双眼猩红的样子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赤手空拳的杨三郎刚想要冲上去,却被李木匠一把拉住。
“这边!”
咬紧牙关,李木匠将杨三郎拽到了库房边上。
背后的胡人已经冲了过来,李木匠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干脆一把拉开库房的门,将杨三郎推了进去。
“拿斧头!快!”
“什……”
杨三郎也已经看到了那把大斧,他认得这把斧头,想当初攻破杨家堡的那个披甲胡将,手中端着的就是这柄大斧。
他真的能拿得起这把斧头吗?
他真的,能用这把斧头杀敌吗?
“我……啊!!!”
才把手伸向斧头,杨三郎整个人却如同触电一般痛呼一声。
而他的双臂之上,也已经泛起了一层霜寒。
很显然,这把斧头拒绝了他,甚至连碰都不想让他碰。
“怎么了!”
瘸了一条腿的李木匠还在拼命逃窜着,背上甚至都已经挨了两刀,可当他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杨三郎,没能拿起那把斧头。
“啊……”
心如死灰之际,又是两把弯刀劈在了李木匠的肩头。
弯刀入肉,血流如注,李木匠整个人直接被砍翻在地,眼看爬不起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看到,那些双眼猩红的胡人,从屋里拖出了他的老婆孩子。
孩子们还在哭闹着,他的妻子整个人更是已经吓得呆若木鸡——是啊,面对着这些双目猩红的胡人,面对着那些满是煞气的刀兵,又有谁会不怕呢?又有谁会不惧呢?
李木匠也是怕的,他比任何人更怕,他胆小,他晕血,他怕死,他甚至连鸡都不敢杀。至于那些凶煞兵刃,更是他心头的噩梦,每当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那个血腥的日子,想起那遍地的尸体。
还有那个胆小的自己。
只要当个好人就能活下去吧,他一直这样想着,只要与人为善就能把日子过下去吧,他一直这样以为。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他只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和家人一起活下去而已。
但是,这不够的。
远远不够。
“啊……”
眼看着那些胡人的弯刀,即将劈在自己的老婆孩子身上,李木匠终于彻底放弃了思考。
“我把我的命给你。”
这样说着,李木匠握住了某个冰凉的斧柄。
即便双臂已经泛起冰霜,李木匠也死死地握着斧柄,未曾动摇。
“我把我的命给你,你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老婆孩子活下来!”
嗡——
北风呼啸,血花飘起。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人头已然滚落一地。
而李木匠的双眼,也已经彻底腥红。
第59章 彻底疯狂
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曾几何时,李木匠对于杀人是畏惧的,这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杀生害命,那可是要亲手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血会流一地,刀会卡在骨头里,而那些濒死的人,则会在他的梦中,一次又一次叫唤着,要他把命还回来。
他晕血,他怕死,他从未想过任何与杀人有关的事情。
但现在,李木匠却知道了。
杀人,和他平日里劈开木头,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是劈开木头反而更难一些,毕竟总有些木头没那么规整,里面有瘤有疤,这些都会把斧头卡住——但是血肉之躯不一样。锋利的斧刃穿过血肉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阻力。
至于血肉之下的骨头,对于这柄锋利的大斧来说,也不过是稍微有点硬度的,细小树枝。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双目猩红的李木匠看着手中的斧头,癫狂的笑着。
“原来只是在做木工啊,这个我熟啊。”
一边这样说着,李木匠一边抬起头,打量着眼前残存的草原胡人们。
“嗯……不行,不行,朽木不可雕也。”
“小心!他手里的是阿玄的斧子!”
有双眼猩红的草原胡人已然认出了李木匠手中的大斧。
“他已经疯了!快杀了他!快……”
脱口而出的大吼被封在了喉咙里。
刚刚还在呼唤着同伴的那个草原胡人,此刻整个脑袋却已经被削了下来,四肢也被斧柄打出几道诡异的弯折,整个无头尸身就这么仰面朝天,四脚反向撑地,竟如同一张长凳一般。
而在片刻之间便完成这一切的李木匠,甚至还专门过去坐了坐。
“可以,就是还不太结实。”
这样说着,李木匠挥动斧柄,砸在了无头尸身的尾椎骨上。
碎裂的骨头搭在一起,此刻竟真的结实了不少。
而在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作品之后,李木匠终于抬起了头。
“木不琢,不成器。”
扫视着面前仅剩的几个草原胡人,坐在人尸板凳上的李木匠站起了身子。
“你们,也要修理一下才行。”
“……”
几个双目猩红的草原胡人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夺路而逃。
的确,身为纥奚青麾下的战士,身为苍空之下的雄鹰,他们不应该怯战,也不应该逃跑——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这起码要是一场战斗。
眼前他们所面对的,真的是战斗吗?
不,这不是战斗,甚至都不能算是屠杀,站在他们面前,是某种更加诡异难明的东西。
就像现在这样,那个东西明明瘸了一条腿,却如同风一般追到了他们的背后,大斧几次起落,便将一个落在后面的草原胡人的脑袋割下来,雕成了灯笼。
从背后刮来的凛冽寒风是那样的熟悉,来自漠北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这种感觉,要知道他们可是都自称是被漠北寒风磨砺而出的勇士,是霜雪严寒都杀不死的好汉子。
可现在,这道来自家乡的风,却已经和那怪物站在一边。
在寒风的推动之下,那怪物即便瘸了腿也依旧健步如飞,仅仅只是一个起落,通往外面的大门便已经被战斧彻底封死。
李木匠从未做过如此轻松的活。
板凳,桌椅,灯笼,油灯,甚至大车的车轮,李木匠认真雕琢着一件又一件作品。原本需要费点功夫才能削动的木头,此刻切起来却意外的轻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这些新鲜木头的汁液实在是太多了些,不止流的满地都是,甚至还喷了他满头满脸。
不过这些木头也不是没有优点,而其中最大的优点就是懂他心意了。就在他这边已经将几样木器都打造完毕之后,却有更多的木头自己从门口冲了进来——李木匠曾经无数次想过,以后让两个孩子来给自己打下手,毕竟请帮工还是太贵了点,他的收入也没多高。
现在好了,都不用等孩子长起来了,这些锯好的木头,自己就排着队进来了。
“这锯得有点短,但也不是不能用。”
李木匠只是想了想,脑海中便有了大致的轮廓。
虽然木头本身不够长,但是可以用榫卯的办法把木料接起来,也能出几根用得了的料子——正好他也想起来了,他那位杜兄弟眼下虽说有了匹好马,但院子里却还缺个马棚,眼下把这些料子收拾一下,倒也正合适。
于是李木匠挥动大斧,几下便将那些冲进来的木料都给处理干净。
有一说一,这些木料确实好用,虽说长得有些松散,汁液也有点多,但那些剥下来的树皮却足够结实,正好能够拿来铺在马棚上当顶子。
李木匠甚至一度想要用这些树皮做双靴子,毕竟听说再往北边走的话,在冰天雪地里,那里的人就有用树皮做鞋的传统。不过李木匠也只是听说过,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眼下这些树皮也不太够,木头里抽出来的绳子应该也不够用。
还得再多找些料子,才能帮他那个杜兄弟把马棚搭起来。
“还有吗……”
这样想着,李木匠下意识看向库房的方向。
只见库房之中,一根木料猛地蹿了出来,随后一个飞身便蹿上了院墙,拔腿就跑。
可没等那根木料翻墙而过,李木匠这边却已经有一截树枝脱手而出,正中木料的头颅。
“杨木的话,也能凑活着用吧,反正是盖马棚。”
这样想着,李木匠继续扫视着。
没有更多的木料跑过来了,这让原本准备以逸待劳的李木匠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木料自己长腿跑过来,哪来的这么好的事情——好在刚才还打下来一根要逃跑的杨木,院子里也还有点剩下的材料。
两小一大,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料子,但眼下凑上这些边角料,那马棚就也能搭起来了。
“只要稍微修上一修……”
这样说着,李木匠提着斧头走了过去。
“先把分岔削掉……”
“爹!”
就在大斧即将落下的时候,李木匠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呼喊。
这让他的动作突然一滞。
“谁喊我?”
李木匠不禁有些迷茫。
应该是孩子在喊他,他想起来了,是两个孩子在喊他,这两个小崽子吵得很……哦对,还有他老婆,他老婆也在喊他,可是他老婆这是在哪里?他那两个孩子又在哪里?
“爹!你松手啊!快把这东西放下!”
“当家的!你醒醒!你醒醒啊!”
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边,似乎很近,但李木匠却根本看不见那自己的老婆孩子到底在哪——他只能看到眼前的边角料围在自己身边,像是要把自己整个捆死。
李木匠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和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又怎么可能被区区木头给索了命呢?
李木匠扬起了大斧。
却有水迹滴在了他的身上。
应该是树木的黏液,李木匠这样想着,没有晾晒过的木头是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相比起黏液来,这些水迹却显得更清澈一些——如果一定要拿什么来比较的话,那就更像是人的泪水。
木头也会流泪?草木也会有情?
李木匠从不相信这些,毕竟他自己就是做木器的,胡乱信一些有的没的纯属折磨自己。
不过,他却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那两个小崽子,也已经差不多有这两块边角料高了。只要再过几年,绝对会成为他的好帮手,到时候这两个崽子能有点活干,也能让他老婆多省点心——为了家里这几口人能好好过日子,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哪怕拼上性命也……
“……等等?”
李木匠突然一阵恍惚。
“拼上……性命?我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誓?”
李木匠隐约想起了什么。
是了,拼上性命,他确实这么干了,那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在最恐怖的时候,为了能够保住家人和孩子,他对着某个绝对不能碰的东西伸出了手……等等,那个绝对不能碰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当啷——”
古旧的战斧跌落在地上,李木匠眼中的腥红也渐渐褪去。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儿。
还有院子里那些,他刚刚完成的“作品”。
……
……
……
“所以说,这就是你在院里点火的理由?”
翻身下马的杜乘锋,看着面前正在把人尸板凳往火里扔的李木匠,一阵挠头。
那二十几个探马游骑居然能一路摸到杨家堡,他是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却是,这些纥奚青手下的精锐游骑仅仅只是祸害了几户人家,便全都被李木匠给杀了个干净,甚至做成了某种……作品。
虽然他不是很能欣赏得了这些大作,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木匠用草原人尸体做出来的这些玩意,都挺行为艺术的。
“另外你不是晕血吗?”
“已经不晕了。”
满身是伤的李木匠摇头苦笑。
“毕竟都已经……嗨。倒是这些东西都不好拿出去,所以只能在院里烧了,过来帮把手。”
“你直接剁碎了烧不就行了?”
眼见得李木匠那瘸腿的艰难样子,杜乘锋干脆一刀过去,将那板凳切了。
“再者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在院里烧,我还是去把杨家人叫过来……”
“算了算了。”
李木匠连连摆手。
倒不是不需要,而是已经叫过了,至于结果的话,很明显,全村青壮都不是太想来帮忙搬运这些“基础建材”——其实如果只是尸体的话,他们也不至于不帮忙,奈何李木匠把这些建筑材料处理得太好了。
杜乘锋想了想,干脆让李木匠放弃了这种缓慢的焚烧方式。
跟李木匠打了个招呼,让他一家子人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杜乘锋便点了把火,把这院子连同里面的尸体一块烧了。
“至于新地方,住我隔壁吧,以后当个邻居,正好也有个照应。”
这确实能算是有了照应,只因为杜乘锋在刚刚摸过那柄战斧的时候,已经能够隐隐有所察觉。
出乎他的意料,这柄他原本留给李木匠用来拼命的古旧战斧,居然真的对胆小甚至还晕血的李木匠,表示了承认。
而这也就意味着,在他之外,整个杨家堡现在已经拥有了第二个,能够驾驭刀兵煞气的人。
虽然这让杜乘锋很是意外,但也确实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李木匠虽说不曾习武,也没打过架,可那份为了家人而战的拼死决心,却是远比任何好勇斗狠都更为坚定的意志。
或许这也是古旧大斧为什么会承认李木匠的原因。
因为这一次驾驭它的并非只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当然,让李木匠跟纥奚青去打,估计还是够呛,但对付普通的草原胡人,这柄大斧却也已经绰绰有余。有李木匠这个知根知底的邻居在旁边住着,他白天睡觉都能更踏实一点。
更何况,这李木匠还给他带来了,重要的东西。
“是纥奚青手下那些探马游骑的弯刀啊……”
从摸到这二十几柄弯刀开始,杜乘锋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弯刀,和他库存里那些弯刀骨朵,完全不同。
虽然刀确实是一样的刀没错,但相比那些凡铁而言,这新获得的弯刀,却可以称得上是经年老兵。
当然,更重要的事,这些弯刀的主人,应该都是从蓟镇被放出来的。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不止李木匠这边安然无恙,成为了一员助力,他这边在拿到这些兵刃之后,甚至有了进一步了解自己敌人的机会。
“纥奚青是吧?”
睡醒一觉起来,杜乘锋借着月色,拿起了一柄弯刀。
“让我看看,你最近在干什么?”
这样说着,这柄草原弯刀,便被放到了湿润的磨刀石上。
第60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久经风霜的战士比新手更懂得保养刀刃,毕竟手里的刀剑甚至比战场上的伙伴都要更加可靠。
和大部分草原勇士手中的弯刀一样,这些刀也都是那些草原铁匠们随手打造出来的,粗糙,简陋,然而哪怕这些弯刀再怎么粗制滥造,那些已经跟随了纥奚青数年,甚至以雄鹰自居的草原勇士们,也很注重保养这些兵刃。
这也是他们和新兵之间,最大的不同。
在没有跟随纥奚青之前,这些草原雄鹰就都已经在各自的小部族里,有了不小的名头。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更加好勇斗狠,更乐于争强好胜——当然,这一类人在草原上还是很多的,毕竟漠北汉子们大多都是这样的性子。
但只有少数聪明人才会注意,要定期去找那些巫师们打磨刀刃。
在跟随纥奚青之前,这些聪明的草原雄鹰们,每当杀了八个人,或者十个人之后,就会专门跑去那些大部族,寻找那些疯癫的巫师们。老迈的巫师会吹起号角,这能平静他们的心灵,癫狂的巫师会敲打战鼓,用节奏的律动来平息他们躁动的热血。沉稳的巫师会一边打磨刀刃,一边念诵着古老的呪文,这能让刀刃上的血煞之气回归天地,也会让老旧刀刃变得更加锋利。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刀之后,这些草原雄鹰们,也就越战越勇。
“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看到这里的杜乘锋不禁感叹。
果然,就像他这边能想到,劳逸结合才能打持久战一样,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草原老兵也是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不过更令杜乘锋在意的,却是那些巫师们打磨刀刃时候,对于号角和战鼓的使用办法。虽然那些草原巫师们念诵呪文的方式有些过于拗口,他不太能背得过,但在感受了这么多次号角与战鼓之后,他终究还是抄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
“也就是说,战鼓的节奏带动身体,号角的声音引导意识。”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玩意的具体原理,不过就算只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杜乘锋都已经琢磨出了好几套狠活,绝对能给纥奚青来点意外惊喜。
想到这里,杜乘锋都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仅仅只是出去一趟,李木匠这边就已经掌握了那把古旧战斧,成为了能够独挡一面的战力,而在这之后,在磨刀的过程中,他更是拿到了使用号角和战鼓的办法,有了针对纥奚青的能力——就像他之前感叹过的那样,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再加上继续磨刀的话,他还能窥探到纥奚青眼下的行动,这运气甚至已经好过头了,好到让杜乘锋都有点不适应。
但很快,杜乘锋便知道,他这份好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继续打磨刀刃,杜乘锋这边也感受到了弯刀们接下来的经历——在纥奚青来到青羊部之后,这些弯刀的持有者,那些草原老兵们,便都被纥奚青挨个打服,心甘情愿地成为了纥奚青的兵卒。毕竟在草原上,能够跟随强者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更何况他们跟随的是一个天空一般的男人。
伴随着那个男人越来越强,这些草原老兵们也都觉得自己如同雄鹰一般,越飞越高。
雄鹰自然是要吃肉的,纥奚青会经常带他们出去捕猎,猎食那些不听话的小部族,或者干脆南下来抢掠蓟州。每次动手,他们都打扮成马贼的样子来掩人耳目,但和大部分马贼不同,他们不求财,只杀人。
这便是纥奚青练兵的那一套了,说是真正的勇士要连血煞之气都能驾驭,那些打不死他们的东西终究会化成他们的力量,是男人就别找巫师。
身为强者的纥奚青既然这么说了,那自比雄鹰的草原老兵们当然选择认同。于是,在纥奚青的率领之下,他们如虎狼一般撕裂着眼前的一切敌人,吞噬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所有生命,血煞之气果然让他们越战越勇,而他们的眼睛也逐渐红得像血。
只要跟随在纥奚青的身后,他们一定能百战百胜。
所有草原雄鹰都是这样认为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面对着连夜突袭蓟镇,这种近乎疯狂的命令,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毕竟他们完全信任纥奚青,信任他们的大兄,信任他们的将军。
攻破蓟镇果然是轻而易举的,在城池之外的街市中进行了大量的杀戮之后,血煞之气充盈的他们毫不意外的攻破了城池本身。曾经令草原勇士们颇为畏惧的,坐镇蓟北的刘燕然,也被纥奚青一刀斩杀。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好了。
那些草原雄鹰们这样想着。
然后杜乘锋就在这段尘封的记忆中,看到了自己的那张大脸。
“行吧,又是我吗?”
杜乘锋叹息一声,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原本对于这些草原雄鹰们来说,这应该是一场大胜才对,可因为杜乘锋那几次骑马冲杀,这原本大胜的势头却当场被掐断——这些草原雄鹰们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为了方便进入街市杀戮,他们却全都下马变成了步兵。而当他们准备骑马追上去的时候,杜乘锋这边却早已经拍马跑了。
哪怕纥奚青出面追杀,也是一样。
几次来回拉扯,纥奚青都没能杀掉杜乘锋,这不禁让原本气势如虹的草原雄鹰们垂头丧气。
自己人被杀了,顶头老大却没能帮他们出头,这对于一支部队的士气无疑是重大打击——并且更重要的是,很多人已经认出来了,那个杀了不少草原兄弟的凶徒,很可能就是杀了纥奚青亲弟弟的凶手。
连杀了亲弟弟的凶手都处理不了,他们这位大兄,这位将军,真的有看起来那么刚强吗?
不少草原勇士心中都有了疑问。
但接下来的命令,却让他们更为伤心。
所有草原勇士一律不许出城。
在杜乘锋这边看来,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很明显,纥奚青看穿了他的想法,并通过收缩防御的方式来防止他捞取刀兵煞气变强。
可大部分草原勇士却没办法理解这个决定,他们只觉得纥奚青过于懦弱。
于是就算是为了手下们的安定,纥奚青也只能在天亮之前就以侦查的名义派出探马游骑。
这在杜乘锋看来也是个正确的决定,一方面可以用“情报还没到”来安抚手下的草原雄鹰们,从而多拖些时间出来,另一方面也确实能多带一点外界信息,从而更好的进行战略决策。
只是接下来的画面,却把杜乘锋给逗乐了。
几个双眼猩红的草原游骑回城里了,带着他们一个同伴的尸体,尸体上顶着一把弯刀,却是谁都不敢拔。
直到纥奚青出现在尸体身前。
“这也是一把血煞兵刃……那个人到底能同时操控多少刀兵?”
一边这样说着,纥奚青一边将弯刀拔了下来。
但在想了想之后,纥奚青却没有把这柄弯刀给扔了。
而是随便找了个鞘过来把刀装了,和他的随身佩刀一起挂在了腰间。
“……这你都敢拿的?”
杜乘锋看得眼都直了。
不过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好运了。
那把晦气弯刀,终于被他送给了对的人。
这么想的话,一天的好运气就都能理解了。他的好运,全都来自于纥奚青的倒霉,他这边运气越好,对于作为敌人的纥奚青来说自然就是运气越差。
“这是机会!”
放下最后一柄老旧弯刀,杜乘锋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之前,他已经窥探到了纥奚青的畏惧,刚才打磨这些弯刀的时候他也确认了这一点。很明显,在纥奚青眼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能与之同台较量的对手。
而现在,他又抓到了,动手的时机。
“你死定了。”
将这些弯刀也都扔进库房之后,杜乘锋翻身上马。
事情的顺利远超他的想象,距离这场大战的终结,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他,一定会是活下来的那个。
杜乘锋有着这样的决心。
第61章 一个人的围城
蓟州都督府中,纥奚青坐在原本属于刘燕然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他已经十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身为一个成熟的战士,他很清楚休息的重要性,如果做不到吃饱睡好,就算再怎么强横也一定会战力大减——但是他也没什么办法,那个杀了他弟弟的凶徒实在是过于可恶。
将士们吃饭的时候,那个凶徒会过来偷袭,将士们喝水的时候,那个凶徒会过来突袭,将士们睡觉的时候,甚至拉屎撒尿的时候,那个凶徒还是会过来偷袭。
虽然每次纥奚青都反应极快,那凶徒杀不了几个人就会被逼退,但就算那凶徒跑了,死掉的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他在削弱我的体力,他在折磨我的精神。”
纥奚青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是狡猾的郊狼一样,它们从不会和其他野兽正面战斗,而是会一路跟在猎物后面,时不时蹿上去来上一口,直到猎物失血过多,精疲力尽,才会冲上去大快朵颐。
作为一个草原人,纥奚青随手打死过的郊狼早已不下百只,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这样对待的一天。
困兽犹斗,他甚至想过拼命,他记得那个凶徒是哪里来的,他一定要宰了这个畜生。
可当他终于提起精神,带队突袭杨家堡的时候,那个围绕坞堡而建的村子,却早已空无一人。
敌人早已预判了他的行动,根本没有给他留下瓮中捉鳖的机会。
“狡猾的南人啊……”
叹息一声之后,纥奚青只能带队返回蓟镇。
他甚至都没能搜刮到什么有用的物资,他的敌人什么东西也没给他留下。
坚壁清野,南人常用的战术。对于以战养战的草原人来说,这确实是非常有用的办法——不过敌人能用,他这边自然也能用。于是顺着敌人的思路,纥奚青干脆准备也来一场坚壁清野,杀掉蓟州境内的所有南人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然而那些被他派出去搜寻的探马游骑们,却没能带回任何有效的信息。
他们带回来的只有同伴的尸体,尸体上带着烈焰灼烧的痕迹。
很显然,这才是真正的坚壁清野,在双方都清楚彼此能够通过杀人来变强之后,提前清场就变成了必要的手段——而现在,他这边一个南人都杀不到,但对面却可以通过猎杀游骑探马来不断地增长实力。
甚至来说,可供那个敌人猎杀的,还有青羊部大军。
青羊部会添乱,纥奚青曾经想过,不过青羊部的那些老东西们手里一定也还藏着硬货,纥奚青也能猜出来——眼下他这边按兵不动,蹲在蓟镇固守,多少也存了点想要让那个敌人去硬碰青羊部的意思。
青羊部赢了,他自然少了一个心腹大患,青羊部输了,他这边也能知道那些头人们的虚实。
谁知道,那些头人们居然虚得离谱。
十天之前,青羊部就已经被连杀十二个巫师,而在这之后,青羊部大军遭受的袭扰更是不计其数——整支军队被区区一个人摁在地上打,纥奚青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居然持续了整整十天。
可就是这虚弱不堪的青羊部,这在他眼里已经如同土鸡瓦狗的青羊部,居然还敢对他颐气指使。
“大兄,我觉得确实是撤回去好一点。”
纥奚青的身边,身高九尺的木尔术开口了。
“现在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留在蓟镇反而被动,反倒是撤回青羊部,与大军合流之后,我们才更……”
“不一样。”
纥奚青只是摇头。
的确,理论上来说,眼下撤回大军之中才是更好的选择,他这边与青羊部大军,双方劲往一处使,在应对那个敌人的时候才能更得心应手一些。
但有些事不是只看理论的。
青羊部的头人们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这一点纥奚青就算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而眼下这种情况,只要他敢撤回去,那些老东西必定会把他拿下,夺了他的兵权。
的确,临阵换将,这同样不能算理智的决定,可他难道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东西能不能保持理智吗?
他信不过贺赖角弧,信不过步鹿孤牛,信不过青羊部的那些头人们。
就像那些头人们信不过他一样。
“更何况,那十二个巫师,本身就是给我准备的吧……”
纥奚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只是对付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十二个巫师有些太多了。至于剩下那几个,明显是给他准备的——至于是要敲打敲打,还是要下死手,这只看那些头人们当时的心情。
或许只要他服软,只要他求饶,那些头人就会留他一命,留下他当青羊部的看家狗。
但是,他不想当狗。
青色是天空的颜色,这是父亲生前告诉他的。
“天空啊……”
纥奚青睁开双眼,仰头望着天花板,视线仿佛穿过了屋顶,看到了那片青色的天空。
悠扬的天空之下,号角声阵阵,他和他的兄弟在草原上纵马奔腾着,远方是等待着他们回家的双亲。
“……号角声?”
纥奚青猛地回过神来。
“哪来的号角声?谁吹的?”
“大兄,我们不用那种东西……等等,我也听到了!”
一旁的木尔术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却也传来了那份遥远的号角声响。
悠扬的号角声,带来了草原上的风,激昂而欢快的鼓点,那是家的旋律。
所以为了回家,必须要杀。
“大兄……有古怪……”
身高九尺的木尔术攥紧拳头,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血煞之力压不住了!我现在想杀人!那是巫师的号角和鼓点!”
“……难道说青羊部真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一圈打晕木尔术,纥奚青咬了咬牙,直接站起身子,推门而出上了城楼。
城楼之上,纥奚青终于看到了那个敲打战鼓的身影。
四目相对。
即使相隔如此之远,纥奚青也已经看到了,那份刻骨的杀意。
“他怎么会操纵巫师的战鼓!”
看着远处那一袭再眼熟不过的身影,看着杀死他亲弟弟的大胆狂徒,看着那个让他沦落至此的生死大敌,纥奚青双目瞬间腥红。
“谁!是谁泄露的!是青羊部吗!是贺赖角弧吗!”
但此刻,不管纥奚青再怎么猜测,也都已经晚了。
那个敲打着战鼓的身影,已经扛起了大刀,骑马冲来。
第62章 杀人是准备完毕之后的水到渠成
杜乘锋曾经想过,自己会用怎样的方式与纥奚青决战。
那或许会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交战的双方都拼尽了全力,他们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刀……当然,最终还是某一方会技高一筹,一刀将对手砍翻在地。
或许是他,或许是纥奚青,总有一个人会活下来,然后将这一场战斗传播出去。
然而想象终究只是想象。
真正实际操作的时候,杜乘锋才发现,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面对这位生死大敌,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像话本故事里一样冲上去,傻愣愣地去和敌人提刀对砍。
他会先削弱对手,先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他们,扰乱他们的日常生活,让他们夜不能寐。他会打击他的对手,一次又一次的削弱他们的士气,让他们食不知味——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却从不会逼迫自己去做那些完成不了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时间将杨家堡的人手都转移到各个强盗窝点,为自己扫除最后的顾虑。
而在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随便选了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也就骑着马来到了蓟镇。
大张旗鼓的杀人,那未必就真能做到,隐藏在浩大声势之下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真正的杀人,是一切准备完毕之后的水到渠成。
“再给你们来点家乡的音乐。”
一边纵马奔向蓟镇,杜乘锋一边继续敲打着手中的战鼓。
仅仅只是胡乱的敲打,甚至称不上什么节奏,但眼下杜乘锋需要的也不是节奏,而是战鼓本身的效果——而在这带着暗红血垢的战鼓又一次被敲响之后,城墙之中果然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
纥奚青麾下的士兵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他们不会去找巫师来平息身上的血煞之气,而是会将其不断累积,并视其为力量的一部分,将其视为手中的刀。
然而,刀会卷刃,也会折断。
这血煞之气,同样也有不可靠的时候。
“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再给你们助助兴啊!”
战鼓放回马背上,杜乘锋又拿起了老旧的号角。
沉闷的号角声,苍凉而悠远,仅仅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不禁让人想起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而在这来自草原的乡音之下,城内传出的喊杀声也变得更起劲了。
说到底,纥奚青手下的士兵们也仅仅只是在用理智维持着意识,压制着血煞之气所带来的疯癫——就像杜乘锋一样,他平日里的确实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不代表刀兵煞气真就完全不存在。比如之前面对那些巫师的时候,身上的刀兵煞气被挑动,他也一样还是着了道。
当然,现在的话,就轮到他用同样的手段,来教育别人了。
“纥奚青?你来的正好!”
眼看着城头上那个腰佩双刀的身影纵身跃下,杜乘锋当场吹起了号角。
只见那明显还想对峙一下的纥奚青,瞬间便身形不受控制,双目猩红地对着杜乘锋的方向冲来。
而杜乘锋右手的大刀,也早已准备多时了。
所谓杀人,是一切准备完毕之后的水到渠成。
“铮——”
就在这个时候,杜乘锋却突然听到一阵金铁交鸣。
只见马下的纥奚青,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清明,手中一双弯刀更是已经死死地架住了厚重火刃的劈砍。
“想用巫师的办法来弄死我,你还不配。”
“嗯?”
杜乘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将这炽烈火刃硬生生挡下。
纥奚青那一双弯刀上带着腥红的血光,杜乘锋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是了,他这边都能做到为刀兵煞气找到合适的出口,纥奚青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喝!”
伴随着一声爆喝,双刀划出的十字血光竟硬生生将炽烈火刃推了回去。
然而就在纥奚青双刀高举如雄鹰展翅,准备趁机反击的时候,却有另一点寒芒突向他的面门。
龙虎二势,飞龙刀变式,颜面刺。
虽然杜乘锋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柄断马长刀这么喜欢弄一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名字,但是它既然喜欢,那也就随它了。
毕竟他们之间,早已能够完全信任彼此。
“嗡——”
虽然断马长刀连柄也仅长五尺出头,但此刻隔空一刀刺出,哪怕距离相隔丈许之长,纥奚青的脸上也依旧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这不禁让杜乘锋暗道一声可惜,没认真练过长枪就是这么尴尬,经典捅不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原本即将动起来的纥奚青,终究还是被他的备用武器打断了动作。
所以一切都该结束了。
“总之,初次见面。”
左手断马长刀收回之际,杜乘锋右手的炽烈火刃也已然扬了起来。
“不用再见了。”
火刃挥下,杜乘锋面无表情。
所谓杀人,是一切准备完毕之后的水到渠成。
浑身焦黑的纥奚青被劈飞出去,这个原本如同战神一般的男人此刻却承受不了他的一刀——而这也是杜乘锋预料之中的结果,毕竟这就是纥奚青对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做过的事情。趁其虚弱,攻其不备,这或许说起来会显得卑鄙,但也确实很有用。
当然,纥奚青不会就这么死掉,那个浑身焦黑的身影原地爬了起来,飞也似的逃回城离去——这同样也是杜乘锋预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他是纥奚青,必然也会为自己留下一些保命的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还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双腿一夹马腹,杜乘锋一刀劈开本就没怎么修好的城门,就这么直接冲进了城里。
蓟镇城中,那些原本收缩在这里的草原甲士们已经彻底癫狂,原本双目腥红的他们在血煞之气上,就已经到达了即将压不住的临界点,而在经过了号角和战鼓的挑动之后,那本就微弱的平衡便再也维持不住。
而现在,城中剩下的就只有双目猩红的人形怪物,嗜血的他们搜寻着任何活着的生灵,无差别的杀戮着眼前的一切。
但这对杜乘锋来说,却是没什么意义的。
翻身下马,杜乘锋杜乘锋把战马留在了城门口,毕竟就算是战马,恐怕也会被城中那浓郁的刀兵煞气吓得胆战心惊——于是,仅仅只是提了两把刀,杜乘锋便进入了城中。
双目猩红的怪物们对着杜乘锋围了过来,但还没能靠近杜乘锋的身边,便已经被无形的利刃切成了碎块。
长刀断马在掌中嗡鸣着,锋芒吞吐之间,看起来像是很开心。
“还会有更开心的事情。”
大刀扛在肩上,杜乘锋向着城池中心的方向走去。
那是纥奚青逃窜的方向,看来晦气弯刀上仅有的那一点好运开始生效了,起码在他一路过来的时候,确实也被那些变成怪物的草原甲士拖了一会,这给了纥奚青逃离的机会。
但这无所谓,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毕竟他可是还记得,曾经打造出这柄晦气弯刀的铁匠,那个连续九次死里逃生的铁匠,最终还是被他一刀劈了。
这是意志的较量,是信念的比拼。
当他这边已经准备好一切,但却发现纥奚青还没有丝毫准备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那个战神一样的纥奚青,与一个普通的草原铁匠,彼此之间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都没有对抗死亡的能力,都没有直面死亡的坦荡,也都没有坦然赴死的勇气。
这不禁让杜乘锋有些唏嘘。
“仔细想想,虽然是作为敌人,但我其实也一直都很敬仰你,毕竟你确实很厉害。”
一边走向都督府的方向,杜乘锋一边喃喃自语着。
像是在说给纥奚青,又像是单纯的在说给自己听。
“只可惜现在的话,我也终于明白了,你不过也是凡人,你会饿,你会渴,你会也会恐惧,你也会愤怒……你跟我没有任何区别,我也没必要把你看得那么高不可攀。”
说到这里,杜乘锋抬起头,望着面前的蓟州都督府。
“所以,一切该结束……嗯?”
杜乘锋的眉头突然皱了皱。
他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如铁锈般刺鼻的血腥味。
第63章 翱翔于青空之上
冲入都督府的纥奚青,一路跌跌撞撞。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他的士兵在自相残杀,他自己也大败而归,仅仅只是几天的时间,却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一夜破城的他才算是刚刚崭露头角,他的事业明明才刚起步,他会走下去,继续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征服所有目光所及之处,成为真正的天!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浑身焦黑的纥奚青喃喃自语着。
不应该出现问题才对,他明明如此的勇猛刚进,为了能够继续前进,为了能够继续往上爬,他明明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得到兵权,他愿意屈居于青羊部,为了得到力量,他愿意打破禁忌拥抱疯狂,为了能够抓住真正的战机,他绝不会感情用事,甚至连亲弟弟被杀死都能做到按兵不动,只为了等待那个一击破城,能够让他名扬天下的机会。
所以说,他明明都已经付出这么多了,为什么还会出问题呢?
那个杀死他弟弟的怪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招惹到了这样的丧门星?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怨,才会让那个怪物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他麻烦?
开什么玩笑,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怪物到底叫什么名字。
“难道说,真的是天要我死?”
纥奚青愣了愣。
随后,却是摇了摇头。
不存在这种事情,天不会让他死的。
青是苍空的颜色,这是父亲生前告诉他的。
天就是他,他就是天。
为了完成父亲的这份遗愿,为了自己胸中这份燃烧的野心,为了让那些草原牲口们不再称呼他为杂种,为了让所有人都跪在他的面前。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大兄!你没事吧!”
身高九尺的木尔术冲了出来,看来刚刚那一拳也没能让这铁塔一般的汉子晕多久。而在木尔术的身后,是十二名纥奚青的亲卫,这些强悍的战士们哪怕面对着号角和战鼓,也坚定住了自己的意志,没有沦落成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毕竟这些亲卫本就是纥奚青预留的后手,为了对付青羊部可能对他进行的特殊打击。
原本这些人之中,还应该有他的弟弟纥奚玄在。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纥奚青咬紧了牙关。
“那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大兄,你在说什么?”
纥奚青的嘟囔声,木尔术没有听清,他只知道面前这位大兄这满身焦黑的样子,看起来很不乐观。
“大兄,你没事吧?我们要不还是先走……”
“只剩你们几个了吗?”
纥奚青抬起了头,扫视着眼前这些忠于他的战士们。
“只剩下你们这几个了吗?”
“……是,大兄。”
木尔术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点头承认。
“号角和战鼓对弟兄们的针对性实在是太强了,毕竟大家的精神一直都压在一根紧绷的弦上……不过大兄你放心,我们会护送你离开,只要再来一次,只要我们再来一次,一定能东山再起,我们一定能……”
“嘘……先别吵。”
纥奚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木尔术。
还有那十二个坚持至此的亲卫们。
“木尔术,还有你们,你们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一年,大兄。”
“八年。”
“大兄,我跟了你九年半了。”
“大兄,虽然我只跟了你六年,但是我绝对是最忠诚的!”
亲卫们纷纷开口,报上了自己跟随纥奚青的年份。
虽然大势已去,但这一刻,他们仍旧无比自豪。
他们是青羊部中的最强的,是青空上的雄鹰,是男人中的男人,是纥奚青的弟兄!
“那,你们愿意为了我战死吗?”
这一刻,纥奚青的双手都在颤抖着。
而这些战士们,也尽皆陷入了沉默。
是啊,战死,他们什么时候想过这种问题。在纥奚青的带领下,他们一直都是百战百胜的,是从未失败过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总是能带领他们打出匪夷所思的战绩,他们从未考虑过自己会战死。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问题,毕竟在选择跟随纥奚青,选择跟随这位大兄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决定过了不是吗?
“大兄。”
深吸一口气,身高九尺的木尔术单膝跪地,对着面前的焦黑人影低下了头颅。
哪怕对方已经落魄至此。
“我们愿意为你而死,不管什么时候。”
“那好。”
噗哧——
就在木尔术即将站起身子的时候,一柄残破的利刃却将他钉在了地上。
“什……”
木尔术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想要护在自己的大兄身前——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攻击是从哪里出来的,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能用自己这没什么用处的庞大身躯,来为大兄挡下……
“咦?”
用尽最后的力气,濒死的木尔术终于看到了刀光的来源。
那是曾经搭在他肩上的,曾经被他那位大兄一直携带着的,随身佩刀。
“怎么会……”
意识的最后,木尔术都无法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手持两柄弯刀的纥奚青,正在疯狂劈砍着那些半跪在地上的战士们。
战士们想要逃跑,想要格挡,但纥奚青实在是太强了,也太快了。
仅仅只是须臾之间,这些熬过了号角和战鼓的强悍战士们,便已经碎成了一地的尸块。
但是,不够。
“不够,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还不够!还差太远!”
纥奚青死命劈砍着地上的那些尸体,可无论他怎么劈砍,已经死掉的尸体也没办法带来更多的刀兵煞气。
“我都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为什么还是不够!”
纥奚青凄厉的咆哮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
可即便他再怎么呐喊,也看不到任何能够供他杀戮的活物了。
“不,不对。”
像是想起了什么,纥奚青再一次拎起了两柄弯刀。
“还有活物,还有一个……”
这样说着,纥奚青调转双刀,对准了自己的肋下。
“还有最后一个活物,还有最后一个!”
噗哧——
双臂一紧,名为纥奚青的男人,竟硬生生刺穿了自己的胸腹。
双刀一划,疯癫的纥奚青便已经将自己开肠破肚,大量的内脏混合着腥臭的血液,从伤口中滚落出来,淌得满地都是——但只是这样,纥奚青甚至还嫌不够,干脆一刀划过颈子,割开了半个脖子。
按理来说,受到这样的重伤,纥奚青本应该很快就死的不能再死。
但他却依旧还活着。
找不到出口的血煞之气在他的躯体里疯狂游走着,最终化为十三只残肢断臂拼凑而成的畸形羽翼,在纥奚青的左肩爆炸而出。而纥奚青的右臂却生出了似狼似狗的血盆大口,凶狠地撕咬着周围的一切。
就连那断裂的颈子中,也钻出了另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用生满牙齿的眼睛,与纥奚青四目相对。
这不禁让纥奚青笑了起来。
“阿玄,你没死啊!”
血肉模糊的头颅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只能用鸟喙一样的嘴巴鸣叫两声,当作回应。
“好!飞!”
听到了鸟喙的鸣叫声后,纥奚青不禁连连点头。
“那就让我们飞!飞到天上去!”
咚——
新鲜内脏与血肉碎块拼凑出来的翅膀砸在地上,足有三丈之高的血肉大鸟拔地而起,竟就这么硬生生的撞碎了都督府的房顶,飞到了半空之中!
而刚准备进去的杜乘锋,也终于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怪物……”
看着半空中那头飞得歪歪扭扭的血肉大鸟,杜乘锋不禁咬紧牙关。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之前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在跟他聊武库的时候,会说那是一场席卷整个幽州的灾祸了。
只因为,眼下他已经亲眼见识到了。
见识到了,这一场即将席卷整个蓟州的灾祸。
那种东西的存在,就已经能称得上灾祸本身。
“喳!”
就在杜乘锋抬起头的时候,那半空中的血肉大鸟,也已经发现了他。
四目相对。
“噫嘻嘻嘻嘻嘻——”
十三条干枯如鸟爪的巨大手臂,挥舞着同样巨大的十三柄弯刀,对着杜乘锋当头劈下。
第64章 蓟北之灾
杜乘锋一度以为,他对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了解。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要荒野求生,能活下来就算胜利。而在来到杨家堡之后,他以为自己是要白手起家,挣出一份家业来才好说衣食无忧。而在杨家堡被胡人围攻之后,杜乘锋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人命不如草的乱世,只有力量够强才能活下去——好在这个世界也确实有一些可以让人变强的渠道,比如杀人。
通过杀人就能变强,这多少有些过于疯狂和血腥,在杜乘锋看来,这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极限了。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这只能算是他想象力的极限。
而这个世界本身,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看着飞在半空中的血肉大鸟,哪怕杜乘锋心理能力再怎么强,也不禁有些迷茫。
“这不是只有左半边有翅膀吗?怎么飞起来的?”
“噫嘻嘻嘻嘻嘻——”
十三面残肢断臂拼凑而成的羽翼之中,有十三柄干枯如鸟爪一般的手臂探了出来,挥舞着十三柄巨大的弯刀,对着杜乘锋迎头劈下。
明明是从同一方向袭来的十三把刀,却精准的锁死了杜乘锋所有可能进行闪避的方位。
“是高手!”
只是瞬间,杜乘锋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血肉大鸟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疯癫。
又或者说,这血肉大鸟就算已经癫狂,但是这份杀人的手艺,却还是极为扎实的。
“来!”
足有三丈的炽烈火刃腾空而起,左手断马长刀更是吐露锋芒!
“铮——”
刀刃相交,带起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仅仅只是瞬间,杜乘锋起码接了那怪鸟三十五刀,整个人都几乎被这份沉重的劲道给夯进地里。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面对的东西,这足有数层楼高的血肉怪鸟,其存在就已经是灾祸本身。
而在怪鸟的身上,杜乘锋看到了纥奚青的头颅。
那应该是纥奚青没错,起码眉眼之间还有着纥奚青的神韵,脸上也还带着之前被长刀断马隔空刺出的伤口——但除了眉眼之外,杜乘锋实在是没办法在那张如同鹰隼一般,生着鸟喙的脸上,找到什么人类的痕迹了。
“这东西居然是纥奚青变的?”
只是这片刻的失神,那十三柄巨大的弯刀却再一次对着杜乘锋劈了下来。
这是没有任何容错率的战斗。
仅仅只是挥动火刃格挡,便已经耗尽了杜乘锋的全部精力,但那血肉大鸟的攻势却依旧无穷无尽——杜乘锋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这依旧不是那血肉大鸟的极限。
但这同样也不是他的极限。
“你给我下来!”
断马长刀悄无声息的刺出,正是杜乘锋眼下攻击距离最远的招式!
龙虎二势,极意飞龙刀!
“噗哧——”
明明相隔数丈之远,那双头怪鸟的其中一个头颅却仿佛迎上了无形的利刃,瞬间被豁成两半!
“噫嘻嘻嘻嘻——”
原本飞在半空中的血肉巨鸟登时坠落在地,砸碎大片地面。
但在一击建功之后,杜乘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意。
只因为,被他豁开的那个头颅上,明明应该是纥奚青的脸才对。
可眼下,那个被豁开的头颅,不知何时却换了一副血肉模糊的面孔上去。
而纥奚青的脸,却换到了另一个头颅上。
“阿玄!你死的好惨啊!阿玄!”
一边发出嘶哑的吼叫声,庞大的血肉怪鸟一边探出了生着兽头的右臂。
“阿玄!大口的吃!吃了你就能活过来了!”
“妈的!”
眼见得那堪比泥头车的巨大兽头对着自己当头咬来,杜乘锋连忙闪身躲避。
眼下的情况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面前这个灾祸一般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人能面对的东西——可眼下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怪物才不会因为他打不过就对他心慈手软。
障碍物,没用。墙壁,没用。那张血盆大口轻松撕裂着所有阻挡,并将它们吞入腹中。
而留给杜乘锋的腾挪空间,也越来越少了。
“结果最后,居然还要拼命吗……”
几个闪身之后,被逼到了角落的杜乘锋,终究还是不得不抡起了那柄厚重大刀。
他完全信任这把大刀,就如同这把大刀信任他一般。
“那好。”
长刀断马插在身侧,杜乘锋双手握住了大刀刀柄。
的确,刚刚的他已经招式尽出,但还有这最强的一式,他一直都未曾用过。
“来!”
脊柱束展之际,足有五丈之长的炽烈火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迎面而来的兽口当头劈下!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龙虎二势,龙形大劈!
“轰——”
硕大的兽口被迎面整个劈开,连带着将血肉巨鸟的这条右臂都削去一半!
“好!”
终于打出了有效输出的杜乘锋再次抡起大刀。
“再来……哎?”
感受到手中突然轻下去的那份重量,杜乘锋却愣住了。
高举的手收了回来,杜乘锋呆呆地看着手中仅剩的半截刀刃。
当初柳清云创出龙虎二势之时,便因为龙形大劈劲力过大,长刀断马无法承受,所以弃招不用——但在杜乘锋看来,断马刀刃过于纤长锋利,用不了这招也是理所当然,可换成他那柄厚重大刀,却应该是能够使用的。
可他却忘了,这柄厚重大刀,不过也是凡铁。
当年杨胖子打造这把刀,也不过是为了给杀猪的生意营造一个噱头罢了。
它本身并非战刀,只是一把用粗糙铁料打造的,价值两百个钱的样子货。
这把大刀,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极限。
“但是这还不是我的极限。”
收敛情绪,杜乘锋将半截大刀挂回腰间,随后抓起了身侧的长刀断马。
这还不是他的极限,他还能再继续打,只要趁着那怪物虚弱,他一定可以……
“嗯?”
刚准备冲上前动手的杜乘锋,眼睛却直了。
只见那血肉怪鸟明明身受重创,此刻却仍旧在活蹦乱跳,左半边那十三只翅膀里伸出来的手臂,正不断抓起附近那些双目腥红的草原甲士,塞入纥奚青的口中。
而纥奚青那条被豁开一半的断臂,也已然重新长好,甚至隐隐生出了另一只畸形羽翼。
很显然,刚刚对杜乘锋来说的生死对拼,也远不是这怪物的极限。
“……你狠。”
趁着血肉怪鸟正沉迷进食,杜乘锋捡起地上的断裂刀头,一路冲到城门口,拍马就跑。
的确,这怪物不是现在的他能对付得了的,但不代表将来的他对付不了。
他要去看看,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第65章 青羊之祸
青羊部行军大帐之中,贺赖角弧和一众头人们还在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既然已经确定了那个游荡在暗处的蓟北幼虎,并非是刘燕然本人,那么之前对纥奚青的指控也就基本都是误会了——而面对眼下这种轮番袭扰,最理智的决定当然是先把纥奚青调回来,和大军汇合,这样大家劲往一处使,也能更好的挡下那些层出不穷的袭杀。
当然,对于不少头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很好接受的决定。不过在贺赖角弧和步鹿孤牛的劝说之下,大伙不管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前辈,都勉强接受了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年轻人嘛,气盛一点也很正常。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在看到众多头人们都被说服,贺赖角弧也便捋起了胡子。
“年轻人喜欢折腾,是好事,我们做长辈的确实也要多包容一些,给年轻人一点空间……”
“……”
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一众头人们也被贺赖角弧这一番言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好家伙,当初串联大伙要弄死纥奚青的是你,现在张嘴让大伙包容一下年轻人的又是你,好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就冲这不要脸的劲头,难怪能混成青羊部的主事人。
而这些或是疑惑,或是鄙夷的目光,贺赖角弧自然也都看到了。
可他却是不怎么在意的。
好勇斗狠,那是战士该做的事情。而作为一个头人,作为一个部族的主事人,他真正要考虑的,反而是那些战斗之外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他可以不要荣誉,不要面子,甚至不要形象,不要口碑。但作为一个头人,他至少还要维持最基本的理智。
甚至来说,哪怕他明知道纥奚青是白眼狼,也是无所谓的。只要青羊部需要,他一样敢用这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青羊部的主事人是他,而不是更为强壮凶狠的纥奚青。
贺赖角弧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点。
他只希望纥奚青能明白。
草原诸部,彼此攻杀确实是常态,就算部族之内,新生的头狼取代老狼也是屡见不鲜——但眼下却不是能继续内斗下去的时候。面对着恐怖的敌人,面对着新生的怪物,他们只有团结一致,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希望那小子不要在这个时候犯倔吧……”
想到这里,贺赖角弧转过头,看向远方蓟镇的方向。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传令兵匆匆跑了进来。
“哦?是纥奚青回来了吗?”
贺赖角弧不禁大喜。
“快为勇士们准备酒宴……”
“是怪物!是那个怪物打进来了!”
传令兵脸上满是惊恐。
“是那个怪物打进来了!他见人就杀!”
“……啊?”
贺赖角弧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过来的话,他倒是能理解,毕竟那个驾驭着三把煞气兵刃的蓟北幼虎,最近也没少袭扰青羊部大军——不过每次袭扰,也只是在外围捞一些人命就退去了。
而现在,传令兵却说,是打进来了?
“杀杀杀杀杀!!!”
就在贺赖角弧这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远处响了起来。
无形的锋芒撕开了大帐,顺便撕开了数个头人的躯体,而当大帐倒塌之际,仓惶逃出来的贺赖角弧与一众头人们也才看到,帐外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而在这一片残肢断臂之中,有满是血腥的战马踩着满地的内脏与碎肉,飞驰而来。
鲜血的红色是死亡的颜色。
腥红的骑将是散布死亡的杀神。
“跑!”
贺赖角弧扭头就跑,顺便对着身侧的步鹿孤牛踹了一脚——指望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这肯定不现实,但只要能跑过身边的同伴,他就还有逃生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这阴险的一脚,却踹了个空。
“就知道你这老不死会来这一手!”
步鹿孤牛冷笑一声,趁着贺赖角弧崴脚的功夫,发足狂奔。
两条腿的确实跑不过四条腿的,但四条腿的就能跑得过四条腿了。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抢到远处马棚里的战马,那他就还有逃走的机会!
但就在步鹿孤牛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够快的时候,他的右半边身子,却比他跑得还快。
“……咦?”
也就是这个时候,步鹿孤牛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某种无形的东西从中间剖开。
半边身躯倒在地上,鲜血与内脏顿时便淌了一地。
而战马的铁蹄则踏过了这些血腥的泥泞,继续冲杀。
“啊!!!”
一旁的贺赖角弧大叫一声,整个人被这残忍的场面吓得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但就在贺赖角弧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要身首异处的时候,那腥红的战马,却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不够。”
贺赖角弧隐约听到了一个南人的词汇。
本就是聪明人的贺赖角弧,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不是不想杀,而是没必要,那个血腥的杀神在意的并非是他这个青羊部主事人,而是杀人的数量——区区一人,自然无法与营中的大军相比,他甚至不值得对方为他停下战马。
如此的无视,贺赖角弧很难不生气,但比起这些许的恼怒,他心中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毕竟只要活下来就还有希望,毕竟只要活下来就还有机会——的确,这蓟北幼虎确实凶猛,就连他都没想到对方已经有了单骑冲阵的恐怖实力。但说到底,只是单骑冲阵而已,又有谁没有呢?
的确,他没有,但是草原王庭那边是有的,只要等到王庭的支援过来,他一定能……好吧,漠北王庭确实有些遥远,等到支援赶来他怕不是早已变成碎骨头了。不过他之前不是也给那纥奚青发消息了吗?如果纥奚青过来的话,一定能与这怪物匹敌的!
不管那纥奚青想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那纥奚青愿意过来,一切就都还会好起来的!
“噫嘻嘻嘻嘻——”
就在贺赖角弧刚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逃去一个僻静地方的时候,却有恐怖的血肉巨影从天而降。
“阿玄!好多肉啊!”
没等贺赖角弧抬起头来,却有鹰爪一般的干枯臂膀将他抓了起来。
一把塞进了纥奚青的鸟喙里。
第66章 二虎相争
这一日,青羊部的大军遭到了灭顶之灾。
杜乘锋在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杀他们,就连手中的断马长刀也已然放弃了对于那些招式的执着,逐渐显露出本就存在的凶恶一面。锋芒吞吐之间,大片的青羊部兵卒尽皆被无形的锋芒撕开,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在地上。
而那些汹涌的刀兵煞气,则会化为杜乘锋的武器,让那无形的锋芒愈发锐利,让手中的刀刃愈发疯狂。
但真要说疯狂,还是要看一旁的血肉巨鸟。
杜乘锋这边只是杀戮,但那血肉巨鸟却是在整个生吃。原本被杜乘锋一刀劈去一半的右臂早已长了回来,变得更加粗壮,生出了熊罴一样的厚实毛发,而左臂那十三面羽翼之中探出来的干枯手臂,更是不断地捞取着地上的兵卒们,往纥奚青那张鸟脸的嘴里塞。
甚至不止是那些草原兵卒们,就连地上那些残肢断臂和破碎血肉,也被那些干枯手臂一并抓起,塞进纥奚青的鸟嘴里,塞进右臂上的血盆大口里,甚至塞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上,塞进那一双升满牙齿的眼睛里。
“吃啊!阿玄!吃啊!吃多了就能长得更壮!”
一边这样说着,纥奚青一边死命往嘴里填着那些散碎血肉,如同填鸭一般。
而它那畸形的身躯,也不断增长着,不断膨胀着。
这不禁让杜乘锋一阵皱眉。
“不够。”
越是杀戮下去,杜乘锋越是攥紧手中的刀柄。
不够,只是这点数量还不够,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能通过杀戮来变强,从而得到足以与这血肉怪鸟战斗的实力,可谁能想到这怪物居然也能通过杀戮来变强,甚至只是吃尸体都能变得更强。
那个战神一样无所不能的身影再一次浮上心头,只是这一次,那个身影却变成了怪物的模样。
他真的能战胜这种恐怖的怪物吗?
“能,必须能。”
刀刃横扫之下,又是十余名草原骑手被拦腰切断。
不是没有草原骑手选择反抗,甚至有身手高强的草原骑手已经镫里藏身,避过了断马长刀的锋芒,冲到了杜乘锋的近前——但马上,一柄古旧大斧便已经劈在了这个草原骑手的面门上,将其半边头颅都整个撕开。
为了能够保持完全的状态,杜乘锋中途专门回了一趟强盗窝点,从李木匠手里把这柄大斧又拿了回来。
人既然有两只手,那自然要拿两柄兵刃才行。
那么,有十三只手的呢?
“噫嘻嘻嘻嘻嘻嘻——”
十三柄巨大的弯刀在烈日之下熠熠生辉,那纥奚青化成的怪物猖狂的大笑着,一时间简直如同传说中的金翅鸟王!
抬头望着远处的血肉大鸟,杜乘锋咬紧牙关。
刀斧并举,杜乘锋仰头看着半空中的血肉大鸟。
四目相对。“”
血肉大鸟,竟当场飞了起来。
“是南人怪物!快退呀!”
一边摇摇晃晃地飞着,纥奚青的鸟嘴里一边吐出嘶哑的叫声。
“阿玄,别怕,大哥会给你报仇的,等我们吃饱了之后,等我们吃壮了之后,大哥一定,一定会给你报仇……”
“别跑!”
意识到不对的杜乘锋怒目圆睁,连忙骑着马冲了过去。
但奔跑在地上的战马,在速度上,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飞起来的血肉巨鸟。
哪怕那飞行的姿态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但这一刻的杜乘锋,却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别跑!你给我回来!”
杜乘锋纵马狂奔着,他从未跑得如此之快。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让那血肉大鸟有时间去继续吞吃。
可不管他怎么追逐,那血肉大鸟,却始终翱翔于青色的苍空之上。
就像纥奚青一直以来所说过的那样,青是天空的颜色,他们属于天空。
“给我下来!”
纵马提刀,杜乘锋手中长刀断马猛地刺向天空!
刻骨杀意的催动之下,无形的锋芒一路暴涨,仿佛要就这么一路刺破苍穹!
“噫!好凶呀!好可怕呀!”
半空中的血肉怪鸟嘶嚎一声,竟是将手中这十三柄巨型弯刀全部丢了出来!
巨大的弯刀打着旋飞了出来,饱含血煞之气的沉重劲道砸在无形锋芒上,竟是将那直刺苍穹的无形锋芒拦腰砸碎!
“你!”
杜乘锋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刀斧,脊柱束展如龙虎。
龙虎二势,龙形大劈变式,双龙坠。
“嗡——”
无形的锋芒裹挟着凛冽的寒风一路向上,只是片刻之间便将十三柄巨型弯刀全部撕碎在半空之中。
就连那血肉巨鸟的半边羽翼上,也绽出一道满是冰碴的巨大缺口。
“咚!”
刚刚还翱翔在天上的血肉巨鸟轰然坠地,偌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带起大片血腥。
而那纥奚青的面孔,也开始嘶嚎起来。
“是父亲的斧头!快逃呀!阿玄!快逃呀!”
一边这样大喊着,那血肉巨鸟如同兽头一般的右臂,竟就这么拄在地上,让血肉巨鸟重新站了起来。
紧接着,血肉巨鸟健步如飞。
“父亲呀!你死得好惨呀!我这就给你报仇!这就给你复仇!等我跟阿玄吃得更多,长得更壮……”
“现在开始号丧?晚了!”
眼见得血肉巨鸟已然落地,杜乘锋马上纵马追去。
可战马没走两步,杜乘锋却突然眉头紧皱。
只因为,他已然清楚了,那血肉巨鸟突然号丧的原因。
他手中的长刀与大斧,不知何时已经断裂了。
事实证明,这柄断马长刀确实没办法承受龙形大劈的沉重劲道。
连那柄古旧大斧,同样也不行。
“还有,我还有机会……”
长袍敞开,十七柄短刃已然全部亮出。
可就在杜乘锋即将拼上性命的这一刻,那血肉大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玄,你已经跑不动了吗?”
一边这样说着,纥奚青那张鹰隼般的鸟嘴,竟突然张开血盆大口,硬生生将一旁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整个吞下!
“那就让我吃了你吧!你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不是吗?那就让我吃了你吧!吃了你我们就能活下来!吃了你我们就能报仇了!”
血肉模糊的头颅被整个吞下,纥奚青的右半边躯体竟硬是扯出一片满是绒毛的膜翼!
双翅一振,名为纥奚青的怪物飞向半空之中。
“我会回来的!我会吃了你!”
“……”
停住已经几乎快要累死的战马,杜乘锋抬起头,遥望着纥奚青飞走的背影。
随后,驳马调头,继续去追杀那些狼狈逃窜的青羊部残兵。
就算大斧和断马长刀已经到了极限,这也还不能算是他的极限。
“下次,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腥红的血光在杜乘锋的双目中汇聚,让他的双眼变得如同大型猛兽一般。
而他的皮肤之上,也已经隐隐浮现出细小的鳞片。
第67章 顶级掠食者的战争
当两个顶级掠食者彻底开战的时候,他们两个谁会先死?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毕竟这问题实在是过于模糊,说是两个顶级掠食者,但他们的吨位,实力,战斗方式,乃至于战斗思路,都一概不知。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判断出,这两个顶级掠食者的胜负欲否呢?
可不管谁胜谁负,总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他们周围的其他生物,一定会死光。
“噫嘻嘻嘻嘻嘻——”
“杀杀杀杀杀——”
又是一轮拼死搏杀,这已经是双方不知道第多少次交手了,或是或者是五十次,或者是一百次,反正这种数目没有谁会记住,就连交战双方彼此都不会在意这个。
毕竟生死搏杀,容不得半点分心。
“铮——”
十三柄骨制弯刀的刀刃与六柄带着血垢的短刃交错而过,双方一时间竟都毫发无伤。
但在一记拼杀之后,双方却都没有回头再战的意思。
而是抓紧时间,杀戮着面前那些草原溃兵们。
十三柄骨质弯刀横扫而过,十几个刚刚聚起来抱团的草原溃兵便已经被血肉怪鸟撕成碎片,而杜乘锋这边更如同虎入羊群,短刃夹在指间如同利爪,只是一次扑杀,便割下二十多个人头。
不够,还不够。
想要杀死对方,只靠这点积累,还是不够。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吃了你呀!”
“应该是我吃了你。”
怪鸟起飞之后,杜乘锋也转过身子,双方各自离开。
如同一直以来那样。
血肉怪鸟杀不死满身煞气的杜乘锋,杜乘锋也够不着飞到半空的血肉怪鸟,这直接导致双方都开始不断地觅食,不断地寻找任何能够用来杀戮的目标。
只要杀更多,就能变得更强,就能杀死那个生死大敌。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作为他们的猎物,那些青羊部的草原溃兵,终究有限。
“早知道就不清场了啊……”
一处隐藏于山体之中的强盗据点里,回来休整的杜乘锋正唉声叹气。
确实是可惜了,毕竟眼下整个蓟州境内加起来也没多少活人了——蓟镇早就在被纥奚青破城的时候就被草原甲士们杀光了,下面的村镇们也早就在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便已经纷纷南逃,至于刘都督之前留下的,那些作为民间抵抗力量的刀客和游侠之类的……这却是被杜乘锋自己叫人给赶跑的。
事实证明,那个叫崔远的剑客虽然思路比较精神病,但执行能力却是拔群的,说让他清场,他真就把所有刀客游侠之类的都打跑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这也直接导致,杜乘锋现在就算想要以比武的名义去杀几个人,都找不到对手。
“杜兄弟,怎么了?”
过来送饭的李木匠也听到了杜乘锋的叹息声,不禁出演安慰。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赶紧跑,往南边去,去兖州,实在不行就去建康,去到京师那边……总会有人能对付那个怪物的,总会有……”
“想多了。”
杜乘锋连连摇头。
逃走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想过,但眼下这南边所谓大陈可是连边军都被那怪物一勺烩了——众所周知,守卫边境的边军往往是最能打的队伍。连边军都拦不住那个怪物,还能指望更南边能挡得下这玩意?
更何况这个怪物还能越战越勇,越吃越强。
眼下已然是最好的机会,他与那怪物都已经杀不到人,换句话来说,那个怪物起码暂时已经没办法继续成长下去。
而现在,双方比拼的就是速度,和对周围环境的熟悉程度。
谁先做到让身上的刀兵煞气压过对面,谁就会是最后的胜者。
“我出去看看,我记得还有几个强盗窝来着……”
这样说着,杜乘锋接过饭食,草草的扒了几口。
而李木匠,也看到了杜乘锋袖口之间,隐约露出的鳞片。
“杜兄弟,你这是……”
李木匠一把抓住了杜乘锋的腕子,他不敢相信自己这是看到了什么。
“你这手上……怎么胳膊上也有?”
“啊,这无所谓的。”
杜乘锋拉下袖子,却没有多在意。
“想要战胜怪物,那变成怪物也是理所当然……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了,不过还好,感觉挺不错的。”
一边说着,杜乘锋一边聚起煞气,这让他的双眼在昏暗的洞穴里如同两点鬼火一般腥红。
“怎么样,很帅吧?”
“……”
李木匠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帅气,这简直像是在面对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恐怖。
“哦对了,这个给你。”
不再去看那双眼睛,李木匠从背后取了一支削制精良的握柄出来。
拿到握柄,杜乘锋的眼睛不禁亮了起来,紧接着便从马鞍包中摸出那片断下来的斧头,敲出里面的木屑,安在了柄上。
是了,斧头这玩意就这点方便,就算斧柄断了,换一支斧柄上去也一样接着用。
但也仅仅只是接着用而已。
用来砍个木头,这或许还能算是一把好工具,可是那些来自漠北的冰冷寒气,杜乘锋却已经感受不到了。
就像那两把战刀一样。
“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叹息一声,杜乘锋还是将这柄斧头递给了李木匠。
随后,从身旁拾起那两柄战刀。
修复这两把战刀的工作,杜乘锋从袭杀青羊部回来的时候就在做了。杨氏族人出了工具,在强盗的窝点里凑活着弄了个锻打作坊——靠着来自某个草原铁匠的半桶水锻冶手艺,他也算是将那两片断裂的刀刃又接了回去。
可不知是因为工艺过于简陋,还是因为他的手艺太差,那两把长刀明明已经接上了刀刃,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哪怕杜乘锋拿它们出去杀人,也是一样。
甚至更糟。
明明像以往一样沾到了血腥,但这两把战刀反而愈发地沉闷了。如果不是手里的分量还提醒着他,这两把战刀没什么变化,杜乘锋甚至还会以为,自己拎着的是两把粗制滥造的铁片。
而在砍到那些草原溃兵身上时,这两柄原本能够轻松切断骨肉的利刃,却铿的一声,当场断裂。
就好像这两把刀已经死了。
虽然杜乘锋也觉得,对于刀来说,用“死”来形容有点不太合适,但这两把刀带给他的感觉,也确实是一份死气沉沉的样子。
以往的时候,厚重大刀总会想要砍点什么,也想要便宜酒,断马长刀则总是在纠结那些拗口的招式名字,又或者让杜乘锋把剩下那几句诗给念了——杜乘锋一度觉得这是颇为麻烦的事情,刀就是刀,只需要砍过去就好。
可现在,当他手握两柄战刀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谁会麻烦他了。
“我……出去一下。”
放下两柄战刀,杜乘锋站起了身子。
好在适应了煞气入体之后,他使用其他兵刃也没什么关系了,就像是身上那十七把短刀,虽然都是未曾杀过多少人的普通货色,但被他运用起来的时候,一套贴身短打,也一样犀利至极。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他杀的实在太多了。
身体上的异变,就算不用李木匠提醒,他自己也早就看到了。很显然,过度使用煞气入体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大量的煞气涌入身体之中,不仅让他的精神变成了紧绷的弦,就连躯体本身也越来越向着非人的方向发展着。
“所以,这所谓的刀兵煞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乘锋现在都不太能理解,这份古怪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玩意好像能增强战斗力,能让人砍出巨大的刀光,能让兵刃挥出各种诡异的能力,甚至还能让躯体本身产生畸变——听起来就像传说中什么都能做到的神奇内力一样万能。
但比起所谓的神奇内力来说,这份古怪的力量,更凶狠,也更血腥。
甚至能让人变成非人。
至少纥奚青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终于知道了,毕竟他眼下也在向着某种未知的方向变化着。
“那个时候,我也会像纥奚青一样疯癫吗?”
杜乘锋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他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眼下来说,这也不是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噫嘻嘻嘻嘻——”
刺耳的嘶嚎声响彻云霄,十三柄巨大的骨制弯刀瞬间便将山体刨出一个大洞。
而杜乘锋和李木匠,还有那些躲藏在此地的杨家堡村民,也都暴露出来。
“咦嘻嘻嘻嘻!被我发现啦!”
半空中,名为纥奚青的怪物拍打着翅膀。
“你存了好多好吃的呀!”
“老子先吃了你。”
双手探入外袍之中,再出来的时候已然多了六柄锋锐尖刀。
将尖刀如同利爪一般夹在指间,杜乘锋压低了身子,露出了愈发尖锐的犬齿。
紧接着,便如同饿虎一般,飞扑而出。
第68章 饲虎
狂鸟振翅,饿虎争锋。
名为纥奚青的癫狂巨鸟拍打着双翼,十三柄弯刀舞成一团狂风。身为杜乘锋的野兽也毫不相让,十七把尖刀交替之下,竟硬生生打得癫狂巨鸟连落地都做不到。
“分我一口!你分我一口呀!”
纥奚青拍打着翅膀双目猩红。
“为什么不分我一口!你明明自己都不吃!那为什么不分我一口呢!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为什么!”
“……”
杜乘锋只是沉默。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是为了保护这些人?是身为太平人的道德观念在作祟?又或者说这样顶在前面奋力作战的样子,显得更像是英雄?
不知道,他从没想过这些东西。
刀兵煞气在他的身体中奔涌着,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喊叫声逐渐汇聚成最为原始而质朴的杀意。
他只想要将半空中的大鸟扑下来,将其当场生吃。
就像所有猫科动物都会做的那样。
“嗬嗬嗬……”
伴随着犬齿的愈发伸长,名为杜乘锋的猛兽就连声音都发出了改变,喉咙中吐出的与其说是厮杀的吼声,倒不如说是某种凶兽的低吼。
身体中的刀兵煞气早已满溢,甚至从周身毛孔中渗了出来,化为一根又一根的纤细毛发,随风飘动。
云从龙,风从虎。
而在这份巨大的压力之下,半空中的纥奚青,也变得愈发凶煞。
十三支手臂被纥奚青吃进了嘴里,这让纥奚青的身形愈发接近某种巨大的鸟类。原本人腿模样的下肢结构,也逐渐变成了两柄锐利的弧形刀刃。腥红的血光在刀刃之上闪动着,在大地之上犁出一道又一道的沟壑。
在生死搏杀之下,两头怪物都在不自觉的变化着,向着某种未知的方向变化着。
他们势均力敌。
他们不死不休。
“……谁能打赢啊?”
地面之上,早已吓得瘫在地上的李木匠喃喃自语着。
很显然,这种级别的战斗,早已跟他这种普通人没关系了,又或者说跟在场的所有普通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谁赢谁输,决定了他们是生是死。
如果杜乘锋能打赢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活下来。
如果让那恐怖的大鸟赢了的话……
“能赢的吧?”
李木匠喃喃自语着。
“一定能赢的吧?”
“不一定,李叔。”
有熟悉的声音在李木匠身后响起了。
“现在他们的确势均力敌,但是杜乘锋……他不会飞。真这么打下去的话,那个怪鸟可以飞走,可以飞到远处,可以去兖州,可以去幽州。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
“三郎?”
李木匠惊愕的回过头,却发现原本应该躲在山里的杨三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来干什么?你……等等,谁让你拿的这个?”
回过神来的李木匠这才看到,在他的背后,在杨三郎的手中,正拎着那把杨氏祖传的,厚重大刀。
“你要干什么!”
李木匠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杨三郎一直都想要将这把刀拿回去,他是知道的,毕竟杨三郎跑去偷刀这种事,他甚至也亲眼见过几次——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反正杨三郎每次都承受不住刀兵煞气的恐怖,连刀柄都碰不得。
可现在,这把大刀,终究还是回到了杨三郎的手中。
回到了真正杨氏传人的手里。
“杨三郎!你要跑了吗!你要在这种时候跑吗!”
李木匠不禁攥紧了拳头。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甚至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毕竟眼下那怪鸟正和杜乘锋打得不可开交,眼下正是他们杨氏一族逃走的机会——只要趁着这个时机赶快逃跑,逃到兖州,甚至逃到更南边的建康京师,总会能安全的,那怪物总会有追不上的时候。
但是,真的能这样做吗?
这样做真的好吗?李木匠不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决定,身为普通人的他或许也应该逃跑才对,毕竟他还有老婆孩子,他还有自己的家庭——可唯独他自己,却莫名其妙的不想走,他不想离开这里。
哪怕再怎么害怕都不想走,哪怕站不起来都不想走。
毕竟他那个杜兄弟,也没走,不是吗?
那个明明从一开始就能远走他乡的人,那个一直都有能力抛弃他们逃出生天的人,也没走,不是吗?
“所以你一定要走的话……把我老婆孩子带走。”
拄着手中已经变得平凡的古旧战斧,李木匠强撑着身子,硬生生站了起来。
“三郎,我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为了杨家,我也明白……那我的老婆孩子就交给你了。”
越是站起身子,李木匠的身形却越是放松,直到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他的腿甚至都不再发抖。
转过头去,李木匠轻轻拍了拍杨三郎的肩膀。
“等孩子长大了,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告诉他们,他们的爹,起码死的像个男……嗯?”
搭在杨三郎肩上的手被拍开了。
“李叔,你也这么看不起我吗?”
明明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杨三郎却已经涕泪横流。
“我知道,我贪生,我怕死,我没有那么狠,也没那么狂……我比不上杜乘锋,我这条命甚至都算是他赊给我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没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与不堪,更何况他这种杨氏一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有着显赫的祖辈,有着优渥的生活,即便杨氏如今已经算得上没落,但起码在杨家堡这边,他依旧是能够说一不二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为了杨氏一族,不惜一切代价。
只要杨氏一族能够延续下去就好,这或许是每一代杨家人的宿命。或许正是因为族谱里的那位祖宗曾经无亲无故,所以每一代杨家人都把家族视为第一要位——起码在杨三郎看来,不管是像杨玄那样拉下老脸,还是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去杀生害命,这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说,只要杀人就可以变强对吧……”
这样说着,杨三郎举起了大刀。
眼见得寒光赫赫的大刀举了起来,李木匠不禁下意识地提起了战斧。
可就在李木匠以为,这疯癫的杨三郎要将大刀对着自己砍下来的时候。
那杨三郎,却将大刀横在了自己的颈间。
“为了杨家能延续下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涕泪横流,双腿颤抖的杨三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都是乡里乡亲,族叔又断了双腿,以后的杨家就要拜托李叔多照顾了……”
“你!”
察觉到不对的李木匠连忙想要放下斧头,拦住杨三郎。
但那柄厚重的大刀,却已经切开了杨三郎的脖子。
“杜!乘!锋!”
用尽最后一点力道,厚重的大刀自杨三郎的无头尸身上脱手而出。
一如当初那支月下的投矛。
“谁?”
眼看得一柄大刀突然从远处飞来,钉在自己脚边,那正在生死搏杀着的,名为杜乘锋的猛兽,不禁被吓了一跳。
好在这柄大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这让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
“你现在,能看得起我了吗?”
就在他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却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压住了脑海中那数不清的嘈杂喊杀。
“什……”
杜乘锋不禁呆立当场。
身上那些猛虎一般的爪牙和毛发顷刻间便消散褪去,就连皮肤上那龙形鳞片也渐渐隐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刀刃之上重新绽放的,炽烈火光。
火光笼罩身周,此刻的杜乘锋竟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烈焰甲胄。
“——嘎?”
半空中的纥奚青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你不是不吃吗?怎么就……”
“畜生才会吃人。”
大刀一摆,足有五丈之长的炽烈火刃横扫而过。
感受手中重新恢复过来,甚至已经变得更为强悍的大刀,杜乘锋仰头看着天上的血肉怪鸟。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69章 落鹰
曾经的时候,杜乘锋握住大刀的时候,心中所想只有杀戮。
手中大刀是想要砍些什么的,是想要杀人见血的,他能理解,这毕竟是一把刀。所以在不需要用刀的时候,在日常的生活里,如果这把大刀还想要影响他的话,他会坚定自己的意志,他会深刻的记住自己为什么而活,从而指挥这柄大刀,从而让其成为自身战力的一部分。
当然,有些时候,像是刀兵煞气累积过多的时候,他就需要明确自己为什么而杀,为什么去杀,为那些刀兵煞气,也为这把大刀的杀意,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这会让他战力暴增,这会让他杀意汹涌,原本他以为,这已经是力量的极限。
可现在,他却触摸到了,另一种东西。
手中的大刀没有像以往一样喊打喊杀,胸中也没有什么沸腾的杀意,一刀在手,他非但没有什么杀人见血的欲望,反而变得愈发地平静。
而这柄大刀,也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等待着他的号令。
等待着,与他一同奋勇冲杀。
“那,我们上。”
拎起大刀,杜乘锋对着半空的大鸟迎了上去。
刺目的血光迎面劈来,那是足以斩碎城门的恐怖力量,但马上,炽烈的刀光便将其整个撕成碎片。
少数破碎的血光落在杜乘锋的身上,却尽皆被那一层包裹周身的烈焰挡了下来,伤不到他分毫。
环绕周身的火光在保护着他,就像并肩作战的战友那样。
“嘎啊啊啊啊啊——”
半空中的血肉大鸟嘶哑的喊叫着,挥洒的翅膀之间赫然又探出了十三柄巨大的骨制弯刀。
翅膀扇动,偌大的骨制弯刀当头落下,如天降神罚。
可杜乘锋,却仍旧不闪不避。
“是你说的可以啊……”
双手高举大刀,杜乘锋仰望苍穹。
脊柱束展之间,力贯千钧!
“那就来!”
嗡——
炽烈的火光直冲云霄,势如腾龙。
十三柄巨大的骨制弯刀登时便化为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杜乘锋手中的大刀,也断下了半截刀刃。
“不是,你玩我呢?”
杜乘锋登时便噎得说不出话来。
合着这恢复过来的大刀,也还承受不住龙形大劈这样的凶猛招式,那他挥出这一刀又图个什么?
“……不对。”
杜乘锋突然愣了愣。
只因为手中的半截断刀之上,炽烈的火光依旧。
刀柄的脉搏还传递在掌心之间,这把刀还未曾死去。
甚至就连地上那断裂的刀头,也未曾死去。
“咦嘻嘻嘻嘻嘻——”
就在杜乘锋这边有着片刻迟疑的时候,半空中的血肉大鸟却已经展翅高飞。
“跑呀!快跑呀!等我们吃的更多,等我们吃的更壮……”
“跑?你想去哪里?”
杜乘锋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血肉大鸟。
手中半截刀柄更是转了半个圈,变成了反手倒持。
正持刀柄,那是更利于砍劈的姿态,而反手持刀的话……
“嗡——”
足有五丈之长的炽烈火刃从刀身断口处猛地探出,如同一杆巨大的投枪。
怎么进行精准的投掷,杜乘锋没有学过,但在这一刻,他却已经无师自通——那笼罩周身的火光修正着他的动作,调整着他的姿态,同时将每一点细小的要领都传入他的心底,让他这个初学者的身姿,也变得如同千锤百炼一般。
这一刻,杜乘锋甚至在自己的身上,隐约感受到了杨三郎的影子。
“来,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像是有谁在杜乘锋耳边轻声说着。
“来,我们上。”
“我们上。”
像是在对着手中的刀在说,又像是对着某种虚幻的东西在说。
三步助跑,杜乘锋纵臂一挥。
炽烈的火光划破苍穹。
两道刺目的血光交错劈来,却没能让那道火光迟滞一丝一毫,十三柄巨大的骨质弯刀迎面飞来,却被那道炽烈的火光整个贯穿。
“嘎啊啊啊啊啊——”
名为纥奚青的怪鸟拼命地振动着翅膀,用尽最后的力气。
“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会死在这里!我还要飞!我还要飞得更高!青色是天空的颜色!我还要……”
噗哧——
炽烈的火刃穿过血肉巨鸟的胸腹,将其整个钉在天空之上。
青色的天空之下,身躯被钉穿的血肉大鸟,轰然坠落。
胸中的烈焰在灼烧着自己的躯体,纥奚青感觉得到,梦想中的那片青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纥奚青也看得到——他不明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明明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明明已经付出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明明他已经变得这么强,他甚至获得了实现梦想的翅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咚——”
偌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带起大片鲜血。
内脏已经被钉在身上的炽烈火焰焚毁了一半,纥奚青感觉得到,但他至少还是活了下来,至少还没就这么死掉——只要马上逃离,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只要吃更多,只要杀更多的,在这个只要杀人就能变强的疯狂世界里,他一定能……
“我说了,你走不了。”
就在名为纥奚青的怪物即将逃窜的时候,却有个渺小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纥奚青死死地瞪着一双鸟眼,他不知道这怪物到底是怎么赶到自己身前的,但他至少清楚,这是该拼命的时候了。
可当那十三柄弯刀再一次被拔出来的时候,纥奚青像是看到了什么,却突然笑了出来。
“噫嘻嘻嘻嘻嘻!你刀没了!你没刀了啊!”
低头看了眼钉在胸膛处的炽烈火刃,纥奚青心中满是快意。
是了,就算他重伤又如何?
眼下这怪物已经没了战刀,而他手中的战刀却足有十三柄!
胜利的一定会是……
“你再想想?”
就在纥奚青扬起十三柄弯刀的时候,却有炽烈的火光,再一次出现在那渺小身影的手中。
纥奚青看得清楚。
那是断裂的,半截刀刃。
“有一说一,杀猪确实用不着大刀。”
这样说着,半截刀刃挥了下来。
纥奚青的大半身躯顷刻间便被焚成灰烬,连带着他的头颅一起。
而杜乘锋,也从尸身上拔下了那被他丢出去的半截断刀。
两柄断刃相接,严丝合缝。
炽烈的火光之中,这柄双手大刀竟已经完好如初。
第70章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杨家堡的村民们终于不用再躲藏了,他们从强盗窝中爬了出来,一边庆幸着劫后余生,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那血肉怪鸟的残破身躯。
几个小孩子似是被这惨烈的景象吓到了,当场哇哇大哭起来,便被其父母抱走了。而那些年纪大一些的甚至敢凑上去,捡了些木棍过去,戳着那庞大的残尸,看看这玩意会不会被戳得动弹起来。
只剩下半截身子,连脑袋都没了的残尸,自然是不可能再动起来的。
“所以,确实是结束了啊……”
老迈的杨玄也出来了,这个双腿尽断的老头被族人用轮椅推着,他是出来收敛尸体的。
而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死者,只有一个。
“想哭就哭吧。”
叹息一声,杜乘锋走到老头的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可这双腿尽断的老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杨家堡的事情还需要处理……眼下整個蓟州已然被打成一片白地,乡亲们也就没有回杨家堡的必要了。要组织起人手,往南边去,不知壮士你的意思是……”
“我?”
杜乘锋不禁开始挠头了。
虽然他也一度升起过想要回去杨家堡小院的想法,但就像杨玄说的那样,就算“打成白地”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眼下这蓟州境内也确实没多少活人了——这时候如果他还要住回去的话,那多少就显得有点蠢了。
别说什么正常生活了,退一万步说,就连出门买菜他都找不到摊子。
这是能住人的地方?
“想要好好过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杜乘锋不禁有些头疼了。
原本他还以为,只要战胜了草原人,打死纥奚青,他就能得偿所愿,过上他想要的正常日子,为此他拼尽全力,与草原人战斗,甚至力战纥奚青——而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纥奚青终于死了,但他想要的正常日子呢?
“哎……”
杜乘锋不禁摇头叹息。
生活,看似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实际上来说,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这一刻,杜乘锋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也……走吧。”
想了想之后,杜乘锋还是做出了决定。
那确实是该走了,毕竟按照他得到的情报,不管是纥奚青,还是被他杀光了的青羊部,都只能算是先头前锋,真正决定南侵的草原王庭还在后面——也就是说,蓟北之地很快就要变成漠北与大陈之间的战场,他吃饱了撑得才会继续待在这里。
毕竟他既不是漠北人,也不算大陈人,那还待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说等着偷吃两边的军粮?
但如果要往南去的话……
杜乘锋一时间却又有些迷茫。
虽然已经确定了方向,可这天下之大,他又能落在何处呢?
“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杜乘锋不禁看向了手中的大刀。
也就是这个时候,轮椅上的杨玄却对着杜乘锋拱了拱手。
“虽说战事已了,但是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如若壮士方便的话,可否一路同行,护送杨家堡的乡亲们同去兖州?”
“……兖州吗?”
杜乘锋思索了片刻。
兖州的话,他倒是有点印象的,不管是从磨刀时候获得的记忆里,还是从蓟北人们的口中,他都曾听说过兖州这个地方——在人们的口中,兖州和作为边境的蓟北之地差别不小。相比起武德充沛的蓟北来说,兖州要显得更为和平,也更有秩序,良田众多,物产丰富,却是个比蓟州更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有不少名人雅士都会选择在兖州隐居,甚其中甚至还有大陈名宿阮山涛。
而关于这个阮山涛的部分,就要涉及到磨刀时得到的那些信息了。在杜乘锋得到的信息里,这个阮山涛可不止是众人口中那个声名远播的知名学者,同样也是一个手艺高超的研磨匠师——杜乘锋还记得,自己手里的长刀断马,可就是被对方研磨过的。
而对方所使用的研磨办法,那种使用读书声和笔墨纸砚来研磨的方式,甚至一度在他面对那些诡异的草原舞者时,救过他一次。
这种研磨方式,他简直闻所未闻。
“那确实是要去看看。”
这样说着,杜乘锋却看了眼马鞍袋之中的那柄长刀断马。
如果那阮山涛真的对刀兵煞气有着更多的了解,那么这柄长刀断马,是不是也能再次焕发生机?
毕竟那柄厚重大刀都已经……
“对了。”
杜乘锋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的厚重大刀,向着杨玄递了过去。
“虽然事情有些曲折,但不论如何,这把大刀终究是你们杨家的……之前我也是差点被坑害了性命,火气有点大,但眼下杨三郎都已经把命赔上,那这把刀,还是物归原主吧。”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大刀放在了杨玄的手边。
但杨玄,却没有接过这把刀的意思。
反而抬起头,看向了杜乘锋。
“壮士。”
轮椅上的杨玄双手颤抖着。
“我那侄儿,可当得起一个勇字?”
“……当得起。”
面对着杨玄的视线,看着杨玄的双眼,杜乘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过往的事情暂且不论,单就这一次,这杨三郎,确实当得起一个勇字。”
“那就好,那就好……”
老迈的杨玄,涕泪纵横。
“能有壮士这一句夸赞,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也能安息了……”
这样说着,杨玄却将膝上的大刀,又推给了杜乘锋。
“刀的话,你带走吧。我杨氏已经没有人能用这把刀了,想来也是和这把刀的缘分尽了……你既然能用得了它,那也是你跟它的缘分,就让它跟你走吧。”
“这……”
杜乘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大刀拿了回来。
毕竟就像这杨老头说的那样,这柄大刀,确实是不愿与他分别的。
毕竟,他们曾并肩作战,亲密无间。
“那好。”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将大刀挂回了马鞍包里。
“既然伱已经同意,那我就把三郎带走了。”
“好……等等?”
杨玄突然一愣。
“壮士,你刚说什么?”
“三郎。”
杜乘锋拍了拍马鞍包。
“它既是你杨氏的宝刀,那以后就叫它三郎吧。”
马鞍包中,厚重的大刀轻轻晃动着,像是很满意杜乘锋给它的新名字。
和杜乘锋一样,他们都很期待接下来的旅途。
第71章 人在旅途
南下的旅途出乎意料的轻松。
杨家堡的乡亲们都没什么行李可言,毕竟两次逃难的他们已经把能丢的都丢掉了。眼下大伙一块南下,倒也能算得上是轻装上阵——只是这装实在是有些太轻了些。一段时日的躲藏,再加上这一路上的风尘,这些原本在杨家堡安居乐业的人们,此刻变得与那些流民无异。
这不禁让杜乘锋有些唏嘘。
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什么跟脚的他就是个流民的身份,而现在,他却又一次变成了流民。
好在这一次,当流民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人,整個杨家堡的人都已经背井离乡,干起了这份有前途的职业。
“好?这种事真的算好吗?”
杜乘锋的身边,赶着大车的李木匠有些牙疼。
这几天都在赶路,没怎么做活,这让习惯了雕点什么的李木匠浑身不自在。
“就算去了兖州,我们这些流民也……”
“起码对现在来说是好事。”
杜乘锋两手一摊。
“你也看到了,我们从蓟州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有谁过来抢过我们吗?”
是了,这兖州虽说和平,但也只是相对蓟州而言,真要说完全没有剪径强盗,拦路恶匪,却是不可能的——可这一路之上,杨家堡一行人却没有被抢过哪怕一次,甚至前来勒索的人都看不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杨家堡众人眼下这一副流民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穷了。
就连路边的野狗看了都摇头。
“至于前途的话,也不用太担心……再苦再难的日子都经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话是这个理,毕竟杨家堡众人眼下确实也算是跌在谷底了,只要能活下来,那怎么走都能算是向上。
不过杜乘锋算是走过这一遭的,所以才能显得云淡风轻,而杨家堡众人中,出了那些本就是外来户的流民之外,大部分本地人却是头一次变得一穷二白,难免心有戚戚。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老迈的杨玄,却被几个族人抬了出来。
连带着几口装满大钱的箱子。
“在这兖州,我们这些蓟北之人本就是外人,更是需要些钱粮来作为立身之本。”
这样说着,杨玄对着乡亲们拱拱手。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就不要见外了,都是一块从蓟北走出来的,大伙之间正是要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眼见得这老头竟然如此行事,杜乘锋不禁为之侧目。
虽然杨玄这老头性格偏软,甚至有些迂腐,在蓟北那个武德充沛的地方显得很不入流,甚至连蓟州杨氏这个有着显赫历史的家族,都被其经营得只剩下一个村子,可眼下出了蓟北之后,这老头却表现出一股出人意料的韧性。
而那份和善的性子,此刻却也变成了将杨家堡乡亲们团结在一起的,粘合剂。
这一点从这段时间的旅程里也能看出来,离开蓟北已经有几天了,但杨家堡的乡亲们却没有一个掉队的——即便他们早已可以各自投奔亲朋,各奔东西,可他们还是愿意留在队伍里,继续向着未知的兖州走去。
当然,这其中也确实有怕被抢劫的原因,不过更多的,却是对于身边的乡亲们,乃至于杨玄杨老头的信任。
他们都相信,身边的乡亲们是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
就像他们相信杜乘锋的刀一样。
有杜乘锋在前面开路,他们连睡觉都能踏实几分。
更何况他们还有着共同的秘密。
“先说好啊,蓟北的事情,你们要帮我瞒一下。”
这是杜乘锋在出发之前,对杨家堡的乡亲们说的话。
至于原因,自然是怕麻烦。毕竟他跟纥奚青一场大战,整个蓟北都被打的几乎没了活人——虽然严格来说大部分人都是逃跑的,但起码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就是蓟北被打成了荒无人烟的白地。
换句话来说,如果有心人想要甩锅,反正纥奚青已经死了,那么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他,要不要背这个责任?
虽然杜乘锋不觉得,这大陈的朝堂会离谱到这种程度,不过想了想之前那个被朝廷派到蓟镇的蠢货王高承,他又不太敢确认。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除了杨家堡的乡亲之外,也没有谁知道那场战争的真相了。唯一认识他的刘都督已经被纥奚青砍了,至于其他人,却是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些逃离蓟北的人,最多只能知道杨家堡出了个叫杜乘锋的研磨匠师,至于这个研磨匠师干过什么,具体长什么样子,他们却是一概不知的。
“所以就算是为了大伙能过上安生日子,也请大家别提我,就当我不存在。”
面对着杜乘锋的请求,杨家堡的乡亲们自然是满口答应。毕竟这位壮士已经数次救下他们的身家性命,就算是给他立生祠都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帮忙保守秘密,这简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一块经历过危险,又有着共同的秘密,眼下大伙手里都还拿了钱,杨家堡乡亲们的士气顿时空前的高涨。就连那些因为赶路而变得半死不活的青壮们,此刻也纷纷拿起了木矛,主动开始护卫起队伍来。
虽然杜乘锋也不觉得会有谁过来抢他们就是了,可眼下这些青壮们愿意主动做些活计,总是好事。
但谁能想到,还真给这些青壮们捉到了强盗。
“跪下!都跪下!”
青壮们抡起棍棒,打在那些强盗们的膝盖窝上,这五六个强盗登时便跪了一地。
可当看到这些强盗的时候,杜乘锋却乐了。
一个自然是因为这些强盗太穷了,原本杜乘锋以为,杨家堡乡亲们这边一堆破衣烂衫,就已经算是穷酸了,可眼前这几个强盗却是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只是在腰间扎了些茅草用来遮羞。
至于第二个原因的话……
那自然是因为,他在这些强盗里面,又看到了熟人。
“怎么又是你?”
眼看着那个抢过自己两次的猎户,居然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杜乘锋不禁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小。
“我不是把你送去都督府吃官饭了吗?怎么又跑出来抢劫了?”
“是你?”
那猎户也认出了杜乘锋,整个人登时便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还有脸说!”
原来这猎户在蓟州都督府被兵丁拉走之后,便被送到了矿上,虽说每天的饭食是有了,但做起工来却是日夜不停——虽说是有着备战这么个理由在,但这猎户本就瘦弱,又哪里顶得住这种被当成大牲口用的工作。
于是蓟镇城破之后,整个蓟州一片混乱之际,这猎户便也和其他几个矿工逃了出来,一路来到了兖州。
继续干起了拦路抢劫这种无本买卖。
“哎……伱这样抢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骑在马上的杜乘锋不禁连连摇头。
好歹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了,他心善,看不得这个。
于是在来到兖州城外的时候,杜乘锋便将这捆扎结实的强盗,都交给了城门口的守门兵丁。
“虽然他们看起来是强盗,但他们已经改过自新了,愿意为兖州的未来出一份力。”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绳子交给了披坚执锐的兵丁。
“给他们一口吃的就好,距离成为一个好人,他们差的只是一个工作。”
“咦?正好书院工地上缺人手,那就多谢壮士了。”
其中一个兵丁对着杜乘锋拱了拱手,便带着这些强盗离开了。
可就在杜乘锋想要跟进去的时候,另外几个兵丁,却将他拦了下来。
“进城先登记,从哪里来的,过来干什么……还有你那个包,马鞍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我看到那些兵刃了,也都要登记。”
“……啊?”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抵达兖州城的第一天,杜乘锋便已经感受到了,这里和蓟州不同的地方。
首先,就是这里有安检。
其次就是,在这里做好人好事,居然是不给钱的。
第72章 树欲静,风不止
兖州城是一个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大城。
当然,这里的十余万只是明面上的数目,也就是算上城内,还有整个兖州境内的所有人口,再减去一些没上过户籍的,隐居的,又或者干脆就没记录在册的……总之一番计算下来,便得到了这么一个大伙都能认可的数字。
在杜乘锋这個太平人看来,这个城或许有点小了,但对于队伍中的蓟北众人来说,这兖州城却是比蓟镇大得多的地方了。
“毕竟这里有城墙。”
抬头看着兖州城这高耸的城墙,杜乘锋不禁感叹。
和蓟镇那撑死只能算个大号坞堡的城池不同,这兖州城却是有着城墙环绕的。两丈不到的高度虽然算不上太高,但墙体却是颇为厚实的。
杜乘锋大概估算了一下,如果纥奚青不变怪物的话,只靠那煞气入体之后拉出来的血色刀光,破蓟镇或许可以,但想要破这兖州,却是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行。
而这也就意味着,墙内,就是安全的代名词。
所以这么安全的地方,有安检,倒也还算是正常。
“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过一遍!尤其是那些带尖的带刃的……都注意点,这里是兖州!不是你们蓟北!”
几个兵丁一边维持队伍的秩序,一边对着杨家堡众人大喊着。
“我知道你们蓟北那边不在意这个!但是在兖州这边,杀过人的怨兵一律不许入城!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违禁品都拿出来!”
“呃,查这么严的吗……等会?”
杜乘锋突然皱了皱眉头。
“这位老兄,你刚说什么杀过人的什么兵?”
“怨兵啊。”
被杜乘锋拉住的兵丁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头看着杜乘锋。
“你们蓟北那边天天打架闹死人,你不知道这个?”
“……伱等一会?”
杜乘锋直接被问迷糊了、
打架死人这个他知道,可那玩意弄出来的是凶煞兵刃,这怨兵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这被他拉住的兵丁倒也是个健谈的,三言两语之间,倒也给杜乘锋解了惑。
原来这怨兵,和凶煞兵刃,倒是个差不多的概念,换句话来说,就是同一个玩意的不同叫法——当然,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山里的书院最近研究出了新说法,说这些兵刃上的煞气,本应被理解为死者的怨气,所以才会让人性情大变,甚至成为杀生害命的魔头。
由于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因此兖州这边也就用“怨兵”这个称呼了,一方面自然是在跟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明确这些凶煞兵刃的危险性。
毕竟凶煞兵刃听起来或许还有点力量感,但怨兵听起来就比较招人烦了,这样也能防止很多人因为好奇接触了这玩意,结果陷入疯癫,开始到处制造血案。
“大概就是这样了。”
顶盔掼甲的兵丁大概解释了一边,话语间倒也够客气。
但作为听者的杜乘锋,却只觉得恍如隔世。
摸到凶煞兵刃就陷入疯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毕竟他接触的这个层面,大伙都已经开始煞气入体起步了,手里没几百条人命的话,恐怕连刀光都挥不出来——就算是最弱的李木匠,也已经亲手砍了二十多个人头了,这在杜乘锋看来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可现在看来的话,这里的人居然连普通的煞气都顶不住……
“哎,不是。”
回过神来的杜乘锋一拍脑门。
顶不住就对了,他就不该拿自己去跟这些人对比,人家这才是正常生活,没有什么把人豁成两半,也没有什么满地的下水和脑浆,更不会动辄先宰上几百个人热热身,这才是正经过日子。
反观他自己这边……他在蓟北的时候,到底杀了多少人来着?
有点记不清了,毕竟当时他是抱着吃经验的方式去动的手。
难道有谁会去计算,自己一顿饭吃了多少粒大米吗?
“这个计算方式好像有点问题……”
杜乘锋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思维稍微正常一点。
而杨家堡的那些乡亲们,却已经被这些兵丁检查完了。
大伙身上都没什么违禁物品,大车上也没有,那杨玄似乎早就对这种检查有所预料,杨家堡的乡亲们却是连半把兵刃都没带过来——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就是李木匠手里那把古旧战斧了,但是一个木匠,随身带一把斧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把斧头断过一次,眼下却是死了一般,上面没有半点刀兵煞气。
这不禁让杜乘锋松了口气。
李木匠能过安检,那他这边就也能过了。毕竟他手里的兵刃也断过,上面自然也是没有煞气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在兵丁们即将检查马鞍包的时候,他还是提前用力,把那厚重大刀又给撅折了。
“断刀啊。”
对于这柄断成两截的厚重大刀,那些兵丁们只是微微皱眉。
“你这东西……”
“当柴刀用的。”
说这话,杜乘锋拿起带着刀柄的半截断刃,比划了两下。
别说,这长柄短刃的断刀,看起来也确实是一把劈柴好手。
“刀头我留着没扔,毕竟祖传的,留个念想。”
“啊,工具的话可以带进去。”
兵丁们点点头,但紧接着却是眉头紧皱。
“你这把长的……军器?你这断马剑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瞬间,这些兵丁们顿时便将杜乘锋这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端起长枪指着杜乘锋,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快说!私藏军器乃是重罪!你若说出你的上家,还能从轻发落!如果不说的话……”
“不是,不是军器,仿的,这是仿的。”
断马长刀丢在地上,杜乘锋将刀鞘拔开,这才把整个刀身都安全的展露出来。
“纪念品,纯粹的纪念品,你们看,这刀干净的,都没杀过人。”
“这……确实。”
一众守城兵丁打量了几眼,便纷纷收起了兵刃。
刀身上看不出什么煞气,刀上隐约能看出断裂续接的痕迹,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刀不是剑,只要不是断马剑这种军中器械,那也就没犯忌讳。
“带着可以,但是要收进包里,进城之后,不许带出门,如果被查到,就是当场没收,听明白了吗?”
一边这样说着,为首的兵丁一边抬手拍了拍杜乘锋的胸口。
“我知道你们蓟北那边民风彪悍,都喜欢收藏这种玩意,但是这里是兖州,你至少……嗯?你怀里藏的什么?”
“我……”
杜乘锋登时便一阵牙疼。
他怀里还揣着十七把刀子呢,这可个个都是见过血的兵刃,他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这里还有军械!”
就在杜乘锋这边还在想着理由的时候,那边正在检查马鞍包的兵丁却喊了起来。
“快!快把包打开!”
“这……”
杜乘锋这边转头一看,却只见那些兵丁们从马鞍包里,抄了一杆凤凰战旗出来。
好家伙,他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玩意了,居然被这些兵丁们给翻出来了。
眼下再怎么样的理由也站不住脚了,就算断马长刀能混过去,这战旗却是正经的军械,再加上身上那十七把刀子,他这次算是给人来了个人赃并获。
“那个,你们听我解释,我其实是一个研磨匠师,我叫杜乘锋……”
一边努力尝试着说服这些兵丁,杜乘锋一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距离他最近的兵丁只有三步半,正好在虎跃的覆盖范围之内,就算他此刻赤手空拳,脊柱束展之间也足以将这个人的脑袋拍进腔子里——而后这个缩头尸身就可以作为盾牌,挡下可能会刺来的枪矛,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抽出尸体的腰刀,一个飞龙刀划开三个人的脖子,这个时候再抢一杆枪矛下来……
“杜乘锋……等等,你说你是杜乘锋?”
就在杜乘锋这边脊柱束展,身子都几乎要扑出去的时候,为首的兵丁却突然转过头来。
“你从哪里来?蓟北什么地方?”
“杨家堡啊,怎么了?”
即将启动的动作被问话打断,这让杜乘锋有些迷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名字最多只在蓟州被杨家人传过一阵,怎么兖州这边,看起来好像也听说过他?
“杨家堡的杜乘锋,那就没错了。”
为首的兵丁招呼着同伴们放下武器。
“都不用紧张了,他有军械很正常,毕竟这是蓟镇都督府军械总管,是自己人啊!”
“……你等一会?”
杜乘锋愈发地迷茫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只是以外包商的身份,接了点蓟州都督府的活,怎么突然就成了什么军械总管了?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想起了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那张大脸。
“不会是那个精神病给我整了什么大活出来吧……”
杜乘锋总感觉,这事情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而当他在兵丁们的带领之下,一路进城之后,他才知道那见了鬼的刘燕然,到底给他留下了一个怎样的巨坑。
第73章 妖影兖州城
杜乘锋记得清清楚楚,他和那蓟州统兵都督刘燕然之间,只能算是合作关系。
刘燕然将蓟州武库开放给他,让他可以磨刀增长实力,而他这边也算是暂时补上蓟州军械总管王高承的空缺,来为蓟州的备战工作提供一份助力——而这个补上,只能算是暂时的,他没有答应刘燕然的招揽,这个活计充其量只能算是外包。
可他这边是这么想的,那刘燕然,却是另一番想法。
“也就是说,刘都督用他的名义,向朝廷举荐了我?”
来到官署之后的杜乘锋,在得知了事情的一切缘由之后,不禁哑然。
合着这刘都督压根就没放弃过招揽他的想法,而是打着先上车后补票的主意。
先让他这边把活干起来,同时往朝廷发举荐信,按照他对刘燕然的了解,等不到举荐信回复,刘燕然这边怕不是就要开始跟北边打起来了——到时候来个边疆危急,事急从权,大陈朝堂上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举荐信给认了。
而杜乘锋自己这边,到时候真战事起来,临危受命,自然也找不到什么推脱的理由,只能跟着刘都督一条道走到黑。
嗯,想法很丰满,起码在杜乘锋看来,这個操作还真有可能把他给套住。
唯一的问题就是,刘燕然死的太早了。
按照时间来算,怕不是举荐信刚发出去没多久,这刘燕然就因为天天熬夜实力下降,被那纥奚青给一刀砍死了。
而这招揽计划,自然也折戟沉沙。
又或者说,只完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你们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
杜乘锋登时就想跑路,他可不愿意承下刘燕然这个人情——先不说他本就不想跟精神病有多少联系,单说蓟州军械总管这个职位,他就不太想接。
就,虽然他不了解什么权谋之术,也不懂什么纵横卑阖,但就算只看蓟州那边的两个货,他也能品出点东西来。
一个刘燕然,精神多少沾点问题。一个王高承,直接就是个混子。能想出把这么两个玩意安在边疆,这大陈朝堂还好得了吗?
“我还有事,先不聊了,家里灶上还烧着水呢。”
“哎哎哎!大人您先别忙着走啊!再者说您这初来乍到,哪来的家?”
眼见得杜乘锋这边要走,一群小吏连忙拉住他,一通好说歹说,硬是不让他走。
“没必要挂印辞官啊!这军械总管待遇多好!不止每个月都有俸禄可以拿,就连这兖州城内也有您专门的住处……”
“嗯?还分房?”
杜乘锋登时就不困了。
而在这些小吏们解释之后,杜乘锋便也知道了,兖州这边的军械总管待遇着实不错,不止每个月都有俸禄拿,更是能在城里白得一套两进的院子——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的便是这两进的院落。别说住他一个人了,就算住进去一大家子也是绰绰有余。
有工资,也有了个不错的住处,这么看这个工作好像也还行?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还能磨刀。
蓟北的经历已经让杜乘锋明白了,比起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反过来的话,就会像那杨家人一样,空有万贯家财,最后还是不得不背井离乡,甚至差点死在战乱里。
而对于杜乘锋来说,提升实力的最快方式,自然就是磨刀了。
虽然杀人也算是另一种快速提升实力的办法,但那条路线终究不算稳妥。如果杀戮过多,他自身的状态也会受到影响,逐渐失去理智,化为纥奚青那样的非人怪物。更何况真就这么杀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引出更麻烦的东西来。
毕竟他可是还记得,这个世界上可是有身高三米,甚至能空手接住煞气兵刃的恐怖怪物。
“更何况,在纥奚青之前,就没人发现过,杀人就能变强这个办法吗?”
杜乘锋暗自摇头,这种只要杀几个人,然后在煞气侵扰之下坚定意志,就能被体会到的事情,没理由会成为纥奚青的专属秘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很多人都知道杀人就能变强,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条路子,他却没听说过有多少人去做呢?
难道只是因为不喜欢吗?
“嗯……”
由于信息太少,杜乘锋猜不出结果,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方向。
相比之下,通过磨刀来提升实力,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在确定了这个活计挺适合自己之后,杜乘锋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疑惑。
“我一个蓟州军械总管,为什么兖州这边会给我分房?”
“这……”
几个小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言。
直到杜乘锋攥起拳头,准备打过去的时候,这些小吏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来之前,兖州这边也有一个军械总管,可就在前不久,蓟镇城破的消息传过来了,这军械总管便很干脆的挂印辞官,直接跑路不干了。
“本来捕掠人那边也有研磨匠师,准备让他来顶一下,但是他跑得更快……”
“啊?”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好家伙,两个能干活的都跑了可还行,难怪给他的待遇这么好,合着是准备拿他来顶缸的?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换成别人,这两份工作可能就意味着天大的压力,但对于他来说,这却是让磨刀的机会从一份变成两份。
能够增长自己的实力,他为什么要拒绝?
“那太好了!”
小吏们不禁对着杜乘锋连连拱手。
“那就先从武库军械破损的事情开始查起吧!”
“……你先等会?”
杜乘锋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也是我的工作范畴?”
在问了这些小吏之后,杜乘锋才知道,这还真是他这个军械总管的工作范畴。又或者说,是他的前任留下的,最为麻烦的烂摊子——简单来说,因为兖州军械总管跑路太早,这兖州武库之中也开始出现了些许异变,只不过和蓟州那边不同,兖州武库这边却并非是因为什么战旗作祟。
在兖州的武库之中,时不时就会有整间库房的兵刃都变成破烂的废铁,而那些兵刃上的煞气,也会随之消失。
根据小吏们的描述,那些破烂兵刃上残留的痕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了一样。
“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难怪蓟州那边都快打出脑浆了,隔壁兖州却一点动静没有,合着不一定是不想出兵,而是武库直接烂了。
并且这兖州城里的事情,还不不止这些。
“大人您要在城里住的话,晚上最好还是别出门。”
有小吏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城里最近闹妖怪,已经有十几个人被吃了,那妖怪吃肉都不吐骨头的,那么大一个活人,啃得只剩一个脑袋……”
“……还有妖怪?”
杜乘锋莫名的想起了纥奚青,以及对方那血肉怪鸟的姿态。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蓟州那边脑浆都已经打出来,兖州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只因为这兖州城能活到现在,恐怕都已经能算个奇迹。
第74章 杀人夜
出了官署,杜乘锋却没有着急去分给自己的那一处两进院落,而是准备先回去和杨家堡的乡亲们碰个头。
事情已经变得微妙起来,这兖州城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如果说兖州武库出事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那么城里闹妖怪这件事,就真正触动了杜乘锋那敏感的神经。
能被称为妖怪,那必然是非人的存在,而说到非人,他第一个想起的自然是那血肉怪鸟——而在蓟州一战之后,他却也已经明白,这非人的异变,正是煞气过度入体之后的副产物,
成为怪物之后,会丧失理智,甚至会逐渐忘记身为人类的身份,这一点杜乘锋已经亲身体会过了,这不算什么好事情。
但与之相对的则是,成为怪物之后,便可以彻底放开界限,只靠杀人吃人就能迅速变强。
“反正已经疯了,所以再多疯点也无所谓是吧……”
杜乘锋大概推测出了这种怪物的运作逻辑,很显然,变成怪物,对当事人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可言,但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管是蓟州,兖州。
还是他曾经了解到的幽州。
幽州武库的事情,他还是听刘燕然说的,当时他也曾好奇过,只是武库爆发的刀兵煞气,只是一个煞气入体的幽州都督,是怎么能做到杀掉整個幽州一半人口——但在亲身与化为怪物的纥奚青战斗之后,杜乘锋才知道,只是杀掉一半幽州人口,可能还是那幽州都督尽全力保持克制的结果。
与纥奚青战斗过的杜乘锋很清楚,这种怪物到底有着何等的威力,说句难听的,如果没人管的话,陷入灾难的就不仅仅只是一州之地了,甚至连周围几个州都会大祸临头。
好在,这种怪物,终究还是有人能管的。
幽州的怪物被草原王庭打败了,虽然不知道漠北的草原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幽州却早已被纳入草原人的掌控。蓟州的怪物是杜乘锋亲手杀的,在他们的争斗之下,整个蓟州都几乎被打成了白地。
而兖州这边……
“总之,千万别住城里,该跑就跑。”
将李木匠,杨老头,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各家代表聚在一块,杜乘锋大概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兖州不太安全,我总觉得武库的事情和这所谓的妖怪有关联……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兖州恐怕比蓟州更危险。”
“这……”
杨家堡的一众乡亲们面面相觑。
原本在他们看来,这兖州明显比蓟州要太平了许多,众人一路跋涉至此,或许可以干脆就这么安居乐业——可谁能想到杜乘锋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并且坏到这种地步。
他们都是从蓟北一路出来的,谁对那血肉怪鸟没点心理阴影?
“那……要不我们再往南走走?”
“也好。”
杜乘锋点点头。
“安全总是第一位的,大伙还是再往南去一段比较好。老哥哥,你那斧头暂时用不起来,我再分两把刀子给你,这一路上的安全就靠你……”
“你呢?”
听到杜乘锋这么说,李木匠登时便皱起了眉头。
“杜兄弟,你不走吗?”
“暂时不走。”
杜乘锋摇了摇头。
“我还要处理兖州武库的事情。”
此言一出,杨家堡的乡亲们神色各异。
杨玄和李木匠这边是知情的,因此只是听到兖州武库便已经知道,杜乘锋这是要开饭了——毕竟之前离开蓟州时候走得匆忙,那蓟州武库杜乘锋却是几乎没怎么碰,眼下有了开启兖州武库的机会,对于杜乘锋这种手艺特殊的研磨匠师来说,又怎么能拒绝得了。
而在那些不知情的乡亲们眼里,杜乘锋这主动留下来的行为,却成为了高风亮节的表现。
有一个杜乘锋这样的自己人留在官面上,他们才能更好的离开兖州,一路不会遇到刁难,甚至去到新的地方,也能方便落脚,甚至受到些许照拂。
唯一委屈的,大概也就是杜乘锋自己了。
“壮士,你这真是……”
几个乡亲们没念过什么书,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谢词来,只得长叹一声,对着杜乘锋拱手拜下。
杜乘锋自然是不会受这个礼的,主要也是太平人出身的他不太适应这么郑重的礼节,便将众人都扶了起来,甚至还了个抱拳过去——如此谦虚的行径,自然让乡亲们更为侧目,就连杜乘锋的身形,在他们的眼中,变得愈发高大了几分。
“杜兄弟,伱等一会?”
就在杜乘锋即将离开的时候,李木匠却疑惑的叫住了他。
“你这身子……你最近是不是长个子了?”
“啊?我?”
杜乘锋被问得有些发懵。
长个子这种事,他又不是什么正在发育的青少年,眼下的他虽说也还算年轻,但应该也已经过了能继续长高的年纪了。
可当他站在李木匠身前,与对方比划身高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个头居然真的长了一点。
不算多高,一寸左右,但放到他身上,却多少显得有些怪异了。
“嗨,二十三还蹿一蹿呢,我或许真还有点成长空间吧。”
拜别了杨家堡众人,将乡亲们一路送到城外,杜乘锋便也牵马回去了。
为了安全起见,杨家堡的乡亲们是要在城外歇歇脚,然后准备继续跑路,但他这边却是要回城里住的——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为他不怕这个。蓟州的那场战斗已然让杜乘锋对自己的实力有了充足的自信,眼下的兖州却是没什么东西能伤到他的。
包括那个潜藏的所谓妖怪,只要那妖怪敢露头,他就敢当场把这妖怪打死。
所以这一次,杜乘锋走的是夜路。
夜晚的兖州城便已经整个安静下来,很难想象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居然能在夜幕来临之后变得一片死寂,牵马走在星罗棋布的巷子之间,杜乘锋一度只能听到身边的马蹄声。
还有什么东西跌落的声音。
那是杜乘锋背后的一家杂货铺子,铺子门口用来招揽客人的幌子落在了地上。
作为一个好心人,杜乘锋当然会选择调头退回几步,帮人把幌子捡起来。
但就在杜乘锋低下头的时候,他却在支撑幌子的竹竿上,看到了整齐的断口。
新鲜的断口表面,平滑如镜。
“嗯?”
杜乘锋不禁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却发现路边那房檐上的野猫,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头颅。
“嗯??”
杜乘锋猛地回过头来,却只见面前有青布蒙脸的大汉,手持一双剔骨尖刀,凶狠地扎在他的心口!
“嗯?”
听着耳边的金铁交鸣之声,看着衣衫之下露出的斑驳铁色,蒙脸大汉原本腥红的双眼却也是一愣。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的右手,却已经按在了这蒙脸大汉的脑袋上。
第75章 人厨子
有些时候,招式威力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就像现在这样,为了看清这袭击者到底长成什么样,杜乘锋还得拽着这蒙脸大汉的头发,想办法把对方的脑袋从胸腔里拔出来——但令杜乘锋尴尬的是,这蒙脸大汉脑袋上还没几根毛,这便让本就艰巨的工作再一次增加了难度。
于是杜乘锋干脆俯下身子,将地上那两柄剔骨尖刀捡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不是赶路就是打架,倒是有日子没磨刀了,眼下重操旧业,杜乘锋心中居然一度升起些许怀念之感。
磨刀石拿在手里,杜乘锋久违的放松了下来,四下扫了两眼,便干脆找了个台阶,一边磨刀,一边哼起歌来。
“月深了,啊月牙出来了。”
刀刃搭在磨刀石上,杜乘锋一边感受着刀刃上凹凸不平的缺口。
刃口上的缺陷也是手艺上的缺陷,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错误的存在,才能知道什么是对。
“人都说月牙,像月老噢噢噢。”
一边打磨着刃口,杜乘锋一边轻声哼唱着。
“月老他教给我哎,提着刀就把人杀……等会?”
察觉到唱错了的杜乘锋登时一拍脑袋。
不过这严格来说也不能算唱错,甚至应该算是唱对了。
毕竟这唱词虽然没跟原本的调子对上,但却跟这两柄剔骨尖刀上的记忆,给对上了。
这两柄剔骨尖刀,原本属于一个厨子,也就是地下躺着的这位。这蒙脸大汉本是这兖州城中,一个名为庆阳楼的馆子里的掌勺大厨,由于有着手艺在身,再加上勤快肯干,这蒙脸大汉便也积攒下不少资财。
都说饱暖思那個啥,这大汉吃喝不愁了,便也有了讨个老婆成家的心思。而在对象选择方面,这大汉也早已心有所属,却是这兖州城里一位小吏的女儿。
原来那女子是庆阳楼的常客,平日里经常过来吃饭,也曾数次夸赞过这大汉的厨艺,更是觉得这大汉踏实肯干,是个好人——这大汉在后厨苦干了二十余年,又何曾听过这等夸赞,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一来二去之下,倒也难免让这大汉想入非非,甚至立下了“非她不娶”这样的志向。
然而志向这玩意之所以是志向,就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就算他们双方彼此都有些好感,但也仅仅只能止步于此了,小吏再小那也是个吏,厨子干得再好也只是个厨子。双方身份却是云泥之别,是怎么都处不到一块的。
但这大汉却不想放弃这段姻缘。
厨子的身份配不上小吏家的女儿,但庆阳楼老板的身份就能凑活着算门当户对了。再加上女方的父亲其实也不算什么过于迂腐之辈,这件事或许还真的能成。
只要能开起一间自己的酒楼,他或许还真能有机会。
虽然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想要成为酒楼老板着实有点困难,但压力多了也会变成动力,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这希望颇为渺茫,但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为了能够得偿夙愿,能够抱得美人归,他愿意用任何办法。
“任何办法?”
杜乘锋的心底不禁一沉。
而事情,果然也在这个时候出了变化。
故事的前半段还算好的,大汉在辛苦挣钱,想要努力挣出一栋自己的酒楼来,如果按照正常发展,照着这大汉的勤恳程度,辛苦干个几年,怕是真能将那小吏的女儿取回来。
但这大汉,有些太着急了。
只因为,已经开始有人为那小吏的女儿说媒。
前去提亲的,乃是那庆阳楼老板的儿子,大汉是知道这小子的,平日里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可那小吏一家却不知道这个,只觉得这庆阳楼老板一家也算是有些资财,称得上门当户对,再加上这庆阳楼老板的儿子又做出一副迷途知返,好学上进的姿态,更是让小吏一家连连点头。
但落到这大汉眼里,分明就是那小子见色起意,想要去骗了他的心上之人!
可大汉不管再怎么着急,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他终归只是区区一个厨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也就是这大汉万般无奈之际,却有个藏头露尾的神秘人影找到了他。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藏头露尾的人影叫住了大汉。
“我可以帮你,至少可以给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解决问题的办法?这还能怎么解决?
大汉犹豫之际,却发现那藏头露尾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带着他身上的钱袋一起。
而他的手中,则是多了一对剔骨尖刀。
“什么时候买的?”
大汉只觉得一阵迷糊,但眼下买都买了,又找不到人退货,那也只能当成吃亏长教训了。
虽说他出门时候没带多少钱,可亏钱这种事终究还是让人上火,也就是这怒火上头的时候,大汉却看到那庆阳楼老板的儿子从街角过来。
一对剔骨尖刀在手,正在气头上的大汉突然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去就是哐哐两刀,竟当场把这庆阳楼老板的儿子给杀了。
“这……”
看着地上的尸体,大汉心中非但没有什么后怕,反倒是一阵轻松。
“居然真就这么解决了?”
没等捕掠人赶来,这大汉却已然翻身蹿上了房顶,身形敏捷如狸猫一般,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大汉突然意识到,他或许没必要向以往一样循规蹈矩,既然杀人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厉害,那他只要继续杀人就好——与这真正的力量相比,所谓什么酒楼老板都只能算过眼云烟,等到他这边有了一身勇力,如同那些传说中名满天下的侠客一般,难道还会为姻缘发愁吗?
于是,这样想着,大汉便开始了自己的猎杀行动。
白日里,他还是那个憨厚的酒楼大厨,但到了夜晚,他就成了暗夜中的夺命死神。他只会挑落单的人下手,下刀狠辣果决,飞身扑下的姿态,简直如同捕猎食物的凶恶狸猫。
而在这不断的猎杀之中,他的身手也越来越凌厉,刀法也越来越犀利。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干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要迎娶的是哪家的女儿,他只知道自己要变强,要继续变强,不断地变强,享受这生杀予夺的快乐。
而在这场杀戮的最后,杜乘锋也又一次看到了自己那张大脸。
“嗯……”
结束了研磨的杜乘锋不禁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袍服。
倒不是因为这件旧袍子上,刚刚被扎出了两个破洞。
而是因为,这蒙脸大汉的记忆中,那个卖刀的神秘人影,身上穿着跟他同样的衣服。
但和杜乘锋这身挂满刀子的袍子不同,对方身上的袍子却明显轻了很多。
很显然,那袍子里面的刀子,都已经被卖了出去。
第76章 另一个卖刀人
在刚来到兖州城的时候,杜乘锋一度以为这是个安全的城市。
毕竟进个门都需要登记,还有严密的安检措施,长刀长剑都不许带上街,见到就会被没收——和动辄就当街砍人,甚至连村头争水都能打出好几条人命的蓟北来比,这兖州城显然是一个和平且安全的地方了。
可直到现在,杜乘锋才意识到,这個说法应该是哪里有点问题。
比如,如果兖州城真有那么太平的话,大伙进门的时候,又怎么会需要过安检呢?
“就算把长刀长剑禁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看着地上刚刚被打死的尸体,杜乘锋不禁一阵挠头
和白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完全不同,夜晚的兖州城可真是热闹。光是从城门口走回宅邸这段路上,杜乘锋就打死了得有九个人。
两个泼皮破落户,一个杂货铺的伙计,两个行脚的轿夫,两个摸黑偷东西的窃贼,一个要饭的乞丐,甚至还有个青楼里的妓子。
再加上之前那个庆阳楼的厨子,这些人留下的短刀和攮子,倒是正好给他凑了一套十连出来。
不过这十连倒是没摸出什么好东西就是了,厨子拿手的是做席面的手艺,两个泼皮只会勒索碰瓷,杂货铺的伙计擅长的是吆喝,要饭的乞丐会唱个数来宝,轿夫和小偷留下的东西倒是有用,两边一个熟悉白天的兖州城,一个熟悉夜晚的兖州城,倒是让杜乘锋对这兖州的地形熟悉了不少,至于那个青楼里的妓子……杜乘锋实在想不出,自己学妆容修饰能有什么用处。
是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这些人明明敢半夜袭杀落单路人,可他们中间却连一个会武艺的都没有。
他们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甚至连打架斗殴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别人。
但现在,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他们却都成了杀人害命的凶残杀手。
“都是因为这个吗……”
拉开身上的袍服,杜乘锋看了眼袍子里那些,越来越多的短刃和攮子。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从某个藏头露尾的人手里,买到了这些据说“能够解决问题”的刀子,并且也确实用手中的刀子,物理意义上解决了他们面对的问题——而在尝到了杀戮带来的好处,也就是杜乘锋眼里的煞气入体之后,这些人便也就都停不下来了。
就像纥奚青手下那些草原甲士一样,杀人带来的煞气逐渐增幅着这些普通人的力量,让他们的开始超越普通人,逐渐向着非人的方向迈进。
哪怕这些人都没有习练过武艺,等闲十来个兵丁也不一定能将其拿下,更何况那些走夜路的普通路人了,怕不是一个照面就会被当场杀死。
只可惜,杜乘锋不能算普通路人。
“你真的还算是人?”
就在杜乘锋准备先打开院门,进自己的新宅邸看看的时候,却有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了。
“这可都是我养了半年多的刀,你收走一把两把我也就认了,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你招呼都不打一声,一口气收了十个人头的份量,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当我是死的?”
“……你是?”
杜乘锋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一个套着宽大袍服的人影正蹲在不远处的房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虽然对方藏头露尾,甚至还把整个脸都包了,但只看这熟悉的气息,分明就是之前那些刀子的记忆中出现过的,那个贩卖杀人短刃的人!
“我是兖州方面的情报负责人,花名雀鹰。”
藏头露尾的身影从房檐上跃下,打量了一下杜乘锋身上的袍服。
“你这衣服……伱这不是才混到麻雀吗?这也敢捞过界?”
“啊?”
杜乘锋不禁被问得一愣。
身上这身袍子,还是当时在蓟北赶大集的时候弄的,当时正好碰到个卖刀的,他便将对方那一身十七把刀子全买了,而这件袍子自然也当作包装一块送了——一直以来,他只是觉得这旧袍子穿在身上还可以,挂在里面的那些刀子,也正好可以当一层内甲,拿来护身倒也是好事。
可现在看来,这一身旧袍子,居然还有别的说法?
“我,那个,嗯……雀鹰是吧?”
杜乘锋沉默了片刻。
原本他还以为,这卖刀的是个不法分子,他还准备循着那些刀子中的记忆找上门去,把这卖刀的给打死来着——可现在的话,听这个卖刀的说法,对方好像还是个有组织的?兖州方面的情报负责人?
听起来很像是什么官方的正式组织,这不会是自己在兖州的同事吧?
虽然杜乘锋总觉得对方的行迹不像好人,但一想到这刀兵煞气的诡异之处,还有这南陈一朝的离谱程度,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出现什么都不算奇怪。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进来坐坐吧。”
想了想,杜乘锋还是先推开了府邸的大门,准备先跟这陌生的同事聊两句,也算是多收集一点兖州这边的信息。
可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推门动作,却让那自称雀鹰的卖刀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不是兖州军械总管的宅子吗?你怎么,等等?”
自称雀鹰的卖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瞪大了双眼。
“听说白天的时候,兖州这边新来了一个研磨匠师,难不成……”
“没错,就是在下。”
杜乘锋拱了拱手,算是承认了。
毕竟他也没说谎,他确实算是新来的研磨匠师,至于是蓟州的还是兖州的……反正这个雀鹰也没问。
“太好了!”
雀鹰兴奋地一拍手。
“没想到还有同行能混到这种位置!这样一来,我们的大业就更有希望了!”
“我们的大业?”
杜乘锋听得一愣。
虽然这个用词他不是不能理解,“大业”这个词用在这里……听着是不是有点怪?
“对!我们的大业!”
这样说着,那雀鹰便对着北边的方向拱了拱手。
“等到可汗天兵一至,这区区南陈小儿,不过土鸡瓦狗!”
第77章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
于是,在新发下来的这套两进宅子里,杜乘锋款待了来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大门一关,这个雀鹰可就走不了了。不过考虑到这雀鹰的身份特殊,杜乘锋倒也没有着急将对方捆起来拷打,而是好酒好菜摆上桌子,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情报来。
好酒的话,库房里存着倒是还有,也不用出去买了。好菜的话,厨房里还有些材料,杜乘锋自己也有手艺,做点下酒菜倒是不成问题——于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雀鹰也就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你这会的可真多……”
醉眼朦胧的雀鹰端着杯子,一脸羡慕的看着杜乘锋。
“做得一手好菜,还酿得一手好酒,甚至年纪轻轻就能混到这个位置……当个麻雀实在是委屈你了,以你的本事,升個苍鹰都绰绰有余啊!”
“哪里哪里,都是瞎学的。”
杜乘锋连连摆手,作出一副谦虚姿态。
那确实是要谦虚一下,毕竟他做菜的手艺是磨刀蹭来的,军械总管的身份是刘燕然强塞给他的,至于那些自酿好酒,也是这栋宅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也多亏着这些留在宅子里的自酿好酒够劲,饶是雀鹰这种小心谨慎的情报人员,在嗅到酒香之后,也终究还是没忍住,浅尝了一杯。
尝了一杯之后,再尝一杯,尝了一杯之后,又尝一杯,那一坛子酒少说也得有个三四斤,竟都给这雀鹰喝进了肚子。
这倒也方便杜乘锋问话了。
“来,老兄,我再敬你一杯!”
这样说着,杜乘锋便又拍开一个酒坛,给彼此斟满了美酒。
“之前是我不对,初来乍到,多有得罪,只能说我还是一个小麻雀,咱们这规矩实在是不懂……来来来,这都是雀鹰老兄你的刀,我都还给你。”
这样说着,杜乘锋干脆便将之前缴获的那十来把刀子都拿了出来,推给了雀鹰。
反正这些东西已经磨完了,留手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拿出来送给雀鹰,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只要这雀鹰还没出院门,这些东西,也就还没算丢。
那雀鹰倒是没看出杜乘锋这些计较,只是大大方方的将这些刀子收了。而在将这些刀子插回身上之后,这雀鹰看向杜乘锋的眼光,也变得愈发顺眼起来。
雀鹰舒服了,杜乘锋心里可就打鼓了。
作为一个情报人员,居然这么容易就取信于人,这雀鹰的脑子真没问题吗?
“那个,雀鹰老兄。”
迟疑了片刻,杜乘锋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伱能这么信我,是兄弟我的荣幸,但是倘若换个人来,穿了我这身衣服来诓骗老兄,那我们的大业……”
“那不能,你也太小看哥哥我的眼力了。”
雀鹰登时便笑了出来。
“老弟,你不会觉得我连点最基本的识人能力都没有吧?之所以素昧平生,我还会觉得你是自己人,当然是因为哥哥我有独门的手段。”
说着话,雀鹰便对着杜乘锋抽了抽鼻子,像是在嗅着什么。
“啊,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没有那种恶心的脂粉香,只有豪迈的男子气……对,就是这个,你也和我一样,对这南陈朝廷早已有了诸多不满!”
“……啊?”
杜乘锋杯子里的酒都差点洒出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辨认方式。
怎么他的身上就能闻出反贼味来了?他明明连南陈人都不是……好吧,现在好像应该算了,毕竟身为蓟州军械总管的他也算是在大陈有了官身。
至于对这南陈有诸多不满……
就他在蓟州和兖州体会到的这些糟心事,那也确实很难对这南陈有什么敬意。
这么想的话,这雀鹰倒还真是闻对了?
“老弟,不是哥哥说你,就你这一身本事,留在南陈当谍子实在是屈了才了。”
又是两杯酒下了肚子,雀鹰的话也越来越多。
“你路上打出来的那些尸首,我也都看了,那都是血煞入体的疯子,等闲三五个人拿不下来的,老弟你这倒好,一巴掌就把人脑袋拍进腔子里了……有这份力气,直接去可汗帐下听令不是更好?等到大军南下,老弟你一路杀过来,多少也能混个千户起步……”
“这……都是为了大业。”
杜乘锋想了想,干脆也学着雀鹰刚才的样子,对着北边拱了拱手。
“为了我们的大业,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好!”
雀鹰登时便一拍桌子,端起酒杯。
“为了大业!干了!”
“为了大业,为了大业。”
杜乘锋也喝了杯水,以示敬意。
双方有了共同的语言,那气氛自然边更是热络起来,杜乘锋这边以水待酒,杯杯相敬,那雀鹰喝得醉眼朦胧,也是妙语连珠,一时间双方宾主尽欢,竟真如无话不谈的亲兄弟一般。
“所以说……老哥哥。”
半杯美酒洒在身上的,满身酒气的杜乘锋一把揽住了雀鹰的肩膀。
“咱们来到南陈这边的志士都像你这么幽默吗?大伙平时会有碰头的时候吗?都在哪里聊天啊?”
“碰什么头,安全第一。”
醉眼惺忪的雀鹰不禁连连摇头。
“南陈这边毕竟还有些麻烦,尤其是那些捕掠人尤其恶心,所以为了防止被抓,平日里大伙都是单独跟自己的上线联系。就连哥哥我,要不是看你大半夜捞过界,也不会主动……等等,老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单线联系?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自己人?”
杜乘锋挠了挠头。
“那兄弟我就得罪了啊。”
说罢,挠头的右手顺势一拍,便将雀鹰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既然已经引起这雀鹰的警觉了,那也没有什么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反正关于谍子的信息他已经知道了,这雀鹰也就没什么用了,正好拿去送到捕掠人那边,也算是做点好人好事。
“不对,这老哥哥还是有点用的。”
想了想之后,杜乘锋干脆趁着这雀鹰晕过去的空档,将对方那一身袍子给扒了下来,换在自己身上。
看了看换下来的那件,被扎了两个洞的老旧袍子,又看了看身上这件虽然略显老旧,但依旧裁剪得体,里面甚至还挂了三十多把刀子的新袍子,杜乘锋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78章 雀鹰
当雀鹰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牢里。
那个他原本颇为看好的麻雀老弟还没走远,但此刻那人身上穿的却是他的衣服,他能看得见,那麻雀老弟正在跟牢头说些什么,甚至还从牢头的手里拿了一袋铜钱。
此情此景,就算雀鹰再怎么迟钝,也已经能意识到,他这是被出卖了。
“狡猾!狡猾的南人!”
雀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咒骂着。
“该死!南人真是该死!”
好恨,好恨,此刻的雀鹰心中只剩下满腔愤恨。
就是因为看不惯南人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身为南人的他才会如此的向往草原——草原上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也不存在什么尔虞我诈,漠北的寒风会磨砺出真正的男人,那勇猛无畏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强大。
所以,强大征服弱小,也是理所当然。
懦弱的南人,狡猾的南人,这些愚蠢的废物,他耻于与之为伍——与其像那些废物南人一样往脸上涂脂抹粉,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优伶一样,他宁可去到北边去,到草原去,哪怕做一个卑微的牧人。
就算只是一个卑微的牧人,但他至少也还能算是個男人,他能抡得动刀子,能挥得动鞭子,结实的鞭子会抽在那些南人身上,如同凛冽的北风一样拷打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所以他才会到兖州来,到最危险的前线来,为了那个大鹏一样扶摇直上的可汗,他宁愿成为其麾下的鹰犬。
可现在,原本应该翱翔于天际的高傲雄鹰,却被区区一只麻雀出卖。
“好恨……好恨!”
雀鹰咬牙切齿。
憎恨会让他失去理智,憎恨会干扰他的判断,对于一个谍报人员来说,这是极大的忌讳。
但雀鹰很清楚,他现在最需要的反而就是这个。
激烈的憎恨,本就是最强烈的情绪,在这份坚定不移的憎恨之下,他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南人都该死……南人都该死!”
指甲抠入小臂,雀鹰竟硬生生的在小臂的皮肤之下,抠出一片寸许长的刀片来!
虽然仅仅只有一寸的长度,但这刀片之上的凶恶煞气,却几乎都已经要满溢出来!
“南人,都该死啊!”
眼见得出卖他的麻雀,和远处的牢头,都已经消失在牢房的拐角,雀鹰便在这寂静的监牢之中,割开了自己的脖颈。
最先喷出的是大量的鲜血,腥红的血液洒满了墙壁,紧接着喷出的竟是骨头与碎肉,而雀鹰的身形也急剧缩小着——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刀片之上的煞气游走周身,扭曲着他的筋骨,撕裂着他的血肉。
但他却感觉无比畅快。
是了,都是因为这些可恨的南人,他才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这些可恶的南人,他才必须要这样做——而现在,他终于有了能力,有了力量,他要向这些南人复仇,他要让这些南人全都死光!
但只靠自己,肯定还是不够的。
所以,在这份坚定的杀意之下,只有尺许长的人面雀鹰穿过了监牢的栅栏。
没有谁会注意到这只小心翼翼的鸟,毕竟这玩意就算站起来恐怕也不一定有一只鸡高——而人面雀鹰也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哪怕他现在只想杀光眼前的一切。
但只靠自己,肯定还是不够的。
所以在避过众人的视线之后,来到了院子中的人面雀鹰,展翅高飞。
双翅舒展之间,人面雀鹰已然越过了牢房,越过了官署,越过了大片的民居,甚至越过了高耸的城墙——他看得到那些正在奔走的南人,看得到那些盈盈苟且之辈,这一刻,这些愚蠢的南人们依旧为了一口饭食而东奔西跑着,庸碌的样子看得他只想发笑。
但眼下的他,就连嘴巴也已经变成了鸟喙,就算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
飞在空中的人面雀鹰越过了城外的居民区,越过了丘陵和山林,直到日上三竿之时,他眼前的一切终于开始变得粗犷而蛮荒——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终于离开了兖州的地界,来到了作为边境的蓟州。
可要飞越整个蓟州,一路抵达草原,却终究还有些距离。
“我的意志真的还能撑到那里吗?”
遥望着北方的草原方向,雀鹰的双眼愈发地腥红。
“我的意志真的还足够吗?我的意识真的还能撑住吗?”
能,必须能。
他是可汗的鹰犬,是大鹏麾下的燕雀,不管往南飞出多远,他都终究会回到遥远的漠北。
回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又一次,雀鹰振翅高飞起来。
和兖州比起来,这蓟州却是满目荒凉,被打烂的蓟镇,被砸烂的杨家堡……随处可见散落的刀枪剑戟,还有已经开始腐烂的残肢断臂,足以见得当初发生在蓟州这这一场战争,到底惨烈到何种程度。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处山体边上,那足有数丈之高的残破尸骸。
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才会留下这样恐怖的尸骸,那扭曲的骨骼,那蔓延的筋肉,还有插在地上的那些巨大的骨制弯刀……这可怖的场景,仅仅只是看一眼就会令人心生恐惧,甚至当场发狂。
可就在这小山一般的尸骸旁,却有人影正站在那里。
那人影看起来并非是草原人的打扮,那宽袍大袖的姿态反而更像是南边的陈人——但和南边陈人那种故作潇洒的风流倜傥不同,这男人身上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明显是更胜一筹的。
哪怕面对如同小山一般的恐怖尸骸,男人却依旧面如常色。
甚至还轻轻摇头。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让他走了弯路。”
这样说着,男人却抬起了左手。
有人面雀鹰落在了他的左手上,叽叽喳喳。
“哦?暴露了吗……无所谓了,反正时候已经到了。”
抬手摸了摸人面雀鹰的脑袋,男人笑了笑。
“你也不用回王庭了,大军都已经开始动了……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正好我也要回南边一趟,找些老朋友聊一聊,顺便拿点东西。”
“噫嘻嘻嘻嘻嘻——”
人面雀鹰不禁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夜枭。
“国师威武呀!国师雄壮呀!国师定能将那些南人都杀个……”
“闭上你的嘴。”
人面雀鹰还没说两句,就挨了男人一巴掌。
“好的不学学坏的。”
教训了人面雀鹰之后,男人想了想,便干脆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对着那小山一般的尸骸,还有那些巨大的骨制弯刀,男人只是轻轻挥动手中发簪。
只是瞬间,那那些恐怖的巨物便已经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
“走了。”
对着那遍地的尸骸残片微微拱手,男人便架起人面雀鹰,一路向南。
那是去往兖州的方向。
第79章 滋阳书院
掂着袋子里那约摸一百个大钱,杜乘锋对于兖州的意见愈发地多了起来。
想当初他在蓟州做好人好事的时候,都督府好歹会给他五百个钱,眼下他在蓟州都捉到了草原间谍,结果才拿了一百个钱——他不是没想过找那些捕掠人理论,可这些捕掠人在把那雀鹰押进牢里之后,却死活不肯再多掏出哪怕一個铜板。
“间谍身上又没挂悬赏!这钱都是我们自己出的!”
在面对杜乘锋的质疑时,那些负责治安的捕掠人是这么回答的。
也行吧,都算是同事,杜乘锋也没有太过难为他们,反正一百个大钱也不算少了,起码够他吃阵饭了。
不过这些捕掠人嘴里的悬赏,倒是引起了杜乘锋的兴趣。
被悬赏的目标都是兖州附近的山贼路匪,只看那一长串名单,出了兖州之后怕是也不太平——想到这里,杜乘锋便准备一会出城一趟,让准备跑路的乡亲们先等一等,不然以杨家堡众人的那点战斗力,下次再相见的时候,恐怕就是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寨里,又或者路边的乱葬岗上了。
可就在杜乘锋顺着名单往上看,准备看看这兖州被悬赏的强盗都有谁时,他却突然在榜单上看到一个熟人。
“疯剑客崔远,赏金十斤,死活不论?”
杜乘锋的眼都看直了,饶是他眼下已经不差钱了,如此之大的数目,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干什么了?怎么身价这么贵?全兖州的强盗加起来都没他贵吧?这是惹到谁了?”
“这就是个叛徒!”
被杜乘锋问到的捕掠人一脸恨意。
“你是蓟北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啊?”
杜乘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在捕掠人讲述之后,他也大概清楚了,这崔远身价高涨的原因。
事情还得从纥奚青打入蓟镇算起,当时刘都督因为状态不好,被纥奚青当场斩了,蓟镇也破了,这蓟州的抵抗力量便成了一盘散沙——但散沙归散沙,终究也是有些抵抗的,像是刘都督之前刻意利用这蓟州的彪悍民风,养出来的那些游侠和刀客,就是刘都督死后,抵抗草原胡人的中流砥柱。
可就在这些英勇的侠客们好不容易彼此串联起来,准备给那些草原胡人迎头痛击的时候,崔远却出现了。
腰间剑刃都未曾出鞘,那崔远就这么拎着连鞘长剑,挨个找上门去,以一己之力打翻了他们所有人,并扬言让他们滚出蓟州,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这些游侠和刀客们哪里忍得了这个,可奈何那崔远的身手实在是厉害,他们也只能咬牙南下,来到兖州,随时准备反打回去,让那些草原人知道知道,他们蓟北男儿也不是好惹的。
而崔远这个名字,也随着这些游侠和刀客们的南下,逐渐流传开来。
“大伙都忙着打草原人,这崔远却反过来打自己人,他不是叛徒,谁是叛徒?”
越是说下去,这捕掠人越是咬牙切齿。
“这崔远怕不是早就已经当了那草原人的狗!啃上骨头了!”
“啊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严格来说,这还是他的问题,是他这边为了防止纥奚青在蓟州能杀人变强,才让崔远去帮忙清的场——当然,由于崔远的清场过于有效,就连杜乘锋自己也一度找不到什么人来比武刷煞气,但总的来说,事情本身,杜乘锋还是颇为赞赏的。
可谁能想到,这崔远不止帮他把场清了,甚至还主动帮他把锅接过去了。
难怪眼下兖州城这边都没几个人在讨论蓟北的那场大战,一个是清场过于彻底,杜乘锋消息根本没传出来,另一个则是眼下兖州的人们都在义愤填膺的声讨叛徒。
就像这十斤金,就是整个兖州各大商号,连同众多百姓联合出资的悬赏,当然还有那些游侠和刀客们。
对于崔远这个投靠了草原人的叛徒,他们巴不得他早点死。
“嗯……”
杜乘锋将名单还了回去。
找机会还是给那崔远说两句话吧,毕竟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剑客好歹也是因为帮他干活,才落到如此下场。
当然,现在肯定是不行的。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不止没办法帮拿崔远洗脱罪名,甚至还会适得其反,把自己也连带着给栽进去。
毕竟蓟州都已经打成了一片白地,里面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
“还是得稍微动动脑子啊。”
杜乘锋想了想,一时间却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案,这不禁让他感叹自己的智力不足。
而智力不足,自然是要去好好念书。
当然,念书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手里的那柄断马长刀——他还记得,这把长刀被一个叫阮山涛的老头,用一种完全不像是磨刀的研磨方式给打磨过,而在兖州这几天,他也已经知道了,那阮山涛眼下就隐居在山里,自己办了个书院,担任山长。
那么作为一个外来的研磨匠师,既然来到了兖州,自然要和兖州本地的研磨匠师,好好的进行一番学术交流才行。
可当杜乘锋嘱咐完了杨家堡的乡亲们,一路骑马来到城外的滋阳山时,却被守在山门的两个仆从拦了下来。
“想进山可以,先给钱。”
“给钱?”
杜乘锋直接被问愣了。
指了指身边的战马,又指了指腰间的印绶,杜乘锋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仆从。
“你们要不再想想?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你是有钱人。”
两个仆从抱拳拱手,对着杜乘锋微微鞠躬。
“既然壮士有钱,不妨捐点,山里学生清苦,正是什么都缺的时候。”
“我……”
杜乘锋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干脆从腰里摸出刚拿的那一百个大钱,整袋丢了过去。
也罢,这还是把那雀鹰交上去得的报酬,眼下捐给这书院,也算是好人好事了。
可那两个仆从在点了点钱袋子里的数目之后,却摇了摇头。
这点钱,不够。
“壮士,你这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意气风发,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
一番恭维之后,两个仆从便图穷匕见。
“您这样的人物,就捐这点?”
“合着伱们是故意消遣我是吧?”
三番两次被拦,杜乘锋火气也有点上来了,视线登时就开始瞄向着两个仆从的脖子,随时准备将这两人的脑袋拍进腔子里。
也就是在杜乘锋即将动手的时候,却有一只手越过了他,丢了袋钱币过去。
“好了,也别刁难这位壮士了,他的钱我替他给了。”
“刘先生!”
这一次,两个仆从却是不敢再拿那钱袋了,而是深鞠一躬,头都不敢抬起来。
而杜乘锋,也好奇的回过头。
原来这来的乃是一个身高六尺的丑汉,虽然穿得宽袍大袖,就像是那打扮成名士的王高承一般,但只看这满身酒气,还有那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却更像是哪里来行乞的叫花子。
但最令杜乘锋在意的,却还是对方身上那浓郁的酒气。
这酒气,他总感觉自己应该是闻过的。
并且印象深刻。
“总之,这次的事还是谢过先生了。”
杜乘锋先是对着那刘姓丑汉一抱拳,紧接着便微微皱眉。
“只是不知先生这酒是从哪里……”
“咦?那酒你已经尝过了吗?”
刘姓丑汉愣了愣,紧接着便一把揽住了杜乘锋的肩膀。
“尝过就好,尝过就好,毕竟这个事与其说是你谢谢我,倒不如说是我要谢你来着……”
“你谢我?”
想到某个猜测,杜乘风的脸色不禁黑了下来。
“你不会就是那……”
“你都进山里来堵我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刘姓丑汉摇头苦笑。
“兖州前任军械总管刘博伦,见过同僚。”
第80章 刘博伦
平心而论,杜乘锋对这刘博伦的印象并不算好。
作为兖州军械总管,这刘博伦却在前方蓟州打生打死的时候挂印辞官,就算杜乘锋不是南陈人,可从蓟州一路打出来的他,也很难对这种临阵脱逃的人有什么好感。
“就冲着临阵脱逃这一点,就已经连杨三郎都不如了。”
这便是杜乘锋对刘博伦的评价。
哪怕对方再怎么套近乎,也是一样。
可这刘博伦却还绕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一副好言劝慰的样子。
而这个职场前辈说了半天,说白了也只为了一件事。
那就是劝杜乘锋也跟他一块辞官。
“大陈已经烂完了!”
摸出葫芦灌了两口酒,刘博伦继续劝着。
“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也没意义了!军械总管,管得了兵刃,难道还管得了拿兵刃的人吗?难道还管得了管这些人的人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当初是支持支援蓟北的?”
杜乘锋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这刘博伦分明话里有话。
如果这刘博伦当初是支持出兵蓟北的一派,但是这个意见被兖州都督给一句话否了,那这挂印辞官的行为,倒也像是有些道理了——无非是心有抱负却郁郁不得志那一套,虽然有点不负责任,但也至少在杜乘锋的理解范畴里。
可就在杜乘锋以为,这刘博伦会点头承认的时候,这六尺丑汉却灌了两口酒。
“错了,我是不支持出兵的那一派。”
“……嗯?”
杜乘锋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而在那酒劲之下,这刘博伦却继续说了下去。
“出兵两個字,说的轻松,兵从哪来?将从哪来?来到兖州,你也看到了,这里虽说靠近蓟北,民风却不相同。从这里征兵,拉去打仗,会送掉多少人命?会养出多少怪物?”
怪物。
杜乘锋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从事态本身上来看,刘博伦的行为近乎临阵脱逃,但作为从蓟北亲身打过来的人,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刘博伦的判断居然是对的。
之所以在蓟北的时候,他能打赢纥奚青,其中自然有他这方面拼上性命的因素在,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那纥奚青打下蓟镇之后,却再也没见到过任何敌人。
南陈援军?没有。民间义军?也没有。自始至终,纥奚青面对的只有杜乘锋这一个对手。
这直接让原本还能靠杀戮变强,还准备携大胜之势滚起雪球的纥奚青,当场断炊。
如果这兖州出兵,那就又是不一样的结果了。
要知道兖州的风土人情,杜乘锋这几天也体验到了。虽然靠近蓟州的这里也能称得上颇有武德,就算有着捕掠人在强力维持着治安,也还是经常发生命案,但这种夜间凶杀,和蓟州那种一言不合就当街对砍相比,终究还是有点小打小闹——从这里征兵拉去蓟北,纥奚青怕不是一个照面就能把他们冲垮,然后兴冲冲的吃一波肥的。
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状况,面对着迅速发育成完全体的纥奚青,面对着携大胜之势碾压整个蓟州的纥奚青,就算杜乘锋这边再怎么拼上性命,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换句话来说,这刘博伦挂印辞官,反倒是无意间帮了他一把?
“当然,我不支持征兵的另一个原因,自然也是因为本就征不来兵。”
刘博伦咧开嘴笑了。
“你不会以为这兖州的人,真的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帮蓟州人打仗吧?”
说罢,刘博伦便将腰间的酒葫芦塞给了杜乘锋。
“所以不用想这么多,累了就早点走。你既然也是研磨匠师,那你应该也能察觉到一些东西……我们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全天下的人都已疯了!与其每天与疯子为伍,还不如多喝点酒,它至少能让伱轻松点,能让你乐呵一些。”
“我更倾向于,大伙可能都有点……自己的坚持?”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杜乘锋还是接过了刘博伦递出来的酒葫芦,挂在腰间。
很显然,这刘博伦是比较悲观主义的那一派,杜乘锋能理解,但是他的性子却不太能对此表示认同——比起悲观的喝酒等死,他更乐于用自己的双手来为自己挣出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当然,有些时候只靠双手可能不够,但是他还有刀。
他和他的兵刃,早已心意相通。
“也罢,既然你还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不劝你了,反正这兖州也确实需要人来收拾一下烂摊子。”
这样说着,那刘博伦却凑了上来,揽住了杜乘锋的肩膀。
“教你个偷懒的办法,别傻呵呵的用诗书正气去镇压兵刃上的凶杀怨气,这种事做多了,你自己也会遭不住……还记得我宅子里存着的那些自酿的酒吗?你可以把兵刃直接拉回去,扔进酒坛子里,那些怨兵喝饱了酒,怨气消弭,也就不会再闹什么动静了。”
“哦?还有这种办法的?”
杜乘锋不禁来了兴趣。
用酒来磨刀,他倒也是干过一次,也就是那次磨刀之后,他手中那柄厚重大刀便有了挥出火刃的能力——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刘博伦居然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甚至用得比他还更早一些。
但马上他又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刀兵煞气,他是知道的,可这凶杀怨气又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什么用诗书正气去镇压……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虽然心中有着疑惑,但杜乘锋却没有当面问出来。
很显然,和这个世界原本的磨刀方式相比,他的野路子磨刀技术有些过于不同。如果这时候傻到来上一句“我就直接磨的”,怕不是很快就会这个山里的所有学生当成金丝猴,来上一场集体参观。
与其展现自己,不如先偷点别人的活,看看这所谓诗书正气和凶杀怨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于是,他干脆打开了马鞍包,拿出了自己那把断马长刀。
“其实这次来滋阳山,倒不是为了找你的麻烦,而是为了这个。”
这样说着,杜乘锋拔刀出鞘。
“这把刀之前断过一次,虽然之后也曾修复过……但是你也看到了,它就像死了一样,根本没修好。”
“你这把刀……杀过的人不少啊。”
刘博伦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用它杀那么多人?”
“当时蓟北不是打起来了吗?胡人南下……也是没什么办法。”
杜乘锋含混了两句,便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怎么,不好修?”
“不是不好修,是没得修。”
打量了一下这把断马长刀,刘博伦长叹一声。
“凶杀怨气承受太多,这把刀已经寿终正寝了。”
第81章 阮山涛
《托身锋刃里》第81章 阮山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82章 神兵有灵
《托身锋刃里》第82章 神兵有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83章 教书育人
听完这老头讲的故事,杜乘锋大概也对这所谓的刀兵煞气,有了些更深的了解。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刀兵煞气都会让人疯狂,就好像杨三郎以身祭刀之后,这柄厚重大刀上非但没了那些让人疯狂的煞气,甚至反而还有着某种镇定的效果——要知道当时杜乘锋这边已经几乎要彻底丧失理智,变成野兽一般的怪物了,可是一刀在手之后,那些疯癫与狂乱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而这柄本已断裂的厚重大刀,更是完好如初。
甚至变得比起尚未断裂之前,更为强横。
很显然,已经死掉的兵刃不是没有修复的可能,只是这修复条件却是极为苛刻的——按照杜乘锋对于那个故事的理解,首先需要一个对他有着足够信任,甚至愿意为他去死的人,然后这个人还要怀抱着强烈的信念,用那柄断刃去杀身成仁。
“这……”
杜乘锋开始挠头了。
这样的人,他倒不是不认识,起码那李木匠,又或者说杨玄杨老头,实际上都已经能算得上这种过命的交情——可是仅仅只是为了一把刀,就让他们送掉性命,就算是他们两個自己愿意,杜乘锋这边却也是没办法答应的。
是刀更重要?还是朋友的命更重要?
杜乘锋觉得还是朋友的命更重要,毕竟刀这玩意,只要继续过日子,总能碰到新的,至于朋友的话……死了,那可就真是死了。
更何况,他也想到了别的主意。
“所以说,我们这样弄行不行?”
思索了片刻,杜乘锋便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要不我去街上,随便找个亡命徒,给他一笔安家费,然后让他拿这把断马抹了脖子……”
“你你你……你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听到杜乘锋给出的方案居然如此离谱,名为阮山涛的老头气得登时拍起了桌子,随后一把便将想要离开的杜乘锋摁下,硬是对着他讲了一番大道理。
杜乘锋本来想直接跑的,奈何这老头此刻的威压实在是太过庞大。
不止是因为实力的问题,更多是因为那份磅礴的气势,杜乘锋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在面对愤怒的班主任——这情景几乎如出一辙,只因为这老头说的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杜乘锋自知有点理亏,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刘博伦更是早已开始装死,摸出酒葫芦往那厚重大刀上面倒酒,尝试对这厚重大刀赔罪,并与之沟通感情。
只留下杜乘锋一个人,面对着老头的口沫横飞。
“再者说,你就算花钱买到命,那对方也是为钱而死,并非为你而死,今天他能为了钱卖命,明天这把兵刃就会为了钱卖伱。”
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嗓子说干了的老头干脆抢过刘博伦的酒葫芦,灌了一口。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你小子不知仁义,肆意妄为,也不知道当初那勇士到底为什么非要把一条命舍给你……算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每个月来山里听讲四次,老夫要好好板一板你这个性子。”
说到这里,老头又补了一句。
“你别想着自己有官身就可以不来。你若不来听讲,老夫会亲自进城捉你。”
“……”
杜乘锋脸色微妙。
这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坏事?
反正他也是要认真研究一下这个世界正常的磨刀方式,之前他还在想要找什么理由来交流来着,这老头命他必须来书院读书,反倒是给了他一个过来进修学习的借口。
并且还不用交学费。
白拿了一个进修名额,并且也算是知道了让长刀断马复活过来的办法,他这趟滋阳山之行,四舍五入也能算是满载而归。
不过在下山路上,杜乘锋还是没有放弃那些偏门办法。曾经了解过的一些事情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起来,他总感觉自己或许能想出某些更好的方式——像是用诓骗的办法,又或者唬弄的手段,让某个人主动死给自己看,是不是也能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却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一个熟人。
并且是一个身价很高的熟人。
“崔远?”
看到那腰间佩剑的疯剑客居然出现在滋阳山里,杜乘锋也不禁一愣。
难怪外面挂了十斤黄金的价格,都找不到这小子在哪,合着对方居然躲进这山里来了。
“先生!”
此时此刻,这疯剑客崔远也看到了杜乘锋。
四目相对之下,崔远的眼中登时燃起熊熊战意!
但出乎杜乘锋的预料,崔远却没有拔剑。
反倒是对着杜乘锋拱了拱手,以示礼貌。
“先生大才,这不杀之道,果然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啊?”
杜乘锋一时间颇为不解。
他都快忘了这是什么事了,怎么就不杀之道了?
不过在崔远说起自己最近的经过后,杜乘锋也渐渐想起来了。
事情还要从他当初让崔远去清场说起,当时他在一个强盗窝中意外遇到了崔远,将其打败之后却没有杀掉,而是要求这崔远去寻找那些藏在蓟州的游侠和刀客,并将其驱离蓟州——这是为了防止纥奚青觅食才有的安排,而考虑到这些游侠和刀客都是好心,他这边便也要求崔远别杀人。
只是他这随口一说,却给崔远的行动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以崔远的身手,想要杀死那些游侠和刀客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崔远也已经掌握了煞气的运用,断剑抬手便是五尺剑芒,往人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可如果前提是不能杀人的话,这五尺剑芒便成了废物,就连他那一身狠辣剑术,也大半都施展不出。
更何况,那些游侠和刀客之中,还有不少悍勇之辈,其水平本就与崔远相仿,有些人甚至还更胜一筹。
这难度,就更大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崔远,反而愈发相信起杜乘锋的话来。
“这果然是修行的一部分!”
那一刻,崔远已然心生明悟。
如此之大的难度,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都不算修行,还有什么是修行?
于是,崔远便真正拿出了修行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而现在,崔远修行有成。
“多亏了先生点拨,在下的剑术,已然进入了新的层次。”
说着话,崔远便对着山长精舍的方向拜了拜。
“恰巧山中阮先生也精通不杀之道,并称之为‘仁’,因此在下这段时日里便在跟随这位阮先生,修行仁之道。”
“啊,这样啊……”
杜乘锋挤出一个笑容,笑得很是勉强。
什么不杀之道,他怎么不知道,要知道他之所以能从蓟北一路来到兖州,说白了还是杀出来的——所以这崔远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精神病人思维广吗?
不过想到这里,杜乘锋刚刚被按下去的那点坏心眼,却又冒出来了。
“那个……你想要修行对吧?”
这样说着,杜乘锋便将自己那柄断马长刀拿了出来。
“你要不试试用这把刀,把自己给抹了?”
“……这真的是修行吗?”
崔远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先生莫要诓骗在下。”
“你看,我都已经点拨过你几次了,我杜乘锋会骗你吗?”
杜乘锋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先生还是莫要说笑了。”
崔远不禁连连摇头。
“如果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那兖州城里挂着的赏金十斤,总不能也算修行的一部分吧?”
“啊这。”
杜乘锋当场哑火。
坏了,傻子这次不上当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崔远只是精神病,又不是真的弱智,甚至来说,只看这崔远在剑术一道的天赋,甚至可以说他是个聪明人——并且从对方提起赏金,杜乘锋也能看出来,这崔远躲进山里,可不止是求学那么简单。
并且听那话语间的埋怨之意,这崔远恐怕早已发现,自己正在为杜乘锋,背着蓟北那口黑锅。
“打扰了,回头聊。”
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杜乘锋,牵马就跑。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起码那崔远看起来是在山里修行有成,精神正常了不少——而这崔远既然不再追着他比武对砍,他也就没必要非得想个主意把这精神病弄死了。
“不过这刀……哎,也对哦。”
想起了什么的杜乘锋不禁一拍脑袋。
是了,他倒是忘了,他现在可是顶着蓟州军械总管的职位,并且在兖州供职,也就是说,他是有资格进出兖州武库的——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柄仿造断马剑而成的长刀?他直接去弄一把真的断马剑不是更好吗?
至于断马剑是军械的问题……这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小事。大不了他再补一个战兵名额,反正以他这份战力,也是真能充作陷阵先锋去上战场的。
都已经陷阵先锋了,手里有把断马剑也很正常吧?
“干了!”
策马扬鞭,杜乘锋一路赶回兖州城。
和夜晚的刺激刀战相比,白日的兖州城倒是显得颇为平静,没有什么刺杀,也没没有什么伏击,只有各路店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于是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波折,杜乘锋就直接顺利回到了官署。
官署之中,允许杜乘锋开启武库的批文早已准备好了,毕竟之前武库出事,这兖州上下也是急的团团转。而杜乘锋这边倒也是雷厉风行,拿了批文便直奔武库,不禁让一众小吏们大呼万幸,纷纷直呼这位上官真是靠谱。
只是这些小吏们不知道的是,杜乘锋这次开启武库,却只是为了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刃。
第84章 兖州武库
虽然都是被埋于地下,但这兖州武库,却和蓟州武库有着相当的区别。
最明显的便是装潢上,和蓟州那粗糙的甬道与库房不同,兖州这边的库房和甬道却都是由青石铺就,甬道两边也都插着火把用来照明,这地底之处一时间竟也看不出多少昏暗。
“这是花了钱的啊……”
杜乘锋不禁感叹起来,相比起眼前这兖州的武库,之前他去过的那个蓟北武库,多少有点寒酸了。
但紧接着,一股特殊的气味,便吸引了杜乘锋的注意力。
并非是蓟北那种满是血腥气的铁锈味道,而是某种更为醇厚的香气——而在杜乘锋随手打开一间库房之后,果然看到了里面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酒缸。
那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各色兵刃,尽皆在酒缸里泡着,整个库房中酒香扑鼻,仅仅只是闻一下都让人心生醉意。
很显然,这便是那兖州前任军械总管刘博伦的手笔了。
不得不说,刘博伦这个处理方法还真是省事。原本杜乘锋还在疑惑,这偌大的武库,却只需要一個军械总管来负责,这人数是不是有点少了,可现在看来的话,大伙却都是有着自己的摸鱼技巧。
就先现在这样,杜乘锋随便从酒缸里拔出一把腰刀,却只见这腰刀上面别说什么锈蚀脏污了,甚至连半点灰尘都见不到,明明已经是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兵刃,却依旧寒光赫赫,锋锐无比。
不得不说,刘博伦这弄出来的私酿酒还真有点东西,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酿出来的。之前他拿了几坛来招待那雀鹰,却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好在府里的酒缸还有不少,回去就把刀扔酒缸里。”
杜乘锋却是想起了自己那把厚重大刀,这把刀却是个好酒的。
想来这刘博伦的私酿美酒,应该能让这刀高兴一阵。
越是往深处走,酒香就越是浓郁,而这也就意味着,里面的兵刃会更为凶戾——或许换做旁人来,此刻已经止步不前,甚至转身就走了。但对于杜乘锋来说,他要的就是这些足够凶戾的兵刃。
外面那些刀枪剑戟虽然也都锋锐难挡,但以杜乘锋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都是些没杀过几个人的普通兵刃。手中有着厚重大刀那样的稀世神兵,他自然看不上这些凡俗之物,既然要拿,他就肯定要拿最强的,拿最好的。
于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杜乘锋推开了最内部的库房大门。
只是这一次,杜乘锋却没有闻到任何酒气。
最里面的这间库房,甚至有点不像是库房。既没有兖州这边常见的酒缸,也没有蓟州那边那边的兵器架子,只有面对着门口的墙上,绘着一个硕大的“仁”字。
而在这墨迹之下,却挂着一柄老旧的佩剑。
老旧佩剑没有多长,看起来颇为朴素,就连木鞘之上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在任何人看来,这恐怕都只能算是一柄凡铁。
但此刻的杜乘锋,却如临大敌。
脑海中的直觉在疯狂报警,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佩剑,眼下他最好还是马上退开,不然恐会有不忍言之事。
“但是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对着老旧佩剑伸出了手。
但出乎杜乘锋意料的是,直到他拿起这柄佩剑,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怪剑虽然入手颇沉,但杜乘锋却能感觉得到,这柄佩剑没有拒绝他。
甚至也没有让他发疯。
“等等,这东西没杀过人?”
没有感受到任何刀兵煞气的杜乘锋,一时愕然。
这没道理的,他刚刚的感觉可不会是假的,这把老旧佩剑仅仅只是放在那里,都已经令他觉得极度危险,如此厉害的兵刃,怎么可能是没沾过血的?
疑惑之间,杜乘锋推刃出鞘。
相比起其他轻薄快利的剑刃,这柄老旧佩剑实在是有些过于厚重了些,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锏——这厚重的刃口根本就无法切开血肉,拿去砸人或者还会更有效一点。
“谁会用这种东西当兵刃?”
杜乘锋不禁心生疑惑,下意识地拿出了磨刀石。
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没杀过人的玩意到底能不能被打磨,但是既然都把这怪剑给拿下来了,那就总要试试。
这样想着,杜乘锋将整支怪剑拔出鞘室,放到了磨刀石上。
剑身上的划痕,那是昔日光辉的佐证,剑柄的灰尘,那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另杜乘锋没想到的是,这把怪剑,还真的能磨。
只因为这把剑虽然没杀过人,但却被极为频繁的使用过。
毕竟这把剑的上一任持有者,很有想法。
“我要打一柄方正之剑。”
这柄剑的上一任持有者,是这样对铁匠要求的,他是一个学生。
铁匠自然是收钱办事,但旁人却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众所周知,剑器一道,讲究的就是个轻薄快利,有击剑好手,能凌空一剑刺中飞蝇,又或者劈断香头火却不灭,钢是百炼钢,剑是三尺剑,这才是君子做派。
反倒是这个特立独行之人,张嘴就是什么方正之剑……难不成是读书读傻了?
“你们都太重杀戮,却不知极刚易折的道理,这才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面对周围同窗们的嘲讽,那订剑之人却据理力争。
“也罢,既然你们连最基本的‘仁’都已经忘了,那等剑成之后,我便来教育教育你们,何为君子之剑!”
那时民间本就还有武风残留,拔剑比斗更是经常的事情,只要双方点到为止,不伤到性命,那也就没有多大事情。
但这点到为止,也是有这说法的。
剑刃不碰身体,能算是点到为止,不小心在不重要的地方开了口子,也能算点到为止,一群学子被这订剑之人骂了,当然很不服气,于是干脆商量好了,准备给这狂妄的小子见点红的,来点颜色看看。
可谁能想到,在约好了比斗的那天,他们手中那些“轻薄快利”的剑刃,却尽皆被那柄沉重的“方正之剑”当场砸断。
第一剑,砸碎剑刃,第二剑,砸断骨头。整场比斗连续十三轮,那订剑之人只出这两招,一众学子却无一人能与之对敌。
“我的剑确实没有剑刃,但是你们的锋利之剑,却碰不过我的无锋之剑。”
一众因骨头被砸断而倒地痛呼的学子中间,订剑之人拎着这柄无刃重剑,面色如常。
“这,便是仁的道理。”
这一次,学子皆俯首称是,讷讷不敢言语。
而订剑之人的名字,也在这作为大陈都城的建康之中流传开来。
他便是年轻时的阮山涛。
第85章 君子剑
年轻的阮山涛确实没杀过人,但他也没少打架。
这一点从这柄怪剑之上也能看出来,剑身上那些砍劈刻划的痕迹多到几乎数不清,但凡换成任何一柄寻常的剑,恐怕都要当场断裂了——也就是这把异常厚实的“方正之剑”,才能经历如此之多的战斗,却依旧安然自若,甚至愈战愈勇。
“所以说你这就不是剑吧?”
又是一天的比剑之后,终于有挨了打的学子忍不住抱怨起来。
“你这就是铁锏没错吧?”
“这就是剑。”
年轻的阮山涛举起方正之剑,据理力争。
“你对我的君子之剑有什么不满吗?”
“有”
面对着高举厚重剑刃的阮山涛,那被打倒在地的学子却点了点头。
紧接着,抬手一拍腰间带扣。
仓朗朗利刃出鞘,一点寒芒径直削向阮山涛的腕子!
“还偷袭!”
阮山涛瞳孔骤然收缩,手中厚重剑刃更是猛地劈下。
“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铮——
厚重的剑刃凶狠的砸在那一点寒芒之上。
但这一次,无往不利的方正之剑,却没能将眼前的这柄剑当场砸断。
原来,这却是一柄缠腰软剑。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柔软的剑刃在那学子的奇巧劲力之下弹出一个弧度,点在阮山涛的小臂上。
小臂吃痛,重剑脱手,这一场,却是阮山涛输了。
“哈哈!这一场是我赢……你要干什么!”
那使软剑的学子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准备炫耀战绩,却只见那阮山涛竟已经双拳紧握,猛地扑了过来!
重拳打在脸上,这学子登时便头晕眼花。
“卑鄙小人!竟敢暗剑偷袭!我今日便是要教你做人的道理!”
“哎!你这狗畜!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还输不起!”
这阮山涛擅使重剑,本就有着两膀子力气,那学子能将面条一样的柔软利刃操控自如,却也是有着一身古怪功夫,一时间两人拳脚交加,竟是打得不分胜负。
如果说比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这场拳脚比试,却是打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色将晚,明月初升,两个鼻青脸肿的人这才躺在了地上。
一边是暗剑伤人,另一边是输了不认,两边都多少沾点理亏,也就不再提这场莫名其妙的比斗了。
而年轻的阮山涛,在这偌大的建康都城中,也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朋友。
虽然他总想要给这个朋友的脸上来两拳。
朋友的名字叫向戎,和阮山涛一样,都是在太学念书的寒门学子。就像“向戎”这两个字一样,这位朋友虽然身形纤瘦,平日里却是个喜好武事的,和长了一副武将身材,却偏偏在学问方面造诣颇深的阮山涛,几乎算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反面。
但就是这两个几乎南辕北辙的人,在很多问题上,却聊得颇为投缘。
比如,关于大陈朝堂上新弄出来的国子学。
和面向天下所有学子的太学不同,这国子学却只招收那些贵胄子弟。于是,为了看看这国子学的成色,阮山涛和向戎便也找了机会,与那国子学的学子们交流了几场。
学子们交流的方式无外乎辩经,辩不利索了就干脆比剑,觉得比剑太血腥那就角抵,反正动手的方法有很多,总有几款是能拿出来的。
但交流的结果,令阮山涛和向戎很是失望。
“我本以为这国子学,是那些贵胄们准备独占经典,绝了太学这有教无类的门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比我想的更加不堪。”
与那国子学的学子们打了十天之后,阮山涛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他们连普通的太学生都比不过,这就是一条给他们贴金的路子罢了。毕竟这国子学出来,却是与太学生一般无二的,这……”
“伱以为的那些其实也没错,毕竟现在国子学只是初立,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抽调这太学的书籍和博士,去到国子学那边?”
同样打了十天的向戎,也连连摇头。
“好了,阮兄,不用多想了,我看这大陈啊,怕是要到头了。”
“不,还没到这种地步。”
阮山涛却没有认可向戎的想法,而是目露坚定。
“就算这大陈出了问题,可还有你我在,还有诸多满腔热血的太学生在,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吾等怎能轻言放弃!”
“你这……也罢,你就是这输不起的性子。”
向戎叹息一声。
“但我还是要说,阮兄,圣贤书上也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圣贤书上还说过,君子道者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阮山涛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若是连自己的仁都不能贯彻,又何以作为君子呢?”
一番辩经之后,阮山涛和向戎谁都没能说服谁,毕竟这已经不止是什么学问上的分歧,更是理念的不同。
于是,在学成之后,那向戎因对大陈朝堂没什么好感,便挂印辞官,云游去了。而这阮山涛,却秉承着自己的理念,选择出仕,从一州主簿做起,历任侍中、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等职,甚至一路升任司徒,而在这段时间里,阮山涛也不断向大陈朝廷举荐贤能,也让更多尚且还有一腔热血的学子们,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在这阮山涛的不懈努力之下,这大陈,竟似乎真的有了中兴的迹象。
但是,好景不长。
眼见得大陈各地都有逐渐发展起来的迹象,朝堂之上便出现了削减各州武备的声音,至于理由的话,当然是如今海清晏平,自当化剑为犁,休养生息——但阮山涛可听不得这个,一向关心家国大事的他可是还知道,不管是北边的草原人,南边的蛮人,还是西边的夷人,东边的海寇……就连着大陈境内,各路匪患亦是时有发生。
眼下的大陈,可谈不上什么安全,又何谈什么削减武备,化剑为犁呢?
但就在阮山涛接连上书,准备驳斥此言之时,却有皇帝派来的秘使,来到了他的府邸之中。
“阮司徒,陛下有话问你。”
那宦官来到阮山涛的书房之中,学着皇帝的腔调。
“阮卿,汝所言之物,朕已了然。可是,阮卿,朕也要问你一句。”
说到这里,宦官的声音顿了顿。
“你是要为那边疆各州说话,还是要为了朝堂说话?”
此言一出,阮山涛不禁哑然。
宦海沉浮多年,他本就已经人老成精,此时此刻,话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很明显,这位皇帝陛下,对于边疆各州,就从未放心过。
想来也是,虽然理论上来说,眼下大陈实力最强的军队,必然是驻扎在建康都城的天子亲军,可真要说百战精兵的话,还真是久经战事的边疆各州才有可能练得出来。到时候如若谁心生反意,想要去那龙椅上坐坐……这位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所以,归根结底,削弱各州武备,其实是一个必然。
哪怕只是为了让这位皇帝陛下,能睡个好觉。
“这……”
直到宦官离开之后,阮山涛依旧久久不能言语。
虽然他在此之前就已经隐隐有些预感,但直到宦官到来之前,他都不愿意相信,最大的阻力,居然来自于那位皇帝陛下。
说到底,这位皇帝陛下,终究不像当年的太祖高皇帝一样,有着远超常人,甚至堪称碾压众生的勇武,眼下做出这种举动,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走吧。
既然这朝堂之上已经不需要他了,那他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呢?
于是,收拾了本就没有多少的行装,叫上加起来不过一掌之数的家小,这阮山涛便辞官而去,回到了老家兖州的山中,隐居起来。
隐居归隐居,但这阮山涛终究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干脆便办了个书院,来为那些年幼的学子们开蒙,又或者教那些年长一些,但却不通文墨的人,该如何读书识字。
就像是一棵大树,扎在滋阳山中,生根发芽。
只要能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他们自然会明白仁的道理,而这一颗颗种子,总有一天会结出果实。
正如同老话说的一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只要他不放弃,只要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不放弃,那这大陈,这天下万民,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所以这兖州,还是太平一点比较好。”
这样说着,已然垂垂老矣的阮山涛,提笔在兖州武库的最深处,写下一个“仁”字。
紧接着,便将这柄陪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方正之剑,挂于字下。
只是一个字,却凝聚了阮山涛的全部意志。只是一柄没有杀过人的剑,却是阮山涛的毕生写照。
一字一剑之下,整个兖州武库中的刀兵煞气,尽皆被镇压于此,再无波动。
“就是要辛苦你了,老朋友。”
老迈的阮山涛拍了拍剑鞘,权当告别。
这柄剑会和他一起,维系整个兖州的安宁。
毕竟念书这种事,还是需要一个平和的环境。
哪怕只是相对平和。
第86章 宜居宜住的首选之地
“啊……”
磨完了怪剑的杜乘锋,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说起阮山涛,他对这老头的印象更多是强,强的离谱,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个老头的嘴太碎,很古板,并且很喜欢说教,抓着一个失误就能连喷半个钟头——可直到磨完了这柄怪剑,杜乘锋才知道,这個喜欢说教的老喷子,居然还有这样一番堪称传奇的经历。
“哎……”
想到这里,杜乘锋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将手中这柄打磨好的怪剑,挂回了墙上。
的确,这柄方正之剑就是这兖州武库里最好的兵刃了,甚至称其为神兵宝器都不为过,但那阮山涛阮老头既然是为了一州安宁才放下此剑,他这边也不好意思直接给人拿走了。
虽然就他自己在兖州的实际经历来看,起码夜晚的兖州城还是没那么安宁的,但至少白天的兖州城,还能维持着正常的秩序。
与蓟北边境如此靠近,却连当街拔刀对砍的人都见不到,足以见得这阮老头的教化之功还是有说法的——当然,那阮老头很明显也知道,在这种靠近边疆的民风彪悍之地,想要彻底让人们和平相处,与人为善,多少有点过于理想化了,但很显然,这老头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之前杜乘锋还一度疑惑,明明距离也不算多远,可为什么这兖州与那蓟州之间的民风差距会如此之大。
原来这根子,却是在这里。
“辛苦了,那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吧。”
对着墙上的兵刃拱了拱手,杜乘锋便起身离开。
之前他还觉得,这兖州城里到处都是事端,俨然是坐在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上,不管是武库里的兵器糜烂,还是说城里闹妖怪,亦或者他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隐藏在夜晚中的杀人狂魔,任何一个单拎出来,这兖州都好不了,而这一堆事情堵在一块,这兖州更是一副马上要完的样子。
可现在的话,他却知道了,这些把他给吓了一跳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小事。
只要这柄方正之剑还挂在这里,武库就不会出乱子。只要阮老头还坐镇滋阳山,这兖州就不会出乱子。虽然细节上肯定会有些琐碎事务,但就大体上来说,这兖州居然还算是不错?
并且和荒凉的蓟北相比,这兖州却是物产丰富,良田众多。
简直称得上是宜居宜住的首选之地。
“决定就是你了!”
杜乘锋登时便打定了心思,决定在兖州常住下去。
仔细想想,他在兖州的生活倒也还行,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分配的宅子,还有进修的课程——至于工作,说白了也只是给酒缸里的兵刃换酒,而进修课程,却是由当世名家,甚至曾经官拜司徒的阮老头亲自教学。
虽然在杜乘锋看来,这课程大概率只是最简单的识字念书,但也没人能说这不算是上课。
“回头倒是可以让杨家堡的乡亲们,也进山里跟着学一下。”
是了,这确实是可行的,起码那群年轻的孩子们,大多也都到了该识字的年纪了,指望杨家堡那点教育水平,顶天了也就再教几个杨三郎出来,还不如拿去给阮老头带,起码能带得像个正常人。
甚至来说,以阮老头的名气,怕不是不少大人,也是愿意花点功夫,去跟着识字开蒙的。
至于阮老头那边,杜乘锋在磨了那方正之剑之后,却已经知道对方是个有教无类的性子,只要愿意开蒙识字,就都能往山上去——这对于杨家堡的乡亲们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和这兖州的识字普及率相比,蓟北边境的民间文化水平,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怎么能不识字呢?”
杜乘锋连连摇头,身为太平人的他看不得这个。
在杜乘锋看来,作为一个正常人,最差最差,起码也要认识最基本的日常字词,能够顺畅的造句,并且掌握最基本的加减乘除。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只知道抽刀对砍,那跟猴子又有什么区别?
心念至此,杜乘锋便骑马出了城,一方面是为了跟乡亲们说一下这个事,告诉大家不用跑路了。另一方面也是把李木匠约过来,久违的喝上一点,一起庆祝一下乔迁之喜。
而在听到了杜乘锋的提议之后,乡亲们自然是满口支持。
“就知道壮士你是个能做大事的!”
一时间,乡亲们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甚至听得杜乘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不过也难怪,对这些杨家堡的乡亲们来说,能让孩子得到一位司徒帮忙开蒙,哪怕只是一位曾经的司徒,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件了。
孩子要上学,身为家长的他们自然也走不了了,于是各家商量了一下,便都准备在这兖州境内买地置业,扎根于此。至于选址问题,还有钱财方面,却都是杨玄杨老头的事情了。
至于李木匠,则跟着杜乘锋回到了城中,两人炒了几个下酒菜,在府邸里喝得酩酊大醉。
就连杜乘锋自己,也因为饮酒过多,醉的人事不省。
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让这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所以在日上三竿,酒醒之后,原本只有两个人的酒桌变成了三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两脚踹在醉倒在地的刘博伦身上,杜乘锋脸色漆黑。
“这是我家吧?你从哪钻进来的?滚出去。”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没来之前,这可是我家。”
醉眼惺忪的刘博伦刚开口,却发现杜乘锋已经攥起了拳头,连忙一缩脖子,站起身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伱这喝的都是我的私酿酒,怎么能不叫我呢?”
“叫你干什么?叫你回官署去干活吗?”
看了眼杯子里的残酒,杜乘锋终究还是没把这一拳打在刘博伦脸上。
宅子里莫名其妙就钻进人来,这也太吓人了点,再加上他刚才可是喝得酩酊大醉,但凡钻进来的不是刘博伦而是什么歹徒,此刻他和李木匠怕不是都要被人割了脑袋——亏着他之前还用酒哄骗那雀鹰来着,谁能想到他自己居然也有失去防备的时候。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还是得少喝酒,不然容易出大事。
“不过你怎么还敢溜进来的?你知道你挂印辞官之后就没人干活了吗?要是被官署的人捉住,你还出得了这兖州城?”
“嗨,我这不就是过来蹭个酒喝……哦对了,确实有正事。”
话说到一半,刘博伦这才一拍脑袋。
“山长怕你跑了,让我过来提醒你一声,记得进山听课,不然下次过来的就不是我了。”
“啊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他便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有正经工作了,居然还有梦回学生时代,被老师逮捕的一天。
“行吧,我这就过去。”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去了那一身的酒气,杜乘锋便翻身上马,一路赶往滋阳山。
山门外,依旧是那两个守山门童在把关,只不过这一次杜乘锋却是有经验了。
还没靠近山门,杜乘锋便已经收了印绶和钱袋,翻身下马,而在两个门童伸手要钱的时候,杜乘锋想起临行前刘博伦教给他的说法,便也干脆两手一摊。
“我是学生,没钱。”
“……嗯?”
两个守山门童对视了一眼,竟就这么开路放行了。
合着这两个守山门童,却跟那阮老头一样,主打一个只坑阔佬。
“哦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刚刚走进山门的杜乘锋却又回过了头。
“我是学生,没钱,也还没吃早饭。”
“也罢,这个时辰,食堂那边饭菜应该都没剩多少了。”
其中一个守山门童想了想,竟在怀里摸出一袋包子,取了两个递了过来。
“先拿着垫垫肚子,别的等晚上再说吧。”
“多谢二位。”
接过两个包子,杜乘锋心底不禁暗自赞叹。
合着那刘博伦居然也有靠谱的时候,用这种办法居然真能混到早点吃。
可就在杜乘锋这边刚咬上一个包子的时候,却又有人,也找上了那两个门童。
“我也是学生,我也没钱。”
“呵呵。”
打量着山门外那一袭宽袍大袖的中年男人,两个门童却只是嗤笑。
“你这个年纪还学生,莫不是当我们眼瞎?”
“这……好吧,我其实是过来交流的。”
眼见得没能唬过这两个守山门童,中年男人也只得乖乖拿出钱袋。
随后,便来到了杜乘锋的身边。
“我确实不是学生,但是我也没吃早饭,不知阁下手中这包子,能不能匀给我一个?”
“哈哈。”
和那两个门童对视了一眼,杜乘锋也乐了。
“我真是学生。”
“我知道你是学生……好吧,我也不白吃你这个包子。”
中年男人愣了愣,摇头失笑。
“只要你愿意把手里包子分我一个,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杜乘锋已经不想继续聊下去了,他最烦的就是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谜语人。
可就在杜乘锋准备牵马离开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却抬手指了指马背上的马鞍袋。
“你这袋子里,有一把兵刃已经死了对吧?”
中年男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我要说的秘密,能让这把兵刃重新活过来。”
第87章 神兵故事的另一面
《托身锋刃里》第87章 神兵故事的另一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88章 向戎
书院今天不上课。
山长精舍中,阮山涛正襟危坐,即便是宽大的袍服,也难以掩盖那壮硕的身形——而在阮山涛的对面,名为向戎的中年男人却悠闲的品着茶水,明明面对着巨山一般沉重的压力,却依旧云淡风轻。
这是一场昔日同窗之间的私密会谈,一切外人都被赶出了山。
包括那一众学子们,守山门童们,食堂的厨子们,还有杜乘锋和崔远。
“老东西真会给我找事。”
想起崔远通缉犯的身份,杜乘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找食堂的厨子们借了大锅,把崔远整个人都装进锅里。
虽然蜷缩身体的姿态肯定是憋屈了些,但至少也还能掩藏一下行迹。
“就是不知道山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杜乘锋不禁回头看了眼滋阳山的方向。
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在阮山涛让所有闲杂人等都离开的时候,他这却也意识到了,刚才那和他交流的中年男人怕不是有大问题——可就在他准备干脆拔刀砍人的时候,却和那阮山涛对上了视线。
马鞍袋中的刀终究还是没有拔出来,这是对阮老头的尊重。
这老头准备独自和昔日的同窗叙旧,不想让别人插手。
“但愿别出什么事……”
杜乘锋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要知道他可是都已经准备好在兖州定居了。
而远方山中的山长精舍中,那名为向戎的中年男人,却也说着同样的话。
“阮兄,你可不能有事,这兖州被你经营得如此之好,我都想住这里了。”
一边啜饮着茶水,向戎一边呵呵地笑着。
“还有这茶叶,刚才那早餐的肉包……跟当年在太学的味道一模一样,真怀念啊阮兄,那些年轻时候的事情,好像才发生在昨天。对了,阮兄,你的仁,还在坚持吗?”
“从未懈怠。”
阮山涛面无表情。
“你来这里就是要问这个吗?”
“还在坚持就好,真了不起。”
向戎长叹一声。
“所以说,阮兄,就算是为了你的仁义,投降吧。”
……
阮山涛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向戎。
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昔日的同窗,倒不如说是在看着某种腌臜的动物。
“老夫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也算是一时俊才,为什么偏偏要去给那草原人当狗。”
“嗨,阮兄伱不是也给南陈朝廷当过狗吗?大家都没什么差别。”
向戎依旧呵呵地笑着,仿佛阮山涛的辱骂只是耳旁风。
“阮兄,我没跟你开玩笑,降了吧,就当是为了兖州百姓。”
“你这狗畜!”
阮山涛登时拍案而起,厚重的气势如同山峦压顶!
“我大陈怎生出你这种无耻之尤!”
愤怒,阮山涛还是第一次如此愤怒,他不明白,昔日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他们当年都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神采飞扬,都有着一腔热血,都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但最后,真正走下来的,却只有他。
只有他,只有他自己,只有他选择了这条最苦最难的道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未曾真正放弃过,哪怕已经知道朝堂之上另有想法,他也来到了兖州,来到了这抵近边境的地方,只期望能多教出几個人才,能让百姓们多安定一些时日……
“所以呢?”
向戎依旧面带笑容,只是看向阮山涛的视线中,却已经没有了笑意。
“所以呢?阮兄,你的仁,就只是兖州这种程度吗?”
“你……”
阮山涛眉头瞬间紧皱。
但那向戎却完全不给阮山涛说话的机会。
“是啊,从建康都城来到了偏远的兖州,好远啊,可是辛苦阮兄了……所以蓟州呢?真正的边境呢?那个真正需要教化的地方,阮兄怎么没去?是因为几天的路途太远吗?还是因为担心会打起来?又或者说,在阮兄的眼里,那蓟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你……”
阮山涛的眉头越皱越紧。
“蓟北之地的百姓,兖州这边已经尽力在接收,为他们另觅家园,让他们重新恢复生活……如果不是你们漠北王庭!如果不是你们的人轻启战端!他们又怎么会流离失所!怎么会沦落至此!”
“所以说啊……阮兄,你去过漠北草原吗?”
哪怕已经看到阮山涛的手摸向了一旁的戒尺,向戎依旧不为所动。
“你见过冻死在寒风中的牧民吗?你看到过饿死的孩子和母亲吗?是,你或许在书上看到过,说草原人是逐水草而居,那你知道,这追逐水草的路上,要死多少人吗?”
眼看着阮山涛手中戒尺就要砸向自己的脑袋,向戎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你看,这就是你的仁,你的仁里只有陈人,现在更是只有兖州人。我不一样,我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所以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即便承载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道,这戒尺,终究还是在向戎的额头前停了下来。
“啊,看来阮兄你已经明白了,杀了我,只会换一个你不了解的对手过来,他大概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但是留着我,你至少还能知道怎么应对我,兴许我还能让可汗的大军退回去。”
向戎叹息一声。
“就好像我那徒弟,多好的一身剑术,却硬是被你捉来念什么圣贤书……阮兄,你不会是准备用他来要挟我吧?那我劝你换个人,之前分包子给我的那个小子就挺合适,我看他人挺好的。”
“废话真多。”
深吸一口气,阮山涛却放下戒尺,将一旁的棋盘取了过来。
“也罢,你我手谈一局吧,你这些年长了什么本事,都亮给老夫看看,少去祸害天下苍生。”
“那好,若是我输了,我会上书可汗,带队北归,毕竟有阮兄你坐镇,想要啃下兖州,代价不小。”
说到这里,向戎却顿了一顿。
“但若是阮兄你输了,那也证明真到两军对垒的时候,你也必然赢不了我,不如直接开城投降,迎接可汗,起码能让这满城上下免受刀兵之灾。”
“废话少说,开始吧。”
阮山涛却懒得与这向戎废话,抬手便落下一子。
棋盘之上你来我往,二人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这与其说是在下棋,倒不如说是在操演两军对垒之阵势——而这阮山涛的用兵之道,却是和他的剑术一样刚猛无匹,没过一会,便已经将向戎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是老夫赢了。”
最后一子落下,阮山涛眯起了眼睛。
“就算你三路大军齐至,这兖州城也能放干草原王庭的血,所以就算为了你嘴里的仁,为了你嘴里的草原百姓,你也该带兵退去了。”
“没,阮兄,我还没输。”
向戎抬手指了指棋盘。
“你且看看,我这里还暗藏一子……”
“嗯?”
阮山涛眉头紧皱,连忙低头看向棋盘。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口却骤然一痛。
“你……”
低头看了眼钉在心口的发簪,又抬头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向戎,阮山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而向戎,却垂下了头颅。
“抱歉,阮兄,我也有输不起的时候。”
深吸一口气,向戎仰头推门而出,不再去看倒在地上的阮山涛。
也就是这个时候,却有炽烈的火光,对着向戎迎头劈来。
“好小子!居然还敢回来!”
向戎抬手一拍腰间,百炼软剑如毒蛇般划出两道弧光,竟硬是将那烈焰一般的炽烈刀光挡了下来!
而向戎的袖中,也已然蹿出一只人面巨鹰,迎风而起。
“还想跑!”
眼见得这向戎一个箭步上了鹰背,就要当场飞走,匆匆赶回的杜乘锋登时便倒转手中厚重大刀,将那人面巨鹰钉死在空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向戎,却抬手指了指山长精舍的方向。
“比起杀我,我觉得你最好先应对一下里面那个东西。”
“什……”
杜乘锋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山长精舍方向。
却只见得十余只青竹一般的枯槁手臂,瞬间便撑破了墙壁,向着他的方向猛地抓来。
“对嘛,既然这么想和你的老师见最后一面,又怎么能空着手……嗯?”
脚下巨鹰才刚刚升空,向戎的眉头却突然一愣。
只见那脚下的巨鹰,确实还在扑腾着翅膀。
但巨鹰脖子上的人面,却已经被一柄炽烈火刃钉着,一路飞向高空。
第89章 滋阳山之祸
眼见得失去了头颅的巨鹰一路坠地,半空中的向戎眉头紧皱。
情况有点不正常,又或者说超出了他的认知,起码以他之前上山时候,对那小子的简短了解来看,对方并非是阮山涛这种刚正到堪称迂腐的人,其性子本质上反倒和他有些相近——而这也就意味着,那小子跟他一样,也是个知道变通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面对怪物的时候,却主动放弃手中的兵刃,只为了把他留下?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也罢。”
只是一个翻身,从高空坠落的向戎便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既然你想要以一敌二,那我就成全……嗯?”
“脑瘫。”
没等向戎动起手来,骑在马上的杜乘锋却如同一阵狂风一般,从向戎身边呼啸而过。
紧接着,三十八条生着竹节的干枯臂膀便一路朝着向戎抓来,势头汹涌如波涛一般。
“你!”
眼看着那些枯槁的大手遮天蔽日,从空中坠落的向戎这才回过味来。
就像是两個人在山林里遇到了熊,凶恶的巨熊对着二人紧追不放,这个时候,落在后面的那个人,真的需要考虑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巨熊吗?
不,他只需要跑过前面那个人就好了。
就像现在这里,被拉回地面的向戎失去了人面巨鹰的机动力,此刻却成为了落在后面的那个。而在他的身后,那个由他亲手炮制出来的,名为阮山涛的怪物,却已然追了上来。
在那四十六条干枯手臂之间,向戎甚至隐隐能听得到,那位老友的嘶哑声音。
“悔啊,老夫好悔啊……”
名为阮山涛的怪物嘶哑的嚎叫着,每一只手掌之上的眼睛都涕泪横流。
“白首空活八十余载,老夫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办到……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变好,老夫好悔,好悔啊!”
三百六十四条手臂齐声大吼着,向着苍天发出它们的哀嚎。
悔啊,好悔啊,曾几何时,阮山涛还一度以为,自己扎根兖州,给人教书开蒙,便是对这世间做了什么贡献一般,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仁,自己的义,居然是如此的狭隘,居然是如此的渺小。
他的确让兖州有了一些改变,但隔壁的蓟北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人们依旧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依旧将仁义之道弃如敝履——甚至就算是兖州,也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和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人们仍旧彼此相杀。
蓟州被攻破,他没能做到什么,皇帝要削减各州武备,他依旧没能做到什么。即便他最高的时候已经官居司徒,可回首往昔,他居然什么都没做到。
那他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仁,又是为了什么?
“所以,一定要做到些什么。”
这样想着,名为阮山涛的恐怖巨物,拔出了深埋在滋阳山之下的根须。
一时间,地动山摇。
“阮兄!你疯了吗!”
似乎有声音从脚下传来,听起来很熟悉。
但阮山涛却不认同这个观点。
疯了?怎么可能,他现在的状态简直前所未有的好。无匹的力量在他的躯干和三千四百八十六条肢体里游走着,这让他拥有了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是啊,力量,他早该想到的。
有着这样的力量,又有谁能挡得下他的仁义!
“轰——”
就在阮山涛即将迈开他的六百三十二条腿,去施行他的仁义时,却有纵横交叉的十字剑光凶狠的劈在了他的身上!
暗绿色的汁液漫天挥洒,这让阮山涛低下了头。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阻拦他的仁义,到底是哪个奸佞小人!
“……咦?”
出现在五千两百四十七只眼睛中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熟悉身影。
“向戎?你何时来的?”
名为阮山涛的庞然大物愣了愣,紧接着便笑了起来。
“是了,你该来的,这么久过去了,看来你终于想通了……怎么,伱终于愿意认可,我的仁了吗?”
这样说着,阮山涛长臂一挥,那些扭曲虬结如老树根须一般的手臂便对着向戎抓来。
“那我们就一起来吧!为了我们的仁!为了这大陈的天下万民!”
“……即使变成了怪物,你的眼里,还是只有大陈吗?阮兄?”
双拳紧握,向戎就这么仰头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即使变成了怪物,你的仁里,依旧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吗?阮兄?”
“向戎贤弟!你感受到我的仁了吗!”
一把将向戎攥起,名为阮山涛的怪物不禁哈哈大笑。
“你说的对啊!仁就该被及天下,威服四海……”
嗡——
参天大树一般的臂膀消融了。
只是瞬间,庞大的煞气洪流便摧毁了阮山涛的半边身子,让那些残枝断叶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向戎的手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杆长戟。
长戟为卜字戟,戟分双刃,一直一横,如两柄举世无双的锋锐利剑,但长戟的杆子却如同一条扭曲蜿蜒的惨白脊骨,老旧的红绸缠绕在这条蜿蜒如龙的脊骨之上,却让这白骨长杆凭空多出几分贵气,而在这贵气与长戟本身的凶戾煞气混合起来之后,便凭空生出一份雄霸天下的气势来。
而在那条红绸的边角上,隐隐能看出,些许凤凰纹样的图案。
“阮兄,实在是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其实不叫向戎。”
单手持戟,名为“向戎”的中年男人抬头看着面前的庞大怪物。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项戎,大楚王室第三十五代孙……就像你的仁里不会有我这个楚人一样,在我眼里,你们陈人,也只是一群篡国叛逆。”
但是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们一起把酒言欢的青春年少。
“嗡——”
参天的大树倒塌了。
而项戎手中的凶戾长戟上,那些惨白的脊骨之间,也多了几分裂痕。
“已经要彻底撑不住了吗……”
看了眼手中的长戟,项戎脸色晦暗。
“但是他不行,他跟你相性不好……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说到这里,项戎抬起头,看了眼身侧的庞大尸骸。
“阮兄,既然你不愿意用你的仁来助我,那我就只能听它的了。”
看了眼尸骸之上的恐怖创伤,项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仅仅只是虚弱的残骸都能拥有如此的威势,这霸王之戟如若完全复活,大楚必将卷土重来,扫灭八荒六合。
一如楚人崇拜的,那浴火重生的凤凰神鸟一般。
“但是还需要你先忍一会……还不够,现在这点数量还不够、”
咬紧牙关,项戎探手划开自己的背脊,重新将这柄如同脊骨一般的凶戾长戟,插回脊背的血肉之中。
之后,便整了整衣衫,一路向北。
第90章 兖州之灾
许久之后,骑马返回的杜乘锋看着山中的庞大尸骸,半晌无言。
刚才他纵马离去,一方面是为了捡回投飞出去的厚重大刀,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把那向戎扔在后面,让对方与怪物斗个两败俱伤的意思。
怪物应该是阮老头,这一点就算不用向戎提醒,他也能猜得出,那么既然阮老头变成了怪物,向戎活着出来了,他自然要把向戎留下来,让这对昔日的同窗好好再多叙叙旧。
可这结果,却有些过于出乎他的意料了。
阮老头会被暗算,这个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在打磨了那方正之剑后,他却已经了解到了阮老头与向戎的过往,更是知道这向戎从年轻时候就擅长暗剑伤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带队离开的他才会火速赶回来看看情况。
说到底,他能不能再兖州安居乐业,全看这阮老头能不能好好活着。
而事实却证明,阮老头活得好过头了,那扎根于滋阳山的庞大身躯,那遮天蔽日的庞大枝干,恐怕任谁来了都处理不掉这种级别的怪物。
还是人身的阮山涛,尚且能以一人之力慑服整个兖州,那么化为怪物之后,火力全开的阮山涛,又会有多恐怖呢?
那对于兖州城,甚至周边几個州来说,恐怕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在拿回自己的大刀之后,他还是回来了,他要回来看看,看看那个叫向戎的人到底死没死,看看已经变成怪物的阮山涛,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谁能想到,回到山中书院之后,他看到的居然会是阮山涛的尸骸。
“一道……不对,是两道伤口。”
绕着尸骸仔细观察了一圈之后,杜乘锋得出了结论。
就阮山涛倒地之前的姿态来看,应该是要抓握些什么,而这也和杜乘锋之前与那怪鸟纥奚玄的印象相符,这种怪物都有着吞食生灵来弥补自身的本能,那向戎被活捉也不奇怪。
然后,阮山涛的右臂就被破开了。
只看伤口的形状,杜乘锋完全判断不出那是什么兵刃,那个叫向戎的人所使用的百炼软剑他也见过,但是那无形剑光只能堪堪与他的炽烈火刃旗鼓相当,根本不可能打出如此恐怖的破坏力。
如果一定要他找个形容方式的话,杜乘锋觉得,这更像是某种,重型火炮。
不过这种攻击,显然比杜乘锋印象里的火炮更为凶狠,且更为致命。
只是一击,阮山涛的右臂便被整个撕碎,而后的第二击,轰碎的便是阮山涛的大半身子。
仅仅只用了两次攻击,这个由阮山涛化成的,扎根于滋阳山,甚至堪称岿然不动的怪物,便身死道消。
这,便是刚刚那个叫向戎的男人,留下的痕迹。
“好强。”
走上前去,杜乘锋轻轻触摸着尸身上的残缺断口。
这庞大的断口处,似乎依稀还能嗅到,当时那一击所残留下的,滔天煞气。
“好强!”
仅仅只是这断口处残留的些许煞气,都已经让杜乘锋浑身颤抖,几乎要当场拔刀!
“冷静,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驳马调头,一路赶回兖州城。
之前书院的那些学子们都已经撤回了城里,很多孩子本就家在城中,便直接一路回家了。少数几个为了识字才去进山学习的大人,则连同那两个守山门童一起,被刘博伦安置在了杜乘锋的宅子中——由于这原本就是刘博伦住过的宅子,眼下他安置起来倒也妥当,甚至连那被藏在锅里的崔远都一并被安排了住处,没有被外人知道。
而在这之后,杜乘锋便找上了,已经醒酒的李木匠。
“老哥哥,我刚才进城赶得及,只是路过的时候跟乡亲们提了一嘴……现在你,马上出城去,杨老头已经在准备路上的钱粮物资了,你们准备好之后,马上离开。”
“好,我马上就去做”
李木匠点点头。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我……”
杜乘锋愣了愣。
是啊,他什么时候走呢?
好像确实是该走的,毕竟这种时候跟在杨家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个叫纥奚青的怪物为了报仇,恐怕真的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可是眼下又没有什么纥奚青,也没有什么仇人,阮山涛倒了,这是全兖州的劫难,他未雨绸缪的选择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会选择离开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又要拿出来思考?
“那个,我还有点东西要拿。”
这样说着,杜乘锋却翻身上马,一路离开了。
如此表现,李木匠就算再怎么迟钝,也已经意识到有点问题了,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杜兄弟明明嘴上说着要让别人都跑,自己却一点要跑的意思都没有——如果说当初在蓟北的时候,他只是隐隐有点这样的感觉,那么现在的话,这份感觉就过于明显了。
如果事情真像他这位杜兄弟所说,是一场会波及整个兖州城的灾难,那他这杜兄弟又是在等什么?在城里等死吗?
还是说,他这位杜兄弟真就如此侠肝义胆,大公无私,想要凭一己之力,就去拯救这兖州城里的十余万百姓?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就在李木匠感叹的时候,却有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了。
“原本他在山里诓骗在下,想要在下送掉性命的时候,在下还以为,他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但是现在的话,这主动寻找战机的勇猛气势,这向着死亡冲锋的无畏英姿……天知道他这次要去杀多少人!难怪他会有如此大才!”
“……你是谁?”
李木匠回过头,却看到一个宽袍大袖,脸上带疤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
“另外你说的又是谁?”
“在下崔远,是一名剑客。”
名为崔远的男人微微点头。
“至于在下说的,却是那位杜乘锋杜先生,他……”
“伱等会?”
李木匠顿时眉头紧皱。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一路看着那杜乘锋从杨家堡走过来的,双方之间早已兄弟相称,彼此之间更是亲密无间——而那杜乘锋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分明就是一个与世无争,安居乐业的好人。
怎么到了这崔远嘴里,却变得如同什么血腥残忍的魔王一般?
“好人?你居然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崔远诧异地看了李木匠一眼。
“你都说你很了解他了,你居然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不然呢?”
李木匠也一脸疑惑。
就他跟那位杜兄弟相处来看,这如果都不算好人,那还有谁能算?
“你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摇了摇头,崔远不禁闭上了眼睛,回想着那些曾经与杜乘锋有关的记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在下只能说,你对你的这位兄弟,还不够了解。”
第91章 别人眼中的杜乘锋
《托身锋刃里》第91章 别人眼中的杜乘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92章 他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托身锋刃里》第92章 他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93章 戚锦山
《托身锋刃里》第93章 戚锦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94章 兖州攻防战
在戚锦山挥剑斩杀草原使者之后,偌大的兖州城也终于真正动了起来。
首先被打开的是各个武库库房,一捆又一捆的兵刃被小吏们从酒缸里抬了出来,在简单的擦拭之后,这些兵刃便被交给了那些已经套好了两裆甲的兵卒们。而在接过了这些兵刃之后,那些蓄势待发的兵卒们双眼便开始逐渐泛起红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些小吏们又从酒缸中提了酒出来,分给这些兵卒们。
“怪物没那么可怕,怪物没那么可怕……”
一边默念着各种为自己壮胆的词汇,这些兵卒们一边闭着眼灌下了面前的这碗美酒。
紧接着,他们便睁开了眼睛。
一碗酒下肚,原本即将蔓延到眼睛中的血色却褪了下去,反而映在了这些兵卒们的脸上,登时便让他们的面色红润起来。
血液开始热了起来,就连身上都似乎凭空多了几分力气,而在紧握了手中的兵刃之后,就连胆子最小的兵卒,此刻心中竟也涌现出几分豪气。
“第一队!守卫都督府和官署!防止贼人趁乱行刺!”
“第二队!第三队!从南到北!第四队!第五队!从西到东!务必清理所有乱贼!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喝!!!”
军令之下,一队又一队的兵卒踏出了武库,披坚执锐的他们来到了街上,直接替换掉了那些早就支撑不住的捕掠人。
有双眼腥红的人们扑了过来,他们的手中都持着各种各样的凶煞短刃,这些已经疯癫的人们连死亡都不畏惧了,煞气入体更是让他们的身手远超常人——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却不是捕掠人手中的铁尺和刀剑,而是兵卒们临街架起的厚重盾墙。
“能撕开,能撕开!一定能撕开!”
冲锋在最前的,那个膀大腰圆的癫狂大汉,手中的柴刀刀刃上已然闪起了刺目的血光!
“不过是区区盾牌而已!老子怎么可能破不开!给我……”
噗哧——
扬起的柴刀还没挥下来,从盾牌缝隙中刺出的长戟便已经先一步捅穿了他的身躯。
癫狂的大汉还想要继续往前冲刺,但长戟上的横枝却卡住了他的身躯,长戟上传来的巨大力道,甚至将这個大汉迎面顶了回去——而在这个大汉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之前还势不可挡的疯癫狂徒,此刻却尽皆被长戟钉死在原地,再也难以寸进。
疯癫狂徒的势头滞住了,但兵卒们的脚步却不会就此停止。
厚重的盾墙动了起来。
“刺!放!刺!放!”
伴随着队率的号令,整支队伍逐渐变成一架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第一排负责举盾防护,第二排负责刺出长戟,而在队伍继续前进之后,第三排和第四排干脆拔出腰间的刀剑来补刀,防止任何残存的隐患出现。
有身形灵活的疯癫狂徒蹿到了房顶上,试图居高临下从侧翼扑击,但这仍旧没有意义,跃在半空中的他们还没落地,便尽皆被盾阵中探出的枪矛捅死在半空之中。
刀兵煞气入体,的确让这些癫狂之徒拥有了远超普通人的敏捷与矫健。可他们面对的兵卒们,也已经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这些手握凶煞刀兵的兵卒们,此刻却是完全不逊于那些疯癫的狂徒!
但与那些狂徒们不一样的是,他们却都还保留着正常的理智。
所以比起这些失去理智,只知道冲上来送死的疯癫狂徒,这些兵卒们至少还知道,什么是他们应付不了的危险。
“散开!快散开!”
眼见得有阴影已经盖在兵卒们的头顶,队率连忙大喊出声。
然而已经结阵的兵卒们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散开,那从天而降的人面巨鹰也硬生生砸死了三个人。巨翼所到之处,那些兵卒无不骨断筋折——即便有些兵卒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举起大盾护住自身,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伤到了他们的内脏,让他们当场口吐鲜血,再也难爬起来了。
而在巨鹰之后,便是那些马匹般大小的猎犬,这些不知什么时候被养在城中的巨犬肆意的撕咬着眼前的一切,即便是精铁打造的两裆甲,也依旧挡不下那份巨大的咬合力道。
如果说,刚才的战斗还在人类的范畴之内,那么现在的战斗,却已经不是人类能够参与的了。
兵卒们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长戟刺出,却被那几头人面巨鹰轻易拍开,兵卒们再次架起了盾墙,却被巨犬们一头撞散,怪物们横冲直撞之下,原本还阵列整齐的兵卒们瞬间便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姿态。
就连他们的队率,也因为刚才发出命令的声音太大,引到了几只人面巨鹰的注意力,被直接拉上空中撕成了碎片。
而在啄食了那名队率之后,这几只人面巨鹰的身躯,更是肉眼可见的又大了一些。
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对抗的东西。
“死定了……”
这一刻,即便已经被私酿酒激出了热血,这些兵卒也已经彻底绝望。
如果说一定有谁能敌得过这些怪物,恐怕也就只有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了。毕竟朝廷钦点的统兵都督,大多都拥有执掌凶煞兵刃的能力——可那位都督大人眼下却远在都督府中,真的能过来援救他们吗?
“所以你们怎么不着急?”
想到这里,不少兵卒纷纷看向队伍中那些,被替换下来的捕掠人们。
和他们相比,这些负责维持治安的捕掠人倒是显得颇为淡定,脸上更是看不出什么绝望的神色,反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兵卒们都知道,自己在等那个来不了的都督大人,可这些捕掠人呢?他们又在等什么?
“等一面旗。”
这样说着,却有捕掠人抬手一指远处的街角。
“来了!他过来了!”
“谁?”
一些兵卒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杆被插在马鞍上的,老旧将旗。
还有那足有五丈之长的,刺目火光。
“趴下!”
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声爆喝,捕掠人们熟练地趴在了地上,顺便将身侧那些兵卒们也都摁在了地上。
紧接着,刺目的火光在半空中划出数道灼热的痕迹。
腥臭的血雨从半空中洒下,连带着那些残破的怪物尸首。
而在灼热的气息逐渐消散之后,这些兵卒和捕掠人们,也都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那边还有!”
有捕掠人熟练地指了指南边的方向。
“我之前看到了!狗是从那边过来的!”
“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马背上,扛着大刀的魁梧大汉翻身下马。
“已经全都杀光了,全部。”
“杀,杀光了?”
这一刻,不止是那些兵卒们,就连这些捕掠人们,也一度以为自己是喝多了。
这场席卷全城的灾难……居然真就说杀光就杀光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噩梦一样的一天,居然真就这么结束了?
“……没结束。”
听到兵卒们的疑惑,扛着大刀的杜乘锋只是摇头。
即便已经杀光了城里的所有怪物,这仍旧算不上什么结束。
对于即将到来的兖州攻防战来说,这只能算一个开始。
“应该快了吧……”
想到这里,杜乘锋不禁抬起头,望向那些城门的方向。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城墙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喊杀声。
第95章 且饮杯中酒
原本在杜乘锋的预计里,这场骚乱的过程应该会是这样。
首先,作为兖州最强者的阮山涛被定点清除,而后城中便引爆骚乱,很明显,这是一整套互相勾连,甚至布置已久的计划——而这一切很明显便是那向戎的手笔。作为阮山涛曾经的老友,同样也是曾经能与阮山涛匹敌的人物,这份一日堕城的手笔,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
并且和之前纥奚青那种硬打硬撞,也才只是破开一个蓟镇堡垒不同,这向戎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却已经让整个兖州城陷入混乱之中。
“但是,也不至于真就一个兵卒都没有吧……”
这也是杜乘锋最为疑惑的地方,如果是他来做这件事的话……别说什么兵卒了,之前兖州城骚乱成那個样子,他就算只是带上一队山贼,怕是也能趁乱把这座城打下来。
可现在的话……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场骚乱之后,兖州城的危险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兵卒们纷纷欢呼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身上的伤痛,捕掠人们也都松了口气,他们庆幸着自己终于活了下来。收拾了尸骸的城中百姓们虽然伤痛,但也努力地维持着这份胜利的气氛,毕竟这些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也确实需要用胜利的气势,来冲淡之前的绝望和恐慌。
而在都督府中,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更是已经设好宴席,准备款待这场战斗中的英雄。
至于英雄,自然是杀光了怪物的杜乘锋了。
“来!英雄!且满饮此杯!”
宴席之间,戚锦山对着杜乘锋,举起了杯中酒。
这还是杜乘锋第一次见到这兖州的统兵都督,对方那俊朗的样貌与其说是武人,倒不如说更像是文士,好在对方在那一身宽袍大袖之外,还套了一件两裆甲,也算是给自己增添了一些英武的气息,只看那按剑而立的样子,倒也是有了几分气势。
只是比起蓟州的统兵都督,还是差了些。
和蓟北的刘燕然相比,这戚锦山的气势,更像是正常人。
既然是正常人,那应该还是能交流的。
“来!喝!”
杜乘锋倒也不客气了,一口气便将杯中美酒全部干进了喉咙。
这戚锦山确实是个能交流的,起码说话上就比那刘燕然好听了很多,而在滤掉了大部分没啥营养的吹捧之后,杜乘锋这里倒是也知道了,之前在山里坑害阮山涛的向戎,那个阮山涛的昔日老友,却已经成为了草原人的国师,正在带兵南下。
“这兖州城的安危,还要多仰仗英雄了。”
戚锦山又一次敬酒过来。
“有英雄在,我兖州定会安然无忧!”
这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酒虽然喝了,但杜乘锋却没有答应什么,只因为他自己清楚,那向戎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应对的——那是和阮山涛同一个级别的高手,武力上甚至胜过了化为怪物的阮山涛,而在这之外,那个叫向戎的男人更是不缺谋略与狠毒,就像这兖州城中的骚乱,但凡来一场里应外合,兖州就要当场失手。
可向戎却没有带兵过来。
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突发状况打乱了计划?杜乘锋不知道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至少知道,就算耽搁了这几天,那向戎,也依旧还能轻松打破兖州。
所以,该走的。
牵马回去的路上,满身酒气的杜乘锋思索着。眼下他人虽然已经喝醉了,但脑子却比白天清醒了许多。
应该马上撤离,这是最为理智的决定。但很显然,他的身体却有着自己一套的想法。
思绪繁杂之下,他便也没有回去宅子那边,而是干脆一路来到了武库深处,来到了那个硕大的“仁”字下面,试图让那位便宜老师留下的字迹,来帮自己冷静一下。
可杜乘锋这边才推开武库深处的大门,却发现早已有人进到了里面。
“老刘?”
嗅着那熟悉的酒气,杜乘锋愣了愣。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记得了。”
醉眼惺忪的刘博伦回过头,怀里还抱着一坛子酒。
“咦?你也喝了啊?来,再多喝点,就当陪我喝了。”
“……好。”
虽然已经喝了很多,但杜乘锋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他也已经察觉到了,眼下的刘博伦,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以前没跟你说过,但是我其实不算书院出身。”
几口酒灌下去,刘博伦便躺在地上,说起了他的过往。
“我本是建康都城的太学生,是经了老头的举荐之后才有了官做……本来我以为能补个好地方的缺,工作清闲一点,这样闲的时候我也能多酿点酒,弄点好喝的出来,谁知道老东西直接把我送到了兖州这个见了鬼的地方,距离草原人也就隔了一个蓟北……”
紧接着,刘博伦便是一通骂街,什么老不死,老灯,什么难听骂什么,只看这架势,怕是要把那阮山涛喷得体无完肤。
但很快,刘博伦却摇了摇头。
“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毕竟老头自己也被排挤出来了,他自己都来兖州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说到这里,刘博伦的声音却顿了顿。
“杜老弟,我要跟你说件事,这个是我不对。”
“嗯?”
杜乘锋皱了皱眉头。
“什么事?”
“库房里一些烂掉的兵刃,实际上是被酒沤烂的。”
咬了咬牙,刘博伦还是开了口。
“刚来兖州的时候,我想要用点方便的办法来偷懒,就把酿酒的那一套办法拿了出来……不过用酒来化解煞气,我也是第一次做,中间也就出了些岔子,就……”
“然后老头就帮你顶缸了?”
杜乘锋不禁看了刘博伦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之前他转了几圈都没找出来的武库问题,居然出在这酒鬼身上。
“应该说老头一直在帮我顶缸。”
刘博伦叹息一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老头早就在武库里做了布置。如果不是老头的字和剑压在武库里面,我之前乱搞的时候早就出大事了……所以我其实没有说的那么光明磊落,我封金挂印也不只是因为跟都督较劲,主要还是因为我确实犯了事了。”
说到这里,刘博伦却怔住了。
“但是老头还是让我进山了。”
刘博伦低头看着怀中的酒坛。
阮山涛还是让他进山了,即使会收他一些钱,但对于玩得起私酿酒的刘博伦来说,这点钱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封官挂印可不是没有后果的,如果没有阮山涛的庇佑,他恐怕早就被拉去明正典刑了。
坛子里的酒,依稀变得多了些。
“所以说啊……”
刘博伦抬起头,看着墙上那副“仁”字。
“这老不死的明明那么厉害,怎么能真就死了呢?”
摇了摇头,刘博伦干脆抱起酒坛一通猛灌,甚至将整个脑袋都扣进了酒坛里。
这让杜乘锋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把刘博伦的脑袋从坛子里拔出来,不然恐怕是要憋死在里面。
不过在杜乘锋准备离开武库,把这个地方交给刘博伦来自闭的时候,稍微醒了些酒的刘博伦却叫住了他。
“等会,杜老弟。”
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又比划了一下杜乘锋的头顶,刘博伦有些疑惑。
“你是不是长高了?”
第96章 不退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当杜乘锋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尚未离开的李木匠也问出了同样的话语。
如果说刘博伦的话还能被当作醉鬼发言,那么李木匠的话可信度就是极高的了。这个对于尺寸颇为敏感的木匠,不仅一眼就看出了杜乘锋身形上的增高,甚至还精准的判断出到底高了多少。
“比前几天又多了一寸二分,也就是说比起刚认识的时候,你这些天突然长了两寸二分……这是不是长得有点快了?”
确实是有些快了,甚至有些快过头了。如果说长高了一寸,也就是三公分左右,还不算太明显,那么两寸二分,也就是七公分左右,这身高涨幅就有些过于明显了。
七公分的身高,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从一米八长到了一米九,这已经是肉眼能看出来的身高涨幅了。
“并且你这个胳膊……我摸一下,你胳膊这得是粗了一圈吧?”
“……有吗?”
杜乘锋自己倒是没看出来,他这段时间的日程实在是有点满——仔细算算,其实他来到兖州城这边加起来也没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骑着马到处跑,好不容易终于准备定居下来休息下了吧,这兖州却又打起来了。
这么赶的日程之下,他甚至都没时间好好找点刀来磨,又怎么可能有闲心关心自己的身高长没长?
“应该是锻炼的缘故吧。”
身高方面,杜乘锋倒是不太清楚,不过胳膊的话,他这两天打架确实是有点多了,手臂充血之下,臂围确实是会变得大一点,这倒也正常。
“反正先别管这些小事了,有正事要说。”
这样说着,杜乘锋便将还在宅子里的人都叫了过来,包括李木匠,崔远,几个无处可去的书院学生,书院的厨子们,还有那两個守山门童。而在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杜乘锋便也把眼下的事态大概说了下。
“总之,大家赶快收拾行装,那个叫向戎的很快就要带兵打过来了。”
一番解释之后,杜乘锋抬起头。
“大伙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我们先不能离开。”
最先站起来的便是那两个守山门童。
“山长的尸骸还需要人收敛,我们还不能走……两天,两天时间,我们就会回来。”
“……能理解。”
听到这里,杜乘锋不禁叹息一声。
阮老头的死,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眼下这两个守山门童既然有这个想法,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尽快处理,我这边会帮你们争取时间。”
“我们这边其实也先走不掉。”
李木匠也站了起来。
“之前离开蓟州的时候,乡亲们还有点存粮带着,路上也还算够吃,眼下的话,却是要重新收购粮食了……眼下城里乱起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收到物资。”
“这个的话,我想想办法。”
听到李木匠这么说,杜乘锋不禁牙疼起来,毕竟这锅严格来说还在他身上。
之前如果不是他准备让孩子们去阮老头那边念个书,乡亲们也不会有落地生根的心思,眼下突然打起来了,倒是让乡亲们错过了囤积粮食的好机会。
好在这兖州都督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而他这边又顶着个英雄的身份,收些粮食应该也还是能做的。
“所以你站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杜乘锋转头看向崔远。
“伱身上还顶着通缉令呢,这也敢留下?真不怕出门就被人抓去砍了脑袋?”
“……在下一直都是站着的。”
崔远面无表情。
“从刚才开始,在下就没坐下,又何谈站起来呢?”
“那没事了。”
眼看得众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杜乘锋便起身牵马出了门,他还要去找那兖州都督说一下撤离的事情。
和蓟州时候一样,兖州这次也是需要提前清场的,不然这座十余万人口的大城一旦化为猎场,天知道会养出何等恐怖的怪物——要知道在蓟州的时候,那纥奚青杀的人加起来也就几万,就已经有了极为恐怖的战力。
如果不是杜乘锋这边也杀了差不多的数目,战力与之相差无几,那蓟州这一场,他恐怕真的会被那化为怪鸟的纥奚青给当场吃了。
好在,相比于蓟州之战,这一次,他还有点时间。
“现在走还来得及。”
都督府中,杜乘锋对着戚锦山拱了拱手。
“如果现在完成撤退的话……”
“英雄莫急,先来这边看看。”
听到杜乘锋这么说,那戚锦山却没有接话,而是将他拉到了一旁的沙盘边上。
“这便是我兖州的地形了。虽说兖州到蓟州之间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但只要我们在这条大河这里严阵以待,等那草原人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
“啊?”
杜乘锋整个人都被说愣了。
什么半渡而击,这戚锦山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这兖州武备的程度,连人家放出来的人面巨鹰都打不过,这也能谈什么半渡而击?
“当然,我也晓得,这兖州武备松弛,怕是抵不过那草原高手。”
这样说着,那戚锦山却对着杜乘锋拱了拱手。
“好在我们这边也有英雄你在,只要英雄出手,那草原高手,想必不值一提。”
“……等一下。”
听着戚锦山的话,杜乘锋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先不说他这边能不能打赢那草原高手,单说这戚锦山话里话外……怎么好像就没想过要撤?
“撤退?为什么要撤退?”
戚锦山双拳紧握,义正严词。
“那草原人祸乱我兖州城,此仇还没报呢!眼下这些蛮子居然还敢南侵,那正是我大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
“你……”
杜乘锋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却突然知道,那草原国师向戎,为什么不着急进军了。
原本他还以为,在兖州这种毗邻边境的地方,就算不用刘燕然那样的凶猛饿狼,至少也要安排一个能够看家护院的守山犬。
可谁能想到,这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却是一头猪。
第97章 项戎
“那可是一群猪啊……”
远在蓟北之地的漠北先锋军中,匆匆赶回来的项戎躺在浴桶里,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即便已经决定要不再去回忆起那位昔日的老友,项戎依旧有些没办法理解的事情,比如阮山涛到底为什么坚持要在南陈朝堂上施展自己的仁——明明他们都已经知道,那南陈的公卿之流不过是尸位素餐的猪。
但这位老友,当年还是一头扎进了猪圈。
的确,他的这位老友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到就连当时在游历天下的项戎都有些感动——可感动归感动,这份努力终究还是没什么用处。在公卿们的合力之下,那南陈小皇帝只是一封连口谕都算不上的传话,便让这位老友所努力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这边只是用了三两句,那位老友就被他点破了心魔,原本他还以为,能与这位老友来上一场久别重逢的辩经,可谁能想到,这位老友的心中,居然真的存了悔意。
“哎。”
浴桶中的项戎摇头叹息。
终日与猪厮混,他这位曾经的好友,老得终究还是有些快了。
但老东西,也有老东西的麻烦之处。
原本按照他的预计,阮山涛会在重伤之后,被他以滔天煞气催化为怪物,而在怪物开始祸乱兖州的时候,他便会以拯救者的姿态将怪物击杀,平定兖州内乱,从而兵不血刃便收获整个兖州——当然,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与阮山涛打得两败俱伤,随后兖州内乱,阮山涛前去镇压,而他这边也能趁机返回军中,双方各自养伤,在战场上再做过一场。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能有意外。
那个阮山涛的弟子,居然连命都不要,也非得把即将离开的他给留下来。
而后一切便都走向了失控。
阮山涛化为的怪物没有去到兖州,霸王之戟也被提前使用,而根据刚才的前线战报来看,兖州城的内乱恐怕也已经被平定——明明是最好的开局,却硬是被打成了最坏的情况。
而这一切之所以会走到这个地步,却都是因为,那把飞掷出来的火刃。
“居然是你……”
浴桶中的项戎喃喃自语着。
之前的时候,他还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双方只是一面之缘,他也只是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有些楚人的豪迈——可直到他刺杀阮山涛之后,准备骑鹰飞走的时候,在看到脚下的人面巨鹰被那道火刃斩首时,他才从伤口的痕迹上,辨认出那到底是谁。
“蓟北幼虎……吗?”
项戎不禁想起了之前青羊部传回来的战报。
在青羊部覆灭之前,曾经向漠北王庭运送过一些尸体,那些尸体上都有冰霜和火焰的痕迹——根据青羊部那些运送尸体的人所说,他们遇到了一個能够同时使用两柄,甚至三柄武器的怪物,所过之处尸山血海,凶狠的气势甚至让人想起了当年的南陈开国太祖。
只是和那南陈的开国太祖相比,这蓟北幼虎,还稍显幼稚了些。
“但也只能说是幼稚了点。”
项戎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南陈开国太祖在巅峰时期,身长足有丈二,身负十五柄神兵利刃,纵横疆场,所向无敌,那无可阻挡的姿态,简直如同楚人传说中那些已经羽化登仙,无所不能的在世仙人——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那南陈开国太祖,本就是大楚残部使用登仙秘法,培养出来用以攻打那虞朝的顶尖战力。
这一点看那南陈太祖的战法就能知道,每战必为先锋,以无可匹敌的威势撕裂一切敌人……这分明就是楚人最擅长的战法!
可那南陈太祖,却没有像那些勇猛的楚军大将一样,背着凤凰战旗。
这是一个该死的叛逆。
明明是楚人培养出的在世仙人,却在得到力量之后背叛了大楚,反而自立为“陈”。
而楚人,却已然制不住这头被他们亲自培养出来的怪物。
在这大陈太祖的打击之下,原本有望复国的楚人不得不再次隐入山中,可即便是这样,楚人残部也仍旧被杀得十不存一,几乎等同于断绝国祚。
好在,这大陈,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的确,大陈太祖本人或许强横无匹,但这份强大却是没办法传承的,毕竟那并非是肉体上的强悍,更多是精神,意识,认知,乃至于比钢铁还要更为坚定的强悍意志。
而在这无可匹敌的大陈太祖寿终正寝,葬于建康皇陵之后,其子所作所为,果然远不如其父。而在这之后,南陈一朝更是代代衰落,再也不复昔日辉煌。
时至今日,这南陈小皇帝,甚至还要沦落到担心边疆将领反叛……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项戎只想发笑。
那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让楚人残部十不存一的梦魇,此刻倒是让那大陈太祖的后人也来了一遭,倒也正是应了那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可是现在,项戎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纳百川……”
项戎回忆着昔日在族中翻阅过的那些书卷。
让不同的刀兵煞气冲击意识,在坚守本心之余,便可领悟海纳百川之理——虽然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却是当年大楚皇庭不知尝试了多久,才明确下来的,羽化登仙的第一步。而随着大楚的覆灭,随着陈朝太祖对于楚人残部的清剿,这份秘法却早已无人知晓了。
可现在,这样的人物却再一次出现了。
即便只是同时使用三柄兵刃,却也已经是完成了纳百川的雏形。
就算再怎么幼稚,这也是走上了那条道路。
楚人残部早已十不存一,还知道这份登仙秘法的更是只剩下他自己,所以这突然冒出来的蓟北幼虎,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南陈朝廷吗?那群蠢猪会舍得将此等秘法传给他人?真就忘了自家祖宗干过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项戎不禁摇了摇头。
“还是说……”
浴桶中的项戎站起身子,看向南边的方向。
锋利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大帐,一路看向远处的滋阳山。
他这位老友,还真爱给他找麻烦。
明明人都已经死了。
“也罢,那我就与你再来一场。”
从满是鲜血的浴桶中迈步而出,项戎先是探手摸了摸脊背的位置。
很好,戟刃没有探出来,此刻的他已然再次恢复了最佳的状态。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弟子,到底学了你几成的用兵之道……什么事?”
眼看得有传令兵出现在帐外,项戎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我不是说了,不要在我休养的时候过来吗?”
“这……国师大人,实在是有要事。”
大帐之外,传令兵单膝跪地,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营之外,有南人剑客想要见您,他自称是您的弟子。”
第98章 修行的一部分
看着面前那脸上带疤,腰佩长剑的剑客,项戎只觉得恍若隔世。
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找上门来,他这边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徒弟,毕竟与大楚的复国大业相比,区区弟子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但看着对方那熟悉的神态,还有腰间那柄似曾相识的佩剑,有些尘封的回忆,终究还是涌上了心头。
那是他还在游历天下的时候,来到蓟北的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这个马贼的遗孤。当时的他正打算在蓟北驻留一段时间,便也顺手将其养大,随便教了点东西。
至于教授的内容,自然不会是大楚王族的秘藏,能教点太学里的东西,就已经算是他发善心了。
人活一世,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心软的时候,曾经的大楚皇朝在钻研羽化登仙之道时,也曾研究过这一点——毕竟就算那些天赋绝伦之辈,甚至一代天骄,往往也会倒在这七情六欲之上,被其乱掉本心,落入癫狂,甚至化为怪物。
所以在大楚一朝历代钻研之后,记载在王族秘典中的结论是,堵不如疏。
强行克制自己确实很厉害,起码看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却会让自己的理智绷成一根紧绷的弦,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当场绷断。所以为了能够在那些刀兵煞气的冲击中稳定意识,也是为了让心境变得更加圆润自如,偶尔随心所欲,做点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反而是相对必要的。
毕竟,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这小子实在是让他有些触景生情,虽说他有着大楚王室后裔的身份,可这藏头露尾的日子,跟马贼遗孤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他当时也听说了,他那位昔日的老友,也已经因为被朝堂排挤,来到了兖州隐居,教起了学生,
“那就养一个吧。”
心念一动,这個叫崔远的孩子便被改变了命运。
但对于项戎来说,这和饲养猫狗也没什么差别。
而在后来的几年里,他终于确认了,这南陈小皇帝为了自家能高枕无忧,居然真的逐步削减了各州武备,那也就证明这南陈的气数确实已经尽了——只是当时的他势单力孤,只凭自己恐怕很难完成这复国壮举。所以他便启程北上,去找了那漠北王庭,成为了草原人的国师。
即便草原人当年与楚人有战事,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那南陈太祖为了攻伐楚人残部,甚至愿意接纳前朝大虞的余孽一般,眼下的草原人和他这个大楚的最后一人,却也有着共同的敌人。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如此恢弘之举,昔日那些闲暇的娱乐便也就被他给抛在脑后了,反正这些闲暇的落子,对于他来说本就是没所谓的事情。
就像那阮山涛,自以为拿了他的弟子,就能让他投鼠忌器,却不知道这本就是他放在外面的障眼法,就是为了让那些想要对他下手的人,有个明面上的靶子可打。
更何况,除了标靶之外,这些闲暇的落子,也还能起到点别的作用。
就像现在这样。
“好徒儿,你已经长成大人了啊。”
面对着昔日弟子,项戎先是上去使劲拥抱了一下对方,让对方感受到了楚人的热情,他这边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素质。
还行,不愧是他选的弟子,只看这结实的背脊,怕不是在他走了之后的十几年里,这小子一直都未曾把剑术荒废掉。
很好,真的很好。
有这一身好剑术,这个弟子就是有点价值的。
“来来来!先进来!”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项戎便将崔远带进了大帐——而面对这个昔日的师尊,崔远却也是有些激动的。不过在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迷茫,眼前这位师父多少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当年的师父是忧郁的,是沉闷的,是不苟言笑,自带一股书生意气,可今日的师父却是张扬的,是热情的,是意气风发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大权在握的霸气。
虽然这确实应该是他的师父没错,彼此交谈之间也聊起了一些当年的往事,然而不管他怎么尝试去靠近,彼此之间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一般。
明明这一刻,他们坐得比当初还要靠近。
“所以说,你后来在这蓟州和兖州,也算是有些名声了。”
片刻的闲聊之后,项戎不禁感叹。
“那这两州之地的高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水平怎么样?”
“……很强。”
崔远沉默了片刻,脑海中却是回忆起了自己与那杜乘锋之间的数次打斗。
“真的很强,不可小觑。”
“你是这么评价的吗……”
项戎缓缓点头,随后继续问着。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州之地,有没有什么擅长使用火刃的高手?”
“……火刃?”
崔远愣了愣。
想起自己和那些高手们之间的所谓战斗,大伙好像没用过火刃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哪怕是他与那杜乘锋之间的几次打斗……第一次,那杜乘锋是空手搏击和短刃,第二次,是用大刀斩断他的佩剑,第三次,却是用柳清云的长刀断马,打败了他这个原本的胜者。
三次比斗,那杜乘锋却也没用过什么能算是火刃的东西。
“不知道,弟子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项戎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他的弟子比较一根筋,应该不至于说什么谎话,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个使用火刃的高手,几乎是凭空在蓟北冒出来的。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天知道阮山涛这个弟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必须要谨慎应对才行。
“所以你还是先回城里吧,这也算是对为师有所帮助了。”
想到这里,项戎便开口了。
“另外,如果伱见到一个擅长使用火刃的高手,就上去给他一剑。”
“给他一剑?”
崔远不禁有些疑惑。
“可弟子与那人又无冤无仇,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但是他比你强,不是吗?”
项戎抬手拍了拍崔远的肩膀。
“好徒儿,你这一路如何修行的,为师也算是看在眼里。向强者挑战,本身就是修行的一部分,不是吗?”
“修行的……一部分?”
崔远的心底登时一突。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或许真的会觉得,向强者挑战,确实是修行的一部分。
可现在的话,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崔远却本能的觉得,这位师尊是打算骗他去死。
第99章 不杀之剑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崔远还是决定相信师父的话。
毕竟师父是不会错的,这一点从小时候他就已经深刻的认知到了,师父是那么厉害,那么伟大,简直就像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仙人一般——虽然在长大之后,他便也知道了,那只是一个有能力的成年人所做出的正常表现。
但他更清楚,不是谁都会愿意去养育一个马贼遗孤。
所以师父既然想要让他给那个使用火刃的强者来上一剑,那他去做也就是了,毕竟他历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够追上师父的脚步,能够站在师父身边,不是吗?
“干了!”
崔远做下了决定。
然后开始挠头。
干是决定干了,但是落到怎么干上,这却是個大问题——虽然以他的身法,也算是能在夜幕下的兖州城中来去自如,但想要以一己之力在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兖州城中找一个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对方在不在城里还两说,毕竟兖州城计算人口的时候,可是连城外的村庄也都给算进去了。
并且最为麻烦的是,他身上还背着通缉。
在蓟北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人缘不好,毕竟他经常找人决斗练剑,动辄就是生死相搏,因此蓟北的游侠和刀客们都对他颇为反感,甚至一度纠集人手准备把他弄死——当然,最后他成功反杀了,这也让他的人缘更差了。
而现在,因为之前那段关于“不杀之剑”的修行,这些本就对他有意见的刀客和游侠们却被他赶来了兖州,于是在这些仇家的宣传之下,他在兖州干脆就直接被挂上了悬赏。
十斤黄金,这个价格也过于离谱了点,眼下兖州城那些有点勇力的人们都快要为这个价格发疯了。只要他敢在城里暴漏踪迹,迎接他的就会是铺天盖地的无休追杀。
那样他就什么也查不到了,师傅的嘱托也就没办法完成了。
所以在思前想后之下,孤身一人的崔远也只能选择求助,去找他身边人缘最好的那个人。
毕竟对方看起来还是挺好说话的。
“什么?你要让我帮你找人?”
忙碌了一天的杜乘锋刚刚回到宅院里,却被崔远问得一愣。
“我倒确实是能找捕掠人那边帮忙,发些海捕文书出去……不过你这是准备找谁?好歹给我个特征啊。”
“特征的话……他会用一把火刃。”
崔远大概描述了一下。
“着了火的刀,能把刀刃伸很远,具体操作原理,应该跟在下的剑芒类似……你怎么了?”
“我……”
杜乘锋也开始挠头了。
火刃,能把刀刃伸很远,具体操作原理还有点类似剑芒……这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说他?
“你看看是这个吗?”
杜乘锋想了想,干脆从马鞍袋里摸出那柄厚重大刀,扬手一挥。
炽热的火柱点亮了夜空,颇为漂亮,这让院子里正在收拾行李的两个守山门童啧啧称奇。
也就是这个时候,崔远的手却摸上了剑柄。
“来决斗吧。”
“……啊?”
杜乘锋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说找人吗?怎么又扯到决斗上了?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阁下的火刃比在下的剑芒强了太多……想要在剑术一道上继续下去,在下一定要翻越阁下这座高山才行!”
不管这个过程再怎么艰难。
直到亲身面对着那高举的炽焰刀刃,崔远才意识到,自己与这杜乘锋之间的差距到底何等巨大——那已经不是什么面对大山了,而是山脚下的人,在仰望着云端之上的顶峰!
所以,一定要战。
一定要战才行,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剑术。
不然他的剑,恐怕一辈子都会止步于此。
“你这是又犯病了是吧?”
眼见得崔远已经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杜乘锋也已然察觉到了,这个剑客的认真。
虽然他直到现在都没明白,这场见了鬼的架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但很显然,这场决斗,已经是非打不可了!
似曾相识的兴奋感再一次传来,甚至还伴随着某种饥饿。
“那就来。”
在身体的指引下,他将双臂完全交给了刀。
炽烈的火刃高举在半空,杜乘锋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崔远,判断着他的出手时机,判断着他的出剑方向——而按着剑柄的崔远也已经拔出了那柄断剑,向着他走了过来。
三步。
两步。
一步。
“……伱这是干嘛?”
眼见得崔远手中的平头断剑先是对着自己的肚子比划了一下,又是对着自己的胸腹和咽喉比划了一下,高举着大刀的杜乘锋不禁陷入迷惑。
“还打不打了?”
“已经打完了。”
崔远收剑还鞘。
“你已经死了。”
“什……”
杜乘锋愣得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摸了摸身上那些被断剑刺过的地方。
好吧,确实是一个伤口都没有。
那这崔远又是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就打完了?还张嘴就把他整死了?
“这就是不杀之剑的道理。”
像是终于战胜了什么不可一世的强敌一般,此刻的崔远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当在下彻底放弃对阁下的杀意时,阁下便也没了继续与我交战的感觉……就是这个不战的时候,反而是在下距离胜利最近的时候。”
这一刻,崔远面色沉稳,简直像是进入了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神奇领域。
“这才是真正的剑之极境,不拘泥于技巧,也无所谓力道,是胜是败,存乎一心。”
“你这说的是……呦。”
杜乘锋这边刚想说点什么,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崔远,可是能用断剑刺出剑芒的。
只是断剑的话,确实是伤不到他,但如果加上剑芒的话,刚才的他可就要被戳出三个窟窿了——这么想的话,这崔远领悟的“不杀之道”还真是了不得,即使这崔远已经打完了一整套,他这边的感知上却仍旧只觉得这是伤不到自己的胡闹。
“那确实是你赢了啊!”
杜乘锋不禁连连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崔远到底是用什么诡异的方式,骗过了他对于危险的感知,但毫无疑问的事,这把他输的心服口服。
“在下就知道!这剑之一道,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说着,兴奋的崔远抬手扬剑,五尺剑芒直指苍穹!
“铮——”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手中的大刀,却下意识地将那剑芒格了开来。
“嘭!”
无形的剑芒破碎了。
……
“你杀了我吧。”
崔远登时便往地上一跪,引颈就戮。
“这不杀之剑竟被你一刀破了,在下的剑果然还是不行,这剑之一道……”
紧接着便是一大堆杜乘锋听不懂的词汇,像是什么习剑十五载,每日三千剑,剑意精纯,人剑合一之类的奇怪话语,听得杜乘锋不禁一阵挠头。
跟精神病交流,果然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那个,这把不算。”
杜乘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让崔远站起来再说。
“你刚才不是都赢了一把了吗?你这个不杀之剑确实是厉害。起码就你这抽冷子来上一下……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师父呢?”
“他不会教在下的。”
跪在地上的崔远只是摇头。
“他现在有正事要做,没有时间指点我……”
那你怎么没看出来,我也有正事要做?
杜乘锋登时就想给这崔远来两巴掌,不过想了想之后,倒是也没着急打——跟精神病置气,那会把自己拉到精神病的水平,还不如找个好点的理由,让这精神病快滚。
毕竟他眼下面临的事情,还要更加麻烦一些。
“你师父不指点你是吧……”
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杜乘锋心中很快便有了想法。
“你师父不指点你的话,那就去殴打他,跟他决斗,他在实战里见识到了你的招式,看到了你那些错漏的地方,也就不得不指点你了。”
“这……合适吗?”
跪在地上的崔远听到这话,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理论上来说,对师父动手是极为不尊重的行为,可细想之下……这见了鬼的办法,好像还真是能行得通的?
“但是这是不是有点……”
“你这是求学好问,你的师父会原谅你的。”
杜乘锋义正严词。
“反正你肯定打不过你师父,最后也还是他打你,他都把你打了,那他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好像是这回事!”
脑子里转了几圈,崔远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更何况他都已经完成了师父的嘱托,给这手持火刃的人来了足足三剑,眼下他的不杀之剑虽然还有缺漏,但也已经确确实实的让他翻越了以前畏之如虎的高峰。
就像师父所说的那样,这真的是修行的一部分。
而现在,他修行有成。
他的师父,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多谢先生解惑!在下这就回去找师父比斗!”
“行,快点去吧。”
杜乘锋挥了挥手,示意崔远赶紧滚。
毕竟他这边还有更麻烦的正事要做。
比如,如何应付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
第100章 煞气研究,战力层次
戚锦山在很认真的准备防务。
原本杜乘锋还以为,这戚锦山只是说说而已,真落到实际操作上,还是不知道怎么办的——可谁能想到,戚锦山这头猪竟也还有几分能算是真才实学的东西,仅仅只是两天不到,兖州城的防务便已经被整顿起来,兵卒们更是都在武库领了兵甲,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与那些草原人决一死战。
只看这一手驭下手段,这戚锦山倒也真是有点东西。
但也只能算是有点东西了。
如果是对付马贼或者流寇的治安战,戚锦山的这份手艺自然是没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个中好手。一个行动力和指挥能力都颇有说法的主将,再加上训练有素且阵型严谨的兵卒,大部分马贼和流寇面对这种配置都只能束手待毙——就算是那些煞气入体,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武疯子,恐怕也会在众人的围攻之下饮恨当场。
然而,在面对那些意志坚定如铁,已经能做到真正驾驭煞气的高手时,这套逻辑可就没法用了。
经过这些日子,杜乘锋也算是对这个世界的战力水平有了些了解,因此便也划分出了几個量级——最常见的自然是普通人,这一点不管高矮胖瘦,力气大还是力气小,只要还没接触过煞气,还在正常生活,那就都在普通人的范畴。
而在接触过煞气之后,普通人也就变得不普通了,这种奇怪的力量会让他们变得身形矫健,变得力大无穷,当然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超越了普通人的他们会更热衷于杀戮——而这里也就分出了两种情况,一种叫煞气入脑,彻底失控化为疯魔,另一种则是意志足够坚定,能稳定心神,只享受煞气带来的那些好处。
虽然在杜乘锋看来,明显是后者更好一些,但真要生死相搏的话,这两者之间的战力却不好说谁高谁低——毕竟失去了理智也不代表失去了那些增强出来的力量,而这种精神不正常的武疯子却最是容易跟人以命搏命的,而这也就意味着真要落到生死拼杀的话,他们未必就打不出一换一的战绩。
更何况就杜乘锋自己的体验来看,能做到心神稳定,也不意味着真就能白白享受那些煞气带来的好处。
他自己还处在这个阶段的时候,基本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杀戮欲望的拷打,心神稳定确实能让他保存理智,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必须时常做到稳定心神,明确自己的意志,才能保证自己的理智能承受住杀戮欲望的不断冲刷,不至于被随便一个浪头就拍个粉碎。
但这条路线,走下去,却也是有好处的。
接下来就是下一个阶段了,也就是真正的分水岭。如果说明悟自己为什么而活,是让自己理智在煞气的冲刷之下有了立锥之地,那么在明悟自己为什么而杀之后,这些过量的煞气却是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而后,这些煞气便会顺着兵刃流淌出来,不管是化为火刃,还是化为剑芒,亦或者像纥奚青那样,凭空劈出血色刀光。
煞气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杜乘锋不是很理解,但很明显,这些煞气外放所形成的攻击,可以成倍的提升杀戮的效率。原本凭一己之力,就算身体素质再怎么强横,也绝对做不到冲击军阵,斩将夺旗。可一旦做到了煞气外放之后……
那些不可能,也就成为了可能。
谨慎一点,就骑马绕着军阵割草,打得放浪一点,那就直接单骑冲阵一骑当千,当随便挥一刀都能够覆盖周围三五丈的时候,这就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了。
阵型越严密,越是方便这种高手成片收割,原本无往不利的军阵,此刻反而成为了累赘。
而那些煞气外放的高手,却能通过这份杀戮,越战越勇,越打越强。
“如果说煞气入体的阶段,还只能算是三国演义的级别,那这煞气外放的阶段,怕不是要成了三国无双了。”
杜乘锋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打过的一些经典游戏,还有自己操纵角色在游戏里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随便一刀都能掀翻十几个人的时候。
那种范围广阔的攻击方式,倒真跟煞气外放之后的劈砍手感没什么区别。
这已经完全是另一套战场逻辑了,戚锦山那套治安战的办法根本行不通,一旦草原人那边派出纥奚青这样的冲阵猛将,戚锦山安排的那些兵卒就会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尽皆躺在地上。
当然,兖州城这边也不是没有高手能站出来。
那就是杜乘锋自己了。
这多少是有点太看得起他了,要知道兖州城面对的可是漠北王庭的先锋军,天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冲阵猛将——就算他这边能飞起来,也做不到四处救火。的确,如果抓紧时间的话,他或许能斩下几个战将的头颅,但后面的兖州兵卒,乃至于整个兖州城,恐怕就都要被杀光了。
那这场仗到底算打了个什么?
“还不如干脆我自己先开杀,好歹也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呦。”
话才说出口,杜乘锋却抬手一拍脑门。
好家伙,敌人都没打过来,他这边就已经想要开始把整个兖州城给洗了,这是正常人能有的思路吗?
“还是得先冷静一下,让自己理智一点。”
这样想着,杜乘锋干脆骑马奔向兖州武库。
这段时间或许是打架打太多了,他的战斗欲望实在是有些过于高昂了。哪怕他早就已经过了煞气入体的阶段,心神稳定坚如磐石,但在那些杀戮欲望的冲刷之下,他仍旧难免会受到些影响。
或许最近那些异常的兴奋与饥饿感,也是因为这个。
而在这个时候,就显出阮山涛阮老头那一套东西,到底多有用了。
虽然仅仅只是留在武库深处的一个字,但仍旧能给杜乘锋起到一些稳定心神的作用,或许这就是所谓诗书正气的好处了。
只可惜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学,阮老头人就没了。
“哎……”
叹息一声,杜乘锋推开了武库深处的大门。
依旧是熟悉的酒香扑鼻,看来那刘博伦这几天都是直接住这里的。不过令杜乘锋意外的是,除了刘博伦之外,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是兖州统兵都督戚锦山。
第101章 剑的意志
按理来说,作为都督的戚锦山,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武库的。
按照杜乘锋之前在刘燕然那边听到的说法,这大陈一朝在幽州武库出现了祸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在武库进出这方面一直都是有着严格律令的——军械总管想要进入武库,是需要统兵都督同意的,统兵都督要独自进入武库,也需要问过军械总管的意见。
这种看似两头堵的律令,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个级别的武官想要搞点事情,那也未必需要在武库方面动手,这与其说是律令,倒不如说是安全条例更贴切些。
毕竟能提前知会一声的话,如果武库里真出了什么乱子,大伙也就都能有个准备,知道该怎么处理。
就像杜乘锋这边,他进出兖州武库,就是有着兖州都督府背书的。如果他真的因为接触到某柄不该接触的兵刃而陷入疯魔,官署就会派人放下断龙石,把他关死在武库里面——这虽然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但至少可以把祸事的范围控制住,从而争取时间,找人来帮忙处理。
当然,也有一些不守规矩的,比如刘博伦就是私自进来的。虽然他没有兖州都督府的背书,但是作为前任兖州军械总管,他却知道该怎么混进来摸鱼——而在杜乘锋发现了刘博伦之后,给他作保的也就是杜乘锋了。
而杜乘锋这边暂领着兖州这边的工作,也确实有职权让民间研磨匠师进来,当然,这个事他也没上报就是了,不过刘博伦只是在武库深处自闭,也搞不出什么祸事来。
所以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杜乘锋,刘博伦,一個现任,一个前任,两个能进武库的人都没被知会的情况下,这戚锦山,是怎么进来的?
“当初阮老先生要在武库内题字,为兖州的安危出一份力,还是我送他过来的。”
面对杜乘锋和刘博伦的质疑,戚锦山是这样回答的。
“所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事急从权,快把剑给我!”
“……嗯?”
杜乘锋这才发现,那原本瘫在地上喝酒的刘博伦,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改成瘫在了那个硕大的“仁”字下面。
而那把剑,也正好被刘博伦挡在了背后。
这一瘫,却是拦下了戚锦山的脚步。
“你要剑干什么?”
杜乘锋不禁眉头紧皱。
这戚锦山之前添乱也就算了,这又是要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我要守住这兖州城。”
戚锦山义正严词。
“我要守住这座城池,与那草原人死战到底!”
“那就请戚都督自己先去做了这首战先锋。”
瘫在地上的刘博伦抱着酒坛子,脸上带着几分厌恶。
“戚都督,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聊过不少次了吧?这不是剿灭贼匪,也不是流民骚乱……这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是两军对垒!你这是在让兵丁们去送死!你这是在用他们的命来资敌!”
“刘先生,你自己怯战也就算了,儿郎们奋勇杀敌,你怎能将他们说的如此不堪?”
听到刘博伦如此斥责自己,戚锦山的脸色登时便黑了下来。
“倒是伱自己,擅离职守,现在还敢再冒出来……真当本都督治不了你了?”
说着话,这戚锦山迈步上前,竟是要硬闯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了戚锦山的肩膀上,让他再难寸进。
“都督着什么急呢?”
杜乘锋皱起眉头,看着戚锦山。
“都督你又不上战场,要这剑又有什么用?”
“谁说本都督不上战场?”
戚锦山登时便梗起了脖子。
而在听了戚锦山的话之后,杜乘锋这边,便也知道了这事情的原委。
的确,就像他判断的那样,和蓟北那个杀性颇重的刘燕然不同,戚锦山这点武艺或许对付普通人还有点说法,可一旦开始真正的厮杀,别说煞气外放了,就算是煞气入体,这戚锦山恐怕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这还是戚锦山有煞气刀兵加持,战力得到增幅的情况下。
如果戚锦山只是用腰间那把佩剑……
那场面恐怕会惨不忍睹。
“所以本都督便来武库中挑选兵刃,这也是一州都督的责任。”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戚锦山的视线,却一直都没离开刘博伦的背后,那柄挂在“仁”字下面的,方正之剑。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才知道,这些州郡的统兵都督们,居然还有着这样一份任务在——就比如那蓟北的刘燕然,按照正常情况,蓟州城破的时候,刘燕然就要携兵遁走,随后借着这股丢城失地的极端情绪,直接原地踏入煞气入体,甚至煞气外放的境地。
当然,也有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疯魔怪物,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只要杀人就能变强的存在,都会成为敌人的梦魇,让他们就算打下了这片土地,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再者说,这柄剑毕竟是阮老先生的剑,上面也必然寄宿了阮老先生的诗书正气。”
戚锦山侃侃而谈。
“本都督持此神兵,就算比不上阮老先生那无双的英姿,至少也能称得上一份战力了。到时候你我二人合力之下,我守城池,你退敌兵,这兖州城,不就守下来了吗?”
“这……”
杜乘锋不禁陷入了思索。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那确实是来不及四处救火,但如果这戚锦山也能有点战力,那或许还真能撑一撑——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这边真的打得过那个叫向戎的怪物,但很明显,他与那种量级的怪物相比,差了起码十个纥奚青。
所以就算这戚锦山计划的再怎么好,也不可能……
“呦!”
原来就在杜乘锋这边走神的时候,那戚锦山却直接对着墙上的剑扑了过去——哪怕挡在中间的刘博伦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起身阻拦,这猝不及防之下,还是给那戚锦山抓住了剑柄。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闷响。
只见这戚锦山整个人竟当场倒飞出去,其速度竟比刚才扑出去的时候还要更快。
而那柄方正之剑,却还好端端地挂在墙上。
杜乘锋和刘博伦都可以确认,他们刚刚都没摸到这戚锦山分毫。
是方正之剑拒绝了他。
第102章 戚锦山的野望
方正之剑拒绝了戚锦山。
这是杜乘锋完全没想到的结果,要知道这方正之剑虽然是阮山涛的佩兵,但他之前也摸过,却是一点事没有的——而现在,在戚锦山被弹飞之后,刘博伦却也紧张的上去查看一下这柄剑,上下其手之间,却也是没有被弹飞的。
和大部分凶煞兵刃不同,这柄方正之剑从未杀过人,上面没有什么煞气可言,自然是谁都能碰的东西。
可这戚锦山,为何就碰不得呢?
“你们!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从地上爬起来的戚锦山怒目圆睁。
“居然敢谋害本都督!你们难道已经投了那草原蛮人了吗?”
“别乱说,我们刚才真的什么都没干。”
杜乘锋两手一摊,他和刘博伦刚才可是都没拦住这戚锦山的猪突猛进,眼下把锅扣在他们两个的脑袋上,却是完全没道理的。
不过空口无凭,这玩意就算他们两个说自己没做,那也是没人信的。所以思前想后之下,杜乘锋干脆将墙上的连鞘怪剑摘了下来,直接丢给了戚锦山。
“都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嘭!
手才摸到剑柄,戚锦山整个人却又飞了出去。
这一次,戚锦山就没办法甩锅给他们两個了,毕竟双方之间可是隔了六七尺的距离,碰都碰不到,又怎么可能做手脚呢?
“也罢。”
再一次站起身子,戚锦山却是不敢去碰那把方正之剑了。只是指着地上的怪剑,抬头看着杜乘锋与刘博伦。
“既然是这剑有古怪,那你们二人,就给本都督把剑磨了吧。”
“……嗯?”
杜乘锋和刘博伦不禁一愣。
他们倒是没想到,面对着摆在眼前的事实,这戚锦山居然还不死心。
明明都已经确认,这把剑没办法被拿起来了,这戚锦山为什么还非得要用这把剑呢?
退一万步说,戚锦山是拿不起这把剑没错,可一旁的刘博伦却是能拿起来的,虽然这个醉鬼靠不靠谱还两说,但有了这把剑之后,四舍五入也确实能算一个战力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戚锦山自己?
“因为守卫疆土,是统兵都督的责任。”
这样说着,戚锦山对着南边都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刘先生已经封金挂印,归隐田园,那也就用不到这些了,但本都督身上却还是背着任务的……若不能提三尺剑守卫疆土,却是愧对了朝廷栽培!”
“……”
听到这里,杜乘锋下意识地看了眼地上的方正之剑。
或许是由于剑刃过于厚重的缘故,这把剑可没有三尺长,也就两尺多一些。
而一旁的刘博伦,眉头却越皱越紧。
“守土有责,朝廷栽培,这个理由你用了多少次了?上一次,为了伱嘴里这些东西,你就要派兖州的兵卒去蓟州送死,这一次,为了你嘴里这些东西,你要让整个兖州的人跟你一块陪葬……难怪你这么想要这把剑,原来你是想要用它来保你的命?”
“刘先生!休得胡言!”
戚锦山的脸色也阴了下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眼下草原人大举进攻,若不拼死相搏,难道要把这兖州城拱手相让不成!”
“还有时间!你为什么不撤!”
刘博伦怒目圆睁。
“为什么不撤!为什么不给城中百姓留条活路!你敢说实话吗!你敢说自己为什么拿不起这把剑吗?”
“算了,你这种临阵脱逃之人,自然不可能明白大义所在。”
摇了摇头,戚锦山却不再理睬刘博伦,而是将视线转到了杜乘锋身上。
“这位英雄,相处这段时日,本都督也看出来了,你却是那不会怯战的……本都督答应你,待这兖州事毕之后,必当向朝廷请奏,为你表功。”
说到这里,戚锦山又是对着南边都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所以,这位英雄,来吧,帮本都督把剑磨了。”
“其实这把剑我之前已经磨过……不过眼下我更好奇一个问题。”
杜乘锋抬起头,挠了挠头。
“你到底为什么不撤,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
“你我同朝为官,这种事还需要明说吗?”
戚锦山愣了愣,却看到杜乘锋仍旧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便也继续解答了下去。
“你我若率兵在兖州死战,或许还能有个嘉奖,但若为了这所谓百姓,弃城而逃,等到了南边,你我这腰间印绶可就要保不住了……所以无论如何,这场仗都一定要打下去才行,至少要让朝廷看到我兖州子弟,已经拼尽了最后的努力。”
说到这里,戚锦山的话语却顿了顿。
“当然,我也知道,英雄你从蓟北出来的时候,却是带了一些蓟北的乡里乡亲,我也不是那无情之人,自然也看不得这些蓟北子弟再经历一次兵灾战火……这样吧,你帮我把剑磨了,助我守城,我也让兵卒们送些粮食过去,一路护送你那些老乡,撤到南边去。你我二人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我……”
杜乘锋抬眼看着戚锦山。
四目相对。
视线交错之间,他却已经明白了戚锦山的意思。
这是帮助,也是威胁。很显然,在戚锦山眼里,这些被他带出来的杨家堡众人,是可以用来拿捏他的筹码——如果他选择答应,送来的就会是粮食,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去的恐怕就要是出鞘的刀兵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这戚锦山,为何到现在都没想过撤退。
“你曾经找阮老先生求学,你算是他的弟子,对他遗留的神兵有所敬重,我也明白。”
眼见得杜乘锋还站在原地不动,戚锦山继续劝说着。
“但是我眼下要做的,却是那阮山涛做不到的事情,我是要在兖州力挽狂澜,给这草原蛮人一记迎头痛击……来吧,帮我一把,就算是为了大义。”
“阮山涛做不到的事情……吗?”
杜乘锋突然一怔。
紧接着,他便俯身下去,将那柄方正之剑拾了起来。
宝剑出鞘,他默默地感受着这柄剑的意志。
有灵感划破迷雾,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第103章 煞气到底是什么
“煞气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或许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毕竟杀人就会让兵刃染上煞气,这几乎和跳到井里就会淹死一样,已经成为大伙默认的常识了。
常识,自然是无可辩驳的,就像二加二一定会等于四,就像树叶再怎么飘也还是会落到地上,这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去对常识产生疑惑。
可是少,不代表没有。
毕竟这件事深究下去,或许会涉及到世界运行的根本,而这种级别的信息,往往也意味着强悍的力量——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件事情,尝试探究,这所谓煞气的本质,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这其中的佼佼者,便是昔日的大楚。
昔日的大楚,可以称得上对煞气应用最为完善的王朝,这一点从他们的战争方式也能看出,那种由先锋猛将率军冲阵的打法,几乎是完全依托于煞气体系所打造——或许正是因为对于刀兵煞气运用得如此纯熟,楚人才会对这份力量更为迷惑。
凡铁打造出来的兵刃,为什么会凝聚煞气?神兵宝刃又为什么会有如此强横的威力?如果煞气是依附在兵刃上的,那为什么又会有煞气入体这一说?所谓的煞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寻找到问题的答案,大楚做了很多的尝试。
很多,很多的尝试。
“真是……血腥。”
远在草原先锋军大帐中的项戎合上手中的书卷,将其扔到了火盆里。
按理来说,这种昔日大楚遗留下来的王室秘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份无价之宝,但项戎在翻阅了之后,还是觉得这种东西更应该烧掉,起码这一本应该烧掉——只因为就算他这個楚王室后裔,在看到那些相关尝试的记录之后,竟也隐隐觉得,这大楚之所以会被推翻,多少也还是有点道理的。
为了辨别刀兵煞气的产生是否与材料有关,楚人尝试用各种不同的材料来将目标砸死,为了明白原因是不是出在打造过程里,楚人尝试用生铁和兵刃来分别击杀目标,从而做出对照。为了探究神兵宝刃的原理,楚人拆解了成百上千的各式神兵。为了研究煞气到底是作用于人,还是作用于兵刃,楚人更是……
“呼……”
长出一口气,项戎将脑海中那些画面驱赶出去。
毕竟圣贤书上都说了,君子远庖厨,他不需要去铭记那些过程有多残忍,毕竟他需要的只是楚人最后总结出的结论。
“足以改变现实的强硬意志。”
这便是楚人对于煞气的理解。
真正让楚人得到启发的,还是从拆解那些各式神兵开始,虽然这些神兵宝器大多都是杀过人的,但也有不少兵刃就算没沾过血,也拥有着强横的力量——而这也正好点明了楚人的另一个疑问,那就是凡铁到底是怎么成为神兵的?
显然,杀人只能算是一种方式,但却并非是必要的条件。
所以,楚人便做了,更多的尝试。
也就只有昔日威服四海的大楚才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在数不清的尝试中越来越靠近本源的真理——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楚人终于确认了,刀兵煞气的产生并非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被杀者濒死时候的极端情绪。
不论是谁,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意志总是最为凝聚的,而这份意志凝聚起来之后,便会或多或少的,产生一些力量——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刀兵煞气的表现形式往往会是杀戮,毕竟被杀的人往往会想要杀回去。
但是,仅仅是如此吗?
刀兵煞气能让人变得更有力,更灵敏,甚至能让人掌握非人的力量,但这份力量到底是如何作用的,楚人对此依旧颇为迷茫——所以为了继续探求这一根本,楚人做了更多的尝试,毕竟这种直接作用于人体,甚至能够让人成为在世仙人的力量,没人能够拒绝。
然后大楚就消失了。
“可惜……”
想到这里,项戎不禁一声长叹。
一方面,或许是哀叹昔日大楚的覆灭,另一方面,或许是在哀叹求知之路的断绝——但更多的,却是在哀叹,他这半天的书算是白翻了。
插在他脊骨中的霸王戟,就是当年楚王室对于煞气研究的精华造物,为了打造这杆兵刃,大楚付出了一名铸剑师,一位君王,以及前后三十余年的东征西讨——但很遗憾的是,楚国的前辈们虽然留下了这柄神兵宝刃,但却没有留下配套的养护措施,以至于他这个后人只能通过翻阅前人留下的记录,自己看着办。
“如果是他的话……哎。”
想到这里,项戎不禁又想起了阮山涛。和他这种依靠楚王室的历代积累,才有了一身本事的继承者不同,那个仅凭自己的意志就能铸就“方正之剑”的阮山涛,才是真正的天赋英才。
如果是他这位老友来翻阅这些资料,想来必定是能找出解决办法的吧?
“不过也不一定。”
项戎轻轻摇头。
如果是昔日的老友,或许是能做到的,但是就他前些天那次探访来看,他这位曾经的老友,终究还是被那南陈朝堂上的一群蠢猪所污染,已然没了昔日那份豪杰的模样。
所谓宝剑蒙尘,大抵也是如此了。
曾经那个力战诸多太学生,将所有人都打的不敢言语的阮山涛,终究也还是向现实低下了头颅。
“这样的你,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呢?”
这样想着,项戎却抬起头,望向了兖州城的方向。
————————
阮山涛做不到的事情,会是什么?
武库的深处,看着手中的怪剑,杜乘锋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
那是阮山涛变成怪物的时候,那痛悔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滋阳山——曾几何时,他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平日里看起来颇有素养的老头,居然会露出那副令人不忍直视的做派。
可现在的话,当他将这柄方正之剑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
那确实是会后悔的,那可太后悔了。
“对了,老刘,问你个事。”
杜乘锋微微抬起头。
“除了统兵都督之外,这兖州城里还有谁是能说话算话的?”
“那个酒鬼能懂什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没等刘博伦开口,戚锦山却主动应了上来。
“如果说平时事务的话,除了都督之外,主事的就是一州主簿了。不过你要问武官方面,那军械总管的话语权会大一些,毕竟军械总管不同意,谁也拿不到兵刃……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说你觉得官职小了?那无所谓,我让主簿全程配合伱就是了。”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问问。”
杜乘锋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拔出了剑。
上架感言 行在路上
《托身锋刃里》上架感言 行在路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04章 杀官造反
老旧的剑身上残留的刻痕,那是强者在时光中留下的影子。
轻抚着掌中的厚重剑身,杜乘锋仿佛再一次体会到了阮山涛年轻的时候。
毫无疑问,和纥奚青一样,阮山涛同样也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强者,并且与纥奚青不同的是,阮山涛更有智慧,且更有毅力——为了证明自己的剑,他打败了建康都城中的所有太学生,为了实践
《托身锋刃里》第104章 杀官造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05章 击鼓,进军
五日之后,兖州城外。
骑在马上,项戎看着眼前这座不算宏伟的城池,思绪万千。
他有些好奇,这个阮山涛遗留下来的弟子,到底准备怎么对付他,要知道他刚刚已经率军渡过了最容易布置防线的河岸,也穿过了最容易设置伏击的山林……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到任何布置,仿佛这兖州城的抵抗根本不存在。
这不像
《托身锋刃里》第105章 击鼓,进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07章 两头怪物
猛兽正在享受饵料,进入城中的草原先锋军就是这片猎场中的活祭品。
只看这遍地尸骸,项戎便已经明白,那个非人的怪物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血食所带来的美好之处——而眼下他带进来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草原胡人,而是真正的漠北王庭先锋精锐,。
这些披坚执锐,战斗意志坚定的甲士们,或许对于敌军来说还能算得上
《托身锋刃里》第107章 两头怪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08章 百鸟朝凤
“来来来!都过来!”
杜乘锋这边在前面喊着,那些草原甲士们便也纷纷紧追上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没有扬起手中的兵刃,而是将前方那个举着火刃的骑手当成了救星——哪怕对方前不久还是敌人,可无论怎么说,被敌人俘虏,都比被自己人杀死要好点。
并且,更令这些草原人安心的是,那个举着火刃的骑手确实没有
《托身锋刃里》第108章 百鸟朝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109章 强的单位
大楚的凤凰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项戎不知道,但这种事情也没有猜测的必要,毕竟当年大楚威服四方,猛将如云,凤凰将旗这种东西,倒是也留存了不少,而在大楚覆灭之后,像这种老旧的武备,往往都会被封进各地的武库里,万一哪天兵刃不够了,也好拿出来充个数。
当然,这只不过是人们下意识的储备习惯而已
《托身锋刃里》109章 强的单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0章 我的意志在你之上
骑在马上,拎着大戟,项戎仍旧在努力地进行着自己的杀戮。
事到如今,这场战争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在两万先锋军陷入这座空城的时候,原本稳步推进的计划便已经彻底破产——虽然项戎不太想承认,但起码就事实上来说,阮山涛留下的那个弟子,真的将他挡了下来。
即便对方用的,压根不是阮山涛的打法。
《托身锋刃里》第110章 我的意志在你之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1章 随心而动
刚开始看到向戎突然蹿出来的时候,杜乘锋是真被吓了一跳。
好在他眼下是骑着马的,这匹战马还是当初刘燕然送给他的,虽然肯定到不了顶尖好马的地步,但也能称得上是战马了,至少也还是个四条腿的。
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骑着战马的他能躲过大戟的挥砍,自然也是正常的。
《托身锋刃里》第111章 随心而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2章 随刃而行
杜乘锋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应该已经足够了解了。
好吧,纥奚青是这样,阮山涛是这样,向戎还是这样……这个世界里但凡有些本事的人,死后就都会变成怪物是吗?
第一次的话,他会吓一跳,第二次的话,他会不知道怎么应对。
但这都已经,第三次了。
“我能把他打死吗?”
杜乘锋不禁思考
《托身锋刃里》第112章 随刃而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3章 落凤坡
兖州城外,浑身是血的项戎纵马狂奔。
作为楚人的最后末裔,他虽然没有阮山涛那样的惊艳天赋,但只靠着一身昔日楚王室遗留下来的宝贵才学,他也能与阮山涛不分伯仲——说到底,那毕竟是昔日大楚一朝遗留下来的真正精华,其中各种技术更是匪夷所思。
就像现在这样,尸解之法,那怪物绝对不可能想得到,他在凤化
《托身锋刃里》第113章 落凤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4章 路在脚下
兖州城中,杜乘锋这边还在四处搜寻着向戎的痕迹。
没道理的,这完全没道理的,这都能给那向戎跑了,变成怪物居然还有变回来这一说——杜乘锋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了解了,可现在看来,对于这个离谱的世界,他的了解还是有点太少了。
“怎么这都能给他跑了呢?”
这一刻,杜乘锋只怪自己还不
《托身锋刃里》第114章 路在脚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5章 汗王
兖州边境处,有大片的乌鸦从人群上方掠过。
听到乌鸦那聒噪的叫声,人们纷纷丢了土块和石头过去——这些人都是兖州城曾经的居民,平日里都过着自己的日子,虽然他们也都知道,大陈和漠北之间摩擦已久,但他们却从未想过,战争会突然爆发。
而后,他们便流离失所。
或许这就是战争了,战争从不会带来什
《托身锋刃里》第115章 汗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卷总结,顺便闲聊几句
《托身锋刃里》第一卷总结,顺便闲聊几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6章 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骑在马上的杜乘锋颇为唏嘘。
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什么跟脚的他就是个流民的身份,好不容易在杨家堡有了点家业,一场大战之后他却又变成了流民——当然,之前在兖州的那段时间还是不错的,他不止有了工作,分了房子,甚至还有了跟在退休老干部身边进修的机会。
而后一场大战之下,他现在还是流民
《托身锋刃里》第116章 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7章 泰阴山神庙
“山神爷慈悲!来给大伙施粥了!山神爷慈悲!要带大伙过好日子了!”
才来到沂阳县境内,杜乘锋便看到了那些喊着口号的青壮们,和风尘仆仆的流民们不同,这些青壮身材高大,身上衣服也是干净鲜亮,一看就是平时吃饱喝足,日子过得不错的,此刻喊起号子来,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倒是显得颇有说服力。
如果是往日
《托身锋刃里》第117章 泰阴山神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8章 要做神仙,驾鹤飞天
如果只是装神弄鬼的程度,兖州百姓们是不会相信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又不是真就一点见识没有,阮山涛多年的教化之下,不少人都是能读书识字,开过眼界的,若只是些许障眼戏法,却是骗不到他们的——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谁也想不到,那青年修士,居然来真的。
“这种东西……真的是人能掌握的吗?”
《托身锋刃里》第118章 要做神仙,驾鹤飞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19章 凡人修仙
在杜乘锋的认知里,煞气之所以会被称为煞气,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玩意跟气体很像。
虽然煞气入体的原理,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但煞气外放的手感,他却是印象深刻——简单来说,就是把已经入体的煞气,通过兵刃这个媒介,释放到外面来,不管是厚重大刀的火刃,还是古旧大斧的寒风,亦或者断马长刀之前挥出的无形锋刃
《托身锋刃里》第119章 凡人修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0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泰阴山上,泰阴帝君庙内。
夜幕之下,气势雄浑的帝君神像前,有面白无须的中年修士正面对神像,双目微阖,盘膝而坐。
昏黄的烛光中,一柄黄铜法剑横于膝上,杀气森然。
那些白日里还一脸和善的青年修士们纷纷走了进来,只是这一刻,这些背着法剑的青年修士们脸上却少了几分温和——他们也在笑着,但此
《托身锋刃里》第120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1章 血洗山神庙
厢房之中,杜乘锋还在看那些新发下来的经文。
说是经文,其实更像是图册,和前面那些经卷里的,全篇都在赞颂什么“泰阴帝君”的拗口文章不同,这新发下来的经卷却颇为接地气,不止里面的小故事个个经典,简直就像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一样,故事的内容更是极为劲爆,不少不能说的和不能播的,可都给写进去了。
《托身锋刃里》第121章 血洗山神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2章沂阳县衙,玄牝之术
沂阳县令郝冲最近急的焦头烂额。
都说这县令乃是一地的父母官,说一句县太爷也不为过,但只有身为县令的郝冲自己知道,自己在这中间到底受了多少夹板气——往上,他要给这一州主官赔笑脸,往下,那些地方豪强也不一定听他的,真要对这些地方豪强干点什么吧,人家拉出背景来比他还厚。
只是区区一个县令的他夹
《托身锋刃里》第122章沂阳县衙,玄牝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3章 血洗县衙
杜乘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明明已经拿出了印绶和告身文书,居然还是被人给看出了反贼的身份。
至于是真看透还是假看透,这个反而没那么重要了,毕竟这县令已经下令动手,要把他当场拿下了——难道他还要等到被关进牢里之后,再搞什么洗刷冤屈的事情吗?
当然,如果他真的没干过,那也确实是能刷洗干净。
《托身锋刃里》第123章 血洗县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4章 沂州城
同样作为州府,沂州城却是比那兖州城要繁华了不少。
毕竟这里不是北地边境,不用直面胡人,更何况大陈朝廷还有着削减武备,休养生息的策略——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这沂州的治安水平,远胜北地边境。
而这一切,却都是那些捕掠人的功劳。
捕掠人这个组织,原本脱胎于大陈太祖征伐天下时,所设
《托身锋刃里》第124章 沂州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5章 热情好客的沂州人
杜乘锋今天的心情不错。
虽然这其中,确实也有队伍终于抵达沂州城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就在等待沂州这边接收流民的时候,他却也已经在第一次流民摔跤大会中,战胜了一众流民和草原人,获得了当之无愧的冠军。
“大人,你这摔跤是从哪学的?”
草原军将只儿豁揉着肩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刚刚的决赛中
《托身锋刃里》第125章 热情好客的沂州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6章 火并州府
“你不会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吧?”
此言一出,本来还有些迷糊的杜乘锋登时便醒盹了。
没道理的,这真没道理的,明明这一路走来,除了杨家堡的乡亲们,几乎没人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事情——甚至有些事情,像是宰了戚锦山这种事,就连杨家堡的乡亲们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
《托身锋刃里》第126章 火并州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27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杜乘锋原本以为,这个事要闹到很大了。
毕竟这些南陈的捕掠人实在是太过厉害,甚至连他杀死戚锦山的事都能查出来,那么这曾经因为一时意气而做下的事情,终究也是到了需要承担后果的时候了——好在对于这种事情,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大不了就真的拉起大旗来,与这南陈干上一场。
反正他只是孑然一身,甚至连
《托身锋刃里》第127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托身锋刃里》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