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第1章 一手烂牌 火光冲天。 林云嫣摔坐在地上,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空气里的灼烧感让她喘不过气来,滚烫的风裹挟着她,仿佛下一瞬,头发丝都会烧起来。 要逃出去! 门在哪儿? 浓烟滚滚,刺得林云嫣眼泪直流,没法擦拭,只能瞪大着眼珠子尝试辨明方向。 而后,她看到了倒在不远处的徐简。 “徐……”林云嫣才一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徐简却是一动不动。 倏地,林云嫣意识到,徐简昏过去了。 前一刻的记忆也冲进了脑海里。 那时,她正与徐简查看此处,忽然间,毫无征兆的,屋顶坍塌了。 徐简眼疾手快将来不及反应的林云嫣推开,那些瓦片全砸在了他身上。 林云嫣虽离了坍塌的中心,却也被波及到、昏沉了好一会儿,再集中时,便是如今这处境了。 她尚且如此,更别说被砸个正着的徐简。 得把徐简救出来! 强忍着灼热,林云嫣用力扒拉着徐简身上的碎瓦。 越扒,她的心越沉。 徐简的脖颈上还能摸出脉搏,人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更要命的是,先前推她那一下,导致徐简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轮椅侧翻了,被一并砸翻了的桌椅压在底下。 没有轮椅,她要怎么把昏迷的徐简挪出屋子? 哪怕徐简醒了,他也不能行走,更何况现在这样…… 抛下徐简,一个人逃出去,这应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林云嫣知道,可她做不到。 她和徐简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失了徐简,她林云嫣活得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 甚至极有可能,凶手还在外头等着呢。 这间屋子无端端塌了,还能说是“年久失修”,但塌完就起火,岂会没有人为? 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和徐简死在这里! 思及此处,一股愤恨之意涌起,顷刻间充满了心田。 可叹他们两人拼尽全力,还是功亏一篑,那些真相又要被遮掩起来、无法大白于天日! 瓦片划破了她的手指、掌心,血糊糊的,思绪也变得模糊起来,林云嫣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挖着、挪着。 死是肯定要死了,起码,让徐简死得轻松些。 他的腿废了,吃不得劲儿。 如此重的碎瓦压着,多难受啊…… 这些罪过、这些痛苦,不能让那群王八蛋尝尝,真是、真是死不瞑目! 渣渣—— 渣渣——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耳欲聋。 那是,蝉鸣? 为什么会听到蝉鸣? 林云嫣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微怔了下,她察觉到,那是日光,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映得殿内明亮极了。 而她,正斜靠在窗下的罗汉床上。 “郡主,您怎么了?” 林云嫣循声看去,下意识反问:“我怎么了?” 话一出口,那丫鬟的脸色就从怯怯变成了惊恐。 林云嫣皱眉,挽月怎得年轻了? 不对劲! 她忙又观察周围。 博古架上满是精美摆件,瓶里的花枝含苞待放,墙上挂着一童趣盎然的画轴,是她幼时杰作。 一景一物,皆是记忆中的模样。 这里分明是慈宁宫的西偏殿! 早年间,她时常进宫陪伴皇太后,遇着娘娘有事需她避开时,就会让她来这里小歇。 可自从皇太后薨逝后,她就再没有来过了。 年轻的挽月,多年不曾到过的偏殿,以及前一刻那烧得根本逃不出去的大火……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惊世骇俗,叫林云嫣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 “您,”挽月试探着,又问,“您是不是魇着了?” 林云嫣的眼睫,轻微地颤了下。 魇着了吗? 那可真是一场噩梦,漫长、压抑,交织了无数算计、背叛,有明枪有暗箭。 她的家破人亡,徐简的走投无路,几年间,她与徐简撞得头破血流,妄图抓到手中的那一丝希望最终化作大火里的悲愤、痛苦、绝望,滚滚浓烟与炙热火焰张牙舞爪地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血淋淋的生动! 以至于,乍然梦醒,回到亮堂堂的偏殿,想起那一番经历,明媚的日光都无法照亮心底的阴霾。 它们都在那里,提醒着她,即便是一场梦,也是真真切切、痛彻心扉。 若不能扭转,她还会走向那个境地,把所有的苦痛再刻骨铭心一回。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第二次。 不止自己不摔,她还要把挖坑的人一脚踹下去,让那些始作俑者连本带利地尝尝这番滋味! 睨着小心翼翼的挽月,林云嫣道:“我魇着了,我没怕,你怕什么?” 挽月被问住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 可是,先前郡主的样子,真的吓坏她了。 郡主本在闭目养神,倏地睁眼了,眼中阴郁戾气溢出,像是要与人拼命一般。 她家郡主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谁不夸一句眼眸含笑、扑闪扑闪会说话呢。 这双美目,何时有过那样的凶煞之气? “奴婢胆小。”挽月怯怯道。 林云嫣闻言,反倒笑了笑。 她认识的挽月,忠心、坚韧,只这两点,就胜过千千万。 胆小又算得了什么? “胆子这东西,练练就大了。”林云嫣道。 毕竟,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垂帘外头。 “郡主,太妃到了,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林云嫣应了声,却没有急着出去,反而绕去里头,在梳妆镜前坐下。 镜中姑娘正值豆蔻,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珠花点缀发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她梳的是姑娘头,眼下应是永嘉十三年之前。 因为十三年的开春,她就嫁给了徐简,梳起了妇人头。 那是十二年、又或是十一年? 看了眼替她整理碎发的挽月,林云嫣暗想:要不是皇太后等着,真该仔细问问。 不过,不管是哪一年,不管是什么状况,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不好叫皇太后久候,林云嫣往正殿去。 一进内殿,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四方桌旁的几人。 那张太后娘娘十分喜爱的花梨木镶骨八仙过海的桌子上,垒着马吊牌,她老人家与闻太妃、王嬷嬷围坐着,都乐呵呵看着她。 “快快快,”皇太后招了招手,“三缺一,等着你呢。” 是的。 林云嫣对皇太后的陪伴,大部分时候都在打马吊。 入了座,骰子一扔,抓牌立牌。 林云嫣:…… 一手烂牌。 天怒人怨。 指腹捻过牌面,林云嫣弯了弯眼。 再烂的牌,她也得一步一步理顺了。 她的新生就从这么一堆牌开始。 第2章 没断? 马吊牌声清脆,你来我往,那手牌倒也渐渐有了些模样。 “郡主这般认真,今儿看来是不做‘散财童子’了。” 闻太妃一声打趣,逗得边上的宫女内侍们都笑了。 “几个老太婆,还惦记她小孩儿的?”皇太后亦笑,转头与林云嫣道,“你那些俸禄都收着吧,今儿让你多赢些。” 林云嫣嘴甜地应下,叫皇太后越发开怀。 这些,都是玩笑话。 毕竟慈宁宫里消磨时间的马吊,来来去去的,就是些小钱,比起她的俸禄,只九牛一毛而已。 本朝的闺中姑娘,没有几个能比她家底还丰厚。 而此等富贵,来源于她的母亲。 母亲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女,十余年前,在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她为救皇孙而蒙难,留下了不过一岁半的女儿。 皇太后伤心不已,圣上亦愧疚感激,在登基之后封林云嫣为宁安郡主,享公主俸禄。 从前,林云嫣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缺钱。 直到被滔天的阴谋算计裹挟,她才明白,皇家的东西,能给出来,也能收回去。 她的郡主身份如此,她们林家的爵位亦如此。 所有在册的金银宝器、玉石契书,收得干干净净、连本带利,留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已然是皇恩浩荡了。 她与徐简两尊湿漉漉的泥菩萨,连帮扶亲人一把的能力都没有。 想起前世境遇,林云嫣呼吸一紧,仿佛灼热的火焰重新席卷而来。 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万幸的是,现在的她,还来得及去做些改变。 正欲伸手摸牌,余光瞥见那厢帘子起了一个角,林云嫣看过去,原是小于公公进来了。 三十岁出头的内侍面容生得十分和善,依着规矩行了礼,这才说事:“娘娘,御书房送了一盆珊瑚来。” 皇太后挑了挑眉。 小于公公拍了拍手。 很快,候在外头的内侍入内来,将一盆珊瑚捧到了牌桌前。 林云嫣打量了番。 这珊瑚自然形成,未经雕琢,虽无精致可言,却有天然趣味,应当很合皇太后的眼。 “这么大一株,”皇太后微微颔首,以示满意,“底下进贡的?” 小于公公答道:“皇上召见辅国公,这珊瑚是国公爷献的。” 林云嫣的长睫颤了颤。 永嘉十年,辅国公徐莽病故,十六岁的徐简承爵。 也是这一年,徐简在裕门关下对阵西凉敌军,立下战功,却也断了右腿,别说继续上阵杀敌了,连日常行走都离不得轮椅。 先前在偏殿那儿,林云嫣以自己镜中模样揣测过如今年份,约莫是十一、十二年,断不会再早了,如此说来,现如今的徐简已然是不良于行。 想到这里,一股惋惜之意从她心底浓浓涌出。 当真太可惜了。 以徐简的文武才华,若非负伤难治,定能再立功业。 朝廷缺他那样的人才,他要是还能领兵、还能上阵,还有贡献以作筹码,又岂会在后来的岁月里被打压、逼迫到那个田地? 荣宠、爵位、出身,在皇权交叠的倾轧中,那些都是虚的,想要不当弃子,靠得住的仅有“价值”。 作为多年的蚂蚱同袍,也不知道能不能助他几分…… 一旁,皇太后笑眯眯看了好一会儿珊瑚,问道:“今儿吹得什么风?他怎得还献上宝了呢?” 小于公公面色一凝,稍一犹豫,还是实话实说:“小的听说,国公爷是为了递辞书,他不想在兵部任职了。” 闻言,皇太后的眼神暗了暗。 林云嫣倒是算明白了。 永嘉十一年,徐简开年后到兵部点卯,轮椅进轮椅出了半年多,辞了那份官职。 如今,正是他辞官之时。 其中缘由,林云嫣听他说过几句,都是点到为止,不过成亲几年下来,多多少少的还是能窥得些内里缘由。 说穿了,十之八九与刘家那儿相关。 国公府里孑然一身,但徐简并不是孤家寡人,他父母健在,还有一对弟弟、妹妹。 老国公爷徐莽一生战功赫赫,发妻故后,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一女。 原想招个能继承衣钵的女婿,不成想,女儿遇险被新科传胪刘靖救下,一来二去有了感情。 徐莽没有棒打鸳鸯,退了一步,招婿改为了嫁女,只要求两人间生的第一个男孩需姓徐,送回国公府养大。 这个男孩,便是徐简了。 他自幼离开父母,唤徐莽为祖父,习武念书。 刘靖自身才学出色,又娶国公之女为妻,十余年间于仕途上平步青云,至此官拜鸿胪寺卿。 按说两方血缘亲近,刘府与辅国公府相距也不远,但是往来却不多,尤其是徐简的一条腿断了之后,出行需得坐轮椅,很不方便,就越发不喜欢去了。 在林云嫣的印象里,也就是逢年过节、推不掉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刘府露个脸。 她与不熟悉的婆母、小姑坐在一块,说些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等徐简与刘靖从书房出来后就打道回府。 有时候,徐简的胞弟、刘家名义上的长子也在书房。 可不管是两人、还是三人之间的对谈,徐简都不会向她提及内容。 林云嫣试着问过,亦被他岔开话题,只能从他的神色上看出来,那些谈话绝不愉快。 甚至曾有那么几次,徐简没有控制好情绪,他阴郁的眼神、紧绷的唇角,都明明白白彰显着他的愤怒、不满。 饶是那些脾气不是冲着她的,徐简也不是个会迁怒的人,可林云嫣依旧记忆深刻。 因为她无能为力,完全帮不上徐简。 再疏远的父母兄弟,也连着血,徐简不愿多言,林云嫣自然无处入手。 明明是“手牵手被困死在大火里”的交情,但作为战友,他们并没有做到坦诚与足够的信任,当然,作为夫妻更是不足了。 “还是腿伤吧?” 听见闻太妃开口,林云嫣抬眸看向她。 太妃语速缓缓:“看起来能走,走得也稳,但我偶然有一次仔细瞧过,实则有点跛了,只是国公爷要强,不愿叫人轻易看出来。” 随着皇太后的叹气一声,林云嫣倏地睁大了眼睛。 能走? 跛了? 徐简的腿,没断? 第3章 做梦而已 在林云嫣的记忆里,徐简的右腿上有一条长长的、可怕的伤疤。 那是被西凉马刀砍的,是徐简的战功,也断了徐简继续从戎的道路。 受伤那年,徐简才十六岁,本该是好儿郎利剑出鞘的年纪。 他与战友一块杀了几百西凉兵,回到营中,军医对他血淋淋的右腿束手无策。 腿保住了,却也废了。 自那之后,用徐简的话说,这条腿就成了个“装饰”。 长在那儿撑个场面,不至于让裤筒里空荡荡的,再要说有什么用场,真就半点儿没有了。 偏还得伺候,每日里泡药、扎针、按压、敲打…… 饶是如此,依然是一月月地萎缩下去,失了活力,伴着那道蛇似的疤痕,看着越发吓人。 又不知怎的连累到了左腿,原还能拄着拐杖坚持着单腿站立、走上一段路,再后来,拐杖也用不上了,彻底与轮椅绑在了一起。 林云嫣又把目光落在了闻太妃身上。 太妃仔细与皇太后说着那日看出端倪的经过。 林云嫣越听越懵,她曾亲眼看过徐简的腿,看到那道疤,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为什么徐简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能走路? 难道遇着华佗扁鹊、妙手回春了? 闻太妃言语里透着惋惜之意,林云嫣则是满心欢喜。 比起坐轮椅、再也站不起来,只是有点儿不明显的跛脚,不等于没事人吗? 当然,她还有疑惑。 垂了垂眼,林云嫣佯装感慨:“国公爷竟伤得那么厉害?” “是啊,”闻太妃叹道,“那一身本领,原能如他祖父一般,却……说回来,那伤也是……” 林云嫣竖耳听着,闻太妃忽然一顿,再开口时,只余一声叹:“可惜呀可惜。” 如此转折,算不上生硬,但林云嫣听出来了。 闻太妃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徐简受伤的缘由”咽下去了,甚至那一刻,她的视线微微地、往皇太后那边挪了下,又收回来。 为什么呢? 林云嫣不解。 徐简因打西凉人而负伤,是战功,正大光明,有什么不能提的? “光说话,都忘了理牌了,”闻太妃的双手往马吊上一按,“来来来,我要扳回一城。” 牌桌再次热闹起来。 珊瑚被搁在博古架上,外头蝉鸣不绝于耳,桌上摸牌、打牌,时不时说些乐子话,谁都没再提起送珊瑚的人。 直打了三圈,闻太妃面露疲乏,才算散场了。 闻太妃起身告退。 林云嫣送出去,出了正殿,她本想再问徐简之事,稍一思索,还是作罢了。 闻太妃爱唠家常,但也清楚话题的分寸,她又十分依从皇太后,先前既然把话咽回去,那再怎么问都不会说。 一路送到慈宁宫外,林云嫣又转身回到偏殿。 牌桌已经收了,皇太后挪坐到了靠窗的罗汉床上,身子倚着床几,视线落在一处。 林云嫣顺着望去,便看到了徐简送的那盆珊瑚。 娘娘是恰巧看着那里,还是正在琢磨徐简? 林云嫣一时吃不准。 察觉到她回来了,皇太后收回了目光,朝她招了招手:“来哀家这儿坐会儿。” 林云嫣应了,在床几的另一侧坐下。 “你有心事?”皇太后问着,也不等林云嫣回答,她又道,“不用否认,哀家看的出来,你今儿比往日都绷着。” 被这般点破,林云嫣当然也说不了场面话了。 她的心神确实绷着。 前一刻滔天大火,后一刻身处慈宁宫,还是于她而言、数年前的慈宁宫,如此翻天覆地,即便她猜到了自身境遇,也做不到立刻泰然处之。 徐简的腿伤与她记忆里的不同,那其他的人与事,又有多大变化? 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需要一些时间,好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徐简以前说过,神闲气定是有前提的。 唯有一切尽在掌握,才能真正心静、放松、运筹帷幄。 否则,硬装出来,骗个不熟悉的人还能有三五分成效,可在明眼人看来,根本就是纸糊的老虎。 而皇太后,阅人无数,也太熟悉林云嫣了。 此刻状况显然没有给她慢慢整理思绪的时间,而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法子,对皇太后使用只会起反作用,林云嫣垂着眼帘,在“欲言又止”的沉默之后,终是低低开了口:“先前在偏殿休息时,做梦魇着了。” 皇太后一听,呵的笑了:“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儿,什么梦这么唬人?” “大火,”林云嫣道,“屋子着火了,浓烟滚滚,我被困在里头,根本跑不出来……” 只几句话,皇太后的眉宇倏地一拧,嘴角笑容消失殆尽。 她伸手一把将林云嫣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扶着她的脊背:“好孩子,做梦而已、做梦而已。” 王嬷嬷见状,赶紧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宫女内侍们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王嬷嬷又看了那两人一眼,也退了出去,立在帘子外,合掌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也看出郡主在牌桌上心不在焉了。 倒不是郡主把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而是皇太后几次打量郡主。 王嬷嬷贴身伺候皇太后多年,当然是一个神情、一个眼色都不会错过,正是这份上心、谨慎,让她从皇太后这儿品出了端倪。 原琢磨着,兴许是女孩儿家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没料到竟然是那么一场噩梦。 也难怪郡主心不在焉,难怪被皇太后问起来会欲言又止,更难怪皇太后听了会那么心痛。 那年,先帝爷病重,还是皇子的圣上带着皇子妃、小殿下,并几位大臣、臣妇上山入庙祈福。深夜时山下火光冲天,又有嘶喊求救声,圣上坚持率领着侍卫去救援。却不想,寺中亦起大火,皇子妃、小殿下、以及郡主的母亲被困于殿中,她救出小殿下后再一次去救皇子妃…… 噩耗传来时,王嬷嬷记得很清楚,娘娘伤心欲绝。 对娘娘来说,那位不仅仅是娘家的堂侄女,她自八岁进宫侍奉娘娘,后又为公主伴读,与自家女儿并无两样。 再之后,山下凶情的阴谋被撕开,朝野震荡,直至圣上登基,才渐渐稳定。 山上起火则是意外,只是困在火里的人,因为圣上带走了侍卫、武僧以至无力救援,却再也不可能回来。 皇子妃、郡主的母亲…… 遇难的总计九人。 郡主自不在那次凶难之中,许是母女连心,幼年居住在慈宁宫里时就做过几次火灾的梦,大半夜啼哭不已,由皇太后抱到身边哄睡。询问过伯府那儿,亦说一月里会惊梦个两三次。 好在,随着年岁增长,噩梦少了,尤其是近几年,再没有回报过郡主惊梦。 皇太后还有老样子,听不得“起火”、“走水”这样的词,听了就要难受好久。 想到这儿,王嬷嬷悄悄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皇太后安慰郡主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个样。 第4章 谁还不是个心肝儿? 林云嫣靠着皇太后,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莫怕”。 横在中间的桌几早被皇太后推去了一旁,好叫她牢牢抱着这可怜孩子。 刚才那状况,林云嫣骗不过皇太后,唯有说真话,而她的真话显然误导了皇太后。 诚然,这是她的应对之策,可见到皇太后这般难过,林云嫣的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愧疚。 幼年旧事,她能记得的并不多,而其中一幕就是皇太后安慰惊梦的她的模样。 娘娘就是这么抱着她,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脊背,直到她又睡着。 如若说皇城之中有谁是真心向着她、护着她的,也只有皇太后了。 有那么一瞬,林云嫣想把噩梦说出来,而下一刻,理智狠狠拦住了她。 她要如何讲述,那比噩梦还真切的经历? 她要如何告诉眼前的老人,您的生命只余短短六年,您前脚闭眼,后脚争斗便起?郡主身份、林家爵位,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有,她与徐简两只困兽、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如她母亲一般殒命于大火之中? 她不能说! 她能做的、该去做的事情,可以垒成一座山,但“与皇太后讲真相”并不在其中。 “我没事儿,”林云嫣小声说着,“我就是刚醒来那会儿不太舒坦,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您别担心。” “唉……”皇太后听她软软的声调,道,“哀家让人去御膳房拿碗蜜沙冰来,你打小就喜欢,一看到就笑,等下回去前,再让王嬷嬷给你拿锭银子,好去福禄楼买点心盒子,就他家最好吃,小姑娘多吃甜的,心情好、人舒畅。” 林云嫣不由地笑了起来。 皇太后就是这性子。 正是因着她老人家身份尊贵,什么好东西都有,给什么都像赏赐,反倒让她很没意思。 因而,她对晚辈表达关切的方式便越来越直接。 给好吃的,给银钱买好吃的。 林云嫣自不会驳了皇太后的好意,颔首应下。 两人平复了情绪。 很快,蜜沙冰送了上来。 一层蜜糖、一层豆沙,铺在细细密密的碎冰上,是宫中人颇为喜欢的消暑良品。 也是林云嫣好些年没有尝过的味道了。 她和徐简的那些银钱,得顾着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哪里还有买冰饮、买点心的开销? 咬一勺送入口中,碎冰混着甜滋滋的蜜糖在舌尖化开,激得口腔一凉,而后,这凉爽的甜味便顺着口齿润到了咽喉、胸口。 真好啊…… 她就喜欢这样的。 倒不是吃不得苦,而是,人生在世,得奔着吃甜的路走。 皇太后说得很在理,多吃甜的,心情会好,人会舒畅。 当然,不限于小姑娘。 这一次,等她活到皇太后这般岁数,也要多吃甜的。 待用完了蜜沙冰,又听皇太后说道了些家常话,林云嫣才拿着王嬷嬷交到她手中的银锭子,带着挽月离开了慈宁宫。 宫外广场上,诚意伯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林云嫣于宫门前下了小轿,便往自家马车处去。 倏地起了阵风,她转头回避,遥遥见广场另一头有十数人身影。 各个脚步匆匆,只能从衣着分辨是出入的宫人、官员,而她却一眼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徐简。 林云嫣从未见过这样的徐简,站着的、能走路的徐简。 她认识的徐简,不良于行,也因着他的伤势,常年轮椅出入,以至身形各处也日渐与康健时有了变化,最终影响到了体态上。 印象里,徐简有一回对着镜子,自己都说过“判若两人”。 那样的徐简深深记在了林云嫣的脑海里,那才是她应该熟悉的徐简,可是现在,她却认出了另一个徐简。 不是疑似,而是确定,甚至,她觉得熟悉。 很不可思议。 徐简走得不疾不徐,身边一位华服的公子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林云嫣一时没有认出那人身份,反倒是徐简的轮廓在眼中越发清晰。 和大火中一动不动的那个徐简比起来,眼前的他,五官更年轻,神色亦更张扬。 情理之中。 林云嫣想,对十六七岁的徐简而言,跛足固然是一次打击,却不会像断腿、只能依赖轮椅那般让人有怒有恼有气都无处使,更枉论之后数年里那一波又一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背叛与算计,让他渐渐失去希望。 正琢磨着,只见徐简往这厢看了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仅看动作,林云嫣很难分辨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马车已在跟前,挽月摆好脚踏,伸手扶她:“郡主,这么大的风,恐是等下要落雷雨了。” 林云嫣颔首,抬步上车。 脚踏收起,帘子放好,车把式斜坐在车架上,鞭子轻轻一扬,马儿哒哒向前,愈行愈远。 “看什么呢?”夏清略的手在徐简眼前随意一摆,“看那么仔细,哪家的?” 徐简没有去挥那只手,只斜斜睨了夏清略一眼。 他太了解这位小公子了。 夏清略是先皇后的内侄儿,家业轮不到他操心,对念书习武也没有长性,爱好是逗鸟听戏斗蛐蛐,自然十分受上了年纪的老公侯伯爷们的喜爱。 家中长辈见不得他不争气,前几年还想拧过两回,被圣上拦了,也就随他去了。 这两年,连圣上也爱听他说些宫外的热闹。 叫徐简这一眼扫了,夏清略自觉没趣,怏怏收回了手。 走了两步,又觉不得劲,他拿胳膊轻撞了下徐简,压着声儿道:“那可是皇太后的心肝儿,再看几眼都没用。” “你看得这么清楚,还问我是‘谁家的’?”徐简啧了声,“谁还不是个心肝儿?” 夏清略嘴巴贫惯了,下意识地要接一句“你不是个心肝儿”,还好反应快,一口咽回去了。 这一下猛,激得他一阵咳嗽。 一面捶胸一面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冲口而出。 他是爱开玩笑,但有些话是断不能当玩笑说的,尤其是好友之间,更不可仗着友情深厚而说些戳人心肺的话。 的确,谁还不是个心肝儿。 可在老侯爷去世之后,再没有哪个人把徐简当心肝儿了。 明明父母俱在、弟妹双全,却不如真就孤家寡人,还得一个清净。 “也说不好,”夏清略顺过气来,思绪飞快地给自己找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太后的心肝儿也一样要说亲,要不然,你再看几眼,试试有没有用?” 徐简:…… 第5章 我给你出主意 马车入了诚意伯府。 林云嫣扶着挽月下了车,刚往走了两步,就见洪嬷嬷领着一娘子从对侧过来。 那两人见了她,忙停下脚步,等林云嫣走到跟前,规矩行了一礼。 “郡主,”洪嬷嬷笑着道,“这是万福楼的曾娘子,刚拿了些头面花样来给大姑娘挑选。” 林云嫣道了声“辛苦”。 他们林家受封于开朝,世袭罔替,传到林云嫣的祖父林奎那儿,已经是第五代了。 祖父年轻时娶了江南书香世家段氏姑娘为妻,生了林云嫣的父亲——现今的诚意伯林玙,与此同时,祖母给身边丫鬟开脸,那位古姨娘很快也生了一子。 可惜的是,祖母福薄,红颜早逝。 段家那儿万分记挂外孙儿,思来想去,又将一女嫁来京中为填房。 这位填房,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有需要区分的时候,会以“大段氏”、“小段氏”来称呼这两位姐妹花。 小段氏为丈夫生下二子一女,亦仔细教养前头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在各处风评都极好。 在林云嫣看来,抛开一些可有可无的小问题,她唤作“祖母”的姨祖母是个很不错的人。 时光荏苒,林云嫣的母亲遇难,父亲无意续弦;古姨娘病故,庶出的二叔父亦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年纪最小的姑母也早就嫁人了,生的女儿水灵灵的,人见人爱;祖父走了、父亲承爵,祖母亦老了,把公中大小事都交给了三叔母打理。 这个家里,人口不多不少,偶有牙齿碰着嘴唇,并无大矛盾,很是普普通通,是她割舍不下的家族亲人。 家产抄没、宅子充公、祖母于破屋子里郁郁而终、父亲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所有的一幕幕涌上心田,让林云嫣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宅子还在,家人还在,她岂能眼睁睁等着那一切再次上演? 前路阴影遍布,一眼看过去,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全部挥散,但林云嫣确定了迈出去的第一步。 先前在马车上,她已经回忆了番永嘉十一年内将要发生的事,其中一桩便是大姐出阁。 不能让大姐嫁给那个人! 从前,大姐的婚期在晚秋时分,嫁得无比风光。 丈夫为许国公府嫡三子苏轲,模样好、会说话,陪大姐回娘家时也是客气周到,完全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姑爷。 也正是因此,饶是许国公府没有兑现提携三叔父的承诺,府中上下也认为这是门好亲。 可这份“好”,也不过三个月。 元月鞭炮声中,苏轲的风流事一并爆发出来,不止养了外室,还养了几个小馆儿,小倌儿们与那外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京城衙门年后开印抓的第一波人,就是街头斗殴的外室与小倌儿。 许国公府自是颜面扫地,诚意伯府同样脸上无光。 祖母气得险些背过气,还没来得及去许国公府兴师问罪,就被对方赶在了前头。 许国公夫妇二人压着苏轲来赔礼,当着一家老少的面对着苏轲又打又骂,弄得他们林家反倒是开不了口了。 更糟的是,苏轲在诚意伯府外头跪了三天三夜,大雪纷飞都没起身,直到昏过去才被抬回府里。 这一通苦肉计,唱得明明白白,亦是效果显著。 诚意伯府想要说理,外头却指指点点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亲家摆足了诚意、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为此拼个你死我活”…… 有头有脸,吃死了林家要脸要皮。 要林云嫣自己说,林家从上到下,尤其是祖母小段氏,最要命的地方就是这个“要脸要皮”! 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做人就难免纠结、拧巴。 顾着自己漂漂亮亮的鞋子,又怎么能赢过那光脚的呢? 因此,一旦被人抢占先机、处于下风,就很难扳回来了。 闹到最后,大姐先妥协了,不想娘家再为她饱受流言之苦,这事儿不了结,几个弟弟妹妹的亲事都会受影响…… 为此,祖母大病一场,身子骨垮了大半。 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一场病可差的。 而对诚意伯府来说,这门亲事带来的影响,不止是祖母病倒、大姐不如意这两样,还有旁的损失。 林家行事素来板正,传了几代,没有弄过歪门邪道的银子,靠着俸银,继续循规蹈矩过日子,自是几十年、百年都不成问题。 可林云嫣知道,等诚意伯府倒下、林家在册的银钱被抄得一分不剩后,银钱的缺口就是个窟窿。 为了避免最差的结果,林家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攒银钱! 攒不记在账上、东一篮子、西一箩筐的银钱! 从前此时正好有这种机会,只因一切以大姐陪嫁为先,最终没有入手。 这一回,应当试试那路子。 林云嫣先去了青朴院。 这儿位于伯府的东侧,现在住着的是二叔母黄氏与大姐林云静。 婆子引她进去时,黄氏正坐在临窗的桌下,对着外头尚且明亮的天色,看着手中纸张。 “郡主来了呀,”闻声,黄氏才抬头看过来,笑盈盈道,“瞧瞧我,一门心思扑在这些上头,都没注意……” 林云嫣笑道:“是我打搅了,我来寻大姐。” “云静在她屋里呢,郡主只管过去,”黄氏指了指,又道,“刚金银铺子那儿送了些首饰花样来,郡主得空时,来帮我和云静掌掌眼,您眼光好。” “晚些一定好好挑。”口头应了黄氏,林云嫣转去林云静屋里。 相较于黄氏的欢喜,林云静神色淡淡。 “这么不高兴?”林云嫣挨着她坐下,小声问着,“你有疑惑?” 林云静扯了个笑容,眼中却无多少笑意,见妹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不似随口一问,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实话。 “我心里没底,就觉得不踏实,”林云静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仔细跟你说,但别让母亲听见……” 林云嫣点了点头。 她有意坏这门亲事。 即便最初家里人不理解她,等到苏轲的小倌儿与外室大打出手之时,也会明白她,感激她。 可是,如若一开始就能得到支持,谁愿意品尝一回从不解到理解的心路历程? 欲扬先抑,扬起来的快乐当然满足,但抑制时的郁闷、委屈一样是真真切切。 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顺心如意、需得多方运作的状况肯定也少不了,到了那些时候,少不得受委屈、打压。 眼下的第一桩,能有一个“自己人”,就是幸事了。 尤其,这位对婚事抱有疑虑的,正是大姐本人。 握着林云静的手,林云嫣再次郑重点头:“我认真听,你只管说,我给你出主意!” 这桩坏姻缘,她一定给它彻底搅黄了。 第6章 深藏功与名 便是有心细细讲,真要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在,妹妹的掌心温暖,透过交握的手、一点点给予她勇气。 “那位苏公子,”林云静道,“你晓得的,我就前回从屏风后头看了两眼,知道他模样、身量,旁的就再说不上来了。” 高门相看,两家长辈有了结亲的心思,婚事就推着往前走。 “我知道都这样,”林云静继续道,“母亲也说,我这已经是好的了,多的是连那两眼都没有看过的。” 说了两句,林云静又止住了。 林云嫣没有催促。 她看得出来,大姐并非吞吞吐吐,而是对苏轲了解太少,连个子丑寅卯都说不出来。 “我说不上他的好,也说不出不好,可我就是……”林云静咬了咬唇,斩钉截铁,“我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婚姻讲究缘分,”林云嫣道,“但我信一句话,‘婚姻讲究缘分’,大姐看他不对劲,那一定是你们没有缘分。” 闻言,林云静紧绷着的肩膀松弛了几分。 妹妹毫不犹豫的支持,让她脸上露出了笑意。 “我怕是自己任性,”心境放松了些,林云静的思绪也更顺了,“人家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虽说轮不到他承继爵位,但也身份矜贵,大伯父说他武艺、文采都还不错。 我们自家状况,自家晓得,家中不曾亏待我,但我父亲到底是庶出,论门第出身,这门亲事是我高攀了。 如若我能说有理有据说出来苏公子的问题,还在为自己争取,偏我什么都说不明白,就靠一个感觉,这怎么行呢?” 正是考量着这些,她才把不安、彷徨都埋在心里。 林云嫣道:“大姐既觉得不对劲,还是得跟祖母开口。” “要是还没有议亲,大抵能说得通,”林云静摇头,“可八字都合完、就等定婚期了,除非大是大非,否则祖母不会答应。” 林云嫣眨了眨眼。 大是大非,确实是有,把苏轲的那些外室、小倌儿拉出来遛一遛,就是一台戏了。 可仅仅那样还不够。 许国公府故技重施,让苏轲往伯府门口跪上三天三夜,林家一样会很被动。 谁让祖母要脸要皮了几十年呢? 撕破脸皮的本事,她老家人实在没有修炼过。 “我这里倒是有个路子,”林云嫣附耳过去,“只要婚期未定,总还有回转的可能。我会竭尽全力阻拦祖母,办法上恐不太好看,但也绝不会损了大姐的名声。大姐只应我一样,别打退堂鼓。” 林云静直视着林云嫣。 具体什么路子,妹妹并没有说。 可林云静就是信她。 一来,她们之间有十多年的姐妹情谊,幼时为了些小事儿,你来我往吵过架,也互相认真赔过礼,打打闹闹长大的感情,根本不是客客气气的表面功夫能比得了的。 二来,妹妹是郡主,是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她能想的法子肯定比自己多。 沉沉点了点头,林云静道:“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跟我说这门亲事不行,你只管去做,我不打退堂鼓!” 说话间,屋里渐渐暗了下来。 “快落雷雨了,”林云嫣起身,“我先回去了,大姐放宽心。” 林云静送她出去,悄声道:“若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跟我讲,我旁的不在行,去祖母那儿哭个惨,倒不在话下。”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哪里是林云静哭惨的本事好? 分明是祖母脸皮薄,晚辈们眼睛一红,她就坐不住了。 可再坐不住,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悔婚。 前脚进了宝安园,后脚雷声起,没一会儿倾盆大雨倒下来,去了大半暑气。 马嬷嬷探着头往东次间看了几回,皱着眉头招呼挽月,小声问:“郡主怎么了?” 怎么一回来,就往窗下一坐,直愣愣看黑漆漆的天? 这雷雨有这么好看? “先前小憩时魇着了,”挽月答道,“刚醒来那模样,把我都吓了一跳。出宫前王嬷嬷还叮嘱我说,郡主梦到了不好的事儿,要是这几天夜里再发噩梦,就一定要请太医开安神的方子。” 马嬷嬷听完,哎呦叹了一声。 她是林云嫣的奶娘,贴身照顾了这么多年,最知道状况了。 能让慈宁宫都担心的噩梦,郡主一定又梦见大火了。 “都有几年没魇着了……”马嬷嬷嘀咕着,“还是得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吃得好了,精神才好!” “妈妈。” 马嬷嬷正嘱咐挽月,忽然听见林云嫣唤她,便赶紧进来,笑眯眯问:“郡主有事儿吩咐?” “是有一事,”林云嫣示意马嬷嬷近前,“妈妈使人悄悄给陈桂带个话。” 马嬷嬷一愣:“郡主有话直接与三老爷说就是了,何必通过陈桂?” “他好开口些。” 听林云嫣说了大概,马嬷嬷心里有数了。 月色浓了。 青石板铺的地砖年久失修,诚意伯府的三老爷林珣从轿子上下来,没有防备,鞋子从外湿到了里,不由皱了眉头。 小二迎出来,一看这状况,当即说了番认错的话,态度极其恳切。 林珣也就不说什么,跟着小二上楼。 小二敲开了雅间,对里头道:“舅老爷,三老爷到了。” 陈桂忙不迭站起身来,对林珣一阵点头哈腰,奉上主座。 “今晚请您来,还是为了城南老实巷的事儿,”陈桂亲手倒茶,“小弟琢磨来琢磨去,其中利弊得跟您讲明白。” 林珣听得很认真。 利,前回陈桂就讲了七七八八,而那弊,他是头一回听,越听越觉得陈桂真诚。 人真诚了,生意看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我再考量考量。”林珣没有立刻下决定。 “应该的、应该的,”陈桂赔笑着,“先吃饭、吃饭。” 酒足饭饱,陈桂送林珣离开。 夏夜暖风吹在面上,他抹了把脸,与身边小厮道:“去回个话,我已经照着他交代的好坏都说了。” 小厮应声而去。 陈桂站在原地,暗暗琢磨。 别看在外头行走,旁人都敬称他一声“舅老爷”,可陈桂知道自己的斤两,他和林珣的夫人陈氏早出了五服了,现今是厚颜沾点儿光而已。 因而,三夫人让人来递话,让他好好与三老爷说道说道,陈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原本这生意,三夫人既上心了,自己就能拿主意,只要她说服老伯爷夫人,哪用管三老爷犹豫不犹豫的? 偏偏,三夫人要深藏功与名,还不让他向三老爷提及。 三夫人为了三老爷的面子,煞费苦心啊! 另一厢,在得到林珣一回府就往主院那儿去的消息后,虚假的三夫人、真正的二姑娘林云嫣也出发了。 第7章 风水上就不好 宝安园离载寿院不远,过穿堂,沿着长廊走一小段就到了。 小段氏正准备歇息,听说林云嫣来了,又赶忙叫人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上。 林云嫣打小怕火,也很怕黑。 “怎得这时候过来?”小段氏问。 “睡不着,”林云嫣指了指碧纱橱,“我今儿睡这里,行吗?” 小段氏哪里会说不行,立刻让丫鬟去铺床。 祖孙两人还未说上几句,外头脚步声传来。 林珣站在窗外,往里头问了声安。 “进来吧,”小段氏应完,扭头与林云嫣道,“他来得真不巧,打搅我们说贴己话。” 林云嫣莞尔。 林珣没料到侄女也在,绕在嘴边的话不免有些犹豫。 “也没什么大事,”他讪讪笑了笑,“明儿说也一样。” 见林珣要走,林云嫣道:“您今儿借着酒劲,才想与祖母说道一番,明儿酒醒了,岂不是更不敢说了?”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转头与小段氏道:“您闻闻,好大的酒味呢!” 小段氏对着林珣摇了摇头,幅度不大,意见很大。 爷们出门吃酒,不是什么事儿,但回府一路走到她这儿,还这么大的酒气,可见是喝了不少。 太伤身体了! 再观林珣脚上那双鞋,一看就是进水了,不止鞋脏,里头袜子定然也脏。 不端正! “等下先去书房收拾收拾再回屋,”小段氏道,“没得一身臭烘烘的让你媳妇伺候你!” 林珣闹了个大脸红。 这把年纪还被母亲责备些琐事,很难为情。 更难为情的是,还有个侄女在边上听着。 他也是要脸的! 林云嫣打破了这尴尬劲儿:“叔父,您既有事,赶紧与祖母说说吧。” 林珣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还是侄女儿贴心、给他递话,要不然,他站在这儿,抬脚不是,缩脚也不是。 “年初大雪,把老实巷好些屋舍都给压倒了,这事儿您还记得吗?”林珣问。 小段氏颔首:“听大郎说过,顺天府为此挨了好大一通骂。” “是,宫里骂、百姓也骂,”林珣道,“可这事儿不全是顺天府的错。” 老实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左右六十三间屋舍。 前朝时由一江南富商买去,早些年富商家道中落,卖宅换钱,陆陆续续分属了三四位商人。 没想到,那几位商人家中也走了下坡路,哪怕不是户户卖宅,也拿不出修缮银子了,就靠租户自己东拆西补。 顺天府前几年催过几次,那几位东家愣是拖着不修,也拿他们没办法。 最后一场大雪压下来,死了七人,又伤了三十余人。 “得赔受害百姓的补偿钱,不能跟从前一样说没钱就拖着,顺天府就压着那几家卖宅子,”林珣解释道,“那几家地主不肯老老实实赔钱,又不敢与官府硬碰硬,就提出来统一转手,若实在没有哪家能独吃,最多三家联着。” 小段氏听明白了:“有人想做这生意,却独吃不下,便来寻你一道?” “是,”林珣道,“陈桂寻的这买卖。顺天府也怕接手的人胡来,我们出面接手,官府那儿好办。等接下来,仔细修缮一番,空置到来年开春,再租出去。” “租出去?”小段氏听了,连连摇头,“只租为寻常民居,与原先也没有什么两样,进账有限,还不知道几年才能还本。 若放租有的赚,前头那几户就不会拖着不修缮了。 再者,陈桂那人行事、偏门太多,你跟他吃酒往来,我是不管,可这是做买卖,亲兄弟都要明算账。 话又说回来,也忒不吉利了,你看看,那江南人,后来接手的商人,全部家败了。 风水上就不好!” 林云嫣在心里点了点头。 小段氏的话其实极有道理。 老实巷那些宅子,要是一眼看着就能赚钱,早就被人一并买走了。 陈桂挑中那儿,亦不是什么明眼识珠,仅仅是手上有些闲钱、想寻个门路。 可上辈子就是运势到了、赶上了,老实巷改建后起死回生,正经赚到的银钱,不说盆满钵满,也能悄悄存几篮子。 林珣听了母亲的意见,并没有立刻让步。 “您说的这些坏处,陈桂今儿都一五一十跟我说了,”林珣道,“正因为坏处多,价格上才好商量……” 小段氏拧眉,刚想打断儿子的话,手中就被塞进来一盏温茶。 她看向身边的林云嫣。 小姑娘笑盈盈看着她,示意她润润嗓子。 小段氏便抿了一口,按耐住心思,由着林珣说下去。 林云嫣给林珣也送了一盏。 看来,陈桂向三叔父介绍得很不错。 三叔父不是愣头青,一味说好、他会犯嘀咕,好坏都说明白了,他才会更相信。 只不过,这些还不足以说服祖母。 “我听明白了,我也知道,陈桂与你开了口,你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小段氏把茶盏放下,道,“只是,你买宅子缺的不是一丁半点,我得把云静的陪嫁银子都挪给你。昨儿我看了年内的好日子,最迟也就还有三个半月。你能在三个半月里,把挪走的银子都给我补上吗?补不上,云静怎么嫁人?” 林珣答不上来。 三个半月,修缮完都够呛,哪里可能回本甚至赚钱? “云静是云字辈头一个成亲的,必须风风光光,”小段氏又道,“家里也没宽裕到能随手买下一条巷子,你就莫要为难我了。你要真想替家里多攒些进项,等云静完婚后,许国公府那儿会替你安排安排。” 母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珣怎么还能坚持? 他只好行礼,退了出去。 林云嫣目送三叔父出去,而后,看向小段氏。 说服祖母是一个过程,只靠三叔父一番话就让祖母点头,林云嫣没那么天真。 就与下棋一样,哪有上来就将军的? “祖母,”林云嫣柔声道,“送上门的生意不做,是会败运势的。” 小段氏一怔,奇道:“怎得?你听着那买卖能赚钱?” 林云嫣笑了笑。 她不是听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见识过。 她记得很清楚,从前的那个下午里,天阴沉沉的,三叔父的脸也是阴沉沉的,与祖母说话时,声音都绷得发颤。 “早知如此,我该强硬些问您要银子,能赚钱不说,也不用让云静在国公府受罪。为了那影子都没有的提携,拿云静一辈子换,我这个叔父,难道不丢人?” 太丢人了,丢人到三叔父从载寿院出去时,眼眶都是红的。 第8章 吃了什么炮仗? 屋里,油灯光暗下去些。 林云嫣正要继续与小段氏说说自己对生意的看法,就见清妍抱着条薄毯来。 清妍是载寿院里的大丫鬟,作为家生子,这些年很得小段氏的器重。 林云嫣却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背主的东西,她恨得牙痒痒! 从前,祖母病倒后,两个早些年放出府的丫鬟凑了些银子、悄悄送来给祖母请大夫。 上好的药材自是用不起,只寻常方子,求一个心中安慰。 清妍主动去抓药,带着银子一去不返。 虽说那银钱不算多,但做出这等事的是自己信任的大丫鬟,祖母心里更加受不了。 林云嫣抿了抿唇:得早些把这种人从祖母跟前挪走。 心念一动,她开口问道:“清妍姐姐,这毯子是给我用的?” 清妍闻声,忙答道:“夜里会有些凉,郡主拿来盖个肚子,这条中午才晒过太阳,干净又柔软。” “那可太好了,姐姐拿给我,我正好先盖个腿,”林云嫣笑着道,“屋里看着有些暗,姐姐拨一拨?” 几句话,事儿都安排了。 清妍看着林云嫣伸出来的胳膊,下意识地就把薄毯递了过去。 等手上一空,再看林云嫣麻溜儿拿毯子盖了腿,清妍眨了两下眼,哦,对了,得去剪灯芯。 林云嫣这才继续与小段氏说话。 她也没有特地压声音:“那生意若赚钱,为了大姐的婚事,就这么毁了自家财运,我看这笔账不值当。” 讶异之色从小段氏眼中闪过,她奇道:“我以为,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这么好的感情,为何言语里会透出几分不屑来? “您要脸,我也要的,”林云嫣并不掩饰语气中的直白情绪,“打小长大的姐妹,怎么能不‘好’?” 这话太直接了。 直接到,小段氏一时间接什么都好像不对劲。 林云嫣继续满不在乎:“大姐出阁,嫁妆给少了,您面子上过不去。就像您与叔父说的,云字辈里头一个,肯定得风风光光。您平素里里外外的,也对大姐很疼爱,真给少了,不止许国公府不满意,其他往来多的老夫人也看您笑话。” 小段氏的面色白了一白。 别人背后会说些什么,她抬抬脚指头都知道。 “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平日装得那么好,到了真金白银的时候,露馅了吧?” “虚情假意,还不如那些真小人!” 她这么爱惜羽毛的人,她怎么会舍不得给云静置办得好些? “你这张嘴哦,”小段氏嗔怪着虚点了点林云嫣的唇,“祖母一片好意,倒叫你说得小气吧啦的。” 林云嫣笑个不停。 要她来评断,祖母爱脸归爱脸,待大姐的真心,还是有个六七分的。 没到掏心掏肺的份上,但也上心了。 心里知道,林云嫣嘴上还是故意寻事:“您真不心疼银子?二叔父走得早,二房平日开销全来自公中,却无一分回馈,您给那么多陪嫁,我都心疼!但我也能理解您,您想大姐快些嫁过去,也是为了让许国公府提携提携三叔父。” 小段氏脸上的笑容险些端不住了。 自家状况、自家最知道。 林家上下和睦极了,哪怕有些许摩擦,心里抱怨两句,转过天去、事儿就过了,从没有明晃晃把不满、不和彰显出来。 这丫头今儿是吃了什么炮仗? 不似那百子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倒像是烟花,五颜六色、让人应接不暇,看傻眼了! 她是真傻眼,一时半会儿间,她都吃不准林云嫣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与往日行事态度相去甚远! 再者,姻亲之间互相提携,这在官场上太寻常了。 两家联姻,许国公府给三郎拓路,亦是如此。 怎得从云嫣口中说出来,成了他们把云静当烫手山芋,赶紧卖出去换成银子回来? 难听啊,难听得她老婆子都不好意思立刻办喜事了! 若不是素来脸皮薄,小段氏都想捂了林云嫣的嘴,堵她一句“小祖宗你可别理解老婆子了!” 林云嫣见小段氏如坐针毡,这才冲她挤挤眼:“我还有一事儿要偷偷说给您听……” 小段氏总算不用听那通“胡乱理解”了,立刻清了清嗓子。 清妍已经拨好了灯芯,闻声会意,行礼后退了出去。 该让清妍听的,都已经叫她听好了。 现在,林云嫣要说说不该让清妍听的内容了。 “您先前说,老实巷只做原本的收租营生怕是难以赚钱,我听着很是在理,但我有一桩买卖,”哪怕屋里没有其他人,林云嫣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我在慈宁宫里听来的,来年应是要开恩科。 前科时,礼部就提出了官府支援学子的意见,恩科时大抵会统一安排住宿。 此番替顺天府接了老实巷这烫手山芋,也得让他们礼尚往来,把考生安置过来。” 小段氏眼珠子转了转。 她丝毫不怀疑林云嫣的消息。 外头虽无开恩科的风声,但以皇太后的慎重,她老人家既提起来了,即便不是板上钉钉,也是八九不离十。 而问衙门收银子,定然是比一家家散户收过去省心。 “考生赴试,前后也就两三月,”小段氏点出来,“不是长久生意。” 林云嫣颔首:“所以,其他时间做别家生意,衙门也不会制止。 遵往年旧例,春闱考生少则千余,多则三四千,得中进士的约莫为一成。 老实巷六十三间屋舍,正屋左右厢房布置起来,大抵能住二三百人,照着这个比例来,也能有三三十位高中。 等放榜后,敲锣打鼓一番,百姓们都知道这巷子风水好、能上榜……” 传言有多大的力量,小段氏太知道了。 甭管事实怎么样,人人都说老实巷旺学业,每年入京念书的学子就愿意花钱来租住。 那些一年到头都留在京里的学生,通常家境富裕、出手阔绰,租金高、且给钱爽利,身边还跟着小厮、婆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当,需要东家去维护的时候反而极少。 “听着是不错,”小段氏想了想,又道,“不过,老实巷得一成,其他地方也是一成。你开始敲锣打鼓了,人家也会跟上。” “其他地方是衙门征集,暂时挪出来给考生备考,”林云嫣道,“老实巷新修缮好,也没有旧租约,看中了就能下定、给钱了当天就能搬进去。” 新的、方便的、没有麻烦事儿的,就是行俏! “您想想,万一出个状元……”林云嫣竖起个大拇指,“您不想租出去,都有人捧着银子站在巷子口。” 第9章 尽说大实话 小段氏没有林云嫣这么乐观,却也被她逗笑了:“小小年纪,想得可真美。” 林云嫣莞尔。 不是她想得美。 从前,老实巷里就是出了个状元郎! 陈桂没有得到诚意伯府的助力,只厚着脸皮硬与旁人联了个名,当了个三东家。 靠着自个儿跑前跑后,让老实巷的租金水涨船高。 这是一桩日增月益的生意,遗憾的是,两年后,陈桂走夜路跌了一跤,摔到了脑袋,再没醒过来。 直到几年后,徐简打听旁的事情时才意外得知了些内情。 老实巷修建时,在一宅子底下挖出过两箱金砖。 另两位东家私下分了,压根没有告诉陈桂。 出事前,陈桂得知此情况,曾追着去讨要过金砖。 夜里乌漆麻黑,又是偏僻巷子,等天亮了被人发现时,陈桂早就没气了。 没个人证,陈桂也没有还手的痕迹,以至于,即便他们知道两方有矛盾隐情,都说不准陈桂的死是意外还是被害。 在林云嫣看来,收租金是有账的,那两箱金砖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落账、不见光,只要在外头藏得好,真到了被抄家的那天,也不会被抄走。 “我就是出个点子,”林云嫣不疾不徐说着,“点子能不能落到生意上,还得是生意人最懂。 三叔父有心做这买卖,您不如让他跟陈桂商量商量,修缮的各项本钱、后续如何操办,仔仔细细给您列一份文书。 章程写明白了,事情就能办明白。” 这话,小段氏听得进去。 女眷在园子里置宴请客,都少不了列个章程,请谁来,备什么吃食、礼物,开支多少,写得不好、思路不清,宴席怎么能办好? 三郎一开口就是一条巷子,更不能写少了! “若真写得好,前景也好……”小段氏犹豫着,“说心里话,我还是不愿意动云静的嫁妆。” “婚期又没有正式定下,”林云嫣劝道,“怎得,年内不嫁,等到来年开春,许国公府就不认这门亲事了?” “哎呦!”小段氏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林云嫣差点扑哧笑出声。 她还算哪门子的“童言”? 等开春后,得是小段氏跳脚许国公府是狗皮膏药了、甩都甩不掉了。 “叔父前些年跟着父亲做事,从没有单独操办过,”林云嫣道,“您想要许国公提携叔父,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叔父能不能行,不然,人家提携了,叔父不顶事,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叔父难受、大姐难受、国公府也难受,您呢?” 小段氏老脸一红。 想想那状况,她脸皮子没处搁! “那是你叔父,”小段氏轻咳一声,试图救一救脸面,“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 林云嫣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就因为是亲儿子,他在外头给您丢人,您更气!” 小段氏:…… 这姑娘,今儿怎么尽说大实话! 大郎是嫡长子,承继爵位,行事端正、稳妥,那是应当的,让人放心,也让人高兴。 可作为母亲,能不希望三郎、四郎也赶一赶长兄的脚步吗? 兄弟齐心,互相助力,一家子才兴盛。 要是只会拖大郎后腿,即便当哥哥的不嫌弃弟弟,她这位老母亲会气烂泥扶不上墙。 林云嫣见好就收。 性格改变绝非一朝一夕,还是得潜移默化。 一下子来得太凶,祖母怕是吃不消她。 夜已深了,小段氏招呼人手进来,吹灯落帐。 林云嫣睡在碧纱橱中,她知道小段氏没有入眠,而是辗转反侧。 冒一定的风险多赚些银钱,平平稳稳把长孙女风光嫁出去,这两者正在老太太心里你来我往。 迷迷糊糊入睡前,林云嫣想的是,她记得恩科状元郎的名姓,榜眼、探花也有点印象,再回忆回忆,多想起几位二甲,全让他们住进老实巷来…… 夏日的天亮得早。 林云嫣睁开眼睛时,外头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应是小段氏已经起来了,她这把岁数,觉不长。 林云嫣亦起身,披了衣裳出来。 “吵醒你了?”小段氏正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拿抹额箍好,“老太婆觉浅。” 林云嫣走过去,看向镜中。 小段氏的皮肤白,眼底有些许青色就很明显。 “您是心里存着事,才会睡得不踏实。”林云嫣道。 小段氏叫她说了个正着,讪笑了下,没打马虎眼,实实在在与她商议:“有能做的买卖,你三叔父想尝试,人之常情。 我是想着,我们家里进项稳定,开支也都有数,算来算去没有那么缺银子。 我们这种人家,得按着旧例过日子,稳当最要紧,吃穿都有个度。” 世袭罔替的公侯伯府,出不了一个能建功立业的晚辈,那没有什么,出几个手里没数、心里更没数的纨绔子弟,那才是要了命了! 再大的家业,也得赔进去。 因而,需得规训、拘束子弟,日常行走中不丢了伯府的气度,也不能跟个冤大头似的往外乱散银钱。 费钱是小,掉脑袋是大。 金山银山、不一定是福山,家业大了,招小人眼、也招贵人眼,这些在各朝历史上都能寻到借鉴。 自家既有爵位,又有位郡主,论风光也够了,没必要去追求那不相匹配的富贵。 林云嫣太了解小段氏的想法了。 谨慎、中庸、规矩,这也是祖父在世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可这世上还有很多麻烦,你不去找它,它还跟着你跑,尤其是,这麻烦又大又沉,你想居中不偏不倚,它一个大抬脚踹得你脸面朝地、满嘴泥。 没有立刻说话,林云嫣冲小段氏努了努嘴。 小段氏看在眼中,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从昨晚上起就不太对劲! 示意身边的嬷嬷丫鬟都退出去,小段氏问道:“就那么想做那生意?” “得做,”林云嫣心思动得快,附耳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更得存些私房钱。” 话音入耳,小段氏的眸子倏地一沉。 什么意思? 昨儿慈宁宫里,云嫣到底从皇太后的话里听出什么来了? 第10章 换个人去办 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段氏脑海里全是各种问题。 是圣上看不惯他们这些老权贵了? 诚意伯府素来恭谨收敛,即便要杀鸡儆猴,也不该把自家拎出去当那只鸡啊? 皇太后给云嫣透了这么个意思,是她老人家心疼云嫣,还是她并不赞同圣上的想法? 圣上既要动手,动几分,又收几分? 自家顺顺利利传承到现在,若在她这儿出了变故,她蹬腿了有何面目去见老伯爷、去见列祖列宗? 小段氏越想越谨慎,压着声儿问林云嫣:“你确定没有表达错意思?慈宁宫里是这么个意思?” 林云嫣一脸正色。 慈宁宫没有表达过什么,但她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她脸皮厚,才不怕与小段氏扯谎话。 “我没表达错,”林云嫣颔首,“昨儿,御书房送了盆珊瑚到慈宁宫,说是辅国公献的,他不愿意在兵部做事,给圣上递了辞书。皇太后就念叨了两句,‘露在外头的都有人惦记’,‘徐家这么多年就祖孙两个、什么都太明明白白’,还告诉我‘俸禄都收好、再多赢点银钱’……”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珊瑚,徐简送了。 辞书,徐简也递了。 这两样,小段氏稍稍往外头一打听就能知道。 至于皇太后说过些什么,反正无从打探,自是林云嫣说什么便是什么,况且,她也往里塞了句真话。 小段氏来回品了品,宫里人讲话素来弯弯绕绕,但其中要点,她抓出来了。 在贵人们跟前,想要立得长远,得明明白白,又不能太明明白白。 贪墨、敛财,不清不楚的金银是使不得,可没点儿暗地里的东西,也使不得。 小段氏理清楚了这些,便道:“那事儿还得改改,老实巷决不能和我们牵上关系,得换个人去办。” 林云嫣了然。 这一点,她当然也想到了。 昨夜没有提出来,是不想让祖母留下个自己对老实巷“有备而来”的印象。 显然,祖母亦是个周全之人,辗转反侧了一宿,不可能光琢磨“稳当”二字,也一定想过出手后生意怎么做。 心中有数,而面上,林云嫣洗耳恭听。 小段氏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金榜题名的每一位,都是天子门生,从来只有谢师、谢君,可没有谢租住房子的东家的理。 老实巷吹嘘风水,王婆卖瓜,生意场上寻常事,但这个王婆,不能是官身。 往后学子进京,开口就问‘诚意伯府的宅子’,那我们的生意就到头了。” 不单生意,脑袋也一样。 尤其是圣上动了杀鸡儆猴的心,好端端的猴子不做,冲出去当鸡仔,老寿星上吊了! “您说得在理,”林云嫣附和着,“照这么说来,让陈桂一人出面也不合适,以他的身家,突然掏了一整条巷子的银钱,谁都知道背后站着谁。” “挑一个面生的,外来户,还得万分信得过的,”小段氏沉思片刻,拿了主意,道,“人还是我来挑,等下叫你父亲过来,我与他再商量商量,让他心里也有个数,三郎、三郎就先和陈桂去定章程吧。” 与自家前程有关,小段氏很是谨慎。 里头絮絮说话,外头,各房来请安的人也陆续到了。 三夫人陈氏迈进院子,一抬头,就见廊下站了不少人。 婆母身边伺候的阮嬷嬷、清妍等人站着,二嫂黄氏与四弟妹袁氏也站着,咬着耳朵正说话,大侄女云静见了她,笑盈盈行了礼、又与她身后的林云芳招手。 “谁在里头?”陈氏走上前,轻声问妯娌。 “云嫣昨儿歇在这,”袁氏答道,“祖孙两人说悄悄话哩。” 陈氏一乐。 林云芳长着脖子、一脸好奇,被林云静拉回了身边。 “让祖母知道你偷听,扣你零花银钱。”林云静打趣她。 林云芳是幺女,性子格外活泼,闻言便道:“叫我听听嘛,万一二姐说我们坏话,我也揭她的短!” 陈氏听见了,啐得笑她:“还用云嫣说你?你的坏事儿,老夫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这话说的,几人都是捂着嘴好一通笑。 林云静也笑,她大抵能猜出来,二妹与祖母的悄悄话,八成是为了推拒那门自己的亲事。 姻缘大事,她交托给了二妹,也能想到其中难度。 二妹昨儿就歇在这里,是否夜里就与祖母交谈过一次了呢? 这么一想,林云静把视线落在了阮嬷嬷等人身上,想从她们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阮嬷嬷面色如常,岑嬷嬷也是。 清妍…… 怎得清妍的神色有些怪? 没等林云静琢磨清楚,中屋竹帘子从里掀了一个角,林云嫣探了身出来。 她脆生生道:“祖母请叔母们里头说话。” 一行人鱼贯进去。 林云嫣挽住林云静的胳膊,冲她挤了挤眼。 林云静见她胸有成竹,亦露了个笑容。 姐妹两人心照不宣往里走,余光一瞥,林云静却见清妍看着她们姐妹挽着的手,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很怪。 次间里,小段氏坐在罗汉床上,受了礼。 陈氏禀着:“昨儿万福楼送了花样来给云静挑,今日下午鸿禧堂会送批新衣让云静试试身。” “我挑得眼花缭乱,”黄氏接了话,道,“还说让郡主替我掌掌眼。” “得仔细挑,”小段氏抿了口茶,“若挑不中万福楼的,换一家也行,一定要挑得合心意。” 黄氏闻言微怔。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她隐约从小段氏的话语里,听出了些“不着急”的意思来。 明明就在前几天,小段氏还表露过婚期略显紧张、行事都得抓紧些的意思,今儿忽然反着来了? 莫不是亲事出了些她不晓得的状况? 黄氏心中生疑,嘴上自没有贸贸然提出来,只认真观察起左右。 这一观察,她就看出清妍的“不对劲”来了。 是了。 先前进屋时,她一扭头,好似也见到清妍瞧着云静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 清妍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11章 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小段氏没有留众人用早饭,便叫她们各自散了,又交代陈氏:“三郎没出门吧?让他过来。” 黄氏缓缓往外走,又听得身后小段氏吩咐阮嬷嬷。 “大郎回府后,请他过来一趟。” 林云嫣依旧挽着林云静一道走,林云芳凑在边上、小嘴说个不停,把两个姐姐都逗乐了。 黄氏看了眼姑娘们,又看了眼送出来的清妍,越看越嘀咕。 几人在载寿堂前分别,林云嫣见黄氏走得一步三回头,心中就有底了。 二叔母关心女儿,一定会沉不住气。 这正是林云嫣希望的。 而黄氏,从上午一直嘀咕到了下午,直到鸿禧堂的人来了,看着那些精美的料子,她都不畅快。 黄氏出身小官之家,胜在门风端正,才会被聘为伯府媳妇。 林玘虽是庶子,可林家里头干干净净,从没有人怠慢过他,也没有人怠慢黄氏。 婚后夫妻琴瑟和鸣,生养的女儿亦是乖巧,日子过得很不错。 可惜,人生依旧有遗憾。 她只有云静一位独女,林玘又英年早逝,留她寡居。 黄氏清楚月有阴晴,这几年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给云静说门好亲,幸福长久些,早些添个外孙儿…… 黄氏作为母亲,心心念念的也就是这些了。 因此,云静的这门亲事,她极其看重。 国公府的嫡出公子,是云静高攀了,好在两家是诚心结亲,等年内完婚,她就放心了。 偏偏,婆母那里今儿口风似是变化了。 这让她的心提在嗓子眼里,怎么都下不去。 思前想后,黄氏唤了洪嬷嬷来,道:“试着从清妍那儿探探口风,这事儿小心些办,别叫云静知道,省得她担心。” 洪嬷嬷略有迟疑:“老夫人不喜欢晚辈往她院子里打听……” 黄氏自然清楚。 或者说,甭管年老的、年少的,都不喜欢“四面透风”。 洪嬷嬷又劝:“也就再几天,国公府会来商议婚期,您再听听老夫人的说法。” 黄氏犹豫着点了头。 另一厢,林珣到了载寿院。 “老实巷那事,我思前想后,倒也不是不能做。”让屋里人都出去后,小段氏开口。 昨日被母亲拒绝后,林珣本已经歇了那心思,一听有了转机,即刻来了精神:“您细说,儿子听着。” “我听云嫣说,来年会开恩科,她与你出个主意,”小段氏低声把大致状况说了,“不能由我们正大光明出面,你和陈桂琢磨琢磨、定一个章程给我,记得提醒他,外头还没有消息的事儿,嘴巴闭紧些。” 林珣越听,眼睛里越有光。 看不出来,云嫣小小年纪,思路真是活络,有点子! 当然,母亲也有大智慧,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 方向对了、路子对了,这生意不愁做不起来。 “我等下就去寻陈桂,仔仔细细列出来,”林珣道,“就是这买屋子、修缮的银钱……” “一想到要动云静的陪嫁,我就很过意不去……”小段氏叹息着。 不过,林云嫣的话语也在她心中。 皇上许是要杀鸡儆猴。 许国公府是鸡是猴,眼下还吃不准。 是猴,两家肩并肩缩着脖子做猴,万一是鸡…… 不妨再观望观望。 林珣不知小段氏在分心想旁的,只当母亲在为银钱担忧,心念一动,话就冲出了口:“问云嫣借呢?她那些俸禄都存了私房,我照市价利息再高两成结给她,给她立字条……” 小段氏闻声回神,啐了他一口:“这话你都说得出口?堂堂大老爷们,问侄女儿借银钱,丢人丢分!不许再提了!” 林珣脸上烧得通红。 “云嫣已经出了个点子了,”小段氏哼了声,道,“再出银子,她不如干脆自己和陈桂去合作做买卖,还要你干什么?” 林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您说得很在理,那不然,我就赚个中人银钱,替云嫣跑个腿?” 小段氏哪知道他怎得绕到这一路去了,一时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剐了林珣两眼。 “去去去,先把章程拿出来,”她摆了摆手,催林珣走,“别连个中人都做得不像话!” 待儿子离开,小段氏靠着引枕,闭目思考——由谁出面办事,才最稳妥、最合适。 一晃便是三天。 陈桂得了林珣的话,片刻不敢停歇,带着个小厮寻价、比价。 林珣自然也没有闲着,城南城北、穿街走巷,观察哪几条巷子、胡同在之后最有可能被衙门征用。 这三天跑下来,越看越觉得自家买卖有奔头。 雅间里,陈桂给林珣添了盏茶:“两句古话,姜是老的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位老伯爷夫人,一位郡主,嘿!有人看风、有人掌舵,小弟我跑跑腿,轻松又有效。” 林珣连连点头。 如果说,前几天陈桂郑重给他介绍这买卖时,他动心里还存了几分担心,到了现在,他已经准备好大展拳脚了。 “我还是那句话,稳当些、莫要漏出风声去。”林珣道。 “您放心,”陈桂打包票,“我那小厮都只知我们要算修缮成本,具体修出来做什么,他一点儿不清楚。” 林珣颔首:“我回去府里写章程,你辛苦跑趟衙门。” “赚钱怎么会辛苦,衙门里怎么说,小弟心里有数,”陈桂以茶代酒,“祝我们马到成功。” 两人各自出茶楼。 陈桂走到顺天府侧墙下,整理了下衣冠,转到石狮子前,脸上已经摆出了三分难色。 待见到筹备此事的郝通判时,他的难色又添了两分。 “银子筹得不顺利?”郝通判问。 “不瞒您说,我那三老爷倒是有些兴趣,只是前期开支大,后头回本慢,府里不愿意,”陈桂叹道,“我跟他这几天尽在外头转了,我看修宅子的开销,他看别家宅子都租了什么人、多少价,这一算……” 郝通判道:“我懂。” “不稳赚,风险还大,即便赚了,也很慢,”陈桂摇了摇头,“不说府里,我都要打退堂鼓了。” 把自家撇了,等老夫人派个脸生的接手,就没人知道这买卖的背后是谁了。 郝通判拍了拍陈桂的肩膀:“我们俩熟,我也给你交个底。昨儿有人财大气粗、想一口气把老实巷都买了,因着是个外乡人,府尹大人还在考虑。你做与不做,都得快些决定,不然真就给人赶在前头了。” 陈桂一听,瞪大了眼。 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第12章 分一杯羹 载寿院。 阮嬷嬷挑了帘子,请林云嫣入正屋,自个儿守在外头。 林云嫣与她道了声谢,绕到东次间里,与小段氏、林珣行了礼。 小段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倚着床几,认真看着手中册子,林珣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中,坐姿端正中透出几分紧张来。 林云嫣眨了眨眼。 看来,无论是刚开蒙的稚子,还是三四十岁的老学生,遇着长辈检查功课,都是一个心情。 小段氏示意林云嫣落座,慢悠悠点评道:“写得也算有章法,比我想得要拿得出手些。” 这是一句肯定,以及勉强算个夸赞,林云嫣却没有从林珣面上看到“松一口气”。 细细看看,三叔父的神色里还反而还有几分急切。 这是为何? 小段氏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偏头与林云嫣道:“有程咬金。” “什么程咬金?”林云嫣话问出口,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还有人要买老实巷?” 当然,这不稀奇。 从前那回,陈桂凑上了个三东家,自然也就有大东家、二东家的存在。 那两家在此时此刻,应该也在为了老实巷的生意拨着算盘算账。 不过,缺了陈桂的那一部分银钱,那两家亦会有缺口,在把缺口凑出来之前,他们无法下场。 “那家有钱,想要独吞,”林珣叹了口气,“衙门里说了,如果我们想参与,还是倾向于卖给我们,诚意伯府出面,怎么也比外乡客商有保证。” 林云嫣眉宇皱起。 眼下可不就是不由伯府出面嘛! 同样都是外乡陌生脸,比的就是谁有钱、谁价高,而他们伯府恐是无法再往上喊价,甚至,林云嫣这两天琢磨的还是怎么再压压价。 “可知对方具体状况?”林云嫣问。 “陈桂都打听了。”林珣说着。 刚才陈桂风风火火来书房寻他,把消息迅速说了一遍。 陈桂语速快,林珣听着都跟着急了,便赶紧整理好章程来见老夫人,又使人请了林云嫣。 现在,坐在这么一会儿,母亲稳如泰山、不疾不徐,侄女儿亦是慢条斯理、不急不躁,林珣对着这么两人,深呼吸了几下,亦平静了些。 “听说是余杭人士,半百年纪,做米面起家,家底不错,现在住在金满楼客栈,据他自己介绍,他素来都是诚信买卖,没有出过岔子,顺天府可以使人去余杭衙门问问,他从未吃过胡乱做生意的官司,”林珣介绍着,“他有在京城置办产业的想法,就瞧上了老实巷。” 小段氏听完,点评了一句:“外乡客进京置产,这不稀奇,阔气到直接买一条巷子的,倒是少见。” 都说财不露白,即便是在京城脚下,出手阔绰都绝不是什么好事。 又有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一个白身商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京里冒头,此举不是胆大,而是无谋。 “您的意思,”林珣揣度小段氏的话语,道,“此人来历不寻常?” 林珣并不傻,母亲点了一句,他很快便有了不少想法。 “能有如此身家,断不可能是愣头青,他既然敢大摇大摆,背后应该有权贵撑腰,不晓得会是谁了……”林珣继续思考,“我们想推个人出去接生意,别家有同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 出门遛个弯,都能遇着好几位老太爷、小公子。 “郝通判既然与陈桂交底了,可见衙门不会立刻与那外乡人办事,往余杭调查亦需要时间,”小段氏示意林珣莫要紧张,“我们照着计划做,到时候两方都是外乡人,谁也不占便宜。” 母亲这话是宽慰他,林珣心里清楚。 同时,他更清楚,谁也不占便宜的背后,就是比谁出价高。 这一处,自家恐是要落下风。 思及此处,林珣不由看向林云嫣,想听听她有什么主意。 林云嫣微蹙着眉,沉吟着:那身家背景,听着有些耳熟? “那人姓甚名谁?”她问,“余杭米商,莫不是叫荆大饱?” “就是这个!”林珣一拍大腿,“他往衙门自报家门时,都以为他是个假名,因此验过他的路引身份,都是真的。云嫣听说过那人?” 林云嫣:…… 她自是听说过。 荆大饱矮胖,圆肚子,好在长得白,整个人似一尊笑面佛,很是喜气。 他在江南有十七家米行,年年冬天开仓赠粮,修过五座善堂,在余杭一带人称荆大善人。 他是徐简的线人。 只是,她唯一见到荆大饱的那一回,他已经落魄得不成样了。 永嘉十八年夏,江南水灾,“灾民”冲进了荆大饱的粮仓与府邸,又抢又夺,杀人放火,荆大饱自身躲过一劫,逃出江南,一路逃到京城,最后给徐简送了一次消息。 那之后,林云嫣再没有见过荆大饱的踪影,徐简谈及他时语气里皆是遗憾与愧疚。 荆大饱若非替徐简做事,又怎么会落到那种结局? 那些所谓的灾民,都是领命的匪徒,借着天灾动手而已。 现在,荆大饱出现在京城,想要买下老实巷…… 徐简亦想试试从前这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徐简又怎么会知道? 一个念头划过林云嫣的脑海,很是突然,叫她猜想下又不敢完全肯定。 边上,小段氏轻咳了声,端茶盏润了润嗓子。 林云嫣回神,见林珣看着她,便道:“他主子比我们有来头。” 这下,连小段氏的眼中都透了几分讶异。 他们诚意伯府,除了大郎在朝中做事,确实远离朝堂,但伯府地位还摆在这里,又有位受慈宁宫宠爱的郡主,满京城敢说比他们有来头的,要么是国公府,要么是正儿八经的皇亲。 林珣也想到了这些,迟疑道:“那我们得退让,不做这生意了?” 能赚钱的买卖就这么让人,他舍不得。 “做,怎么不做?”林云嫣笑着道,“让陈桂直接去金满楼找荆大饱,就说要分一杯羹。” 先让她看看,徐简会是个什么反应。 第13章 拧两下就收手 分一杯羹? 林珣倒吸了一口气:“这会不会太自……” 话音出口,小段氏一眼横过来,林珣一个激灵,把“自说自话”改成了“大言不惭”。 同样也不是什么好词,毫不意外地,又挨了老母亲一个眼刀子。 小段氏的面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满。 云嫣的想法是直接了些、胆大了些,但二郎怎么连话都不会粉饰粉饰? 哪有叔父那么说侄女儿的! 真是书都白念了! 林云嫣知道叔父没有恶意,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的用词,反倒是祖母的神色叫她哭笑不得。 祖母好脸面啊…… 除了在面对亲生的儿女时祖母会直白些,面对其他人,祖母一团和气。 可外面的豺狼虎豹都是喝血吃肉的,祖母端着面子,只会吃亏! 她要抓稳机会,既然不能一次来狠的,那就悠着点儿分次来,每回都拧祖母一点儿,总能得些成效。 而眼前,林云嫣得先处理好老实巷。 “祖母,”林云嫣唤小段氏,道,“刚才您和二叔父的话,正好是提醒我了。 一个外来户忽然买下一条巷子,太反常了,荆大饱看着反常,您使人去办,也反常,会让人犯嘀咕。 若是亏了本,谁也想不起来;真就赚了银钱,招人眼红,看外乡人没有靠山,那牛鬼蛇神可就扑上来了。” 林珣心头一紧,有道理! 生意场上的热闹,并不比官场上少,明枪暗箭一通招呼。 今儿说你胡乱改建、吸光了隔壁巷子的运势才有了自个儿的好风水,明儿招几个混混在巷子口溜达来溜达去,又寻几朵野花,两方眉飞色舞…… 这种状况下,谁家书生能在宅子里好好念书? 真要闹上衙门去,人家没偷没抢没撒泼,衙门也奈何不了。 吃哑巴亏不算,生意没了,投进去的银子回不来了,才是最坏的! 到了那时候,总不能站出来说“这是我们诚意伯府的生意,大伙儿给个面子”吧? 那就违背了自家做这买卖的要点了。 林珣越想越是如此,再观母亲的神情,果不其然,母亲亦露出赞同之色。 “云嫣是想,有个合作的,出了状况让他们出头去?”林珣问。 林云嫣道:“家里都是体面人,牛鬼蛇神的招数,还都能想得到,但化解所需要的旁门左道,您不会,祖母更不会了,倒不如请别人做,我们只管收银子。” 这话说得林珣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好问:“人家来头比我们大,又有应付牛鬼蛇神的本事,真愿意让我们分一杯羹?” “来头大,就是有头有脸,应是愿意与我们结个善缘,”林云嫣指了指几子上的章程,“再说,我们也不白占便宜,银子出了,还给出赚钱的点子呢!” 林珣听进去了,又与林云嫣讨论了一番,商量好了办法后,他起身退出去,去书房见陈桂。 屋里只余祖孙两人。 许久没有说话的小段氏看着林云嫣,问道:“那荆大饱靠的是哪座山?” 林云嫣眨了眨眼,思及先前想法,便把嘴边的场面话都咽了回去。 “您没信我,”林云嫣干脆把小段氏的心思点破了,“什么结个善缘、赚钱的点子,我刚那些说辞哄哄三叔父还凑合,哄您、您一点儿没信。 您既不信,直接问我‘把握几成’、‘底气从何而来’就是了,您偏不,您拐着弯先问荆大饱靠山……” 小段氏脸上一红。 这孩子,这几天说话怎么回事? 怎么就没点儿和气劲儿了呢? “自家祖孙俩,您还怕自个儿问得太直了,伤了我的心,我不理您了?”林云嫣努了努嘴,“我是那等小气吧啦的人?” 小段氏:…… 这话没法接了! 林云嫣本着“拧两下就收手”的策略,没有逮着不放,只道:“把握有五分,至于捏得准不准,得看陈桂去开口后、人家是个什么答复。 若是一切顺利,您只管安排好往衙门里出面交钱的人,不用担心荆大饱分配不公、拿了我们的银子却不按规矩分红。 只要那家愿意合伙做买卖,就挺靠得住的。” 毕竟,她和徐简在一根绳子上做了那么久的蚂蚱,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 “您放宽心,”林云嫣起身,替小段氏稍稍按了按肩膀,“您现在呢,就琢磨琢磨许国公府登门来了后,您怎么把婚期改到来年去。” 小段氏呵的笑了声。 改期算什么难事? 两家结亲,又不是结仇。 好好说就是了,她要让云静在家里多过个除夕,国公府能来抢人不成? “您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了,”林云嫣笑道,“虽说分一杯羹,要投进去的银钱也不少,我们得快些准备好,免得再有王咬金、李咬金。” 说完,林云嫣没有多留,回去了。 小段氏见她脚步飞快,啼笑皆非。 还说不小气吧啦呢! 东拉西扯到最后,愣是没把荆大饱的底给她透了! 华灯初上,陈桂寻到了金满楼。 听林珣形容过荆大饱的外貌,他一眼就在角落桌子旁发现了大善人。 荆大饱点了几样小菜、一壶老酒,乐呵呵看着大堂里的其他客人。 陈桂快步走过去。 荆大饱亦看到了来人,见陈桂在他桌边站住,他主动开口道:“今儿客多,这位小友是要与我拼个桌?” “荆老爷,”陈桂拱手行了一礼,“在下陈桂,想请您询问贵人一声,那老实巷的生意,能不能分一杯羹?” 荆大饱的眼中闪过精明之色。 对方有备而来。 他再次打量陈桂,说话举止不似普通市井商人,可论金贵气,也没有多少,不是能与那位国公爷相提并论的人物,如此想来,这人应该与自己一样,是替贵人出面、在外头跑腿办事儿的。 “小友认得我家老爷?”荆大饱问。 陈桂当然不认识。 他都不知道那位是老爷、还是少爷。 三老爷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他,荆大饱的东家到底是何方高人。 陈桂避重就轻、笑容不改:“贵人兴许听过在下的名字。” 来人这般自信,反倒叫荆大饱犯了嘀咕。 陈桂看在眼里,心里的大鼓咚咚敲了好几下。 他这名头好像还挺好用? 第14章 让我去做这买卖 荆大饱毕竟是位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商客。 心里嘀咕归嘀咕,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吹得刚刚好,一点没有夏风的热络。 他请陈桂落座,让小二添双筷子。 陈桂更是不敢露怯,接了筷子道了声谢:“不知您有没有尝过白切羊肉,金满楼的羊肉做得很不错。” 荆大饱道:“尝过,确实很不错,我进京时间不久,小友多与我介绍介绍各家美味?” 这种时候,既不谈生意,也不提背景,那就需得有个话题。 陈桂接了这话,一面用菜、一面说。 一顿饭用完,生意不一定能成,但饭搭子的情谊倒是在了。 夜色浓了。 荆大饱出了客栈,一副消食模样,背着手沿着长街走,直走进了一家文玩铺子。 掌柜坐在台面后头,伸手往深处指了指:“老哥来得挺巧,爷前脚刚到。” 这铺子前店后房,有个二层,楼梯后头垂着一道布帘子,穿过去就是后院了。 荆大饱走到帘子旁,轻轻掀开一个角往院子里看。 今儿无月,星子淡得寻不到几颗,院子里黑沉沉的,只靠廊下两盏灯笼照明。 就着那点儿光,他辨认了坐在石桌旁的人的身形。 那正是徐简。 荆大饱退回来些,扭头看了眼老旧的木楼梯,轻声问掌柜:“爷的腿又不舒服?” 掌柜苦笑着点了点头。 毕竟曾受过重伤,得亏是年轻、底子好,才没有彻底残废了,靠着一身毅力重新站起来,能自个儿稳当走路,只要不盯着看都留意不到跛。 可要说再没有别的影响,那也不可能。 还是个要强性格,好与不好都不会挂在嘴上。 也就是他们这些熟悉的,能看出些端倪来。 比方说,就现在。 月黑风高的院子有什么好坐的?按理该上楼坐在雅间里,翻书也行、下棋也行。 却还在那儿端坐着,分明是腿伤不好受,能少走段楼梯就少走一段。 理了理衣摆,荆大饱重新掀了帘子走出去。 桌边,徐简闻声转过身来:“大善人来了?” 荆大饱忙行了礼:“您就别打趣我了。” 徐简倏地轻笑了下,拎起桌上的酒壶,给空酒杯添满了:“坐下说。” 荆大饱依言落座:“晚饭时候,有人到金满楼寻我,我也请他坐下吃酒。那人自称陈桂,说是想在老实巷的生意里分一杯羹。” 剑眉微微一挑,徐简道:“陈桂?三十出头、右边脑门上有一颗黑痣?” 说着,徐简伸手往自己额头上比划了两下。 见荆大饱点头,徐简啧了声:“他消息倒是灵通,他具体怎么说的?” 荆大饱一听这话,在心里哎呦了声。 国公爷还真听过那陈桂的名字,那位后生,看来有些来历。 荆大饱把陈桂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徐简听完,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捻着酒盏沿口,垂着眼帘思考。 荆大饱不好打断他的思绪,便静静坐着,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徐简的腿。 论身份地位,他唤徐简一声“国公爷”,论年纪,他是对方的祖父、过世的老国公爷那一辈的人,在徐简还是稚童时就见过了,厚颜能说一句“看着长大”。 因而,见徐简重伤落下病根,荆大饱很是心疼、关切。 这腿伤,不说根治,能少痛上几次也好。 前阵子听说东北那儿有一位老大夫看骨伤厉害,不晓得能不能请到,回头使人去寻访寻访,哪怕找不到人,也寻几根虎骨来。 “青鱼胡同……” 徐简突然开口,荆大饱忙回过神来,认真听着。 “我若没有记错,青鱼胡同里、井口西侧那一户,就是陈桂的家,”徐简道,“你告诉他,想分一杯羹,可以,只要寻个有名有姓的担保来。” 荆大饱立刻就领悟了。 他先前看人没看错,陈桂也是个替贵人跑腿的。 国公爷听过陈桂的名字,更晓得他的来历,知道他的背后是哪位金贵人。 说完了事,荆大饱先一步起身。 抬步走到廊下,见徐简没有离开的意思,荆大饱下意识地想劝他“早些回府休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整个国公府就剩这么一位主子了。 孤家寡人一个,在府里吃酒,还是在这院子里吃酒,有什么区别? 不似他自己,在余杭的时候就不爱在外头,事儿办完了就愿意回府去,与老妻说说话、逗一逗孙子孙女。 哎! 二更将近,林云嫣正准备睡下,祖母使人来请她。 一路走进载寿院,入了东次间,就见小段氏披了件外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林珣束手束脚坐着,显然,他扰了小段氏歇觉,在林云嫣过来前,已经被母亲批了几句了。 林云嫣坐下来,问:“陈桂这么快就有回复了?” “他刚来寻我,说是荆大饱找到他家里去了,”林珣说着,又把来龙去脉细致讲了一遍后,朝小段氏笑了笑,“母亲,陈桂做事还挺麻利。” 小段氏岂会看不出儿子的心思? 就是刚才挨了几句,想逮着机会夸一夸——陈桂办事不错,和陈桂一起做这门买卖的自己,也有可取之处。 小段氏门清,却没有接林珣的话。 林珣讨好失败,没有气馁,又赶忙道:“您和云嫣想得没错,荆大饱背后的贵人还真就愿意与伯府、与我们结个善缘,待敲定了合作,他们由荆大饱出面,您再点个生人,一块往衙门里手印一按,就成了。” 小段氏笑了,气笑的。 还善缘哩,那就是云嫣嘴上哄人的! 她怎得教了个这么天真的儿子? 转念想想,这儿子除了天真、行事不够圆润之外,也没大的毛病,小段氏便先不与他说道理,只与林云嫣道:“毕竟是一条巷子的买卖,细节上要注意很多地方。 两方商议,总让陈桂与荆大饱在中间传话,怪耽误事儿的。 若是坐下来面谈,对方什么年纪,只你叔父出面,合适吗?” 林云嫣听完,弯着眼睛道:“您看,您又不和我直来直去了吧? 您想说的是,商议款项、签订契书,若与您是同辈人,您还能厚着脸皮开口,要是个晚辈,您肯定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与他讨价还价,怪欺负人的。 可若只有叔父去,您又不放心,怕他被人哄着定了个亏本买卖。 您不妨直说,让我去谈这买卖。” 第15章 您直说 话音一落,小段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的林珣已然是连连摆手。 摆的幅度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祖孙两人的目光。 侄女儿的眼睛笑盈盈的,老母亲的眼中全是锐利锋芒,激得林珣后脖颈汗毛立起。 母亲多年殷切教导——说话需得委婉。 林珣这会儿记起来了:“那个、云嫣啊,叔父知道你有本事,老实巷赚钱的法子就是你想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出去与人谈生意,肯定不会亏本。 叔父就是想着,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与大老爷们谈买卖、讨价还价不太妥当。 万一是个拎不清的,对你出言不逊…… 人家来头比我们大,我们打上门去都占不了上风,更何况,即便掰扯出了个高下,姑娘家还是吃亏……” “咳咳!”小段氏重重咳嗽两声。 前半段听得像那么一回事,后半段话,那是能跟闺中姑娘说的吗? 林珣迅速看了小段氏一眼,既已说出口了,他也没收回来:“要谈什么、敲定多少,你都写下来,叔父给你跑腿。” 前回,虽是话赶话的,但他后来琢磨了,当个中人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是自家买卖,一家人赚银钱,谁坐镇指挥、谁充当先锋,不都一样嘛。 林云嫣听得心里暖暖。 祖母不喜欢三叔父说话的方式,但林云嫣挺喜欢。 不婉转,但句句都是关心和呵护。 “您怎么就确定贵人是个大老爷们?”林云嫣打趣道。 林珣闻言一愣:“女的?夫人?那不然让你叔母去?”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连正不满着的小段氏听他这一句,都啼笑皆非。 暗暗摇了摇头,小段氏想着:太好骗了! 这么好骗,遇着个厉害的,人家买卖上不算计你,都能占走大半好处。 “云嫣啊,”不管林珣了,小段氏直接与林云嫣商议,“你……” 林云嫣含笑的眸子眨了眨:“您直说。” 小段氏:…… 重点就在那第二个字上,是吧? “你去谈,”小段氏也不绕了,“让你叔父跟着去。” 一来,让三郎看看生意怎么个谈法,能学到多少看个人造化。 二来,有亲叔父坐镇,护着云嫣,总不至于出什么一个头两个大的麻烦事。 至于林云嫣能不能谈好,小段氏很有信心。 虽然,她也说不上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林云嫣对小段氏的说法很是满意。 看看,这不就是有进步了嘛。 十之八九是祖母今晚累了,懒得再跟她东拉西扯场面话,但是,第一步迈出去了,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等祖母适应了与家里人这么说话,以后遇着外头的豺狼,她才能拉下脸、什么不好听的都说出来。 “您放心吧,”林云嫣道,“有叔父与我一道去,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小段氏面上露了几分疲态。 叔侄两人起身,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出来。 院子里的灯笼大部分都已经熄了,挽月提着一盏与林云嫣引路。 林珣叫住她,试探着问:“那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给叔父透个底,也好心里有数。” 林云嫣笑着道:“比您年轻,是您的晚辈,懂礼数规矩,体面人。” 随着这一个接一个的词,林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懂礼数的晚辈,他最喜欢了。 体面人办事,最是靠得住。 好啊! 很好啊! 林珣高高兴兴地走了,林云嫣亦往宝安园走。 入夜后的伯府后院,黑漆漆的,只挽月手中的灯笼光照着那一小截青石板地砖。 倏地,一个念头滑入了林云嫣的脑海。 好像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之前那几年,她常常走夜路,偶尔提灯笼,偶尔举一根蜡烛,更多的时候,手中无一样照明之物。 她幼年时很怕黑,愣是练了出来。 走得多了,自是不怕了。 又或者是见多了人心险恶,那些所谓的魑魅魍魉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到底缺了什么…… 直到走到宝安园,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林云嫣一下子明白过来。 缺了的是声音。 她推着徐简走,轮椅在地砖上碾过、吱吱呀呀的声音。 想明白了,思绪清爽许多。 问挽月要了灯笼过来,往廊柱上一挂,林云嫣在长椅上坐下。 自那日在慈宁宫中睁开眼睛,一切都回到了永嘉十一年,皇太后、祖母、叔父叔母,他们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样,除了徐简。 徐简的腿没有残,能站能走。 林云嫣回府这几日问过挽月,小丫头张口便是“听说是操练时伤的”,可若真是如此,闻太妃不会欲言又止。 如果说,这一些状况让林云嫣替徐简庆幸的话,那荆大饱插手老实巷,就是让她惊讶了。 徐简的身边十有八九也发生了些什么…… 而现在,徐简给出的回复,十分耐人寻味。 她在试探徐简,徐简亦在试探她。 陈桂要做老实巷的买卖,这不奇怪,从前诚意伯府没有参与,他也和人谈成了生意、出钱当个三东家,如今听说了荆大饱后便寻上门去,亦是正常。 要说有反常之处,便是“贵人”。 除了徐简的自己人,现在的京城,断不会知道荆大饱是给人办事的,更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陈桂问得越坦荡,就显得越有把握。 这是林云嫣给徐简的提示。 陈桂在外行走,从不拿诚意伯府开道,但毕竟沾着亲,旁人称一声“舅老爷”。 他的担保,按理也就是伯府了。 至于是林家里头的什么人出面,这事与她林云嫣又有多少关系,徐简恐怕也在猜。 信七分、疑三分。 这是徐简教她的。 世间之事,哪怕亲眼所见,都不一定是真。 运筹帷幄、推断再是合理,也难保那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前人都总结过了,人算不如天算。 是与不是,只有亲眼去看看,再做定断。 翌日傍晚时分,陈桂在街口候着,引伯府马车到一文玩铺子外。 帘子掀开,林珣先一步下来。 陈桂正要问安,抬眼看到车里还有两人。 一位公子哥,一位小厮,前后下车来。 陈桂仔细打量那公子。 伯府的主子,他各个都认得。 这位看着比大爷年轻,比二爷又年长,又那么俊秀…… 哎呀! 这不是郡主嘛! 第16章 国公爷身体安康 林云嫣站定,抬眼看着铺面招牌。 上书三个大字,桃核斋。 这地方她听说过,却是第一回来。 从前她听闻这铺子名号时,它已经转手两年了。 再往上看,二层临街的窗户启了一半。 “三老爷,郡……”陈桂顿了下,干脆改了个不会错的,“爷,那位贵人已经到了。” 林珣颔首:“你见着他了?” 陈桂轻声道:“他似乎是从铺子后门上的楼,小弟没有见着。” 林珣摸了摸胡子。 一方走前、一方走后,这样也好,不打眼。 至于对方来历,反正好奇到现在了,早一刻、晚一刻,也差不了多少。 林云嫣走在林珣之后进了铺子。 荆大饱候在楼梯口,他已经听徐简说了来人身份,便比了个请上楼的手势。 而后,他就看到林云嫣的眉头皱了一下。 似乎是不满? 荆大饱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是嫌他挡路了吧? 也是,就这么个狭小口子,他这么胖的身形往这一站…… 大老爷们随性些,挤一挤、碰着也没关系,可这位是郡主,即便着男装,也是个娇贵的姑娘家。 荆大饱识趣,既然底下挪不开位子,他便抬脚上去,在前头引路:“台阶有些陡,贵人当心脚下。” 吱呀—— 吱呀—— 等贵人们都上了楼,荆大饱再一看,郡主的脸色更沉了。 莫非,郡主不喜欢爬楼梯? 林云嫣伸手揉了揉眉心。 徐简真是厉害了。 腿没断,能走路,就能随便走这样的楼梯了? 陈桂说这铺面有后院,那就会有屋子,明明能把会面的地方定在平地,非得来爬一段楼。 以她对徐简的了解,这极有可能亦是试探的一环,想看看她对“爬楼梯”是个什么反应,反应越大,越不是瞎猫。 林云嫣能猜到,就是心里不畅快。 徐简最好是只瞎猫,就是撞着了死耗子,造成了阴差阳错。 若不是,她逮着机会非得好好念一念,伤腿岂是能这么折腾的! 荆大饱敲了敲门。 很快,门从里边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 林珣一看,心里踏实许多,云嫣说对方是晚辈,还真没诓他。 小厮让开了路,林珣进了雅间,抬眼看到站在圆桌旁的人,“贤侄”两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年轻、没错。 晚辈、也没错。 可人家是辅国公! 他林珣不过是个伯爷、的弟弟而已! 能厚颜无耻管别人叫“贤侄”吗? 林云嫣上前一步,垂了眼帘,语气淡淡:“国公爷身体安康。” 林珣亦要行礼,突然听得这么一句,不由瞥了眼徐简的腿。 向辅国公请安时,能说“身体安康”吗? 云嫣怎得会出这种岔子? “三老爷、郡主,”徐简回了一礼,“请入座。” 林珣还在想着刚才的问题,便忽略了徐简一眼就认出林云嫣这事儿,客气了两句,坐了下来。 小厮上前奉茶。 林云嫣对他并不陌生。 他叫参辰,是徐简的祖父替他挑选的两名亲随之一,自幼一道长大。 从前,林云嫣不通武艺,徐简不良于行,若不是有参辰与玄肃相护,怕是早就丢了性命。 只可惜,那等阴谋之下,他们几人最终没有翻出花样来。 参辰与玄肃先后遇害,她与徐简困死大火…… 思及此处,林云嫣转眸看向徐简。 徐简神态自若,只从面上,林云嫣没有看出一丝端倪。 他注意到了林云嫣打量,眉宇一挑,似笑非笑回以目光。 林云嫣心间冒出几缕惊讶来。 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徐简露出如此神情。 除了与刘家人谈不拢的时候,徐简一直都是稳重的、克制的。 皇太后也说过,到底是承继了国公,徐简有着超越他年纪的沉稳。 轻佻、张扬、放肆,这一类的词,从来落不到徐简身上。 眼前的徐简,竟叫她产生了陌生感。 徐简没有继续打眼神官司的意思,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老实巷的生意,诚意伯府既有兴趣参与,应是有些见解吧?” 林珣道:“府里之前商量过,那条巷子……” “见解谈不上,”林云嫣打断了林珣的话,“国公爷原是想一家买下一条巷子吧? 您这么阔绰出手,想来对之后如何赚钱已经有了计划。 我们就是分一杯羹而已,国公爷出大头,我们出小头,自然以您的意见为准。 是吧,叔父?” 林珣忙点头:“是!” 刚才险些忘了,他就是个陪客,谈生意由云嫣来,不能越俎代庖。 徐简的视线在林珣与林云嫣之间转了转。 “赚钱吗……”徐简笑了起来,道,“不瞒两位说,我买老实巷没想过要赚钱。我辞了兵部,平日没什么事儿做,随手买条巷子而已。我不缺银钱,不在乎老实巷几年回本,亏了也没关系,贵府也和我一样打算?” 林珣听得头皮发麻。 他以前没有与徐简打过交道,只听说过一些传言,其中没有哪一条是“纨绔行事”。 难道说,受伤改变了人的性情? 不对。 这举动也算不上纨绔,买田买地买铺子是正经生意,又不是斗鸡斗蛐蛐,赌坊一个进出,银子没影了。 就是,不太符合他们诚意伯府的意图而已。 不过,如此也就越发显得他们的点子可贵。 章程都列好了,办事儿有荆大饱,轻轻松松就有钱赚的买卖,辅国公应该不会拒绝。 “既是这样……”林云嫣佯装斟酌,又道,“您愿意与我们商谈,应是存了结个善缘的想法。我厚颜请求一句,国公爷能否送佛送到西,换个巷子买?” 此话一出,不说徐简听着是个什么感觉,林珣不止头皮麻,身上都麻了。 这哪里是厚颜啊? 抹十层城墙皮都说不出这种话。 也亏得是母亲不在场,若叫她老人家听了,恐是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了。 今儿真是怪了,徐简与传言里的不太一样,云嫣自打迈进这雅间,说话也是夹棍带枪的,与她平素不同。 难道谈买卖,就是得这么谈? 他虽然经验不多,却也替兄长跑过腿、办过事,真没见过这种路子。 辅国公听了这种要求,恐怕不会高兴。 只见徐简往椅背上一靠:“我要是不换呢?” “那就由陈桂与荆东家商量怎么赚银钱,”林云嫣答得理所当然,“您当个甩手掌柜就行了。” 第17章 茅塞顿开 甩手掌柜? 这话真有意思。 徐简唇角一弯笑了,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怎么?连是个什么思路,都不用我听了?” 林云嫣只当没听出徐简话语里的嘲弄意味,道:“您既不在乎什么时候回本,更不怕亏了,那又何必操这份心?” 徐简嘴边的那抹笑亦收了起来。 林珣看在眼中,心里连连叹气。 他实在看不懂云嫣的应对。 今日不说,等巷子买下来,辅国公只要问荆大饱,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没法瞒,现在说出来讨论一番就是了,偏云嫣嘴巴紧,还一个劲儿添火药。 难道说,云嫣与辅国公原就有矛盾? 她逮着机会“公报私仇”? 哎呀,合作做生意,怎么能惦记私仇呢! 林珣想开口周旋,话还未出口,被徐简赶了先。 “郡主,”徐简提醒她,“我还可以不分你一杯羹。” 林云嫣可不会被徐简吓住,直直看着他,道:“那我也只能告诉顺天衙门,荆东家是替国公爷做事,国公爷买巷子却没有好好修缮的心思,回头再塌一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怎么可能。 都是嘴上放狠话罢了,徐简会,林云嫣也会。 你来我往的两人对这番狠话都没有多大反应,陪坐着的林珣、荆大饱几人却是七上八下,越听越糊涂。 荆大饱甚至以眼神悄悄询问参辰,要不要添个茶水、上个点心,缓一缓这火药味。 参辰亦在犹豫。 以他对国公爷的了解,他请伯府的人来谈,那就是想好了要合作。 两方联手,即便有意见相左之处,也该如锯木般前后拉扯,但显然,国公爷也好、郡主也罢,这会儿都是手提巨斧,一言不合就要劈下去。 生意谈得人心惊肉跳! 不应该。 国公爷与郡主,原也没打过交道,怎么来得这么大的火气? 还是说,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 晚些是不是要问问玄肃? 万幸的是,徐简没有继续挥斧头的意思了,他冲荆大饱抬了抬手。 荆大饱会意,走到徐简边上。 “衙门里交钱,我六你四,”徐简与林云嫣道,“荆东家不会长时间留在京城,因而后续修缮等事宜,我出钱、你出人,能挣着银钱一样是六四,如有要帮忙打点的地方、只管开口,不然我就当甩手掌柜了。” 这个条件,开得并不差。 林云嫣也就不讨价还价了,道:“衙门那儿,我们会有个眼生的出面办事儿。” 陈桂见林云嫣看他,忙接了话过去:“我晚些会将人介绍给荆东家,国公爷放心,我虽不往衙门里露面,但事儿肯定办妥当。” 正经事谈完,参辰送上文房,荆大饱主笔写了文书。 徐简看也没看,按了印,又把纸张推到林云嫣面前。 林云嫣接下,认真看完,待林珣过目后,也盖了印章。 一式两份,双方各自收好。 林珣这才放下心来。 他之前列章程,与陈桂仔细算过各项开支。 买宅子的钱当然是大头,后续修缮的材料、人工也不是小钱,伯府账面上能动的银子与陈桂的本钱加在一块,并不能负担得起,这才需要动用云静的陪嫁。 现在,大部分都由辅国公负担,他们甚至都不用去动云静的陪嫁了。 林云嫣也在心中把账目都理了一遍。 动不了大姐的陪嫁,这与她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不过,这几天与祖母拧了几次,她也有信心说服祖母继续推迟婚期。 参辰续了茶水。 林珣看着热气氤氲,心里一通琢磨。 以生意场上惯常的法子,买卖成交后,自该寻个酒楼,上一桌好菜。 他们这种不好让外头知道的私下买卖,不太合适出去吃,也该寻个雅静、方便的地方,祝个酒,再不济,以茶代酒。 只是…… 他真怕了云嫣了! 万一再有言语上的争锋,人家辅国公直接把合作文书给撕了…… 算了,还是走人吧。 林珣茶也不喝了,起身告辞。 徐简没有留,让荆大饱送他们叔侄出去。 荆大饱一路送到楼梯口,拱手行礼。 林云嫣偏过头,压着声音问道:“荆东家,过阵子要秋收了,得赶在那之前回余杭去吧?” 荆大饱道:“是,在京里住不了几天了。” “国公爷一句话,你就得跑一趟来回,还真是辛苦。”林云嫣叹了声。 “不辛苦、不辛苦。”荆大饱忙摆手。 林云嫣弯着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该从荆大饱口中打听的话,她已经听到了。 马车停在铺子外,车把式已经摆好了脚踏。 林珣先上了车,见林云嫣落在后头,他隔着车帘与她道:“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喜欢就买。” “这就来了。”林云嫣说着,快步走出来。 上车前,她倏地转身抬头,看向二楼半启着的窗。 从这个位置,自是看不到窗内状况,可林云嫣猜测徐简站在窗边。 如果是之前那般持重、稳静的徐简,应是不会这么做,但今儿的他一反常态,桀骜劲儿拘都拘不住,张扬得让林云嫣觉得陌生,而在陌生的背后,则是熟悉。 徐简其实还是徐简。 他用他的反常在试探她的反应,那他当然也会在楼上看着,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毕竟,她今日也十分反常。 印象里,从前那么多年,她对徐简句句不客气的次数,两只手也能数过来了。 窗后,如林云嫣所想,徐简垂着眼看着街上。 落日迎面,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等看到马车徐徐驶离,他才转过身,慢慢往外头走。 楼下,荆大饱送走了客人,与掌柜的说了两句,便打算上楼去。 走了几步,忽然光线暗了暗,他不由顿足抬头。 二楼口上立着一人,挡了大片的光,正是徐简。 荆大饱见状,没有继续往上,后退着下来,给徐简让路。 徐简脚步慢悠悠的,踏在木质楼梯上,吱呀吱呀响。 听着这声音由高往低,直到近前,荆大饱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第18章 操的心还挺多 郡主不喜欢走楼梯? 郡主不喜欢国公爷走楼梯! 荆大饱暗自扼腕,他刚才怎么没领悟呢。 国公爷的腿脚有伤,他们都知道。 也有劝过国公爷注意休养,却也是点到为止。 国公爷这么大一个人,能不能走一段楼梯,他自己能判断,就像昨儿晚上,他觉得不舒服,那就在院子里坐着了。 他们这些在身边办事的,大老爷们一个个的,会心疼国公爷的伤,却不会那么细致。 哪里像郡主。 郡主细心,一看楼梯就念着国公爷的伤! 再说国公爷,国公爷招他进京,为的就是老实巷的生意,余杭与京师,隔了半片疆土了,可见国公爷对这事有多看重。 银钱备了,衙门里也去开了口,只等交钱签字,一口气都吞了。 结果,郡主让陈桂一来问,国公爷说分一杯羹就分了。 那可是一桩能挣大钱的好买卖,别听国公爷嘴上说什么“不止着赚钱、亏了也没事”,事实上如何修缮、怎么赚钱,荆大饱早就听他说过了。 荆大饱越想越觉得,国公爷与郡主之间,恐是有些默契。 若是全然陌生,先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你来我往,还能把生意谈下来? 他荆大饱纵横江南商场半辈子,就没见过这种事! 往这个方向一琢磨,那些巨斧、火药,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滋味了。 徐简没有从前头走,照着来时一般,撩了布帘往后头院子去。 “国公爷,”荆大饱跟上徐简的脚步,“这位宁安郡主,果然是皇太后的掌上明珠,那般受宠爱,也难怪说话直爽,便是对着您,都不太客气。” 徐简睨了荆大饱一眼,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 荆大饱又道:“真是位贵重人,请她上楼时,脸色就沉下来了。” 这下子,徐简脚步顿了顿,问:“她见着楼梯就变了脸?” “是啊,”荆大饱忙道,“起先还有七分笑,见了楼梯就沉了,等上了楼,看着越发不高兴。要我说,也不怪郡主,我们这楼梯确实窄了些、也难走……” 徐简站着听荆大饱说,想到林云嫣进雅间时的模样,他眉眼一抬,呵得笑了起来。 “难怪跟吃了炮仗似的,上来就问候我‘身体安康’,”徐简说完,弯下腰去,以手做拳,轻轻敲打了两下右腿,嘀咕了一句,“操的心还挺多。” 荆大饱耳朵尖,自是听见了。 用力地抿了下唇,他才把笑容都压了回去。 在不少事情上,他远不及年轻的徐简有能耐,但在这些“人生大事”上,他荆大饱吃过猪肉,还见识了很多猪跑。 看看,这不是一试就给试明白了嘛! 就这么两句话,国公爷的心情就很不错了。 荆大饱又打量了徐简几眼。 徐简身量高,又是自幼习武,身形颀长挺拔。 老国公爷年轻时就是一副英俊好样貌,发妻更是花容月貌,两人之间唯一的女儿亦得了父母的好姿态,人人都说辅国公府是一女百家求,要不是老国公开口就是能文能武的好儿郎来入赘,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再说刘靖,荆大饱其实不怎么欣赏刘靖行事,但只论模样,他也得对刘靖竖个大拇指。 若不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又怎么能让徐家姑娘一见倾心、坚持下嫁? 徐简同样承继了父母出色的相貌,许是因为自小在老国公爷身边长大,与文质彬彬的刘靖接触得少,他那剑眉星目看着更英气。 而那位郡主,今儿穿着男装,但荆大饱观她五官,就知道是个漂亮姑娘。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位是国公爷,一位是伯府里的郡主,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国公爷那条跛了的腿! 可要是两人本就有些默契,还是可以喜结良缘。 感情上的事儿,要真是长辈能轻易拧得动的,老国公爷就不会把独女嫁给不懂拳脚功夫、上不得战场的刘靖。 话又说回来,国公爷也到年纪了,该说一门好亲。 府中有人等候,心中有一份牵挂,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坐在那黑漆漆的院子里消磨时光。 等有了妻、有了子,有了家,老国公爷在地底下也就能放心了吧…… 一时之间,荆大饱想了很多,多到他都有些急了。 跟打仗似的,两军你来我往,吹号角的、敲边鼓的,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等他回余杭去,谁来敲敲打打? 他等下得和参辰说说这事儿。 另一厢,马车入诚意伯府,林珣与林云嫣一道去见小段氏。 从林珣手中接过文书,小段氏的眼珠子就落在了那红彤彤的印章上。 一个是云嫣的郡主印章,另一个…… 她要是没有看错,这是辅国公府的印? 辅国公府只有一位主子,荆大饱背后那靠山,竟然是那位年轻的辅国公? 这这这! 这确实,比他们林家有来头得多! 能从辅国公那儿,谈得一个四六分成的结果,小段氏满意极了。 “还是云嫣好本事,”小段氏夸赞道,“我们去分一杯羹,得小头也是应当,不过在银子花销等细处上,还是我们占便宜。” 林云嫣笑着道:“我没讨价还价,国公爷自己开的价码,是吧,叔父?” 林珣抬头,见小段氏好奇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笑了笑。 母亲很想知道谈生意的过程,可林珣不敢说! 那些刀枪棍棒、火药星子,能把母亲听得头昏脑涨! 林珣不敢说,林云嫣却是一点没收着,把他们踏进桃核斋的经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与小段氏讲述了一遍。 什么身体安康、甩手掌柜、跟顺天府告状,一丁点也没漏下。 小段氏几次扶额,脸上的笑容都撑不住了。 好半晌,她憋出一句来:“看不出来,辅国公年纪轻轻,好雅量。” “跟他说那些场面话,他还一定爱听,我们先兵后礼、丑话说在前头,事儿也好办,”林云嫣给小段氏奉了盏茶,“您看,我就说直来直去挺好的吧?” 小段氏:…… 第19章 半真掺半假 事实胜于雄辩。 至于好好与徐简说一番场面话,能不能争取到五五分成…… 林云嫣琢磨着,以祖母事事与人为善的品德,断然是不敢做那等大占便宜的设想的。 担心母亲一直惦记云嫣的“大刀阔斧”,林珣主动问小段氏:“您定好出面办事的人选了吗?” “定了,”小段氏道,“阮嬷嬷娘家的侄孙女婿,叫高安,在桐县做买卖,我让阮嬷嬷喊他进京来。” 桐县在京城南边,因着是进京前的一大县,商市也很热闹。 以两地路程,最迟后日,高安就能抵京了。 “面生就好,”林珣道,“衙门那儿,还是以荆东家为先。” 比起高安,荆大饱才是真正的外乡远客,寻常猜想不到他的靠山。 “说起来,”小段氏问道,“云嫣是怎么知道那荆东家与辅国公的关系?”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真话当然说不得,说出来能把小段氏吓死。 瞎话嘛,她已经准备好了,依然是半真掺半假:“已故的老国公夫人与闻太妃闺中私交不错,这事儿您听说过没有?” 小段氏好一通回忆,叹道:“太久远了,记不清了,好像是有那么个传闻。” 真话说了,林云嫣往里头掺假话:“打马吊时闲谈起来的,皇太后想给几个庙宇添香油钱,又怕宫里人办事兴师动众,闻太妃也说身份在这儿,一举一动自不可能像平常老百姓,从前她听老国公夫人提过,两夫妻在余杭有个做生意的好友,捐善堂庙宇,人称荆大善人……” 小段氏听得连连点头:“我们伯府行事都要慎重,宫里贵人们更加如此了。” 她就是好奇问一句,并非存心质疑,林云嫣能随口答那么几句像样的,足以应对了。 “等高安到了,让陈桂领他去见荆东家,”小段氏交代林珣道,“照先前算的,账面上的银子差不多够用了,不用动云静的陪嫁,我真就松了一口气。” 林珣附和道:“拿到文书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母子两人又絮絮了几句,林云嫣端坐一旁,只吃点心不说话。 小段氏看在眼中,心思一动,打发了林珣后,低声问她:“云嫣有话要说?” “虽不动大姐的陪嫁,”林云嫣直截了当,“我建议您也再等等,莫要年内就办婚事。” 小段氏呼吸一紧,立刻想到了祖孙两人前回商量过的内情。 圣上恐是存了杀鸡儆猴的心! 就此事,小段氏前几天已经寻林玙谈过了。 林玙身为诚意伯,在朝中即便不担任要职,但在外行走,肯定比家中其他人有感觉些。 可是,林玙没有感受到任何风吹草动。 话是如此,母子两人并没有怀疑林云嫣带回来的消息。 毕竟,最能揣度圣上心意的,除了御书房,就是慈宁宫了。 他们这种外臣,哪能比皇太后还敏锐? “你的意思是,圣上可能年内就会动手?”小段氏压着声问道。 “我原想着,恐是不会这么快,可今儿看辅国公那意思……”林云嫣凑过去,几乎就在小段氏耳边嘀咕,“您说,国公爷为何要做老实巷的买卖、还让荆大饱出面? 他能缺钱啊?他缺不在账面上的钱! 他前阵子进出御书房,指不定就看出什么来了。 陈桂做老实巷买卖,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又算了几笔账? 国公爷财大气粗,荆大饱直接去衙门里狮子大开口了,可见他也急。” 小段氏倒吸了一口气。 这事儿弄得! 辅国公府里就这么一独苗苗,如今又受了伤、腿脚不便,辞书都递了要做个闲散权贵,圣上便是寻肥鸡,按说也不该寻上他,没这个必要。 偏偏连这么“安全”的辅国公都要避风头了…… “你说得有理,”小段氏颔首,“我们得再观望观望许国公府的状况。” 心里拿定了主意,待隔天许国公夫人登门,小段氏千言万语都是舍不得。 “云静是个孝顺孩子,她父亲走后,全靠她支撑她母亲,母女两人感情十分深厚。” “她是大姐,自小就是妹妹们的表率,她们姐妹处得亦极好。”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再留孩子在家里过个除夕,等来年开春再完婚。” 许国公夫人颇为意外。 先前分明是诚意伯府话里话外想早些办喜事,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延后了? 是婚事要出变故? 念头一涌起,许国公夫人自己就先否了。 两家已经换了帖,板上钉钉的,诚意伯府又不是那等不要脸不要皮的人家,断不会胡乱行事。 再说,林云静是高嫁,这门亲事黄了,她哪儿再去寻个同样好的? 许国公夫人也没有贬低林云静的意思,若是真不喜欢、看不上,又怎么会挑来当儿媳呢? 她看重的就是林家和睦良好的家风、林云静端正沉静的气质,这两点比什么庶子所出、嫡子所出重要多了。 自家三儿性子太过跳脱,行事让人头痛,就得有个这么稳重的媳妇管管他! 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么心疼姑娘的人家,又怎么能养出那般性情? 两家既要结亲,许国公夫人也就不拂了小段氏的面子:“您这几句话说的,我听着都眼睛发酸了呢。 嫁姑娘与娶媳妇,家里人心情肯定不同。 那就照您的意思来,我们选个来年开春后的好日子,花也开了,天也暖和些。 大姑娘在府上得这般喜爱,等她过门后,我们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您放一百个心!” “我肯定放心,”小段氏笑了起来,“与府上结亲,就是信你们善待我们云静。” 青朴院那儿,黄氏正焦急等着消息。 听说许国公夫人回去了,黄氏便来了载寿院,向小段氏询问婚期。 “年后吧,”小段氏握着她的手,道,“你这些年太辛苦了,你们母女两人再一块过个年。” 黄氏的笑容几乎凝在了脸上。 前回,她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下是坐实了。 “真是为了让云静在家里多住几月?”黄氏没有忍住,问道,“老夫人,这婚事没出问题吧?” “哪里的话?”小段氏道,“我们真心结亲,许国公府亦是真心求娶,能有什么问题?你别胡思乱想,也别吓着云静。” 老夫人已经这么说了,黄氏再有疑问,也没法继续追问,只好起身告退。 送她离开的正是清妍。 下台阶时,黄氏踉跄了一下,得亏洪嬷嬷眼疾手快。 等人站稳了,清妍才后知后觉般来扶她。 黄氏看了她一眼,疑惑又生:这丫鬟怎么比自个儿还心不在焉? 第20章 我不是贪银钱 出了载寿院,黄氏走得一步三回头。 “说起来,”她唤了洪嬷嬷一声,“我上回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清妍的面色就怪怪的吧?我那天就说得试着探探清妍的口风……” 洪嬷嬷扶着她,劝道:“您前回提了之后,奴婢虽没有打听,却也观察了几次,阮嬷嬷她们各个如常。” “不一样的,”黄氏摇头,“阮嬷嬷她们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清妍年轻,面上藏不住事。” 洪嬷嬷语塞。 说心里话,她也觉得黄氏讲得对。 她不是瞎子,清妍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岂会看不出来? 可看穿归看穿,嘴上并不能那么说,她得安抚黄氏,而不是火上浇油。 主仆两人慢慢走回青朴院。 东厢的窗户开着,转眼看进去,就能看到林云静坐在桌边捧着绷子做女红。 黄氏的眼眶倏地酸了。 林云静很擅长刺绣,前些年皇太后过寿,她献了一副绣品。 郡主回来说,皇太后越看越喜欢,一直搁在手边,贺寿的外命妇们问上一回,娘娘就夸一回。 有几位不来事的没有问,皇太后还与郡主咬耳朵说人家“眼神不好”。 也就是那次长了脸,许国公府特特打听了云静,两家开始议亲。 这几日,云静正在绣盖头,花样是她们娘俩商量的“龙凤呈祥”…… 黄氏越想,心里越难过:“一会儿云静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说老夫人舍不得她,又体恤您与大姑娘母女……”洪嬷嬷说到一半,见黄氏幽幽看着她,也住嘴了。 倒不是老夫人不喜欢大姑娘,而是,变化来得太突然了。 “不打听打听,我坐立难安,”黄氏道,“不问清妍,也问问齐嬷嬷。” 洪嬷嬷拗不过她,同样也担心林云静,想了想,便又回了老夫人地方。 院门内的廊下,齐嬷嬷正摇着蒲扇。 齐嬷嬷从前伺候过古姨娘,与二房自是亲近些,她如今年纪大了,就给她安排了这白日看院门的轻松活儿。 洪嬷嬷搬了把杌子,在她身边坐了:“老姐姐自在。” “老了,不中用了,也就是主子们不嫌弃,”齐嬷嬷压低了声,“怎么又过来了,不是才回去吗?我看二夫人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洪嬷嬷小声说了状况:“夫人实在担心。” 齐嬷嬷听完,没吭声。 这些时日,三老爷与郡主几次过来说话,老夫人把屋子里的人都屏退了,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如此慎重,定是极其要紧的事儿,就是不知道与大姑娘的婚事有无干系。 洪嬷嬷观她面色,隐约猜到了些:“老姐姐知道些,只是不好讲?” 齐嬷嬷讪讪笑了笑:“听我一句劝,老夫人跟前的事儿别轻易打探,万一叫老夫人知道了、心中不快,得不偿失。再说了,以老夫人的厚道性子,能亏了我们大姑娘不成?” 洪嬷嬷叹息一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二夫人作为母亲,牵挂亦是万分牵挂。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齐嬷嬷一点口风都不肯漏,洪嬷嬷没办法,只好起身离开。 她也没走远,就在拐角的月洞门外站着。 再过会儿,就到了载寿院使人去厨房拿茶点的时候了,这里是必经之路。 如若来的是清妍,她就好言好语问一问,若是其他人,就作罢了。 交给天意吧。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洪嬷嬷探头一看,念了声“阿弥陀佛”。 来的正是清妍。 菩萨让她一定要问明白哩。 清妍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着洪嬷嬷,硬着头皮笑了笑,快步往前走。 洪嬷嬷跟上去:“姑娘,大姑娘的婚事,说挪到年后就年后的,起先不是这么个说法,我们夫人实在担忧,这婚事不会有波澜吧?” 清妍闷头走路,没有搭话。 “姑娘也知道,夫人寡居几年,最看重的就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嫁得好是她唯一的盼头,”洪嬷嬷放软了口气,“这么下去,她怕是吃不好、睡不着……” 清妍被洪嬷嬷缠着,道:“妈妈莫要为难我了,我哪里能这么多嘴多舌、议论主子们的事儿。” 洪嬷嬷精明人,一听这说法就知道确有内情。 她一把挽住清妍的胳膊,使了巧劲儿,把人带到角落处。 手上一动,一锭银子就塞到了清妍的掌心里。 “姑娘莫推辞!”赶在清妍反应前,洪嬷嬷先道,“这要是真有什么变故,姑娘与我说几句,我也好慢慢劝劝夫人,总比事到临头才一棍子强,是吧?” 清妍僵在原地,垂着头,没有动。 洪嬷嬷见状,心一横,又是一锭:“姑娘就当行行好……” 清妍捏着手中的银锭,沉甸甸的,约莫一锭有五两呢,她一月的俸银也就二两。 “妈妈,我不是贪银钱,”清妍吞了口唾沫,“我也是为大姑娘与二夫人不平,二夫人的为难处,人人都晓得的,我就是看不过眼……” 洪嬷嬷忙不迭点头:“那是!那是!” “其实是为了陪嫁银子,三老爷要拿去做买卖,老夫人原不肯,是郡主……”怕叫旁人发现,清妍也不敢多停留,嘴巴跟倒豆子一样,把那夜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明明是自家姐妹,郡主身份尊贵、什么都不缺,她却那么说,不止老夫人意外,我也意外呢。我还当她和大姑娘感情多好……” 洪嬷嬷愣住了。 她怀疑婚事恐有变化,只想过是许国公府的问题,却从未往自家陪嫁银钱上猜想。 此番内情,她要怎么和黄氏说? 洪嬷嬷心情沉重地回了青朴院,见黄氏揪心,还是原原本本地说了。 “您看,许国公府那儿并无变化,”洪嬷嬷绞尽脑汁道,“也就到开春,等银钱备好……” “那要是备不好呢?”黄氏问,“做买卖的事儿,哪是说得准的?万一……” 正悄悄说着话,忽然间,隔着窗从外头院子里传来一声“二叔母”,黄氏一惊,推窗看去,竟是林云嫣来了。 “我来寻大姐。”林云嫣笑容满面。 话一出口,她便注意到,黄氏与洪嬷嬷的神色透出了几分古怪。 怨愤与惊慌夹杂着,尴尬极了。 林云嫣心下猜了七七八八。 二叔母会沉不住气,起先硬压着,今日许国公夫人登门,婚期一迟,就如同火星子落下去,烟雾立刻会窜上来。 她一定会想法子去找清妍打听。 观此刻神情,大抵是已经打听过了,等下再试探试探…… 只要得了确切消息,她便能借机发难,把那背主的清妍从小段氏身边赶出去。 第21章 胃口太大 林云嫣只当没有发现黄氏的不对劲,转身往东厢房去。 林云静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转眸看了过来。 “大姐。”隔着窗,林云嫣就冲她挥了挥手,提着裙子便往屋子跑。 主屋这儿,黄氏一动也未动。 豆蔻年华的姑娘,活泼起来最是好看,跟一只花蝴蝶似的,飞着就进去了。 而后,也不知道那两姐妹说了些什么,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黄氏扶着窗沿,手指不自觉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她怎么能这样呢?”黄氏喃喃着。 只观林云嫣的样子,黄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在老夫人跟前会那么形容姐妹感情。 “云静与她多亲啊……” 只有在对着妹妹的时候,性情文气的云静才会笑得那么开怀。 “打小就好,好到前一刻还在斗嘴撒气、哭得话都说不明白,后一刻又亲亲热热抱在一块了,这么亲、怎么会跟假的似的……”黄氏越念叨,心里越难受。 今儿真就没有一件顺利事。 婚事改期,姐妹情谊虚假,无论哪一件叫云静听了,都得伤心坏了。 洪嬷嬷见黄氏难受,心里也憋得慌,又怕黄氏太过担忧女儿而钻了牛角尖,便劝解道:“奴婢思前想后,郡主都不像是那样的人,也许有误会……” 黄氏问道:“你的意思是,清妍污蔑郡主?” “她敢拿奴婢十两银子!”洪嬷嬷跺脚道。 心疼银子吗? 洪嬷嬷心疼坏了! 那可是十两,得碰上两个喜事多的月份,算上俸银,她才能得那些。 夫人肯定不会让她出这些钱,二房从公中领银钱,吃喝用度上也不用担心开销,于公侯伯府而言,十两是小钱,可搁外头普通人家,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 可心疼归心疼,洪嬷嬷不是掉钱眼里出不来的人,拿银钱开道这种行事也无所谓光彩不光彩,她介意的是清妍的态度。 五两银子时犹犹豫豫,十两银子才开了尊口。 那姑娘,胃口太大了。 大到让她这样的老嬷嬷都得暗自嘀咕两声。 “胃口太大,心就可能不正,”洪嬷嬷道,“心不正,说出来的话,您还是多思量才好。” 黄氏不置可否,似是在思考。 洪嬷嬷又道:“若她真的说得不对,您因此怪上郡主,大姑娘知道了都会难过;若真如清妍所言,郡主其实与大姑娘不亲近,那是奴婢错怪了清妍,等她要出府嫁人的时候,奴婢给她封个大红封当赔礼。” 听到这儿,黄氏点了点头:“我再看看,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状况。” 洪嬷嬷的心放下一大半。 为人做事,最怕急切,急了就会出状况。 只要能稳健下来,思虑周全了,大小事情总能寻到解决的办法。 东厢房里,林云嫣正支着腮帮子看绣绷。 “真是好看,”她轻轻抚过料子,压着声儿道,“大姐既存了那心思,还绣盖头做什么?” 林云静轻笑:“我只是不嫁许国公府,又不是一辈子不嫁了。” “有理!”林云嫣道,“你要是嫁不出去,二叔母、祖母,没有一个能睡踏实觉的。” 林云静忍俊不禁。 母亲爱她,会盼着她得一良人,生活幸福。 祖母更是极其看重名声,若被外头说一句半句的“老太婆心狠、庶子的女儿就随意蹉跎”,祖母能睁着眼睛到大天亮。 “所以……”林云静凑过去与妹妹咬耳朵,“你这么揶揄我,是有好进展了?” “叔母还没与你说?”林云嫣反问,见大姐的确不知状况,便道,“祖母给推到明年了,叔母应是不知道怎么与你开口。 上来就断亲,那不合适,我们分步走,先拖明年,再寻个能让祖母接受的由头,这事儿我已经有眉目了,你只管放心。” 林云静眼中闪烁欢喜之情。 做事讲究策略,她自是懂的。 “我还是前回那句,交给你了,我就信你可以,倘若要我做什么,你只管与我说。”林云静道。 “确实有一事,要大姐替我问几句,”林云嫣眨了眨眼,“我刚来时,叔母看着不大高兴……” 嘀嘀咕咕着,林云嫣把内里状况与林云静说了一遍。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定妥了之后,林云嫣起身告辞,回宝安园去。 而林云静揉了一把脸,去主屋寻黄氏。 “郡主回去了?”黄氏见女儿进来,问了一句。 “是。”林云静答得很简单,在母亲身边坐下。 从洪嬷嬷手中接过茶盏,她也不喝,借着拨弄茶盖的动作,透过氲氤热气看黄氏。 嫡亲的女儿,即便黄氏努力掩饰了,也无法全然躲过林云静的眼睛,尤其是当女儿的认真观察。 “您不太高兴?”林云静开口询问。 “没有的事儿……”黄氏挤出笑容。 林云静却不听她的,直接点破了:“您就是不高兴,二妹素来知礼,每回来时走时都会与您打个招呼,刚她一溜烟就跑了,我还问她怎么不与您说一声,她说她来的时候,就见您面色不对。” 黄氏怔了怔。 她以为郡主没有看出来,没想到人家全看在眼里。 “我……”被林云静一瞬不瞬看着,黄氏粉饰的话都塞在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识地扫了洪嬷嬷一眼。 这个小动作,叫林云静抓住了。 看来,果真如林云嫣所言,在婚事推迟后,母亲让洪嬷嬷往载寿院里打听了一番。 “我忘了问您,”林云静道,“国公夫人来了一趟,婚期怎么说的?” 黄氏讪讪。 话题是换了,换了个她一样不好答的。 洪嬷嬷见黄氏被问住,便厚颜道:“郡主没有与大姑娘说婚期?” 林云静转眸看她,也不说话,就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松开,“思索”了好一阵,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是这样!”她叹了一声,“祖母把婚期延到了明年,您以为是二妹在其中捣鬼?” 黄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听说这事儿了?郡主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这么平静?” 林云静握住了母亲的手,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是我求二妹的,我不想嫁去许国公府,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那苏轲不是良配。” 黄氏的脑袋嗡的一声,呆住了。 第22章 这话耳熟吗?(政志壮心扬四海万币加更) 屋子里静悄悄的。 黄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云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时日担心、不安、期盼,所有情绪在心底里反反复复,她设想过许多可能,但黄氏从没有想到,这些的根源会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是云静不想要这门亲事! 洪嬷嬷亦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怕黄氏急起来伤身,她就混沌着思绪、本能地替黄氏轻拍后背。 见母亲露出这般神色,林云静岂会不难过? “我知道您很看重这门亲事,可我始终无法心安,才会请二妹帮忙,”林云静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来,“二妹当时说她有法子,只是说辞上恐不大好听。 我是不怕她说难听话,为了达成目的,说些假话也是常有的。 可假的就是假的,二妹与我怎样,我很清楚。 我只是没有料想到,那些难听话会传到您耳朵里。” 黄氏的眼眶泛红。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假话在有些时候就是比真话方便、迅速。 她这会儿更多的是难过。 “云静,你为何之前不与娘说真心话?”黄氏紧紧回握着林云静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着,声音一点点喑哑下去,“你真那么不愿意嫁去许国公府,你告诉娘啊,娘一定会去求老夫人的。如果今日不是娘误会了郡主,你是不是还要一直瞒着?” 林云静垂下眼,没有回答。 黄氏问了,却也不是图林云静一声答案。 她知道答案是什么。 正是因着她太满意这门婚事了,兴高采烈准备,她才会看不到女儿的真切心情。 云静的“求助”,都被她忽视了。 “是娘不好,娘若是早些理解你,也不用让郡主想周旋的法子。”黄氏小声啜泣着,满肚子都是后悔。 林云静抱了抱她:“谢谢您由着我任性。” 话说开了,自是渐渐平复。 林云静这才问洪嬷嬷:“妈妈是从哪个嘴闲的那儿听了那些话?祖母屋里的事儿,是她能随便往外头说的?也就是我与二妹知根知底,换作不明内情的,岂不是都要和母亲这般误会我们姐妹感情?” “您要发落那人?”洪嬷嬷一惊,“那是老夫人跟前的,载寿院的事儿,轮不到我们……” “那也得让祖母知道,”林云静十分坚持,“今儿说姐妹闲话,明日呢?祖母跟前的要紧事多着呢,就像刚提到的、被云嫣拿来当幌子的三叔父那生意,我是不知道状况,但被那闲嘴到处说、坏了买卖可如何是好?” 洪嬷嬷看向黄氏,脸色为难极了。 大姑娘说得确实在理。 可往老夫人院子里打听的人,正是她们主仆! 前脚塞银钱打听话,后脚把人卖了、还往老夫人跟前告一状,这、这也太不厚道了。 传开去,名声都臭了! 林云静看出了洪嬷嬷的犹豫,刚才林云嫣与她商量之时,也猜想到了会是这状况。 “妈妈与我说句准话,祖母那儿由二妹去说,”她放低了声音,劝道,“二妹知道分寸,让祖母去定夺吧。” 洪嬷嬷道:“是清妍姑娘说的,奴婢为了哄她开口,还塞了银钱……” 林云静颔首,道:“就这两句,妈妈往宝安园里说一声。” 另一厢,回到屋里的林云嫣耐心等着林云静的消息。 不多时,外头禀说洪嬷嬷来了。 挽月引洪嬷嬷到了次间里,林云嫣看着洪嬷嬷那尴尬神色,就知道答案了。 “夫人让奴婢与郡主赔礼,”这几句话,洪嬷嬷说得格外坦诚,“夫人没有察觉到大姑娘的心事,劳您为大姑娘想法子,以至于还误解了您,夫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叔母是为了大姐好,”林云嫣笑了起来,“叔母也是为了大姐,才会想方设法打听。” 洪嬷嬷又说了银钱的事儿。 林云嫣点了头,便往载寿院去。 小段氏那儿正摆桌。 “你这孩子,来用晚饭也该提前说一声,”小段氏忙与桌边的清妍道,“快去厨房里取些云嫣爱吃的菜来。” 清妍应了,转身要去。 “姐姐且等等,”林云嫣开口,“我有话要问。” 清妍后背一冷。 郡主的声音跟腊月寒风似的,莫不是…… “我今儿去青朴院,二叔母看我的眼神怪得很,姐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林云嫣也不等清妍回答,又道,“大姐亦心情低落,说她把我当亲姐妹,我却只是为了脸面。祖母,您听听,这话耳熟吗?” 小段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当然很耳熟。 那夜,云嫣冒出来的那番话,与平日态度截然不同,把她都给听傻了。 如何不记忆犹新? 只是,为何会叫二房知道? 云嫣嘴巴不严实,到处宣扬虚假姐妹情谊? 小段氏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么…… 她的视线落到了清妍身上。 清妍被老夫人凌厉的眼神一瞧,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当时听到我与祖母说话的,只有清妍姐姐你吧?”林云嫣沉声道,“你往外头说道我了?你可真是……” “我、奴婢……”清妍被问得心中慌乱,撒谎道,“不是的,奴婢没有说。” 林云嫣问小段氏:“我把二叔母与大姐叫来,让她们来说说消息来源?” 小段氏抬手就扶住了额头。 几个主子为了闲话对质? 丢人! 嘴碎的是她身边的丫鬟,丢死人了! 小段氏一想到那场面,整个人如坐针毡。 不行、绝对不行! 林云嫣太了解小段氏了,在把二房叫来和逼清妍开口之间,祖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说吧,”小段氏道,“别让妈妈们动手。” 清妍的脸仿佛刷了一层白及浆子。 妈妈们动手是什么架势? 老夫人素来和善,身边人做错事,罚起来也很温和,载寿院如此,伯府其他地方也不重罚人,可清妍知道外头对付犯错的下人是什么样的。 但是,老实承认错误,她也不敢啊! 阮嬷嬷立在一旁,到底不愿意做那等扇嘴巴、打板子的恶事,想了一想,道:“老夫人、郡主,下午时候,那洪嬷嬷来和齐嬷嬷说了会子话,恐是这丫鬟告诉洪嬷嬷了。” “今儿去取点心的是清妍吧?”岑嬷嬷哎呦一声,“老夫人,奴婢好似看到她回来的时候,袖口沉甸甸的。” “劳烦岑妈妈去她屋里搜一搜,”林云嫣说完,又与小段氏道,“她现在能拿洪嬷嬷的银子说不该说的话,将来,她也能为了银子,把您抛到脑后!” 不自禁的,一股恼意从林云嫣的语气里透出来。 她没有去隐藏,那是她真真切切的心情。 今日之事,是她设局,是她算计,可也是她,亲眼见到清妍卷走了小段氏的救命钱。 第23章 你鬼叫什么 当日种种于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 那是一个多雨的深秋,小段氏病了小半年,眼看着将要入冬,越发受不得阴寒天气。 三叔父也瘦了很多,鬓角全是白发,与四叔父一道想法子弄回来些木板瓦片,好歹把破损的屋顶给修缮了。 叔母们亦是病的病、弱的弱,得亏两个弟弟都长大了,能帮家里分担一些。 林云嫣去探望他们。 陈氏抹着眼泪悄悄说:“老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享过,到了最后时日,却是连个炭盆都点不上,我替林家掌了这么多年家,公中进进出出那么多银钱,哪里想得到有一天,我经手的银钱连我一个月打赏出去的都不如。” 越是当家,越知道柴米油盐之苦。 而让陈氏松了一口气的,是以前放出去的两个丫鬟悄悄送过来的银钱。 “老夫人为人宽厚,才得善缘,”陈氏松了一口气,“若不是我们以前待她们好,我们落难了,她们也不会暗暗来救济。老夫人这两个月的药钱算是有着落了。” 阮嬷嬷前几天摔了腿,走路不便。 清妍主动请缨去抓药。 碎银子十两,看着不多,却很沉。 阮嬷嬷怕人抢了去,让清妍塞进荷包,再挂在衣裳里头,千叮咛万嘱咐着。 这一走,直到天大黑都没有回来。 四叔父寻去药铺,坐堂的大夫、备药的药童,都说没有见过人。 林云嫣借了参辰来帮忙,在街口巷尾问了一圈,好几人都是手一点,一直点到了西城门口。 清妍出城去了。 买药哪里需要出城? 阮嬷嬷不相信,待第二天天明,拖着伤腿去城口上问,说是自家侄女丢了。 守门的兵卒看她可怜兮兮的,回忆了一番,道那女子急匆匆出了城。 清妍带走的不止是买药钱,还有小段氏心里的那口气。 家业败了,败在皇权浩荡,这不是她个人的错。 古往今来多少勋贵簪缨,最终都是如此结局。 但她总惦记着,自己这一辈子与人为善,诚然有被人捅刀子的时候,但身边人都是齐心协力的。 陈氏的那一番话,同样也是小段氏心中所想。 可清妍证明了,善意与背叛之间,并没有那么紧密。 有一些人,待他们再好,依旧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之后的大半个月,林云嫣也尝试着找过清妍。 不是她不愿意接受事实,而若是他们能证明清妍的失踪另有隐情,起码能让小段氏心中舒坦些。 结果,当然是事与愿违。 小段氏走得很痛苦。 她知道自己断然熬不过冬日,也不许晚辈再为她花一分钱。 一辈子薄脸皮,把自己的体面、家族的体面摆在第一位的老太太,临死前发了疯似的不让儿孙们孝顺她。 她成了左邻右舍都知道的难伺候的死老太婆,为的就是让儿孙少背一些“不孝”的骂名。 砸药碗、砸饭碗,最多喝几口水。 砸了几次,也就都不敢再去买药、再给她备好克化的吃食了。 正是走得那么决绝,父亲跪在祖母榻前才会那么悲痛、愤怒。 而那一幕幕的画面,隔了那么多年,依旧深深刻在林云嫣的脑海里。 边上,阮嬷嬷与岑嬷嬷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郡主发难发得突然,她们都没有闹明白其中来龙去脉。 阮嬷嬷稍好些,因着老夫人要高安办事,她知道主子们关起门来在商量生意,但也仅限于此。 郡主问清妍的那些话,她们浑然不知。 既然老夫人要让清妍开口,嬷嬷们当然听命,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提了下午事情。 可现在,郡主的神色看着不太对劲。 气愤里透着伤心,那股子委屈与哀伤,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郡主何时在人前露出过这样的情绪? 叫人一看,忍不住就心疼! 岑嬷嬷与阮嬷嬷打了番眼神官司,暗暗摆了摆手,转身出去,直直往清妍住的屋里去。 正屋里气氛凝重,其余人手早就回避了。 这会儿,与清妍同屋的几个都缩着脖子站在角落,看都不敢看岑嬷嬷。 岑嬷嬷问:“清妍平日把银钱收在哪儿?” 清翎指了指床板内侧的小木匣。 岑嬷嬷爬上去,取来看了看,并无不妥之处。 她只好又去翻清妍的衣裳。 清翎见状,心念一动:“岑妈,清妍是不是傍晚前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岑嬷嬷扭头问她:“你看到了?” “我没看到,”清翎道,“我那时进屋里,见她从床底下爬出来,她看到我还惊了下。” 岑嬷嬷眯了眯眼。 让清翎点了蜡烛照着,岑嬷嬷自己弯下身去,从最深处的墙角扒拉出一小布包。 打开一看,岑嬷嬷冷笑一声。 而后,她拎起布包,大步走回正屋里,直接放在了小段氏身边的几子上。 咚的一声。 岑嬷嬷也算轻手轻脚了,实在是东西太沉。 小段氏定睛一看,一只金簪、一对南珠耳坠、十几颗小银锞子,其中最大的则是两个银锭子。 锞字还能说是日常赏的、积少成多,小段氏也记不清往日赏了多少,但银锭子,她上回赏五两银锭还是幺女抱着满百日的外孙女儿来看她,那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而那金簪、耳坠,不正是她开春时丢了的两件吗? “床底下翻出来的。”岑嬷嬷禀道。 小段氏的眸色沉沉:“我身边丫鬟竟是这样的,我很失望,你们把她带下去,远远发卖了吧?” 岑嬷嬷和阮嬷嬷立刻上来拖人。 林云嫣伸手,掂了掂银锭子:“您不训斥吗?” 小段氏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云嫣对此并不意外。 祖母这张嘴,就没说过恶话,让她骂人,脏的、不脏的,她都不会。 骂不来背主的丫鬟倒不是什么要紧事,祖母最该学会的,是去骂那不要脸的许国公府。 看来,还得再给祖母多补习。 院子里,被雷厉风行弄懵了的清妍总算回过了神,用力挣扎了起来。 “我没有胡编乱造,话都是郡主自己说的。我是同情二夫人才会……呜呜呜!” 岑嬷嬷甩了甩手,把刚塞到清妍嘴里的帕子又捅得深了些。 “东西是你偷的,银子是你拿的,”岑嬷嬷气愤,“你鬼叫什么!” 第24章 也省得我绕(某只狐狸万币加更) 今儿没有落雷雨,暑气还盛,晚风吹在身上黏腻极了。 岑嬷嬷那不顺的气被风一吹,越发憋得慌。 载寿院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不要脸、不要皮的混账东西! 平日,阮嬷嬷主要伺候老夫人的起居,岑嬷嬷则更多地管着其他丫鬟、婆子。 她一直觉得,上得老夫人认同,下得仆从们敬重,自个儿管得还不错。 没想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岔子。 手脏,嘴巴不严,还是被银子撬开了口! 洪嬷嬷往这厢打听固然不对,但人家为的是二夫人、大姑娘,心存主子,清妍算什么?清妍心里存的就是银子! 知道底下人避开了,却还都竖着耳朵,岑嬷嬷抬高声音:“都给我听着!这就是当偷儿的下场!偷主子的首饰银子,还满口胡话!” 说完,她架着清妍的胳膊,和阮嬷嬷一块把人拖出了载寿院。 屋子里,林云嫣自然也听得清楚。 “岑嬷嬷会说话,”林云嫣低声说着,“不把二房那儿的事儿抹淡,二叔母一会儿就该带着洪嬷嬷来给您赔罪了。” “也是怪我,”小段氏叹息一声,透着几分懊恼,“二郎媳妇看重婚事,下午她走得一步三回头,我该想到她会坐不住。” 当母亲的,又是寡母,肯定事事以女儿为先。 小段氏很理解她。 “问题还是在清妍身上,”林云嫣道,“她爱银子,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 小段氏的眼神一暗。 敏锐地,一个念头划过心田。 “云嫣,”她细细看着林云嫣,想到这孩子先前的愤恼之情,问,“你故意算计她?那些话是你故意让清妍听去的?你知道二房一定会来问,而清妍的嘴巴……” 林云嫣没有否认,只是浅浅笑了笑。 笑容里毫无欢愉之态,唯有无奈之色。 “你怎么知道她偷东西了?”小段氏追问。 林云嫣刚刚从岑嬷嬷翻出来的布包里知道的。 话肯定不能那么说,林云嫣编故事极快,她拿起那支金簪:“我看到她拿您的首饰了。” 小段氏道:“既看到了,该告诉我一声。” “我当时愣了一下,错过了时机,我便是冲去她屋里翻个底朝天,把东西翻出来,只要她咬死了是别人陷害她,您就为难了,”林云嫣撇了撇嘴,道,“我还不知道您呀,您重面子。 没有人赃俱获,便是一桶浑水。 孙女指着丫鬟骂偷儿,丫鬟可怜巴巴说被诬陷,换作心狠一些的,自不管什么证据、陷害,打发了再说。 可您不一样,您为人要讲道理,不断糊涂官司,夹在中间,自己先把自己累着了。 我哪里舍得您累着,您说是吧?” 小段氏叫她说的,真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回回把直来直去挂在嘴上,”良久,小段氏伸手在林云嫣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自己做起事来,还不一样绕圈子?” 林云嫣眼睛一弯,笑了:“那您再直接些,也省得我绕。” 小段氏啐笑了声。 不得不说,与林云嫣这么你来我往说道几句,她心里因着清妍背主带来的郁气散了许多。 做了几个深呼吸,小段氏闭着眼思考这一连串的事情。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真多,”小段氏拍着林云嫣的手背,道,“那些话既是说给清妍听的,也是为了让我思量老实巷的生意。” 林云嫣道:“老实巷的确是个好买卖,我们不能错过了,至于清妍,顺带着的。” “一石二鸟,挺好的。”小段氏赞了一句。 他们林家上下,自然是和睦、友善,可女儿家迟早要出阁。 嫁去别人家,总有不称心的时候,心思多些,是件好事。 林云嫣笑了会儿,没有告诉小段氏,她要射的可不止两只鸟。 现在,还有一只肥硕的大鸟在天上飞着呢。 站起身,林云嫣把避在屋里的丫鬟叫了出来。 刚折腾了那么些工夫,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得再热一热。 另一厢,岑嬷嬷把清妍关进柴房后,就去含辉院寻陈氏。 三房正用饭。 听岑嬷嬷一板一眼说清妍偷东西被揪住了,陈氏手中的汤勺险些没拿住。 乖乖! 清妍那姑娘,年纪轻轻,这么想不开? 林云芳来了劲儿,追着问:“她偷什么东西了?怎么抓到的?” 陈氏忙在桌下踢了女儿一脚。 这个人来疯,好奇心比猫都重。 岑嬷嬷没有回答林云芳的问题,只与陈氏道:“老夫人的意思,明儿请您寻个人牙子,把清妍远远发卖了。” 陈氏道:“记得这事儿了。” 等岑嬷嬷一走,陈氏嗔了林云芳一眼:“就你嘴巴快,你看看云定。” 年长两岁的林云定夹了只鱼圆给妹妹。 林云芳眨巴眨巴眼睛:“不然他怎么叫云定呢?” 陈氏叫她逗笑了:“你叫云芳,也没见你比两个姐姐长得好、有贤德。” 说说笑笑的,陈氏的心思还是落在了清妍的事儿上。 以老夫人的性情,得偷多少东西才能是“远远”发卖? 其中应是有其他状况。 当然,猜测归猜测,陈氏不会傻乎乎去打听,她只是隐约觉得,恐与林珣近些时日与老夫人商议的事情有关。 林珣与她说是生意上的状况,也得了云嫣的一些建议…… 此刻,林珣正与陈桂吃酒。 陈桂奔波了一天。 先去衙门里与郝通判哭了顿穷,说是诚意伯府思前想后不愿参与,自己那点儿银子也寻不到个靠得住的联名,竞争不过那外乡富商,只能作罢了。 后脚,他接到了高安,把人介绍给了荆大饱。 “荆东家和高安明日一早就去顺天府办手续,等钱一交,这事儿就定下了,”陈桂道,“您与郡主放心。” 林珣前阵子才被小段氏训过,不敢多喝,差不多便起身离席。 陈桂送他离开,而后慢慢悠悠走向酒楼后头的茅厕。 正放水时,他听见边上有人说话。 “令堂挑的那小媳妇,什么时候过门?” “我哪知道,别过门最好。” 陈桂听得乐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的事儿,还就有人不喜欢。 也就是小年轻,不似他,这几年越来越明白有家的好,等老实巷赚了钱,再给妻子做两身时新衣裳,给孩子打个长命锁…… 整理了衣摆,陈桂往外头走。 那两人也出来了,身上酒气冲天,可见喝了不少。 借着月光,陈桂睨了一眼,一直走到大街上,他哎呦一声,拍了拍脑门。 他若没有看错,刚那其中一个,好像是许国公府的三公子。 那么,说着“别过门最好”的,是苏轲,还是另一位? 第25章 责任重大 许国公府。 夜色浓郁,屋里屋外点了灯笼油灯,也没法让许国公那张阴沉的脸亮堂几分。 许国公夫人坐在桌边,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观察丈夫神色。 他很生气。 许国公夫人暗自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别的人家,我也会想想是不是出了些状况,但那是诚意伯府……” 悔婚?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许国公一屁股坐下来,“轲儿是个什么模样,你不清楚?” 许国公夫人讪讪笑了笑:“轲儿年轻,身边又总有一群不上进的,等他成了亲就好了。” “我就怕他这媳妇娶不回来!”许国公骂道。 国公夫人闭嘴了。 前后都有两刻钟了,说来说去,还在原地踏步绕圈圈。 哪怕不信自己儿子,也该信诚意伯府。 伯府那么体面的人家,能因为轲儿爱吃酒、爱闲逛就不认婚事了? 爷们哪个不吃酒嘛! 便是许国公…… 她背着丈夫翻了个白眼,许国公自己就是个酒鬼! 许国公问道:“轲儿还没有回府?” 一旁的嬷嬷上前来,答道:“还没有,只说是吃酒去了。” “去门房上说,等他回来就让他去我书房待着,”许国公交代完,又骂妻子,“慈母多败儿!迟早被惯得无法无天!” 国公夫人听不得这话:“只我惯着?国公爷没惯着?老夫人没惯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 许国公没心情吵架,干脆大步去了前头书房。 国公夫人阴着脸嘀咕了几句,问嬷嬷道:“难道那诚意伯府真动了歪心思?我今儿过去,没看出来啊!” “怎么可能呢!她家老夫人的脸皮那么薄!”嬷嬷劝解道,“我们三爷模样端正,性子温和,再是贴心不过了,若悔婚了,她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姑爷!” 国公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前头,许国公直等到四更过半,人都靠着太师椅打瞌睡了,才等到苏轲回来。 “没一点要成亲的人的样子!”许国公指着天,道,“看看、看看,天都要亮了!” 苏轲缩了缩脖子:“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嘛……” “你还有理了!人家诚意伯府都把婚期改明年去了,你小子!”光骂还不解气,许国公上前两步,大掌重重往儿子背上拍,“像个什么话!” 苏轲哎呦了声,没站稳,踉跄了下。 黎明的风迎面拂来,带着一阵甜滋滋的胭脂香。 许国公鼻子一动,愣了下,而后他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苏轲的衣领,凑过去深吸了一口气。 庸俗香气冲得他脑门子嗡嗡。 什么样的人会用这么俗气的香? 两人挨得多近才能染回来这么重的味道? 许国公咬牙切齿:“你小子竟然狎妓?” 苏轲被父亲发现了歹事,忙不迭道:“没有没有!我没喝花酒,真没有!就一个小娘子,你情我愿……” “愿个屁!”许国公气得骂人。 骂过了,见苏轲一副认错样子,许国公放开了他。 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没隐疾,想有女人亲近亲近,这很正常。 屋里没人,去外头寻,也就这么一回事。 “想女人?成亲后不就有女人了?”许国公道,“趁着还有半年多,把那头断干净!这事儿别让你母亲知道。” “半年多?”苏轲后知后觉,“她家不是催着年内吗?” “刚不是说了,人家改明年去了!”许国公哼了声,“你小子皮紧实些,诚意伯府在朝堂上看着是没什么花头,还得央我提携,但人家名声好,又有一个得宠的郡主,这门亲事要是坏了,我剥你的皮!” 苏轲满肚子的不服气:“那您怎么不跟郡主提亲?” 许国公气笑了:“宁安郡主也是你小子敢想的?人家是慈宁宫里的心肝儿,她母亲为救太子殿下、和先皇后死在一块,你小子算什么东西?” 苏轲没再顶嘴,只在心里嫌弃。 当小子的不算什么东西,当老子的难道脸上有光? 为了骂他,父亲把自己都骂在里头了。 许国公又训了几句,眼看着要梳洗准备上朝去,才最后叮嘱道:“断干净,知道没有?” 苏轲嘴上应得很好,等许国公离开后,他回屋里睡了一觉。 直睡到正午,他起来沐浴更衣,又出门去了。 金满楼的中午,生意兴隆。 隔壁的留茗轩茶楼,还不到热闹的点儿,大堂里正在做准备。 陈桂快步迈进去,也不叫跑堂的引路,直直上了二楼,推开了地字雅间的门。 人进去,门又关上,陈桂绕过屏风,看到桌边坐着的人,疑惑从面上划过。 把他叫来这儿的,正是前回替三夫人传话的小厮。 可现在坐在这儿的,怎么会是郡主? 不解归不解,陈桂的礼数依旧到位:“让您久候了。” 林云嫣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我有旁的事寻你,不好叫叔父知道,便请叔母帮个忙。” 陈桂一听这话,赶忙道:“有事儿您只管吩咐。” “你在京中走动得多,认得许国公府的三公子吗?”林云嫣问,“就是要娶我大姐那个。” “我是认得他,”陈桂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不认得我。” “他不认得你最好。”林云嫣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陈桂。 陈桂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四个地址,都在城西那一片,彼此之间还有些远。 “这几处宅子,得让人都看一看,苏三公子似是经常现身,”林云嫣道,“得弄明白里头都住了谁。” 陈桂这个岁数,见多识广,听这番说辞,哪里不知道背后意思? 苏三公子养着人呢,还养了四处! 这厢还在与伯府大姑娘议亲,那厢竟然这么荒唐。 “您放心,”陈桂忿忿道,“等摸清了他的行踪,我们寻上门去,看他如何说道!” “我们不去,”林云嫣叹了声,“你也知道祖母的性子,那等大张旗鼓的行事,她老人家受不了,所以我才悄悄来找你,等掌握到了状况,再想法子就是了。” 一听这话,陈桂的肩膀不由往下一沉。 他身上的担子很重,责任重大啊! 第26章 你只管把人盯明白 陈桂琢磨着到时候要怎么把事情闹开,脑筋一转,倏地想起昨日来。 “昨晚上,我遇着苏三公子了,”陈桂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还当他逞口舌呢,没想到……” “别过门最好”到底是谁说的,陈桂其实也弄不清。 可即便是苏轲说的,陈桂也没有深思。 酒桌上的话,听个三分就行了。 从酒桌下来放水时说的话,亦是一个道理。 爷们嘛,口不对心的多得去了。 就好似他,酒气上头、敢在别人面前吹嘘“家里婆娘能管得了我?”实际回到家里,那也就是个“耙耳朵”。 那句“令堂挑的那小媳妇”,本就有取笑揶揄的意思,苏轲听得不爽快,说一句反话而已。 这种话要是句句较真,那就没完没了了。 因此,陈桂好奇归好奇,也是听过就算。 只不过,这四处宅子摆出来,情况立刻就不同了,甭管苏轲说正话反话,都不能当没听过。 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地址,陈桂问道:“听您先前的意思,不止老夫人不知情,三老爷也不知情?” 林云嫣笑了笑:“怎么?怕事儿啊?” “哪里的话,”陈桂道,“问得清楚些,行事就更有分寸,不会随便出岔子。” 譬如,在事情有说法之前,他断不会与三老爷提这一桩。 毕竟府里主子们的行事准则,陈桂还是很清楚的。 打上门去这种凶神恶煞的行径,的确不太适合端庄淳厚的老夫人,几位老爷大抵也不会。 林云嫣示意他继续说。 “郡主,”陈桂正了正神色,郑重极了,“我肯定不怕事,但您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大姑娘是想退婚吗?” 丑事闹大,许国公府与诚意伯府之间,必然有冲突。 谈不拢也就罢了,他跟着诚意伯府鞍前马后,出点力气而已,万一两家谈拢了,他这个在中间兴风作浪的人,岂不成了臭虫? 他还要与伯府、与三老爷一道做生意,怎么能当臭虫呢? “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打算,”陈桂咬咬牙,直截了当,“我劝您三思。” 林云嫣弯眼笑了起来。 这一笑,反倒叫陈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严肃的事儿,这么有意思吗? 他不知道的是,林云嫣欣赏的是他的直接。 与小段氏弯弯绕绕、拉扯着小小进步之后,林云嫣见到陈桂这么一个能说直话的人,只觉得轻松极了。 “不与他家断亲,我这不是白闹腾了?”林云嫣答道,“大姐绝对不会嫁去他们家,你只管把人盯明白。” 有这话摆在这儿,陈桂放心了。 府里固然是老夫人做主,但郡主的意见也颇有份量。 就像那老实巷的买卖,若没有郡主出言说服老夫人,又想了个好点子,早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陈桂领了任务,行礼告退。 林云嫣不急着走,让挽月给她添了茶水。 挽月难掩面上气愤,道:“苏三公子竟是那样的人,奴婢还以为大姑娘得了位好夫婿呢。” “岂止是你看走了眼,”林云嫣抿了一口热茶,叹道,“祖母、叔母,府里上上下下都看走眼了。” “亏得郡主您厉害,叫您发现了端倪,”挽月感叹着,“若是大姑娘嫁过去了才知道,得多伤心啊,不止大姑娘,二夫人、老夫人……” 林云嫣垂下了眼帘。 挽月还说她厉害,她哪里是厉害,不过是经历过一回罢了。 而看人,正是人世间最最困难的事。 哪怕吃了再多亏,谁也不敢夸海口说自己从此得了一眼辨忠奸的好本事。 她柔声与挽月道:“现在阻止就来得及。” 陈桂办事十分利索。 出了留茗轩,他便点了几个靠得住的,分别去几处宅子探了探。 而他自己去了柳树胡同。 郡主写的其中一处便在这里。 那宅子的门紧闭着。 陈桂左看看、右看看,心一横,主动上前去敲门。 隔了一会儿,一婆子来开门,警惕地看着他。 陈桂拱手行礼:“妈妈好,我家孩子在隔壁胡同里玩球,不小心落入你们后墙里,能否请妈妈替我寻找一下。” 他的衣着并不富贵,却也不是寻常百姓打扮,模样端正,又因着平日与林珣往来得多,说起话来也颇有些气度。 那婆子收起了些戒心,本想让人在外头等,话未出口就被陈桂塞了块碎银子。 “辛苦妈妈了。”陈桂笑容和煦。 拿人手软,婆子想了想,让了一步,叫陈桂在门内站着,切莫随意走动,自个儿往后头去。 陈桂很配合,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双锐眼打量着。 这是间一进的宅子,院子里晒着两排衣物,一排是婆子的,另一排…… 陈桂不由皱眉,怎得是男装? 料子光鲜,从颜色款式看,是年轻男子穿着。 许是听见动静,正屋帘子撩起,一人探出头来,见陌生人站在门内,他微微一怔,又赶紧退了回去。 这一下太快,陈桂除了对方是个少年人外,什么都没看清。 不多时,那婆子空着手回来:“没有寻到您说的球,是不是落去隔壁人家了?” 陈桂连连抱歉:“孩子小,大抵是指错了墙头,劳烦妈妈了。” 婆子送他出去。 陈桂一面走,一面说刚才状况,道:“我恐是吓着公子了,要不要赔个礼?” “无妨的,我与他说一声就是了,您不用赔礼。”婆子道。 陈桂暗暗咋舌。 婆子没有否认是“公子”,那就不是他看走眼。 陈桂出了宅子,唱戏唱全,又往隔壁敲门,想要寻球。 他耳力不差,等他迈进隔壁大门,就听得轻轻的一声,婆子的那扇门才关上。 球自是寻不到,收获倒还有一些。 与这邻家交谈之间,陈桂确定了那宅子里只那一老一少两人。 他不解极了,怎么会是个少年呢? 难道郡主给他的住址错了? 再回到胡同里,陈桂寻了个不打眼的角落,继续盯着那宅子。 直等到夕阳西下,只见另一头行来一顶轿子。 蓝色轿衣,印着车马行的印记,街头巷尾很是常见。 那顶轿子停在了宅子外头,轿帘一掀开,里头下来的人正是苏轲。 第27章 他还不够见多识广 苏轲不会想到被人盯梢,往日也大摇大摆惯了,根本没有东张西望,等轿子离开后,他抬手拍了拍门板。 咚咚、咚咚咚。 颇有节奏。 很快,门从里头打开,伸出一双手来。 陈桂定睛一看,只觉得那手腕上覆着的料子花样很是眼熟,正是先前晾在院子里的那件。 那双手的主人并未出门,只把苏轲牵了进去。 陈桂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是这住址没有错,就是个男的! 他抬手拍了拍脑门。 想他陈桂在外头行走,见过的听过的各种事情也不少了,也知道有些男的有这方面的爱好,可他刚才就是实心眼,见到那少年人愣是没往这一处想! 这可真是,糊涂了啊! 还好是发现了这状况,若是婚事已经成了,再晓得姑爷是个走后门的,诚意伯府里怕是要昏过去好几位! 陈桂也是当爹的人,虽然一双儿女还都年幼,可一想到将来有一天遇上这么一位女婿,他眼前噼里啪啦一通电闪雷鸣——疯了算了! 苏轲这一待,就从傍晚待到了二更天。 陈桂去胡同口吃了碗面,大热的天吃得浑身冒汗,才稍稍缓过来些。 而别处送过来的消息,再一次让他脑门疼痛。 “住着两个小倌儿,不会看错,一看就是做那等营生的。” “听人唠了几句,里头住着的是个寡妇,嘿,门前挺热闹的,光这个月就有人见过三个男的进去了。” “我进胡同时她正好回来,是个小娘子,身边跟了个丫鬟和婆子,看样子娇滴滴的。” 陈桂:…… 我的乖乖! 苏三公子,生猛啊! 啊呸! 苏三公子,真不是个东西! 原当他就是个爱走后门的,喜欢年轻小倌儿,哪知道是男的女的都没落下! 养外室不算,还与一个迎来送往的寡妇凑在一块。 这叫什么事儿! 陈桂越想越气,掏出帕子重重抹了一把脸。 是他的错,他还不够见多识广! 像苏轲这么个玩意儿,怎么能娶伯府里的大姑娘? 不管了,哪怕府里老夫人面子薄,不会与许国公府撕破脸闹断亲,只他陈桂与郡主两人,都一定要把亲事搅黄了! 下定决心,陈桂问摊主再要了碗面汤,咕噜咕噜喝完,又逼出一身汗,才算冷静了些。 眼下弄清楚了这几个宅子内的状况,还得亲眼看到苏轲往几处都进出一回,才好彻底坐实。 照苏轲这种荤素不忌的样子,肯定是个管不住的,有个六七天应该够他转悠一轮了。 日升日落。 陈桂收到苏轲进了那刀子胡同的宅子的消息后,木着脸喝了一碗茶。 他还是小瞧了苏三公子! 什么六七天,总共才三天,前半夜在此处、后半夜去另一处,要不是手下人盯得紧、没有一见他进门就回去歇觉,都不知道苏轲一晚上掰成了两半用。 小厮耐不住好奇心,低声问:“东家,小的看那苏三精神抖擞,是不是贵人府里都有那等灵药?伯府有没有?东家能不能打听打听方子?” 陈桂把茶碗往桌上咚地一放:“灵药?吃不死你!” 小厮被他这一吓,缩着脖子退了两步。 毕竟是自己跟前做事的,陈桂想了想,苦口婆心劝道:“你要不行,我替你打听个有能耐的大夫,早治早好。你要没点儿毛病,别动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满脑子的睡女人、睡男人,你媳妇儿晓得了不拿刀劈你?你不如好好跟我琢磨琢磨怎么赚钱发大财。” 小厮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 他怎么能是不行呢? 他也没有睡男人的爱好! 陈桂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先一步起身,理了理衣摆往外走:“这么要紧的事儿,得快些禀了郡主。” 想是这么想的,真等到见着林云嫣的面了,陈桂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虽说是穿着男装,但郡主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那些脏耳朵的话怎么能叫她听呢? 四处住址是郡主给的,可郡主绝对想不到,会是那样的乌七八糟! 见陈桂犹犹豫豫的样子,林云嫣就猜到缘由了。 “有什么就说什么,”她道,“他苏三公子敢做,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陈桂尴尬地搓了搓手,也没看着林云嫣,眼珠子向着地面,木然说了这几日盯梢的成果。 林云嫣面不改色。 她一早就知道苏轲的丑事了。 倒是挽月,年纪轻轻实在没有见识过,一张白皙脸庞在寡妇、小娘子、小倌儿的连番冲击下震得通红通红。 “污了您的耳朵,实在是那苏轲不干人事!”陈桂硬着头皮说完,悄悄看了林云嫣一眼。 郡主很沉得住气,可也不能叫郡主对苏轲行径发表看法吧? 陈桂心思一动,忙递了个话头:“那几个住址,您是怎么知道的?” 林云嫣小口小口抿茶。 她是从顺天衙门的案卷上知道的。 那年开春,外室与小倌儿打得那般激烈,住在附近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 衙役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中间,把扭打在一起的人给分开,又花了一番工夫把人带回衙门里,一一录口供。 苏轲被叫去问了几句,又被他两位兄长从衙门里带出来。 许国公两夫妇毫不犹豫地,把人押到诚意伯府,又是赔礼又是跪。 那一刻,伯府里才收到消息,祖母沉着脸把儿子儿媳们叫来商议,刚起了个头,就被许国公府将军了。 苏轲在府外跪着不肯走,衙门问状况也只能来府外寻他。 得亏府尹知道轻重,着便装带了个师爷,要不然,伯府大门口得成了公堂。 祖母为此病了一场。 怕她憋闷,林云嫣与林云芳那三天都在载寿院里陪着。 府尹大人也知状况不好看,登门拜访、问候病情,林云芳气鼓鼓地问师爷讨要卷宗翻阅。 林云嫣在边上,从头到尾也看了好几遍。 “柳树胡同到燕子巷,走得快些都不用一刻钟!” “这刀子胡同是在哪儿?二姐去过吗?” “小胭胡同,那不就在燕子巷北口穿个街?住这么近,难怪会打上门去!” 林云芳嘀嘀咕咕着,把住址化作地图一般念叨,林云嫣的印象越发深刻。 因此,这次她回忆这些地方,甚至都没有费太多心思。 需要她费心的是,今时今日,怎么再把这些人、从苏轲到小倌儿,全一溜儿地再拎进衙门里去。 第28章 何错之有(ChenLinda万币加更) 以林云嫣对小段氏的了解,最适合祖母性子的做法,无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把所有的证据收拢了、交到许国公府,苏家理亏在先,林家允诺不到处宣扬,以两厢都不伤和气的方式把婚事断了。 外头打听起来,也都以“又合了次八字,不太合适”为由,把话题带过去。 等过个半年一年的,自不会再有人惦记这事儿了。 可这一种法子,其实是小段氏的一厢情愿。 许国公府根本不是什么善茬人家! 前回是婚事已成,又闹开在前,他们让苏轲在伯府外跪着,继而煽动京城舆论,让伯府有苦说不出,这一回,即便是不声不响、让对方留足了体面退亲,苏家也会在之后倒打一耙。 能行那等龌龊事,天晓得会如何编排大姐,把婚事不成都怪罪到大姐头上。 因此,这门亲事想要顺利作罢,小打小闹绝对不行。 得往大的闹。 许国公府就不配得那样的体面! 当然,林云嫣也可以当不晓得这事儿,就这么等到明年元月。 只是如今的状况,已经与彼时不同了。 大姐没有在年内嫁去许国公府,苏轲自然也没有与大姐新婚燕尔、冷落了外室与小倌儿,万一矛盾没有激发、元月里没有打起来,许国公夫人再来约定婚期时,祖母就不好往后推了。 毕竟,杀鸡儆猴是林云嫣编出来的,明年开春时候,朝堂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婚期自然而然会敲定下来。 为了达成目的,林云嫣必须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不单单是要拎螃蟹似的一只都不能缺,还得避免被许国公府快刀斩乱麻直接将军后煽动舆论。 “一是退亲,”林云嫣定了定神,与陈桂道,“二是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许国公府和苏轲是什么样的,也免得大姐逃出苦海,又有其他姑娘不知内情,被害了一辈子,三来,我们没有错,绝不背一点骂名,还有最最要紧的,祖母敦厚,我怕她气头上生病……” 陈桂听得连连点头。 挽月“咦”了声:“做什么要骂我们?” “许国公府绝不会束手待毙,”林云嫣道,“一旦事情传开了,得提防他们。” “您是说,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会不分青红皂白、护着三公子?”挽月又问。 林云嫣点拨她道:“三公子这几天都是何时回府?” 挽月回忆着陈桂刚才禀报的内容,答道:“四更半、三更、近四更……” 这么一答,她自己也就明白了。 诚意伯府里,不说岁数不大的大爷、二爷,便是伯爷与两位老爷在外头应酬晚了,都得往府里报一声。 偶尔宿在友人家中,亦会与家里说个明白,从没有不清不楚的时候。 那苏三公子天天三更、四更的,做父母的怎么会不知道?怕是压根就不管,纵容出来的。 那般纵子,还能指望讲多少道理? “他家不讲理,”挽月叹了声,“老夫人又很讲理……” 林云嫣听她感叹,不由失笑。 谁都知道小段氏讲理! 此次,两家婚事未成,再是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祖母都不会把大姐嫁过去。 她宁可被骂悔婚、不给台阶,都不愿意被其他人说道“坑害姑娘”、“这种人家都嫁、果真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就不心疼”,后头那些,才是祖母的死穴。 可是,明明该被劈头盖脑骂的是许国公府。 诚意伯府何错之有? 陈桂亦十分担忧小段氏的反应:“您怕她气病着,我看早晚得病一场,除非事情了结了她才知道。” 林云嫣支着腮帮子,眼珠子一转:“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换身衣裳先进宫去。” 事情说办就办。 林云嫣走了趟慈宁宫,问皇太后讨了个恩典,赶在宫门关闭前离开、回到诚意伯府。 小段氏在园子里走动消食后,才在屋里坐下,林云嫣便来了。 油灯光下,小段氏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天还是热,”林云嫣拿起蒲扇,替小段氏扇风,“您看您都出汗了。” “大夏天的,不出汗才坏事了呢!”小段氏温和笑着,“等坐一会儿就好了,心静自然凉嘛!” “要我说,山上庄子里才凉快,我前些年陪皇太后去避暑,可舒服了,”林云嫣话锋一转,“娘娘今年不去了,刚还问我想不想去,我想到您,我就应下了。” 小段氏一听,忙摆手道:“我是什么身份,怎得去娘娘的庄子里避暑?你以前陪着娘娘去是你的福气,没道理这回娘娘不去,我反倒去了。你这孩子呦!” “您真不去?”林云嫣可不听她的,“那我明日一早再去慈宁宫跟娘娘说‘祖母脸皮薄、不敢僭越’?” 小段氏语塞了。 这么去回话,岂不是驳了皇太后的面子? 娘娘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赏东西出去、却被拒绝还回来的经历吧? 林云嫣见她迟疑,就自顾自拍板:“这事儿说定了,就后天去,不止您去,叔母、叔父都陪着您去,我们一家都避暑去。” 小段氏的嘴角抽了下。 那是皇太后的庄子,姓沈,不姓林! 小段氏忐忑万分,想说“去避暑没有拖家带口的理”,对上林云嫣那笑盈盈的眼睛,到嘴边的话还是都咽了回去。 云嫣近来说话太直,与她讲那么一通道理,还不晓得要拿什么话堵回来。 大晚上的,多堵几句,容易失眠。 隔天早上,待众人来载寿院里请安,便晓得了避暑一事。 林云芳雀跃,林云静却是沉吟着看了林云嫣一眼。 “怎么这么突然?”林云静偏着身子,与妹妹咬耳朵,“与我的事儿有关系吗?” 林云嫣轻轻点了点头。 林云静见状,不禁攥紧了手心:“我们要住几天?” “住到事情办完,”林云嫣压着声儿道,“在那之前,不叫祖母见外客,也不让祖母回府来。” 林云静的呼吸一凝。 若是旁的事情,她未必能办周全,只林云嫣说的两样,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交给我吧。”她道。 第二天,几辆马车前后驶出了诚意伯府。 小段氏行事向来不张扬,这次得了恩典,更是收敛,除了近邻,无人晓得这一家都离京了。 到了庄子里,林云嫣安顿好祖母,转身回城。 好戏将要开场,她可不能缺席。 第29章 阎王催命 夏日的天亮得早。 四更半,天边就隐隐露了鱼肚白。 许国公换上朝服,收拾妥当,一路行到轿厅,准备上朝去。 轿夫恭谨请他上轿,边上小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人。 许国公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待看清来人模样,他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你给我站住!”许国公厉声道。 苏轲当即站住脚步,冲父亲挠了挠头,一副讨好模样。 许国公上前,凑过去闻了闻,再一次被那庸俗香气冲得脑壳发胀。 “你小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骂道,“让你断了断了,你还弄到天亮才回来?” “您别急!我听进去了,真的!”苏轲见父亲火气上涌,赶忙道,“哪有一句话就一刀两断的?您那天不是说还有半年时间吗?我这是迂回、循序渐进。我怕太狠了遭人怨恨,留下后患,真的。” 许国公上上下下打量他。 苏轲干脆抬手要发誓。 “什么样子!”许国公在他手上打了下,见苏轲一面呼痛一面笑的样子,哼道,“我赶着出门,没空跟你算账,你最好心里有点数!” 苏轲扶住许国公的胳膊,把他送到轿子前:“您上早朝要紧。” 许国公抬步上轿,人坐稳了,赶在轿帘放下来之前,他又点了一句:“敢留后患,打断你的腿!” 苏轲嘴上应得很好,亲自跑去开了正门,站在门前目送轿子离开后,他才打了个哈欠回府歇觉。 运气真差! 往日都从角门进,难得今天走个前门,却被父亲撞了个正着。 要不是他脑子活络,立刻编了个由头,还得挨顿骂。 话说回来,味道有这么大吗? 提起袖口、又揪了揪衣领,苏轲仔细闻了闻,甜蜜醉人的花香萦绕呼吸之间。 味是有点大了,可不是挺香的吗? 全是风流,和小寡妇那腰肢一样摇曳。 父亲竟然那么嫌弃,根本不懂欣赏。 许国公府外,两个盯梢的小厮悄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人回青鱼胡同向陈桂报信。 陈桂这会儿刚起来,干净帕子抹了脸,听小厮一说,他怔了会儿,又将帕子下水绞了一把,用力在脸上擦了擦。 不多拿冷帕子敷面,他怕气血上头! 郡主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那苏三公子天天乱来,长辈怎么可能不知情? 苏轲前脚进去,后脚又送许国公上朝,两父子四更半在轿厅面对面,许国公难道能比他陈桂还没见识? 这一家子,父子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陈桂把帕子挂到架子上,眼中全是杀气,“廖子,照我教你的,今儿就让那混账东西知道东招西惹的下场!” 廖子一听这话,忙问:“您确定傍晚时那苏三公子会去燕子巷?” 陈桂不确定。 “他又闲不住,总归会去个地方,那四处左右就差这点路,”陈桂道,“他只要踏进燕子巷,那就是阎王催命了!” 廖子领命,回到许国公府外,继续盯着。 到了下午,守在西侧角门的人来递话,说是人从那头出去了。 他们盯了苏轲几日,也跟出经验来了,晓得这人会先去与狐朋狗友吃一顿好的,而后便往某一宅子去。 果不其然,顺着找去,便寻到了人。 又等了会儿,廖子亲眼看到苏轲踏进了燕子巷小娘子的门,他摩拳擦掌道:“还真叫东家说准了,阎王催命到点了!你去街口通知东家,我去柳树胡同。” 入夜的柳树胡同,比起白日还热闹些。 廖子看着左右灯火通明的宅子,啧了一声:人以类聚,都往这儿安置人呢! 他走到地方,咚咚敲门。 好一会儿,那婆子才来开了个门缝:“谁啊?” “妈妈,”廖子笑眯眯地,“我家老爷前几天劳你寻过球。” 一面说,他一面从袖中掏出一银元宝,在婆子眼前缓缓展示。 婆子的眼珠子黏在元宝上,跟着从左到右。 “我们老爷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们公子,”廖子把元宝捏在手掌心,“等我当面说完,元宝归公子,另有谢礼给妈妈。” 这种话在前,来人便是有所图,婆子看得明白,却又心动银钱,脸上几分犹豫。 “公子耳力不错吧?”廖子又道,“我这种跑腿的人可不敢进公子屋里,我就在院子里说。妈妈只管放心,我们这种人最知道规矩斤两了,怎么会随便冲撞那眼瞅着要飞黄腾达的人呢?” 婆子道了声“稍候”,关上了大门。 廖子知道有戏,等了一小会儿,门再次打开,婆子示意他进去。 院子里没有那小倌儿的身影。 廖子也不意外,依着婆子指点,站在廊下:“我们老爷做东,想请公子吃个酒。” 此处亮堂了许多,婆子仔细打量了廖子的衣着、姿态,道:“我见的人不少,贵东家不似此道中人。” 廖子暗笑。 陈东家当然不是,他们这些跑腿办事的,也没一个是! “老爷不是,贵人是,”廖子面上一本正经,“老爷替贵人办事,那日偶然瞧见公子,就知公子能让贵人眼前一亮。” 婆子闻言,回忆着那位老爷的样子。 只从衣着看,是个有钱些的行商人,偏那举止又有金贵人家的气度。 现在想来倒是说通了,是一位靠着贵人指点做买卖的商人。 可是,背后的贵人又能有多尊贵呢? 能比许国公府的三公子还厉害? 婆子按捺住心动,道:“我们公子规矩人,贵东家恐是误会了。” “妈妈这话说的,若真是误会,你就不会让我来这儿胡说八道了,”廖子直接给她拆穿了,“不过是做一家生意、不做第二家,已经攀着苏三公子了,就不做那等左右逢源的事儿了。” 婆子脸色瞬间难看了。 “老爷既然有心替公子引见贵人,自然会查访一番,”廖子只当没看到,向着屋子一侧说道,“那苏三公子已与诚意伯府的姑娘定亲,待完婚后,伯府能让姑爷做这种事儿? 为了两家和睦,许国公府也不会由着苏三公子行事,不管三公子怎么想,他都拧不过长辈父母。 不似我们的贵人,自己立家,自己做主,只要公子侍奉得当便能得个善果。 我们老爷想告诉公子,走这条路的本钱便是年轻,公子莫要耽搁了岁月。” 第30章 爱好广泛(ChenLinda万币加更) 不说里头的小倌儿是什么想法,婆子在心里连连鼓掌。 就是这个道理了! 见小倌儿许久不出声,婆子还不住往屋里看。 廖子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小的看出来了,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不愿背叛苏三公子。 只是,男子不比女子。 苏三公子养在燕子巷里娇滴滴的外室还有飞上枝头的机会,公子男儿身,只能蹉跎了。” 话音一落,里头传来咚的一声,似是碰落了什么东西。 脚步声急切,很快帘子撩起,走出来一少年人。 “燕子巷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廖子看了少年一眼,心中颇为意外。 这少年模样俊秀,说话也不似个女的,与小胭胡同那两个男生女相的小倌儿完全不一样。 再想到那娇嫩的外室,风韵的寡妇…… 啧! 苏三公子真是爱好广泛! “公子不知?”廖子佯装讶异,“苏三公子在燕子巷里养着一个呢,十五六年纪,模样姣好,颇为喜爱。” 少年的面色白了白。 “公子若不信,不如亲自去看看,看明白了、也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念想,随老爷去拜见贵人,”廖子道,“此事成了,公子得贵人庇佑,老爷得贵人赏识,两全其美。” 说完,趁着那少年心神不宁,廖子塞了个碎银给婆子。 婆子心领神会。 他们这种人,主子有好日子,才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那苏三公子成亲在即,没多久就靠不住了,还是赶紧再找个靠山要紧。 “公子,”婆子怂恿道,“燕子巷不远,走快些都不要一刻钟,就去看一眼,若那苏三公子当真不值得您牵挂,您也好早些收拾心情……” 廖子没有给少年犹豫的时间,道:“公子要出门,自当有轿子,小的这就去安排。” 走到大门边,廖子冲着一角落打了通手势。 很快,一顶蓝衣轿子停在门口。 廖子送少年上轿。 他们的轿夫、他们的轿子,他这一侧办妥了。 只要东家那儿顺利,燕子巷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不久前,陈桂到了小胭胡同。 咚咚、咚咚咚。 先前他问过郡主,为何他敲门时久候、婆子来开门,苏轲敲门后不多时,那小倌儿便出现了,是否是时间不对。 郡主提醒他留心敲门声音。 果不其然,陈桂交代底下人盯梢时多注意,立刻就发现了关键。 现在,陈桂依样画葫芦,才敲了敲,里头脚步声起,大门被拉开了。 开门的小倌儿没有见到苏轲,下意识就要关门。 身后的两个随从架住门板,陈桂大摇大摆走进去,往院子里站定,看了眼闻声出屋子的另一个小倌儿。 “不用这么慌张,”陈桂掏出一腰牌,亮了一下又收起来,“三公子让我来的。” 天色暗了,他动作又快,只这么一眼,形状还差不多,那两个小倌儿根本看不出那其实是诚意伯府的腰牌。 他们信了七分。 若不是三公子的人,怎么会知道如何敲门? “三公子有什么吩咐?”一人道。 “三公子快要娶亲的消息,两位应当知道吧?”陈桂见两人点头,又道,“成亲之后,自不能如现在这般。 公子万分舍不得,他这会儿在燕子巷,请两位过去一趟,最后再多热闹热闹。” 那个“多”字,被陈桂念得又重又长。 两个小倌儿一块服侍苏轲,哪会听不懂意思。 今日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其他人一道。 而燕子巷…… 好像隐约听说过,三公子在那儿养了个小娘子。 又有婆子又有丫鬟的,娇贵得不得了,真把自己当好人家了。 明明也就是个脱衣服伺候贵人的玩意儿。 一人直接问道:“公子有说燕子巷那个怎么安排的?” 陈桂人精,见他们露出不屑神色,心里就有数了。 他还想要继续激化矛盾,瞌睡有人递枕头,这小倌儿直接问了,倒也省得他把话引过去。 “公子念旧情,以后即便不能往来了,也想安顿好身边人,国公爷知道公子状况,小娘子好办,过几年一顶小轿从边门抬进去,就是哥儿们肯定不行的,”陈桂清了清嗓子,“二位趁着这一回,与公子尽兴些,看看能不能再得个好去处。” 话音落了,陈桂就对上了两张阴沉沉的脸。 “轿子在外头了,”他道,“二位这就请吧。” 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是玩意儿,凭什么他们两个要被一脚踢开,燕子巷那个就能得道升天? 抬进国公府?美得她! 他们得不了好处,能叫别人好过? 等会关上门,哄住三公子,再对那娘子下手,叫她往后有苦说不出! 此处离燕子巷极近,两顶轿子从北口进时,两个身手敏捷的就爬墙进了那宅子,把院子里乘凉的婆子与丫鬟敲晕了。 苏轲与那小娘子在屋子里,压根没有听到外头动静。 轿子一落,门板轻拍,两人顺势开门,把两个小倌儿迎进来。 走到屋子外,里头翻云覆雨的动静越发清楚,两人直接推门进去,进到内室里。 下一刻,小娘子尖叫声起。 苏轲愕然看着出现的小倌儿:“你、你们……” 夏日衣衫少,两人迅速解了衣带,一人捂住小娘子的嘴,一人攀住苏轲的腰。 苏轲本就情绪高涨,只因受惊吓而浑身冒冷汗,遇着个惯会伺候他的小倌儿,很快又精神抖擞。 “公子最喜欢本事好的,”一人附着小娘子的耳朵,“多学着些!” 小娘子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正是此时,另一顶从南口来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俊秀少年从轿子里下来,快步进去,畅通无阻地进到内室,目瞪口呆地看着挤在同一张床上的四个人。 那两小倌儿还当他也是苏轲叫来“多热闹热闹”的,继续行事。 “公子昨儿还说,诚意伯府出来的八成是块木头,毫无趣味可言。” “还得是我们这种,会拧腰、会哼调子,是吧公子?” 语调婉转的话语涌入耳朵,少年好一阵失神,直到其中一小倌儿走到他身边解了他的衣衫,他才后知后觉。 知道苏轲靠不住、犹豫着是不是找个靠山,这是一回事,苏轲在自己之外还有那么多相好,这是另一回事。 更让他不接受的是,四个人乌烟瘴气,还想让他参与进去做第五个! 也不怕床板塌了! “骗子!”他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烛台,对着幔帐就是一燎,又把能看到的易燃的东西全点了个遍。 第31章 有牙印哩 少年发难太过突然,以至于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火苗跃动着蹿起来,才先后回过神。 “卢栎!”苏轲大叫着从床上跳下来,“你发什么疯!你们赶紧拦住他!” 两个小倌儿亦醒神。 离得近些的,去抢卢栎的烛台,在苏轲身边的,忙拿枕头扑打火苗。 卢栎没躲,借着手里有东西,不住往那小倌儿身上招呼。 烛油滴落下,黏在他的手上,他此时气血上涌,根本不知道烫。 小倌儿却不一样,叫那烛台吓得后退几步:“你个疯子!着火了你能讨到好?你想同归于尽?” “你们能讨到什么好?”卢栎恨恨道,“你们和我才是一样的!”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哪怕是侍奉人,他也和那小娘子不同,他和这两个小倌儿才是同道中人。 听他这话,小倌儿顿住了。 是啊。 他们才是一路的。 那苏轲摆明了要踹开他们,来传话的那管事也说得很清楚,人家小娘子是一顶轿子抬进去,他们几个是最后“再热闹热闹”。 他们来燕子巷,既是不敢违抗苏轲,也是想给小娘子深刻的教训。 现在,有人先发疯了,他们要如何做? 他定定看着卢栎,看着他手上的烛台,火光在他的眼底里摇曳着,他的心也跟着摇了起来。 谁也别想好过! 烧!烧得再厉害些!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引着他,他下意识回头看去。 那小娘子也从烧着的床上下来了,哆哆嗦嗦地拿地上的衣裳往身上套。 动作快过思考,他朝着小娘子扑了过去。 卢栎见状,也跟上前,把还没有燃起来的不知道是苏轲的还是那两个小倌儿的衣物又点了个透。 苏轲前脚在骂小倌儿倒戈,后脚见卢栎烧衣,气急败坏地要去救,却被另一个小倌儿缠住。 两人扭打在一块,小倌儿力气不比苏轲,眼看着苏轲要挣脱,他顾不上旁的,对着苏轲的屁股就是一口狠的。 苏轲吃痛,“嗷”得大叫一声,翻身抬脚一踹,把人踹翻在地。 …… 屋子外头,赶到的廖子与陈桂嘀咕了两句,估算着何时点个烟,闹点动静起来又不至于真连累邻里,就见到那厢屋子里窜出来一股子烧东西的味道。 而后,里头叮铃哐啷一通,好不激烈。 陈桂忙招呼廖子:“他们自己就点上了!快快,照安排好的来,警醒些,烧这一间就行了,别一个不小心弄得跟老实巷似的全完了。” 交代完了,陈桂立刻离开。 廖子也被弄懵了。 里头那几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没等哥几个动手,他们自己就把戏台上的铜锣鼓敲了个震天响! 没一个省油的灯! 眼看着里头火又大了些,廖子站在巷子里,扯了一嗓子:“走水了!走水了!” 得救火啊。 东家说得对,不能害了左邻右舍,也别真搞出人命来。 扮作轿夫的人亦没有走远,散开在巷子里,听廖子喊了,忙此起彼伏地附和。 很快,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 明火还没有瞧见,但空气里确实有焦味。 一时间,不管男女老幼都出动了。 这厢屋子里,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叫喊声。 房内只一盆擦脸的清水,在先前的争吵中已然打翻在地,眼瞅着火烧开去,浓烟刺眼,苏轲害怕了。 再不走,恐是要被烧死在里头。 可他怎么走?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布! 衣服烧着救不回,小娘子这里倒也有一两套预备的衣衫,偏混乱间根本无处找寻。 夏日那薄毯无法覆体,幔帐也烧了。 这个当口,他无暇与这几个疯子算账,更顾不上合适不合适,拉开了另一侧没有烧着的衣柜,胡乱把里头衣料往身上套。 入夜了,又是乱哄哄的,谁还顾得上谁…… 哪里想得到,下一瞬就有几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他们嘴上喊着“走水”、“救人”、“救火”,动作格外粗鲁,跟提溜鸡仔似的,把屋里的人往外头架。 苏轲被撞得脑门子直冒金星,稀里糊涂出了大门。 不宽的巷子里,男人们提着桶子来救火,女人们收拾了值钱东西牵着老人孩子往胡同外避。 苏轲等人被围在中间,涌着涌着,终是涌到了宽敞处。 围着他们的人手很是机灵地散开了,苏轲立在中央,茫然看着这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西大街。 因着左右多是客栈、酒楼,不远处还有一赌坊、花楼,每日生意兴隆,明明此刻入了夜,也依旧人来人往。 他们五人突兀地站在这儿,有男有女,还有一身光净的,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哎呦我的娘!”有人惊叫一声,“大晚上的吓鬼啊!” 醒过神的苏轲几乎跳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一个“跑”字。 可他怎么可能跑得掉。 那两个小倌儿直接把人困住了。 事到如今,他们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没脸没皮,也让高高在上的苏三公子尝尝丢人的滋味。 有人缠、有人挣、有人闹。 顷刻间,人群围了过来,便是两侧铺面的二三楼,临街的窗户也大开着,客人们纷纷探头往下看。 “怎么连衣裳都没有穿?” “哪家勾栏打架打街上来了?小倌儿打花娘?” 议论声中,苏轲被踹倒在地上。 离得近的人一看,惊道:“这个套裙子的是个男的?” 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小童,指着苏轲回头喊道:“爹,他屁股还被咬了,有牙印哩!” 童言童语、没有门牙漏大风,偏声调亮,喊得远近都听到了。 下一刻,哄堂大笑。 苏轲浑身烫得厉害,他苏三公子何时遭过这种状况? 此刻顾头不顾尾,恨不能把脸埋到地底下去。 混在人群里的轿夫可不会让他如愿,瓮声瓮气道:“这、这不是刀子胡同那唐寡妇的姘头吗?” 另一人接了话去:“唐寡妇有个屁的姘头,来者都是客!” 意思明明白白,又惹了一圈大笑。 苏轲急得不行。 他自己的两小厮,往日这时候都在附近吃酒。 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怎么也不赶紧来救他! “嗐!我认得他,许国公府的三公子!苏三公子的屁股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看的?快散了散了,当心人家国公老爷把你们都抓起来!” 身份被喊破了,苏轲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直直昏了过去。 第32章 真是有碍观瞻 此处太过热闹,巡至附近的京城守备闻讯而至,挤进人群里,他们架起苏轲,又拘了另四人。 “让一让,且让一让。”领头的喊着。 边上人不满意,又不敢与官差争辩,只嘀嘀咕咕抱怨。 “咋的了,俺难道没腚?” “他光着屁股乱跑,又不是我们让他上街的。” “又是小娘子,又是小倌儿,还有那什么寡妇,啧!国公儿子真了不起。” 守备们观这几人状况,尤其是苏轲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也很想笑,只因职务在身,胡乱发笑怕被许国公府记上一笔、没事找事,只能硬绷着个脸,快步往前走。 围观的百姓有些散了,有些意犹未尽,跟着守备要往衙门去。 街角,不起眼的角落里,廖子跟在陈桂身边,看着那厢浩浩荡荡离开。 “东家,还是您厉害,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廖子竖起了大拇指,“太妙了!” 除了那唐寡妇,其他人全都串在了一根绳子上。 有这么一出热闹好戏,唐寡妇本人在不在场,也没那么要紧了。 反正看客们都知道,这苏三公子生冷不忌,前后皆行。 陈桂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厉害什么? 这些都是郡主教的! 也不知道郡主这么个年轻小姑娘,怎么教起这些来一套一套的。 真是吓死个人! 要不是他脸皮子够厚,眼观鼻、鼻观心,干脆把郡主当成了说故事的茶博士,他都要臊得钻地去。 这么想来,苏轲昏得不冤。 当然,陈桂不能把郡主“出卖”了。 他含糊收下了赞许,又为自己辩解两句,毕竟,他也不想要这种厉害。 “是苏轲寻的这几个小倌儿厉害,”陈桂道,“说放火就放火,说反水就反水,上蹿下跳的,要不是有他们,苏轲不至于这么丑态毕露。” 想到在屋子外头听到的响动,廖子点头道:“也是!等到了衙门里,这几人的嘴巴断不会让苏三公子好受,他这个脸是彻底丢没了。” 陈桂又道:“火都灭了吧?” “您放心,”廖子道,“都扑灭了,没留一点火星子。” “近些日子让我们的人少在城西转悠,”陈桂叮嘱了一句,“等许国公府去衙门一问,就知道是有人在其中搅水兴事、把这三宅子的都凑一窝了。他们若查问到底……别被人认出来。” 廖子应下。 临街的二楼,挽月一把关上了窗户。 她眼神还不错,又站了个好位置,底下正对着燕子巷口,居高临下全看在眼里。 “真是有碍观瞻,”她评价道,“奴婢的眼睛都要瞎了!” 林云嫣好笑地看着她,指了指角落的水盆:“洗洗眼睛?” “要的、要的!”挽月道。 亏得是站得高,能看清状况又不至于太清楚,若是在人群里直面着…… 太对不起自己这双亮闪闪的眼睛了。 小丫鬟认认真真地,掬水洗面,嘴上还说着:“郡主怎么知道,小胭胡同那两人会反咬苏三公子?刚才陈东家说,火是那少年人点的,真想不到。” 林云嫣咬着绿豆糕,弯了弯眼。 因为在她看过的案卷上,就是这两小倌儿怂恿了柳树胡同那个,架着那唐寡妇,一路打到了燕子巷。 小胭胡同的两个,是奸;柳树胡同那个,是烈。 燕子巷的小娘子柔柔弱弱,苏轲被几方人夹在中间,那宅子离巷口很近,没几步路就进了西大街,事儿一出接一出,他哪里能反应过来? 这些性子凑一块,油也有了、火也有了,不烧也会烧起来。 林云嫣估计了那五人会衣衫不整,也与陈桂说过,若是他们自救了个“人模人样”,就得再下绊子,借着把人涌到西大街的工夫,该扯扯、该撕撕。 唯有一出场就亮一大相,才能让所有人都围过来看。 结果,那几人自己就撕得厉害,苏轲身上虽有衣裳,但那身裙子比没衣裳好不了多少。 至于苏轲被留下的那个牙印,真是神来之笔,林云嫣再怎么算计也不会算到这样的效果。 只能说,老天爷也看不得苏轲好。 从前,只是小倌儿与外室打架,苏轲并未有不妥的举动,他跪在伯府外头,丢人、又没有那么丢人。 这次就不一样了。 他那盖不住身的裙子模样叫那么多人看去,惹了那么多笑话。 边上但凡有人多看两眼,他都会觉得别人是不是在议论他那被咬了一口的屁股。 他大抵是没有脸面跪上三天三夜。 许国公夫妇让他跪,他会反抗。 “不早了,”林云嫣拿茶水漱了漱口,“我们该回府了。” 挽月擦干了脸。 先前的问题其实并没有得到答案,但挽月并不在意。 郡主不想说的事儿,她一个丫鬟岂能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追着问? 府里可不是这么教规矩的。 “是该回去了。”挽月应着。 郡主说过,许国公府不会束手待毙。 那自家就要养精蓄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另一厢,京城守备押着人到了岔路口。 往左,是自家衙门;往右,则是顺天府。 一想到苏轲身份,领头的大手往右一指:“快快快,顺天府离得近些。” 说完,他大步往前冲。 这是个烫手山芋,捧回自己衙门去,上峰能跳起来捶他。 一队人进了顺天府,追随看热闹的老百姓跟不进去,只好作罢。 府尹单慎正在后衙整理公务,听闻守备把街头寻衅打架的苏三公子等人抓来了,他皱着眉头、背手赶来。 这些勋贵子弟,整天纨绔行事,没个样子! 等他迈到大堂上,看着中央那五个人,单府尹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 是他老眼昏花了吗? “哪个是许国公府的?”他低声问师爷。 师爷暗悄悄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穿裙子的那个,余下的,一个外室小娘子,三个小倌儿,五个人就这么身装扮在西大街上打作一团。” 单府尹定睛看了看所谓的“这么身装扮”。 他以为是勋贵子弟们喝多了打架,结果,纨绔就一个,余下的是他纨绔的证据! 第33章 全是近忧 饶是单慎为官多年,经验丰富,也被这状况气得浑身发颤。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许是气太重,单府尹连说话都抖,“衣不蔽体、不男不女,这是顺天府,不是怡红院!” 师爷忙安抚他脾气:“苏三公子昏过去了,是不是请个大夫?” 单慎吹胡子瞪眼。 请大夫? 他才想请大夫来开个宁神静气的方子呢! 生气归生气,单慎能坐顺天府尹的位子,轻重缓急的道理还是拎得清的。 待师爷来扶他,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先在椅子上落座。 “把苏公子挪去后头,”单慎道,“这几个嘛,去收拾收拾再一一问话。” 大堂中央被清了出来。 单慎平复了下心情,看向立在一旁的京城守备。 别以为他真看不出来,西大街离守备衙门又不远,说白了就是烫手山芋往他这里推。 推就推吧,就不能给收拾收拾? “你们也真是,就这么带人来,苏公子那身衣裳能行吗?还有那全身上下没一块布的,好歹给人披件衣服!”单府尹说得连连摇头,“就这么一路从西大街来?得亏是夜里,这要是白天,半座城的黄花闺女得被你们吓死!” 守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哪里能被他们吓死? 他们又没光屁股! 不过,甩山芋在先,也别怪府尹大人不高兴。 领头的憨笑赔罪:“不是我们不讲究,实在是、实在是那两个小倌儿没脸没皮! 您不知道,要不是捂了他们嘴,他们能一路嚷嚷‘苏三公子你怎么了’、‘你要醒不过来、许国公会砍了我们’这种话,喊得满京城都知道那穿着裙子的是许国公府三公子。 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衣服给他们,我就干脆把人直接押来了,越快越好。” 当然,喊不喊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跟着来的那些人,一路走一路聊,沿途遇着的好奇百姓早就被他们聊了个遍。 单慎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那你们谁能先跟我说说,他们五个人是怎么闹到街上去的?” 守备们说不上来,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那副场面了。 领头的还机灵,去衙门外头转了转,很快寻了个知晓状况的进来。 “草民王平,家住燕子巷。本来都要歇觉了,听到有人喊走水,就赶紧跑去救。” “着火的就是那小娘子家,草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身边跟着个婆子和丫鬟。” “不止草民,还有好多邻居一块冲进去救火,把他们从屋里救出来。” “人挤人,草民刚把火灭掉,就听说他们在巷子口干架。” “您问火情?都灭了!就烧了那宅的主屋,没烧开去。” 单慎松了一口气。 衙门这几日才刚处理好老实巷的善后,万一再烧条胡同,他这顶官帽就别戴了。 同时,他也算是知道了那几人为何衣不蔽体。 苏轲还未醒,案子得先问。 问小娘子,小娘子哭哭啼啼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问少年人,闭着个嘴半声不吭。 好在另两个嘴巴大,什么都愿意交代,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苏轲背弃他们的事儿说明白了,又说火是卢栎放的,这也是个被苏轲玩够了的可怜人。 单慎木着脸发问,师爷奋笔疾书。 有那么一瞬,师爷想着,自己到底是在记录衙门口供,还是在写艳俗话本子。 “三公子醒了没?”单府尹硬忍着脾气,“醒了就让他来说说。” 苏轲没有醒。 衙门外,苏轲的两位兄长赶到了。 西大街上出了那样的热闹,苏轲的两个小厮当然不会不知道。 见主子被带走,两人赶紧回国公府报信。 府里一听,也没顾上问来龙去脉,便让世子与苏二公子来接人。 单慎直接把口供交给两人过目。 这厢两位苏公子被供词震慑得目瞪口呆,另一厢,单府尹已经从跟来的小厮口中知道了卢栎的状况。 定了定神,苏世子拱了拱手:“三弟年轻气盛,自己人身边的事儿,让大人见笑了。” 单慎一听这话,就晓得许国公府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盖一个“妖精打架”的名,床笫上的事儿,哪怕是光溜溜打去了大街上,只要没杀人没持械没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轮不到顺天衙门来出手化解。 至于放火,那是卢栎干的,与苏轲无关。 单慎看得明白,也知道这事儿热闹归热闹,却不是顺天府能处置的,便让他们把苏轲带了回去。 至于过几天御史们怎么上折子,上头要不要训斥处置,他们顺天府也就是据实禀报,不包庇,也不添油加醋。 都这么五味俱全了,真的再添油醋,都怕太腻了。 直到回到许国公府,苏轲才在家人的殷殷关切下醒了过来。 许国公见他睁眼,吼道:“你这丢人玩意儿!” 苏轲本就晕乎,浑身一震,又一副要晕不晕的样子。 “国公爷吼他做什么?”国公夫人急了,“这事情还不清楚吗?轲儿是被人算计了!” 他们已经问过了,自家没有人去小胭胡同。 至于柳树胡同那儿,恐是听说卢栎放火,那婆子已经跑没影了,屋里值钱的东西也卷走了。 “那也是他招惹人在先,如若只有一人,倒还能圆一圆,可事实上呢,除了他自个儿,还有四个!四个!男女都有!”许国公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还衣衫不整闹去了大街上,国公府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经过,他没亲眼看;供词,他也是听儿子说。 仅仅是如此,许国公就已经胸闷气短吃不消了。 清晨时候,他分明还叮嘱过苏轲“别留后患”,好家伙,后患没了,全是近忧! 生生闹了个人尽皆知! “身边跟着的两个才是混账!若好好跟着轲儿,岂会被人算计去?”国公夫人红着眼,依旧护着儿子,“还有那些不要脸的东西,人伺候得不怎么样,心倒比天高,缠着轲儿,国公爷到底知不知情?” 许国公气到了头发上的火气倏地恹了下,脸色越发难堪,下一刻,火烧得更旺了:“现在是你跟我闹的时候?” 他简直想踹苏轲两脚。 摆不平事,还叫那些人在外头喊他许国公也知道此事。 他知道什么? 他就知道儿子养了个俗气玩意儿,谁知道会这么乌烟瘴气! 等明日上朝…… 他有什么脸面去上朝? “行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国公老夫人发了话,“轲儿年轻、不会看人,以至于被外头看了场笑话。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往后长记性就是了。 你们也别吵了,明儿早些去诚意伯府上赔个礼,他们林家体面,别怠慢了。” 第34章 贵客来得不巧 天色亮了。 诚意伯府外,停了辆马车,随车来的管事上前扣了扣门。 边上小门打开,老仆林惇探头出来:“哪位贵客敲门?” 管事忙递了名牌。 “许国公府?”林惇奇道。 登门拜访都有时辰讲究,哪有人大清早就来敲门的道理? 许国公府前几次来人,都是先递帖子再登门,从没有如此匆忙之举,更别提不顾时辰了。 林惇看向马车,车驾上灯笼的纹样确实没错。 管事见他打量,便道:“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三公子一道来了,就在车上。” “呦!”林惇一听这话,忙整理了仪容。 不管时辰对不对,客人就是客人。 伯府待客,哪能怠慢。 林惇到了车驾前,恭谨行礼问安:“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许国公掀开侧边帘子,见那扇大门依然紧闭着,不由重重抿了抿唇。 国公夫人看在眼中,冲丈夫微微摇了摇头。 轲儿闹出那样的事情,伯府必定心里有气,闭门也不稀奇。 自家既上门赔礼,低头才是正理。 再者,那伯府老夫人好颜面,自家越是“丢些体面”,老夫人之后越不好意思发作。 吃个闭门羹,算得了什么? 许国公亦知道这一桩,便耐着脾气,道:“贵府开了大门,我们也好进去向老夫人赔罪。” 林惇一头雾水:“来向老夫人赔礼?国公爷,这话从何说起?” 他语气真挚,浑然不知状况,落在许国公府几个心里有鬼的人的耳朵里,显得阴阳怪气。 许国公脸色变了变。 轲儿做的好事! 害得他堂堂国公,竟被个伯府看门的仆人为难! “我等自会与老夫人说明,”许国公道,“车驾停在这里,邻居们不方便出入。” 林惇闻言,道:“贵客们来得不是时候,老夫人不在府里。” 许国公直接放下了帘子,而后,车前帘子掀开,管事还来不及摆好脚踏,他就跳了下来。 “这么大早上就不在府里?”他不信极了,大步往门前走。 林惇跟上去:“真的不在府中,老夫人前日就上山避暑去了。” “诚意伯呢?”许国公问,“他总在的吧?” 昨日千步廊外,他还与林玙打了照面。 “不在,”林惇答道,“伯爷今日不当值,昨儿散值后就上山陪老夫人去了。” 许国公:…… 这么巧? 当他是三岁小孩儿,会信这种巧合? 分明就是闭门不见! 许国公夫人了解丈夫脾气,担心他在大门外对一个门仆发怒,便赶紧也下车过来。 “不知道府里还有哪位主子在?”她赶紧插话。 林惇老老实实道:“郡主在的。” 许国公夫人的脚步一顿。 只宁安郡主在府里? 她悄悄拽了拽许国公的袖口。 许国公晓得她意思,站在台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不止是晚辈,还是个闺中小姑娘。 他们国公府爷俩登门去,没有这种规矩,便是国公夫人也在,也不像回事。 再者,让轲儿给郡主赔罪说一说西大街上的事情…… 传到慈宁宫,他们苏家还能讨到好? 可是,铩羽而归…… 许国公断然不肯空手而回,盯着门楣上诚意伯府的匾额看了会儿,他心一横。 这条街上住着的,要么爵位在身,要么朝中为官,没有白身。 什么老夫人去避暑,这定然是伯府的托词。 都说她脸皮薄,那就在府外头让轲儿跪着,跪上三天三夜,看看是谁丢不起这个人! “轲儿!”许国公抬声道,“你还要在车里坐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下来!” 马车里,苏轲抱着头不肯动弹。 凌晨时他才从晕厥中睁开眼,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之后浑浑噩噩又睡了,梦里全是糟心事。 他就那么站在西大街上,四面八方都是嘲笑声。 他看不清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的脸,唯有那一张张嘴咧得高高的,笑得前俯后仰。 全在看他的笑话! 没睡多久,他又被拽起来坐上了马车,若是进伯府赔罪也就罢了,却在伯府外头…… “快下来!” 许国公还在催促,苏轲拗不过他,只能缩着脖子磨磨蹭蹭下了车。 忽然间,那扇被林惇带上了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云嫣带着挽月走了出来。 外头谁也不知道,她们已经在里头听了好一会儿了。 “惇伯,”她唤了声,“谁来了?怎的都围在门口?” 林惇忙过来,答道:“许国公与夫人、三公子来了,说是要给老夫人赔礼,小的说主子们都不在府里,只您在。” 林云嫣颔首,微微含笑与几人行了一礼:“贵客来得不巧。” 许国公拧眉看着她,老夫人不露面,让郡主来打先锋? “府里其他人都避暑去了,怎么郡主还在?”他问。 这话口气很是不善,林云嫣本就要发难,借着此机会,脸色立即露出不喜之态。 “几位这时候过来,就是为了打听我为什么在自己家里?”林云嫣眉心一蹙,“我还想问问,大早上的您几位来我伯府大门口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街上的人已经比管事敲门时多了,各府出门做事的、采买的,发现了诚意伯府外的动静,无论知不知道状况的,都纷纷驻足。 林云嫣才不怕人围观。 反而,被围观看戏才是她的目的。 挽月见林云嫣不满,伸手扶住她:“刚惇伯说,许国公府是来赔礼的。” “赔礼?”林云嫣讶异,抬眼看向许国公夫妇,“赔哪门子礼?” 许国公面如黑炭。 这事儿的发展与他想的不一样。 事情肯定会传扬开,但他们这么早来,就是为了占先机。 既进不了大门,就让轲儿跪着,他们夫妻打道回府,待外头议论一番,以小段氏的性情,自会退让三步。 可郡主一副要问明白的样子…… 这不是“赔罪”,这是被人当面看笑话。 许国公转身,大步走到苏轲身后,抬起一脚踹在儿子的小腿上。 苏轲没有防备,踉跄两步跪倒在地上,愕然看着父亲。 “臭小子太不像话了!”许国公痛心疾首着,“老夫人既不在府里,就让他在这里跪着,等老夫人回来,再让他自己当面好好赔罪!” 第35章 若还有一分体面 说完这话,许国公又大步流星向着马车去。 许国公夫人心领神会,立刻要跟上去,胳膊却被人拽住了。 “夫人,”林云嫣防着他们这一手,可不会叫他们这么容易脱身,“到底是什么大事,要让公子这般赔罪?” 不远不近围着看的人群里,一胖脸的嬷嬷站了出来。 她姓汪,昨夜由马嬷嬷授意,领了这讲解的活儿,为的就是看准时机、好绘声绘色地与左邻右舍们说道说道。 什么裙子,什么牙印,汪嬷嬷原就是个擅长说故事的,此刻抑扬顿挫,情绪饱满,越说越来劲儿。 一面说,汪嬷嬷还一面打量许国公府的几人。 嗐! 这几位怎么就不闹一闹呢? 若是扑上来捂她的嘴,她闪转腾挪,边跑边说,这故事岂不是越发精彩? 可惜!着实可惜! 事实上,苏家人恨不能撕了汪嬷嬷的嘴,但他们是来赔罪、低头的,真扑上去就着了道了! 想想也知道,这么个能说会道、还嗓门大的嬷嬷,能是路见不平? 人家就在这里等着呢! 借着汪嬷嬷的讲述,原还站远了的人都不自禁地靠近些,把当事人围在正中。 许国公在一阵阵的抽气声、嘀咕声、惊呼声里,脸色由黑转白、死灰一片,在心里把诚意伯府骂了个七八遍。 国公夫人哪里遭遇过这等难堪? 她甚至看到停在不远处的恩荣伯府的轿子,里头会是谁?国丈、还是国舅? 而苏轲的身形抖成了筛子。 他知昨日笑话,但他不知道他厥过去后的事情! 他竟是那副模样被京城守备架走了?沿途还有更多的人出来看热闹?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顺天府? 他、他…… 父亲竟然还要让他孤零零在这里跪着? 苏轲眼前白光闪闪,几乎又要昏过去。 汪嬷嬷行云流水,说完整个过程,功成身退。 挽月“啊呀啊呀”了好一会儿,连连跺脚:“妈妈真是,怎么能拿这种事儿污郡主耳朵?” 林云嫣阴沉着脸,视线在苏轲父子面上划过,最后落在了许国公夫人面上。 “夫人,当真?三公子真就如此?”她问。 饶是猜想到了林家人做戏,听林云嫣这三分质疑三分惊讶的语气,许国公夫人也不由迟疑了。 也许,是她想错了? 老夫人并非闭门不见,那圆脸嬷嬷也不是安排好的。 要不然,这等事儿,能让郡主来打先锋? 别人家兴许还有剑走偏锋的时候,可这是诚意伯府,是那位脸皮比命都重的小段氏,她能让年轻的郡主来出面应对? 不由自主地,许国公夫人扭头看向丈夫。 许国公默念着“低头、必须低头”,怒瞪向苏轲:“臭小子实在不像话!我、我,哎!” 林云嫣并不理会许国公的惺惺作态,又问:“你们来见祖母,就是为了这事?你们想怎么和祖母说,怎么和我父亲、叔父叔母说?” “自当恳切赔礼,”许国公道,“让这小子得一大教训,往后断不会如此行事。” “就这样?”林云嫣难以置信,声音都不由高了几分,“我还以为贵府是来主动解除婚约的呢!苏三公子闹出这样的风波,还是、还是有男有女,难道还要让我姐姐嫁进门去?” 说到这儿,她松开了许国公夫人,走到正门之下,抬手指着门匾。 一字一字,清晰圆润。 “诚意伯府,开朝时,太祖皇帝御笔亲书,我们林家一直都是规矩、体面,”林云嫣眸中没有一丝笑意,愤恼之情溢于言表,“本以为贵府也是体面人家,才愿意结亲,没想到,底下竟然是如此污浊不堪!贵府若还有一分体面,就该主动将婚事作罢!” 许国公何曾被人如此骂过? 尤其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可也正是因为林云嫣是晚辈、是姑娘家,许国公一肚子的气都无处发。 许国公夫人只好出面来,搂住林云嫣的肩膀,好言好语道:“郡主这话太重了,且让我们先面见了你祖母,婚姻大事,还得她老人家来说。” “你们硬要见祖母,我知道了,”林云嫣了然点了点头,“你们是要欺我祖母脸皮薄!她心软又好说话,你们让三公子跪在这儿,她就不好意思发火了。” 一针见血地,林云嫣把许国公府的心思戳破了。 本还要继续说,远远瞧见一位嬷嬷快步赶来,她定睛一看,便先止了话。 来的是恩荣伯老夫人身边的余嬷嬷。 皇后仙逝十多年了,圣上却并未再立新后,对岳家恩荣伯府亦十分看重。 老夫人作为皇后的母亲,身份卓越,不是随随便便能怠慢的。 余嬷嬷赶到近前,先全了规矩,这才与许国公夫人道:“诚意伯府前日就上山避暑了,这是实话,并非郡主诓骗。” 许国公夫人讪讪笑了笑。 余嬷嬷又与林云嫣道:“我们老夫人正准备出门上香,叫老奴来问问郡主,要不要陪她一道去呀?” 听她这么说,林云嫣明白了。 因着母亲与皇后娘娘同蒙难,夏家那儿待她素来和善。 定是恩荣伯老夫人听说了这里状况,以为她被许国公府的人为难了,便赶紧让余嬷嬷来解围。 “余妈妈,”林云嫣垂下了眼帘,娇娇道,“他们许国公府好不讲理,自己做出那等没脸的事,竟然还逼上门来。谁稀罕他跪在这里?这不是逼着我祖母让步吗?” 小姑娘家家的,委委屈屈,余嬷嬷最是心软:“您祖母不在府里,大伙儿都晓得的……” “他们都晓得,怎得还来?”林云嫣猛地转头,看向许国公夫人,“所以,是特特来欺负我的?你们苏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余嬷嬷瞧见她打转的泪珠子,愈发觉得那许国公府可恶了。 郡主受家风影响,又受皇太后教导,从来没有娇纵之名,说话做事谦逊克己。 她一向都是笑盈盈的,不会给人摆脸色。 许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 “余妈妈,”林云嫣道,“妈妈替我谢过老夫人好意,上香我就不去了。” 余嬷嬷看了看许国公府几人,欲言又止。 “不妨事的,”林云嫣唤了林惇,“替我备马车,我要进宫去。” 那厢,许国公的双眸里冷光一闪。 真不愧是皇太后的心肝儿,愤怒、委屈、气愤,几种情绪变化,信手拈来。 边上议论声阵阵,全被林云嫣给带跑了,他想打断都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真真出师不利!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扳回来些,就听到苏轲问了一句蠢的。 “你要进宫去?” 林云嫣当然也听见了。 “是啊,”她垂着眼眸,除了跪在地上的苏轲,谁也没有看到她眼底的轻蔑之色,“怎得,你要跟在我后头、去慈宁宫外跪着?” 第36章 他的脸难道不是脸? 马车一路往皇城去。 林惇得了林云嫣的吩咐,目送车驾驶离后,便合上了小门。 门闩喀嚓,轻轻一声。 郡主说得没错。 诚意伯府是体面人家,便是心中气愤,姿态上也不能失了规矩。 跟许国公府那种没脸没皮的,不是一条道。 门外,远近看戏的人都没有散。 许国公夫人盯着被合上的门,眼底全是幽怨。 如此轻拿轻放,比门板重重甩在鼻尖上还让人难堪。 走到丈夫身边,她轻声问:“怎么办?” 许国公道:“先回去吧。” 一听这话,苏轲忙不迭就要起身。 许国公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给我跪在这儿!伯府什么时候愿意原谅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苏轲吓得一哆嗦。 原谅? 伯府里压根就没有一个能话事的在,谈什么原谅。 眼看着父母登上马车离开,他拦不了,也跟不上,见周围还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看,他只能硬着头皮、缩着身子。 刚才林云嫣那个眼神,跟刀子一样,激得他现在还汗毛直立。 说的是赔罪,却让他一人留着,父母亲离得远远的,只他被人看热闹…… 他的脸难道不是脸? 他昨儿丢脸都丢大了! 马车上,许国公夫人到底还是牵挂儿子:“让他一人跪着,不会出事吧?” “他出的事已经够大了!”许国公骂着。 不愿听他继续骂苏轲,许国公夫人打断了丈夫的话:“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会不在家。” 来诚意伯府之前,他们就商量了几套办法。 小段氏面薄,若能靠着他们低头就让步,自然最好,若不肯让,让轲儿跪在大门外,跪上几天,摆足了浪子回头的模样,外头再搅浑水,总能扳回来。 可偏偏都去避暑了,阖府上下就只有宁安郡主在。 “老的少的,都不是省油的!”许国公咬牙道,“都叫她牵着鼻子走了。” 许国公夫人赞同颔首。 那小丫头真不简单,骂了人还装委屈,眼泪闪闪的,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天地良心,他们许国公府才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那个! “国公爷,”许国公夫人攥紧了手中帕子,“真的就会这么赶巧?那老夫人带着一家人去避暑了,我们轲儿就出事……” “巧什么?”许国公重重拍了拍身下坐垫,“我就不信会这般凑巧!你不是说轲儿是叫人算计了吗?那就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许国公夫人闻言,眼神当即锐利起来。 让她知道是什么人害得轲儿在西大街出丑…… “我再打听打听老夫人的行踪。”她又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避暑的庄子又不长脚! 另一厢,林云嫣进了慈宁宫。 皇太后见她眼眶泛红,心下一惊:“这是怎么了?” 挨着皇太后坐下,林云嫣道:“他们许国公府真真欺人太甚!” “许国公府?”皇太后想了想,“是了,你姐姐定了他们家,他们怎么了?” 林云嫣看着皇太后,憋着嘴摇了摇头:“那苏三公子自己行事不端,他家不止不反思,还……” 多余的话,她自然不说了。 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也不该由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 林云嫣不说,皇太后也能弄清楚。 小于公公去打听了一番,回到娘娘跟前:“小的都怕脏了您的耳朵!” 皇太后自认见多识广,从潜府到中宫、再到如今身份,什么腌臜事儿都见过,还是被苏轲的出格行径气得眼冒金星。 什么小倌儿全身上下连根线头儿都没有,什么苏轲为遮丑胡乱套了条裙子,什么五个人被一路围观着带去了顺天府…… 这还是小于公公美化再美化、粉饰再粉饰的用词了,架不住事情太难堪,刷几层粉都见不得人。 闹出那等丑事,不闭门思过,还去别人家外头? 请罪? 赔礼? 她沈皇太后一辈子收拾过的魑魅魍魉多得去了,能看不穿许国公府的心思? “是他家不要脸,”皇太后安慰林云嫣道,“你莫要理会他们。” “不理会不行,”林云嫣幽幽道,“他还要娶我大姐……” 皇太后拧眉。 两家已然允诺的婚事,即便闹出状况来,只要没求到慈宁宫来,她不好随意置喙。 云嫣说的不算数,得小段氏来。 “他跪在那儿,要浪子回头金不换,要装可怜兮兮的样子,”林云嫣指了指窗外,“您看看这天,太阳毒辣,真跪得中暑了厥过去,反倒要成了我们林家的错了。 他病得惨兮兮的,祖母与大姐依旧不原谅他,那我们就错上加错。 您知道我祖母那人,她哪里能挨得住这种架势。” 皇太后叹息一声。 小段氏的性子,她可太清楚了。 让小段氏不听外头的风言风语,跟让这老太太来慈宁宫里求她出面一样,都是顶顶难事。 面子薄的人,真就受罪。 王嬷嬷开解林云嫣道:“未必真会如此……” 林云嫣垂着眼。 许多人心善,一如王嬷嬷,哪怕能料想到最坏的结果,但心里还会存着一丝善念,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 若不是林云嫣经历过一次,她也想不到尊贵如许国公府,真能使出下三滥的招数。 没有与王嬷嬷争辩苏家会不会破罐子破摔,林云嫣只与皇太后哭惨:“我听到那些时人都傻了,怎么、怎么能这么恶心人!不瞒您说,我以后都不敢嫁人了。” “不至于,”皇太后忙安慰道,“是那苏轲可恶,并非所有男子都像他那般……” 林云嫣摇了摇头,挽着皇太后的胳膊,唉唉叹息:“可我大姐却要嫁给那样的人,我们姐妹感情好,我岂能自己平顺,看她吃苦?” 皇太后心疼地拍了拍林云嫣的背,交代小于公公道:“圣上晓得这事吗?” 小于公公道:“早朝上就知道了,几位御史上了折子,许国公今儿没有到朝。” 皇太后哼了声。 可不就是没来嘛,直接往诚意伯府去了。 “云嫣,”皇太后语气温和,“毕竟是你大姐的亲事,再受不了那许国公府的做法,也得由你祖母、父亲他们来决定。 他们若下定决心悔亲,许国公府不依不饶、来倒打一耙,哀家自会做主。” 道理摆在这儿,林云嫣自然点头:“我听您的。” 她要的,也就是皇太后的这句话。 第37章 乐得不行(ChenLinda万币加更) 避暑庄子里,马嬷嬷笑容满面与小段氏问安。 “郡主进宫陪伴皇太后去了,说是明日再来这儿。” “外头有山,庄子里有水,好地方哩,等郡主来了,让她给您讲讲。” “您安心在这儿住着,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只住三五天?哎呀可使不得,娘娘会误会庄子里的人手伺候不周全,让您住不下去。” 马嬷嬷把林云嫣交代她的事儿都说了一遍,将小段氏哄得喜笑颜开,这才从屋子里退出来,去寻陈氏。 陈氏难得不用操心中馈,与妯娌两人,又添了个善于此道的林云芳,正好一桌打马吊。 林云静则坐在边上,绣她的红盖头。 陈氏刚赢了一把,心情舒畅,见马嬷嬷沉着脸进来,不由唬了一跳。 “府里出状况了?”她问,“云嫣病了?” 马嬷嬷没有答,东看看、西看看。 陈氏赶忙把伺候的人手都屏退了。 四夫人袁氏与黄氏交换了个眼神,她们两人是不是也避一避? 马嬷嬷讪讪上前,道:“夫人们都听听,就是三姑娘……” 林云芳“哎”了声,见陈氏瞅她,她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了。 马嬷嬷道:“是许国公府三公子出事了,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袁氏与陈氏倏地转头看向二房母女。 已然挪坐在女儿身边的黄氏,一下子握住了林云静的手。 郡主应了云静有法子搅黄婚事,莫非,郡主出手了? 林云静的心亦是噗通噗通直跳。 上山前林云嫣说的话,她深深记在脑海里:不叫祖母见外客,也不让祖母回府来。 她看向两位叔母。 马嬷嬷的到来定是云嫣授意,那她就要积极拉拢叔母们,说什么也要让祖母在庄子与世隔绝。 饶是内心有准备,等听马嬷嬷说完来龙去脉,林云静还是震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外室?小倌儿?寡妇? 除了寡妇没到场,昨夜挤在西大街干架的都有五人? 母亲她们打马吊,一张桌子都坐不下五个人! 不不不,这不是几个人的事情,而是她根本就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是这样一个龌龊的人! “云、云静……”黄氏的声音抖得厉害,若不是坐着,恐是站不住要倒下去了。 陈氏顾不上消化这事儿,忙要安慰黄氏。 二嫂有多看重这亲事,家里谁不知道啊! 没想到,高攀的姑爷竟然、竟然…… 哎呦,她都不晓得要怎么劝劝嫂子。 袁氏也懵着,却听噗通一声,林云静直直在她们几人跟前跪下了。 “我不嫁他!”林云静咬着牙,“母亲、叔母,我说什么也不嫁给那种人,真嫁过去,我丢人不算,我们诚意伯府的脸也没了!” 袁氏一个激灵,忙要去扶她。 林云静没起来,继续说着:“他家不止做出丑事,还大清早逼上门,要让祖母低头,若不是我们恰巧不在家,真要叫他们算计去了。 我想,他们定会寻到这里来,到时候,还请叔母们莫要让人开门,我们不见客。 若是让祖母晓得了,她老人家……” 陈氏一听,也急了:“老夫人是好脸面,但她不是不疼你,怎么会让你就这么嫁进去!” “祖母不会,但祖母难受,”林云静吸了吸鼻尖,“祖母宁可自己难堪,也不愿意让我委屈,可我怎么舍得让祖母难受?云嫣已经去宫里求皇太后了,我们就等娘娘来定。” 马嬷嬷闻言,立刻敲起边鼓:“夫人们放心,郡主一定能求来娘娘恩典,像苏三那种没脸的东西,娘娘也不喜!大姑娘说得很在理,我们老夫人的身体要紧,让她多休养。” 黄氏也颤着起身。 云静没有说出与郡主约定在先,那她也就当不知情。 她就是怕,怕得不得了。 若不是云静不踏实与郡主商量,郡主就不会拖住两家商议婚事。 若苏轲不是个混账东西,郡主也没办法无中生有,将丑事揭露出来。 若没有在婚前就发现苏轲的真面目,等云静进了许国公府门,这事儿还能善了? 退婚约与和离,那是两回事! 云静这辈子陷在那样的泥潭里…… 想到女儿要面临的惨状,黄氏眼泪簌簌而下:“三弟妹、四弟妹,我也求求你们,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云静嫁过去,这事儿先瞒着老夫人,我们看看宫里怎么说。” 话都说到这儿了,岂会有不答应的理? 下午,许国公夫人上山来。 这一次,她结结实实吃了顿闭门羹。 偏偏这是皇太后的庄子,看门的、拒绝的,全是庄子里的人手,没有一个姓林的。 她发作不得、硬闯不得,只能灰溜溜回城去。 另一厢,许国公世子亲自去的顺天府,多少得了些进展。 那两个小倌儿大抵也没热闹够,苏世子要问,他们就答,详详细细说了昨夜来的那管事的身形、模样。 画师根据他们的口供,画了些画像。 苏家人拿着画像往西大街上打听,一副不把人翻出来不罢休的姿态。 许国公前思后想,放不下苏轲,点了两个人去诚意伯府外看着,断不能叫这臭小子溜了。 苏轲溜不得,只能从早晒到晚,被小厮喂了些水。 许国公自己也溜不得。 四更天时,他脚步沉沉地上朝去。 按说,昨日御史们上了折子了,今日怎么的也会比昨日轻松些…… 直到老御史们一连上了三道折子,许国公的侥幸荡然无存。 他立在大殿中央,在满朝官员的打量中,被声音洪亮的老御史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队列之中,徐简抬起眼,不显情绪的目光从许国公身上滑过,又慢悠悠收了回去。 他看出了许国公那努力掩饰的不忿,不由弯了弯唇。 话说回来,打头的那位老御史并非故意为难。 分明是老头子前夜睡得太早、压根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等第二天上朝才听说,来不及写折子骂。 今日这不就补上了。 更糟的是,许国公府还给添了新话头。 昨儿大清早去诚意伯府赔罪,没见着老夫人,却把林云嫣惹了一顿,底下那龌龊心思全被小郡主喊破了。 听说一辆马车去的父母儿子,愣是没在林云嫣手上讨到一点便宜。 啧! 老御史骂完,又有旁人跟上。 昨儿许国公告假,他们上折子骂都骂得不得劲儿,今儿不同了,当事人就在这里,还不得洋洋洒洒来上一套? 眼看着皇上的眉头越来越紧,许国公惶惶恐恐跪下去。 徐简也不忍着笑了,把“乐得不行”写在了脸上。 第38章 幸灾乐祸 金銮殿内,御史们的声音绕梁。 直到大内侍喊了“退朝”、朝臣们恭送圣上,许国公的耳朵里都是嗡嗡直响。 而后,他猛然发现,圣上已经走了下来、站到他面前,他赶忙恭谨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圣上没有立即走,他深深看了许国公好一会儿,才背手离开。 这让许国公汗如雨下。 比起当着群臣训斥,如此一言不发,才更让他心里不踏实。 等圣上迈出大殿,里头的气氛才松弛下来。 御史们大抵是骂够了,前后脚离开。 只两个精气神足的,继续围着许国公建言。 “子不教父之过。” “年轻时这么糟蹋身体,年老了还得了?” “主要是太荒唐了!本朝就没出过这种荒唐事!” 边上,徐简也没有走,偏着头听见了这厢动静,再一次笑出声来。 笑声不轻、也不重,就是极其突兀,自然落到了许国公的耳朵里。 御史们大骂,他必须听;圣上不满意,他也必须低头。 但徐简,他凭什么? 许国公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的:“辅国公笑什么?” 徐简眉梢一挑,眼底笑意流动,慢悠悠开口道:“我辞了兵部,整日无所事事,想学学怎么当一个纨绔,令郎倒是给我启迪了下思路。” 许国公:…… 这是夸奖? 这是讽刺! 这是没事找事、想吵架! “你这是幸灾乐祸?”许国公气急。 “幸灾乐祸?”徐简低低念了一遍,没有立刻回答,在许国公那越来越阴沉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诚意伯府确实挺倒霉的,伯爷今儿是告假了吧?都没有见到他。这是躲您呢。” 这个好久才冒出来的答案,让许国公额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尤其是,边上还有不少官员听到了这番对话,实在忍耐不住,哼哧笑了。 不是他们涵养不够好,而是辅国公、辅国公他故意为之! 这里又没有愣头青,哪个会听不出来? 许国公当然也听得懂。 这两天,他丢的脸比过去二十年都多! 偏偏,让他下不了台的都是年轻人,论年纪,他都能当他们的爹! 宁安郡主在府外唱大戏,愤怒委屈一套套的,让他们父子几人进退维谷。 徐简就更莫名其妙了,他们许国公府的事,轮得到徐简在这里阴阳怪气? 话说回来,自打这小子伤了腿之后,就经常阴阳怪气了。 视线落在徐简的右腿上,许国公眉头紧锁。 说是伤得挺重,但现在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还有说他走路跛的,反正许国公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不跟你这小儿计较!”他忿忿说完,转着头找了一圈,叫他找到了还没有走出大殿的刘靖,他便抬声唤道,“刘大人、刘靖大人。” 刘靖循声看去,见那厢气氛不睦,大抵猜得到状况。 许国公点了点徐简,又点了点刘靖,与那两位御史道:“你们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 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祸水东引,也不是这么引的…… 徐简呵地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您这就没意思了,我自幼跟随祖父长大,刘大人教不到我,也没必要教,过不过的轮不到刘大人来担。 您要真觉得我如何如何,不如您去我祖父牌位前念叨念叨? 您什么时候来?我让人给您开大门,再备好几炷香,断不会怠慢了。 您要没那么空…… 也对,您教苏轲都来不及,您那点儿教子经验,就别来跟我祖父分享了。” 一串话、一句接一句砸下来,徐简说得不急不慢,许国公却愣是没找到打断的机会。 结果,一句比一句难听。 呼吸之间,一股火在胸口里越烧越旺,许国公从事发起被强压着的愤怒受不了如此火烧火燎,挥拳向着徐简去。 徐简动都没动一步。 许国公的拳头被两位御史挡住了。 附近其他人发现事情不对,也赶忙上前来,把徐简与许国公隔开。 “不至于、不至于。” “别与小辈计较。” “大殿上动手,传到皇上耳朵里,许国公……” 许国公是真的气:“我没意思,他这些话就有意思了?” 眼看着许国公挣脱不了这么多人的簇拥,徐简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刘靖也往外走,沉着声道:“徐简!你挑衅他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徐简的脚步倏地顿住了:“怎么?您要来府里给祖父磕头上香,好好唠一唠?” “你!”愤恼之色从刘靖眼底迅速而过。 徐简看到了,没有继续揭他的底,快步走下了长长的台阶。 刘靖定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徐简的背影。 徐简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真瘸了,为何走路上不显? 若是没有瘸,他做什么辞了兵部的职? 他到底在折腾些什么东西! 大殿内,许国公的理智渐渐回笼,围着的人也就散了。 整了整衣摆,他背着手往外头走。 别看这些官员刚才好一通劝解,其实是不愿殿内动手牵连罢了,实际上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在笑话他们许国公府! 笑就笑吧,这几天笑的人多了去了。 可像徐简这样看笑话看得这么津津有味、评头论足的,许国公还是不得其解。 直到出了宫门,一个念头泛上心田。 难道,轲儿出事,是徐简在其中插了一手? 他凭什么?! 真是衙门不当值、整日无所事事、闲出来的毛病? “再去一趟顺天府,”许国公叫来亲随交代着,“他们那么多衙役天天在街上转,那画像就没人看出来吗?” 衙门里,单慎听说许国公府又来人了,脸不由拉得老长。 “不止拿去西街一个个问,还来我们这儿问,”师爷抱怨着,“全京城这么多人口,我们凭什么能认出来?真找到了人,他儿子就没有跟男的女的在一张床上滚了吗?” 单慎听得脑袋嗡嗡。 想不到,还有再往里头添油加醋的? 不说在伯府外头跪着,下朝后又险些在金銮殿里动手,许国公府是真嫌不够腻是吧? 这一道大菜尝一口,不喝三碗茶都对不起自己的嘴巴! “让他们问,”单慎道,“问不出个子丑寅卯还搅得我们顺天府没法做事,我上折子骂他去!” 第39章 不是她能是谁?(某只狐狸万币加更) 正午时分,郝通判蹲坐在廊下,一面啃着馒头、一面看画像。 昨儿画师画完后,他就胡乱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今日许国公府又拿着画像来问,他仔细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熟归熟,嘴上半点没有漏。 他只问苏家人拿了一张来,说是要再细细观察回忆、下衙后也让左邻右舍看看。 现在,他正盯着画像苦思。 “您用午饭呐?” 闻声,郝通判抬头,就见荆大饱揣着手来了。 荆大饱走到他边上,胖乎乎的身形顺势一蹲,蹲得还挺稳:“呦,这是什么画像?要缉拿的要犯?我在城门口没看到告示啊。” 郝通判心思一动,擦了擦手,勾了荆大饱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画里人是不是很眼熟?” “哎”了一声,荆大饱眯起眼睛,评点起来:“这人面相不错啊,中庭饱满,看着能发财。” 郝通判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记得陈桂去找过你是吧?你看清楚些,像不像陈桂?” “陈桂?”荆大饱佯装思索,“想起来了,是想做老实巷买卖那人?他是来找过我,想分一杯羹。我跟他没谈拢。您要说像不像……” “我也不跟你绕圈子,”郝通判舔了舔嘴皮子,“这是许国公府根据那两个小倌儿的口供画的,我估摸着其中搅和的就是陈桂。 那两人也是搅事精,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出来的画像六分真四分假,要不是我和陈桂熟,我都差点儿没看出来。” 荆大饱接了话去:“既然没那么像,您怎能断定是他?” “陈桂是诚意伯府里二夫人的同宗,虽说是出了五服,但他本人与伯府关系不错,与二老爷常一道吃酒,厚着脸皮也能叫伯府大姑娘一声‘侄女儿’,就这关系,能看着那苏三公子男女通吃?”郝通判解释完,撇了撇嘴,嘀咕道,“反正,我肯定是看不过眼,一想到侄女婿是那么一混账东西,我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荆大饱依旧没松口,只是道:“您在衙门里当差,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吃不下?” “哎呦我跟你说,荆东家,我当差这么多年,断手断脚的、烧了大半截的,哪怕是砍成一块块的我都见过,还是吃嘛嘛香,”郝通判冲口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远了、说远了,我们说的是苏三,他前天晚上被架进来那场面,不是我说,你看了你也不想吃饭!真是乱啊! 陈桂住在青鱼胡同,我不好去找他,你替我去一趟,这事儿真是他做的,就让他最近别在西大街那儿转,也千万别往衙门里来,万一叫人认出来,麻烦!” 荆大饱一听,道:“要真是他做的,您还袒护他?” 郝通判嘿嘿一笑:“如果京城里所有的勋贵子弟都像诚意伯府那样端正,我们衙门能少很多事,再者,陈桂也是实在人,这事儿即便是真,也不怪他。苏三公子自己就不干净,是吧?” “您开了口,我一定会去一趟,我也看不惯那种乌七八糟的人,”荆大饱又道,“我今儿来是跟您说一声,我最多再七八天就回余杭去了,修缮的事儿由高安看着,您和众位大老爷都放心,一定修好,等忙过了秋收、粮食入仓了,我再来京里。” 两人又说了些老实巷的事儿,荆大饱才快步离开衙门。 客栈向来是消息灵通的地方,他就在金满楼住着,昨儿上午就听说了苏轲那番混账事。 今天又去西大街转了圈,瞧见好几个拿着画像寻人的,正琢磨着要不要来顺天府打听打听,还没成行,参辰就寻来了。 眼下既问清楚了,他也不耽搁,穿街走巷到了核桃斋。 后院里,徐简坐在廊下吃茶。 荆大饱上前,把事儿一一说完后,问道:“国公爷,真是陈东家做的?” 徐简淡淡应了声。 想到许国公府吃的闭门羹,荆大饱又问:“背后是郡主?” 看着手中的茶盏,徐简道:“不是她能是谁?诚意伯府里全是端正人,谁能想出把苏轲几个光溜溜扔大街上去这么损的招儿?” 荆大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郡主就不是诚意伯府里的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郡主插手其中,国公爷能上心? 看穿一切的荆大饱斟酌了番,道:“我刚过来前,金满楼里也冒出来两个起话头的,大抵就是苏三公子诚心认错、伯府却连人都不见……这才第二天,再跪几天,话又要不一样了。” “许国公府不罢休,就一定会煽动舆论,”徐简对此毫不意外,“林云嫣想的到,这么简单的正反手,她不会没有准备。” 舆论是风,可以往东吹,也可以往西吹。 那位小郡主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找人吹风而已。 “郡主聪慧有准备,只是,”荆大饱上前半步,“听郝通判那意思,许国公府很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若真叫他们想到了陈东家,那两个小倌儿又是唯恐天下不乱,最后不管是与不是,许国公府都会盖在陈东家头上,反咬伯府为了悔婚算计他们。 多了这一环,风再怎么吹,也不占先了。” 听出荆大饱话里有话,徐简靠着柱子,乌黑的眸子似笑不笑:“所以?” “您若有法子,不妨助郡主一臂之力?”荆大饱建议着。 “帮她?”徐简乐了,语气难掩欢快,“她这会儿还在慈宁宫装可怜呢,哪里要人帮了?” 荆大饱也忍俊不禁。 听听,提到郡主时,国公爷的愉悦骗不了人。 他就是被郡主对许国公府的这一连串算计给逗乐了。 如此一出好戏,看戏的岂能不乐? 尤其是,背后布局的还是那位郡主,人家真出手时激烈非凡,越发显得前回与国公爷你来我往打嘴仗说的那些,就是个眉来眼去的热闹。 “那就不帮,”荆大饱剑走偏锋,“您试试火上浇油?” 徐简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漾在眼中的笑容一点点溢出来,唇角都高了几分。 他放下茶盏,起身往外头走。 边走,他边道:“行。” 第40章 朕都替他臊得慌 徐简走进御书房时,圣上正在用点心。 大案上堆着厚厚的折子,曹公公整理了一番,把批阅完的抱出去、交由小内侍送往三公处。 徐简恭谨行了礼。 圣上指了指边上椅子,示意他坐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徐简垂着眼,恳切道:“臣来请罪。” 下朝后、金銮殿里的动静自然已经传到了圣上耳朵里,他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是臣嘴巴闲了,明知道许国公心情不悦,还戳了他几句,”徐简顿了顿,见圣上抿着唇看他,又道,“这事儿属实没必要。” 圣上听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刚拿起来的茶盏又放了下来:“你既觉得闲,又何必辞了兵部的差?” “挂在那儿点卯而已,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不少,”徐简故意说得很直白,说完了,揣度着圣上脾气,又补了一句,“您知道的,臣志不在此……” 徐简的志在哪里,圣上一清二楚。 因此,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徐简的右腿,对那句直白话的不满也就退了一大截了。 “朕……” 圣上正要多点拨徐简几句,外头有人禀报,说是恩荣伯府五公子来了。 “让他等……”说到一半,圣上改了主意。 夏清略与徐简熟悉,让他也一道开解几句,兴许能有效果。 他便道:“让他进来吧。” 夏清略进到御前,与圣上行礼。 圣上问:“来做什么?” 夏清略笑呵呵地,在徐简边上的空椅子上坐了,又从曹公公手里接了点心和茶盏。 “香!”他深吸了一口,道,“来与您说热闹。” 圣上素来喜欢听夏清略讲故事,现在听他一提,却是眉头一紧:“什么热闹?别又是许国公那儿子的事儿,乌烟瘴气的,朕不爱听!” 他已经连着听了两个早朝了。 什么小倌儿点火,什么外室啼哭,什么一行五个人、身上的料子并在一块都不够一个人穿利索的…… 那是金銮殿,是他与文武大臣们讨论朝堂大事的地方,却生生折腾成了个茶馆,还是讲低俗话本子的茶馆。 就差手里拿把果仁了。 真是不像话! “可现在就属这桩最热闹,”夏清略受人之托来的,当然要继续说这桩,“苏轲这会儿还在诚意伯府外跪着呢。” 圣上:…… 夏清略只当没看出圣上的腻味:“诚意伯告假三天,老夫人还在皇太后的庄子里,愣是被吓得不敢回京来,看样子是不想要这门亲了。”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 还行,这一段没有那么乌烟瘴气。 “你又不是伯府的,你还挺清楚他们的想法?”圣上点评道。 说到这个,夏清略更来劲了:“我听祖母身边的余嬷嬷说的,昨儿宁安郡主在伯府外头被围,她去解围,从头听到尾,郡主就是这么个意思。是了,听说郡主的车驾一直没回来,似是躲在慈宁宫避难呢。” “避难”两字,颇为形象。 皇上本想绷着脸,却见徐简扑哧笑出了声,被这么一带,他也没忍住,失笑摇了摇头。 “宁安一小姑娘,哪里能做主?”圣上道,“苏轲虽是不像话了些,但亲事岂能随随便便?” 他让夏清略进来,是为了劝徐简。 苏轲那点破事,他兴趣也不大,便随口应付了,准备把话拧回来。 徐简看出来了,赶在圣上转移话题前,道:“臣以为,两家只是定亲、并未完婚,未来姑爷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如果连门风清正的伯府都无法退亲,其他人家怕是更不敢随意许亲了。” 圣上一愣,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您敢让哪位皇表妹招这样的驸马?”夏清略嘴快,“我不要那种表妹夫,我怕我管不住脚踹他。”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圣上虚点了点夏清略:“你以为满朝勋贵子弟,有几个跟许国公府那个一样?”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夏清略摇头晃脑,“苏轲闹成这样都没事儿,那不赶紧都有样学样?” 圣上:…… 越说越不像话了。 还有样学样,苏轲那男男女女混在一块的样,是一般人想学就能学的? “朕叫你说得眼冒金星,”圣上也习惯了夏清略的嬉皮笑脸,道,“行了,你先退出去吧,朕还有事跟徐简说。” 他算是看清楚了。 这小子今天的心思全在看许国公府的热闹上,让他帮着打边鼓劝徐简…… 别拖后腿就不错了。 夏清略悄悄给了徐简一个“尽力了”的眼神,规矩退了出去。 “先前与你说到哪里了?”圣上抿了口茶压了压心神,“是了,你志不在此。 我们与西凉北狄时有冲突,朕知道,你想去边关历练、领兵作战,而不是坐在兵部衙门看前方的军情折子。 可是,你的腿伤了。 看着是走路四平八稳,但朕问你,你敢跑吗?你敢拿你那右腿踹人吗? 你自己也知道做不到了,所以你才从边关回京来。” 徐简没有说话。 圣上看着徐简落寞的神情,心里长长一叹,看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会意,退到书房外守着。 圣上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你的腿伤,朕有愧,若不是邵儿不知轻重……” “您不用愧疚,”徐简的语气很平,无悲无喜,“臣为李氏臣子,保护太子殿下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是条腿了,以命相护也是应当的。” “你还年轻,一条路堵上了,那就换一条路走,”见徐简皱着眉头要开口,圣上止住了他,“难道真要跟你戳许国公似的,去当个纨绔子弟?” 徐简呵地笑了笑。 “朕还是前回的意思,”圣上语重心长着,“你若不愿去兵部,其他衙门也行,你自己挑一个。你身为国公,又有能力,不要埋没自己,能让你一展抱负的地方还有很多。” “谢圣上爱惜,”徐简收起了笑容,沉思片刻,终是道,“只是殿下那儿,臣不想惹殿下的眼。” “朕看得出来,邵儿很是后悔自责。”圣上道。 “臣知道,”徐简垂下了眼帘,情绪收在眼底,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来,“正是因为殿下心思细密,臣才不愿意在殿下跟前行走,那样就会无时无刻提醒殿下、臣的腿是怎么伤的。殿下若是个没心没肺的,反倒轻松。” 这一次,圣上长叹出声。 良久,他道:“朕很是怀念你祖父,朕也十分惜才,你再让朕想想。” 徐简起身告退。 退到长帘旁,听见圣上唤他,他又顿住脚步。 “再坐一会儿,等下陪朕用晚膳。”圣上道。 徐简面露难色:“臣本想着和夏清略一块去恩荣伯府,顺便看看跪在诚意伯府外的苏轲。” 圣上的脸沉了下来。 倒是没冲着徐简,而是把曹公公叫了来。 “去告诉许国公,把他儿子拎家里去,跪在别人府外算哪门子事,还嫌不够丢人?”圣上骂道,“朕都替他臊得慌!” 第41章 管的事还挺多 夜幕徐徐降临。 跪得晕头转向的苏轲回到府里,在祖母、母亲殷殷切切的目光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总算不用跪在那儿了。 天知道这两天,他受了多少罪! 太阳毒辣,路过的、特地来围观的那些人的眼神,更是毒辣。 那些嘲笑声时时刻刻涌进他的耳朵里,反反复复就是两个字:丢人。 另一厢,金满楼的雅间里,徐简要了盏茶。 夏清略坐在一旁,三个凉菜做浇头、点了一碗汤面。 徐简在宫里用过晚膳了,他却一直饿到了现在。 雅间的门开了小半,底下大堂里的声音传上来,能听个七七八八。 “我去看了,真没跪着了。” “大概是放弃了吧,诚意伯府的贵人躲得一个都不剩了。” “郡主说得没错,真是体面人家,自己就先断了婚事,我看他家是想明白了,不死皮赖脸了吧。” “就是,明知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要逼迫别家好姑娘。” 一面倒的风向里,冒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后,便是一句反驳之声。 “让你姑娘嫁进去,你答应吗?” “这话说的,人家是国公府,我们是什么人家……” “就是,你我都是光脚老百姓,人家诚意伯府有头有脸,凭什么要委屈姑娘?” “就是就是!” 徐简抿着茶,神色轻松自在。 他就说,以林云嫣的能耐,定然是安排好了吹风鼓动的,不可能被许国公府牵着鼻子走。 只要在慈宁宫里装可怜,以皇太后待她的宠爱,求一道婚约作罢的旨意,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事儿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 小郡主一个人就搞得定。 他去掺和一脚,还是荆大饱提了个醒。 火上浇油,油漫出去了,火慢慢烧,才会把别处的人也烧起来。 夏清略吃完了最后一口。 慢条斯理漱了口,他上下打量徐简:“真看上皇太后的心肝儿了?” 徐简闻声,转头看他,眉梢一挑:“何出此言?” “还让我去圣上跟前说上一通,”夏清略好奇心起,“总不至于路见不平吧?” “那倒也不是,”徐简靠着椅背,懒懒散散的,“我今早上刺了许国公好几句,他肯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会怀疑我在背后捣鬼。” 夏清略道:“合理。” “我不爱白背罪名,”徐简道,“那就捣鬼给他看看。” 夏清略皱起了眉头。 很合徐简的脾气,又好像没那么简单,他一时判断不清。 徐简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道:“猜猜明日还有没有逮着许国公骂的。” 夏清略的思路被牵走了:“这两天骂得差不多了吧?圣上摆明了不想听,御史不会再把丑事讲一遍。” 徐简笑了起来:“我猜有人骂。” 猜,自然有彩头,定的是一碗凉面。 翌日早朝,徐简听着顺天府尹严词厉色控诉许国公府捣乱公务秩序,在许国公的眼刀子底下,再一次露出了“乐得不行”的笑容。 看看,单大人就是这么实在。 以荆大饱昨日所见,许国公府的人都在顺天府里摆出了当家做主的架势,单慎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一本告状折子少不了。 到退了朝,圣上走到许国公身边,这一回,除了眼神警告之外,他开口道:“这出戏还有几折,你给朕交个底?” 许国公忙不迭跪倒在地,口称“惶恐”。 圣上甩了袖子,大步走出大殿。 许国公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额头大滴的汗水 顾不上再挑剔徐简的幸灾乐祸,他急匆匆回府。 “不用找那人了,不管是谁在背后算计,都不找了,”许国公说完,又交代妻子,“把庚帖备好,送回诚意伯府去,这门亲事结不得了。” 许国公夫人的脸白得厉害。 “可我们是被算计了!”许国公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拐杖。 “您要去跟皇上说这话吗?”许国公阴沉着脸,“我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继续找人,势必要进出顺天府,那几个小倌儿还被衙门扣着,只有他们才见过传话的“管事”。 可单慎就不是个软柿子,能参一本,他就会参第二本。 继续坚持婚约,诚意伯府众人一直不回府,林云嫣还在慈宁宫躲着,原本只是与皇太后装个可怜,等听说皇上今日讲的话,她一准去御书房哭惨。 到时候,皇上听了新的一折子戏,他们许国公府还能有好果子吃? “诚意伯府里没人,”许国公咬牙切齿道,“直接送去慈宁宫,当着皇太后的面把婚事断了,这个头不得不低,现在就去!” 许国公夫人恨恨应下。 随着日头当空,偏殿里也渐渐热了起来。 林云嫣躺在榻子上,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 马嬷嬷进来,低声在她耳边道:“许国公夫人递了牌子,恐被拒了,特特说明是婚约作罢,请皇太后做个见证。” “这么快就想通了?”林云嫣问。 “早朝上,顺天府尹又参了许国公一本,圣上很是不高兴,虽没有喝骂,口气也很重了。”马嬷嬷道。 “我还以为他们要再挺几天……”林云嫣撇了撇嘴,还要再评点几句,突然想起一桩事来,“昨儿苏轲就被叫回去了吧?” “没错,”马嬷嬷颔首,“盯在许国公府外的人说,宫里有内侍去了一趟。” 林云嫣的眼眸子一转。 慈宁宫没有遣内侍去,那无疑是御书房了。 皇上不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那么…… “昨日早朝上,辅国公刺了许国公好几句,差点打起来,”林云嫣沉吟,“徐简后来去御书房了?” 前半截,众所周知。 后半截,马嬷嬷答不上来。 好在这事儿不难打听,马嬷嬷出去转了转,回来后朝林云嫣点了点头:“与夏五公子前后脚进的御书房,后来还留了辅国公用晚膳。” 林云嫣一听,眉间舒展,弯着眼就笑了:“管的事还挺多。” 马嬷嬷却不解其中缘由:“辅国公为何会出手相助?” 林云嫣没有立刻答,只是眼底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心中自是有答案的。 徐简此举是在抛砖引玉,借了她的台面、布他自己的谋算。 苏轲是砖,玉还在后面。 皇上对许国公越是严厉,后头就越发不能轻拿轻放。 一石三鸟、四鸟? 以徐简的性子,能抓到手的好处就不会放过。 真要比一口吃成个胖子,她比不过徐简。 这些当然不能告诉马嬷嬷,林云嫣只胡乱编了一句:“大概是,闲得慌吧。” 第42章 坐不得这种车 外头,宫女脆生生禀了声。 林云嫣起身,整理仪容后去了正殿。 皇太后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说是断亲,还算他们有点眼色。” “您护着我呢,”林云嫣嘴巴甜,“总不能早朝上没挨够骂,等着您使人去府里训诫吧?” 皇太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作势轻拍她的背:“浑说!哀家怎么会随随便便训诫这个、训诫那个。” 林云嫣莞尔。 “他们既是想明白了,哀家做个见证也好,省得以后再有说三道四的,”皇太后道,“那就让她进宫来吧。” “娘娘,”林云嫣收起笑容,诚恳说道,“您前回说过,大姐的婚事断也好、不断也好,需得由我祖母出面,我不能越俎代庖,我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因此,退亲之事不该由我与许国公夫人谈,还得让我祖母来。 我想先去庄子里请祖母下山……” 皇太后闻言,欣慰极了:“你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 西宫门外,许国公夫人在马车里等得直冒汗,才等来了宫里的回复。 “娘娘愿意促成此事,只等郡主请了老夫人,再招您到慈宁宫……” 许国公夫人道了声谢。 等内侍走了,她靠着引枕,一脸疲惫。 嬷嬷撩起一角帘子透气,瞧见林云嫣的车驾离宫,便问:“夫人,要不要追上去?” “怎么追?”许国公夫人没好气地道,“皇太后说了在慈宁宫里谈,我贸然追去庄子,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再挨一顿训斥吗?” 今日金銮殿上,皇上怎么训的许国公,她没有亲眼见到。 可昨日,御书房的内侍来府里“传话”,她是听了的。 明明没有语调起伏,完全平铺直述,就把圣上的话复述了一遍,但那一字一句入耳,却比任何抑扬顿挫都有力,像刀子似的直往她肉里割。 连后脖颈都是一片冰凉,汗毛直立。 君臣之别,天威浩荡。 丈夫说得对,若他们坚持下去,下一次就只是训斥几句的事情了。 另一厢,林云嫣抵达了庄子里。 还未走到小段氏住的院子,迎面就见林云静提着裙摆加紧步子过来。 在林云嫣的记忆里,大姐一直是沉稳、恬静的形象,从未有这么心急样子。 面对面站定,林云静眨了眨眼睛,想开口说什么,又没有出声。 忐忑之外,她还有期待,但在期待之外,她又怕这份急切让妹妹有负担。 林云嫣看在眼中,只觉得大姐说不出的灵动有趣。 不由地,她双手扶住林云静的胳膊,扬起了唇角:“幸不辱使命。” 林云静又惊又喜。 她的身后,黄氏与陈氏亦急急过来。 见姐妹两人表情,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陈氏“哎呀”着,握着黄氏的手:“二嫂这下能安心了,我们云静不用嫁给那种混球。” 黄氏忙重重点了点头。 且不说云静原就不想嫁去许国公府,哪怕云静真就昏了头被那苏轲蛊惑了,她这个当娘的都得拼命断了女儿的念想。 与那种人结为夫妻,云静的一辈子就毁了。 云静说,自己的耳朵边、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念叨着“不能嫁”、“苏轲不是良配”…… 这不是佛言启示又是什么? 黄氏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几句佛号。 “他们许国公府现在是个什么说法?”陈氏先平复了心情,问道。 “他家提出来断亲,皇太后要做个见证,我就来请祖母了。”林云嫣道。 陈氏颔首:“有娘娘做见证,那是再好不过了。” 几人一道往小段氏那儿去。 林云静挽着林云嫣的手,悄悄与她咬耳朵,告诉她这几日庄子里的应对。 “叔母们向着我,国公夫人来过,门都没进来。” “祖母还毫不知情。” 林云嫣一一记下。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小段氏正眯着眼乐呵呵听林云芳说话。 “二姐一来,全去迎她了,”林云芳叽叽喳喳的,“我就慢了一步,愣是没能跟上!所以啊,我直接来您这儿,守株待兔!” “你个机灵鬼!”陈氏啐笑,“喏,我们把兔子带来了。” 兔子林云嫣上前,与小段氏问了安:“您住得怎样?这儿比府里凉快些吧?” “都好都好,”小段氏笑道,“就是你这丫头迟迟不露面,我心里不踏实。” 林云嫣浅浅一笑,而后,笑容渐渐淡下去,郑重地看着小段氏。 小段氏观她神色,心中一惊,见黄氏等人亦是一脸正色,她也不禁收敛笑容:“出了什么要紧事?” “那苏轲行事不端、丑相尽出,闹得满城风雨,”林云嫣一面说,一面留心小段氏的神情,以免她情绪太波动,“大姐与他的亲事断断不能结了,皇太后见证我们与他家断亲,我来接您进宫去。” 小段氏愣住了。 她之前听进去了林云嫣的话,对这桩婚事要多观望观望。 观望到最后,有成的,自然也有不成的可能,她心里多少有些准备。 可没想到,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家、他……”小段氏深吸了一口气,“到底闹出什么来了?” “娘娘在等着,我也怕夜长梦多,我们路上说。”林云嫣道。 小段氏岂会让皇太后久候,一听这话,按捺下了疑问,唤阮嬷嬷与她去里间更衣梳头。 趁着小段氏准备的工夫,林云嫣简单与林云静几人说了下许国公府步步紧逼的动作。 “好不要脸!”一股火从胸中起,陈氏道,“趁着府里没一个长辈在,那么为难云嫣!” 林云嫣并不在意:“祖母若在,被为难的就是她老人家了。” 这是句大实话。 陈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叔母也得准备准备,”见小段氏出来,林云嫣忙道,“等我们拿回了大姐的庚帖,就把他家的定礼全退回去,从此一刀两断。” 众人送两人上了马车。 下山途中,小段氏问:“他家真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还没有,”误导祖母时,林云嫣面不改色,“苏轲自己闹出来的丑事,他家要不赶紧规矩些,就真给圣上省下挑鸡仔的工夫了。您别急,我慢慢跟您说他家都折腾了些什么事。” 小段氏没有急。 车轮滚过山道,沿着官道进城,一路滚到了宫门外。 小段氏垫了两个厚厚的引枕,眼前都还是金星闪闪。 云嫣这车驾,真是太晕了! 她老太婆岁数大了,坐不得这种车。 第43章 突出一个真诚 车驾停在西宫门不远的宫墙下。 林云嫣没有立刻下车。 小段氏也没有动,她还没缓过神来,一步踏下去,恐是脚软。 只马嬷嬷先行下去,搭了脚踏,站在一旁恭谨候着。 “他们许国公府步步紧逼在先,我们若叫他们随意搓圆揉扁,不止大姐遭殃,我们伯府也丢人现眼,”林云嫣轻声安慰着小段氏,“现在能与他家划清关系,您该高兴才是。” 小段氏哪里会不明白这些,她就是生气。 许国公府亦是从开朝传到现在,这几年也十分风光,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做出那样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来? 教养孩子,全心全力花下去,就是有一两个不听话、行纨绔事的,小段氏也能理解,但他们家显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半点体面都不剩!”小段氏点评道。 “就您惦记着体面,”林云嫣叹了声,“我若与他家讲体面,我们都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小段氏讶异地打量她。 “苏轲出这样的丑事,他们不硬扒着大姐、还能找到门当户对的姑娘吗?”林云嫣直接戳破了,“他们真是不择手段,也是太急功近利了,才让单府尹都看不过眼。 您以为那些看热闹的为何会骂苏轲、骂许国公府不要脸?我给银子了! 谁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堵回去,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就骂回去。 声音必须比许国公府的响,只要声音够大、理直气壮,才能把墙头草吹过来。” 小段氏:…… 林云嫣倾着身子,直直看着小段氏的眼睛:“等下到了慈宁宫,您可不能输给那许国公夫人。” 小段氏面皮薄,被林云嫣这么盯着,摇头肯定是不会摇的,最后点了点头。 缓过了劲儿,两人下了车。 宫门上备了轿子,一路往慈宁宫去。 林云嫣闭目养神。 这些事由对祖母而言,太突然了、也太出人意料,她老人家大抵还没有完全克化接受。 让她直接来见皇太后也是很不错的法子。 祖母会打起精神全力把眼前的事情应对了,自然也就没有闲心思去想许国公府的“欺人太甚”。 等婚约解除,桥归桥、路归路,祖母事后再回味,滋味也就不同了。 不至于跟从前似的,直接被许国公府将军,一口气哽着上不去、下不来,活活气病了一场。 小段氏端坐着,脑海里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 林云嫣认真的目光还映在她的眼前,比起许国公府做什么,她此刻更关心云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么来回一琢磨,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许国公府想找的“背后黑手”,与云嫣有没有干系? 他们一家人前脚去避暑,后脚苏轲就出事了,如若云嫣是在被苏家堵门时才知道事情,她怎么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把风吹回去,且从头至尾压根没跟自己商量? 要么是云嫣主动算计,要么是她得了高人指点。 轿子停下,小段氏下来,看了眼慈宁宫的门头。 无论是哪一种,她小段氏都必须是躲着许国公府的避难老夫人,而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刚刚才晓得的状况外老太。 祖孙两人进了内殿,与皇太后行礼。 “劳您费心了,”小段氏太不好意思了,“还拿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污了您的耳朵,哎!” 老实在宫外候着的许国公夫人也被召了来。 才迈进这殿内,就听得小段氏这么一句话,她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乌七八糟的是她的儿子,小段氏在那儿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这老夫人把调子起得这般高,她面见皇太后,第一件事情是不是要跪下来请罪? 皇太后瞥见了她,淡淡道:“来了?” 许国公夫人听这凉飕飕的口气,不敢再犹豫,上前两步,噗通跪下,磕头赔罪:“臣妇与外子教子无方,还请皇太后降罪。” 皇太后对降罪没有兴趣,示意她起身:“哀家做个见证,你们两家直接谈吧。” 在慈宁宫里断亲,自然做不得把庚帖甩过去拉倒的姿态,许国公夫人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与小段氏说场面话。 “轲儿做错了事儿,贵府不愿结亲,我们也十分理解。” 小段氏依着往日习惯,正要附和着笑两下,见边上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看她,脸上写着“不许输”三个字。 笑容凝在了唇角,小段氏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真理解才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许国公夫人愣住了。 这么多年,有谁见过小段氏冷脸吗? 反正许国公夫人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 可现在,除了拿热脸去贴也没有旁的法子,哪怕知道自己笑得勉强至极,她也还得笑。 好在也不用笑得开怀,只要讪讪便好,她道:“原是真心实意结亲,我实在很喜欢云静,是我与她没有婆媳缘分,真是可惜。” 这一次,不用林云嫣拿眼神提醒,小段氏的回应也慢了许多。 深思了一会儿,她道:“我们现在是真心实意断亲,没这个缘分,你还是别喜欢我们云静了。” 许国公夫人的场面话哪里还说得下去? “庚帖我带来了,”她不再试着挽回颜面,双手将帖子递向皇太后,“请您过目。” 王嬷嬷接了。 皇太后看完点了点头,又问小段氏:“她家小子的那份呢?” “从庄子里直接来的宫里,并没有带在身上,等下回府后会与定礼一块送去许国公府,”小段氏说完,又补了一句,“按着礼单来,断不会缺。” 皇太后道:“你做事,哀家当然是放心的。” 一面说着,她的视线一面从小段氏身上移到了许国公夫人身上。 锐利又深沉,饱含警告意味。 “做事不让人放心”的许国公夫人垂下眼帘,不敢造次。 事情办了,皇太后没有留人,示意她们都退了。 林云嫣扶着小段氏往外走。 小段氏左右看看,压着声儿道:“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说过话,浑身不自在。”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祖母大把岁数,头一回走不熟悉的道,很是崴脚,也就胜在走得耿直。 句句都是真心话,突出一个真诚,反倒把许国公夫人搅得不会应对了。 “没事儿,”林云嫣道,“多说几次,您就自在了。” 第44章 礼尚往来 西宫门外。 小段氏与林云嫣先后上了车驾。 乌嬷嬷也坐了上来,轻声道:“许国公夫人刚走,上车时崴了一下,差点摔了。” 小段氏一听,面露担忧之色。 林云嫣看在眼中,便问:“祖母是怕先前说得太过了,她扛不住?” 小段氏讪讪:“话难听也就难听了,可她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我们的错了?” “您放心,她可没有那么不顶事儿,”祖母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几句重话来,林云嫣绝不会给她动摇的机会,“您想想您自个儿,哪个儿子光溜溜地和外室小倌儿在街上被人看热闹,您不得直接厥过去了呀? 第二天眼睛一睁开,哪怕天旋地转,您也会拖着病体去亲家府上真诚赔礼。 可她呢? 她能大清早去我们府门口,借口赔礼、实则将军。 知道您不在,她还敢堵着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她比您厉害多了,岂会因为您几句重话就走不稳路?” 小段氏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有理还是没理。 纠结了一会儿,她嗔了林云嫣一眼:“别胡说,我怎么会有那种丢人儿子!” 林云嫣乐得眼睛弯弯:“那确实没有。” 笑了一会儿,她又拧了小段氏几句:“他们被皇上训斥了,又看了皇太后冷眼,就算真摔着了,也不敢哎呦哎呦叫唤。这不是脸皮薄厚的事,是压根没有那个豹子胆。您只管放心,讹不到我们头上。” 如此言之凿凿,小段氏哪里会说不放心。 林云嫣见祖母听进去了,便说了旁的:“叔母他们应该也到家了,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把东西送去。” 长街上,左邻右舍总算见到诚意伯府的大门开了。 林云静的定礼单子由黄氏好好收着,她已经取了来,陈氏开了库房,带着几个嬷嬷丫鬟,黄氏念一样,他们寻一样。 见小段氏回来,黄氏把单子交给婆母:“我与弟妹对了一遍,都在这儿了,您也看看。” 小段氏接了,极其认真地理了理。 见准确无误,她放下心来:“云静的庚帖取回来了,我们这就把定礼都退了,点几个稳当人,抬得仔细些,别磕了碰了。” 陈氏自是应下。 林云嫣挽着陈氏的胳膊,附耳嘀嘀咕咕了一通。 陈氏听完,面露难色:“你说得很是在理,就是叔母我吧,没做过这种事情。” “什么都有头一回。”林云嫣轻声把小段氏今日战果细细描述了一遍。 陈氏目瞪口呆。 她听到了什么?云嫣说的那木着脸放话的人真能是她的婆母小段氏?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我还能编故事诓您?”林云嫣给她鼓劲儿,“祖母都能拉下脸来,您难道要扯她老人家的后腿?” 陈氏看着小段氏的背影,用力吞了口唾沫:“我努力,我不怯场。” 伯府的大门又开了。 很快,一抬抬定礼从诚意伯府中送出来,在漫天嫣红的夕霞中穿过大街,往许国公府去。 陈氏坐了一顶轿子,手里拿着苏轲的庚帖,一道过去。 突然出现的队伍让大街上的百姓颇为惊讶,再细细一看,就看出了此行目的。 “这么快?好像才刚刚谈拢吧?” “烂泥一堆,人家是迫不及待甩出去。” “也是,谁想要个穿裙子的姑爷。” 你一言,我一语的,似是想到了苏轲那夜的丑相,又是一通笑话。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跟在后头,一路跟到了国公府外,结果,还真就看上新戏文了。 管事出来迎人,陈氏却没有进去。 “请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出来吧,我今儿就在这里说,”她抿了抿唇,挤出一句,“礼尚往来。” 管事:…… 什么鬼? 礼尚往来? 等等,难道是说那天他们国公府众人没能迈进诚意伯府、就在大门口与郡主说道的事儿? 这破事儿需要“往来”? 陈氏说完,自己也有点愣。 好像用词是不太对,可、可已经说了,难道还能吞回来? 她努力绷住脸,装作无事,半步不移。 管事见状,只好进去禀了。 花厅里,许国公老夫人正与儿子、儿媳候着,听了“礼尚往来”四个字,气得拐杖直捶地。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东西!” “有皇太后撑腰,就敢对我们蹬鼻子上脸?” “这种人家,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国公府高攀不起!” “还不赶紧去把轲儿的庚帖拿回来!” 许国公夫人满腹委屈,见许国公怒气冲冲快步往外走,她赶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出来,火气未消,理智倒是回拢了些。 不能起争执冲突,若不然,明儿再被御史骂一本…… 出了大门,走下台下,看着那一字排开的箱笼,许国公自认口气平和:“把定礼送回来,要这么大阵仗?” 陈氏就站在石狮子旁,手指尖儿搭着狮子脚,借了一点儿狮子胆,深吸了一口气:“断亲由皇太后见证,但这么多东西送去宫里清点不太妥当,便在这里点个明白。” 说完这话,她也不看许国公夫妇,只打开定礼册子一瞬不瞬,全神贯注。 云嫣说了,只要她心无旁骛,就能所向披靡。 清了清嗓子,她从头开始念了起来。 随行的嬷嬷把箱笼打开,念一样、展示一样。 看热闹的百姓眼越瞪越大:这么多好东西,今儿真开眼了。 许国公夫妇的脸越拉越长:怎么有这么多?怎么还没念完? 阵阵惊叹声中,陈氏总算念完了所有:“礼单与令郎的庚帖,一并奉还,若有疑问,现在就赶紧再清点一遍。” 话音落下,边上有人念了一句:“有疑问?诚意伯府那么端正的人家,还能缺什么东西、占这点儿便宜?” “嗐!伯府端正,才需要这么多人做见证嘛!” 许国公夫人本就没有清点的心思,听了这么两句,越发难堪。 许国公也听见了,循声想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敢这么编排,偏又分不清到底是谁。 狗东西! 虎落平阳被犬欺! 平头老百姓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当面议论,八成是收了诚意伯府的银钱! 当心有命赚、没命花! 在心里骂了一通后,招呼了人手把箱笼都收进府,许国公与妻子转身就走。 管事关上了大门,陈氏上了轿子。 揉了揉自己站得发麻的腿,她一点点平复快速的心跳。 应该做得还不错吧? 有把云嫣指点的精髓都发挥出来了吧? 第45章 轮到你了 桃核斋。 后院里的小石桌上,摆了两碟子凉菜。 陈桂先到一步,只倒了盏酒,等了约莫一刻钟,院门打开,荆大饱与高安到了。 “来迟了、来迟了,”荆大饱揣着手,胖胖的脸上全是高兴劲儿,“过来的路上,正好遇着伯府去许国公府退定礼,我们两个没忍住,去看了场热闹,这就来晚了。” 陈桂一听,也乐了:“不迟不迟,我不能去看,你们等下与我详细说说。” 郝通判托荆大饱带了话,陈桂出门就很注意了。 万一撞到许国公府的脸上…… 那厢看着是不敢再添一折戏,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抓到了诚意伯府在背后动手脚的“人证”,许国公府真就不管不顾了呢? 还是小心为好,免得多生是非。 人到齐了,几道热菜也依次端了上来。 荆大饱闻着香气,与陈桂、高安道:“别看他们前头做的是不沾油腥的文玩生意,后头这儿,掌柜老娘的一手菜,绝了!” 陈桂很是赏脸,夹了筷子鸡肉。 送入口中,皮滑肉嫩,油滋滋的又不觉得腻味。 “真不错!”这句夸赞并非奉承,陈桂自认吃遍了京城酒楼,也在诚意伯府里用过席,嘴巴颇有见识,此刻真心被折服了。 有好菜、有好酒,说起热闹来兴致勃勃。 “就在国公府外清点的定礼。” “许国公夫妇脸都黑透了,三夫人愣是没给他们半个眼神。” “我和荆东家还吆喝了两句,许国公瞪过来,人多得他都没发现我俩。” 陈桂仰着头咕噜噜喝了好几盏。 我的乖乖呦! 那还是他认识的三夫人? 可真是太能耐了! 说完了热闹,再说正事。 荆大饱道:“我定了七天后启程,再回来就得是冬天了,期间老实巷事宜,两位多辛苦。” “哪儿的话,”陈桂道,“赚钱的事儿,哪能说辛苦。” 高安也附和点头。 “还是得道声谢,若不是你们先前就做了周全的准备,我们也没法一拿到契书就开工。”荆大饱道。 寻价比价,最是耗费心神。 同样可能在来年被衙门征用的胡同、巷子,也都一一做了调查。 章程列得清楚明了,荆大饱原预备的大量活儿一下子就不用弄了,省了时间精力。 “也是国公爷好商量,我们出了点子、章程,他全盘接受了。”陈桂笑着道。 那位说当甩手掌柜就当甩手掌柜,一句废话都没有。 若是投钱的东家都这么好伺候,他陈桂早就富甲一方了。 怕就怕那些不懂还瞎指挥的,奔着赔本走到黑。 荆大饱一听,那口酒险些呛着。 国公爷不是好商量,是他原先定的思路和郡主的不谋而合。 那天看到陈桂拿出来的章程时,荆大饱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啊! 高安有眼力,见酒盏空了便给两人续上,这一倒倒了个底朝天,酒壶也空了,他起身去厨房里添。 “这事儿啊,”荆大饱见高安离席,想了想,道,“既然是一块做生意,我肯定也不瞒你。 老实巷买下来要做什么营生,国公爷一早就想好了。 他没有对郡主的章程提出异议,是他也想到一块去了。 修好了借给衙门,来年金榜一放,再租给留京念书的学生。” 陈桂听得啧啧称奇:“聪明人做买卖,眼光都一样!有这样的见识与眼光,他们不发财、谁发财?” 荆大饱嘿嘿笑笑。 他说这些,又不是为了听陈桂夸国公爷聪明,他想要寻帮手。 国公爷身边,他这两天正循循与参辰念叨,那么郡主身边,也得有个会说话的人吧? “老弟啊,”荆大饱叹了一声,“你说,郡主与国公爷,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下意识地,陈桂要附和两句。 夜风吹来,酒气萦绕间,他突然反应了下荆大饱的话,点下去的脑袋立刻僵住了。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男未婚、女未嫁的,好像也过得去,可这男与女,除了是一道做买卖的大东家、二东家,也没花前月下的关系。 不合适、不太合适。 陈桂迟疑着看向荆大饱:荆东家怕是喝多了,讲话没那么讲究。 荆大饱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暂时没戏。 主子身边做事的人,怎么能眼不明、心不亮呢? 陈东家还缺点拨! 高安取了酒回来,话题回到老实巷的翻修上。 这夜酒吃了不少,第二天天刚亮,荆大饱与高安又去老实巷督工了。 陈桂则拜访了诚意伯府。 昨日听了陈氏事迹,他此时见到了人,少不得夸赞一番,乐得陈氏心花怒放。 “别人是这么说的?”陈氏问。 “都说厉害。”陈桂竖起了大拇指。 林云嫣支着腮帮子听,也不时吹捧。 “说了您行的,您这回相信了吧?” “他们不要脸,您越礼让、他们越得寸进尺,您一步不让,他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您得对自己多些信心,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占理,那就挺直腰杆把理甩他们脸上去。” “是吧,祖母?” 小段氏:…… 她能说不是吗? 陈桂起身告辞,屋子只余下自家人。 林云芳手里剥着花生,人还一个劲儿笑,笑得花生红衣都被她抖到地上去了。 陈氏瞧见了,便用眼神示意她。 林云芳丝毫不慌:“母亲您这么有能耐,我怎么以前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难得那样……”陈氏忙接了一句。 “有一就有二,头一次就争气,以后更厉害了,”林云芳嘴上叨叨着,“不过我们要说好,您的厉害得去对付别人,千万别对我,我的心儿可脆弱了,您绷着脸对我,我会哭的。” 陈氏笑骂着道:“你哭算什么?你生下来就嗷嗷哭得比云静、云嫣都响,谁还没听过似的。” 林云芳把剥好的花生仁都塞给了小段氏,扮了个鬼脸跑了。 前脚出了载寿院,后脚便听见林云嫣唤她,林云芳停下脚步。 “你跑什么?”林云嫣走上前,“祖母、叔母都表现过一回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林云芳愣了下,拿手指点着自己鼻尖:“我?” “怎得?”林云嫣反问她,“都在进步呢,年纪最小的你反而要原地踏步?” 林云芳一下子来了好奇心:“二姐要我做什么?” “简单,”林云嫣直接道,“你与云阳伯的孙女郑琉是手帕交吧?我想认识认识她。” 第46章 要把污水泼回去 提起郑琉,林云芳颇为惊讶。 “我与她交情是很好,她好几次问我说能不能找你一块玩儿,我前回来问过你,你刚好有事儿,”林云芳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喜道,“她之前送帖子来说要开个花会,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酷暑过了,但暑气未消,着实不是什么赏花的好时节。 所谓的花会,也就是姑娘们寻个由头耍玩。 而林云嫣就是冲着这一桩来的:“去,当然要去。” “知道你要去,她肯定高兴,”林云芳欢喜着,转而问道,“说起来,二姐之前不认识她吗?” 林云嫣弯了弯唇,笑容之后,是一丝嘲弄。 她当然认得郑琉。 从前,郑琉嫁给了刘靖的儿子刘迅,是林云嫣的“妯娌”。 徐简与刘家的关系并不融洽,尤其与刘靖、刘迅父子之间,矛盾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也就是平日往来极少,才显得相对“太平”些。 林云嫣同样不与那边有多余往来,妯娌姓甚名谁、人品如何,原本也不会特特留在心里,可在郑琉成为妯娌之前,林云嫣对此人最深刻的印象是“陷害云芳”的恶人。 林云芳擅长马吊,出去与同龄姑娘们玩耍时,也经常打。 郑琉就是林云芳的牌友之一。 可就在这场花会上,郑琉污蔑林云芳出千舞弊。 在别人的地盘上,郑琉又言之凿凿,边上还有作证之人,林云芳根本百口莫辩。 那日,林云芳是哭着回府来的。 “我与她那么要好,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她为什么要诬陷我?” “我想不通!难道以前都不是真心实意?” 林云芳坚持自己清白,家里人也相信她的清白,可谁都无法证明。 出千这种污名,只能当场争个高下,一旦离席了,说什么也不好使。 那之后恰逢中秋,外命妇们进宫向皇太后问安。 祖母特特寻了云阳伯老夫人澄清林云芳的事儿,却被那厢堵了个严严实实。 “孩子们的事儿,打打闹闹的,我们做大人的掺和什么?” “不就是打个马吊嘛,有赢有输的,是不是你们云芳把胜负看得太重了?” “我后来也说过琉儿了,那么要好的姐妹,至于为了马吊闹翻脸吗?云芳做得不对,私下说就是了,偏得大庭广众的,也难怪老姐姐你着急。” “你家既如此坚持,那我们退一步好了,那日的彩头是什么?我让琉儿给云芳送去就是了,多大的事儿。” 句句不骂人,句句好姿态,却句句都是刀子。 祖母的脸皮哪里能挨得住这一套? 笑脸人对上笑脸人,没凭没据的小段氏能占什么上风?她原也不擅此道。 而许国公夫人亦凑了上来,说着“不会因为妹妹的事情就改了对云静的印象”一类的话。 林云嫣扶着小段氏,想回敬云阳伯老夫人几句,到底还是都咽下去了。 身处慈宁宫,她声音大一些、语气重一些,就是她借着皇太后的宠爱无理闹三分,声音轻一些、话放软一些,那位老夫人假哄暗讽的,只会让她们祖孙越发被动。 没凭没据,是她们最大的弱点。 坏名声自此落在了林云芳身上,原本乐天的三妹自此不爱笑了。 等到该说亲时,京里也很难寻到好亲,小段氏只好在段氏族中寻了个晚辈,几次与那儿强调“闺中交友不慎以至被人陷害”,将她远嫁到江南去,盼着孙女在自个儿娘家那儿能得善待。 以最后的结果看,这一步走得很好。 三妹夫性格宽厚包容,夫妻相处融洽,族中亲人待林云芳也很好。 哪怕诚意伯府获罪抄没,那儿依旧护着疼着林云芳。 林云嫣几次与妹妹书信往来,亦觉得她的性格较之最低落时轻松了许多。 可这些,改变不了郑琉故意害人在先。 有一年冬至,林云嫣不得不到访刘家。 徐简去了刘靖书房,她就坐在花厅角落烤火。 因着是座鸳鸯厅,郑琉与刘迅进来时并没有发现她,继续热络说着话。 “我故意把牌塞到了她的坐垫下,然后喊了人来,她当时那表情,真是绝了!” “平时嘴巴蹦豆子似的挺能说,那天却怎么也说不清,真是笑死我了。” “我就是讨厌她,都是伯府姑娘,凭什么她穿的比我好、花销比我多?她一个月的零花是我两倍多!” “谁稀罕她送我东西了,请我吃茶吃点心也是她主动的,我又没求她。” “她明明马吊厉害,却好多次故意输钱给我,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谁要她假惺惺的可怜了!” “所以啊,我就让她出千,让她厉害去呗!” 直到那时候,林云嫣才知道了云芳始终想不明白的答案。 可她无论再“回报”郑琉什么,都无法帮到那个百口莫辩的林云芳了。 而现在…… 林云嫣看着面前乐呵呵的三妹,问:“我听人说的,你和郑琉她们打马吊常常会输,不应该啊,你回回把我和大姐赢得干干净净,总不能是我太弱了吧?” 林云芳只笑不答。 林云嫣不会让她轻易过关,又追着问了两句。 “好好好,我说,”林云芳投降了,“别看都是伯府,她家不如我们,她手头也没有我宽裕。 我们一道出去玩,我又不会省钱,可若是我回回请她似乎也不太好。 我就想悄悄输她些,就当我请客喽,反正我不缺钱啊。 我们一块玩,最主要的是开心嘛。” 林云嫣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不怪三妹的。 自小宽裕之人,又被家里捧着长大,他们林家里头从没有谁为了银钱铺子庄子红过脸,自然而然的,在她眼中,情重于金。 家里教导晚辈的,也都是“周到”、“大方”。 一些小钱而已,她花得起,不觉得是负担,当然不能与“一块玩”比高下。 却是没想到,在狭隘之人眼中,她的大方是炫耀,是施舍,是高高在上。 “这次花会你还想输钱?”林云嫣问道。 “没有,”林云芳凑到姐姐耳边,道,“这次不出银钱,有另外的彩头,是静安书院的画作描本,大哥很想要的。” 原来是为了林云定。 轻轻掐了掐林云芳的脸颊,林云嫣朝她笑了笑:“去把描本赢回来。” 也要把污水泼回去。 她的三妹,不背那样的污名。 第47章 嫉妒之心 到了约好的那天,林云嫣起了个大早。 马嬷嬷进来,见挽月正给她梳头,打趣道:“看起来您很是期待。” “我可太期待了,”林云嫣说的是真心话,而后交代挽月,“我要戴前年皇太后赏的那套红珊瑚发钗子。” 挽月自是听她的。 发钗、耳坠、并两个手环,挽月又拿起璎珞环来,林云嫣却没有戴。 让挽月拿软布包好,林云嫣抱着去了含晖院。 “云嫣今儿真俏,”陈氏见了她,竖起了大拇指,又点了点跨院那儿,“云芳还没收拾好呢。” 林云嫣笑着进了林云芳屋子,对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姑娘好一通打量。 “你穿这么素做什么?”她打开了软布,“喏,这璎珞衬你,今儿给你戴。” 林云芳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小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 除非是僭越之物,一般的首饰林家姐妹从来就是你借我、我借你。 “真好看啊,”林云芳叹道,“可我身上穿的与珊瑚不搭。” 林云嫣才不管,把软布塞到妹妹手里,招呼着屋里嬷嬷开了箱笼:“我给你挑。” 嬷嬷也连连点头:“郡主说得在理,奴婢刚才也与三姑娘说,选的衣料太素了,不衬人。” 林云芳不缺好衣裳。 林云嫣轻而易举地选了一身,比划了一番:“穿这个,戴上璎珞环,我记得你也有套珊瑚的头面,我们亲姐妹出门去,要一看就是一家人!” 嬷嬷们很捧场,笑了一通,就有人去取首饰匣子了。 林云芳悄悄与林云嫣咬耳朵:“若是在外头玩儿倒没事儿,今儿去人家府上,太招摇会不会不好?” “你几岁?”林云嫣按住了林云芳的肩膀,左右看了看,“你怎得比祖母还讲究‘中庸’? 你今天便是穿着我最好的衣裳、最好的首饰去慈宁宫里玩,皇太后都只会夸你可爱漂亮,姐姐一枝花、妹妹一枝花,凑在一块两枝花,没人管你是不是合适。 再说了,你担心抢了做东的郑琉的风头,那我还去不去了? 你二姐姐我,就没有不好的衣裳首饰。” 林云芳说不过她,嬷嬷们又在边上劝,也就不坚持了,乖乖去换。 林云嫣坐着等,从丫鬟手里接了碗甜羹。 一面吃,她一面想,从前走到末路时,衣服上全是补子,一根簪子挽发,能穿得暖就满足了,回味过去、比较现在,只能说财大气粗的滋味真的挺好。 林云芳穿戴好了。 林云嫣满意极了,学着陈氏的样子竖起拇指:“云芳今儿真俏!” 姐妹两人出门,门房上安排了林云嫣的车驾,载着她们往云阳伯府去。 花会讲究热闹。 伯府外头,人已经陆续到了。 因换衣裳耽搁了会儿,她们两姐妹来得迟了,林云嫣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 而二门上,迎客的郑家姐妹们笑盈盈着。 “好像还没见着云芳,”有人问起,“她往日都来得早。” 郑琉道:“她说郡主也要一起来。” “宁安郡主?” “郡主不是不喜欢这些热闹吗?很少听说她参与谁家花会诗会的。” “还是郑琉有面子。”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郑琉脸上难掩得意,直到林家姐妹到了。 在场的纷纷上前与林云嫣问候,而郑琉站在边上,看着巧笑嫣嫣的林云芳,眼底妒忌一闪而过。 那只璎珞环,红珊瑚掐金丝,林云芳本就肤白,越发显得气色极好,而且,与郡主身上戴的显然是成套的。 林云嫣注意到了郑琉的表情。 虽然郑琉在掩饰,可那股子恶意骗不了林云嫣。 郑琉打心眼里嫉妒林云芳,这也是林云嫣坚持让妹妹戴璎珞环的原因。 嫉妒之心总是向着“差不多”的人去的。 无论林云嫣穿什么用什么,她是郡主,她受慈宁宫宠爱,郑琉会羡慕,却不会嫉妒。 而林云芳不一样。 “都是伯府姑娘,凭什么她穿的比我好、花销比我多?” 郑琉亲口说过的话深深印在林云嫣的脑海里。 “郡主能来,蓬荜生辉。”说话的是郑琉的姐姐郑瑜。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般年纪,别说得那么文绉绉的,”林云嫣笑了起来,“郑琉跟我三妹是好姐妹,经常一道耍玩,我就来凑个热闹,是吧,郑琉妹子?” 闻声,郑琉猛地抬起头来。 见林云嫣含笑看她,其他人也都看着她,她一时之间顾不上妒忌心了,得意重新涌起,占了上风:“我和云芳可亲了呢!” 来花会的,多是外向性子。 等香气十足的点心、凉爽的饮子送上来,便不再拘束着,纷纷品尝。 林云嫣也吃。 她拉着林云芳与郑家姐妹同桌坐了,一边吃,一边道:“这核桃酥真好吃,比三妹你上回给我捎回来的那什么宝和楼的要好吃。 云阳伯府的厨房做得这么好,你和郑琉妹子做什么要去宝和楼吃?” 林云芳只笑不语,在桌下的手轻轻戳了戳林云嫣的胳膊。 林云嫣当没察觉。 她是明知故问。 如果说,以前的她还会想不通其中关卡,那天听林云芳说了之后也就理顺了。 因为宝和楼价平。 林云芳不好意思回回请,也不想让手头不宽裕的郑琉陪她去贵价铺子,才选宝和楼。 偏核桃酥口味比云阳伯府相差太多,足以体现“一分钱一分货”,林云芳又买了些旁的装了盒子给姐姐们带回来,表示下“可以尝尝的”。 她这个妹妹,大大咧咧时显得没心没肺,记挂起别人心情时又格外小心翼翼。 真交了个心思明正的好友当然很好,遇着郑琉这样的,操了心、费了力、出了钱,却是结了仇,被捅了狠狠一刀子。 思及此处,林云嫣自然而然地,眼神从郑家姐妹身上滑过。 郑瑜和气地与其他人说话,郑琉的笑容很是勉强,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下嘴唇的胭脂被她咬出了一条缝。 林云嫣见状,把握更大了。 她就是在故意刺激郑琉。 万一,郑琉见她在场,暂且歇了陷害林云芳的心思,那这一暗箭往后就不知道何时会射出来。 必须让郑琉气愤、嫉妒,在情绪的驱使下去做出错误的判断,才能今日事、今日了。 “等下做什么?”林云嫣问,“好像是要打马吊?” “要打,”郑琉急忙道,“还有彩头。” 第48章 全被看穿了 来花会玩的姑娘不少,爱好打马吊的其实也就五六人。 郑瑜不上桌,陪着其他人说笑,郑琉拉了林云芳入座。 “郡主玩吗?”郑琉问。 林云嫣摇了摇头:“万一我和三妹赢多了,岂不是像互通对了暗号?” 已经落座了英国公府的二姑娘朱绽忍俊不禁:“听听,我像是个输不起的?就你嘴儿溜,难怪太后娘娘疼你。” 林云嫣与朱绽交情不错,笑眯眯道:“你在夸我,我听出来了。” 朱绽乐得作势要来挠她痒痒。 嬉笑间,另一个坐席也有了人,名唤田菁,是郑琉的表妹。 郑琉把彩头拿了出来,道:“静安书院的画作描本,你们都先翻翻,没错的吧?” 田菁没有伸手:“我昨儿先看过了。” 朱绽翻了两下:“我只想打马吊,描本就是个添头,我外行看热闹。” 只林云芳认真地看了会儿。 “你看得懂?”郑琉问,“你不是不爱画画吗?” 林云芳倒也实诚:“我大哥喜欢呀。” “我也看看,”林云嫣朝妹妹伸出了手,“你打马吊去。” 林云芳二话不说递了过来。 林云嫣也不离远,坐在宽敞的太师椅上,靠着椅背佯装翻画本,借着遮挡悄悄观察。 她这里正好是林云芳的斜后方,而郑琉是林云芳的上家,两人若有举动,全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时郑琉说过,她把牌塞到了林云芳的坐垫下。 四方桌子,想要做到这个动作,少不得会歪斜着、甚至探出身子去,若要不引人注意…… 林云嫣看了眼方几。 郑琉与林云芳这一侧,放了个小方几,上头摆着饮子与点心,方便打马吊时取用,同时也能让她们放筹子。 相对的,朱绽和田菁之间也有一张。 想来,郑琉若借着取点心、饮子时的动作遮掩,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对林云芳下手的。 一边琢磨着,林云嫣一边从身边几子上取了一颗花生仁。 她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来回捻。 而牌桌之上,林云芳一来就赢了把大的。 林云嫣不意外。 有些人天生就有好运气,比如林云芳,想什么就摸什么,再添上出色的技术,回回都是开门红。 不似她,十把有七把,一手烂牌。 收来的筹子被林云芳放在几子上,见林云嫣看着她,她小嘴一笑,很是得意。 郑琉抿了口饮子,暗暗想着,赢一把而已,就能得意成这样。 等下看林云芳还笑不笑得出来! 只是…… 郑琉太了解林云芳了。 在她看来,林云芳就是个傻的,遇着事情了反应不快,说话也慢。 只要别人在边上打几个岔,林云芳自己就嘴皮子发粘成了结巴,越想说明白,越是说不清楚。 算计林云芳,十拿十稳。 可郡主就在边上坐着。 郑琉没有与林云嫣打过交道,对这位郡主的了解仅仅来自于林云芳,以及家里长辈偶尔会说“慈宁宫如何如何喜欢”、“谁叫亲娘没了呢”、“亲娘以前也是皇太后的掌上珠”,再多的就没有了。 郡主要是个伶牙俐齿的,会不会稳住局面? 郡主不依不饶,搬出皇太后来…… 不、不会的。 打马吊而已,哪里需要惊扰皇太后。 思前想后的,郑琉的心里闪过些许犹豫:不如,等下回吧? “又是我胡了。” 脆生生的,林云芳啪的将手牌推倒。 下家的朱绽侧身来看牌,而坐在对家的田菁个头矮小,便站起身来看。 郑琉没有动。 她的视线落在了林云芳的身上。 璎珞环流光溢彩,叫人看着就挪不开眼。 多么精致漂亮,朱绽作为英国公的孙女都不一定有如此好的东西,林云芳明明就只是伯府的姑娘。 跟她郑琉一样的,却又不一样。 府里管家的是林云芳的母亲,所以她能大手大脚。 上头有个封了郡主的姐姐,所以她穿戴的东西都上了一层。 郑琉一瞬不瞬看着璎珞环,不知不觉间妒与恨翻涌着冲出了心海,把那些许的犹豫冲得再无一丝痕迹。 一定要让林云芳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郡主在就在,只要小心些、谨慎些,不被郡主发现,那就能先发制人。 争执无法避免,郡主会为妹妹出头。 可她们都在自家云阳伯府,郡主要见皇太后,还得先从大门出去。 一旦林云嫣拉着林云芳坚持离席,自家嬷嬷们就一块围着劝,嬷嬷们力气大,郡主要脱身就得推人,到时候推上几人…… 妹妹出千,姐姐脾气大、还动手打人,搬出皇太后也不好使! 下定决心后,郑琉打牌自是心不在焉。 朱绽还赢了两把,郑琉与牌运不佳的田菁、两人手中的筹子越来越少,而林云芳这一侧的几子都要堆满了。 林云嫣挪了挪身后的引枕,暗想这郑琉还挺沉得住气。 不过,观郑琉那神态——不怀好意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她和林云芳这厢瞟——应是耐不住多久了。 林云嫣调整完坐姿,画本搁在边上,一手捻着花生仁,一手支着腮帮子,一副困顿模样。 “胡了。”林云芳推牌。 朱绽与田菁都在看牌,“机不可失”四个字泛上郑琉的心田。 偷偷地,她从自己的坐垫底下摸出了一张牌,用力捏在手里,借着看牌的姿势斜斜探出身子。 只要把牌塞到林云芳的坐垫下…… 倏地,郑琉忽然感到手背狠狠一痛,而后便是麻。 手指本能一松,牌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响。 坏了! 下意识地,郑琉转头看向林云嫣。 林云嫣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困顿,那双乌黑晶亮的眸子里含着笑意,视线就落在郑琉身上,与她那微微弯着的唇角一起,组成了明晃晃的嘲笑。 ——你那点儿贼心思,全被看穿了。 郑琉几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是林云嫣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脑海里。 不能这样! 不能失去主动! 顾不上细想什么,郑琉把手缩了回来,惊呼了一声:“林云芳你怎么能出千?地上这张牌是你扔的?” 说着,她蹲下身去捡了牌,又站起身来,重重拍在桌子上:“你怎么能这样!” 第49章 你质疑的你先说(三更求月票) 随着郑琉的质问,不止是朱绽与田菁,与郑瑜一块在不远处谈笑的姑娘们都齐齐看向林云芳。 林云芳显然没有领会状况:“你说我什么?” “出千!舞弊!”郑琉不敢去看林云嫣,只狠狠瞪着林云芳,“我们打马吊玩儿,你怎么能为了赢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说你哥哥喜欢那彩头的画本是吧? 你要真那么想要你跟我说呀,借你哥哥看一阵、临摹一份也就是了,你何必出此下策? 云芳,我真的好失望。” 林云芳愣住了。 看了眼桌上多出来的牌,又看向郑琉,她皱着眉道:“是不是弄错了?你先……” “没有弄错!”郑琉直接打断了林云芳,“做错了就认错,好好认错,我和朱姐姐、菁表妹会原谅你的。” 林云芳目瞪口呆。 朱绽蹙眉,指着那张牌:“你真出千?” “我……”林云芳摇了摇头,“我没有啊!” 肩膀上轻轻地落下了一只手,她转头看去,就见林云嫣朝她柔柔一笑。 亲切之感裹着安心味道奔涌而来,林云芳急切的情绪不由就缓了下来:“二姐,我真没有。” “没事儿,”林云嫣的声音不轻,不止说给林云芳,也说给在场的所有人,“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还能分不清一个是非对错?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慢慢说就是了。” 没有让林云芳在这时候自证清白,林云嫣直接就把问题扔回给了郑琉:“这张多出来的牌,是从哪里来的?” 郑琉紧张地抿了抿唇。 果然,郡主几句话就让林云芳稳住了。 告诉自己别退缩,郑琉绷着脸,道:“桌下捡起来的啊。” “怎么会在桌下的?”林云嫣继续问。 郑琉指向林云芳:“郡主该问她!” 林云芳看着那几乎戳到她脸上的手指头,道:“我说了……” “你先别说话,”搭在妹妹肩上的手没有拿开,只斜着探出一指,轻轻戳了戳林云芳的脸颊,而后,林云嫣依旧问郑琉,“证词嘛,你先说完了,大伙儿再听云芳怎么说,要不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你们说得糊涂,我们听得更糊涂。” 先前瞧着林云芳看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郑琉身上。 这一次,如此瞩目并没有让郑琉有任何得意满足的感觉,反而是不安。 “她掉到地上的吧……”郑琉道,“想藏起来,却没拿稳。” 林云嫣问:“你亲眼看到牌从云芳手里掉的?” 郑琉很想说“是”,可一想到林云嫣刚才那嘲笑的表情,她的话卡了一下,改了口:“我听到牌落地上的声音了,对,表妹也听见了吧?” 田菁被郑琉问及,忙点了点头:“我好像也听到那么一声。” “只是听到,并没有看到,对吗?”林云嫣微微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失望来,“郑琉妹子,我这就要说你的不是了。 牌落地,许是朱绽或者田妹妹来看牌时不小心碰到,按理该先捡牌起来对一对数,而你却是直接质疑云芳出千。 出千不是好事,会坏了名声,连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迫不及待地说云芳。 云芳与你是好友吧? 我今儿会来,也是因为你与云芳交好,她时常在家里说与你关系融洽、似亲姐妹一般。 没有亲姐妹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 一席话说得不疾不徐,没有过激的用词,没有尖锐的语调,正是这样平铺直叙一般的陈述才不会让不明所以的旁观者反感,反而顺着想其中关卡。 没有亲眼所见,就不查不问直接咬定林云芳出千,郑琉太着急了。 既是好朋友好姐妹,哪有一上来就这样的? 朱绽若有所思看着郑琉,没有说话。 “兴许是我急切了,但我实在看不过出千这种行径,”郑琉眼底凝着恼意,在牌桌上翻了翻,“你们看,就是多出一张牌,不是谁碰掉了!” “现在我们都知道是多出来的牌,可你捡起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只有你在说云芳出千。”林云嫣道。 “郡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郑琉眼睛泛红,“舞弊的是她,你追着我问做什么?就因为她是你妹妹,你就这么偏袒她?” 事情的发展怎么和预想得不一样呢? 不会说话的林云芳现在根本不开口了! 这种事,饶是被郡主看穿、打乱了,也是谁先喊谁占上风,她没凭没据,郡主难道有吗? 为什么郡主不慌不乱,还这么游刃有余? 如郡主这般从来没有吃过亏的贵女,遇着事儿不该直接喊着要见皇太后吗? “刚说了,一个个来,你质疑的你先说,被质疑的云芳等下说,等你们都说完了,你要还想听我说什么,到时候你问我答,”林云嫣根本不理会郑琉的挑衅,“郑琉妹子,你与我们说说,你为什么会立刻觉得是云芳出千呢?” 郑琉语塞。 偏边上人都看着她,那些目光仿佛一声声催促。 “为什么?”郑琉拖不出时间来思索,只能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她平时与我们打马吊,输得多赢得少,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赢,表妹、朱姐姐,你们之前也常一块凑局,你们说嘛,林云芳是不是常输?” 赶在那两人回答前,林云嫣“明知故问”了:“那谁赢?” 田菁听了,答道:“几乎都是表姐赢。” “原来如此,”林云嫣说到这儿,忽得一改之前温和态度,她冷笑一声,“怎么?只能让你赢? 我在慈宁宫里与皇太后、皇太妃打马吊都是有来有回,从来不用故意去做牌让牌,赢的时候多着呢。 郑琉,你比皇太后的规矩都大了。” 这话一出,郑琉的眼底喜气一闪:搬出皇太后来了! 郡主肯定不是什么耐心人,只要再激她几句,哪怕开局不利,最后的结果也会…… “郡主。”此前沉默的郑瑜站了出来。 今儿是云阳伯府做东,出了争执之事,她本该立刻调解,只是郡主先摆出了认真说、好好说的姿态,那她便没有插话,让郡主主持局面。 可现在,郡主突然换了个口气,嘲讽嗤笑的劲儿一点没收着,全冒了出来。 郑瑜道:“既是问来龙去脉,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 “也是。”林云嫣没有反对。 郑琉不解地睁大眼睛,她还等着郡主继续皇太后长皇太后短,怎么郡主顺着姐姐的台阶就下了? 也是郑琉自己此刻糊涂着,不然她应当能听出林云嫣的口气依然不善。 “我耐着心思说这么多,也是不想闹得太难看,给始作俑者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看来那人是半点不珍惜,”前半截的假话张口就来,后半截才是林云嫣想做的,“那就由我来给大伙儿说说,那掉在地上的马吊牌是怎么一回事。” 上架了,非常非常忐忑。 求个月票,请大家多多支持。 起点这边白天会开月票活动楼,书友们可以等等活动再投票~~ 感谢书友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whalewendy的打赏。 第50章 我再砸一次 气氛急转直下。 虽没有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却也是乌云层层、雷雨眼瞅着要来了。 在这儿伺候的嬷嬷们全看向郑瑜,以眼神询问是否该劝解这局面、或是去寻家中长辈来打圆场。 郑瑜迟疑着。 姑娘们之间的拌嘴吵架,说严重也没有很严重,为此惊动长辈是否大惊小怪了些…… 说来,诚意伯府素来很讲道理,郡主也从无娇纵之名在外,即便是气头上,亦不会胡乱发作,应当不妨事的吧? 也就是这些许迟疑的工夫,林云嫣已经开始说了。 “郑琉,那张牌最先在你的坐垫下,云芳胡牌了,你借着要看她牌的机会,探过身子想把那张牌塞到云芳的坐垫下,以此当个物证来质疑云芳出千。” 举动被拆穿了,郑琉的脸色很是难看。 林云芳望着她:“原来,你不是弄错了,而是处心积虑害我。郑琉,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别血口喷人!你是郡主你厉害,但你不能这么污蔑我!”郑琉深吸了一口气,与林云芳道,“你问你姐姐去,你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以至于我要这么害你?” 林云芳皱了皱眉头。 细细的柳叶眉蹙着,面有疑惑之色,全冲着郑琉。 她又不傻,最初时反应不过来,之后林云嫣把局面稳住了,她那因急于解释、澄清自己而焦躁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那些一问一答,是姐姐在询问郑琉,也是替她在梳理思绪。 她明白了事有隐情,而心底里那一丝“不会被捅刀子”的侥幸也在林云嫣直指中心后彻底灭了。 她就是被郑琉捅了刀子。 她只是不理解,好姐妹长好姐妹短了好几年,她自问认真对待了这份友谊,为何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郑瑜拦在了郑琉跟前,沉声问道:“郡主口口声声说阿琉没有云芳妹妹出千的证据,那郡主就有阿琉陷害的证据了吗?” 林云嫣对郑瑜的反应并不意外:“你问你妹妹去,她怎么就没有拿稳那张牌、反而掉地上了。” 郑瑜闻言,不由转头看郑琉。 郑琉的呼吸一凝,猛地忆起当时状况。 是了,她的手突然麻了下。 思及此处,郑琉忙用左手去捂自己的右手背。 边上伸出来一只玉手,轻轻一抬、一架,挡开了郑琉的左手,而后那只手又落下来,扣在了郑琉的右手腕上。 “看看这是什么印子?”林云嫣握着郑琉的手腕,“你们大可看看她的手背。” 郑琉没料到林云嫣会突然动手,此刻再想挣扎已经晚了一步。 明明林云嫣看着纤瘦,力气却不小,郑琉使劲儿都没有挣脱。 “你给我放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林云嫣理都不理她,甚至使了巧劲儿,借着郑琉挣扎的力道把人又往前带了两步,将她的手背带到了郑瑜与朱绽的面前:“看仔细些,就是这儿。” “是个印子?”朱绽思索着,“像是叫什么东西砸了下?” 印子明明白白就在。 哪怕没有那么红,郑琉的肤色也没有那么白皙,但肉眼可见。 那么多人在场,郑瑜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我看着是叫虫子咬了似的,只是我也不明白这算什么证据。” 林云嫣松开了郑琉。 郑琉还在挣,那厢卸了劲儿,她没防备,往后踉跄了几步,得亏嬷嬷眼明手快才扶住她。 “你太过分了!”许是知道局势越来越不利,内心里的惶恐终于上了上风,眼眶再也盛不住泪水,郑琉喊道,“这里是我家,你们来做客还这么欺负我,这就是你们诚意伯的家教?” “云芳,”林云嫣的嘴唇微启,却是与妹妹说话,“把桌底下另一样东西捡出来。” 这时候,林云芳自然是姐姐交代什么她就做什么,二话不说蹲下身去,往地上找了找:“有什么东西吗?我没看到、哎,有颗花生仁。二姐,除了花生仁没别的了。” “就是花生仁。”林云嫣道。 林云芳应声,小心捡了花生仁,起身后要交给林云嫣。 林云嫣没有接,示意妹妹拿给朱绽:“喏,先前我注意到郑琉想往云芳这儿塞东西,我当时不知道她捏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拿手里的花生仁丢她的手。 没想到,丢下来一张牌。 这牌若真的塞到了云芳坐垫下,郑琉再来指责云芳出千,那我们姐妹两人今儿可就说不清了!” 朱绽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郑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看朱绽反应,朱绽已然接受了郡主的说辞,虽还没有认定郑琉陷害,但也信了八分,只等两方之后谁能再下一城。 看田菁反应,田菁忐忑又紧张,她固然会向着表姐们、与她们站在一起,可对眼下局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其他姑娘们,她们凑在一起轻声嘀咕着,大抵也与朱绽的想法类似。 即便是郑瑜自己…… 她都忍不住疑心郑琉。 见郑琉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郑瑜只好硬压下怀疑,继续硬着头皮坚持道:“这不算证据,花生仁恐是恰好掉在地上,不是郡主……” “朱姐姐看看,”林云嫣打断了她的话,只与朱绽道,“花生仁上头应是有道痕迹,我先前捻着玩了好一会儿,按说是留了个指甲印。” 朱绽一听这话,捏着花生仁仔细观察:“是有道印子。” 林云嫣伸出右手,将拇指朝着朱绽:“你比比对不对得上,证据嘛,就要严丝合缝,我没有胡说我不怕查验。” 朱绽也想弄得清楚些,很配合地比了比:“我觉得是对上的,你们谁再来掌掌眼?” 郑瑜紧攥着手心以稳住摇摇欲坠的心情,也去看了眼。 不说严丝合缝,也是分毫不差。 事已至此,还能嘴硬什么? 不如先低头赔礼道歉…… “我代阿琉……” “代什么?”郑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郑瑜,冲林云嫣喊道,“照你说的,你突然间发现我动作,你手比脑子快直接砸了花生仁。那么短的工夫,你瞄都不用瞄吗?何况我的手是在动的,朝着林云芳的坐垫去,不是停着,你怎么能砸得这么准呢?” 几句话中,满是郑琉的激愤。 林云嫣却是笑了。 那是郑琉在那一瞬见识过的笑容——明晃晃的嘲笑。 林云嫣一字一字道:“来,手拿出来,我再砸一次,看看准不准。” 第51章 你打得确实不好 随着林云嫣的话语,那一瞬的痛和麻顷刻间涌起,让郑琉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忙把右手藏到了身后。 只那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死死瞪着林云嫣。 恨意自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恐惧。 从来没有人说过,宁安郡主是这么一个性子,这么的有恃无恐…… 见郑琉不敢伸出手来,林云嫣笑了声,问郑瑜道:“要不然,你替她试试?” 郑瑜哪里会点头。 高低胜负都已经明明白白,刚才就该老实道歉、得郡主一句软话,然后再向在场的姑娘们表达一番,虽然这么做并不能消除所有影响,但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怎么也好过一味嘴硬、被郡主堵回来强。 更让郑瑜生气的是,她都愿意赔礼了,郑琉那个始作俑者还闹腾。 莫名其妙去算计林云芳,莫名其妙还失手了。 真是愚蠢、固执、黑心肠却没本事! “郡主好准头。”朱绽把花生仁抛向林云嫣。 林云嫣接得稳稳当当。 她自幼从未接触过武艺,唯一的优点是准头很好。 从前出事之后,徐简不良于行、曾有的一身好功夫都使不出来;林云嫣又是个外行,重新入门也就是个花拳绣腿。 强身健体倒是可以,真遇着事儿了,完全指望不上她。 徐简见她准头出色,便让她朝着这方向勤加练习,又另做了个袖箭给她,固定在手腕下沿,日常以袖子遮掩,但凡有个万一时多少也能防身。 郑琉说她“瞄都不用瞄”,确实也没说错。 她的袖箭并非埋伏、而在于自救,出手得快准狠、出其不意,哪有工夫慢慢瞄? 花生仁和袖箭不一样,但准头的感觉在这儿,扔出去了就能命中。 何况,她今日是守株待兔。 之前牌桌上,朱绽侧身看牌,林云嫣就留意到了。 除了拿饮子点心,凑过来看胡了什么牌的这一刻,也是个时机。 果然,让她等到了这只兔子。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林云嫣轻轻合掌,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的那一刻,她下了结论,“云芳没有出千,从头到尾都是郑琉在捣鬼,是她居心不良,云芳没有任何过错。 这一点还请在场的姐姐妹妹们做个见证,以免出了这道门去,有人乱搅浑水、最后成了各打五十大板。” “你放心,今儿这状况,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谁是谁非浑不了,”朱绽先表态,与林云芳抱了抱拳,“我先向云芳妹子赔个礼,之前听信一面之言就怀疑你,是我不对。” 林云芳笑了,摆着手道:“当时那状况,朱姐姐疑心我也寻常,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朱绽也笑,笑容坦然,只是眼底深处有一丝迅速闪过的阴郁。 云芳妹子太实诚了。 能说清楚是侥幸,没说清楚呢? 郑琉先发制人,只因郡主有条有理的问话才让朱绽选择暂且观望、没有立刻下判断。 可如果郡主没有发现郑琉的诡计呢? 朱绽想,自己内心里无疑会更偏向郑琉。 毕竟,她会亲眼看到那张牌从林云芳的坐垫下翻出来。 人都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很正常。 而自己分明知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却还是被郑琉带偏了,可见还需要长足的进步。 林云芳洗刷了冤名,此刻轻松许多,转头看向林云嫣。 她对上了林云嫣的目光。 姐姐正看着她,鼓励着她。 ——轮到你了。 林云芳忽然想起了那日在载寿院外头姐姐说的话。 姐姐说,祖母、母亲都在进步;姐姐说,年纪最小的不要原地踏步…… 勇气自然而然地从林云芳的胸口中涌了出来,徐徐又源源。 没有着急开口,林云芳来回整理了思路,把想说的话都理顺了,才道:“郑琉,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不过事已至此,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可以,都不重要。 你说以前马吊我输得多,这我不否认。 在我看来,你打得确实不好。 之前都是让着你,但我确实喜欢今日的彩头,才没有放水罢了。” 郑琉连哭都顾不上了。 她的眼泪,不是难过,而是愤怒和不甘。 若是林云芳追着问她缘由,一遍遍责备她的背叛,郑琉还能在心里骂她“傻子”、“蠢货”,眼睛瞎了似的。 可林云芳没有,说不重要、那就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吊。 林云芳最后跟她说的是“你打得确实不好”,这出乎了郑琉的意料,也让她难以接受。 “你……”郑琉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来。 “好了,”刚一起头,林云嫣便打断了,“之前说了吧,你质疑的你先说,被质疑的云芳等下说,现在你们都说完了,那就我来说了。 郑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觉得我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往日这么要好的姐妹,何至于为了马吊闹翻脸,哪怕你故意陷害云芳,事儿已经被我坏了,之后私下说就是了,又做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你说个高下。 可是,你要记住,我给过你机会的。 在我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只要低个头、说一句弄错了,给我们云芳赔个礼,这事儿就过了。 是你不依不饶,才造成了这个结果。” 说到这儿,林云嫣装出失望至极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 装腔作势嘛。 说这种一套一套的场面话,她林云嫣很擅长的。 郑琉的脸火辣辣的,这些字句化作了刀尖,一刀刀搁在她脸上。 偏偏今儿请来的客人们都被蛊惑了,对林云嫣说的话深以为然,她们虽然没有插嘴说什么,但她们的眼神、她们的交头接耳,都被郑琉看在眼里。 “不用你装好人!”郑琉气急败坏地吼道。 林云嫣呵的笑了声。 刚才那些场面话,根本就不是说给郑琉听的,而是说给在场的其他姑娘们听的。 郑琉分不清楚,还火上浇油,有些不擅长面子功夫的姑娘都藏不住眼中的鄙夷了。 “还有一桩,”林云嫣收了笑容,冷冰冰地看着郑琉,“是啊,云芳是我妹妹,我就偏袒她,有问题吗?” 感谢书友chenlinda、政志壮心扬四海、某只狐狸的万币打赏。 感谢书友不及春、徐必成官方女友、无所不欢166、阿特兰大、陌颜~、小院子、霜凍、云水98、书友20230414134801399、不如忘忧、台灯的温暖、克里斯lin、进入疯狂状态的二锅头、洛丶宇、小灵初、klark的打赏。 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_ea、hy_rc的打赏。 感谢姐妹们支持~~~ 第52章 深得小段氏真传(某只狐狸万币加更) 花会自然是玩不下去了。 郑瑜见郑琉依然没有低头认错的意思,示意嬷嬷们把她带下去,免得再胡闹下去越发不好收场。 郑琉显然不甘愿,嬷嬷们怕她继续闹,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把人架出花厅后,几乎是捂着郑琉的嘴走远了。 没有搅事精,郑瑜总算不怕被人拖后腿了。 硬挤出一个笑容来,她郑重道:“原是想着姐妹聚一聚、开心地热闹热闹,没想到阿琉那么不懂事,搅了大家的兴致不说,还差点让云芳妹妹背了不该背的污名……” “我看你也累了,”对着郑瑜,林云嫣的脸色没那么难看,“我们这就走了。” 林云嫣说走,林云芳挽着胳膊就跟着。 郑瑜见她雷厉风行,赶紧抱起放在几子上的那画本,急急追上来:“林大公子既喜好这个,云芳妹妹就拿回去吧,先前也是你赢得最多。” “不要了,”林云芳没有伸手接,“看到这个,我就会想起来自己险些吃了多大一亏;我哥哥也一样,看一次就想到我为了替他赢画本,被人捅了一刀子。” 郑瑜无言以对,只能怏怏把画本又收了回来。 东西不送了,客却还要送到最后。 一直到了马车旁,林云嫣让林云芳先上车,自个儿压着声与郑瑜说话。 “今儿是郑琉不对,冤有头债有主,我对你没有意见。” “你也不容易,谁叫是自家亲妹妹呢,她弄出多少事情来都得替她收拾。” “她要承情,多少算个安慰,要是根本不承情……” “不管她也不行,老人家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好,平白连累你了。” “你是她姐姐,慢慢开解她吧。” 说完这些,林云嫣才踩着脚踏上车。 车把式驱马,车轱辘转着往前去。 沉默了很久的郑瑜这才抬起眼帘,看着车驾远行越远。 郡主讲的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呢? 别家姐妹不说多么携手同行,好歹不胡乱惹事,怎么偏她这儿,摊上阿琉那样的…… 今儿人多,她又不能一一堵住别人的嘴,花会上的事情一定会传开去。 外头笑话郑琉,也会笑话她。 丢人丢大了! 都怪郑琉! 另一厢,马车穿街而行。 林云芳挨着姐姐坐,问:“二姐刚与她说什么?” “谈谈心,”林云嫣说得漫不经心,“都是当姐姐的人,交流一下。” 毕竟,从前林云芳跌落谷底,郑琉是下手的那个,郑瑜同样不无辜、她是那个人证。 郑琉的手段拙劣,胜在“人赃俱获”,先机一占,天然就得了优势。 云芳着急时不善言辞,郑琉有意惹她急切,郑瑜亦没有站出来稳住局面。 甚至,为了袒护郑琉,她说了‘看到云芳藏牌’这样的证词。 田菁唯两位表姐马首是瞻,朱绽见人证、物证俱全,也不会信急得都要结巴了的林云芳,其他姑娘们不在牌局上,更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最后盖棺定论。 不管郑瑜是真的没有看穿、只想速战速决而做伪证,亦或是她知道郑琉捣鬼、只因一荣俱荣不想被连累而去害云芳到底,林云嫣都会“回报”她。 让她们两姐妹自己吵去吧。 嫡亲姐妹,看似最挨得住吵,实则不然。 尤其是牵扯到了自身利益,当外头风言风语沸沸扬扬时,当郑琉死不悔改时,当长辈们各怀心思和稀泥时,不满会累积起来、直至迸发。 思量着从前事,林云嫣歪头看了妹妹一眼。 林云芳看着有些呆,心不在焉。 “三妹……”林云嫣轻声唤她。 林云芳猛地回过神来,看过来的眼神里写着茫然:“怎么了?” 林云嫣一下子就懂了。 先前状况,云芳经历了,越过来了,她也后怕了。 若如被郑琉算计成了…… 林云芳很清楚自己和姐姐会面对的场面、以及之后的处境。 “交友不慎,”林云嫣轻声道,“你又没有火眼金睛,没法一眼看出那是人还是妖怪,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谁还没有看走过眼呢? 我们林家上上下下,从祖母到你我,前几天不就看错了个穿裙子的嘛。” 饶是林云芳兴致不高,听了这几句话,也没忍住笑。 “不怕看走眼,”林云嫣道,“只要对面亮出爪子来时能撕开它的皮。” “我知道,”林云芳嗫嗫着,“可我越想说明白的时候就越说不明白,我前一句还没说几个字呢,她就又把话带开了。不似二姐你游刃有余。” 林云嫣失笑。 换作从前的她,顾及自家名声,顾及皇太后的名誉,顾这顾那,最后捉襟见肘。 她今时今日的游刃有余,那都是挨了一身的刀子、割得血淋淋才练出来的。 她当然不会让林云芳也去刀尖上滚一番。 诚然,她今天是有备而来,但实际发生时会出的状况,事先准备再多也总有疏漏之处,以后也一定会遇着措手不及之事,想要全身而退、甚至大杀四方,行事自有一套章法。 “说难也不难的,”林云嫣循循教林云芳,“你只需要记住,按着自己的步调来,绝对不被人牵着鼻子走。 而不被牵鼻子之中最根本的一点是,不要自证。 一旦陷入自证里,那就没完没了了。” 林云芳听了,却没完全懂。 “郑琉说你出千,你不要急着说你没有,你把问题扔回去,让她去证明你如何出千。” “她说牌在桌下,你别说你不知道,你问她何时在的、怎么在的、如何看到的。” 听着林云嫣的解释,林云芳隐约就抓到些感觉了。 “那她也不答,一个劲儿问我呢?”她问道。 林云嫣莞尔:“有人不假思索、出口成章,有人深思熟虑、草稿理了三遍才落笔。 你不擅长话赶话,那就慢下来,放平语调、慢悠悠把她的问题都还给她。 你越平稳,在别人眼里就越显得胸有成竹,而她只会更急。 她急了,旁人怎么看她?” “焦心、急切、心浮气躁,一个劲儿嚷嚷,没有规矩,很丢人、不体面……”林云芳悟了。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不愧是诚意伯府的姑娘,深得小段氏真传! 林云芳又问:“要是遇到一个根本不急的呢?” “那就……”林云嫣冲她眨了眨眼睛,语重心长,“遇到高手,你对付不了,别胡乱逞强,老老实实搬救兵,我去帮你!” 心里的阴霾倏地散开了,林云芳笑容灿然。 有个厉害的姐姐,当真太好了。 三更求月票~~ 书友们明天见~~ 第53章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马车入诚意伯府。 陈氏正与手下嬷嬷们交代事儿,听了消息,不免诧异。 “怎么就到这时辰了,”陈氏嘀咕着,又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挺亮堂的啊?” 等她反应过来,嘴唇便是一抿。 办花会, 按说不到日头落山时不会散,云嫣与云芳却早早回来了,大抵是出了些状况。 有人摔着磕着了? 陈氏坐不住,起身往外头寻去,刚出含晖院,远远见两姐妹手挽手着走来,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走路姿态如常, 看着是有说有笑,那就没什么大事。 待两人走到近前, 陈氏一手牵一个:“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今儿要打马吊吗,云芳瘾大,我还当你天不黑就不回来了。” 林云芳揉了揉鼻尖。 陈氏的眸子倏地一紧,亲生的女儿,但凡情绪上有些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刚离得远时看个表象,现在就在身边,一下子就叫她抓住微小变化了。 她没有立刻就开口,只拿眼神询问林云嫣。 林云嫣轻笑:“我们屋里坐着说去。” 坐下后, 那些来龙去脉都是林云芳说的。 陈氏没有开口打断过, 一直忍耐着听完,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胸口里有一股火烧得直往天灵盖窜。 云芳把郑琉当好友,陈氏也见过那姑娘几回。 只看模样,真想不出里头藏着那样歹毒的黑心肠! 深吸了几口气, 陈氏才勉强稳住情绪, 紧紧握着林云嫣的手,道:“云嫣,今儿多亏有你在,若不是你恰好发现了郑琉心怀不轨,要不是你据理力争把事情说明白了,云芳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林云嫣浅浅笑了笑,温和如春日暖风。 陈氏看着她,心神不由又舒展了些:“好在是无事,云芳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 家里人性情好,有矛盾时也会耐着心思听好、说好,以至于云芳就没遇着“秀才遇到兵”的状况。 结果,碰上有心设伏的,她就反应不过来了。 林云嫣道:“我觉得云芳那番话说得不错,直戳郑琉心窝子。” 陈氏叫林云嫣逗笑了。 笑出来了,心里也就不会那么憋得慌。 催林云芳去换身衣裳,陈氏这才与林云嫣商量:“郑琉出了这等差池,按理云阳伯府得来一趟。照我的意思,赔礼归赔礼,往后云芳也断不与那家往来了。” “您还是心善,”林云嫣摇了摇头, “依我之见, 郑家不会来赔礼呢。” 陈氏闻言一怔。 不赔礼? 还有这种不懂规矩、不讲礼数、不要脸面的? 云定小时候和隔壁几个府里同龄的哥儿们耍玩,疯了半个花园,打翻了人家好几盆花。 事后陈氏挑了几盆开得好的,让云定抱着,领着他一起登门赔礼去。 不止自家,别家也一样上门赔了花、认了错。 做错了就赔罪,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还都是不小心的,郑琉已然是蓄谋了。 “不会有这么不……”话刚出口,陈氏自己先止了。 好嘛。 不要脸不要皮的人家,她也是见过的。 “他家不赔礼,我们就这么算了?”陈氏问。 “算不了,”林云嫣道,“来我们府里赔礼,说好说坏没什么意思。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那许国公府没堵到祖母,云阳伯府还能重蹈覆辙? 她家想说道这事儿,定会挑个人多的时候,把祖母架上去……” “那可不行!”陈氏忙道,“你祖母那性子,可遭不住给人架在火上烤。” 林云嫣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宽慰陈氏:“祖母还是进步了的。” 这么一说,陈氏也笑了:“不一样,前回是许国公府行事太出格、太难看了,又是在慈宁宫里,没有其他人在,皇太后又向着我们……” “您放心,”林云嫣道,“我去给祖母提个醒,让她别被云阳伯府的人搅浑水。” 送走了林云嫣,陈氏过去跨院看林云芳。 一走进屋里,她闻到了浓郁的墨香。 嬷嬷与她指了指书房一侧:“姑娘说要写东西。” 陈氏挑了挑眉。 她没有去打扰,在次间里坐了,直等到林云芳放下笔才撩了帘子进去。 “写得专心致志,”她问,“写了什么?” 林云芳老实说道:“与人吵架的心得。” 陈氏听得一头雾水。 吵架还能有心得? “二姐教我的,”林云芳道,“我全记下来了,以后和人吵架,我就照着来,断不会被人害得连话都说不明白。” 陈氏越听越好奇,凑过去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前半截是林云嫣讲的心得,后半段是林云芳自己的体会,还把今日状况当作例子,从头至尾分析了一遍。 陈氏:…… 论读书的认真实诚,云芳确实是个好学生。 亲娘不会打击好学生的积极劲儿,怎么也得鼓励鼓励。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道,“空闲时多看看,温故而知新,等你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我们就都放心了。” 走出跨院,回到自己屋里,陈氏端起茶抿一口,顺了顺那一言难尽的心境。 “姑娘知道自己的不足,她也想提高自己……”曾嬷嬷憋着笑道。 “提高是好事。”陈氏道。 她自己嘴巴倒是不拙,但她的脸皮也不厚,不说让人下不来台面的话。 以至于真要出手时,心里先发虚。 上回若不是云嫣给她鼓劲,教她章法,她大抵也要输人又输阵。 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往后,她总不能叫云芳比下去吧? 刚那篇心得体会里,云嫣教的都挺有道理的,她也得记下来。 “备笔墨。”陈氏道。 太突然了,曾嬷嬷没反应过来。 陈氏郑重点了点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不吵架,得说理,讲理也必须有技巧。 他们诚意伯府是讲道理的人家。 另一厢,载寿院里,小段氏听完了事情经过。 “您信我,她家若是要寻我们说这事儿,必定不会来府里,而是等到中秋那天、外命妇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林云嫣循循道,“那么多人都在宫门外候着等皇太后召见,她来找您,您怎么说?” (本章完) 第54章 引风吹火 听林云嫣这么一问,小段氏陷入了思考。 对云阳伯老夫人,她原也认得,说话阴阳怪气、不是多好相处的人。 可若是对方来赔礼了,总不至于再那么阴阳怪气了吧? “你回回说我脸皮薄,”小段氏叹道,“你是怕她家说了软话, 边上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不好给她冷脸,只能顺势把这事儿揭过去?” 伸出食指来,林云嫣在小段氏面前慢慢摇了摇。 “您不妨再听我给您说一遍,”她沉下声音来,“如果今儿郑琉事成了,三妹背上污名,您知三妹无辜想替她澄清,偏递帖子她家不接, 您只能在等候召见时寻她……” 随着孙女儿低低沉沉的声音缓缓进入耳朵里,小段氏的眼前一点点展开了那副画面。 “您觉得,她会跟您说什么?” 林云嫣问了,却没等小段氏回答,只清了清嗓子模仿起了云阳伯老夫人那阴阳怪气的口吻。 “孩子们……” 一句接一句,都是林云嫣曾经亲耳听那位老夫人说过的。 她说一句,小段氏的脸黑一点。 等她说完了,小段氏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的炭。 难得一见。 林云嫣想,经过许国公府一役, 祖母现在学会脸黑了。 “生气吗?”林云嫣忍住没笑出声, 继续与小段氏道, “边上那么多人,她却那么一句一句架您,您下不来台不说,还越发显得无理了。 偏她又没骂人, 您哪怕豁出去了都不能指责她什么。 三妹背着出千的骂名, 又听说您受了气, 她多难受啊……” 小段氏没说话,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光想想那场面,心里就憋得慌,气都不顺了。 她老婆子一辈子恪守本分、踏实做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却连孙女儿都护不住…… 林云嫣点到了这儿,也就不再继续了。 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叫阮嬷嬷摆桌备饭。 小段氏没有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分明那些话都是云嫣说的,不是她小段氏听云阳伯老夫人说的,可她就是觉得,那人能说出那种话来。 刺耳、直刺到心。 小段氏几乎睁着眼睛到天亮。 如林云嫣所言,接下去几日,云阳伯府根本没有递帖子来,仿佛事情没发生过似的。 小段氏心底里存着这股气,一直存到了中秋当天。 既是节日里请安,少不得换上命服,一切照着规矩来。 小段氏穿戴妥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打起精神, 与林云嫣一块去西宫门外候着, 等待召见。 广场上,已经候着不少人了。 彼此之间互相行礼问候,也有平日关系近些的,压着声儿问几句事儿。 恩荣伯老夫人也到了。 多年的老邻居,又是深交情,她太了解小段氏的性格了。 “许国公府那两婆媳,今儿要是不绕着你走,我帮你说她们!” “听人说,那天三丫头在云阳伯府险些出状况?她家赔礼没有?” 林云嫣扶着祖母,冲恩荣伯老夫人摇了摇头。 恩荣伯老夫人左右看了看,低低骂了句:“算了,原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正说着,云阳伯府的马车到了。 郑琉的母亲先踩着脚踏下来,张望了一番,寻到了小段氏的位置后,指给了后头下来的云阳伯老夫人看。 老夫人整理了衣摆,由儿媳扶着,快步走了过来。 随着她们的靠近,林云嫣敏锐地感觉到祖母的身体僵硬了几分。 她附耳轻轻给小段氏加油:“我们占着理呢!” 小段氏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占理,就是她最好的铠甲。 三位老夫人身份相当,云阳伯老夫人只扯了扯唇角,嘴上念了两声就当打过招呼了。 伯夫人显得客气些,笑容见人。 几句场面的工夫,她就感觉到很多视线聚集了过来,近的远的,全在打量她们这处。 看来,阿琉做的事情在勋贵簪缨的后院里都传开了。 思及此处,伯夫人在心里骂了女儿两句。 蠢脑袋! 陷害别人,还被当场拆穿。 还好得罪是的诚意伯府,林家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段氏总不会甩脸色吧? “老夫人,”云阳伯夫人讪讪笑着,“那日花会上阿琉是做得不对,我给您赔个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依着小段氏的性子,先赔笑都是没错的。 没想到,小段氏没接她的话。 云阳伯夫人还想再说几句,被她婆母拦了下。 云阳伯老夫人道:“原本呢,孩子们的事儿,我们做大人的不好掺和,我思前想后,还是跟你说一说。 阿琉往日赢得多些,那天也是云芳手气太好,她才急了。 我们训过阿琉了,好姐妹不该为了马吊翻脸,有什么心结,回头让两个孩子自己说吧。 云芳那么喜欢那画本,府里还有些市面上流传少的画本,我让阿琉一起给云芳送去。” 林云嫣垂着眼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云阳伯府还真就是这一套。 不过,她们一定想不到,这一套现在落在祖母耳中,就是引风吹火。 果不其然,小段氏笑了,气笑的。 这番话耳熟啊。 事没成,来这么一套;事要成了,和云嫣那日说的那套,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那晚上,她可是气到天亮都没睡着! 翻来覆去的,都是怎么把云阳伯府的嘴堵上,一直琢磨到了天亮。 深吸了一口气,小段氏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孩子们之间的事儿,原不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掺和,但都到了故意设计陷害人的地步,你们家还是要管管。” “打马吊有输有赢,我是不知道云芳以前做什么放水给郑琉,但你们郑琉却急了,可见是把胜负看得太重了。” “我后来和云芳说过,能为了马吊就翻脸,这种朋友要不得。当面说开了也好,若私下闹翻了脸,好朋友突然不来往了,那别人不知道状况的,会以为我们也有过错。你们与其在这里与我赔礼说和,倒不如好好教教郑琉。” “你说只因那话本?既舍不得,就别拿出来当彩头,做人不能太小气的。最后我们云芳也没拿,你也别说让郑琉再拿什么送来,她一看就舍不得。” “毕竟小姐妹一场,最后就当谁也不欠谁吧。” “都知道我不会放狠话,我也确实不擅长说这种冷话,那我先退一步,这事儿到此为止,你们也别不依不饶再来说第二次了。” “真的,有这工夫,多教导教导孩子,比什么都强。” 一口气把琢磨了那么久的话说出来,小段氏舒坦多了。 先两更,中午的时候会有加更。 感谢书友优菈劳伦斯、miya2022、书迷薛薛、书友20210301106460971070、紅色奇跡、红荻、文川卅、飞翔的表、书友20200401192950877、小院子、高燊、复合刀、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55章 鸠占鹊巢(政志壮心扬四海万币加更) 广场上静了很多。 小段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震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竟然都怼回去了?! 还一句一句,云阳伯府怎么送来,就怎么送回去。 这还是那位脸皮比纸都薄的诚意伯老夫人? 简直惊掉下巴! 恩荣伯老夫人也愣住了。 她就站在小段氏身边,被郑家两婆媳的话弄得直皱眉头,尤其是云阳伯老夫人开口,哪里有一点儿认错赔礼的态度? 她正琢磨着寻准机会插个话, 替小段氏解围,哪里想到小段氏突然间就爆发了。 当然,话也不重,更没有得理不饶人,但毕竟是这位小段氏,与之前是一个天、一个地。 看看, 不止是她, 郑家两婆媳都语塞了。 相较于儿媳那张刷了白及浆子一般的脸, 云阳伯老夫人则是憋红了一张脸。 “你……”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装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露出真面目了?” 小段氏的呼吸一滞。 而后,她感觉到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微微用上了些力气。 这是云嫣在鼓励她,不许她后退。 “不是在说你们郑琉的事情吗?”小段氏挺直后背,“你就是这么凶巴巴地教她,难怪教成了那个样子。 孩子生下来都是一张白纸,最后成了什么品行都要看家教。 好好一孩子,叫你们给教坏了。” 说话间, 又是一辆马车到了。 许国公夫人才从车上下来, 猛然间听了这么几句话,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清楚小段氏在说云阳伯府,但架不住她自个儿脸上火辣辣的痛。 转头见婆母眼中冒火, 她哪里还顾上自己, 赶忙去稳住婆母情绪, 轻言轻语、好声好气:“您别听她在那儿装腔作势,这是西宫门外, 我们若是被她激得冲上去,那才是上了大当了!” “我知道,”许国公老夫人却不收着声音,她就是想刺小段氏两句,“装得比谁都和善,心却比谁都黑,鸠占鹊巢,平白占了多少好处、还要听人夸。” 小段氏听见了,看了那两人一眼。 “祖母,”林云嫣低声道,“我们见好就收。” 已经够了。 以祖母的能耐,先前的那一番话已经很让林云嫣惊喜了。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就算祖母置气着想了三日,今日成果也足以让林云嫣替她竖起大拇指。 没看到所有人都听愣了吗? 那天慈宁宫里对话没有流传开去,除了许国公夫人,都是头一回看到小段氏绷着脸说不中听的话。 每一句都有理有据、实实在在。 林云嫣看出来了,祖母就适合说些实诚的真心话。 而许国公老夫人说的那些,句句戳了祖母的心窝,是她的心结。 想要解开,得之后好好与祖母谈一谈。 内侍由宫门出,引外命妇们进宫去。 许国公老夫人带着儿媳,大步往前走, 经过小段氏身边时,她狠狠瞪了一眼。 小段氏遵循“见好就收”,没有理会。 直到在慈宁宫里行了礼,这才又依次出宫。 林云嫣扶着小段氏上了自家马车。 “您今儿那番话,说得真好,”林云嫣夸道,“别说云阳伯府,其他人也惊了,往后您再出去与她们打交道,没几个还会因为您好说话就欺负您。” 小段氏哭笑不得:“什么叫欺负我?怎么被你说得我个老太婆、成了个小可怜?” “嘴长在她们脸上,您就是太在乎她们那些胡言乱语了,”林云嫣长叹一声,“您看许国公老夫人、云阳伯老夫人,但凡她们还念着一点儿脸皮,今儿都说不出那些话来。” 小段氏轻哼了声:“难道你希望祖母跟她们似的?” “那也不用,”林云嫣看着小段氏,“过犹不及,还是恩荣伯老夫人活得明白。” 小段氏苦笑。 状况不一样而已。 回到府里,祖孙两人各自回去更衣。 没让小丫鬟插手,小段氏只让两位心腹嬷嬷替她整理。 “云嫣总说我太看重脸面,”小段氏叹道,“哪里是我,姐姐不也是?她要不在意那些脸面、闲话,她当初抬举古氏为姨娘做什么?我们两姐妹啊,都是一样的。” 阮嬷嬷宽解她道:“您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他们任何。郡主是贵人,自是谁也不敢怠慢,但您对大姑娘一样很好,二老爷在世时,您对他也是看重的。” 小段氏道:“不敢不看重。” 她这个位子不好坐。 劳心了大半辈子,外头也不一定说她一声好,许国公老夫人口中的“鸠占鹊巢”其实是很多人的想法。 因为长房、大段氏所出的林玙没有儿子。 林玙与妻子沈蕴感情深厚,两人之间唯一的女儿就是林云嫣。 沈蕴离世后,林玙不愿续娶,身边也没有妾室通房,又哪里还会有孩子? “我要是亲娘,我还能要求大郎续弦,可我不是,我是继母、是姨母……”小段氏无奈极了,“当初老伯爷还在时,我们三人闭门恳切谈过一回,大郎没有那心思,老伯爷都无所谓,我还能说什么? 都说我占了大便宜,大郎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是郡主,香饽饽一个,全家都跟着沾光。 等将来这诚意伯的爵位自然而然会给到云定,给到我的亲孙儿……” 忽然间,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难道不是便宜?” 小段氏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原是林云嫣来了。 她讪讪笑笑。 林云嫣打定主意与祖母好好谈谈,因而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她没让丫鬟通传,径直进里头来了,倒是正好听见小段氏这番话。 “您就是想得太多,”林云嫣见小段氏收拾得都差不多了,便扶着她的手,引她去罗汉床上坐下,“我一直跟您说,别记挂那点儿面子。 外头说道什么,您又不能把他们的嘴缝上,那就多低头看看自己口袋里的好处。 好处拿到手里了,多开心的一件事儿啊,凭什么叫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狭隘人坏了您的情绪? 您待我们父女如何,您待大姐、二叔母如何,您待早亡的二叔父如何,我们都有眼睛、都有心,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们自家人,从没有人会因为您要得了好处就看低您。” 小段氏没有说话。 她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布满皱纹的眼角湿润了。 三更求月票~~~ 明天开始就还是中午更新。 (本章完) 第56章 一家人齐齐整整 小段氏很久都没有说话,哪怕她心中百转千回。 就在这段沉默里,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她回顾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段氏一门是江南的望族世家,家中读书氛围重,有人励志走仕途、有人专心做学问。 她的幼年也是在念书里度过的。 长幼尊卑、礼数规矩,那些现如今被云嫣点为“太要脸”的性格,亦是闺中月复一月的教导下,自然而然养成了。 正如她刚刚与两位嬷嬷说的,姐姐大段氏也是一个样。 家教如此,姐妹谁都没走偏。 她与大段氏的感情很好。 姐姐嫁入京中、成了伯夫人,姐妹经常书信往来,直到那年噩耗传来。 大段氏病故了。 无论是族中长辈,还是伯府那儿,都放心不下年幼的林玙,两方一拍即合、再从段氏续娶一位夫人。 小段氏被挑中了。 “选你,是因为你们姐妹情深,我们不放心把外孙儿交给别家的女人抚养。” “你始终要记得,你是填房、是继母,以后你生养了儿子也不能越过阿玙,长幼有序。” “你要是生出一丁半点教坏阿玙、让他没有资格承继爵位的心思来,辜负了家中对你多年的教导,那就不配当段氏的女儿。” “别说什么教不好,孩子都是白纸,教成什么样就看你用多少心。” “你要争气,千万别最后弄得几个儿子争家业,那太丢人了。” 成亲后,小段氏拜见了婆母。 婆母语重心长。 “女人嘛,都是为了孩子,想把最好的给自己亲生的,人之常情,我也一样。” “阿玙还小,因而我不敢挑别的姑娘来养育她,我信段家的家风,我把阿玙交给你,我信你哪怕偏心亲儿,也不会亏待阿玙与阿玘。” “继母不易当,但是真心一定能换真心。” 那之后,几十年如一日,小段氏做得很用心。 长辈们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得,恪守本分、尽心尽力。 林玙很出色,擅长笔墨丹青,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朝堂上也初现锋芒,年轻一辈的子弟之中,不敢居第一,也是一只手能数的到。 小段氏与丈夫商量着,替林玙求娶沈蕴。 这是一门好亲事。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出色的林玙、出色的婚事,以及同样为人板正的庶子林玘,小段氏交出了一份全优的答卷。 那也是她在各处风评最好的时候。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林玙不续弦,且选择与朝政保持一定的距离,老伯爷又故去后,鸠占鹊巢的声音一点点地传入了小段氏的耳朵里。 事实摆在这里,她无法为自己辩护,哪怕她至始至终都希望林玙能够续娶,能够在朝堂上施展抱负。 甚至,她连能说道一番心声的老姐妹都寻不到。 她说得再真切,落在别人耳朵里…… 不信她的,骂她装模作样,天下有“无私”的好人?真是得了好处还卖乖。 信她的,也得啐她一口“矫情”。 她心里都清楚,可她就是被困在这小小的角落里走不出去。 现在,是云嫣的一番话替她砸开了堵着她的墙,与婆母那年的谆谆教诲叠在了一起。 “我们都有眼睛、都有心。” “真心一定能换真心。” 不管别人说些什么,她小段氏当真问心无愧。 含着的泪水终是溢出了眼角,小段氏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叫云嫣你看笑话了。” 林云嫣没有笑,她给小段氏说鬼话。 “鸠占鹊巢,也得等到云定承爵那一天,”林云嫣抿了下唇,“万一在那之前,我们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爵位没了,老巢也没了,一家人齐齐整整,哪儿不淋雨就待哪儿吧。” 小段氏:…… 什么百转千回的情绪,顷刻间被搅和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比云嫣那几句砸墙的话都立竿见影,震得小段氏目瞪口呆。 良久,她嘴唇动了动:“这话真是……大过节的、你这孩子……老太婆的心跳都……哎!” 她说不顺了,怎么说都怪得要命。 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家的? 林云嫣轻轻拍着小段氏的背:“您看,这么一比,能鸠占鹊巢是好事了吧?” 小段氏啼笑皆非:“真说不过你。” 云嫣说话,不讲武德。 一套乱拳,什么老师父都顶不住。 不过,听她说道了这些,小段氏当真轻松自在许多。 圆月当空时,花厅里摆了家宴。 晚辈们互相敬了酒,席面上气氛轻松。 同桌坐着的,陈氏三妯娌在说京中事情,云嫣三姐妹凑一块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讲了什么,乐得筷子都顾不上动了。 再看隔壁那桌,三个儿子吃酒,云定与云丰在说功课。 透过开着的窗户,又往外头看去。 院子里也摆了三桌,体面的丫鬟婆子上席,打趣笑声阵阵。 想来,前院那儿给管事们摆的席面,一样也是热热闹闹的。 不由地,小段氏眯着眼睛笑了。 云嫣说得对。 自家好不好,自家最知道。 若非亲人和睦,待下和善,哪能是这样的画面? 当然,各人各心思,她的身边也出了清妍那样“真心换歹心”的,但大体上都是好的。 一杯杯温酒下肚,小段氏喝得有些多。 陈氏看在眼中,劝道:“饮酒要适量,您自个儿常说的。” “知道,”小段氏笑着道,“我今儿高兴。” 陈氏对着婆母打量了好一阵。 行吧…… 听说请安前,云阳伯府那对婆媳出的招,小段氏用最耿直的方式,一招没漏全给回敬了。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得力之举,还不许婆母高兴高兴嘛。 反正,那天在许国公府外头念了定礼单子回来,陈氏自己挺高兴的。 小段氏吃了酒,回去载寿院后也就歇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香,很踏实。 宝安园里,林云嫣没有睡,煮了热水,她泡了一壶清茶。 她在等林玙。 早年间,这里曾是父母的居所,母亲去世后,父亲搬去前头书房了,只余林云嫣住着。 随着她长大,父亲来宝安园的次数越来越少,若有什么事,也是她去前头说。 每一年,只有中秋与母亲的生忌,父亲必定会来。 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与林云嫣回忆母亲生前的小事。 茶香溢出,马嬷嬷唤她:“郡主,伯爷来了。” 祖母每天进步一小步,最后就是一大步。 第57章 父与女 月色清亮。 林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望着两株桂花。 这两天气候转凉,桂花含苞,在月色当中很有一番意味。 两株桂花都是成亲之时,他与沈蕴亲手种下的,而树下地里,他两人也亲手埋了酒,等着云嫣出阁之时取出来品尝。 这些故事,还有许多旁的旧事,林玙曾与女儿讲过几次。 可不管他讲上几次,林云嫣又听上几次,父女两人都不会有谁不耐烦,只会乐在其中。 父女之间,失了“母亲”的存在,他要关心得恰到好处,偶尔也会显得疏远,但他们从来不会缺少话题。 十多年了,向来如此。 也就是这些时日,林玙隐约感觉到林云嫣在回避他。 不是讨厌,更不是排斥,林玙很难用言语形容。 若是个小子,他倒能以过来人的经历推导,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孩,偏要当大人,不至于去违背父亲的教导,但能躲着走的时候,溜得飞快。 经过两年捶打,自己就端正了,不用长辈硬追着这里长那里短。 偏他家的是个姑娘。 说起来,他也有个妹妹。 妹妹与云嫣一般年纪时,有母亲在旁,父亲也健在,林玙这位长兄只是“如”父,根本没当过一天爹,以至于真的当爹了就吃不准了。 “父亲。” 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玙转身,见她手中捧着茶盘,便道:“茶不错,闻着就香。” 林云嫣请林玙坐下,倒了一盏茶推给他。 林玙端起来饮了。 林云嫣又续了一盏。 一个饮、一个续,沉默流淌在父女之中,只茶香萦绕鼻尖。 如此一来,林玙越加不晓得从何处开口了。 不过,再难开口也得说,总不能父女之间遇着些什么状况,还得让女儿想办法缓解吧? “云嫣,”林玙道,“你近来有些不同。” 见林云嫣抬眼看着他,林玙继续说道:“支持你三叔父做买卖,在大门外把许国公府的人顶回去,和云芳去花会、没让她被郑家丫头算计去。 都在说你祖母敢说重话了,你三叔母去退定礼、没给许国公府留情面,今日宫门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看着是她们有了些变化,可在我看来,你变得更多。” 轻声地,林云嫣问:“父亲是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我没有这么说,”林玙抚着茶盏,道,“这些事情的对与错,我无法分辨、断言,但我知道,你做的一定是你认为正确的。我只是好奇,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有了变化?” 月光下,林云嫣的长睫颤了颤。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她只能垂着眼。 林玙看在眼中,沉思片刻,再开口时,却是另一个问题:“云嫣,人要是死了,魂魄还会留世吗?” 林云嫣的呼吸一凝。 父亲为何会有此问? “我认为有,”林玙舒展了长眉,笑容温和,“你说,你母亲会在哪儿看着我们呢?” 林云嫣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能会在桂花树下吧,”林玙斟酌着用词,“我晓得,姑娘家慢慢长大了,不会事事都和父亲说道,但你可能愿意告诉你母亲。 想说的时候,你就站在树下小声说,她会听到的。” 几乎是顷刻间,林云嫣的嗓子眼酸了。 父亲是敏锐的,他注意到了她近些时日的情绪,父爱也是克制的,他不逼迫她说出来,只是希望她别憋在心里。 林云嫣的情绪来源于她自身。 在慈宁宫里睁开眼后,过往的很多经历,好的、不好的,她都能一一接受,在重新掌握机会时用力抓住。 哪怕是和徐简被烧死在大火里,她也没有恐惧多久。 徐简的腿没断,徐简也跟她一样,只这两点,就让林云嫣舒坦多了。 唯一硬生生卡在她心底里的,只有“父亲”。 祖母病故后,林家渐渐散了。 这是父亲的主意。 哪怕诚意伯府不在了,林家已经跌落尘埃,只要他们一家还聚在一起,还在京中生存,那迟早还会被牵连。 等到了那时候,大抵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此前无法和离归家,出事后被逼守着佛堂的大姐逃出了许国公府,黄氏带着女儿去投奔娘家兄弟。 三房、四房亦是各奔东西,只求能寻一处安身之地。 父亲也离开了,一走半年,回京待上一旬,又走得没有踪迹。 林云嫣看出父亲在调查些什么,可她问起时,父亲只是摇头:“不到时候。” 再后来,她和徐简被困于关中小镇,父亲不知从何得了消息,一路赶来救她。 他们艰难逃了出来,夜色浓浓中,一支流箭射中父亲后背…… 那时参辰已经遇害,玄肃往前头探路去了,林云嫣推着徐简的轮椅,徐简则专心致志指点方向,奔逃关头,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父亲中箭。 等终于脱了险境、与玄肃会合,林云嫣才看到了那支箭。 此时再拔箭治疗,也无多少成效了。 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父亲说了他所有的发现。 “圣上重病,于成寿宫休养,朝政由太子掌控,除了他之外,好似无人见到圣上,连平亲王都没能进去成寿宫。” “三皇子与晋王私下往来甚密。” “太子十有八九去见过永济宫那位。” “德荣长公主很可能已经薨了。” …… 有一些与林云嫣他们掌握的消息能对得上,有一些是新知。 父亲只来得及交代这些,于天明时撒手。 而他们只能匆匆将他掩埋入土,再次踏上追寻真相的路。 父亲留给她的,是跪在祖母床前泣不成声的悲痛背影,是满身是血、精疲力竭的苍白面容。 只要一回想起那两幕,林云嫣心中就梗塞得厉害。 也正是这种梗塞,让她下意识地回避,叫父亲看出了端倪。 “不用着急,”见她心不在焉,林玙抿了一口茶,“何时想说便何时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又不叫你考状元。” 科举要好好定布局、写文章,与父母絮絮叨叨,又何须章法? 林云嫣轻笑出声。 她还总念着让祖母有话直说呢,今儿落到自己头上,却也是语塞了。 这算不算“近乡情怯”? “我倒是真的挺想考状元的,”林云嫣的语调轻松起来,“却没有这个机会。” 考不了,却能当状元郎的“二东家”。 算算时间,老实巷的清理事宜应当差不多了,明日她要寻陈桂一趟。 得挖宝去了。 今天两更,还差一章加更容我缓缓。 感谢书友20230304055424771、sky46、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幽水玲珑214、飽了嗎、歡樂童話的打赏。感谢红袖书友57571、99花的打赏。 第58章 这是真想挖 陈桂来得正是时候。 翌日上午,林云嫣还没让乌嬷嬷去知会他,陈桂自己就往诚意伯里递了帖。 嬷嬷把他引到载寿院,陈桂恭谨与众人行了礼。 “郊外庄子里送了些鱼蟹来,清晨时刚捞起来的,我送来府里给老夫人尝个鲜,”他笑着道, “还都精神着,养在桶里活蹦乱跳的。” 小段氏很是高兴,与陈氏道:“昨儿从地窖里起出来的桂花酒,你让人备两坛让陈桂拿回去。” 陈桂忙道了谢。 礼周全了,陈桂介绍起了老实巷的状况。 “刚进人的时候真是一团乱,先前衙门着手清过一回,逃出来的住户也有陆续去翻找东西的,但肯定跟我们这种要重修的清理法子不同。 到昨日为止, 总算清出个模样来了,高安买了些好酒好菜,趁着过节给大伙儿分了分。 这两天最后再整理下,就能接上后续工序了。 正好天也凉快着,做事儿都能利索些,等一路修建到年末,来年开春能住,交到衙门那儿刚刚好。” 小段氏听得很是满意。 陈桂回禀完了,便告退出府去。 提着嬷嬷交给他的两坛好酒,没等走出大门就听得身后脚步声匆匆。 陈桂扭头一看, 赶上来的是林云嫣。 “今儿晚上, 随我去一趟老实巷。”林云嫣道。 陈桂惊讶:“您去那儿做什么?虽没有那么乱七八糟的, 但也不是多干净的地方。” “我做了一个梦,”林云嫣顺口胡说, “有屋子里埋着值钱的东西,我得去挖出来。” 陈桂苦着脸看她。 郡主是觉得他好骗吗? 做梦就知道哪儿有宝贝, 他陈桂怎么就没梦见过? 不信归不信,临近三更时,陈桂还是老老实实候在了伯府角门外。 等林云嫣来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轿子:“您请。” 十六夜的月色皎洁,偏今夜云层密,挡了圆月不说,连星子都不见几颗。 半夜的老实巷静得吓人,挽月一迈进去就打了个寒颤。 陈桂点了灯笼,罩子拢得厚厚的,只能透出来一点儿光。 他拿了一盏给挽月,自己又拎着一盏:“虽说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但我们还是得谨慎些,万一遇着什么就不好办了。” 挽月一手拿灯笼,一手扶着林云嫣,也就是挨着自家姑娘,才给了她一点勇气。 听陈桂这么说,她不由问:“会遇着什么?陈东家你别吓奴婢,奴婢胆子很小的……” 陈桂哭笑不得。 他哪里有吓人的意思。 “打更的、倒夜香的,”陈桂解释着,“现在不住人, 他们也不往这里过,但若是灯笼太亮, 别人在巷口就看到了。” 这么一说,挽月松了一口气:“也对,这里是荆东家与高安买下的,被人发现了不太好。” 林云嫣轻轻拍了拍挽月的手:“你的胆子确实要练练。” 挽月不好意思极了。 “我们进去吧。”林云嫣道。 陈桂把灯笼提得很低,正好照着林云嫣前头的地:“不好走,您一定要当心脚下。” 林云嫣边走边看。 这里的状况确实不好。 当日大火很凶,整条胡同都毁了,还牵连到了边上的巷子。 平房倒的倒、塌的塌,还有塌了一半的、后来由官府的人手清理了危险的部分,留半座屋子在这儿。 陈桂见林云嫣一面走,一面还往左右宅子里张望,便道:“您看,已经整齐多了,原本破石头木头东一堆西一茬的,这阵子全给搬走了……” 林云嫣走了半条胡同,停下脚步问道:“我记得先前商定过,只剩下焦木头架子的宅子,都要推倒的吧?” “都推倒,”陈桂指给林云嫣看,“说是修缮,其实是新造了,这户、还有前头那户,原都还有框架,现在都推倒理出来了。 您知道的,我们当时琢磨着手头紧,巷口那几家离起火点远的、损失小的,翻修为主,不能用的才拆了。 后来国公爷出大头,我们只占小头,一下子就宽裕了。 我和荆东家商量,还是全部都造一遍,看起来整齐、干净、体面。” 林云嫣看着空荡荡的、连彼此连接的墙体都敲去了的“宅子”,又问:“地基要动吗?” 定下来的章程里,并没有动地基的计划。 “荆东家回江南前倒是没提过,”陈桂想了想,道,“但整理之后,发现某几座地基不行的,肯定得看着加固。” 林云嫣听完,点了点头。 她只知道这巷子里挖出过金砖,但具体是哪间宅子里出来的,她不知情。 彼时,徐简也是追寻旁的事情时,意外追寻到了这一桩,也才算知晓了陈桂死亡前发生了什么。 却也只是一些只言片语的线索而已。 无法确定位置,无法寻找金砖,更无法证明陈桂的死是因金砖而起的谋害。 而现在,林云嫣要在这里判断出个大概来。 商人谋利,荆大饱和陈桂如此,那么从前,与陈桂一块做这买卖的那两位东家也如此。 只是经历了大火,并非地动,巷子整体地基的状况还算不错。 一般来说,除非是要起高楼,否则不会去动地基,从前,这里最后也都是平房。 “若决定加固,会把现有的地基挖开吗?”林云嫣问。 陈桂挠了挠头。 郡主大半夜来老实巷,就是为了研究地基? 他想不明白,却也认真答了:“看状况。一般来说不用挖开,这条巷子本身以碎砖粘土为基础,地基打得很牢靠,要加固也是小活儿,不至于挖开重新添土夯实。” “那么,”林云嫣指了指黑漆漆的巷子,最后又问,“如果有哪座宅子的地基差得你看不下去、修修补补都不行、必须挖开来重新弄,会是哪一座?” “啊?”陈桂傻眼了。 这是什么问题? 郡主的思路,他真的有点跟不上了。 下意识地,他看向挽月,想知道郡主问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挽月却道:“陈东家看奴婢做什么?你快想想要挖哪里!” 陈桂:…… 这是真想挖啊! (本章完) 第59章 莫要招人眼 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陈桂示意林云嫣跟上来,走到位置停下脚。 “这一片地方,”他一一指给林云嫣看,“您看,最中间是当初起火的位置,烧得那叫一个精光。 左右两家也倒了大霉, 屋子都塌了,没剩什么了。 我们这两天才刚刚把这儿清理出来,板车运了得有十几车。 要说损毁最严重的,肯定就是这里了。” 陈桂没有胡说,这三宅子损得一塌糊涂,连隔墙都烧倒了, 被清理走了后, 看起来空旷极了。 林云嫣直接走了进去。 起火点是官府调查的重头戏。 当时顺天府因为老实巷大火惹了圣上好一通训斥, 单府尹差点儿没保住官帽,因此,这间起火的宅子被视为了眼中钉,几乎被查了个底朝天。 陈桂也跟了进来,弓着背弯着腰,拿暗淡的灯笼光怼着地面,来回照。 越照,越觉得这左侧宅子的西厢房位置,不太对劲。 当然,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厢房了, 可这地上半碎的地砖, 看着就很不结实。 陈桂嘀咕着:得修啊! 不止是清除旧砖、铺上新砖, 得好好挖开来,底下重新夯土, 严实了再铺…… 嘀咕着、嘀咕着,陈桂一拍脑袋, 哎,被郡主带跑了! 林云嫣也走了过来,见陈桂全神贯注留意那处, 便道:“明儿你跟高安说,找两个信得过、嘴巴严实的把这里挖开,还有起火那宅子也是……” 衙门查了归查了,但没挖地,指不定还有灯下黑。 “会挖出来什么?”陈桂吞了口唾沫,“别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 挽月胆子小,他要说什么骨头、死人什么的,真吓死小丫头了。 “宝贝,值钱的东西,”林云嫣道,“来之前我不是说了嘛。” 陈桂憨笑。 郡主确实说了,就是不像真话而已。 “挖出来之后呢?”陈桂问。 “荆东家不在京中,你就去一趟桃核斋,照着约定好的分成把辅国公的那份留给他,你把我们的那份搬回府里,”林云嫣道,“这事儿务必小心些,莫要招人眼。” 陈桂应下。 三人慢慢往外走。 “之后按部就班修缮, 等要借给衙门的时候, 荆东家也已经回京了, ”林云嫣道,“有国公爷在背后指点荆东家,怎么可能少挣银钱?” 挽月奇道:“国公爷不是甩手掌柜吗?” 陈桂道:“那日听荆东家说,事实上国公爷与我们不谋而合。” 林云嫣丝毫不意外。 已然见识过别人赚钱的法子,依样画葫芦这么简单的事儿,她会,徐简肯定也会。 “可能他也做了个梦,知道怎么发财吧。”林云嫣轻笑道。 陈桂听了,也有些乐:“那他能梦到要挖出来的宝贝吗?” “应该能吧,”林云嫣道,“要不然,我做什么分他,而不独吞?” 挽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丫头思路直接,下意识道:“那您亲自来找,是怕国公爷悄悄挖出来了独吞?” 林云嫣乐得不行,弯着眼睛好一阵笑:“是啊,他脸皮比我厚,真要独吞了,我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宝贝全没了。” 挽月眨了眨眼睛。 见陈桂忍笑,她反应过来了:“郡主说着逗奴婢玩呢。国公爷若是那么小气,定不叫我们分一杯羹了,老实巷的买卖他来做,宝贝也是他来藏。” 将林云嫣送回诚意伯府,陈桂见离天亮也不远了,干脆直接去找高安。 既要天天督办老实巷,高安也就没回桐县,在不远处租了间屋子落脚。 天色将明,街口的小摊陆续经营。 高安的早点也多是在这一带解决,他伸着懒腰出门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摊子上的陈桂。 陈桂要了碗面、又拿了两个饼,大口吃得很香。 高安坐下来点了吃的,与陈桂拼一桌。 两人也不说话,只当不认识似的,先后吃完离席,最后寻了个隐蔽角落说话。 陈桂把林云嫣的要求说了一遍。 见高安丈二和尚一般,陈桂也叹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宝贝,郡主这么交代,我们就这么做。” 高安应下来。 陈桂这才回家去,躺在榻子上补觉。 一直睡到午后,才被儿子几拳捶起来。 “廖子叔来了。” 陈桂匆匆出来,一面打水洗脸一面听廖子说话。 “高东家让我来的,”廖子道,“都挖了,什么也没有。” 陈桂手上没拿稳,井绳松了,水桶又滑落入水,发出咚的一声响。 一个激灵,陈桂的瞌睡醒了大半了。 “什么也没有?”陈桂瞪大了眼睛。 郡主弄错了? 可明明郡主看起来十拿九稳。 不对,郡主说的是“做梦梦到的宝贝”,做梦哪能信! 唉,好像这么说也不对。 应当是郡主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些许消息,只是来源与细节都不好说出来,才以“做梦”为由。 陈桂行商多年,来路需得保密的情况也遇着过。 现在高安没有挖出来,兴许是郡主的消息错了? 廖子又道:“对了,高东家还有一句话让小的捎给您,近些时日总有人在巷子外头转悠,他起先没往深处想,今儿挖着挖着才想到,那些人莫不是也冲着东西来的?” 陈桂立刻赶去了诚意伯府。 在花厅里坐了会儿,林云嫣便带着挽月来了。 陈桂道:“什么也没挖出来。” 听完,林云嫣的眉心皱了皱。 没有挖出来任何东西,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倒是没去怀疑徐简。 昨儿那几句话就是逗挽月的,徐简不至于悄悄拿走了金砖、还半点讯息都不告诉她。 从前出生入死的交情,谁也不会抠到那份上。 若是这点儿信任都不存了,这老实巷的买卖也就没法一起做了。 “这些时日……”陈桂又说了第二个消息。 林云嫣挑了挑眉。 一个念头慢慢在脑海里涌现。 莫非,她和徐简以前都想错了? 并不是那两个商人修缮老实巷时意外发现了某座宅子底下藏着金砖,而是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才做了老实巷的生意。 所以,她以“商人谋利”、不得不修来判断位子,自然就失手了。 “你还是去桃核斋,把高安的发现告诉掌柜的,再让他给国公爷带句话,就说……”林云嫣灿然一笑,“我要把老实巷所有的地基都挖开来整修一遍。”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不及春的打赏。 (本章完) 第60章 不做黑心买卖 “哈?”陈桂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比先前廖子告诉他什么都没挖出来,更让他觉得耳朵坏了。 “一整条老实巷,左右六十三间屋舍,”陈桂伸出两只手,一手比六、一手比三,“您都要挖开来?” 挽月也怔住了。 宝贝没找到,那就继续找, 听起来也没错。 就是这阵仗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下意识地,学着陈桂的手势,自个儿比划了番:“好像是有点多……” 林云嫣被挽月的实诚样子逗着了,按住她无处安放的两只手,转头与陈桂道:“你就这么去桃核斋说,别漏了我们挖过几间与巷口有人探头探脑,且听听国公爷是个什么说法。” 陈桂点了点头。 全部挖开来、再整修后夯实, 需要人工、时间, 说穿了, 比现如今的预算需要加钱。 辅国公才是大东家,出大头钱的那个。 陈桂依言去了桃核斋。 掌柜的正看书,听了陈桂来意,与他指了指后头:“东家来得巧,爷刚来不久。” 陈桂道了声谢,往后头院子里去。 帘子撩开,他探出身去,一眼就看到了徐简。 徐简坐在石凳上,前面石桌摆着棋盘, 黑白子皆在手边, 正是自己与自己博弈。 陈桂上前问了安, 瞄了眼棋子局势…… 没看懂。 连哪方占了上风都没看出来。 收了心神, 陈桂照着林云嫣交代的,把事儿依着顺序说了一遍。 徐简一边听,一边也没耽误落子。 等陈桂讲完了, 他才慢慢悠悠问了一句:“郡主亲自去老实巷看了?她挑的地方挖了个空?” “亲自去的,”陈桂答完, 想到林云嫣说过不用隐瞒, 便把她怎么定的位置也提了一遍,“那块地基确实太糟了,哪怕郡主没想挖,高安也会重修。” “听起来思路没错,”徐简点评道,“就是太闲。” 陈桂一时间没听明白。 徐简捻着棋子,道:“我挖出来什么,还能私吞了不成?” 陈桂这下明白了。 郡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并没有出错,辅国公也听闻了。 再一想到巷子外探头探脑的人,陈桂理了理:除了这两位大小东家,还有人也知道讯息,想要摘桃子。 可有一处,陈桂却还是理不清晰。 既然郡主的思路没有错,为何会挖空了呢? 棋子落在棋盘上,脆生生的响。 徐简又拿了一子,语调波澜不惊:“那就照郡主的意思全挖了吧。” 陈桂闻言看着徐简,这一次, 总算忍住了手,没给徐简比划那六与三。 稳了稳心神, 他道:“如若都挖开,且不说人工,还得抓紧采买夯土料子。 夯实之后也不能立刻就开工新建,得确保干透了、扎实了。 近来天气倒还好,但整体工期挪后,待京城雨雪天至,少不得又会慢下来。 如此一来,万一赶不在年前完工……” “陈东家,你说得很有道理,工期非常要紧,”说着,徐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起宅子最要紧的根基牢靠,我们不做黑心买卖,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 陈桂:…… 差的那几座,今晨就挖开了;而现成的、没挖开的那些地基真不差! 只要他们不起高楼,百年都塌不了。 他陈桂也是诚心做买卖的优秀生意人,不是黑心犯。 等下。 郡主不是冲着挖宝贝去的吗? 国公爷不也计划着挖出来、按数分成吗? 明明挖宝才是目的,叫国公爷这一说,加固地基反倒成了第一位。 陈桂摸了摸鼻尖,心里想着,身居高位之人说话,果然很有一套。 大小东家都想着挖,弊处也分析过了,陈桂当然选择遵循他们的意见。 “那巷子口探头的那几个人,”他问了另一桩,“要怎么处置?” “不安好心,不遵法纪,”徐简的视线没有从棋局上挪开,淡淡道,“让高安把人揪了送到顺天衙门去就是了。” 陈桂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有好半天没说话。 寻常来说,商人真不爱与衙门打交道,他还是个惯常跑衙门的人,都没想到把人提溜进去。 再说了,不安好心是真,不遵法纪…… 法纪也没说不让人探头探脑吧? 不解归不解,陈桂面对年轻的辅国公,心里也有些发怵,便没有打破砂锅。 离开桃核斋后,他让廖子去知会高安,自己又把状况回禀到林云嫣跟前。 “国公爷说,照您的意思来办。”陈桂道。 林云嫣对这结果自不意外,顺口问了句:“他还说什么了?” “他……”陈桂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下去。 总不能说,辅国公点评“您就是太闲了”这种话吧? 大小东家若伤了和气,影响生意。 “我问他怎么处置那些人,他让高安把人送衙门,”陈桂改口说完,又道,“我原想着,要么直接赶走,要么悄悄跟随、看看背后是何人在动歪心思,没想到国公爷那么大刀阔斧。”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林云嫣弯着眼笑出了声。 郡主这是立刻就领会了辅国公的想法? “别人没偷没抢的,送衙门行吗?”陈桂好奇着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实在是我没领会,要是高安也没想通,贸贸然送去都不知道怎么说。” 林云嫣又笑了声。 这事儿,于她、于徐简都好理解,就是和陈桂说不明白。 从今晨的结果上,她判断出了从前那两个商人一开始就是冲着金砖来的,那金砖的具体位置也就无法通过寻常思路去判断,唯有全部挖开来。 那么,现在会让人来探头的,无疑就是那两位商人了。 涉及到陈桂之死,他们有名有姓地记在了徐简和林云嫣的脑海里。 要调查他们的底子,直接动手就行,无需靠跟踪。 而把探子送去顺天府,一来让衙门里备案,往后出了什么状况,他们自然而然地顺藤摸瓜,好过彼时再想法子去提醒单府尹方向,也免得方法不对、反而让衙门疑心到提点上;二来,没有几个小探子能去衙门走一圈,他们进去又出来,必定急着找背后的人商量,真要跟随,那时候再出动也不迟。 到时候两厢一对,究竟是不是那两个商人,立刻就有答案了。 “让高安只管送,”不好解释,林云嫣便只说结果,“后头的事儿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国公爷会安排去。” 走出花厅,陈桂眯着眼看了看天。 荆东家那天说得似乎很在理。 郡主与国公爷之间,好像真的有些默契在。 (本章完) 第61章 两个大铜箱 老实巷里,热火朝天。 一车车的土料运出来,高安就站在巷子口,指挥着手下人。 “当心些,当心些,别挡着人家做生意。” “今儿风大,板车上的布盖得严实些, 别吹得到处都是灰。” 转角处,一老头子拄着拐杖问:“高东家,前几天不是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你们仔细些啊,老头喉咙不好咳咳咳。” “原本差不多了,”高安替老头子挡了风,“有几座宅子地基不行,我想着加固一座也是加固,干脆都弄一遍,盖房子也放心。” “也对,”老头子点点头,“那你们加紧些,不行就洒点水,别灰扑扑的老头子吃不消。” 高安忙不迭应了。 送走了老头子,他的眼神往不远的拐角处瞥了瞥。 他早就发现那两张熟面孔了。 刚那番话,既是说给附近百姓听的,也是说给那两人听的。 甭管两位东家是不是为了寻宝,总归加固地基了,那就得让百姓们都知道, 来年租宅子出去, 风水好、质量更是没得挑。 同时, 给那两个贼眉鼠眼的东西弄个迷魂阵, 让他们以为加固才是目的。 消息发布完了,高安动手了。 几个壮士汉子得令, 瞬间堵住了那拐角, 里头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被提到了高安面前。 “做什么做什么?我们干什么了、你们怎么还抓人啊?” 高安瞪眼, 摆出凶狠模样:“盯你们好几天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哎?你怎么说话的?我长什么模样是我挑的吗?” “别废话,”高安大手一挥,“有话去衙门里说。” 那两人傻眼了。 怎么就还要进衙门? 他们还没怎么样呢! 见两人要挣扎,高安又道:“老老实实跟我去衙门,捆了扔板车上推去衙门,自己选一个。” 知道脱不了身,那两人交换了眼神,选了第一个。 至于后一个,想想就知道有多丢人了。 顺天府里。 郝通判忙了快一天了,捶了捶酸胀的胳膊,听小吏说高安押来了两个人,他赶紧跑出来。 “怎么回事?偷东西、还是抢东西的?老实巷还有贼能看上的东西?” 高安行了一礼:“小人也不知道他们看上了什么,天天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一看就没安好心,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郝通判“啊”了声。 仅仅如此就给押来了,他该说高安防范的心思很周密吗? “高老弟,”他拍了拍高安的肩膀,低声道, “不是我推诿, 实在是他们没动手,到了单大人跟前也不能把他们收监。” 高安又把郝通判往边上带了两步。 他原就是生意人,嘴巴挺利索,虽然廖子传达主子们意见时只说了送进衙门就行,但他还是琢磨了些说辞。 “老实巷那儿,荆东家为主,小人为辅,如今荆东家不在京城,小人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没法跟荆东家交代,”高安愁眉苦脸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要真在老实巷搞破坏呢? 先前一把大火,顺天府上下受了不少非议,眼看着荆东家接手了,衙门里也补偿了当时受灾的百姓,只要新巷子修好了,各位大人不说脸上有光,起码不用再为那处狼藉操心。 可要是因为这两个心思叵测的家伙坏了事……” 郝通判听进去了。 前些天,他把最后一笔补偿银子发出去,收讫文书装订成册,交给单府尹过目。 单大人当时真挺高兴,说“起码能让他们有银钱好好过个中秋”、“等老实巷修好了,我去看看”…… 郝通判转过头去,眯着眼仔细打量那两人。 鬼头鬼脸,一看就是没少看鼠窃狗偷的事儿! 郝通判去寻了单慎。 单慎带着师爷来了一趟。 杀威棒、惊堂木,那肯定用不上,但不问几句,单慎自己也不放心。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老实巷外头做什么?” 虽未跪在公堂上,但单慎那身府尹官服还是给了这两人很大的震慑力。 “小的王四,这是王三,小的们是兄弟。” “都是京里人,以前就住在老实巷,这才去看他们清理,真没干坏事。” 单慎冷哼道:“你们藐视本官、把本官当昏官看?老实巷当时家家户户姓甚名谁,谁逃出来了、谁遇难了,本官倒背如流!根本没你们两个什么事!” “住、住六里胡同,”王三缩了缩脖子,“想去老实巷谋个工赚些银钱,所以才在那转……” “呸!整天瞎转哪个东家敢招你们做事?”单慎骂了句,也就算了。 毕竟,这两人还未有犯事的举动。 放人前,单慎吓唬道:“之后老实巷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本官唯你们是问!” 面上如此,单府尹回到内堂,找了个机敏衙役,交代道:“跟上去,弄清楚他们到底要在老实巷弄什么事情!” 而王三、王四两人,出了衙门后连跑了三条街才停下来。 兄弟两人互相支撑着,一面大喘气、一面把高安狠狠骂了一通,害他们白白去衙门里走一趟。 即便不用挨板子,但见官也不是好事。 倒霉! 晦气! 骂骂咧咧的两人并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两位着便服的官差盯着他们。 当然,这四个人谁也不知道,在街对面、面无表情咬着糖葫芦盯梢的人,正是玄肃。 糖衣在口中咬得嘎吱嘎吱,玄肃看看王家兄弟,再看了看官差。 看来,真被国公爷料准了。 高东家只要把人拎去衙门,单大人就一定会记在心上。 这就是“劳碌命”。 当官的若都是这样的人,那老百姓的日子能安心许多。 另一厢,高安回到老实巷。 知道一定会挖出些东西来,他便亲自督工,挑选了三班信得过的人动手,一次只同时挖三家,余下的人手装车、搬运,以及去填土夯实先前挖空了的地基,总归也不闲着。 临时增加出来的工序,高安应了多给工钱,连夜赶工。 忙到三更半,灌着浓茶醒乏的高安被人叫到了一处,他看着挖出了一个洞的地基,喉头滚了滚。 洞里,有两个大铜箱。 这一定就是郡主想要的宝贝! 大宝贝挖出来了~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trina、更新魔鬼的打赏。 (本章完) 第62章 金灿灿的光 蹲下身子,高安摸了摸铜箱,低声问道:“里头是什么?” “有锁,”工人道,“您不说砸开,我们哪里敢砸。” 高安也不敢砸。 他亲自找了辆板车,几人协力把铜箱子抬上车。 “怎么这么沉?” “别把板车压坏了!” 原还想拿碎土盖一盖遮挡,一看那不牢靠的板车,高安也就作罢了,只拿布盖住,一路送去找廖子。 廖子睡得正香,被高安叫起来,看着那颤颤巍巍的板车:“磨刀不误砍柴工,就不能给工人们准备些结实的板车?” “够结实才能运到这,不然早散架了!”高安指了指箱子,“你比划比划有多重。” 廖子二话不说去挪。 这一挪,把自己的瞌睡彻底挪醒了。 纹丝不动! “高东家稍等,”廖子道,“小的这就去把东家找来。” 至于把这板车推去陈桂那儿…… 算了,这车受的罪够多了,再来一程,八成要瘫在路上。 把箱子卸到廖子家堂屋,高安等了两刻钟,陈桂赶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重成这幅德行!”陈桂尝试着掂量了下,同样以失败告终。 虽然,郡主交代了让他分一分,辅国公的那份送去桃核斋,伯府的那份送回府里,但眼前的状况是上锁了,陈桂便耐住好奇心,没有打开。 “轿子怕是兜不住,”陈桂与两人道,“找辆马车装上去,趁着天还没大亮,赶紧装。” 马车到了诚意伯府外。 因着箱子太沉了,林惇给陈桂行了方便,车驾一路进府,到前厅院子里停下。 管事叫了人来,把箱子卸下来抬到花厅里。 林玙出门上朝去,正好遇见,见他们抬得腰都直不起来,便问了一句:“里头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陈桂问了安,道:“伯爷,这两箱是郡主的宝贝。” 林玙一听,眉心一皱。 女儿长大了,与父亲自不如幼时亲近,有什么喜好也不会一样一样与他说。 林玙十分理解,只是,云嫣到底爱好上了什么东西,能装两箱子还如此之沉? 观箱子大小,普通物什即便装得满满当当,也不可能让四个壮汉抬着走都费劲。 能有这种份量…… 石头、铁、银? 不,能有如此份量的只有金子! 两大箱金子,确实是宝贝,可云嫣从哪里弄来这么多? 算算时间,再不出门要迟了,但林玙实在放心不下。 示意陈桂到边上,他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里头具体是什么?” “不晓得,”陈桂老实答道,“郡主只说是宝贝,箱子上还有锁,我也没有打开过。” “哪儿来的?”林玙接着问,“我也不是对云嫣的事儿指指点点,你要不好直接答,只告诉我来路正不正。” 若是正的,他就暂时放下心,待下朝后直接向云嫣询问。 他对女儿关心,没必要让陈桂夹在中间为难。 若是不正,他便是告假也要先去宝安园,再寻老夫人商议。 两大箱来路不明的金子,事儿大起来,弄不好是染一身罪。 前阵子,母亲曾为了圣上可能“杀鸡儆猴”一事向他询问状况,林玙认为,还是谨慎为妙。 “您放心,来路没问题,”陈桂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今是归郡主说了算了,但更早前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弄不明白。” 林玙一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犹豫间,林云嫣扶着小段氏过来了。 小段氏精神气不错,她只听林云嫣说陈桂送了些不好搬运的东西来,让她来前头看一眼,却不想遇着林玙。 “大郎还不去上朝吗?”她问。 林玙亦扶了小段氏,看了女儿一眼:“实在好奇云嫣搬了什么来。” 林云嫣笑了笑。 几人进了花厅。 小段氏对着两个大铜箱好奇不已:“你刚说怎么来的?” “老实巷修缮地基,从一宅子底下挖出来的,”陈桂轻声道,“高安立刻给送来的。” 正说着,林珣也到了。 林云嫣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关上了花厅大门,轻轻拍了拍铜箱。 大锁铛铛响。 “得找人开锁……”林珣刚开口,就见林云嫣蹲下了身。 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林云嫣细细探入锁心,辨别着微小变化,手腕施劲,只听得咔嚓一声,锁开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别说府里的贵人了,陈桂这样成天在外头行走的,都极少能亲眼见到这种手艺。 郡主竟然还会这么一招? 林云嫣没有先开箱,拿着簪子把另一个箱子的锁也打开后,这才用力抬起了箱盖。 金灿灿的光顷刻间涌了出来。 外头天色沉沉,花厅里点了几盏油灯,灯光下,箱笼里的东西刺得人忍不住要闭起眼来。 是什么东西,能有这样炫目的光芒? 是金砖,是一块一块铺满箱子里表面的金砖。 陈桂被闪得两条腿都软了。 乖乖! 郡主说有宝贝。 这不是宝贝是什么? 这就是大宝贝! 林玙早料到了里头装着金子,也被这整整齐齐的样子吓了一跳。 难以置信自己所见的林珣二话不说,把另一个箱子的盖子打开了。 一样的刺目。 “这……”林珣看了眼小段氏,又看了眼云嫣,“这如何是好?” 做买卖是为了赚钱,但忽然发了一笔横财,林珣一时半会儿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寻常之物也就罢了,偏是那么多金子,他们诚意伯府这么多年也积攒不出来这个数,且原主人还埋在地基里,按理是该报备官府…… “得报官吧?”他喃喃道,“若是当初的来源就有问题,官家充公去,若是查下来一切正常,自会交还给我们。” 林云嫣看了三叔父一眼。 只论寻常状况,三叔父的想法并没有错,诚意伯府向来循规蹈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现在,自家不能走这条路。 她挖金砖出来,为的是“不在账面上的银钱”,一旦走了衙门,哪怕是以高安和荆大饱的名义,这金子也上账了。 “叔父,这里头有一半是辅国公的,”林云嫣提醒道,“您要往官府送,也得辅国公答应。” 第63章 盯着他看 林珣自然没有忘掉这一茬。 “国公爷难道会私下没了吗?”林珣不信。 徐简是年轻,漫不经心又不爱管事的甩手掌柜一个,但人家辅国公的爵位也是从开朝就传下来的,老国公爷在世时刚正不阿,培养出来的后继者难道会掉进钱眼里出不来? “要我说,国公爷肯定支持送官。”他道。 一听这话,陈桂没忍住险些呛着。 见林珣以目光询问他,陈桂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直接戳穿。 送官是送官了。 辅国公把探头探脑打宝贝主意的人送官了。 至于宝贝,国公爷从头至尾说的都是“和郡主分了”,根本没衙门什么事儿。 小段氏平复了一下心情。 人嘛,再不愁吃喝,突然见到这么大笔的银钱也会心跳加速。 可理智告诉她,这两箱东西背后有隐情,最好由衙门查一查。 “云嫣说得也对,”小段氏道,“不全是自家的东西,如何处置该与国公爷商议之后,由他出面……” 林玙拿起块金砖,认真观察后,又换了一块。 的确是真金。 且听陈桂先前的意思,不是修地基发现了箱子,而是云嫣想要这宝贝,那么…… “你从哪儿晓得老实巷埋了金砖?”他问。 面对父亲,林云嫣倒是没像哄骗小段氏一般张口就来。 “原听了些风声,真假只有六分把握,”想了想,林云嫣用了个比较稳妥的说法,“后来见国公爷也坚持做老实巷生意,这才有了八分。 如今想来,国公爷让荆东家出面,除了不想后续做生意太招摇,也存了不让金子见光的想法。 这么两箱东西,兹事体大,一旦衙门里认真调查起来,荆东家和高安背后靠着谁,就彻底瞒不住了。” 林玙沉思。 消息来源,各不相同,但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老实巷埋金。 老实巷那批宅子,最初是前朝时由一江南富商造的,后来家道中落,分卖给三四位商人。 自打他们也落魄后,宅子就没有大修过。 只靠租户们修修补补,断不会去折腾地基。 年初老实巷出事,单慎在金銮殿上把巷子的状况完完整整报了一遍。 最后一次有宅子大修,还是先帝爷在位时、太兴二十四年的事儿,那其中有没有挖出箱子的这座宅子,后续还要对照。 在那之后,起码往官府报备的大修是没有了。 这两箱金砖到底是哪一年埋进去的,是否是悄悄埋下的,就需要打听一番。 依林玙的想法,不管送不送官府里去,来龙去脉自家需得搞清楚。 “与我们说说你的打算?”林玙问女儿道。 林云嫣实话实说:“正如先前商议的,我们让高安出面,正是为了能赚些不在账面上的银钱。为了老实巷之后能顺利做生意,金砖与辅国公分了,我们也不入公中,另安排人保存。” 林珣一听,也明白过来了。 顺天府调查老实巷,工期必定受影响,宅子造不起来,不能借给考生,他们的生意就黄了。 小段氏也理解,只是她本分惯了:“来路不明的金子……” “您怕金砖不干净,国公爷难道不怕?”林云嫣劝道,“他收一箱,势必会查底细。” 这倒是句实话。 小段氏听进去了:“真让别人保存?” “寻个靠得住的。”这一次,林玙先回答了。 见女儿看向他,林玙没有过多解释,只与小段氏道:“一定要收好,莫要走漏风声。” 说完,他继续交代陈桂:“高安他们不知道里头东西,若要问起来,就说是早年间的话本、书抄,多是朝廷禁了的,打算一把火烧了。叫他们听过就算,别再往外头多嘴一个字。” 陈桂晓得轻重,自然应下:“您放心,负责挖地基的也都是牢靠人,断不会说挖出箱子的事儿。” 反而是林云嫣看着林玙,心中略有些疑惑。 父亲思考问题时,总有几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小癖好,他会用拇指指腹摩挲食指的侧面,右眉头会比左边的高出半个指甲盖…… 这些都是林云嫣多年观察得来的。 先前,父亲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他需要时间去证实猜想,才让祖母暗地里留下金砖。 却不知是哪个方向…… 大体上商量好了,箱子合拢盖严实。 林玙匆匆赶去上朝。 花厅门又关上。 小段氏让几人动手,再次打开,把两箱子的金砖一块块拿出来,确定箱子里再没有夹杂别的物什,才又收拢好。 妥当后,陈桂请了管事帮忙,将一个箱子抬回车上,之后送去桃核斋。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小段氏问林云嫣。 林云嫣道:“埋回去,您以为呢?” 小段氏讶异极了,听林云嫣附耳与她嘀咕了一通,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失为一个法子,让我再想想。” 另一厢,林玙赶到时,朝臣已经列队准备登上步阶了。 他匆忙入列,整理了一番仪容。 恩荣伯站在他身前,扭头小声问:“怎么来得这么迟。” “晨起与家里人说了会儿话,就迟了。”林玙一带而过,视线往前看,在另一侧队列的前头,他看到了徐简。 辅国公站得很直,仅仅只看他的背影,甚至发现不了他右腿不好。 若非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林玙很想问问徐简对那两箱子金砖的看法。 队列前行。 徐简与往日一般,走得不紧不慢。 只是,他察觉到今天有人在盯着他看。 借着提衣摆迈入大殿的动作,徐简微微往视线来处一瞥。 也就这么一瞬,他和林玙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林玙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不得不说,徐简不愧是打过仗的,感知如此敏锐。 徐简亦重新调整姿态、面朝正前方、微微低下头,一副恭谨等圣上的模样,心里却琢磨着,诚意伯无端端盯着他做什么? 他就是和小郡主做个买卖而已,且格外大方,投的钱多,分的红少,诚意伯不用这么审视他吧…… 莫不是老实巷昨儿半夜出成效了? 两人各琢磨各的。 早朝上,圣上正式宣布了来年开恩科之事。 这在徐简的意料之中。 待下了朝,朝臣们陆续出金銮殿。 林玙揣度着何时与徐简交谈几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就暂且搁下。 他有他要查的事情。 不当差的徐简慢慢悠悠走出宫门。 玄肃在外头等他。 “从顺天府出来那两兄弟,果然寻了您说的那两位商人之一,”玄肃低声道,“参辰昨夜跟了那两商人,他们背后应该是英国公府。” 徐简抬起眼帘:“准确吗?” “九成把握,”玄肃实话实说,“只是,还没有弄清楚是英国公府里的哪一位。” 徐简微微颔首:“走吧,去桃核斋。” 得去签收下金砖了。 总不能让诚意伯刚才白白盯他那么久。 也没做什么虚心的事儿,愣是被伯爷盯得后脖颈一层汗。 啧。 最后一天双倍月票,大家手里有票的快投呀~~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64章 每块都有 桃核斋。 陈桂把铜箱子卸在了后院里。 辅国公还没来,陈桂当然不敢走,干脆搬了把杌子在箱子旁坐着发呆。 太阳出来了。 陈桂看着铺撒下来的阳光,心说,比不上金砖刺眼。 先前在花厅里看到箱子里状况时,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下意识想闭起来,又不敢闭,就怕再睁开时就没了。 临过来时,林珣也与他交过底。 若最后要充公了,自是谁也别惦记这意外之财,把生意做好就是了。 若是各进各的口袋,府里也不会忘了陈桂的这一份。 虽然出的比例少,但也占了份额,又辛苦跑前跑后的,断不能关系好就莫名其妙吞了他的好处。 陈桂没主动提,正是知道府里贵人们的品行,最后分账时决计不会少了他。 但三老爷先说了,陈桂心里更热乎。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无论做买卖、还是做兄弟,和府里这样的做,最是踏实了。 不用费别的心机,自然能省下力气、头脑来做正途事。 当然了,就这两箱子的进账,他当初坚持拉着三老爷做老实巷买卖,真没做错。 正琢磨着,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桂看过去,见是徐简到了,他便赶紧从杌子上站起来,恭谨行了一礼。 徐简一眼看到了陈桂,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大铜箱子。 “半夜挖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两个,”陈桂与徐简解释着,“我先送到伯府里,后给您送来。” 徐简的视线落在了空挂着的锁上。 陈桂见状,又道:“没有钥匙,只能拆锁了。” 锁一拆,锁芯坏了,当然不能再扣上。 徐简把坏锁扔到一旁,掀开了盖子。 金灿灿的光迎面而来。 边上的玄肃愕然,而辅国公面不改色。 陈桂看在眼中,默默点了点头:国公爷果然与郡主一样,不止晓得老实巷埋了宝贝,还清楚宝贝的真面目。 “郡主留了一箱子?”徐简问完,想到诚意伯的眼神,又问道,“你搬东西时遇着伯爷了?” 陈桂一五一十把清晨的事儿说了:“是送官,还是留着,府里听您的意思。” 一听这话,徐简就乐了。 “送官?那是老夫人的想法吧?”他越说越觉得好笑,眉梢一扬,啧了声,“郡主肯送官?” 郡主怕是连拿块金砖磨点金屑送去顺天府都不肯。 这么一想,徐简弯下腰去,从里头取了一块在手上掂了掂。 份量很足,六面光滑,铸造时用的模板里没有年份、造处的标记,自然也无法以此判断出处。 正打算放回去,徐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把金砖翻了过来。 对着日光,他看着金砖的一侧角落处。 随着角度的变化,那里有一道半指节长、跟头发丝一般细的痕迹就露了出来。 看清楚之后,徐简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他把手里这块放下,又取了一块,对光照着看,如此几乎把一整层的金砖都看过了,才算作罢。 陈桂叫徐简这番举动弄得颇为不解,也学着他的样子看了几块。 “您是在看这个细痕?”他问,“每块都有,应当是模子上的?” 徐简没有回答,另问了一句:“郡主看过吗?” 陈桂道:“没有。” “那你让她也看看。”徐简说完,让玄肃把金砖收起来。 依言,陈桂回了诚意伯府。 林云嫣听他一说,问:“有条细线?” 自家那一箱子,小段氏让林珣重新买了把锁,先搬去了库房里,此时再去打开来观察,未免太过麻烦,一个不好还招人眼。 这么看来,还是去桃核斋方便些。 林云嫣说走就走,一辆马车停到铺子外头。 进了铺子,她问掌柜道:“你们爷在上面还是里头?” 掌柜的忙向里指了指。 林云嫣颔首。 往铺子深处走,经过楼梯旁,她看了眼狭窄陡峭的木楼梯。 再爬一次这楼梯,她大概真会直接问一问徐简“腿还要不要”。 后院里,徐简对林云嫣的到来有些许意外。 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 “怎得?”他问,“你的宝贝看不着了?” “祖母先收起来了,”林云嫣道,“府里人多,开箱一次不方便。” 徐简进去屋里,打开箱子取了一块金砖来。 林云嫣双手接过去,站在阳光下,对着光来回照,待她看清那道痕迹后,她的神色亦凝重起来。 这道痕迹,她太熟悉了。 上辈子的永嘉十八年,也就是皇太后薨逝后的第二年初秋,徐简作为副使,督办抄没安逸伯府。 要说安逸伯一家犯了多严重的事儿才惹来倾覆之灾,那还真没有。 以林云嫣的理解,根源在太子。 安逸伯对皇太子李邵日常行事颇有意见。 李邵的部分行为举止,谈不上对错,只是以皇太子身份而言、不够庄重。 早两年御史们上折子指出来,太子我行我素,皇上显然也没有让他一板一眼的意思,御史们也就作罢了。 毕竟,爱喝酒、酒后胡言几句,仅此而已。 偏安逸伯吹毛求疵,御史不说的,他来说,好几次大朝会上说得皇太子抬不起头来。 最终,他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家老小,锒铛入狱。 朝堂上为了安逸伯的“无妄之灾”争论不休时,徐简却从伯府里抄出了一批金砖。 原本,以安逸伯的家底,有些金子压箱很正常,偏偏其中有两块上被发现了这种细痕。 角度、走势,像极了圣上的四兄李汨的字。 身为太兴皇帝的四子,李汨性子很急,风风火火,除非是正式文书,他私下写自己的名字时从不写“汨”,只以“一”来表示。 太兴二十八年,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病故,病榻上的太兴帝将皇三子幽禁、皇四子李汨贬为庶民,又过大半年,太兴皇帝驾崩,最终皇六子登基,便是今上了。 而被赶出京城的李汨,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 满朝文武甚至都不会想起他来。 直到那两款金砖上的痕迹被断定为李汨写的“汨”字,这位庶民皇子才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里。 第65章 待客之道 最终,安逸伯的罪名盖得严严实实。 与李汨交往过甚,为李汨敛财,以图李汨复起。 徐简对这桩案子颇有意见。 他曾上书提过,安逸伯可能连李汨是死是活、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折子,当然是被退了回来。 而老迈的安逸伯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审问,在狱中撞墙而亡。 李汨的下落,自是无从询问了。 那两块金砖的来路也断了线索。 可此事引起的波澜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最终也影响到了诚意伯府与徐简。 徐简督办抄没安逸伯府不利,罚了俸银、闭门思过。 安逸伯的姻亲定北侯被牵连进来,侯府里也发现了两块有痕迹的金砖。 诚意伯府与定北侯府比邻,“知情不报”、“包藏祸心”的罪过一样样扣下来。 走到那一步了,谁都不傻,自然知道皇权争斗下,罗织什么罪名都不是重点,他们都是牺牲品而已。 旧账一本一本翻,得亏林家底子够好,翻到最后,得了个“开恩”的结果,只抄没了所有家产,已经出嫁的林云嫣也被夺了郡主封号,只余下辅国公夫人的身份。 而辅国公本人,很快又被罚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的几年里,林云嫣与徐简一直想弄清楚这几块金砖的来龙去脉。 那道痕迹是否真的代表李汨? 兴许只是模具恰巧有那么个瑕疵? 安逸伯从何处入手,定北侯府的两块和安逸伯有没有关系? 也正是在调查这些期间,徐简意外打听出来老实巷曾挖出两箱子金砖的传闻,那时离老实巷重修过去了七八年了,那两位东家早已举家离开京城。 而徐简不再是辅国公,他要调衙门里的户籍文书也不再方便,彼时又有别的事情牵扯着……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两个不起眼的商人挖出来的金砖,竟然也是有痕迹的。 哪怕从头再来,林云嫣想到老实巷的金砖,也将它们划定为“宝贝”,是不在账目上的银钱,而没有把他们划为前世许多事情的起因。 毕竟,商人修宅子做买卖的意外收获,又怎么会与一位庶民皇子连在一起? 把金砖交还给徐简,林云嫣道:“我现在在琢磨一个问题。” 徐简垂着眼看她。 没有催促,也不追着发问,他只以眼神表达自己在听着,等着林云嫣说下去。 林云嫣整理着思路,道:“这两箱金砖,原本是谁的?奔着老实巷生意来的那两商人,他们的目的也是金砖吧?他们背后的人查到了吗?” 正说着,她听见一声轻促的笑声。 林云嫣抬起眼帘,看着发笑之人。 四目相对,徐简眼中的笑意还没收起来,他慢悠悠点评道:“问题挺多。” 林云嫣斜了他一眼。 她以问题梳理自己的思绪,又不是真要徐简给相应的答案。 偏徐简揪着她刚那句话取笑,林云嫣便道:“那国公爷挑一个答吧。” “一个”两字,说得很重。 落在徐简耳朵里,不至于听出咬牙切齿的意思,也知道林云嫣十分不满他挑字。 “第一个,不知道;第二个,明摆着的事儿,答不答都一样,”徐简掂了掂手中的金砖,“第三个,十之八九是英国公府,等参辰回来就知道具体是谁了。” 这一二三下来,林云嫣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反倒是英国公府叫颇为意外。 与此同时,参辰躲在角落里,偷听一墙之隔的两人说话。 这里是京南的一处园子,四季花景不错,主家不住人,经常开放着给百姓观花。 近来起秋风,正是菊花的时节。 园子里的菊花才半开,赏花的人不多,尤其是这一带、没摆几盆花,越发没人过来。 参辰跟踪的商人叫李元发,而与李元发碰见的人从另一侧过来,参辰为了隐蔽身形,并没有看到对面模样。 “那姓高的有毛病!”李元发嘀咕着,“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两兄弟送官了,老爷,您说他会不会知道地里有东西?” “不可能,根本没走漏风声!他们现在什么状况?” 李元发答道:“他们现在要全挖开,说是都要加固,从昨天就开始干了。” “这也不稀奇,那荆大饱在江南生意场上名声很好,老实巷是他进京后的头一桩买卖,他肯定想做好,”另一人道,“做好了,衙门里认他这块招牌,他以后无论是官家的活儿、还是别的活儿,路都畅通。” “可这么挖下去,迟早把东西挖出来!”李元发着急着。 “我早跟你说了,趁着他们前一阵清理、乱糟糟的时候就该动手,哎!让你出价比荆大饱再高些!” 李元发不敢回话了。 荆大饱那架势,一看就势在必得。 背靠诚意伯府的那陈桂去找荆大饱谈了谈,最后也老老实实放弃了,可见不是加钱的事儿。 说白了,荆大饱进京打招牌,有什么比一片狼藉的老实巷更好使的? 不用搬迁,直接就能造,造好了立竿见影。 遇着这样的好活,荆大饱哪怕赔钱也得赚吆喝。 “行了!”另一人道,“时间不多了,找个机会动手试试……” 两人商议了一番,各自散了。 参辰没有再跟李元发,他悄无声息地从墙后出来,远远跟上那人。 待行到赏花人略多些的地方,参辰加紧脚步,靠着人群遮挡,在近处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 英国公府四老爷朱骋。 目的达成,参辰快步回了桃核斋。 玄肃来给他开了院门。 参辰进去,正好看到徐简与林云嫣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器具。 国公爷与郡主在下棋? 再仔细一看,参辰知道自己看错了。 两个棋篓都在徐简手边,依然是自己与自己下。 而郡主则是在看书。 参辰低声问玄肃:“国公爷的待客之道,不太合适吧?” 即便要下棋,也该请客人一起,哪有自己跟自己下、把客人晾一旁的? 再想到荆东家回江南前絮絮叨叨说的话…… 荆东家只要看眼前这两位主子各管各、当对面不存在一般的模样,大抵就会改变看法了。 玄肃刚要答,却听身后徐简问了一句,他忙示意参辰过去。 参辰没敢再想旁的,与两人行礼,说了自己的收获。 “朱骋?”徐简缓缓摇了摇头。 只听名字,他对此人印象不深。 林云嫣吸了一口气,道:“他是朱绽的父亲。” 而朱绽与她的父亲之间,如果林云嫣没有记错,他们父女矛盾很多。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书友20221008033924947、终南居士的打赏。 第66章 一点不殷勤 林云嫣略一思考,问徐简借笔墨:“我给她递张帖子。” 徐简往一侧屋里看了眼,示意她自便。 林云嫣起身,进了那间屋子。 这里做书房布置。 书案就摆在靠院子这一面的窗下,上头文具齐全,另一边摆了个架子,立着不少书册。 这些她以前全在徐简的书房里见过。 包括她刚才坐着翻看的那本,也是从架子上取的。 再边上竖着个屏风,与里侧做了划分,那边摆了个榻子,应是徐简休息用的。 林云嫣顺手就把窗打开了。 阳光铺撒进来,室内显得明亮许多。 这里自然不会有林云嫣日常写帖子用的笺纸,她便选了张最普通、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给朱绽写了几行字,而后入封盖印。 幸好,出门带了印。 等林云嫣从书房出来,玄肃接了帖子过去。 “陈东家在隔壁吃茶,”他道,“让他使人给您送去英国公府?” 林云嫣颔首:“交代他快些送,我约朱绽一块用午饭。” 玄肃领命去了。 徐简捏着棋子,抬头看了眼天,又把视线收回来。 约午饭? 这不都已经要中午了吗? 林云嫣自是看到了徐简打量天色的动作,不禁问道:“有哪里不对?” “倒也没有,”徐简落下一子,“只是没想到你和朱绽还挺熟。” 初听此话,林云嫣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坐上马车去赴约时,忽然一个灵光,想转过来了。 姑娘家出门,更衣梳妆,全是时间。 能约得这么急的,确实得是关系紧密的。 玄肃回到后院,徐简还在下棋,何家嬷嬷正拉着参辰小声嘀咕着什么。 见参辰与他使眼色,玄肃上前去:“怎么了?” “郡主怎么走了?我还特特多做了两道菜,炖了汤。”何家嬷嬷问。 玄肃答道:“那就只能便宜我们了。” “姑娘家喝了身体好,”何家嬷嬷哼了声,“半大小子,喝了也浪费。” 玄肃摸了摸鼻尖。 他们还能算半大小子? 再说,喝到肚子里了,怎么能算浪费呢? 参辰想了想,出了个折中的主意:“陈东家还没走吧?让他给郡主捎府里,灶上热一热、晚上也能喝。” 何家嬷嬷听了,忙与玄肃道:“让陈东家再等等,火候还差一口气。” 玄肃道:“要不要问问爷?” 何家嬷嬷迟疑了一下。 参辰顺着往徐简那厢看去。 他着实有些糊涂。 爷那把客人晾着自己下棋的待客之道,他委实看不出荆东家说的那意思。 可爷对郡主又没什么防备之意,虽说这书房里都是些寻常物什,但让郡主自便,还是让参辰十分意外。 老国公爷在世时,经常出入爷的书房。 待他老人家仙逝后,府里没有别的主子,日常能进去收拾的也只有他和参辰。 爷受伤回京那段时间,刘夫人回来探望他,都被爷挡在了书房外头。 不过,不管是个什么意思,爷总不至于小气一碗汤吧? 角落处的嘀咕,当然瞒不过徐简。 他一子接着一子落,头也没抬,就只淡淡说了句:“我喝不完吗?” 只那两箱金砖的买卖,诚意伯就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了,再添一碗夜里的热汤,明儿伯爷恐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没这个必要。 何家嬷嬷听他这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厨房去了。 多余的话,她不敢说,只在心里嘀咕:一点不殷勤,漂亮媳妇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另一厢,林云嫣刚进雅间、坐了没多久,朱绽就来了。 喝了一口饮子,朱绽道:“你难得下帖子,还下得这么急。” “这么着急的约,你不也来了?”林云嫣道。 两人相视一笑。 “说吧,”朱绽问得直接,“寻我做什么?” “那日花会上,幸亏你明辨真假,没有让云芳被郑琉冤枉去,设宴致谢,”林云嫣说到这儿,自个儿先笑了起来,“这是场面话,实话是,我突然想出来吃饭,大姐三妹都没兴致,我缺个伴儿,想来想去能赴急约的只有你。” “原也用不着谢,是非曲直摆着,我总不至于睁眼说瞎话,”朱绽就喜欢林云嫣实话实说,“你闲着无事想寻个搭子,自管来寻我,我反正也不喜欢在家里。” 林云嫣莞尔。 徐简刚那想法并不准确,她和朱绽能约得这么急,并不是简单是熟与不熟,而是朱绽内心里恨不能日日有局、天天能在外头待着。 从前,她与朱绽的往来只持续到了花会前。 林云芳无法解释明白,朱绽自然而然相信了郑琉的话,她陈述自己的见闻,也就成了林云芳出千的人证。 因此,即便朱绽就事论事、不以对林云芳的观感来影响林云嫣,林云嫣亦无法继续与朱绽往来。 错过了花会上直接澄清的机会,后续再说什么,一样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倒不如就这么疏远了,省得平添争执。 再往后,林云嫣只从别人的口中,简单得知了些朱绽的状况。 朱绽与她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冲突。 朱绽恐是疯魔了,听说在家舞着剪子要刺人,把英国公府上下吓得不行。 朱绽离开了京城,去元福庵静修。 …… 而后,再无其他消息。 看着眼前笑容爽朗的少女,再想那些传言里的朱绽,林云嫣抿了抿唇。 有些人是难以承受跌入深渊、一夜之间疯了;有些人却是日积月累地、再扛不住心底阴霾,笑着笑着就疯了。 朱绽应是后一种。 “令堂、”林云嫣开口,隐隐觉得这称呼尊敬足了、却失了些亲近感,她又改了改,“你母亲她近来如何?” 提起母亲,朱绽的笑容一凝。 稍稍沉默后,她道:“还是老样子,一刻都没有醒过,能活着,好像也能再继续活下去……” 若是寻常关心,林云嫣该点到为止。 可她为了朱绽的父亲而来,更不忍爽朗的朱绽迈向疯魔的结局。 没想到,在林云嫣试探着往下问之前,朱绽自己先开了口:“你就当好心听我发发牢骚吧,再没人认真听我说说,我都要疯了……” (本章完) 第67章 沽名钓誉 朱绽的母亲、英国公府的四夫人,已经病了很久了。 病情来得突然,原本好好的,一觉睡醒就站不起来了,瘫在了床上。 不过三月,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无法用言语表达,但她承受的痛苦还是展现在了家人面前。 原本圆润的身形骨瘦如柴,头发干枯,连呼吸都微弱了。 从太医到地方名医,英国公府请了一遍,都说病入膏肓、最多再一个月,油尽灯枯。 朱绽已经做好了要彻底失去母亲的准备,府里却突然寻到了一位云游大夫,给了个能保命的方子。 大夫没有说谎。 命确实保住了,只是再没有睁过眼,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已。 这一晃,便是这么多年。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朱绽也不管什么姿态、形象,上身趴在圆桌上,“可我每天都在想,她什么时候能死了,痛痛快快死了!” 林云嫣没有出声,只静静听朱绽说。 大逆不道的话语没有惹来林云嫣的嫌弃,甚至、对方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地鄙夷,这让朱绽又放松许多。 “你不晓得,我但凡敢这么说一句,家里所有人都瞪我,若是再继续说,就只能去祠堂里跪着了,”朱绽笑了笑,笑容很苦涩,“他们说,国公府有银子、完全能负担母亲的药材;有那么多嬷嬷丫鬟,伺候母亲用药、擦身;我什么都不用承担,却巴不得母亲死,我不孝。可是郡主,我真的不忍心她受罪了。” 不会动弹,没有意识,无论朱绽在床边说什么,母亲都没有任何反馈。 除了肢体还是热的,鼻尖还有淡淡气息,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她很痛苦,我知道她很痛苦,”朱绽深吸了一口气,话音里已有了哭意,“我只要去看她,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我都不敢在家里待着,我闲着就会想到她的样子…… 我只想往跑外,打马吊、投壶、骑马,做什么都行,别让我闲下来。 她以前那么好看,整天笑个不停,现在却是这幅样子。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她这样,还算自己活着吗? 前阵子我去探望外祖母,我抱着她哭了一场,那么多亲人,唯有外祖母明白我。 当初,只有外祖母反对给母亲用那方子,我那时还不懂她,骂她‘亲娘都想要女儿的命’,我也是后来才懂了,正因为是亲娘,外祖母才不愿意母亲这么痛苦。” 林云嫣给朱绽添了一盏热茶。 朱绽接了,氤氲热气扑在脸上,她眼底的泪珠子都能藏住了。 “你听着很意外吧?”朱绽的声音哑了,“外头都是怎么说我们英国公府的? 宽厚、仁慈? 我母亲病成这样了,也没有被送去庄子里,依然在府里好好安养; 我父亲没有再娶,连个妾室都没有,提到我母亲时也是‘盼着有朝一日醒来’、‘人活着就有希望’。 真的都是好名声! 多好啊,从公中花那点根本不痛不痒的银钱,出力辛苦的、照顾的也不是他,躺在那儿动弹不得、被病情折磨得就剩一把骨头的更不是他,他当然愿意我母亲就这么活着了。 反正,也没耽搁他在外头再养个儿子。” 听到这儿,林云嫣不由一愣。 朱骋在外头还有个儿子? 朱绽说了这么多秘事,这才刚刚在林云嫣的神色里看到惊讶,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 抬起右手,朱绽把手掌彻底张开,五指撑到了不能再撑。 “我那个弟弟,五岁了,”泪水终是从朱绽的眼角落下来,“长辈们都知道。 父亲前两年想把母子两个领回家里来,家里人都不答应。 倒不是看不上,而是若把那两个领回来,英国公府的好名声就得打折扣了,祖父叔伯们哪里愿意? 我外祖母那儿也都知道,可他们能做什么? 舅舅们也想让我母亲活着,人没死就还是姻亲,有些往来也方便。 我给你学学。” 朱绽站起身来,脸色一沉,嗓音也沉。 “你父亲是个男人,你母亲那个样子,他再寻一个也是常情。” “救你母亲的命难道还救错了?非得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你也姓朱,你也是英国公府的人,把国公府的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母亲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非得为了她,把现在一个个大活人都给弄得身败名裂才高兴?” “你不要前程了,朱家还有这么多人,我们要!” “他又没把人领回来在你眼皮子跟前转,你怎么这么不知足、不懂事?” “是你母亲病倒在先,英国公府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没有那个脸闹上门去!” 惟妙惟肖。 悲戚之情太盛,朱绽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林云嫣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抱住她。 比起安慰,朱绽更需要大声哭出来。 “我后面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要听了生气,你回头骂我好了,”朱绽一面哭,一面哽咽着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你母亲没了,走得也很突然、很痛苦,但她起码没有遭八年的罪,一个晚上,也就到头了。 你父亲又那么好,可以名正言顺续弦的,他没有续,也没有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爵位将来给侄子,他也没任何舍不得。 不拿你母亲的事沽名钓誉。 我真的羡慕你。” 林云嫣的眼中亦有泪光。 人心善感,对于真情实意的悲痛哭泣,岂能毫无动容? 她和朱绽是相似的,她们的母亲都“离开”了,可她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并不妨碍林云嫣体会朱绽的苦痛。 等朱绽哭得差不多了,林云嫣拿帕子给她擦脸。 “没想骂你,我也没生气,”林云嫣放缓语速,认认真真与朱绽说话,“你这些话除了我也没处说去了。 不想母亲活着受罪,我母亲那样走得一干二净的、反而是种幸运。 倘若不是我,你跟别人谁说这话,她们都得骂你有病。 可我不会,我知道你说的是一种道理。” 朱绽靠着林云嫣,缓了好一阵子,喃喃着心里话:“我经常做梦,都梦见我母亲说她活得好痛苦,她日夜被病痛折磨。 我有好几次都想拿剪子把我母亲刺了算了,可我好没用,我下不去手,也许我真疯了就能下手了吧…… 她解脱了,我疯就疯吧,总好过她一直受罪……”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 前世的朱绽最后走上的就是这条路。 “可我又好不甘心,”朱绽道,“明明他们都是凶手,他们为了自己那点儿名声,让我母亲痛苦那么多年,我就算让母亲解脱了,他们又有什么损失? 他们还是仁厚的、慈良的,一个个披着人皮,靠吸我母亲的骨血吸出来的光鲜人皮,我如何甘心? 郡主,是我偏激了吗?”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不及春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城celestial李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江哈酱的打赏。 (本章完) 第68章 来拿碗茶喝 偏激吗? 再豁达的人,心中也会有执念。 若不然,岂不是真成了没心没肺的? 而朱绽显然不豁达,她在这条无人能讲述、无人能理解的路上走了八年,念想越来越深重。 她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你想撕开他们的面皮,把你母亲的苦痛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林云嫣道,“如果,那些‘所有人’也不能明白呢?” 朱绽不由看向林云嫣。 “你祖父叔伯说的那些,能负担得起开销、伺候照顾无需你动手、已经仁至义尽,”林云嫣苦笑着摇了摇头,“如若你是旁观者,你能理解谁?你想到的是谁?” 朱绽沉默着。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看不清楚林云嫣的表情,但对方的声音柔和细腻,似一碗温润清茶,让她稍稍放松情绪。 她能够静一静悲痛的心境,认真去思考。 “世人多疾苦,世人总伺候过几个老人、病人,受过拮据的苦,也尝过辛劳伺候的难,”林云嫣叹息了一声,“但世人却不一定自己动弹不得、半死不活过。” 哪怕是上辈子的徐简,两条腿彻底废了,出入只能靠轮椅,无论意志有多坚定,也有许多事情需得身边人分担…… 但他那样的,也远比“只剩喘口气”的英国公府四夫人强太多了。 真正到了朱绽母亲那个地步的,都没有意识了,还怎么去思考、去理解朱绽的心? “你祖父他们未必是真不懂你与你母亲的苦痛,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一旦撕扯开来,他们的话语完全是站得住脚的,”林云嫣道,“你即便告到慈宁宫、告到御前,他们也‘没有错’。” 朱绽死死抿着唇。 她何尝不知道呢? 正是太懂了,才会无能为力,才会自己跟自己纠结。 “是啊,我喊得再大声,也没几个人能懂,一如我当年不懂外祖母,”朱绽颤着声,道,“只有真心实意爱着病榻上的那人,才会想到放弃。” 因为放弃,比坚持难得多。 背负一条人命,一辈子住在思念与忏悔之中,也要面临旁人的不理解与指责,内心必然不平静。 “不费力气的坚持,才会这么心安理得,毕竟都尽力了,”朱绽勾着唇角,笑容讽刺至极,“所以,我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吗?” 林云嫣问:“倘若英国公府出了什么状况,你想过自己怎么办吗?” “想过的,”朱绽道,“我都想拿剪子刺我母亲了,我还想连自己也刺了算了。 你看,死路都想好了,也就不怕了。 若是抄家了,倒还干干净净走呢…… 郡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母亲能走得平顺些,而不是这么拖着、成为他们沽名钓誉的工具。 我也明白,要达成这个目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动手弑母,代价是我。 若能扯下他们的皮,我是英国公府的姑娘,我必然也是代价之一。 同样都是代价,我为何做不到后一种呢?”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 朱绽比她了解到的还要透彻。 看得清、想得透,也就更能明白自身的弱小与无力。 如此下去,想不疯都难。 心中情绪宣泄大半,朱绽轻松许多。 没与林云嫣说场面话,她让小二送了盆水来净面,又点了一桌子的菜。 等她洗去脸上泪痕,林云嫣从腰间香囊里取了一盒香膏出来。 这下,轮到朱绽惊讶了:“你还随身带这个?” 林云嫣简单答了声:“习惯了。” 她确实习惯了。 印章不贴身收着就不放心。 徐简久坐轮椅,一年四季都少不得拿香膏润一润腿,不然会裂一道道口子。 长年累月的,回到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改掉。 “快些来吃,”林云嫣与朱绽盛了碗热汤,“吃饱了有力气,你想怎么哭都行。” 朱绽接了:“等吃完,我带你去见见我那个回不了府的弟弟。” 林云嫣应了声。 吃饱了,朱绽拉着林云嫣上了自己的马车,与车把式说了声。 只看她现在模样,与平日里爽朗无二,哪里能看出内心阴霾? 朱骋的外室住在六果胡同。 马车一直驶进去,停在了朱绽说的地方。 朱绽轻声道:“我下去就行了,你就在车里看,省得莫名牵扯到你。” 说完,朱绽也不摆脚踏,直接跳下车去。 走到门前,她抬手拍了拍门板。 不轻,但也没重到砸门。 不多时,门从里头打开。 开门的是个老婆子,见敲门的是朱绽,她的脸色刷得一白,下意识就要关门。 “你关上试试,”朱绽伸手横拦着门,“你敢关、我就敢砸。” 老婆子吞了口唾沫,到底没敢关门。 这位是府里的贵重姑娘,不管父女关系如何,上头也还有祖父母、叔伯,真把姑娘的手给夹伤了,住在这儿的夫人公子未必如何,但她这个老婆子定然是要倒霉了的。 “您……”老婆子讨好地笑着,“您怎么来这儿了?” “路过,嘴渴了,来拿碗茶喝,”朱绽道,“怎么,我喝不了你们这里的茶?” 老婆子:“这……” 正僵持间,那外室王娘子隔窗问了声:“谁来了?” “我来了。”朱绽直直回了声。 王娘子看清朱绽模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院子里:“姑娘既来了,进来坐吧。” 主子发话,老婆子让开门,转身去准备茶水。 朱绽压根没有关门的意思,反而把另一扇门板也打开了。 从车把式手中接过脚踏,她往门边一摆,当成杌子坐下来。 王娘子见她如此,嘴角抽了抽:“姑娘,这不合规矩……” “规矩啊,”朱绽道,“那让你儿子过来给我行个礼,长幼有序,没错吧?” 王娘子转身回屋里去了,不多久,牵了个小童出来,后头还跟着奶娘。 朱绽意外地看了眼王娘子。 她本以为王娘子会拒绝她的要求,没想到,那厢还真就让小童规规矩矩唤了声“姐姐”。 朱绽问:“会背诗吗?都五岁了,能背一些了吧?” 那孩子自然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听了这句,老老实实背起了诗。 朱绽接过了茶碗,放在脚边,却没喝一口。 她静静地,听小童背了一首又一首。 第69章 快搬车上去 马车上,透过帘子那一点缝,林云嫣悄悄看着院子里的人。 而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位奶娘身上。 脑海里,一位老妪的五官渐渐与奶娘重叠在了一起。 林云嫣确定,她一定见过这人。 从容貌变化看,应该是几年之后,老妪白发苍苍…… 再多的,一时之间,林云嫣回忆不起来了。 她只好再把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王娘子、老婆子、小童,都没有任何熟悉之感。 门边,朱绽依旧是面无表情。 林云嫣倏地想起她那句“疯了”,灵光一闪,记忆露出了些许模样。 是个疯婆子。 她从前遇到这奶娘时,奶娘疯了。 彼时她和徐简去善堂寻人。 善堂颇大,除了孤儿,还有许多无人奉养的老人,另有一间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住着些疯魔之人。 为免他们生事,日常都拿绳索捆在柱子上。 那天却有一人挣脱了,冲出了屋子,最后好几个壮实人一块抓她,才将她抓回去。 那个疯婆子,正是眼前的奶娘。 算算时间,大抵有个九年左右光景,这期间,这位奶娘身上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这位奶娘,与她和徐简从前追寻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林云嫣此刻自是无法判断,便先将此事记下。 院子里,小童还在继续念着。 朱绽支着腮帮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王娘子越发吃不准朱绽来意,等小童又背完一首就打断了他:“回屋里去吧。” 小童很听话,奶娘来领他,他便跟着走。 朱绽没有阻拦。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起了身,拎着脚踏出了院子。 前脚刚迈出来,后脚,老婆子就把门关上了。 朱绽坐上车。 车轮向前,压在不算太平整的地砖上,咯噔咯噔响。 朱绽靠着车厢,整个人恹恹的。 “那碗茶是温的,她怕我拿热茶泼人。” “真是小人之心。” “我难道会对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孩子下手?” “我又没真的疯了。” 林云嫣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听她宣泄着心底烦闷。 朱绽絮絮说着,回到两人吃饭的地方,她与林云嫣道了声谢。 “听些抱怨而已,”林云嫣笑道,“你下回要说,只管来寻我说,我未必能帮得上忙,但听你说话总不费劲。” 朱绽轻轻笑了笑。 林云嫣下了马车,换了自己的车驾。 没有回府,她再次去了桃核斋。 参辰对林云嫣的去而复返非常惊讶:“爷在里头歇着,您看……” 林云嫣没有什么看法:“叫他起来。” 参辰“啊?”了声。 “他难道还能有起床气?”林云嫣道,“你要不敢叫,我进去叫他。” 参辰瞪大了眼睛。 郡主的想法,当真非常独特。 爷要一睁开眼睛,发现郡主站在榻子旁…… 参辰不敢细想,只好依林云嫣的意思,进书房去了。 玄肃站在一旁,悄悄摸了摸肚子。 何家嬷嬷备了一大盅的汤,爷的话都放出口了,肯定得喝完。 玄肃哪里敢让徐简撑着,和参辰两个狼吞虎咽,从汤到料,肚子塞得满满当当。 早知道郡主回来,他们何必那么辛苦。 在石桌边坐了会儿,听见脚步声,林云嫣抬眼看去,就见徐简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徐简确实没有什么起床气,在石凳上落座,等林云嫣开口。 英国公府的大致状况,林云嫣与徐简说了一遍,当然也提到了六果胡同的那外室。 徐简听完,道:“那个小童,真是朱骋的儿子?” 林云嫣摇了摇头:“朱绽是这么认为的,且英国公府里都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朱骋没有与自家人避讳,至于朱骋有数没数,说不好。” 倒不是不信朱绽。 吃过的亏多了,林云嫣就学会了眼见不一定为真。 再说了,她也没看到那外室怀孕、生子,更不晓得那外室还有没有其余关系。 表面与内里,她不能直接断言。 思及此处,林云嫣心底冒出来一个主意。 “那两铜箱子里的金砖,朱骋见过吗?”她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身子往前倾了倾,靠近了与徐简说话,“他见过,那他跟埋箱子脱不了干系;他要没见过,谁告诉了他消息?” 徐简垂着眼,略思考了会儿:“你跟你祖母说埋回去,还真没诓她。” 思路一致,沟通就省力气。 两人三言两语便做好了安排。 傍晚时候,陈桂再次把马车驶进了诚意伯府,将沉甸甸的铜箱子运了出来。 天上细细密密地飘起了雨,很快,雨水大了。 老实巷里,高安打发走了大半工人:“今儿不干了、不干了,秋雨凉,淋成病了更耽误事儿,都回去歇着吧,哎,还有最后几车,把废土拉出去,把要用的都搬好地方,盖上雨布,动作快些。” 雨水倾盆,天很快就暗透了。 高安把最后的收尾事宜都做好,这才裹着蓑衣离开。 巷子口,有个小年轻暗暗盯着,确定高安离开后,他一溜烟跑到隔壁胡同里,寻了李元发。 “确定都走了?”李元发问,“全走完了吧?” “都走了。” 李元发哼笑了声:“天公作美,得亏下大雨,不然他们再挖个通宵,谁知道是不是就挖对地方了,走走走,我们去挖。” 除了李元发,另一个商人也在,王三、王四打头阵,推着辆板车,工具齐备,一进胡同就直奔埋了东西的宅子。 “哎呦这地方乱的,一下雨全是泥。” “乌起码黑的,这么大的雨,连个火都点不着。” “点个屁,把姓高的招来了,我们都去衙门里转一圈?” 几人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好一通忙乎,只听得铲子前端咔嚓一声。 “有了有了!” “快挖快挖!” 不多时,两个铜箱子出现了他们眼前。 箱子表面曝露雨下,很快就和泥混在一起,脏得不行。 王四伸手去探盖子,一摸,骂道:“有锁。” “砸了!”王三道。 李元发岂会当着这两兄弟的面开箱子。 “回去砸,别磨磨蹭蹭的,万一被人发现了还怎么走?”他说道,“快搬车上去。” 第70章 人赃俱获 李元发招呼了人,自己也上前一步。 手上全是雨水,此时也无处擦去,便管不了这么多,弯下腰去准备发力。 “别光看着,”他催道,“都搭把手。” 王四拿手肘撞了撞王三。 看看,商人老爷就是手上差点劲儿,一个箱子而已,至于这么多人吗? 笑话归笑话,他们也是拿钱干活,自然要出力。 兄弟两人一人一边,想给老爷们露一手,哪知道手里一发力,那箱子从坑里起来一点、又没完全起来。 “怎么这么重?”王四不可思议极了。 李元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金砖呢,能不沉嘛! 等交给老爷了,人家手指缝里漏一些下来,也够他们吃喝了。 至于私吞,那是想都没有想过。 人家是英国公府,捏死他们跟捏蚂蚁一样。 “雨水湿,又全是泥的,手滑使不上力气,”李元发寻了个理由,把人先糊弄了,“一起来、一起来。” 如此,几人施力,合着把箱子抬出了坑,又抬到了板车上。 “得亏车结实。”王三拍了拍车板。 将车推到了巷口,王四先出去张望了一番,确定安全后,招呼后头人跟上。 哪知道,还未推到隔壁胡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大胆贼子!敢来我这里偷东西,我打死你们!” 王三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黑漆漆的,看不清楚状况,只看到有人朝他们冲过来。 李元发心说不妙,忙推着车要跑,可又哪里能跑得过空手之人? 还没跑出去几步路,他们这些偷儿就被十几号粗壮汉子围住了。 高安站在最前面,竖着眉毛,盯着王家兄弟:“还是你们这两臭小子!这回人赃并获了吧!走走走,跟我见官去!” 临近三更天,顺天衙门外的大鼓被敲得咚咚响。 困顿万分的单慎从被窝里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下,背着手来到大堂。 看着面前那几个泥人、泥箱子,他问身边师爷道:“怎么回事?挖山去了?” 师爷忙与他说明:“王三、王四两兄弟真去老实巷偷东西,被高安抓了个正着。” “大半夜不睡觉!”单慎点评了一句。 高安听见了,乐得直笑:“大老爷,当贼不就得半夜里嘛!” 单慎干咳了声,没计较高安的大胆直言,往椅子上一坐。 高安详详细细地说了案发经过。 “傍晚起下了大雨,小人就让工人们都回去歇了。” “先前就抓过这两个探头探脑的东西,小人怎么睡都不踏实,琢磨着再去老实巷转转。” “这一转,还真叫小人发现有人在挖地,小人没有惊动他们,回去叫了十来个工人,一块堵他们。” “堵到了人,小人就赶紧把人送来了。” “大人,这一次人赃俱获,可以把他们关牢里了吧?” 单慎摸了摸胡子。 高安的供词,听起来并无问题,与眼前状况也对得上。 至于那王三、王四两兄弟…… 他找了衙役来问话。 衙役认真看了看李元发那被雨水泥水糊了的脸,道:“大人,没错,王家兄弟昨儿一出衙门就去找了这两商人。” 李元发一听这话,气得要踹王四。 会不会办事?! 昨天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今天巷口张望了一圈,又没发现高安设伏。 眼睛瞎了吗? 单府尹问王家兄弟道:“是不是他们二人让你们去老实巷打听消息的?允了你们什么好处?” 王三缩着脖子,道:“高安这厮设计我们哩,我们不过是打从那里过,他就说我们偷老实巷的东西,这箱子上写着老实巷吗?我们从别处搬来的!” “你当府尹大人不懂办案子?”高安指了指王三那一身泥,“得亏天公作美,不然还真说不清,要不要把你们的鞋子脱下来去老实巷里比一比?脚印还没冲完呢!” 王三扯不了了。 王四左看看、右看看,没硬撑着,老实交了底。 “李大户他们出银钱让我们兄弟去转转,说是要从里头挖东西出来,”王四道,“听说埋了好多年了,主人家早不在了,谁挖出来算谁的。 挖出来给我们兄弟一人二十两。 大人,我们没赚黑心银子,就二十两,真的。 至今都还只收了定,没收全呢。 我们不晓得来龙去脉,更不晓得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大人,我们这样的从犯,是不是关几天就够了? 哎呦!” 说着说着,屁股上一痛,真被李元发狠狠踹了一脚。 王四痛得龇牙,嘀咕道:“李大户,我们拿多少银子办多少事儿,就帮你们挖个箱子、进了两次衙门,你总不能指着我们兄弟担大头吧?” 李元发还要踹,被衙役架开了,气得他张嘴要骂。 抬眼见单慎端坐堂上,李元发只好收敛了。 单慎又问李元发两人。 李元发黑着脸。 金砖招眼,四老爷交代过,别走漏风声。 偏进了衙门,他嘴巴再严实,单府尹也会打开,断不可能瞒了。 只是,不能把四老爷招出来…… “小人祖上有些值钱东西,前阵子听老人说就埋在老实巷里,小人才想着去挖出来,”李元发道,“也就是他们说得太晚了,要不然,小人前几个月就去挖,不也没有这事儿了嘛。席当家是小人好友,听小人说了后来帮忙的。” 单慎道:“你想得挺美,前几个月地契是那几个商人的,现在地契是荆大饱与高安的,你什么时候挖,东西都不是你的。” 李元发赔笑:“您说得对、说得对,所以才偷偷去挖了,实在是箱子上没有小人家里的印,说不明白,但这东西真是小人的。” “什么东西?”单慎问。 李元发笑得万般讨好:“您必须开箱子,小人知道,要不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了,您看一眼?” “开锁。”单慎没答应,只催他。 李元发哪会有钥匙,只好道:“老人没传下来钥匙。” 大半夜的,也没有锁匠。 衙役奉命拿着斧头把锁砸了。 单慎走下来,把盖子掀开一半。 箱子里堆着的,好像全是书册? (本章完) 第71章 天公作美 “呦,”单慎乐了,“看不出来你家祖上还真有些宝贝。” 李元发站在对侧,根本看不到里头状况,心说“金砖能不是宝贝么”,他嘿嘿一笑:“不敢、不敢。您老人家看了就行,别说了。” 单慎爱书,挺有兴致,干脆掀开来,拿了一本看封皮。 这一看,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一本接一本,连翻了三五本,他骂道:“全是朝廷禁书,李元发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箱盖打开,李元发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最上面的一层都是书册。 他正嘀咕着“不愧是藏金砖,遮掩得真好”,哪里想到单慎没发现底下真金,却连翻了好几本禁书。 “不可能!”李元发急着扑了上来。 他在箱子里拼命翻找,也不看书名,书册被他扔了一地,却翻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只好再去翻另一个箱子,却依然是书。 满满当当,塞得严丝合缝。 李元发的脸色白了黑、黑了又白。 怎么一回事? 金子呢? 王家兄弟在听到“禁书”两字的时候也傻眼了。 “偷两个箱子”与“藏匿禁书”,这罪名完全不一样! 他们急得叫了起来:“我们兄弟真的毫不知情,早知道里头是这掉脑袋的东西,谁要赚那几十两银钱!” 席当家也目瞪口张。 他只见过那位老爷一回,余下的全是李元发说什么便是什么。 现在也甭管是那位老爷搞错了,还是李元发被人骗了,总之必须撇干净。 他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青天大老爷,小人就是好心去帮忙的,连辛苦银子都没有收。东西是李当家的,跟小人没关系!” 李元发直愣愣盯着那些书册看。 朱四老爷让他挖禁书做什么? 朱四老爷的消息错了? 不、不对! 直到此刻,他才算反应过来。 嗷地从地上跳起来,李元发往高安那儿扑去:“是你、你陷害我! 你早就挖到真东西了,知道王家兄弟会来偷,你在里头装上这些要命的东西,又把箱子埋回去! 你把东西吐出来,还给我!” 高安轻轻松松把李元发架住,交给了衙役。 “胡说八道,”高安指着李元发,与单慎道,“大人,您别听他胡诌,小人便是真想陷害他,最多也就装些石头烂泥在箱子里。这些朝廷禁止的书,小人根本就无处弄来。” 这个道理,单慎很听得进去。 别说高安一个行商人了,便是他单慎这么个爱书的,也只有偶然的机会,看到一两本孤本,扫一眼就过了,根本无法翻阅。 至于装满两箱子…… 嗐,他脑袋又不沉,疯了去作死! 若要以此陷害人,难度太大了。 李元发挣不脱衙役,看着那些书册,眼珠子几乎喷出血来。 如若全是金砖,他证明不了东西是自己的,不还有朱四老爷嘛。 朱四老爷听闻他们进了顺天府,一定会想法子让单慎放人,手续齐备后把金砖领回去。 反正不会便宜高安。 而他李元发,了不起蹲几天牢房,出来了还是一条好汉。 可禁书就不同了,朱四老爷一定会急着撇清,而衙门里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书主人”。 他要完蛋了。 再也顾不上隐瞒,李元发急切大喊:“我们箱子里的明明就是金砖!高安你把我的金砖还回来!” “大人,”高安只和单慎告状,“他这人忒不是个东西!两大箱金砖,小人把祖产卖了都不够,他敲诈小人!” 李元发怒火冲心,口不择言起来:“大人,小的说实话,东西是英国公府四老爷的,他让小人去替他挖出来,真的真的!” 单慎按了按眉心。 不管是与不是,这个时辰也不可能去英国公府。 偷箱子都下了大牢,高安在供词上按了手印。 “大人放心,老实巷一定修得又漂亮又安全,”他道,“这几个贼没眼色,搅了您歇觉,若是小人自己挖出来了这么两箱子,肯定会在大白天给您送来。” 单慎哼了声:“贼不都是夜里干活的?” 高安哈哈一笑,接了单慎回过来的这句打趣话。 走出顺天府时,雨止了。 “天公作美!”高安赞了句。 若不是下雨,他还没法名正言顺地把巷子里的人都清空了。 若不是雨水添了泥泞,弄得一塌糊涂,李元发兴许下铲子的时候就感觉到地基没有那么结实。 若不是泥泞脏兮兮的,李元发可能一眼就看出来,那箱子不像是在地里埋久了、头一次挖出来,尤其是那大锁,陈东家好不容易从库房里翻出来两把外形差不多的旧锁,但也和埋久了的不一样。 若不是大雨遮挡了视线,王四在巷口转悠,可能就发现了他们设伏,又或者,把人揪到了衙门里,也无法钉死了东西出自老实巷。 至于李元发喊的那个什么金砖…… 高安不傻。 那些书册装箱沉是真沉,但绝对没有头一回搬的时候沉。 他亲自上手的,感觉不会错。 李元发说的是真话。 可金砖上又没写名字,郡主先挖出来的,凭什么要便宜李元发? 待到天亮时,借由早点铺子里的客人们交谈,不少人都知道昨夜老实巷的事儿了。 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朱骋耳朵里。 他甚至来不及多问两句,顺天府的官差就寻了来。 “两箱子禁书?”见官差点头,朱骋的脸上全是不满,“我要人挖禁书做什么?还金砖呢,真是信口胡说! 我知道单大人查案子要问询,但随便什么人攀一句,我就要去衙门里回一句,没有这个道理。 我不认识那李什么发的,跟我没有关系。” 打发了官差,朱骋寻了顶轿子,匆匆赶往六果胡同。 王娘子迎了朱骋进去:“怎得是这般脸色?出了什么事情?” “你不是说那里埋的是两箱金砖吗?”朱骋急问,“为什么会是两箱禁书?” 王娘子倏地瞪大了眼睛:“没有金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骋追问,“你亲眼看着埋下去的?” “我……”王娘子摇了摇头,“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但那是干爹亲口说的,主子离京,干爹亲眼看着装箱、埋那地基里……” 朱骋心里有火,说话也不好听:“断子绝孙的东西有几句真话?” 王娘子偏过脸去。 宅外,年轻的货郎一手扛着插满了糖葫芦的靶子,一手拿着一串,咔滋咔滋咬得起劲儿。 正是玄肃。 院门虽关了,里头人说话声音也低,却架不住他耳力出众。 起先,看到朱骋那闻讯后的匆忙模样,他就有了七八成把握。 再听朱骋进门后那一句问话,便是十成十了——朱骋没有亲眼见过,当初不是他埋的,他也是得了消息办事。 确定了这一点,即便朱骋和王娘子去了里屋说话,玄肃也已经完成任务了。 现在嘛,多了些意外之喜。 干爹、主子。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要抽丝剥茧的,爷与郡主定然能分析出来。 不得不说,郡主这个请君入瓮的法子真好使。 咬完了糖葫芦,玄肃把空签子往靶子上一插,一路背着走了。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72章 哭笑不得 宝安园。 林云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透过镜子,她看到挽月眼下露了些青色。 “怎的?”林云嫣笑着问,“你也夜里做贼去了?” 挽月脸一红,嗔道:“郡主打趣奴婢哩,奴婢哪里能去做贼,是惦记贼惦记的。” 林云嫣听得直乐。 “还是您气色好,”挽月道,“您给他们备了那么大一坑,怎么您还能睡得这么香?” 昨儿夜里会发生什么,先前郡主交代陈东家时,挽月就在边上听着。 先把老夫人收着的箱子运出府,如何与国公爷调换其中物什,真东西怎么收,假东西以后又藏去哪儿,待入夜后高东家又要做些什么,把贼人送去衙门后又要怎么与单大人告状…… 一条条的,细细致致。 陈东家的脑子也很是活络,听郡主交代后,立刻就能领会意图。 一来一去地安排好了,陈东家行动去了,郡主夜里安睡到天亮,只挽月一人翻来覆去的,总惦记着状况,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林云嫣确实睡得好。 从前大风大浪过,练就了倒头就睡的好习惯。 要是心里存点事儿就睡不着,她当初怕是满头白发了。 再说了,昨夜她是拿着瓮的人,别人是其中的鳖,越发安心了。 “戏本子都塞你手里了,”林云嫣笑道,“还这么紧张呀?” “那不一样,”挽月道,“奴婢知道西厢记从头到尾都唱些什么,但奴婢看戏的时候还是聚精会神。” 林云嫣问:“这般惦记着,晨起就没去打听打听?” 挽月嘿嘿笑。 她倒是有心打听,但职责在身,当差时哪能乱往外跑? 若叫别人去打听,岂不是就“未卜先知”、露馅了嘛。 “待会儿出门就晓得结果了。”她道。 嘴上不停,手里也不停,镜中少女的发髻整齐又好看,戴上珠花坠子,人比花娇。 马嬷嬷在外头递话:“郡主,伯爷请您去书房。”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父亲大早上的寻她,应当是听见些风声了。 起身,林云嫣走到前院。 林玙的亲随林榉引她往书房里去。 “榉叔,”林云嫣轻声问,“父亲今儿怎得没出门?” “本是休沐,但早起也出去了,”林榉道,“出门没两刻钟又回来,就说有事儿寻您。” 这么一说,林云嫣便确定了。 书房里,林玙背着手站在后窗边。 窗外是半片院子,垒几块山石,养了几株青竹。 没有精心布置过,算不上什么美景,但眼睛看着舒服,林玙很是喜欢。 听见女儿问安,他转过身来,指了指边上小桌:“给你备了些点心,边吃边说。” 林云嫣自是应下。 林榉奉了热茶,便退出去外头候着。 林玙想说那两箱金砖的事儿,见林云嫣咬着绿豆糕,话到嘴边还是停了停。 金砖、禁书。 他刚才出门听说顺天府开出来两大箱禁书,整个人都愣了下。 他亲眼看过金砖,而所谓的禁书,也是他那日匆忙想的说辞,结果一语成真。 这种滋味,林玙来回品品,反正就是一个“哭笑不得”。 他估摸着与女儿脱不了干系,又怕无巧不成书,云嫣并不知情。 那就还是等云嫣咽下去,万一呛着了…… 林云嫣简单垫了垫肚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高安把偷儿和两个铜箱一块送进了顺天府,”林玙这才问,“你知情吗?” 林云嫣点头。 林玙得了答案,又忍不住笑了下:“掉包、引人来偷,局布得不错。” 这下,轮到林云嫣愣住了。 她想着,说清楚其中事宜与想法,以父亲的才智当然能够理解她的设伏,却没想到,内情还没有说,先得了一声夸赞。 且看父亲神色,夸得真心实意,并不是反话。 “两个箱子都送了,辅国公必定也知情,”林玙又问,“他的主意?” 林云嫣摇了摇头:“我的。” “哦?”林玙有些意外。 作为父亲,当然会觉得自家女儿聪明、乖巧、出色,反正全天下的姑娘都没自家姑娘厉害。 林玙也是如此,但他对女儿也有最质朴的判断。 谋算人、陷害人的事儿,云嫣恐怕是想不出来的。 因此,听闻昨夜妙局之后,林玙先入为主,下意识以为主谋必定是辅国公。 林云嫣与父亲添了茶,整理着思路,从金砖上的细痕,到王家兄弟背后的两个商人,再到朱骋、朱绽父女,以及宅子里的外室与小童。 “用书册换金砖,以此来判断朱骋是否亲眼看过东西,”林玙缓缓颔首,“这会儿有人盯着他?” 林云嫣道:“国公爷安排的人手。” 林玙又问:“禁书哪来的?” 林云嫣一人做事一人当,多余的自然也一点不当:“国公爷弄来的。” 这么个答案,林玙也就不好追着问了。 转念想想,老国公爷性格豪爽,天南海北结交甚广,这样一位老人,手里有些不走明面的东西,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我那早上若没有信口编个禁书呢?”林玙好奇,“你打算往箱子里塞什么?” 林云嫣支着腮帮子直笑:“书房里随便塞点书进去,主意都出了,兴许国公爷就想到禁书上去了。” “所以,真东西你藏哪儿了?”林玙问,“也让辅国公收着?” “哪能!” 她可太知道鸡蛋搁一篮子里的下场了。 放低声音,林云嫣道:“老实巷北口头一块地,我琢磨着不建住宅,起个铺面做文房生意,让高安挖个隐蔽的地窖出来。东西暂时还是祖母收着,等地窖好了就挪过去。” 林玙也赞成这个灯下黑的法子。 至于说,这批金砖再去衙门里报备什么的…… 甭管金砖到底是谁埋下去的,现在都不可能见光了。 否则,他们首先得让辅国公给顺天府、给圣上解释解释禁书的来路。 那是自讨苦吃。 弄明白了大致状况,林玙的重点落到了“细痕”上。 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是这样的吗?” 林云嫣看着水渍。 淡了、消了,再无踪迹。 却也正是李汨写的那个只一笔的“汨”。 “是的。”林云嫣沉沉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73章 人人都有一串 桌边,林玙沉默很久。 在他看来,年轻的林云嫣也好,徐简也罢,他们不可能会认得这个痕迹。 自李汨贬为庶民、放逐出京城,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如今,千步廊左右、宫中,能认得这个的,也都是些老官员、老宫人。 林玙倒是不老,但他登朝早,亲身经历了太兴二十八年的巨变,且对李汨此人“印象深刻”,这才会牢牢记住。 看着眼前的女儿,林玙并不想与她提及李汨。 一旦说到李汨的事迹,势必也就会涉及到那场意外发生、却来不及救援的火灾。 他的妻子、云嫣的母亲,死在那场大火里。 母女连心,云嫣幼年时常常惊梦夜哭,前阵子,老夫人还提过,云嫣又做噩梦去她屋里一道歇觉的事儿…… “金砖务必藏好,”林玙交代着,“东西来历我大抵心里有数,再查些状况做个印证。” 再多的,林玙暂且不说了。 当然,他得另寻机会提醒一下辅国公。 万一徐简那一箱东西曝光了,那连带着都麻烦。 思及此处,林玙又问了一句:“你先前怎么联系辅国公?让陈桂递话?” 日头渐渐高了。 玄肃背着靶子回到了桃核斋的后院。 徐简还没来,参辰当然也不在。 只何家嬷嬷探头出来与他打了声招呼:“你倒是有口福。” 玄肃从靶子上取下一支来:“妈妈尝尝?” “去去去,臭小子还不晓得我牙口不好?”何家嬷嬷道,“好好护你的牙,整天吃得这么甜。” 玄肃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脚步声。 一位是郡主,应是来询问六果胡同结果的,另一位是男子的,但好像不是陈东家。 玄肃顺着看过去。 铺子后头的帘子掀开了,郡主笑着走进来,而她的身后…… 玄肃:? 怎么会是诚意伯? 林云嫣听前头掌柜说徐简还没到,便引着父亲先来坐下,抬眼看到扶着糖葫芦靶子的玄肃,扑哧就笑出了声。 她当然知道玄肃嗜甜,从前行走时候,玄肃也经常扮作各种不同身份去打探消息,但这幅糖葫芦货郎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玄肃见林云嫣盯着这厢看,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递过去:“您尝尝?” 林云嫣没有跟玄肃客气。 自个儿一串,又拿了一串塞到林玙手中。 林玙自然不会驳女儿的面子,哪怕他脱离了小孩儿年纪之后就再没吃过这些,还是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他点评道。 后院门开了。 徐简前脚迈进来,后脚就顿住了。 如果说,推门看到诚意伯在座,已经让徐简心头一惊了,那推门看到小郡主和诚意伯一人一串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实在让徐简进退维谷。 来错了地方,又好像,没来错…… 掉头就走显然不合适,就这么过去拱手行个礼,似乎也差点什么。 尤其是,诚意伯此刻的面色透了些许尴尬。 也对。 堂堂诚意伯,已过而立之年,被“年轻同僚”看到陪女儿咬糖葫芦,面子上挂不住。 真要是个三五岁小童倒也还好,可小郡主又没那么小。 想了一想,徐简先从靶子上也取了一串来,这才与两人见礼。 人人都有一串,谁也别不好意思。 肉眼可见的,诚意伯放松了些,徐简咬着糖葫芦想,自己这临机应变的本事还算不错。 思及此处,徐简又不得不佩服林云嫣。 他尴尬,诚意伯也尴尬,唯有这位郡主面不改色,越吃越香。 等他们三人吃完,何家嬷嬷奉上新茶,石桌旁总算是谈正经事儿的氛围了。 玄肃上前来,把清早跟随朱骋的结果说了一遍。 “他果然没有亲眼见过东西,王娘子也是听说的,”林云嫣思索着,“主子、干爹、唔……” 后一个词,她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断子绝孙什么的,她还是别当着父亲的面说了。 父亲大抵是听不得乖顺的女儿说那些词的。 偏她这一下停得有些突然,话收回去的意图清晰极了。 徐简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着掩饰了笑。 行! 小郡主也没有那么“面不改色”,就是装得比较像。 若不是诚意伯在,她可不会避讳这词。 陈东家上回算计许国公府那纨绔,背后定然是林云嫣的手笔,跟彼时那单府尹口中的“世风日下”、“成何体统”相比,“断子绝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另一侧,林玙也听出来了。 老父亲的心,多多少少的,体会了些许欣慰。 他们父女是自己人,哪怕女儿说了不合身份的话,他私下提醒两句也就行了。 可在外面、在外人面前,云嫣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说话用词可以不一定高雅脱俗,但总不好粗鄙,要不然惹人笑话。 还好,云嫣记着这些,没有冲口而出。 当然,为了替林云嫣抹一抹面子,林玙把话题接过去了。 “先前开箱看到金砖时,我就有一些猜测,今日又听云嫣说了国公爷的发现,”他依旧用手指沾水,在石桌上画了一笔,“国公爷也看一看,是这么一道痕迹吧?” “没错,”徐简说完,示意玄肃进书房去取,又与林玙道,“别的都运走了,这儿还留了一块,伯爷看下实物。” 能亲眼确认,林玙自是不推辞。 接过金砖,他对着日光来回看了看,很快,那道痕迹出现在眼前。 看过了,心里有数,他物归原主。 “我之前就猜,这些东西恐是先帝爷二十八年初埋的,”林玙道,“当时,随着先帝爷病重,朝中争斗不少,最后的结果是三子被幽禁、四子贬离,圣上登基。 三子、四子二位,彼时也颇有能耐,不说自己手里的银钱,拥护者亦有家底。 清算之时,谁也顾不上谁了,又舍不得大笔金银,都是自寻法子藏匿,恐就有这两箱东西。 再结合今日那朱骋外室的话语,以及这道痕迹……” 徐简道:“以伯爷之见,主子指的是先帝四子,干爹应是他身边的内侍。” 所以,被朱骋骂作“断子绝孙的东西”。 林玙很满意徐简的一点就通,且点到为止。 “涉及圣上的兄弟之争,这些东西还是藏好为妙,免得有人拿来做文章。”林玙说到这儿,看了女儿一眼,又与徐简道,“辅国公借一步说话?” 这三个人,突出一个各想各的,还各自满意得比糖葫芦都甜。 感谢书友象象呀、无所不欢166、本人只看书不留言、徐必成官方女友得打赏。 (本章完) 第74章 借一步说话 秋风不盛,这几日也渐渐凉快了下来。 可诚意伯这看一眼、又借一步的姿态,让徐简不由地后脖颈又起了层汗。 林云嫣正在思考王娘子的身份,突然听父亲请徐简单独说话,不由也抬起了眼帘。 有什么话是她听不得的? 莫非是父亲要从王娘子背后的干爹、谈论她这个外室与朱骋之间到底是如何一个影响关系? 涉及男女关系,父亲不愿她听,倒也不稀奇。 那就先不听吧…… 与金砖、甚至李汨有关的内情,回头问徐简就是了。 林玙也不想让林云嫣多心,另与她补了一句:“你坐着吃茶,想吃糖葫芦就与嬷嬷说,我与国公爷说些朝堂事情。” 活脱脱的,父亲稳住小孩儿的模样。 徐简却是突然想到了祖父。 许多年前,在他还是个四五岁小童时,祖父牵着他出门去,路上遇着同僚要说事,也是这么安稳住他的。 很熟悉的感觉,也很让人怀念。 这么一想,“借一步说话”的忐忑感倒是淡了许多。 徐简起身,与诚意伯比了个请。 赶在林玙之前,林云嫣倏地站起了身:“我去前头铺子里找些有趣玩意儿,父亲与国公爷在此处说话吧。” 说完,她快步往前,撩了帘子进了铺子。 眼前,是高高的台阶。 林云嫣抿了抿唇。 她还能不知道徐简? 能进徐简书房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完。 即便是她的父亲,以往来辅国公府探望,也没有进去过。 虽然这里的书房比不得府里,但徐简的臭毛病估计改不了。 后院那几间屋子,还有掌柜的与何家嬷嬷的住处,余下的柴房、厨房,他们能往哪儿说话去? 最后十之八九得去楼上雅间议事。 既如此,不如她赶紧腾地方。 这几天夜里雨多,还是别折腾徐简那伤腿了。 院子里,徐简看了眼晃晃悠悠停落下来的帘子,再次落座。 有些状况,需得从善如流。 毕竟,他也不想见面再被林云嫣话里有话问候一句“身体安康”。 不知内里状况的林玙自不可能明白,但能单独与徐简说几句,地方并不是关键。 “先帝四子李汨,”林玙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当着云嫣的面说,国公爷海涵。” 如此一说,徐简思路快,大体猜到缘由了:“因为定国寺?” 定国寺三个字,让林玙本就严肃的神色越发深沉,连嗓音都紧了几分:“辅国公了解旧事?” “彼时不过稚子,”徐简道,“前几年祖父说起圣上登基前的事,略聊了几句,只得些皮毛。” 林玙微微颔首,讲述当年旧事。 一切的起因,便在太兴二十七年的初秋。 此前三年,天灾不断,西南地动、中原蝗灾、两湖溃坝、北方大雪,如此夹攻之下,辛劳的太兴帝病倒了。 三公辅佐嫡出的皇长子李沧监朝。 李沧的能力、出身,原该是众心所向,却不想,白日打理朝政,夜里御前侍疾,他也突然病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眼瞅着比太兴帝的病情都厉害,使得有野心的弟弟们都跃跃起来。 朝中提出进香祈福,这是功业、也是机会。 去了、求了、应验了,御前首功,哪怕没求好,总归还能以孝心为重、占个苦劳,可定国寺不在京城里、皇城中,哪怕就在京畿,也不是金銮殿前,万一有个状况,先机尽失。 于是,几位皇子都是想去、又不想去,更怕别人去。 最后,皇六子李沂毛遂自荐。 “便是今上,今上当时无心大位,他去祈福,总好过其他兄弟,如此才达成个平衡。”林玙叹息着摇了摇头。 李沂往定国寺,皇子妃夏氏,独子李邵同行。 夏氏另点女眷为女官陪同,其中便有林云嫣的母亲沈蕴。 入寺祈福半月,有一夜李沂与夏氏起了几句口头争执,李沂离开住所往大殿自顾自散气,夏氏招了沈蕴说话,排解心中闷闷。 却不想,定国寺下的镇子里遭了山贼,仓皇逃出来的一位镇民来寺中搬救兵。 李沂就在前殿,听闻此事,哪有不管的道理? 他点了护卫、亲自带兵,与僧兵一块下山救援。 镇中百姓死伤过半,救兵把山贼杀了个干净,匆忙救护伤者,而山上寺中突起大火…… 沈蕴救出了李邵,再想救夏氏时,双双都没有逃出来。 “圣上很后悔,他好几次与我说过,那日若不是与皇后争执,他想率兵下山、定会被皇后阻止,如果只有护卫下山,而他留在房里,起火之时,他能把皇后与太子带出来,而不是……” 当然,这在林玙看来,就是以结局而反推过程的执拗了。 李沂若在里头,也许如他所说能多救出几人,但也许他也会折在里头。 火情太急又太快,僧兵下山后,寺中留守的都是老弱僧人,他们再是尽力而为,也终究力所不及能。 那几年百姓艰难,确有上山下海为贼寇的,但京畿一带总归还算太平,偏就有山贼袭镇。 事发后,李沂对此当然有质疑,可他没有线索、证据,只能暂且作罢。 直到半年后,太兴二十八年元月。 一封不知来历的告密线索到了李沂手中。 山贼是假的,他们原就是死士,屠镇子是为了震慑朝野、让全朝都展开清缴。 清缴便是功绩,地方上为了抢功,没有山贼,以饥民充数。 而这持续了半年的清缴之中,获利最多的看起来就是皇长子李沧一脉。 李沂虽气愤,却没有上当。 李沧本就占尽优势,只因身体欠佳,才被其他弟弟们扯后腿,他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情。 因此,在皇三子为此向李沧发难时,李沂反而支持了李沧。 恶毒诛心的罪名彻底压倒了李沧的身体,最终走在了父皇太兴帝之前。 太兴帝悲痛之下,将挑事的三子幽禁于永济宫,抢功最盛的四子李汨贬为庶民、驱离出京,驾崩前,他听取了重臣与皇后沈氏的意见,将皇位传给了李沂。 李沂登基改元永嘉,奉嫡母沈氏为皇太后,又追封夏氏为皇后,立年仅六岁的李邵为太子,日常起居都带在身边,另封林云嫣为郡主…… “袭击镇子的假山贼到底是谁指派的,这事儿一直没有定论,有说是永济宫那位的,也有说是李汨的,”林玙平复了下心境,“定国寺走水是意外,并非有人蓄意。 这段往事也没有忌讳到不能说的地方,只是我不愿叫云嫣听。 她当年太小、没有跟随她母亲去定国寺,可兴许是母女连心,她幼年她惊梦……” 林玙倏地顿住了。 徐简一直沉默,认真听他说这些旧事,林玙打开了话匣子,便没有全收住,最后这几句只与云嫣有关、与李汨无关,他不该与辅国公说道。 说多了、说多了…… (本章完) 第75章 也没那么熟 话语收得很突兀。 几乎可以说是戛然而止。 林玙只好拿起茶盏来抿一口,以作过渡与遮掩。 说了这么会儿话,茶自是凉了。 徐简唤了玄肃,让他重新去备一壶热的。 而后,他看着林玙,不紧不慢道:“如先前与伯爷说的,原只听祖父粗略讲过,并不详细,今日听伯爷从头梳理一遍,确有不少启发。” 林玙微笑,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辅国公年纪不大,行事却很知道给人留余地。 就像进院子时主动去拿了串糖葫芦,刚才他突然闭嘴不往下说了,徐简也只当没听出来,话题直接带过去…… 如今,懂得留余地、还留得让双方都不尴尬的年轻人,可比从前少多了。 林玙此行的目的都达成了,琢磨着起身告辞。 徐简整理思路,问道:“能替李汨埋金砖的内侍,想来颇为受他信任,伯爷可有猜测的对象?” 握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拂过沿口,林玙看着徐简,却没有立刻回答。 徐简微微倾着上身,一副洗耳恭听、专心请教的模样。 林玙斟酌着问道:“国公爷对金砖后头的事儿感兴趣?” 既挖出来了,又与禁书牵扯上,林玙当然也不赞成交到衙门里去。 各家留一箱,各进各的口袋。 母亲那儿若为此惴惴,林玙也知道如何说服她老人家。 她是谨慎踏实惯了,不放心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但她并非不懂朝堂起伏,亦不会做损伤伯府的事情。 因着李元发在衙门里金砖长、金砖短的喊,现如今,这些东西只能存着。 至于原主人李汨以及他的追随者,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追查金砖去向。 等过了这阵风,再寻个金银铺子,分批熔了重打,再拿出来时就不用担心了。 在林玙看来,拿了金砖进账的人琢磨到这儿,基本就差不多了。 可观徐简样子,似是想深挖下去。 “恕我直言,”林玙对这位年轻后辈观感不错,便提醒他道,“后头的事儿不是老实巷建房子做买卖,牵扯到了圣上的家事,仅仅只为了些好奇心去打探,一个不小心就惹着大祸了。” “伯爷说的是,”徐简听得出林玙的好意,但他不能照单全收,思考了一下说辞,他道,“这两箱金砖,我拿归拿了,却还有我放不下的担忧。” “哦?”林玙示意徐简详说。 “当初,能亲眼盯着铜箱子埋下去的,应该是李汨身边有些能耐的内侍吧?”徐简问道,“能被李汨交托藏钱要事,可见平日忠心耿耿。 忠诚如他,为何会告诉自己的干女儿? 是这十几年里,他不再效忠李汨,又或者是李汨那儿有了其他变故? 还是他说漏了嘴,叫王娘子听了去? 王娘子会见财起意,朱骋一个不担家业的四老爷,他要金砖做什么? 英国公府可不缺他吃喝玩乐养外室的银钱。 虽然谁也不会嫌弃钱多,但那毕竟是李汨的金子,如您说的,一个不小心会惹大祸,他有必要一定去挖出来吗? 我猜测,王家兄弟起先探头探脑,也就是个看个动静,等到老实巷修成,租下那屋子,花费上几月慢慢挖。 没想到高安竟然要整理全部地基,他们才会等不住,急切动手。 明知是李汨的,明知大半夜去偷容易出事,还是急着下手了,朱骋莫不是要用金砖做什么文章? 倘若是我,早知那两箱金砖是李汨的东西,我大抵是不会去挖了。 伯爷您看,这么多问题摆在这儿,不往里头探探,东西拿着也不放心。” 林玙深深看了徐简一眼。 这些疑问,当然也在林玙心中。 他不会和林云嫣摊开来说这些,一是因着李汨,二是云嫣是他的女儿。 林家的爵位在他身上,他理应扛起家业,当然也必须扛起风风雨雨,留给女儿、侄子侄女等晚辈的,当是春风和煦。 这一连串的问题,他来想法子调查。 却没想到,徐简想明白了,还想插一手。 林玙委婉地拒绝道:“国公爷辞了兵部,只想当个闲散,我还以为你对这些没有兴趣。” 徐简轻笑了声,没有解释。 这一次是林玙与他留余地了,不想解释的事情当然可以不用解释。 “我还是先前那句,深入查下去,一不小心容易招惹祸事。”林玙道。 徐简恳切道:“两箱子金砖,若只是那外室贪钱,我们藏了也无事。 怕就怕她和朱骋不图财,而是得了那什么干爹授意要拿金砖做事,现在路子断了恐是要为了金砖发点疯。 真就让挖出荆大饱与高安背后是我们徐、林两家来,那就被动了。” 林玙深以为然。 仅仅是两府私下做买卖,真被揭穿了也无妨。 偏敌暗我明,不晓得对方编套什么故事出来,牵扯着禁书与李汨的金砖,被对方先发制人…… “伯爷肯定不会想看到那状况,而我提出来的问题,伯爷也肯定想到了,”徐简看着林玙,继续说着,“您就是想一个人悄悄去查,把隐患排除了,郡主拿着金砖开开心心的、您就很满意了。 这是您做父亲的慈爱之心,我很理解。 但我也拿了一箱好处,您即便是顺带着的事儿,也等同替我摆平潜在的麻烦。 无功不受禄,多少出些力气。” 话说到这份上了,林玙哪里还能回绝? 徐简又不是他儿子,哪里能受他的慈爱之心? “既如此,”林玙道,“查到些什么就互相知会一声,多条消息来路,也能多些收获。” 徐简道:“我一定小心行事。” 林玙偏过头,看了眼前头铺子方向:“云嫣那儿,辅国公还请保密。” 小丫头还是多咬几根糖葫芦合适。 “我与郡主做买卖,不会谈论这些,”徐简正色,见林玙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与郡主也没那么熟。” 林玙道了声谢,起身告辞。 徐简送他到前头,站在楼梯口道:“伯爷慢走、郡主慢走。” 林云嫣有一肚子疑问想问徐简,见父亲等着,徐简又送客,想了想还是出铺子上了马车。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76章 再给你拿两串? 马车徐徐。 林云嫣轻声问道:“您与国公爷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林玙笑了起来,“金砖怎么处置,学问大着呢。” 林云嫣早知道父亲要避重就轻,得这么一答案,也就不追着问了。 林玙倒是很关心她在铺子里看了些什么花样。 “早晨跟您说了,我想把老实巷头一间起成文房铺子,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学子,全是他们需要的物什,”林云嫣道,“不指着赚多少,主要是存放东西,刚与掌柜的打听些生意经。” 林玙不拘着她折腾这些,建议道:“既然想开铺子,也可以问问陈桂,让他带你在京中出名的文房铺子转转。” 林云嫣应下。 马车先到的千步廊前。 林玙去衙门里收集他要的讯息。 林云嫣当然没打算回诚意伯府,行到半途,一个掉头,又去了桃核斋。 后院里,徐简对林云嫣的去而复返没有一点惊讶。 等林云嫣落座,徐简推了一盏热茶给她。 “伯爷不想让你担心,”他道,“毕竟是李汨的东西,他不查到底,他也不放心。” 林云嫣抿着茶,眉梢一弯,笑了。 父亲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 从前也是,他孤身一人查了许多事情,他时时刻刻在为她担忧,却不愿意她担忧他一分。 “父亲想从六果胡同那儿下手?”林云嫣想了想,道,“比起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李汨与那内侍,王娘子倒是现成的。 偏我问他时候,他不愿详细与我说。” 说完,林云嫣放下茶盏,一双晶亮眸子直直看着徐简。 意思倒也明明白白。 ——你能从他口中打听出状况来吧? 徐简被她这么盯着看,身子下意识往后缓缓一靠。 石凳就是石凳,没有靠背。 也亏得他动作幅度不大,身子又稳,虽没有挨着靠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没有真的倒下去。 轻咳了声,重新端正坐姿,徐简才道:“说服伯爷,费了一番口舌。” 林云嫣好奇心起:“怎么说的?” “郡主是他的女儿,享受父亲的照顾与庇护是天经地义,”徐简顿了一下,慢慢悠悠道,“我又不是他儿子,怎么也得出些力气,才好心安理得拿着金砖。” 林云嫣:…… 道理很对,就是从徐简口中说出来,再平铺直述的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 可能,毕竟曾经是半子吧…… 林云嫣琢磨着。 若真是翁婿,反倒还好些。 偏徐简还有着女婿与泰山商议事情的谨慎,父亲却毫无“了解”,只把徐简当作与自家悄悄做着生意的同僚,先前谈话的氛围恐怕会有点儿怪。 这事儿怪不上徐简,但也不是父亲的问题。 “做儿女的总归想为父亲解忧,”林云嫣忍着笑,道,“父亲他不愿与我详说,我就只好来请教国公爷了。” 笑是真的忍了,却没完全忍住。 笑意从眼底里溢出来,明明白白写着“尽力了”。 徐简啧了声,没计较林云嫣的诚意不足,挑着要点说了些他们围绕朱骋、王娘子所产生的疑问。 林云嫣一面听、一面想。 从前,毫无疑问,李元发两人把金砖交给了朱骋。 此后京中并无任何风吹草动,直到永嘉十八年,徐简才从安逸伯府抄出了两块。 那两块,是否就是这两箱子之中的? 中间六年,为何没有任何与此相关的讯息? 朱骋是拿金砖铺了别的路吗? 安逸伯府、定北侯府的遭难,是否就是朱骋铺设出来的结果? 这一些问题,徐简在与父亲交谈时自然不会提及,父亲的调查方向主要会在王娘子身上,但想来徐简这里,会把安逸伯、定北侯两家也罗列进来,一道思考。 等徐简说完,林云嫣奇道:“只有这些?” 她刚在前头铺子里与掌柜的说了那么多,后院里怎么可能只讲了这么点儿。 徐简看了林云嫣一眼。 漆黑的眼眸里,神色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情绪。 可林云嫣了解徐简。 徐简这么看人的时候,后头可能藏着几个坑,若不留心些,容易摔个狠的。 隔了会儿,徐简才慢条斯理道:“确实还说了些别的,伯爷提到了郡主小时候……” 林云嫣一愣。 不应该吧…… 父亲怎么会和徐简说她幼年事情,他与徐简又不熟! 见她惊讶时长睫颤颤,在信与不信之间摇摆,徐简的心情倏地松快了。 “郡主不用担心,”徐简道,“伯爷起了个头就没有往下说了,毕竟我这个岁数,没法与伯爷交换当父亲的心得,与郡主也没那么熟悉,让伯爷见着我就分享郡主的童年趣事。” 林云嫣:…… 这人真是。 眼看着心情舒缓了些,嘴里出来的还是这么阴阳怪气。 林云嫣自认编排人的实力不算差,与徐简一比,她是手下败将。 当然,可以输,却不能直接认输。 林云嫣撇了撇嘴,抱怨道:“那串糖葫芦挺甜的,不至于这么酸倒牙吧?” 看着是轻声轻气,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徐简一个字都没听漏。 他呵得笑了声:“既这么甜,让玄肃再给你拿两串?” 林云嫣占得一回上风,见好就收,绝不冒进:“国公爷与我绕圈子呢,拉扯这么一些,看来是说了些父亲断不希望我知道、而你也认为不提为妙的事儿?” 哪怕徐简没有接话,林云嫣也知道自己判断对了。 “父亲有父亲的担忧,在他眼里,我还是个没吃过什么苦、被家里与皇太后宠着的小丫头片子,”她轻叹了一声,看着徐简道,“但我不是,我以为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我与国公爷有共识。” 话说到这儿,轮到徐简迟疑了。 他答应了诚意伯,当然那个承诺本身就打了折扣,但多多少少,徐简还想勉强守着点信用。 定国寺那一段,他确实没想与林云嫣细说。 偏小郡主这人吧,以退为进这一手炉火纯青。 徐简思绪飞快,寻了个合适的切入,再开口时语调平顺:“伯爷提了你幼年惊梦……” 第77章 搬个救兵 “惊梦”两字之下,林云嫣的眸子微微睁大。 答案让她很是意外,与此同时,先前的上风也荡然无存。 局势又颠了过来。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好像确实从未与徐简说过这些幼年事情。 前一刻强调“共识”,后一刻就被戳破了共识的根基并没有那么结实…… 饶是林云嫣素来编故事都面不改色,此刻心里也升腾起了些许惭愧。 不多,但是,有就是有。 林云嫣本着实事求是,决定修一修根基。 添一盏茶,压一压情绪,林云嫣道:“确实是很小时候的事儿了。 那几年夜里我总是惊梦,醒了就哭,小娃儿一个,说也说不明白。 挂过各种保平安的东西,皇太后还请高人替我念过,收效不大。 再大一些,我能说出梦里状况了。 是大火,周遭都是火,母亲出事时,我不在她身边,但我不知为何会梦到她当时处境。 宫里府里都很担忧,想了各种法子。 结果有一天开始,突然就不再梦到了,许是我又长大了些的缘故吧。 既没有再发生,当然也不会挂在嘴边了。” 说起来,若不是那天她自己也经历了一场无路可逃的大火,再睁眼就回到了这般年华,她可能也不会无端端去想幼年噩梦。 旧事讲完了,这根基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见徐简的眉头微蹙着,林云嫣能猜到他的想法。 徐简在后悔。 后悔让她说这一桩往事。 不是让她回忆起了幼年不快,而是,他与她一同经历了一场大火。 有些事儿心照不宣,真要去掰扯,反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只余沉默蔓延。 好在,论粉饰太平,两个人都是高手。 三盏茶下肚,林云嫣的话题直接切到了王娘子。 “照朱绽的说法,她父亲与王娘子的关系持续了好些年,”林云嫣思考着,“我们先前质疑那小童不一定是朱骋亲子,又或者未必是王娘子的孩子,但真实状况,多与邻里打听几句,多少能有些收获。” 徐简颔首,道:“顺天府查禁书,不管朱骋怎么撇清,以单府尹办案的态度,问还是会再问几句的。” 至于收获…… 只靠李元发那几句话,单慎不管是否怀疑朱骋,都拿他没辙。 而那位李元发,若不是个傻子,也该想明白自救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先还能有些联系,说到后头却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 偏这两人谁也没有觉得这种交流方式有任何问题,就在这样的前言不搭后语中,梳理完了各自思路。 傍晚时分。 御书房里,单慎恭谨站立。 圣上从案卷里抬起头来:“两大箱全是朝廷禁了的书?从老实巷的地基里挖出来的?” “确实是。”单慎斟酌着道。 圣上又道:“看爱卿案卷上的来龙去脉,这案子挺清楚明白的,该怎么断就怎么断。” 单慎面露迟疑之色。 案卷上写的都是“事实”,从一到二再到三,发生了什么写什么,可还有很多不确定的状况都没有上案卷。 比如,那些禁书看着的确颇有年头,但它们并不像在地里埋久了,即便装在铜箱里,它们的状态也太好了些。 又比如,朱骋与此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臣的想法是,继续往下查一查,兴许会有别的收获,”单慎小心翼翼提议着,“只是事关英国公府,证据不足的状况下……” 他单慎当真有心无力! 他拿着案卷来御前,禀报事情是虚,搬个救兵才是真。 只要圣上开口让朱骋配合些,单慎查起来不至于这么吃力。 圣上听明白了单慎的意思:“爱卿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这是好事,只不过……” 为了那偷儿的一句话,恐是太过较真了。 单慎较真无所谓,圣上不一样,他示意英国公府如何如何,倒像是借题发挥,要寻朱家麻烦似的。 “爱卿既有疑问,那就再下些功夫,”圣上道,“若能多些证据证明朱骋与案子有联系,再招他问话也不迟。” 单慎知道进展大抵也就这样了,准备行礼告退。 却是巧了,外头有内侍通禀。 曹公公去问了一声,回来与圣上耳语:“辅国公来了。” 圣上的眼底,迟疑之色一闪而过。 他知道徐简来意。 先前他又劝过徐简几句,徐简别看年纪轻,性格却似他祖父,拧起来特别拧。 他清楚徐简的顾虑与难处,两厢认真沟通,说话用词点到为止,也没有什么不舒坦之处,他就是觉得惋惜…… 好好一人才,舍不得他埋没了。 今日徐简过来,应该还是来拒绝的。 思及此处,再看眼前立着的单慎,圣上道:“单爱卿……” 单慎忙道:“臣告退。” “不急着走,”圣上让曹公公去引徐简进来,又与单慎道,“爱卿不是缺个压阵的吗?你要能说动徐简,就让他去。” 单慎:?! 徐简进来,恭敬行了礼:“打搅圣上与单大人说正事了。” “正与单卿说那两箱禁书的事儿,”圣上抿了一口茶,“你应当听说了吧?” “听说了。”徐简道。 单慎琢磨着要怎么开这个口。 对于徐简,单慎也就了解些大概的,朝会上见着了行个礼,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交流。 他是官员,徐简是勋贵,年纪差了辈,徐简还上朝点卯、下朝闲散,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想来,年轻的辅国公对衙门办案子,大抵是没有任何经验。 单慎想请个压阵的,却不想请个祖宗。 偏圣上发了话,单慎不请也得请,只盼着这位只出面、不随意指点。 “这案子看着简单,里头却还有些门道,下官正在积极调查,”单慎与徐简拱了拱手,“辅国公可有兴趣,来顺天府里走一走?” 徐简眉梢一扬。 圣上顺着单慎的台阶,与徐简道:“你既不喜欢千步廊左右走动,那不如承了单卿的情,去顺天府待几天?” 说完,他也不给徐简拒绝的机会。 “你就当去公堂上吃茶,不要你查案,也不要你断案,你就在那儿坐着。”圣上道。 一来,给单慎镇场子。 二来,徐简若因此对判案之类的生了些兴趣,往后去三司等衙门,也能发挥才能。 徐简的视线在圣上与单慎之间转了,垂着头,应下了。 徐简:计划通! 感谢书友乐三爷、小院子、两叶蔽目、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78章 让事情巧起来 曹公公送他们离开。 出了御书房,徐简与单慎道:“大人先行,我还有些话与曹公公说。” 单慎自是随他:“那我在顺天府等国公爷。” 徐简笑着应了。 等单大人走远,徐简才道:“前几次圣上点我,多谢公公周旋。” 曹公公含笑。 他既然是圣上身边的大内侍,少不得揣度圣意。 圣上从不遮掩对辅国公的爱惜之意,这既是因对先辅国公徐莽的怀念之情,同时,也有徐简本身的缘故。 年轻、有能力。 朝堂之中,不能缺少经验丰富的老臣,他们都是定海神针,同样也不能缺少后继之人,年轻一辈的冲劲能给老臣们带去活力。 什么样的都不能缺,相辅相成。 这也是圣上定下来年开恩科的缘由——广纳天下的新鲜人才。 可眼前就有一人才,摆着不用,确实暴殄天物。 诚然徐简之前只在军中历练过,且时间不久,但底子品行如何,已经能看出端倪来了。 此前边关抵京的文书上,几位大将军对他不吝赞美之词,若不是因伤回京,假以时日,徐简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操盘横纵。 可惜,出了状况。 偏这状况又因太子殿下而起,圣上不会时时把愧疚挂在嘴边,但他想补偿徐简。 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子,把老国公爷教导的东西能发挥出来,别埋没了。 哪怕是个新手,跟着有能耐的老大人们学一学,以徐简的聪明劲儿,哪里能学不出个花样来? 这就是圣上的想法。 只是,徐简回回不领情。 那位毕竟是真龙,便是太子与其他殿下在御前回话,也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让往东断不敢往西,辅国公与圣上唱反调,一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圣上能高兴吗? 圣上发脾气了,徐简自然捞不着好,但曹公公贴身伺候圣上,打心眼里盼着平顺、安乐,因此,无论是娘娘殿下们、还是文武大臣们,只要曹公公能帮着打打圆场的时候,他一定会周旋。 想了想,曹公公低声与徐简道:“杂家也得谢谢国公爷。杂家多句嘴,圣上为了让您不远离朝政,想了好些地方了,您今儿若还是推了……” 徐简轻笑了声:“那天回去后,我也反思了,圣上一片良苦用心,我总推得远远的,确实不是为人臣子之道。今日面圣,原也想着圣上若再提及,我挑个地方先待着。因而、圣上提了顺天府,我就去坐几天。不敢说有什么进展,关键是不冷了圣上心意。” 曹公公乐呵呵的。 与聪明人打交道,那真是轻松、省心。 “那还真是单大人来得巧,”曹公公道,“早一步、晚一步的,他都请不到您给他压阵了。” 徐简也笑。 两厢告辞,他慢悠悠往宫外走。 等到了顺天府外,看着那高悬的匾额,他的眉梢扬了扬。 哪是单大人“来得巧”,是他让事情巧起来。 眼线留在街口,单慎前脚坐着轿子进宫面圣去,后脚,得了消息的徐简就往御前递了帖。 就算没有一块凑到圣上跟前,以徐简对圣上的了解,几句话之后,他也会被打发来顺天府。 徐简进了衙门。 单慎闻讯,忙带着底下人迎出来。 徐简站定,与众人拱了拱手:“我从未接触过衙门事务,也说不好会在顺天府待上多久,这期间还请众位大人多指教。” “客气、客气。”单慎将徐简请到后堂,拿了案卷给他看。 徐简认真看了。 从上头写着的状况看,陈桂转达信息、以及高安办事的水平都很不错。 小郡主布置好的局面,全到位了。 “我听单大人在御书房那儿的意思,这案子还有许多要深挖之处?”徐简问道。 单慎颔首,把几个疑点提了。 徐简接过师爷送上来的茶,尝了一口:“我明白了,单大人的目标还是在朱骋身上。 我丑话说在前头,查办案子,我一窍不通。 我们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是纸上谈兵,外行指点内行,因此单大人千万别指着我给你出主意,我不干这事儿。 但你要找朱骋麻烦,我可以出面,‘辅国公’的名号还是有些用处的。” 单慎哈哈干笑两声。 这叫丑话? 这在他耳朵里,是美话! 他就怕请个祖宗。 辅国公这样的菩萨,没事儿泥塑像,有事儿显个灵,正合适。 “那我们再把嫌犯提上来,问问话?” 大牢中,李元发与席当家关了一间牢房。 起先,为了席当家公堂上直接割席的行径,李元发颇为不满,若不是衙役在不远处看着,他都想与席当家打一架。 等关到现在了,李元发整个人冷静下来了。 割席才是正常的。 那两箱子禁书,不割席是傻子。 “老弟,”李元发木着脸,低声道,“姓高的算计我们,对吧?” 席当家凑了过来:“我先前真这么想,可我琢磨着琢磨着,姓高的有句话说得没错,他要害我们也得他能弄来两箱子禁书,他哪有这种本事?” “那就是朱四老爷被别人诓了?”李元发问。 “难说,”席当家叹了一口气,“别怪老哥我说丧气话,我要是四老爷,理都不会理你。掉脑袋的事儿,他掺和什么?我们两个这回是真倒了大霉,你还在堂上说是你家里传下来的宝贝……” 李元发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财没发着,命都要没了。 这事儿真是…… 两人还没有想出个法子来,衙役就来提人。 李元发被提到了公堂上。 只是问话,并非堂审,没有列两侧官差,手持杀威棒喊着“威武”,但李元发心虚,进来了就两股战战。 再看前头,李元发睁了睁眼睛。 单大人身边的年轻人,一身贵气,看着有些眼熟。 单慎道:“事发的前因后果,你再讲一遍。” 李元发苦笑。 说一百遍,他也说不出新花样来。 徐简偏过头,不轻不重与单慎道:“我倒挺想听他说说朱骋,朱骋咬死了不认识他。偷金砖偷到禁书,他也是好本事。” 单慎摆了摆手:“且听他说。” 第79章 衙门里好办事 李元发沉默着。 饶是知道朱四老爷不会承认,此刻亲耳听了,心里还是拔凉拔凉的。 真由他背了这两箱子禁书的罪,不用多久,心和脖子都凉了。 “我、小人……”李元发混沌的脑袋,忽然间闪过一丝灵光。 那个年轻贵人说得太对了! 他李元发就是个偷儿啊! 什么金砖、什么禁书,从头到尾不是他的。 “哎呦青天大老爷,小人说实话,句句都是实话!”李元发道,“之前是小人扯谎了,现在讲的都是真话。 小人这样的人物,祖上哪能传下来金砖?根本没有这样的家底。 会去老实巷挖,是先前小人偶然听见别人神神秘秘说话,说什么黄金、黄金的。 小人一门心思挖黄金,可这根本就是小的搞错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人家把书册作黄金,小人一个俗人,还以为是大金砖! 小人要是早想到了这一茬,才不去当这个偷儿呢! 真偷到两箱子寻常书册也就罢了,顶多下牢里蹲着,哪里想到会是禁书,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偷金子不成快赔条命了!” 徐简双手抱胸,听李元发急中生智编故事,听得有滋有味。 比小郡主胡编乱造的本事差了点。 不过,毕竟是在公堂上,以商对官,李元发编得也过得去。 单慎气得胡子直抖。 “书中自有黄金屋?”他指着李元发,骂道,“你当本官是蠢的,听你这些浑话?” 李元发心一横,梗着脖子道:“那不然您找朱四老爷问问,小人确实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小人。” 狠话放完,他还知道自己是个监下囚,脖子一缩,又缩成了一团。 单慎气归气,也没让动什么刑罚,只让衙役把李元发拎回去,换一个人来。 等着换人的工夫,徐简道:“衙门里做事还是好脾气,军中对付嘴硬的俘虏,可是半点不客气。” “那肯定不能一样。”单慎附和一句。 “单大人相信他和朱骋没往来吗?”徐简又问。 单慎嘿嘿一笑。 他要是信朱骋与此案无关,他去御书房里搬什么救兵? “朱骋不会轻易承认,”徐简佯装出思考模样,与单慎建议道,“我没有插手的意思,就是想着,要让朱骋松口,得人赃俱获吧?” 单慎闻言,眼珠子一转。 天色暗下来了。 李元发与席东家难兄难弟两人,狼狈地出了顺天府。 官差不住唠叨着:“明日一早再来衙门里报到,别心存侥幸,要不然就不是罚银子这么简单了。” 李元发搓着手,道:“官爷放心、放心,一定来一定来。” 席东家还懵着:“真能走了?” “能走,能走!”李元发把人拖着离开了顺天府,“我在那官老爷跟前编了一通,可能他们信了吧,这不是交了银子就先出来了嘛。” 席东家心里不踏实极了。 两箱禁书,还没查明白,能是李元发随便编一编就行了的? 就算是最普通的偷儿,被逮到衙门里,也得定罪吧? 交银钱就出来,顺天府是这种见钱眼开的地方? 可让他再回牢里蹲着去…… “走吧,”席东家道,“回去跨个火盆,换身衣裳……” 李元发闻了闻身上。 雨水沾了泥,干透了后又在牢里蹲到现在,身上味道实在难闻,但他没打算梳洗更衣,他得让朱四老爷也闻闻。 自家遭了这么大的罪,朱四老爷撇清归撇清,总得给他想想脱身的法子吧? 顺天府内,单慎交代了“一定要跟好那两人”之后,回到了后堂坐下。 徐简一面吃茶,一面翻看着案卷。 单慎心里突突打鼓。 放饵钓鱼的想法,是他受了徐简的启发,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不合规矩的办案手段,他单府尹想得出来,以前却没有大胆用过。 官帽子不易戴,过于胆大,自然可以增加建功立业的可能,但更容易打铺盖回家。 若不是辅国公主动出言御前分担,单慎真不至于咬咬牙就把事儿办了。 希望李元发争气些。 再看辅国公,单慎暗暗想,被圣上打发来坐镇,这尊塑像菩萨还是没白费香火,竟然还挺认真。 偷盗的案卷看完了,又问师爷要了先前老实巷起火的案卷。 徐简从头至尾翻了一遍。 如诚意伯告诉他的那样,官府里有记载的最后一次大修是在太兴二十四年,至于二十八年,从头到尾都没有记录。 显然,内侍埋金是偷偷摸摸挖开了地基,然后重新铺砖。 那时候,这座宅子的主人是晋中商人石焦,租客是他的同乡,姓项,家中老娘妻儿,总共五口人住着。 石焦本人于四年前病故,分产时,石家拥有的老实巷总共十三套地契都分给了小儿子,这次由顺天府从中牵线,卖到了荆大饱与高安手中。 而项租户一家,老娘也过世了,年初老实巷走水后,他们干脆搬回老家去了。 “前不久分补偿银钱,他家来领了吗?”徐简问。 单慎道:“两地路远,已经递了消息去,还没见人来。” 徐简把这事儿先记下。 后续查访下去,应是能查到与那内侍联系紧密的到底是石焦、还是项家。 合上卷宗,徐简按了按眉心。 还得是在衙门里好办事。 这卷宗,若是诚意伯想看,需得再编个不叫单慎多心的理由。 不及他奉命而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名正言顺。 此时,林玙与同僚们拱了拱手,准备打道回府。 千步廊左右,不少衙门里点起了油灯。 下衙的官员们同行几步,随口说些不打紧的新鲜事儿。 林玙从边上过,也能听到几句。 忽然间,他听到了“辅国公”的名字,林玙稍稍压了压脚步。 再往下一听…… 辅国公去顺天府了? 还是从御书房里一出来就过去了,应是得了圣意。 再听到说单府尹前脚也在御书房里,林玙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卡。 辅国公这人,看着是年轻、不理朝堂事,但一出手,就是直奔着中心。 背后塞禁书的是他,坐在顺天府里插手查案的还是他,这查出来的结果…… 不止自家撇得干干净净,想牵扯进来的人更是谁都跑不了。 除非敌方能立刻翻出荆大饱与高安的背景,要不然,全在徐简的股掌之中。 这一套拳脚,胆子真大。 有意思。 新的一周,求月票求推荐票…… 感谢书友禁用词太多、无所不欢166、小院子、布玛宁宁、雨一直下个不停、徐必成官方女友、魑呙瞰雨、戒烟不戒情的打赏。 第80章 鼻尖没有气了 李元发在英国公府外,等到了三更天。 不止没见到朱骋,连让门房上带几句话,那厢都推诿极了。 李元发越想越气,干脆连夜去寻席东家。 席东家当了一夜的贼,又在大牢里受了大半天的苦,此刻正是好眠时候,就这么被李元发叫起来,漆黑着一张脸来见他。 李元发的脸色比席东家还差,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席东家耐着性子,道:“门房哪里晓得我们真和朱四老爷认得? 人家只当你没事找事、给四老爷盖了个背后主使的罪名,那你寻上门去,岂能给你好脸? 没拿扫帚赶你,已经是人家门房脾气好了。” 李元发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茶:“英国公府前后门、角门多着呢,我一个人蹲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再叫人一块……” 哪怕王家兄弟还在牢里没出来,他们两人手下还有些伙计…… “没用,”席东家道,“四老爷一旦晓得你找他,肯定躲着走,要么天天在府里不出门,要么出去了就不回来……” 李元发不是肯轻易放弃的。 等天亮了,他先去顺天府露了个面,点头哈腰了一阵。 出来后,他也没急着走,就蹲在街对面,直看到昨日那年轻贵人进了府衙,而对方的亲随牵着马要离开。 李元发跟了上去。 参辰对李元发的举动一清二楚,佯装不知情,一路向着六果胡同走。 李元发比参辰想得要大胆得多,走出两条街,他就凑了上来。 “小哥、小哥,”李元发行了礼,“我就想问问,我去哪儿才能找到英国公府的四老爷?” “你寻他做什么?”参辰故作惊讶,“你昨儿在堂上不是说,你认得四老爷、四老爷不认识你吗?” “嗐,我之前为了脱罪,胡乱借了四老爷的名号,”李元发不好意思极了,“就想着无论如何给四老爷赔个礼,给他惹麻烦了。” “赔礼就算了吧……”参辰道,“我若是四老爷,定不要你赔这个礼,再说,我也不知道朱四老爷行踪,不过……” “礼数、礼数!”李元发一听有戏,忙保证道,“我是真心去赔礼,不会给小哥你添麻烦,还请小哥指条路。” 李元发又说了一堆场面话,参辰才勉为其难地道:“我有一回在六果胡同北口的铺子遇到四老爷的亲随买烧鸡,问了几句,说是家里孩子爱吃、就喜欢热乎的,我估摸着他可能就住附近。 你认得四老爷身边伺候的人吗? 若认得,不妨去转转,若能遇着他,让他给你引荐? 你可别提我,我胡乱泄露别家行踪,回头四老爷恼了、寻到我们爷这儿,我吃不了兜着走。” 李元发喜上眉梢。 朱骋的亲随,他不太熟,但看脸都认得。 “你放心,我这人最讲义气!”李元发说完,急着就往六果胡同去了。 看着他背影越行越远,参辰摇了摇头。 本以为李元发只会跟着,他就这么把人带去六果胡同,没想到,这人这么沉不住气。 不过一个上午,李元发就把六果胡同的事儿摸透了。 这可真是,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原来,这里住着四老爷的外室,还有个五岁的儿子…… 整理了思路,李元发拍开了宅门。 开门婆子见来人陌生,警惕地看着他。 “妈妈,”李元发行了一礼,“我来寻四老爷。” 朱骋就在屋子里,闻声出来,指着李元发低声骂道:“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不是,你不是在牢里待着吗?你怎么出来的?” 李元发进了院子,关上大门。 而后,搓了搓手,他道:“衙门放我出来的,我就是一个偷儿,偷到了点倒霉东西罢了。不过,四老爷,您就不厚道了,怎么能让我们去偷禁书呢!我若是在衙门里说错几句话,我这脑袋……” 啪、啪两声,李元发歪着头,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拍了两下。 朱骋的脸色难看极了:“所以你就把我供出来了?你也不想想,把我拉下水,你有什么好处?” “那是我糊涂了,我出来前已经改了口,说了跟您没关系,”李元发认错认得直接,提要求也很直接,“衙门里信我这一套,暂且放我出来,但我每天还得去衙门去露面,您说说这么下去,我还怎么赚钱做生意? 老爷,我李元发是为了替您办事儿才落得这般田地,您总得给我解决解决吧。 要么您让衙门别盯着我了,要么您再补点…… 生活不易,老爷,您也不希望这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是吧?” 朱骋没说话。 前一种,他自己就向衙门招了和李元发认识,后一种…… 金砖都没影了,他还要再给李元发银钱? 凭什么! “金砖呢?”他问,“你把金砖弄哪里去了?” 李元发莫名其妙道:“哪里有金砖,挖出来就是两箱要命玩意儿!老爷哪里得来的消息,准是被人骗了!” 屋门后,偷听的王娘子怒不可遏。 “老爷!”她抬步出来,“我看就是他掉包了! 我之前跟您说,您还不敢信,说他不敢拿禁书掉包,会掉脑袋。 可你看看,他现在好好站在这儿,没断手、没断脚的,顺天府根本没拿他怎么样。 肯定是他和那高安串通,要吞了金砖,又给顺天府塞了大把好处……哎呦!” 李元发正正经经当了一天监下囚,他这么个苦主、被这婆娘说唱戏,他哪里忍得了? 提着自己又发酸又发臭的袖子口,李元发就往王娘子脸上凑:“闻闻、你闻闻!串通个屁!” 王娘子哪里见着过李元发这等浑人? 被这一通臭气熏得头晕眼花,连声尖叫着往朱骋身后躲去:“他私吞了,一定是!” 朱骋被两人缠在中间,也受不得李元发那一身臭味,抬手推了李元发一把…… 咚! 人直直仰躺在了地上。 鲜血从李元发的脑袋下渗出来,很快,染红了一片地砖。 意外太过突然,朱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王娘子也被这状况弄懵了,等回过神来,她拿脚尖踢了踢。 李元发一动也不动。 婆子壮着胆子过来,蹲下身探了探,李元发的鼻尖没有气了。 第81章 必然会发生的事 “死了?”朱骋惊得目眩神摇。 明明这个李元发,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们,怎么会死了呢? 可事实容不得假。 “这可怎么办?”朱骋颤着声,道,“我就是推了他这么一下,我也不是故意害他,我……” 王娘子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咬牙道:“老爷,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见朱骋还是没头苍蝇一样,王娘子一字一字道:“老爷,此人居心不良! 他和那姓高的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私吞我们的金砖。 我跟您发誓,干爹说得明明白白,他亲眼看着两箱金砖埋下去,绝对不会出错。” “许是别人换的……”朱骋思路混乱着,“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呢……” “不可能的,”王娘子道,“干爹就是借了个地方,连当时的房主都不知道地里埋了东西,这些年更是挖都没有挖开过地基。 高安和荆大饱都是外地来的,哪里会知道这事,还提前备好什么禁书来坑李元发? 就是这李元发,从您这儿听了消息,和高安演这么一出戏。 得了金砖还不算,竟然还来讹诈您,这种混账,死了也是应得的。” “应得的、应得的……”朱骋复述着,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被杀人的恐慌与自责淹没,“是他该死,是他该死!” 王娘子见朱骋慢慢冷静下来,又商量着:“得把李元发处理掉。” “怎么处理?”朱骋问,“报官去?” 问完了,他自己先否决了。 不能报官,绝对不能。 “扔出去,他就是自己摔到脑袋摔死的,”王娘子道,“等天黑了、来接您的马车来了,我们就把他扔出去,我们这里外头都不晓得,他只要没被人跟着……” 朱骋一个激灵,示意婆子开门张望。 婆子开了一条缝,探头出去左右一看,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又关上了门。 她并没有发现,不远的隐蔽角落里躲着两个人。 他们正是奉命跟着李元发的衙役。 这两人见李元发进那宅子,又久久不出来,正是一肚子嘀咕。 直等到了二更天,大雨倾盆而下,他们才看到那宅子的门打开了。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会儿,很快又走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继续看着,一人跟着车跑。 不敢跟着太近,又因雨天难行,衙役一直跟到了一条胡同里,马车失去了踪影,他懊恼得跺了跺脚。 再仔细观察,前头地上似是有什么影子。 好像是个人? 衙役走过去,凑到近前一看,脸色吓得惨白! 李元发瞪着眼睛看着他。 这架势,一看就是没气了! 二更过半,还没有睡踏实的单慎又被人从被窝里喊了起来。 “说吧,又是什么事情?”他一面穿衣、一面问。 “李元发被人害了,抛尸在胡同里。” 单慎哎呦一声,揉了揉肩膀,扯着筋了。 简单收拾好,单慎急急裹了蓑衣,带着人手出发。 “你们跟人,还能让人被害了?” “仵作已经赶过去了吗?” “确定是六果胡同那家人动的手?围起来了吗?” “那家什么来头,李元发找他干什么去的?” 单慎边走边问,迈出衙门,他稍稍顿了顿脚步。 是不是得把泥菩萨请来? 辅国公来坐镇,看着有模有样的,案子发生变故,不知会一声,恐是不大好。 可毕竟是半夜,又下着大雨…… 一衙役答道:“还不晓得那家住得谁,李元发早上出了衙门后,寻了国公爷的亲随说了几句,之后就去了六果胡同,一直待在里头,直到被一辆马车运出来……” 听到这儿,单慎也就顾不上雨和夜,让去辅国公府请人。 徐简赶到胡同时,已经将近三更了。 仵作做好了最基本的勘察,又因大雨误事,让人先把李元发运回衙门里。 单慎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 “雨水一冲,证据少了很多,”单慎与徐简道,“车辙子都冲没了。” 徐简垂着眼,淡淡道:“好歹还有人证,衙役亲眼见到李元发进了那宅子,又一辆马车出现在这里。” 单慎压着声,问道:“我听说他今日找国公爷的亲随问了事儿?” “是我交代的,”徐简答得很坦然,“我们要拿李元发钓鱼,偏他又找不到朱骋,我恰好知道,他来问了就告诉他了。没想到,把他指到了死路上。” 单慎干巴巴笑了两声。 道理上,国公爷这么做也没错。 再者,谁也预料不到李元发会死。 他们放李元发出去,本就是为了朱骋…… 等等? 单慎的脸绷住了。 木着脸,他问徐简道:“您的意思是,那宅子里的是朱四老爷?” “单大人还不知道?”徐简反问完,又补了一句,“我在六果胡同外远远看到过他,他似是对那一带挺熟悉,就让他去碰碰运气……” 单慎听明白了。 李元发的运气差得可怕。 “这事儿吧……”单慎斟酌着,压着声儿与徐简道,“把人放出衙门,肯定不合适,没出事还好,偏就出事了……” 单慎叹了一声,他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倘若宅子里真的是朱四老爷,还得国公爷亲自去一趟。”单慎道。 徐简微微颔首:“应当的,圣上让我来顺天府,原也就是为了这一桩。” “这就一道走吧,”单慎抹了把脸上的水气,“这么大的雨,也就是我们的人跟着,要不然,他得在这儿淋着雨到天明了。” 徐简撑着伞,走得不紧不慢。 李元发的遇害,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忽如其来地、打乱了原先的很多想法。 但是,吹着这湿漉漉的风,又觉得并不那么使他意外。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改变的。 还是有一些,必然会发生的、注定的事,哪怕是改了一种方式。 这是他早先就知道的了。 林云嫣说过,那年陈桂孤零零地死在了巷子里。 偏僻巷子,夜深人静,无人知道陈桂发生了什么。 即便后来听说了老实巷藏金,听说了陈桂死前曾因此去向李元发、席东家讨要金砖,也无法证实他死于谋害而非意外。 这么一比,李元发幸运一些。 他没有孤零零躺到天亮,跟着他的衙役能证明,他是被人害了抛在了这里。 徐徐吐了一口气,右脚尖点地,徐简稍稍活动了一下右腿。 缓解了些许不舒服,他跟上单慎,往六果胡同去。 我这周尽量努力一下,把欠的加更补一补。 感谢书友春花秋月85的万币打赏,感谢书友界在那里、oliver_andy、爱看小白书、余逸思、凡人一书生、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zxm2的打赏。 第8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行人到了六果胡同。 围着宅子的衙役忙上前来,与众人行礼。 单慎摆手。 大雨天的,他不耐烦这些虚礼,只想快些了解状况。 衙役知他性格,便道:“那马车又回来过,人进了宅子里,当时没敢凑得太近,但估摸着应该只下来一个人,而后车子又走了。” “之后就没有出来过,我们也没有打草惊蛇。” “老爷,现在敲门吗?” 单慎颔首:“敲。” 雨声中,门板被敲得啪啪作响。 院子里头,朱骋被惊醒了。 李元发死后,他惶惶到了夜间,照着商量好的把人运出去扔了。 前不久刚回来,换下湿漉漉的衣裳、洗了个热水澡,闻着安神的香料,小眠了一会儿,还没有睡踏实,就被外头动静吓醒了。 他直直坐起身来,推了推身边睡得沉稳的王娘子:“什么时辰了?我怎得听见有人敲门?” 王娘子模模糊糊道:“天都没有亮呢,这时候谁来敲门?老爷定是心里存着事儿才听错了,快些睡吧……” 朱骋听着有理,正要依言躺下去,又听到了敲门声。 这一次,又重又响,透过雨声传进来。 王娘子也听见了,忙不迭起身。 “你说,这个时候会是谁?”朱骋心里发虚。 王娘子皱着眉,道:“老爷把人扔胡同里时,叫人发现了?那条胡同偏僻得紧,这又是大雨夜,打更的都不会往那处去!莫不是老爷一早就被人跟着了?” “怎么可能?”朱骋连连摇头,“难道是那李元发……” “妈妈先前开门看过,不是没有瞧着人吗?” 屋里,两人嘀嘀咕咕着。 屋外,那婆子隔着窗问:“娘子、老爷,我们开不开门?他们说是顺天府的,再不开门要翻墙进来了。” 一听顺天府三个字,朱骋那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越发跟抹了白及浆子似的。 “就是李元发!”王娘子反应过来了,“我说衙门怎么会放李元发出来,定是他投了官府。 他来套老爷的话,只要老爷认罪,就能少他的事儿…… 真不是个东西!” 朱骋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怎么办?我难道就这么被衙门逮住?我又不是故意害李元发,是他自己倒霉……” 王娘子眼珠子一转:“我去稳着官差,老爷趁机……” 两人简单约定了几句。 婆子得了吩咐,先行回到大门前。 隔着门板,她听见了一人发号施令。 “敲了这么久,猪都醒了!”单慎骂道,“来个身手好的,直接翻墙进去了,这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去。” “哎呦,大老爷们且等等,”婆子高声唤道,“我们娘子醒了,且等她换身见外客的衣裳,等换好了,婆子我就开门。” 领命的衙役听见了,转头看单慎。 单慎皱着眉头看了眼徐简。 徐简打着伞,伞面举得不高,遮了大半张脸。 单慎看不到徐简的神色,一时不好判断对方在琢磨什么,下一瞬,却见那伞沿往上抬了抬。 徐简的五官露了出来,神色依旧很淡,所有的情绪都掩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而他的视线,也随着他举伞的动作一点点上移…… 单慎吸了口气,顺着徐简的目光望去。 院墙上檐、高树枝头、黑沉的雨天…… 旁的,恕他单大人眼拙,暂时没看出端倪来。 “您……”他斟酌着要开口问。 徐简问道:“单大人,守在后墙那儿的衙役没有撤吧?” 单慎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了,急急跺脚催促:“快快快,多几个人,左右后头所有的墙都别漏了!” 后墙那儿,朱骋颤颤巍巍顺着梯子爬上墙头。 雨天湿滑,本就不比天晴时好行动,偏他心里还慌得不行,两条腿跟弹琵琶似的直发抖。 好不容易翻上了墙,还不及坐稳,梯子就被王娘子抽走了。 王娘子也不敢大声喊,高抬着头,雨水哗哗往口中落:“跳呀,老爷快些跳!” 朱骋不敢跳。 院墙往日看着还嫌不够高,真坐在上头又觉得高得不行。 偏又黑乎乎的,他连个落脚处都看不清。 迟疑着、犹豫着,突然间,几个光亮从左右围拢来。 那是灯笼光,被雨水打着,很不清晰、时明时暗的,越来越近。 朱骋看在眼中,真是怕极了,顾不上高不高的,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哎呦——” 单慎提着灯笼,赶在最前头。 瞧见一黑影从墙上落下,他就知道被辅国公料中了,院子里的人要翻墙逃跑。 凑到近前,单慎把湿漉漉的灯笼紧紧挨到了那人脸上,而后重重啧了一声。 这家伙身手不行啊! 看这架势,摔了个狗啃泥不算,还在地上打了个滚。 单慎辨认了下那人泥糊糊的脸,实在看不出模样来,干脆掏了块帕子在对方脸上用力擦了擦。 这一擦,总算露出点真面目了。 单慎惊讶、又没那么惊讶:“朱四老爷?” 朱骋摔了下狠的,浑身痛得不行,被官差围住,自知逃不掉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又难看的笑容:“既认得我,快把我送回府里去,我摔伤了。” 单慎呵呵一笑,直接让人动手,把朱骋架回了那宅子里。 他又不蠢。 真把朱骋送回英国公府,之后办案问话,能顺利才怪。 隔着墙,王娘子把外头的状况听得一清二楚。 在心里狠狠骂了“没用的东西”之后,她开始琢磨起了脱身的办法。 还没有等她把梯子再架好,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她倏地扭头看去。 来人撑着把大伞,走得不紧不慢,雨水湿了他的鞋子,他却浑然不觉一般,身姿依旧挺拔。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她问道。 “大难临头各自飞?”徐简轻笑了声,“也没错,你们原也不是什么正经夫妻。” 王娘子冷笑一声:“正经夫妻就不飞了?” “飞,朱骋肯定飞,他家夫人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徐简道,“你替他拦人,让他能逃脱,已经仁至义尽了。 也就是朱骋自己不争气,瞻前顾后地被抓住了,要不然,哪里需要你也翻墙。 我过来就是告诉你,别以为朱骋逮着了,后头守着的人就撤了。 外面还有人盯着,你翻出去也是一个结果。 省点儿力气,好好来回话。” (本章完) 第83章 郡主夸她哩 王娘子紧紧咬着牙关。 来人竟把她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什么都想到了,所以朱骋没跑成,她再想出后招,也被堵着了。 秋雨落在身上,简单挽着的发髻也松了,额发黏在脸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说不好是风吹雨淋的,还是被来人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的。 有一衙役过来,把王娘子“请”到了前头院子里。 厢房里歇觉的小童也醒了,哭个不停,奶娘依着衙役交代的、搬了把杌子坐在门内哄孩子。 如此能在衙役的视线范围里,也省得淋着雨。 单慎把朱骋带了回来。 看院门已经打开了,他问衙役道:“里头婆子开门了?” 衙役摇头:“国公爷让翻墙,小的还想说等您回来,他那亲随一个鹞子翻身就进去了,就那么一瞬……” 单慎摸了摸鼻尖。 是他忘了,他们顺天府衙役的这点儿拳脚功夫,跟人家辅国公府上的一个天、一个地。 老国公爷在世时,区区衙役,哪能轮得到请他老人家操练? 现在么,要不是辅国公伤了腿,指不定他自己就翻进去了。 院中,朱骋和王娘子大眼瞪小眼。 王娘子稍显镇定些,问单慎道:“大人,官府办案也要讲个规矩吧?我们是犯了什么事了,衙门要半夜里来敲门,还要翻墙开门?” “装傻了?”单慎冷哼一声,“李元发白天进了你们这儿,之后只有一辆马车离开,将他抛尸在胡同里。 李元发牵扯了一桩盗窃案,衙门里时时刻刻盯着他,他的行踪我们一清二楚。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你们会说什么,本官心里大致都晓得。 你们也别扯什么人不是死在你们这里的,没这个意思。” 朱骋急了:“我又没杀他,不关我的事。” “你没杀他,你爬墙跑什么?”单慎反问。 “我……”朱骋正要说话,被王娘子狠拍了一下打断了。 王娘子道:“怎么不是他上了马车,被车上人害死了?偏就死在我们这里?” 单慎揉了揉眉心,给师爷递了个眼神。 师爷会意了。 单大人没睡好,没耐心回答这种显而易见到无趣的问题。 “李元发死在早上还是夜里,仵作一查就知道结果了,”师爷与王娘子说完,又与朱骋道,“四老爷,身上还有伤呢,别淋着雨了,跟我们去顺天府吧。 所有人都合作些,少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四老爷您说说,翻墙做什么呢?平白跌一身伤。 哎对了,趁着还没挪位子,您给我们大伙儿指一指,李元发磕着哪儿给磕死了?” 朱骋想都没想,指了地上:“没想害他,真没想,他自己没站稳摔到了脑袋,我哪知道他就这么把自己摔死了,他倒霉,我也倒霉!” 师爷上前确认了位置后,让衙役们动手,所有人押回衙门去。 单慎左右转了转,与徐简道:“我还真没有看出来,这朱四老爷在外头养了一个、还生了个小的。现在好了,闹出人命来了。哎,怎么就不能管着些自己呢?管不住的,十个有九个要闯祸!” 徐简挑了挑眉,问:“上一个是谁来着?我记得单大人在朝会上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么一说,单慎反倒不好意思了。 “惭愧!惭愧!”他道,“实在是从儿子到老子,没一个像话的,还想在我顺天府指手画脚,我能不骂他吗?” 说到这儿,单慎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一位就是被圣上派来“指点”的。 虽然辅国公说他不会随便插手,但圣上的意思明确,单慎岂能直接驳了圣上的意思? 思绪飞快一转,单慎道:“他那是完全没有道理地指手画脚,但凡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我这人还是有几个优点的,比如从善如流。” 徐简听单慎在这儿找补,不由弯了弯唇,笑了声。 一行人回到衙门里。 仵作已经查验完李元发了,仔细与单慎、徐简说着结果。 “磕到了后脑勺,那是致命伤。身上没有别的打斗痕迹,另有几处淤痕,是搬运时碰着所产生的。” 单慎听完,与徐简道:“这么看来应当就是意外了,朱四老爷过失致人死亡,论罪定是有罪的。” 徐简道:“判案那些我不懂,我只好奇李元发寻朱骋,到底说些什么?朱骋之前到底怎么跟李元发说那两箱金砖的?” 单慎点了点头。 这一夜忙到现在,眼看着要到上朝时候了。 而随着天明来临,六果胡同出了人命案子的事儿也渐渐传开了。 晨间,雨水止了。 汪嬷嬷赶到六果胡同口,看到东一堆、西一堆那指指点点的人群,惊讶极了。 她今儿不当差,另领了郡主的命,来这儿打听事儿。 身为采买嬷嬷,汪嬷嬷平日多在前头走动,连去陈氏跟前回话的机会也不多。 昨儿,她却被挽月请到了宝安园里。 汪嬷嬷小心翼翼、又兴奋激动,尤其是见着郡主时,心噗通噗通直跳。 郡主真好看,郡主笑起来,真是花见花开,郡主声音清脆、和百灵鸟似的…… 这么好的郡主,与她们底下人说话,都这么温和。 “今儿寻妈妈来,是有一桩事要请妈妈帮忙。” “前回妈妈出面,在我们府外头说道那苏轲的丑事,妈妈抑扬顿挫,说得行云流水。” “一听就知道,妈妈是个擅长说故事的,嘴巴巧得很。” “我需要有人替我打听些事情,我一下子就想到妈妈了。” 郡主这连夸带赞的,汪嬷嬷听着怪不好意思的,但心底里又十分骄傲——郡主夸她哩! 因而,她认认真真听郡主说了状况。 郡主的好友、英国公府的朱姑娘,她的母亲病倒八年,父亲还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这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偏还是个极好的姑娘,念着外室生了个儿子,男丁养在外头总归不是个事儿,想要接回府里来。 眼下,需得打听打听外室来历、孩子品行…… 汪嬷嬷拍着胸口就答应了。 这事儿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只要嘴巴厉害,能说会道擅唠嗑,整条胡同都能唠明白。 可她没想到,清早过来这六果胡同,这儿就已经围了这么多人。 不管了,先唠起来! 等下有加更。 感谢书友黄金船、空谷凝音、南山南边南山南、无所不欢166、四九曰昊、luppp002、封江断流、夜染墨、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歡樂童話的打赏。 (本章完) 第84章 越想越觉得熟(ChenLinda万币加更) 宝安园。 林云嫣正看书,听闻朱绽来寻她,不由讶异。 “我去接她。”林云嫣说着,又交代挽月去备些茶水点心。 二门上,朱绽从马车上下来。 林云嫣上前挽了她的胳膊,道:“看你神情,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眉宇之间全是不踏实。” 闻言,朱绽下意识抬手,按住了眉心:“有这么明显?” 林云嫣点了点头:“都写着呢,去我那儿说吧。” 回到屋里,两人坐下来,林云嫣推了一盏热茶给她:“心神不宁,又有点儿不知所措。” 许是形容得太确切了,饶是朱绽心事重重,都失笑出声。 “我父亲出事了,”朱绽说到这儿,轻轻咬了咬唇,“他、他杀人了,和那个外室一块都已经被顺天府关起来了,听说是意外、不是故意害人,但他没报官,还把那人扔了出去……” 这下,轮到林云嫣目瞪口呆了。 朱绽见她惊讶不已,道:“不敢相信对不对?我也不敢信,我早上起来就听说了这么些事儿,只当自己没有睡醒! 我父亲沽名钓誉,他对不起我母亲,我是恼他恨他,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去杀人。” 越说,朱绽的声音越抖。 林云嫣握住她的手心,问:“死的是谁?” “一个叫李元发的,”朱绽道,“先前当偷儿被衙门抓了,说是我父亲指使的,就那人。他被衙门放出来了,找去了六果胡同,结果……” 林云嫣迅速整理思路。 那日在桃核斋商量之后,她知道徐简会设法参与到衙门办案里。 李元发能出衙门,应该就是徐简说服了单大人,想要放线钓朱骋那条鱼。 只是这之后出了变故。 李元发与朱骋一言不合,变成了人命官司。 待朱绽仔细说完来龙去脉,说到李元发被抛在了偏僻胡同里,林云嫣的呼吸紧了紧。 起码,这一回陈桂活着。 把事情说完,朱绽的情绪比最初来时稳定些了。 林云嫣与她添了新茶,柔声道:“既闹到了衙门里,外室的消息定会传开。” “传开也好,”朱绽道,“多少能让外头知道他的行事,他并不如他嘴上说得深情。” 见林云嫣欲言又止,朱绽领会过来,道:“我知道,就如你上一次开解我时说的,哪怕世人看到他养着外室、又有儿子,也不会觉得他犯了多大的过错。 他的妻子病了八年了,这种事情太寻常了,外人也看不到我母亲的痛苦,只会站在我父亲那儿来思考。 我懂的。 是了,还会觉得他倒霉透了,莫名其妙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最好,就是觉得,一个人身上不可信的东西,它只要拨开来一层,应该就还能再拨开下一层吧? 谎言多了,慢慢就站不住脚了吧……” 听着朱绽的话,林云嫣梳理着。 看来,朱绽还不清楚朱骋与李元发的关系,只当是李元发污蔑。 因此,她也不知道朱骋在那件偷盗案里扮演的角色。 等那些消息传开,朱绽对她父亲的失望之情定会再上一个台阶了。 同时,朱绽的话又很有意思。 嘴唇轻轻启合,林云嫣无声念诵着朱绽的话。 “只要拨开来一层……” 忽然间,一个念头冲入林云嫣的脑海里。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她没有放过。 “你母亲她是怎么病倒的?”她轻声问道,“突然就病了,太医也诊断不了?” 朱绽叹道:“那是她生辰前几天,我还问她要什么礼物,她笑盈盈与我说话,精神看着可好了。 转过天来,她就起不了身了,根本坐不起来,动一下就头晕目眩的。 父亲说她恐是累着了,大夫也说是疲惫了,让好好休息。 自打那天起,母亲就没有下过床,最初意识清醒,慢慢就模糊了,醒着的时候没有睡着的时候多,再然后…… 不过三个月,人瘦得只余一把骨头,呼吸微弱,换了好些大夫,都说油尽灯枯。 如果没有那保命的方子,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咽气了。 还是咽气得好,也不用多受这八年的罪……” “那道保命方子,你知道吗?”林云嫣问。 朱绽狠狠道:“我记着、记得不能更清楚了。” “你写给我一份,”林云嫣道,“我找个大夫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子能有这么厉害的拖着命的能耐。” 朱绽依言,写了一份。 林云嫣收下了。 等朱绽情绪安稳后,林云嫣送人离开后,又回了屋里。 马嬷嬷正在琢磨那方子,冲她摇了摇头:“奴婢没看出来门道,就是有那么点儿眼熟。” 林云嫣听着奇怪:“眼熟?” “奴婢看过的方子多,”马嬷嬷倒是不以为意,“这上头用的都是寻常药物,并无特别之处,很多病症都能勉强用一用,不稀奇的。” 临近中午时,汪嬷嬷回来了。 “那外室是六年前搬来的,当时就带了个婆子,主仆两人与左右邻居几乎不往来。” “因她不出门,也无人注意她何时有了身孕,又是何时生产的,等到听见孩子哭了才留意到她家多了个孩子。” “看行事就晓得是外室了,男人时而轿子、时而马车来去,若非今日出事,都不晓得那男人竟然是国公府里的老爷。” “平素也没什么客人登门,只有两三回见着个年轻姑娘,前些时日还坐在那家门口,听着应是郡主您的好友朱姑娘。” “只有一个妇人,说是见一老汉来过。一回是年初,一回是前月,看样子可能是那外室的父亲来探望女儿、外孙,但形容的模样,奴婢听着不似个寻常老汉,反倒是宫里出来的。那里的老汉,还能有女儿?” 林云嫣分析着。 这位老汉,十之八九就是王娘子的那位干爹了。 若以此方向来猜测,年初是老实巷失火后,干爹闻讯赶来了解灾情,当时发现地基没有损坏,就作罢了。 前月则是荆大饱为买下老实巷而努力的时候,胜负未分。 老汉知道老实巷要落入新东家手里,还要大修一番,这才与王娘子全盘托出? 至于是老汉想挖,还是王娘子见财起意,就得看衙门里问出来的结果了。 “妈妈辛苦了,”林云嫣道,“真没想到,不过半日工夫,妈妈就能有这样的收获。” 汪嬷嬷接过挽月递给她的红封,道:“奴婢就这点本事比别人厉害,郡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奴婢在所不辞。” 林云嫣笑着应了。 等汪嬷嬷离开,林云嫣备着纸笔写了封信,打算让陈桂送到徐简手里。 正盖火漆,马嬷嬷又快步进来:“奴婢再来看看那方子,越想越觉得熟,这要是想不起来,奴婢心里不踏实了。” 加更一章,书友们明天见。 (本章完) 第85章 旧方子 马嬷嬷拿着纸笺。 药方共有十二味,在有点家底的人家看来,味味都不是稀罕物,连煎煮上都没有任何需要注意的地方。 马嬷嬷低声喃喃着,一边念、一边努力回想。 论岐黄之术,她委实算不得精通。 马家祖上行医,流传下来许多医书药方,她幼年认字,便是对着那些方子来认的。 再大些,她跟着当医女的姑姑们出门看诊,她们开方子,她来写。 十几岁时,家里摊上了麻烦官司,也就败了、散了。 亏得曾看过诊的一位大官家夫人可怜她,替她寻了门路,让她进宫做了宫女,又因她懂些医药,近三十岁时得以调去御药房,成了掌药女官。 再往后,机缘到了,入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沈氏的眼。 娘娘日常有什么不舒坦、御医开了方子,就由她记下后去挑药、抓药、备药。 马嬷嬷一直以为自个儿会在娘娘身边待到年老得做不动事,没想到,郡主年幼丧母、又经常夜啼,娘娘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便把她拨到了郡主这儿。 这一照顾,又是十多年了。 自打郡主长大、不再受噩梦所扰,也难得有病痛时候,马嬷嬷就很少看方子了。 只在别家送些金贵药材来时,陈氏会请她过去掌掌眼,又或者采买嬷嬷需要多屯些日常药材时,帮着去挑一挑,也算是没白费打小学的这些本事。 这么一想,确实很多年不曾好好分析过药方了…… 明明是越看越眼熟,却始终没有琢磨到一个方向。 反倒是这纸笺上的字,落笔很沉,与她们郡主的字不一样。 郡主的字,不大不小、规规整整的,一如她的性格,温和又乖顺。 不过,近来郡主看着是没那么乖了,没到古灵精怪的地步,却也不再循规蹈矩,透着骨子活泼劲儿。 而朱绽姑娘的字,确实也体现了一些她的心境吧…… 不知不觉间,思绪飘散出去,漫无边际似的。 回过神来,马嬷嬷暗暗埋怨了下自己的“坏毛病”,正要把精神重新集中起来,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记忆。 “怎么会急转直下?” “近来操心事多,又有那等恶言中伤,这才……” “这么普通的方子,真的对症?” “可不就是因为不好对症,才拿这样的方子暂养一养。” “殿下金贵的身子骨,岂能这么稀里糊涂用药!” “那你说怎么办?我愁得连字都不会写了,落下去笔就提不起来,我也头痛。” 马嬷嬷的眸子倏地一紧。 是了! “定王殿下……”马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了林云嫣。 林云嫣一直在安安静静看书。 回忆这种事儿,她帮不上忙,与其催促,不如叫马嬷嬷一个人安安心心地想。 此刻见马嬷嬷似是想到了什么,林云嫣便放下书来。 “定王殿下生前有一阵子,用过与这类似的方子。”马嬷嬷道。 林云嫣抿了抿唇:“妈妈确定?哪一阵子?” “薨逝前一月半月的样子,”马嬷嬷不敢完全确定,“宫里兴许还留着记录,太医院、御药房,总会有一处存着。” 林云嫣颔首。 没有耽搁,她换了身衣裳,进宫面见皇太后。 车驾停在西宫门外,小轿一顶徐徐到了慈宁宫,从轿子里下来,林云嫣看着宫门上的匾额,很久都没有挪步。 娘娘作为先帝的正宫,母仪天下,很受先帝信任。 可她这一生,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先帝的大殿下李沧。 李沧成亲之后,与皇子妃生育了一女一儿。 可惜的是,幼子夭折了,皇子妃为此伤心过度,不久后病故了。 按理,李沧是该续娶一位正妃,可他自己没有中意的,朝中也始终没有定下合适的人选,就这么拖了小一年,到了太兴二十七年的秋天。 太兴帝病倒了。 李沧监朝、侍疾,哪里还有新立皇子妃的心思? 连他自己都累出病了。 很快,又出了定国寺之灾。 沈氏因沈蕴遇难而悲痛不已,但最打击她的,是转过年来的二十八年年初,李沧病故了。 再是半年,太兴帝驾崩,新帝登基。 沈氏从皇后成了皇太后,李沧被追封为定王。 娘娘跟前承欢的,也只有李沧的遗孤常乐郡主李琪,以及林云嫣了。 李琪与她的年纪差了许多,林云嫣记事时,李琪已经定了婚约,待蜀地修建好了郡主府邸,她便带着宫女嬷嬷们远嫁过去了。 之后入慈宁宫的书信不断,但她本人只在三年前,与仪宾一块带着孩子回来过一趟。 这几年间,一直陪伴在皇太后身边的,就只剩林云嫣了。 思及此处,林云嫣的心情很不畅快。 前后不过两年光景,皇太后失去了亲孙儿,看作女儿一般照顾大的侄女儿,唯一的亲儿子,以及丈夫…… 皇太后怀疑过定王殿下的死因吗?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再让皇太后知道当年定王殿下的急病恐有内情在其中…… 王嬷嬷出来迎她。 见她站在宫门外没有进来,王嬷嬷乐呵呵笑着问:“郡主,这匾额上是有鸟儿扎了窝吗?” 林云嫣笑了起来:“嬷嬷又打趣我。” 迈步上前,林云嫣挽住了王嬷嬷的手,脸上笑容依旧,声音却低了下来:“有一桩旧事,马嬷嬷想请嬷嬷帮忙。” 王嬷嬷机敏又稳当,不以为意地看了马嬷嬷一眼,也轻声回道:“什么要紧事儿?郡主还跟奴婢这么客气。” 马嬷嬷到近前,几乎咬耳朵一般,与王嬷嬷道:“近日看到一药方,颇为眼熟,想到御药房或是太医院翻找下旧档。我已经出宫了,还得是老姐姐的脸面……” 王嬷嬷迟疑着。 郡主处事,素来懂规矩进退,虽有皇太后宠爱着,但她从不借此在外头胡乱行事,从不提过分要求。 能让郡主来开口的药方,断不会是简单的好奇而已,一定是有什么故事在其中。 “郡主不方便与娘娘开口?”她轻声问。 林云嫣微微颔首:“只是个猜测,若是我们想错了,白白惊扰娘娘,惹娘娘唏嘘;若真如我们所想的,之后需得禀报娘娘。我查的是定王的旧方子。” 闻言,王嬷嬷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本章完) 第86章 怀疑过 与定王殿下有关,饶是王嬷嬷都忍不住脸色白了白。 难怪郡主要查。 难怪郡主不肯在未确定之前就告知娘娘。 “殿下当初的方子有问题?”王嬷嬷的声音细成了丝,“殿下莫不是叫人……” 再后头的话,她都不敢化作词句从唇齿间露出来。 林云嫣握着她的手,道:“当年,娘娘可曾疑心过?” 王嬷嬷重重地、合了合眼皮子。 意思很明确。 皇太后怀疑过。 “没凭没据的,”王嬷嬷道,“彼时太医院会诊,若有什么的,一个看不出来、两个难道也看不出来? 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娘娘心里再怎么想,也不会挂在嘴上了。 奴婢不知道郡主从哪儿得了个什么方子来,但您说得对,查出来个准信之前,还是瞒着娘娘为好。 娘娘身体贵重,恐是受不住大起大落。” 说完,她又与马嬷嬷道:“只管去御药房,我会交代好的。” 整一个下午,林云嫣在慈宁宫陪皇太后打马吊。 马嬷嬷到了御药房。 内侍给她开了库房门,马嬷嬷搬了把杌子坐在高高的架子前,把相关的旧档取下来翻看。 直翻到了日落西山,内侍隔着门问道:“需要点蜡烛吗?” “差不多了,不劳麻烦。” 两刻钟前,马嬷嬷就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子。 记在心里后,她也没急着走,又去翻了好几个不同年份、不同宫室的留档。 灰尘拍开,又简单清理。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进来库房,也不会晓得她到底是翻看什么。 马嬷嬷回到慈宁宫。 王嬷嬷拉她到一旁说话:“有收获吗?” “殿下病重那段时间,娘娘曾让我过去替殿下抓药、备药,我多少还记得些,”马嬷嬷道,“我记得没错,今儿看的药方果然与殿下彼时用了十三天的方子大差不差。 老姐姐还记得吗?那段时间,殿下已经昏迷了。 我当时还嘀咕这方子太过普通,却听到几位太医议论殿下病情恐是好不了,这方子就是勉强续命。 他们说得确实没错,十三天后换了新方子,也就两天工夫,殿下就……” 王嬷嬷一面回忆、一面听着,闻言惊道:“你的意思是,若继续用那方子,殿下可能就能活?” 想到朱四夫人那状况,马嬷嬷摇了摇头:“剩口气而已。醒不过来,动弹不得,很是痛苦。” 王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听起来是活命,但要真成了那样,娘娘日日对着痛苦不已的殿下,真能高兴吗? 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又替代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受难。 不敢狠心让他归天,又舍不得他受罪,这滋味…… “当日开出这方子的太医官姓茅。”马嬷嬷道。 王嬷嬷对那位太医很有印象:“早几年就已经告老了,他是岭南出身,要寻他可就隔着千山万水了。” “我琢磨着寻一个老太医,”马嬷嬷道,“倘若殿下的病因真有怪异,那就请老太医照着这吊命的药方反推一番,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毒物,能出殿下那病症、又能用这方子勉强吊着。” “确实是个思路,”王嬷嬷想了想,“院判安大人,可以让他试试。” 两人轻声交谈着。 林云嫣从正殿出来,又听马嬷嬷简单说了结果。 “郡主,这方子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王嬷嬷实在揪心极了。 若不是与殿下有关,她决计不多问。 这宫里做事,最要不得的就是无谓的好奇心。 可偏偏是定王殿下…… 林云嫣垂着眼,道:“英国公府的四夫人,被这方子吊了八年。” 王嬷嬷愕然。 朱四夫人的事儿,早前她确实听闻过,却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您是说,她与殿下恐是中了同一种东西?”王嬷嬷道。 “她最初发病的症状,与我听闻的殿下当时的状况并不完全相同,想来可能有用量的区别,”林云嫣道,“我只是想着,既有这种可能性,那就多深入查一查。” 王嬷嬷道:“不说方子,只说动手,能算计殿下的,必定是宫里人。” 林云嫣把那人选定在了那位“干爹内侍”上。 目前,就此人与朱骋有联系,又是宫中出身。 “嬷嬷怎么看待李汨?”林云嫣问。 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王嬷嬷有一瞬的恍惚。 “四殿下……”王嬷嬷开口,才发现这么称呼李汨不妥当,“郡主猜测是他在背后下手? 依奴婢看,不太可能。 他不是那种会算计弯弯绕绕的性子,他很直接。 说难听些,有勇无谋,他若真懂得动歪心思,根本不会被贬为庶人。 他母妃去得也早,外家不显、岳家也普通,没人能在背后替他指点那些。 就是太没头没脑了,本就因抢功之事让先帝愤怒,殿下薨逝后又说些有的没的,彻底让先帝厌弃。 他那种性子,身边就是被安插了别人的死士,他都未必能看得出来。” 这种话,以王嬷嬷的身份立场,自然是僭越了。 可她知道,既要追寻前事,总有人要与郡主说些准确的消息。 “您查归查,且千万谨慎些,”王嬷嬷叮嘱道,“虽说他早就被赶出了京城,圣上登基也已经十余年了,陈年旧事都尘归尘、土归土,但毕竟兹事体大,万一牵扯了些什么,您一脚踩了泥,固然有娘娘拉扯您,但她心里会难受的。” 出宫之时,已是灯火通明。 顺天府衙门里,单慎靠着大椅,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老了,老了!”他低低叹着。 不过是近几天没歇好,白日又应付些人事,他竟然就打不起精神来了。 放在十年前,根本不会如此。 这么一想,他又看了眼另一侧坐着的徐简。 桌案上点着油灯,暖黄光照下,辅国公没有任何疲乏之感。 辅国公今日并不比他轻松。 朱骋被扣在衙门里,英国公府岂能没点儿反应? 英国公没出现,但朱骋那三个兄长来衙门里转了好几圈。 案子倒是清楚,朱家人不吵也不闹,只说按着过失判,该赔李家的银钱,自家按三倍四倍赔,但要先把朱骋挪回府里养伤去。 单慎不肯,但他低人好几等,只剩一把骨气来撑着不让步。 好在有尊菩萨像在衙门里坐镇,辅国公把朱家那儿的要求都给回绝了。 当然,虽有身份,但他毕竟矮了些辈分,在单慎看来,应对得也颇为吃力。 吃力完了,此刻却如此精神。 年轻果然好。 灯下,徐简合上案卷,看了眼单慎:“单大人,需得尽快从朱骋口中再挖点消息出来。 英国公世子兄弟铩羽而归,过几天若是英国公本人来了,我就不好这么硬拦了。 尊老爱幼,我话说重些,他恐是要去御前骂我了。” 单慎也不想夜长梦多,可就是这“尊老爱幼”的词儿,听着怪里怪气。 嗐。 顺天府里,乌七八糟的案子见得多了,为人处世的美德竟然都显得如此陌生。 看来,等空闲时候,还是要多念一念圣贤书。 小孩儿念的就行,全是人生大道理。 还欠了一章万币加更,容我缓缓,争取尽快补上。 感谢书友天_天、拂晓尘埃、gufufu、qpzm、暮冬夜萤火虫、栖瀮枫灀、潆_琤、问心meet、桔梗茶呦、家有梧桐树一颗、小手刀手、自扰者忧天、徐必成官方女友、石敢当当当的打赏。 (本章完) 第87章 帽子一顶接一顶 朱骋歪在厢房里。 到底是英国公的儿子,又是过失致死、而非故意谋算人性命,几个兄弟来衙门里“讨价还价”了好一阵,虽没把他接回府里去,但好歹也没真让他去大牢里蹲着。 好在后衙还有几个干净屋子,搭起了榻子,暂做看管。 徐简与单慎一块过去。 看守的衙役打开了门。 朱骋看到这两人,想到自身的处境,还是端正了番态度,说着好话:“我弄出来的事儿,家里长辈兄弟都担忧,给辅国公、单大人以及顺天府上下都添麻烦了。” 单慎呵呵笑了笑。 只要朱骋配合,他也懒得唱大黑脸,累得慌。 “案子还算清楚,”他在椅子上坐下,道,“但该交代的都必须再交代一遍。” 朱骋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晓得自己犯事儿了,要不是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家里来说多少好话,我还得在牢里待着。” 一听这话,单慎的嘴角抽了下。 眼前这位朱四老爷,摔得屁股坐地、四脚朝天,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要说伤到了什么筋骨,真没有。 偏偏朱家那几兄弟,为了能占得些上风,话里话外的“摔得不好残了瘸了怎么办”,听得单慎心惊肉跳的。 毕竟,当时边上就坐着个从马上摔下来、伤到筋骨的辅国公。 现在走路是看不出问题了,但同朝为官的人人都晓得,徐简若真的伤愈、没留下什么遗症,他能在京里待着? 他早就回裕门关打西凉人去了! 单慎狠狠骂朱家那几位不会说话,又在心里感叹辅国公海量,一点儿不跟那几张笨嘴计较,而后赶紧让了一小步,把朱骋挪来厢房拉倒。 免得英国公世子再说下去,真把辅国公惹恼了。 等徐简也坐下来,师爷预备好了纸笔,单慎开始问话。 “李元发与四老爷认得吧?”单慎问,“老实巷那儿,是您让他去挖的吧?” 朱骋撇清道:“真不认得他。” 单慎的脸沉了沉。 看看,这不唱黑脸,还就有人不乐意。 “我这人呢,最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单慎道,“我若是傻的、昏官,圣上把顺天衙门交给我,那圣上岂不是…… 看不起我,不算什么,看不起圣上,啧啧啧! 你们英国公府能在顺天府里提这提那的,要不明儿都去御书房里提?” 朱骋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这、这怎么就牵扯到圣上了呢? 边上,徐简抿着茶,压了压唇角笑意。 他说单慎会骂人,那真不是吹捧,是真会骂,给人戴帽子一顶接一顶的。 来顺天府坐镇,徐简有自己的目的,但不得不说,有单慎这么一位府尹在,他的衙门坐堂之行能添不少乐子。 单慎吓唬完了,又开始摆事实:“李元发死了,那姓席的还活着。 他今早上来衙门报到,听说李元发被您一拳头推死了,吓得两条腿发软。 您说明儿他再来时,会跟我说什么?” 朱骋颤声道:“没有一拳头,是掌心、掌心。” 再多的,他依旧咬着牙,没肯往下说。 徐简放下了手中茶盏。 看得出来,朱骋不蠢,他不会轻易认下。 过失致李元发死,添上个抛尸,凭借着朱骋的家世,只要愿意赔足银钱,让李家人“谅解谅解”,对他的判罚不至于过重。 甚至,老迈的英国公再撇下脸皮,去御书房里哭一哭惨,让圣上开个恩典,朱骋能全身而退。 挖老实巷那儿,禁书也好、金砖也罢,那是李元发干的。 李元发先前都翻供说了与朱骋无关,只要朱骋咬死,谁能把事儿盖到他脑袋上? “席东家活着”这种话,也就是今晚上、单府尹能诈一诈朱骋。 等明日朱家人再来一趟,想到了翻李元发偷盗案的案卷,就晓得席东家撇得比李元发都“局外人”了。 再给朱骋递个话,这诈的路子都走不通。 毕竟,金砖早就不见了,朱骋只当没那两箱东西,早脱身早安全。 “你不愿意说,你那外室呢?”徐简看着朱骋,“你被抓住、带回宅子里时,她正想要搭梯子翻墙。 我问她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理直气壮。 这么想来,二位之间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再想想,她现在在大牢里睡稻草,你在这儿睡锦被,她会编排你什么?” 朱骋的眉心皱了皱,很快又松开。 他自以为这表情变化一闪而过,却没想到,并没有逃过徐简的眼睛。 “你……”喉头滚了滚,朱骋干巴巴笑道,“辅国公年轻,也没有娶妻,不懂夫妻之间相处才会这么想,等你以后成亲就晓得了,哈哈哈。” “我看是难,”徐简的语气没几分起伏,“我这人就干不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儿,也干不出明媒正娶的在病床上剩一口气,外头再去养个别有用心的。” 提到了朱四夫人,朱骋的面容里露出了浓浓的难过与悲痛。 “我很想要她醒过来,她现在那个样子,我很是心痛,我不敢去想,这才逃避了……” 这些情绪来得太快了,几乎是见着了闪电,就接着了雷声,一气呵成。 仿佛已经排演了几百上千次。 假得让单慎都连连摇头。 “四老爷,外头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们的深情话呢,就别在这儿说了,这里……”单慎手指一伸,一个一个点,“您、辅国公、师爷、我、再算上门口守着的衙役,都是男的、爷们,说直接点,用屁股能想明白的事儿,您就别说是过了脑子。” 这一下子,别说师爷大笔直抖,徐简也没忍住笑,靠着椅背乐得不行。 朱骋何时被人当面这么戳穿过,脸皮子彻底挂不住了。 “你说你扯深情话做什么?”徐简一点不掩饰笑容里的嘲讽,“我想说的明明是‘别有用心’。 我们若是没点儿消息,能让李元发出顺天府? 我对你和尊夫人的感情兴趣不大,我就想听听‘干爹’的事儿。” 朱骋的呼吸凝住了。 第88章 比那狗东西有用 “干爹”两字,让朱骋整个肩膀都绷紧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简。 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另一个说不出话来的是单慎。 他让李元发走出了顺天府,但他手里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什么干爹,他一丁点都不知道! 不过,只看朱骋的表情,单慎就晓得辅国公问到要害了。 不知归不知,单慎毕竟为官多年,又经常办理各种案子,面上断不会露出端倪来。 他坐直着身子,抿了一口热茶,一副从容自若、了然于心的态度。 这架势显然是唬着朱骋了,尤其是徐简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定神闲模样,让朱骋越发相信“干爹”的身份已经曝露。 再想到徐简刚刚说过的话…… 莫不是那女人真把他卖了? 不对。 卖了他,她也跑不了,不至于这么愚蠢。 他的动摇与迟疑,没有逃过单慎与徐简的眼睛。 单慎轻轻咳了声,示意徐简再接再厉,给朱骋来点儿猛药。 徐简笑了笑:“你那外室认个干爹也就罢了,你有个封了英国公的亲爹,你认个内侍做干爹,又是哪门子乐趣? 别说那不是你干爹,你跟人家干女儿双宿双栖的,半个儿子也得叫声爹吧? 英国公知道你给他找了这么一个亲家吗?” 朱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哪条律法上写着,内侍不能收干女儿?又有哪条写着,我不能收了内侍的干女儿?” “那倒都没有,”徐简没有被朱骋的态度影响,“如果那内侍没有亲眼看着金砖埋下去,而你又没有去挖金砖,那你给他养老送终都没关系。” 朱骋:…… 先前,单慎打先锋,徐简后行,两人与朱骋拉扯了这么多,朱骋的心境已经不似最初一般平和了。 他的阵脚,已经在一波一波的进攻中被扯乱了。 徐简很清楚朱骋的状况,也清楚现在直指中心,比一上来就亮牌,能获得更多的成效。 “你是不是在想,反正金砖变成了禁书,哪怕我把你那干爹提溜到衙门里来,罪名都不够严实?”徐简问道,“十几年而已,他那张老脸,宫里总有人认得。 他埋下去的金砖是谁的?你说圣上在不在乎? 牵扯上那么一位,英国公别想着保儿子了,他得先想想怎么保他自己和家里其他人的脑袋。” 朱骋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闷着了,他才连连大喘了几口气。 为什么? 徐简知道“干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知道干爹的身份、知道金砖的归属、知道那位殿下…… 这不可能! 不,现在不是投降的时候。 金砖没有了,甭管是早几年就被人挖走了,还是高安挖的,总之就是没了。 没有金砖,什么都是“猜测”,缺少实证。 正一遍遍暗暗告诉自己要稳住,朱骋就见徐简站起了身。 不紧不慢,徐简举步走到朱骋边上,而后,他弯下腰来,声音压得格外低,没有让单慎与师爷听见。 “尊夫人病得很怪,吊命的方子也很怪,”徐简道,“我若没有料错,尊夫人会病倒,与你那干爹有些关系吧? 他手里既有药方,你说,在尊夫人之前,他这方子会没有对别人用过吗? 我给你提个醒,定王殿下。 皇太后就定王一个儿子,你觉得她老人家会放过你和英国公府吗?” 朱骋的脑袋里,似是落了一阵天雷,轰得炸开了。 怎么会? 那内侍他分明说过这方子可靠、安全、绝对不会出岔子,怎么就露出马脚了? 而且,定王殿下? 那断子绝孙的东西,曾拿此方对定王下手? 他怎么敢?! 徐简说完这些,没有管朱骋那精彩万分、直至死灰一般的脸色,又缓缓走出了房间。 金砖之事,朱骋必然会守口如瓶。 一旦他交代了,那就与李汨扯上了关系。 哪怕他咬死了自己见钱眼开、只想拿银钱挥霍,与李汨没有任何往来,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他为了自保,十之八九会把王娘子推出去,将自己说成被女色所骗的糊涂蛋,也好过因与废皇子牵连而掉脑袋强。 可徐简不能让朱骋脱身。 那位内侍也好,李汨也罢,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挖出来。 幸好,林云嫣那儿收获颇丰,又给了他新的消息。 比起“不知所踪”的金砖,病重的朱四夫人是活生生的证据。 厢房里,单慎也起身了。 他冷着脸与朱骋道:“莫要小瞧衙门办事儿,现在能让您自己说还体面些,等英国公焦头烂额的时候,您还能有这份体面吗?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说。 慢慢想,我不着急。” 说完,单慎也走了出来。 离开了朱骋的视线,单大人的着急迅速爬到了脸上。 “国公爷,”他问徐简道,“到底是哪位内侍?这案子的背后竟然牵扯得这么深?” “具体是谁,不得等着朱骋说吗?”徐简道,“去问问那外室也行。” 这答案,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单慎不是很满意,但一想到辅国公是怎么来的顺天府…… 他突然悟了。 他前脚搬救兵,后脚就有这么一尊菩萨,不是他单慎搬得巧,而是圣上那儿一开始就备着了吧? 也许,案子背后的端倪,圣上已然看在了眼里。 啧! 英国公府看来是要倒大霉了。 “那您后来跟他嘀咕什么呢?”单慎又问。 徐简没有答,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单慎抿紧了嘴。 兹事体大。 断不是他能随意问的。 手指作针,他把嘴皮子给缝上了。 徐简乐了下,道:“刚才是我越俎代庖,说了一堆,单大人莫怪。” “唉,”单慎摆了摆手,“是我示意您逼他紧些,您寻了个极好的机会。” 徐简道:“客气客气,从善如流,也是我的优点。” 单慎摸了摸鼻尖,这话很耳熟,正是他今儿才说过的。 这么一想,单慎也有点乐。 “提那外室来问问吧。” 提审王娘子,比朱骋要容易许多。 尤其是,在她以为朱骋已经出卖了她之后。 “金砖没找着,禁书又不是他埋的,人也不是故意杀的。” “他是英国公的儿子,想活命还是有办法的。” “他说他自己见财起意,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抛尸是你的主意,他没害过人,慌张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娘子猛地抬起头来,尖声道:“他没害过人?那他妻子是谁害的? 他没害过人?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哦,毒粉一倒的事儿,跟一巴掌把人推死了确实不一样! 狗东西,屁用没有!” 双手抱胸,坐在大椅上的徐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王娘子,激愤起来什么都会说。 确实比那狗东西有用。 感谢书友元炁梓恒、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89章 什么破毛病(双更合一) 王娘子开了口之后,甚至不用徐简与单慎询问,一桩接一桩,自己就往下说了。 书案旁,师爷奋笔疾书。 “他和干爹往来多了,叫他那位夫人发现了端倪。人家眼力好,一眼就看穿了干爹的身份。” “好像是夫人劝他莫要与干爹扯上联系,以免祸害家业,朱骋却怕她说道出去,想方设法要堵她的嘴。” “干爹见多识广,给了他方子,让他添到夫人用的安养药汤里,谁知道朱骋是个怂的,药量没有下足,夫人倒了又没完全倒,最后他只好继续添补,把夫人弄成那样子。” “将心比心,我都可怜他夫人,整整八年了,就这么吊着命,没得一个解脱。” “外头还说朱骋对她多么多么好,这么都不放弃她,哎呦笑死我了,朱骋说这些也不脸红。” “英国公府里头能有几个良善人?好像这么说也不对,躺那儿痛苦的又不是他们,得美名有份就行了,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 “也只有女儿心疼她,朱骋那狗东西也不知道是上辈子攒了什么福,能有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女儿。嘴上说得狠,处事却温柔,她有时候来我那儿,就这么看一会儿,我是挺可怜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若知道是她爹对她母亲下的手,不知道还能剩几分温柔……” “干爹让我盯着朱骋,有什么好盯的,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敢往外头说害了妻子吗?” “那两箱金砖是干爹说的,他让我们去挖,可不是我见财起意,我这种低贱命,有一点金子打几样首饰就很满足了,哪里敢肖想金砖,还是两箱。” “谁知道干爹是怎么想的,埋了那么多年,早不挖晚不挖,偏要这时候去挖,但凡他早些说,老实巷烧空的时候就能动手了,何至于赔在高安手里。” 王娘子东一段、西一段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有一个顺序。 师爷一笔一笔记,心里沉甸甸地很不舒服。 他这辈子,记过鸡毛蒜皮的邻里口角,也记过一言不合砍人全家的凶案,还险些记出了香艳的话本子,也有稀奇古怪、听都听不懂的妖啊魔的胡说八道。 见得多了,原本是听什么口供都能接受了,但今儿就是不舒坦。 迅速看了单慎一眼,见府尹大人亦是沉重,师爷想想,大抵与他是一个状况。 他们都是做了父亲的人。 他们都有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嫁了,单大人家的小千金待字闺中,但作为父亲,一想到女儿极有可能遇到个朱骋那样的狗东西,能舒坦起来? 八年啊! 会试次次不中,都能考三科了! 这还没算上开恩科呢! 徐简又听了会儿,淡淡开口:“说了这么多了,不妨再多说说你那干爹。” 也是巧了,咕噜噜一声,王娘子的肚子叫了。 她的眼珠子一转:“大老爷们,牢饭一股子味道,没吃饱哩。” 单慎是个懂变通的。 王娘子只要老实交代,给一顿好菜又有什么关系? 衙役出去了一趟,很快就置办好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另有一碟炒菜,还给切了盘羊肉。 单慎愣了下,忙压着声与徐简道:“以前可不照着这个来。” 他们顺天府,没有那么阔绰。 衙役被叫来解释:“那是朱四老爷剩下的,白切羊肉看着干净,倒了可惜,反正他们一张床上歇觉,应是不介意。” 朱骋肯定不吃牢饭,但英国公府怕他吃不惯衙门的大锅饭,自家送了饭菜来,衙役检查过后才给送进去。 王娘子盘腿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 “牢饭难吃?也是,你这几年跟着朱骋,吃喝上总归不亏,”徐简状若随意,“你儿子吃什么了?” 王娘子抬头睨了徐简一眼,似是在琢磨他的话。 徐简却没有从她的反应里看出一丁点对孩子的关切。 想了想,他又道:“要不要给你儿子也送点吃的?” 几子上的吃食量足,王娘子确实吃不完,便没有拒绝:“随便给他装一点吧,他年幼也吃不了几口。” 这一下,不止徐简听出端倪了,单慎与师爷都连连皱眉。 寻常来说,当娘的哪怕饥肠辘辘,都会惦记着孩子一口饭。 当然,天下之大,就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也不稀奇。 衙役装了些吃食。 似是没兴致等王娘子吃完,徐简起身走出屋子,背手站在廊下吹风。 等衙役经过时,徐简叫住了人,低声吩咐道:“问一下那奶娘,孩子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单慎也出来了,听了这话,斟酌着道:“国公爷的意思是,那孩子不是这外室生的?” 没等徐简回答,单慎摸着胡子,又自顾自往下分析:“不应该吧?就她那张什么都往外倒的大嘴,她要是替朱骋养个与她不相干的儿子,她早就叫起来了。” 徐简轻笑了下,对单慎的形容十分认可。 “我原也没往这处想,刚刚灵光一闪,”徐简道,“多问两句,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多时,那衙役就从牢里回来了。 “那孩子不吃羊肉,”他说着,冲里头筷子不停的王娘子撇了撇嘴,“当娘的连孩子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奶娘倒是挺清楚的,还以为衙门照顾孩子,愿意给几口好菜,就仔细说了忌口。” 徐简有数了。 又等了一刻钟,王娘子才算吃完了。 单慎道:“肚子填饱了,该说干爹了吧?” 王娘子说了,东拉西扯的,却没有一句重要的。 “你是觉得,反正金砖没影了,天下这么大,只要你不出卖他、他就安全?”徐简斜睨着她,“朱骋没用了,弃子;你也被抓了,自己把自己弃了,你那干爹别露面,万事大吉。 可你好像忘了,你不在意那儿子,你那干爹未必就不在意了吧? 能让你毫无埋怨地养着,孩子是谁的? 别想往你干爹身上推,他断子绝孙了,生不出儿子来。” 王娘子梗着脖子,吞了口唾沫。 “你不说也行,我从宫里找几个老人来认认,”徐简道,“我要是你就爽快些,反正已经说了很多了,也不差这么几句。 牢饭那么难吃,你总不想上路之前天天就吃那些玩意儿吧? 多说点儿,以后朱骋三餐吃什么,你也一样吃什么。 没几个月能活的命了,对自己好点吧。” 王娘子的脸垮了下来。 一对细长的柳叶眉,眉心皱成了沟壑,冷冷看着徐简。 这位是辅国公吧? 就是太年轻了。 要是换个年长些的,她还能厚起脸皮来飞几个眼色,放软了声音哎呦几声。 可辅国公看着就不吃那一套。 她见过的人多,勉强也练出了些眼力。 辅国公这种勋贵出身的年轻人,就会喜欢娇娇的小姑娘。 长得花容月貌的,叫人一看就舒心,偏脾气没那么好,气性上来了能放几句狠话,再一言不合还直接甩黑脸…… 说白了,家里长辈千宠万爱呵护出来的千金贵女,就能把这等清贵公子拢得心里眼里全是她。 那种矜贵与娇气,是她王娘子再年轻个十几岁都不会有的。 更别说现在的她了。 她半夜梦中被敲门叫醒,给朱骋搭梯子时还淋了雨,而后就被关进了牢房里,弄得个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还是省点儿力气,别做那等丢人现眼的事儿了。 笼络不成,反倒是个笑话。 至于那位府尹大人,兴许是能欣赏徐娘,但辅国公在旁,他定然是以官帽为重,断不会傻乎乎被个女犯人拿媚眼勾着走了。 面相摆着呢,单府尹就不是那等蠢人。 王娘子看明白了局势,叹了一声:“给人画饼,好歹也画张又圆又香的吧?您都说我要上路了,我还能积极到哪里去?” 徐简淡淡地,反问道:“天下真掉个馅饼,你敢接吗?我说你死不了,你就真信自己能活?还是你跟朱骋一样天真?” 王娘子一点不天真。 “那孩子的确不是我生的,”她咬了咬唇,老实说道,“干爹把他交给我时,他好像才满月不久。 干爹没有说过他具体来历,我也没有问。 您确实可以让宫里老人来认一认,我觉得就是您琢磨的那样。 这事儿真不是我诓朱骋,他早就跟我好上了,我有没有大过肚子他能不知道? 他非要说那是他儿子,跟我没关系啊。” 单慎听得嘴角直抽。 那朱骋什么破毛病? 认个没根的干爹,他积极;认个不相干的儿子,他还积极。 要说与外室感情深厚到不介意养个继子…… 那孩子也不是外室所出,且与外室的感情根本不深厚嘛! 没看这外室张嘴闭嘴地把他卖了个底朝天。 “干爹的行踪,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王娘子道,“我以前日子难过,爹娘死了,要不是我跑得快,天晓得是被卖给老头子当小,还是被卖去花楼里了。 没钱、挨饿,我就当了个偷儿,有一回偷到干爹头上,被他逮住了。 他可能看我可怜,也可能是想养个听话的棋子,就收我当了干女儿。 也不错了。 那之后就没饿过肚子了,也不用干力气活,这么些年好吃好喝的,日子也算值了。 若不然,指不定已经死在哪儿了呢……” 说到自身经历,大抵是心里感触颇深,王娘子的声音都哑了下去。 单慎看着她,暗暗叹了声。 看得出来,真情实感。 比朱骋先前说那假得不行的深情话,真切多了。 王娘子自怜自艾了一会儿,勉强打起精神来,又道:“干爹自称姓王,别人都叫他王员外,以前住在京郊那柳安镇里。 我搬到六果胡同之后,他好像就不住柳安镇了,他在京里有住所,我不晓得地方。 朱骋可能晓得,毕竟,他最初跟干爹接触时,我跟他还没关系呢。” 见王娘子再说不出新鲜的了,单慎让衙役把她押回牢里去。 而后,徐简与单慎又继续去审问朱骋。 有王娘子的口供在,单慎对朱骋就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 “您那外室什么都交代了,”单慎道,“过失害李元发,兴许能全身而退,您谋害尊夫人,可就不一样了。” 朱骋张口想要否认,见徐简不冷不淡地看着他,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了。 单慎只当没发现朱骋的惶恐与迟疑,继续道:“你又认爹又养儿的,你图什么?” “我的儿子,我不养?”朱骋冲口道。 单慎木着脸看他:“跟您说了,本官不是傻子。” 朱骋缩了缩脖子。 徐简揉了揉眉心,摆出一副疲倦样子:“你不累,我和单大人都乏了。 这样,明儿天亮了,你直接去御书房里说。 说那王太监,说王太监他那主子,说王太监十几年前亲眼看着金砖埋下去、又为什么现在要挖出来。 再说说你和王太监往来,被尊夫人发现后,你拿药粉害她的事儿。 药粉方子念一念,我估摸着你亲爹英国公就差不多够时间滚到御前跪着了,那药方配出来他老人家喝下去,看看与当年的症状是不是一样。 别说我不尊老,这药粉方子一出,你们朱家老老少少谁都跑不掉。” 这下,朱骋急了。 徐简先前已经说透了,那是王内侍害定王殿下的毒方。 那大嘴巴婆娘已然都交代了,他硬挺着没有任何用处。 “我、我真不知道会这样……”额头上,汗水涔涔,朱骋抹了抹,“她认出那太监来了,说我和反贼勾结,她要告发。 我就是认得了这么一个人,我哪里知道他别有用心? 可内人根本不听我解释,我怎么敢让她说出去? 那太监就给了我一个方子,说是能让内人闭嘴。 说好了那方子不会害命,我真没想要她的命,我就想着会弄坏她的嗓子,让她说不出话来,我甚至还用少了量,我不知道她最后会成了那样。 我找那死太监讨说法,他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说没女人了赔我个女人。 结果那女人,蛇蝎心肠胡说八道! 她说儿子不是我的?她说我心知肚明?啊呸! 我要知道,我能想着把儿子认回家里?要不是父亲他们拦着,我早认回去了! 之前那死太监说要挖金砖,也不说个缘由,我不想做,我就猜到他那金砖来历不明! 可他们威胁我,我要不挖,就把我的事儿都说出去,我只能…… 我是被迫着一步步走到这一步的,我、我……” 朱骋犹自说着,而后他就看到徐简笑了下。 很冷淡,很讽刺。 徐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今年三岁吗?什么都是别人牵着你走的,你自己的脚呢?别说这么脱罪的话了,你没那么无辜。单大人先前说你什么来着?” 见视线落到他身上,单慎干巴巴笑了声。 辅国公那张俊脸看来是说不出那等浑话,单慎从善如流,接了话头,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用屁股能想明白的事儿,您就别说是过了脑子。” 朱骋彻底装不下去了。 抓起榻子旁给他消遣时间的话本子,往徐简与单慎砸了过来。 受了伤的身体使不上多少劲儿,话本子飞得不远,啪啪落在地上,没挨着徐简的鞋子。 反倒是朱骋,筋骨酸痛,唉唉叫唤。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我是超级学霸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celestial李的打赏。 (本章完) 第90章 别惹他为好 英国公府。 夜色深沉,书房里的灯却依旧亮着。 英国公坐在书案后头,眉宇之间布满了疲惫之色,听几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 “拉扯之间发生的意外,又不是故意为之,我已经和李元发他家里人谈过了,只要定好赔偿的金额,我们给银子给爽快些,他家愿意出个谅解书。” “那李元发也不晓得怎么找去了六果胡同,说白了命里带衰。他自己死了,留下家里人失了顶梁柱,又让四弟吃人命官司,各方都损失了。” “可惜那外室的事儿传开了,我们家面子上不好看。” “等事儿了了,挑个日子,还得把那母子两人接进府里来,既然都传开了,就没有继续养在外头的道理。” “顺天府那儿也是死脑筋,明摆着这案子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还扣着人。等明日我再去一趟,仔细看看李元发之前的供词,还有个商人叫什么来着?姓席是吧?给他也扔点银子,让他想想明白衙门里要怎么说话。” “要说好话就好好说,去顺天府里千万别耍威风,没看到许国公府在里头指手画脚,被单慎参了本狠的吗?前车之鉴,那姓单的可不是泥面人。” “圣上怎么把徐简派去坐堂了?他年纪轻轻懂什么断案!” “总得给他寻了事儿做吧?依我说,拿客套话供着就行了,还是那句话,千万别学许国公,惹了单慎被骂惨了,又去惹看热闹的徐简,还是没占半点便宜。” “大哥这话在理,徐简那时只看热闹,现在毕竟在衙门里坐着,别惹他为好。” “大哥,李元发说的什么金砖,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英国公世子朱驰面露困惑之色,转头看了眼老父亲。 老父亲的脸色,沉得比夜色都重。 “我没听说过,谁晓得四弟在外头都结交了些什么人,”朱驰说着,又问英国公,“父亲您听四弟提过吗?” 英国公紧绷着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朱驰看在眼里,心里的疑惑更添了几分。 直觉告诉他,父亲没有说实话。 “我明日去顺天府,您去吗?”他又问。 英国公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夫过去,轻了重了都不合适,单慎只怕还嫌老夫烦。 倒是你们几个,太过礼让,在单慎手里可得不到一点儿便宜。 该重就重些。 记住,你们是去讲道理的,不是去磕头赔罪的,只要别学许国公指手画脚的那一套就行了。” 朱驰问:“单慎若再参一本……” “圣上那儿,老夫想办法,”英国公点着文房,“明儿先上告罪折子,老夫去御书房里与圣上说一说状况。” 朱驰几兄弟点了点头,纷纷道一声“辛苦父亲了”。 毕竟,老父亲已经在御书房里挨了骂了,单慎再参本,也参得没意思。 把两个弟弟送出书房,朱驰留下来给英国公伺候笔墨。 英国公颤着笔尖、写完了一出“惶恐又惶恐”的折子,放下笔后,他的脸上依旧很难看,只是并没有任何惴惴之色。 “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朱驰问道。 “年纪大了,总归想得多些,”英国公道,“不用担心,恐是我草木皆兵了。” 打发了儿子,英国公在榻子上合衣小睡。 待到了时辰,他出门上朝。 进了朝房,得一堆问候之声,又有相熟些的,过来仔细问问状况。 “虽然说是意外所致,但总归是闹出了人命,让他在衙门里冷静几天,也是应当的。” “养在外头那个,唉,老四糊涂人办糊涂事儿!” “唉,怎么能说是情有可原呢?儿媳是病了许久了,但这绝不是他养外室的道理。哪怕身边想要个知冷暖的人,也需得禀了父母、禀了他岳家,做事必须要合章程、名正言顺,现在这样算什么事!” “老夫知道你们好意,但别替那不肖子说话,老夫这张老脸都替他臊得慌!一会儿下了朝,老夫去圣上跟前告罪,没有养好儿子,老夫有错!” 朝房门外,徐简站了会儿了。 英国公那番话,一字不漏都进了他的耳朵里。 边上,迟来一步的单慎听了一半,面上没有露出任何高低情绪,只那揣着的手,给徐简竖了竖大拇指。 看来,还是辅国公想得周全。 辅国公昨夜与他说了,今早上英国公必定先发制人,去圣上那儿哭惨。 总归是认错、有罪、痛哭流涕一条龙,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在御书房外跪上一个时辰、再颤颤巍巍被扶回去,圣上指不定就心软了,不至于为了一桩意外的人命官司、真要朱骋如何如何。 一旦圣上露出点到为止的意思,他们顺天府按理就不好往下查了。 圣上不愿多查,他们狗拿耗子似的揪着不放,算哪门子事儿? 哪怕看着供词丰富,但缺乏实证! 禁书,只有东西没有来历;王内侍,没踪没影;金砖,不知下落。 靠那王娘子的供词? 她一个外室,与朱骋撕破脸后的供词,单慎愿意信,英国公府能嚷嚷着信不得! 因此,他们得赶在英国公之前,先让圣上知道这案子背后牵扯甚广。 来之前,单慎便写好了案卷。 早朝上,单慎没有提及这事儿。 只几位老御史,逮着朱骋骂了一通,英国公借此机会,诚惶诚恐了一番。 下朝后,英国公急着去面圣,还未走出金銮殿,就被单慎拦了。 单慎扶着他老人家的胳膊,道:“国公爷,下官公事公办,对令公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千万海涵。” “老夫才是愧疚万分,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儿子,给你们顺天府添麻烦了,”英国公连连赔礼,见边上官员都看着,他越发不好甩开单慎,“老夫知道,你们看在老夫这张脸上,对那不肖子行了些方便,只看管他,没让他真蹲那大牢里。老夫怎么说呢,知道这样不好,但毕竟是亲儿子,也见不得他受罪,唉唉唉!” 英国公接连跺脚,活生生就是一痛心疾首的无奈无辜老父亲。 第91章 我还没坐过 单慎观他模样,心里冷笑不止。 若不是他知道朱骋与那王内侍往来的背后,断断与英国公脱不了干系,他都得被这老头子骗过去。 单慎又拉着英国公说道了一番,这才作罢。 英国公揣着折子,急急往御书房去。 “烦请通传一声。”到了外头,他与小内侍道。 小内侍应了声:“辅国公刚进去,您稍等,小的替您与曹公公禀一声。” 英国公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徐简进去了? 先前,他不过是和单慎说道了几句,就耽搁了一会儿…… 下一瞬,英国公反应了过来。 好个暗度陈仓! 徐简与单慎打了个好配合! 这两人一定要赶在他的前头,莫不是顺天府里掌握到了什么? 英国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往后退了一步。 早知道顺天府的手脚这么快,半夜里就该做出应对了,而不是心存侥幸,现在再知会朱驰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英国公在立刻回去安排事宜与赌一把之间迟疑了一瞬,那小内侍便已经往里头递话去了。 御书房里,气氛十分凝重。 圣上接了徐简递上来的案卷,越看,眉心郁气越浓。 曹公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大口喘气。 徐简敛眉,恭谨道:“目前阶段还都是口供为主,没有旁的证据,只是兹事体大、牵扯又多,便没有在朝会上提出来。” 圣上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睛直直看着徐简:“以你之见,那女子的口供有几分可信?” “最先喊出金砖的是那几个贼,若不是笃定有利可图,他们不会去挖,”徐简道,“而若非通过他们,也不会知道朱骋与此事有关。 都说民不与官斗,李元发只是一介商贾,他自己都进大牢里了,没点儿关联,莫名其妙去扯朱骋做什么? 他奉朱骋的指示,带人去老实巷挖金砖这点,应该是事实错不了。 至于金砖变成了禁书,其中已经十年过去了,内情恐怕只有找到那王内侍才能确定。 依那外室说法,主子当年离开京城,王内侍埋金,推断出那主子为先帝四子李汨,臣以为思路上是没有错的。” 圣上阴着脸,看向曹公公:“四哥身边好像是有个姓王的内侍吧?” 曹公公回忆了下,道:“那位身边的大内侍记得是姓葛,葛公公他……是了,他认了个侄儿,就是姓王的,鞍前马后很是听话。” 徐简抿了抿唇,暗暗想着。 这一大家子,都挺爱认亲的。 “那位离京时,先帝允了葛公公陪侍左右,其他人手处置的处置、遣散的遣散,”曹公公又道,“不过,既是侄儿,正好能替葛公公处理些不方便的事儿,埋金确有可能。” “埋金,埋了又挖,朕那位四哥看来是没消停,”圣上骂了一句,与徐简道,“朱骋药倒他妻子的方子是王内侍给的?” 徐简回着话。 曹公公见外头小内侍探头,便出去问了声,又进来禀了:“英国公求见。” “让他进来,”圣上正在气头上,“朕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话可说!” 英国公进来了,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双手奉上请罪折子,哭丧着脸赔了好大一通罪。 圣上翻了翻他的折子,便丢在了一边。 “爱卿大把年纪了,为了儿子来跟朕认错,朕看着都于心不忍,”他压着心头火气,没有与英国公打开天窗说亮话,“回去吧,人命官司顺天府该怎么断就怎么断。” 英国公颤颤巍巍起身,退出去了。 徐简看他这架势,心里啧了声。 圣上不想打草惊蛇,但徐简观英国公的反应,对方已然从圣上的冷淡里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便没有继续装样子、让走就走。 当然,这也进一步验证了英国公绝对是参与人。 听见圣上唤他,徐简集中精神,仔细应对。 “哪怕掘地三尺都要把那王内侍找出来,至于朕那四哥的下落,尽量搜寻,”圣上交代着,“朱骋与废皇子勾结,这是死罪,必须让他开口。” 徐简应下。 “那孩子在牢里?”圣上指了指曹公公,“你亲自去见一见。” 另一厢,英国公离开御书房,再不敢有半分耽搁赶回府中。 朱驰正准备去顺天府,还未出门就被英国公扣住了手,直直带进了书房。 “单慎查得比我们预想得深,那外室的嘴不牢靠,倒出来很多东西,”英国公道,“若不能应对好,我们英国公府完了。” 朱驰忙道:“您与四弟瞒着我做了什么?莫非那李元发喊的金砖什么的,都是真的?” “不止是金砖……”英国公喃喃着,“不止是金砖……” 等朱驰听完英国公的讲述,整个人头晕眼花,险些没有站稳。 “疯了吗?你们难道还妄想助李汨夺位?他一个先帝的废皇子,他配吗?”他低声骂道,“您图什么?国公之位、世袭罔替,已经到头了,没法再进一步了!您坐腻了,我还没坐过!” “你知道什么?”英国公哼道,“李汨、李汨他也配?” 后头半句,声音太轻,朱驰并没有听清。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知道就要掉脑袋了,”朱驰气恼不已,“您倒是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躲过这一劫?” “于氏留不得了,这瓶东西下到药里……” 朱驰接过了瓷瓶:“什么东西?毒药难道会查不出?” “查不出!”英国公斩钉截铁道,“她病了八年,有太医质疑过吗?这味药添进去,只会无声无息与她现在的药溶在一起,她就是病久了、身体到头了,快些动手,别磨磨蹭蹭的,真等寻到王公公的下落,事儿就难办了。” 朱驰也知道拖沓不得,饶是对此处理法子颇为不满,还是依言去了。 于氏的院子里备有小厨房。 朱绽不爱来这里,但朱骋出事,她心里憋得慌,还是来母亲跟前说一说。 正絮絮说着,突然听见外头问候了一声“世子夫人”,朱绽意外极了。 她起身出去,只见大伯娘径直往小厨房去,一个念头涌入心田。 感谢书友茶树姑、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92章 郡主闯进来了 悄悄地,朱绽跟了上去。 小厨房外的廊下,炉子上架着药壶,已经煮了有一会儿了。 大伯娘从袖中取出一物,根本没有避讳煮药的婢女,掀开盖子倒了进去。 对此,那婢女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此事再寻常不过。 朱绽亲眼看着这一切,脑袋里嗡嗡作响。 很多时候,不能只相信眼睛。 朱绽很想逼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一刻她更听从了自己的心。 她直直冲了出去,举起药壶往地上砸。 滚烫的汤药飞溅,湿了她的裙子,慌得世子夫人连连躲避。 “你给我母亲下了什么?”顾不得手上的烫伤,朱绽尖声问道。 世子夫人忙要来捂她的嘴:“祖宗你轻些、轻些,这么嚷嚷做什么? 我实在见不得你母亲受苦了,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她解脱算了。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是在帮你啊! 这要是被其他人晓得了,我还就完了。” 若是半年、哪怕是一个月前,朱绽想,她都可能会信大伯娘的话。 她太想让母亲解脱了。 能好起来,那是上天怜悯;好不了,一口气咽下去,总好过每日这般痛苦。 不管添到药里的是什么东西,即便是砒霜是鸩酒,添就是了。 她会万分感激大伯娘,对方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可现在,朱绽一个字都不信! 没有人会无端端良心发现,这些吸了母亲八年血的人,更不会! 能让大伯娘突然动手,必定有其他状况在其中。 “滚出去!”朱绽喊道,“不需要你来假好心!” “什么话……”世子夫人还要哄骗,却见朱绽转身跑了。 朱绽跑到了主屋里,拿起桌上的剪子,又回身堵在门外,把所有跟上来的人都逼退了:“想杀人灭口?除非我死在这儿!都不活了算了!” 一面喊着,她一面瞪大眼睛看着院门旁的大丫鬟流苏。 流苏浑身抖得厉害,但她看懂了朱绽的意思。 去搬救兵。 家里谁都信不得,需得去外头搬救兵。 能搬来的救兵,只有郡主了! 想明白这些,流苏用力咬了下舌尖,痛意激发下,颤抖的双腿总算给了些回馈。 她悄悄地退出了院门,在世子夫人察觉之前,拔腿就跑。 瑟瑟秋风迎面吹来,呼吸根本跟不上,胸口腰腹酸痛得厉害,可流苏不敢停下脚步。 去大门口肯定来不及了。 她得从西边角门出去,沿着胡同穿到大街上,然后再向着诚意伯府…… 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坚持到她回来。 门房那儿,自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看见流苏自个儿伸手开门,老头儿还是吓了一跳:“流苏姑娘怎得这么着急?” 流苏上气不接下气,门板打开时,背后传来粗声粗气的大叫。 “拦住她、拦住她!她偷了主子的东西!” 老头儿愕然,见后头远远追过来三五个婆子,下意识就要拦流苏。 流苏二话不说,一个矮身从老头儿胳膊下钻出去。 再快些,她还得再跑得快些。 不能被妈妈们抓住。 胡同怎么这么长…… 前头,一辆马车驶来。 车衣华美,车把式面熟。 流苏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郡主的车驾。 车把式显然也看到了流苏,回头向车内说着什么。 车子停下,车帘一掀,林云嫣直直跳了下来。 流苏见了她,扑了上来:“救命、郡主救命!” 林云嫣扶住了她:“你家姑娘为了她母亲的事儿与府里起了冲突?让你寻我求救?她们现在还僵持着?” 流苏喘得厉害,能说这么一句已是难得,她有心说具体事情,可实在接不上来气。 还好,林云嫣能领会她的意思。 情绪激动之下,眼泪根本收不住,豆子一般滚落下来。 她点头,又重重点头。 “你给我带路,”林云嫣道,“我们这就去。” 胡同里,追着流苏出来的嬷嬷们瞧见林云嫣,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位怎得会来? 天下会有这种巧事? 林云嫣拧眉,冷冷扫了嬷嬷们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越过她们。 身后,马嬷嬷与汪嬷嬷跟着,两人体型上虽没有多大的优势,但胜在气势足,生生唬得朱家的嬷嬷们退开了几步。 眼看着林云嫣领着人进了门,一粗壮婆子才硬着头皮上来。 “郡主,”她赔笑道,“府里今儿不待客。” 林云嫣加紧脚步,与流苏一块往朱绽在的院子去。 “主家不待客,哪怕您是郡主,也没有硬闯的道理,”婆子见林云嫣眼里压根没她这人,忙又催着其他婆子上前来,左右把人合围住,“郡主,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您请回吧。” 不用林云嫣开口,马嬷嬷与汪嬷嬷直接把人架住,给她架出一条路来。 院子里,朱绽双手紧紧握着剪子。 虽然颤得厉害,但她一点都不敢松开。 “你这是做什么?”世子夫人站在外头,眼中全是恼意,“你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事情?我也怕的啊!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 也就是你父亲在衙门里,国公爷与你伯父他们忙着替他周旋,我才有个机会来做事儿。 一旦叫他们晓得了,你母亲解脱不解脱的,我先要一柱子撞死了! 祖宗,你放下你那剪子。 算了算了,你不放就不放,你自己给你娘一刀。 她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还安心些,我哪里愿意做这等脏手的事儿哦。” 朱绽咬紧牙关,不去听对方的攻心之语。 忽然间,她仿佛听到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她立刻反应过来了。 声东击西! 啪得拍上门,朱绽冲进内室,正好遇着一婆子翻后窗进来,胖乎乎的身子蹲在窗沿上,小心翼翼往里跳。 “啊——” 朱绽尖叫着,叫声给了她勇气,她一面冲过去,举到头顶的双手一面往下扎。 那婆子吓坏了,忙往后躲,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朱绽喘着大气关上了窗,睁大着眼睛看床上的于氏。 外头,世子夫人推开了门:“里头地方小,她不好施展了,你们等下架住她……” 正交代着,一婆子从外头跑进院子里。 世子夫人转头看她:“追上那丫鬟了?” 婆子苦着脸直摇头:“郡主、郡主闯进来了!” 第93章 有备而来(求月票) 世子夫人愣在了原地。 “郡主?”她追问道,“什么叫郡主闯进来了?” 先前,一发现那丫鬟跑了,她立刻就示意人手追出去。 三五号人,竟然追不上个小丫鬟! 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刻钟,走路都未必能走到府门外,那小丫鬟就把郡主找来了? 这算什么搬救兵? 神兵天降也没有这么快的! “废物!”世子夫人低骂了声。 婆子哭丧着脸:“哪里晓得郡主正好来了,直接就撞上了。奴婢们真的拦不住郡主,来软的不行,来硬的,她要是去慈宁宫里告状……” 世子夫人气道:“叫她发现了家里的状况,难道就不去慈宁宫告状了?” 婆子缩了缩脖子。 “你去报给国公爷与世子。”世子夫人交代完,径直往正屋里走。 出师不利。 她没有做成事儿,世子肯定怪她。 都怪朱绽,平白无故发大疯! 得赶在郡主之前,把事情办好。 内室里,朱绽挡在架子床前,依旧没有放开剪子。 剪子的尖端上已经染了红,是先一步动手的一嬷嬷的血。 那嬷嬷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叫道:“姑娘疯魔了!” 朱绽啐了一口。 疯了? 她要真疯了才好! 世子夫人进来,几个婆子再不好拖着,顾不得剪子威慑,涌了上来。 大叫着,朱绽挥舞着剪子,可她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朱绽!” “朱绽!” 一声是世子夫人,喊得咬牙切齿。 另一声,穿过了尖厉,没有那么近、那么响,却似春雷落入竹林一般激发了朱绽的生命。 那是林云嫣的声音。 “帮帮我!”朱绽撕心裂肺哭喊着。 林云嫣拉着流苏,亦是跑得气喘吁吁。 她进到内室里,挡在朱绽身前,深吸了一口气略缓了缓:“贵府就是这么让四夫人养病的?” “郡主,”世子夫人一下子放软了姿态,“阿绽疯了,你看她手上的剪子还滴血哩,你快让一让,千万别伤着。 哎呀,阿绽也是可怜,她憋了许久了,她父亲又出了事,大抵是扛不住了才会这样。 你且让让,先让我们把剪子拿了,唉唉唉!” 朱绽连连摇头。 情绪起伏间,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一面哭,朱绽一面道:“郡主别听她的,是她要害我母亲,我看到了她下药,我看到了!我没疯!” “我知道,你别怕。”林云嫣偏过头,低声安慰朱绽。 见朱绽浑身颤抖着,林云嫣的心里难受极了。 比前一回,听朱绽讲述心境时,更让她憋得慌。 有那么一瞬,林云嫣想起了“从前”的朱绽。 朱绽疯了。 朱绽拿剪子伤人。 朱绽被送去了庵堂里。 林云嫣之前以为,朱绽是扛不住日积月累的阴霾,最终迈出了那一步。 可现在想来,也许那个朱绽也没有疯,也许她也是这样拿着剪子想要在一些变故里保护她的母亲。 答案,自然是无处验证的。 林云嫣帮不了那个朱绽,但这一次,她能帮,也一定要帮。 世子夫人不停盘算着。 她不知道丈夫为何突然让她对于氏动手,想来应该与朱骋有关。 可既然被郡主撞破了,此时必定不能出手了。 当着郡主的面做事,难道,她们事后还能堵住郡主的口不成? 这个时候,只能稳着郡主,让郡主相信朱绽疯了,唯有这一条路了。 见林云嫣不肯让步,世子夫人又与马嬷嬷道:“快些劝劝郡主,剪子不长眼,千万得小心些。” 她想的是,身边的嬷嬷定然是最不愿意郡主受伤。 可没料到的是,马嬷嬷和汪嬷嬷嘴上应得好好的,人到了近前却不拉开林云嫣,反而转过身来、一左一右站着,活脱脱一对哼哈二将。 “世子夫人不妨与我仔细说说,”安抚住朱绽,林云嫣开口道,“你们做了什么事儿能把朱绽无缘无故刺激疯了?她昨儿早上寻我说话时还好好的呢!” 世子夫人干巴巴笑了笑:“郡主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做了要命的事儿了。 哪里是无缘无故的,你既然和阿绽是好友,你总该知道她为了她母亲的病情难受很久了吧? 你难道没发现她状况不太对? 又逢着她父亲出事,她才……” 正说着,外头脚步声匆匆。 朱驰到了。 一进来,朱驰横扫了妻子一眼,眼神里全是不满。 往汤药里添点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儿,这笨婆娘不止失手了,还让宁安郡主掺和了进来! 世子夫人垂着眼,不吭声。 面对林云嫣,朱驰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郡主,不请自来不是什么好习惯吧?这是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郡主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林云嫣面不改色:“怎得?世子请的算请,朱绽请的就不是请了?朱绽不姓朱吗?你们国公府真有意思。” “郡主,逞口舌之风没有意义,”朱驰拱了拱手,“我是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凑在一起都说道了些什么,但显然,阿绽和郡主不适合交朋友,郡主若坚持不让,我只好去诚意伯府请你家长辈了。” “去呗。”林云嫣就两个字。 真请来了才好。 也让祖母见识见识,什么样的才叫不要脸不要皮。 朱驰冲妻子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把人架出去,眼下必不可能善了了,那就更不能瞻前顾后。 处理一样是一样。 林云嫣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只带两个嬷嬷就敢来救场吧?” 她当然是有备而来。 不久前,陈桂捎了徐简的口信给她。 英国公知内情,且极有可能狗急跳墙、对朱绽的母亲下毒手以毁灭这活生生的证据。 同时,也是他们站在墙下得收获的好时机。 林云嫣立刻就来英国公府了。 以她对朱绽的了解,朱绽不会束手就擒,如果有人搬救兵,最近的出入口子就是西边角门。 如若她来早了,往里头递个帖子,也能从朱绽的回复里猜到里头状况。 事实证明,她来得挺巧。 狗上墙了,还没跳下来,就骑在墙头上。 朱驰不想理会林云嫣的虚张声势,哪知道,外头消息一道接一道。 “奉皇太后之命,慈宁宫的王嬷嬷带了两位御医来替四夫人看诊。” “辅国公与单府尹到访,国公爷去迎了,请世子过去。” 朱驰夫妇的脸色,一黑一白,难看至极。 月底了,喊喊月票~~~ 感谢书友无所不欢166、书友20230414134801399、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94章 等下把戏台子拆了 屋子里,气氛依旧紧绷着。 剑拔弩张的尖锐之后,慢慢转到了进退两难。 而这两难,自然是指朱驰夫妻两人。 世子夫人看向丈夫,犹豫着问:“怎么办?” 她没有得到答案。 朱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扫过来的眼神,比朱绽手里那把染了血的剪子还锋利。 扫了眼办事不利的妻子,朱驰又看着床前几人。 此番已经落了下风,郡主闯进来当了先锋,后续还有这么多支援,这不是他们僵持着就能反败为胜的。 只希望,能尽量减少损失。 既然父亲说于氏的症状是太医都看不出端倪来的,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冲妻子抬了抬下颚,朱驰示意她出去迎王嬷嬷进来。 世子夫人快步去了。 林云嫣请马嬷嬷跟上去。 眼看着护在身前的嬷嬷要少一人,朱绽很不放心,轻轻唤了林云嫣一声。 林云嫣笑着与她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前头徐简与单大人到府,而王嬷嬷也马上要到,朱驰只要不是疯到脑子坏了,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硬碰硬。 很快,王嬷嬷与两位太医迈了进来。 半道上,恐是马嬷嬷在的缘故,世子夫人没怎么说状况,只马嬷嬷挽着老姐姐的手讲了大致,让王嬷嬷对屋里的对峙状况心里有数。 可抬眼一看,她还是皱起了眉头。 剪子尖上,红色的是血吧? 这可不是什么一触即发,是已经交锋上了。 想她王嬷嬷,跟着皇太后历经三朝,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没有见过? 却也有好些年,没有遇着这种状况了。 亏得是拦住了,要不然,真要出事。 “朱姑娘先把剪子放下来吧,”王嬷嬷慈眉善目,温和极了,“万一伤到了自己,不值当。” 朱驰与王嬷嬷拱了拱手:“为了家里这些事儿,还叨扰了皇太后,真是罪过。” 王嬷嬷回了一礼。 皇太后那儿,其实她们都还瞒着。 昨日建议马嬷嬷去寻安院判看一看药方后,王嬷嬷就在等消息。 没想到,药方还未出结果,挽月急匆匆寻到宫里来,说是英国公府里头恐要出变故,郡主这里需要支援。 王嬷嬷哪里能让郡主遇着危险? 她寻了个由头向皇太后请了假,又借着她老人家的名义请了安、冯两位院判,马不停蹄赶来。 虽是假传懿旨,但王嬷嬷知道轻重缓急,也清楚皇太后知晓后会原谅她的先斩后奏。 “娘娘听说后,很是关心,让奴婢来一趟。”她面不改色道。 朱驰连声惶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郡主、王嬷嬷,还请二位好好劝一劝阿绽。 我知道,阿绽对她母亲的病情有疑问。 郡主与阿绽交情好,听她说了状况,自然会向着她,这很正常。 家里原也请过太医,没法治好四弟妹的病,只能就这么吊着命。 今日皇太后派了太医来,也好,就让太医好好诊一诊。” 说完,朱驰认出了冯院判,便又道:“阿绽,你对这位太医还有印象吗?他以前来看诊过,你等下听他说说当年诊断。 另一位大人是初次来,慈宁宫里点选的,你总该信任的吧? 你自己听,自己判断,是与非、对与错,很快就有答案了。 我作为长辈,只希望这一次能解开你的心结,莫要再以恶意揣度家里人。 我们虽理解你作为女儿的孝心,但我们也会心痛。 唉!” 王嬷嬷笑容不改,深深看了朱驰一眼,又与林云嫣简单打了眼色。 林云嫣清楚王嬷嬷的意思。 王嬷嬷在夸朱驰。 不信归不信,夸赞归夸赞。 因为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 把今日冲突归结于年轻的侄女对长辈的误解,也就为之后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下了基础。 “家丑”呢,主家不希望外扬,他们这些来帮忙的外人难道还能到处嚷嚷去? 化了之后再怎么收场,也是英国公府自己的事情了。 不管内情到底如何,起码从立场上而言,朱驰无疑是站住了。 只要太医查不出端倪来,错处就全在朱绽身上。 毕竟,郡主是因为相信好友而被误导了。 郡主是好心的、善意的,那慈宁宫也就不会为了郡主的名誉而再三挑剔。 倘若郡主依旧向着朱姑娘,也成了朱姑娘油盐不进、胡言乱语迷惑郡主…… 这人呐,懂不懂说话的技巧,在遇事时可真就天上地下。 有人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有人占理却说不明白理、平白吃大亏,这些处境一点不新鲜。 说起来,若不是有“定王殿下”在前打底,只是不知内情的救兵,王嬷嬷想,她八成也会听进去些一面之词。 而不是现在这样,王嬷嬷她的心不是偏的,是彻彻底底歪的! 同时,朱驰敢这么说,可见他对那毒方十分有信心。 朱绽显然是听不得这些。 “嬷嬷不要听他乱说,要不是叫我发现了,要不是我拦着,大伯娘已经杀了我娘了……”她哭着道。 眉心蹙着,世子夫人露出委屈模样来。 也不晓得是怎么掐了自己一把重的,她的眼中湿润了。 听了丈夫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 “阿绽,伯娘我啊……”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世子夫人偏转过身去,与王嬷嬷道,“这事儿怪我。 我知道四弟妹活得很痛苦,阿绽也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一时之间昏了头,想着一了百了、让四弟妹解脱算了。 以阿绽的年纪,替她母亲守上三年,之后说门亲事嫁了,往后过新生活去,总好过这么拖着…… 我一门心思都是这些,压根没想到我虽好心却也是夺人性命,阿绽误会我、我真不怪她,确实是我好心却要办坏事了,还好事情没成,要不然我…… 我也真是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世子夫人越说越是伤心,扑到亲信嬷嬷的肩膀上,呜呜直哭。 朱驰忙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想着:笨婆娘总算没有笨到底。 朱绽听世子夫人如此说,气得不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论装模作样,这英国公府里各个都是一把好手。 也就只有我了,我才是那个外人,不懂你们这一套一套的!” “给我吧,”林云嫣唤了朱绽,笑容挂在唇边,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剪子给我吧。” 朱绽愣了下。 “看诊呢,就是听太医说什么,旁的都不算,”林云嫣伸出手,轻轻落在朱绽的手腕上,“我们先让开两步,让太医替你母亲判断了,是非曲直就出来了。” 胳膊依旧止不住发着颤。 朱绽想说,万一太医依然诊不出来呢? 可看着林云嫣那浅浅笑容,朱绽激动的情绪终是一点点静了些。 指尖一松,剪子滑落,被林云嫣稳稳接住了。 剪子交给汪嬷嬷保管着,林云嫣搂着朱绽,凑过去与她耳语:“他们说的话像不像戏台上唱戏的?” 朱绽下意识点了点头。 戏子唱戏还讲究个真情实意,念唱作打都是功夫。 她的大伯父、大伯娘唱戏,虚情假意不说,还难听极了。 “你不用急着反驳他们,”林云嫣又道,“等下把戏台子拆了,你就胜了。” 第95章 像极了垂死挣扎 朱绽眨了眨眼睛,混沌的思路被林云嫣带着清晰了几分,紧绷着的身子也松弛下来,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马嬷嬷眼疾手快,架住了朱绽。 林云嫣与马嬷嬷一块把朱绽扶去边上,让开了床前位置,与两位院判道:“辛苦两位大人了,毕竟拖了八年,还请多费些心思。” 两位御医上前,认真检查于氏状况。 冯院判很仔细。 当年于氏生病时,来英国公府看诊的御医就有他,也是亲眼看着于氏从最初的起不来床,一直发展到病入膏肓。 “下官当时下了判断,四夫人时日无多,后来府里得了吊命方子,下官也看了一眼,老实说,没有想到四夫人能拖到今天,”他长长叹息一声,“当初看不出四夫人病从何来,也看不出那吊命方子神奇在哪儿,是下官学医不精。” 安院判初次替于氏诊断,大致检查之后,他对冯院判的话亦很赞同。 他也看不出于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有中毒之象,也没有明确的病症,奇奇怪怪的。 若不是昨儿马嬷嬷寻到他那儿,拿着定王殿下那几个月里的脉象和用过的一堆药方记录,与他探讨了一回,安判断都不会从中品出些滋味来。 当然,昨儿的探讨没有第一时间得出结果。 安院判一夜未眠,苦思冥想到天亮,才隐隐有些方向。 可惜未及推导论证,就被王嬷嬷请来了英国公府。 “下官的初步判断与冯大人一致。”安院判先说了结论。 肉眼可见地,朱驰长松了一口气。 “阿绽,你看……”他扯了扯唇角,和善的笑容摆出来了,却也没有全然控制住,透出几分得意洋洋来。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示意她什么话也别说。 安院判又弯下腰去,观察了于氏好一会儿,这才与冯院判交谈起来。 两位太医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得也很快,哪怕同在一间屋子里,朱驰也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了几味药材名。 深深地、朱驰看了林云嫣一眼。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底里泛了出来。 郡主来得太快了。 王嬷嬷来得也太快了。 仿佛预料到了今日英国公府里会出事一样,分明他们之前根本没有对于氏下手的念头,是父亲从御书房回来才下定的决心。 莫非,那些事情真的都已经败露了? 朱驰不敢再往下想去,这会让现在的极力弥补、周旋像极了垂死挣扎,难看极了、可笑极了。 可难道就能自暴自弃不挣扎了? 不可能的! 哪怕是尽人事、听天命,也得先挣扎了再说。 外头,又有婆子来催促了。 饶是朱驰万分不放心把这里状况都交给妻子,还是不得不离开。 他也同样担心父亲那儿的局势。 郡主小丫头一个,王嬷嬷护着郡主,她们不可能知道内情的。 只要太医看不出端倪来就能过关。 反倒是前头,辅国公心思难琢磨,单府尹是最难啃的骨头。 屋里,冯院判浓眉紧皱。 他是圣上登基后才入职太医院,没有替定王殿下看诊过,虽然翻看过记录,但至始至终都没往这一茬上想过。 被安院判一提,照着此方向去思考,他越来越能领会安大人的意思。 两人又是好一通嘀咕,安院判甚至请了马嬷嬷一道分析药理。 如此情景,世子夫人的心突突地跳,不住埋怨丈夫:到底是个什么内情,好歹告诉一声,才知道怎么继续应对…… 又商量了一刻钟,安院判拿了笔墨,写了一张方子。 朱绽上前,双手捧过方子,期冀地问:“安大人,照着这方子抓药,我母亲就能好起来了?” 见她眼中点点泪光,安院判很不忍心,却没有隐瞒:“不能,朱姑娘,你母亲的状况,恕我们无能为力。” 眼泪啪地落下来,朱绽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方子是……” “你母亲的病根,”安院判道,“你母亲当时会病倒,就是因为用了这方子。时间太久了,我们只能推断出大致成份,却无法确定准确的用量。” 朱绽呆住了。 良久,她转动着发硬的脖子,看向林云嫣:“郡主,是我听错了吗?” 林云嫣对这个结果有准备,也知道,对朱绽而言,结果越发糟糕了。 在朱绽的认知里,母亲病了,家里其他人沽名钓誉假惺惺,安院判的话打破了这一认知。 她的母亲不是病了,是被人害了。 凶手是谁? 想来朱绽有她自己的答案。 “我想,”林云嫣柔声与朱绽道,“这就是今日你大伯娘他们急着要动手的原因。” 世子夫人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这、我……”她摇着头,越说越激动,“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鬼迷心窍了想替你母亲解脱,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晓得。 安大人,会不会弄错了? 这样、阿绽,这样,我们先查起来,把八年前伺候你母亲的人手都叫来问话,看看是不是谁蛇蝎心肠?” 朱绽呵地笑了声,笑容很酸涩:“您也许真的不知情,可我知道谁知情,是我父亲吧?不用劳烦您问话,我把这方子拿给顺天府,让衙门里问去吧。” 说完,她再不管世子夫人,牵着林云嫣的手往外走。 林云嫣跟着她走,一步不落。 她明白朱绽需要什么。 她用自己的手,用齐齐的脚步,无声支持着。 这份助力,抵得过她说千言万语。 这个时候了,没有任何一人敢再上前来阻拦。 世子夫人想使人去前头递话,在王嬷嬷等人的注视下都没有寻到任何机会。 前头花厅里,徐简、单府尹与英国公父子的交谈已然陷入了僵局。 单府尹还在与英国公东拉西扯着。 脚步声传来,抿着茶的徐简抬起眼。 窗外,出现了林云嫣与朱绽结伴而来的身影。 隔着窗,林云嫣似是察觉到了徐简的视线,她微微地往里头瞥了一眼。 视线在空中交汇。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很快,也很自然,与平时一般的寻常。 视线又挪开了。 徐简垂下眼帘,眼底清浅笑意一闪而过。 他知道林云嫣那处的结果了。 稳了。 感谢书友miya2022、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57571、a36lh的打赏。 (本章完) 第96章 背地里全是坏水 林云嫣与朱绽一块进了花厅。 见她们到来,朱驰下意识地看向英国公。 来者不善。 难道,那两位院判真的看出端倪来了? 直到这一刻,朱驰都不清楚那药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前匆忙间父亲并没有与他说明白。 他只晓得,于氏是被毒倒的,下毒之人是朱骋。 至于朱骋为什么对妻子下手,药方又从哪里获得,朱驰并不了解。 今日急着让于氏上路,也是为了朱骋。 李元发死于意外,多交些赔偿银钱,都能摆平。 可顺天府一旦查出朱骋害于氏,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父亲和朱骋与王内侍往来,他估摸着药方极有可能出自王内侍之手。 父亲分明对那方子信心满满,可若真有信心,为何又要对于氏灭口…… 时间太过紧急,混沌的思绪无法完全理顺,这让朱驰急切的同时,又有些焦躁。 英国公直接忽略了朱驰的视线。 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看着朱绽,他脸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笑意。 “你来这儿做什么?”英国公冷声道,“今儿有外客来访,你这孩子怎么能不懂规矩了?快回后院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对这位祖父,朱绽本能地心生出几分怯意。 从小到大,家中都是祖父说了算,祖父对于晚辈,无论是父亲他们,还是孙辈的孙子孙女,都十分严厉。 长年累月下来,在祖父面前要谨小慎微,这四个字几乎都刻在了骨子里一样。 可这一次,朱绽不能让步。 林云嫣捏了捏朱绽的手掌心,上前半步,道:“是我要来与国公爷问个安。” 英国公能冷脸对待自家晚辈,却不能真黑着脸拿捏林云嫣。 这位郡主,自己当救兵不算,还把慈宁宫的嬷嬷都搬来了,英国公对她狐假虎威、多管闲事的行事非常不满意,便道:“郡主不用与老夫多礼,请随阿绽出去吧。” 林云嫣却笑了起来:“您误会了,我来与辅国公问安的。” 话音一落,英国公的脸彻底黑了。 什么叫没事找事、故意为之,他今儿见识了! 偏林云嫣跟个没事人一样,对着徐简行了一礼。 徐简面色淡淡,道了声“郡主客气”,再不多说其他。 林云嫣又与单慎道:“单大人辛苦了。” 单慎憋笑憋得辛苦。 他正为英国公这只老狐狸头痛,没想到郡主杀出来,几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话,一点不夹枪带棒的,就让老狐狸吃瘪。 嘿,有意思! 要不是怕英国公气急败坏,单慎都要大笑三声。 “郡主客气、客气,都是本官分内之事。” 林云嫣又道:“朱绽的父亲被顺天府看管着,作为女儿,她也有不少话想说,我们便一道过来了。” “女儿关心父亲,太应当了!”单慎接了话,鼓励地看着朱绽,“朱姑娘有话直说。” 朱绽深吸了一口气。 叫林云嫣一打岔,朱绽心里对祖父的惧意一下就冲散开去了。 哪怕看到祖父黑沉的脸色,她也不畏着了。 这一刻,她手里没有那把剪子,但安院判写的方子让她更有底气了。 不是孤勇,是真真正正的证据。 轻声与林云嫣道了声“谢谢”,朱绽双手把方子呈给单慎。 “就在刚刚,慈宁宫的王嬷嬷奉皇太后懿旨,请安、冯两位院判来诊断我母亲的病情,两位大人评断之后,写了这张方子给我,”朱绽一字一字道,“我母亲当年并非突病,而是中毒,方子上所写的就是毒方。 我怀疑我母亲的毒是我父亲下的,他毒害了我母亲,还请单大人、辅国公明察!” “朱绽!”英国公抬手,重重拍着扶手,“你在说什么浑话!” 朱绽回道:“我没有。” “哎呀,”单慎打着圆场,“这么凶做什么?吓着孩子怎么办呢?” 那外室把朱骋卖了个底朝天,但顺天府办案讲究证据,朱绽把单慎最需要的毒方拿出来了,他必定得向着朱绽。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可怜。 家里长辈竟然与李汨掺和,父亲还毒害母亲。 英国公怒极反笑。 孩子? 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算哪门子孩子? 单慎为了拉偏架,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单大人,”英国公怒气冲冲地,“哪有子女状告父亲的道理?你们顺天府要接这种不孝的案子?” 单慎摸了摸胡子。 本朝重孝,子女状告长辈,从根子上就站不住。 林云嫣贴着朱绽耳语道:“让你外祖家告,你外祖母告女婿,哪有不行的事儿。” 朱绽颔首。 外祖母心疼母亲,她只是对这般局面无可奈何而已。 她若知道母亲是被毒害的,她一定坐不住。 至于舅舅、舅娘们…… 他们先前不作为,说白了就是为了“名声”,以及身为英国公府姻亲而带来的好处。 一旦外头传扬开内情,那局势就颠过来了。 他们必须为了“名声”与英国公府撕破脸了。 倘若畏畏缩缩、不愿替母亲擂鼓告状,于家的脸面才会丢个一干二净。 很讽刺,很可笑,但朱绽知道,郡主的建议是最有效的,她必须利用外祖家的力量。 “我只是交了我有的证据,”朱绽道,“我不会写状纸,也不懂衙门提告,之后我外祖母会出面给我母亲求一个公道。” 单慎连连点头。 怕英国公为难朱绽,他便道:“家里内情,我们衙门查明白之前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朱姑娘不妨先去一趟外祖家?” 朱绽听出了单慎的好意,应了。 朱驰起身要拦她,只得了林云嫣一个笑容。 “不用安排马车,”她道,“朱绽坐我的车去。” 朱驰甩了袖子。 这位郡主,笑容看着甜,背地里全是坏水! 今日状况,一定是她在背后给朱绽出主意。 短短时间内,英国公府里先后三波不速之客,都散了。 朱驰硬着头皮送走了徐简与单慎,回到书房寻英国公。 “四弟妹那儿,还用再动手吗?”他问。 英国公哼了声:“查都查过了,再去动手,这不叫亡羊补牢,而是不打自招。不然你以为郡主和慈宁宫的人会放心离开?” 朱驰又问:“倘若四弟对四弟妹下毒的事瞒不住了,您看……” 第97章 利益、血淋淋 英国公背着手站在窗户旁。 清冷的秋风迎面而来,吹在身上,寒意浓浓。 他听出了朱驰话里的意思,道:“你想要割席?” 朱驰尴尬极了。 想自然是这么想的,但直接被父亲一词点破,他面子上还是挂不住。 朱骋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可正因为是亲弟弟,此刻若不割席,一家老小都得被拖进去。 顾不得斟酌旁的,朱驰劝英国公道:“眼下,衙门里应该还不知道王内侍之事,我们应该快些让顺天府了结案子,继续拖下去,被单慎抓到更多的把柄,那就糟了。” 英国公道:“你确定单慎不知道?” 朱驰吃不准。 今儿原打算与弟弟们去顺天府询问消息,没想到父亲突然让他对于氏动手,之后又是人来人往,就耽搁住了。 “二弟、三弟从衙门回来,大概就清楚进展了。” 很快,他就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了。 他那两个弟弟,进了顺天府大门,却连朱骋的面都没瞧见就被打发了回来。 朱驰只好继续追问英国公:“那方子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何太医会看出来?” 英国公答不上来。 他也不清楚王内侍的下落,只能盼着对方机灵些,莫要被抓到蛛丝马迹。 另一厢,林云嫣的马车在于府外头停下了。 于家祖上出过两位三品官员,底子不算顶好,却也算是在京里站稳了脚跟。 随着长辈告老,后继无力。 朱绽的大舅捐了个官,在外任职,二舅、三舅留京侍奉老母,做些生意。 这几年里,除了探望外祖母,朱绽很少来外祖家走动了。 因而,左邻右舍突然瞧见这么一辆华美马车,难免对来客身份好奇不已。 林云嫣陪朱绽下车,一道进于府去。 汪嬷嬷没有入府,就在胡同里,对着好奇的邻居和善地笑了起来。 于家舅舅们对外甥女的来访颇为意外。 朱绽直接寻了外祖母,一老一少相见,外祖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颤声唤她名字。 几乎是扑到了床边,朱绽抱着外祖母失声痛哭。 于二舅忙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姐夫的案子不好判?听说是过失、是意外……” 舅娘小心翼翼向林云嫣打听。 林云嫣没有越俎代庖:“内情复杂,还是让朱绽与你们说吧。” 朱绽哭了一会儿,稳了稳气息,道:“他不止是过失,他还害人、杀人!他害的就是我母亲!” 于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以前,朱绽也表达过对英国公府的不满,尤其是朱家一味拖着她母亲的命,反而造成了巨大痛苦。 他们听多了,劝不动,也就随她去了。 没想到,这份指责还升级了。 于二舅尴尬地看了林云嫣一眼,道:“阿绽,别说这些,叫郡主笑话,你父亲他……” “慈宁宫请了两位院判替母亲看诊,太医明确说了,母亲当年就是中毒!”朱绽道,“太医写了毒药方子,我已经拿给顺天府的单大人了。 我作为女儿,无法状告父亲,我恳求舅舅舅娘,写一张状纸去告状。 有太医的诊断,父亲又已经在衙门里了,他这一次逃脱不掉的,他就是凶手!” 于二舅一愣,复又醒过神来,与弟弟打眼神官司。 于三舅道:“那也不能说明下毒的就是姐夫……” “不止他呢,还有祖父,朱家谁也跑不掉,”朱绽抹了把眼泪,伸出自己的手,让他们看手背上的烫伤痕迹,“大伯娘往母亲的药壶里添东西,被我发现砸了,她口口声声说鬼迷心窍了要替我母亲解脱。 要不是郡主来帮我,我今日一定会和她在母亲床前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们信吗? 顺天府查父亲了,大伯娘来动手了,大伯父咄咄逼人,如果没有祖父在背后指使,他们会忽然间这么做吗?” 舅娘忙问:“郡主,真如阿绽说的?” 林云嫣点了点头:“都是真话。” 朱绽看出他们的犹豫,只能与外祖母哭道:“母亲她、只有您能帮她了……” 于母苍老的脸上全是泪水,她摸着朱绽的手背,小心翼翼避开那红肿之处。 “八年了,够了……”她看向两个儿子,“你们还要让她们母女两人苦几年?” “话不是这么说的,”于二舅努力解释着,“姐夫一出事,我们立刻撇清,这也不像话,对吧?再说了,大姐真因中毒而出事,我们当然要让英国公府给一个答复,但也要再听听衙门里的说法,万一真不是姐夫害的,那岂不是……” “岂不是坏了亲戚关系,往后还怎么走动?” “对对对!”于二舅连连点头,点完了才反应过来这话是林云嫣说的,他不由讪讪道,“郡主,就是这么一个理不是……” 林云嫣笑了笑,道:“那于家舅舅们也听听我的道理。 皇太后可不爱管闲事儿,我既请动了她老人家,朱绽母亲的病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不然,顺天府无法向慈宁宫交代。 同时,顺天府会接朱绽的状告,显然也是做好了彻查英国公府的准备。 在舅舅们舍不得这门姻亲的时候,英国公府里恐怕正思考着与朱绽父亲割席、断尾求生呢。 他们失败了,英国公府倒了,这姻亲就没用了。 他们万一成功了,舍朱绽父亲一人保住了国公府,他们能不恨朱绽?你们即便没有落井下石,人家也一定不想要你们这门姻亲。 讲得透些,总归是靠不住的姻亲了,倒不如先行开战,好歹是名正言顺地替朱绽母亲寻公道。” 舅舅、舅娘们哑口无言。 郡主一开口,像是一把尖刀,直接把利益剖开、血淋淋地摊在了台面上。 什么亲情,什么体面,他们想拿来劝解朱绽的那番话,在这种血淋淋跟前,苍白无力至极,虚伪做作可笑。 “事出突然,又是这么要紧的事儿,”于三舅硬着头皮,寻了个暂时的退路,“我们先去顺天府问问,然后再商量商量,阿绽别急,如若他们英国公府真的丧心病狂,我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朱绽死死咬住嘴唇。 今天,她听了太多的“别急”了。 可她有求于舅舅们,不能硬碰硬。 犹豫间,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婆子赶来了。 “做什么?”二舅娘不满道。 婆子看了眼朱绽,又看了眼林云嫣,笑容里全是为难:“郡主,您身边的嬷嬷们怎么没有进来坐一坐、吃一杯茶呀……” 于家人不解极了。 这怎么还问上郡主的嬷嬷了。 “那嬷嬷口才真好,会说故事哩,奴婢也想听她说……”婆子真的说不出来场面话了,笑得比哭都难看,“您把她唤进来吧,她再在外头说下去,隔壁胡同的都要知道我们姑太太被姑老爷下毒了!” 晴天霹雳。 于家人被劈得呆若木鸡。 只有朱绽,明明还眼泪婆娑着,却扑哧笑出了声。 泪水与笑容混在一起,整个人倒是显得明快了几分。 郡主说得真有道理。 戏台子,拆了就行了。 大伯娘、大伯父的,拆了。 舅舅、舅娘们的,也拆了。 外头沸沸扬扬之后,舅舅们的拖延之计就不好使了。 哪怕用逼的,也要把他们的状纸逼出来。 感谢书友茶树姑、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98章 我亲眼看到的 汪嬷嬷的身边,围了不少年纪相仿的各家嬷嬷。 这个时辰,早上要忙碌的事儿都已经妥了,又没到晌午的新事务,正是她们得空的时候。 听说胡同里有新鲜热闹听,我传你、你传她的都出来了。 “老姐姐,你说你是诚意伯府里的采买嬷嬷,怎得会去英国公府?” 汪嬷嬷闻声,扭过头去:“这不就是巧了嘛! 是我们郡主要采买些东西,就点了我跟着一道去。 谁知道经过英国公府那街口,正好就遇着了流苏姑娘。” “可真是太巧了!” 巧得跟安排好了凑上去似的。 汪嬷嬷只当没有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质疑,面不改色:“得亏是巧,就这么遇着了,要不然啊,我看流苏姑娘是跑不到我们伯府了。 后头追着那几个婆子,一个个的,凶神恶煞! 什么英国公府,听起来光鲜,里头却是那么吃人的!” “不应当吧,以往没听说过英国公府里有这种事儿……” “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看到的呢!”汪嬷嬷连说带比划,学着朱绽举剪子的样子,“我随郡主赶到时,朱姑娘就这样手里握着把剪子守在床前,上头还滴血哩。 那世子夫人带了好几个婆子,要不是剪子唬人,早扑上去了。 你们是没看到他们家做事的样子。 我们郡主都当了救兵了,他们还不承认呢,话里话外都是朱姑娘疯魔了,想岔了。 唉,转念想想,我要是朱姑娘,摊上那么一个爹,那么一群家人,让娘亲受了八年折磨,我是真的要疯了!” 有婆子心善,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朱姑娘看着就是个心地良善的。”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跟着她母亲回来探亲,母女两人可亲热了。” “那我记着的比你还早,她母亲还在家的时候,很和气的性子,我随我们太太去于家做客,她对谁都笑,人可好了。” “那朱四老爷犯事,不是说过失吗?” 汪嬷嬷故意往天上翻了个大白眼:“说是过失,可总归是推搡间出的状况吧? 那李元发若不认得朱四老爷,他能寻去六果胡同、能推搡起来? 一准就是有内情!” “朱四老爷不是逢年过节都来探望于老夫人吗?”有人道,“看着是个深情的,没想到外头儿子都那么大了。” “嗐!男人嘛,不就那么一回事!媳妇病了八年了,他外头养一个有什么稀奇的?我看啊,于家未必不知道,可他们也没法说道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吧?” “原只当是一病不起,自然不好说姑老爷什么,”汪嬷嬷的声音高了几分,“今天一查就不一样了,朱姑娘的母亲是被毒倒的。 太医亲口说的,我这双耳朵听着呢,说是救不回来了,明明白白就是中毒,以前没发现,现在能确定了。 人家是御医,没凭没据的怎么可能胡说? 平白惹了一身骚,不被英国公府骂得丢了官才怪呢。 可人家奉的是皇太后之命,不看英国公府面子,讲究的是一个实事求是。 毒就是毒,是害人哩! 朱姑娘一听明白就回来说了,这么大的事儿,于家能不出头?” “中毒也有很多可能,”一婆子道,“可能是我眼拙了,我也算见过朱四老爷,真没看出来他是那种人。” “哎呦老姐姐,老祖宗说什么来着?”汪嬷嬷一把握住了那婆子的手,“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人不可貌相,句句都是智慧话! 真要能从脸上就看出来,就不会被人坑被人骗了。 你们听说之前那许国公府三公子的事儿了吗?就是凑了五个人,男的女的一群,哎呦乱呐!” “听过、听过,这哪里能没听过!” “那三公子原不是与我们大姑娘说亲了吗?”汪嬷嬷道,“我们老夫人、伯爷,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各个不都是看走眼了? 得亏他自己后院着火烧屁股,闹得人尽皆知,不然谁知道那张干干净净、还挺俊的脸皮子底下是个那样的脏东西! 所以说,光看脸是一点都靠不住!” “有理有理!” 汪嬷嬷继续往下说着:“要我说,那英国公府里不止是四老爷黑心,其他人也逃不掉。 你们想啊,他家要不心虚,能跟派杀手似的,世子夫人来了,世子又来? 那一群婆子追赶小丫鬟的样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花街那儿的老娘们追逃走的姑娘都没那么凶的!” 于家大门开了。 于舅舅、舅娘们匆匆忙忙赶出来,看到的就是一群老嬷嬷凑在一块的景象。 没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步,他们甚至能一眼看到最中央的汪嬷嬷,但只要看一眼老嬷嬷们脸上兴奋、激动的神情…… 坏了,最多两刻钟,这条胡同里的各家宅子,上到老太爷老夫人、下到仆从丫鬟,全都得传开了。 “诚意伯府怎么会有这么嘴碎的婆子!”于二舅娘眼前一白,险些歪着脚。 汪嬷嬷眼尖,瞧见他们身影,嘴巴又说上了:“那朱家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竟然这么糟蹋人,朱姑娘的母亲躺在那儿,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起先不知内情,再心疼也没话讲,现在知道了,娘家人岂有不气愤的道理? 国公府是厉害,但于家怎么说也有三兄弟对吧? 都说兄弟姐妹多了好办事儿,当弟弟的这种时候都不为姐姐出头,那要来干嘛? 你们且看着,于家一准就要往衙门里提告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于家很和气的。” “和气也不等于软面人啊!”汪嬷嬷嚷嚷着,像是才看到于家人似的,喊道,“于家老爷,是这个道理没错吧?” 话音一落,所有看热闹的嬷嬷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一道道热情的视线,直直落在了于家舅舅、舅娘们的脸上,而在他们身后,跟着出来的于家仆妇们也看着。 于二舅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什么叫骑虎难下,什么叫被架在火上烤,他算是品尝到了。 “这……” “这是当然的!”在于二舅反应过来前,于三舅涨红着脸,把事儿定了,“我们怎么可能坐视他们家对大姐下毒,告他,肯定告!” 第99章 嚼着枣儿说真香 内室里,于母握着朱绽的手,眼泪不住落下来。 “你受难了,我们阿绽受难了……”老人哽咽着,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朱绽手背上的红印子。 她养过女儿。 她也知道要怎么宠爱一个姑娘。 可惜的是,她的女儿病倒了,她的外孙女没有尝到过母亲宠着长大的滋味。 外祖母终究不是祖母,于家与英国公府也差距极大,当年还能攀亲,近些年走下坡路了,她哪里能随随便便对朱家那儿指手画脚? 她盼着的就是阿绽平安长大。 可她没想到,今儿阿绽被逼到了拿剪子发疯的地步。 “你听我的,”于母柔声细语地,看着朱绽与女儿相像的容颜,“等下不用管你舅舅们说什么,他们翻来覆去那些话,随他们说去,你听多了还生气。 气着了你自己,不止是没好处,若气病了,还怎么替你母亲寻公道? 阿绽,外祖母想好了,你舅舅他们若推诿,我随你去顺天府,我去擂鼓告状。 我不当个泼妇,你母亲还能靠谁呢? 出了这种事,你又坚持走这条路,朱家那儿你是断然没有容身之处了。 你往后就跟着外祖母,你舅舅舅娘他们多少还要点脸面,不敢背不孝的骂名,我坚持留你,他们也只能接受。 好在你也长大了,过两年说门亲事,就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屋子外头,林云嫣站在院子里。 朱绽与她外祖母自是要说贴己话,林云嫣不去打搅。 而于家舅舅们那儿,她就更不担心了。 汪嬷嬷那一套一套的真心道理,谁听了不竖个大拇指? 胡同里,汪嬷嬷中气十足。 “听听,我就说吧!”她与身边的婆子们道,“我就说于家老爷们一定会出面的,没有哪个娘家弟弟遇着这种事能视而不见的,这种气都能咽下去,肯定是压根就不喘气了的!” 于二舅头昏脑涨,拉着妻子进门去。 于三舅也退了回来。 大门重新关上,把婆子们的附和声都关在了外头。 三舅娘很是为难地看着丈夫:“真要去告?” 于二舅跺脚道:“你逞威风做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于三舅不满极了,“被人怼着脑门问,我难道要说我们还没商量好?” 于二舅接不住这话。 他真是小瞧那位郡主了。 竟然在外头安排了那么一张大嘴巴,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他们不告也必须告了。 院子里,林云嫣又等了一会儿。 脚步声从远及近,很快,她就看到先前急匆匆出去的一行人,又急匆匆回来了。 “看来,于家舅舅们是下了决心了吧?”林云嫣问。 于二舅的眉头紧紧一蹙。 二舅娘一把拦住丈夫,堆起笑容与林云嫣道:“郡主,听您先前的意思,这官司有把握的吧? 我们倒不是怕输了,只是大姑病了、不对,是被那人害了八年了,证据够吗? 会不会衙门里断着断着,就成了我们诬告了呀?” “对对对。”于三舅附和着。 不能不告,但怎么也得添几分底气。 郡主鼓动着阿绽上衙门,那郡主必须多给他们于家出主意。 林云嫣哪里能看不出他们的想法? “我原也说了,既然是慈宁宫出面了,顺天府怎么也得查到底,”林云嫣道,“舅娘与其问我,不如上衙门问问?” 一颗软钉子迎面而来,二舅娘讪讪。 林云嫣上前一步,扶着她往正屋去:“衙门那儿大抵是不会把话说满,但舅娘想想,朱绽的父亲若真就是简单的意外害死了个不相干的人,以他英国公府的能耐,能让他在衙门里关着? 顺天府手里肯定还有别的证据,只等着一桩一桩收拢来,最后好判了。 我说句真心话,没今儿毒害之事,衙门那里也能判他一个狠的,有没有你们于家差别不大。 可对于家来说,这告没告,差别大了去了,是吧?” 二舅娘的喉头滚了滚。 她没全然理顺思路,只是顺着林云嫣的话,木然点头,嘴上附和着“是、是的”。 于三舅按了按眉心。 郡主真是,先让嘴大的婆娘将一军,又亲自给软钉子,最后还要再给个不甜的枣…… 偏他们没一点儿办法。 只能吃着将军,又吞了软钉子,最后嚼着枣儿说真香。 不香不行啊。 不香就得被枣核磕着牙了! 主屋里,于母与朱绽见他们回来,抬头看了过来。 于二舅没有耿到底,反正已经吃瘪了,倒不如吃相好看些。 “母亲,阿绽,”他挤出了个笑容,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严肃又悲痛,便立刻抿住了唇,阴沉了些,“我们商量过了,不管是不是姐夫下的毒,但他们英国公府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也不会吵吵闹闹那一套,我这就去写了状纸,和三弟送去顺天府。 衙门会给大姐一个公道!” 朱绽眨巴眨巴眼睛。 她本以为,还得再逼一逼才能有个好结果,没想到,舅舅的态度如调转马头一般,别说她不适应,舅舅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没适应。 “您……”朱绽迟疑着。 林云嫣冲她努了努嘴。 朱绽醒过神来,见好就收:“我替我母亲谢谢舅舅、舅娘们了。” “哪里的话,我们自家人呐,”于二舅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冲于母道,“您也别担心,我们是不懂衙门断案,但递个状纸总不会出差池。” 于母点了点头。 儿子的转变必定与那位在府外说道故事的嬷嬷有关。 他们既然还怕人说,要这份脸,那就不会破罐子破摔,以后她要接阿绽来,他们也会为了这份脸面、起码表面上不会亏待阿绽。 当着于母的面,两位舅舅磨墨起草状书,几次修改后,终成文章。 舅娘安排了马车,舅舅们往顺天府去。 朱绽也跟着去,依旧坐了林云嫣的车驾。 汪嬷嬷在婆子们的依依不舍中也上了车,还有人不住叮嘱着“衙门里有什么进展也给我们带个消息”。 从帘子里往外看,朱绽忽然觉得,这些爱管闲事儿的嬷嬷们也很亲切。 “汪嬷嬷是怎么让舅舅他们改了念头的?”待坐定了,朱绽问道。 汪嬷嬷看了林云嫣一眼。 林云嫣微微颔首,朱绽现在就需要听些提振心情的乐子。 汪嬷嬷便把状况、尤其是于家人出来时的状况,仔仔细细与朱绽说了。 朱绽听笑了。 一面笑,一面想,原来那戏台子拆了之后,还得再搭自己的。 想唱什么,自个儿就上去唱,唱到激烈处,还能拉上被拆了戏台子的人。 就得让他们上来、照自己想要的继续唱。 等下有加更。 感谢书友20170429100936671、无所不欢166、彤彤1609、徐必成官方女友、丛丛宝宝、我有一隻小狗叫皮皮的打赏。 第100章 围了英国公府 (春花秋月85万币加更) 顺天府。 厢房里,朱骋一脸戒备地看着单慎与徐简。 徐简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慢慢悠悠吃茶,仿佛这儿是茶馆,而不是衙门后院。 单慎坐在门边另一把椅子上,看了眼朱骋,又看了眼徐简。 好家伙。 辅国公一改昨儿半夜审讯时的积极,又成了一尊泥菩萨塑像了。 单慎摸了摸胡子。 也不是不习惯,也不是不满意,就是不太适应。 再想想,时灵时不灵的,不才是泥塑像该有的状况嘛。 次次请灵都有回应,祖坟的青烟恐怕会引起山火了。 定了定神,单慎取出了药方,一味一味念着。 朱骋的眉头皱了起来。 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问金砖,不问李元发,也不问王公公,反而念起了药材。 等等,这些药材…… 朱骋下意识地,双手攥成了拳头。 这好像是…… 八年了,他以为他早就都忘了,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张方子全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顺序与他记着的不一样,但药材就是这些药材。 半夜里,辅国公才提过王公公拿这方子害过定王殿下,那现在呢? 单慎从哪里弄来的药方? 是王公公被抓了?还是那婆娘也从她干爹那儿听过药方?还是说,家里那儿…… 单慎目光锐利,朱骋的坐立难安都被他看在眼里。 “耳熟吗?”单慎问道,“四老爷是不是万分好奇这方子的来路? 本官爽快人,不喜欢绕圈子,就跟四老爷说实话了。 今日贵府发疯了,世子夫人要毒害尊夫人,被令嫒发现阻拦,令嫒搬救兵,宁安郡主登门相救,慈宁宫请了御医来看诊。 这是太医写的方子,尊夫人中的就是这些东西混杂出来的毒。 哎呀,这就和您那位外室说的话对上了。” 朱骋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发疯了? 大嫂为什么要突然做那种事? 不、大嫂不会,必定是大哥,那就是父亲…… “四老爷不如也爽快些,自己都认了,不然本官可就顺藤摸瓜,不一定能摸到王内侍,但把英国公府都挖个遍还是不难的,”单慎说着说着,呵呵一笑,“今年真是,年初老实巷出事,本官乌纱帽险些不保。 圣上开恩,好不容易能继续当顺天府尹,但今年的考核是铁定完蛋了。 没想到,这个秋天时来运转了,等本官拿下你们英国公府,这考绩怎么也能占个优了吧? 您说呢?辅国公。” 徐简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能跟着沾点儿光。” 朱骋气结。 这两人根本还没有实质的证据,就敢在这儿论功劳! 外头,有小吏禀了一声:“曹公公到了。” 徐简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顿住脚步,他转身提醒朱骋:“与其嘀咕我和单大人,不妨嘀咕嘀咕令尊与令兄。我这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也挺想学学父子兄弟要怎么撕破脸皮。” 说完,徐简大步出去了。 单慎瞅了眼朱骋黑炭似的脸,道:“本官没有那个爱好,本官盼着你们朱家省点儿事。” 说完,单慎也走了。 留下朱骋一人,气得仰倒。 气归气,理智尚存,他听得明白,那两人一黑一白的全是攻心之语,尤其是徐简,还挑拨离间。 可明白归明白,火气还是蹭蹭直冒,连带着那点挑拨,也咕噜咕噜起来。 公堂前,徐简见到了曹公公。 曹公公开门见山:“杂家来认认那孩子。” 徐简道:“与她奶娘一道关在牢里,单大人使人去提了。” 很快,衙役带着小童来了。 小童怯生生地,躲在衙役背后,不敢露头。 曹公公没有客气,上前一步,弯腰捏住了小童的下巴,凑近了观察他的五官。 待看清楚了,他松开手,拿帕子擦了擦指腹。 单慎让人把小童又带了下去。 “杂家也不敢把话说满,不过小孩儿那双眼睛,与那位颇有神似,”曹公公道,“看来八九不离十,极有可能就是那位的儿子。” 单慎又忙把药方之事说了:“两位院判确定的方子,英国公府想灭口,这方子的背后可能不单单是王内侍那么简单。” 曹公公的神色凝重起来:“怎么惊动慈宁宫了?郡主请的?” “郡主与朱姑娘是好友。”单慎答道。 两厢正说着,外头鼓声震震。 于二舅放下鼓槌,挺起胸膛,与于三舅一块迈进了衙门里。 朱绽跟了进来,与两人介绍了辅国公与单大人。 单慎正等着于家来提告,便引见道:“这位是圣上身边的曹公公,来询问朱四老爷的案子,正说到那毒方。” 朱绽与曹公公行礼。 于家两位舅舅交换了一个眼神。 郡主说传达了慈宁宫,现在圣上都遣人过问,且观单大人的态度是向着朱绽的,那么看来,后续走势应当对英国公府不利。 这么一想,两人信心大增,取出了状纸来。 曹公公问了朱绽一声,知道林云嫣在外头马车上,便出来了。 “郡主,”隔着帘子,曹公公向里头道,“慈宁宫那儿……” 林云嫣下车来,老实道:“我也是正巧凑上了,我听朱绽说过她母亲的事儿,就想着能不能再请御医看看,兴许能有醒来的机会。 结果今儿就出了这么一个状况,当时紧急,我让人寻了王嬷嬷,由她出面请两位御医。 没想到,不止救不了,还查出她母亲是中毒了。 其实我不曾禀报皇太后,我一会儿还要进宫向娘娘请罪呢。” “郡主心善,为手帕交出头,”曹公公笑了笑,想到事情背后还牵扯了李汨,他又叮嘱了一句,“郡主多陪陪朱姑娘,开解开解,后头调查就交给顺天府吧。” “我知道轻重。”林云嫣道了谢。 对着郡主和风细雨,转过身去,曹公公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他马不停蹄赶到了太医院,寻了安、冯两位院判。 “那毒方可有说法?”他问。 冯院判看了安院判一眼。 安院判作为老御医,太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重要性,昨日马嬷嬷叮嘱了一句,他深以为然。 因此,他闭口不提昨日事,只道一个结果:“药量虽不同,但朱四夫人的表症与当年定王殿下的病情,极有可能就是出自一张底方。” 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安大人的意思是,定王殿下不是病故的?” “对,”安院判答道,“定王殿下是被人害了。那毒方太过狡诈,瞒过了包括我在内的当时所有的太医的眼睛,我等有罪。” 冯院判想替安院判解围:“看记载,当初给殿下开吊命方子的是已经告老的茅大人,他当初真没有看出来?他是岭南人吧,恐是见过那儿异族人用的毒啊蛊啊什么的……” 曹公公抿了抿唇。 岭南人? 说起来,他刚才出宫前,仔细翻了翻旧年的名册。 那位王内侍,原名王六年,不就是岭南出身的吗? 这么大的事儿,他必须原原本本地禀报圣上。 御书房里,圣上阴沉着脸。 曹公公硬着头皮,一项一项禀。 经由早朝后徐简的禀报,圣上对英国公府与王内侍、李汨勾结之事已有认知,此番结果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直到他听到了“定王之死”。 “让御林围了英国公府,”没有任何犹豫,圣上交代着,“叫朱倡滚到御书房来!” 朱倡指的是英国公。 还未到午时,英国公府外站满了御林军。 英国公战战兢兢上了宫里安排好的马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得不割席了。 一百章~~~ 欠的打赏加更都补上了,这章还算肥一点的。 求个月票,月末了很缺票票呢。 第101章 你也不冤枉(双更合一) 英国公颤颤巍巍到了御书房外。 见曹公公站在廊下,他上前去,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圣上因何围了我们英国公府?曹公公,还请与老夫透个底。” 曹公公摆了摆手:“国公爷,您真不知道是哪儿惹了圣上不快?” 英国公干笑了两声。 他当然知道。 两个儿子虽然没从顺天府打听出什么消息来,但留在外头的人手还是得了些状况。 曹公公亲自走了一趟顺天府。 朱绽说动了于家两兄弟往衙门递了状纸。 牵扯了毒害发妻,单慎肯定不会让朱骋轻易过关,想来也已经掌握了王公公的状况。 再具体的,英国公没有把握,因此他只能听曹公公的口风。 往日曹公公能抬一手、通个气的时候,很少推诿,毕竟你好我好大家好,曹公公也不想圣上大发脾气,可现在…… 曹公公直接把问题抛回来了。 英国公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局面比预想得还要糟糕。 跟着曹公公进去御前,英国公哆哆发抖着,埋着脑袋跪下了。 圣上冷眼看着,没叫起,就这么让英国公跪着,自顾自批折子。 直等了有半刻钟,徐简到了。 圣上下旨围英国公府的同时,也使人去顺天府召他。 徐简与圣上行了礼,又看了眼地上的英国公,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圣上道:“有话直说,不用吞吞吐吐。” 徐简这才道:“英国公看着比上午时老了二三十岁,早朝后来御书房磕头那会儿,还没抖成这样。” 英国公示弱的小算盘被一言揭穿了,偏又不能承认,只能替自己打圆场:“老臣惶恐、惶恐!”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 叫徐简这么一打岔,他愤怒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些。 先前没有立刻质问英国公,也是怕脾气上来直接把这老匹夫砍了。 倒不是不能砍,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从英国公嘴里挖出来,英国公便是死,也不能让他带着那些秘密去死,必须交代得明明白白。 冲曹公公抬了抬下颚,圣上示意他搀扶英国公起来。 英国公没敢起:“老臣有罪,老臣养出那么个没良心的儿子来……” 如此推辞几次,英国公也知道硬拧不得,爬起身来在边上坐下了。 圣上让坐,不一定是开恩。 他一味逆着不肯坐,也没法扭转乾坤。 说白了,态度摆出来了,对结果的影响并不大。 掏出帕子,英国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强压着心头怨气,与徐简道:“早知那不肖子还有那么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夫哪有脸皮还让他在顺天府里住厢房、好吃好喝着,该去大牢里好好反省。” 徐简直接道:“别这么说,上路饭都是好酒好菜。” 英国公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明知徐简是挑衅,他发作不得、也告不了状,只能咽下去。 圣上松弛了情绪,问徐简道:“与朕说说案子。” “朱骋还没有认罪,但朱四夫人身上的毒方已由御医确认,那外室的口供也指向朱骋,”徐简说完,又问英国公,“令郎下毒之事,国公爷可有疑议?” 英国公道:“老夫万分痛心疾首,作为父亲,老夫想说那外室的嘴信不得,可作为臣子,老夫相信顺天府不会胡乱断案。” “我不会审问、断案,去顺天府也就是跟着单大人体会体会衙门事宜,”徐简清了清嗓子,“现在单大人不在,我想到什么问什么,国公爷也配合些,有什么答什么,都好交差。” 英国公窥了圣上一眼。 见圣上对徐简这“应付交差”的态度没有一点不满,他也只好答应下来。 “国公爷对那外室的事儿清楚多少?”徐简道。 “听说有那么个人,还生了个儿子,阿骋提过想接进府里来,老夫拒绝了,”英国公道,“老夫没见过她,也不了解她的事情。” 徐简佯装好奇:“孙子都没有见过?” “没有,”英国公摆手,“老夫又不缺孙子,没得去见外头的女人生的。” 徐简心里讶异一闪,面上却没有露出端倪来。 以他们现在获得的讯息来看,英国公与王内侍必然有联系,走的是一条道。 既然都以李汨为主,英国公真的会对李汨的儿子没有一丁点关切之心吗? 若说英国公被瞒在鼓里…… 徐简更相信被瞒了的是朱骋那个拎不清的。 “您既不知朱四夫人的状况,今日为何让长媳对她下手?”徐简又问。 英国公连连摆手:“这就冤枉老夫了,老夫断然没有指使谁动手,是她一根筋想要帮人却办了坏事……” “帮谁?”徐简问,“帮朱四夫人,还是朱骋?” “你这话问的,”英国公皱起了眉头,语气也透了些急切,“阿骋惹出来的破事,家里其他人都不清楚!老夫不知道,老夫其他儿子、儿媳也都不知道。” 话音才落,徐简又接了一问:“您认得王内侍吗?” 英国公怔了下,没有立刻答,整个肩膀绷紧了些,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哪个王内侍,姓王的公公那么多,老夫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位。” 他没有答,但他的答案,随着这般欲盖弥彰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展现了出来。 圣上打量着徐简。 这小子果然是有些能耐。 嘴上说着不懂问案子,上来又虚晃两枪,但真出手时又狠又准,直刺红心。 徐简试出了答案,也就不再绕圈子。 “朱骋勾结李汨的内侍王公公,朱四夫人发现状况,惨遭下毒,王公公为与朱骋加紧合作,派出干女儿做了朱骋的外室,据她所言,孩子并非她亲生,而是王公公交托的,从五官辨认恐是李汨儿子,此番王公公指使朱骋挖老实巷的金砖,没想到只挖出来两箱禁书,金砖不翼而飞,办事的李元发为此寻朱骋要说法,不想意外身亡。” 徐简说着与圣上拱了拱手:“顺天府如今就查了这些。” 圣上一瞬不瞬盯着英国公。 英国公忙起身:“竟、竟与那李汨有关?圣上,老臣不知情、老臣完全不知情,骋儿那个不肖子……” “是吗?”圣上的声音里,怒气重新聚集着,“只查到这些就急着割席了?不缺孙子,也不缺儿子,朱倡,你以为舍一个儿子,今天就能过关了吗?” 噗通。 英国公再一次跪倒在地。 这一次,他抖得比先前还厉害。 “老臣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老臣与李汨绝无半点干系,”英国公没有放弃,“若您说李汨身边的王内侍,先帝年间,老臣应该是见过他的。 可也就是认得个人,若说老臣与他勾结,断然没有那事! 反倒是,老臣都想去问问阿骋,何时与那么一人结交,又为何会被那人蛊惑着去养李汨的儿子,老臣真的想不通! 圣上若不信老臣,老臣以死明志!” 啪的一声,一只茶盏砸过来,碎在英国公的脚边。 曹公公心惊肉跳地看了眼圣上。 印象里,圣上近几年,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上一回砸东西,好像还是因辅国公受伤而责问太子殿下,当时御书房里就父子两人,连曹公公都被打发在外间,只听得里头瓷器碎裂声而心惊胆战。 这一回,英国公是彻底惹了圣上了。 尤其是,“定王殿下的毒”这一桩还不曾与英国公戳穿。 “你威胁朕?”圣上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英国公,“想死?别急,有你死的时候。” 英国公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坚持住。 坚持了,不一定能活命,但这个时候退一步,必死无疑。 不止他自己死,整个朱家都得埋进去。 按在地砖上的手指用力抓着,英国公一字一字道:“老臣不服。 老臣是相信顺天府,才没有对阿骋与王内侍的联系质疑。 老臣也知道,阿骋若真与李汨有牵连,这是祸害全家的大罪,老臣因此获罪、无话可说。 可老臣也要替自己与其他人争一个清白,老臣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没参与的就是没参与,老臣根本不可能去效忠李汨。 先帝年间,在皇子们争位时没有,时至今日,更没有! 老臣断不能背着那等不实的罪名赴死,老臣无颜去见先帝。 如若圣上能信老臣的话,老臣死而无憾。” 说完,咚咚咚三声响,英国公在地砖上磕出了血印子。 眼看着圣上的脸色铁青,徐简斟酌了下,还是得打断英国公的这出戏。 “自证清白不是容易事,”徐简恭谨道,“圣上把此案交给顺天府,英国公也说信任顺天府办案,那臣跟着单大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圣上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挥了挥手。 英国公被“请”出了御书房。 圣上叮嘱徐简道:“你知道太医院那儿的结论了吧?” 徐简回道:“曹公公使人传达了臣与单大人,臣万分震惊。” “事关定王之死,必须彻查到底以安慰皇太后,”圣上叮嘱着,“朱倡不松口,想办法让他松口,朕还是那句话,掘地三尺找王内侍,他才是关键。” 徐简应下。 退出御书房,英国公还在外头站着,额头渗血,顺着流下来,他也没擦。 “国公爷不回府?”徐简问道,“还是想随我去顺天府见见朱骋?” “可以去见?”英国公下意识一答,而后自己就摇了摇头,“算了,老夫不想见那不肖子。” 父子见面,他必定要跳起来骂朱骋,话里话外与朱骋划清界线。 朱骋被割舍下了,真能老老实实一人扛下所有? 英国公不相信。 朱骋情急之下说出什么来,才正中徐简的下怀! 别看徐简年轻,打小跟着徐莽读兵书,手段一套一套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他坏事。 徐简扶了英国公一把:“您替我们劝劝朱骋,事已至此、大错铸成,让他老实交代了那王内侍的下落。 您在御书房里再磕几个头,都没有‘劝解有功’来得有用。 您带头把那王内侍抓了,不说圣上能看在朱家前几辈为朝廷付出的份上对一家老小开恩,起码您不用背着替李汨奔走的骂名去见先帝了。 您说呢?” 英国公眼前一红。 脑门子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辣得他直捂眼。 他说个屁! 他都这把岁数的人了,难道会信天上掉馅饼? 徐简说得越好听、越有蛊惑力,就越不能信,否则一定被他带到沟里去。 还开恩呢! 他一家老小能少砍几个脑袋,就已经很…… 帕子重重抹了抹,英国公睁开黏黏糊糊的眼睛,视线所及的宫室高墙都染了一层红光,看起来与平时很不一样。 心动啊…… 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明知是沟,还是…… “阿骋的书房……”英国公喃喃,下一瞬,他回过神来,心中戒备重生。 不得了啊,真就被带偏了! 徐简这人太邪门了! 再听他蛊惑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几句失言。 “老夫先行一步。”英国公说完,摔着袖子大步走了。 徐简目送他走远,又回到顺天府。 单慎还在审问朱骋,见徐简回来,他问:“圣上怎么说?” 徐简看了眼朱骋。 观神态,朱骋在一遍一遍的逼问之中,已经要扛不住了。 “圣上没说什么,”徐简看起来漫不经心,“英国公把头都磕破了,说自个儿与王内侍没关系,全是朱骋弄出来的事儿,还让我们仔细查、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是了,他让我们去朱骋的书房查,兴许会有线索。” “书房确实要查!”单慎道。 起先只是意外致死,又是英国公府,他们没道理翻找书房。 现在圣上让御林围了英国公府,他们顺天府查案,名正言顺。 “这就走吧。”徐简故意催促单慎。 单慎灵活,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大步往外。 还没等两人出门去,朱骋虚得直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父亲、父亲当真那么说?” “不信?”徐简顿住脚步,转身看着朱骋,剑眉微微一抬,“这回真不是我挑拨,确有其事。 你也真是个倒霉的,同床共枕的外室,把你卖了个底朝天。 她算是带着目的与你一道,此举也不算离谱。 英国公却是你的亲生父亲,没想到会这么急着与你割席。 认了吧,谁叫你还有三位兄长,你父亲此举亦是断尾求生,你该理解他。 毕竟,你也不冤枉。 发妻是你下的毒,与王内侍的往来……” “是他、是他让我找那太监的!”突然间,朱骋打断了徐简的话。 情绪激动着,只这么一句,他就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滴血了一般。 书友们周末愉快。 感谢书友阿特兰大、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02章 当了回老李家的爹 朱骋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他知道徐简说的都是真话。 徐简挑拨离间时是什么口气,朱骋先前听过了。 那种嘲弄、讽刺,明明白白就把看笑话写在了脸上,让人恨不能跳起来打他两拳头。 但现在,徐简的脸上没有那些。 朱骋甚至从中看出了些许同病相怜一般的怜悯。 是的。 徐简也是那个被亲生父亲放弃的儿子。 因此,见他同样被放弃了,徐简原本看热闹的心态就变了。 就是这样没错。 朱骋与自己说着。 徐简和单慎都转过身来看着他。 朱骋没有回避他们的视线,一眨不眨地,嘴上道:“父亲和那断子绝孙的东西早有往来。” 徐简沉默着,淡淡挪开了眼。 单慎分析着朱骋突然松口的缘由。 他素来擅长解读人心,又与徐简合作了几天,很快就琢磨过来了。 “朱四老爷,”单慎上前一步,压着声儿道,“那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还有一众兄弟,您总归是没救了,他们能不能有一丝机会就看您的供词了,您可想好了再说。” 表面劝解,实则浇油。 朱骋若是冷静时候,大抵能分辨几分。 可他现在已经失了思考,满脑袋都是“被放弃”一词,再听单慎这劝解的话,心头怒火烧得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 “从头至尾,我都是替父亲办事,他自己不出面了,让我替他与那太监往来,”朱骋咬着牙,道,“结果呢? 我不得不对于氏下毒手,我唯一的女儿与我离心,我们父女都不知道吵过几回,现在她知道她母亲是中毒,她能不恨我吗? 你们先前说她拿剪子捅婆子?我要是在外头,她恨不得拿剪子来捅我! 那外室是王内侍安排的,儿子也不是我的。 我能接受,我都能接受! 谁让李汨的儿子管我叫爹呢?我朱骋也当了回老李家的爹! 可到头来我剩下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连父亲都没有了……” 情绪太过激动,朱骋重重捶着身下床板,又用力抓了抓发顶。 此刻,最适合问话。 单慎忙问道:“四老爷知道那儿子是李汨的?他生母是谁?”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已经够是个笑话了,”朱骋哈哈一笑,很是凄惨样子,“得了阿绽之后,我有一回喝多了跟人打起来,伤着了。 大夫说了,男人嘛还能当个男人,但也没可能再当爹了。 我就这么一个空壳花架子,那臭婆娘能替我生个什么儿子! 那儿子是死太监抱回来让好好养着的,我后来问他,他说是李汨的种,生母不详。” “那王内侍如今在哪里?”单慎又问。 “我不晓得,”朱骋说完,见单慎皱眉,他又补了一句,“真不晓得,我连那等私事都告诉你了,我还会替那断子绝孙的东西隐瞒?” 单慎干巴巴笑了笑。 骂人就骂人,朱骋怎么还把他自己骂在里头? 想是这么想,讲当然不能讲。 朱骋好不容易肯交代问题了,万一把他惹毛了再当个锯嘴葫芦,那就麻烦了。 “那您原先怎么与他联系?”单慎问道。 “前几年,他在城南樱桃胡同有间屋子,从去年年初起,他就不住那儿了,”朱骋道,“他没有吐露自己的行踪,就来了两次六果胡同。” “你们都沟通些什么?李汨的事情?” 朱骋摇了摇头:“我就是个跑腿的,具体事宜,他与我父亲靠书信交流,反正看完就烧。 我只晓得,那太监很关心朝堂变化。 今年初,他来六果胡同露了个脸,看了孩子状况,又问了些琐事。 夏天时再来,就让我找人买老实巷。 买就买呗,我找了李元发他们,结果没有竞争过荆大饱。 单大人,你听听这事儿,那死太监信任我吗? 他要信得过我,他早点把金砖的事儿说了,春天老实巷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时候,把地一挖不就成了? 再迟些也行,我再砸点银钱也得把老实巷买下来,巷子在我手里,李元发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死太监愣是不说,直到荆大饱按手印了才说金砖,我能怎么办? 不就弄成这么个结果了吗?” 单慎面露同情之色。 徐简一直没有插话,认真听朱骋自白。 只这一段,确实与郡主让汪嬷嬷去六果胡同里打听来的对得上。 年初、前月的夏天,有人两回见到一老汉寻去外室家里,那老汉是王内侍。 “荆大饱按了手印后、王内侍才说金砖?”徐简问,“他那时候又去六果胡同了?” 朱骋一愣,下意识想回避,转念想到自己正在老实交代,他便道:“没有,我走大街上,他使了个乞儿当传话的,让我去边上茶楼雅间。 我进去了,那婆娘也在,死太监当着我俩的面说了金砖,说什么也要去挖出来。 哪知道会是禁书,还被高安逮个正着!” 单慎问:“王内侍与英国公往来的信都烧了,您手上还有证据吗?” 朱骋泄气了。 “没有,”他苦苦一笑,“那是我父亲,我能想到要防他一手吗?我全心全意跑腿办事,他却……” 单慎拍了拍朱骋的肩膀。 朱骋道:“这些都是真话,没把单大人当傻子。” 徐简与单慎从厢房出来。 单慎双手抱在胸前,道:“我听着应是真话,交代是交代了,证物却拿不出,尤其是不晓得那王内侍的下落……” 徐简建议着:“王娘子提过柳安镇,朱骋又说樱桃胡同,这两处都得翻翻契书。” 单慎赞同。 徐简又道:“我刚也没诓朱骋,英国公真要割席,他可能会在朱骋的书房里安排些东西,可以去看看。” 说走就走。 一行人到英国公府外头,这里的氛围已经与清早过来时大不同了。 御林板正地守在大门外,见徐简到了,领头的行了一礼。 朱驰来迎。 明知状况很不乐观,面对衙门来人,他也只能放稳态度。 “父亲在卧房,”朱驰道,“他从宫里回来就倒下了……” (本章完) 第103章 把他裤子扒了? 朱驰倒是想继续唱一唱英国公的惨状,偏徐简与单慎一副“你随便说、我听不进去”的模样,他突觉没意思,也就作罢了。 徐简随朱驰到了英国公面前。 英国公躺在床上,脸色难看,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气若游丝。 “老夫、老夫……”英国公喘着气,道,“老夫绝对没有帮着李汨,没有!” 徐简淡淡道:“朱骋都交代了,您还是歇着点儿,别又老了。” 英国公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了,一时之间他都弄不清是被徐简气的,还是被朱骋气的。 那不肖子都交代了? 顺天府莫非用刑了? 他英国公的儿子,即便罪名在身,但圣上一日没有夺他国公之名,顺天府就一日不得上重刑。 顺天府竟然敢胡乱行事? 单慎不是个蠢东西,不可能出这等差池。 没上重刑,阿骋怎么可能交代? 定是徐简又诓他。 “你们只管去阿骋书房查,”英国公转过头去,不与徐简争口舌上下,以免又被带偏了,“老夫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清白!” 朱驰又把人带到朱骋的书房。 “四弟妹病、出事后,后院就留给她和阿绽了,四弟日常都住书房,”朱驰指了指里头,“我没有动过,你们查吧。” 这个当口上,单慎可不会客气,大手一挥,几个衙役一道入内。 徐简没有去翻找,就立在门边,与朱驰搭话:“你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弟弟,弄出掉脑袋的麻烦来。” 朱驰看了徐简一眼,没有接话。 徐简又道:“贵府是国公爷说了算吧?他老人家真不知道朱骋在折腾什么? 朱骋自己交代的,他就是替国公爷跑腿,多余的都不晓得。 我看你的样子大抵也都被瞒在里头,被迎面棒喝了。 我只是不理解,朱骋又不是特别能干的人,你父亲宁可找他跑腿,都没与你们其他三兄弟透个风。 这事儿若交托给你,未必会被衙门抓到马脚。” 朱驰紧绷着脸,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 父亲之前提醒过他要千万小心徐简。 看着是徐简年轻,又没衙门经验,不及老狐狸单慎,但实际上,此人心思多得很。 朱驰记住了,可偏偏,徐简的这一席话又很有道理。 四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么个时候了,竟然还反咬父亲一口。 如若是他被衙门抓着了,他肯定一人把事情扛着,虽不一定能保住英国公府,但决计不会雪上加霜。 书房里足足翻了两刻钟,才从一本落在书架后头的书册里,翻出了一张纸来。 上头写了个生辰八字,算起来应当是那小童的,生母姓关,江州人,又写血脉珍贵,望妥善抚养。 单慎啧啧两声,递给徐简看:“朱骋肯定跑不了……” 后半截话,他看了眼朱驰,就没有说出来。 只靠这个,要把英国公拖下水,还不够意思。 里头继续翻找着,玄肃跟着个管事,快步从外头过来,与几人行了礼。 单慎心领神会,自顾自去书房里了。 朱驰亦寻了个由头,去了另一侧,只悄悄观察这儿。 玄肃把一纸卷交给徐简。 徐简打开一看,眉宇一扬。 字迹很熟悉,是诚意伯的手书,上头写着一个地址。 玄肃压着声音,道:“伯爷送到桃核斋的,说是让您带人围了就行,会有收获。” 指尖翻了翻字条,把上头内容牢记于心后,徐简取了火折子一把烧了。 “你先过去,打探下状况,”他道,“我和单大人等下就出发。” 玄肃应下。 徐简招呼了单慎,道:“我们换个地方。” 单慎的眼睛眯了眯。 辅国公忽然提议,应该是他那亲随带来了什么消息。 各人有各人的门路,他单慎也不是愣头青,不至于打破砂锅问到底去寻一个消息来源。 既然辅国公让去,就去呗。 最多跑空一趟而已。 留了几人继续搜寻,余下的随他们出发。 朱驰把人送出去,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那张被烧得一干二净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林玙给的地方在城南,靠近南城门附近的一条老旧胡同。 住在这一带的百姓不少,可以算是闹市了。 徐简等人赶到这里时,日头已经偏西,各家各户做起了晚饭,呼吸里全是饭菜味道。 他们要围的那一户没有起烟。 小小的院落,大门紧闭着。 玄肃走上前来,禀道:“门一直没有开过,但里头有人活动,与邻居问了句,他也说不清楚里头住着个什么人,只见过一个年轻人买点现成的吃食。” 单慎摸着胡子,问道:“这就使人敲门去?” “不敲门,让玄肃进去把门开了。”徐简道。 单慎的笑容僵在脸上:“辅国公,别怪下官说丑话,我们虽是衙门办案,但无缘无故翻民宅也是不允许的。你有几成把握?” 徐简轻笑了声。 他也不晓得这宅子状况,亦不清楚诚意伯如何寻到了这里。 可他知道,诚意伯做事很靠得住。 诚意伯让他围,那就一定有围的价值,哪怕那王内侍不在宅子里,也会有其他可以顺藤摸瓜的证据。 “单大人放心,年底考绩优异少不了你。”徐简以眼神示意玄肃。 玄肃二话不说,翻身上墙。 单慎根本拦不住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念着“一切顺利”。 大门从内打开了,徐简大步迈进去。 这是一四合院,里头状况一目了然。 东侧厢房里,年轻人听见动静跑出来,对着闯进来的众人厉声喝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单慎拿着顺天府腰牌:“这里就你一人?” 年轻人下意识地往正屋方向看了一眼。 单慎忙往里头去。 徐简绕去屋后,看了眼正要架梯子的老头儿,啧了一声:“你不知道朱骋爬墙摔了个四脚朝天吗?” 老头儿被撞破了,怒目看着徐简。 徐简打量了他好几眼,道:“朱骋年纪轻还能缓缓,你这把岁数就别做这么伤筋动骨的事儿了吧?王公公。” 老头儿身子紧绷,瓮声瓮气道:“你认错人了,老汉不姓王。” “我的确不认得王六年,你和你干女儿供诉的画像也不怎么像,”徐简上前两步,凑近了看老头儿,“黏着胡子,抹粉改了些五官,这若是走在大街上,朱骋八成都认不出你来。可你离宫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还是一股内侍气?” 老头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声脆响,脚踢翻了花盆。 听见动静,屋里的单慎一把推开了窗户,大眼瞪着他们。 徐简冲那老头儿抬了抬下颚,慢悠悠与单慎道:“单大人,把他裤子扒了?” 感谢书友chenlinda的万币打赏。周末事情多,我争取下周把加更上了。 感谢书友2021030110425034、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04章 两股战战,中间空空 撑着窗沿,单慎“啊”了一声。 他们顺天府办案,可没有无缘无故扒人裤子的道理。 辅国公怎么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莫不是营中审问奸细逃兵,都是光着腚打板子的? 单慎转头打量那老头儿。 这么一看,他就看出些端倪来了。 老头儿脸上满是愤怒之色,但他的双手没有动,寻常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十之八九会下意识地提裤腰,但他没有。 他就是瞪着徐简,一双眼睛里恨意、不甘、不解混杂着。 再一想徐简的话,单慎领悟了:“他就是那王内侍?看着不像啊!” 没有人回答。 老头儿不说话,嘴唇嗫嗫,而后猛得一下子,口腔里的牙齿发力…… 咔嚓一声响。 徐简眼疾手快,捏住了老头儿的下颚一使劲。 单慎到了嗓子眼的惊呼卡住了,他重重咳嗽两声缓了缓气,道:“还是你反应快,真叫这老头子咬舌自尽了,我的脑袋可就很痛了。” 徐简收回了手。 看着合不拢嘴的老头儿,徐简淡淡道:“想自尽表忠心?你死还是活,我倒是不太在意。 我看你这么拧,到了衙门里也不会好好交代。 还是把你送去宫里,你在御书房里咬舌头,死了也算圣上的,不用碍着单大人的脑袋。 不过,在御前时我没法提醒你,现在交代两句。 咬舌要快准狠,到时候一旦接上了、你直接就咬,万一慢了一步,让曹公公收拾你…… 你们宫里人怎么问话、折腾人的,你比我懂吧?” 老头儿的脸色苍白极了。 单慎啧啧,说不好这老头子是下巴合不上难受的,还是叫辅国公吓唬的。 衙役们也围了过来。 在单慎的指点下,他们先把老头子那假胡子撕了下来,又搬了盆水,用帕子擦了五六遍,才算露出了此人真面目。 与王娘子口述而绘制的画像,有七成相似了。 衙役又一把扒了老头子的裤子。 秋风瑟瑟,两股战战,中间空空。 “是王六年没错了吧?”单慎看了两眼就转过了身。 看不下去,眼睛痛,中间也痛。 “等朱骋和王娘子认过就知道了,再安稳些,就请曹公公认一眼,”徐简随单慎往前头走,压着声音道,“吓唬是吓唬,他应是不会好好交代。” 单大人冷哼了声。 这些内侍,说能忍吧,宫里主子娘娘们出事,最容易倒戈的就是他们;说不能忍吧,也熬住了那等几乎去了一条命的痛楚。 要说这王六年,自知逃不脱了就想咬舌,足以看出是个不怕死的。 想从这种人嘴里挖消息,不是容易事。 王内侍与那年轻人被押回了衙门里,衙役把这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有找到任何收获。 “看状况应是住了有些时日,日常所用之物都齐全,”衙役禀着,“可也都是些常见的,没有旁的了。” 众人回到顺天府。 那位年轻人先被带上来问话。 衙役已经查了他的状况:“是个全的,看路引上写着姓石名哲,从晋中来的。” 单慎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院子里,你知不知道老头儿是谁?” 石哲似是很怕衙门,声音抖着:“小人入京寻个生计,刚抵京就遭了贼,也就是遇着王员外,他说自己孤身一人,缺个洗衣、买菜的人,小人就去了。 小人只知道他姓王,别的一概不知,他犯了什么事也与小人没关系。 小人每天只洗衣洒扫,买点熟食……” 单慎又问:“你们在那宅子里住了多久了?” “有七八天了,”石哲说完,嘴上继续撇清着,“小人真不知道他的事情……” 他喋喋不休着,忽然间,边上一人问了一句。 “石焦是你什么人?” 石哲的身子一僵,眼神回避,很不自然:“不、不认识那么一人。” 单慎对这个名字倒有几分耳熟,他向徐简请教道:“国公爷问的那石焦是……” 徐简道:“王内侍埋金时,老实巷那套屋子的户主正是石焦,晋中人。” 这么一说,单慎就想起来了。 “没错,起火时那儿总共十三套地契在一个姓石的商人手里,那商人是石焦的小儿子。”单慎一面回忆着,一面暗暗想。 辅国公来顺天府的第一天就认真翻看了旧案卷。 他当时还嘀咕呢,心说这塑像菩萨真对得起香火钱,甭管看进去多少,起码态度上挺认真。 结果,辅国公竟然还真都记住了。 单慎又看向石哲:“本官建议你有什么说什么,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晋中虽远,却也不是到不了,本官使人去晋中找石家人来就是了。” 石哲哭丧着脸,道:“石焦、石焦是小人的祖父。 祖父去后,家里就不太好了,分产时候父亲与叔伯们撕破了脸,抢到了老实巷的地契,想着总归是京城的宅子,也许有一天能好起来。 没想到年初出事,衙门又一下子收走老实巷,银钱全赔给了受灾的租户,我们一分都没有。 前些时日,小人整理祖父遗留的文书,从中看到说曾由王公公埋下两箱东西。 小人琢磨着,特意埋土里的肯定是好东西,若能挖出来,一定能解家中艰难,就从晋中赶来京中。 没想到才一进城,就听说老实巷遭贼,挖出来两箱禁书,而那贼人李元发嚷嚷的是金砖。 小人只好寻找王公公,前脚找着人,后脚李元发死了,王公公就说换个地方住,就搬去了那宅子。 他说衙门一定在竭力找他,他不好随便出门,好在宅子里东西齐备,只让我三五天买点吃的,起码躲过了这一段时日再说。” 单慎听完,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如何找王内侍?” 石哲苦哈哈地:“照着祖父笔记上的,去广德寺寻一位道衡大师……” “王内侍与英国公府的往来,你知道多少?”单慎又问。 石哲道:“小人才到京城,真的不晓得。” 眼看着从这人口中再问不出来,单慎让衙役把人带下去。 没有着急审问王六年,单慎先让衙役去把道衡请来。 不多时,衙役急急来回禀,道衡不知所踪。 第105章 亲手埋的 广德寺就在京城中,离顺天府不远。 地处繁华闹市,香火鼎盛,每日香客络绎不绝。 “那道衡师父是在太兴二十八年的秋天到寺中剃度,算起来也有十二年了。” “这些年负责寺中洒扫,日课用心,为人诚恳,从不惹事。” “今儿晨起时还一道诵经,中午开饭时就不见人了,后来去屋里寻了寻,就这么留书一封说是云游去了。” 衙役一面禀着,一面把那封留书交到单慎手中。 单慎打开看了眼,道:“这倒是个消息通,知道王六年肯定跑不掉了,他就先跑了。” “这么说来,他是在圣上围了英国公府之后消失的,”徐简道,“他很清楚英国公与王六年多有往来。” 单慎赞同,道:“提审王六年。” 徐简拦他。 见单慎不解,徐简压着声解释了一句:“不是脑袋痛吗?” 闻言,单慎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待明白了徐简的意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真交给宫里去?案子办一半,不好吧?” “单大人办案谨慎,事事都讲究一个详细,”徐简劝道,“旁的案子倒是无妨,但这案子牵扯着废皇子,又有定王之死,挖下去全是圣上的家务事……” 单慎叹了一声。 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清官,也难断圣上的家务事。 知道得越多,他越麻烦。 单慎不再主张审问到底,只让人提着王内侍去见他那干女儿、干女婿。 王娘子很爽快,惊呼连连:“干爹,您怎么也叫这些人逮着了?” 朱骋更是直接,不顾自己才摔了个四脚朝天、浑身酸痛未消,从床上一蹦而起,朝着王内侍就要踹一脚:“断子绝孙的东西,我被你害惨了!” 这一脚,自然没踹着。 徐简把王内侍拉开了,衙役上前,把失去重心又一次摔倒的朱骋架起来。 朱骋痛得龇牙咧嘴,对着王内侍一通好骂。 王内侍下巴还没板正,啊啊叫了几声,却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能从他那激动的态度来分辨,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话。 徐简又把人往边上扯了几步,道:“干女儿、干女婿都见过了,要不要见见你那干外孙儿?李汨的儿子呢,你不想最后再看一眼?” 王内侍愣了下,复又啊了两声。 徐简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这并不影响他观察王内侍。 提到那孩子时,王内侍没有一丁点的记挂之情。 这个态度,与王内侍这么一位伺候李汨多年、又在李汨被贬后依旧为他忠心耿耿十几年的内侍形象不吻合。 徐简想到了英国公。 英国公对那个孩子也不上心。 再想起英国公在御书房里那信誓旦旦、对天发誓“不可能效忠李汨”的态度…… 之前,小郡主递来的消息上怎么说的来着? 王嬷嬷说李汨“有勇无谋”,就算身边被安插了别人的死士,都未必能看得出来。 那么,这王六年会不会就是谁的死士? 徐简亲自押王内侍进宫,单慎还在整理案卷,后行一步。 马车上,徐简低声与王内侍道:“你是不是很疑惑忽然间就被我们堵上门了? 天下没有什么稀罕事儿,只要做过的都会有踪迹。 你要是个聪明人,等会儿就爽快些,乱刀斩乱麻把案子结了。 咬舌自尽不算,你不让圣上安心,圣上一定不会收手,继续深查下去,查到谁头上就说不准了。” 王六年沉默着。 徐简又道:“说到底,牵扯到先帝晚年的争斗事儿,我是一点不想多沾,单大人也一样,所以把你送去宫里最合适。 你一定要嘴硬,圣上让我和单大人继续查,你说我查谁? 永济宫里那位?晋王?贤王?平亲王?” 王六年的眸色沉了沉。 徐简看在眼里,却也知道再继续问下去,亦很难从王六年这儿挖出准确的答案来。 甚至,王内侍就照着徐简的思路,给一个错误的回答。 倒不如,自己多思多想。 人一路押到了御书房外。 曹公公闻讯出来,认真打量着王内侍。 “朱骋辨认了,说他就是王内侍,”徐简道,“我怕此人早就冒名顶替,便提他来宫中,由曹公公认一认。” 曹公公自然认得出来:“王公公,十几年不见,你老了呀。” 王内侍啊啊叫着。 徐简解释道:“他之前想咬舌,我就把他下巴卸了,我看他死意坚决,恐是不愿意回答单大人任何问题,还是把他交给曹公公。” 曹公公笑了笑,他是精明人,岂会听不懂徐简的意思。 事关圣上家事,顺天府里万分慎重。 这也难免。 万一因此惹了圣上嫌隙,得不偿失。 “杂家有数了,”曹公公点了两个小内侍来,“杂家把他提去御前,辅国公稍候。” 徐简应下,没有跟着进御书房,只在廊下站着。 曹公公把人押到圣上面前,踢了下王六年的腿窝,直接把人踢跪下了。 “朕的四哥如今在哪儿?”圣上问,“怎么连儿子都交给你了?” 曹公公挨到王六年身边,一字一字低声道:“想要走得体面些,就别再惦记着咬舌了,你若想见识见识杂家的手段,那一准不跟你客气。” 说完,他把王内侍的下巴扳正了。 王六年没有咬舌。 许是听进去了徐简的话,又许是被曹公公吓着了,他老实交代道:“殿下身体欠安,就把小殿下交给小的照顾。” 圣上又问:“葛内侍依旧伺候着呢?” “葛叔八年前就病故了。”王六年道。 圣上皱了皱眉头:“那现在谁跟着四哥鞍前马后的?” 王六年缩了缩脖子:“殿下去年薨了……” 话音一落,眼看着圣上脸色凝重起来,王六年立刻道:“真的薨了,人就埋在江州城外,小的亲手埋的。 正因为殿下没了,老实巷又要转卖,小的才会去挖金砖。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早把里头的东西换了,小的当年亲眼看着埋下去的金砖变成了一堆废纸。 想想也不稀奇,毕竟都十二年了,人心都是会变的。 小的对殿下忠心,别人未必。” 圣上眯了眯眼睛,沉声问:“别人都有谁?” 感谢书友一天个v、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順遂無虞的打赏。 第106章 可怜我们殿下 王六年吞了口唾沫。 别人…… 辅国公说得在理,那他能不能顺势而为,多拉扯些人下水? 他王六年倒了,但临走前再替主子扫平些障碍…… 下巴依旧酸痛,几口唾沫咽得急,他呛着了,好一通咳嗽。 咳久了,眼泪都咳了出来。 模模糊糊地,王六年看了圣上一眼,瞬间一个激灵。 他拉扯谁都没有用。 圣上不傻,定会防着他这一手,哪怕他搅浑了水,圣上也会静待着水面平静下来,那就水是水,泥是泥,分了层。 但圣上有不想放过的人,他若不咬出点血,曹公公就能让他浑身是血。 人生大苦,早年间尝过一回,已经足够了。 辛劳了大半辈子,无论是殿下身边的王公公,还是外头行走的王员外,都已经站直了腰板,好吃好喝上了。 现如今再掉过头去吃一通大苦,王六年想,他肯定扛不住。 “英国公,”王内侍揣度了圣上的心意,深吸了一口气,忿忿道,“他这几年越来越不对劲了,自己不露面,让一个不中用的儿子来跑腿,但凡朱骋顶事,怎么会弄成这样?他现在受牵连,活该!这就是他对殿下阳奉阴违的下场!” 这番说辞,并不能真的形容他与英国公的关系,但那并不重要。 王六年太清楚了。 他只管咬,怎么听、怎么用,端看做主的那人想怎么样。 宫廷之内,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凝重着神情,圣上又问:“定王、朕的大哥是怎么死的?” 王六年猛一哆嗦。 查殿下,那是情理之中,毕竟他王六年是殿下的内侍。 可圣上怎么会问到定王之事…… 定王死于疾病,盖棺定论,当年太医院、御药房没有任何一人提出过异议。 正是因为方子靠得住,王六年才能了无痕迹地对定王下手。 现在,怎么会翻到这旧账上? 忽然间,王六年想起了徐简在马车上说的话——只要做过的,都会有踪迹。 踪迹…… 他想到缘由了。 “朱、朱骋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王六年长叹一声,既瞒不住,那就再给英国公府添一点儿吧,“他畏首畏足、瞻前顾后,才把他妻子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 小的与英国公说过,这迟早是个隐患,朱骋若不下狠手那就由英国公动手。 结果,英国公要那虚名,愣是拖着没动,时间久了,就成这样了。 八年啊,人埋土里就剩白骨了,哪里还会被发现端倪!” 虽然是咬英国公两口,但王内侍心底里的愤与恼也是真真切切。 “人一直留着,不就是一直摆着证据?”王内侍连呸了好几口,“这下子阴沟里翻船,他朱家没好果子,还让小的不得不……” 圣上又问:“毒方是你自己琢磨的?竟然能瞒得过御医!” “天下之大,”王内侍道,“小的出身岭南,幼时村子里见识来的,不瞒您说,我们那儿、尤其是山里头出身的,手上都有点儿能耐,蛊啊毒的,闻所未闻……” 闻言,圣上的脸色白了几分。 曹公公看在眼里,忙取了茶壶与圣上添了热茶。 借由这么一个动作,打断了下暗涌之气。 圣上抿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入喉,舒缓了不少情绪。 曹公公琢磨圣意,又主动道:“告老的茅太医给殿下开了安稳的方子。” “他也是岭南人,”王内侍没有隐瞒,“这药方就是一条道,只要发作了就是死路,没有半道上拉回来的道理。 茅太医能开个安稳方子,应该是都看出来了。 可谁让他不敢说呢? 病重不治,太医们尽力了;中毒解不了,太医们都是废物。 他茅太医转过年来就能告老了,做什么要当出头鸟? 眼看着定王要走在先帝前头,谁愿意当废物呢?先帝病重又丧子,还能有几分理智? 要不然,就因着那点儿抢功之事,圣上能把殿下贬为庶民? 殿下只是建功心切,底下州府的人为了积极表现,才有了以饥民充数山贼的事儿,殿下根本不知内情! 殿下固然有错,禁足不够,幽禁也行! 永济宫里不还关着一个吗? 怎么那永济宫是关不下第二个吗? 幽禁虽没有自由,起码吃穿不愁,身边也有人伺候。 可怜我们殿下,这十几年颠沛流离,看似自在,却无法适应,他打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苦难? 要不然,殿下岂会这个岁数就薨逝了?怎么也得比永济宫那个活得久些!” 王六年越说越伤心,也跪不住了,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圣上叫他哭得脑袋嗡嗡响。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漏下王内侍话语里前后对不上的地方。 “照你这么说,对定王下毒,并非是四哥指使的?”圣上问道。 王内侍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巴还大咧着,泪水满面,模糊的视线下惶恐一闪而过。 他猛地垂下了头:“不是殿下,殿下没有让小的这么做。 是小的、小的自己做的,先帝病重、定王监朝,他若好好的,殿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小的自作主张。 小的和底下州府的人一样,瞒着殿下做事。 他们当时就被抓了,害得殿下被贬,小的瞒天过海了,直到现在……” 说到这儿,王内侍左右开弓,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 下手极重,声声脆响。 “圣上这么一问,小的才终于都想明白了,是小的害了殿下,”王六年的脸都肿了起来,“若小的没有害定王、让定王病来如山倒,殿下就不会妄图争位;殿下不争位,就不会让簇拥剿匪抢功,也就不会被先帝厌弃、贬为庶民。 说到底,都是小的一意孤行,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可是圣上,当日若没有小的下毒害定王,您今儿也不在这儿坐着,您说呢?” 圣上目光锐利如尖刀。 这王六年故意挑衅他,为的就是求一个速死。 圣上听出来对方的心思,但这不妨碍他生气。 “怎么?”他的声音比冰都冷了三分,“朕还得给你记个首功?” 第107章 圣上情绪不佳 陈年旧事,一幕幕从心底里泛起,盘桓于思绪之中。 得此帝位,对永嘉帝李沂而言,确实意外。 太兴二十八年的钟声敲响之前,的的确确,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争位之心。 母妃走得早,外家是实臣,做事踏实、品级不高,他的外祖父是千步廊里的一块砖,左右那么多衙门,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 皇后沈氏和善,长兄李沧很出色,如此嫡出的珠玉在前,其他兄弟哪怕有什么心思都维持了个表面安稳,李沂这位六皇子,不前不后,占着中间,也挺安稳。 今时今日想来,李沂最后悔的就是曾经没有争位的念头。 正因为他不争不抢,最后才由他往定国寺替父皇祈福,一来全了自己的孝心;二来也远离京城内里躁动的局面,图一个清净;三来,其他人顾虑太多,自己不舍得去,又不想竞争的去…… 这一趟孝心之行,最后却是一场大火,发妻夏氏遇难。 这么多年了,至始至终,那场火都是他心底里的痛苦。 他不止一次与林玙提及过,当夜他若没有与夏氏置气,没有脑袋一热就把那么多侍卫、武僧带下山救援,寺中出事恐就不是那么一个惨重的结果。 他无数次责备过自己,但他从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二十八年,山贼火烧镇子被一封告密信证实是死士假扮而为,但至始至终,直到父皇驾崩,都没有查明白背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决心当皇帝,也是希望这案子不要止于太兴年间。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他相信定国寺走水的背后也有一番故事,绝不是当年敲定的“意外”。 他想给夏氏一个交代,给年幼就失去母亲的李邵一个交代。 而要一直追查下去,得他自己来做最大的主。 想起夏皇后,圣上深吸了一口气。 夏氏总说他火气太重,年轻时候他总不以为然,身为皇子,身边全是奉承之人,有点儿脾气又怎么了? 出事之后,他反思良多。 但凡他脾气好些,不与夏氏争吵…… 圣上以此为前车之鉴,每次脾气上来了,多想想夏氏,能让他缓一缓。 稍稍定了定,他又问:“定国寺大火,谁放的?” 王六年愣在了原地:“那不是意外走水吗?” 这一次的反应,又自然又直接,活脱脱地摸不着头脑。 比之前无论是动摇、还是拉扯谁,都缺了精明与谋算。 圣上看在眼里,得了个结论:王六年与大火无关。 当然,这也证明不了与李汨一定无关。 “你把人埋在江州城外哪儿了?”圣上问,“挖不到人,朕可不会给你一个痛快!你的首功,就是能比朱倡他们多活些时日。” 首功? 圣上恨死了这种首功! 倘若李沧好好活着,京里维持住太平,他也不会去定国寺。 等李沧登基,他做个亲王,与夏氏琴瑟和鸣,不比如今阴阳两隔幸福许多? 王六年被带了下去。 御书房外,徐简看着他被侍卫拖走,转过头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压着声音道:“圣上情绪不佳……” 徐简明白了。 此时进去,八成要触霉头。 徐简不想倒霉,曹公公也不想圣上再大发雷霆,偏单慎抱着整理好的案卷来了。 曹公公接下了,没让两人进去,只身回到御前。 圣上正闭目养神。 曹公公没有出声打搅,只把东西放在大案上。 许久,圣上才缓缓睁开眼,重新打起精神。 翻看了整本案卷,他沉思一阵,后又道:“徐简和单慎都在门口?让他们回去吧,明日早朝再议。朕、朕去看看皇太后。” 慈宁宫。 林云嫣正陪皇太后用奶汤。 “刚不是说来赔礼了吗?”皇太后先用完了,拿帕子按了按嘴,“说给哀家听听,你背着哀家做什么坏事儿了?” 林云嫣也用完了,把碗勺都递给宫女,她软声软气道:“我狐假虎威了,还先斩后奏了。” 皇太后乐了:“光说成语,哀家能知道个什么?” 林云嫣一五一十,把朱绽的困境、以及自己为了帮忙让王嬷嬷带太医赶到英国公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是先瞒下了毒方的部分。 皇太后听得眉宇紧皱。 事情有轻重缓急,她又不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小老太婆,根本不会为林云嫣的应变之举生气。 若是连这么点儿急智与手段都没有,她倒要反思一番:是不是把这姑娘宠过了,以至于遇事都发懵,不晓得如何应对。 因而,真正让皇太后气愤与不满的是英国公府。 堂堂国公府,内里如此不堪,再想到朱绽遭遇,她又心生怜惜。 当真是个可怜姑娘。 若不是林云嫣正好帮上一帮,朱绽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面对长辈亲人,孤立无援,真就只有发疯一条路了。 偏偏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以发疯解决的。 拿捏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轻而易举、无声无息。 “哀家记住她了,”皇太后道,“圣上让人围了英国公府?朱家是得吃些苦头,她以后有难处,你只管来开口。”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禀声,圣上驾到。 林云嫣起身迎接圣驾。 明黄身影出现,林云嫣悄悄打量圣上神色,心里便有数了。 皇太后很快就会知道,朱家不是吃些苦头,是掉脑袋。 圣上免了礼,说了几句场面话。 林云嫣最知道慈宁宫里进退,很有眼色地退出来,避去了偏殿。 “朝堂上出了什么要紧事,还不叫云嫣听着?”皇太后问。 圣上面露为难之色:“定王、大哥他,他是中毒而亡的。” 话音一落,皇太后的身子僵住了,她愕然看着圣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就……”皇太后喃喃着,“是有人去御前嚼舌头了,还是冒出了新的线索?阿沧他、他真的是……” 几乎是一瞬间,皇太后想到了林云嫣禀报的事情。 线索,就这么串了起来。 等下有加更 第108章 哀家只怪你(ChenLinda万币加更) 慈宁宫里,气氛凝得叫人呼吸都紧了。 大部分的宫女、内侍,早在郡主说道英国公府事情时,就被王嬷嬷屏退了。 现如今,里头只余她与小于公公。 曹公公没有入内来,看帘子外身影,应是守在了中殿那儿。 小于公公不晓得内情,此番面露惊愕之色,但这会儿绝不是他能说话的时候,便忙低下头,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王嬷嬷知道得多些。 观圣上神色,她猜,那张毒方已经不止是太医的推测,而是有了曾用在定王身上的确凿证据。 思及此处,王嬷嬷悄悄看了眼皇太后。 娘娘得多伤心啊…… 可这种事,断不可能瞒着娘娘,娘娘要知情,也必须知情。 很快,王嬷嬷的耳边响起了皇太后的声音。 “英国公府那病了八年的媳妇儿?她的毒与阿沧是一样的?太医早上给她看诊,发现了后头的端倪?” 一连几个问题,皇太后抓住了圣上的手腕,很是用力,又问了个最关切的:“阿沧的毒是谁下的?” “您知道这些?宁安说给您听的?”圣上想到曹公公提过,郡主要向皇太后请罪,便道,“那儿臣就继续往下说。” 所有内情呈现在皇太后面前,她万分难过,捂着胸口。 王嬷嬷忙上前去,替她抚着脊背顺气。 圣上从小于公公手中接了一盏温茶,等皇太后缓过来些后,让她润一润。 “儿臣要抄了英国公府,还打算使人去把李汨挖出来,埋地里的是不是他,必须确认了才好,他天生右脚六指,虽不明显,但总归是个特征,骨头好认,至于李汨那儿子,先暂囚于内宫养着,等这些案子妥当之后,再决定他的去处,”眼看着皇太后情绪稳住了,圣上才继续说着自己的安排,“儿臣过来就是和您商量这些,您若要亲自审那王六年,儿臣就提他过来。” 皇太后浅浅一笑,笑意很淡,全是苦涩。 “太突然了,哀家真没想到,”她的声音有些抖,“后续处置都交给圣上了,虽隔了这么多年,但哀家能弄清楚阿沧死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您……”圣上欲言又止。 记忆里,这是皇太后头一次口头承认她对定王的死因存疑。 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在事发时,皇太后都很克制,克制到圣上曾揣度过,皇太后是不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疑心。 “很意外吗?哀家是一直牵挂着,”皇太后叹息了声,看着圣上面容,又道,“圣上不也一样对定国寺走水耿耿于怀吗?” 圣上没有否认。 “哀家也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圣上一起找到答案,”皇太后徐徐几个呼吸,侧头向西侧,朝着西偏殿的方向,道,“阿蕴死在那儿,哀家也想给云嫣一个答案。” 当年蒙难的不止是夏皇后,还有另外八人,其中就有沈蕴。 从皇后成为皇太后,一晃十几年,她很少对前朝事情置喙,只在圣上主动请教时才说上几句。 圣上很感激她。 如此虽生分,却也是他们这对母子能和睦相处、关系融洽的根本。 但现在,圣上倏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起码,在定国寺之事上,他与皇太后是盟友。 别的人都有可能对定国寺伸手,但皇太后不会。 彼时父皇病重,长兄病得比父皇还重,其他兄弟们虎视眈眈,京城里风云变化,娘娘光是稳定局势就够辛劳的,又怎么还顾得上定国寺? 再者,娘娘待沈蕴如何、待宁安如何,他都看在眼里。 “您……”圣上斟酌着用词,“儿臣不敢说‘您放心’,太多年了,儿臣没有把握一定会寻到真相。 此次大哥的事能有进展,亦是机缘巧合之下。 儿臣只能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会尽最大的力气去找答案。” 皇太后颔首。 比起大包大揽、应得比十六的月亮都圆,圣上这样有保留的说法,更让皇太后踏实。 “后续处置,就这么来吧……”皇太后道。 圣上又安慰了皇太后一番,这才起身。 “是了,瞧瞧哀家这记性,险些忘了要紧事儿,”皇太后唤住圣上,道,“那个叫朱绽的丫头,她都和英国公府撕破脸了,实在是个可怜孩子。 今次能得线索,亦是她一腔孤勇争来的机会。 给她留一条路吧,让她好好送送她母亲,能有个好的将来。” 圣上当然应下。 圣驾离开慈宁宫。 林云嫣重新回到皇太后跟前。 老人家靠着引枕,眉宇之间疲惫浓浓。 她朝林云嫣招了招手:“可真巧啊,真就这么巧吗?” 林云嫣在罗汉床前蹲下了身。 她一早就清楚,此间故事,皇太后必定会察觉,更何况她还通过王嬷嬷来行事。 她也没打算弄虚作假,只是等一个时机而已。 就是现在了。 “您还记得吗?”林云嫣轻声问,“您拨来照顾我的马嬷嬷,当年曾为御药房的掌药女官、后跟着您做事。 朱绽与我商量她母亲病情,我很好奇是什么方子能把人拖上八年就请她写了一份。 马嬷嬷看了,只觉得眼熟、有印象,就回忆起了定王殿下曾用过。 我没法不怀疑,又怕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没有确凿证据,哪能做准数,就请王嬷嬷帮忙,一旦有机会一定要查查朱绽母亲的病。 结果今儿早晨,朱家那儿出状况了。 您不要怪王嬷嬷,是我硬求她的……” 皇太后摇了摇头:“怪什么?哀家不会怪她,哀家只怪你。 云嫣,哀家知道你一片真心,怕错过了真相,又怕太急着让哀家知道,万一弄错了,哀家情绪大起大落的。 你是为了哀家与朱绽才卷到这事情里,可你不能忘了,你也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 郡主身份能让你比别人硬气些,但碰到真不讲理的,你是公主都没有用。 你行事需得考虑你自己,你要是为此有个什么意外,你让哀家怎么办?” 林云嫣垂着眼,没有说话,只认真听着。 皇太后牵着她的手,语气关切,又十分坚定:“遇着事呢,多与哀家商量,哀家是老了,身子骨不及从前了,但哀家没有老透,还能扛事儿。” 从皇子妃到皇后,再到皇太后,看着是稳步向前,但其中的辛酸悲苦只有自己才懂。 辛劳了一辈子活到老,她只想替晚辈挡风遮雨,而不是让晚辈们顾虑她的状况,要不然,这一辈子白苦了。 林云嫣轻轻地,应了声“好”。 心里,却是摇了摇头。 正如皇太后向着她,她又岂会不向着皇太后? 老人家嘴上说着能扛事儿,但她真的精神力不及从前,这番起落下她心力不济、睡着了。 林云嫣起身,替皇太后盖了被子,她退出来与王嬷嬷道:“娘娘睡了,等下还是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吧,我怕娘娘要病一程。” 王嬷嬷探头看了一眼,应道:“娘娘老了,这要搁十几年前……” 之后的话,王嬷嬷定是不说了。 不合适。 可她最知晓皇太后性子。 真年轻十几年,还在先帝年间,不说提审那王内侍,皇太后得把英国公府上下一个一个提到眼前审个明白。 岁月当真无情呐。 如林云嫣所料,晚间皇太后睡醒时,身上滚烫滚烫的。 老人病倒了。 三更求月票~~~ 感谢书友无所不欢166、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09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夜色浓了。 京中一处小院里,菊花开得繁盛。 临着赏花的屋子里坐着一人,正对景的这一面落地木窗板全被卸了,入目便是宽敞的院子。 灯笼光下,花团影影绰绰。 真要赏花,这样的夜里着实不是个好时机。 那人在看书,一页翻过一页,翻得有些快,若说是一目十行,大抵也没念完。 他一身金贵气,靠坐在躺椅上,整个人慵懒极了。 躺椅边上立着个素衣之人,头戴着一顶帽子。 似是很不习惯这种帽子,他几次伸手摆弄,甚至干脆摘下来,重新调整。 如此,光秃秃的脑袋露了出来。 灯下,头顶九颗戒疤清晰可见。 “这么说来,英国公死定了?”金贵人忽然冒出来一句,“刚是说,连王六年也被逮着了?” 光头赶紧戴好帽子,恭恭敬敬回话道:“是。” “太不谨慎了,都没有什么贡献就作废了,”金贵人叹了声,语气里透着几分舍不得,“没有发挥作用,亏了。” 说着,金贵人放下书册,拍了拍手。 屋子外头又进来一人,身形模样都极其普通,很不起眼。 他垂首听吩咐。 “宫里什么状况?”金贵人问。 “圣上于御书房里单独审问王六年,只曹公公在跟前,辅国公与单府尹都没有进去,眼下也不晓得那王六年都答了些什么,”那人道,“把王六年押下去后,圣上去了慈宁宫与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差不多天黑时候,慈宁宫招了太医,娘娘病了。” 金贵人啧了声。 皇太后可不是什么小帆,她见识的风浪多得去了。 能让她老人家听了后就病倒的…… “朱家老四被他岳家告了是吧?毒害妻子?”金贵人皱着下眉头,“看来是被串上了。” 说到底,谁让王六年被抓了呢。 好在此人素来忠心,找只替罪羊并不难,何况那羊还是现成的。 比起王六年,反倒是英国公的嘴容易出事。 并非不信任英国公,而是英国公有一大家子。 人口一多,嘴巴也多,想法更多。 朱骋在衙门里伤筋骨,英国公在府里治额头,他其他的儿子们,好端端地就只能再摸摸脖子了。 岂会不起纷争? “倒不如早些上路,”那光头揣度着主子心意,建议道,“人走了,嘴巴就严实了。” “以圣上的脾气,朱家救不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的事情,”金贵人交代着,“别想着去快刀斩乱麻,你造一个自尽亦或是父子相残的场面出来也没有用,圣上消不了气。只有让朱家死在他手里,他心里畅快些,才不会念着深挖下去。” 光头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串了就串了吧,定王死了多少年了,人在皇陵里都躺成灰了,”金贵人笑了起来,“就算王六年扛不住乱说乱道,圣上也不会信他,我只是惋惜。” 陈年旧事,他不畏惧。 折损了王六年与英国公,他也没有不安。 他唯一的感受仅仅只有“可惜”。 收集棋子,说简单是简单,说不容易也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棋子,王六年好歹曾经立过大功,英国公嘛,出师未捷身先死。 原本,以英国公这样的老臣身份,有不少能发挥用处的地方。 可惜啊可惜! “王六年说的金砖,真没有下落?”金贵人又问。 光头与后来人都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早被人挖走了也不奇怪,也罢,两箱金砖而已,”金贵人再不纠结那些,打了个哈欠,又道,“我早知单慎有些本事,没想到他如此能耐,是了,徐简被塞去顺天府了?” 后来人道:“辅国公先前辞了兵部,圣上看他闲着,借此机会让他去顺天府坐坐。” “也没错,”金贵人道,“年纪轻轻、又是国公,空着多浪费,这一点我和圣上相似,手上这一个个兵,都得出力。” “现在这案子能了,徐简又得空着了,也不晓得圣上寻什么事情给他做,”沉默片刻,金贵人又道,“我是不想看着他只拿俸例不办事儿。” 后来人上前一步,道:“小的听说,刘靖刘大人把儿子从书院召回来了,最多再十天半月的就能抵京。” “是嘛?”金贵人的眼神亮了亮,“父子兄弟间的明争暗斗戏码,我最喜欢了,等看完了英国公府的戏,就能接上刘家的,甚好,甚好!” 时辰不早了,他该早些睡了。 明儿还有大戏不能错过。 月沉了。 天色不明,今儿是大朝会,宫门外已经候着不少官员了。 消息灵敏些的,自是晓得英国公府出了大状况,纷纷向单慎打听。 单慎拐弯抹角推了又推,眼看着架不住众人热情,还好徐简到了。 二话不说,单慎躲到了徐简这儿。 想问状况的人不免犹豫。 一来与徐简不熟,二来这位国公爷自打闲散起,在朝堂上就是乐子人。 随随便便从乐子人嘴里套消息,恐怕自家就先成了个乐子。 宫门打开,时辰一到,列队上朝。 圣上迈上金銮殿,端坐龙椅,曹公公展开明黄圣旨,张口就念。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一点点争辩的余地,圣上定了英国公府的结局。 十余年间勾结废皇子李汨的内侍王六年,养着李汨的儿子,妄图再兴事端,且王六年毒害定王,证据确凿…… 殿内跪着听圣旨宣读的勋贵官员们各个目瞪口呆。 只知他家朱骋失手推死了个人,怎知背后蜘蛛网似的,还牵连着李汨。 这一家老小,死得都不冤。 待曹公公念完,圣上喑哑着道:“朕万分震惊,也万分痛心,尤其是定王遇害。 定王、朕的长兄是个严厉却不失温柔之人,有兄长的威仪,也有关爱。 朕常常感叹他英年早逝,直至昨日才知他早逝的背后有如此内情! 皇太后也病倒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谁敢替英国公府求情? 哪怕是表面上做好人求个情,也不敢了。 圣上点了刚正不阿的安逸伯为主使,徐简为副使,查抄英国公府。 朝阳将将升起,守在府外的御林军接了旨,打开了大门,跟随在安逸伯后头,浩浩进了国公府大宅。 (本章完) 第110章 一点都不冤(求月票) 抄没的热闹很快就引来了百姓围观。 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 有人只对朱骋的祸事一知半解,左右询问两句,立刻就有知情人向他解释一番。 “毒害了定王殿下!” “错了错了,是与毒害定王殿下的凶手是一条道的。” “哎,都一个样!定王是先帝嫡长子,皇太后唯一亲生的儿子,这能放过英国公府?” “别国公府了,没看那匾额都摔地上了吗?现在是朱家,老朱家!” 人群之中,于家两位舅舅面面相觑。 这也太快了吧? 昨儿才往顺天府里递状纸,今儿英国公府就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老朱家了? “不会牵连到我们吧?”于三舅吞了口唾沫,不安极了。 “不会的,”于二舅逼着自己镇定,“不是说,连阿绽都没事吗?他们各个都完蛋,只有阿绽被保了,只要阿绽没事,我们就不会有事。” “也对,郡主说得没错,他们老朱家背后全是见不得光的,我们去告就是个添头,有最好,没有也无妨,”于三舅点了点头,庆幸极了,“得亏昨儿听阿绽与郡主的,先把朱家告了,要不然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可英国公府没了,我们往后……”于二舅肉痛极了。 不说要打秋风,但有个国公亲家,他们出门谈生意都省力气。 现在好了,靠山山倒! “郡主比国公府靠得住,”于三舅建议着,“命都能替阿绽保了,这关系硬得很,往后阿绽肯定跟着我们生活吧?待阿绽好一些、亲一些,是吧?” 于二舅抹了把脸。 朱家自己造孽造没了,也不是阿绽一人搞翻船的,总不能去怪阿绽。 姑娘家家一个,一双筷子能吃几口饭? 家里又不是掀不开锅,何至于在吃穿用度上为难呢? “最多两三年就嫁了,风风光光办,也算脸上有点光,是吧?”于二舅道。 面子这种东西,还是很香的。 左邻右舍眼睛多、嘴巴也多,往后能说一句“于家厚道、待表姑娘可好了”,那他们这两年也不算白白付出。 算盘珠子打得明明白白,心也踏实许多,再看那一箱箱抄出来的东西,兄弟两人咋舌。 他们以前也出入过英国公府,怎么就没发现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白玉青玉、翡翠玛瑙,让人目不暇接。 所有人啧啧称奇,有人想凑近了看仔细些,却叫看守的御林那严肃的面容吓得退了几步。 与这些珠光宝气、夺人眼球相对的,是耳朵里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仆从丫鬟、婆子管事,狼狈不堪地被押送出来,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过去。 胡同口,一辆华美马车靠边停着,车内正是林云嫣与朱绽。 英国公府的抄没在意料之中,但抄家这种场面,林云嫣看着依旧会不舒服。 诚意伯府被抄过,辅国公府也是。 抄家的滋味当真让她记忆深刻。 哪怕今日抄的是别家府邸,这份不舒坦也是一样的。 不过这天下事情还真是说不准。 从前,安逸伯因着两块极有可能出自老实巷的金砖被抄了家,现在,安逸伯为主使带人抄了没挖到金砖的英国公的家。 更多的箱笼被抬了出来。 朱绽隔着帘子看了会儿,与林云嫣道:“我下去看看。” 林云嫣冲她笑了笑。 朱绽回应了一个笑容,跳下了车。 抄家是一定的,她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恨父亲、恨祖父、恨着沽名钓誉的一众亲人,可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哪怕只是告别,她也得来这儿看着。 她很感激林云嫣,不止是替她求情,而且还鼓励她。 若不然,她即便很想,也没有足够的勇气站在这儿,毕竟现在的她一点都不疯。 流苏陪着朱绽,看着高楼倾覆。 又一队婆子被牵着绳子带出来,有人眼尖看到了朱绽,哭喊起来。 “姑娘、姑娘好狠的心!” “姑娘怎么能置身事外?” 几乎是顷刻间,无数目光落到朱绽身上。 朱绽挺直了腰背,收在袖中的双手攥拳,掌心全是月牙印子,她没有给回应,也没有退一步。 直到,英国公被架了出来。 朱倡的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几个儿子在他前后,纷纷搀扶着仿佛七老八十似的父亲。 朱倡走得不稳,眼睛还锐利,走到近处停下脚步,凶狠目光直直瞪着朱绽。 “你还有脸站在这儿?”他咬牙切齿,字字含刀,“窜唆你外祖家状告你父亲,这是忤逆、是不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英国公府倒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真是叫猪油蒙了心! 你一人保住了命,可你想过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吗? 你的祖父、叔伯婶娘、兄弟姐妹,还有那么多以朱家为生、辛苦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我们都是因你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朱绽颤得很厉害。 长睫扇着,眼泪凝聚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低头,没有避开祖父的目光。 “您说错了,大错特错,”朱绽嘴唇嗫嗫,声音发抖,但她还是一字一字往下说着,“朱家得今日结局是您做错在先,您与废皇子身边的人勾结,您不忠于圣上,您有异心,是您让英国公府的门楣蒙羞。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的那个人,应该是您。” “朱绽!” “朱绽!” 几乎是异口同声,朱倡与几个儿子呼道。 朱驰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朱绽重重抿了抿唇,若不是如此,她的眼泪恐会因为情绪激动而落下来。 忽然间,她身后的车帘子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其中端坐着的人的下颚弧线。 “英国公府受封于开朝,出过几代名臣名将,今日折损在此。要说成王败寇,争位时押错了宝,那总归还是天家子弟,到列祖列宗跟前还能有个交代。” 车厢里的人开了口。 声音不重,咬字清晰,周围人都能听得清楚。 “可纵子杀妻,又教唆其他儿子儿媳杀弟妹,你们朱家列祖列宗会教你这个?呵,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话音一落,朱倡怒火攻心,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朱驰兄弟哪里还有心思争辩,急急去扶。 御林上前去,左右架住英国公,二话不说拖着就走,以行动催促着其他人。 朱绽目视着他们远去。 边上,有人轻声议论着。 “车里的是谁?声音听着年轻,说得还真有道理。” “好像是宁安郡主。” “诚意伯府那位?” “对,那朱老头子还想欺负孙女,明明是他带头把路带歪了,还想全推给个小丫头片子,还好郡主的嘴厉害,全叫她给顶回去了。” “不能说是嘴巴厉害,郡主说的明明都是道理!有理行天下!” 大门那儿,徐简从里头走出来。 听到议论声,他抬起眼往前头看去。 隔着半条胡同,又围了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他只能勉强看到那辆马车顶。 又听了几句,徐简眉宇舒展了些。 与小郡主说理? 朱倡半点理不占,能在小郡主那儿讨什么好? 气昏过去,一点都不冤。 月底求票~~ 感谢书友茶树姑、徐必成官方女友、彤彤1609、墨城城、老乐10000的打赏。 (本章完) 第111章 节哀 风忽然大了。 卷着黄色的叶子,盘旋着往远处飞去。 不知不觉间,天色一点点暗下了,抬头一看,才知大雨将至。 这场雨来得很突然,被大风裹着,劈头盖脸砸下来。 看热闹的百姓瞬间散了个七七八八,余下舍不得走的,一面寻避雨的地方,一面张望。 于家两位舅舅也不想淋雨。 见朱绽站在那儿,两人忙过来劝。 “阿绽,身体要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之后还要办你母亲的事情,你若病着可怎么得了?” “先去车上坐着吧,”于二舅说完,又隔着帘子与林云嫣道,“郡主也劝劝阿绽吧,车上看着也是一样的。” 林云嫣轻声唤朱绽:“你也不想一身湿哒哒的去见你母亲吧?” 朱绽听进去了,依言上了马车。 雨势更大了。 眼看着东西搬完,朱家人也清得差不多了,徐简与安逸伯道:“朱家那姑娘似是在前头郡主的车驾上,她母亲……” 安逸伯摸了摸胡子。 他长得板正,肤色黝黑,眼睛铜铃一般,看起来凶神恶煞,遇着看不惯的事儿张口就指点,常有人在背后说他是比四大金刚中的南方增长天王都吓人。 可事实上,刚毅的另一面,是他心软。 他没有见过朱绽,但对这个与自家孙儿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很是同情。 况且,圣上交代得很清楚,不要为难朱绽,她的母亲也由于家领回去。 既如此,安逸伯自然会行个方便。 招了个御林过来,安逸伯吩咐了几句。 那御林应了,急急寻到马车边上,恭敬道:“郡主、朱姑娘,伯爷说正事快办完了,朱姑娘若要进去挪一挪令堂,随时可以。” 朱绽道了声谢。 接过林云嫣递过来的伞,朱绽下车去,叫上两个舅舅,带着流苏进了大宅。 里头一片狼藉。 其实也没有那么乱,只是与朱绽印象里的英国公府比起来,截然不同了。 安逸伯不擅长场面话,等朱绽问候后,他思前想后也就是一句“节哀”。 等朱绽他们往后院去了,安逸伯转头问徐简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太硬巴巴了?看着是把人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 徐简看了安逸伯两眼,轻笑了声:“其实您也没说错。 这么多亲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是哀;母亲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是哀;好好的国公府倒了,往后得靠着外祖家生活,好坏都说不准,也是哀。 虽说这几条都还差一点,但也快了,提前节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安逸伯:…… 他问徐简干什么? 徐简在顺天府这几天,也没少噎单慎吧? 可要说徐简讲得不对…… 好像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你啊,”安逸伯连连摇头,“徐莽老头子原先也不是这种脾气。” 怎么养出来的孙儿,一开口就让人笑也不是、怪也不是呢? 徐简道:“祖父的脾气和您差不多。” 安逸伯嘀咕了两声。 徐莽是驴脾气,他才不要跟徐莽差不多呢。 “你在这儿看乐子就看吧,”安逸伯想来想去,还是提醒了一句,“往后上朝时少看乐子,无端端得罪人。” 徐简诧异了下。 论得罪人的功夫,那还得是安逸伯,朝堂上一丁点不平事,他眼里都容不得沙。 尤其是那些连御史都要掂量掂量的事儿,安逸伯逆流而上,张口就骂。 如此性格,想不得罪人也难。 不过,徐简知道安逸伯的提醒全是好意。 他如此年轻一后辈,却身居高位,朝堂上愿意提点他几句、与他和善的,其实是看在以前与祖父多年相交的面子上,他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您说的是,”徐简敛眉,应得很恳切,“往后少看乐子。” 这么拉扯一通,安逸伯倒是把朱绽吓白脸的事儿给忘了。 徐简心说“挺好”。 安逸伯耿直,对面相也有自知之明,但他素来凶小子们,很少面对姑娘家。 还是别让安逸伯知道真相了,他若是去惦记这桩,容易歇不好。 另一厢,朱绽见到了母亲。 这里伺候的人手都被带走了,东西也搬过一轮,应是顾忌着病人,搬动时尽量小心,没有弄得乱糟糟的。 书画卷轴都收走了,博古架上的摆件也空着,桌椅挪到了边上。 什么都变了,只有于氏依旧如常。 她依旧躺在那儿,胸口起伏微弱到难以察觉。 朱绽在她床边坐下,握住了她瘦骨嶙峋的手掌。 正如她前回告诉林云嫣的那样,她其实很怕坐在这儿,近距离看着母亲、感受母亲的痛苦,她帮不上任何忙,这种无力之感几乎能逼疯她。 可这一次,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是父亲毒害了您,可惜,足足费了八年才知道内情。” “祖父他们都判了斩立决,很快就会行刑。” “郡主说,衙门里会把您和父亲的婚书作废了,往后您是您,父亲是父亲,哪怕到了地底下,您也与他不相干了。” “我当真好没用,您以前教我那么多道理,我还是经常会犯错。” “您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我记得归记得,却……我一直把六果胡同那小童当父亲的儿子,原来并不是……” 朱绽絮絮说了很多,先前在马车前与朱家人对峙时屏住的眼泪此刻滚滚而下,落在被面上。 于家两位舅舅没有催促她,只是观察着于氏。 难受吗? 岂会不难受? 毕竟是自家大姐,自小一块长大。 前些年,他们知道大姐病重受罪,但也就是逢年过节来看望一眼,从没有像今儿一般看上这么久…… 看得于三舅都不忍心了,转过身出了屋子去。 湿漉漉的雨汽飘过来,他用力抹了抹脸。 难怪阿绽要疯,天天这么对着,能不疯吗? 里头说道了一刻钟,眼看着雨势小了些,于三舅才道:“阿绽,我们这就走吧,回头雨又要大了。” 朱绽应了声。 在于三舅的帮助下,于二舅背起于氏,把她挪到了软轿上。 朱绽与流苏坐进去,一左一右扶着于氏,免得她跌下去。 和带来的小厮一块,于家两舅舅也抬了软轿,出门时由御林检查过后,一行人往家里去。 英国公府的大门被关上了。 安逸伯亲手贴上了封条。 喜欢年代文的可以看一眼这本~ 一朝穿越,知名外科医生陈安成了年代某位已婚的作精大小姐。 名义上的老公越来越不对劲儿,咋办? , 见面第一个月,陈安安:老公,离个婚吧! 傅淮安:离,等我出任务,回来就离! 三年任务结束,陈安安挺着大肚子忧伤的寻思——这婚还离吗? 第112章 他们都死了 安逸伯与徐简回宫复命。 圣上一面批折子,一面问:“朱倡还喊冤吗?” 安逸伯据实已告:“冤倒是没有喊,听说押送走时遇上他那孙女了,逮着人就是一通骂,被宁安郡主顶回去、气厥过去了。” 圣上手里的笔停了下,抬起头来,语气里有几分好奇:“被宁安顶得昏过去了?” 就宁安那娇娇软软、整天乐呵呵的小丫头一个,能把朱倡噎着? 朱倡是有多理亏! 转念想想,确实很理亏。 昨日在御书房里还硬撑着摆忠心,今日被宁安戳穿了,能挺得住才怪。 话说回来,也就是宁安这样的姑娘家顶撞,才能让朱倡老头子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换个官员去义正词严,朱倡还能在那儿振振有词。 圣上把监斩的重责也交给了安逸伯。 真依他的想法,气头上是恨不能立刻砍了朱倡,但气平后其实是想再留朱倡些时日。 李汨相关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够清晰,王六年和朱倡有没有交代真话,也要互相存个印证。 不过,他最终还是定了斩立决。 看起来,他登基十年多了,朝野内外皆平顺,但是,存异心的人依旧不少。 绝不止王六年与朱倡。 哪怕李汨死了,他们都要拉着李汨的儿子扯大旗,图谋不轨。 与其等他们松口、说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同党,不如直接砍了,杀鸡儆猴。 安逸伯往那儿一站,气势不同。 少了王六年这个牵头的,那些宵小都得掂量掂量。 安逸伯领命,起身告退。 徐简也要跟着走,被圣上止了。 “朕还有事儿要交代你。” 徐简只好又坐了回去。 抿了口茶,圣上道:“刚才朕和单爱卿聊此次案子,他夸你呢。” 徐简大致晓得圣上此话的含义,总归是不想案子一结,他又是上朝来、下朝走的状况,拐着弯想再塞他去别的衙门,十有八九是三司。 他并不想去。 轻咳了一声,徐简直接张口拆台子:“臣是一等国公,单大人是三品府尹,只要臣没有在顺天府里拆房子、耍猴戏、弄得上下官员都做不了事,他到了您跟前,都得夸臣几句。不过,臣有自知之明,不会把单大人的场面话当真。” 圣上摇着头把茶盏放下了:“那你说说,案子了结后有什么想法?整天闲散这种话,朕不听。” 徐简没有立刻答。 似是认真思考了好一阵,他才重新开口:“臣确实没有想好,顺天府那里还有些收尾要办,等那厢事了,臣再来请命。” 圣上颔首。 这话听着,起码比前几回一味推辞的意思好多了。 徐简从御书房退出来。 曹公公送他,压着声儿道:“那王六年,杂家看他是没有全交代了,还藏着不少呢。” “公公都问不出来,”徐简道,“我和单大人就更没办法了。” 曹公公笑着摆了摆手,谦虚着:“不一样,宫里能使些不像话的手段,顺天府哪能这么审……” 怕是转过天来,单慎就得被御史参得官帽不保。 徐简道:“也是,前头营中那一套,单大人都不敢使。” “顺天府那儿若还有什么线索,劳烦辅国公告知杂家一声。”曹公公道。 徐简自是应下。 顺天府里,单慎认认真真看着文书。 朱家抄了,安逸伯带人来提走了朱骋,曹公公使人带走了李汨的儿子与王娘子,看起来只等那一个个问斩之后,案子就结了。 可单慎自己知道,这案子还有纰漏。 见徐简来了,单慎拉着他低声道:“广德寺里消失了的和尚道衡到底去哪儿了? 他在寺里十二年,到底充当了个什么角色? 总不能就替王六年拉拉线吧?那他还拉了谁? 老实巷那两箱金砖到底是谁挖走的?” 徐简轻咳一声。 他知道单大人是个打破砂锅的性子,肯定不会案卷一交就当没这事儿了,但这些问题…… 要么他也回答不上,要么就是他答不了。 总不能说是小郡主让人把金砖挖了,而他又把禁书塞了进去吧? 嫌犯就在身边,还指手画脚了这么多天,偏单大人毫无所觉…… 单大人怕是要一口气上不来。 “我刚从宫里回来,”徐简淡淡道,“听曹公公那意思,王六年也有很多没交代明白的事儿,具体的我没问,曹公公也不会说。” 单慎聪明,一听这话,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徐简的意思。 再查下去,全是那场萧墙之难,根本不是顺天府能撬动的墙角。 单慎领情了:“我知道轻重,这些问题肚子里转转就算了,哪里能大张旗鼓查去,我还指着考绩好看点呢。” 乱指点、乱伸手,回头“优秀”的章没盖到,“斩”字签挥出来了。 菜市口。 安逸伯手握长签。 午时三刻将至,日头极盛。 从抄没到砍头,前后不过四天而已。 朱家男丁跪了一排,一个个灰头土脸。 朱倡额头上的伤还未痊愈,取了包扎的白布,露出个可怖的伤口,绷着脸一动不动。 朱骋呆呆地跪在一旁,整个人像是痴傻了一样,对周遭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毫无反应。 朱驰瘦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如嗜血的孤狼。 “事到如今,”他的声音不大,只身边的朱倡才听得见,“您还要隐瞒吗?” 朱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您说李汨不配,那到底谁配?”朱驰从齿缝里往外挤出字来,“您和四弟弄出来的事儿,让我们都跪在这里,我作为您的儿子、嫡长子,我连死个明白都不配吗?” 朱倡满是皱纹的眼皮子抬了起来。 却不是看向朱驰。 他看的是朱绽。 朱绽站了个好位子,就在头一排,一身素衣,手捧牌位。 “你……”才说一个字,朱倡的嗓子眼就哽塞得厉害,大口喘着气。 如此状况下,朱骋也发现了朱绽。 佝着的背立刻直了起来,朱骋张口想唤女儿,待看清那牌位上的字时,他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那是于氏的牌位。 上头没有朱字。 时辰到了,安逸伯挥了长签,刽子手们手起刀落。 朱绽下意识闭上了眼,又逼着自己睁开,看着一片血红色,她搂紧了手中牌位。 “母亲,”她喃喃着,“他们都死了。” 最后一天,再喊喊月票~~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miya2022的打赏。 第113章 指个出色的姑娘(双更合一求月票) 于氏在被挪回于家的第二天就咽气了。 朱绽和于母坚持,家里停了于氏的保命药,没有让她继续痛苦下去。 一老一少,替于氏梳妆、更衣,收拾得体面极了,只是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撑不起寿衣,看着空荡荡的。 让于氏在自家上路,早些入土为安,这是于家里头商量好了的。 因而,待天明时,棺椁出城。 归家女原是不能埋在祖坟里,于母一步不让,搬出了皇太后娘娘的恩典说事。 娘娘主张阿绽随外家生活,娘娘主张与那朱家断亲…… 娘娘都可怜这对母亲,于家祖坟里埋着的长辈们难道还会嫌弃于氏? 话都这么说了,谁还能反驳? 全都依着于母的想法,送到祖坟埋了,立了碑,又在家中奉了牌位。 朱绽给母亲重重磕了头,回家服丧。 今日朱家人行刑,她捧着牌位来了,她得看着,也让母亲看到。 朱家这状况,断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敢凑上来,按着以往的管理都是由行刑衙门收拾了,卷了席子运去城外。 朱绽掏了银子,寻了棺木,请人帮忙收殓,先运去义庄。 安逸伯看到她塞银钱,上来问了一句:“你这孩子倒是周全。” 猛对上安逸伯那张凶恶脸孔,朱绽一时间还是发虚,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道:“恩是恩,仇是仇,我也不能只报仇不报恩。” 这些道理,都是幼年时母亲念给她听的话本子上写的。 母亲总说,人与人相处,不会有全然的好、也不会有全然的坏,牙齿都有磕着嘴唇的时候,但好坏都不能随便忘了。 不是为了翻旧账,而是不能抹去。 好是存在过的,坏也是存在过的,仅此而已。 今时今日,恩仇依旧如此。 杀母之仇,与生恩养恩,这是两笔账。 安逸伯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恩怨分明,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这把岁数了,有时候犹豫踌躇,怕是还没有年轻孩子通透。 下午时,京城又一场秋雨。 菜市口的血都被冲刷干净了,气候又凉了许多。 慈宁宫里,皇太后的精神依旧不好。 林云嫣从宫女手中取过汤药,掌心在碗边碰了碰,试探着温度。 皇太后靠着引枕,眯着眼与王嬷嬷说笑道:“坏了,哀家真成小孩子了,连烫不烫口都要不晓得了。” 林云嫣嗔道:“您养身体要紧,那日前一刻才信誓旦旦说自个儿没老透,能扛事儿,后一刻就病了,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好好好,哀家的错,哀家吹牛吹过了!”皇太后笑了起来,“哀家得服老了。” 林云嫣又道:“太妃娘娘也十分牵挂,原想寻您打马吊的,现在三缺一。” “呸!”皇太后啐了一口,“哀家还不晓得她?这秋雨天,她先养着她那老寒腿吧!” 王嬷嬷附和着笑了。 殿内的内侍宫女都松了一口气。 还是郡主有能耐,知道怎么哄皇太后,几句斗嘴话就把慈宁宫这几日的阴霾都吹散了。 当然,也是皇太后愿意与郡主斗嘴。 汤药温度差不多了,皇太后接过去一口饮尽,又漱了口。 “真苦,”她抱怨着,“下次告诉太医多放些甘草。” “好,甘草枸杞龙眼,甜口的多放。”林云嫣嘴上全应了,拿帕子擦了擦手,在宫女们收罗药碗时,她对王嬷嬷眨了眨眼。 王嬷嬷会意,清了清嗓子,示意人手都退了。 众人鱼贯而出,寝殿里只余皇太后和林云嫣,连王嬷嬷都去外头守着。 林云嫣坐在床沿,道:“您憋了一肚子话,不如与我说说?” 皇太后叹了声:“你这孩子,都快比你娘都机灵了。” 她确实有很多话。 这几日,她时常想起李沧,也想起沈蕴。 李沧作为嫡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皇太后自是万分疼爱,却也不敢一味宠着。 她对李沧的爱带着克制,不能娇纵,不能一味给予。 李沧也不可能日日在她身边,小小年纪开蒙,跟着老臣们认字、念书、习武,起得早睡得晚,如说宫里有谁比他辛苦,只有他的父亲太兴皇帝。 “哀家最高兴的是,阿沧他很优秀,无论立长还是立贤都该是他。”皇太后轻轻笑了笑。 与李沧不同的是沈蕴。 这个隔了房的侄女,是真正养在了皇太后跟前。 当女儿养这话,真不是说说的,讲的是“侍奉娘娘”,实际上感情与亲母女一般。 “哀家都不用仔细去想,就能记起来好多好多往事,”皇太后道,“她说过什么,又乐过什么?比阿沧的事儿都记得清楚,你让哀家说,哀家能说上三天三夜。” 林云嫣弯着眼,道:“那您就说三天三夜,我又听不腻。” 得让皇太后把话都说出来。 不一定是如何看待王六年下毒手、英国公府又牵扯了什么,仅仅只是去回忆些殿下与母亲还在时的往事,梳理梳理,都能让皇太后松弛许多。 而这些,娘娘不愿意说给别人听,即便是对着王嬷嬷说,其中用词与感情也会不一样。 得是林云嫣听着。 因为她是沈蕴的女儿。 当皇太后提及沈蕴时,王嬷嬷是一起回忆,但林云嫣才是能有更多情感共鸣的那一个人。 皇太后打开了话匣子,也不拘着事大事小,说哪算哪,有许多定王与沈蕴一块与她说笑的情景…… 说着说着,困倦袭来,皇太后又睡着了。 林云嫣替她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起身往外走。 王嬷嬷见她出来,往里头探了探头,压着声儿问:“睡着了?” 林云嫣颔首。 王嬷嬷暗自叹息。 真就是一场病,耗费了皇太后许多心力。 年纪大了,要养回来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儿。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事儿叫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总会好一点。 “您也辛苦了,”王嬷嬷道,“您先歇会儿,待皇太后醒了,再使人去请您。” 林云嫣应下。 她这几天都住在慈宁宫陪伴皇太后。 西偏殿那儿,挽月打开了窗户,前后透气。 见林云嫣回来,她低声说着:“刚御书房和翠华宫都使人来了趟,知道您陪着说话,就又回去了。” 林云嫣颔首。 两处都是来与皇太后问安的。 圣上很关心娘娘病情,一日三次使人问安,听说也会让太医去回话。 有圣上如此关切,后宫之中,翠华宫也定然要有样学样。 翠华宫是皇贵妃常氏的宫室。 圣上登基后,追封夏氏为皇后,再没有立新后,只封了常氏由她代理六宫事宜。 常氏伴驾也有十年多了,膝下无儿无女,在宫妃之中算不得年轻。 皇太后对常皇贵妃很放心,夸过她是执掌六宫的好人选。 林云嫣对她的印象是敦厚,实在。 上,不用也不必与仙逝的皇后争;下,妃嫔们也不能越过她。 总归她没有子嗣,嫔妃们与其琢磨皇贵妃的位置,倒不如把心思用去圣上那儿。 因而,常氏十分安稳,也由着安稳的处境养得平缓性情。 此时的翠华宫,常氏正在交代身边嬷嬷:“汤多煨一会儿,甜羹备了吗?” “都备了,您放心。” 皇贵妃一一问了遍,确定没有疏漏之处,便又躺回榻子上闭着眼睛养神。 不多时,呼吸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嬷嬷见怪不怪,只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把皇贵妃唤起来。 皇贵妃迷迷糊糊起来,坐去梳妆台前,等宫人替她重新梳好了头发、描了妆,她才有几分醒神。 对镜照了照,她咕哝道:“看着还挺顺眼。” 嬷嬷好笑不已。 娘娘模样端庄秀美,很有福气像。 没到倾城倾国的地步,但若说耐看,绝对数一数二,尤其是这年纪越往上越耐得住,再过个二三十年,就是一端正富态的贵人老太太样子。 时间扣得正正好。 外头通传圣上驾到,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憋了个红光满面,也把自个儿完全憋清醒了,起身迎驾。 圣上的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示意皇贵妃免礼后,便在桌边坐下了。 皇贵妃先奉了茶,又示意宫女们摆桌,旁的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圣上也是最满意皇贵妃这一点。 相处久了,彼此都心知肚明。 皇贵妃不会拉着他弹琴唱曲、展现才华,也不会借着关心、担忧问他一堆事儿,更不会把其他宫妃们之间无趣的争斗拿来当话题讽刺贬低一通。 皇贵妃话少,也不想拉拢圣心的情情爱爱,他们两人之间倒也达成了一种平衡。 偶尔他想说事情时,皇贵妃会听着,若他需要建议,皇贵妃会开个口、点到为止。 就这太太平平的脾气,让圣上想到从前当皇子时的自己。 因此,但凡圣上累了,就来翠华宫坐会儿,当个饭搭子。 这么多年下来,相得益彰。 再者,翠华宫厨子做的吃食都不错,在御膳房之外,也多个变化。 喝了汤,又饮了两盏酒,圣上总算把疲惫倦气散发了。 “朕今日听邵儿说,他去马场操练,边上几棵金桂开得好,他记得你喜欢桂花香就折了些回来给你。” 皇贵妃指了指架子上的花瓶:“太子一送来,臣妾就让人养起来了,闻着确实舒心。” “朕看邵儿,别的都好,就是不够稳重,还跟个七八岁似的,”圣上叹了一声,“若说同龄人,还是徐简稳当些。朕几次都想让徐简跟一跟邵儿,也好拧一拧邵儿。” 皇贵妃没说话,只给圣上续了盏酒。 圣上抿了一口:“其他同龄的最多也就是个世子,不似徐简日日上朝。” 甭管徐简上早朝看不看热闹,总归往那站了些时日了,多少听进去一些。 皇贵妃笑了下。 最要紧的一点,圣上没有说,但她大致晓得。 徐简救过太子。 圣上认为太子念着救命之恩,辅国公拧他性子就多少会听一些,皇贵妃却不那么想。 在她看来,太子的性情与圣上不一样。 当然了,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性子最叫人头痛的时候,再过几年指不定就不同了,但皇贵妃不觉得让辅国公管着太子是个好主意。 想了想,皇贵妃让人去小厨房取甜羹来。 酒喝多了容易上头。 她管不着前朝事情,但她希望圣上心情舒坦些。 只要圣上心情好,一月里也难得想起翠华宫三五次。 她省心。 反驳是不可能反驳的,皇贵妃另寻了个方式:“圣上惋惜辅国公,想给他安排些事儿,一来不埋没,二来也是补偿。可您几次与辅国公开口,他都没有这个想法,您硬要求他,就不能称之为‘补偿’了。” 圣上听进去了,道:“朕确实是真心实意,也在琢磨方式上是不是不够周全。徐简打小就是练武带兵的料,朕总让他去衙门里坐着,或是跟着邵儿……” 甜羹送上来了。 皇贵妃端了一碗给圣上解酒:“臣妾虽没有接触过辅国公,但老国公爷在世时不是狭隘之人,家中长辈与他往来,也提过‘阔达’、‘爽快’,想来辅国公虽然推辞着,但他心里能体会您的爱护之意。 臣妾就是想着,补偿是不是也有别的法子? 他比太子年长一岁吧? 成亲之事,说早也不算早了,要议亲、要备亲,前前后后操办下来,一两年呢。 他家又是那么个情况,臣妾听闻他与刘大人好似不亲近,与其刘家那儿替他张罗,您看……” 圣上端着碗,吸了口气,思考皇贵妃的意见。 给徐简指一门亲事,未尝不是个法子。 倒不是奔着“补偿”什么,而是都说成家立业,成了家,心定下来,总不会再开口闲散闭口纨绔了吧? 这两个词,跟徐简那根子里的稳重性子,根本就挨不上。 “朕听着有道理,”圣上用了甜羹,道,“就是得指个出色的姑娘家。” 皇贵妃本想随口应和两句,应完了又觉不稳妥。 自个儿随口一个建议,若辅国公有心仪之人,岂不是叫她这一嘴给说坏了? “您要指,就不能指个单是您看着好的,得指个辅国公也看着好的。”皇贵妃忙补了一句。 书友们六一节快乐~~~ 月头喊喊保底月票。 再唠几句《善终》的事儿,当时繁体出版时有三篇特供的番外,后来好多书友都买不到书,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书友来微博问我哪里还能买到,目前看来是确实买不到。 我上个月就和编辑又商量了一下,争取了电子版的权利,现在已经签了个补充协议,等流程走完之后就能上架了。 到时候会发布在《善终》的文后面,三篇番外加一块两万多字了,有大家关心的诚王父子造反没有、锦蕊到底嫁给了谁等等…… 因为对剧情补完也挺要紧的,之前一直没有办法让大部分书友看到,我也很遗憾,现在总算快放出来了。 没有看过善终的书友也可以看看书,不过应该不多吧?毕竟善终是我流传最广的一本了,其他全加一块都没善终卖得好,捂脸。 感谢书友20170810194241438、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celestial李的打赏。 第114章 挨骂的由头 “说得在理。”圣上很听得进去。 结发夫妻,需得如此。 夫妻感情和睦,生活上彼此扶持协助,老来也是个伴。 他指婚的目的是奔着为徐简好去的,若造一对怨侣,那还不如不指。 皇贵妃观他神色,就晓得圣上一准想起夏皇后了。 她小口小口喝甜羹。 别说圣上今儿喝了点酒迷糊,她都没喝呢,也没管住嘴,多说了好几句。 罢了,就当报个恩吧。 毕竟,辅国公若没把太子救回来,这后宫里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她这个皇贵妃哪能稳当舒坦? 思及此处,皇贵妃打量了圣上一眼。 太子为人处世,确实有些不成熟之处,圣上想要拧一拧亦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国之储君,将来要扛起天下重担。 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储位早早确立,有利也有弊,但留给太子成长的时间也多,现在不够稳重,再过三十年总能稳重了吧? 如今,除了三公指点外,另点了几位老大人为少师、少保、少傅教导太子。 圣上对太子寄望极高,早些年点过两位伴读,与太子处得也不错,可惜一位出天花,一位母亲病故服丧,太子身边就没有同龄伴读了。 如今想点个年轻的同龄人,身份比伴读高些,目的为拧一拧、督促太子殿下,圣上的想法倒也不能说不对。 就是…… 皇贵妃又迅速地看了圣上一眼。 就是这活儿怎么也不该交给辅国公。 辅国公的腿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外头有外头的说法,但皇贵妃没信外头那套,反而从圣上平时的一些话语里,拼凑出了些内情。 去年春天,太子替圣上巡视裕门关,待了有十几天。 期间将士们与西凉兵打过几仗,还有一场大胜。 原本极好的事儿,太子待在关门好好说些场面话,提振军心就行了,却不知道他怎么折腾的,没几个人跟着就敢出关去,结果遇上了西凉兵。 要不是辅国公带人救得及时,太子要么没命回来,要么当作俘虏。 辅国公化解了太子的危机,保住了本朝颜面,却伤了自己的腿。 回京后,各处消息没传开,只当他是战场上伤的,从头到尾没提太子的事儿。 再者,之前送回来的战报上压根没提过辅国公受伤了,东一问西一问的,凑不出一个他具体受伤的时间经过来,慢慢地,也有些不好的传言冒出来。 翠华宫里,也就是圣上知道她嘴巴紧、心思平,那些没处说的话偶尔会与她吐露两句,这才让她猜出那么些端倪来。 不过,其中内情可能也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还有些她不知道的状况在里头。 她只晓得,圣上当日大发雷霆,御书房大门紧闭,只太子在里头挨骂。 入宫这么多年,皇贵妃从不知道圣上能发这么大的火。 最后,事情都压住了,就是圣上几次提到辅国公时会说“心中有愧”。 辅国公对外从没有解释过伤势,这可能有圣上的关系。 圣上不想事情传开去。 太子毕竟是太子,不守规矩偷跑出关、还害得一年轻将领再也征战不得,御史们能骂上三年都不止。 这群老大人们的嘴,很能翻旧账,往后边关一有动静、朝中要点兵遣将时,就能翻出来骂一通。 这么一想,皇贵妃亦很理解徐简的选择。 宁可自己受些误解,也好过自此成为太子挨骂的由头。 真争一时之气,天天听御史们口若悬河骂太子殿下两刻钟,一次两次,倒也还行,次数多了,时间久了…… 太子上朝,辅国公也上朝,一块在御前站着。 哪天太子坐着了,辅国公依旧站着,再当这个由头的时候,还能得了? 御史们是秉公处置、就事论事,可被论的那人的滋味真不好受了。 太子不好受,辅国公越发不好受。 好好的救命恩情怕是要成了催命符…… 皇贵妃暗暗想,辅国公是个聪明人,圣上护太子、也是护辅国公。 就是不知道圣上能不能给聪明人指个合心意的姑娘了。 指婚的事,圣上思索了一整夜。 翌日下朝后,他坐在御书房里,没有急着批折子,另铺了张纸把各家门第相当、年纪合适的姑娘的名字列下来。 他也记不得那么多,写一两个,问曹公公两句。 曹公公不记得名字的,就写个长辈官职作数。 昨夜翠华宫用膳是皇贵妃伺候的,曹公公还不晓得圣上的主意,只揣度着:太子年纪不小了,圣上要选太子妃了? 如此一列,列满了一张纸。 外头小内侍通禀,说是辅国公来了。 徐简入内,恭谨行礼,把手中案卷交给曹公公:“顺天府那儿结案了,臣代单大人把案卷呈与圣上过目。” 圣上收下,放到一旁,示意他坐下:“朕等下再看。” 徐简落座,挺直了脊背。 前回他应过圣上,顺天府事了后就决定下之后去处。 圣上无意让他天天喝茶下棋不做事,他再一味推拒,也不是个事儿,倒不如先挑个闲散衙门点卯。 徐简正要提出来,却见圣上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不晓得写了什么的纸上,看似聚精会神,又好似走了点神。 斟酌着,徐简以眼神询问曹公公。 曹公公也观察着圣上举动,再仔细一琢磨,他明白过来了。 这两张纸不是选太子妃,是圣上想给辅国公指婚,偏又不晓得国公爷是否有中意的,干脆让他从名字里随便选…… 曹公公木着脸吞了口唾沫。 心意挺好,就是这事儿办得…… 当然,这绝对不是圣上的问题。 圣上毕竟是圣上,能想到投其所好、让人自个儿挑,已经是用了心了。 成天揣摩心思、猜度喜好,那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的事儿! 要不然,还要他干嘛? 端茶送水,刚净身入宫的小内侍都会做。 “咳咳。”曹公公清了清嗓子。 圣上回过神来,疑惑地睨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冲圣上微微摇了摇头。 圣上没领会,只是示意曹公公把纸张递给徐简。 曹公公取了纸、没有递出去,又背身对着徐简,给圣上打了通眼神官司。 圣上:…… 第115章 先让人认识认识 圣上抿了口茶。 他其实很懂眼神官司。 坐在金銮殿里,底下臣子们眉来眼去的背后都在打些什么主意,他心里都能品个七七八八。 嫔妃们拉着身边嬷嬷宫女们做戏,那一来一去的心思,他也晓得。 可这会儿,他愣是没有明白曹公公的意思。 当然,看不透彻,不等于没看到。 总归是曹公公认为此事不宜现在提,还有商榷之处,那他就暂且缓缓,待私下里听曹公公说道一番想法后,再提也不迟。 放下茶盏,圣上想再和徐简说些旁的,外间小内侍探头,禀了声“太子殿下求见”。 待圣上颔首,曹公公把两张纸往袖中一收,出去迎接。 徐简也起身告退。 当着太子的面,他和圣上商议去处,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 一路退出来,徐简在廊下遇着了李邵。 “太子殿下。”徐简行了一礼。 李邵穿着常服,神色淡淡的,没有热络之气:“我打搅徐卿与父皇议事了?” 徐简答道:“臣替单大人跑个腿而已。” “哦,”李邵似是刚想起来,“你这些天都在顺天府。能把朱倡的家都抄了,也不算没有收获。” “朱家犯事在先,”徐简道,“臣是沾了顺天府的光。” 李邵听完,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曹公公进去了。 御书房内,圣上待李邵请安之后,问了不少状况。 自六岁立为太子起,圣上就把长子带在身边,吃穿用度事事仔细,直到前年、李邵满十四岁时,他才从圣上寝宫的东配殿搬出去,拥有了自己的东宫。 当然,这东宫也没有太远,离圣上寝宫一刻钟能走两个来回,离御书房稍远些,但也就是一刻钟的事儿。 “你这几天常出城去?昨日才去的马场,今儿又要去哪里?”圣上问道。 李邵笑着道:“趁着这几天秋高气爽,便没有拘在屋子里做学问,抓紧练一练骑射,今儿也打算去马场转转。 听说林子里有几头鹿,儿臣想着若能猎回来,给您烤个新鲜鹿肉尝尝。 再有半月是二伯父的生辰,儿臣也不晓得送他什么贺礼,还是鹿肉实在,他好一口。” 圣上摸了摸胡子。 听前半截时,他倒是想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骑马射箭怎么能光挑天气好的时候呢? 可听了后半截时,不得不说,心里暖洋洋的,舒坦极了。 他肯定不缺新鲜鹿肉吃,但儿子猎来孝敬的,滋味不一样。 孩子一片孝心,岂能开口就挑刺呢? 这么想着,圣上便没有说那些打击人心的话,道:“那朕就等着你打鹿肉回来。” 李邵高高兴兴去了。 圣上也挺高兴,又饮了盏茶,只觉得累在书案上厚厚的奏折都顺眼许多。 曹公公这才把收起来的两张纸又交了出来。 圣上看着那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姑娘家的名册,问曹公公道:“哪里不妥?” 曹公公面带微笑,问道:“您是想替辅国公选一位出身、品行、容貌样样都好的姑娘家吧?” 圣上颔首:“他年纪不小了,是该给他指个好的。” “小的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曹公公一面与圣上添茶,一面道,“不说其他州府,只这京城之中的贵女,您记不周全、小的也记不周全。 您让辅国公从这上头挑。 倘若他心中有人选,偏不在这上头,那纸上的名字就少了。 要是正好在上头,还与那么多姑娘们的名字列在一块,就显得多了。” 圣上的眼眸微微一凝,再一想曹公公的话,很是在理。 他也是从十几岁的少年人过来的,虽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但那种心境,只要回忆一番还是颇有所悟。 自己看中眼的,那就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出类拔萃的好。 其他姑娘家的名字与之列在一块,那都叫“碍着”。 当年他对夏氏一见钟情,偏夏家底子薄,父皇挑儿媳都没往夏家想。 他就不乐意了。 出身低那么点又有什么干系? 其他贵女们再贵重,能贵过他这个六殿下? 容貌嘛,各人各欣赏,他就喜欢夏氏那样的,天仙下凡都不过如此,他挑妻子、他说了算。 平时其余事情,他不争不抢老实听话,只这件事上求到了父皇跟前,父皇也就依了他。 不过,他是皇子,他能为了不在名册上的人开口;徐简只是臣子,他恐是不好指这要拿的。 “你知道徐爱卿偏爱什么样的?”圣上问。 曹公公当然不知道,但他会琢磨。 “夏小公子与辅国公交好,”曹公公建言道,“小的想着,您不妨先问问夏小公子,他若清楚内情,那太好了,一指一个准;他若是不清楚具体的,让他出面问一问辅国公。他们同龄的年轻人,问得直白些也无妨的。” 圣上龙颜大悦。 这两天事情多,又夹杂着王六年那破事,他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不过皇贵妃与曹公公这两人,指出问题的同时、还解决问题,甚好。 若是朝堂上人人都有这种通透能耐,而不是光指点问题、复杂问题、不解决问题,那各个衙门的轮转推动能顺畅很多。 夏清略被叫到了御书房。 圣上开门见山,问道:“你与徐简往来得多,他可有心仪的姑娘?” “没听他说过。”夏清略答完,倏地想起夏天时的事儿来。 那时候在宫门外正好遇着宁安郡主出宫,两厢隔着些距离,徐简望了两眼,他当时还打趣来着。 只是,顺口揶揄归揶揄,要说心仪…… 望两眼就心仪,那他整天四处看热闹,东两眼西两眼的,他夏小公子心仪的姑娘能站满整圈宫墙。 肯定不能这么算。 圣上见他迟疑,催道:“御书房里关着门问你,你有话直说,又不是你今儿说完,朕明天就让他送喜酒。” 夏清略直乐,把先前的事说了。 “宁安?”圣上吸了一口气,“怎么偏偏就是宁安?皇太后那关不好过。” 夏清略笑着道:“皇姑父,皇太后那关不好过,郡主的关难道就好过了? 人家郡主认得我都未必认得徐简,我们恩荣伯府好歹还与诚意伯府当邻居呢。 您真心想说门好亲,不如先让人认识认识?” 感谢书友chenlinda的两万币打赏。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月下猫独酌的打赏。 感谢书城书友hy_rc、whalewendy的打赏。 第116章 我去哪儿坐着合适些? 夜里又是一场秋雨。 伴着阵阵雷鸣声,窗板都被拍得咚咚作响。 林云嫣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着,天还未亮时就惊醒了过来。 她梦到了很多事。 虽然全是些零碎片段,却是她曾经经历过的,这会儿仔细想想,能拼凑出不少来。 从前,她与徐简成亲后的最初几年,每每秋雨天,徐简都不宿在屋里。 秋雨的潮湿阴冷特别伤腿,一股股往骨子里钻。 白日里,徐简那性子自是会忍耐着,多不舒服都不会说出口来。 可夜里没办法。 睡梦中的反应不由他的意志控制。 痛得哼出声来,亦或是辗转难眠,都会影响睡在身边的人。 林云嫣说过“不在意”,但徐简显然不会理会。 用徐简的话说,没治的腿了,府里又不是没有别的屋子能躺着,何必弄得两个人都歇不好觉。 林云嫣说不过他。 可她其实也睡不安生,她怕黑。 别的时候还好,雨声风声彻夜时,对黑暗的恐惧浓得不得了。 身边少了徐简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只能让挽月把油灯点着,有点儿光亮才行。 那几年的雨夜,大抵都是如此的。 再后来,辅国公府也没了,他们颠沛流离、一面追查各种线索一面躲避种种危机,徐简就再没提过去别的屋子里躺着了。 大部分时候,他们还就是没有别的屋子躺了。 当然,那时候的林云嫣也已经不怕黑了。 殿内榻子旁,挽月竖着耳朵听动静。 郡主应是醒了,却一直没有开口唤人,挽月也吃不准她是不是耍懒不想起。 可今日这天冷了不少,挽月先前睡醒时还觉得被子薄了些,就怕郡主赖着赖出风寒来。 好在,没有让她犹豫多久,林云嫣自己把幔帐撩开了。 挽月忙抱起预备好的厚衣裳:“您先披上,千万别着凉了。” 林云嫣依言,问道:“皇太后那儿醒了吗?” 今儿天暗,她不好判断时辰。 挽月答道:“刚出去打水时瞧见已经点灯了,您若困乏还能再歇会儿,时辰还早,估摸着早朝都没下呢。” 林云嫣没有重新躺回去,起身梳洗更衣,收拾妥当后就去了正殿。 恐是寒意重,王嬷嬷已经给皇太后备了手炉。 娘娘靠坐在床沿,精神看着是比前几天好些了。 “你们这么小心,哀家会以为自己七老八十了,”皇太后叹道,“就是一时间没抗住,底子还是很好的。” 林云嫣笑道:“底子好,才更不能疏忽了此次休养,不然您之前几十年不是白养了?” “理都被你说了去了。”皇太后点了点林云嫣,笑容和蔼。 小于公公禀道:“刚才圣上使人来问安,说是圣上中午过来一趟,想与您一道用午膳。” 皇太后眉头一皱。 她一个病老太太,圣上过来跟她一块吃粥、喝两碗药膳吗? 又不对症! 况且,她向来爱吃,未免她馋着,云嫣这几天用膳也都在西偏殿那儿,断不会在她跟前,圣上难道要来她跟前吃香喝辣的? 转念一想,圣上做事不是那么缺根筋儿的,恐怕用午膳是个托词,应是有要紧事与她商量。 这么琢磨着,皇太后的眉头又松开了些。 “那哀家得打起精神来,”她道,“别叫圣上担忧哀家身体。” 另一厢。 金銮殿里,曹公公刚喊了“退朝”。 圣上从龙椅上起身,往殿外走,经过徐简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继续走。 这一顿很快,朝臣们又各个垂着头恭送圣上,几乎都没有察觉。 只站在最前头的李邵转过身来,把这一幕看在眼中。 看了看圣上的背影,又看了眼徐简,李邵轻轻啧了声。 御驾离开,殿内的气氛活络了几分。 李邵走到徐简跟前,背着手道:“父皇寻你有事?我昨儿御书房求见时不赶巧,你和父皇没说完?” 徐简垂着眼,语调平稳,把问题抛了回去:“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李邵讶异,道:“父皇刚才不是看了你一眼?” “臣没有察觉,”徐简说完,又接了一句,“谢殿下提醒。” 李邵:…… 他原就是看到了问一句,没想到连吃两颗软钉子,顿时觉得无趣得紧。 转过身去,他边走边道:“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徐简态度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邵后,自己正打算离开,就被刘靖拦住了。 刘靖的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压着声音道:“殿下也是一片好意……” 徐简没接话。 对他的冷漠应对,刘靖并不意外,他继续道:“先前圣上怎么会让你去顺天府?朱家那案子牵扯太广,别看表面上结了,我观圣上心里还憋着一股劲儿。” 徐简抿了抿唇。 事实上,是单大人缺个压阵的,而他亦是看穿了这一点,凑着时间去的。 圣上提过:去顺天府坐着就成。 当然,这番缘由徐简无意与刘靖多说。 不过,多多少少还是给了些回应。 徐简道:“圣上让我去,我自然就去了,难道还能先问问圣上为什么?” 刘靖眉心一紧。 软钉子的滋味不好受,而且这钉子还是徐简砸的。 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些,刘靖道:“我也是关心你,圣上有其他安排吗?你又不肯去兵部坐着,总得寻个地方,年纪轻轻总游手好闲的,不像一回事。” 徐简的唇角微微一勾,嘲弄一闪而过,余下的则是耐心请教:“那依刘大人之见,我去哪儿坐着合适些?” 刘靖:…… 这不是请教,这是火药。 “你这孩子……”刘靖深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已经比他都高出一个头了,刘靖甚至得仰着头与徐简说话。 越想越耐不住脾气,刘靖正要责怪几句,全被安逸伯打断了。 黑沉着脸的伯爷中气十足,对着刘靖道:“刘大人,你这当爹的就不及当娘的细心。” 刘靖一愣:“伯爷此话怎讲?” “徐简受过腿伤,我以前也伤过,留了些毛病,最知道这种秋雨天难捱,得躺下来拿汤婆子捂着,”安逸伯捶了捶自己的老腰,道,“站着就难受!” 刘靖“啊”了一声。 (本章完) 第117章 不愁拿不下她(求月票) “这要是尊夫人在场,还不得赶紧问问腿难受不难受?”安逸伯打量着刘靖,语气一点没留情,“你就一点没想起来,拉着他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安逸伯声音大,金銮殿里还没有走的朝臣们闻声都看了过来。 刘靖一下子成了瞩目的焦点,俊气的脸红了大半。 他连连对安逸伯拱手,道:“您说得对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事儿。” 安逸伯哼笑了声:“这也不怪刘大人,你自己没有伤过,徐简养伤也不是在刘家养的,你想不起来这桩太正常了。羡慕你啊刘大人,还是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毛病都找过来了,你想不记得都难!” 刘靖赔笑,笑完了,又忙问徐简:“腿感觉如何?” 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几分情绪来,徐简道:“正打算回去躺了拿汤婆子捂一捂。” 这么一说,刘靖也只好道:“那就快些回去吧。” 徐简当然不留着,与安逸伯行了一礼后,他往外头走去。 天色依然阴沉沉的,云层厚重。 徐简的心情却没有那么糟糕。 刘靖拦他时的那点儿烦躁,也叫安逸伯那一打岔给打没了。 反而,有些好笑。 安逸伯耿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配着他那张善恶分明的脸,明明没有一点儿阴阳怪气的意思,却愣是说出了冷嘲热讽的味道。 这也是一种能耐。 听安逸伯那么几句话,他连腿上的不舒服都少了许多。 徐简一走,刘靖也就匆匆告辞。 往衙门里告个半天假,他一辆轿子匆匆赶到南城门口,也不顾地上湿滑,站在边上等候。 等了约莫有两刻钟,瞧见自家马车从城外驶入,刘靖忙迎了上去。 官兵确认了路引,车把式在城墙下把车驾停下。 刘靖清了清嗓子,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少年,他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 “父亲。”刘迅站定,行了一礼。 刘靖扶住儿子的肩膀,道:“让我看看,长高了,也壮实了,这一路辛苦了。” “您怎么不在家里等着?”刘迅问。 “等不住,就来这里了,”刘靖又重重在刘迅胳膊上拍了两下,而后,眉宇微蹙,“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秋天了,天寒!” 刘迅道:“也没那么冷,我身体好。” 身后不远,传来吁马声。 快马在马车旁停下,溅起不少水花。 刘迅衣摆鞋子都湿了,脸色顿时难看,张口就要责问那停马之人:“你怎么……” 话才出口,就被看清来人模样的刘靖止住了。 刘靖拱手就是一礼:“太子殿下。” 刘迅嘴巴边的脏话梗了下,立刻都咽了回去。 李邵坐在马上,垂着眼看了两人一眼:“我正要出城去,没想到遇见刘大人就来打个招呼,这位……” 刘靖正要介绍,李邵先想起来了:“你那次子是吧?徐简他弟弟。” 刘迅的肩膀微微一僵。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身份”。 “次子”不好听,“徐简的弟弟”更不好听。 徐简那人,可不屑于来他们刘家当儿子。 只是,心里再有意见,他也不会蠢到当面反驳太子,好在此刻也不用他说话,他就垂着头听吩咐。 刘靖接了太子的话,道:“正是下官的儿子,前两年在安麓书院求学,想着来年参加恩科的学子们陆续要到京城,下官就把他召回来了,多与各地考生切磋,比一直留在书院里能多些见识。” “安麓书院?”李邵想了想,“衡水边上那座?” 刘迅这才道了个“是”字。 “皇太后幼年曾在衡水生活过,我以前听她讲过些那里的故事,”李邵道,“她老人家近来精神不好,你这几天跟我去慈宁宫与她说说衡水的事儿,她听着应当能高兴些。” 刘靖眼睛一亮,忙夸赞李邵道:“您真是一片孝心。” 李邵愿意听人夸他,又道:“昨儿打猎没有收获,我答应了让父皇尝到我亲手猎的鹿肉,今日就再去一趟,这就走了。” 夹了夹马肚子,李邵调转马头,嘴上还与刘迅念着:“你在家待着,我明后天找你。” 刘家父子拱手相送。 李邵快马出城,后头跟着侍卫与内侍,一溜烟没影了。 刘靖直起腰来,脸上笑容藏都不藏:“你小子运气真好,等之后见了皇太后,你……” 说话间,他看到马车帘子晃了晃。 “车里还有谁?”刘靖忙问。 刘迅道:“是儿子的婢女,等回到府里,让她给您问安。” 刘靖的笑意彻底不见了。 婢女而已,请了什么安? 就是这小子在书院这两年收用了个女子。 这儿离城门近,刘靖也不好发作他,只催促他上车回府。 刘迅跳上了马车。 透过撩起的车帘子,刘靖往里头瞄了一眼。 车厢里暗些,他看不真切,只瞧见一张下巴尖尖的面庞,很是年轻。 待回了府,人从马车上下来,刘靖就看清楚了。 十五六岁年纪,柳叶眉、丹凤眼,眼下还有一颗泪痣,开口声音腻腻歪歪,自称玥娘,看向刘迅的眼神全是倾慕与暧昧。 刘靖看着头痛极了。 刘迅显然很吃这一套,让人引玥娘先去他屋里收拾行李,他自己要去与母亲请安。 “不急着去,”刘靖止住了他,把人先带到了书房里,“这玥娘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能带个女子回京来?” 刘迅不解道:“婢女而已,父亲为何愤怒?” 刘靖如何不愤怒。 “真是丫鬟也就算了,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刘靖气道,“你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还怎么给你挑一个出身好的妻子?” 刘迅摸了摸鼻尖,嘀咕道:“出身好的,轮不到我们挑选……” “你个不争气的!”刘靖背着手在房里走了两个来回,道,“刚才太子让你进宫去见皇太后,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宁安郡主正在慈宁宫伺病? 你表现得好一些,能与郡主搭个话,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往后再安排好些,你要容貌有容貌,要学问有学问,她才认得几个公子? 只要应对得当,不愁拿不下她! 你赶紧把那什么玥娘处置好了,不能有一点消息传出去,要不然,什么机会都没了!”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18章 一颗豆芽菜 刘迅沉默着。 对父亲的这些说法,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不好反驳,便先闭嘴了。 刘靖看在眼里,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了你好,官场拼搏不容易,没有一点儿背景想要平步青云,哪有那种好事?” 就像他自己似的。 外乡来的考生一个,若不是娶到了辅国公府的姑娘,以他的年纪与资历,凭什么能官拜鸿胪寺卿? 千步廊左右,五寺六部的一把手,要么比他在朝堂上多钻营个十几二十年,要么就是家学丰厚、有出色的长辈顶在前头。 可刘靖依旧有怨言。 老国公爷嫁女后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他这个女婿。 他今日的成就,全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拼搏,以及别人自发地看在徐莽的面子上给的助力。 鸿胪寺也是五寺里唯一的四品衙门,四品官员确实是出人头地了,但在京城这一二品大员不缺、皇亲国戚满街的地方,还是差了点意思。 倘若徐莽能多铺一铺路,他还能往前多走几步。 人的寿数有限,官场沉浮能有五六十年,已经是极其能耐了,多的是二三十年就退下来了的。 因此,年轻时的多走几步,在往后的岁月里能领先的就是金銮殿里的好几步了。 三孤、三公,那才是刘靖的追求。 如今倒也不是说一定没有机会,但原本能跑,却因徐莽的不重视而一瘸一拐的,刘靖想起来就窝火。 这也是他要让刘迅往上爬的原因。 当父亲的没走完的路,儿子接着走,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 “宁安郡主是极好的人选,”刘靖继续告诫儿子,“封号是她自己的,皇太后宠着护着,除了当朝公主、王爷府里的郡主们,属她身份最出色。 诚意伯府和睦好说话,伯爷就这一个女儿,往后家业给了侄儿,他自己只会向着女儿。 你只要能笼络住郡主,有为父和泰山的支持,你还怕不能一展宏图?” 刘迅还是没有听进去。 谁说只有独女就一定会向着女婿? 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位,不就是反例吗? 再者,拼搏了,努力了,到最后也就是官帽一顶,能比得了徐简那国公之位? 哪怕没有实权、不务正业,国公依旧是国公。 话又说回来,那宁安郡主才多大? 十三岁、十四岁? 那不是和刘娉差不多? 他是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刘娉了,但妹妹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颗豆芽菜,前头没有后头也没有,索然无味。 得是玥娘那样的身姿,才能笼络人。 腹诽了一通,刘迅倒也没有傻到说出口来。 见刘靖瞪着他,他老老实实口头应了一句:“等明后日随太子去慈宁宫,儿子会给郡主留一个好印象。” 这话听着,刘靖总算满意了一半:“我不管那玥娘是怎么回事,你早些打发出去,别叫你母亲与阿娉瞧见,省得多是非。” 刘迅一听,刚要说几句,刘靖没让他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刘靖道,“谁都有个心头好,你喜欢那样的也不是不行,但你要记得,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等你娶了郡主、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你再收几个合心意的也不迟。做什么这般急切?” 刘迅白着脸想说“这哪里一样”,十几岁与几十岁,能是一回事儿? 又想说“父亲您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难道不理解”,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他的父亲可能真的不理解。 父亲的眼中,从来都只有朝堂上的拼搏,一切皆是为了官位。 什么莺莺燕燕情情爱爱,与出人头地相比,不值一提。 刘靖见他欲言又止、且似放弃了辩解,便拍着他的背,道:“你能明白父亲的苦心就好。等下去给你母亲问个安,之后好好休息休息。我只请了半天假,还得回衙门里去。” 刘迅便道:“您公务要紧。” 刘靖点了点头。 父子两人出了书房,一个往正门,一个往后院。 分道之时,刘靖又叮嘱了一句:“希望我下衙回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什么玥娘星娘了。” 上午时分,这场秋雨几停几下,临近晌午才算是真的止了。 圣驾到了慈宁宫,林云嫣在正殿外迎驾。 “皇太后身子如何?”圣上问道。 林云嫣便答:“娘娘今儿起来精神还不错,听说您要过来用午膳,娘娘很是高兴。” 圣上微微颔首,又仔细打量了林云嫣几眼。 他是看着林云嫣长大的。 从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到现在的豆蔻姑娘,只觉得亲切极了,此刻细看模样…… 是个美人胚子,等再过一两年五官长开了,越发不得了。 说起来,林云嫣的父母都是好姿容,得这么一位女儿毫不叫人意外。 是了。 徐简也有承继于父母的好容貌。 这一点上,倒是很合适。 “朕去陪皇太后说说话。”圣上说完,抬步进了正殿。 林云嫣没有跟进去,转身去了西偏殿。 寝殿里。 圣上笑着道:“母后的气色看着好多了。” “再不好,这一个个都要叫哀家折腾坏了,哀家自己也不好受,打不了马吊、吃不得大鱼大肉,忒没有意思了,”皇太后说着也笑了,笑过了,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道,“圣上有要紧事儿与哀家提?” 圣上点了点头。 寝殿里除了他们母子,只有王嬷嬷立着。 圣上看在眼里,心中直夸:母后跟前的全是机敏人。 王嬷嬷一早就把人手打发了,而宁安压根就没有再进来。 “是有一事想询问母后的意见,”圣上放低了声音,“宁安的岁数也该议亲了吧?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皇太后讶异地看了圣上一眼。 她是宠着林云嫣,也时常把人叫来慈宁宫,但林云嫣上头有祖母、有父亲,要说亲是林家里头的事儿,她哪能一手就做主了? 林家若开口来问,她可以给个意见,却不会越俎代庖。 这其中的道理,圣上不可能想不通,那么…… “莫非是圣上有相中的好儿郎,想牵这条红线?”皇太后问。 第119章 等哀家掌掌眼 帘子旁,王嬷嬷抬起了头。 她确实没想到,圣上是为了郡主的婚事来的。 在她看来,郡主自是样样好,模样好、性子好,嘴巴甜又会办事儿。 仅仅作为沈蕴的女儿,确实能得皇太后的怜惜与庇护,但是,能叫皇太后一护就护十几年,单单靠一位仙归的母亲是不够的。 得是郡主本身就合皇太后的心意才行。 这一点,圣上必定清楚。 能让圣上主动来开这个口,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儿郎? 王嬷嬷好奇极了。 床边,圣上笑着道:“真是任何心思都瞒不过母后您,我确实有些想法。” 皇太后示意圣上说下去。 “徐简年纪不小了,老国公过世后,恐是没人费心替他琢磨婚事,”圣上的声音不大,“我就想替他指门亲事,倒不是说一定敲定了宁安,先让两人认识认识……” 随着圣上的话,皇太后微蹙的眉宇稍稍松开了些。 这不是辅国公好与坏的问题,而是指婚需得指得恰当。 “认识认识”这种说法,听着还像话些。 皇太后思索了一阵,问道:“徐简按说是还有孝在身吧?” 圣上颔首。 徐家祖孙之间,与寻常的祖孙不同。 徐莽没有“儿子”,徐简作为承重孙,原本是守孝三年,便是掐头去尾也有二十七月。 可彼时边关与西凉人的摩擦不少,徐莽过世前放不下的也是裕门关的战况,徐简处理完后事便提出了赴边关。 墨绖从戎,古来有之,又说“金革之事不避”,武将只有丧假、无丁忧,少年郎在朝堂上积极请缨,就这几条“古语”说服了御史们,纷纷站到徐简一侧,还夸他有志向、孙承祖业。 后来受伤回到京里,徐简倒是主动来御书房说了几次回家守孝去。 这一回,圣上反过来了,总归武将无丧假,文臣能夺情,硬留徐简在朝堂上,最后成了现在这样上朝露面,下朝去处未定的局面。 “算起来,徐老国公走了也快两年了,”皇太后感叹极了,“徐简议亲之事,此时开始相看,倒也不算早。” “正是这个想法。”圣上附和。 皇太后看向圣上,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道:“哀家知道圣上惋惜徐简,可怎么就想到了云嫣这儿了?” 圣上没有瞒着皇太后,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 “清略那孩子,嘴皮子是活络些,但不是个无中生有的,”圣上道,“他看得是对是错,您火眼金睛,到时候一看就晓得。 您若是觉得可以试着认识认识,我下回带徐简一道来探望您。 您要觉得这事儿不合适,就当我没提。” 皇太后的眼中精明之光一闪而过。 真论起来,圣上这番考量并无错处,也很周全。 这既是曹公公这样的身边人建言准确,同时亦是圣上能听得进去。 圣上没有直接把徐简叫来慈宁宫,而是先与她交个底、商量商量,行事已经给了自己与宁安尊重,皇太后又怎么可能连“认识认识”都不允许,直接拒绝呢? “哀家先不与云嫣提这事儿,”皇太后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不用往心里去,等哀家掌掌眼再说。 不过,哀家只是借圣上个地方,事情成不成的,哀家说了不算。 一来云嫣得自己拿主意,二来还有诚意伯府那儿的意见。” 圣上忙道:“您说得对。” 正经事儿说完了,圣上便请王嬷嬷摆桌。 “母后用什么,朕就用什么,”他说着,“简单些就好。” 也省得素来好吃的皇太后看着眼馋。 王嬷嬷应下,出去交代人手。 廊下,她往西偏殿那儿看了一眼。 先前当着圣上与皇太后的面,她没有多这句嘴。 前回去朱家帮忙,郡主陪着朱姑娘去前头花厅时候,应当是见过辅国公的。 只是彼时那等状况,大抵只能打个照面而已,认识是认识,却也仅仅就是个认识。 午膳后,圣上回御书房批折子。 皇太后打定主意不与林云嫣提,真就一个字都不说。 马吊打不得,她老人家又闲不住,只让林云嫣陪着抽牌玩,说些趣事。 另一厢,太子就显得匆忙许多了。 他是急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 心里惦记着让刘迅去慈宁宫面见皇太后,连在马场里打猎都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状况,原当毫无收获才是,却架不住猎物往圈子里奔。 侍卫们看到了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鹿,当即分散开,一点点把鹿往太子殿下跟前赶。 李邵没费多少力气,拉弓射箭,只听利箭破空,鹿应声而倒。 “好好好!”李邵那不太振奋的精神一下子就来劲儿了。 跟随的侍卫、内侍们纷纷奉承着,直夸殿下好能耐。 李邵心花怒放,从马上跳下来,看着被侍卫们抬过来的鹿,道:“不枉我在林子里转了几天,这就回宫去吧,我给父皇烤鹿肉吃。” “太子殿下孝顺,圣上一定十分高兴。” “殿下当真好身手,圣上听了,以殿下为荣。” 在一片吹捧声中,李邵春风满面回到皇城。 取了把匕首,他亲自动手,在御膳房宫人的指点下把鹿身一分为二,又从后腰砍了,把健硕的后腿肉交给内侍。 “给二伯父送去,”他交代着,“就说是我给他的生辰礼。” 另一半边亦如此处理,而这份鹿腿当然是圣上的。 其余的部分交给宫人料理,李邵催内侍把鹿腿清洗铺料,自个儿找了些柴火在院子里寻了个干燥处搭了架子,待内侍把鹿腿串好送上来,他仔细看着火烘烤。 李邵很擅长这些,也喜欢琢磨这些。 表面渐渐熟了,来回翻动间,腿肉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内侍们又是一通恭维着“殿下好手艺”。 李邵得意洋洋:“行了行了,那两大块前身子,挑好部位送去慈宁宫、翠华宫,剩下的你们都分了。” 内侍们兴高采烈谢了赏。 李邵坐在杌子上,极其认真地烤完了鹿腿,点了两个人手,一路抬去了御书房。 感谢书友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无所不欢166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t的打赏。 第120章 今日吃不得 曹公公出来迎他:“远远的就闻到香味了。” “赶着过来,还是热的,”李邵道,“父皇在忙吗?” 圣上批了一下午的折子,正是精神疲惫时候,闻着烤鹿腿的香气,整个人醒了醒神。 李邵把鹿腿抬到了侧厅。 待圣上过来,李邵行了一礼,道:“父皇,儿臣今儿猎得了鹿,这只腿是儿臣亲手烤的。” 圣上看着李邵,目光温和。 毕竟是雨天去林场,李邵的衣摆鞋面都沾了些泥。 回到宫中似是有简单收拾过,但他又在火前坐了好一阵子,黏了些炭灰在身上。 如此没有仪态形象,圣上稍有些意见,可一想到李邵的孝心…… “先去里头抹一把脸,换身衣裳,”圣上指着鹿腿说,“等你收拾好了,我们父子喝酒吃肉。” 李邵应了。 御书房偏殿里头,存着不少李邵的物什。 小内侍很快备好了合身的衣物。 李邵干干净净回到御前,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酒。 “朕尝尝邵儿的手艺。”圣上没有夹盘里的,而是从曹公公手里拿过了小刀,直接从鹿腿上割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咀嚼。 鹿肉肥美,外头一层烤脆了,里侧些的肉还软嫩着,油脂在口中迸发开,齿间留香。 本就是美味食物,又是这最喜爱的儿子亲手猎来烤的,这滋味,越发不得了。 圣上满意极了,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抿了一口酒,道:“朕真有福气。” 李邵红光满面。 能得父皇夸赞,湿哒哒的阴冷天去林子里狩猎,又坐在火旁冒着热气烤制,那些不容易的地方一下子值了千万金。 “您喜欢就好,”李邵替圣上添酒,“只要您喜欢,儿臣下回再猎一头回来。” 圣上一愣。 身为皇太子,总想着猎鹿也不太对。 可看到李邵那高兴又满足的样子,圣上嚼着鹿肉又笑了起来。 小事情,不用给李邵泼冷水。 回头功课紧张些,他自然而然就没有工夫去林场了。 “你先前说要给晋王送去?”圣上问道。 “送了。”李邵将自己的分配一一讲了。 圣上听了,点了点头。 看看,真就是个孝顺孩子。 记得亲手给他烤鹿腿,记得给慈宁宫、翠华宫送一份,也记得晋王生辰。 很周全了。 这么一想,他便没有提皇太后病中恐吃不得烤鹿。 邵儿有不够成熟稳重的地方,但本心不错,再历练些时日,慢慢就像模像样了。 慈宁宫里,小于公公满面笑容:“好肥的鹿。” 东宫的内侍道:“太子殿下今儿新鲜猎回来,让御膳房烤制后给皇太后送来。” “殿下一片孝心。” 两厢说了一番吉祥话,小于公公让人去里头亲自向皇太后说明,自个儿落后一步,脸上笑容凝了,只余下为难之情。 鹿肉是好,鹿肉是香,皇太后也很是喜欢。 可她老人家今日吃不得鹿肉! 香气扑鼻的鹿肉现在端到皇太后面前,那不是馋她嘛。 皇太后确实馋,喉头滚了几下,口齿生津。 在她赞许了李邵的孝心过后,东宫的内侍离开,皇太后望着一食盒挪不开眼。 “哀家不吃,”皇太后自己也有数,“都送来了,让哀家过过眼瘾。” 王嬷嬷依言。 第一层里,摆着鹿的前腿连着身子的那块肉。 第二层中,装着鹿排肉。 皇太后深吸了几口气,叹道:“哀家今日没有这个口福,云嫣吃吧。” 林云嫣眨了眨眼。 毫无疑问,她恨李邵。 李邵是造成她与徐简前世结局的直接祸害。 他们被迫离京之后,朝堂局势越发风云变幻,离得远了,消息不够及时,也不一定准确,但父亲临终前提过的那几桩依旧刻在林云嫣的心里。 “圣上重病,于成寿宫休养,朝政由太子掌控,除了他之外,好似无人见到圣上,连平亲王都没能进去成寿宫。” 不管是不是罪魁祸首,但太子参与了对圣上的“封锁”。 今生,林云嫣想要在京城平顺安稳地过下去,想来也会与李邵产生冲突与矛盾。 不过…… 林云嫣看了眼食盒。 食物是无辜的。 与李邵有仇,但她与这一盒子鹿肉无仇。 随意浪费吃食最是可耻,从前最艰难的时候,她还饿过肚子呢。 “那我就替您尝尝。”林云嫣笑盈盈接受了。 只她一人,其实也用不了多少,但肉香带来了满足与舒坦,让人不由欢悦起来。 “是匹好鹿,可惜落在了太子手里。” “趁着小于公公和王嬷嬷没看见,您偷偷含一口尝个滋味?” “怎么能是馋您呢?太子猎鹿大抵是猎出心得了,您这回没尝到,下回让他再给您猎一头?” 皇太后叫她说得啼笑皆非。 偏这丫头很爱凑趣,平日里吃东西斯斯文文的,今日为了馋人,愣是捧着那鹿排啃。 啃完了,还不忘吮了吮手指。 哪里像是娇贵的郡主? 王嬷嬷转头看到了,也乐得不行。 她知道娘娘就爱郡主这些,没有规矩,却很实在,会让娘娘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童年。 皇太后嘴上说着“埋汰”、“比三岁小孩儿大不了几天”,实则眼睛都笑成了缝。 笑着笑着,心头又免不了升腾几分不舍。 云嫣竟然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这时间啊,真是过得太快了,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老了。 不过,从京中勋贵人家里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也好,她想着念着的时候,都能召云嫣进宫来。 不能似阿琪一样,夫家千好万好的,就是太远了。 山高水长,阿琪又有孩子在身边,进京一趟不容易,只能写信回来。 而她现在这个年纪,年年想着年年盼,又总共还能见阿琪几面呢? 林云嫣吃饱了。 看出皇太后开怀的背后,又添了些难舍难分的情绪,她没有直接问,而是私下寻了王嬷嬷。 王嬷嬷迟疑着搪塞道:“年纪大了,看小辈都这样吧?一会儿想到小时候,一会儿又想时光飞逝……” 林云嫣见状,便没有再问,只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恐与圣上来用午膳时与皇太后的谈话有关。 肚子里的鹿肉消化了,转过天来,林云嫣在慈宁宫见到了那猎鹿的人。 李邵带着刘迅来与皇太后请安了。 第121章 鸭子叫 李邵来得挺早。 几乎是前头刚下朝,他就使人寻了刘迅,把人带到了慈宁宫。 小于公公不认得刘迅,与李邵行礼后,又多打量了刘迅几眼。 李邵道:“鸿胪寺卿刘大人的儿子,刚从安麓书院回来,我带他来向皇太后问安。” 小于公公赶忙唤了声“刘公子”。 刘迅哪会在慈宁宫里放肆,而李邵今日对他身份的说明也不似昨儿一般扎心,他笑容和煦,规矩得体。 林云嫣刚从西偏殿出来,一扭头正好瞧见这两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眉头微微一蹙。 太子与刘迅? 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下一瞬,眉宇舒展,面上再看不出一点情绪。 林云嫣立在原地,等太子看过来时,她行了一礼。 李邵见了她,张嘴就问:“我忘了你这几天也在,昨儿送来的鹿肉够吗?” “够的,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林云嫣说得直接极了,“娘娘病中沾不得油气重的吃食,只能闻个香气,倒是便宜我了。” 对方是太子,身份独特。 往后有矛盾之处,需要虚以委蛇的地方可能多得去了。 在一盒鹿肉上,林云嫣才不和李邵说客气话。 李邵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小一会儿,嘀咕道:“这样啊,那我岂不是送得让皇太后不高兴了……” 林云嫣又道:“娘娘很惦记,殿下若有兴致,等娘娘康健了,再送鹿肉来就是了。” 李邵听着有理,便不再记挂昨日的鹿肉,继续往正殿去。 他的身后,刘迅一直在打量林云嫣。 先前他以为,郡主小丫头片子,与自家胞妹一样的豆芽菜。 今日一见,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宁安郡主长得很美,水灵灵的,眼睛弯弯,不笑也甜。 待长开了之后,五官会越发出色。 至于那窈窕、妖娆的身姿,如今只能看个抽条的影子,再过几年就凸显出来了。 哪怕身份高贵、学不来那绕指柔一般的媚态,但只要有这张脸,就足以让他心旷神怡了。 越想,刘迅心跳越快。 父亲的那番话,他没有全然认同,但多多少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若能得宁安郡主芳心,那他以后无论求学还是为官,走的都是青云大道。 原本只是为了前程,现在不一样,他是真心实意的。 刘迅双手作揖,面朝着林云嫣,端的是无害又恭谨的笑容,躬身行礼:“在下刘迅,见过郡主。” 林云嫣眸子一沉。 一股寒意从后脖颈冒出来,汗毛直立。 这个刘迅,怎么与她印象里的不大一样? 林云嫣认得的刘迅,面上看着像模像样,实则举止轻浮极了。 与徐简同父同母,刘迅也当得起一声“英俊”。 徐简更像母亲,又在老国公爷身边长大,习武操练下,五官看起来更加英气张扬。 刘迅肖父,举手投足一股书卷气,平日里看着像那么回事,偏偏林云嫣偶然在刘府里见过他调戏丫鬟的样子…… 又有两回,她察觉到有露骨的打量视线落在身上,一转过头去,刘迅面色如常,那种假正经的模样。 若不是她见过刘迅调戏丫鬟,林云嫣都得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那真是,书卷掉进了油桶,油耗子都没他恶心人。 因着徐简的关系,林云嫣本就对刘家父子没有几分好感,那之后越发觉得刘迅像是乌七八糟、私下盗印、错字连篇的话本子,还给表了圣贤书的封面。 里外、左右,就没有一处对得上的。 但是,印象里那么糟糕的刘迅,也不是现在这个状况。 刘迅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油头粉面之态,反而显得斯文有礼。 那套在外头极其不合适的圣贤书封面,竟然像是能套得住。 想了想,林云嫣故意问道:“太子让刘公子过来慈宁宫,就为了在这儿站着?” 刘迅微怔。 郡主说话的口气实在算不上好。 不过,她刚对太子殿下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大抵这娇娇贵女就是这等被宠坏的脾气。 娇纵的,有娇纵的滋味。 刘迅笑容不改,语气不变:“殿下让在下来与皇太后说些安麓书院的事。” 林云嫣观他应对,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 从前,她是徐简的妻子,是刘迅的嫂嫂。 刘迅故意用那种露骨来招惹她,是为了激怒徐简。 她若吃不准状况与徐简告状,一旦徐简恼了刘迅,这厮又以“无稽之谈”反过来打徐简一耙。 现在,她只是宁安郡主,是一个香饽饽。 即便她故意说些不好听的,刘迅也会忍耐,他要讨好她。 能打出这种算盘来…… 林云嫣想,刘靖这些年怕是没少耳提面命的。 微微往后退一步,林云嫣给小于公公打了个眼色。 小于公公会意,往她这儿靠了两步。 林云嫣压着声,又没有完全压住:“他说话声音怎么会跟鸭子叫似的?” 小于公公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刘迅当然听见了,一张俊脸霎时间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小于公公哪里知道林云嫣是没事找事,拼命想打个圆场:“郡主恐是不知,少年郎有一段时间是会这样的,过了就好了……” “娘娘晨起还说脑袋发胀呢,”林云嫣努了努嘴,“刘公子进去说道一通,娘娘怕是更不舒服。” 小于公公迟疑着:“这……” 郡主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太子殿下那儿…… 林云嫣斜斜瞅了刘迅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跟太子说。” 落下这么一句,林云嫣转身进了正殿。 太子正在寝殿里与皇太后问安,听见脚步声,他扭头看了眼。 “刘迅怎么没进来?”他问。 “殿下还说呢,”林云嫣走到皇太后床前,“殿下的心是极好,人也万分孝顺,就是做事顾头不顾尾。” 李邵眉头一皱,下意识要反驳,偏还听进去了“心是极好”、“万分孝顺”这两个顺耳至极的词,眉头渐渐松开。 语气里虽有几分不认同,但到底没有发作出来,李邵问道:“宁安何出此言?” 感谢书友象象呀、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celestial李、莞然紫嫣的打赏。 第122章 他也是鸭子叫 皇太后惊讶地看了林云嫣一眼。 云嫣不是急性子,说话也多婉转。 也就是撒娇逗趣时,她才会故意说些不顺耳的话来。 打趣嘛,小姑娘家家的如此才有意思。 且云嫣很知道尺度,能让人啼笑皆非,有那么点儿无可奈何地气,转念想想又只余下好笑。 这是云嫣的本事。 现在嘛,娇是娇,怪也是怪。 皇太后可不认为林云嫣会无端端去和李邵打趣。 这对“兄妹”间的关系,比以前的阿沧与阿蕴可差远了。 连熟悉都算不上。 那云嫣的反常是…… 一定有云嫣的理由。 皇太后心思转得飞快,嘴上也不说话。 先听云嫣说话,倘若说得不对,又或是李邵犟脾气听不进去,那她再打圆场也不迟。 林云嫣说道:“您知道娘娘喜欢肉啊鱼啊,昨儿猎了鹿,特特让人送来,这本是孝顺之心,可您却忽略了娘娘病中吃不得,只能光闻着味儿馋了。” 李邵轻轻哼了一声,这不是刚才在外头已经说过的事儿吗? 林云嫣又道:“您知道刘公子从安麓书院回来,又特特让他来拜见娘娘,与娘娘说些衡水的事情以开怀,这一样是孝顺之心,可您又没想到,娘娘养病呢,我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而刘公子这阵子说话鸭子叫。” 李邵:…… 鸭子叫? 什么意思? 刘迅的声音有那么伤耳朵? 他没听出来啊。 “娘娘,我……”李邵想向皇太后解释两句,刚一开口,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好嘛,他也是鸭子叫! 难怪他听刘迅说话没有半点不适应。 被林云嫣如此说道一番,偏还都是有理有据,李邵的面上也有些挨不住。 低头承认错误,他不太愿意,毕竟都是小事。 可拿话堵宁安,他又不占理。 皇太后把李邵的进退不行看在眼里,先搭了个梯子。 忍笑嗔了林云嫣一眼,皇太后故作怪罪道:“伶牙俐齿的。” 而后,她又与李邵道:“哀家知道太子孝心一片,云嫣也是为了哀家的身体着急,你们两人,一个是哀家的孙儿,一个是哀家的侄孙女,晚辈都记挂着哀家,哀家可太高兴了。” 林云嫣柔声道:“您高兴着、高兴着,就得快些好起来。” 这话没错。 李邵想附和,嘴唇一动又忍住了,只赶紧点了点头。 林云嫣又与李邵道:“等娘娘身体康健了,殿下再去猎一头鹿?” 李邵又是连连点头。 眼睛一弯,林云嫣笑了起来,蹲下身子凑到皇太后身旁:“您时常夸殿下孝顺,不止对圣上,对您、对皇贵妃娘娘也很用心思,真是一点没夸错呢。” 这梯子不止结实,还是上等好木料,做工精良、打磨仔细,涂了三层好清漆。 李邵听在耳朵里,心底余下的那一缕不舒坦也消散了。 宁安并非针对他,人家是摆事实、讲道理而已,而他这两件事情确实考虑浅了一层。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忿之色,反而还兴高采烈。 没有说话,用双手好一通比划,意思是他一定猎一头更壮更有劲儿的鹿回来。 既说不得话,李邵比划完了,起身告退。 林云嫣送他出正殿。 院子里,刘迅规矩地站着,可能是被鸭子叫打击到了,他并没有与边上的小于公公搭话。 只看这站姿,倒是有几分君子翩翩之风,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死死握拳,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着急的,不安的,忐忑的。 见李邵从殿内出来,那些情绪从刘迅的眼中一闪而过,李邵心思不在这些上面,自看不出来状况,倒是被林云嫣看得清清楚楚。 林云嫣浅浅一礼,故意道:“殿下慢走。” 刘迅愕然。 他还没有见着皇太后,怎么就已经要走了? 宁安郡主竟然说服了太子? 看太子神色,似乎也没有不开心的痕迹。 刘迅急忙问道:“殿下,衡水之事不用再与皇太后说了吗?” 随着他的话,李邵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宁安不说还不觉得,现在再听,果然是鸭子叫。 如果说他李邵是一只鸭子,刘旭说话简直是三只鸭子一台戏。 “算了,下回吧。”李邵这会儿连自己都嫌弃,没有再与刘迅多说一句,大步往慈宁宫外去。 刘迅既是跟着太子来的,此刻也就不好再待下去,只能与林云嫣行了一礼,跟上李邵去了。 林云嫣看着两人离开。 这么看来,李邵与刘迅之间并没有很熟悉,可能是刚刚才牵连上。 这两人凑在一块儿,将来十之八九没什么好事。 眼下当然没有一锅端的可能,那就得架着李邵,踩住刘迅,分化几次,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就会生出矛盾来。 不过,时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如今的李邵还不是那个坐在小御座上的李邵,更不是那个代理朝政、一手遮天的李邵。 所以她的话术才会收到成效。 另一厢,刘迅跟着李邵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他有好几次想开口询问缘由,又都没有问出口。 今日来慈宁宫,为了讨好皇太后,为了接近宁安郡主,刘迅昨夜被迫在父亲跟前准备了许久。 安麓书院与衡水,要说哪几桩事情,如何勾起皇太后的回忆,又在哪几处要让郡主听着有意思,刘迅写了整整十张纸,又由父亲修改润色后,倒背如流。 背完了还不算,讲故事有讲故事的抑扬顿挫,语气口吻全都是要点,刘迅被一点点改、一点点磨,直到三更过半才勉强过关。 原本以为准备好了,哪知道人进了慈宁宫,院子里站了会儿就又要回去了,一点本事都没有发挥出来。 这和进了考场、奋笔疾书后,却得知考官压根不批卷子,连这场比试都取消了有什么区别? 刘迅太不甘了。 宫道在前头右拐,他转身之时往来处又看了一眼。 有几人到了慈宁宫外。 其中一位着明黄色袍子,自是圣上无疑,身边有一内侍装扮的,身份也很好认。 在圣上的身后,还有一身形颀长之人。 刘迅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毫无疑问,就是徐简。 而后,他看到徐简抬步迈进了慈宁宫。 第123章 诚实,是优秀的品德 一进慈宁宫,曹公公怕惊扰了皇太后休息,没有高声通报,只笑眯眯地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就看到林云嫣和小于公公站在廊下说话。 那两人也察觉到了有人到来,抬眼看了过来。 一见御驾,小于公公忙上前去,恭谨行礼。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徐简怎么会跟着圣上过来? 今天什么日子,先是太子把刘迅叫了来,现在又是…… 林云嫣福身与圣上行礼。 圣上似是心情很好,林云嫣才一屈膝就被他拦了,顺口问道:“怎么在外头说话?” 林云嫣便答道:“您来迟一步,太子殿下才离开。” “邵儿来与皇太后问安?”圣上问了,又与林云嫣介绍,“这是辅国公。” 林云嫣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徐简身上。 徐简穿着朝服,应是一下朝就被圣上叫了去,这会儿又一块过来。 这几日天寒,朝服看着挡风,其实算不上保暖。 说起来,她很少见徐简站着。 以前是站不起来,后来几次人几乎都坐着,可即便见得少,林云嫣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徐简的两条腿没有均匀受力,他的大半身体重量都落在了左腿上,右腿只点了个地。 没有受力,十有八九是因为天寒不舒服。 这么想着,林云嫣眉宇微微一蹙。 当着圣上的面,林云嫣当然不会张口一句“国公爷身体安康”,只规矩地请了安。 徐简回了一礼。 小郡主眉心里露出来的那点儿不悦,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也能猜到她不悦的因由。 今日晨起,他的腿的确不怎么舒服,就像安逸伯说的,但凡伤过了,一到这种季节就免不了如此。 徐简能忍得住,也不至于为这么点不适耽误朝会,但心底里多少有一点儿烦躁。 没有哪个年轻人会喜欢自己老寒腿。 一眨眼仿佛大半辈子都没了。 可现在,看到林云嫣这一副要发作又不能发作、要唠叨也不能唠叨的样子…… 烦躁消失了,甚至还有几分乐子。 圣上有意让徐简与林云嫣多些接触,便自己先往里头走,边走边与林云嫣道:“朕来迟一步,没有遇上邵儿,朕先与皇太后说几句事……” 林云嫣没有跟上去,只是道:“殿下与刘公子一道来的。” 圣上没有对上号:“哪位刘公子?” 林云嫣答道:“鸿胪寺卿刘大人家的公子。” 圣上讶异。 据他所知,李邵与刘靖那儿子没有什么交集,怎么会把人带到慈宁宫来? 再看徐简神色,毫不意外的,圣上在徐简身上看出了些疏离与排斥。 徐简与刘家的关系,特别尴尬、僵硬。 圣上问:“他来做什么?” 林云嫣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把事儿说了。 鸭子叫的刘迅,连正殿都没能进去。 曹公公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硬忍。 他看圣上,圣上哭笑不得;再看辅国公,好么,辅国公幸灾乐祸,一点没掩饰。 看到徐简挺乐呵的,圣上越发不好怪林云嫣“脾气大”,反倒是认真问徐简:“他说话有这么扎耳朵?” 徐简想了想,同样实事求是。 “说真话是,臣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什么状况,但太子殿下都认同他声音刺耳,应该错不了,”徐简说完这句,微微一顿,又继续往下说,“说更真的话是,臣与他不和睦,他无论说什么,臣听着都扎耳朵。” 圣上:…… 诚实,是优秀的品德。 在这一点上,圣上一直很欣赏徐简。 年纪轻轻承爵,没有官场上沉浮多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 徐简是不会那一套吗?圣上并不那么认为,徐简只是习惯直着来。 说话直,又晓得度,这就更是难得。 身为一国之君,他还是很愿意听徐简说真话的。 把兄弟不和明明白白说出来,比表面花团锦簇、装得是兄友弟恭,最后掀开来你死我活、乌烟瘴气的,叫圣上看着舒坦多了。 再者,圣上今儿就是想牵一条红线,宁安说话能让徐简听着乐呵,也是不错的开始。 这么想着,圣上笑着进到寝殿,与皇太后问安。 皇太后也笑了:“都凑一块了?邵儿刚走不久。” “朕听宁安说了,”圣上道,“邵儿做事想一出是一出,欠妥当,我代他给您赔礼。” “圣上千万别代他赔礼,”皇太后轻哼一声,“邵儿应了哀家再猎头鹿来,圣上一代,哀家问谁要鹿去?” 圣上哈哈笑了。 就这么两句,也就放下李邵不提了。 “我留徐简和宁安在外头,”圣上道,“叫他们熟悉熟悉。” 皇太后含笑。 能不能熟悉,这先两说。 不过,既然是圣上带来的人,哪怕再是鸭子叫,云嫣也不好赶人了。 她与王嬷嬷道:“等下让辅国公进来,哀家见见他。” 殿外廊下,林云嫣依旧和小于公公说着话。 小于公公脸上堆着笑,心里颇为着急。 他是晓得圣上来意的。 圣上要给郡主与辅国公认识的机会,小于公公当然也要配合下,可郡主不让他脱身。 他必须化解这状况,要不然,岂不是显得他很没能耐? 小于公公思绪飞快,直接与徐简搭话:“国公爷,您别怪小的多事。 这天冷下来了,您每日上朝,腿能适应吗? 太妃娘娘这几天就说很不舒服,很少走动了,郡主关心太妃娘娘,给缝了一对裹腿,套着能取个暖。 您参考个意思,也试着让人做一对戴戴看?” 说完,小于公公看了林云嫣一眼。 砖他抛了。 以郡主的聪慧与温和性情,应该会与辅国公讲讲那裹腿。 说上几句话,多少能熟悉些。 谁知道,郡主慢慢悠悠没接话,反倒是辅国公来了一句“怎么好意思辛苦郡主?” 真的假的且不论,反正语气很讨打。 郡主没打人,只斜斜睨了辅国公一眼:“辅国公站得稳稳当当的,没看出来和太妃娘娘似的老寒腿。” 两厢不能得罪,小于公公干巴巴笑了笑。 他抛的砖,没引出玉来,就碎成齑粉了。 轻轻的,徐简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腿。 给小郡主递了个机会发作一句,之后能少唠叨一通了吧…… 大冷的天,怪不容易的。 啧。 本来想说这周把加更补一补的,但是很糟糕,我出了点状况要跑几趟医院…… 我先保持正常更新,捂脸。 感谢书友乐三爷、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24章 最大的缺点 裹腿那东西,林云嫣原也给徐简做过。 她的女红并不出色,比大姐的刺绣功夫更是差得远,但缝缝补补的简单活儿倒是合格了。 徐简天一冷,腿上难免不舒服。 人坐在轮椅上,上半截能用汤婆子捂着,但下半截的小腿依旧是没有丝毫暖意。 玄肃他们也想过些取暖的办法,可惜效果并不好。 林云嫣就想着做一对裹腿戴着,聊胜于无。 那时辅国公府家底还在,库房里有不少东西,乌嬷嬷找出来一袋子骆驼毛,虽是老物什了、保存得倒是极好,整理曝晒后填充在裹腿里,很轻很软,比棉花暖和。 当然,这对徐简来说也是治标不治本,但能舒服一些总好过一直透心凉。 回忆前事,林云嫣又垂着眼看了看徐简的腿。 现在的徐简,伤势比从前轻了许多。 用闻太妃前回的话说,如若不瞪大眼睛仔细去看,都注意不到徐简走路有一点跛脚。 而桃核斋的掌柜的提过两句,一到要落雨时、气候冷下来时,国公爷的腿会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在林云嫣看来,比从前坐轮椅肯定好多了。 既如此,暖和些的裹腿戴在身上,效果也肯定会比从前好。 边上,小于公公没有再尝试着给这两位找话题。 齑粉扫一扫就能干净,万一这两位嘴上不饶人,把玉砸碎了…… 小于公公担待不起。 他也没干闲着,察言观色是他们这些贵人跟前做事之人的强项,他就这么观察着、品味着,一点点地,感觉出了些滋味来。 只是,那感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太快了,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 正当小于公公绞尽脑汁想再抓一抓那一瞬的感觉时,王嬷嬷从正殿里出来,请徐简去里头问安。 徐简随王嬷嬷进去。 林云嫣依旧站在廊下,歪着头问小于公公:“怎得说到那裹腿上了?” 小于公公道:“这不是关心辅国公嘛,好好一武将之后,没来得及大展抱负,就……” 说着,他给了林云嫣一个“您懂的”的眼神。 林云嫣确实懂了。 小于公公说的那些惋惜的理由就是个场面话。 但他从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他只爱管着慈宁宫的一亩三分地。 前朝的文武百官,在他这儿都属于“闲事”。 小于公公不仅自己管徐简的闲事,还要拉上林云嫣一块,那么…… 林云嫣回头看了正殿方向一眼。 圣上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 商议婚事。 林云嫣记得,从前她和徐简的婚事是在永嘉十二年的初夏定下的。 圣旨到了诚意伯府,林云嫣接下来,进宫与皇太后问安时才听她老人家说了几句。 讲得很简单,匆匆带过。 林云嫣能感觉出来,皇太后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以皇太后的能耐,她完全可以说出一堆好话来,林云嫣都能替她想到不少嫁去辅国公府的优点,但皇太后全没有说。 皇太后压根没心情用那些优点来安慰她。 这也不难理解。 千好万好,徐简当时也都不良于行,就这一点就是最大的缺点。 直到永嘉十三年开春,她与徐简完婚之后,皇太后才算是“接受”了这亲事,对她交代了不少好好地、安心过日子的话。 提到刘家那儿,更是直接了当。 “眼不见为净。” 用她老人家的话说,她当皇后时也有碍眼的宫妃,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就无视到底吧。 林云嫣自不会让皇太后担心,嘴上好好应着。 那么这一次,怎得提前了半年多就开始琢磨此事了? 又或者说,原也是琢磨、拉锯过的,前后耗费了几个月,皇太后拗不过圣上,才在十二年初夏下了旨? 寝殿里,皇太后仔细打量了徐简好几眼。 “上一回来看哀家,好像有三年了吧?”她问。 徐简答道:“您记得清楚,永嘉八年,臣随祖父出征裕门关前,曾一道听过您的教诲。” 皇太后浅浅笑了下:“时间可真快啊。” 提起当年状况,圣上的神情亦十分感慨。 那一年,西凉人来势汹汹。 三日之间,吞下了裕门关外的几座关隘,大军逼近关下。 安西将军府赵老将军带领子弟与驻军死死防守,浴血之下,关口被叩开,西凉人杀入,老将军战到最后一刻,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一并牺牲,让西凉人虽能夺下裕门关,却暂时无力继续东进。 烽火次第,朝野震动。 徐莽主动请缨领兵,点了十四岁的徐简为先锋,领一众沙场好手,立誓夺回裕门。 不能让西凉人喘息,给他们重整大军的机会。 那是徐简头一回上战场。 皇太后心疼家人战死的赵昭仪,赶在大军出发前,把徐家祖孙召进宫来。 赵昭仪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嘶哑着声音请徐莽一定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把西凉人打退,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场大战从年头一直打到年尾。 大军重新入驻裕门关,以大胜结束战事,徐简立了功,但徐莽却受伤了。 老骨头经不起大折腾,自那时起,徐莽身体走了下坡,直到一年多后的永嘉十年初病故了。 再之后的事儿,圣上此时不愿多想,只是看向徐简的目光里又添了些愧疚。 皇太后当然也记得从前事,叹道:“比那时候看着,长高不少,五官也长开了。” 王嬷嬷凑到皇太后耳边,声音不轻不重地:“哪有三年好差?三年前若叫郡主遇着,大抵也要说一声‘鸭子叫’。” 皇太后乐了,对王嬷嬷递过来的梯子万分满意,顺着就道:“云嫣怎么没有进来?外头怪冷的,她站那儿做什么呢?” 王嬷嬷从善如流,立刻去请林云嫣。 毕竟,皇太后的掌掌眼是看辅国公与郡主间能不能合适,又不是看辅国公长什么样。 郡主不在,还怎么掌眼呢? 林云嫣进到寝殿,乖巧地在皇太后的床榻边坐下来。 皇太后握着她的手,语气嗔怪:“凉了,也不知道抱个手炉。” 一面说着,她一面随意地扫了徐简一眼。 第125章 不似刚认得 这一眼,看得皇太后心里升起了一个问号。 徐简的视线是在林云嫣身上的。 这不奇怪。 先前这里是他们几人说话,云嫣刚刚才坐下来。 作为后来者,被前来的人关注,这极其自然。 反过来说,如果徐简的眼神里有一丝一毫的回避,反倒会让皇太后更好猜一些。 徐简太大方了。 眼神很平和,虽有浅浅笑意,却没有羞赧之气。 不像是十七八岁年纪的男子,在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时会有的目光。 皇太后琢磨着,莫不是前回夏清略看错了? 说起来,清略自己都是个孩子,整天这里凑个热闹、那里听几句笑话。 心仪姑娘?他小子看着就没开窍。 越想,皇太后越觉得夏清略的话靠不住。 林云嫣把皇太后的审视看在了眼里,道:“您昨日还说,天天养病养得没意思,今儿热闹了,太子来看望您,圣上与辅国公也来探望您。” 皇太后笑着点她:“怎得酸不溜秋的?他们都是坐一会儿就走,云嫣最孝顺了,天天陪着哀家。” 林云嫣没忍住,弯着眼直笑。 这一笑,皇太后在徐简的眼底里也抓到了一丝笑意。 古话说什么来着?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会撒娇的漂亮小姑娘就能得人欢喜。 倒不一定是爱慕之心,但看着就高兴这一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大抵都差不多。 不过,能看着就笑了,起码也表明了没有“厌恶”在先。 要说皇太后偏心也成,她就是觉得,云嫣这么好看又有意思的姑娘家,谁会无端端一上来就带着恶意呢? 又说了会子话,圣上起身。 林云嫣送他与徐简出去。 皇太后目送着他们离开,转头问王嬷嬷:“你怎么看?” 王嬷嬷道:“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皇太后扑哧笑出了声。 若只看林云嫣与徐简的模样,确实当得起这两个词,但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王嬷嬷说笑后,压着声音与皇太后说起了正经的:“要说国公爷早前就看中了郡主,奴婢眼拙,没有看出来,可要说往后能不能处一处,确实能试试。” 皇太后又把小于公公叫了进来。 小于公公把先前廊下那一段对白阐述了一遍。 皇太后听得直乐:“呦,辅国公也被云嫣呛了一句?呛完了,辅国公也没有不高兴?” “小的看着,辅国公反而还挺高兴的,”小于公公实事求是,“郡主呛辅国公,和呛刘公子是两个态度。小的说句不该说的,郡主眼看着是很排斥那位刘公子。” 有比较,才有差距。 皇太后斟酌着道:“人与人相处,各有各的习惯,可哀家看云嫣与辅国公,总感觉有哪儿……说不上来。” “小的也是一样,”小于公公说到这儿,先前一闪而过的灵感又一次出现,这一回,他多抓住了一些,“熟稔,郡主与辅国公之间,瞧着不似刚认得。 哪怕不搭什么话,甚至说些不好听的话,也不会起什么大风大浪的。 那氛围就融洽。” 徐简与林云嫣认识已久? 皇太后当然不会这么想,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生来就能处得拢。 作为兄弟姐妹、至交好友、甚至是夫妻,只需要简单的磨合,就能相处甚欢。 而有一些人,彼此之间生来就是讨债的。 远的不说,徐简与他那鸭子叫的亲弟弟,就是天然处不拢。 这么一想,皇太后忽然间觉得,圣上的这一主意并不是太糟。 人生几十年,夫妻一块风风雨雨。 若是不合,男子还能纳妾、养外室,别说合不合规矩、家里难堪不难堪,总归他不缺红袖添香的法子;女子不一样,一辈子就拘在这一人上头了。 因而,处得拢就成了最最要紧的一点。 正思索着,林云嫣回来了。 小于公公和王嬷嬷暂时避开,让皇太后与林云嫣说话。 林云嫣坐下,露出几分迟疑之色来。 皇太后见她欲言又止,便道:“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说给哀家听听?” 嘴角微微弯了弯,笑容里透着忐忑,林云嫣道:“您和圣上是不是……” 话只说一半,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皇太后面前。 皇太后讶异林云嫣的敏锐,转念想想,云嫣一直是个心思细的,看出来了也不稀奇。 “圣上起了个话头,哀家没有一口应他,”既然说到这儿了,皇太后也想听一听林云嫣的想法,便道,“京城那么多好儿郎,你挑谁不能挑呢? 哀家也可惜徐简,若他身体康健、没病没痛的,除了忧心他远赴边关征战之外,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他偏生就伤了腿。 你自己怎么想的,不妨与哀家说一说看。 不用管圣上,你若有自己的想法,哀家替你与圣上说去。” 林云嫣的长睫颤了颤。 这番话,也就是她与皇太后亲近,才能这么直白。 可她也从其中听出了几个意思。 徐简现在只是腿有伤,日常起居影响不大,皇太后就以此为由透出不满意来,那之前徐简坐在轮椅上、真真正正地残了,亲事怎么就成了? 是皇太后拗不过圣上,父亲那儿也由圣上说通了,皇太后因着板上钉钉便不与她说那些丧气话了吗?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以皇太后的性情,她会向圣上争取,却也不好太硬着来,拗不过也是寻常的。 “您忽然间这么问我,我答不上来呢,”林云嫣抿了抿唇,又道,“都说夫妻相处需要缘分,我父亲也时常这么说。 他与母亲有缘,即便母亲走了,他也从未有过续弦的念头。 倒不是怕我受委屈,因着祖母的关系,父亲不认为继母就一定会惹是生非,我又有您护着,别说一个继母了,五个继母都得在您跟前老老实实跪着。 父亲只是太念着母亲了,他不愿意再与其他女子那般相处。 我很羡慕父亲与母亲。 不过近来也有见到嫁不好的例子。 我大姐万幸,在成亲前发现对方是个混账,才能脱离苦海;朱绽的母亲却没有那样的运气,叫丈夫害了性命。 我就想着啊,要得一桩好姻缘,真不是容易事情。” 林云嫣想到什么说什么,反倒叫皇太后听着感慨连连。 越听,“处得拢”这一条就提得越高。 比什么身份、脾气、伤不伤腿的,重要了无数倍。 感谢书友石敢当当当、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26章 想得倒挺美 寝殿里。 林云嫣的声音轻轻柔柔地,语速不快,说着自己的想法。 皇太后没有出声打断,只耐心听着,观察着林云嫣在话语之后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情绪。 一个年轻姑娘家对于婚姻、丈夫、不确定的未来的思考与忐忑。 有那么一瞬,皇太后在林云嫣身上看到了沈蕴的影子。 说来,比起教养儿子,她对教养姑娘更有经验。 沈蕴、李琪,以及林云嫣,都是她带大的。 今时今日云嫣想的很多事情,从前阿蕴与阿琪也都考虑过。 可是,似乎又有几分不同在其中。 云嫣看得更透彻些。 少了娇羞,也没有多余的期许。 下意识地,皇太后抬起手,在林云嫣的额头边上抚了抚。 大抵还是叫这几个月里遇着的事儿给惊着了。 一个许国公府那混账,一个朱家被砍头的,能让多少姑娘家对“嫁人”心生怯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云嫣轻声说着,“您知道的,并不是我不会替自己争取,更不是天生反骨,长辈挑了我偏摇头,而是我实在不认识几位年纪合适的公子。 京城那么多好儿郎,您让我随便挑,我就只有去抓阄了,抓到谁是谁。 不过,我也晓得,您也好、祖母父亲也一样,你们与我定下来的人选、必定是你们认为最好的。” 皇太后叫她的抓阄之说逗笑了,叹道:“那你倒是与哀家说说,认得几个?” “今儿认得了两位。”林云嫣笑了起来。 这话说的,把圈子又给拢起来了。 皇太后心思一动,也听得出林云嫣的意思。 她对徐简并不排斥,与对徐简弟弟的态度天差地别。 如此差别对待,反倒叫皇太后好奇起来:那刘家儿子当真有这么糟糕吗? 头一回认得,无冤无仇的,若仅仅是鸭子叫,以云嫣的脾气,大抵是不会直接赶人。 恐是那人一上来就叫云嫣不自在了吧? “哀家晓得了,”皇太后拍了林云嫣的手,道,“这事儿不着急,哪怕是圣上开口,也没有刚认识就定下的道理。婚姻大事,需得多方商量,我们慢慢来。” 林云嫣自是点头。 想到徐简刚在皇太后跟前那淡然样子,林云嫣心思一动,道:“我们都琢磨这事儿,圣上亦是一头热,倒没人问问辅国公的想法。也许辅国公根本没有这念头呢?” 皇太后轻哼了声。 没有把夏清略那靠不住的发现说出来,但皇太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林云嫣这一侧。 什么想法、什么念头? 云嫣是她的心肝儿,无论是谁想娶云嫣,诚意需得摆出来。 两方相看、说亲,也都是男方更主动些,没得让女方在这儿费心思的。 待她看看徐简有没有这个心思与诚意,再来考量后一步的事。 见皇太后面上有几分困乏,林云嫣起身告退,先回西偏殿去了。 皇太后闭目养神,思路却没有停,唤了小于公公问道:“刘家那儿子是怎么一回事?哀家没有见着人,你观他如何?怎得让云嫣那么反感?” 小于公公迟疑了下。 皇太后没有催促,但显然等着他的答案。 整理了一下措辞,小于公公说道:“毕竟是一母同胞,只说那五官并不输辅国公多少,但成长的道路不同,展现出来的气质就差了一大截了。 辅国公身居高位,又常在御前,自然而然就比同龄人更显成熟与气魄。 刘公子还在念书,没有经历朝堂,哪怕规矩周全了,也显得稚嫩些。 明明两兄弟只差了一岁,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年轻有为,一个且看将来吧。” 皇太后微微点头。 听得出来,小于公公尽力了,两厢不得罪,还顺带着夸夸圣上。 “这儿就哀家和王嬷嬷,还有你,”皇太后点他,“难听些的也不要紧,直说无妨。” “先前刘公子与郡主行礼,规矩上挑不出错处来,只不过……”小于公公顿了顿,还是说了最耿直的话,“谄媚劲儿重了。” 皇太后的眼皮子睁开了。 见多识广如她,自是听得懂。 一个人的心性如何,多多少少会体现在他的举止上。 有人道行高些,能够收得住,恭维奉承吹捧一点不缺,还不让别人有一丁点反感,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可也有些人,修行不到位,举手投足间急于表现,反倒叫人腻味的很。 那刘家小子就是这后一种了。 再想到刘靖的青云路…… 皇太后不难猜测,刘靖恐是希望让这个儿子也学他一样,靠着迎娶高门贵女更近一步。 只是,讨女子欢心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未必。 刘家小子有心讨好云嫣,却适得其反,叫云嫣生厌。 “想得倒挺美。”皇太后嘀咕了一句。 再想到小于公公先前提过的徐简也被云嫣呛了…… 徐简说的那句话,其实也没有多得体,被呛也不无辜。 偏说得随意自在,挨呛也不恼,呛人的也没有一点被冒犯了的想法。 这么看来,确实应该说一句“合了眼缘”。 另一厢,西宫门外,刘迅踟蹰地站在广场边上。 直到现在,刘迅的脑袋还嗡嗡作响。 这一路出宫,李邵走得飞快,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让刘迅说话,出了宫门就自顾自上马跑了个没影,把刘迅一人留在这里。 刘迅不甘心这么回去,便留在此地,心里反复与自己道:怎么也得弄明白徐简什么时候出宫来。 如此一等,等到快半个多时辰都没有见到人。 再一琢磨,他才明白过来。 徐简既然随着圣上去慈宁宫,也必定会跟着圣上离开,他出宫时会走南宫门。 也不知道徐简去慈宁宫做什么。 那宁安郡主,竟然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但她肯定不敢不给圣上面子。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刘迅越来越烦躁,叫寒冷的风迎面吹着,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寒意浓重,刘迅只要先回家去。 刘靖今日休沐,正在书房里等他。 见儿子回来,他忙问:“怎么样?” 第127章 臣很欣赏她(求月票) 刘迅没有回答。 看着刘靖那殷殷切切的神色,他只想到了幼年时。 那时,父亲刚调任鸿胪寺,公务最是繁忙,常常三更天回来,天一亮又上衙去,辛苦极了。 父亲没有时间抓他的功课,全让书院的先生盯着。 只有每回月考,父亲瞧见他时会这么问他一句:“怎么样?” 刘迅很不喜欢被问。 他的功课不算差,但离父亲的要求却还远。 眼下亦然。 刘迅甚至觉得,他不是去了一趟慈宁宫,而是才从考场回来。 见刘迅没有回答,脸色也不好看,刘靖的嘴唇抿了抿。 莫非他替儿子润色的故事没能吸引皇太后与郡主? 还是迅儿没有发挥好? “到底怎么样?”他追问了一句。 刘迅动了动嘴唇,瓮声瓮气道:“没有见到皇太后。” 刘靖闻言一怔。 刘迅又把事情说了一遍,道:“郡主奇怪得很,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骂我说话鸭子叫。她竟然还说服了太子与皇太后。” 这么一说,刘靖懊恼地摇了摇头。 自己儿子,他不觉得这声音有什么问题,以至于忽略了。 这事儿也不赶巧。 早半年、晚半年的,兴许就不会遇着这么尴尬的状况了。 出师不利,刘靖虽然也是一肚子的不高兴,却没有打击刘迅,只问道:“你看郡主如何?” 刘迅面上忿忿的表情一下子淡了淡,道:“模样是好,脾气真差。” 刘靖笑了起来:“姑娘家嘛,有点儿脾气不奇怪。” 只要刘迅对郡主有心思,刘靖就能说服他继续寻找办法。 “嗓子是一时的,”他道,“下次再寻机会。” 刘迅却道:“没有太子引路,我可到不了慈宁宫。是了,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圣上来了,我亲眼看到徐简跟在圣上身后。” “他去慈宁宫了?”刘靖吸了一口气。 他近来是越来越看不懂徐简了。 先是辞了兵部,却又去顺天府坐了几天,现在又去慈宁宫…… 圣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是个残的!”刘靖拍了拍刘迅的肩膀,道,“圣上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对他多有抚照,但他做不了什么事,只能当个闲散。 你不一样,你还能考功名、走仕途……” 刘迅垂着眼,左耳听了,右耳又出去。 闲散又怎么样? 闲散也是国公。 自己走一辈子仕途,能当行国公吗? 刘靖宽慰完了,倏地又想起那狐媚女子,便问:“那什么娘的,你打发了没有?” 刘迅缩了缩脖子,见父亲瞪着他,他憋出来一句:“人家叫玥娘。” “打发了没有?”刘靖可不会被他带偏了。 “她不在府里了。”刘迅道。 这一点,他确实没有骗刘靖。 父亲那么耳提面命过了,他若还把玥娘留在府里,只怕会被父亲让人一麻袋绑了送出城去。 因此,即便万般不舍,刘迅还是把人安置去了外头。 远也不算远,离这儿两条街。 玥娘十分懂事,不哭不闹的,只是不想他为难而已…… 刘靖见他这般表现,就知道没断干净。 “郡主对你的印象本就不好,若再听些传言,”他坚持道,“你必须听我的,不许再与那女子往来! 来年考恩科的学生陆陆续续到京,你多与他们结交。 这几个月京中学会、诗会不少,你多去露面,攒些好名声,等来年春进入国子监。 你先把这条路走顺了。” 才子佳人。 一旦有了才名,还怕不能引起郡主的注意吗? 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只要安排好了,十竿子、二十竿子打下去,凑不到一块才怪了! 此刻的御书房里,圣上捧着茶盏饮了一口。 热腾腾的茶水下肚,疲惫消散许多。 他看了徐简一眼。 从慈宁宫回来后,曹公公看出了徐简的腿不太舒服,便与他提了一句。 圣上干脆寻了个由头让徐简留在御书房坐一会儿,拿手炉捂了捂,多少能好一些。 “知道朕为何让你一块去慈宁宫吗?”圣上问道。 徐简闻声抬起头来,道:“猜到些,又不敢确定。” “哦?”圣上示意他说下去。 “您想替郡主选一位仪宾,”徐简语气里添了几分迟疑,“只是臣应该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如此话语,反倒叫圣上越发愧疚些。 “哪里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圣上叹了一声,“朕只问你,你觉得宁安如何?” 徐简佯装思考,复又道:“郡主能得您与皇太后的青睐,自是聪明伶俐,以她的状况,能有许多选择。” 圣上挑了挑眉。 没想到徐简还有话在后头。 “如果今儿刘迅没有到慈宁宫,臣只会说前头那些话,”徐简顿了顿,再开口时,迟疑消失了,“可连他那样的都敢肖想郡主。与其委屈郡主去听鸭子叫,还是臣积极些,总归这条腿再有伤,也没有耽搁日常行走。” 圣上坐直了身子。 刘迅肖想宁安? 刘迅不是连皇太后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宁安打发了? 也是! 若不是刘迅心思不正叫宁安发现了,也不会有这么个赶人的待遇。 想到刘迅以及刘靖,圣上张口想说“诚意伯断不可能把宁安嫁去刘家,你也不用和刘迅争这口气”,可转念一想,徐简积极些不正合了自己的撮合之意? 话在嗓子眼一转,圣上又改了改:“朕倒是盼望你真心实意向着宁安。” 徐简轻轻笑了笑。 “郡主很有意思,连太子的面子都没给,臣很欣赏她。” “郡主眼神也不差,看人看得一清二楚。” “您想撮合,可以臣之见,您还没有说服皇太后吧?” 圣上:…… 诚实确实很诚实,就是有时候说的话,没有那么中听。 按了按眉心,圣上顺口来了一句:“你说得轻巧,你倒是让诚意伯先点个头?” 徐简其实想走,偏一直没寻到机会。 这会儿有那么一个由头,他便道:“那臣这就去与诚意伯示好。” 说完,人已经站起来,行礼告退。 圣上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好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出去。 徐简走出御书房。 冷风迎面来,他醒了醒神。 先前王六年的事情,他还没有好好与诚意伯沟通过。 正好借着这机会,名正言顺寻诚意伯说事。 喊喊月票。 等我状况好一点,我尽快把加更补了,捂脸。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28章 扎耳得很 送走了徐简,曹公公转身回到御前。 圣上提笔批阅折子。 曹公公便没有出声,只轻手轻脚地把茶添了,又把徐简用过的茶盏收了,掀了帘子递出去,由茶水内侍收拾去。 一面做事,曹公公一面想着。 能把不给太子面子说得这么优秀,也就是辅国公了。 偏圣上听着也没有不高兴。 哦,是了。 辅国公连圣上的面子都没给。 好在都是些生活上的事儿,圣上不会介意,但若是朝堂大事上总推拒,还是不妥当。 幸好,辅国公近来想法松动不少。 挺好的。 君臣若总谈不拢,他在一旁伺候,也提心吊胆。 另一厢,徐简沿着宫道往外走。 行到一半,迎面赶来一侍卫,脚步匆匆着,大冷的天竟赶出了一头热汗。 徐简打量了那人两眼。 对方也见到了徐简,仓促行了一礼,又继续往前跑。 徐简看他往御书房去的身影,心里猜了个大致:圣上派去江州挖李汨坟的人回来了。 至于挖出来一个什么结果,却不是他现在能直接去御书房能打探到的。 徐简收回目光,一路走出南宫门,行到千步廊。 诚意伯现今在翰林院里挂了个散职。 正是午休时间,徐简到翰林院,一迈进去,里头官员见他身影,有人好奇,有人行礼,也有相熟上来搭话。 “国公爷怎么来了?” 徐简朝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刚从御书房出来,圣上让我给诚意伯带几句话。” “那真不敢巧,”那人笑了起来,“诚意伯今儿休沐,应是在家里待着。” 徐简道了声谢,又道:“圣上交代的事儿,那我只好去伯府寻他了。” 两厢一拱手,那人把徐简送出翰林院。 沿着长街一路向南,正好经过鸿胪寺后门。 鸿胪寺的官员也在休息。 瞧见徐简身影,自少不得问了安。 也有脑袋不活络的,以为徐简来鸿胪寺寻刘靖,下意识想说“刘大人休沐”,被眼疾手快的同僚捂住了嘴。 等徐简一走,同僚才跺脚道:“一个姓刘、一个姓徐,你可别傻乎乎把人当父子俩,能不提就不提。” “可不就是父子吗?” “列位朝会的都知道,下朝时争过几次,刘大人的心思不好说,反正辅国公不喜欢刘大人,你竟然想当面提……” 徐简依旧往前走,把这些他习以为常的议论声抛在脑后。 等出了长街,参辰已经安排了轿子在前头候了会儿了。 “今早上,何家嬷嬷说给您炖羊肉汤驱寒。”参辰一面说着,一面把备着的手炉交给徐简。 徐简接过来,道:“先不过去,直接去诚意伯府。” 参辰愣了愣。 哪儿? 国公爷已经上了轿子,帘子落下来,在参辰的眼前晃着。 晃得参辰有一阵子没回过神来。 诚意伯府? 真不是他听错了吗? 他们爷竟然要正大光明地去诚意伯府…… 轿子行到伯府外,参辰上前敲门。 林惇接了帖子,把徐简迎进门里,很快,林玙闻讯赶来。 “伯爷,”徐简行了礼,道,“我奉圣上之命前来。” 林玙笑了。 无论是老实巷的生意,还是他与徐简围绕金砖的合作,都在水面之下。 明面上,林、徐两府只是同朝为官、点头行礼的关系。 徐简年轻,但他办事也很谨慎,林玙相信他不会贸然来敲自家大门。 圣上让来的,确实名正言顺。 林玙引徐简往书房去。 待客之道,经过厅堂门廊时,多少得介绍两句。 徐简听得很认真。 林玙看在眼中,道:“爵位不同,应是不及国公府。” “人气不同,”徐简答道,“诚意伯府人多,看着就热闹些。” 林玙轻笑。 这种时候,自谦反倒不好。 待进了书房,林榉奉茶后,退出去守了门。 徐简这才提起了前回事情:“能抓到王六年全仰赖伯爷的通风报信,若不然,这么大的京城,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我也只占了个巧,”林玙道,“圣上让国公爷过来,可是王六年又交代了什么?” 徐简避重就轻,没有提自己被圣上安排过来的真正缘由,只继续说王六年。 “那内侍嘴硬,我有一次试探曹公公的口气,王六年吃了不少苦头却不肯好好交代,”徐简道,“不过,去江州挖坟的人回来了,我出宫时正好遇着他,只是不晓得带回来什么消息。” 两人交换了不少消息,亦做了一番梳理。 牵扯着定王之死,御书房里所有的调查都以此展开,反倒放下了对金砖与禁书的调查。 只要这一年半载的不让金砖见光,再之后另寻金店熔了,也就安全了。 林玙抿了口茶,道:“国公爷说是奉了圣上之命?” 这一次,徐简不好再绕开话题了。 “下朝之后,我随圣上去了慈宁宫,遇着郡主了,”徐简道,“听郡主说了才知道,在我们到之前,太子先去拜见了皇太后,还把刘迅、就是我那个弟弟也带了去。” 一听与林云嫣有关,林玙极其仔细。 话到嘴边,了解徐简与刘家的关系,林玙也没用什么“令弟”来称呼:“太子与他认得?” “原本应当不认得,他之前一直在安麓书院,也就这两天才回来的,”徐简说道,“他心思不正,叫郡主给赶了,连皇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 林玙:…… 云嫣那点儿小性子,能在慈宁宫里发这种大脾气? 刘迅是有多冒犯,才能得这么一下场? 徐简见林玙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道:“圣上不晓得我与郡主认识,他有意撮合,才把我叫去了慈宁宫。” 倏地,林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撮合两字,扎耳得很。 “伯爷倒也不用这么紧张,”徐简不止敢说,他还敢一路说到底,“圣上一厢情愿的事,皇太后十之八九都不会答应,也就用不着您想说辞回绝。 不过也是方便了我,正好借着这事来伯府拜访,不会被人想到先前的往来上。 只是刘迅恐不怀好意,郡主不会被他诓了去,但刘家那儿手段不少,谁知道会出什么阴毒招式。” 第129章 求同存异、交谈甚欢 林玙的脸色算不上好。 不用他想回绝之词,听着倒也还行;现成的好用理由,按说是更妙了。 如果没有后头那一句的话,他想,他还挺能接受的。 可偏偏,辅国公提到了刘迅。 靠贬低刘迅抬高自己? 林玙没有那么想。 虽说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当弟弟的能一进慈宁宫就被云嫣呛出去,其品性可窥一斑。 堂堂辅国公,何至于用这种法子开道? 国公爷只是在提醒他而已。 毕竟,刘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娶国公之女是怎么一回事,徐简比谁都知道。 平心而论,林玙想,他是做不到像老国公爷那样,他会扶姑爷一把。 半子也是儿子,若能助一臂之力,他会相助。 只要姑爷待云嫣好,真心实意的。 可他愿意帮扶,不等于他愿意让别人故意来算计云嫣。 尤其是刘家这种有前科的。 以云嫣的出身、模样、品性,天下什么样的好儿郎挑不得?非得去挨人算计? 他连堂堂辅国公都没放在眼里呢…… 咦? 林玙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徐简几眼。 抛却偏见与挑剔,徐简确实是出色的后生,先前简单合作也十分顺利。 既然是圣上的一厢情愿,徐简也没有明确表露出意思来,那就暂且把这一桩放下,只说能确定的部分。 “不能让刘家那儿随心所欲地算计云嫣,”林玙低沉着道,“这一点上,我与国公爷想法一致。” 徐简闻言,眉梢微微一扬。 林玙又道:“只是我与刘大人不熟,更不认得刘迅,除了提醒云嫣多防备一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想来想去还是得让国公爷帮个忙。” 徐简呵的笑了声。 求同存异,确实是个好法子。 “伯爷不用客气,我与郡主合作生意,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算计,”徐简想了想,道,“我那儿若有什么新消息,一定告诉伯爷。” 往这个方向商量着,总算是个“交谈甚欢”。 林玙起身送徐简起来。 沿着长廊往外,徐简暗暗琢磨了下,结果不算差。 起码伯爷在听了这么一个惊天雷鸣之后,有了个其他目标,肚子里的不满有个发泄方向。 见识过一位窥探小郡主的混账后,伯爷也能慢慢接受“女儿总要嫁人”这桩事实了。 轿子停在轿厅。 林玙一直送到轿子旁,徐简弯腰上轿。 小门开了,林云静与林云芳恰好从外头回来,赶紧避到一旁。 角落处昏暗,而徐简的轿子要走,林玙便没让她们两人上来问安,只与徐简说着送客的客套话。 透过帘子,徐简慢悠悠回着。 场面话说完,轿子出府,林玙才扭头看向两个侄女,虚点了点她们。 林云芳嬉皮笑脸地:“伯父,今儿是我们没规矩,记住错了,您别告诉祖母,回头又要唠唠叨叨的。” 如此求了情,林云芳拉着林云静就跑。 到了院子里,见大姐若有所思,林云芳不由问:“想什么呢?” “轿子里那个声音,有点耳熟,似是听过。”林云静迟疑着。 “应是伯父的贵客,可能之前也来过府里吧,”林云芳道,“走走走,快到屋里去尝尝买回来的糖糕,凉了不好吃了。” 林云静叫她逗笑了,便也没有继续想,一道快步走。 另一厢,午饭之后,刘靖到了鸿胪寺。 休沐到一半的人回来衙门,这在刘靖身上不算稀罕事儿,这位大人辛劳时候,别说休沐了,几天宿在衙门里都是常有的事。 若不是晓得刘大人就是个拼命三郎的性子,早几年还有人猜他是被夫人赶出府、不得不睡衙门呢。 反倒是像昨天那样请半天假的状况比较少见。 刘靖在书案后头坐下。 当着刘迅的面,他没有对徐简跟着去了慈宁宫的事儿特别关注,但内心里,他还是放不下来。 与其在家里揣度,刘靖选择来衙门里坐一会儿,许是会得些消息。 果不其然,不过两刻钟,就有传言到了他的耳朵里。 “圣上请辅国公带给诚意伯的,不晓得会是什么话……” 刘靖捧着茶盏,慢慢悠悠饮了。 传言的答案,肯定讨论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但他想要的答案,差不多已经知道了。 圣上想要徐简与诚意伯多些来往。 若不然,这大冷的天,就徐简那腿,以圣上的脾气,怎么会让他走这一回? 捎句话的事儿,谁不能捎? 莫非是圣上说不动徐简,想让诚意伯劝劝? 诚意伯自己都是个混日子的。 总不能是让混日子的交流下心得吧? 还是说,圣上把徐简带到慈宁宫里,确实存了让他与宁安郡主认识的想法? 这么一想,手里的这盏茶是一点儿也不香了! 仔细告诫自己不要妄下结论,第二天早朝时,刘靖特特观察了徐简与诚意伯。 这两人看起来自是比以前熟悉些,彼此行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再多余的似是没有了。 刘靖沉思着。 徐简没有讨好之意,诚意伯也没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只观气氛,并不似要当翁婿的模样。 这么一想,刘靖悬着的心渐渐落下来了些。 安排刘迅的事儿还要些时日,若叫别人占得先机,后头事儿平添麻烦。 尤其先机还是圣上点的。 既然没有这事儿,那他就放心了。 刘靖并不知道,在他观察、打量他人的时候,他的儿子刘迅也在被别人打量。 玄肃远远跟着刘迅,见他进了条胡同,又敲开了一间宅子。 大门很快又关上。 玄肃绕到院子后头,竖起耳朵听了会儿,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好像不是刘迅的声音…… 转头再一想,玄肃反应过来了。 一年多不见,刘公子的嗓子正好处在最尴尬的时候。 不过,对跟梢的玄肃来说,这种鸭子叫反倒是好辨认,无论压得再低,都能听清楚。 很快,玄肃就弄懂了里头的状况。 刘公子不愧是刚回京的。 要不然,他就能从之前的苏三公子身上得到教训:老父亲不让养的莺莺燕燕,一个都别养,否则,事儿迟早找上门来。 这么想着,玄肃啃着奈果,走出了胡同。 感谢书友我在秋天离开、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30章 人多好办事 宅子里,刘迅长叹了一口气,浑然不知自己被跟梢了。 玥娘温了点果茶递给刘迅:“公子为何长吁短叹?” 在玥娘这儿,刘迅说着他在父亲跟前不敢说的话:“我觉得挫败。” “公子何出此言?”玥娘好奇起来。 “回来时应过你,接你到府里住下,我却食言了。”刘迅垂着肩,摇了摇头。 不止是食言,事情还很不漂亮。 倘若一回京就把人安置在府外头,那是他言而无信、骗子一个。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的,但起码,骗子是他主动做的。 可事实却是一道回了府,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又被“请”出了府。 刘迅不止成了个骗子,还是个在父亲跟前言听计从、反抗不得的骗子。 这叫什么? 马良画饼,饼真掉下来了,底下人却接不住,砸了个满头包。 还不如画不出呢! 这滋味,当真不太好。 玥娘笑了起来,泪痣衬得人妖娆极了:“公子的心意,玥娘看在眼里。 老爷有老爷的考量,玥娘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女子,公子如此做也是为了玥娘好。 若是玥娘留在府中,老爷越发不喜,公子又很为难,着实没有意思的。 反倒是在这儿,独门独户,清净自在,玥娘住得挺好。” 一番话,句句说得真情实意。 刘迅的心热乎了些,又问:“我的声音很刺耳吗?” 玥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稍稍迟疑后,她道:“男子从少年走向青年,嗓音也会变化,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呀。 公子不用为声音苦恼,这只是一时的,等过了这阵子,一切都又好起来了。 若有人因一时之变化而笑话公子,那是他们的不是。” 刘迅被安慰到了。 他有耳朵,是不是鸭子叫,他自己也清楚。 他没有厚脸皮把鸭子叫当天籁,但宁安郡主确实打击到了他。 此刻听了玥娘说的,刘迅精神振作不少。 没错,只是一时的。 郡主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男人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等之后他嗓音变化了,定能让郡主大吃一惊。 玥娘观他神色松动,趁热打铁道:“公子回京是为了与赶考的学生们多切磋交流,此事最为要紧,一旦名声起来了,老爷见公子如此出色,往后公子再要求什么,老爷也会听进去的。” 如此柔声细语的安慰与鼓励,似是春雨甘霖落入了刘迅的心田。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刘迅握住了玥娘的手,“石阳书院的山长是你的舅爷爷?” “他是我祖母的表弟,确实能叫一声舅爷爷,”玥娘小声道,“只是久不往来、早就不算亲戚了,要不然,我哪里会没有一个投身之处?” 刘迅不赞同极了:“亲戚哪有算不算的?你是晚辈,不管他认不认得你,你既到了京城也该去拜访、行礼问安,这是道理……” 絮絮的,京城里又飘起了秋雨。 一天雨一天晴的,如此反复了几次。 皇太后的身体日渐康复,林云嫣便出宫回府了。 林玙正巧要出门去,见她回来,忙把人叫到一旁。 “听说你把刘家那小子赶出慈宁宫了?”林玙低声问她。 林云嫣笑了起来:“父亲消息挺灵的。” 林玙叫她一打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自己不会主动与女儿提起辅国公来访,只道:“他刘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定是没安好心吧? 你虽厌烦他,却也得防备他家有心算计。 我晓得你在家里也闲不住,大概也记挂着老实巷的状况。 你听我的,如若要出门,不止要多带几个人手,还要叫上你三叔一块,或者让陈桂陪着。 人多好办事。” 林云嫣当然不会拒绝父亲的好意:“三叔父未必有空,我出门就寻陈桂吧。正好还得再琢磨琢磨那文房铺子的事儿。” 林玙听着放心许多。 自家三弟,他自己晓得。 林珣就是名头听着大一些,诚意伯府的三老爷,但实际办起事情来,还没有陈桂这个舅老爷活络。 陈桂天天在外头跑,经验丰富,不会随便吃亏。 有陈桂跟着,应是不用担心被刘家父子钻空子。 至于辅国公那儿…… 沟通老实巷的生意,无可避免地会与辅国公打交道。 以辅国公的教养,不会使歪门邪道,再有陈桂在一旁,也就不能正儿八经示好。 回头他再交代陈桂几句,确保事情顺畅。 父女两人说完了。 林玙出门办事,林云嫣去载寿院见小段氏。 祖孙两人才刚说上话,外头就来人通禀,说是陈桂来了。 陈桂进屋来,与两人行了礼。 “你倒是赶巧,”小段氏揶揄他,“云嫣一回府,你就来了,说说,是不是在府外头安了眼线了?” 陈桂连连拱手,讨饶道:“您可别拿我取笑了,我哪儿敢在府外安眼线呀。 这事儿叫什么呢?无巧不成书! 今天早上,荆东家赶到京城了,先去老实巷转了一圈,又捎话来说要商量事情,我就赶紧来府里了。 原想着请三老爷走一趟,结果运气这么好,郡主也回来了。 您看,巧遇着巧,我们这门生意能不发大财吗?” 好话谁都爱听。 小段氏听得很乐呵。 平心而论,那两箱金砖进账,落到伯府这儿的有大半箱子。 虽说后头引出来的事儿惊心动魄了些,现在金砖也还不能拿出来花销,但总归能放下心了,老实巷这生意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小段氏十分满意。 可谁会嫌弃生意多赚些呢? “那我就等着数银子了。”小段氏道。 林云嫣也笑:“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搬银子去。” 马车安排好,林云嫣与陈桂一道赶到了桃核斋。 掌柜的往后头指了指:“二位请。” 林云嫣抿了下唇。 徐简那怪习惯,书房压根不愿让别人进去。 二楼雅间要上楼梯,后院的石桌石凳吹冷风,无论哪儿都不是什么谈事儿的好地方。 穿过帘子到了后头院子,何家嬷嬷站在廊下给他们指路。 林云嫣顺着一眼,不由哼笑出声。 西侧墙壁开了个小门。 她问道:“国公爷把隔壁买下来了?” 第131章 凑不齐马吊搭子 那道门一看就是新开的。 陈桂上一次来时,这里还是平整的墙面。 穿过去一看,隔壁院子收拾都整整齐齐。 荆大饱乐呵呵与两人打招呼:“郡主、陈东家,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回京还没有半天,荆大饱却很抓紧时间,从参辰口中把这些时日的事情都理了理。 从挖金砖到埋禁书、再到前几天国公爷去诚意伯府里拜访,全了然于心。 同时,在参辰担忧国公爷的腿伤时,荆大饱想的是另一茬。 既不想让别人进书房,又不想爬楼梯被郡主念叨,可不得另安排个避风避雨的屋子吗? 不然以国公爷那不愿叫别人看出病痛的性子,即便不走楼梯,也能在院子里坐石凳。 点个火盆,抱个手炉的事儿。 说到底,郡主娇贵,怎么能叫冷风吹着? 郡主若在这儿议事时着凉了,国公爷难辞其咎。 这道门开得好,这座院子盘得漂亮。 荆大饱请两人进屋里:“听何家嬷嬷说,这里才刚刚收拾出来,看着还空荡荡的,郡主将就坐坐。” 林云嫣左右看了看,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徐简身上。 徐简坐在圆桌旁,腿上盖了条毯子,抱了个手炉,看着挺暖和。 林云嫣眉头舒展了些:行,知道轻重就行。 各方落座。 事情说起来也快。 老实巷修缮的进度比荆大饱预计得更好些,而那些定着要搬进去的家具也进展顺畅,都能按时交货。 荆大饱搓着手,道:“学子们陆续抵京,诗会学会也多起来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多考察考察,回头若能把出色的考生尽量聚到我们老实巷来……” “如何安排考生,还是顺天府说了算,”陈桂道,“恐怕还是得走走门路。” “我这儿有个主意,”林云嫣早想好了,“我那间文房铺子,还缺个名气呢。这样……” 陈桂竖着耳朵听她说,听得连连点头,末了道:“我尽快去衙门里把手续办了,然后备一批好些的文房,多寻几个书院合作,把名头打出去。” 学子们切磋,有些奖品当彩头,也是不错。 既是为了往后的生意,也不会太过招眼,如此亦能多接触些考生。 荆大饱也觉得这主意好,只是…… 只是他们几人说了好一阵子了,国公爷还真就摆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啧啧! 真不想参与,让他们几个去二楼雅间商议不就得了? 哪里用得着这儿? 荆大饱心知肚明,忙揽了陈桂的肩膀,哥俩好极了:“陈东家,我们去商量下备多少文房合适。” 陈桂看了林云嫣一眼。 林云嫣笑着冲他点点头。 陈桂便起身随荆大饱去了隔壁。 做买卖嘛,主子们出主意,这些细节上的事儿,得他们办事的人掌着来。 如果连细节都得主子操心,那事情办得不漂亮。 两位东家一走,参辰续了茶水,也退出去了。 徐简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而后,他对上了林云嫣那弯弯的笑眼。 四目相对,徐简也没挪开,只慢慢悠悠地道:“笑什么?” “小心别让刘家算计了去,”林云嫣道,“国公爷心善,还特特提醒我父亲。” 徐简挑眉。 看来那天小郡主在慈宁宫里憋的火气,还存了点火星子。 笑归笑,阴阳怪气也没少。 “裹腿是小于公公提的,鸭子叫的是刘迅,”徐简啧了声,“却是我遭了无妄之灾。” 林云嫣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避灾倒是挺迅速的。” 她指的当然是桌子所在的这屋子。 徐简抿了口茶:“这间宅子原就空着,我就干脆让何蕤盘过来。” 何蕤便是桃核斋的掌柜的。 放下茶盏,徐简又道:“你让陈桂多寻些诗会,总不至于只有寻人才这么一桩吧?” 话题摆到了正经事上,言语交锋自是暂且搁下了。 林云嫣没有否认。 她还记得从前的恩科状元的名姓,榜眼、探花也有印象,哪怕她记不清了,徐简那几年还在朝堂,他定是能记得更多些。 寻人,不需要她一人费多大心力。 她的真正目的,其实在刘迅身上。 刘迅差不多就是在这一次恩科前名声鹤起的。 他虽不参加考试,但在考前的几次诗会上展露锋芒,几篇文章颇为出彩,得了国子监司业的赏识,得以在春天顺利进入国子监。 有司业指导,刘迅成为监生后也没有泯灭,监生的几次考试均名列前茅。 刘靖得这么一有才华的儿子,红光满面。 渐渐地话里话外,越发“怜惜”当年被抱回国公府的徐简,把父子失和归咎于老国公爷当年的硬气决定。 用刘靖的说法,他固然不能教儿子们习武,但徐简若是也走了写文章的路,不至于年纪轻轻就与轮椅为伴…… 林云嫣后来问过徐简,刘迅当真是个读书的料子吗? 徐简答得意味深长。 莫名其妙地不会念书,又莫名其妙地开了窍。 因而,林云嫣就是想试试,刘迅的脑袋到底是怎么开窍的。 “总不能真是被司业大人给点石成金了吧?”林云嫣问。 这么前后不沾的问题,也只有徐简知道她在说什么。 想了想,徐简道:“那就再给你一个消息。刘迅带回来一个女子,名唤玥娘,原想留在府里,叫刘靖赶出来了,就安置在水仙胡同。” 林云嫣眉头一紧。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有什么玥娘,是因为要娶郑琉,刘迅便舍了那女子吗? 徐简又道:“使人打听几句,那女子与石阳书院的山长有些关系,而那位山长与司业是老友了。” 林云嫣笑了起来:“那我就让陈桂去石阳书院多添些彩头。” 有没有真本事,试试就晓得了。 事情说完,林云嫣起身告辞。 还未走到门边,身后有人唤了声“阿嫣”。 脚步倏地顿住了,林云嫣一时有那么点儿晃不过神来,但很快,随之而来的是熟悉与习惯。 林云嫣回头看向徐简,以眼神询问他。 “没什么要紧事儿,”徐简神情自若,只轻笑了下,“原是想说别回回出手都弄个大阵仗,单大人怕是还没有缓过神来。再一想,刘迅本事差点,凑不齐马吊搭子,也出不了大阵仗了。” 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 想起她前回折腾出来的大阵仗,没忍住笑意,眼睛弯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林云嫣推门出去。 迎面风寒,她突然想了起来。 从前是被撤了封号,再不能被称作郡主,徐简才改口。 现在,她还是郡主呢。 光顾着笑话了,竟是忘了问徐简无端端地叫她名字做什么。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錦鯉本鯉的打赏。 第132章 郡主吃得甜 从前,徐简改口时的状况,林云嫣记得还挺清楚。 诚意伯府抄没,郡主封号被褫,虽然在那之前,朝堂上已经有了如此端倪,但落到明黄圣旨上头真真切切的,还是叫林家上下都回不过神来。 御林奉旨抄家,平亲王主动请缨当了主使,率众前来。 也是因着他在场,话语之中对林家有几分维护之意,御林行事才相对克制些,抄归抄,没有打打砸砸的,亦没有伤着人。 上从小段氏,下到丫鬟仆妇们,被“客客气气”请出了大门。 惨,自是惨的。 但相较于其他人家抄没时的哭天抢地、一片狼藉,诚意伯府算是有始有终的“面上祥和”。 只这一点,林云嫣曾对徐简说过,她感激平亲王。 若是换个主使来,一通乱抄,以小段氏当时的身体,恐怕早就先倒下了。 林云嫣帮着把家人安置了,又回到胡同里静静看那贴了封条的大门,情绪感慨万千。 她有心帮助,却也知道帮不上任何忙。 皇权争斗倾轧之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可以扭转的。 徐简自己都是泥菩萨,没被一块拖下水已经不容易了,何谈据理力争、替诚意伯府挽回? 理是这个理,祖母、父亲都劝过徐简莫要插手,也让她不要因为徐简的无能为力而夫妻间生了嫌隙,可林云嫣知道,背地里徐简做了很多努力。 徐简话不多,但他尽力了。 林云嫣在大宅外一直待到了天黑,才回了国公府。 人进了主院,迎面见徐简推着轮椅出来,她突然情绪上来了,嘀嘀咕咕怨了一通。 生活里,她极少有怨气时候,倏地来这么一回,反倒把素来冷静的徐简唬了一跳。 “郡主。”徐简想宽慰她。 她撇着嘴念叨“哪里还有什么郡主”。 而后,徐简便改口了。 一声“阿嫣”,两个字,语调四平八稳的,就像徐简为人,清冷又板正。 可毕竟是头一回听到,林云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她转过弯来,那点儿抱怨的小情绪也都过去了。 在那日之后,徐简一直都是这么叫她的。 林云嫣也听习惯了,直到今生重来,她又成了郡主了。 这小半年里,身边人都这么唤她,曾经随着时光而远去的记忆又充盈在她的生活里,林云嫣很适应自己的“年轻时候”。 以至于,刚才那么冷不丁的,徐简唤一声“阿嫣”,她都有点晃神。 隔壁说事情的陈桂见林云嫣要走,便也起身与荆大饱告辞。 他们这儿也说得差不多了。 陈桂大步出来,见林云嫣还站在廊下吹冷风,便赶紧把一小竹筒给她。 “何家嬷嬷炖了点银耳汤,还热乎着,”陈桂道,“说是给郡主捂一捂手,还能喝两口。” 林云嫣笑着接了。 待上了马车,车轱辘转着往前行,林云嫣靠着引枕,喝了一口。 银耳软糯,点了一大把糖桂花,很香也很甜。 不由地,林云嫣又想到了徐简的那一声称呼。 熟悉归熟悉,但似乎与以前听到的不太一样? 又细细回忆了下,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品出差异来了。 两个字,第一个音一带而过,第二个音却拖长了,听起来似是个儿化音。 哪里还有一点儿板正? 就跟徐简那性子似的,重来一回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说话做事添了张扬,有时候还阴阳怪气的。 也只有不开口的时候,与从前一模一样。 另一厢,徐简也离开了那小厅,回到了桃核斋后院,进了书房。 热乎乎的银耳汤端上来,他慢条斯理地喝。 书房外头,参辰和玄肃两个站在廊下,也是一人一碗。 玄肃喝了两口,喜笑颜开:“甜的!好喝!” “也就你喜欢这么甜的。”参辰皱起了眉头,对他来说,这糖桂花太多了些,实在有些腻了。 玄肃咕噜咕噜喝完,又问何家嬷嬷去讨了一碗,回来与参辰道:“嬷嬷说,是爷让整得这么甜的,我就知道爷爱甜口。 以前出门去,回回买一堆甜的,被老国公爷发现了就塞给我,全成了我爱吃了。 现在暴露了吧? 就他自己爱这口。” 参辰悄悄往书房里瞅了一眼,又冲玄肃道:“你确实爱吃,要不然以前怎么光塞给你、不塞给我?” 说完,见玄肃还没有领会过来,参辰压着声儿道:“还有别人好甜口。” “谁?”玄肃下意识接了一句,而后总算转过弯来了。 郡主吃得甜。 上回那糖葫芦,郡主吃得津津有味。 清了清嗓子,玄肃用了个最稳当的说法:“我们爷待人接物真周到,客人的喜爱都记得准。” 参辰捂住了自己的嘴,忙不迭快步远离书房外头。 玄肃这小子,面无表情说揶揄话。 他若是没忍住当场笑出来,几个月的俸银不知道够不够让爷罚的。 书房里,徐简的耳力不比玄肃差,自是把两个亲随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等那两人躲远了,他才啧了一声。 谁说他就爱这甜口的? 胡说八道。 跟小郡主一比,他甘拜下风。 那位才是恨不得把蜜罐都倒碗里,也不怕会坏了牙。 —— 先把林云嫣送回府里,陈桂又赶去了顺天府,把他与荆大饱订的租赁契约递给了郝通判。 郝通判一看,乐了:“你怎么就跟老实巷干上了呢?” “去年没买下来,我着实可惜,”陈桂故意叹了声,“谁让银子没荆东家多,诚意伯府那里又不肯参与这买卖,只能眼睁睁地…… 没想到那条巷子里后来还出了那样的热闹,案子归案子,我还是觉得那里能发财。 当不了老实巷的东家,我租个宅子当东家,这总行了吧? 喏,这不荆东家一回京,我就去寻他了嘛。 巷子北口头一块地,我要做文房生意,来来来,郝通判,替我备个案?” 郝通判哈哈笑。 陈桂既然与荆大饱商量好了,衙门里自然好走章程。 “我听说荆东家想把新宅子交给衙门、投入到考生安置之中?”郝通判竖起大拇指,“你也是有生意经,正好卖文房。” 第133章 老天爷都在帮他 想卖文房的,其实是府里的郡主。 而比卖文房更重要的,是把金砖再埋到宅子底下去,灯下黑。 当然,这话是断断不会说出去的。 陈桂厚颜担了这有生意经的美名,道:“考生安置的事儿还得衙门多费心。 我与荆东家吹牛,说我土生土长京城人,比他在衙门里好说话,他才肯把宅子租给我。 哎,大话说出去了,回头您多帮把手。” 郝通判道:“按规矩办、按规矩办。” 陈桂又吹嘘了一通,大抵摸准了衙门里的状况,便又匆匆离开、继续办事。 开文房铺子的想法早前就提过,这些时日,陈桂没少琢磨。 前期准备充分,此时开展进来,当然也很顺畅。 等他谈好了几家生意,盖印敲章,廖子也把消息带了回来。 石阳书院贴了榜,将在三天后办一场学会。 “听说是大办,与另外两家书院一块借了个园子,正搭台呢,”廖子道,“小的听别人议论,年前这恐怕是最大的一场了。 四周还有雅间阁楼的,想听讲学的、看热闹的都能去。 再要有这样规模的比试,大约要等到年后、各地考生几乎都抵达了之后了。” 陈桂点了点头。 如此大的阵仗,那位急需打响名头的刘家公子、想来是不会错过的。 往府里给林云嫣报了一声,陈桂继续做自己的准备。 脚不沾地忙到三天后,陈桂赶了个大早,去诚意伯府接林云嫣。 林云嫣又扮上了她的富贵人家小公子,带着同样着男装的挽月,对陈桂的衣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桂今儿穿得格外精神。 他掸了掸袖子,与林云嫣道:“爷,这是我压箱子的衣裳了,顶顶好料子。” 挽月笑得不停:“一看就是有钱的员外老爷。” 陈桂自己也乐。 他平素确实不这么穿。 他经手的好料子,全拿去给妻子、儿女做漂亮衣裳了。 倒不是家里开支不起,而是他东行西跑的、过得去就行了,日常衣裳讲究一个轻便、好打理,只做了几身贵气些的、遇事时候撑撑场面。 今天确实是把撑场面的秋衣、披风都拿了出来。 晨起出门时,叫妻子好一通笑话揶揄。 “要不是知道你去办正经事儿,我还以为你要去娶二房、三房哩。” 小儿子不懂状况,童言童语什么“娶媳妇就是正经事儿”,又叫妻子笑弯了腰,闹得陈桂都红了脸。 陈桂指了指安排好的马车:“我们快些去,占个好位置。” 他们三人到得很早,左右的阁楼、雅间几乎没有人。 林云嫣寻了个视野好的位置,从这儿看下去,底下比试的台子那儿,倒是陆陆续续来了些读书人。 如此等了两刻钟,雅间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挽月过去一问,开门把人请进来。 林云嫣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来的是徐简。 算算时辰,这人怕是一退朝就过来了。 “这么急着过来?”林云嫣问。 徐简在一旁坐下,道:“看乐子,谁会来迟了?” 林云嫣呵得笑了声。 听听这话,还怪有理的。 林云嫣没有问徐简怎么敲对的门,十有八九是他们被玄肃跟了又浑然不知。 毕竟论跟梢的能耐,玄肃是绝对的高手。 徐简对这雅间很是满意。 小小一间,待了他们这么些人,没到拥挤的地步、但也称不上宽敞,等下即便看热闹的人多了,人家也不好意思往他们这一间里挤。 又是一刻钟,底下鼓声响动,石阳书院的老山长背着手走上了台子,与四方行了一礼。 台子下头,参与比试切磋的学子们围了好几圈。 林云嫣大致算了算:“百余人了。” “三个书院的学生都来了,”徐简说着,垂着眼寻了寻,道,“左边系青色披风那个。” 林云嫣依着徐简的示意看去,总算在人群里寻到了刘迅的位置。 底下,刘迅紧绷着脊背。 隐隐约约的,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并不奇怪,今日来的人这么多,目光聚集在他们这些学生这里,就是为了看他们谁能脱颖而出。 刘迅对自己很有信心。 因为,他的目标很明确。 他不是三个书院的学生,来年也不参加恩科,他不需要道道题目争先,他只要答好一道题就行。 刘迅得意地笑了笑,他有备而来。 山长讲着规则,先击鼓传花考效经义、再是策论。 刘迅对经义这种对了应该、错了会被笑话的东西毫无兴趣,花球到他这儿,他立刻就往后抛去,避之不及。 直到进展到了策论,刘迅的精神完全集中起来。 他只要等那一道题、等玥娘从山长那儿打听到的那一道题就好! 能抓到花球上台最好,真抓不到也没有关系,依照规矩,等拿球的人答完之后,其他人可以补充想法与论点,就是没有前者那么自然而然。 咚咚咚! 一轮传一轮、一道接一道。 其他的题目与应答,刘迅都没往心里去,满脑子都是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策论最要紧的是论点,行文要规范。 他与父亲探讨之后书写成文,仔细背诵,为的就是一击必中。 这一回,可不能像去慈宁宫那样白费功夫了! 台上,山长朗声说着新题。 刘迅眼睛一亮,到了、到他的机会了! 鼓声再次响起,花球还在前头传着,刘迅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鼓声越来越激烈,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以至于身前那人把花球传给他时,他都没有接稳。 花球落在了地上。 刘迅急急忙忙弯腰捡起来,脑海却在这一刻忽然静了下来。 轻轻地,他拍去了花球沾上的灰,连拍了好几下,也没有把球递出去。 许是运气真的站在了他这儿,鼓声戛然而止。 双手捧着花球,刘迅长长舒了一口气。 走上台去,他察觉到越来越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难得的,刘迅没有紧张。 他太确定了,老天爷都在帮他。 与山长行礼、与学子们行礼,又朝四周拱了拱手,刘迅道:“在下刘迅,来自安麓书院。” 楼上雅间里,林云嫣看向徐简。 徐简冷哼一声,点评道:“装腔作势,如果不是鸭子叫,我倒还能给他加点分。” 林云嫣扑哧笑了。 喊喊月票,这个月的月票着实有点惨……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的打赏。 第134章 响些、再响些 台子上,刘迅行过礼后,站直了身子。 那么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在最初的那点紧张过后,余下来的是享受。 他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不过,在等待、好奇、审视的目光里,还夹杂着一些取笑。 刘迅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心里冷哼了一声,刘迅暗暗想,这有什么好笑的? 谁还不是个男人了? 谁还没有嗓子难听的时候? 玥娘说得对,拿声音取笑他的人,要么不懂事、没见识,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与他不睦。 他来比试文采,又不是唱戏,还管他是鸭子叫还是黄鹂叫呢。 当然,还有欲扬先抑。 现在有多么轻视他、因嗓音笑话他,等下听了他的文章,他们才会更震惊。 就这么点儿工夫,刘迅的脑海里想了不少内容。 好在谁也不会催促他。 石阳书院出的这道题不算简单,哪怕有粗浅的想法,也得费些心思再整理整理才好出口。 刘迅站在那儿、因着心中愤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刚巧与思索的模样不谋而合。 一时之间,倒也很唬得住人。 等刘迅腹诽了一番后,他重新集中精神,从头背诵准备好的文章。 台子底下,起先还有些细碎交谈声,很快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他们都被刘迅的出口成章吸引住了。 不止学生们听得全神贯注,几位山长、先生们都兴致十足,边听边不时点头。 底下内行看门道,阁楼雅间里来看热闹的人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一定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也晓得刘迅答得很不错。 有好为人师的,立刻与左右之人讲解。 小雅间里,林云嫣与徐简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迅确实准备充分了,口述这样一篇文章,也难怪他从前能名声鹤起。 徐简没有说话,靠着椅背听完。 直到底下刘迅说完了,在一阵掌声之中与各方再行礼时,徐简才淡淡地、下了结论:“刘靖写了九成。” 林云嫣相信徐简的判断。 行文风格、各人各异。 徐简与刘靖关系紧张、不熟悉,但他从前也看过许多刘靖写的东西,能敏锐地察觉出来。 不过,判断归判断,拿出去说道,不止没有意思、还会落了下乘。 毕竟,刘迅作为儿子,受过父亲指点,模仿父亲行文又有什么奇怪的? 除非刘靖站出来认领。 可刘靖能认吗? 他不会认文章,他只会认儿子。 这么一个在学会上博得满堂彩的儿子,可太让刘靖满面红光了。 “可惜,刘大人能提前润色,却不能当场改文,”林云嫣说完,转头看向陈桂,“该我们陈东家登场了,别浪费了这一身好衣裳。” 陈桂忍俊不禁。 开了雅间门,他大步下楼去。 不得不说,郡主这回交代给他的事儿,与上回算计苏轲截然相反。 上一次,他藏身暗处,哪怕露面也只在几人之前,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的是苏轲,与他陈桂没有一丁点干系。 这一次,刘迅肯定还得丢人,陈桂听国公爷的意思就明白了,这位刘公子肚子里没有墨水,离了他那个考中传胪的爹,刘公子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 可他陈桂也得在台上,当着这么多先生学子唱一唱戏。 从幕后到台前,别说,怪不习惯的。 陈桂绕到山长、先生们那一侧的时候,刘迅还没有从台子上走下来。 他正陶醉于那悦耳的掌声里。 响些、再响些! 刘迅在心里呐喊着,这真是天下最美妙的声音了。 而在掌声之外,不少议论之声也渐渐传了过来。 “论点不算新颖,但剖析得真好。” “有头有尾、点题明确,立意颇深呐!” “文章也规整流畅,能在短短时间里得如此成文,真有水平。”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他父亲科考时二甲头名,出类拔萃。” “虎父无犬子,家学深厚啊!” 刘迅听着很满意。 他是刘家公子,是刘靖的儿子。 在这里,没有人会提那劳什子的辅国公府、徐家、徐简…… 深吸了一口气,刘迅依依不舍地准备从台子上走下来,转头看去,却见山长那厢多了一位眼生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打扮透着“有钱”两字,脸上堆着笑,亲切又和善,举手投足的有那么一点儿官家气,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刘迅见过这类人。 衡水城中不乏这种“大善人”。 做买卖赚了银钱,又不想通身的铜臭味,自家没有子弟能念好书,便捧着银子到书院来,想要资助些穷困学生。 这中年人莫不是叫他的文章打动,想给他一份资助? 哈? 开什么玩笑。 他们刘家又不缺念书钱! 山长们正与那人交谈,刘迅便没有急着下台子,反而多张望了两眼。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过来,还对着刘迅笑了笑。 中年人自是陈桂了。 他刚刚向山长们介绍了自己。 京城人士,做生意的,衙门里也算个眼熟。 “各位想来听说了,年后衙门会给进京赶考的学子们统一安排住所,新修的老实巷也会投入,”陈桂乐呵呵地,“在下租了一间门面做文房生意,不说赚多少银钱,就是想沾点书香气。 店铺还未开,笔墨纸砚已经备了不少,铺名生辉阁,盼着是妙笔生辉。 说是打响名声吧,想借学会的东风,让学子们能认得我们铺子。 希望先生们能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给今日登台答得出色的学生们送一份薄礼,都是些文具,先生们可以过目。” 陈桂说完,廖子随后,捧上了些文具来。 山长们对陈桂这样的“善人”也见怪不怪了,彼此看了看,想要寻个由头拒了。 陈桂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 他同样是有备而来,另一番说辞准备出口,就见端坐在旁的一位先生开了口。 “老夫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他道,“怕送来的不好,怕用着不妥,反正我们的学生家境都过得去,真困难的也得了书院相助,不缺东西用。 可你们别忘了,今儿在场的不止是三个书院来的,还有许多赶考学子,他们未必宽裕。 老夫看着不错,这位陈员外,昨儿那留思堂的诗会,你也去了吧?” (本章完) 第135章 有人算计他 陈桂确实去了。 为了今儿这一遭,这几天陈桂没少去诗会学会露面,与主办的商量资助些文房。 说起来辛苦,但过程还算顺利。 他拿出去的东西精挑细选的,俱是实用又好用之物,很容易让人接受。 他与那老先生行了礼:“去了的。” 有这位老先生先开口了,又有几位先生点了头。 大伙儿都为了考察考生学子们在各家诗会转了好几天,彼此照面过,看着就眼熟。 另有知道陈桂身份的,与几位山长咬耳朵。 “诚意伯府的舅老爷,怎么会乱拿东西糊弄人?” 陈桂耳朵尖,听到有人提及伯府,当即对着山长们展露了真诚无比的笑容。 不得不说,京中行走,诚意伯府的名头真好用。 规矩、得体、有脸面,如此勋贵人家,提起来就能取信于人。 他以往不用,现在,好钢用在刀刃上。 几位山长听着听着放下心来了。 既然他们学会不是头一份,这有钱老爷背后还有贵戚,那就算上吧。 石阳书院的山长清了清嗓子,与学子们介绍道:“答得出色的,由这位陈员外附上文房一份。” 那厢,刘迅抿了抿唇。 他对送的东西没有兴趣,但“答得出色的”,就不能少了他。 刘迅不走了。 陈桂十分高兴刘迅的配合。 走上台去,他与刘迅拱了拱手:“刘公子刚才的文章太妙了!听得在下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陈桂不止露笑脸,还竖起了大拇指,夸得真心实意。 刘迅叫陈桂这么一抬,看他当即顺眼了几分。 “不敢当,不敢当!”他回了一礼。 “怎么不敢当了?”陈桂言语里添了几分不赞同,“虽然说‘文无第一’,但文章好不好还是要排个数的,要不然进了考场、又如何得出头甲、二甲来? 刘公子莫要谦虚,刚才的掌声以及大家伙的议论,就足以说明出色了!” 说到这儿,陈桂顿了顿,面朝广大学子,问道:“各位,在下说得没错吧?” “没错!” 学子们实诚人,文章好便是好,自是异口同声。 声势浩大,激得刘迅身上鸡皮疙瘩冒出来,那真是爽快啊! 陈桂把刘迅的反应看在眼里。 果然是小年轻,没点儿城府,得意洋洋都写在脸上了! 陈桂的吹捧没有停下来:“刘公子,在下敢说,不用半天,这篇文章就能传遍京城,被无数学子诵读、回味,真是太精妙了。” 刘迅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山长出了颇有深度的一道题,刘公子回答之前,在下也听不少人议论了,说是能连上的论点不算少,但具体分析下去,又很难压得住,”陈桂抬高了声音,“在下想,能否请刘公子再对此题进行一番剖析、替大伙儿解惑?” 刘迅的笑容凝了凝。 什么? 这人不是来送礼,是来考他的? 下意识地,刘迅转头看向山长那一侧。 几位山长、先生原本对陈桂滔滔不绝的吹捧生了些意见,正要催人下台,没想到陈桂忽然提问,他们便不催了。 继续剖析,这很有意义! 比起千篇一律、靠文采取胜,他们做先生的更希望学生们百花齐放、思路广阔。 “那就请刘公子再讲一讲。”另一家书院的山长乐呵呵地道。 刘迅哪里说得出来? 他知道题目之后,就只深挖了一个论点,其他方向想都没有想! 突然来问他别的论点,他压根没有准备。 讲不出来,又不能下台,刘迅僵在台上,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等了一会儿,原以为他在思考的学子们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难归难,却不至于答不上来吧?” “人家做文章呢,哪里跟你似的,随便提几个论点就过关了,得多思量!” “这不是没让他做文章嘛!” 陈桂就站在刘迅身边,瞄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 呦! 紧张得双手都攥紧了! 陈桂赶紧摆出体谅神情来:“刘公子,只是说论点,不用做文章。” 刘迅的脑子里没有新论点,只有如何替自己开脱。 陈桂没让他开口。 赶在刘迅说话前,陈桂又道:“一定是先前顾着整理文章,刘公子没有对这题另作分析,那或者换一道题?前面那几道策论题,公子随便与我们分享分享?” 刘迅瞪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这来送礼的家伙怎么一套一套的? 还前头的题呢,他连前头出了些什么题都没有注意,一门心思背自己的文章去了! 这要怎么办? 冷汗从他的后脖颈起,沿着脖子一路往下,不多时,整个背部都湿透了。 先前让他无比得意又享受的目光,也渐渐变了味道,成了催促与拷问。 心里越急,脑子越乱。 下意识地,刘迅想逃离这里,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能逃到哪里去? 喉头滚了滚,刘迅恶狠狠瞪向陈桂。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峰回路转、九曲十八弯,原是在这里等着他! 一定是有人算计他! 会是谁? 刘迅猛地抬起头,往边上的阁楼雅间看去。 他看到的是乌压压的身形,却看不清任何一人的模样,哪怕他把眼睛瞪大最大都毫无收获。 刘迅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骇人,陈桂却是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了半步,仿佛被刘迅的火气给吓着了似的。 不止后退,陈桂还苦哈哈地去看山长先生们。 人在台上与台下“喊”话,陈桂一脸的进退维谷:“这、这位刘公子怎么一点都答不上来呀?哎呀这事儿怪在下、怪在下,本想着刘公子功底了得,哪里想到他突然就、就这样了,不应该啊!” 是啊,不应该的! 从先生到学子们,几乎人人都这么想。 而陈桂把大伙儿的心声直接喊了出来。 喊完还不算,陈桂一副想要救场的样子,又靠过去与刘迅道:“公子不要紧张,随便说一点。 这也没有拿去考场批阅,没有什么榜眼传胪的,不需要文章工整,讲论点、讲论点。 先前先生们出题时,公子肯定思考过了的,真别紧张啊。” 感谢书友美美哒m、徐必成官方女友、百華齊芳、言钰、小院子的打赏。 第136章 你舞弊在先 一个“啊”字,好言好语,哄孩子似的。 台上当然没有小孩,只有两个满头大汗之人。 陈桂是装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脸上不能露出端倪来,他就掏出帕子在脸上抹了好几下,遮挡了表情,只余下一个“急切、不知所措”的样子来。 刘迅是真的汗如雨下。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紧张,五脏六腑里充斥着的全是愤怒。 前一刻还在掌声雷鸣的夸赞他,怎么下一刻就翻天覆地了? 这变化太快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还答题呢! 他现在只想把背后算计他的人给手撕了! 可是,他不止找不到那背后之人,他连近在眼前的危机都化解不了。 “在下、我……”刘迅的嘴动了动,硬生生压住心头火气,道,“在下还没有想好,耽误了时间,不如先让整理好了思路的人上来说一说?” 这不失为一个救急的法子。 山长们也不想场面僵持在这里,在底下学生们的一阵嘘声中,示意刘迅先下台去。 陈桂岂能让刘迅如意? 这台子好不容易搭起来,主角跑了还怎么唱? “是、是是、是这个理!”陈桂故意嘴皮子打架,“策论题目哪有这么好答的?得寻思路、定论点、写一写腹稿再修修改改,耗时耗力。 哎呀都说隔行如隔山,在下只会做买卖,一点不懂做文章,在台上胡乱发问,让刘公子为难了。 失礼啊失礼!” 语气恳切、态度恭维,陈桂甚至双手抱拳与刘迅作揖,腰深深弯了下去,实诚得不能再实诚了。 如此姿态让刘迅不由愣神。 这人莫非不是被人派出来搅混水的? 不对! 这些话明着护他、其实全在抹黑他。 巧舌如簧,其心可诛! 陈桂的话里有话,刘迅听出来了,底下的先生学子、以及雅间里的看客们又岂会听不出来? 即便真有一根筋的直愣子听不懂反话,叫身边人一提醒,也都明白了过来。 策论题目,写文章不易,但破题、找论点并不难。 在此之前已经进行了几道题,先生提问,学生思考,击鼓传花时手在动,脑袋也没有空着,都会去分析题目。 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突然被叫上台去,不一定能出文章,但随便挑一道题出个论点,皆是不在话下。 若没有这种水平,他们今儿到这里干什么来? 吹西北风吗? 要看热闹不如去阁楼、雅间里,还能搬把杌子、捧一杯热茶呢! 这个刘迅,竟然一丁点都没有答出来。 人人都思了想了,刘迅难道都没有想出来?难道题题都脑袋空白? 这么空白的脑袋,怎么到了第五题时,不止论点清晰,连文章都做得了? 文章! 那么工整、有头有尾的文章,真的是能现场短短时间内做出来的吗? 陈东家说得一点不错,写文章耗时耗力。 朝廷考策论,一考就是三天。 考生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起草、修改、润色,最后整齐抄写在卷子上。 而学会、诗会根本没有这种时间,先生们的要求也仅仅是把论点讲清楚、剖析明白,这就基本合格了。 如果能再丰富一些,把行文的规则展现出来,有一个枝叶分明的框架,就很优秀了。 他们先前为何会被刘迅的文章惊艳到? 因为太过优秀了! 岂止是枝叶分明,连叶子上的脉络都一清二楚。 他们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却也没有疑心别人,谁说世上不能有天纵之才、文曲星降世? 可现在再一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刘公子,你这篇文章当真是现场所作吗?” 人群之中,有胆大些的当场发难。 刘迅的身体僵住了,瓮声瓮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别不是早就知晓了题目,有备而来吧?” “很有可能!我看到了,他还故意把花球落到地上,捡起来拍了好一会儿不肯传!” “我们在思考之前那几道题的时候,你在闷头背文章,所以才会一丁点论点都讲不出来。” “可能连那几道题是什么都忘记了!” 有人起头,很快又有其他学生参与进来,对着刘迅纷纷指责。 “刘公子,不做文章也不说论点,你不如给我们回忆下之前几道题是什么?” “你现在能讲出什么来就讲什么!” “对对对!” 刘迅讲不出来。 除了那篇背诵下来的文章,他根本想不出来其他题目。 如此嘈杂之下,他快连那篇文章都忘了。 站在台上,人群之中最为显眼,四面八方人人都盯着他。 可下到台去…… 乌压压义愤填膺的学子,他恐怕还没走出去就被围起来凑了吧? 都说秀才们手无缚鸡之力,但一人一拳,他能挨得住? 刘迅急得不行,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明明是你舞弊在先!” “他要是舞弊,谁泄题了?” “这道题是石阳书院的题,问问他们石阳书院的人!” 一时间,其他学子纷纷扭头看向身边石阳书院的学生,这群学生瞠目结舌着去看自家的先生们,先生们脸色沉沉,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看向山长。 沙山长下颚紧绷,眉心紧皱。 京城的初冬,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脸皮发疼。 他要如何解释自家书院没有泄题? “此人都不是我们书院的学生,”沙山长与另两家书院的先生们说着,“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泄题给他?” 有人问:“不是您泄题,难道他偷题?” “他不是有个当鸿胪寺卿的父亲吗?”另有一人道,“沙山长,您不会是为了巴结刘大人而给他家公子行方便吧?” 沙山长沉声道:“不要血口喷人。” 一旁,先前替陈桂说话的老先生又开口了。 他姓胡,是石阳书院的监院,很少参与教学事务,主要管理书院日常事务、考察学生们的品行。 胡监院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各位,京城权贵数不胜数,石阳书院以才学说话,谁的面子都不给,一个鸿胪寺卿不值得我们用书院的名声去巴结。” 第137章 书不会念、花样倒挺多 话不顺耳,理倒也是理。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只刘迅,他的脸色从白到黑。 鸿胪寺卿这样的身份,在京城不值一提。 他父亲这么多年、拼命往上爬,在别人口中也不多是“不值得”三个字。 那什么值得? 公侯伯府? 徐简那样的? 火从心田烧了起来。 明明同父同母,只因为徐简先出生,而他是父母的次子,他们的人生就截然不同。 徐简随徐莽姓徐,从小锦衣玉食。 外祖父没有其他孩子了,他只有徐简一个“孙儿”,整个国公府就是徐简的囊中之物。 而他姓刘。 从小到大,他去国公府的次数不多。 只逢年过节时,母亲会带他回去拜见外祖父,用外祖父的话说,这是“做客”。 更让他不舒坦的是,十次里有九次,外祖父不会给母亲什么好脸色。 母亲想见徐简,想让他们兄弟多熟悉熟悉,都会被外祖父拒绝。 “他在练枪,别去打搅他。” “昨儿光练武、不念书,我罚他在书房里背书,没背完前,谁也不许见,谁也不许跟他说话。” “前天操练摔了胳膊,刚换了药睡下,别叫他了。” …… 回回都如此。 刘迅根本不相信。 过年过节的,练什么枪、背什么书,全是外祖父的推托之词! 只要按部就班长大就能承继国公之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拼搏之劲? 刘迅怀疑徐简、质疑徐简,但他更嫉妒徐简。 他没有办法成为徐简。 一想到这些,怒火中烧,刘迅不管不顾起来,直接冲下了台子。 边上的人都围了过来。 刘迅在其中左推右踹的,想要挤出一条路来,却架不住人群越围越紧,他根本无处可躲。 “别让他跑了!” “骗子!舞弊的!让他交代清楚!” “去告状,把他那位当官的爹叫来!” 眼看着局面要失控,胡监院急急忙忙走上台子来。 “诸位、诸位先冷静一下!”他大声喊着,“刘公子今日作答,确实疑点颇多,还请给石阳一些时间自查,一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先生的喊话,在学子之中还是能有一些号召的。 陈桂也帮着说道:“今日事情因在下而起,在下也想弄清楚其中缘由,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很快,三家书院的先生们陆续上台来,喊话稳住自家学生。 他们三家来的人数最多,安稳下来之后,其他考生也渐渐收敛了些。 不再高声吵闹了,却也没有让刘迅脱身,依旧围着他。 场面控制住了,胡监院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沙山长。 这一眼很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但他的心中多少有了些答案。 以他对沙山长的了解,此时此刻,山长很反常。 莫非,真的是沙山长泄题了? 为什么? 胡监院百思不得其解。 学会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无法继续进展下去。 陈桂的任务基本完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等待官府来人。 要办如此规模的学会,事先都会在衙门里报备,而为了安全起见,衙门也会派衙役维持秩序。 先前闹起来了,虽还在掌控之内,但台上进退不得的是鸿胪寺卿的儿子。 大小是个千步廊左右衙门中的一把手,多少得往顺天府里报一声。 现在更是发展到了把刘迅围起来的地步了,衙役们怎么也得先把人捞出来。 很快,陈桂就看到衙役们过来了。 一群学生,面对官府办事,还是十分配合的。 又有先生们在一旁指引,很快就开出了一条路,露出了其中刘迅的身形。 刘迅狼狈不堪。 他这个年纪,个头还没拔起来,人也偏瘦,在一群年长些、甚至已经三四十岁的学生们当中,被挤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路有了,他却压根跑不动,扯着自己的领口大喘气。 此前最先质疑刘迅的那位考生狄岚就站在边上,一眼看到了脖子上的端倪。 扯开的领口下,有一个红得发紫的印子。 狄岚年轻、胆大、脑袋活络会念书,但他见识太少,根本不认得。 转过头去,他一脸不解地问其他人:“京城这个时节还有蚊虫?这么凶的吗?” 其他学生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再顺着一看…… “什么蚊虫啊,女人咬的!” “哪里来的女人?怎么扯到女人了?” “刘迅脖子上被女人咬了大印子。” “什么?书不会念,花样倒挺多!” “他还在鸭子叫,他就敢玩女人?” “不然怎么说是纨绔子弟呢?” 能看到刘迅脖子的人,不过是他附近的那么些人。 可话语传开去,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不多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阵阵议论声中,刘迅白着脸几乎厥过去。 他有心捂一捂脖子,但是他实在喘不上、也顾不上了。 陈桂听得目瞪口呆。 这番发展,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啊! 不过,他是见识过苏三公子屁股留牙印的人,惊讶归惊讶,倒不至于掉下巴。 人总归会进步的。 他这半年多,见识长得真不少。 不多时,顺天府的增援到了。 单慎没有亲自来,由府丞张辕带队,让人把要昏不昏的刘迅扶住了。 张辕迅速了解了一下状况。 胡监院长话短说,解释了一通。 张辕一面听,一面连连打量刘迅,心里不住摇头。 刘大人颇有才华,写的文章很不错,怎么这个儿子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答不上来,只是面子不好看而已。 被质疑舞弊,那是人品都丢干净了,往后再想求学、考试,别人都不信他。 “书院自要自查,本官相信监院能给各方一个交代,”张辕说道,“至于刘公子,我们先把人带走了,免得出状况,监院要想问话,等下就来衙门里。” 张辕交代着,忽然抬眼看到了陈桂。 “陈东家怎么在这儿?”他奇道,“今儿这身装扮很不错嘛!” “见笑、见笑!”陈桂上前拱了拱手,把缘由讲了一遍。 理由充分,衙门也登记了生意,张辕不疑有他,走前客气了一句:“预祝舅老爷生意兴隆。” 刘迅被人架着,闻声问道:“什么舅老爷?” 衙役嘴快,道:“诚意伯府的舅老爷呗,大伙儿都认得。” 诚意伯府? 宁安郡主! 刘迅呆若木鸡。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38章 咬脖子的关系 雅间里。 底下的状况传上来,左右房间里都闹哄哄的,衬得林云嫣所在的这一间特别安静。 林云嫣没有出声,支着脸颊、蹙着眉,看着事情发展。 玄肃咬着糕点,轻声与参辰嘀咕:“陈东家真有一套,反客为主。” 参辰简单应了两声,视线落在徐简身上。 他在观察他们爷。 爷今儿有点怪。 说不出来是兴致好还是不好,明明嘴上说着“看热闹”,可参辰每次看过去,他们爷的目光都朝着郡主。 那眼神要说热络吧,也不热络。 反正参辰看不出来什么“浓浓的欢喜”、“绵绵的情谊”。 他们爷就是淡淡的,眼睛里没戏,神情里也没戏。 越观察,参辰心里越没底。 荆东家先前与他提了好几次,说爷很在意郡主,郡主也偏着爷。 离京前念叨,荆东家回京后又急着向他询问两人进展…… 参辰答了。 进展当然有。 郡主能进他们爷的书房。 郡主与爷的合作很顺利。 爷去诚意伯府拜访了。 可这些离什么浓情蜜意的,相去甚远! 哪怕说,发乎情止乎礼,那也该是克制,而非连苗头都没有。 是他们这些人太碍事了吗? 参辰在这儿苦思冥想,徐简当然有所察觉,他也不在意,继续老神在在的,该喝茶喝茶。 林云嫣偏转过头来:“刘迅运气真差。” 徐简放下茶盏,回道:“是你运气好。” 林云嫣轻笑。 今日来此,她的目的只是揭露刘迅舞弊,不让他似从前一般,借此腾云而起,得一虚假的好名声。 可刘迅刚才的表现,比林云嫣预想的都要夸张。 许是紧张,许是真就水平不行,刘迅一点儿都答不出来。 两厢一对比,越发显得他刚才的文章“出类拔萃”。 这叫过犹不及。 倘若刘迅的文章很是平庸,他答不上来别的,也就被人笑话“学问差”,不至于会质疑他的品德。 而那领口里的红印子…… 天意如此,她若不追着打,就是对不起这份运气与天意了。 “那位沙山长,看着颇为紧张。”林云嫣说完,转头看了看参辰与玄肃。 参辰从着装看,就是个显贵人家的亲随模样。 反倒是玄肃,看着像个学子,难怪先前能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今儿学子太多了,根本不打眼。 林云嫣笑着与玄肃交代了几句。 见徐简也点头,玄肃转身出了雅间,快步下楼去。 陈桂在底下也安排了几个人手,俱是清秀的书生模样,除了学问差远了点,外形还挺能唬人。 先前质疑刘迅的那些声音,他们出了不少力气。 玄肃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那人一听就来劲儿了:“你说什么?这位刘公子给沙山长献了一美?” “真的假的?”边上有人问。 “这可不能胡说,山长不是这种人!” “叫玥娘,就安置在水仙胡同!” “嗐,我听说过,那是山长的晚辈,是亲戚!” “原来是亲戚啊!那姑娘与刘公子又是什么关系?” “咬脖子的关系呗!” 人群爆发了一通大笑,而玄肃已经从中退了出来,拍拍袖子,仿佛他没有参与过。 这厢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传到了台上。 沙山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无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桂上前扶了他一把,道:“老山长缓缓、缓缓,好歹证明了不是风月事。” 沙山长:…… 这能比风月事好多少? 胡监院沉声问道:“属实吗?山长,无论如何,你得给个说法。” 沙山长没有说话,他往台下刘迅离开的方向看去,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全是愤恨之意。 “玥娘的祖母是我的表姐,”良久,沙山长才慢慢说道,“以前长辈们还在时也有往来,后来我进京念书,表姐嫁人,随着长辈过世,关系自然而然就不在了。 前几天,玥娘来家中拜访,说了自己身份,她手里还有长辈们以前给表姐的镯子为信物。 她说家道中落、不比以往,幸得一位书生相助才进京来,两人相敬如宾,盼着书生能有一个好前程,也能让她得个好归宿。 也是我老了,上了年纪特别感念亲情。 一个姑娘家住在外头不像话,我提议她来我家住下,等书生考试后正式议亲,我这舅爷爷替她办婚事。 她说飘泊惯了、不愿久在家中打搅,只待了半天就先走了。 现在想来,应是她偷看了我书房里备着的题目。 这刘迅作答古怪,我原没有想到这一茬上去,原来、原来如此啊!” 沙山长越说越颓然。 他对晚辈的关爱之意,竟然被利用得彻彻底底,以至于自己丢人不说,还连累了书院。 沙山长叹息着道:“那刘迅既是鸿胪寺卿之子,却做出让人窃题之事来,实在不是读书人该有的模样。 至于玥娘,她为刘迅偷题,这是她的选择。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告诉过我,所谓的书生姓甚名谁。 作为她的舅爷爷,我很失望。” 沙山长与胡监院道:“我这儿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刘公子与玥娘是怎么谋划的,我不清楚。” 胡监院拍了拍沙山长的背。 两人处事多年,他相信沙山长说的是实话。 沙山长绝非有意泄题,但题目在他这里出了状况也是确凿的事情,之后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事情收场了。 衙门的人走了,台上台下那么多人,心思也跟着走了大半。 如此状况下,学会办不下去了。 陈桂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依照原本的安排,他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可看着那么多学子,他心里颇为忐忑。 大部分人固然爱看热闹,但其中不乏一门心思的。 而甭管看不看戏,他们来参加学会的目的是切磋学问,打响名声。 尤其是外乡来的考生,他们的压力更重。 在衙门里开始补助之前,他们吃穿用度全要操心,京城花销本就不少,特特提前那么几个月过来,为的也就是搏一搏了。 根据廖子打听来的,这场是年前的学会,好多人指着这一次呢。 就这么搅黄了…… 虽说根源是舞弊的刘迅,但他们借着东风发挥一场,也确实影响了别人。 第139章 鸭子都没他能叫 陈桂又仔细看了看。 大冷的天,有一些学生衣着偏薄,一看就是家底不厚。 这么想着,陈桂主动寻了胡监院,讲了心中想法。 “都不容易,在下原本想资助一番、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事情成了这样,内心里过意不去。”陈桂道。 胡监院脸色依旧沉重:“陈东家好心办了坏事,但这‘坏’并非因你而起,那位刘公子确实舞弊了,如若没有揭穿他,让他自此名声大作,岂不是我们三家书院替他作保了?老夫本人绝不希望如此。” 说着,胡监院招呼了另两家的山长、监院过来:“老夫等下与沙山长去衙门,你们两家也遣人一道吧。 只是这学会,戛然而止太过可惜,总归题目都是提前备好的,不如继续进行下去。” 另一人闻言,道:“您看看,还有多少人的心思在比试上?” “念书做学问,都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嘈杂,”胡监院一锤定音,“倘若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不能把散了的心收回来,那是修行不够。 考场上也会有意外状况,往后考中了、入了朝堂,一样会有状况。 正好借着机会,叫他们明白这些道理。” 陈桂也在一旁附和:“几位老先生,在下要赠的礼都还没有赠出一份呢。” 这般揶揄着,众人的面上一松,互相笑了笑,没有反对。 先生们敲定了,由另一位山长维持了状况,学会继续进行。 学生们一阵嘈杂议论。 随着鼓声再起,渐渐的,也就静了下来。 胡监院催着沙山长,并其他两家督查的先生一块,赶到了顺天府。 刘迅被安置在了雅间里。 张辕向单慎禀了状况,也把现场记录学生们答案的文册带了回来。 单慎黑着脸听完,又迅速看了一遍文册,着重阅读了刘迅的那一篇。 越看,他越骂。 “写得可真好,我当初殿试若能写出这个水平的来,指不定我还能被点头甲。” “就这水平,他刘公子喝了几坛墨汁?” “他把他老子的砚台全嚼碎了咽下去了吧?” “话说回来,刘大人知不知道他儿子搞出来的破事儿?” “脖子上还有印子?别闹成妖精们上街打架,我管他一晚上睡几个女人,睡男人也行,衙门管不着。” “可这些纨绔能不能好好当纨绔去,非得当有学问的纨绔?” “这么好当的吗?竟然其他的一道题都答不上来!” “得亏不是我儿子,不然我打死他算了!” 单慎骂了一通,却是根本不想审刘迅。 这事情几家书院更着急,他们需要顺天府出力的时候,自会开口。 单大人想得清清楚楚,但架不住刘迅一脑袋浆糊。 雅间里,衙役们对刘迅挺客气。 热茶、点心,全给备了,省得这位公子再大喘气一阵子、真厥过去了。 刘迅喝了茶、用了点心,整个身子暖和了些,开始琢磨事情了。 “我是被人算计了,”刘迅与衙役喊话,“就那个什么舅老爷,他们诚意伯府算计我!” 衙役只守门,不做声。 刘迅没完没了,继续喊着要见“顺天府尹”。 衙门的后堂就这么大。 单慎关门闭窗都挡不住刘迅的声音,气得摔了手中的案卷。 “叫叫叫,鸭子都没他能叫!”单慎只能站起身来,快步过去。 一面走,他一面问师爷:“他真是辅国公的弟弟?” “如假包换,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师爷答道。 单慎的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刘迅不认得单慎,但他认得官服,便高声道:“诚意伯府算计我!” 单慎问道:“他们为何算计你?” 刘迅理直气壮:“郡主对我有偏见,上回我随太子殿下去慈宁宫,郡主就不让我面见皇太后,这一次也是她算计我!” 抬起手,单大人按了按眉心。 慈宁宫里那天的来龙去脉,他当然不清楚。 可要说宁安郡主能在慈宁宫如此强势,十之八九也是这位刘公子理亏在先。 毕竟,人家宁安郡主是什么名声? 诚意伯府又是什么名声? 林家上下谦逊、克己、本分了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好名声,刘迅一张口就抹黑,谁信啊。 反正他单慎不信。 他又不是不认得宁安郡主。 郡主脾气大吗? 那天在英国公、不对,是朱家那儿,郡主确实脾气大,可那事出有因! 软柿子怎么能帮得了朱绽呢? 郡主行事,以德服人。 “行吧,郡主对你有偏见,”单慎无意与刘迅多言,一针见血地问,“郡主告诉你题目让你准备的? 郡主让你上台子背文章了? 郡主让你别的题一点都答不上来了? 郡主还干什么了?” 刘迅嘴唇动了动。 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台子上,脑海里空荡荡的,回答不了。 单慎指了指四周,又道:“上一个在这屋子里住了几天的是朱骋,也是嘴硬不说实话,还跟本官编故事。 没必要,本官不是傻子,不可能叫你们那点儿故事糊弄过去。 本官劝你老实交代,舞弊嘛,还只是一场学会,比朱骋的事儿小多了,早定早了,也免得连累了你父亲。” 刘迅才回京不久,对前一阵子的事儿,他弄不清楚谁是谁。 偏偏只有朱家的案子,因着徐简在顺天府待了几天,父亲与他提过几句。 他知道朱家被褫了爵位,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但也就知道个这些,具体状况、牵扯了谁、因何而起,他统统不知。 一想到眼前这位对他指手画脚、咄咄逼人的顺天府尹与徐简一道处理过案子,兴许关系还不错,刘迅心底的不忿就升腾了起来。 “大人倒也不用这么好心好意地为我着想,”他闷声道,“我是我,徐简是徐简,看在徐简的面子上提醒我?没这个必要。” 单慎闻言一愣。 他只知道辅国公与刘大人关系不怎么样,现在一听,与这弟弟的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 也是。 这么个心里没数又想出风头的弟弟,谁会稀罕? 根本不是一路人。 “你想得有点多,”单慎道,“本官秉公办案,不至于看辅国公的面子。” 这话一出,刘迅反倒眉宇舒展、精神起来了。 哼! 不久前才一块办过案子的顺天府都不看徐简的面子。 徐简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这一次,单慎是跟不上刘迅的思路了,他转头以眼神询问师爷。 师爷努了努嘴,表示自己也看不懂。 单慎便问衙役:“书院的人还没到吗?” 这么个“缺心眼”,他审不来。 不多时,前头衙役来禀,说是三家书院的人都到了。 胡监院走在最前头,与单慎等人行了礼:“有一事要麻烦几位大人,得请官差小哥们走一趟,去水仙胡同带一个人。” 雅间里,听见状况的刘迅立刻跳了起来。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猫游记人的打赏。 第140章 卧薪尝胆 水仙胡同? 刘迅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为何书院来的人会提到水仙胡同? 竖着耳朵,刘迅凑到门边去,正好就从胡监院的口中听到了“玥娘”两字,惊得他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应该的。 难道说,是沙山长把玥娘出卖了? 这对山长有什么好处? 若是他刘迅,挨着这种事,肯定推得一干二净。 没凭没据,怎么能说是从山长这里泄题了,他德高望重的老山长,难道连这点儿事情都摆不平? 可交代出了玥娘,不就彻底把事情揽在身上了吗? 别管玥娘是偷了题还是问出了题,总归纰漏就在山长身上。 这么一来,等于是坐实了。 刘迅越想越气,这个山长脑袋有包吗?连撇清都不会!读书读成傻子了吧! 本以为,一个外乡书生能在京城里站住脚,还能成为一家有名有姓的大书院的山长,这人肯定懂钻营。 玥娘还打听出来,山长与国子监的司业关系极好。 只要此次博得满堂彩后,想来能通过山长走一走司业的关系,为进入国子监求学铺一铺路。 没想到,这个山长,全是昏招! 刘迅腹诽了一通,等众人走到雅间外头时,他青着一张脸,没有半点好脸色。 沙山长的面色比刘迅有过之而无不及。 头发有多白,衬得他老人家的脸色有多黑。 沙山长指着刘迅道:“你与玥娘到底是什么关系?玥娘来寻亲,我怜惜晚辈吃苦,你却让她做出如此不义之事!” 刘迅“啊”了一声,问:“怎么说到玥娘了?” 沙山长气愤地把事情说了:“我只是着了你的道,但亏得我行得正、站得直,作风端得住,而玥娘的的确确是我自家晚辈,要不然,老头子几十年的声誉全被你毁了!” 被人偷题,错归错,还算情有可原。 收下美人而故意漏题,那他是真该死。 他什么年纪了? 再过几年,曾孙都能跑能跳了,他还被人指点玩弄十几岁的娇娘子? 他老头子受不得这种污名,真要被盖上了,不如撞死算了! 刘迅一听,激动地与单慎叫起来:“我就说有人算计我!我才回京几天,他们就连玥娘和水仙胡同都弄清楚了,他们跟踪我、谋算我,借着这次机会全嚷嚷出来。” 单慎站在一旁,起先不插话。 两厢对质,用不着他在其中指点,只靠听着也能理清楚状况。 等衙役把那玥娘带回来,三方再对一对话,舞弊之事就清清楚楚了。 可这位刘公子,如此能嚷嚷,还是叫单大人很是头痛。 “你这后生怎么就理不顺呢?”单大人摇了摇头,“你要是也行得正、站得直,谁能算计得了你? 你再吵再闹,也改不了你偷题、还上台去侃侃而谈的事实。 即便真的如你所言,有人算计你,那也就是揭穿了你。 揭穿、揭发,你懂不懂啊? 朝堂上,这叫弹劾,上折子直接骂你也行,想法子让你原形毕露也行。 是了,你没见识过什么朝堂上,那就说书院里,你考试舞弊还不许别人指出来? 你哪个书院出来的? 本官倒要使人去问问山长与监院,到底怎么教的学生,这么点品德都教不好,念得什么圣贤书!” 刘迅挨了一通骂,面红耳赤。 正要回几句嘴,却听那沙山长又道:“你自己行事不端,为何还要连累玥娘?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家业败了,生存本就不易。 她年幼不懂事,你却利用她对你的倾慕之心,你知不知道她这辈子都叫你毁了!” 刘迅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一下子都噎住了。 他上下打量着沙山长,而后,恍然大悟! 这老头不是念书念傻了,糟老头子想脱身! 只要把罪名都盖在他刘迅身上,把玥娘说成一个不谙世事、被他哄骗的小丫头,老头子不止能把自己摘出去,还能拉玥娘一把。 哈! 也不想想玥娘愿不愿意被他拉着走! 还年幼不懂事呢,他刘迅比玥娘还小半岁,岂不是更年幼? 腹诽归腹诽,连挨了几通骂,刘迅那火烧一般的脑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既然玥娘的存在都曝光了,他再坚持着也没有任何用处,此时应该退后让步、暂避锋芒才是。 那府尹说话难听归难听,有一句话还是很对的。 学会的舞弊而已,小事一桩,早定早了。 等风波过去了,让他寻到那宁安郡主算计他的证据,他再报复也不迟! 卧薪尝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迅深吸了一口气,与自己念叨了一遍,再开口时,语气变了:“我没有诓骗玥娘,我待她真心实意,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父亲又说规矩不合,才让她住在外头。 我想着,如果我能在学会上出彩,那就能求一求父亲,让家里接纳玥娘,也不枉玥娘一片痴心。 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前后不过几句话,刘迅态度大变,反倒叫单慎与书院众人不好再疾言厉色了。 单慎摸了摸鼻尖,见边上师爷一脸动容模样,他不由嘴角一抽。 师爷见单大人看着他,忙低声解释:“还、还挺深情的。” 单慎:…… 行吧。 他只是顺天府尹,这案子也没正式闹到公堂上,他也少说些有的没的。 万一棒打鸳鸯没打好、把那鸳鸯打成了蝴蝶飞,他罪过大了。 沙山长也愣住了。 大把年纪,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但刘迅这一款的,他没碰见过。 本以为是刘迅哄得玥娘团团转,他恼玥娘不争气、被人诓了去,但更恨刘迅这个诓人的,结果,刘迅竟然还一往情深? 这、这叫他怎么说? 刘迅脖子上有红印子,玥娘与他恐怕已有夫妻之实。 自己这么个才认亲不久的舅爷爷,一味强硬拆散,对玥娘来说未必是好事。 可要说就让玥娘与刘迅结亲…… 就这品行,他真的看不上! 话说回来,人家刘家还嫌弃玥娘呢。 这事儿真是…… 兴师问罪不对了,积极认亲更不对。 刘迅这一手,把他彻底弄不会了。 (本章完) 第141章 恨铁不成钢 时近中午。 千步廊左右衙门里,忙碌了一上午的官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准备用午饭。 刘靖也走出了鸿胪寺,到街口的面馆里要一碗汤面。 热腾腾的,正好去去初冬的寒意。 这家馆子离千步廊近,口味不错,平日有不少官吏都来照顾生意。 刘靖到得还算早,大堂里已经坐了六七成。 他与相熟的官员拱手示意后,便等着自己的那碗面。 面端上来了,刘靖喝了一口,忽然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太对。 他抬头看了看左右。 此时,大堂其他位子都坐满了,有后来的还站着等候,可他对面的桌子却是空着的。 这很反常。 刘靖在同僚之中口碑不差,都说他性格也稳,以往也有小吏端着碗来问一句,见他乐呵呵的,也就坐下了。 一次两次之后,人人都知道他刘靖脾气好。 今日,却没有谁敢在他跟前坐下。 这到底是…… 刘靖弄不明白。 而后到一步的安逸伯也不明白,大咧咧就在那空位上坐下了。 动作快、大开大合的,以至于有人想暗示安逸伯一句,都没有赶上。 刘靖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虽说安逸伯脸色臭、凶神恶煞的,但与先前空着比起来,还算过得去。 一面吃,刘靖一面思考缘由。 对了,晨起时,迅儿说过要去做文章比试比试,莫不是技惊四座? 想来是出类拔萃。 毕竟,那篇文章是他亲自提笔修改、润色的,刘靖对自己很有信心。 以他的文章,迅儿无论拿去哪里比试,都能脱颖而出。 可渐渐地,刘靖觉得那些目光不太对劲。 不似羡慕,不似夸赞,反而是,好奇、质疑? 刘靖当即没了胃口。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听时,就见一小吏走了进来。 那是顺天府的小吏,没有在鸿胪寺找到刘靖,受人指点寻来了面馆。 “刘大人,”来人拱手,“令郎在衙门里,单大人请您过去。” 刘靖怔了怔神。 迅儿怎么把自己弄到衙门里去了? 他顾不上把面吃完,起身随着小吏去了。 刘靖一走,面馆里的气氛瞬间活络了过来。 安逸伯后知后觉,问道:“什么状况?刘家儿子出事了?” 有人忙与他说了学会上的状况:“传得沸沸扬扬的……”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把事情拼凑了七七八八。 安逸伯听得眉头直皱。 不说刘大人是如何平步青云的,但他能在官场顺利这么些年,总体能力还是上乘。 当爹的有这种本事,怎么养出来那么一个孬儿子? 看不懂! 另一厢,刘靖急急赶到顺天府。 路上,来传话的小吏嘴巴紧,竟是半点状况都没有透露。 刘靖心中七上八下,迈到公堂上,还没瞧见儿子,先看到了玥娘。 玥娘缩着脖子、怯生生站在一旁,又不能当作没看到刘靖,只能乖顺着行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里?”刘靖不满极了。 明明已经叫迅儿把人打发了,怎么还会再出现? 莫不是此女反悔、不肯心平气和地离开迅儿,干脆到衙门里告一状? 刘靖倒不怕这种官司,他愁的是刘迅的名声。 一旦迅儿与其他女子因为感情关系闹上衙门,他还如何赢取宁安郡主的心? 满京城,最适合迅儿、适合他们刘家的,就是郡主了。 一想到郡主会听说此事,刘靖看向玥娘的目光越发厌烦。 不过,顺天府里,他即便再不喜,也不至于对玥娘恶言相向,只把情绪摆了出来。 玥娘垂着头,答道:“刚有官差大哥上门寻我,让我来衙门里。” 刘靖一怔。 这么说来,不是玥娘状告迅儿? 很快,刘靖就知道缘由了。 单慎等人从后堂过来,还带来了刘迅。 胡监院直截了当说了一番。 一时间,刘靖脑海里嗡嗡一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迅儿让玥娘去偷题? 玥娘是石阳书院山长的晚辈? 迅儿在学会上背诵了一篇好文章,却被发现实则毫无水平? 刘靖的身形晃了晃。 迅儿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 学会是那么好糊弄的地方吗?竟然选择在三家书院联合举办的学会上卖弄! 如果迅儿早与他说实话,他根本不会写那么一篇文章! 不可以那么规整、有层次,应当多收一点,突出观点而非文笔,再给他好好分析一下题目中心,哪怕被人追着问了,也能言之有物! 明明有玥娘这么好的棋子可以使用,明明能把上台答题的每一步都拆分开来,仔细矫正、改进,明明能把事情办得很漂亮,却砸了个精光! 什么叫恨铁不成钢,刘靖此刻体会得淋漓尽致! “你……”刘靖抬起手,声音颤得厉害,对刘迅道,“你给我跪下!” 刘迅二话不说,噗通就跪下了。 既然是卧薪尝胆,那挨骂势在必行。 “从小就告诉你,念书做人、念书做人,”刘靖背着手,站在刘迅面前,咬牙切齿道,“你倒好,念书没念出来,做人还做不明白! 偷题?亏你想得出来!你自己不要名声,你想过别人吗? 你父亲我没有养好儿子,我被人指指点点,情理之中,是我不对。 可石阳书院呢?沙山长呢? 京城最好的书院,京城最负盛名的山长,被你害得名声受损! 你当真太让我失望了!” 说着,刘靖背过身去,手还停在背后,悄悄地在后腰上掐了一把。 痛意上涌,他的眼眶霎时泛红,语气都添了几分哽咽。 双手抱拳作揖,先与单慎赔了一礼,刘靖道:“给单大人添麻烦了。” 而后,他又对沙山长行了一大礼:“犬子无理又无状,行事颠三倒四,我、我,唉!” 态度恳切,言辞心酸,全然是一副对儿子失望的父亲形象。 刘迅是唯一一个发现父亲小动作的,他当即心领神会,有样学样,也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狠的,而后哭丧着脸又与众人认错。 两父子都如此,沙山长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嘴巴跟堵上了一样,半晌,他接了一句“这样啊……” 这般场面,看得单慎暗暗叹气。 不怪沙山长应对不得,刘大人上来先把儿子痛骂一顿,他们这些旁人哪里好意思再跟着骂? 感谢书友彤彤1609、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42章 装得还挺像 眼看着把几位老先生的嘴堵上了,刘靖暗暗松了一口气。 迅儿还算机灵,知道这时候该低头认错,而不是硬顶着来。 刘靖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地,再次训斥道:“这次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只盼着你能吸取教训,往后好好念书,别总惦记那些旁门左道。” 刘迅垂着头,嘴上好好应下了。 胡监院摸着胡子,看了沙山长一眼。 沙山长对学生严厉归严厉,但他不会骂。 尤其是,刘大人占了先机。 当爹的劈头盖脑,其他人还能怎么办? 书院里见多了这种状况,有些当爹的激愤起来抄起棍子要打儿子,还是他们这些先生拥上去劝解。 甭管真心还是假意,总归都是这么一个章程了。 “刘大人,”胡监院拱了拱手,“令郎此举确实影响到了我们石阳书院与沙山长,山长固然有不谨慎之处,但归根结底、错处在令郎。 我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向外头解释清楚,书院的名声很重要,想来您能理解。 此事会对令郎与您造成不好的影响……” “唉,话别这么说,”刘靖叹着道,“有错就认错,子不教、父之过,被人说道、鄙夷,都是在下应得的。” 单大人眼皮子一个劲儿跳,心说这场面,怎得有那么些眼熟。 上一次当爹的可劲儿骂儿子是谁来着? 紧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单大人想起来了。 是朱倡。 当时事情还没揭发出来,朱骋只是意外推倒李元发致死,朱倡在朝房里长吁短叹骂儿子。 不过,骂儿子也没抵住后头的祸事,就是不知道这刘家父子之后还会有什么状况。 单慎又看了看两方人马。 两厢谈得很不错,彼此起码面上满意。 谈妥了,又双双向他示意,单慎本就是个“中间人”,自不多废话。 眼看着刘迅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摆,要跟着刘靖回去,轮不到说话的师爷突然冒出来了一句“那玥姑娘要怎么办”。 话音突兀,响彻在公堂里。 所有人俱是一愣,刘迅脚有点麻,险些崴了下。 玥娘依旧怯生生的,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又忙低下头去。 刘迅见她如此,自是心生不忍,而且先前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一番深情话,此刻不理不管显然不合适。 硬着头皮,刘迅看向刘靖。 为了彰显诚意,眼神之中还带了几分恳切的祈求。 刘靖一口气哽在了嗓子眼。 这个师爷,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怪这把年纪了都只是个师爷! 腹诽着,刘靖没有立刻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把球抛给了沙山长:“山长以为呢?” 沙山长走向玥娘,缓缓摇了摇头:“你做了糊涂事。” 玥娘咬了下嘴唇,细声道:“舅爷爷……” “我虽是你舅爷爷,却也不能事事替你做主,”沙山长道,“事到如今,也不是我一味要你如何如何就能解决的,你也未必愿意听从我的那些话。 你若想自此不与刘家公子往来,你便跟我回去,不说以后多么风光,起码舅爷爷应你一个吃喝不愁,自在满意。 你若坚持与刘家公子一道,这路是你自己选的,好与不好,我也护不住你啊……” 玥娘的眼眶红了。 她听得出来,舅爷爷是真心的。 前几日才认亲的舅爷爷,能替她做这些考量,难能可贵。 可她…… 玥娘看向刘迅,见刘迅深情款款凝视着她,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心仪刘迅,因为在她最落魄、最无所凭依的时候,是刘迅不嫌弃她,还带她来了京城。 若不然,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女子,即便京中有舅爷爷可投靠,她又如何能上京? 再者,刘迅待她不错,所以哪怕没名没分,也愿意跟着他。 玥娘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沙山长叹息一声,不做棒打鸳鸯之事,只与刘靖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贵府也得给玥娘一个交代。我知道,玥娘高攀不起贵府,但也不能这么不清不楚,是吧?” 刘靖牙痒痒,睨了儿子一眼,心说“装情圣装得还挺像”。 这沙山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不给个交代,只怕不能善了,回头再闹大些,给迅儿安一个“始乱终弃”的罪,那真是…… 只能认了。 就是想到后头坏了的事儿,刘靖这口气怎么能下得去? “确实不能不清不楚的,”刘靖心里滴血,还不得不摆出好态度来,“只是就这么接进家里,也不是正经规矩。 最让我难堪的是迅儿,功名没有功名,前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 就他这样,凭什么去成家? 题答得不怎么样,人也做得一塌糊涂!” 说着、说着,刘靖把肚子里的气往刘迅身上撒:“你自己说说像话吗? 你真心仪人家姑娘,晓得人家京城里有长辈在,你就好好把人带回京、送到长辈那儿。 再禀明了我与你母亲,我们上门替你说道说道。 你倒好,耐不住是吧? 姑娘家能拧得过你小子? 好好的姻缘弄成了私相授受!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刘迅不敢回嘴。 心里倒是明镜似的,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场面话。 好好的姻缘? 在父亲眼中,玥娘就算有个当山长的爷爷,也绝对不是他妻子的好人选。 话说回来,他与玥娘情投意合,图的就是个爽快与滋味,明媒正娶?想都没有想过。 这么一想,刘迅转头看玥娘。 玥娘哪里看不出他的犹豫与为难? 她不想让刘迅为难。 “我知道自己身份,不敢奢求什么,”玥娘轻声细语地,“我在水仙胡同住得挺好的……” 刘迅一听这话,忙上前握住了玥娘的手:“等我得了功名,我再把你接到家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去做学问,不会再想着旁门左道了。” 玥娘点了点头。 只能如此了。 她若一味坚持,只会让刘大人更不喜她,也会让刘迅进退两难。 事情就此敲定了。 各方出顺天府,各走各的。 刘迅先把玥娘送回水仙胡同,互相说了一番情深意切的话,便回到家中,老老实实在刘靖书房里候着。 等父亲下衙回来,他还得再挨一顿骂。 第143章 不晓得跟谁学的 重新开展的学会,由起先的磕磕绊绊,后来渐入佳境,不少学子踊跃。 其中不乏有答得漂亮的,因刘迅的事在先,答完后会被先生、其他学生们追问。 真材实料不怕问,答出来博得满堂彩。 陈桂准备好的文房也送出了去几份,笑容满面着。 等结束了,赶在散场前,胡监院上台讲了查问的结果。 这一场风波,在这儿算是评断清楚了。 不过,各人心中都清楚,随着学会、诗会的展开,随着来年恩科的到来,这事儿过不去,得一直被议论着。 傍晚前,林云嫣回了诚意伯府,先去载寿院里与小段氏问安。 祖孙两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林云芳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让她进来,”小段氏交代着,“猴儿似的。” 林云芳不怕被祖母念叨“猴儿”,讨好着挽了祖母的手,她冲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什么事儿?”小段氏问她。 “二姐,那学会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吧?”林云芳好奇极了,“快说给我听听?” 小段氏还不晓得外头的传言,问道:“什么学会?” “你倒是消息通,”林云嫣笑话妹妹,又问,“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大哥说的,他今天和同窗一块去了,原是去听一听、长些见识,没想到……”林云芳拖了个长音,显然是给小段氏小钩子。 林云嫣好笑极了:“没想到,陈桂上台去了?” “对对对!”林云芳道,“不止上台,还戳穿了那个什么刘公子。” “你都听云定说了,还问什么?”林云嫣道。 “不一样,大哥只说了表面上的,二姐近来出门,陈东家总跟着跑前跑后吧?”林云芳机灵着,“我就想知道,二姐是路见不平,还是早算着这一回、就是奔着戳穿那人去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竟敢在学会上舞弊?又是怎么得罪二姐了?” 林云嫣没有立刻答,只看了小段氏一眼。 小段氏听她们两姐妹对话,心里琢磨了个大概。 毫无疑问,那刘家公子自己没站住脚,被被云嫣给算计到了。 至于其中的弯弯绕绕…… 换到半年前,小段氏是不会让林云芳听这些,但想到上回云芳险些被旁人算计了个狠的,她想着,还是得让这丫头多听多想。 云芳心善,架不住遇着财狼,多见识些,也多提点些,才能不被人诓骗、还能保住这份善。 小段氏微微颔首。 林云嫣笑了笑,若祖母不点头,事后她也还得再劝劝,这是为了云芳。 好在祖母自己想得转。 也是,祖母只是不会与人为恶,面子薄了些,她心里其实一片明镜。 林云嫣把来龙去脉一一讲了。 那刘家父亲有前科,儿子在慈宁宫里的刻意讨好,而后她让陈桂多参与学会。 至于刘迅一定会在这场学会上名声鹤起,林云嫣自是不能说,只能推给“守株待兔”。 “只是试试他,没想到他真的那么草包,”林云嫣道,“还被人揭发了偷题。” 林云芳听得眼睛晶晶亮。 早知道有这么精彩的事情,她今儿也跟着二姐出门去了。 看二姐身上的男装,俊俏公子相,下回她也这么穿。 小段氏哪里看不出林云芳在想什么,道:“收起你的奇思妙想吧,陈桂忙前忙后的,还得再照看一个你。” 林云芳抿着唇直笑,见祖母与二姐还有话要说,她已经满足了好奇心,便高高兴兴起身出去了。 小段氏笑骂了她两句,这才拍了拍林云嫣的手背,神色里露出了几分担忧。 “太激进了些,”她关切道,“都晓得陈桂与我们家的关系,这笔账一定会被算在头上。倒不是说怕他们刘家,而是阴险狡诈的手段数不胜数,我们又没法回回占个先机。” 林云嫣明白小段氏的意思。 小段氏不爱算计人,她行事正大光明,倘若不得不算计,她会多作斟酌,小心谨慎。 让陈桂大大咧咧站出去这种办法,小段氏轻易不会选。 “我晓得您的意思,揭露舞弊也有很多办法,不至于这么凶,”林云嫣莞尔,“可这不是赶巧了嘛,我起先也不确定的,自是没法提前安排些细致的。” 小段氏听着,点了点头。 机会稍纵即逝。 林云嫣凑过去,又道:“再说了,直来直往也挺好的,不是吗?” 小段氏啼笑皆非。 这丫头,时不时的,就要来这么一句。 不过,小段氏当真十分担心云嫣,晚间林玙回府来问安,她又特特把事情说了。 “依你看,那刘大人是个什么性情?”小段氏问,“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不依不饶起来?” 林玙当然听说了学会的事。 不用多问,他都知道这是云嫣的手笔。 原也琢磨着会不会太激进,此刻被小段氏一问,林玙忽然想转过来了。 云嫣就是想要刘靖的“恼羞成怒”。 若不能一劳永逸,反而一招不慎、骑虎难下。 “她应当就想迫刘家一把,”林玙轻声道,“刘家没有了徐徐图之的路,势必会凶起来。与其之后一直担心刘家不知道何时会发难,时常戒备,倒不如把他们的路走绝了,逼得他们近些时日就出狠招。”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小段氏皱紧眉头,“云嫣胆大,我却是真舍不得孩子!” 林玙被小段氏的说法逗笑了。 再想想云嫣行事,越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说云嫣稳妥吧,她有很多激进的想法。 你要说她真的不备后手、迎面提刀就上,她小陷阱还很多,一个接一个。 “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林玙叹着,又宽慰小段氏,“她胆大,不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吗?” 这话小段氏听得进去。 先前是云嫣当军师,指点三郎媳妇、云芳她们如何如何,或是与她敲边鼓,让她也往前迈几步。 这一次,云嫣要当先锋军,那他们就当好压阵的。 一家人相处,便是如此了。 翌日,早朝之上,御史们你一顿、我一顿,直把刘靖骂得不敢抬头,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御前认错。 大冷的天,刘靖被骂了个满头大汗。 林玙看着他,又抬起头往徐简那儿看了一眼。 难得的,徐简没有把看乐子写在脸上。 他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刘靖。 以他对刘靖的了解,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小郡主棋行险招,应是能收获成效。 要不然,让玄肃成天盯着刘迅,他也挺无趣的。 小郡主喜欢连环坑,莫急。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44章 伸手 金銮殿。 徐简又淡淡地看了刘靖一眼。 目光没有停留,就这么缓缓瞥过去,显得很是心不在焉。 耳边是一位老御史的慷慨激昂,骂得格外凶狠。 这也难怪。 徐简大抵能明白这几位义愤填膺的缘由。 像许国公府那苏轲似的,生活上不端正,纨绔行事,御史们确实会骂,各种词汇不重样。 可骂归骂,就事论事的,心里未必有多么大的火气。 而这一次不同,刘迅触及到了读书人的根本。 窃取题目、学会舞弊,这都是靠着十年寒窗、科举定生死的读书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往小的说,只牵扯了某一个人的品德;往大了说,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通道,学会诗会的展开亦是在为来年的恩科铺垫,哪里可以胡作非为? 幸亏那刘迅被揭穿了,倘若叫他蒙混过关,往后也靠着小聪明与官家子弟背景更进一步,那对其他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学子而言,简直是灾难。 老御史们心里都点着火,引古论今,把错误越说越大、帽子越戴越高,恨不能直接把刘迅一棒子打死。 如此状况下,刘靖许久抬不起头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窥了圣颜…… 圣上脸色阴沉得厉害,握着御座扶手的两只手紧紧用力,显然是气愤极了。 刘靖哪里还能站得住? 这时候必须得跪下来。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老老实实跪着听御史们的骂。 御史们轮番上阵,直骂了快三刻钟才算停了。 圣上冷声问道:“刘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靖心里有很多话。 毫无疑问,那陈桂出面办事,背后必定有诚意伯府的手笔。 十有八九是诚意伯。 一个只作散职、无心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伯爷,按说该是心平气和的稳当人,却去算计迅儿那样的晚辈,当真是以大欺小。 当然,刘靖不可能说这些,他颤颤巍巍着,诚惶诚恐:“臣教子无方,致使那不肖子做出如此错事,臣万分愧疚,往后臣一定会约束好他,再不会出这种事了。” 认错的态度太好了,圣上哪怕内心里不满意,也没有揪着不放。 待退了朝,圣上走出了金銮殿,刘靖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略缓了缓气,他抬起胳膊以袖口按了按额头汗水。 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想等大殿里的朝臣们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再离开。 徐简自是不会去管刘靖,自顾自往外走。 经过刘靖身边时,徐简瞥了刘靖一眼。 这一眼恰好对上了刘靖的视线。 饶是刘靖收得很快,徐简也没有错过他其中的恼与恨。 脚步不停,徐简出了金銮殿。 千步廊外头,参辰正候着。 轿子行到桃核斋,徐简便进了书房。 临近中午,参辰进去添茶,瞧见徐简坐在书案后头,手上拿着工具正打磨一细长之物。 他定睛一看,是一支细箭。 再一想,参辰想起来了,昨儿他们爷在库房翻找了会儿,最后翻出了一匣子,其中装的一把袖箭。 这套袖箭配了十二支细箭,箭头锋利,箭身是竹制的,大抵是不够光滑,他们爷才在打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老黄历了,袖箭是单筒的,筒身花纹精致,看得出来这东西就没有怎么用过。 这不奇怪。 袖箭这种暗器,就不适合他们老国公爷,也没见爷戴过。 也不晓得翻找出来是做什么…… 徐简没有抬头,只示意参辰把茶水放下,又道:“与陈桂说一声,让郡主得空了过来一趟。” 参辰应了,退出去办事。 徐简依旧仔细做着手里的事,将一支支细箭都磨好,重新调整了箭筒的机括与蝴蝶片,这才取了一支箭装入其中,对着远处墙上挂着的靶子射了出去。 如此一箭一箭检查过后,徐简又把十二支箭收拢,装入了箭囊中。 午后,林云嫣到了桃核斋。 参辰奉茶,退出去的时候瞄了眼放在桌上的匣子,一个念头闪过。 莫非,这是爷预备着给郡主的? 要说送礼,确实是一份礼物,看那工艺还挺精美,颇费做工。 可再花里胡哨的,它也是兵器! 哪有给姑娘家送暗器的? 虽然说,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簪花、胭脂、香膏什么的,才是姑娘们的喜好吧? 即便是眼下不适合送那些东西,还可以给郡主送吃食。 郡主好甜口的,让何家嬷嬷准备一两盒精美的甜口点心,都比送袖箭适宜些吧? 再说了,郡主会使袖箭吗? 难道爷是奔着教郡主的想法才送的? 参辰想不透了。 在揣度国公爷心意这一事上,他近来颇为受挫。 还是下回再请教请教荆东家吧…… 书房里只余徐简和林云嫣两人。 徐简打开匣子,推到林云嫣面前。 林云嫣看了一眼,便伸手拿起了细箭:“还挺怀念的。” 因着她准头好,从前,徐简就是教她用袖箭防身的。 却不是这一套。 徐简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库房里现成翻出来的。” 林云嫣了然了。 上一次初戴袖箭时,已经没有辅国公府了,库房里的东西全被抄没。 徐简另寻了相熟的铺子借了工具,与她做了一套,讲究一个实用,箭筒外侧自是没有那么些花纹。 现在,既有现成的,也便节约了去重新打造的工夫。 徐简拿起箭筒,调整了一下绑带的位置,语调淡淡对林云嫣道:“伸手。” 林云嫣想也没想,直接伸出了右手。 冬日的衣裳厚重些,袖口也长,只露出半只手掌来,手背的皮肤很白,手指纤长,指甲上染了蔻丹,衬得手指越发白皙。 林云嫣自己理了理袖口,往上撸了一段,露出小半截手臂,而后,掌心向上,朝着徐简。 细长的绑带落在手腕上沿,由松至紧。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盈盈肌肤,有点儿麻,林云嫣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徐简抬眼看她,又垂下眼帘,唇间吐出两个字来:“别动。” 第145章 小郡主细皮嫩肉 林云嫣撇了撇嘴。 徐简比划着,在带子上做了记号,这才松开来,取了细锥子打孔。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林云嫣收了胳膊,拿左手在右手腕上来回碾了碾,才算把那酥麻的感觉给驱了。 而后,她才略往前倾了点身子,看徐简做事。 锥子穿开了腕带,留下一个孔洞。 将这孔洞打磨至合适的大小,徐简在两面压上了金属扣子,手指在两侧磨了磨,确保没有不平整光滑、会扎到手之后,才算过关。 而后,又先虚着做了番调整,系起来、再松开,如此尝试几次,确定穿戴卸下都方便后,徐简才抬起头来。 不用徐简开口,林云嫣把胳膊伸了出去。 箭筒身长,她又把袖子往上收了些,几乎整节小臂都露在外头。 乖乖巧巧的,配合极了。 这一次,徐简的动作没有那么轻。 铜制的箭筒凉飕飕的,林云嫣忍住了没有动,但皮肤上细细的绒毛不受她掌控,叫这冷意一激,纷纷立了起来。 腕带穿过搭扣,收紧至孔洞,戴得严丝合缝。 徐简一手扣着林云嫣的手腕,一手调整箭筒,道:“蝴蝶扣在这儿,别的用法没有什么不同,你试试看。” 说完,徐简松开了手。 林云嫣站起身来,垂着胳膊轻轻活动了两下。 箭筒藏在袖中,丝毫没有露出端倪来,待冷意退了,她才取了一支细箭。 与新袖箭的第一次配合,林云嫣没有急切。 细箭从前端置入箭筒,拨动蝴蝶扣,她对着墙上靶子的方向正射出去。 嗖的一声。 细箭飞出,正中靶心。 之后,适应了的林云嫣一箭比一箭快,绕着靶心那支细箭,又射了一圈。 试完之后,她把细箭又收了回来,放入箭袋中。 徐简见她用得顺手,便道:“箭袋的束带有一排扣子,你看着戴。” 林云嫣有经验,箭袋束在腰上,根据衣裳调整位子与扣子,夏日衣裳薄,要扣得紧些、藏得严实些,冬日衣裳多,藏是好藏,却也不能疏忽了顺手。 拿起箭囊,林云嫣指了指里侧屏风。 徐简呵地笑了声。 答应了,偏还带着几分取笑。 林云嫣嗔了徐简一眼,转身去了屏风后头。 她晓得徐简在笑什么。 书房里没有他人,他们从前困难时,行事哪有这么多讲究。 可现在能与从前一样? 还不是两夫妻。 她避着些,名正言顺的。 徐简依旧坐在椅子上,身后引枕垫得厚实,他靠得怡然自得。 耳力好,自是能听到屏风那头悉悉索索穿戴箭袋的声音,非礼勿视,他也没往那厢瞥一眼。 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徐简便开始收拾案上的工具。 匣子里,还有一条带子,那是箭筒原先配的腕带。 徐简取出来,放到一旁去。 这料子韧性好,却是有些粗,若是他自己用倒是无妨,给林云嫣戴,还是得换一条。 毕竟,小郡主细皮嫩肉的。 林云嫣戴好了,从屏风后出来。 对着靶子,远远又试着射了三箭,虽是单发的箭筒,但她用得顺手,一箭接一箭的衔接很流畅。 记得初学用袖箭时,她曾与徐简讨论过。 别人用袖箭,都只是藏在袖中,并不固定,置入细箭后,箭筒浅浅划出,手腕稍许内扣,单手就能操作,为何偏她要练固定的。 徐简说得很实在。 那种多是武艺出众之人奔着暗算去的。 交手之时,一手用正经兵器,一手悄悄使暗器,对手一个不查,便容易着了道。 林云嫣却不同,她用袖箭为了日常防身,固定在手腕上才不会影响她的活动,也免得一不小心从袖中滑落。 且她看着就不通武艺,哪怕左手装箭,左手扣蝴蝶扣,只要抬右手瞄准的动作够快,毫无防备的敌人就反应不过来。 事实证明,徐简讲得颇为有理。 从前她使袖箭时,都能出其不意。 林云嫣把那三箭取回,顺手放到箭袋里,随后又在椅子上坐下。 徐简看向林云嫣腰侧,藏得很好,若不是他知道佩了箭袋,他都险些看不出端倪来。 再瞧林云嫣,咬了一块豆沙糕,端着茶盏饮了,又伸手去取茶壶,抬着胳膊与两人添茶。 徐简看她一连串的动作,视线一直观察着袖口,道:“没有露馅。” 如此试过,确定天衣无缝了,这才双双放心。 林云嫣又慢条斯理饮了一盏茶,问:“怎得想起让我戴这个了?” 如今的京城,皇太后还在,诚意伯府也在,她还是宁安郡主,没有几个人脑门子敲了、会对她下黑手。 林云嫣问完,自己也想转过来了,笑着又问:“刘迅下手这么凶?” 徐简道:“有备无患。” “那我得瞄准些,不能冲着命门,”林云嫣道,“若是死了太可惜了,得物尽其用。” 徐简显然被“物尽其用”给逗着了,眉梢一扬,唇角添了笑:“逮着一只羊使劲薅,跟谁学的?” 林云嫣睨了徐简一眼。 眼神意思倒也明白。 论抛砖引玉、一石数鸟、抓到手的好处就得一口吃成个胖子,她比起徐简来,真就是小巫而已。 上一次,苏轲那点儿破事,徐简去御书房火上浇油,亦是藏了后招。 而想要收招收到满意的成果,刘迅是一枚可以用的棋子。 称心如意、还积极主动的棋子不好找,可不能轻易用废了。 徐简又笑了声,把林云嫣的眼神当成夸赞收下,将空匣子交给她。 “收好些,”他道,“伯爷若知道我让你戴袖箭,下回怕是不接我的帖子了。” 林云嫣弯着眼笑。 父亲若晓得了,大抵是不会给徐简好脸色。 袖箭防身,但若是用不好,反倒会伤着自己。 她在父亲眼里是个从未练习过武艺的小姑娘家家,戴这东西太过危险。 “说起来,”林云嫣顺口道,“原也没有试过腕带大小。” 徐简微怔,声音卡在嗓子眼里,隔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郡主,今年芳龄?”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直觉底下跟着的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徐简又道:“王嬷嬷说,三年前我也得是鸭子叫,你现在差了几个三年,还长个头吗?” 林云嫣:…… 虐渣渣哪有徐简调戏小郡主重要,是吧? 不着急,一步步走。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46章 他们爷真的行 书房里,静悄悄的。 林云嫣有好一阵子没有接上这话来。 几个三年? 她当然知道,比两个都多。 与那个时候相比,她的身量体型自是不同,手腕粗细自然也不同。 徐简要替她做腕带,当然需要重新比一比尺寸。 可这人说话,忒夹枪带棒的了。 王嬷嬷在皇太后跟前逗趣的话,账都算到她的头上来,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还什么“今年芳龄”,整一个阴阳怪气。 林云嫣瞥徐简一眼,又瞥一眼,连瞥几眼彰显了不满,咕哝道:“那你可真熟,要不要把袖箭摘下来,国公爷把以后的孔也一并打了?” 徐简似笑非笑地:“时间久了,倒也没有记得这么清楚。” 一面说着,徐简一面伸了手,拿手指虚虚比了比,啧了声:“郡主慢慢长个头,等戴着紧了,我再放一些。” 脸颊微热,林云嫣嗔了徐简一眼,道:“东西在我这儿,打个孔洞而已,哪里还要国公爷费心费力的?即便我手艺不精,那不是还有父亲嘛,这点儿小事,父亲手到擒来。” 说完了,林云嫣抱起匣子,起身往外头走。 参辰就在书房外不远处候着。 不至于窥听到里头说话,但国公爷若抬声让他添茶添点心,他也不会听漏了。 忽然间听木门打开,参辰抬眼看去,就见郡主出来。 她还抱着匣子,看来,国公爷确实把袖箭交给郡主了。 只是,郡主脚步匆匆,若是往常,她还会与何家嬷嬷打声招呼,今儿却是直直往前头去,一副赶时间的模样。 不对。 脸色微红,更像是恼了。 参辰心下迟疑。 虽说袖箭不是什么好礼物,但看郡主抱着匣子,也不像是不喜欢。 那怎么还恼了呢? 更叫参辰不解的是,郡主走了,那书房里就没有动静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廊下,隔着半启的窗往里头看了一眼。 国公爷半步不挪,还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行,他们爷真的行。 把郡主气走了,不止不追,还似没事人一般。 参辰完全弄不懂了,只叹荆东家不在,没有人能立刻与他解惑分析,只能自己一头雾水地退去一旁。 书房里,徐简抬手摸了摸耳根。 有些儿烫手。 他手上准头好,原先一扣林云嫣的手腕就知道尺寸,当然不用试大小。 偏她顺口说的话,徐简却不知怎么的,心底里一阵发烫。 得亏把小郡主激跑了,要是叫她看出端倪来,嘴巴可就不饶人了。 前头,林云嫣在楼梯口站定。 挽月正在二楼雅间里吃点心、看话本,听见林云嫣唤她,她赶忙放下手中东西、急急漱了漱口,小跑着下楼来。 她张口想问“怎么这就走了”,却见郡主的脸色有些红。 这一迟疑,话又咽了回去。 再转念一想,莫不是国公爷书房里已经点了炭盆了? 也对。 国公爷的腿有旧伤,受不得寒,是得早些点炭盆,腿脚才不会太难受。 只是郡主素来怕热不怕冷,叫那炭盆的热意熏着了吧。 挽月自顾自的,就把一连串想法理了,从线头到线尾,还很顺很直。 主仆两人上了马车。 车把式驱马前行,车厢微微颠簸。 挽月看向林云嫣手中的匣子。 靠着引枕,林云嫣抬起手来,露出袖中暗器:“装这东西的。” 挽月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她从未见过,又问,“难道是话本里提过的袖箭?您会使这个?看起来好厉害啊!” 铜色的桶身,花纹精美,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什。 而那黝黑的箭孔,则是凶狠、一箭封喉。 挽月连吞了两口唾沫:“真刺激啊!” “这会儿胆子挺大的嘛。”林云嫣道。 一听这话,挽月腼腆地笑了笑:“不一样,这哪里一样。” 她怕那些看不着的、神神叨叨的东西,她才不怕这暗器呢,怪好看的。 “除了夜里歇觉,这袖箭我贴身收着,你心里有数就好,万一马嬷嬷发现了,我会与她说的。”林云嫣交代着。 挽月忙点头:“您真会使这个?” “我用得还挺准。”林云嫣道。 “也对,”挽月喃喃道,“您若是用不来,国公爷肯定不会给您。” 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 徐简给她时,少点阴阳怪气,倒是更好些。 说起来,他以前很少这么说话。 今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忒可恶了。 林云嫣腹诽了徐简好一通,又不由得弯着眼笑了起来。 可能,是跟她学的吧…… 马车入诚意伯府。 门房上,林惇将一封信交给林云嫣。 林云嫣看了落款,是朱绽送来的,她正想着回去宝安园再拆,却见车把式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问。 车把式道:“车到胡同口时,总觉得有人探头探脑,像是瞧着咱们哩。” 林云嫣挑了挑眉。 林惇一听,也不用主子吩咐,当即找了个机灵小厮,拎了个酒葫芦、乐呵呵去胡同外打酒。 酒打回来了,人也看明白了。 “郡主,是个嬷嬷,有那么点眼熟……”他道。 林云嫣的指腹在信纸上摩挲了两下。 刚等在这儿,她便先看了朱绽的来信。 朱绽正是孝期,平日就在于家随外祖母念些经文,日子很清静。 这段时日里,有母亲闺中相交的好友登门上香,对她亦是个安慰。 最叫朱绽意外的是,云阳伯府的郑家姐妹也来添了香,而这也是朱绽写信来的原因。 “那两姐妹心思不齐。” “郑瑜与我说,我们两个都叫家里人连累了,我还有皇太后格外开恩,她却因郑琉而被各家姐妹们疏远,家中长辈也多有责怪。” “偏她不能硬让郑琉如何如何,只能盼着妹妹自己长进些,好在近些时日还算老实,来上香也是郑琉提议的。” “郑琉私下又寻我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都对郡主很有怨气。” “她那意思,我若不与郡主深交,现在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哪里要在外祖家寄人篱下,她也因着郡主,名声受挫,全是中了算计。” “她思想不正,我嘴上没有与她计较,想来想去还是提醒郡主,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是个小人。” 林云嫣又看了看书信,问道:“那嬷嬷是不是云阳伯府的?她家姑娘以前来找过三姑娘。” (本章完) 第147章 被郡主料得准准的 闻言,小厮眼睛一亮。 他从胡同口一路想着回来,都没有想到对得上的人。 叫郡主这么一提醒,他当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是跟着云阳伯府的姑娘来过的嬷嬷,小的认人的本事不差的,不会看走眼。” 挽月懂事,递了一把铜板过去:“今儿这酒水,郡主请了。” 又抓了两把分与林惇与车把式,挽月笑嘻嘻地:“再买些白切羊肉、买点儿烧鸡,正好下酒哩。” 林惇乐了:“大中午的不敢吃酒,等夜里不当值了,正好喝酒吃肉暖暖身子。” 林云嫣与车把式道:“牛伯中午也吃不上了,我还要出趟门。” 车把式点头应了。 林云静今日跟着黄氏去进香,要傍晚才会回府。 林云嫣让人去含辉院请林云芳。 只等了小一会儿,林云芳匆匆赶来:“二姐要去逛铺子?走走走,我们快去。” 马车又出了诚意伯府。 牛伯得了吩咐,行至胡同口,马车走一段便停一下,挽月东买两块糕点、西买一壶热饮子,慢慢悠悠地,车子才到了南大街上。 林云芳咬着点心,听林云嫣与她交代一番。 “你是说,那郑琉又不死心了?”林云芳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道,“冤有头、债有主,她怎么不寻我?” 林云嫣笑着戳她的脸:“你这几天嫌冷总窝在屋子里,哪有我这漂亮马车显眼好跟,是不是?” 林云芳憨笑。 马车停在胭脂铺子外。 牛伯摆好了脚踏,挽月先下车去,林云芳身边的苏嬷嬷紧随其后。 待两姐妹下来,苏嬷嬷笑着扶了林云芳,又轻声与林云嫣道:“看到她了,正是劳嬷嬷。” 说着,苏嬷嬷暗暗摇了摇头。 这劳嬷嬷真辛苦了,两条腿赶马车,就算牛伯故意停停走走的,也赶得劳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在半道上喘得厉害。 要不然,还真不好叫苏嬷嬷一眼就看到她了。 “她是郑琉姑娘跟前做事的,按说跟人这种活儿,不该她做。”苏嬷嬷道。 林云嫣倒是不意外。 郑琉诬陷云芳出千,被她揭穿了,云阳伯府那天丢了里子,后来在宫门外,老夫人婆媳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赔礼,被小段氏难得的硬气给一条条怼了回去,丢了面子。 里子面子都不占了,除非是一朝东风换西风,否则他们云阳伯府轻易不会再来惹诚意伯府。 没那个必要。 一旦惹不明白,只会旧事重提,让京中勋贵后院再看一次笑话而已。 会不依不饶的只有郑琉。 而府里会听郑琉指挥的,也只有她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了。 林云嫣挽着林云芳进铺子,挽月与苏嬷嬷跟着后头,只当压根没有发现跟梢的人。 她正想着反制刘迅,法子想了三四条,可叹手中棋子不够多。 若是好用的棋再多几颗,事儿能办得更顺畅些。 却是没想到,郑琉自己耐不住了。 说起来,从前郑琉算计云芳的仇,她们算明白了,郑琉与刘迅一道给她和徐简添的麻烦、使的绊子,还没有算呢。 正好凑作堆,以后“物尽其用”。 徐简刚还笑话她总逮着一只羊薅,这也不怪她,实在是这羊太出毛了。 不薅,太浪费了。 这胭脂铺子里有陈桂的一份,林家姐妹算是常客。 廖子媳妇在这儿做事,引两人进了楼上雅间。 “郡主、三姑娘,您两位要胭脂,让陈东家送去府里就是了,哪里还特特来一趟,这天怪冷的。”廖子媳妇奉了茶。 林云嫣笑着道:“他这几天忙着跑学会呢。” 最大的那场学会结束了,他们也拿到了该有的成果,但陈桂依旧没有歇着。 学会诗会继续跑,一来打响生辉阁的名声,二来有始有终,才不会显得之前刻意为之。 “我们来挑香露,”林云嫣又道,“挑味道浓些的。” 这叫廖子媳妇颇为讶异。 寻常来说,年轻姑娘们更喜欢清雅的,味道浓烈的那些会被评为胭脂气太重。 至于更浓烈的那些,正经人都不爱用。 可郡主如此交代,廖子媳妇自然顺从,依言取了几款来。 一边叫郡主和三姑娘闻闻,一边她还是建言几句:“铺子里新来了一批很不错的香露,留香久,很别致,就是味儿没这么重。” “回头叫陈桂送来府里就是了。”林云嫣说着压低了声音,与廖子媳妇说了几句。 廖子媳妇一听,眼珠子直转,连连点头。 铺子对角,那劳嬷嬷扶着墙,刚刚把气匀过来,额上却还有汗水,她拿帕子擦了擦。 她不晓得的是,胭脂铺子楼上,那半开着的窗户后头,正有人打量着她。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劳嬷嬷就见林家姐妹从铺子里出来了。 那几人没有登车,只往前走了一小段,进了一家茶楼。 确定那厢坐下来吃茶用点心、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劳嬷嬷又忙赶回胭脂铺子,左右看了看。 廖子媳妇已经在苏嬷嬷的指点下、认得这位劳嬷嬷了。 见人进来,她热情地迎了上去:“胭脂香膏香露,俱是京城里最时兴的,您想挑什么样的?” 劳嬷嬷定睛一看。 这不就是刚刚送林云嫣她们出去的娘子吗? 当时还递了一包物什给那挽月丫头了。 堆着笑,劳嬷嬷把廖子媳妇带到边上些,压着声儿问:“刚那两位贵姑娘买了什么呀?” 廖子媳妇的脸色一下子戒备起来:“妈妈莫要为难人,我们做买卖的……” 一颗冷冰冰的东西被塞到了廖子媳妇手里。 话停在嘴边,廖子媳妇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颗碎银子。 这在公侯伯府里算不得多,但对铺子里做事的人来讲,已经不少了。 廖子媳妇打量了那劳嬷嬷好几眼,心里想着:果然被郡主料得准准的! 她就在这里,等着呢! 佯装出叫银子收买了的样子,廖子媳妇清了清嗓子:“我给妈妈您介绍一款香露吧,香气浓,冬日赏花才不会被梅香盖过去,贵姑娘们最喜欢了。” 劳嬷嬷毕竟大府出身,听得懂这种拐弯抹角的话。 她忙道:“拿来我闻闻。” 感谢书友20230520105817483、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的打赏。 (本章完) 第148章 银钱花得真值 等廖子媳妇拿了香露来,劳嬷嬷试着闻了闻。 哎呦! 好重的味道! 直冲脑袋,熏得她忙不迭往后缩了缩脖子。 那位宁安郡主好这一口? 虽然说,自家姑娘与郡主打交道就只有那一回,但与林家三姑娘却很熟悉。 三姑娘对自家二姐夸赞有加,而她本人的品味也不差,那两姐妹不至于连个香露都挑不明白。 这么一想,劳嬷嬷缓了缓,又凑上去闻了闻。 冲还是冲的,但仔细琢磨琢磨,好像还挺不错? 重归重,没有风尘气,也不似狐媚子,就是香。 这娘子怎么说的? 用来与梅香比试味道,那还挺有道理的。 毕竟,梅花多浓郁啊! “赏花啊……”劳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赏花好啊,梅花当季。” “可不是嘛!”廖子娘子也笑了,买卖做多了,假笑也带了五分真诚,“看天色,这几天该下雪了。 白雪红梅,多妙的景色,尤其是穿一身红色雪褂子,往那景里一站,只恨自己不会丹青,不能给画下来。 您说,这么好的冬游趣事,贵姑娘们能不喜欢吗? 只不过,谁还没有一身红色的?好看是好看,却是太雷同了。 若是能有些不一样的红……” 劳嬷嬷叫廖子娘子说进去了,也跟着在脑海里“不一样”起来。 什么石榴红、牡丹红、樱桃红、朱瑾、朱砂…… “哎呀!”廖子娘子双手一拍,又去柜子里取了盒胭脂来,“妈妈您看,这个颜色怎么样?” 劳嬷嬷眼睛一亮。 那是章丹色,似晚霞坠天,很不错。 “呦,这真好看啊。”她道。 廖子娘子道:“衬雪景,又与其他红色不一样,无论是赏红梅、白梅还是那金梅,都合适极了。” 劳嬷嬷连连点头。 看来,刚才挑香露时,林家姐妹凑着叽叽喳喳说道了不少呢。 她们定不会想到,这些话被个铺子娘子听去,是会被撬开嘴的。 自家姑娘一门心思打听郡主的事儿,想要造个扳回一城的机会,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她才在诚意伯府胡同外站了那么会儿,就有了进展。 就是这一路上,追马车追得太累了。 不过,香露、雪后、章丹的雪褂子。 这银钱花得真值啊! “买了,给我来两瓶那香露,这胭脂也要一盒。”劳嬷嬷爽快道。 廖子媳妇喜笑颜开,一副做得了买卖的殷勤样子。 香露胭脂装盒,包好了,她递给了劳嬷嬷,又一路送人出去。 “您下次再来。” 目送着客人离开,廖子媳妇转身回到铺子里,背着所有人翻了个白眼。 看那嬷嬷神情,定然以为占得了大便宜,压根没想到已经走进了郡主的陷阱里。 虽不知道郡主之后打算做什么,但廖子媳妇太有信心了。 敢在背后打郡主主意的,不会有一点儿好果子吃。 酸的、涩的,咬下去崩了牙! 且等着看吧。 那劳嬷嬷揣着东西,又去隔壁茶楼外头站了会儿。 等林云嫣姐妹两个吃了顿好的,手挽手出来,劳嬷嬷又赶紧藏到了暗处。 两人继续当作不知情,走走看看又买了些点心玩物,这才兴高采烈上车回府。 劳嬷嬷提着腿追了个气喘吁吁,眼看着马车进了诚意伯府,她才靠着墙壁匀气。 在胡同口徘徊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林云嫣今日不会再出府了,她才回了云阳伯府。 紧赶慢赶的,进院子时,已经下雪了。 劳嬷嬷看了眼天色,直觉这场雪不小,应是要落到明儿天明去了。 一小丫鬟提着食盒匆匆进来,站在廊下掸了掸身上的雪。 “姑娘用的?”劳嬷嬷问她,“什么吃食?” “厨房里做了糕点,”小丫鬟道,“红枣糕、核桃酥什么的。” 劳嬷嬷却不放心,催着把食盒打开。 上层里就是这两样,下层再一看,不止劳嬷嬷眉头一皱,小丫鬟都白了脸。 装着花生酥呢。 她们姑娘自打那天起,最烦的就是“花生”了。 但凡与花生挨着一点边的,都不能出现在眼前。 “厨房里怎么想的?”劳嬷嬷压着声儿问。 小丫鬟哭丧着脸,答不出来。 劳嬷嬷嘴上骂了两句“不谨慎”、“也不知道自己看两眼”,心里却在骂云阳伯夫人。 明明是姑娘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却向着长女,而忽略了姑娘。 若不是伯夫人偏心,不给姑娘最好的,姑娘以前会事事比不了诚意伯府那三姑娘?还不是手头拮据闹的! 结果出了事之后,因着府里其他姑娘们都受了影响,妯娌们一通抱怨,伯夫人对姑娘越发没有好脸色了。 亲娘不护着,反而常常话里话外的埋怨、怪罪,底下一个个还不捧高踩低? 不晓得厨房里那群老娘们收了哪一房的银钱,用这种龌龊手段来恶心姑娘。 这能伤着姑娘一根毫毛? 这分明就是为了侮辱姑娘! “你把花生酥吃了,再漱个口去,”劳嬷嬷指点着小丫鬟把核桃酥放到下层装样子,而后提过食盒,“我拿进去吧。” 小丫鬟千恩万谢的。 要不是劳嬷嬷发现了,她稀里糊涂给姑娘送去…… 不罚她在大雪里站上一个时辰,姑娘大抵是不会消气的。 劳嬷嬷进了屋子。 郑琉百无聊赖地躺在罗汉床上,见她回来,忙坐直了身子:“有什么收获?” “有的有的,老天爷都在帮姑娘,您看看外头那雪。”劳嬷嬷道。 放下食盒,劳嬷嬷把香露胭脂取出来。 郑琉趿着鞋子过来,一闻那香露,嫌弃至极:“什么味儿!” 劳嬷嬷赶紧倒豆子似的,把状况说了一遍。 “不输梅香,也对,”郑琉又去看那胭脂,“章丹色?我是不是有一件差不多颜色的?” 劳嬷嬷从箱笼里取了一件来:“前年京里时兴这个,就做了一件,看着有点儿小。” “小就小,雪褂子而已,”郑琉道,“她们雪后去哪儿赏花?” 这个问题,劳嬷嬷没有答上来。 郑琉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责备劳嬷嬷几句,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问安声。 竟是郑瑜冒雪来了。 第149章 让那两姐妹“动起来” 见郑瑜进来,郑琉嗤笑一声:“稀客,还是下雪天的稀客!” 这几个月,姐妹两人的关系拧巴了许多。 打当然打不起来,吵也没有吵过,但郑瑜心里对郑琉有气,郑琉也看出来了,自是没有好脸色。 郑瑜没有与郑琉争口舌。 “林云芳的帖子,”她从袖中取出来,递给郑琉,“你先看看。” 郑琉惊奇了下,也忘了与郑瑜生气。 林云芳与她们都撕破脸了,还送帖子来做什么? 耀武扬威的吗? 郑琉打开了一看,的的确确是林云芳的亲笔。 “那日事情,郑琉有错在先,却不是瑜姐姐的过错,我当时气头上,说话也重了些。” “听说此事对瑜姐姐有些影响,此非我意。” “后日,我们姐妹要去彰屏园里赏梅花,也递了帖子与相熟的姐妹们,瑜姐姐若得空也请来转转。” “我们一道说几句话,要是能对瑜姐姐的处境有帮助,我心里也能舒坦许多。” “也不妨叫上郑琉,事发时她屏着一口气,不愿诚恳认错,亦是人之常情,气头上胡言乱语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如今也该心平气和,我与她结交数年,真想听听她现在会说什么。” …… 郑琉会说什么? 她只想把这帖子扔回林云芳脸上去。 谁稀罕那两姐妹施舍帮助? 哦。 郑瑜稀罕极了呢! “林云芳的鬼话,你最好一个字也别信。”郑琉翻了个大白眼,道。 郑瑜抿了抿唇,努力耐着性子:“我知道你恨透了她们,我也不想与你争论那日对错,我只希望你知道,事发之后,我们确实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母亲,她平日里与人往来,都因此要被人说笑几句。 后天我会去彰屏园,你也别觉得郡主和林云芳不怀好意。 她们已经大获全胜了,事情也盖棺定论,没有必要对我们落井下石,那只会坏了她们的名声。 我对她们也没有任何威胁,她们大抵是要摆姿态,彰显自家大度吧? 那也随便她们,只要能缓解我们的处境,让母亲也好受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 你要是想得明白,明儿与我一道去,认真赔个礼……” 郑琉一听这话,险些跳起来。 赔礼? 门都没有! 可话到了嘴边,想到那香露、雪褂子,她又迟疑了。 本来还不知道要在哪里下手,现在机会送上门了。 劳嬷嬷说得对。 老天爷都帮她呢。 前脚下雪、后脚帖子,时间地点人物都全了,而她正好有一件章丹色的雪褂子。 “我去。”郑琉道。 她如此爽快,反倒让郑瑜心生不安。 此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激怒郑琉,郑瑜问道:“你没有在打奇怪的主意吧?你可以不赔礼,就站在那儿不说话都行,但你不能……” 郑琉的眼中露出厌烦来,挥手打断了郑瑜的话:“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对她们没有威胁,我难道还能有什么威胁?” 郑瑜抿唇一想,也是。 郑琉就那点儿“小聪明”,她总不能再污蔑人家林云芳出千了吧? 至于继续去挑衅郡主…… 之前郑琉不肯低头认错,郑瑜赞同林云芳信上说的,事情正发生,屏着一口气是人之常情。 要不怎么会说气头上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呢? 她自己也会有这种状况。 但现在过去了,脑袋总冷静下来了。 踢过一次铁板了,没道理再踢第二回。 郑琉不至于蠢笨、天真到那份上。 再说,又再能折腾出什么来? “嫌我婆妈,我先走了,后日一道去。”说完,郑瑜转身离开。 郑琉抱起了雪褂子,讥诮笑了声:“让我再周全周全计划,一定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另一厢,诚意伯府里,林云芳陆陆续续收到了几张回帖。 “二姐,”把玩着手中帖子,林云芳道,“郑瑜会把帖子给郑琉看吗?郑琉真的会去?就为了跟你比个高下?” 林云嫣笑了声。 送去云阳伯府的帖子是她让林云芳写的。 几个要点突出来,再由林云芳用她平素的口吻表达出来,成果很不错。 林云嫣对郑瑜的了解不多,但她很了解郑琉。 郑琉是个小人,而小人得志,会把许多事情洋洋得意地挂在嘴边,与“志同道合”的人炫耀,或是与她想要贬低的人嘚瑟。 若不然,林云嫣从前也不会知道郑琉为何要害云芳。 全是郑琉自己说出来的。 郑琉还说过不少,有一段是和刘娉说的。 “我很羡慕小姑你,家里只你一个女儿,什么好的、适合姑娘家的东西都能由着你选,不似我在闺中,家里姐妹好几个。” “姐妹和气、齐心?怎么可能呢?那都是表面上装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嫌弃呢。” “我倒是想与她们处得好,她们未必那么想,嫡亲姐妹也一样。” “你是不知道,我亲姐姐最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事事以姐姐身份自居来拿捏我,她就是懂事、乖巧的大女儿,我是横冲直撞、没点儿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的小女儿。” “但凡有一点儿能打压我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不是说教、就是数落,可烦了。” “小姑你该感恩才好,家里无人与你争,这是父母给你的福分,也是你哥哥让着你。” “我也让着你呢,不然你现在哪有这么多新衣裳新首饰?都得先让我挑了才对。” “毕竟是小姑嘛,我可好说话了。” “我又不像哪位金贵人,自己拿着朝廷俸银吃香喝辣,却压根记不得还有个小姑。” 这么一套话,把刘娉说得一愣一愣、心中不安极了。 怕这些话转弯抹角到林云嫣耳朵里,越发不清不楚的,在林云嫣不得不去刘家时,刘娉悄悄与她咬了耳朵。 林云嫣倒没怀疑过刘娉的意图。 刘家人口不多,关系却“复杂”,在那样僵硬的环境里,年纪最小的刘娉被憋成了胆怯内向又局促的性子,别说折腾人了,她连讨好人都不利落。 郑琉的话语自有其夸张的部分,但她与郑瑜之间的关系可窥一斑。 再算上前次在云阳伯府的亲眼所见,林云嫣吃得准如何落笔,能让那两姐妹“动起来”。 林云嫣:论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与引导。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的打赏。 第150章 万事俱备 雪渐渐大了起来,伴着呼啸的北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 苏嬷嬷指挥着丫鬟们把炭盆烧起来,轻声叹道:“这天变得可真快。” 上午时还有些日头,阳光下略显暖和。 等姑娘随郡主出门逛铺子去,亦是天气不错,冷虽冷,却也没到寒风瑟瑟。 结果,到了傍晚,风雪一来,霎时间成了腊月酷寒。 得亏物什都备好了,才能立刻都支起来。 心里想着,苏嬷嬷往次间里又看了一眼。 姐妹两个凑一块嘀嘀咕咕打趣说笑呢,感情真好。 里头,林云嫣道:“你放心,郑瑜很听劝的。” 那次离开云阳伯府前,林云嫣与郑瑜说了不少体恤安慰的话语,那些得了成效,郑瑜听进去了。 能去朱绽那儿抱怨,看来郑瑜对郑琉怨气不小。 郑琉口中,郑瑜做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见她的行事风范——怨气不能当面爽利发作,以至于两姐妹关系越发疏理不开。 林云芳在信上句句向着郑瑜,理解她的难处,想要帮助她。 这些话无疑落在了郑瑜的心坎里。 郑瑜听进去了,即便对郑琉依旧不放心,她也会把信送去。 只靠林家姐妹的善意不足以解了郑瑜与云阳伯府的束缚,若是郑琉能让一步…… 听劝的郑瑜会把消息传给郑琉,而让劳嬷嬷打探了不少讯息的郑琉当然会咬钩了。 至于郑琉会安排些什么,林云嫣也知道个大概。 左不过是污蔑、泼脏水那一套,郑琉以前就好这一手。 正好,林云嫣打算将计就计。 破了郑琉的计,也把郑琉扔进刘迅的局里去。 听着外头狂风大作,林云嫣想,老天爷真给面子,想着要雪后赏梅,这大雪就来了。 这场雪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千步廊左右,几株梅花开了,香气扑鼻。 刘靖显然是没有赏梅的心情。 因着刘迅之事,他在衙门里颇为深沉,但他也清楚,眼下必须得熬过这一段时日。 可周遭官员们打量的眼神,让刘靖都有些扛不住。 刘靖加紧了步伐,想往鸿胪寺衙门去。 经过翰林院外,迎面遇上了诚意伯与绍翰林。 两厢照面,刘靖拱手行礼。 林玙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绍翰林笑了笑,颇为尴尬。 他可听说了,当日在顺天府,刘家公子说自个儿被宁安郡主算计了。 那当然是胡说八道的,可现在他的面前,一位是刘迅的父亲,一位是郡主的父亲。 他站在一个看热闹最近的位置上。 却是最不好的。 万一莫名其妙殃及池鱼…… 绍翰林面子很薄,脑子一转,想起个话头把事儿带过去:“梅花真香,我明日休沐,都想带上家里人一块去赏梅了。” 林玙一听乐了。 他带着女儿给他的任务来的,下朝后就琢磨着如何把消息随意又自然地放出去,机会就到眼前了。 “明儿赏梅?”林玙道,“那最好别去彰屏园,家里那三个丫头要赏花,包了后园,还请了一些小姐妹。你们若去了只能往前园,前园的花不及后园好看。” 绍翰林笑了:“还好说到了,要不然明儿去了也不尽兴。” 一面赞许诚意伯好说话,不跟那刘大人计较,一面又感叹刘大人识趣,不乱搭话、行了礼就走。 这么一来,面对面的危机不就化解了吗? 刘靖也在笑。 正愁没有发挥的地方,时机就送上门来了。 这一次,一定要让迅儿抓住机会。 宁安郡主无疑是最好的目标,若能一击必中,后头事儿好办不少。 即便真的寻不到破口,不还有“小姐妹”吗? 郡主请的客人,亦都是金贵身份。 林玙亦笑着,与绍翰林一道转身进衙门。 如若两厢没有遇着,他也能把消息传到刘靖耳朵里,且同样不显得突兀,不会让刘靖警觉。 这一点上,林玙颇有信心。 同样的,云嫣没有与他具体说明布局,但他信女儿能应对好。 这半年间,看着云嫣办事儿,尤其是挖金砖那事情,林玙越来越放下心来。 云嫣有她自己的考量。 当然了,无论做任何事情,筹划得再紧密周全,也有一句话叫作“人算不如天算”。 有时候运气差了一点,就会棋差一着。 似他那日与母亲说的那样,真到了云嫣无法取胜之时,就是他们长辈出面的时候了。 再那之前,完全可以放手让云嫣自己处置去。 下午时,雪花又大了,洋洋洒洒到了后半夜,才渐渐转小。 待天亮时,挽月推开半扇窗户往外一看,银装素裹。 她转身与撩开幔帐的林云嫣笑道:“郡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时间差不多了,两辆马车从诚意伯府出门。 到了彰屏园附近的胡同口,前后一停,却没有人从上头下来。 不多时,一老汉行至车旁,扛着他的糖葫芦靶子。 挽月掀开了侧边帘子:“来一串呗。” 老汉把糖葫芦递进去,低声道:“刘迅在前头,一直盯着郡主的车驾。” 林云嫣扑哧笑了。 不得不说,为难玄肃了。 因着刘迅认得他,今儿为了方便些,不得不扮个老汉。 老汉卖了糖葫芦又走了,林云嫣咔滋咔滋咬完一串,就有个婆子快步跑到华美的马车前,行了一礼。 “郡主,人到了,”婆子禀道,“身上穿了件石榴红的,那劳嬷嬷手里揣了个布包,奴婢故意撞了她一下,看到露出来了一个角,章丹色的。” 挽月一听,打开了箱笼。 这辆马车上只有她与郡主,连马嬷嬷都去后头车上挤一挤了,为的就是装下郡主的两大箱笼。 里头装着的是各色雪褂子。 京城里这几年时兴的颜色她样样不缺,但她得防备着郑琉拿不出一件章丹色的。 挽月在箱子里翻了翻,取出一件来,展了一角给那婆子看:“这样的?” “对头、对头,”婆子点头,“粗粗那么一瞧,差不多就是这样,但肯定是郡主的料子更好、更有光泽。” 林云嫣把雪褂子系上。 挽月替她将帽子翻过来戴好,仔细整了整,而后把香露打开,往雪褂子上好一通撒。 第151章 你缠着郡主做什么 车厢逼仄,浓郁香气蔓延,激得挽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云嫣也吃不消这味道,催着牛伯把马车驶向彰屏园侧门。 这里是京城里赏花的好地方。 数月前,参辰跟踪李元发、发现背后之人是朱骋那时,就是在这园子里。 秋菊换作冬梅,赏花之人只多不少。 因着后园叫姑娘们定了,客人们都聚集在前园,颇为拥挤。 刘迅看到那两辆马车停在侧门外,先下来丫鬟婆子,而后是林云嫣姐妹的身影。 那厢似是察觉到了有人盯着看一般,抬眼望过来。 刘迅不敢跟得太近,又被人流阻挡,只看清对方模样,正是林云嫣。 这就够了! 章丹色的雪褂子,他记住了! 林云嫣只在门外逗留了一小会儿,就与林云静、林云芳一块进了园子。 先前在外头耽搁了,她们来得偏迟一些。 后园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 彼此见礼问安,笑盈盈说些喜气洋洋的话。 只是,不管熟悉与否,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郡主今日用的香露,实在太浓了。 林云嫣只当看不出来:“既是来看花的,就自寻乐趣吧,一会儿若是想投壶打马吊,再邀人也不迟。” 自是各个说好。 郑瑜想着林云芳信上的话,堆着笑脸凑上来。 林云芳见了她,便问道:“怎得没瞧见郑琉?她没来吗?” “来了的,”说话间,郑瑜看了林云嫣一眼,“她闲不住,先去玩儿了。” 一时间,郑瑜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为难。 她知道郑琉带了一件章丹色的雪褂子来。 郑琉说,这色看雪看花都好,只可惜是前两年做的,现如今偏小了些,不够合身。 出门见客,穿还是要穿合身量的,但她赏花就图一个自己高兴,反正这么些贵女们大抵无人愿意与她一道耍玩,她就自娱自乐去。 理确实是这么一个理,郑瑜被她这一通话堵得都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甚至还琢磨着,郑琉是不是在抱怨府里没有依着她的喜好多做几身雪褂子出来…… 只是,郑瑜怎么也想不到,郡主穿了身章丹色的,和郑琉带着的那身一样。 要说郡主故意针对郑琉,亦或是郑琉要与郡主别苗头,郑瑜是不信的。 哪里能猜到对方要穿上带上什么颜色的,对吧? 可衣服撞色,又是最尴尬的事情! 谁料子差,谁丢人。 谁做工差,谁丢人。 郡主上身的雪褂子,岂会落了下乘? 都是年轻姑娘家家的,衣裳好坏,一眼就知道。 郑瑜都不用上手摸料子,就晓得郑琉输得一塌糊涂了。 得亏郑琉先走开了,要不然两厢一照面…… 大胜的郡主不会怎么样,惨败的郑琉能把雪褂子再拿出来? 不当场阴阳怪气,她都得夸郑琉今儿收着脾气呢。 郑瑜今日对郑琉的要求仅仅只有“少说话”、“不惹事”,真就没有想到,会在这事儿上眼瞅着要出问题了。 红的颜色明明那么多,常见的大伙儿真有撞的,笑一笑、尴尬着就算了。 偏是章丹,都往橙上靠了,还能撞…… 还好、还好,起码身上那件是石榴红。 要不然,其他姑娘们先见着了郑琉,再瞧见郡主,还不知道要怎么大打眼神官司呢。 “我们也去观花吧。”林云嫣催促着林云芳。 林云芳与郑瑜颔首示意,随着两个姐姐走了。 郑瑜看着三人背影,舒了一口气。 “她去哪儿了?”郑瑜问了丫鬟,又叹着摇了摇头,“我不信她能知道郡主穿什么,但这么巧……” 丫鬟晓得她在担忧什么,宽慰道:“郡主用的香露特别……” 郑瑜点了点头。 她之前闻到郑琉身上的香露味道了,很淡的花香,与郡主截然不同。 也是,颜色撞了情有可原。 郡主用的那么浓的香露,寻常怎么可以撞得上? 还是赶巧了。 “得去寻她,”郑瑜交代着,“让她别穿那不合身的了,要好看,待回府后我禀了母亲,再给她做两身吧。” 此时此刻,郑琉躲在池水的假山石后头。 后园里有一处池水,四面环了假山石,北面高、南面矮,做出了环山抱水之景。 北面虽高,胜在路好走,山上梅花多,又有亭台楼阁,无论看后园的景、还是远眺前园,都是好景致。 南面山矮洞多,又有一临水的台子,上头搭了个小厅,从此处再往南去,穿过月洞门便是前园了。 这是郑琉精心挑选的地方。 姑娘们看花,不会来这池水南岸,但只要她们在北山上往南边一望,就能望到水边动静。 两厢隔着湖水,看不清楚真切面容,唯有通过衣着来判断身份。 若是要赶到这一侧来…… 山石有积雪,直接沿湖穿过来,怕是要滑到水里去,只能绕一个大圈子,从园子里走。 “姑娘、姑娘。” 听见劳嬷嬷的声音,郑琉才从山石后头露面。 “郡主到了,确实穿的章丹色,远看与您的没有差别,香露也用了,那个冲得呀!”劳嬷嬷连连摇头。 郑琉把石榴红的雪褂子解了,换上藏在假山洞里的章丹色,把帽子覆上。 “合身吗?”她问。 劳嬷嬷忙点头。 郑琉得意洋洋,她连郑瑜都骗过了呢! 昨晚上劳嬷嬷赶了大半宿,把折在里头的料子放了出来,如此改大了些。 “没人往这儿来吧?”郑琉又问。 “没人会来,”劳嬷嬷道,“这儿又没有盛开的腊梅,不及北边好看,路还难走。” 郑琉愈发放心了些。 劳嬷嬷道:“那位郡主也是个能耐的,起先还三姐妹一块走,后来林云芳被别人叫走了,只郡主与那林大姑娘,还越走越偏。您再耐心等等……” 正说着,劳嬷嬷转头往北边一望。 远处阁楼上,一面红色的小帕子舞了舞。 “姑娘您看。”劳嬷嬷指着。 郑琉呵的笑了声。 那处最高,能把园子里的状况看个七七八八。 红色的意思是,林云嫣走得远了,除了林家自己人,她没有与其他客人们一块,断不会出现两个章丹身影来。 而后,那儿又出现了黄色帕子。 有客人登上北山了,她们很快就能看到池水这一侧的动静。 郑琉便催道:“管六还没来?” “他不能直接从后园进,得寻路从前园翻过来……”劳嬷嬷正说着,人就来了。 打了照面,劳嬷嬷把香露往郑琉身上一撒,躲去了山石洞里。 郑琉往管六身边靠,悄悄望着北山上,嘴上道:“昨儿都交代过你了,我让你跑你就跑。” 管六刚要应声,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叫。 “你是什么人?你缠着郡主做什么?” 公鸭子一般,瓮声瓮气,炸得脑袋发麻。 管六被吓得蹦了起来,哪里还要听郑琉交代什么,闷头就跑。 别急别急,都进网了,都会进网的,回头能收一网呢。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书友20220514222337673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t的打赏。 第152章 英雄救美 面前是池水,两侧多是山石路,唯有南边连通前园的路十分平坦。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管六嗖地冲进了小厅,又冲了出去,只留给刘迅一个背影。 刘迅正从小厅里大步出来,迎面相遇,他都没看清楚管六的样貌。 一来,管六的脚步飞快,二来,刘迅的心思全落在池边的“林云嫣”身上。 他就是来找郡主的,那什么有贼心没贼胆、被人喝一声就跑了的登徒子,谁稀罕多看两眼?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章丹色的雪褂子! 刘迅快步走了过去:“郡主莫怕,那歹人已经被吓跑了!” 郑琉面朝着池水,根本不敢调转头去。 一旦被来人看到她的真容,叫人知道今儿有两件章丹色,那她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说起来,现在也一样实施不得了。 管六跑了! 郑琉在心里把管六骂了个底朝天。 这管六是云阳伯府的家生子,外院里做事的,原是郑琉根本不会给半个眼神的奴才。 偏今儿需要这么一个角色,劳嬷嬷与她介绍了管六。 依劳嬷嬷的说法,管六老实人,原先做事很本分,也不知道这天哪根筋抽了,竟然跟人去下注,输了十两银子,手头一下子就紧了。 郑琉不宽裕归不宽裕,却不会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当即一拍即合。 管六来与她做这场戏,她掏银钱。 在郑琉看来,这戏再简单也没有了。 两人站得近些,从北面山上看下来,因着距离与角度,就像是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 只要山上喊起来了,管六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郑琉把雪褂子换回石榴红,同时引林云嫣过来这一侧,事儿就够了。 上一次对林云芳塞牌失败,给了郑琉一个教训。 下手要快准狠,但也要给自己留后路。 她无需亲自跳出来说林云嫣与人拉扯不清,她只要远远看戏就行了,避免像之前似的、自己脱不了身了。 林云嫣固然会说她们这些人无中生有,但山上看到了雪褂子,山石洞里还有那么浓郁的香露味道…… 别人嘴里未必会说,可心里信什么,就不是林云嫣能一手遮天的了。 只是,郑琉没有想到,她这个局布了,管六也确实“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就是回得实在太早了! 胆小如鼠、毫无用处! 什么十两银子,十个铜板都不会给! 郑琉在心里一通谩骂着。 刘迅见她不理自己,忙又道:“郡主,是在下,在下替郡主把那混账赶跑了。” 郑琉气得要赶人,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来人与林云嫣认得? 这么一想,另一个蹊跷之处冒了出来。 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她又背对着身子,这人凭什么认定她是林云嫣? 雪褂子! 章丹色! 这人莫不是林云嫣的相好,与她约好了来看花的? 要不然,怎么晓得她今天穿了什么? 越想,郑琉心里越笃定。 劳嬷嬷昨儿说什么来着? 老天爷都在帮她! 一点没错! 管六跑了就跑了吧,新来的这个就挺好使的。 山石洞里,劳嬷嬷也被突如其来的展开给唬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替姑娘解围,就见郑琉冲她眨了眨眼睛。 意思倒也明确,叫劳嬷嬷先躲着。 郑琉决心先把戏唱了,回头该脱身时,劳嬷嬷再助她一臂之力。 她们二对一,还怕甩不开这新来的? 再者,管六因着云阳伯府下人的身份,不能在人前露面,这新来的就不一样了,他只要说自己与郡主一块,那就是最好的证据。 打定主意,郑琉忙抬起手把帽子收紧了些,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而后,她忽然转身,靠到了刘迅的怀里。 美人忽然投怀送抱,出乎刘迅的意料,虽然念书没有急智,但他抱过女人、他有经验。 根本不用动脑子,刘迅就自然而然地伸手拥住了怀中人,一手搂着腰,一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父亲说什么来着? 英雄救美,比什么都好使! 事实证明一点都没有错! 他来这彰屏园,其实也是赌运气。 玥娘虽然依旧住在水仙胡同,但他与玥娘“情投意合”的消息不再是秘密,他想得到一门能让父亲满意的婚事,靠正经路子已经很难了。 得抓紧一切机会。 如若抓不住郡主,能逮到谁是谁,反正今天来园子里的姑娘都是金贵人。 幸好郡主的车驾显眼,刘迅看到了对方穿了什么颜色的雪褂子,但后园被包下了,他只能从前园悄悄翻墙过来。 真没想到,老天爷太帮着他了。 他正迟疑着要从哪儿翻,就遇见了个东张西望的人。 那鬼鬼祟祟的模样,直接就把“要干坏事”写在脸上了。 刘迅跟上了那人,眼看着对方架梯子、翻墙,他也依样画葫芦翻了过来,就发现了林云嫣被那人拉扯的情景。 几乎是下意识地,刘迅开口喊话。 哪成想那歹人如此“懂事”,一溜烟就跑了,倒是成就了他刘迅的英雄救美。 看看吧,把郡主感动得都扑他怀里来了! 郑琉低垂着头,把脸埋在来人身前,避免对方看到她的正脸。 这人果真是林云嫣的相好,抱得这么顺手顺意的。 想到现在环在腰上的那胳膊,郑琉汗毛都立起来了。 是了,她还不能让这人看出来。 身子轻轻发颤着,郑琉一言不发。 刘迅只当她是“后怕”,不住道:“还好叫我遇上了,郡主放心,不会有事的……” 怀抱着美人儿,刘迅脸上却没有得意之色。 郡主用的什么香露?怎么味道这么重! 两人还身子贴着身子,他被香露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忍忍、再忍忍! 等他收服了郡主,用什么香露,他说了算! 郑琉也在忍。 林云嫣到底什么癖好? 她竟然喜欢这么难听的声音?! 鸭子叫一样的,疯了吗? 忍住、忍住! 郑琉一个劲儿与自己说,只要再忍一会儿,她就能大获全胜,让林云嫣说不清楚! 老天爷保佑,下一刻,两个忍耐的人听到了天底下最动听的一声惊呼。 远远的,从池子对面的山石上传来。 “那儿、那儿怎么……” 第153章 郡主在这儿 北面假山上,林云芳捂着嘴巴。 她得了林云嫣的授意,与其他姑娘们一道耍玩。 郑琉既然要设计林云嫣,势必会有一些目击者,林云芳就得在目击者之中。 这后园子从前也来过几次,二姐仔细与她分析过能设伏的位置,林云芳一一记在心里。 她们一路赏花说笑,沿着山道上来。 二姐说过,山顶往池子对岸看,是最有可能的地方了。 山上人能看个衣着,水边人也有足够的时间脱身。 果不其然,林云芳一登上来,就看到了对岸的两个身影。 章丹色的雪褂子被一男子拥在怀里。 毫无疑问,那个是郑琉。 距离再远,颜色再像,林云芳还能认错自己的二姐?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郑琉的全盘计划。 这人太坏了! 若非今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姐的名声要被郑琉败坏得一干二净! 现在,黄雀要动手了! 林云芳故作失态,惊呼了一声“哎呀”! 这一声,把身边所有人都呼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往对岸。 “那儿、那儿怎么……” “那是郡主吧?” “章丹色,今天只有郡主穿了章丹色!” “不可能!”林云芳跺了跺脚,“我二姐怎么可能与男子搂搂抱抱!我要过去看看!” 池水边,刘迅一下子振奋起来。 从他的角度,能一眼看到对岸山上状况。 好几位姑娘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们正望着这厢,指指点点着,身后跟着一串丫鬟婆子。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这不要紧,他只知道,自己与郡主的身形已经落入了那些人的眼中。 这就够了。 她们就是他最好的见证者。 下一瞬,怀里的美人儿挣扎了起来。 刘迅立刻收紧了胳膊。 定是这一声惊呼把郡主喊醒了,知道自己投怀送抱不妥当,想要抽身而退。 刘迅岂能让她如意? 人跑了,就是妻子跑了! 他要稳稳当当娶宁安郡主,就绝对不能松手。 郑琉挣扎得更凶了! 山上已经看到了动静,也一定看到了她的雪褂子。 很快,会有人把真正的林云嫣引过来。 她必须要走,不能留在这儿。 只是这个“相好”怎么这么不懂事? 情急之下,郑琉唤道:“妈妈、妈妈帮我。” 闻声,刘迅愣了下。 郡主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这一愣,手上就松了下,再看到一双手从边上山石洞里伸出来,刘迅吓得举起双手往后跳了一步。 什么妖怪?! 刘迅松开了手,郑琉还在挣,失去了钳制的身影摇摇晃晃…… 噗通! 刘迅的面前,水花飞溅。 冰冷的池水沾湿了他的脸,他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脑袋无比清明。 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把郡主救上来,两人湿漉漉的…… 他还怕娶不到郡主? 他会游水,虽然就会那么一丁点,但离岸也近。 没有再细想,刘迅亦噗通一声跳下水去。 山石洞里,劳嬷嬷瞠目结舌,姑娘怎么掉水里去了? 她得把姑娘救起来,姑娘可不能出事了! 劳嬷嬷从洞中出来,扑到岸边伸手要去够水里的人。 哪里想到,郑琉手忙脚乱、拳打脚踢地,生生把自己与救她的刘迅弄得离岸边越来越远…… 另一厢,林云嫣与林云静手挽着手,行到了偏僻处。 不久之前,一小丫鬟寻了过来,悄悄与她问安。 “奴婢是云阳伯府的丫鬟,上回行事鲁莽,我们姑娘想与郡主赔礼。” “她在园子那儿等您,她面皮薄,想私下与郡主说。” “郡主,姑娘为了前回的事,被老夫人、伯夫人怪罪,府里人人都怪她,姑娘很不好受。”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姑娘一个机会吧。” 于是,林云嫣叹了一口气,大发善心地跟上了。 她若还在其他人的视线之中,郑琉还怎么发挥? 她得给郑琉留出戏台来。 林云静不放心她,陪着她一块走,如此越绕越深。 姐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说郑琉的戏可真够长的。 前头小丫鬟身体紧绷,暗暗想着,走了这么久,郡主都不问一句,当真是个和善人。 可惜,要着了姑娘的道了。 抬起头往阁楼方向看去,小丫鬟心里嘀咕着,怎么还不挥白帕子? 等看到了白帕子,她就能把郡主往池水那边引了。 好在这儿离那临水台子近…… 下一刻,她听见了惊呼之声,而后嘈杂的叫唤声起,隐约能听见什么“救人”之类的。 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不解极了。 “怎么回事?”林云嫣问她,“是不是出状况了?我记得前头到水边了吧?那儿视野开阔,我们去看看。” 下意识地,小丫鬟要拦她。 可林云嫣不会听她的,与林云静两人快步走了。 台子旁,刘迅与郑琉已经被赶来的人救了上来。 刘迅那点儿水性,险些叫郑琉一起带下水去,此刻趴在岸边,冻得瑟瑟发抖。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松开身边的“林云嫣”。 看着紧紧围着他们的众位姑娘、婆子,若不是牙齿冻得直发抖,刘迅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枉他大冬天落一次水! 林云芳站在最前头,问道:“你们怎么一回事?” “是我硬拉着郡主,是我的错!”刘迅忙道。 林云芳重重呸了一声。 “云芳姑娘先别说这些,郡主冻得都不会动了。” “真是郡主?” 林云芳胸有成竹,面上却依旧凶巴巴的:“远看像,近看哪里像我二姐的雪褂子了?” “恐是湿透了的缘由,先把人扶起来?” 林云芳正要拆穿郑琉,却听得一道清脆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郡主?郡主在哪儿?你们寻我还能寻错人了?” 娇娇的,婉转的,正是林云嫣的声音。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去。 林云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挽着林云静的手,站在那儿呢。 “郡主在这儿!”有人呼出了声。 刘迅傻了,寒意直直往骨头里钻,又冷又痛。 僵硬着脖子,他看向身边一动不动的人。 章丹色,没错啊? 可郡主在那边,他死死拽着的这人又是谁?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54章 都是伯府,凑合着吧 北风瑟瑟。 围着的人往边上让了让。 面前开阔了,林云静看到了水边的状况,愕然瞪大了眼睛。 林云嫣也愣了一会儿。 今日设局反制,她做了不少准备,但最终能收获何等成效,得看刘迅与郑琉有多“配合”。 万一刘迅蠢到根本寻不到郑琉,那只能说,运气不站在林云嫣这一边。 而好结果嘛,自然是林云芳拦住了假扮身份的郑琉、以及误判了的刘迅。 依刘迅的性子,他既然认为这章丹雪褂子之人是林云嫣,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松手。 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也够林云嫣做一番文章了。 只是,为什么这两人浑身湿透了? 看了眼池水,林云嫣叹了一声。 竟然掉水里去了…… 这、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老天爷还是想把这两人送作堆。 太想了。 “这不是刘靖刘大人的公子吗?”林云嫣眉头微蹙,“后园是我包下来给姐妹们赏花的,你一个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迅没有作答。 他震惊于林云嫣的现身,但他更想弄明白他从水里捞上来的到底是谁。 他想去解那雪褂子,可他实在冷得够呛。 有嬷嬷捧着干净的棉褂子来了,刘迅裹了个严严实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伸出去。 林云嫣也没有让他回答,极其自然地问起了林云芳:“三妹,怎么一回事?” 林云芳一个激灵。 姐妹之间心有灵犀。 林云芳一下子领悟了,还有要紧的一桩没有提出来呢。 “已经弄清楚不是我二姐了,不管是谁,总不能这么冻着吧?”林云芳说着,接过了棉褂子,上前一步去,佯装要扶地上之人,手才伸了一半就顿住了。 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用力吸了吸,林云芳奇道:“什么味儿?” 林云芳一说,自有离得近些的姑娘也嗅了嗅。 “好像有点儿香露吧?”那姑娘不敢断言,“是郡主身上的吧?叫风吹过来了。” 林云芳忙跑到林云嫣身边,苦着脸“哎呀”一声,抱怨道:“二姐,你这香露太浓了。” 说完,又跑回郑琉边上,努力闻道:“好像是一样的味道,但没那么浓。” “才从水里救起来呢,用了什么香露都被池水泡没了,”恩荣伯府的六姑娘嗔了林云芳一眼,眼下还是取暖要紧,别的可以晚些,“我来吧我来吧,我来看看是哪位姐姐不幸落水。” 说完,夏六姑娘上前去,把人半边身子扶起来。 得先把湿透了的雪褂子解了,再让林云芳把干净的棉褂子递过来裹上,然后挪去室内,把里头的衣裳都换了。 她想得很好,只是没想到,这状似昏厥的人一点儿都不配合。 郑琉根本不愿意解开雪褂子。 若失去了帽子的遮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落水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落水?为什么她再一次弄巧成拙、脱不了身了呢? 可她太冷了,冷到脑袋里都是冰渣子,根本理不顺。 更要命的是,她冷到使不出力气来,没挣扎几下,帽子就被夏六姑娘扯去了,露出了真容。 “郑姑娘?” “竟然是郑姑娘!” “先前来的时候,你穿的不是这件雪褂子吧?” “怎么换衣裳了呢?” 郑琉的嘴唇发紫,“我、我”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不远处,又有一人赶到了。 来的是郑瑜。 此前,郑瑜一直在找郑琉,却没有收获。 一路寻过来,听说有人落水时,郑瑜心里就咯噔一下。 隐隐的,她猜到是郑琉出事了。 莫非,郑琉换了雪褂子,却与郡主碰了面,那等尴尬下,郑琉脾气上来了、把郡主推下水去了? 那可是宁安郡主! 推郡主落水,皇太后不降罪才怪! 郑瑜提着裙子往水边赶,一路上满心满眼的都是期盼。 得是郑琉落水! 得是郡主气头上把郑琉推下去了! 可等她过来一看,郡主确实站在岸上,一点水没有沾,郑琉也确实落水了,湿哒哒的,就是这状况、与她设想的不太一样。 几乎是一瞬间,郑瑜想好了办法。 她扑到郑琉身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你怎么掉水里去了?要不要紧?这大冷的天,病了怎么办?” 说着,她又抬起头,与林云嫣道:“郡主,不如先让他们暖暖身子,请了大夫?” 林云嫣知道郑瑜的主意。 换衣裳、取暖,其他人不能拥着,也就散了。 之后哪怕掰扯缘由,也少了这么多人证。 消息传开去,也就是个落水的结果,起因过程全部都瞒下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即便是林云嫣,也不能拦着郑琉驱寒。 此时,刘迅却积极反对了。 他以为是老天爷相助,没想到李逵变李鬼,一样的雪褂子、不一样的芯子。 可错误已经造成了,他得止损! 姓郑的,应该是云阳伯府吧? 和诚意伯府一样,都是伯府,凑合着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在下来赏梅花,误打误撞来了后园,正好遇见这姑娘被个登徒子纠缠,在下便出言喝止,”刘迅道,“那登徒子跑了,这姑娘却吓坏了,在下安慰她,她挣扎间落水,在下又跳下去救她,在下失礼了、失礼了。” 哪怕嘴巴冷得痛,刘迅还是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旦各自取暖去,人都散开了,他哪里再召集这些人证来? 至于其他姑娘讲到的,这郑姑娘先前穿的不是这身雪褂子,刘迅也顾不上细想了。 “没想到,你还挺英勇的。” 声音娇娇柔柔,语调阴阳怪气。 刘迅一愣,循声看向林云嫣。 林云嫣哼了一声:“你既是误打误撞,既是意外救人,你怎么知道救的是‘我’?大伙儿可都听见了,你之前喊的是‘郡主’。” 林云芳立刻附和:“没错,我听得清清楚楚!” 林云嫣又道:“你凭什么判断的?我和你很熟吗?我好好地与姐妹们赏花,你坏我名声做什么?” 倒豆子似的,林云嫣继续往下说:“就因为我在慈宁宫说你鸭子叫?你让姐妹们评评理,那几天皇太后病中要静养,能听你这嗓子和她说东说西吗?” 第155章 泡过一池水的情谊(求月票) 饶是知道不合适,在听到“鸭子叫”时,还是有姑娘没有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位公子说话声音难听,原以为是落水挨冻的缘由,没想到早就如此。 不过,她们都有兄弟姐妹,哪怕不是嫡亲的,也有表亲,知道男子在这么个年纪、会有这种状况,过了就好了。 郡主如此形容,贴切是贴切,但也太损了。 话说回来,郡主亦是担忧皇太后娘娘,情理之中。 刘迅冻得发青的脸,被这一笑,笑得青中发白。 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林云嫣赶了先。 “你说你救人心切?正好遇上?”林云嫣的脸沉了下来,恶狠狠道,“别不是你寻来的什么登徒子吧? 你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我今日穿的章丹色的雪褂子,误以为水边的郑琉是我。 你就让登徒子与你合唱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目的是算计我跟你一道落水? 真是有个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你爹英雄救美攀上了辅国公府的姑娘,你想依样画葫芦来攀我?” 林云嫣气得浑身发颤。 她当然知道登徒子十之八九是郑琉的人,但她得暂且安到刘迅脑袋上。 不这么说,又怎么能迅速、简洁地向在场的姑娘们介绍刘迅呢? 果不其然,听林云嫣这么一说,郑瑜立刻发难。 原来今儿郑琉不理亏。 郑琉是替郡主挡灾了! “阿琉,是不是这么一回事?”郑瑜问着,“这人贼喊抓贼,他拉扯着你掉下水去的?” 郑琉还懵着。 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全身而退,就已经被摘出来了?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郑琉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怯生生道:“是他来拉扯我的,我挣扎间落水了……” 刘迅难以置信地看着郑琉。 算计,他确实算计了。 虽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但不是他的错事就别想安在他头上! “这位郑姑娘,明明是你对在下投怀送抱,”刘迅在这个词上咬字极重,“你不扑上来,在下岂有随随便便对你动手动脚的道理?在下又不是什么登徒子!” 郑琉心急着要骂。 若不是这人不肯松手,她怎么会落水? 郑瑜根本不给郑琉发作的机会,道:“公子自重!你贼喊抓贼、居心不良,就不要再在这里巧舌如簧了。我妹妹是个清白姑娘,经不起你胡说八道!” 眼看着刘迅落了下风,在林云嫣的授意下,林云静问道:“郑琉妹子,你怎么会换了一身雪褂子?你要不穿这身,这糟心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郑琉心里亏着,不敢做声。 郑瑜却不晓得那些,听林云静这么一说,心里火气蹭蹭的。 诚意伯府怎么回事? 得了便宜还卖乖? 要不是郑琉,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就是郡主了! 郑琉以前千不该万不该的,但今儿她又没错! “章丹色衬景,阿琉特别喜欢,只可惜这件小了些,只好带来观个景,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郑瑜越说越委屈,“这什么刘公子,根本就是冲着郡主来的,郡主要收拾他只管收拾,先让我们阿琉去取暖吧。” “没有别的意思?”林云芳突然道,“那我怎么还闻到香露了?” 郑琉买了,一定会用。 只是她落水了,身上味道不明显。 可林云芳从最初靠近时就隐隐约约闻到了些。 二姐为了不让味道混在一块,甚至都没有走到近前,只在外侧站着。 直闻到了现在,林云芳才彻底确定了位置。 山石洞里! “你们谁也来闻闻,这洞里是不是有浓郁的香露味道?”林云芳道。 夏六姑娘听她的,先一步走进洞里。 这一闻,那股冲人的味道迎面而来。 “里头打翻了一整瓶吧?”她皱着眉头退出来,“怎么这么浓!” 有人这么一说,又有其他姑娘来试。 “怎么回事?” “郑琉换了章丹色的雪褂子,还用了和郡主一样的香露?” “郑琉,你这是做什么?” 郑琉缩了缩脖子。 这都闻出来了,林云芳属狗的吗? 郑瑜察觉到郑琉的身子一僵,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过来了。 郑琉理亏。 郑琉错得离谱了! 她为郑琉据理力争,郑琉却挖了这么一个大坑。 现在怎么办? 能不能蒙混过去? 郑瑜拿定主意之前,刘迅也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 “妈妈……”刘迅猛地抬起头来,指着那山石洞道,“她先前对着里头喊了声‘妈妈’,然后里头伸出来一双手,没错,就是有个婆子躲在里头!” 林云芳问:“那婆子呢?” 刘迅答不出来。 郑琉的心沉了下去,一定是劳嬷嬷,劳嬷嬷现在不见踪影。 这时候,林云嫣替他们答了。 “山石洞七弯八绕的,那嬷嬷从别处跑了吧?”林云嫣呵地笑了声,“能不跑吗?你换下来的雪褂子在她那儿吧?她替你洒了香露,又在洞中藏身了很久,身上也都是味道,所以她不敢现身,不然大家一闻就闻到了。” 适时地,林云静双手捂嘴,难以置信地道:“二妹,你的意思是……” 林云嫣这才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郑琉:“你想害我。” 郑琉的心跳,擂鼓一般。 她冷得要命,仿佛还浸在池水里。 “你不知道怎么得知我今儿的衣裳颜色、香露,你也预备了一套,而后找人在这池子边做戏,想让其他远远看到的姐妹以为我与男子拉拉扯扯,”林云嫣的声音很平,不带起伏地,“你运气不好,刘迅出现了。 他也想算计我,却把你认作了我,你将计就计投怀送抱,被云芳她们看到之后,棋子就没用了。 你想弃子、刘迅不想被弃,拉扯间落水了。 是这么一回事吧?” 郑琉语塞。 其实,也不用郑琉承认,在场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郡主讲的是最符合眼前状况的。 “你嫉妒云芳,诬陷她出千,被我拆穿了,你就恨上我了,竟然想出这种污我清白的手段来,”林云嫣对郑琉说完,又对刘迅说,“你也不是什么善茬,偷偷进后园欲行不轨,却误入了郑琉的局,成了这个结果。 要我说呢,老天爷真长眼,你们是泡过一池水的情谊了,不如凑作堆吧。 一样的坏心思,谁也不耽误谁。” 端午好。 喊喊月票~~~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celestial李的打赏。 第156章 惨兮兮也是一种风味 寒风又起。 裹着雪沫子飘过来。 郑琉用力眨了眨眼睛。 陷阱被拆穿,尴尬与愤怒充斥心田,郑瑜的愕然和其他姐妹们的审视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 可,也就是这样了。 刀子划破了皮,鲜血淋漓,最初自然是痛的,但后来余下来的是麻木。 随便吧,爱看不看。 不再为边上那些外人而不安之后,郑琉混沌的思路反倒清明了一些。 她这时候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误会了林云嫣与刘迅的关系。 这刘迅根本不是林云嫣的相好。 所以,在对岸山上传来惊呼后,他才会死揪着她不放,甚至在她落水之后,也积极跳下水来。 是勇敢吗? 是好心吗? 怎么可能呢! 而这阴差阳错又是怎么发生的? 章丹色的雪褂子,浓得不像话的香露…… 郑琉猛地转头看向刘迅:“谁告诉你郡主穿了什么颜色的雪褂子?” 刘迅面色难看。 这李逵变李鬼,竟然是这云阳伯府的姑娘闹出来。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要算计郡主,自己怎么会意外着了道? 若没有着了道,等找到了真正的郡主,他…… 刘迅心里不舒坦极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再看郑琉,落水后狼狈不堪,头发散了,面色惨白,实在算不得好看。 刘迅拥有着媚眼如丝的玥娘,又见到了只等娇艳绽放的花骨朵宁安郡主,几方一对比,越发显得郑琉落了下乘。 他只能不住安慰自己:惨兮兮也是一种风味。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刘迅道,“没有人告诉在下……” 郑琉呸了一声! 刘迅与她的目的已经不同了,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去咬林云嫣? “你算计我!”郑琉不再管刘迅,只与林云嫣道,“你故意让我知道这些,又把刘迅引来,你不要的垃圾就扔给我?你倒是会打算盘!” “哦?”林云嫣挑了挑眉。 还行。 郑琉做事情,只是想不周全,倒没蠢到理不清楚。 看看,这不是想明白了吗? “那你说说,”林云嫣睨她,道,“我怎么故意让你知道这些的?” 郑琉躺坐在郑瑜怀里,只有她抬头看着林云嫣,也只有她在郡主的眼中看到了“鼓励”与“催促”。 这个打算盘的竟然还得意洋洋? 郑琉几乎要跳起来。 只可惜,刚刚支撑起身子,就被急切的郑瑜按了回去。 “你疯了吗?”郑瑜捂住了郑琉的嘴,“我看你是疯了!你一天天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你满脑子这样那样的,你倒是留一份给母亲、给我,你让我们云阳伯府还怎么做人?” 郑琉挣扎着,却挣不开,急切之下,拳打脚踢、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 可她挣不过郑瑜,更挣不过郑瑜身边的丫鬟。 郑琉又气又急,怒火中烧。 什么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这么帮她的? 她要叫劳嬷嬷来,让劳嬷嬷把“知道”的过程说出来,别人就晓得是林云嫣算计她了。 林云嫣看着这场面,心知已经尘埃落定。 她交代看管后园的婆子,道:“先前几位嬷嬷下水救人,都辛苦了,一会儿喝些姜汤去去寒,再抓两贴补药压压惊。 还得再辛苦一回,把这位刘公子送回刘大人府中去,免得半道上再出什么差池,又想赖到我头上。” 挽月适时地递上了红封。 婆子自是连连应下。 她们彰屏园,日常多有百姓来赏花,也时常招待簪缨贵胄。 吵架打架的都见过,宁安郡主不是身份最尊贵的,有人落水也不是头一遭。 可这种谋算来、谋算去,最后把自己算得精光的倒霉事儿,还是第一回。 “我今儿乏了,先回府去了,”林云嫣与其他人行了一礼,“姐妹们想玩继续玩。” 主家要走,客人们哪儿还有兴致? 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出来耍玩,还没热闹起来呢,就叫郑琉坏了事。 当然,这出闹剧也挺热闹,但一想到其中陷阱…… “郡主好心好意请她们来,谁知道……” “万一真叫郑琉得逞了,那郡主怎么办?” “原就不该请了,也是郡主心善,先前不还与郑瑜姐姐说话吗?” “郑瑜姐姐真可怜,被这样一个妹妹连累。” “上回打马吊出了事,郑家都没有好好管一管。” “我听祖母说,中秋那天,云阳伯老夫人还去呛诚意伯老夫人呢。” “当真?她们理亏,还能去呛?” 言语之中,满满都是嫌弃与排斥。 郑琉光顾着挣,对这些也不在意了,郑瑜却是越听越难受。 “老夫人都那样,可见家里状况。” “郑瑜也未必不知情。”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落入耳朵,前头那些,郑瑜都忍住了。 唯有这一句,她情绪上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根本不知情! 她若知情,能让郑琉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她捆都要把郑琉捆在家里,不让她迈出房门一步。 “我上辈子欠你了吗?我们全家上辈子欠你了吗?”郑瑜颤着声,“你要疯自己去疯,做什么要害我们?” 郑琉不挣了。 且不说挣不过两个人,她也确实没有力气挣了。 她直勾勾看着哭泣的郑瑜,越看越是好笑。 装什么无辜可怜虫! 在祖母、母亲面前装乖还不够,在这里还得继续装? 与郑瑜相比,刘迅显然顺眼多了。 声音难听归难听,过些时日大抵就顺耳些了,而五官长相,颇为出色。 刘迅分明就是奔着抓一只肥羊来的! 而她郑琉,算哪门子肥羊? 呵! 刘迅抓到了她,怪倒霉的。 不多时,一辆辆马车离开了园子。 各府之中,见姑娘这么早就回来,颇为意外。 还没到中午呢。 “花不好看?” “郡主没有安排别的?” “别提了!全叫郑家那郑琉搅了!” “还有那什么刘大人的儿子,他和郑琉两个,绝了!” “我要是郡主,我得把他们两个再扔回池子里去,什么人嘛!” 这样的对话,在各府里都有发生,引得各家的母亲、祖母、伯娘婶娘全来听热闹。 在一声声“哎呀”、“小小年纪心眼真坏”、“连郡主都敢算计”里,彰屏园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 第157章 你得病着 诚意伯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把那两大箱笼的物什交给挽月与马嬷嬷处置,林云嫣与姐妹一道去载寿院。 小段氏正和嬷嬷们说话,得知她们回来,颇为惊讶:“花不好看?” “没顾上看花,”林云嫣笑着道,“看人去了。” 小段氏更惊讶了:“什么人这么好看?” 林云芳一乐,笑得合不拢嘴。 此厢计划,只三姐妹晓得,林云嫣并没有提前告知小段氏。 倒不是怕小段氏反对,而是不想让祖母提心吊胆的。 在事成之前,再周详的计划也可能出变化。 真在戏台上慷锵有力倒也还好,连戏院都没进去、只能站在大门外的,才是焦急万分。 倒不如掌声一片后,再来说一说。 林云芳这么一笑,小段氏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上一次,她与林玙讨论之后,决心做好压阵的。 难道说,这几个丫头,已经先锋出阵,把敌方给斩于马下了? 可今日分明是去赏花了,怎么还能把那刘家父子算计在其中? 小段氏好奇起来,冲阮嬷嬷抬了抬下颚。 阮嬷嬷会意,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了,自己守着中屋,又让岑嬷嬷守在屋外。 正巧,陈氏迈进了载寿院。 见岑嬷嬷守正房的门,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早回来,莫不是出状况了? 不过,有林云嫣在,陈氏倒不担心三姐妹吃亏。 岑嬷嬷禀了一声,小段氏让陈氏进了里头。 陈氏一见林云芳乐呵呵的样子,刚悬起来的心又落了下来。 她就说嘛,京城那么多金贵姑娘家,能让云嫣吃亏的,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只手。 绘声绘色地,林云芳把事情说了一遍。 小段氏紧紧握着林云嫣的手,脸色阴沉极了。 陈氏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倘若一招不慎,真被算计去了……”小段氏捂了捂发紧的胸口。 林云嫣问:“我要真被算计了,那刘大人大摇大摆来提亲,您要怎么办?” 小段氏瞪大了眼睛,急道:“赶出去!” 林云嫣弯着眼睛直笑:“您是体面人,怎么还赶人呢?” 小段氏:…… 哎呦这小祖宗! 平时寻着机会点一句、戳一句的也就罢了,怎么这时候都不放过? 这种事,是能随随便便假设的? 小段氏一想到被算计去了的场面,浑身就不舒服极了。 林云嫣侧着身子,半哄半逗地:“真出了状况,您可千万把那姓刘的赶出去,是他家不义在先,若与这种人家掰扯不清,我们林家列祖列宗就不体面了,您得先放下自己的体面,为了祖宗大人们着想,对吧?” 有理有据,思路正确。 小段氏当真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如此一闹,倒也把两位长辈的那点儿揪心与后怕给闹散了。 林云嫣又道:“办事儿讲究一个齐心协力,您看,我们姐妹同心,郑家那两个自己还没掰扯明白呢。” 林云静腼腆道:“我只跟着二妹转了转,说了两句场面话,今日云芳厉害,应对不错。” 林云芳喜笑颜开:“不枉我准备了一晚上呢。” “我就说呢!”陈氏眼睛一亮,“昨儿晚上躲屋里就琢磨这个了是吧?” 叫母亲点出来了,林云芳抱着她的胳膊娇娇笑了笑。 “老夫人,您不晓得哩,”陈氏指着林云芳,“用了晚饭就躲了,我还奇怪她转性老实了。 我就特特去她屋里看看,只瞧见她坐在书案后头提笔,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我就问她在想什么,她不肯答,也不肯叫我看纸上内容,闷着头就把我推出屋子了。 跟防贼似的防我,那咬笔头的样子,人家考状元都没她仔细。 原来,就是在想着怎么办好今天的事呢!” 林云芳面上有几分小得意,又道:“我今儿回去还得再总结总结。” 小段氏听乐了,笑了好一通,道:“有备无患,我们云芳长进了。” 长进些才好。 才不会被什么“好姐妹”给害了! 那个郑琉,当真不是个善茬,想害云芳失手了,又要害云嫣。 另一厢。 云阳伯府之中,几乎闹翻了天。 郑琉落水又挨冻,半道上就烧了起来,昏昏沉沉被挪到了床上。 听郑瑜说了来龙去脉,云阳伯夫人哭丧着脸面对怒气冲冲的婆母。 等云阳伯老夫人又问完了劳嬷嬷,气得要把人打一顿发卖:“阿琉年轻没心眼,你也是?你这把年纪活到猪狗身上去了?被林家那臭丫头算计得明明白白!” 郑琉哪里能让劳嬷嬷走? 她身边,只有嬷嬷是真心疼她。 病得迷迷糊糊的,郑琉哭着喊着要嬷嬷。 云阳伯老夫人被她吵得头痛,干脆随了她的心意,先暂留下劳嬷嬷。 伯夫人询问道:“若那刘家寻上门来?” “他家难道干净?”云阳伯老夫人拍着桌子。 就是一场戏,各怀鬼胎,谁也没安好心,只是郑琉和那刘家的蠢笨,输了个精光,全叫林家丫头一人独赢了。 伯夫人当然也清楚其中弯弯绕绕,可她眼前需要的是一个应对的策略,而不是等刘家来人后与他们扯什么“谁都不干净”。 只是,老夫人在气头上,没法沉心商量。 可出乎云阳伯夫人意料的是,直到夜幕降临,刘家就没有来人。 刘府里,刘迅的书房外支起了药炉。 母亲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把厚重的被子掀了。 刘靖背着手进来,冲他摇了摇头:“你要养病。” “我又没病。”刘迅顺着接了一句。 那池水固然冷,又吹了好一阵子寒风,但他身子骨抗住了。 回到家里,一碗姜汤灌下去,出了些汗,一点事情没有。 “让你养着你就养着,”想到儿子并不一定听话,刘靖语重心长道,“那云阳伯府不一定好说话,你就算救了那郑琉,他家也会说你算计在先。” 刘迅急了:“他家也不占理啊!我总不能白白去池子里泡了一回吧?” “你若不想白白泡一回水,你就听我的,”刘靖道,“你得病着,病得越重越好。” 要不然,还怎么和云阳伯府谈条件! 感谢书友彤彤1609、徐必成官方女友、小院子、云水98的打赏。 第158章 一石二鸟 刘靖今日当值。 他记挂着刘迅去彰屏园的结果,打算中午回家用饭,没成想,还不到午休时,妻子就使人来衙门寻他,说是刘迅落水了。 这么大冷的天,落水可大可小。 刘靖匆匆赶回家里,迎面遇着大夫离开。 依大夫的意思,刘迅虽受凉,但身体并无大碍,只要注意驱寒就好。 刘靖的心放下不少。 徐缈依旧忧心忡忡着:“我只听迅儿简单说了两句,云阳伯府的姑娘落水,他便跳下去救了,哪知道人家本来就是个局、叫他给坏了事,对他恼得不得了。” 刘靖安慰了妻子一番,心里却思考着刘迅的“收获”。 救了云阳伯府的姑娘,那就是让宁安郡主逃脱了。 可惜、实在可惜。 好在也是伯府,并非不能将错就错。 当然,他得先把事情弄明白。 徐缈在时,自不好细问刘迅,等徐缈离开后,刘靖当然要听说法。 他在太师椅上落座。 刘迅见父亲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了想,还是抱过被褥,老老实实靠着引枕躺着。 见儿子还算听话,刘靖稍稍放下心来。 “今日所有来龙去脉,你仔仔细细、从头到尾与我说一遍,”说完,刘靖又补了一句,“哪怕是细枝末节,也不要漏了。” 刘迅的喉头滚了滚,伸手挠了挠脑袋。 刘靖十分了解儿子,刘迅如此反应,并非他答不上来,反而是想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先把你从出门到回府的经过讲了,”刘靖替他拿主意,“云阳伯府的丫头搞了什么花样,晚些再说。” 刘迅应了。 “我在园子不远的街上等到了郡主的马车,她的车驾很好认。” “她一点不着急,还买糖葫芦吃。” “有个婆子到车前说了什么,她们的马车才到了侧门外。” “我没敢跟太近,远远看到郡主穿了章丹色的雪褂子。” “我只能从正门进,见一人鬼鬼祟祟,我就跟了上去,他架了梯子翻墙,我也跟了。” “那人在池子边与一章丹色雪褂子的人拉拉扯扯,我以为是郡主,就大喝一声。” “我以为化解了郡主的危机,郡主似是吓着了,往我身上扑,我还心说‘这下稳了’。” “对岸山上有人看见我们了,郡主挣扎着想脱身,我怎么可能让她跑了?” “拉扯间,她朝山洞里喊,里头伸出手来吓得我松了手,她就跌水里去了,那我肯定跳下去救她。” “被看园子的婆子救上来,我都没松手,其他姑娘们都围过来了。” “怪我太心急,没看到正脸就‘郡主长郡主短’的,郡主却好好地站在外头,再一看,被我抓着的人是云阳伯府的那个。” 刘靖听着,一言不发,越听眉头越紧。 等听刘迅说完了林云嫣对郑琉的控诉,他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被耍了,”刘靖深吸了一口气,“都被宁安郡主耍了。” 刘迅瞪大了眼睛。 当时,郑琉确实是这么说的,刘迅也觉得巧合太多,十分蹊跷。 可他并未怀疑到郡主身上,只觉得是郑琉设计别人不成、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恼羞成怒于是反咬郡主一口。 结果,真就是郡主在背后捣鬼了? 刘靖见他想不明白,便道:“你以为郡主的车驾为何一直在街口?” “她想吃糖葫芦?”刘迅下意识接了一句,说完也知道不对,又道,“郡主脾气大,她想压轴登场。” 人不到得七七八八,那种娇娇女,怎么会先行露面? 刘靖摇了摇头。 若是在半日之前,他可能也会这么揣度郡主。 可现在再想,刘靖的答案就不一样了。 “她只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郑琉,”刘靖道,“她得让你看到她穿了什么,也得知道郑琉带上了章丹色的雪褂子。” 刘迅愕然。 原来,他在跟着郡主的车驾,而他又被别人跟了? “你若不知道章丹色的是她,你还会去拉扯郑琉吗?郡主不止算到了你会出现……”说到这儿,刘靖一下子语塞了。 迅儿为什么会去彰屏园? 因为他从诚意伯那里听说了郡主要与姐妹们赏花! 好好好! 原来如此! 真是一石二鸟。 不仅处置了居心不良的郑琉,也防住了他们父子。 好谋算、好心机。 诚意伯在翰林院挂着职,平日也不理别的事,性子温和又不进取。 时间太久了,刘靖都忘记了,诚意伯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 当年,先帝爷还在时,诚意伯议政论政,颇受先帝赞赏。 此人绝非庸才! 这也让刘靖十分不理解。 他若有诚意伯那样投胎的本事,他一定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而不是闲职混日子。 再说宁安郡主,是他看走眼了。 郡主不是个被皇太后和家里宠爱得不知世事的娇娇女,她有她的本事。 她明知道迅儿和郑琉在谋算什么,在园子里还能该唱戏时唱戏,该讲解时讲解。 这是靠诚意伯在背后出主意就能有的成效吗? 刘靖可不信! 当爹的不出面,能提前把孩子教得这么周详、能应对各种场面变化,这哪是爹啊,神仙都不行! 要不然,迅儿能一回京,就慈宁宫、学会、彰屏园,连吃三个亏? “郡主那儿,是我失策了,”刘靖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叫你娶了郡主,未必是好事。” 刘迅闻言一愣。 失手就是失手了,倒也不用这么安慰他。 刘靖耐着心思分析道:“夫妻相处就是东西风,看谁压得过谁。郡主远比之前料想的要聪慧、谨慎。这样的女子娶回家里来,并非幸事。” 在刘靖看来,娶妻要娶拿捏得住的。 不需要多聪明,最要紧的是温顺、柔和,能好好听话的。 郡主显然与这些对不上。 郑琉当然也不聪明,而且自作聪明,这种人极容易坏事。 可惜,事已至此,宁安郡主闹了这么一场戏,迅儿再想与其他姑娘说亲几乎不可能了,只有郑琉…… 毕竟也是伯府姑娘。 刘靖道:“先娶了再看,朽木也得试着雕一雕。” 第159章 家学深厚(求月票) 午后。 刘靖没有回衙门,只使人去告了假。 因为刘迅“起热”了。 刘靖又请了大夫来,面上全是焦急与担忧:“可能还是没有压住,叫那寒气入体,这就发出来了。” 大夫与刘迅号脉。 从脉象看,状况还算平稳,只是这额头滚烫、浑身发红又昏昏沉沉的样子,确实不太乐观。 也对。 这么大冷的天在池水里泡了会儿,又没有立刻换干净衣裳,起热真不稀奇。 先前身体没反应过来,现在开始了,也是常有的。 还有不少人,白天精神头不错,夜里烧迷糊了。 大夫重新开了退烧的方子,又叮嘱了好一番,尤其是要注意夜里状况,这才离开。 刘靖送走了大夫,见徐缈忧心忡忡,便道:“夫人先回屋里休息吧,我知道夫人担心,可大夫说了,夜里才危险。白日我看着他,夜里夫人来守着。” 道理确实如此。 徐缈颔首,交代了声“有变化立刻告知我”后,便先走了。 刘迅翻了个身,睡觉去了。 不得不说,为了骗过大夫,真不容易。 等到了半夜里,徐缈亲自守在儿子书房里,刘靖也没有去歇息,合衣半躺在边上榻子上。 如此折腾了一宿,他才换上朝服,带着一脸的疲惫上朝去。 朝房里,官员们到了不少。 昨日的热闹自是传开了。 有几人的女儿、孙女就在彰屏园,事情说得具体些,大部分的人则是道听途说,只晓得个大概,进了朝房,凑在一起说道了几句。 刘靖迈进去,与众位大人行了礼。 “刘大人,”见他眼下青肿,有人不由问了句,“夜里没歇好?” “犬子起烧了,半夜里几次说胡话,把他母亲都吓得不行,”刘靖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失态、失态,很严重吗?我再抹把脸?”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尤其是安逸伯,黑着一张脸要说“你们两家到底怎么胡乱算计着、把自己都算下水去了”,闻言也只能把话咽下去。 刘家儿子都发烧烧迷糊了,他对事情掌握得还没那么清楚,还是不骂了吧。 就算真是刘家错得离谱,毕竟病倒了,也得口下留一些分寸。 时辰到了。 朝臣登金銮殿,三呼万岁。 圣上坐在龙椅上,听底下一一奏事,只当又是极其寻常的一日。 哪知道大事都议完,曹公公准备“无事退朝”时,有一位老迈御史站了出来。 御史姓葛,别看年纪大了,中气依旧十足。 云阳伯的女儿前次算计诚意伯府的三姑娘不成,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又想坏了郡主清誉。 刘大人的儿子也没有从学会舞弊之中长进多少,厚颜无耻想接近郡主、却反而撞进了郑家的局。 一来二去,两人落水。 闹成这样一个结果,显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郑家对姑娘管教不严,刘家自然是家学深厚! 龙椅上,圣上的嘴角狠狠一抽。 昨儿还有如此闹剧? 如若只听个热闹,夏清略讲故事自然更得圣上的喜欢。 那孩子擅长这事儿,能让人身临其境。 而老御史骂人的折子,主旨在于骂人。 “家学深厚”四个字…… 刘靖与夫人情深意切,感情很不错。 因此,即便对这门贵女下嫁的姻缘有些腹诽之人,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没有什么大仇大怨,也不至于当面如此说道刘靖。 更不用说,是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直接戳刘靖的脸皮了。 圣上看了眼刘靖。 刘靖的应对在他的意料之中,老老实实在挨骂。 圣上又去看徐简。 徐简眉宇舒展,唇角微扬,看乐子看得明目张胆。 圣上:…… 行吧,也不算多意外。 徐简确实乐在其中。 昨儿的布局,他大致晓得。 成果如何,玄肃也都向他禀了。 要他说,能这么顺顺利利落到水里去,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刘迅和郑琉注定就得当夫妻。 可徐简也有不知道的。 小郡主下帖子,怎么还下到葛家去了? 葛御史能骂得这么利索,可见老人家的孙女就在彰屏园,把事情来龙去脉都理顺了。 再说那被骂惨的两位。 云阳伯叫那“家学深厚”震得脑壳发麻。 昨日,整个郑家都是在心急火燎中度过的。 郑琉弄出这么糟糕的事情来,偏病得稀里糊涂,云阳伯想骂她训她都没辙。 真是自己气得要命,病床上那个都听不见几句。 这骂了有什么意思? 还得担心刘家寻上门来。 哪知道刘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云阳伯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的时候,葛御史的这四个字一下子把他打醒了。 这一条道上,刘靖可不好应付。 当年老国公爷都着了道、拿刘靖的殷切没有办法,他云阳伯难道能比老国公爷都厉害? 人得有自知之明。 这么一想,云阳伯更气了。 怎么阿琉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招惹诚意伯府的姑娘,一次没成,还来第二次? 那可是郡主! 现在好了,惹来了刘靖这么一匹豺狼,不被咬下一块肉来能收场? 云阳伯越想越不舒坦,甚至有那么一瞬,他都羡慕老国公爷。 刘靖再殷切,人家也是圣上钦点的传胪,学问真材实料,不含半点虚假。 再观他这些年在千步廊做事,政务上用心、勤勉,官名不差。 在家中亦是与夫人相处十分和睦,从来没有其他桃花官司惹上身。 除了当年娶亲之路让人颇有一番看法、以及这两年处理不好与辅国公的关系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能挑剔的地方了。 错了,还有一条。 亲自养的那儿子,养歪了。 没有一点学问,在学会上丢人现眼,题目还是外室偷回来的。 刘迅竟然还养了个外室! 这比刘靖差远了! 云阳伯嫌弃得要命,可大庭广众一道落水,他要怎么把姓刘的赶得远远的? 刘靖也在犯嘀咕。 原来郑家那姑娘还有过污蔑郡主妹妹出千,被郡主当场戳穿的前科? 就她那样蠢笨,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当真愚不可及。 嫌弃自是嫌弃,但是,刘靖也只能捂着鼻子认了。 向中间迈了一步,刘靖跪倒在地,道:“臣、臣没有教导好儿子,他在学会上犯了大错……” 感谢书友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60章 君子好逑 金銮殿里,静了好一会儿。 有人跪下陈述,旁人自是不好张口插话。 可所有人等了等,刘靖都没有往下说去,只先前那么“半截话”。 他认了刘迅学会舞弊,这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前几天在朝堂上,刘靖没少为此被御史口诛笔伐,骂得比今日狠多了。 只是,关于有心谋算宁安郡主的控诉,刘靖没有任何回应。 云阳伯站得靠前些,见状急急转过头来,问道:“刘大人,这就没了?” “还要说什么?”刘靖反问道,“伯爷,下官愚钝,还请伯爷明示。” 云阳伯倒吸了一口气,冰凉凉的,激得他牙根发痛。 不由地,他在心里又骂了郑琉好几句。 但凡郑琉能占那么一些理,他都能把刘靖怼回去。 结果,郑琉理亏极了。 从雪褂子到香露,当场被人戳穿,她还反驳不出一点儿话来。 更要命的是,郑琉有前科,与郡主有矛盾,云阳伯想以“撞上了”来咬死是一场偶然,都缺了点底气。 与之相比,刘靖显然底气很足。 “伯爷若想追究昨日之事,臣有话要讲,”刘靖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犬子他……” 云阳伯的脑袋嗡了一下。 来了,豺狼来了! “刘大人!”云阳伯立刻止住了刘靖,“令郎心仪姑娘,就是把姑娘推下水去?” “云阳伯,讲话要实事求是,令嫒可不是犬子推下水的!”刘靖说完,忽然看向诚意伯,与他拱了拱手,又与圣上道,“事已至此,臣也不惧说实话,先前,犬子在慈宁宫对宁安郡主一见钟情……” 扑哧。 突兀的一声笑,打断了刘靖的话。 旁人兴许分不清楚是谁,但刘靖一听就知道。 是徐简在笑。 刘靖只好抬头看向徐简。 徐简一副看戏看得很来劲儿的样子。 刘靖见状,头痛不已,又不能不理会徐简、继续说下去。 看别人的热闹,徐简可能笑出声就算了,但看他刘靖的热闹,徐简绝不会口下留情。 他必须听听徐简怎么说,再见招拆招。 刘靖如此“识趣”,徐简便问:“请教刘大人,有外室,还一见钟情?” 刘靖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 看看,这就是迅儿不听他的话的结果! 玥娘的存在曝光,让他连编故事,都圆不了这一处差池! “感情之事……”刘靖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想再添补添补,“国公爷年轻……” 出乎意料的是,徐简竟然微微颔首。 “我确实年轻、不懂这些,只听府里老人提过,祖父与祖母感情深厚,祖母去后也便没有续娶,”徐简慢慢悠悠地道,“再看刘大人与刘夫人,刘大人当初一见钟情也钟情到了现在。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人人都和祖父、刘大人这般,刘迅感情充沛,也不稀奇。 刘大人继续,刘迅是怎么对宁安郡主‘君子好逑’的?” 刘靖:…… 他都要看不懂徐简了。 这是在夸他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奇怪的是,徐简看着是质疑,但又没有拆台,似乎还给递了把梯子…… 说话之左右摇摆,立场之飘忽不定,叫刘靖完全没理解。 偏偏眼下紧迫,刘靖没法仔细分析徐简在琢磨什么,只能收敛心神,准备继续往下说。 那厢,云阳伯的脸上,仿佛被泼了一层浓黑的墨汁。 这刘靖怎么一回事? 他那丑事一连串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攀附上宁安郡主了。 依照正常的处置方法,眼下不该是止损吗? 将错就错,紧紧抱住郑琉这么一个“独苗苗”,免得芝麻西瓜什么都捞不着。 可刘靖竟然又把郡主搬出来了。 窈窕淑女,说的是郡主,刘迅不是什么君子,但逑的也不是郑琉。 嘿! 这事儿真是…… 一点儿没把云阳伯府看在眼里! 他刘靖就不怕把郑家彻底惹恼了,直接鸡飞蛋打吗? 刘靖当然看到了云阳伯气得几乎在发抖的肩膀,略定了定神,他道:“听闻郡主要去赏梅花,犬子也去彰屏园了。 对心仪的姑娘,即便不能靠近,远远看几眼也是欢喜。 圣上、众位同僚,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此番心境不算太出格吧?” 这话没有人接。 只曹公公,悄悄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也年轻过,圣上当年对夏皇后亦是心动不已,还是中宫的皇太后每每设宴,召见各家姑娘,圣上都以“给皇后请安”的名义,去花园里露个脸。 这要说一声出格了,圣上得头一个不高兴。 云阳伯也晓得这些前事,暗暗骂刘靖“诡计多端”。 刘靖又道:“也是犬子赶巧了,看到郡主抵达彰屏园,见她穿了身章丹色的雪褂子。 郡主去的后园,犬子自是进不去,便在前园转了转,想着也是同一个大园子,看着同一种梅花。 没想到,遇见一人鬼鬼祟祟。 犬子担心此人要行歹事,跟了上去,果不其然,那人翻过了墙。 后园里都是金贵姑娘,岂能叫这么一人冲撞了? 犬子急急跟上,才翻过墙,就见那歹人在池边拉扯一位身着章丹色雪褂子的姑娘。 他误以为心上人被人骚扰,这才急急出声喝止,把人赶跑了。 犬子当时口称的就是‘郡主’,那姑娘也不解释,只扑上来抱着人哭,犬子以为她被吓着了,还能把人甩开不成? 没一会儿,对岸山上的人发现了状况。 这姑娘突然想跑,还叫潜伏在边上山石洞里的嬷嬷吓唬犬子。 犬子慌乱间松开了手,姑娘也没站稳、就这么摔到水里了。 犬子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连喝了好几口冰水才在赶来的婆子们的帮助下,把人捞上来。 直到那姑娘的真实身份被拆穿前,犬子都以为她是郡主! 犬子的确是有不够周全的地方,他看到郡主穿了章丹色的,就以为园子里不会有第二件。 他当时冲出去,真就是一片好心,哪怕说水边是什么胭脂红、石榴红的,他也会帮助对方把歹人吓走。 他没有要故意去害谁,却误打误撞入了云阳伯府姑娘的局。 大冬天水里泡一场、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被认定为居心叵测。 臣一定要为他说说清楚。” 第161章 冲个喜试试? 说完这一些,刘靖双手按在冰冷的地砖上,弯下腰去磕了一个头。 “圣上明鉴,”他的声音里满是坚定,“是犬子做错的地方,绝不会推脱罪过,但不是犬子做的错事,不能按在他的脑门上。” 龙椅上,圣上眯了眯眼睛。 只看刘靖这斩钉截铁的样子,一时之间,圣上几乎不由自主地、要偏向刘家几分了。 可偏偏,这是刘靖。 圣上自认为对此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葛大人,”圣上唤了声,问那老御史道,“你对来龙去脉清楚些,是这么没错吗?” 葛御史站了出来,神色里也有几分为难。 他先前骂刘家父子可没有留一丝一毫情面。 可刘靖这一席话,偏偏又能站稳脚跟,起码,与他听说到的事情,并无明显的矛盾之处。 姑娘们、尤其是宁安郡主,觉得刘迅出现在后园里不合适。 开口闭口郡主长郡主短,也显得有备而来。 可若是刘迅就是心仪郡主,却又意外撞进了郑琉的局里…… 还不兴人刘迅有点毛头小子的举动吗? 刘迅有居心不良的嫌疑,却没有足够的证据。 而证据不足,衙门里也不能判个“有罪”。 葛御史只好道:“刘大人这个说辞,倒也可以说得通。” 刘靖恭谨地垂下了眼。 心里,又暗暗骂了刘迅几句。 迅儿没有急智啊! 昨日在园子里,但凡迅儿知道怎么替自己解释,也不会造成局面一边倒。 龙椅上,圣上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 视线从群臣面上划过,最后,眼底闪过了一丝不高兴。 不为刘靖,而是为了徐简。 徐简看乐子看上瘾了? 这是刘家的乐子吗?这都扯到宁安头上了! 刘靖话里话外都是刘迅爱慕宁安,宁安固然是看不上刘迅,也没有叫刘迅挨上,可这刘迅“单相思”的名头已经落下来了。 先前他在御书房里与徐简提起宁安,话题涉及刘迅,但毕竟是私下谈话,外头无人知晓。 现在,喊得整座金銮殿、人人都听见了! 再是一个姓徐、一个姓刘,也是血脉相同的亲兄弟。 之后他把宁安指给徐简…… 圣上按了按太阳穴,这光想想就乱七八糟的。 圣上又瞥了徐简一眼,心说,缺心眼了不是? 徐简叫圣上扫了这么两眼,自不会毫无察觉,只是装作没有发现而已。 他在琢磨刘靖的话。 他是知情人。 他知道刘迅就是不怀好意,就是奔着设计林云嫣去的。 越是知道,越得说,刘靖的说辞用了心了,把所有的错处都推了出去,将刘迅粉饰得干干净净。 比刘靖现在的脸都白净。 刘靖还顶着两只青肿的眼睛呢! 思及此处,徐简忽然明白了刘靖的用意。 刘靖提及林云嫣,但他已经不敢再肖想与诚意伯府结亲了,他知道论本事,刘迅完全不是林云嫣的对手。 刘靖的目标是郑琉,不管是将错就错、还是“柿子挑软的”,总归郑琉更好应付。 刘迅越无辜,郑琉越可恶,云阳伯府的路就越窄。 刘靖在煮一碗黄连汤,他还得先把云阳伯弄成哑巴。 这么一想,徐简微微偏过身子,看了云阳伯一眼,又看了一眼。 云阳伯被他看得怒火中烧。 辅国公什么意思? 出了这种事,被人议论、说道,他都有所准备。 御史们肯定会骂,同僚们私下会嘀嘀咕咕,看戏的人不会少,但是,谁会把看热闹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这是金銮殿,不是菜市口! 看热闹,也得讲究讲究地方。 云阳伯越想越生气,与刘靖道:“刘大人的意思是,全是小女的过错?” 刘靖不做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那不然呢? 云阳伯摔了袖子:“你们明明就不怀好意!” “伯爷,说话要讲证据,”刘靖拱手对着圣上又是一礼,“可不能犯了欺君之罪!” 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云阳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圣上正沉沉看着他,只好先行跪下来。 “臣、臣……唉!”云阳伯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郑琉行事颠三倒四,自己没有退路,也没给家里人留一点路。 云阳伯想学刘靖一样撇出去,都无从下手。 撇给刘迅,撇不了。 撇给宁安郡主…… 毫无疑问,事情巧赶上巧,巧成这样,绝对是郡主在背后操纵的。 可刘靖能说刘迅爱慕郡主,他云阳伯能说郑琉也爱慕郡主? 疯了吗? 郑琉那就是嫉妒、仇恨,自以为是,劳嬷嬷被耍得团团转。 云阳伯说不了。 他敢说道一句“郡主将计就计”,那还是郑琉使计在先。 何况,诚意伯至始至终还没有开过口,人家就站在那儿,一脸嫌弃摆在脸上,一副你们谁也别挨过来的样子。 无计可施的云阳伯只能卖惨了:“臣没有管教好女儿,臣万分愧疚。 小女昨日回府之后,又是羞愧又是自责,因着落水受寒,身体没抗住,已经是病倒了。 她此次得了狠狠一个教训,自己也知道错了。 大夫说,她身子本就不算强健,此番外因内因皆有,病情来势汹汹,结果还说不好。 若能熬过这场病,臣一定让她向宁安郡主赔礼。” 刘靖一听这话,心里突突直跳。 那池水冰冷彻骨,小姑娘身子骨弱,病了不稀奇,只要刘迅“病”得更重,事儿就还能办。 可云阳伯这话说的,他家不会是要来一招狠的吧? 自家在谋算着“救命之恩”,云阳伯府直接把命收了去…… 这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分明是用纸篮子打水,不止空、篮子还化了。 “伯爷,令嫒竟然病得如此严重?”刘靖飞快理着思绪,“犬子出手,本是一片好意,是想救人,若因此害了令嫒的性命,那犬子可就好心办了大坏事了,无端端背上一条命。 圣上,臣恳请圣上指派太医给郑姑娘看病。 姑娘家行事虽出格,但罪不至此!” “请太医?” 圣上未置可否,徐简却搭了一句话。 “云阳伯府那姑娘病重得都得熬了,刘迅也病得不轻,”他啧了一声,“请什么太医啊,请个算命的卜一卜日子,冲个喜试试?” 感谢书友20221204185541158、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62章 损得要命 话音一落,金銮殿里,除了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辅国公说了什么? 冲个喜试试?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辅国公说错了? 好像都没错。 这确实是辅国公会说的话。 众位大臣们面面相觑,想笑,却是谁也没敢笑。 突兀的,只一道笑声从前头响起来。 笑的人是李邵。 李邵听了半天,也忍了半天,直到这“冲喜”,实在没忍住。 圣上瞪了他一眼。 李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敢再笑,紧紧抿着唇看向侧边。 没劲。 徐简刚也笑出声了。 徐简不止自己看热闹,还指手画脚指挥上了。 父皇没说徐简一句,却瞪他这个被逗笑的。 这事儿不好笑吗? 这能怪他笑吗? 虽然说,徐简讲的那些话,他平时都不太爱听,但在今日此事上,他觉得徐简说得很在理。 大殿中央,跪着的两个人面色各异。 刘靖诧异地看向徐简。 他的心思、话术,骗骗其他人都行,但刘靖知道,徐简一个字都不会信他。 与他讲得对不对没有一点儿关系,而是徐简从来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即便真就是巧赶上的巧,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徐简也不信。 徐简笃定了刘迅去朝着对宁安郡主下手去了,亦笃定了阴差阳错之后、他会选择将错就错。 他要替刘迅娶郑琉。 那徐简的话无疑是在帮他。 这太稀奇了。 诚然,徐简依旧阴阳怪气、话里藏刀,可结果对刘靖有利。 只为了发泄心中情绪,追求一个话要说得痛快,只要嘴巴舒服了,就能看不到对方其实获得了实打实的好处,而在心里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了? 这种人确实有,而且还不少,但刘靖不会这么去想徐简。 徐简不是如此肤浅的小孩儿脾气。 徐简会坐视他刘靖“心想事成”,那一定有更多的“不成”在后头等着。 只不过是,时机未到,他还无法发现而已。 这么一分析,刘靖内心里泛起了不自在、不舒坦,如渗水似的从缝中冒出来,咕噜咕噜着。 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他又把那些情绪压了回去。 眼下,刘迅能有希望娶到的贵女只有云阳伯府的这个了。 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因此,即便是有些“短视”,刘靖也只能先把这“好处”收下来,而不是总惦记着那些根本想不到的“不成”。 都说下棋要走一步、看三步、想五步,刘靖知道,往常亦是如此要求自己。 但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那些满布迷雾,只眼前这一小块地还能落个脚,他若为着想不透的事情犹犹豫豫…… 连这一小脚都没了! 悄悄地,刘靖打量云阳伯。 他只能看到云阳伯的背影,看到那不住发抖的肩膀,而他看不到的是,云阳伯气得脸都憋红了,仿佛是在热水里打了个滚的虾子。 冲个喜?像话吗? 都说辅国公和刘靖这对父子关系不睦,云阳伯也亲眼见过他们在早朝后几次争执,可这一刻,他满心满眼地想,不愧是两父子! 都在算计他! 刘靖办事,徐简张口,就这么一早朝的工夫,就想定亲了? 和刘靖、辅国公大吵一架? 云阳伯总算没有犯傻,抬起头唤道:“圣上,婚姻岂能如此儿戏?” 圣上站起身来。 再叫他们说道下去,邵儿会失笑几次,圣上说不好,徐简还会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那是板上钉钉的。 大步走下来,经过李邵身边时,圣上压着声交代道:“等下来御书房。” 而后,圣上对徐简微微摇了摇头,摆明了让他少说几句。 等再走到云阳伯跟前站定,圣上道:“等下让太医登门去看看,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论对错。” 说完这些,圣上大步流星往外头去,曹公公急急喊着“退朝”,也跟了上去。 直到圣上出了金銮殿,殿内的气氛才活络了一点儿。 李邵掉转头,没有急着走,梗着脖子问徐简:“你是不是还琢磨了什么话,让父皇根本就不想听你说出口?” 徐简呵地想笑了声,反问道:“殿下想听?” 李邵吞了口唾沫,实话实说,他挺想听的。 十之八九,损得要命。 想想父皇也听不见,李邵挑了挑眉,示意徐简大胆直说。 徐简的胆子本就不小,转头看向正扶着腿爬起来的云阳伯和刘靖,他道:“刘迅那人我熟悉,一根筋、耿得厉害。 郑姑娘没事也就算了,若是有个万一…… 刘迅想着自己把人家姑娘的命给害没了,恐怕惴惴不安,也要步了后尘。 那时候,喜没得冲了,阴婚倒是能配一配。 当阳间亲家还是地府亲家,就看郑、刘两家怎么想了。” 金銮殿里,再次陷入了静寂。 本欲离场的朝臣们僵住了身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哪怕是李邵,摆明了想听“损”的,都被徐简给震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邵想的是,徐简以前对他说话直来直去,恭敬不算多,语气也没见得多好,十分一板一眼、大道理漫天,但确实没这么损过他。 他这位太子,还是让徐简口中留德了。 云阳伯还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又跪下去。 他听出来了。 提醒也好、威胁也罢,辅国公在告诉他,刘迅就是一滩烂泥,沾上了就别想甩干净。 阴婚什么的,那是危言耸听。 刘迅若真的病得半死不活,刘靖哪有心思在朝堂上谋算这谋算那? 但这阳间亲家定是躲不过了。 按了按胸口,云阳伯气得要命。 阿琉是一堆毛病、惹事精,但这也不表示他愿意让她嫁去刘家。 釜底抽薪,那是气头上想想而已。 圣上都点了御医去给阿琉看诊,病情有没有危及性命,一看就知道。 自家弄出那种腌臜事来,云阳伯府的名声才是真的完了。 李邵回过神来,深深看了徐简一眼,抬步往外走。 安逸伯过来,轻拍了下徐简的背:“走吧走吧,老夫寻你有点事儿。” 二更会晚一点,最多晚半小时,我尽快。 第163章 郡主确实有趣 徐简随着安逸伯,不疾不徐走出金銮殿。 安逸伯一副憋了很多话的样子,催着徐简继续走。 边上,一位内侍冒了头,轻声轻语道:“圣上请辅国公晚一步到御书房。” 闻言,徐简便顿了脚步。 安逸伯叹了一口气,冲徐简摇了摇头。 上次,他分明跟徐简说过,早朝上别一直看“乐子”。 今儿厉害了,徐简不止是兴致勃勃看热闹、还积极主动落井下石。 他刚若不拉着徐简离场,等下大殿里,指不定还要生出些什么话来。 真口头争几句,那还算好的。 云阳伯被刘靖把事儿甩得干干净净、又被徐简损了个从头到尾,现如今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安逸伯都弄不懂他会跳起来和刘靖干一架,还是和徐简干一架。 还是离了是非地吧。 金銮殿里干架,就不是去御书房里挨几句批就能完事的了。 “你说你,干什么呢?”安逸伯压着声音,道,“你姓徐,他姓刘,那池水里泡几个人也算不到你头上,你凑什么热闹? 平常想撇清,今天就不撇清了?还胡乱出主意! 你管他家结阳亲还是阴亲? 叫老夫说,都是一丘之貉!” 徐简低垂着眼帘、抿了抿唇,连安逸伯都没有看到,他的眼底里带了笑意。 叫徐简来说,安逸伯比他都急。 老伯爷那大嗓门、直脾气、凶嘴巴,被逼得只能在这儿低声细语和他掰扯道理,还真的挺不容易了。 这么一想,徐简便想着“让一步”。 和老伯爷低个头,承认刚才话太多,也不是什么事儿。 正要启唇,徐简余光瞥到了林玙。 林玙把心情不睦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一副不想说话、不想评论的态度。 他性子一贯和善,几乎就没有这种发脾气的时候,因而熟悉的、不熟悉的朝臣都很识趣,并不去寻他说话。 林玙乐得清静,稍稍在殿内缓了缓,才抬步往外走。 生气吗? 宝贝女儿被人如此算计,做父亲的岂能无动于衷? 可要说气得多厉害,那真没有。 云嫣是掌握了局势的那一人,她不止掌握到了郑琉与刘迅的心思,还将计就计、完美处理掉了。 能有这样的本事,林玙十分欣慰。 人生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当意外发生时,他无能为力。 可在意外之外,还有许多算计与坎坷,那些是能够去避免、去化解的。 他是父亲,无论他有多么想,他也无法护住女儿一辈子,真正能保护得了云嫣的,只有云嫣自己。 他看到了云嫣的能力。 这比什么都让林玙高兴。 只是这份高兴不能摆在脸上,他得藏起来,继续摆出这么一副“有多远离多远”的臭脸来。 经过徐简与安逸伯身边时,林玙也难得的没有开口打个招呼,只浅浅一拱手就往前走。 徐简看向林玙,低声与安逸伯道:“他们两个自作自受掉池子里,却还想把郡主拉下去,我听不过耳才说两句。” 安逸伯:…… 他看见了,诚意伯的脚步些微地顿了一下。 而后,诚意伯就这么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辅国公热心肠。” 语调平缓,口气平稳。 安逸伯愣是没有听出一点儿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来。 可要说林玙这是在夸徐简…… 安逸伯反正不相信。 徐简笑了笑:“应该的。” 林玙上下打量了徐简两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徐简目送林玙离开,见安逸伯一言难尽看着他,他便道:“我说得不对?” 安逸伯干巴巴道:“挺对的。” 热心肠岂有不对的道理? 看不过眼、听不过耳,严正指出来,这是他安逸伯经常做的事情,他又怎么能说徐简错了。 可偏偏正确之事,愣是弄得稀奇古怪…… 错就错在徐简不是指出错误,他刚在乐子人火上浇油。 安逸伯心累,摆了摆手,示意徐简先去御书房吧。 而后,他快步往前赶了两步,想追上诚意伯,替徐简解释两句,转念一想,又作罢了。 没这个必要。 诚意伯此刻显然不想理人,他再去说道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再说了,两家又不是要结亲家,诚意伯想骂徐简两句就骂吧。 也是徐简该挨骂,损了云阳伯和刘靖还不够,还去招惹诚意伯。 御书房里。 圣上抿了一口茶。 李邵坐在一旁,在父皇责怪前,主动道:“儿臣朝上失仪了。” 他这么一说,圣上反而不好说重话。 放下茶盏,圣上道:“自己知道就好,你是储君,该有的仪态不能缺。 你今日站在底下,朝臣们只是听见,起码还没看到你在笑。 等你哪日坐在小御座上,就坐在朕的下首,你脸上有任何表情,所有人都看得到,你要当着他们的面哈哈大笑吗?” 李邵抿唇。 他是笑了,但说到底,是徐简在引人发笑。 在父皇面前,李邵没有去质疑徐简,他听进去了“小御座”,便又老老实实道:“儿臣知道错了。” 圣上点了点头,想到这几日天气寒冷,又叮嘱了李邵几句,便让他退出去。 李邵恭谨退出御书房,就见徐简站在廊下。 等徐简行礼之后,李邵挑了挑眉,道:“父皇让你来的?” “是,”徐简答道,“想来是来挨训的。” 李邵乐得见徐简挨骂,大摇大摆走了。 曹公公引徐简进去,又退出来,守在中殿。 御前只留了徐简一人。 想到徐简在金銮殿里插的那几句话,圣上心里冒火,原想让他就这么站着,可看看这寒冷的天与徐简的腿,到底还是体谅他旧伤,示意他先落座。 “你给朕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圣上开门见山,“刘卿张口宁安、闭口宁安,你还挺高兴?” 徐简垂眼,道:“臣觉得,郡主确实有趣。” 圣上一愣。 怎么答非所问? “有一种人,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在那儿待着,就有乐子会寻上来,郡主就是这样的人,”徐简又道,“郡主邀姐妹们赏了花,就有这么多乐子。” 圣上连连摇头:“这话你跟诚意伯说说,看他愿不愿意认你这样看乐子的女婿。” 徐简道:“下朝后,诚意伯说臣‘热心肠’。” 圣上气笑了,抬手指着徐简:“刘迅想要攀门好亲,不走正道,你呢?你也不走正道?你选的路子倒是真的很别致!”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无所不欢166的打赏。 第164章 要笑就笑 话音落下。 挨训的徐简没有任何诚惶诚恐,反而抿住了唇,一副要笑又没好意思笑出声来的样子。 “还憋着笑呢?刚在金銮殿不是笑出声了吗?”圣上看在眼里,道,“要笑就笑。” 徐简“从善如流”。 不得不是说,圣上那两个“不走正道”,用得确实很精髓。 一样的词,两个意思。 刘迅的道,和他的道,也的确不是一条道。 这厢徐简在笑,笑得还有几分坦荡和得意,反倒把圣上的那点气也笑没了。 罢了。 很多年前,父皇和皇兄说过的话,尤在圣上耳畔。 用语虽不相同,但都表达了一个意思。 朝堂之上,不缺板正之人,一板一眼、条条框框,不说弯那么些许,只是角度偏出去一丁点,都会被纠正回来。 他们严丝合缝地,推着这个天下往前走。 可是,除了他们之外,朝中也不能缺少能用“笑”来指责问题的臣子。 倘若朝堂上全是古板做派,长年累月的,太过压抑。 有些人不那么严肃,却在“轻浮”、“胆大”这条线上,把事情办利索了,这是能耐。 嬉笑怒骂,都是本事。 会骂人的御史有很多,但一出口就损得让人想笑、又觉得十分有理的臣子,却不好找。 需得出身金贵,一道道科举考上来的学子,除非是在官场打滚几十年滚成了老油条,否则哪敢在御前说“笑话”。 还得有自己的能力、有见地、有阅历。 徐简就是这种。 你说他看乐子吧,他确实看,看完了还不忘“一针见血”,直刺要害,能刺得这么准,可见在他的乐子之后,心如明镜。 因而,这也是圣上向着徐简的缘由。 腿伤毁了征伐战场的前程,这是一方面;但倘若徐简没有这么通透的心眼,在他一次又一次表明闲散的想法后,圣上也不会惜才、不放人。 毕竟,现如今能在、敢在金銮殿里“笑着骂人”的,只有徐简。 与圣上来说,早朝上得忍一忍,下朝回来想想,亦能会心一笑。 同样的,他气急了说几句损人的话,也只有徐简能以如此坦然的笑容回应。 其他臣子,叫他损一句“别致”,大抵已经站起来要跪下了。 思及此处,圣上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给朕说说,”抿了一口茶,圣上道,“你那别致的路,还走出什么成果来了?” 徐简脸上的笑容没有收,却也正色了不少:“收效甚微。” 圣上一愣。 却听徐简又道:“臣主动与诚意伯谈过此事,伯爷当时颇为谨慎。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郡主是伯爷的掌上明珠,十分疼爱关切,臣没有被伯爷冷脸直接送出门,还是伯爷看在了圣上的面子上。 那之后,臣也不好继续上门去,伯爷没有应允,臣一个外男进府想见郡主,没有这种道理。 万一惹恼了伯爷,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臣还得谢谢刘迅,他那歪门邪道一走,有这么一鱼目在前,臣应该有点儿珠玉的样子了吧?” 听到这儿,圣上下意识地,微微颔首。 这倒是几句实在话。 徐简没有停下来,继续又道:“臣有心与郡主多些往来,只是办法不多。 直接越过伯爷寻郡主,郡主可能不会骂臣,但也显得轻佻了些。 如此不合规矩,传到慈宁宫,皇太后可能越发不高兴。 臣厚颜问一句圣上,皇太后与您有再说过此事吗?她老人家到底舍不舍得?” 圣上:…… 行。 问题又直接给抛回来了。 哭笑不得的,圣上看了徐简一眼。 保媒人,除了牵线之外,还得把护宁安跟护眼珠子似的皇太后给摆平了。 偏徐简的话还挑不出什么错来。 没有皇太后和诚意伯的应允,徐简主动去与宁安示好,确实不像回事。 “明日,”圣上点了点大案,“你跟朕去见皇太后,你自己跟她说去。” 徐简应了。 见圣上摆手,他便起身告退。 退到中殿,就见曹公公笑眯眯看着他。 一路把徐简送出去,曹公公在心里谢天谢地。 得亏他刚才不在里头伺候,不然他怕是也会憋不住笑。 辅国公说郡主有趣,叫曹公公说,辅国公本身很有趣了。 送了人,又回到御前,圣上已经提笔批阅奏章了。 曹公公轻手轻脚地,与他添了热茶。 圣上头也没有抬,嘴上问:“先前听见多少?” 曹公公稍稍犹豫了下,揣度着圣意,答道:“听到您让辅国公要笑就笑,还有您让他明儿随您去慈宁宫。” 既然听见了,也省得他费口舌再说一遍,圣上就继续问:“你怎么想?” 这下,曹公公更不好立刻答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阵,道:“郡主与辅国公前回见了一面,慈宁宫那儿没有摆出不满意的意思,想来皇太后即便不是乐见其成,也应该不反对。” 圣上点了点头。 以他对皇太后的了解,娘娘应该是“再观望观望”。 “明日,要不要也召郡主进宫来?”曹公公建议道,“皇太后能有几分满意,全看郡主对辅国公有几分满意,只要郡主不排斥与国公爷多说道几句……” 临近中午。 千步廊左右午休。 刘靖带着一脸担忧,急急回到了府中。 刘迅正在养病,就是养得颇为心神不宁。 “猴儿似的!”刘靖道,“让你躺着,又不叫你操练,这也闲不住?” 刘迅讪讪,倒也没回嘴,只问状况。 刘靖一想到金銮殿里受到的责问就头痛,却还是耐着心思坐下来,与刘迅讲了一番道理。 “咬死了你是思慕郡主,意外卷入了郑琉的事。” “你且老实歇几日,别想着出门去,尤其是玥娘那儿!” “云阳伯府现在比我们还艰难,不能让他们逮到一丝破绽。” 刘迅勉勉强强应了。 戏都唱到这里了,总不能前功尽弃。 劝完了儿子,刘靖简单用了午饭便回衙门做事。 人才刚走进千步廊,他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气氛有些不对劲。 那种看热闹的状态与前回刘迅在学会出事时,很是相像。 可要说是因着落水,都一早上过去了,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正琢磨着,他的下属黄少卿过来,压着声儿问道:“听说大人府上要请道士?” 刘靖:? 二更晚一点。 (本章完) 第165章 一出不错的戏(求月票) 刘靖一头雾水。 请个什么道士? 早朝时候,徐简是提到了道士。 可那是徐简阴阳怪气刺人的,虽然说那冲喜的建议对刘靖有利,但他也不至于昏了头、在事情走向确定之前,就去把道士请了。 黄少卿是有意提醒,见刘靖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便又继续道:“我就知道您不会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早朝上那么多人听到了,怕是有人当笑话说出去了,结果越传越离谱了吧?” 刘靖轻声道了谢。 没有进衙门,反而去街上转了一圈。 前大街离千步廊最近,消息传得也最快最多。 明明刘靖午前回府时还风平浪静,这会儿却已经热热闹闹、议论纷纷了。 刘靖闷着头,往最大的茶楼去。 “真一块掉水里去了?” “这还能有假的?听说御史们早朝上骂得可凶了。” “那位刘大人,以前救了辅国公府的姑娘吧?他儿子这次救了云阳伯府的姑娘,真有这么巧?” “听说是伯府那姑娘心生歹意,刘大人的儿子意外被卷进去了。” “我怎么不太信呢?” “甭管信不信的,反正现在都病得不行了,上午还有御医去云阳伯府了。” “知道我们街口那铁口直断的道士吗?刚还有个人去问,说年内还有没有冲喜的好日子。” “那不得要八字吗?没有八字,怎么算?” “还不兴人看热闹啊?听说,真好不了了,还要配个阴亲,埋一块去呢。” 刘靖迈进去,只站了一小会儿,就被这些真假参半糅合在一块的内容震得退出来。 脚步刚往后,却叫身后来人撞了个正着。 刘靖扶着门板站住,转头一看,来人抱着问卜算卦的幡旗,努力整理着被撞歪了的道帽,正是一位道士。 那道士一眼就认出了刘靖,连连行礼:“刘大人,贫道修行三十余年,您不妨告知令郎八字,贫道这就算一算?” 话音一落,茶楼中人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刘靖头皮发麻,与道士急急一拱手,快步就走。 道士也不追上去,只扯着嗓子喊:“刘大人,贫道算婚期十分在行,不管是冲喜还是冥婚,看墓地也行的。” 茶楼里哄笑一片。 “你这道士胆子真大,还看墓地呢,刘大人没掉过头来打你,算你运气好。” 道士乐呵呵地,与众人行了一道家礼,便也走了。 茶楼上,雅间里。 小厮挽月替公子哥林云嫣添茶。 林云嫣看了一眼,难得,挽月乐得倒茶的手都不稳了。 陈桂陪坐在旁,亦是笑得不行。 林云嫣弯了弯眼,她的心情也不错。 上午时候,徐简让人给陈桂带话,叫她午后来前大街这儿看个戏。 果然是一出不错的戏。 她很乐意看刘靖的笑话,比刘迅的都好看。 从前,刘靖的名声很不错。 除了最初时,因着那英雄救美,他受了一少许非议。 有人认为太过巧合,但更多的人却认为,不过是老天爷撮合、天降的好姻缘而已。 新科传胪,年轻得体,模样又是一等一的俊俏。 前朝亦有公主挑中状元郎,怎么现如今,国公府的姑娘就不能看上传胪了呢? 京中为此热闹过一阵,随着国公之女下嫁,两家结亲,热闹划上了句号。 之后十几年,刘靖平步青云,官场名声好,夫妻之间也没有不合的传闻,他自己行得正、站得直,除了与去世的岳父、没有亲自养大的儿子关系不怎么样之外,似乎真就挑不出别的问题了。 这在旁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点儿父子之间的矛盾,着实不能深究为某一方的过错。 而这种平衡是什么时候打破的呢? 林云嫣记得很清楚,是在刘迅成亲之后。 那时,刘迅的舞弊没有曝光,他得了好学名,入了国子监,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自此学问越来越好。 永嘉十四年,刘迅中了进士。 虽不及刘靖那传胪之名,但也是二甲登科,榜上有名,随后与云阳伯府结亲,一切向好。 人人都夸刘靖养了一个好儿子。 与刘迅的前程似锦相比,越发显得坐在轮椅上的徐简一眼到头。 更让林云嫣难以接受的是,刘靖越发“爱惜羽毛”了。 几次与同僚的“酒后失言”,他都吐露了与徐简父子矛盾的痛心与难过。 “当年并非我不愿入赘,我与夫人情投意合,为了能与夫人一块,很多事情都不要紧。” “岳父大人不愿意,他一心想招婿,却不想招我这样的书生。” “我很感激岳父,他最终还是成全了我与夫人,唯一被牺牲了的就是阿简。” “他自小夹在祖父与父母之间,若与我们亲近些,他祖父会不高兴,夫人不愿阿简为难,自己少去看他,也不让我去。” “我很珍惜父子缘分,可一晃这么多年,实在有心无力。” “尤其是阿简现在落得残疾,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我不把他交给岳父,不让他习武,他是不是就……” “也不怪他,他年纪轻轻就坐了轮椅,情绪上自然比寻常人更加敏感,也越发不爱听我说话。” “夫人十分挂心他,近来身体欠妥,亦是因此缘故,阿简不愿与我多说也就算了,他该多考虑考虑他母亲,多来探病。” 那些话语,陆陆续续的,自会传到徐简与林云嫣的耳朵里。 徐简本不欲理会那些,只因不希望风言风语最后说道到林云嫣头上,夫妻两人还是回去探望了。 徐缈病得确实不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徐简却在徐缈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个青色手印。 刘娉悄悄告诉他们,因为传言会碍着徐简,徐缈为此十分不快,与刘靖提及不想让徐简有压力。 两人为此争吵,倒也没有动手。 别说打人了,连丢个引枕都没有,只是刘靖拉着徐缈时力气大了些。 而徐缈二十年间没有与丈夫起过这种争执,心火上涌,以至于病了。 之后,徐简去寻了刘靖。 本就不和睦的父子,自是以争论收场。 消息一传开,徐简挨了御史接连几道折子的骂。 子与父,天然就是子落了下风。 再添上刘靖的好名声,越发显得徐简嘴上无状。 名声太好,束手束脚,但同时,在与其他人起冲突时,又占据了优势。 今生,刘迅展现了他真正的“念书”本事,也是时候一点一点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刘靖了。 今儿这是头一回。 往后热闹再多些,传得更广些,各种说法才会混杂着、把沉浸在清澈水底下的泥泞翻起来。 林云嫣慢慢悠悠抿了一口茶。 她之前说徐简什么来着? 能抓到手的好处就不会放过。 这一次,也是借了她的台面,布他自己的谋算去了。 有这场戏作为赁金,她也不亏。 感谢书友本人只看书不留言、本人只看书不留言、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红袖书友江哈酱的打赏。 第166章 只差对天发誓 咚咚咚。 刘府外,有人轻轻扣着门。 门房一把拉开了,就见外头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人,从衣着和身量看,是个少年郎。 “客人是……”门房疑惑道。 来人浅浅的把帽子掀开一个角,露出其中容颜,正是玥娘。 “听说公子病了,我实在担心……”她道。 门房起先并没有认出她来,听她开口说话,才想起她的身份,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这人怎么一回事? 她应该能算是公子的外室吧?可外室哪有随随便便寻到家里来的? 太奇怪了! 何况,眼下正是麻烦时候。 也就两刻钟前,还有道士来敲门,要给公子算婚期。 这么人多口杂之时,这女子还要再来添一桩? 门房想说些重话,可看到玥娘忧心忡忡的样子,知她是真的关心公子身体,到底放低了声音:“姑娘回去吧,公子养病呢。” 说完,他就要关上门。 玥娘忙伸手架住门板,求道:“我亲眼看一看公子,我也就走了。” 门房没敢下狠劲儿。 细皮嫩肉的,真弄伤了,回头公子岂不是要找他麻烦? 再抬头一看,远的近的过路人、邻居,都往这厢看过来了。 心一横,门房把玥娘让进了宅子里。 把人关在外头,万一哭闹起来更是麻烦。 再说了,一位少年郎来拜访,又不是漂亮外室寻上门,别人暂且也看不出端倪。 玥娘道了谢,匆匆去了刘迅书房。 刘迅正躺在床上看话本子,听见外头动静,他忙不迭把书塞到枕头底下,人躺平了,盖好被子,一动不动。 直到来人扑到床边,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公子”,刘迅才猛地睁开眼。 玥娘叫他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刘迅握着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玥娘的眼眶倏地红了:“外头都说公子病得很重。” “那是因为……”刘迅下意识要解释,一想到父亲的话,还是住了口。 玥娘看在眼里,柔声道:“公子莫不是以为我来兴师问罪的? 我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斤两,能跟着公子是我的福分,岂会再有非分之想? 公子要另娶高门贵女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一早就明白这些道理的。 听闻公子卷入别家麻烦,我气恼她们,心疼公子,但仅仅如此,我也不会不自量力上门来。 实在是听说公子病重,我实在坐不住了。 我就想来看看,公子到底病情如何? 倘若公子不好了,我该怎么办啊……” 刘迅的心又软又麻。 看看,懂事就是玥娘最懂事。 知他的为难处,知他的不得已,那些不好说出口的话他根本不用自己说,玥娘自己就理得明明白白。 “我没事,我就是受了些风寒,”刘迅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外头都说,”玥娘深吸了一口气,噙着眼泪道,“公子和那云阳伯府的姑娘,都要配冥婚了……” 刘迅的脸色刷得铁青一片。 冥婚? 什么玩意儿? 父亲让他病得厉害点,就是为了搞这些? 他一个大活人,配个屁的冥婚! 他都死了,还有什么前程、什么青云路,做什么还要跟郑琉那疯丫头捆一块? 一想到郑琉,刘迅就来气:“别提她,晦气!” “怎么偏偏就叫她算计了呢?”玥娘问,“我听传言,她就不是好相处的。” “外头到底怎么传的?”刘迅追问。 玥娘把她听说来的那些都一五一十说了,说到刘迅对宁安郡主一见钟情时,她的视线微微挪开,多少有些心里发酸的样子。 刘迅见不得她这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聪明劲儿,立刻道:“那是父亲为了替我开脱才编的话!” 玥娘一愣。 “我与那郡主有仇,别人不晓得,你难道还能不知道?慈宁宫里就骂我,还有学会那事儿,铁定就是她在背后搞鬼!听说她去赏花,我就去找她要说法,结果却……”刘迅长叹了一口气。 玥娘点了点头。 刘迅又道:“你不晓得,早朝时御史们骂得太凶了。 郡主有皇太后护着,父亲不能讲我去讨说法,又不能解释我为何会出现在那儿,只能编了个什么‘一见钟情’出来,好歹先圆过去。 我怎么会对郡主钟情?我钟意的是你! 我在顺天府当着府尹大人、舅爷爷他们的面就是这么说的。 早朝上那些,是父亲的权宜之策!” 刘迅说着说着,只差对天发誓了。 玥娘赶忙去拦刘迅的手,急道:“我没有怀疑公子的心意,只是云阳伯府那儿……” “谁知道他们呢?”刘迅撇了撇嘴,“说不定跟我一样是装病的!配冥婚,他家敢配吗?” 云阳伯府压根不想配! 郑琉的病来得急,确实十分凶险,但昨儿大夫开了方子,今日太医又来看诊之后,已经稳固住了。 老夫人见她昏睡在床的样子,气得直敲拐杖:“她万事不知,扔给我们一堆烂摊子!睡睡睡,不如死了清净些!” 伯夫人对女儿也是又气又恼又心疼,几种情绪夹在一块,乱得不行。 只是情绪交杂也就罢了,她还被老夫人、丈夫、妯娌、侄儿侄女和亲女儿们夹在中间,人人要一个说法,弄得她吃了好几顿夹板气,现在嘴巴里还冒了好几个泡。 对于婆母气头上的话,她只能左耳进右耳出。 毕竟,太医都来看过了,哪里能再出什么“意外”。 更要命的是,刘家那架势,人没了都还得认个亲。 云阳伯黑着脸在院子里发脾气:“道士?道士上门你们不会赶出去?这都要来禀?” 骂完了下人,云阳伯又骂刘靖。 这一切,肯定是刘靖的招数,阴险狡诈至极! 转身回到屋子里,云阳伯道:“就该听我的,送去庵堂里算了!” “那也得病好了才能送。”伯夫人道。 和刘家那儿子一道落水,又是算计宁安郡主在先,郑琉的名声彻底没有救了,留在家里也是连累其他人。 这厢决定了要送庵堂,没想到天色未大黑,又听说刘迅病情严重起来…… 别着急,这都是对后续剧情很有作用的人,这才三十几万呢,慢慢来。 第167章 还是辅国公端正些 翌日。 早朝上,刘靖的气色比昨儿还要糟糕。 云阳伯见他那走路都踉跄的样子,只能憋屈地把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如此憋到了快要下朝,到底气不过,硬着头皮与圣上请命。 “小女得太医看诊,已经稳住了病情;刘大人的公子病得那般厉害,还请圣上也点派一名太医去看看吧,也好安一安刘大人的心。” 圣上正准备起身,闻言又坐回了龙椅上。 身子靠着椅背,他的视线从云阳伯与刘靖面上划过。 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圣上自己知道,他不高兴。 早朝上吵这些破事! 昨儿吵了一天,今儿继续。 真要是有一方占理,觉得自家被人算计了,要坚持寻一个公平公道,那他可以理解,也十分支持。 但这两家,有占理的一方吗? 两家都理亏得要命! 刘靖好歹今天嘴上老实了,云阳伯却不依不饶。 最终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圣上又看了徐简一眼。 徐简昨天说的真是“至理名言”,就这两家,冲个喜算了,闹个什么劲儿! “太医?”圣上缓缓开口,语气里含着浓浓阴云,“太医就够了吗?朕要不要替你们把钦天监、礼部、太常寺,但凡能占到一点边的也都点了?” 云阳伯呼吸一滞。 能由这些衙门算八字、定日子的,都是什么身份? 肯定不是郑琉和刘迅这样的。 云阳伯哪里敢再说什么,噗通就跪下了。 刘靖也不出声,只老老实实跟着跪了。 圣上不叫他们起来,自顾自起身走下御座,大步往外走。 曹公公追着圣上去了,等仪仗都离开后,那两位还在跪着。 看样子,不跪上一刻钟,大抵是不好自说自话爬起来,拍拍衣摆的灰,当个没事人。 徐简看向二人,呵的笑了声:“二位,这都不冲个喜,真不好收场了。” 云阳伯差点跳起来。 徐简只当看不见云阳伯那气急样子,慢慢走出金銮殿。 琉璃瓦间,白雪未尽。 他看了会儿,这才往御书房方向去。 今日,他有事在身,他得去讨好皇太后。 慈宁宫里。 林云嫣早早来了,正陪着皇太后说话。 “大冷的天,躲被窝里多睡会儿才是正经的。”皇太后握着林云嫣的手。 林云嫣莞尔。 “圣上也是,他自己要上朝,就叫你这会儿来,你又不上朝!”皇太后低声埋怨着。 林云嫣道:“圣上应是关心我,近来外头风言风语的。” 一提起那些,皇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 宫外事情,通常传不到慈宁宫,便是传了些也会迟上两三天。 偏这事在早朝上说道了,又与林云嫣有关,这才会落到皇太后耳朵里。 “没吃亏吧?”皇太后问,“那些传话的说得不详尽,你再给哀家说说。” 林云嫣自是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道:“那刘大人说什么一见钟情,我看,是对我的身份一见钟情了吧?我若不是郡主,真长成了天仙也没有一见钟情的。” 皇太后正气得不行,叫林云嫣这么一打趣,气散了些,哭笑不得道:“谁还稀罕他们一见钟情了吗?” 何况,真不是她偏心,云嫣本就是天仙似的。 “念书不会念,寻什么舞弊的歪门,谋亲也不知道规矩!”皇太后对刘迅没有一点好印象,“空得一套好皮囊,败絮其中!”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禀声,圣上到了。 林云嫣起身,站在帘子旁迎驾。 帘子从外头撩起,明黄身影快步进来。 皇太后抬眼看过去,视线越过圣上,落在了后头的徐简身上。 徐简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往边上一偏,恰恰就落在了林云嫣身上,而后又收回来,正色着与皇太后请安。 只是,眼底那淡淡一层笑意没有来得及全收干净,叫皇太后看了个正着。 同样是好皮囊,恐是刚听了刘迅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皇太后一下子就觉得徐简顺眼极了。 有情绪,却很克制,没有唐突,亦是欢喜。 圣上与皇太后问安,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皇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其他人先退出去。 林云嫣与徐简一前一后出去,内殿只留了王嬷嬷。 圣上这才道:“不瞒您说,今日早朝儿臣气得够呛。” “为何?”皇太后问了,“还是为了那云阳伯和刘家的事儿?” “不晓得还要折腾几天,”圣上道,“真把儿臣惹急了,直接下旨赐婚算了。” 圣上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这么自暴自弃一般的说法,也就是口头上撒撒气。 皇太后也笑,知道圣上就是随口一提,也不用她追着提点什么,便道:“哀家倒是真的在认真想云嫣的亲事。” 圣上就是为此而来,便认真听着。 “哀家知道云嫣是香饽饽,有些歪心思的想靠着娶云嫣来一步登天,这不稀奇,”皇太后叹道,“只是先前想着,有诚意伯府在,有哀家在,她自己也聪慧,别人要对她行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 却不想,还真就碰上“搏一搏”的。 更叫皇太后没想到的是,算计云嫣的人之中,竟然还有姑娘家。 倒不是说姑娘家就不会害人,她身处宫中,早前几十年里,嫔妃宫女们的那些手段、伎俩,她什么没有见过? 正因为见多识广,才会误以为动手时都会多掂量。 别惹那些惹不起的。 林云嫣分明就不是郑琉那样的可以惹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就是架不住,有些人根本就不讲道理。 “若是云嫣婚事定下来,那些歪心思不说能都断了,也能减去不少。”皇太后道。 圣上一听,便试探着道:“您看徐简他……” “哀家之前不赞同的缘由,圣上也清楚,”皇太后压低了声音,“可今儿听那些混账事,真还是辅国公端正些。 毕竟是跟着老国公爷长大,又自小习武,练就了一身武人韧性。 年纪长几岁,行事也更稳当些。” 圣上:…… 昨儿徐简在御书房里怎么“自夸自擂”来着? 有刘迅那么一鱼目,他就有点儿珠玉的样子了。 诚意伯是不是这么想的,圣上不知道,但显然,皇太后是这么看的。 至于说稳当,徐简在金銮殿看乐子时,跟稳当可没什么关系。 罢了。 圣上抿了口茶。 他就不拆徐简的台了。 最后三天,继续喊喊月票。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美美哒m的打赏。 第168章 我与郡主是哪种人 廊下。 林云嫣拢了拢雪褂子。 虽不畏寒,但从暖烘烘的内殿出来,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变化。 好在,此处避风。 徐简站在她的边上,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不显得拒人千里之外,也不会没分寸到唐突,恰恰是宫里人看着最适宜的。 别看一眼望去,院子里都没有一两个冒头的,但徐简很清楚,小于公公定是躲在哪个角落里观察着。 合不合适、能不能处,小于公公之后都会一五一十报给皇太后。 不由地,徐简想起夏日时,夏清略说过的话来。 “皇太后的心肝儿,再看几眼都没用。”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太后的心肝儿也一样要说亲。” “你再看几眼,试试有没有用?” 啧。 见徐简似是想到了什么,林云嫣开口询问了句。 徐简倒也不隐瞒,把话又复述了一遍。 林云嫣忍俊不禁。 夏清略那张嘴,说故事在行,说胡话也自有一番微妙的道理。 “却也不是什么人看都有用,”林云嫣道,“有一个看着看着,把自己看着要去配冥婚了。” 这下,轮到徐简弯了下唇角。 林云嫣睨了徐简一眼,见他眼神笑意温和,不由微微一怔。 这其实才是她更熟悉些的徐简。 从前的徐简,一直都是清冷的、疏离的,即便被她逗笑了,也不会放肆大笑,他的笑容清浅又内敛。 那是在朝堂上行走久了、又经历了太多起伏才练就的克制。 有好几次,林云嫣都想与徐简说,人生在世,不说时时张扬,但这时时收敛,着实太委屈人了。 尤其是,徐简从骨子里就不是那么板正的。 真老练严谨的人,可不会去一次刘府,就黑着脸从刘靖书房出来一次。 徐简的心底里,有一腔滚滚热血。 只是,随着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林云嫣也就顾不上和徐简说了。 轻重缓急,改一改性情什么的,无疑是最轻的、最缓的。 今生头一次在桃核斋相见,她因那段楼梯窝火,却也发现了徐简说话行事上的一些变化。 又经过这半年,林云嫣可以确定,徐简的情绪更外放了。 这不稀奇。 林云嫣自己也与从前的她有了不同。 仗着皇太后还在,恃宠而骄,换作从前的她是断断不敢的。 不过是吃亏吃多了,跌了一身青紫,才知道什么优势能用、什么该用。 徐简也是这样。 他不再那么拘着自己,阴阳怪气起来,连她都会被气笑。 怎么样的徐简更好些? 在林云嫣看来,并非好与不好,那都是徐简,只要他自己别跟自己拧着,说话行事畅快些。 半年间,她很适应徐简的张扬,以至于眼下他这么收敛了一下,叫她反倒是愣神了。 这一愣,林云嫣便顾不上问,徐简笑了,到底是作为“有用人”高兴,还是为了没用人被送走了高兴。 也许,两者都有? 林云嫣正要再提,却听徐简先开了口。 “昨儿的戏,看得如何?” 林云嫣道:“颇为精彩,只是才看了个开场,也不知道后头还有几折子戏、又会如何发展。” “慢慢看着就是了,”徐简说着,视线落在了林云嫣的手上,压着声问,“没戴着吧?” 没头没脑,很是突兀。 林云嫣低头看了眼,倒是立刻领悟了:“面见皇太后,哪里能戴着。” 今日进宫来,她自是卸了袖箭,收在了那匣子里。 “可惜,没有叫刘迅吃一箭。”林云嫣道。 话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可惜。 她很清楚,暗箭、藏得越深越好,一旦见过一次光,往后别人就会防备了。 她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才能出其不意,一招致胜。 能用话术解决的时候,就不动手了。 “没有吃一箭,喝那几口池水,确实便宜他了,”徐简慢声道,“以他的身体,冻是冻了,却未必会病。” “郑琉应是病得厉害,”林云嫣道,“太医已经去看过了吧。” “昨儿去的,今日……”徐简抿了下唇,把早朝上的事儿提了提。 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忍住笑,弯着眼转头往殿内方向望了一眼。 钦天监、礼部、太常寺,还有但凡能沾到一点边的? 看不出来啊。 圣上火气上来时,说话也很损嘛。 徐简又问:“你收拾刘迅,怎么还真把郑琉给添进去了?” “分明是郑琉自己要来添一笔,”林云嫣实事求是,“我看他们从前相处得很愉快,就干脆把他们送作堆,事实证明,老天爷都想撮合到一块去,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林云嫣说完,自己也笑了,眼底笑意流淌,明眸盛不住了,全溢了出来,愉悦模样衬得整个人生动极了。 徐简静静看着她,喜悦传达到他这儿,叫他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徐简的话音拖了拖,似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一般。 林云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笑盈盈的眼睛看向他去,就听到了后头一句。 “我与郡主是哪种人?” 四目相对。 林云嫣在徐简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影子,是她笑语晏晏的模样。 不自禁地,她抿了抿唇。 徐简这人呐…… 挖起坑来,比她可狠多了。 她就这么一不留神,就一脚踩空了。 不远处的角落里,小于公公亦是一肚子不解。 他听不见那厢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能从神态动作也判断个大概。 起先,郡主与国公爷看着交谈愉快,两个人都很放松,也都带着笑。 小于公公正放心呢,也不晓得辅国公突然说了什么,连挨了郡主几道白眼。 这…… 应该不至于气恼赶人吧? 小于公公心急,赶紧寻人拿了个手炉,匆匆过来。 “郡主换个热乎的?”他道。 林云嫣接了,把已经温了的那个转手递给徐简。 小于公公伸出去了的手,立刻就收了回来,二话不说就退开了。 看辅国公接手炉接得那么顺畅的样子,郡主定然是不会赶人了。 二更还在路上,我尽快,捂脸。 (本章完) 第169章 省了多少事(求月票) 这一下,小于公公躲得更远了。 甚至,他还快步去自己屋里,饮了两盏热茶。 去去寒、顺顺心。 他刚看得明明白白,连受了郡主几道白眼,辅国公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怡然自得。 这叫什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看这状况,皇太后应该可以放心了。 内殿里,圣上与皇太后说了会儿话,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把徐简和林云嫣叫了回来。 帘子撩起,皇太后抬眼看去。 只见林云嫣走前,徐简在后,一个漂亮、一个英俊,再看两眼,越发觉得眼睛都舒坦了。 谁不爱俏? 皇太后就爱这份俏。 尤其是,她看得出来,云嫣心情不错。 皇太后正要问徐简两句,视线却叫他手中的手炉吸引了。 那个拢手炉的罩子,分明就是云嫣的。 再看林云嫣手里还拿着一个,皇太后极其自然地招了招手,示意林云嫣在她身边坐下。 而后,她拍了拍林云嫣的手背。 手是热乎的。 指腹擦过手炉罩子,也是热乎的。 皇太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云嫣换了个热的,把温的那个塞给徐简了。 云嫣做人一点不小气,但要说大方到随便就把手炉拿给个外男用,那真没有这种事。 这应该就是云嫣的“满意”了。 既如此,皇太后也就不再多问徐简什么了,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通。 身姿挺拔,身形端正。 若不是伤了腿…… 思及此处,皇太后又在心里怨了李邵几句。 若非邵儿不懂事,徐简岂会落得这般? 转念再想想,虽说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将门儿郎从不畏战,但沙场从来没有“稳当”一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徐简还在边关征伐,她可能会更为云嫣担忧。 真有个万一…… 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赵家一门战死裕门关下,噩耗传来时赵昭仪当场就厥过去了。 她看着是真心疼。 若不是还有一个皇儿做依靠、慰藉心情,赵昭仪只怕是撑不过来。 如此看,徐简往后留在京城里,哪怕只是个闲散国公,也比那提心吊胆好些。 这种念头,不是当朝皇太后该有的,这是她作为姑祖母的私心。 “圣上还有政务要处置,正经事儿要紧,哀家这儿有云嫣陪着,不用挂心,”皇太后道,“说起来今儿天气还不错,出了太阳了,等下哀家请太妃来打马吊。” 圣上本欲让徐简在皇太后跟前再表现表现,听她老人家这么一说,也就心领神会。 皇太后松了一半口了。 等她听一听闻太妃的看法,再寻诚意伯老夫人说一说,只要没有人提出明确的、有理有据的反对,便八九不离十了。 圣上起身告辞。 见徐简亦行了一礼,圣上在心里嘀咕:这小子运气真不错。 谁叫出了刘迅那么一个人才呢? 一大块砖砸出去、碎了一地,显得徐简这块玉石通透、晶莹。 这就让皇太后松口了,徐简省了多少事! 林云嫣送他们出去。 小于公公恭谨送驾,又看了眼手炉。 辅国公没有还回来的意思,似是忘了一般,郡主也没有问他要。 小于公公当然也不提。 有借有还,但可以之后再还。 只要手炉还在辅国公手里,不就有下一次了嘛。 送走了御驾,林云嫣先回了西偏殿,小于公公进内殿向皇太后禀报。 “两人交谈十分愉快,郡主笑容就没停过。” “那手炉确实是郡主给辅国公的,给的大方、接的也大方。” “小的上回就说,郡主和辅国公相处,瞧着不似刚认得,今儿再琢磨琢磨,小的以为,应该是说他们两人没有那种‘客气’,瞎客气。” “很轻松、很自在。上回辅国公被郡主呛了,今儿挨了几道白眼,但郡主不气,辅国公也不气,您说稀奇吧?” “小的说句不恰当的,跟打情骂俏一般,还是合了缘。” 皇太后听到“打情骂俏”四个字,一阵牙酸。 可这四个字也确确实实建立在了“合缘”之上,她替云嫣掌掌眼,为的不就是挑一个云嫣看得上,又能欣赏、喜爱云嫣的公子吗? 不多时,闻太妃到了。 “靠着郡主做的裹腿,再冷的天,我这心里都是暖烘烘的,”闻太妃乐呵呵道,“不是说她进宫来了吗?怎么没瞧见人?” “在偏殿里呢,”皇太后请她坐下,“哀家寻你来说说她的事儿。” 闻太妃洗耳恭听。 辅国公上一次随圣上来慈宁宫,闻太妃有所耳闻,今次消息倒还没有传到她耳朵里。 “原是为了郡主与辅国公的亲事,”闻太妃眼珠子转了转,“您有了些想法,想再听我说说?您别忘了,我与老国公夫人可是手帕交,我能说她孙儿的坏话?” “老黄历,她都走了多少年了,”皇太后乐了,“你还是谨慎,先把丑话放前头了。” 闻太妃也笑:“毕竟是郡主的人生大事,一位是故友的孙儿,一位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若能配得好姻缘,我肯定十分高兴。” 这是真心话。 真心话自换真心话。 皇太后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想法说道了一遍。 “哀家原先担心他的腿,今儿再想,起码不用一出征就提心吊胆的。” “这种话可不兴说,您是皇太后哩,”闻太妃笑了会儿,“我也说几句不兴说的,辅国公家里简单。” 皇太后挑眉。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做别人家的媳妇,全天下哪有容易的?”闻太妃道,“遇着难伺候的婆母,不讲理的姑子,万事不管、只说火上浇油的废话的公爹,再和睦的夫妻都得处出问题来。 可百善孝为先,真能不理会公婆吗?还不是得熬着,媳妇熬成婆。 您舍不得郡主吃婆媳相处的亏,当然正经官家婆母也不会去磨郡主,但谁知道会不会遇着想法独特的呢?” 皇太后呵的笑出了声。 以往她听这些要保留几分,今日不同了,想法独特得对云嫣下手的人,她真见着了! 闻太妃又道:“刘家那儿本就不亲近,手伸得再长,国公府大门一关,也能挡回去。夫妻两个人,不愁吃不愁穿,日常也不见得有几样烦心事,日子当然就顺了。您说呢?” 求月票~~ 感谢书友20221201233307040、无所不欢166、白矮、徐必成官方女友得打赏。 (本章完) 第170章 真是太爱听了 皇太后听完,微微点了点头。 人多,事情就多。 后宫有后宫的烦恼,但公侯伯府家的媳妇儿一样有她们的烦心事。 她自己没有经历那些,却听说过许多。 “说来,哀家当初给阿蕴定亲时,看重的就是诚意伯府稳当、简单。” 林玙的母亲过世得早,但继母是出了名的好。 小段氏待继子、亲子都很认真,林家兄弟亦都和善融洽。 当年林家幺女还未出阁,皇太后见过几次,亦是漂漂亮亮、温婉大方。 教养这东西,刻在骨子里,也流淌在举止上。 如此人家,就算有婆母、有小叔姑子,也不会让新媳妇难做事、难做人。 “哀家选得可真好啊,阿蕴嫁过去之后,当真是全家和睦、夫妻齐心。”皇太后长叹一声。 唯一可惜的是,沈蕴遭遇了定国寺的大火。 闻太妃见她想起早逝的侄女儿,知她心中哀伤,宽慰道:“您难得操心姑娘家的婚事,我来数数,您这么些年也就替几位操持过。 早些年是阿蕴与德荣,前几年您又嫁了常乐郡主。 阿蕴确实可惜了,但您看,德荣长公主与驸马这些年欢喜冤家似的,不用人操心,反倒给您添了不少乐子。 常乐远嫁,您不好时时见着,可她在婆家亦顺风顺水的。 您要么不操心,操心过的全是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的好婚事。 我们西偏殿那位郡主啊,一定也不会差。” 这番话语,落到了皇太后的心坎里。 起码,她指婚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眉宇舒展,余光看到闻太妃搁在一旁的手炉,皇太后倏地笑了起来,把小于公公刚才禀的那段与太妃说了。 “一个直接递,一个直接就接了,”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真是……” 闻太妃听着,笑得合不拢嘴。 “要不然怎么会说人生就讲缘分呢?”她一边笑、一边道,“我也是老了,听这些小儿女们的情愫就止不住乐,真是太爱听了。” 两位老太太,谁也不比谁年轻。 闻太妃这么一说,皇太后亦是哈哈大笑。 笑过了,闻太妃略一思索,道:“我揣度着,确实是辅国公合适些。 您在这儿想什么鱼目、珠玉的,可要我说呢,真正的珠玉是诚意伯。 伯爷好模样,好教养,好学识,好品行,挑不出一丁点不好的地方来。 有这么一位父亲,寻常男子岂能入得了郡主的眼?才一登场,就被伯爷比下去了。” 皇太后深以为然。 林玙若不是样样好,她又怎么会让阿蕴嫁给他? 闻太妃又道:“郡主年轻,有时候还与您闹闹小孩儿脾气,但她心里明镜一片,很有想法。 同龄的公子却未必有这份心性,倒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还没有定性。 还是年长几岁的,沉稳踏实些,与郡主能说到一块去。 偏偏公侯伯府这么多,年长几岁的要么已经有了婚约,要么就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耽搁了……” 随着闻太妃的话,皇太后在脑海里迅速将京城的公侯伯府过了一遍。 起先圣上与她提云嫣亲事时,她就已经刷选了一次了。 现在再刷一遍,当然也没有选出多么合心意的。 左看右看,也就徐简独苗苗一位。 闻太妃抿了一口茶,又道:“说到底,数来数去的,千金难买郡主满意。郡主正才对辅国公有好感,另又给她挑几个人选出来要她比较比较,这事儿不合适。” 皇太后颇为认同。 什么状况下才需要比较呢? 有好感的那人真就烂泥扶不上墙,当长辈的不好说得太直、怕引得姑娘家心里逆反了,这才会挑出好的来让她比。 眼下,徐简是烂泥吗?肯定不是。 能挑到比徐简好的吗?必然也没有。 那她还在这儿瞎折腾什么? “哀家是叫你说服了,”皇太后叹息一声,“你这说媒的本事,真行啊!” 闻太妃笑着接了这声打趣,又道:“真要我说,长辈们心里有数了,该多安排些机会让郡主与辅国公互相再了解了解。 可您着急,怕还有不长眼的人谋算郡主,可能拖不了太久。 那我只能再给辅国公说说好话。 老国公爷性子耿,说话也冲,但品行很端正,发妻去世后说不续娶就不续娶,直到病故也没有一丁点桃花传言。 这一点,辅国公随了他。 这个年纪,心思一动,管不住自己的多得去了。 他没有长辈管着,府里养、外头养,只要别闹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命事,真叫御史骂脑袋了,也就是罚俸、禁足。 可这两年,愣是没有这种传言吧?” 一听到“管不住自己”,皇太后就忍不住要抬手按眉心。 半年前就有一个,许国公府那老三,与云嫣大姐断亲的事儿还是两家来慈宁宫谈的。 那闹出来的,真是乌烟瘴气! 饶是见多识广如她,都想要捏鼻子。 “男人没有不开窍的,但能管得住自己,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这很要紧,”闻太妃道,“辅国公看着是个理得明白的。” “行了,知道你向着徐简,没想到这么向着!”皇太后笑了起来,与王嬷嬷道,“去叫云嫣过来,该打马吊了,哀家好一阵没打了、手痒的厉害。” 很快,林云嫣从偏殿过来,笑盈盈与闻太妃见礼。 观皇太后神色,应当是与闻太妃谈得颇为合意。 几人在桌边坐下,马吊打了一圈。 闻太妃突然开口道:“郡主前回送我的裹腿真舒服,从腿直接暖到了心。听说辅国公之前也与郡主提了一嘴?郡主好心送他吗?” 林云嫣正摸牌,闻言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闻太妃。 无端端的,太妃娘娘可不会问这种话。 这显然是问给皇太后听的。 樱唇一努,林云嫣轻轻哼了声,娇声娇气道:“美得他!等我高兴了再说。” 闻太妃扑哧笑了,悄悄给皇太后打眼色:看看!小姑娘家家羞了呢! 皇太后也笑,心里踏实下来。 林云嫣只说这一句,旁的再不讲,低头挑了张牌打出去。 “哀家胡了。” 皇太后顺手把牌推倒了。 见林云嫣数筹给她,又急着去洗牌,皇太后暗暗点头。 看把孩子羞的,都乱放炮了。 这亲事应当不会错。 我在写二更,没注意时间,捂脸。 二更还差一点,我尽快。 (本章完) 第171章 他敢赢谁的? 这场马吊,打到了午膳时候。 闻太妃起身告辞。 她近来吃的素,就不与皇太后一道用了。 林云嫣送她出去。 直走到慈宁宫门口,闻太妃顿了步子,握着林云嫣的手,低声交代着:“皇太后很关心郡主。” 林云嫣道:“我晓得,娘娘为了我的事很是操心。” “我们一道说了不少,好好坏坏的都提了一圈,”闻太妃又道,“郡主自己是个什么想法,若是不好与皇太后开口,不妨说与我听听。我知道,有些真心话越是对着关心之人,越不好说。” 林云嫣抿着唇笑:“我以为您向着辅国公呢,听闻您与他祖母关系极好。” “老黄历!”闻太妃把皇太后的用词直接搬了出来,“我只是认得他祖母,与他又不熟悉,不似郡主,那是打马吊的交情!” 林云嫣听着更乐了,想了想,道:“那下回打马吊,就不让王嬷嬷入桌,叫辅国公来?” 闻太妃显然没有想到林云嫣这接话的角度,愣了下:“他会打马吊?” “会不会都一样,”林云嫣抬了抬下颚,透出几分得意来,“他敢赢谁的?您,皇太后,还是我?” 闻太妃抚掌大笑:“好好好,我背着麻袋来装银钱。” 说完,她也就不再多留了。 视线淡淡从小于公公面前掠过,闻太妃心里一片透亮。 这一席话,自会落到皇太后耳朵里。 郡主的应答,亦是表达了态度,应当能把皇太后心中最后的一点儿迟疑都打消了吧。 闻太妃慢慢往自己宫室走去。 看着御花园里盛开的红梅,她又不由地驻足欣赏。 曾经,与她一道用蜡油捏梅花插瓶的郭家姑娘,孙儿也要谈婚论嫁了。 时间可真快啊。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 另一厢,林云嫣回正殿陪皇太后。 宫女们收拢了马吊,忙着摆桌。 皇太后靠着引枕,稍稍缓一缓神。 林云嫣便不出声,只在一旁坐下来。 她曾猜想过,徐简现在能行走,皇太后都对这门亲事如此谨慎小心,那从前徐简坐在轮椅上,皇太后又为何会点头。 其中,自然有圣上的缘故,应当是出了些皇太后都拧不过圣上的状况。 但同时,闻太妃应该也功不可没。 闻太妃劝过皇太后,正如她说的,“好好坏坏”都提了一遍。 不能完全让娘娘安心,起码也解了不少担忧。 好在,她与徐简成婚后,磕磕绊绊了小半年,理顺了相处之道,眼看着融洽起来,皇太后才渐渐放了心。 但这其中,林云嫣并非没有遗憾。 那时候的刘家,蒸蒸日上。 刘靖话里话外为父子失和而难过,徐简甚至因着与刘靖的争吵而挨了御史几道折子,这些消息如何能瞒得了皇太后? 虽说不在一道住着,但刘家那儿显然在影响徐简,亦会影响到林云嫣。 还有一次,有御史明着在大朝会上对徐简发难。 “等辅国公做了父亲,就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心了!” 那是林云嫣与徐简成亲的第三年。 皇太后在前几天还琢磨着给她点个太医调养调养,却出来这么一道折子,气得娘娘点也不顺心、不点也不顺心。 直至皇太后薨逝前,她都在担心林云嫣,直到闭眼都没有放下。 回忆起这些往事,林云嫣心里沉沉。 再看老人家和善的面容,她想着,起码这一次,得让娘娘高兴些。 让娘娘知道她愿意与徐简结为夫妻,让娘娘不用为了刘靖的挑事而担忧。 毕竟,她先行一招,她可以给刘靖找事。 午膳之后,皇太后召了小段氏进宫。 小段氏闻讯,难免忐忑,问阮嬷嬷道:“云嫣在慈宁宫,皇太后还特地召我,恐是为了云嫣?难道是云嫣谋算那两人的事儿叫娘娘知道了?” “那两人有错在先,娘娘岂会分不清?”阮嬷嬷宽慰她道,“再说,娘娘疼爱郡主,最多也就念上几句,不会寻您再去念一回。” 小段氏听着在理,便放平了心思进宫去。 待与皇太后面对面坐下,听她提了林云嫣的婚事,小段氏的眼眶忽然泛了红。 “上一回,与您这般商议孩子婚事,还是大郎与他媳妇……”小段氏说完,见皇太后亦露出难过模样来,忙又道,“怪我怪我,不该提的。 还是说说云嫣要紧,之前大郎倒是与我提过一嘴,说是圣上那儿有这个想法。 我对辅国公了解有限,只能听大郎介绍些大概,都是些朝堂上的为人行事。 现在听您再说,您看着好,云嫣自己也不反对,我当然也是乐见其成。” 交谈之后,小段氏便告退出来。 站在长廊下,往西偏殿那儿看了一眼,她就看到那帘子半掀着,挽月探头探脑的。 小段氏忍着笑,抬步过去。 偏殿里热乎乎的,林云嫣从榻子上坐起身来,唤了声“祖母”。 小段氏左右一打量。 难怪说皇太后宠着云嫣,宝安园里已经是宝贝无数了,这儿更是满满当当的。 成天看着这么多好东西,心情就愉悦了。 “娘娘与我提辅国公……”小段氏坐下。 林云嫣见她欲言又止,便问:“您不满意?” “不是这回事!”小段氏嗔了她一眼,附耳过去,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可没把你与辅国公早就认得的事告诉皇太后,你放心吧!” 林云嫣听得直笑。 笑了好一会儿,她道:“我知道您,您只是说话要绕几个弯,但绝不会什么话都冲口而出,你谨言慎行。” 小段氏老脸一红。 这丫头! 说不过林云嫣,小段氏只能省了这一桩,问了旁的:“这么算起来,那郑琉岂不是要成了你妯娌?” “她接连在我这儿碰壁,若不学乖些,只会更难堪,”林云嫣问,“云阳伯府和刘家握手言和了吗?” 小段氏叫“握手言和”四个字弄了个哭笑不得:“云阳伯老夫人是个什么脾气?无理都要闹三分的人。不过,想来最多三五天也得有个结果了。” 林云嫣赞同地点了点头。 听徐简说,今日早朝时,圣上已经发话了。 两家必须息事宁人。 而刘靖,又一定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如林云嫣所料,下衙时分,刘靖走出鸿胪寺衙门时,脚没抬起来,叫门槛绊着,跌了一跤。 最后一天,求月票~~ 感谢书友chenlinda的两万币打赏。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江哈酱的打赏。 (本章完) 第172章 一目了然 鸿胪寺卿,在自家衙门外摔得结结实实。 动静之大,一下子就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等小吏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刘靖还一副摔懵了的样子。 “刘大人?” “没事吧,刘大人?” 在一声声关切声中,刘靖回过神来。 正是下衙时间,道上行走的官员不少,刘靖赶忙掸了掸衣裳,与众人拱手:“见笑、叫各位见笑了。” “刘大人,”有人道,“没摔伤吧?” “无事、无事,”刘靖答道,“冬天衣裳厚。” “还是小心些,万一跌伤了可就麻烦了。” 刘靖连声道谢,只神色之中露出了几分忧心忡忡来。 “可是为了公子的身体担忧?” 刘靖正愁无人应和,突然听得有人问及,忙抬眼循声望去。 那厢站着好几位官员,却是分辨不出是哪一位问的。 不过,他这一跤跌都跌了,姿态摆出来了,戏台子上敲锣打鼓着,他总得把戏继续唱下去。 至于这与他配戏的人是关心、是拱火,暂时不用分得那么清。 自家与云阳伯府之间的拉锯,没人看热闹才怪。 而他也确实需要有看热闹的人。 脑海里思考着,刘靖面上的担忧更加浓了几分,眼皮子半垂着:“还是叫池水给冻着了,白日里好些,一到半夜就烧得厉害。夫人为此夜里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我也怕儿子没有好转,夫人却为此病倒了……” 风寒可大可小。 这是事实。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是成家了的,有儿子、甚至孙儿,联想到自家孩子病了的时候,也能体会到刘靖的心情。 甭管什么一见钟情、李逵李鬼、以退为进还是什么手段,总归孩子病倒了,当爹的哪有不操心的? 刘大人当众跌跤,也是因着慈父之心。 “我先走一步,”刘靖又与众人行礼,“各位同僚,明日再见。” 说完,刘靖抬步走了。 可能摔倒时还是扯到了筋肉,最初两步踉跄着,调整了一下后,才算稳住身形、大步向前。 刘靖离开,其他官员却还没有散开。 有人先嘀咕了一句:“毕竟是儿子……” 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惹来一声笑。 笑声嘲弄意思明显,且压根没有收着,所有人都听见了。 大伙儿看过去,就看到了安逸伯那张凶得不能再凶、臭得不能再臭的脸。 “果然是养在跟前的才是儿子,送走了的一文不值。”安逸伯道。 “哎,伯爷,话不能这么说,”有人感叹着,“这不是有病有痛嘛,那位没病没痛的……” “哦?”安逸伯瞪着铜铃似的眼睛,“那位有病有痛时候呢?” 语气如此不善,只因落到实处,倒也没人觉得安逸伯在寻人吵架,反而顺着这句话去回忆前几年的事情。 那时,太子替圣上巡视裕门关返京,辅国公护送回来。 巡视期间,大军在关外与西凉人交手几次,都获得了不错的战果,甚至还有一场大胜。 朝堂中都欢欣鼓舞,也有不少人顺着说了些圣上爱听的话。 “太子是福星。” “太子一到裕门关,那西凉军就不会打仗了。” “等太子再年长几岁,能坐裕门关口,我方大军一定能勇往直前,杀得西凉十年二十年不敢来犯。” 圣上听得心花怒放。 太子仪仗抵京时,满城百姓都围到街上看热闹。 圣上亲自登上了南宫门城楼,容光焕发,文武百官列于广场之上。 太子殿下从车驾上下来,向着城楼上行了一礼,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有好些人都没有想起来,为何辅国公不在仪仗之中。 礼数周全了,欢声笑语之下,总算有人问了一句“辅国公呢”。 辅国公受了重伤,连马都骑不了了,这一路是躺在车子里回来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何时伤的?怎么伤的?为何先前送回来的战报上竟然一字不提? 这位可是国公! 当日,辅国公去了一趟御书房,出宫后就闭门养伤了。 饶是安逸伯这样的长辈登门探望,都是坐下吃了杯茶就被送客了,想问的一堆问题也没有任何答案。 圣上不提,太子不提,辅国公自己也不说,如此状况下,其他随着从裕门关回来的官员、兵士,也都闭紧了嘴。 神神秘秘的,后来猜测也不少。 有说就是打仗伤的,只是满朝欢呼拥着太子殿下,辅国公的伤势会给殿下的盛名抹灰,干脆不提。 又有说是自己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丢人丢面,当然不提。 还有说什么辅国公自己不听军令,擅自离开裕门关,以至于受了伤,如此冷淡处理是为了保护他,得亏没有酿成大错,否则圣上想护都护不住。 各种传言都有,有人信、有人不信。 直至今日,大伙儿都没弄懂辅国公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可他们还记得刘大人当时的反应。 “不在仪仗中?莫不是给太子殿下惹了麻烦、让殿下厌烦了?” “去问了,他母亲去看他,也没比闭门羹好多少。” “我也去了,只坐在花厅吃茶,他根本不愿意见我。” “他的性子如此,大抵也是心存了些愧疚,才会这么排斥。” “若真无错,岂会张不了口?只要他愿意说,我与夫人还能不信他吗?” “好在殿下平安回京,边关亦一切安稳,他应该也能放松一些,给他一点时间吧,等他过了心中那个坎,应该就能振作一些。” …… 那些话有错吗? 好像也没有大错。 可与今时今日一比较,更关心谁、更向着谁,一目了然。 “做父母的,谁敢说自己一碗水端平了?”有人憨憨笑了笑,“辅国公自己当锯嘴葫芦,小的那个可是把事情与刘大人说得明明白白……” “端不平,也断断不至于撒了去,”安逸伯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不知道体恤老人。 年轻好啊,年轻想不到年老的痛。 也就只有老夫这样的,会知道辅国公伤腿难受。 走了走了,老夫的老寒腿受不得这天气,回家烤火去了。” 第173章 打得一手好算盘(求月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伯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位直来直往的,怎么今儿也说起谜语来了? “嗐!不知道了吧?前回刘大人逮着辅国公说这说那、有的没的,就是这么被安逸伯训了,说刘大人自己腿不痛,就想不起天寒时国公爷站着不舒服。” 众人这才领悟过来。 当爹的真关心儿子,会记不住这一桩? 难怪伯爷会说,送出去的儿子一文不值。 “我要是这个当爹的,别说吃一次闭门羹了,我就天天去国公府里坐着。” “就是,辅国公还能把人打出来不成?” “要说真心换真心,都当爹的人了,还能跟孩子计较?” “刘大人为了次子的风寒愁得夜不能眠,走路都踉跄,倘若当初辅国公回京,他也这么关心,想来父子关系不至于如此。” “哎,伤腿不伤命,风寒却是眼瞅着要人命了。” “不还有一个养在外头的女子吗?不如让她去看顾得了。” “刘夫人不放心别人,还能不放心儿子的相好?” 翰林院门外,林玙背着手,听了好一会儿。 视线从那厢热闹说话的官员们面上划过,林玙心里都犯嘀咕。 这一个个的,是在安逸伯的指点之下突然看穿了刘靖,还是见风使舵、眼看着刘靖近来御前倒霉就唠上几句,又或是拿了徐简的好处在这儿故意说道? 转念一想,应该与徐简关系不大。 让这些小官小吏说三道四,容易落人口实。 这么看来,还是刘靖该倒几次霉了。 刘靖若知道自己亲手搭起来的戏台子,在他离开后,直接从江南小调转成了塞外长歌,不能说半点不沾,只能说毫无关系,他恐是要气闷不已。 这厢刘靖还不知道,那厢云阳伯已经听说了。 整个过程停下来,他从最初的气得不行,到气乐了。 气那刘靖故意以弱示人,为的不就是让他们郑家先低头吗? 刘靖那日在御前撇得干干净净,刘迅冲出来是为了救人,刘迅下水也是为了救人。 坏事全是郑琉做的。 为了这么个苦心谋算、心思不正的郑琉,刘迅病得都要不行了,郑家怎么也得给点儿说法吧? 刘靖打得一手好算盘! 乐的是,刘靖聪明是聪明,但他只有一个人。 千步廊左右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总能有几个眼明心明的,这不就把刘靖给拆穿了吗? 叫刘靖装样子! 云阳伯的心情在气与乐之间来回,直到回到府中,迎上妻子的愁容,他那点儿乐立刻就消散了,气也气不动了,只有无奈与烦恼。 伯夫人道:“阿琉下午醒了,吃了些薄粥。” 云阳伯问道:“她自己怎么说?” 伯夫人面露难色。 云阳伯摇了摇头,先去看望女儿。 屋子里,郑琉躺在病床上,棉被厚重。 劳嬷嬷没有被发卖,只挨了好一通板子,这两天一直养着,听闻姑娘醒来寻她,她也歇不住了,让人把榻子挪到了郑琉病床前,好言好语劝着。 “是奴婢办事不利,被那郡主算计了,才会害了姑娘。” “姑娘心里恼、心里气,但身子是您自个儿的,您要做什么也得养好了身子。” “等下伯爷回府来,您千万别与他说气话,气着了伯爷,您也捞不着好处,不值当。” “您可先前别自暴自弃,刘家不是个好去处,那刘公子就是个草包,一点儿学问都没有,外头还养了一个,听说一脸狐媚样!” 郑琉从头至尾都没有出声,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 云阳伯大步进来,只听到后头一句,便睨了劳嬷嬷一眼,心说这婆子总算还说了几句人话,知道刘迅不是良配。 “你自己是个什么念头?”云阳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郑琉抬起眼,看了眼父母。 虽没有说什么,但她眼底的不屑与叛逆还是让云阳伯的火气蹭蹭冒上来。 “你也不是小丫头了,怎么一点儿轻重都不知?还这么瞪我,有点儿规矩没有?怎么,还是我们诬陷你了?” “上回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去陷害林家那个,人家也没惹你吧?” “害人不成,叫人戳穿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闯祸了你知道吗?”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呢?长哪儿去了?” “家里因着你,真是举步维艰!你祖母在一众老夫人、夫人跟前丢了体面,你母亲左右为难,兄弟姐妹的要紧事都要被你耽搁,我在早朝上挨御史骂,挨圣上骂,还要听刘靖阴阳怪气!” “你倒好,昏昏沉沉、左右烦不到你!” “好不容易醒了,还这么一个态度!” 云阳伯劈头盖脑一通骂,骂得屋子里谁也不敢喘大气。 劳嬷嬷险些都要哭出来了。 姑娘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伯爷上来就这么骂,这能解决问题吗? 姑娘又是急性子、受不得激,这下子糟了。 偏偏她这么个身份,哪里还能再多嘴? 果不其然,郑琉一听这些就气炸了。 她嗓子烧哑了,一张口沙得厉害,有气无力地:“既然这么不待见我,那就随便寻个地方把我打发就是了。” 云阳伯道:“你以为现在这么好打发?现在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想了没用,那问我做什么?”郑琉反问。 云阳伯:“你!” 眼看着父女两人要吵起来,伯夫人赶忙打圆场:“莫急莫急,她病着呢,伯爷慢慢与她说……” “她没病也听不进去好话!”云阳伯打断了伯夫人,与郑琉道,“那刘迅好不起来,你就得去刘家!” 郑琉一听,反倒讥笑一声:“也是个打发的办法。” “那你就等着嫁人吧!”话赶话的,云阳伯气汹汹说完,甩袖子走了。 伯夫人忙追上去,得来一声“你养得好女儿”,脑袋嗡嗡,立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云阳伯气归气,回到前院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了些。 不如再看看? 可明日又会有什么等着他? 刘靖下朝又跌跤了?刘家请了道士去池子边招魂了?刘靖含泪求他让郑琉冲喜救一救命? 无论哪一条,云阳伯都头皮发麻。 真闹了,不晓得还要被圣上训斥什么…… 再想到郑琉那糟心的态度,云阳伯心一横,叫了儿子、侄子来,交代他们去刘家走一趟。 “看仔细些,再请两个大夫一块,弄清楚那刘迅到底病得怎样。” 新的一个月,求月票~~~ 感谢书友无所不欢166、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74章 看不起谁呢 刘府。 听闻郑家来人,刘靖让管家先去迎客,又对着刘迅耳提面命一番。 “躺好了,别乱说话,机灵一些。” “坐不住的是他们郑家,你只要不犯错,此事就稳了。” 说完,刘靖这才走出书房,看着被管家引着来的几人。 打头的是郑玜,云阳伯的长子,刘靖认得他。 身后另一位公子却是眼生,想来应当也是郑家子弟。 落在最后的两位身上背着药箱,可见是出诊大夫。 刘靖一看就知,云阳伯根本没有信他的说辞,使人来查看的。 两厢行了礼。 郑玜说明了来意:“听说刘公子病情严重,我们云阳伯府也是牵扯其中,十分担心,便来看看。” 刘靖请他们入内,道:“迅儿在里头,醒是醒着,精神不太好。” 说完,他又与大夫道:“他白天缓和些,一到入夜尤其是二更近三更了,烧得一塌糊涂,这真是……” 一位大夫忙道:“起热的病人多有此状况。” 郑玜兄弟无意与刘迅多交谈,只瞧人病怏怏躺着,脸色发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只让大夫看诊。 两位大夫先后请脉,一个比一个犯嘀咕。 从脉象看,似乎没有什么病症? 可人家刘大人话都说在前头了,深夜才厉害…… 是他们医术不精? “不知先前由哪位大夫看诊?”有一人问。 刘靖便道:“请了好几位大夫了,太医……” 太医当然没有来过。 圣上那是说的气话,钦天监、太常寺、太医院,全没来过刘家。 可偏偏他这么一个口气,落在旁人耳朵里,仿佛太医也来请了脉了。 太医院都没对病情提出质疑,他们两个市井大夫,怎么好说刘公子没病呢…… 两人走到一旁,嘀嘀咕咕交谈了一番,最后与几人道:“公子的病还是寒气入体,白日里阳气旺、压得住,夜里反之,这才如此反复。” 郑玜忙问:“有没有性命之忧?” “这……”大夫硬着头皮答道,“还是得好好养。” 刘靖的心落了下去。 这两位大夫,看来很是上道,知道不乱搅和浑水。 郑玜显然不太信,正要催大夫再看得仔细些,就听刘靖长叹一声。 “是啊,得养,却不知道要养多久,会不会出差池,”刘靖从案上取了张纸递给大夫,“之前开的方子,两位看一看。” 大夫们看完,道:“就照着这方子用,刘大人莫要心急,担忧着把自己弄病了,可怎么是好?” “哎,不瞒你们说,夫人确实快要病了,”摇了摇头,刘靖道,“我下衙回来后,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去休息。” 刘靖与两位大夫你一言、我一语、他一句,郑玜兄弟愣是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直到被刘靖请出了刘迅的书房,到了花厅里,两人都还有些懵。 热茶氲氤。 兄弟两人看着质朴的花厅摆设,闻着香气浓郁的热茶,也不知道该不该尝一口。 刘靖先送走了两位大夫,塞了不少诊金,这才回到花厅里落座。 “彰屏园的事情,迅儿的确有不周全的地方,但他也是被卷在其中的,起因不在他。” “弄成这样,贵府为难,我又如何不为难?” “我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也是不希望迅儿添上莫名的罪过,两位如此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体会我作为父亲的急切之心。” “人嘛,无故受连累时,总是不痛快的,我想,为着这一回的事,两位公子也受了不少指指点点吧?” “如此拖着不是回事,我想要早些息事宁人,也免得外头继续风言风语。” “这都要腊月了,若能尽快办好,等过年时各家有各家的热闹,年后还有恩科,想来也就顾不上说道我们两家之事了。” “我也不想年节时各家走亲,还是郑姑娘如何,迅儿如何,还不止呢,连长辈到兄弟,都得被念上一圈。” “尤其是两位,无妄之灾!” 如此推心置腹、设身处地,郑玜也不好臭着个脸了。 说到底,事情都是郑琉闹出来的,还是两次。 摊上这么一个妹妹,全家都得倒霉。 既如此,倒不如早点嫁人去,省得再连累自家! 刘靖说了不少话,这才把两人送出府。 待关上大门,刘靖呵的笑了声。 让这么两个嫩如青芽的后生来刺探状况? 云阳伯看不起谁呢! 说穿了,就是伯爷放不下身段来看望后辈的迅儿,因而点了两个小辈来。 但是年轻的、毫无历练阅历的小辈,能在他刘靖这里讨到便宜? 从头至尾,拍子都掌握在他手里! 哪里急、哪里缓、哪里高、又哪里低,全是他说了算。 另一厢,云阳伯没有想到,郑玜他们去了一趟刘家,带回来的话与他设想的全然不同。 “刘迅真的病着,大夫们对病情发展很是保守,不肯说满了。” “这么耗下去,不说刘迅会不会病死,把刘夫人耗病了,消息传开去,云阳伯府又讨不到半点好。” “阿琉是个会惹事的,人醒了也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家里继续留着护着、以后还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们家已经闹了满城笑话,圣上也厌烦,再有下一次,不止父亲您在朝堂上挨骂,我们全家都得去宫门外跪着。” “为了那么不懂事、不知道体谅家人的阿琉,把全家折进去,何必呢?” 云阳伯听得脑门青筋直跳。 在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郑玜两人彻底倒戈? 哎,也不算倒戈,他们本就不向着阿琉,只是对刘家也十分不满而已。 而现在,不满全部收束着落到了阿琉头上。 云阳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 而后,他回主院见了妻子,叹道:“作为家里人,我们对阿琉都尽心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往后坎坷颠簸,也是她自己种的因、结的果。” 伯夫人抿着唇,点了点头。 “明日下朝,我就和刘靖商量商量,”云阳伯道,“年前把婚事敲定,年后挑个日子嫁过去,她再闹什么去刘家闹。” (本章完) 第175章 便宜徐家那小子了 诚意伯府里,亦有一位父亲在思考着女儿的人生大事。 小段氏从慈宁宫回来,便把皇太后的意思与林玙说了说。 “我听口气,娘娘是想敲定了,我问了云嫣,她也不反对。” “比起别家公子,云嫣确实对辅国公熟悉些,几次接触下来,若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云嫣自己就摇头了。” “我们与他做过买卖,也有同样的秘密,往后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也不错。” “做买卖虽然不同于做夫妻,但生意场上靠得住,人品倒也可窥一斑。” “娘娘说了她的不少考量,徐家人口简单是我听着最要紧的。我们云嫣会来事儿,招人喜爱,但架不住有些老夫人、夫人她们就是眼瞎心黑。我是不愿意云嫣为了‘家和’去讨好那种人。” …… 回忆着小段氏的絮絮交代,林玙失笑着摇了摇头。 不容易。 老夫人一辈子怕是都没有说过别人几句坏话,现在都会把“眼瞎心黑”直接出口了。 这是她实在关心云嫣,又叫之前许国公府、云阳伯府那颠倒黑白的架势给弄怕了,当然,也是云嫣这半年来一直劝着老夫人有话直说给劝出来的成果。 这么一想,林玙心里越发好笑。 笑容使人松弛,连思考这么一桩大事都没有那么焦躁了。 一门亲事,赞成与反对,都要有明确的理由。 哪怕是直觉,也是一种理由。 但是,身为父亲,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那不是保护女儿,是耽搁她、害她。 林玙有心寻几处徐简的不足出来,可思前想后,除了徐简那腿伤,好像也没有其他了。 不管腿是因什么伤的,总归是身体上的痛苦,林玙不喜欢议论这种短处,甚至将它放大。 再者,日常起居上,徐简看起来该上朝上朝,该做事做事,也没有大问题。 至于家中人口。 自家这种有长辈坐镇,一家人齐心协力、和睦亲近,固然很好,他也十分喜欢。 但徐家那样独苗苗,亦不是不行。 甚至说,林玙还希望徐简与刘家的关系更疏远些。 刘靖也许是个慈父,但他的慈爱没有一丝一毫落到徐简身上。 徐简若是愚孝人,分不清好赖,硬要去孝顺刘靖,那林玙才要反对这门亲事。 这一想,林玙一直想到了三更天。 最后让林榉送了壶热酒来,取了两只酒盏,一一斟满。 一只在近前,一只在桌子另一侧,林玙拿起自己的这只,轻轻碰了碰另一只。 “阿蕴,”他喃喃着,“云嫣要说亲了,便宜徐家那小子了……” 上回登门来,他没把人赶出去。 以后更是不好赶了。 怪遗憾的。 一晃上朝时分。 云阳伯看着刘靖那疲惫的样子,心火直冒。 可两家既然要握手言和,自然不能再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只能忍着。 忍到下朝、圣上离开金銮殿,云阳伯才深吸了一口气。 “刘大人,令郎身子如何了?”压着脾气,云阳伯竭尽所能地用他最和善的口气问道。 刘靖回了一礼:“感谢伯爷昨日让两位公子来探望,还请了大夫来,我们按着大夫的说法继续用药,看看过几日能不能好转。” 这厢两人说话,边上还没有离开的朝臣们耳朵纷纷竖了起来。 相熟的互相打着眼神官司。 云阳伯岂会注意不到这些看热闹的? 他这些天被看热闹看够了! “刘大人,”云阳伯道,“借一步说话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刘靖自是应下。 两人迅速离开金銮殿,留下其他人议论纷纷。 “竟然是云阳伯府先低头,刘大人昨天那一跤没白摔。” “伯府还让大夫去了,这都没有看出问题来,说明刘迅是真病了。” “刘迅的病一定不轻,要不然,云阳伯现在会是这么一个态度?” “看来刘大人没有装模作样,儿子确实状况很不好。” 大家伙讨论得热烈。 以至于,几乎就没有人注意到,诚意伯给辅国公递了个眼色,两人先后出了大殿,往御书房去了。 这一路过去,林玙并未与徐简说道什么。 徐简却是从诚意伯那匆匆又沉沉的脚步中品出了些滋味。 伯爷心情很复杂。 这在徐简的意料之中,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本以为伯爷还会再犹豫一阵子。 这么一想,还是刘靖与刘迅在其中发挥了一番作用。 等婚事敲定下来,该给那两位送一包喜糖。 林玙先进了御书房,徐简在外头等候。 圣上请林玙坐下。 林玙拱手说了来意:“皇太后两次相看,家母亦觉得合适,臣想着先与圣上禀一声,待合过八字后,请圣上做主。” 圣上眉梢一扬。 他难得指一门亲事,能指得男女两家都满意,他亦颇为得意。 “等合完,朕下旨赐婚,”圣上喜悦极了,又问曹公公,“徐简呢?让他来。” 曹公公忙道:“辅国公就在外头。” 很快,徐简亦入内向圣上行礼。 圣上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徐简一番,笑容更深了几分。 这叫什么? 争气人办争气事。 他上回提了,徐简说行动就行动,短短时间里就让慈宁宫、诚意伯府都点了头。 还就是缘分到了。 宁安不乱端着,其他人与事,或正向、或反向,全成了助力。 林玙道:“婚事操办还得由父母出面,老国公爷过世了,现如今……” 辅国公父母虽然都在,但林玙很清楚,徐简一定不愿意让刘靖来主持他的婚事。 林玙也不愿意,云嫣成亲、何等要紧,岂能叫“不相干”的人乱掺和? 只是,徐简毕竟是当儿子的,他无法“赶”刘靖。 因此林玙才主动开这个口。 由他来问,圣上授意,才不会让徐简背一个“不孝”的罪名。 徐简看向林玙,眼底诧异一闪而过,而后是感激与放心。 伯爷做事,向来周全、细致。 一直如此。 圣上想了想,道:“刘卿还有一门亲事要操办,只怕分身乏术,就不劳他费力了。” 而后,他又问徐简:“你有属意的人选吗?” 徐简道:“不知安逸伯是否愿意代劳。” “朕看他闲得很,就他了!”圣上一锤定音。 感谢书友小院子、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whalewendy的打赏。 (本章完) 第176章 人家还嫌晦气呢 安逸伯很愿意。 他在御书房里领命,退出来后用力拍了拍徐简的肩膀。 「你小子,福气真好,圣上指婚,指的还是宁安郡主,多少人长着脖子都轮不到。」 「你只管放心,既然接下了这事儿,老夫肯定把新娘子风风光光给你娶回来。」 「那可是皇太后的宝贝疙瘩,不能有一点怠慢。」 「哎呀,你说说你,老夫现在怎么比亲孙子要娶媳妇儿都激动呢!」 一面说,安逸伯一面搓着手。 万分凶悍的五官,与挡都挡不住的笑融在一起,很奇怪,又很能感染人。 徐简不由也笑了,行了一礼:「那就劳伯爷多操心了。」 安逸伯连连点头。 倏地,他想起刘靖在早朝上的说辞。 刘迅对郡主一见钟情…… 安逸伯一阵牙痛。 那番说辞背后真假、是否为开脱之词,安逸伯不想评论,但宁安郡主本就漂亮,小年轻看着就喜欢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刘靖父子对郡主起过歹心,这一点板上钉钉的。 回头还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传言来…… 看了徐简一眼,安逸伯把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不提那对糟心父子。 谁敢在背后乱指指点点,到时候他一个两个,统统瞪回去! 安逸伯办事,风风火火。 问徐简要了八字,就亲自登门到了诚意伯府。 如此动静,自是瞒不过左邻右舍,消息也渐渐传递开,甚至传到了千步廊。 「难道是两家要结亲?」 「你看着云阳伯府与刘家要议亲,就觉得其他人家也都在议亲了是吧?那你说说,谁与谁议?」 「安逸伯长孙早定亲了,次孙倒是还未定,但次孙与安逸伯一个样子,皇太后可舍不得郡主嫁个凶巴巴的吧?」 「以貌取人!伯爷长得凶,人还是很不错的,也许是和伯府大姑娘?」 「有这个可能,安逸伯的两个孙女与诚意伯府的公子们年纪对不上。」 诚意伯府那儿行事低调,安逸伯也不多嘴多舌,各方无论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到辅国***上去。 猜了个没劲儿,最终还是叫郑、刘两家吸引了目光。 那两家在合八字了。 刘大人的气色总算好一些了。 若说有什么乐子,还得是道士去刘家毛遂自荐,要刘大人赶了出来,道士一路走一路委屈,说自己当真一身好本事。 刘府之中。 刘迅被困在「病榻」上有些时日了,浑身骨头发痒,实在憋得无趣至极。 刘靖沉着脸道:「前头的苦都受完了,难道你想前功尽弃?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许去外面露头!」 刘迅缩了缩脖子。 「最多再两三天,禀了圣上,这婚事也就定下了,」刘靖劝道,「云阳伯府想着早办早了,不会拖很久,年前就能过定礼,年后我看了,二月就有不错的日子,也和你们的八字配得上,等把亲事办了,心才能放到肚子里。」刘迅苦着脸嘀咕:「现在才腊月初,岂不是还要两个多月?」 「要不是急着办,你以为两个月就能办婚事?」刘靖反问,「你以前在安麓书院,我管不着你,现在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可不会让你再出岔子了!」 出了书房,北风裹着寒意迎面而来。 刘靖却觉得神清气爽。 不枉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总算要收获一番成果。 云阳伯在一众 伯爷之中并不算出色,但家里毕竟有一块世袭罔替的匾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有底气多了。 他刘靖努力几十年,一旦告老,就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让儿子、孙子继续在京中立足,才能让刘家更上一层楼。 迅儿娶了郑琉,云阳伯府最初肯定有意见,等过上几年日子、生下孩子,郑家慢慢也就放平心了。 老人爱孙辈、爱曾孙辈,有了小辈就好说话。 也不是谁都跟徐莽那老头子一般狠心。 而徐莽那么狠,不还是因为徐简在他的身边,他有孙儿了,才能不惦记迅儿吗? 等迅儿的婚事办好了,过几年再让刘娉嫁出去,姻亲关系一定要稳当! 翌日。 退朝后,云阳伯匆匆去了御书房。 公侯伯府的孩子,无论娶嫁,都要禀明圣上。 这就是个仪程,两家已经敲定的事,若无意外状况,圣上也不会反对。 刘靖没有去,只慢慢往金銮殿外走。 「刘大人,」有人看到云阳伯的去向,唤刘靖道,「这就定下来了?」 刘靖顿步,拱了拱手:「到时候还请来喝杯酒。」 两句对话,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看刘大人神色,眼神深沉,兴致实在算不上高,不像是对亲事欢欣鼓舞的样子。 如此面色,他们该说一声「恭喜」吗? 「令郎的身体应是好转了吧?」 「这亲事定着,我看你们刘家也不亏。」 「八字合的这么快?想来是金玉良缘。」 一声声问候,刘靖只当听不出别人话语后的意思,该怎么答就怎么答。 「烧都退了,却一直咳嗽着,病去如抽丝,大抵要等来年开春转暖了才好。」 「我与云阳伯都是尽快把事情办了的意思,儿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惭愧、惭愧!」 「亲事怎么能算亏不亏的?还得是两厢合意,迅儿娶云阳伯府的姑娘是高攀了,但他心里……」 刘靖才说到一半,突然间,一声响亮的「嗯哼」横***来,打断了刘靖的话,也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循声看去,安逸伯拿着块帕子用力擤着鼻子。 见那么多人看着他,他还瓮声瓮气道:「做什么?你们不擦鼻子?」 回应他的,是干巴巴的几声笑声。 鼻子当然擦,但谁也不会在金銮殿里擦,御前仪态岂是说说的? 也就是安逸伯这样性情粗犷的,圣上不在殿内,他就把这儿当市井大街,擤鼻子根本不避着谁。 「伯爷,天气冷,小心身体。」 安逸伯把帕子收起来,对刘靖道:「刘大人,什么心里不心里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就别惦记那根本够不着的了,你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人家还嫌晦气呢!」 第177章 就得吃这么多糖 金銮殿高大深广,有一点儿小动静都能放大,何况是如此洪亮的声音。 安逸伯的话如雷声落地,又绕梁不断,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刘靖被劈得脸色发白。 安逸伯吃饱撑着了? 他刘家娶媳妇,与安逸伯有什么干系? 要他在这里多嘴多舌? 果然,与老国公爷关系近的,全是这种武夫! 心里骂归骂,刘靖当面是不可能与安逸伯翻脸的,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来。 安逸伯说完这句,便不再与刘靖多言。 见徐简一脸看乐子的模样,安逸伯瞪了他一眼。 徐简这心是真的大。q 刘靖一个劲儿往宁安郡主那里掰,徐简都不急不恼的。 罢了。 心大也挺好。 心大的人,日子过得畅快。 「走了,」安逸伯招呼徐简,「国公爷随老夫一道走,老夫有事请教。」 徐简没有驳了安逸伯的好意,从善如流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大殿之中,朝臣们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 有人怕事,感激安逸伯把随时会对着刘大人火上浇油的辅国公带走了,免得火旺了殃及池鱼。 有人看戏,惋惜少了个最要紧的戏搭子,这场戏热闹不起来了。 有人愣头青,低声问左右道:「安逸伯真要与诚意伯府结亲?怎么这般维护诚意伯府?」 「前两天,安逸伯夫人都去诚意伯府了,我看这事儿错不了。」 「他那次孙与林家大姑娘吧?」 「按着次序是如此,林大姑娘婚事未定,郡主越过去……」 说着说着,视线又不由地回到了一脸凝重的刘大人这里。 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那么一下。 万一是徐简与郡主呢? 迅儿亲眼看到圣上带着徐简去慈宁宫,当时郡主也在皇太后那儿。 徐简又奉君命给诚意伯带话,没在翰林院寻到人,就去了伯府拜访,但带的是什么话,之后又没有一点儿风声。 这个念头钻入脑海里,刘靖心里的油盐酱醋一下子打翻了。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块,冲着得眉心直皱。 不可能、不至于! 郡主年纪又不大,以皇太后对她的宠爱,一定会在身边多留两年,怎么会着急着让她定亲、嫁人? 再说了,徐简若要娶亲,关系再不睦,也得与他们夫妻说一声吧? 越过他刘靖办婚议,他不出声,之后御史们都能把徐简骂得抬不起头来。 刘靖在心中不住点头。 一定是他想岔了。 眼下,还是以迅儿的亲事为先。 「刘大人、刘大人?想什么呢?」 听见有人唤他,刘靖忙集中精神,道:「刚听见有说次序的,我就想到迅儿这亲事一定,做弟弟的就赶在哥哥前头了,哎!」 「这也不是刘大人的错,刘大人不要为此担心。」 「得辅国公自己有想法……」 刘靖听着,稍稍缓和些。 忽然间,也不知道哪个冒出来一句。 「谁叫辅国公没与人姑娘掉水里去呢,难办哦!」 尖声尖气,阴阳至极。 刘靖只觉得后脖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转头看去,却不知道是谁说了这话。 心里揣着事,刘靖心神不宁。直到两天之后,刘家往云阳伯府放小定,婚书拿在了手上,他才踏实下来。 小定没有那么热闹,听说郑琉的面上也不见几分欢喜,但敲定了就是敲定了,不会更改。 诚意伯府。 林云嫣靠着引枕,一面咬着豆沙糕,一面听郑嬷嬷说外头事。 郑嬷嬷先前依照马嬷嬷的意思,凑在看热闹的百姓里,先在刘家外头看定礼出门,又去云阳伯府外看定礼进门,最后又跟着放定礼的队伍从伯府回到刘家外。 「都议论呢,说这事儿办的,新郎家、新娘家,都还没有放定的全福夫人看着喜气洋洋。」 「刘大人笑容挺勉强的,要说是装的,他装得可真不错!」 「还有说刘公子那相好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老老实实在水仙胡同关门做人。」 林云嫣抿了一口茶。 刘靖人前不笑,人后定然乐开了花。 不过,他也乐不了多久,很快他会发现,这门亲事能带来的结果,与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刘靖设想之中的两家结亲的好处,更像是林云嫣记忆里从前的状况。 那时,刘迅是国子监里出类拔萃的好学生,郑琉是云阳伯府里的娇娇女。 刘迅没有因学会舞弊大出洋相。 郑琉也没有因为污蔑林云芳舞弊而被当场揭穿、让各家姑娘们不喜,更没有彰屏园里一圈设计、把自己框了个无法脱身、让家里人嫌弃。 他们两人成亲,是两家各自满意的结果。 云阳伯府自然愿意给姑爷多几分助力。 现在却不同了。 云阳伯府不占理,却也吃了哑巴亏,他们对郑琉心生怨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根本不想管郑琉,又怎么会去帮助刘迅? 而刘迅在这门亲事里,连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他与郑琉自然而然就会有矛盾。 刘靖更加会对郑琉不满、对云阳伯府不满。 毕竟,刘靖娶了国公之女,虽然也没让国公爷给他什么好脸色,但起码名声还不错,有一些质疑声也在夫妻和睦之下销声匿迹了。 而刘迅与郑琉成亲,甭管是骂谁,这亲事就是骂出来的。 一旦日子鸡飞狗跳起来,已经沉底了的泥沙又会翻涌起来。 外头脚步声近。 陈氏欢欢喜喜地来了。 郑嬷嬷见状,便告退出去。 陈氏落座,还未说话,又是忍不住一通笑。 「这么高兴呀?」林云嫣叫她逗乐了,也不由笑了起来。 「高兴,太高兴了,」陈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册子来,没有急着给林云嫣,先在手里挥了挥,「这是什么?」 林云嫣看那册子模样,便问:「合完八字了?」 陈氏笑道:「猜猜上头会写什么?刚才老夫人先看过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跟您一样?」林云嫣打趣。 陈氏一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笑着呢,咧得大大的。 「没错,」陈氏眉梢一扬,「就跟我一样。」 欢声笑语间,陈氏打开了册子,清了清嗓子,念给林云嫣听。 林云嫣托着腮帮子,听得很是认真。 上头书写的内容,她心里都有数,毕竟她还是她,徐简也还是徐简,同样的两个人、合出来的自是一样的结果。 可她依旧觉得很新鲜。 因为三叔母的笑容,因为三叔母形容的祖母的笑容。 从前,家里对这门亲事倒也没有不喜欢,圣上指婚,那就按部就班着把亲事办了。 这一次不一样。 因着她的欢欢喜喜,她对徐简的满意,所有人便都跟着高兴起来。 林云嫣很喜欢这样的高兴。 不止是她的亲事,她的兄弟姐妹们的喜事,家里也要办得欢天喜地。 从前,亲人们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就得吃这么多糖。 第178章 笑意成河 陈氏念完,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把册子递给林云嫣,她道:「你看一眼,上头每个字都是糖做的。」 林云嫣正要接过来,林云芳从落地罩后头露出头来。 「母亲,都是糖做的,您的牙还好吗?」林云芳笑着揶揄。 陈氏没想到女儿偷偷跟着来了,被她突然的说话声唬了一跳,又因话的内容哭笑不得:「说什么浑话,我最好的就是这口牙,什么糖我都吃得了!」 又见林云芳挤眉弄眼,没个正行,陈氏笑着啐她:「猴儿一个,你且老实些,等我办完了云嫣的要紧事儿,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林云芳可不怕陈氏的玩笑狠话,凑到林云嫣身边,与她一块看册子。 大红的册子上,全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话。 林云嫣从头至尾,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许是叫林云芳絮絮叨叨什么「居然还有这种词」、「金玉良缘都形容不过来了」给逗着了,林云嫣的眼睛弯弯着,笑意流转。 陈氏一面笑,一面仔细观察林云嫣。 她是带着小段氏的指示来的。 老夫人私底下与她说过,云嫣是个善解人意、心思通透的姑娘。 这门亲事是圣上起意,皇太后迟疑思考了一阵才应下,那云嫣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会不会是云嫣不愿皇太后为难、不愿皇太后与圣上意见相悖,才点头的? 云嫣认得辅国公,打过交道,不排斥对方,长辈提了、她便应了。 就似之前云静说亲一般。 因着府里长辈们觉得好,母亲黄氏亦十分满意,云静心里明明有质疑、有犹豫,却一直没有坦率说出口来。 虽然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做父母的,还是盼着子女能过得好。 「听大郎讲过,辅国公不是个浑人,我们云嫣也是个好的,哪怕盲婚盲嫁,我都信他们能把日子过好,可我还是想知道云嫣的真实想法。」 「她是不是真的高兴,还是想我们高兴、放心而……」 陈氏当时听得心里又沉又涩又感动。 在她看来,老夫人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思虑太重,以至于整个人都不爽快了。 可这些思虑的背后,都是满满当当的关心与呵护。 不然,大家面上一团和气,互相给个笑脸,关起门来谁管谁是真笑假笑的? 老夫人待家中晚辈,无论是不是亲生,都用心极了。 陈氏的目光一直在林云嫣面上转。 姑娘家本就俏丽,一双眼睛不语三分笑,这会儿眼底盛着光,如果笑意成河,那其中波光粼粼、湍湍流淌,一点都没有遮掩着,就这么从眼边到唇角。 这不是真欢喜,又是什么? 陈氏暗暗点了点头。 老夫人这下应该是能彻底放心下来。 陈氏心中卸下一桩事,就觉得林云芳那张叽叽喳喳的嘴太热闹了些,嗔道:「这也想背下来?往后你给别人合八字去?」 林云芳咯咯直笑。 林云嫣却突然想起了林云芳的「从前」。 那位那么好、那么合拍的三妹夫,现如今还在段氏老家呢。 三妹没有遇着那样的祸事,祖母也不会费尽心思给她往自己族中挑选丈夫……林云嫣放下手中册子,问陈氏道:「她不会算,我会,我先给她算算。」 陈氏闻言一愣。 她当然不信林云嫣会算,大抵是话赶话地逗乐子。 陈氏不会扫兴,乐呵呵道:「那我可要竖起耳朵听了。」 林云芳 也道:「我听听,算得不好我不依!」 林云嫣认真回忆了下。 那时,祖母为了林云芳的婚事操心极了,挑了许久,定了许久,合八字时天天都拜一拜菩萨,直到结果出来,看着那很不错的批语,她激动得都哭了。 八字结果,固然不等于一辈子的日子好坏。 可对于当时的小段氏、陈氏而言,那是把林云芳远嫁最重要的「心底依仗」了。 林云嫣也看了那结果,如此完整背下来自不可能,但上头那几句好话,她还能回忆起来。 她一词一词说,陈氏笑着听。 林云芳听完了,撇着嘴道:「都是些常有的词呢。」 「平常就是福气!」陈氏道。 林云嫣又念了个男方八字,与陈氏道:「叔母找人算算这个,是不是与我说的一样。」 陈氏闻言,又愣了下。 云嫣真是有趣人,编故事逗趣,都这么全须全尾的。 「那我可就记下来了,」陈氏很给面子,摩拳擦掌,「如若真这么合适,把全天下翻一遍,我都要把这么一人找出来、给云芳当姑爷。」 说完,她哈哈大笑。 林云嫣也笑。 她晓得叔母的话玩笑居多,但伏笔埋在这儿,等有朝一日当真有那么个八字的少年站在面前,叔母就会想起这份缘来。 陈氏笑过了,便把合八字的册子收起来。 这东西很要紧,一定要保存好,等之后仪程时用得到。 「国公爷那儿应该也知道结果了,」陈氏交代着,「照安逸伯府的意思,伯爷明日会把结果禀告圣上、再告知皇太后,之后就等着圣上下旨。 圣旨握到手里,按部就班准备,差不多来年春暖花开,就把小定礼办了。」 林云芳好奇问道:「那不是还有两三个月?」 「你以为呢?」陈氏虚点了点她。 公侯伯府喜结良缘,国公娶郡主,那会是何等的风光? 风光不仅仅在正日子当天,下定过礼,都不能怠慢。 真以为和那种出了事、急着「冲喜」的人家一般? 他们合八字都没有合足日子! 林云芳回想了下之前大姐放定礼的状况,喃喃道:「确实挺花时间的。」 青朴院里,林云静抱着手炉窝在床上。 她赶上了小日子,浑身不舒服。 听说林云嫣合八字的结果出来了,她便召了丫鬟来,吩咐道:「去宝安园里道一声喜,再与二妹说,等我舒坦些了就帮她去描花样,一定把她那些盖头帕子全定得漂漂亮亮的。」 丫鬟应声去了。 黄氏迈进来,又好气又好笑:「难受成这样还惦记着,直到郡主等着你帮忙,你可得快些好起来。」 第179章 慧眼如炬 闻言,林云静挤出个笑容来,却因为肚子疼得厉害,笑容都显得怪里怪气。 黄氏心疼她,在床边坐下:「别怕,我年轻时也疼得不会走路,等过几年就好了。」 林云静并不怕,她只是嫌弃自己活动不来。 「我自己的还没有绣完,」她与黄氏数着,「不过云嫣的要紧些。」 更关键的是,云嫣身份摆在那儿,能用一些林云静自己用不了的花样、东西,这叫她摩拳擦掌,太有兴致了。 见黄氏微怔,林云静眨了眨眼睛,凑上去问:「您不会觉得,二妹的婚事在我之前,不合适吧?」 黄氏眉头一皱,伸手在女儿身上轻拍了下:「我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虽然都说,长幼有序,一家上下依着次序来,看着工整、不乱套,可云静是自己这里出了状况。 府里并非不关心云静,老夫人那儿亦是认真挑选之后,才会定下许国公府那位。 八字合了,小定放了,原本秋天时就嫁出去了。 那现在再来议郡主的婚事,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那门亲事,自家退了! 退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黄氏有时候想起来,都对那许国公府和三公子咬牙切齿。 得亏发现了,要不然云静这辈子都赔进去了! 那种人家,说什么都不能沾上。 吃一堑长一智。 老夫人那儿也与黄氏恳切谈过一回,无论如何都要瞪大眼睛、挑一个好的来。 伯府的姑娘,哪怕身份上没有自家其他姐妹金贵,但底气还是在的,即便再留个一两年,也不愁嫁不出去。 因而她们一定要耐得住,不能着急,一着急容易出错。 黄氏深以为然。 与其为了什么「姐姐一定要嫁在前头」的理由,心急着定个姑爷,那还是慢慢来、细细选。 比起不切实际的风光,一定是云静自己满意最重要。 看看宝安园那儿,郡主对婚事满意,家里从上到下谁不兴高采烈的? 那才是真的好! 「缘分天定,」黄氏握着女儿的手,「我们云静一定是缘分还没有到,等到了啊,谁都拦不住。」 林云静莞尔。 屋外,又渐渐飘起了雪花。 桃核斋后院,荆大饱从外头过来,收了伞放在廊下,用力搓了搓手。 参辰与他问好,又道:「东家来得是时候,何家嬷嬷炖了一大碗热汤。」 「有福!有福!」荆大饱笑着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探着头往书房那侧看了一眼。 里头已经点着灯了。 昏黄灯光透出来,影影绰绰的,想来徐简在里头看书。 没有着急进去,荆大饱压着声音与参辰道:「我之前遇着刘家往云阳伯府放定了,吹吹打打的。围了不少人看热闹,还有人说道郡主,听得我脑壳发涨。」 要荆大饱说,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他们爷中意郡主,刘家那父子也格外中意。 而在血缘之外,还有家学。 他们爷中意郡主这个人,刘家那两位更中意郡主的身份。 见参辰失笑,荆大饱又道:「说起来,郡主有些时日没有来了吧?还是天太冷了!」 参辰一听,面露惊讶,低声问:「东家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荆大饱反问。 「爷让圣上、皇太后、诚意伯府都点头了,与郡主合了八字,结果都送来了。」参辰道。荆大饱:! 心跳声一下重过 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连呼吸都忘了。 偏参辰说得一本正经,这种事也不可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可、可是,为什么他竟然会不知道? 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来桃核斋的次数少了,怎么就错过了这么要紧的事! 而且,为何外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但凡街上有人议论,他肯定会有耳闻。 「圣上点了安逸伯帮着操办,」似是看出了荆大饱的不解,参辰又道,「也正好不让刘家那儿掺和。」 荆大饱忙点了点头。 深以为然。 「你刚才说,结果出来了?」荆大饱问,「怎么样?」 「能怎么样?」参辰说着就笑了,「全是好话,最重要的是,爷这几天心情不错。」 荆大饱乐得肚子上的肉抖了三抖,「哎呀哎呀」了好几声。 「我说什么来着?」荆大饱道,「郡主头一回来桃核斋,我就看出有戏,果然没有错!」 结果,也仅仅只有他一人看出来! 他暗悄悄与陈东家示意,陈东家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不懂,不搭他这腔。 他又与参辰指点了好几次,这小子左看像、右看又不像,还来寻他商量了几回。 这一个个的,都不如他! 他才是慧眼如炬! 荆大饱越想越高兴,让参辰去请徐简,他跨步往隔壁院子的花厅去。 徐简知他来了,便也从书房出来。 一进花厅,对上荆大饱那根本合不拢的嘴,徐简眉梢一扬,故意道:「恭喜发财?」 荆大饱笑得险些岔气。 「我发财,还不就是国公爷发财,」他道,「您与郡主定亲,才是大喜事。」 徐简在大椅上坐下,道:「急着想喝喜酒了?」 「那当然,」荆大饱豪气极了,「不醉不归!」 话音一落,荆大饱得到了徐简两个字的评价。 「可惜!」 荆大饱没有反应过来,笑容里多了疑惑。 「你是做老实巷买卖的外乡商人荆大饱,与我和郡主都没有联系,」徐简缓缓地指出来,「喜帖送不到你手上。」 荆大饱的笑容僵了两分。 敢情他这个慧眼如炬第一人,连入席的份都没有了? 徐简反而笑得很畅快:「我给荆东家指条路,迎亲时会给沿途的百姓散喜糖、喜钱,你辛苦些跟一路,多接一点?」 荆大饱愣了几息,复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国公爷真是! 揶揄打趣时候,一套一套的张口就来。 他险些都被国公爷带进去了! 参辰说辅国公近几天心情好,真是一点没说错。 「陈东家要拿老实巷的宅子做文房生意,我说什么也要问他讨一张帖子,坐末席也是坐,非得多喝您两坛子酒!」荆大饱说完,又问,「何时有消息?」 徐简抿了口茶,道:「等明日安逸伯禀了圣上,也就这两天了。」 第180章 还有点儿乐 荆大饱听得心花怒放。 就这一两天了。 多么美妙的词句啊! 外面寒风阵阵,裹着雪花,只听声音就觉得冷,可他心里滚烫滚烫的,比江南的四月天都要花繁叶茂。 赶在晚饭之前,荆大饱先把老实巷的进度与徐简讲了。 「外头都修成了,这几天下雪都在赶里头布置。」 「好在里外的墙面都刷得早,已经干透了,不用担心叫天气影响。」 「我请顺天府的官员去巷子里看过了,他们很满意我们的手艺。」 「陈东家转悠了那么多学会诗会,发现了不少好苗子。」 正经事情交代完,荆大饱那勉强严肃着的面容又忍不住笑成了弥勒佛一般。 何家嬷嬷送了热腾腾的晚饭来,香气四溢。 荆大饱胃口大开,抱着热酒壶连饮了好几盏。q 徐简自己用完,放下筷子,没有离席,就听着荆大饱喝多了絮叨。 「郡主有趣啊,一颦一笑都很有趣,她还懂道理,一条条明明白白的。」 「男人嘛,得听话,听媳妇儿的话天经地义,说到哪儿去都不丢人。」 「我看爷还是愿意听郡主的,让您别走楼梯,您就不往那二楼去了,让您别冻着,您就捧着个手炉子。」 「什么耙耳朵?耙耳朵的人家中和睦,家和万事兴!」 「要不是因着您还有那么多用得着我老荆的地方,我也想在家里叫老妻念两句,逗逗孙儿!」 「小孩儿可有意思了,等您以后当了父亲,看到那软软糯糯的小不点,您就懂了。」 「到时候,我给您说说娃娃经。」 「老国公爷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玄肃和参辰站在不远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懵。 荆东家到底喝了多少? 怎么这么能掰扯? 玄肃悄悄地看了一眼徐简。 徐简的身子往后靠着宽大的椅背,引枕厚实,他姿态放松。 眼帘垂着,遮住了乌黑眸子里的浓郁情绪。 可依玄肃看,他们爷似乎并不在意荆东家的念念叨叨,没有一点不高兴。 相反,好像在听戏似的,还有点儿乐? 玄肃又给参辰递了个眼神。 别说,他也挺想笑的,就是不敢。 油灯暗了暗。 徐简没让别人动手,自己起身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 小孩儿是不是有意思,他不知道。 不过,荆大饱有一句话说得挺对,小郡主确实有趣。 外头的雪一直飘到了早朝时。 朝房里,一众年迈老臣都有些耐不住这天气,不住搓着手。 「炭盆不够旺。」 「也就候那么会儿,有就行了。」 「差不多到时辰了吧?」 刘靖站在一旁角落里。 他年轻,并不畏寒,听那些老大人喊冷,便抬眼看向徐简。 徐简在另一个角,与他这儿泾渭分明,摆明了不愿意往来的意思。 换作往常,刘靖也不会想要特意凑上去。 可那天安逸伯的话犹在耳边。 徐简有腿伤,天冷了就肯定会痛。 刘靖其实看不出来。只观徐简站姿,挺拔极了,根本不似腿脚不舒服的样子。 偶尔刘靖也猜想过,也许徐简那伤就是个幌子,偏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徐简想幌个什么,有什么必要、又要什么成果,便绝了这个想法。 今日,刘靖却不得不上心几分。 之前鸿胪寺外,在他离开后的那些状况,事后当然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安逸伯说的话,官员的议论,句句都绕在刘靖的耳畔。 他在反思。 行事要周全,他确实不够周全,以至于被人抓着小辫子分析来、分析去,就分析出了「刘大人待辅国公完全没上心」的结果来。 这当然是事实。 刘靖自己一清二楚。 他与徐简之间,若说有父子关心情谊,别说徐简不会信他,刘靖自己都不信。 可徐简不信不要紧,刘靖要的是别人、同僚们信。 他刘靖得是个努力修复关系的父亲,而徐简是那个油盐不进、全然不顾孝字怎么写的儿子。 前几天忙着办迅儿的大事,刘靖抽不出心思来应付这个。 昨儿放了小定,他总算能空出手来了。 第一步,就是从关心徐简的腿伤开始。 其中,还有更要紧的一点。 徐简与宁安郡主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日从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依旧没有散去。 有时认为十之八九,有时又觉得绝无可能。 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从徐简嘴巴里挖几句真话出来。 如此想着,刘靖抬了步子,穿过整个朝房,往徐简那侧去。 徐简正闭目养神。 眼睛看不到,心神却集中着,周围有些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朝这一侧过来。 而那脚步声…… 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倾泻而出的是冰凉的寒意,就这么冷冷地、直勾勾地落在了刘靖身上。 倏地,刘靖后脖颈汗毛直立。 他根本没有料到徐简会突然睁眼,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道阴冷视线对着他。 更让刘靖心底发憷的是,徐简竟然笑了起来。 好像,那也不能称之为笑。 唇抿着,只一侧唇角微微往上勾起了弧度,那弧度之中没有笑意,只有嘲弄与讽刺。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目的一般。 刘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莫要再上前一步了。 倘若他继续走到徐简边上,照着设想好的话术去开口,他肯定捞不到半点好。 不止没有好的,极有可能还有一堆坏。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刘靖当然也要听从自己的本能。 只是,他也不甘心。 他是父亲,是老子,老子怎么能叫小子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这像什么话! 深吸了一口气,刘靖在迎难而上,以及从善如流之间,摇摆了那么一会儿…… 「各位大人们,时辰到了,该上朝了。」内侍在朝房外喊道。 所有人闻声都打起了精神,整理了下仪容。 列队在前的公侯伯爷、三公三孤,自是快步。 徐简收回了目光,也出去了。 刘靖看到徐简离开,安逸伯跟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背,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十分融洽,这让刘靖不由皱眉。 本能的直觉再一次告诉他,一定没有好事! 第181章 记一功(求月票) 早朝。 按部就班。 大事小事议论完,曹公公喊了退朝。 圣驾离开,安逸伯也没有闲着,大步流星出大殿,没有下长长的步道,而是直接转弯。 那是去御书房的意思。 如此大摇大摆,自是落到了前前后后的官员眼中。 “嚯!一点儿不遮掩!” “不都说他家与诚意伯府议亲吗?大喜事,遮掩个什么!” “也对,喜事都恨不得喊得满天下都知道。” “你们可能没有看到,安逸伯那张凶脸都满是喜气,跟贴大门上的看门神似的。” 大抵是这形容太过滑稽,引了一片笑声。 “说到看门神,该买年画了吧?” “别打岔,年画什么时候都能买,这两家伯府办喜事,不晓得能不能分到一张帖。” “唉?诚意伯呢?是与不是,伯爷给透个底?” 有人如此问着,大伙儿左右一看,殿内哪里还有林玙的身影? “走得还挺早。” “在安逸伯出去之前,诚意伯就走了!” “莫急、莫急!是与不是,等人家定了自然会知道。” 刘靖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七上八下,又看向徐简。 徐简神情淡淡,抬步往外走。 这一回,刘靖顾不得细想,快步跟上去,张口就要问腿伤。 “刘大人,”徐简仿佛背后长了眼,头没有回,脚也不停,赶在刘靖之前先开口了,“若是要提什么兄弟长幼就算了吧,我姓徐,你那儿子姓刘,真排不到一块去。” 刘靖一怔。 他真不是说这个,只可惜嘴巴没有徐简快。 他忙急着想扳回一城:“我……” 徐简哪里会给他机会,紧接着又是一句:“寒暄就更不必了,大冷的天,刘大人不难受我难受,我还得回府烤烤火,刘大人就别耽搁我这点事了。” 刘靖:…… 这厢动静,徐简又没有压着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两家伯府的亲事讨论不出结果,但这儿的“父子矛盾”,明明白白的。 看戏当然看眼前! 刘靖真是语塞了。 徐简说的,把他那点儿“关心话”都堵上了。 他要是再关心“腿伤”,那就是没话找话故意寒暄,表面关切,实则耽误徐简休养,纯属虚情假意。 只好再一次停顿脚步,刘靖看着徐简走出大殿,下步道而去。 等人走远了,刘靖垂下肩膀来,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刘大人,”黄少卿见状,安慰他道,“辅国公说话直,您……” 刘靖看着下属,长叹了一声:“不怪他,是我以前对他关心太少了。 我前几天为迅儿办事,说真心话,我反思了许多。 迅儿从小到大,牙牙学语到开蒙念书,再到现在,好好坏坏且不说,每一个时期我都能回忆出些画面来,那是我们父母与他一道经历的。 可关于阿简的,太少了。 我记得他呱呱坠地,我头一回抱孩子,不瞒你说,笨手笨脚,被产婆们都笑话坏了。 他在我们夫妻身边就待到百日,就被老国公爷接走了,之后他的成长,我一点点都没有参与上。 我都不了解他,没有陪伴过他,他现如今不愿意搭理我,太正常了。 我很想改变一下这种关系,可你看,无从下手!” 黄少卿听得不住点头。 家务事,清官难断! 他自认为了解上峰刘大人,衙门里做事,刘大人真不错,对手下人也厚道。 可家里事情,他一个外人哪里能贸然指手画脚? 偏上峰说了这么多,黄少卿也得有些表示。 “这事儿急不得,”他想了想,道,“都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您错过了十八九年,那就再花个二十年。辅国公年轻,您也不老嘛,还怕时间不够吗?” 刘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鸿胪寺这两位结伴离开,留下来的朝臣们互相笑呵呵。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有人颇有感触,倒是愿意相信刘靖的话。 有人保留几分,不发表意见。 也有人心直口快地:“若是一个月前,我肯定信刘大人。” 谁叫这一个月间,刘家与云阳伯府的事儿沸沸扬扬。 各种消息、各有各的说法,今儿吹东风,明儿吹西风,看热闹的人被裹在其中,一下子被吹得往左,一下子又被吹得往右。 吹了个晕头转向! 那就先各打五十大板,谁的信誉都打个折。 御书房里,圣上翻看着安逸伯递上来的册子。 合八字的结果,他也看过不少了,论花里胡哨、好词用尽,这份排第一。 吹得仿佛天上都在下红雨! “这结果,”圣上抿了抿唇,斟酌了一番用词,“叫朕大开眼界。” “老臣也开眼界了,”安逸伯不知道是真没有听懂圣上的话,还是装作不懂,就这么顺着接了,“要不怎么说您指得好呢? 诚意伯嘴上没有怎么跟臣表示,嫁独女、心情能够理解,但臣的内人去拜访老夫人,老夫人笑开了花,话里话外都是您和皇太后选的,她放一百个心。 这门亲事,就没有谁不说一句‘天赐良缘’的。” 圣上呵地笑了起来。 谁不爱听好话呢? 反正他很爱听! 安逸伯这么一张凶脸,说起好话来,更显真诚无比。 他轻易不指婚,偶尔指这么一次,指了个皆大欢喜,这让圣上如何能不高兴? 提议给徐简指婚的皇贵妃,记一功。 提议了解徐简心思的曹公公,记一功。 提议宁安的夏清略,记一功。 替徐简操办的安逸伯,也记一功。 等婚事办得圆满风光之后,那就再记一功! 圣上心里的功名册上刷刷连续添了好几笔,又催着曹公公取来笔墨,也不让官员代为起草,自己龙飞凤舞写好了赐婚的圣旨,又重重把红章印下。 看着明黄色的两卷卷轴,圣上摸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列好了随圣旨去的赏赐,圣上交代曹公公道:“你去辅国公府,诚意伯府那里嘛……” 曹公公机灵人,欢欢喜喜建议道:“小的先去慈宁宫报个喜,皇太后娘娘记挂着,伯府那儿,让小于公公辛苦一趟?” 圣上眼前一亮。 如此好事,怎么能不让皇太后参与呢? 这主意真棒! 感谢书友无所不欢166、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赏。 第182章 赏银还能少吗 慈宁宫。 安逸伯夫人进了正殿,解了雪褂子。 没有立刻往里走,先在火盆旁暖了暖,去了身上寒气。 等身上热乎了,她才含笑进到内殿,恭恭敬敬与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正透过启了条缝的窗户往外看,叹道:“昨晚雪大,积起来不少,好看。” 安逸伯夫人便道:“瑞雪兆丰年。” 皇太后抚掌笑了。 上到坐在皇城里的天子,下至看天吃饭的老百姓,谁会不喜欢“丰年”呢? 待安逸伯夫人坐下,皇太后道:“你来得可真早,哀家一年到头,难得这么早见人来问安的。” “不能迟、不能迟,”安逸伯夫人笑眯眯着,“郡主与辅国公的八字合出来了,我琢磨着我们伯爷那急性子,定是一下朝就去御书房了,等圣上看过、下旨,消息传到您这儿,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皇太后哈哈大笑。 身边宫女嬷嬷们都十分配合着,也是欢声笑语的。 王嬷嬷喜道:“听伯夫人这话,结果一定很好。” “奴婢就说,天作之合,前两回国公爷来给娘娘请安,与郡主站在廊下说话,奴婢远远一看呐,眼睛舒服极了。” “按说咱们宫里人,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眼睛都挑着呢!偏就爱看郡主与国公爷说话,看两眼,一整天都合不拢嘴。” 皇太后兴致越发好了:“知道你们都琢磨着拿多少赏钱呢!一个劲儿说好话!” “谢您的赏,我就是为了沾了喜气的赏钱,特特赶来了,”安逸伯夫人玲珑人,接了话,从袖中取出册子,递给皇太后,“您看看这上头批的,够不够让您多散些赏钱?” 皇太后叫这一个个配合得,眉开眼笑。 打开册子一看,眼睛里笑容一点一点地,化作了晶莹,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 指腹在那一个个工整的字上来回摩挲着,再开口时,声音都透着几分哑。 “哀家高兴,是真的高兴,”皇太后道,“那么个小不点,都要定亲了……” 王嬷嬷背过身去,默默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她也是喜悦里夹杂着感慨。 她还记得,她头一回见郡主时,还是洗三礼上。 那时娘娘还是中宫皇后,再疼爱孩子,也不好轻易出宫去观礼,便点了王嬷嬷。 她到了诚意伯府,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长得就是富贵样,命里有福,回来后禀了娘娘,娘娘也欢欣不已。 哪里知道,旁的福气样样好,只那母女缘分浅,让人越发怜惜她。 好在是平安长大了。 会越来越好的。 安逸伯夫人把皇太后的神态看在眼中,宽慰道:“孩子都会长大的,我老了,您也老了。” 皇太后看着眼前这位并不显苍老的五官,啼笑皆非,啐道:“谁不知道你保养有方?” 伸出手在脸上摸了摸,安逸伯夫人故意道:“您要跟我说保养方子,我可就关不上话匣子了,可您更愿意听郡主的喜事,我就不说那些惹您烦。” 如此一打岔,把皇太后心底里盘旋着的那些情绪吹散了。 殿内的气氛重新欢喜起来。 没多久,外头传来了宫女的禀报声,说是曹公公来了。 曹公公入内,欢欢喜喜行礼。 皇太后忙问:“圣上那儿是个什么说法?” “圣上看了八字结果,龙颜大悦,亲自提笔写了赐婚的圣旨,”曹公公说着,就把一卷明黄卷轴呈上,“请您过目。” 安逸伯夫人眼睛一转,与皇太后道:“我说得没有错吧?我若来迟些,可就讨不到头一份赏银了。” 皇太后笑容满面,展开圣旨。 上头一笔一划,都是圣上亲笔。 皇太后很熟悉圣上的笔迹,断不会看错。 只是这个字,比平时更飘逸些,足以看出泼墨之人那畅快激动的心情。 一如她这个看圣旨的人。 “告诉圣上,”皇太后交代着,眼睛眯了起来,“哀家看过了,满意极了,今儿中午能多用一碗饭。” “小的得晚些回御书房禀告了,小的领了旨,要去辅国公府宣读圣旨,”曹公公笑道,说完这句,想起伯夫人刚刚提过赏银,他又补了一句俏皮话,“小的也要赚赏银去了。” “哎呦哎呦,你们看看!”皇太后指着曹公公,大笑着道,“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宫里那么多内侍哪个有你家底丰厚?还惦记赏银呢?” “银钱不嫌多,”曹公公陪笑着,“喜事当然也不嫌多。” “你去辅国公府,那诚意伯府那儿呢?圣上点了谁?”皇太后又问。 曹公公没有立刻答,只斜了下眼,给小于公公递了个眼色。 小于公公心领神会,当即站出来与皇太后行了个大礼:“请娘娘赐小的机会,小的去与郡主报喜,也能攒个赏银过年!” 皇太后笑得开怀。 她哪里不晓得,这其实是圣上安排着、让她能参与进来、多多高兴,正是因为知道,才在这些一唱一和的逗趣之外,更感念到了圣上的孝心,心中越发喜悦。 “去吧,都赶紧去吧,”皇太后道,“事情办好了,赏银还能少吗?” 小于公公兴高采烈地领了旨,与曹公公一道退出去。 各自一行礼,便准备出发了。 千步廊就在南宫门外不远,宣旨的仪仗出宫,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鸿胪寺内,刘靖正提笔写着文书,听见外头动静,他不由竖起了耳朵。 “曹公公亲自去的,轿子后头跟了好几箱子,全是赏赐。” “听说已经有人赶去翰林院,催诚意伯先回府准备领旨了。” “若是林大姑娘,按说没有这份体面吧?难道我们猜错了,真是郡主?” “安逸伯那次孙儿凭什么娶郡主啊,不是说他人不好……” “我懂你意思。” “肯定是郡主,错不了了,还有一份旨意与赏赐走的是西宫门那儿,小于公公去宣旨。” “安逸伯积大德了呀……” 不多时,在千步廊左右长着脖子看热闹的视线注目中,曹公公的队伍向西一拐。 安逸伯府,是在城东吧? 二更还在路上,尽快…… (本章完) 第183章 这热闹真够劲儿 这一拐,把所有人都拐懵了。 方向怎么不对呢? 难道,圣上给了大体面,赐婚的圣旨都要绕城一周,叫全城老百姓都知道这等大喜事? 如此盛况,以前并非没有,但多数都是前头将领打了胜仗、给京中女眷们封赏,为了提振士气,自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可赐婚能有此待遇的,真不多。 宁安郡主得宠,那是郡主。 安逸伯府何德何能? 伯爷早上在御书房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马屁都要把马脚拍断了吧? 看不出来啊,安逸伯浓眉大眼,凶神恶煞,竟然是个马屁高手! 赐婚如此,真等成亲之时,迎亲队伍绕一周还够吗? 羡慕的,眼红的,难以置信的,千步廊里五味杂陈。 有小吏激动些,赶上了队伍最后头抬着箱笼的内侍,匆匆道:「要绕城一圈吧,太辛苦了。」 「不绕啊,」那内侍奇道,「曹公公没有交代要绕。」 这下轮到小吏不解了:「安逸伯府不是在城东吗?」 「对啊,」内侍点头,「可曹公公说是去辅国公府,那不就在城西吗?」 小吏:…… 很久,小吏没有回过神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茬了,怎么好端端冒出来辅国公府? 赐婚和辅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可人家队伍脚步有序往前行,他也不好继续追着问,便调转头来往回走。 刚进千步廊,他就被人围了起来。 有官员见他一副丈二和尚模样,怪道:「你问出什么来了?怎么这样的表情?」 小吏茫然答道:「说是去辅国公府,不是安逸伯府与诚意伯府结亲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 浪花涛涛,扑上堤岸,把这些站在堤上的人从头到脚浇了一个透。 劲头太大了,一时间都有些怔了。 反倒是那小吏,后知后觉起来,一手作拳一手掌,重重一碰:「哎呀明白了!是诚意伯府与辅国公府要结亲。」 诚意伯府那儿,慈宁宫那么重视,肯定是郡主错不了。 辅国公府嘛,上上下下就一个主子——国公爷本人。 圣上是给宁安郡主与辅国公指婚! 「那安逸伯他是……」 诚意伯府,他亲自去、他家夫人也去,御书房,安逸伯一下朝又去了。 跟他没关系,他掺和在里头做什么? 辅国公又不是他的孙儿! 把他们这么多人,全给带偏了! 「虽说老国公爷不在了,」有人嘀咕着,「国公爷的生身父亲不是……」 这么一来,就没人不想到刘靖刘大人了。 辅国公商议婚事,越过刘大人,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圣上都下旨了,明显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圣上都点头的事儿,他们在这儿发表什么高见? 赏赐队伍那么长,圣上的满意与高兴全展现出来了。 谁在这时候挑三拣四,那不是给圣上泼冷水吗? 吃饱了撑着。 闲得慌的御史都不干这等没头没脑的事! 还好,鸿胪寺衙门不在千步廊最中心的这条大道上,而在东侧些,大门对着兵部街,与这儿还搁着户部衙门。 要不然,在人家刘大人的地盘门口说这些,怪尴尬的。 不过,抬眼一看,还是有几位鸿胪寺的官员来看热闹了。多多少少的,得给刘大人找补两句吧。 「刘大人不是刚忙好刘公子的事吗?」 「年底了,衙门本就忙碌,又要与云阳伯府商量事儿,刘大人分身乏术。」 「国公爷与郡主议亲,那是顶顶大事,半点儿马虎不得,刘大人忙不过来,圣上交由安逸伯也很正常嘛。」 「安逸伯一板一眼的,办事牢靠!与老国公爷又是至交。」 如此一言一语接着,倒是把刘靖没有参与其中的台阶给搭起来了。 虽然质朴,但不至于一脚踩塌了。 偏有愣头青,稀里糊涂搭话:「可刘大人之前不是说,他那儿子对郡主一见钟情吗?」 话音一落,寒风瑟瑟。 这叫什么? 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千步廊里竟然还有这等不会察言观色的? 虽然大伙儿心里都很好奇,都记着那句话,但那是大庭广众、喜事迎头之下能说的? 都得躲到一旁去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 「我就说呢,安逸伯看着身强体壮的,前几天下朝怎么就擦鼻子,之后看着也没有受寒,原来如此。」 「也对,有些话伯爷不爱听,可不就得擤鼻子嘛。」 「哎呀,看了这么久了,赶紧都回去干活了,不然谁挨了上峰的批,我们可不管。」 有人招呼着散了,也就渐渐各自回衙门去了。 只是那上下翻滚的心,还回不到政务上,与相熟的好友凑在一块,低声交流。 「兄弟两个都看上同一人?」 「国公爷议亲,刘大人当真一点都不知情?我看未必。」 「郡主的大事,皇太后不犹豫考量个一季两季的,哪会点头?我看呐,应是早就提过,只是没有敲定。」 「结果传到了刘大人耳朵里,故意想截胡?」 「不一定有胆量截胡,但时不时提两句,就够叫人不舒坦的了。」 「到底也是亲生的,刘大人不至于吧……」 「那你说圣上为何没有让刘大人操办,反而让安逸伯来?你真信刚才说的那些找补话啊?」 「哎,反正那刘公子与云阳伯府的姑娘过了小定,辅国公与郡主又得了赐婚,谁也不碍着谁了。」 水中看月,雾里看花,对不对的、他们也不知道,但不得不说,这热闹真够劲儿。 不枉溜出去看了。 鸿胪寺里,刘靖的神色凝重了。 消息初入耳,他就怀疑极了,安逸伯真能替他孙儿从御书房留来那等大体面? 一瞬之后,那个先前几次浮上心头、又几次被他摒弃的想法又泛了上来。 直到他听说,队伍向西拐了。 手上一松,刘靖没有控住笔,笔尖深深压在了纸面上,印出了浓黑的一圈墨。 他急着提笔,那张纸也已经废了。 见状,刘靖干脆放下笔,起身往外走。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都是极其不好的预感。 辅国公府就在城西。 难道真指到徐简头上去了? 先前那些「巧合」,莫不是真叫他猜中了? 见有几位官员凑在一块说话,刘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和些,不要透出不该有的情绪来:「几位在聊什么?」 闻声,那几人倏地站直,纷纷转头看过来。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刘靖会出来,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在聊辅国公。 他们在聊,等下中午休息见到刘大人,到底要不要道喜。 可还没有到中午, 也没有聊出结果,刘大人就已经站在跟前了。 这、这如何是好? 第184章 梗得慌 寒风未止。 干枯树杈上的积雪被卷了下来,砸落在地。 咚的一声,散成了一大团雪沫子。 动静不算大,却很突兀,足以让面面相觑的几人一个激灵。 也吸引了另一厢、一位中年官员的目光。 那是右寺丞何缙。 何大人一看,眉宇皱了皱。 一个主簿,两位署丞,都是鸿胪寺里的小官,都是他的下属。 平日里做事,虽不够机灵,但胜在踏实,工作都能胜任。 可现在,鸿胪寺衙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说道上峰的私事,躲去角落嘀咕,怎么还站在院子正中间,被人家刘大人问到脑门上了? 真够棒槌的! 心里埋怨着,何缙还是站出来捞了三人一把。 「刘大人,」他快步过来,与刘靖拱了拱手,道,「我还没有与刘大人道喜呢。」 刘靖的唇重重抿了抿。 何缙这句话,已经让刘靖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宫里赐婚的圣旨,是给徐简与郡主的。 顾不上是什么感受、体会、滋味,现如今摆在刘靖眼前的还有更加迫切之事。 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若不知道,那就是徐简议亲,压根就没管过他刘靖,当他不存在。 挑剔些的御史是完全可以拿此事做文章的。 只是,圣上都下旨了…… 刘靖吃不准圣上的意思,不敢随意摆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来,可要是说他「知道」…… 这口气又梗得慌。 何缙可不管刘靖在思考什么。 刘靖不回应,何大人只管自己往下说:「满京城的贵女,我看是没有哪位姑娘能比宁安郡主更得皇太后欢心的了。辅国公能与郡主结百年之好,这亲事真是门……」 话到嘴边,何大人思绪快,立刻把「门楣生光」改成了「叫人钦羡」。 改得快,却也遮掩不了生硬。 何大人面皮够厚,只当自己没有说错过,继续道:「我听说您今儿下朝时还感慨过,说以前对辅国公关心确实少了点,您很想修复彼此的关系。 我真是太感动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务事实在说不出一个你对他错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来有往。 可长辈们自矜身份、又好脸皮,哪怕自己做错了事,都不会承认,更不会去弥补。 刘大人不一样。 您会与同僚们坦诚自己的不足,又努力想去改正,就这一点,我太佩服您了! 我要向您学习。 我也祝您能心想事成。」 一串话流畅得仿佛蜿蜒小溪,没有一丁点停歇,语气真诚无比。 不止那三个小官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扯到佩服上去了,就连刘靖都有些犯嘀咕。 何缙说得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就是这一顶一顶的高帽子,让刘靖心里不踏实。 当然,这些帽子他喜欢、满意,也十分想戴,可他得自己去拿来戴上,而不是何缙突然大手一挥全给他叠头上了,叠得挡住了视线,让刘靖都吃不准前头是不是有个坑。 按说,何缙作为下属,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不至于挖坑来埋汰他…… 刘靖保留了几分,只说客套话:「何大人客气了。」「您刚不是问他们三人在说道什么吗?」何缙笑呵呵地,「还不就是这一桩嘛。 虽说改了姓,血缘断不了,甭管是儿子还是妻侄,总归是大喜事 。 您这么关心辅国公,他能得一良缘,您肯定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我们与您贺喜也是沾沾喜气。 就是、怎么说呢,大家伙才刚添过公子与云阳伯府姑娘的小定礼金,眼瞅着又要过年了,手头实在不够宽裕,辅国公这份喜钱,能年头再……」 说着,何缙搓了搓手,摆出一副局促模样。 又使劲儿给那三人递眼色,嘴上道:「我都厚着脸把话挑明了,你们自己不说?」 那三人岂会不知道何大人好心帮他们解围? 心里感激,嘴上找补。 「是这么一回事。」 「给刘大人您道喜了。」 「实在是拮据、很拮据,过年还得给孩子们压岁钱,我们来年再……」 刘靖呵呵笑了两声。 笑得有些干巴巴,与他平时的态度不一样。 可刘靖实在是笑不出喜悦来,而何缙他们就图一个粉饰太平,也不管刘靖真笑假笑。 「各位有心了,」刘靖道,「客气、客气!」 彼此之间,你来我来一番,算是把事情磨平了。 刘靖借口写文书,转身回了书房。 大门一关上,他脸上那干巴巴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 好一个何缙啊! 什么礼金、什么拮据? 他刘靖自诩清官,不说到了两袖清风的地步,但绝对没有胡乱敛财、中饱私囊。 更不会借着家里红白喜事收好处。 先前迅儿定亲,衙门里要意思意思,除了左右少卿单独包了个红封之外,其余官吏们都在一块、并了个红包。 图个喜气、添个热闹,根本没有多少银钱。 摊到那主簿署丞头上,都未必够他们街口吃个酒、切盘肉! 诚然,何大人是好心解围。 解那三人,也解刘靖。 高帽给戴了,事情给抹了,表面看着皆大欢喜,可刘靖实在不欢喜。 刘靖不在乎那礼金厚不厚的,但他烦何缙拿这事儿当借口。 再说何缙都把他恭维上天去了,他再对徐简的婚事发表任何负面的意见,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儿…… 不就又成了「坦诚错误、嘴上说改又没改、还理直气壮的好脸皮子长辈」了吗? 越发显得他刘靖站不住脚。 偏偏,何缙的话从头到尾全是好话,刘靖想挑个不顺耳的词,都没挑出来。 刘靖在大案后头坐下,倒茶一口饮了。 茶水入口,已经凉透了,激得他牙痛不及。 刘靖放下茶盏,暗暗骂了声「晦气」。 没有再琢磨何缙,刘靖的思绪回到了「徐简与郡主」的婚事上。 猜到归猜到。 接受当然是无法接受! 圣上带徐简去慈宁宫,圣上让徐简去给诚意伯带话,那都是圣上一头热。 圣上能够一锤定音,可圣上会不顾皇太后的意愿? 皇太后又会不顾郡主的意愿? 徐简他何德何能,能让郡主看上? 第185章 笑个屁啊! 这个问题,在刘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打转。 转得他头昏眼花,连呼吸都不顺畅极了。 没错。 郡主年轻,郡主容易一头热。 这也是他最初想让迅儿对郡主下手的原因。 身份、地位、前程什么的,那都是长辈们才会去考量的东西,在婚姻上两相比较,评估输赢。 与外男接触少的小姑娘,根本想不起来那些。 郡主又是打小金贵,没吃过苦、没受过难,根本不懂什么是财米油盐,她挑夫君,就只挑合心意的。 什么样的男子最能讨小姑娘欢心? 长得俊的,嘴巴甜的,不外乎这两种。 而这两种,迅儿都不缺。 刘靖想得挺好,只是出了差池。 经过了彰屏园的事情后,他也改变了对宁安郡主的看法。 郡主有心机。 她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 可现在看来,年轻啊,还就是年轻! 要不然,能被徐简骗到手? 徐简嘴巴甜吗? 满朝文武,把金銮殿站得拥挤到转不过身来,都没人会把“嘴甜”两字按在徐简身上。 徐简上朝看乐子,要么不开口,一开口阴阳怪气。 哪个小姑娘会喜欢阴阳怪气? 徐简从头到脚、从上到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长相了。 俊、是真的俊! 一想到那俊俏模样承袭自他刘靖和妻子,刘靖心里就憋得慌! 都是亲生儿子,迅儿长得也很不错了,怎么徐简比迅儿更会长? 父母五官哪里好看,他哪里照着长。 集两人所长,凑在一块还越发合适,一眼看去就出类拔萃。 要刘靖说,京中这么多公子,能比徐简还俊的,一个都没有。 毫无疑问,就是这张俊脸打动了郡主。 哎呀! 时机不对啊!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真是一年一个不同。 迅儿只比徐简小一岁,偏偏长得有点慢,声音还在变,个头也没有窜起来,五官俊里透着秀。 不似徐简,也不知道老国公爷给他吃什么长大的,前几年就开始冒个子,现在完全已经长开了。 就这么产生了差距! 要不然,等迅儿也长开了…… 不说一定比得过徐简,但骗骗郡主肯定可以! 郡主明明还不着急定亲的,怎么就…… 哪怕郡主一头热,圣上又起意了,不还有皇太后、诚意伯以及老夫人吗? 他们待郡主那么宝贝,怎么就没有拦住呢! 更让刘靖咬牙的是,他前脚才给迅儿定下亲事,后脚圣上就下旨给徐简赐婚了。 因着云阳伯府不冷不热,他也怕夜长梦多,两家合八字合得匆忙,小定亦是从简。 这个简,是对于云阳伯府来说的,刘家可没有故意打压、委屈郑琉。 而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小定那些礼物已经很贵重了,符合官家结亲的礼数。 可今天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辅国公与伯府郡主定下婚事,圣旨开道。 光圣上、皇太后会赏赐的物什,就是什么人都比不上的。 得亏那两家年前大抵顾不上放小定,要不然小定礼抬到街上,能比出一个天上地下来。 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头也不会放在一起比。 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缘上同父同母的两兄弟,谁能不比? 这让刘靖如何不憋屈? 下意识地,刘靖想喝口茶润一润嗓子、平复一下,手去提茶壶才想到全凉透了,又只能无可奈何放下。 按了按眉心,倏地,前不久缠绕在心田的那份不解,此刻终于有个答案。 难怪! 难怪早朝上,徐简会帮他说话,什么“冲个喜试试”。 他就知道徐简不是肤浅的小孩儿脾气,徐简并不讲究嘴巴上舒服,徐简一定有他的目的。 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他! 徐简早知道圣上的心思了,也一定想法子讨好郡主与皇太后,这门亲事已然胸有成竹,然后,把郑琉彻底塞给了迅儿。 说起来,郡主把郑琉和迅儿算计到一块了,徐简又这么提议,莫不是“冲喜”也是徐简讨好郡主的一环? 他和迅儿辛辛苦苦,想尽法子让云阳伯主动退让一步,敲定亲事,却原来都被徐简拿去取悦郡主了? 这么一想,刘靖越发无法平静了。 徐简让他“心想事成”了,留给他这么一个“不成”的果子。 真是会打算! 算盘珠子都飞到他脑门上了! 另一厢,刘府之中,身体“逐渐好转”的刘迅这几天终于能出书房了。 刘靖还不让他出门去转悠,还点了个老管家牢牢看着他。 刘迅心里不满,但想到定下来的亲事,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好歹能出屋子透气了,家里院子小归小,也能转上两圈。 憋得久了,寒风吹得也不冷,只觉得神清气爽,比那炭火烘出来的屋子里舒坦。 正转着,却听见外头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刘迅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外头什么热闹?”他问管家,也不等回答,又道,“看看去!” 管家忙追上来,劝道:“公子,老爷交代了不能出门!” “我又不出去,”刘迅喊道,“门开条缝,让我往外头看几眼总成吧?” 一面说,一面走得飞快,赶到门房处,外头的热闹声清晰极了。 “我就看两眼。”刘迅说着。 他倒也说话算话,只开了一条小缝,整张脸凑上去,右眼贴在了门缝上。 视野有限,他看得并不真切,嘴上嘀嘀咕咕。 “呦,谁家办喜事啊,这箱笼看着就不错,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宝贝。” “哎?抬箱笼的,怎么穿的像宫里的太监啊?” “哦!我明白了!宫里给是谁家赏赐是吧?这么多东西,谁又建功立业了?我怎么没有听说边关打胜仗了呀?” 门房上的已经知道那仪仗状况了,急着与老管家耳语。 老管家一听,心里打鼓,忙结结巴巴去劝刘迅:“公、公子,差、差不多行了,别叫人发现您。我们、我们回去里头!” 刘迅嫌弃地挥开了老管家的手。 一句交谈声音却从外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几位看热闹的大娘,声音尖亮,穿过了大门,清晰极了。 “赐婚哩。” “不愧是皇太后最喜欢的郡主,宫里把这么多好东西都赏出来了。” “辅国公当真好福气啊!郡主招人喜欢呢。” “要我说郡主也是好福气,辅国公多英俊啊,我要年轻个十几二十岁……” 刘迅的脑袋,嗡了一下。 那几位大娘之后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那厢在笑、笑得前俯后仰。 在老管家震惊的眼神中,刘迅关上了门,木着脸、跟丢了魂似的走回了书房里,在桌边坐了下来。 老管家没敢出声,只倒了杯热茶推给刘迅。 过了会儿,刘迅仿佛才想起这茶水,拿起来一口喝。 噗—— 咳、咳咳! 茶水呛到了嗓子眼,刘迅扶着桌子、咳了个惊天动地后,才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回过了神。 “笑、笑个屁啊!”他骂道,“老娘们事多!” 老管家一脸愁容。 那老娘们都被关在门口多时了,怎么挨上骂了? 公子到底算醒了,还是没醒? 善终的实体番外已经上传了。 之前没有买到繁体书、对番外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善终的书页下看,最后两章就是。 大家看得愉快~~ 感谢书友徐必成官方女友、山海观月、石敢当当当、无所不欢166的打赏。 (本章完) 第186章 真是肤浅 刘迅摸了摸脖子。 刚咳得厉害,他连呼吸都不太舒服。 见老管事关切地站在一旁,刘迅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 老管事迟疑着没有动。 刘迅拉长着脸,瓮声瓮气道:「我累了,要睡回笼觉,你出去!」 说完,他也不管老管事是个什么反应,走到床边,自顾自把外衣解了、鞋子踢了,翻身入被躺下。 背着身子,被褥又几乎蒙到了头上。 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老管事那张脸。 关心有几分? 刘迅说不出来。 反正,同情挺多的。 他稀罕别人同情? 不对,凭什么别人要来同情他? 徐简被赐婚,与他刘迅何干?他难道没有定下亲事?他要娶的姑娘难道就不是伯府出身? 徐简一个国公,娶伯府姑娘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应该说,本该如此。 而他刘迅,仅仅只是个官家子弟,能娶伯府姑娘才是真本事! 没错。 就是这样! 屋子正中,老管事见刘迅老老实实躺着,倒也不说什么,退出去关上了门。 想到公子先前回不了神的样子,老管事心里颇为难受。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他是公子,遇着这种状况,肯定不好受。 可偏偏旁人又不好开解。 哎! 冷风拂面,老管事搓了搓手,等老爷回来后,还是请老爷劝一劝公子吧…… 里头,刘迅听见关门的动静,便把被子往下一拉,露出了憋得慌的脑袋,一个挺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耳边嗡嗡作响,仿佛那些笑声还在耳边似的,笑得他抓心挠肺。 不要那些莫名其妙的同情,这是一回事,可徐简为什么会被赐婚娶宁安郡主,那是另一回事! 他那回从慈宁宫离开,确确实实看到了徐简随圣上进去。 那位郡主,对着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难道对徐简就能和颜悦色? 就因为徐简不是鸭子叫? 呵,什么郡主,真是肤浅! 徐简也是,平时对父亲走捷径的方式很看不上,他自己不也一样专挑圣上、皇太后的心肝儿吗? 天下道路千万条,找一条走得顺的、快的,有什么不可以? 最烦的就是徐简这样自己走、还看不上别人走的! 刘迅在心里腹诽了一通,情绪起起伏伏,他把自己说通了,整个人就畅快了些。 「陶管事!」他唤道,「陶管事!」 老管事就在外头守着,听见刘迅叫他,赶紧又推门进来。 刘迅指着他道:「你去辅国公府转转,我还没见过皇家赐婚的排场,你看完了来告诉我。」 陶管事赔笑:「公子,小的哪里进得去国公府……」 「喏!」刘迅指了指架子上的一盒子,「拿给徐简,就说我给他送的贺礼。」 带礼上门,国公府的门房还能赶人不成? 陶管事拗不过刘迅,只好拿了盒子。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块砚台,应是刘迅从安麓书院带回来的,倒也不是送不出手。 陶管事退了出去。 怕别人送礼去,态度上出状况会坏事,又怕他离开后公子胡来,等老爷回来自个儿要倒霉,陶管事思前想后,另找了两个得力的小厮,叫他们守着前后,自己收拾收拾,匆匆赶去辅国公府。 刘府与国公府离得不远。 若是从小胡 同穿过去,反而比行大路的更近。 只是陶管事出发得迟了些,等他到国公府大门外,那宣旨的仪仗早就进去了。 围观的百姓还聚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从轿子里下来的那位,是个没根儿的吧?」 「可闭嘴吧你!脑袋痒了?这种话都敢说!人家是内侍大总管,看那通身气派,就是圣上跟前红人的样子。你有根,你有气派没有?」 「看他那衣服、那头冠、那鞋子,一身装扮够你家婆娘一年四季的开销了。」 「怎么也不开箱笼,我都看不着里头有什么。」 陶管事竖着耳朵听着。 突然间,国公府里走出来两位白发管事,后头还跟着几位小厮,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各位左邻,各位右舍,」管事喜笑颜开着拱了拱手,「府里今日有喜,我们国公爷预备了些喜钱,各位一道高兴高兴。」 来看热闹的,自然也盼着这些。 喜钱不多,蚊子腿也是肉,若能再得些喜糖,回家哄孩子亦是正好。 辅国公府看着就财大气粗,出手一定不会小气! 再说了,今儿是赐婚,等两家放小定、行大礼之事,还会再有的。 人群欢呼着,互相拥着,一波一波向前。 陶管事渐渐被涌到了最前头。 人晕乎着呢,听见小厮念着「同喜、同喜!」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去。 一大把铜板落到了掌心。 陶管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满满几乎握不住的铜钱,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比公子与郑姑娘放小定那日,府里给来凑热闹的百姓们分得多得多。 国公府一人一把。 刘家那是扬天撒,谁捡了是谁的。 想到还有礼要赠,陶管事忙挤到一旁,寻管事说话。 「徐叔,」他凑过去,堆着笑容道,「我来给国公爷贺喜。」 徐栢是国公府的老人了。 年轻时跟随徐莽打过仗,表现极好,赐了徐姓,上了年纪就在府里管事,上上下下打理得有条有理。 参辰与玄肃天天跟着徐简行走,府里就交给徐栢,此人很得信任。 徐栢认得陶管事。 他对刘家那儿也有一些想法,平素与那厢往来也十分注意,但人家来贺喜,总不好直接给个大黑脸。 「府里有心了,我之后会转告国公爷。」徐栢面上客气。 眼看着要吃闭门羹,陶管事只好取出盒子来,道:「有礼物要面呈给国公爷。」 徐栢见他坚持,便道:「曹公公来宣旨,还在里头与国公爷说话,不方便呢,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管事了,体谅体谅!」 陶管事苦笑。 他很愿意体谅,可府里公子并不体谅他。 「那我再多等一会儿,」陶管事道,「东西没有亲手交给国公爷,我哪里能回去与公子复命呢?」 话音一落,倏地,徐简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曹公公要走,他一路送出来,正好听见这话,便道:「那就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刘迅送了什么来。 第187章 文房都是浪费 曹公公的脸上笑容满满。 这份圣旨,宣得欢欣极了。 上头的每一句话,他来之前都已经看过了,可这不影响那些字句从他嘴里出来时的喜悦。 好话,谁不爱听?谁不爱说? 那是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振奋情绪。 当然,辅国公给的红封也足够厚实了。 唯一叫曹公公可惜的是,宣旨之时,跪在地上听宣的只有辅国公一人。 正主是正主,却太冷清了些。 不过,等国公爷娶了郡主,过几年开枝散叶,府里人口渐渐多起来,这冷清的场面就会过去了。 日子是在往好的走! 曹公公说了不少圣上叮嘱、关切的话,这才告辞出来,没想到竟然会遇上刘家那儿那送贺礼。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陶管事,曹公公的视线落在了对方手里的盒子上。 贺礼不在大小,也不一定要贵,礼轻情意重。 可观盒子的模样…… 有些普通,甚至都不是红色的。 情意可能有,但不会多。 按说刘大人在衙门里办事还挺周全周到的,不至于连这么些礼数都不注重,再一想那管事说是「公子」送的,曹公公也就了然了。 那位刘公子,做事确实不周全。 明明也就比辅国公小一岁…… 果然,为人处世,还是不能缺少历练。 要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要么就跟辅国公似的,早早上阵杀敌、承继爵位、朝堂听政。 甭管是不是当乐子听,总归就是比只在书院里闷头念书的学生行事老练。 不过,刘公子念书也不怎么样。 想着这些,曹公公又看了徐简一眼。 难怪徐简能让皇太后点头、郡主满意,这份老练与周全,京中同龄的金贵公子之中,就是独一份了。 「杂家先回宫复命了,」曹公公与徐简拱了拱手,「国公爷留步。」 徐简又送了两步,直到曹公公上了轿子,这才看向了陶管事。 陶管事行礼,道:「小的给国公爷贺喜了。」 徐简睨着陶管事,良久道:「辛苦了。」 陶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颇为尴尬。 平心而论,他还是很为了辅国公高兴的。 可他是刘家的管事,还是刘大人颇为信任的管事。 别人可能不知道刘大人与刘公子的性情,陶管事却一清二楚。 前、要依照着刘大人的交代做事,后、要稳住夫人,那些不合夫人心意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甚至,像前阵子刘迅装病这样的事情,别说夫人了,府里其他小厮仆从,也得瞒得死死的。 辛苦吗? 确实有点辛苦。 憋在心里的话,根本没处、也不敢有处说。 听出了徐简的话里有话,陶管事偏只能当听不懂,顺着往下说:「小的跑个腿而已,哪里敢当‘辛苦两字。」 徐简伸了手。 陶管事把盒子递过去:「公子让小的送来。」 徐简打开来。 见盒子里摆着一方砚台,他不由挑了挑眉。 虽然,早猜到送礼就是个由头,八成是刘迅耐不住又出不了门,让陶管事来打听状况,可看到这砚台时,徐简还是一乐。 刘迅可真有意思。 这东西,应该是他顺手指哪算哪,随便找的。 「他还真会送礼。」徐简道。陶管事闻言一愣,本能 告诉他,这句根本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徐简的下一句是「他那点儿脑子,文房都是浪费」。 陶管事苦哈哈着脸。 这让他怎么接话? 完全不敢接。 更不知道回去后怎么禀。 徐简偏过头,请了徐栢,低声与他交代了几句。 徐栢听完,哭笑不得,倒也没有劝徐简,摇着头、揣着钥匙,去找东西了。 而后,徐简才与陶管事道:「稍等会儿,有东西交给你带回去。」 陶管事忙应下,又目送徐简回府里去了。 礼来、礼往,这很正常。 就是徐管家那表情让陶管事很不安心,也不知道国公爷回的什么礼…… 等了会儿,徐栢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册子。 陶管事双手捧着接过来。 封面干干净净,看不出是什么用途,打开来一看…… 陶管事一口气险些没有续上。 他知道徐管事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大的格子、大大的框,这分明就是给开蒙小童练习笔画的描红本! 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先说公子那点儿学问用不上砚台,转头就送描红本子,明晃晃说公子与开蒙童子一般脑子? 哎呦! 这两兄弟,有仇有怨的,自己动手打一架去! 折腾他做什么? 他只有一个管事的下人,他为什么要触这种霉头! 「徐叔……」陶管事手颤、声音也颤,「这、这……」 徐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我那小孙儿用的,多买了好几本,练字挺好,你那孙儿也开蒙了吧?这是国公爷给他的礼物。」 陶管事「啊」了一声。 敢情这不是给公子的,是国公爷赏他孙儿的? 徐栢见他这反应,就知道陶管事想茬了。 实在不怪陶管事乱想,徐栢知道国公爷就是故意的。 可作为老管事,徐栢明知主家故意,还是要替主家留几分颜面:「怎么?你以为是给谁的?这东西也就小孩儿用得上。」 陶管事连声道谢。 他顾不上分析国公爷到底是个什么念头,总之别让他把这册子交给公子,那就是开了大恩了。 陶管事千恩万谢走了。 回到刘府,先把册子收好,他才去见刘迅。 「是曹公公去宣的纸,小的迎面遇上了。」 「贺礼当面交给国公爷了,他收下了。」 「围着的百姓不少,散了喜钱。」 挑挑拣拣的,陶管事只说能说的。 至于国公府发喜钱大方,国公爷看了砚台是个什么反应,还给了描红册子,他一个字都不敢提。 好在,刘迅也没有深问。 听完了之后,他百无聊赖地又躺回了床上。 另一厢,诚意伯府里,小于公公坐在花厅里,慢慢悠悠喝着茶。 林家人多,女眷们梳头更衣需要时间,也要等诚意伯从衙门回来,都齐了才好宣旨。 等后头都准备好了,他才跟着管事过去。 林家依着顺序都站好了,无论是前是后,人人笑容满面,连诚意伯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笑容感染人,小于公公也笑了。 第188章 欢欢喜喜接圣旨 小于公公念完圣旨,交到了林云嫣手中。 「给郡主道喜。」他笑着说完,又说早上安逸伯夫人面见皇太后,句句都是欢喜话。 林云嫣听到皇太后晨起笑容没有断过,亦是十分高兴。 「明儿上去,等郡主去谢礼,娘娘一定更高兴。」 林云嫣莞尔。 林玙请小于公公花厅里小坐吃茶。 林珣、林瑸两人,各自带了儿子出门去,谢左邻右舍。 「多备些铜板,糖果也还有吧?」 「一会儿分的时候,手上大方些,要抓就抓满的。」 「说得没错,靠省这么点能省出什么花来?喜钱一定要给足。」 陈氏指挥着人手把赏赐来的东西都清点入册。 林云芳闲不住,拉着林云嫣与林云静一一对着看。 「这对玉如意真大!等送嫁妆去时,就它们摆在最前头!」 「插瓶好看,白瓷又润又透,竖几枝红梅,正衬时节,二姐等下就搬回宝安园吧。」 「这匹料子摸着真好,纹样也喜气,就是颜色不够时兴了,倒是可惜!」 陈氏正招呼着嬷嬷们做事,林云芳一言一语的点评全落入她的耳朵里。 「你倒是厉害,我这还没有点清楚,你都已经分好怎么摆、怎么用了,」陈氏笑着啐她,又与林云嫣道,「别光听云芳的,叔母也给你出主意,这料子颜色不时兴,做衣裳可惜、做被套却合适。」 姑娘家嫁出门的箱笼里装什么,都是有一番要求的,细软沉沉压箱底。 被子、幔帐、大小引枕,无外乎有钱人家多几套、精致些,穷人家少些、普通些。 伯府的姑娘,陪嫁断不可能少了。 林云嫣又是郡主,哪里会缺日常物什用? 只是这些东西全是古往今来、长辈们对自家姑娘嫁人的不舍与未来生活的期许,都不能缺了。 陈氏当家做主,很看重这些规则。 「郡主放心,咱家的被子,好看、暖和,还不压人。」 林云嫣听得直乐:「我哪里能不放心,我对您办事儿最放心了。」 陈氏是个巧妇。 从前林家没落后,那么苦的日子里,陈氏八个瓶子七个盖,天天绞尽脑汁挪,也都坚持下来了。 现在,家境依旧宽裕,库房里全是米粮,三叔母一身本事都有发挥之处。 小段氏站在一旁,听她们热热闹闹说这说那,一双眼睛笑成了缝。 黄氏与袁氏两个儿媳站在她边上,凑着头说话。 说着说着,突然间见小段氏的笑容里露出几分哀伤来,黄氏刚给袁氏打眼色。 袁氏一看,心中叹息。 老夫人定是感慨万千了。 老人家嘛,看着眼前事,倏地回想起从前经历,常有的状况。 两人一合计,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挽着小段氏的手。 「外头怪冷的,我们扶您回载寿院去吧。」 「您有什么心里话,只管与我们说,她们姐儿三个、由她们乐呵去。」 小段氏被两人说的,情绪散了些,不由失笑。 她也不想自己的「怀旧」心思让孙女们担忧,便依言往回走。 一面走,一面还是与儿媳们念两句。 「我刚想着,府里有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欢欢喜喜接圣旨了。」上一次是林玙承爵。 承爵是好事,可背后是老伯爷林奎的病故。 再上一次是林云嫣受封郡主。 得封号是荣耀,但荣耀的背后是沈蕴的 性命。 哪里是能真真正正去高兴的呢? 也只有这一回,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圣上指婚,指的云嫣自个儿满意,其中没有掺杂一丁点的委屈与不安,是全家上下能毫无负担去欢声笑语的旨意。 小段氏如何能不感叹? 袁氏嘴角一抿,凤眼一扬:「您这就感慨了?这才哪到哪儿啊!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之后都要定亲,迎进来、嫁出去,您能看到的欢喜事儿那是一件接一件,根本停不下来。 虽然未必都有圣旨接,但一定都是大喜事。 再过三五年,再添一小辈,四世同堂时,您可千万别掉银豆豆,让晚辈笑话哩。」 小段氏听着她前头那几句话,心里还振奋着,一听什么「银豆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敢情她老太婆一个,活成小娃儿了? 哪有形容老婆子的眼泪是银豆豆的? 黄氏也听得直笑,忙与小段氏道:「您还没听出四弟妹那点儿小心思呀?她问您讨银锞字,您今儿得多赏些,堵她的嘴。」 袁氏欢欢喜喜应了这话:「瞒不过二嫂,我就想沾云嫣的喜气。」 东一句、西一句的,小段氏哪里还有心思去感叹? 回到载寿院,大手一挥,不止院子里伺候的,伯府上上下下都有赏。 等林云嫣姐妹几个也笑着过来,进院子一看,一波波的还在里头谢赏呢。 诚意伯府,里头欢喜,外头热闹。 喜钱散出去了,糖果也分了不少。 等来看热闹的百姓离开,送走了小于公公的林玙又与两位弟弟一块,往左右的公侯伯府里专程送了一趟。 翌日。 林玙一迈进朝房,就被一群官员围着,与他道喜。 林玙一一回礼,左右看了看,就见安逸伯坐在一旁,他上前道了声「辛苦」。 「我前脚进来,都问我怎么口风这么紧,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露,」安逸伯哼了声,「圣上交代的事情,我能当大嘴巴? 议亲呢,万一没有成,八字配得不够圆满,最后定不下来,这种状况也不是没遇着过。 我到处宣扬了,那多不合适! 还好合出来就是天作之合,般配极了,我也不负圣上所托。」 安逸伯这么说,自是有人附和。 不过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圣上有意指的婚事,八字不会合不上。 安逸伯就是嘴严,才能得圣上信任。 帘子一掀,徐简从外头进来。 在一片道喜声中,他与诚意伯与安逸伯行了一礼。 安逸伯拍了拍徐简的肩膀,脸色黑里透红,满是喜气。 诚意伯低声与徐简说了几句,徐简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只看这场面,像极了年轻新郎官与他的两位父亲,很是和睦。 不少人这么看,也这么想,便不由自主地又转过头去,看向了真正的生身父亲。 刘大人儒雅英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就站在另一侧,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第189章 宁安心疼 刘靖半垂着眼。 情绪如何?ap 他自己清楚,嗓子眼梗得厉害。 偏他不能表露出来,他只能一切如常。 昨儿下衙回府,刘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刘靖惊讶于他的老实,等听陶管事说了,才知道了送砚台的事。 砚台是很适当的礼物。 下至开蒙小童,上到鹤发老者,无论男女,只要是认字、写字的,送砚台就不会错。 可就是送得寒碜了些。 陶管事自己也反思:「当时匆匆忙忙的,公子催得又急,小的怕耽误事儿拔腿就往国公府跑,都没有顾上旁的。等回来了之后才琢磨着,该换个精致些的盒子,包一层红布。」 刘靖听得直皱眉:「这些基本的礼数,迅儿没有经验、记不住,你是老人了、还能给弄忘了?」 人情往来的规则就是如此。 他对徐简再有什么想法,该粉饰也要粉饰得漂亮。 东西都送出去了,能少那点儿外观貌美? 谁不喜欢好看的? 看物先看盒子,看人先看五官,皆是如此。 当然,以徐简和他们父子的关系,迅儿哪怕送个金盒子银盒子,徐简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谁让送的时候,曹公公在场呢? 曹公公那是何等的人精,看那么一普通盒子,岂会没有一点想法? 回到御前,他未必会把这桩小事拿出来禀告圣上,但将来若遇着什么,旧事重提时,小事恐就会变成大事。 这种状况,刘靖在官场上见过不少。 见刘迅那恹恹的样子,刘靖没有进去多念叨什么,怕越念越起反作用,只往后院去。 徐缈自是欢喜的。 她的性格如此。 别人看到的郡主封号、皇太后的心肝儿,在她这里排在最后。 「听说性情很好,虽是被宠着长大的,却没有一点儿娇纵脾气。」 「人长得也好,印象里我去年曾在哪家铺子里遇着她一回,我当时就问了嬷嬷说‘哪家姐儿这么讨人喜欢,她们告诉我说是宁安郡主。」 「模样好,性格好,阿简肯定也喜欢这样的姑娘。」 「阿简往后身边有人照顾,是好事情呀。」 「我选了一下午,定了这些礼,想明日拿国公府去,老爷替我参详参详。」 刘靖替她一道敲定了,嘱咐她送得体面些,却也怀疑她可能听不进去。 毕竟,在徐缈看来,她就是拎些礼物回娘家而已,哪里需要什么排场? 因着刘迅不得劲儿,徐缈在这些事情上有她自己的想法,刘靖想到这一整天的起起落落,一整夜没有睡踏实。 清晨起来,对镜整理仪容,眼下青色比他装模作样时都吓人。 没办法,他只好拿徐缈抹面的粉遮了遮。 得亏他长得白净,抹些粉也不至于太突兀。 若是和安逸伯一样黑乎乎的…… 刘靖想到这儿,抬起眼皮子看向安逸伯,又收回了视线。 眼不见为净。 逆风时多低头,不张扬,才能走得远。 这会儿若凑上去,他只会自讨没趣。 待下了早朝,徐简去御书房谢恩。 圣上换下朝服,精神奕奕。 昨日小于公公回宫后,也来他这儿禀了诚意伯接旨的状况,添上曹公公讲的在辅国公府的所思所想,龙心大悦。 国公府里冷清? 不怕! 诚意伯府多热闹啊 ,多子多福之家养出来的姑娘,嫁到国公府去,不就把人气带过去了吗? 他作为圣上,这一手指婚,这一手平衡,十分讲究、十分出色! 心情好了,睡得也好。 圣上今儿看谁都格外顺眼。 等徐简行礼谢恩,他又道:「朕等下与你一道去慈宁宫,让宁安也给朕磕个头。」 正说着话,李邵来了。 李邵见徐简在,张口就问圣上:「您给他指婚,怎么也没给我也指一个?」 徐简看了李邵一眼。 听得出来,李邵从口而出,这话没有过脑,也没有走心,就是随便说说的,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圣上也听得明白,啧声道:「又说浑话!」 徐简是臣子,亲事容易办。 邵儿却是皇太子,正妃将来要母仪天下,岂能随便定下? 哪怕是身边要指良娣良媛,那也要考虑许多影响。 外头,内侍通禀着,说是郡主已经到了慈宁宫了。 圣上便起身出了御书房。 另一厢,林云嫣笑盈盈迈进暖阁里。 皇太后靠坐着,一见她来了,就忍不住笑:「都念叨着你呢。」 林云嫣上前,见王嬷嬷只笑却不动,便道:「把我念来了,怎么却没有摆个软垫?娘娘今儿要我跪地砖呀?」 「谁舍得呀?」皇太后笑着拉她坐下,「等徐简来了再行礼,没得你现在磕了,等下再跟着磕一个。」 御驾来得很快。 林云嫣起身往外头迎驾,见李邵也跟着来了,颇为意外。 待圣上在皇太后另一侧坐下,宫女们忙摆好了两个软垫。 徐简上前一步,又偏转头看了眼林云嫣。 四目相对,林云嫣抿着唇笑了下,露出脸侧浅浅梨涡来。 徐简收回视线,左腿先弯了,而后再是右腿,在软垫上跪下。 林云嫣也没有耽搁,乖巧跪下,弯着身子行了一礼。 说起来,她很少见到徐简下跪。 从前双腿废了,跪也跪不住,通常都被免了大礼,只有「认罪」时不得不跪下。 她努力想在一旁支撑着,徐简却会把重量都尽量落在撑地的胳膊上,极其努力地稳住身形。 跪得这般「轻松」的,好似这才是她头一次见。 可饶是如此,林云嫣也看得出来,徐简跪得并不舒服。 他的身体看着是直,但重量都在左边,右腿不敢吃劲。 还是天太冷了,会伤着。 早行礼,早站起来,也早舒坦些。 圣上与皇太后受了大礼。 依着规矩,两人少不得要叮嘱、交代几句。 圣上刚要开口,却见林云嫣身子一歪,没跪住、浅摔了下。 皇太后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儿小聪明心思,笑着嗔了她一眼,道:「行了,起来吧。」 圣上亦反应过来,啼笑皆非:「行!宁安心疼,母后当善人,朕也不当恶人,都起来说话。」 第190章 谢郡主关心 徐简转头看向林云嫣。 小郡主突然歪那一下,无疑是作假,还假得明明白白,就是奔着让皇太后、圣上看出来去的。 装模作样,还装得让两人高兴…… 不得不说,这还就是小郡主的本事。 小于公公眼疾手快,支了胳膊过来,好让徐简扶一下。 徐简垂了垂眼帘。 右腿确实不太舒服,但要说 《燕辞归》第190章 谢郡主关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1章 装得有点过 慈宁宫里茶叶多,除了收在库房里的,日常饮用的就摆了一整个架子。 以林云嫣对徐简的了解,伸手就能拿出他喜好的茶叶来。 可她偏偏就摆出一副迟疑样子来。 「国公爷平时用什么茶?」 徐简呵地就笑了。 小郡主不止摆样子,她还摆到底,嘴上好言好语地问。 不用回头看,徐简也知道,小于公公就在不远处候着。 姿态肯定是眼观鼻、鼻观心,但耳朵竖得高高的。 徐简便没有拆林云嫣的台,中规中矩答道:「祖父吃茶不讲究,我也就是有什么喝什么。娘娘这里好茶多,郡主可有推荐的?」 林云嫣转过身来,偏着身子看了小于公公那儿一眼,又把视线收回来,嘴上道:「国公爷刚才也听见了,我平日里捣鼓花茶果茶呢。家里姐妹们喜爱,祖母都夸赞。娘娘也常喝。」 这话说完,林云嫣等着徐简接腔。 徐简却不多言。 林云嫣睨了徐简一眼。 这人今日颇为不合作! 之前来慈宁宫,小于公公左右递话,提起裹腿来。 徐简张口就是一句「怎么好意思辛苦郡主?」直接把小于公公弄得接不上了。 如今圣旨在手,关系自是比彼时密切,徐简却在这里作耿直木讷。 寻常来说,话都递出去了,不该回一句「下次有机会试一试郡主的手艺」吗? 她就不信徐简没有这份应对! 仗着小于公公看不到,林云嫣又瞪了徐简好几眼。 徐简挨了眼刀子,这才慢慢道:「听起来郡主嗜甜,城西有家点心铺子的甜点做得不错,下回送与郡主尝尝。当然比不得御膳房的,但换个口味、尝个新鲜。」 林云嫣的眉梢扬了扬。 这几句听着,还像个话。 「那就先谢过国公爷了,」她应着,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茶盒,打开给徐简,「国公爷闻闻。」 徐简接了,闻了,评了一句「好茶」。 「这茶醒神解乏,」林云嫣道,「喝起来不错的。」 那厢,小于公公安安静静站着。 里头的说话声不轻不重,传到他耳朵里,下意识地,他往暖阁那侧瞥了一眼。 他以前说,郡主与国公爷说话,有一种不似刚认得的熟悉感。 现在看来,这话确实没有错。 熟悉感是投缘了,其实还很陌生,但言语之间都在试着往前走。 夫妻嘛,本无干系的两个人站在两端,你走五十步、我走五十步,自然而然就走到一块了。 只要愿意走,就能走出个和和美美来。 皇太后应当能放心了。 暖阁那儿,皇太后把李邵叫到跟前来。 「哀家想问问你,」她故意说着,「你前回答应哀家的烤鹿肉,什么时候能送来呀?哀家现在身体大好了,嘴巴很不好,就少了这口肥油!」 一听到这个,李邵那点儿情绪瞬间散了,倏地来了精神。 「我没忘,」他道,「林场一直下雪,不好猎鹿……」 皇太后就是转一转李邵的心思,并非真馋这口肉,便道:「雪后不好狩猎,哀家还是等开春吧。」 李邵便道:「我这几天再去转转,一定让您尝尝我的手艺。您放心,我多带些人手去,一定安全。」 他兴高采烈的,皇太后倒也不好驳了他这份兴致,只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虽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交代林云嫣与徐简的话,让李邵想到了亡母。 他心生怜惜,又是献给皇太后的,此刻也不打击,只是道:「带够人手,猎一头大鹿。」 李邵应着。 想起上次那鹿肉,他又十分可惜。 那头鹿很是肥美,偏皇太后病着不能吃。 他没有想周全,还挨了宁安一通训。 说起来,他那次是和刘迅一起来的慈宁宫。 宁安对刘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怎么对徐简就能和颜悦色呢? 说起来,拿个茶叶而已,怎么拿了这么久? 那两人搞什么名堂? 林云嫣确实在没事找事。 她指了指架子最上头一层的罐子:「国公爷搭把手?」 徐简依言,抬手取了。 算上之前的,他已经闻了十几种茶叶了。 林云嫣似是乐此不疲一般,与他说年份来历,徐简毫不怀疑,若是小于公公给送茶具茶水来,小郡主能一种一种让他全尝一遍。 这份欢欣喜悦,这份想把好东西都分享一遍的模样,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娇俏小姑娘。 要不是徐简了解林云嫣,都看不出端倪来。 把茶罐交给林云嫣,徐简借着身形遮挡,微微低下头,轻声道:「郡主,你这装得有点过。」 先是故意在圣上与皇太后跟前歪那么一下,又是与他说这些茶叶。 倒不是说林云嫣平日不会做这些事,而是她明晃晃地「添油加醋」,一定要给皇太后来一道赤酱浓油的大餐。 林云嫣哼他。 两人挨得近,话语声便压得更低。 「既知道我故意的,国公爷今儿反常的不配合。」 徐简站直了身子,摊了摊手。 小郡主想让皇太后安心,可他怕皇太后齁得慌。 「你今天把戏都唱全了,下回唱什么?」徐简忍着笑,低声道,「我之后不来慈宁宫了?给自己多留条路,不然下回你得发愁。」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小瞧谁呢? 她能愁没有办法哄得娘娘心花怒放? 那不可能。 把茶叶罐子推回给徐简,林云嫣道:「你就喝这个吧。」 徐简站直身子,闻了闻,这一闻,不由失笑。 看来小郡主玩够了,刚让他从架子上拿的这一罐,正是他喜欢的味道。 两人回到暖阁里,见他们神情里带着丝丝难言的情愫,皇太后微微颔首。 圣上还要回御书房批折子,便与皇太后请辞。 林云嫣送圣上、李邵与徐简离开,才回到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招她在身边坐下,道:「看来,圣上这么一指,还真指到你心上了。」 林云嫣也不脸红,只一个劲儿笑。 笑过了,她才又道:「可能,我上辈子就认识他了吧?」 「哎呦!又与哀家说浑话!」皇太后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好,上辈子就有缘分,这辈子再续前缘,你要是与他过不到一块去,老天爷都得愁坏了!」 请假条 好消息是,这一个月反反复复跑医院做检查,一直不太乐观,但昨天医生最后确定了下,我近期应该不用频繁去医院报道了。 坏消息是,天太热了,我真跑懵逼了,缓不过来,今天请个假。 我们明天见,比心。 《燕辞归》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92章 崴脚 傍晚时候,林云嫣出宫回府。 皇太后今儿心情格外好,打马吊时热热闹闹,但热闹之后,人难免疲乏,便没有留林云嫣陪她用晚膳。 马车穿过熙攘的大街,挽月掀起帘子一角往外头看。 临近年尾了,街上年味渐渐重了起来。 小丫鬟在心里默默数着时日。 刚听慈宁宫那儿的意思,郡主与国公爷的小定礼大抵是要安排在春天时。 不算赶,足够两厢把事情安排得妥当风光。 再过一年、到永嘉十三年,郡主过了及笄礼,再行大礼。 郡主生辰在三月里,也就是说,若婚礼时日选得紧些,也就十六七个月了。 放下帘子,挽月扭过头来,轻声问林云嫣:「那您这些时日里,是不是都得待在院子里?」 林云嫣眨了眨眼。 起先没有明白挽月的意思,转念再一想,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脚在我身上,桃核斋就在那街上,我想去不就去了?」林云嫣伸手戳了下挽月的脸颊,「那些细细碎碎的繁杂规矩,祖母都不会念叨一句。」 她不是稀里糊涂的性子,徐简也不是拎不清的。 小段氏对她,这点儿信任肯定有。 至于父亲那儿…… 父亲会叮嘱出入小心、让陈桂陪着。 想到陈东家,林云嫣就在载寿院里见到了陈东家本人。 林云嫣前脚进去与小段氏问安,后脚陈桂便来了。 陈桂笑容满面地与她们道喜。 「之前几次见辅国公,我就觉得这年轻人真不错。」 「嘴上说万事不管,实际上心里格外有数,老实巷的生意打算得周全极了。」 「见我与荆东家、高安都能领会,他就去当甩手掌柜了,这就是最难得的!外行指点内行,会一塌糊涂,而他明明能做个内行,却不指手画脚,足以见对办事的人的信任。荆东家说,替国公爷办事,根本不会束手束脚。」 「做生意,与过日子,其实也是一个道理,老夫人您说呢?」 小段氏听得连连点头。 她这把年纪,见得多、听得多,好些人家的夫妻矛盾,说到底就是该放手的地方不放,不该放手的地方不管,出了问题就来马后炮。 挑剔来、挑剔去的,能和睦吗? 她嫁到林家来时,婆母指点了半年,见她有能力应付,就把中馈都交给她了。 一月里好好回禀一次,不周全的地方私下指出来,平时从不挑刺。 丈夫亦是如此。 家里大小事,林奎心里一清二楚,他不做睁眼瞎,但他也不乱指挥,更是从来不当事后的诸葛亮。 小段氏管家管得很是顺心顺意。 后来交给陈氏时,她自己学着婆母,也叮嘱了林珣,别给管家夫人添不必要的事。 至于林玙那儿,小段氏根本用不着说。 林玙这些日常处事上的脾气、智慧,像极了林奎。 心里比谁都明白,行事上也比谁都体面周到。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年复一年的,才会心顺、家顺。 此前,因着两家生意,小段氏已经从林珣口中听了些徐简的行事性情了,前阵子又从林玙口中了解了一些,她对徐简有不少了解。 可好话听着耳朵舒服。 陈桂夸辅国公,小段氏越听越来劲儿。 握着林云嫣的手,她道:「我还没有好好见过他呢,按说过年时他得来一趟吧?拜年时,我得睁大眼睛看看。」 陈桂竖起大拇指:「 一个字,俊,两个字,英俊。这么俊的未来孙女婿上门来,左邻右舍肯定羡慕。」 小段氏哈哈大笑。 林云嫣也笑,打趣陈桂道:「国公爷给你封了多少红封,这么积极替他说好话?」 「瞧郡主说的,」陈桂乐得不行,「我指着老实巷发大财呢。等赚个盆满钵满,我给二位送上新婚大礼,我能得这么个发财机会,也是您和国公爷愿意分我一杯羹。」 林云嫣莞尔。 既然说到了生意上,陈桂便一本正经说起正事来。 「白天时,顺天府的官员又去老实巷看了,很是满意。」 「原打算着,年后衙门开印,再统一安排赴京考生们的生活,荆东家之前就一直与官府里建言,既然屋子都备好了,不如早些安置。」 「虽然说,早早赶到京城的考生,绝大部分都是手头比较宽裕的,但也有一小部分家境贫苦,只因路途遥远、不得不提前出发,以免冬日赶路不便,路上出状况。」 「这些学生抵京后住的地方都不太好,也没有那么多银钱烤火,这个冬天大风大雪的,万一病倒了……」 「再说眼瞅着要过年,新年新气象,新屋子能住人,那就赶紧改善改善。」 「衙门里说,事情本就这么一章程,现在要改,还得一道道往上报。我听荆东家那意思,单大人是愿意把事儿办好的……」 正说着话,外头脚步声匆匆。 很快,一婆子进了中屋,隔着帘子往里头报。 「老夫人、郡主,二夫人与大姑娘回来了,路上出了意外,大姑娘崴了脚。」 小段氏的笑容消失了:「严重吗?请了大夫没有?」 婆子又道:「肿了一大块,已经去请医婆了。」 小段氏略松了一口气,与陈桂说了句,叫上林云嫣,便急着要去青朴园探望。 府里有事,陈桂便先告辞。 很快林云嫣扶着小段氏进了青朴院。 陈氏已经到了,见小段氏脚步匆匆,便道:「云静没有大事,您不急、不急,医婆在路上了。」 小段氏问:「怎么会崴了?」 陈氏左右看了看,道:「山上路难行,马车打滑了,车轱辘卡在路边上,车上人就得下来。二嫂没站稳,云静去扶她,结果两母女都摔了。我刚听二嫂那意思,好在衣裳都厚实,除了云静崴了脚,旁的都无事,就是吓着了。」ap 小段氏合掌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陈氏又道:「除了看脚,我会让医婆仔细看看身上,万一哪儿还有淤青,自个儿都不知道。再开个宁神安心的方子。」 小段氏道:「你办事,我放心。」 林云嫣在一旁听着,想了想,叫了挽月来:「让陈桂在花厅坐会儿,我等下兴许寻他。」 第193章 我们报官 林云嫣随小段氏进了正屋。 黄氏已经简单收拾过了,换了身干净衣裳,与小段氏道:「让您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小段氏说完,又去看林云静。 林云静靠躺在榻子上,脸色有些白,精神色倒还不错,就是那只左脚,脚踝肿得厉害。 小段氏看着心疼,安慰道:「现在是痛,等医婆来拧正了就不怎么痛了,就是得多养养。」 说着,她又与其他人道:「我们云静真勇敢,伤了腿也不喊痛,让厨房里炖些骨头汤补一补。」 林云静叫小段氏说得笑了起来。 林云嫣也笑,冲林云静努了努嘴:「祖母把大姐当十年前的小孩儿。」 小段氏一听这话,好笑不已。 这一笑,紧张的情绪散开,屋子里众人都轻松许多。 放松下来了,便能仔细说一说事了。 没有让林云静费精神,黄氏整理着思绪:「上了香从寺里出来,山道上香客不算多,但也陆续遇着。 路上滑,我让车把式多小心,尽量慢着来。 起先还挺平稳的,半山腰上突然就甩出去了,等停下来后,车把式催着我们先下车。 洪嬷嬷先下了,然后是云静,我最后跳下来,一眼就看到崖边了。 原是我们那车轱辘卡在路旁石头间,才没有滑下去,车把式稳住了马,没敢直接挪车,就怕马儿不听使唤…… 我一看那高高的山,脚下一软,云静急着拉我,才一道摔了。」 陈氏听得汗毛直立,使劲儿搓了搓胳膊:「二嫂这意思是,若非那石头卡着,马车就得掉下去了?」 黄氏的喉头滚了滚,点了点头:「命大!」 小段氏又是连连几声阿弥陀佛。 黄氏又道:「路上经过的看我们遇险,也都来帮忙,合力把马车拉回了正道上。」 小段氏便道:「你们惊魂未定的,可曾记下施援手的好心人的名姓?我们得谢谢人家帮忙。」 「我没本事,光照顾云静去了,没有顾上这事儿,好在洪嬷嬷仔细,大致都问回来了,」黄氏道,「等明儿辛苦三弟妹备些礼物,我们使人送去。」 陈氏忙道:「应当的、应当的。」 林云嫣听着长辈们说话,没有插嘴,只坐在林云静身边,小声问道:「你觉得呢?」 林云静微怔。 换作往时,她大抵听不出林云嫣话语背后的意思。 可前不久才见识了彰屏园里那场「英雄救美」,也听林云嫣说过刘大人的往事,林云静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认真想了想,林云静道:「倒是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看着不到二十,是个读书人。 他把书箱放在一旁,帮着来挪车,后来嬷嬷询问大伙儿名姓,住哪儿,我就见那读书人忙着收拾书箱去了。 手忙脚乱的,书箱还翻了,等嬷嬷问到他那儿,他好像一个字都不肯说,背起书箱就跑了。 对了,他没收拾全,漏了一张纸。 我让嬷嬷捡回来了,好像刚才搁在桌上了。」 林云嫣听完,起身取了那纸张,又在林云静身边坐下。 纸是一张底稿纸,似是分析的一道策论题,东一句西一句写了许多论点角度,又展开了几句。 不是什么完整文章,但看得出来,思路不少。 字迹在这里,要靠这张纸来确定那人身份,并非不可能。 可要说一定是有人学刘靖那一套…… 太过转弯抹角。 只是,让林云嫣相信今儿状况是一出意外… … 今日驾车的是牛伯。 牛伯是她的车把式,水平如何,林云嫣十分清楚。 从前,她与徐简逃出京城,也是牛伯驾车,那等天黑雨大路滑,还要小心追兵与埋伏的状况,牛伯都平平安安把他们送出去了。 今儿晨起,也是心念一动,隐约想着要换下车把式。 毕竟她就是进宫一趟,而黄氏与林云静要上山进香,还是牛伯掌车更让林云嫣放心。 低头又看了下纸张,林云嫣微微蹙眉。 这字迹似是有些眼熟。 医婆到了。 林云嫣附耳与林云静道:「我去问问牛伯,大姐莫要挂心这事儿,若那年轻人是个心善的,那就得给人家谢礼,若其中有什么状况,我们也得弄明白。」 林云静颔首。 林云嫣快步往花厅去。 陈桂坐在里头吃茶,先前挽月赶来留他,既是郡主吩咐的,他当然不走了,就候在这儿。 林云嫣坐下来,先把纸张交给陈桂:「帮我看看,近些时日,哪家学会有讲过此题?」 陈桂拿过来一看。 上头的字,是一手好字。 虽说有些飘忽,但底稿就是给自己看的,不会一笔一划。 不过笔锋在这儿,正儿八经写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大体能看出个端倪来。 纸张很普通,偏薄,落地过,上头沾了泥与雪水,晕得皱巴巴、一副要破不破的样子。 这种纸的卖点就是个便宜、量大,以此做底稿纸倒也合适,但十之八九,主人的手头不会很宽裕。 既要开文房铺子,陈桂把这些弄得一清二楚。 至于题目…… 陈桂回忆了一番,道:「前几天,南城一家叫大诚的茶楼办过诗会,去的学生不多,但也出了几首好诗,当时好像也有讲到几道策论,其中就有这道题。」 林云嫣微微颔首,见牛伯过来了,便问起了山路状况。 牛伯亦是惊魂未定。 他难得替府里其他主子掌车,就险些出大事了。 「车子不同,马儿也不同,今日路上状况也不好,小的行车比平日里更要谨慎几分,」牛伯说得很恳切,「虽说是下坡,但压着速度,按理是不会滑的,却不知道怎么就……」 林云嫣问道:「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车驾,也查了马匹,一切寻常,」牛伯替林云嫣办事,心眼也细,想了想又道,「您这么一说,小的想起来了,打滑那儿雪不多,却有冰,且比它处厚。」 陈桂一听这话,哎呦了一声。 莫不是有人使坏? 知不知道那是山路啊!滑狠了是要出人命的! 再想到郡主让他看的纸张…… 林云嫣也在看那张纸。 有样学样不奇怪,但这事做得太过危险,真出意外了,哪有什么救不救美的事儿! 这么说来,也许一是一、二是二? 下手之人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害人性命,搭把手相助的也就是个热心。 凑一块了而已。 那么…… 林云嫣迅速整理思路,与陈桂道:「东家与牛伯一道去趟衙门,我们报官。」 陈桂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郡主这么雷厉风行。 「您确定是有人谋害?告谁?」他问。 林云嫣摆了摆手,笑道:「不告谁,告那条山道。你与单大人说,腊月元月的,多少人要上山进香。我们家是运气好才没有出大事,但那路况不整理整理,之后谁家运气不好呢?」 第194章 总得表现表现 顺天府。 书房里,单慎奋笔疾书。 临近年关,朝廷定了腊月二十五封印,府里上上下下都得做好准备。 辛苦了一整年,要有个好的收尾。 正忙着,却听外头小吏禀报,说是辅国公来了。 单慎一怔,起身出去。 徐简大步进来,熟门熟路,一直到后衙。 单慎与他行了礼,乐道:「还未来得及给您道喜,您怎么来我这儿了?」 「来与单大人借一把椅子。」徐简道。 这说法,没头没脑的,单慎一时间没有领会。 徐简多解释了两句:「单大人知道,圣上不太看得惯我整天闲着。 往常我多推诿,但刚刚得圣上赐婚,再推就不合适了。 偏我实在没有想去的衙门,年前又就这么小半个月了,干脆做生不如做熟,来顺天府坐一坐。 就是个权宜之计,单大人不用顾及我,给把椅子、给碗茶就行了。」 单慎:…… 做生不如做熟。 这位可真会说话。 可他单大人能看不出来吗? 千步廊左右衙门人多口杂近御前,关系弯弯绕绕的,辅国公就只想吃茶混过年前,当然还是他们顺天府好茶好水好逍遥。 可顺天府是个光吃茶不出力的地方? 来他的地盘上坐着,茶水钱总得出一些。 单慎前脚琢磨着怎么借着这尊自己寻上门来的菩萨攒香火,后脚,却听徐简另说了一句。 「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徐简顿了下,「快过年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事儿了吧?」 单慎瞪大了眼睛。 没错! 要过年了,自是太太平平、安安心心为妙。 真要有需要辅国公出面的地方,府衙这个年还过不过了? 单慎招呼了小吏收拾收拾,又与徐简道:「您先前那桌椅都还在,被我堆了些案卷杂物,搬开就能坐了。您不嫌弃这里茶粗,您就只管坐着。」 说完了这些,单慎想了想,又补了两句。 「您别嫌我话多,」他道,「圣上如此看重您,又把宁安郡主指给您了,总推诿着想闲散,真不是为臣之道,还是得寻个去处。顺天府固然熟悉了,但……」 但顺天府一个萝卜一个坑。 总不能他单慎把府尹的位子让给辅国公吧? 他愿意,辅国公都不愿意呢。 在单慎看来,国公爷当然有掌衙门的能力,也难怪圣上惜才,可偏偏国公爷只想做偶尔指点迷津的菩萨,顺天府尹这么劳心劳力、大小事情都揽着的官职,他不想负担。 偏顺天府实在没有长期供奉菩萨的香火。 圣上那儿也嫌庙小。 这尊菩萨,确实不好安置。 不过,那位毕竟是九五之尊,菩萨自己不上点儿心,那怎么行? 徐简见单大人迟疑来、犹豫去,不由笑了下:「我心里有数。」 权宜确实权宜,却也是有事才来。 要不然,圣上跟前,他总不至于连年前这小半个月都拖不过去。 他为老实巷来的。 两人回书房落座,香茶已经备上了。 徐简怡然自得,把刚挪开了的案卷文书又挑了几本回来,从头到尾翻看着。 单慎也重新提笔,忽然间心念一动。 他确实有需要辅国公出力的地方。 郝通判报了两三回了,说是老实巷那儿修缮妥当,那荆大饱建议年前就让一部分 考生搬进去。 好处说了不少,单慎听着也有理,偏章程定着,一道道往上报、等核准下来,还不得年后了吗? 他若不管其他主管衙门的意见,直接往御书房禀,并非不行,但不太地道。 这也不为难辅国公,一点不费事。 茶水钱,两个铜板而已! 单慎打定了主意。 再缓缓,让人把屁股坐热了,等一个时辰后,他来开口。 另一侧,翻着文书的徐简也琢磨这事儿。 以他对单慎的了解,单大人今日内应该会开口,最迟明日上午。 他还是把主动权交给单慎,才不显得有备而来。 想都想得挺好,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府衙外头有人报官。 小吏急急忙忙来报:「诚意伯府那舅老爷陈桂,带着伯府的车把式来了,说要报官。」 单慎一口茶险些呛着,转头看向徐简。 徐简亦是微怔。 陈桂带着伯府的车夫报官,肯定是得了府里首肯。 小郡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而陈桂与牛伯两人,见徐简在衙门里,亦十分惊讶。 惊讶之下,则是放心许多。 衙门里有人好办事! 陈桂行了礼,又记着自己与辅国公是「头一次」见面,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与伯府的关系。 「今日府里二夫人与大姑娘上山进香,正是牛伯掌车,」陈桂照着准备好的说辞,与徐简、单慎道,「下山路上,车子突然打滑,要不是刚巧叫崖边的山石卡住了轮子,只怕是连人带车摔下去了。 回府之后,越想越是后怕,山道香客多,万一…… 便让我们来衙门里报一声,请衙役小哥们去看看,若是路面积冰,还是早些铲了去。」 单慎听得连呼惊险:「人没大事就好!我这就点人手随你们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徐简请单慎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徐简低声道:「单大人,多点派几个人手,请张府丞也一块去?」 单慎闻言,颇为意外。 铲些冰而已,衙役们就能办的事儿,怎么还要让张辕也跑一趟? 转念一想,单慎一下子悟了。 新姑爷,总得表现表现。 倒不是说这事情真就需要这么些人,但要把新姑爷重视的态度摆出来。 摸着胡子,单慎乐了:「那就听国公爷的,让张大人也去。」 徐简道了声谢,等单慎去交代张辕,他又寻了陈桂。 「郡主怎么交代的?」压着声,他问。 陈桂机灵,忙不迭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又道:「郡主怀疑是有人动手,牛伯也觉得路况不太对……」 徐简听完,又问:「那张纸带着吗?」 「郡主交给我了,让我之后去大诚茶楼问问。」陈桂说着,从袖中取出来。 徐简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眉宇一扬。 而后,他交还给陈桂,道:「出城前,先使人告诉郡主,这个字的主人是余璞。」 第195章 凑一块了 陈桂一听,眼睛倏地就睁大了些。 余璞这个名字,他对得上号。 这位是赴京的学子,前不久才抵达京城,并没有参加先前让刘迅大出洋相的那场学会。 人来得迟,名声不及早先就到了、已经出了彩的考生响亮,但也并非寂寂无名。 在南城的几场小型的诗会上,余璞作过几首诗,颇有意思。 陈桂听底下人提及了,也正考虑着寻个机会去结识一番。 若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生辉阁亦备一份礼。 却没想到,辅国公竟然会知道这余璞,还能认得他的字。 而且,听国公爷这话的意思,郡主也知道这个名字? 陈桂把纸张收起来,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那会不会是余璞他……」 徐简呵地笑了声,只道:「让玄肃跟着你们去,查仔细些。」 陈桂应下来,心里却也犯嘀咕。 让玄肃跟着去,显然辅国公对车子打滑有一些想法。 但若说他质疑余璞,又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怎么说呢? 郡主和国公爷,可真是太相配了!看書菈 打起马虎眼时,当真是一模一样,他都辨不清真假。 张辕领命过来了。 他得了单慎的指点,也十分愿意成人之美,招呼了陈桂,又向牛伯询问了几句,便催着衙役们一道出发。 另一厢,诚意伯府里,林云嫣接到了陈桂使人递来的口信。 「国公爷就在顺天府?」挽月奇道,「那可真是巧!」 林云嫣莞尔。 她有些意外,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先前陈桂说年前安置考生、但章程都还卡着的时候,林云嫣就猜到徐简会想些法子,只是没想到,徐简出手就是这么快。 既然徐简让玄肃跟着去,那么任何蛛丝马迹都无所遁形。 玄肃擅长此道,张辕亦是一位颇有经验的老府丞了,倘若真有人在捣鬼,一定能看出些端倪来。 真正让林云嫣意外的是余璞。 她认得余璞,而且印象十分深刻。 从前,余璞便是在这次恩科高中,名次不前不后,二甲中游,考选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散馆后又留居侍讲。 以一位贫苦出身的学子来说,他的为官之路不算十分宽阔、腾飞,但也足以让人羡慕了。 能有如此结果,自是少不了为人刻苦勤勉,而他性子憨厚又诚恳,又让他添了不少分,人缘很不错。 林云嫣能够记得他,是因为诚意伯府出事时,余璞是积极奔走的人。 父亲只是在翰林院挂职,平日不管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与同僚们的关系不远不近,偶尔一道评说文章而已。 想要靠父亲的帮助,在官场上更进一步,那是绝不可能的。 同僚们都知道,反倒是相处起来更自在。 余璞以前也不多与父亲往来,直到诚意伯府被牵连,上头恨不得把所有能翻的旧账就翻了的时候,这位侍讲不乐意极了。 不止上头来人问时,他把挂闲职的诚意伯夸了一通,还去寻了不少人、请他们一道替林家说话。 也有人劝过余璞,莫要蹚这浑水。 余璞没有听,他说见不得像诚意伯这样本分踏实的人受污蔑,只依旧奔走着。 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 林家抄没,余璞也因此事被记下、半年后被贬出了京城。 林云嫣有一回去看望家里人,在父亲的桌子上发现见到了一张纸。 父亲说, 那是余璞离京前送来的,还留下了些许银钱。 纸上写着的是「聊表心意」,但谁都很清楚,这对送的人与收的人,都不是小钱。 余璞为官不过五年,又是清水小官,月俸有限,还有老人要奉养,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铜板。 得罪了人、被调离京城去旮沓窝作官,往后手头只会更加拮据,能挤出银钱留下,心意沉沉。 而彼时的林家,也为开支头痛。 林云嫣有心帮忙,可京城那等阴云密布,辅国公府举步维艰。 本身国公府的那些东西,在朝廷褫夺郡主封号、收回皇家赏赐时被一并收去了七七八八。 明知道是借题发挥,但根本无处说理。 别看国公府匾额还在,里头就是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子。 那滋味…… 林云嫣回忆起来就咋舌。 催着挽月给她倒了杯蜜枣茶,含在口里润了润,嘴里有了些甜味,林云嫣才继续琢磨。 以余璞那刚正性子,哪怕听人讲了什么「英雄救美」,也断断不会动歪脑筋。 也许,正与她先前想的那样。 凑一块了。 余璞是那个热心的,那不惧害人性命的又会是…… 城外,夜色渐渐降临了。 牛伯把众人带到地方。 他们听了林云嫣的话,没有让衙役立刻清理路面,而是左右转了转。 张辕很给面子,一点不着急催。 陈桂站在道旁往下一看,哎呦了一声。 还没有黑透,能看到底下树枝缠绕,积雪不少,难怪二夫人脚软,他陈桂看着都脚软。 这要连人带车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路边山石还在,能看到车轮子卡住的痕迹。 陈桂对着几块石头连连合掌拜了拜,救了大命了! 牛伯则在观察打滑的路面,又叫玄肃一道看:「我吃不准,山道上下这么多人……」 玄肃让牛伯不要着急,自己往上头又行了百步,蹲下身子观察。 一路看下来,心里也就有数了。 「张大人,」他唤了声,「您也来看看。」 张辕一听,忙上前去,走得急了也险些脚下打滑,好在踉跄两步站住了。 抹了把虚汗,他跟着玄肃又走了一遍。 这一遍看下来,虚汗成了真汗,额头上湿哒哒的。 山道靠外的这一侧,正如玄肃指给他看的那样,冰比内侧厚,而且厚得不均匀。 长也不长,就十几步的路子,与前后有明显差别。 虽然被碾压过,但没有被压到的部分保留了下来,能从此推断整体样貌。 张辕忙不迭叫了衙役来,分了两队人马,一队往上、一队往下,等了一刻钟,两队人回来。 答案是,其余地方虽然也有变化,但相对均匀,没有与此路段一样的状况。 就像是有人提着水来,往这地上浇了一层。 张辕:…… 第196章 非一般的纨绔 张辕抬着脚跟,用力在冰面上碾了碾,很滑,滑得他腿肚子发抖。 他又蹲下身子去,用手在上头摸了摸,很凉,凉得他心底里都冰上了。 什么人啊,这么缺德! 大冬天,山道外沿,泼水? 也就是辅国公谨慎。 要不然衙役们没有多想,直接把冰都铲了,那就迟了。 有郡主与国公爷交代的话在前,陈桂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甚至,他也十分赞同此举就是冲着诚意伯府来的。 只是证据还没有到那个份上,不好一口咬死了如何如何。 因而,陈桂的面上装得震惊不已:「什么意思?有人脑子坏了在路上乱生事,想逮着个倒霉蛋?我们府里正好遇着了,倒霉又没那么倒霉,化险为夷?」 张辕微微颔首。 陈桂见此,忙拉着张辕,又道:「阴谋没有得逞,那人指不定还要再来几次,下回别人未必有这等运气了!哎呀张大人,一定要把那小人抓出来,要不然改明儿害得别人摔下去了,可怎么办呀!」 张辕哪里不晓得轻重? 哪怕今儿遇着事情的是一位普通老百姓,只要人家寻到衙门里,他们看出了端倪,那就一定会处置,绝对不会一句「运气差」就给打发了。 更何况,遇着事情的是诚意伯府。 辅国公还在衙门里坐着吃茶! 真像陈桂说的,那缺德东西一次不成,再来一次…… 单大人的脑袋痛不痛,他不知道,他张府承的脖子反正很不舒服。 衙门积极归积极,只是山道人人能走,他们往哪里抓人去? 陈桂颇为贴心,又赶紧从怀中取了一张名册出来,展开给张辕看:「都是下午帮忙挪马车的行人,原想着携礼登门道谢去,特特留了名姓住址,您看要不要先问问?」 张辕眼前一亮。 人证,当然要问! 真不愧是诚意伯府! 有规矩、知礼数的人家,做事情就是周全! 有这么一些名字在,总算不至于是无从下手了。 同时,陈桂的建议也给他打开了思路。 张辕对着衙役们指挥了一番。 留了三个人清理地面,又使其他人上山去几座寺庙庵堂里打听打听,有没有谁见过可疑的人,又或者谁家有相熟的香客来过,知道他们的住所,好记下来去询问几句。 尤其是马车上下山的。 走路的香客会尽量靠着山道内侧,外侧地面便是有状况,他们也很难注意到。 而马车下山,势必会压到外侧,也许可以从车把式们的反应里来判断,尽量把山道出状况的时间范围缩小。 安排完了后,张辕又与陈桂急急赶回城中。 张大人先向衙门里禀报。 陈桂则到诚意伯府里递消息。 载寿院里,小段氏已经听说林云嫣让报官的事情了。 再一问缘由,老夫人连连点头。 「还是云嫣细心,」她道,「我光担心云静母女俩去了,都忘了说那山道难行,别人家兴许也会遇着,还是让衙门去清扫为好。」 林云嫣笑道:「我哪有您说得这般好心,我让报官,就是觉得事出有因,有妖怪害人!」 小段氏闻言一愣。 近来自家遇着的暗箭确实不少,叫林云嫣一提,小段氏当然也不会觉得她信口开河。 只是这「妖怪」两字,把老人家弄懵了。 云嫣常常拿话拧她。 现在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不错 过任何机会、能拧就拧? 正琢磨着,陈桂被请了进来。 行了礼,陈桂把状况一一说明。 「我与牛伯到衙门时,辅国公也在,听了事情很是上心,还让玄肃随我们一道出城去。」 「玄肃真是好眼力,天都快黑了,他前后那么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张府承也认同有人捣鬼,只是还不能确定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碰着哪个倒霉就哪个。」 「衙门要连夜调查,我把嬷嬷记的名册交出去了。」 「我想着若是谢礼备好了,一并送过去,不然人家帮了忙、留了名,一声谢还没等到,先被衙役寻上门问话,那我们多不好意思。」 小段氏听得连连捂心口。 见林云嫣递给她一个「您看我说得没错吧」的眼神,又不由失笑。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精明些是好事,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反击回去,没有叫那些妖怪给算计了! 陈氏很快便赶了过来。 弄清楚了眼下事情,她道:「都备好了,等下就能送。」 见老夫人担忧,她又赶紧找话,把徐简夸了一遍。 心细、周全、上心。 夸得小段氏心情都缓和许多。 另一厢。 单慎听了张辕的回禀,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了。 真就有人嫌年前不够热闹,要搭台子唱大戏是吧? 得亏是还没有出人命,要不然,他单慎又得金銮殿上挨一顿狠骂。 他倒也不怕被骂。 当官嘛,事情没做好,上峰骂、百姓骂,都太寻常了。 可这纯属有人没事找事。 单慎转头看向徐简。 徐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单大人辛苦。」 等张辕退出去后,徐简才又道:「单大人以为,哪位纨绔会干出这等蠢事来?」 单慎眉上青筋一跳,倒吸了一口寒气:「我怎么听着,国公爷这‘纨绔二字,意有所指?」 徐简呵地笑了声,不置可否。 偏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让单慎越发惦记着。 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张纨绔脸——许国公府三公子。 左思,右想,都是他! 挥之不去! 不行,查案子绝对不能先入为主! 单慎提醒着自己。 就算那苏轲与诚意伯府、尤其是林大姑娘确实有矛盾的渊源,动机上能说得通,但这都小半年了,没道理这时候突然兴事。 再说,这事儿办得吧…… 寻常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他还真就不一定能办出这么不讲究的事儿! 可是,单慎却觉得,那苏轲办得出来。 又深吸了一口气,单大人平缓着情绪,不住反思着。 险些他单慎查案子,就要犯大错误了。 可这能怪他吗? 实在是,苏轲当日被守备衙门架着来顺天府的样子,实在是,非一般的纨绔。 要不,悄悄查一查那苏轲? 毕竟,查案子,也不能忽略了直觉。 第197章 顾头不顾腚 徐简点到为止。 从陈桂来衙门报案,他就对苏轲起了怀疑。 甚至,陈桂悄悄与他说的「郡主怀疑是有人动手」,徐简都能确定,小郡主所谓的「有人」就是指苏轲。 只不过,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作为苦主的诚意伯府不能随便怀疑许国公府。 徐简却不一样。 他奉圣命来顺天府,他与单大人提两句,可不算无端端的怀疑。 是查案子的集思广益。 何况,他也没有点名道姓。 谁叫苏轲这么争气,一说纨绔,单大人就想到他了。 这厢,单慎正思考着如何不打草惊蛇、不平添矛盾的状况下摸一摸苏轲的底,那厢,张辕的鼻子一吸、又一吸,香得肚子咕咕叫。 他与陈桂约好了在府衙外头碰面。 陈桂来了,身后小厮拖着一辆板车,上头盖了层布,边上还站着一和善脸的嬷嬷。 「府里这是……」张辕吞了口唾沫,「我闻着真香啊!」 陈桂哈哈大笑。 「三夫人备的礼,这不是快过年了嘛,送银钱俗气,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惹人眼红,正好庄子里备了不少腊鸭腊肠,给好心人们送去,过年时能添两道菜。」 「天都黑了,衙门敲门怪吓人的,家里还有女眷,郡主就说让汪嬷嬷一道来,好说话。」 「张大人与众位衙役小哥都公务在身,等之后衙门封印了,我再提两只鸭子来。说起来从傍晚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不如先分两个热包子、垫一垫。」 张辕听着心里暖和极了。 送谢礼,决不能让收礼的人为难。 银钱虽好,但露白了就不好了。 他们当差的也不能收受东西,但休假时你分一只鸭腿,我啃一只鸭翅,再喝口热酒,谁也不能说这是「中饱私囊」。 现在来两包子,也不算什么收好处。 考虑得这么周全,人家伯府的体面是刻在骨子里了呀! 先前衙门里同僚、私下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如果京城里所有的勋贵子弟都像诚意伯府那样端正,衙门能少很多事。 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张辕招呼着两个衙役分了,赶紧吃完,这才出发。 这一家一家敲门去,就显现出汪嬷嬷的能说会道来了。 一篮子腊肠腊鸭,真诚恳切道谢,把好心人面对衙门来人的那些紧张与防备都说道散了,才安安心心说当时状况。 如此忙到了天大黑,翌日清早,又把余下的、以及城外的几家也拜访完了,张辕把各方说辞整理之后,交给了单慎过目。 单大人看得脑壳发涨。 在一家庵堂师太的指点下,衙役寻到了昨日坐马车下山的一家富商。 照车把式的说法来看,他们下山的时刻比诚意伯府早了两刻钟,山道是不好行,却没有特别打滑的状况。 「咱驾车有三十年了,这是吃饭的本事,地上滑不滑,还能分不出来?咱下山的时候很顺利!打滑的那个是新手吗?也是老车把式、很靠得住的?」 好心人们有人上山、有人下行。 一位腿脚麻溜的老太太给了说辞。 「上山时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俺就跟那车把式喊,马儿走不动了也得挪到里侧来,哪有停在外侧的?万一山上下来马车、没有拉住,那不就出事了吗? 等俺再下山时,那辆车子是不见了,就遇着另一辆车子遇险,赶紧上去帮忙。 俺也不知道什么伯府不伯府的,人家出状况,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先前那马车?车衣是蓝色的,就城里最多见的那种。」 山脚下挨着官道处,有一户茶摊。 「昨儿不是什么大日子,上下山的马车少,除开上午就下来的,我记得也就五辆车。诚意伯府那辆我知道,都说他家险些出事情。在他家前后下山的……午后一辆,在我这儿喝了热茶,后来是一辆褚色车衣的,一看就有点钱,再就是伯府的了,最后下山的是两辆蓝色的,车行租的吧?」 这段下方,张辕给了批注。 褚色车衣便是那富商家中的。 再往下看,大抵能确定冰水的来源了。 山上有一间小寺,平日香火不兴,后院有一泉眼、冬日不停,偶尔会有人来取水。 「昨日歇午觉起来,瞧见有两人各提了两桶水走,小僧也奇怪呢,寺里泉水口味不佳,泡茶难喝,寻常无人来取这么多。那两人应是官家仆从,看衣着就与老百姓不同。师兄说有马车停在寺外,下午离开后,后来又来了,却没有人进寺上香。」 看完之后,单慎木着脸把这份证词交给徐简,自个儿闭目养神,梳理了一遍。 仆从各提两桶水,堂而皇之在山道上走,一定会有人看见。 衙役们问了这么多人,却无人提及,可见四桶水出了小寺就装到了马车里。 那辆蓝衣马车非常可疑。 马车能装,在那僧人没看到的时候,兴许已经装了好几桶了。 老太太上山、催着挪车,是在富商家下山之前。 因着当日马车少,富商家一走,除了两辆租用的马车,就只余诚意伯府了。 也就是说,那辆蓝衣马车一直在那附近等着,却没有做什么,因为目标明确。 确定好了之后,只好没有行人经过,桶里的水浇下来。 两辆马车又停回小寺外头,而那始作俑者…… 就等着看热闹了呀! 这事情办得讲究吗?真不讲究。 考虑过前因后果,考虑过把现场收拾了、屁股擦干净吗?也没有! 但凡是个在官场上滚过两年,衙门里当过几个月差的,想折腾这种害人事情,都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单慎要是出手,都不用来回分析、步步推演,就能让马车摔得散架了还就是个「太不幸了」! 哪里能叫衙门抓到线索? 可就是这么顾头不顾腚的,让单慎满脑子都是苏轲那被半座城的老百姓看到的光溜溜、还有牙印的屁股。 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单大人长叹一口气。 不怪他、真不怪他! 实在是没法不往苏三公子身上想。 留了这么多把柄,还想全身而退? 真就是把他单慎当傻子! 「我先让人问问几家车马行,昨儿谁家租了两辆马车出城。」单慎与徐简商量着。 第198章 不难 京中叫得出名号的车马行都记录在案。 衙役们领命,急急去走访了。 单慎抿了口热茶,摇了摇头,显然对苏轲做事情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徐简也看完了张辕整理的证词,道:「下朝后,有消息灵的与诚意伯提马车遇险的事,我看许国公那神色,不似知情的样子。」 单慎闻言,嗤笑一声。 许国公肯定不知情。 「都上下朝十几年了,他连这点事都办不妥,我得怀疑他脑袋坏了,」单慎道,「也不用神不知、鬼不觉,把前后擦擦干净、不留明显的布局痕迹,很难吗?」 徐简笑了笑。 不难。 之前和小郡主联手,金砖换***。 小郡主一个始作俑者,还敢让高安这个办事的人来顺天府外敲打鼓,摆出一副抓贼样子。 要说天衣无缝吗? 其实也没有。 单大人一直对***的来历耿耿于怀,也对箱笼里书籍的保存状况有所怀疑,只是,水渠挖得又深又宽,祸水奔流朝着朱骋去了。 有这么一个活靶子在,且越查越能有新发现,单慎就会放下疑惑,莽足全力进攻那不好咬的英国公府。 案子查到最后,大鱼一条接一条。 单大人抓鱼抓得不亦乐乎,不再琢磨***之事,也是不稀奇了。 倒不是说单慎办案不够周全,实在是,里应外合的,疑点擦得干干净净。 单慎听他这么一笑,便道:「也对,这事儿国公爷不好说什么。」 在明确的证据出现之前,衙门里可以怀疑苏轲,但辅国公的立场却不能咬死了不放。 昨儿私下沟通,也只是意有所指,绝非指名道姓。 徐简微微挑了挑眉。 他知道单慎误会了,干脆顺着这误会,继续道:「也没有其他人在,与单大人私下说几句,想来大人是不会认为我以公谋私。 不过,我人既然在这儿,多少还是做几样正事。 我昨儿看文书,单大人似是为了考生们的安置状况着急?」 单慎见他提及此事,一通长吁短叹。 「章程多、繁琐得要命!」 「明明是好事,我知道好,礼部也知道好,可就是慢!」 「再拖几天,你封印我封印的,一晃得拖到上元后,这不是白白挨一个月的冻?」 「缺个敢拍板的人,我要不是给礼部面子,我直接进御书房去面圣。」 徐简从一旁文书堆里,又把这一卷翻出来,一面看、一面道:「我送去御书房吧。恩科恩科,多给点恩典,有什么关系。」 单慎听得直乐。 见徐简起身,预备进宫去,单大人摸了摸胡子。 他也算知道御前有人的好处了。 这尊菩萨,请得真值。 上一次请了,这一次还主动来。 午前。 圣上从厚厚的折子里抬起头,略缓了缓疲惫的眼睛。 徐简跟着曹公公入内,行了一礼,说明了来意。 圣上接了文书。 此事他先前听过一嘴,只是底下没有一一列明,他倒是不晓得顺天府那儿准备得很充分。 「单慎让你送来的?」他问。 徐简实话实说:「臣主动来的。」 圣上闻言,略有些意外:「朕以为你年前就是去顺天府混日子的,没想到还愿意办点事。那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徐简垂着眼,放慢了语速,答道:「提前安置,确实是改了原先 的规矩。 也有不少外地考生考虑到京中开支,没有提前进京来,倘若早几个月就传到地方上,让他们知道年前府衙就给予支持,他们少了后顾之忧,也早就来了。 改规则对他们不公平。 礼部那儿犹犹豫豫的,也是寻常。 可天下哪有完全公平的事,科举也没有全然的公平。」 圣上眉头一皱。 前半截话,很是在理,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顺耳! 徐简只当看不到圣上表情凝重了些,继续说着:「有人挨冻咳嗽,自己发挥不顺,还影响了左右号舍的考生听他咳。 有人手气不好,抽到了最末的,挨着茅房,一考九天,臭气熏天。 有人夜里呼噜震天响,吵得别人睡不着……」 圣上叫徐简说得啼笑皆非,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朕知道有人运气差,对他们而言、确实没有那么公平,可运气也是科考的一部分。」 徐简道:「所以臣以为,能早早得衙门安置,也是一种运气。」 圣上微微点了点头。 改与不改,其实就是他的一句话。 以他自己的看法,既然顺天府已经准备好了一部分安置用途的屋舍,空置一个月也是浪费。 再者,圣上深深看了徐简两眼。 他就知道徐简不是个只会看乐子的,只要徐简愿意,大小事情他都能说到点子上。 哪怕用词上不那么好听,但话糙理不糙。 再说了,徐简跟着徐莽习武,书一样没少念,正经写起文章来亦是工整有力。 只要徐简愿意,他能把用词粉饰得一片太平、还不缺尖锐锋芒。 说到底,就是这「愿意」两字。 十几岁的年纪,难免有拧着的时候。 圣上回忆自己的十几岁,也一样在一些行事上「不堪回首」。 等过了这一阵子,自己想透彻了就好。 还是赐婚好。 婚事定了,人亦慢慢成熟些,在朝堂上再多历练几年,真正能成为栋梁。 「跟礼部交代一声,先把事情办了,抓紧一些。」圣上拿定了主意,吩咐曹公公。 事情办完,徐简起身告退。 曹公公送徐简离开。 揣度着圣上心意,曹公公笑眯眯与徐简道:「您愿意多说些朝堂事情的想法,圣上很是高兴。」 「我想法很多,就怕圣上都不爱听,」徐简弯了弯唇,见曹公公笑容里添了几分无奈,这才又道,「不瞒曹公公,其实是我不太方便听顺天府今儿忙着办的案子,干脆寻个由头避出来。」 曹公公惊讶。 顺天府在办什么大案,还能让辅国公回避? 徐简压着声道:「诚意伯府昨儿马车遇险,看山道上痕迹与过路百姓的证词,恐是有人蓄意为之。」 曹公公愕然:「蓄意的?可有嫌疑人选?」 徐简道:「单大人怀疑许国公府那苏轲,此事我不好评断。」 曹公公通透人,只这么几句话,前因后果便想了个明明白白。 第199章 叫他料中了 送走徐简,曹公公回到御前,没有丝毫隐瞒,把此事说了。 圣上听得连连皱眉。 单慎怀疑谁,都很正常。 衙门办案,这也不敢怀疑,那也不敢多想,还怎么破案? 单慎这些年掌管顺天府,除了偶尔出个状况,大部分时候,他十分称职。 这么一位老道的官员,案子铺开就怀疑上了苏轲,可见此人之前行事留给顺天府的印象有多差。 而教养出这样的儿子,许国公作为父亲,责任重大。 说起来,近来京城这些官家子弟…… 朱家抄没了,且不去说。 云阳伯府养的姑娘,接连算计宁安姐妹。 刘靖那儿子,也很不像话,学问一塌糊涂。 「朕想着,」圣上抿了口茶,低声与曹公公道,「如果这事真是许国公府那小子做的,一定要判得重些,也给别的公侯伯府都提个醒。」 一个个的,仗着祖上功绩,承了荣耀,却不干人事! 如此下去,养出一堆纨绔来,像什么话! 曹公公心里咯噔一声。 圣上这是要杀鸡儆猴了。 一整个下午,顺天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 又查案子,又要推进考生安置,还有本就堆在面前的年前必须办完的事务,单慎忙得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反倒衬得徐简空闲极了。 徐简喝了茶、用了两口点心,还是「力所能及」地,在自己了解的范围内替单大人分了一点忧,这才让单慎能够空出工夫,在晚饭的点儿塞两口热包子,囫囵一碗热汤,顺便听底下人回报事情。 而这案子,比单慎预想得还要顺利些。 衙役们找到了那家车马行。 提起出过城,东家未必能对得上号,毕竟客人不一定说实话。 但提到运过水桶,就有伙计出来大倒苦水。 「真是缺德!昨儿送回来得晚,我们看马儿精神,车驾也正常,就收下了车子,等着大清早来收拾。哪知道早上一看,车厢里头沾过水,底上结冰,天冷一整夜都没化,还有那靠枕也冰了,硬巴巴的!我们赶紧收拾,险些就耽误了生意!」 再一翻账本子,租车的是个年轻人,叫鲍威,按了手印。 比照着借还的时间,往城门守备一问,又问出些讯息来。 临近年关,城门上查问严苛。 原本租车出城,并不会惹人注意,偏偏,一辆租用马车的车把式是许国公府的人。 「以前起过两句口角,别人是国公府的下人,趾高气昂的,小的就记住他那张脸了。昨日见他掌着辆租用的车,小的还悄悄与人笑话说、他是不是犯事了被国公府赶出门、只能去车马行寻营生。 那车里没坐人,好几个空桶,小的问过,他说上山打水。 这也不奇怪,城里讲究些的人家,常常去城外打泉水、溪水的。 不过后来也就不到一刻钟,许国公府又有一辆马车出城去,车上是他们三公子。」 单慎听完衙役回禀,气得直笑。 果然是苏轲,还真就叫他料中了! 虽然他先入为主,但查案的过程按部就班,是证词把「许国公府」搬出来,并不是他诱导的。 你说苏轲讲究吧,一堆线索让人抓,换车都不知道给人家弄弄整齐。 你说他一点不讲究吧,他出城还知道换车! 单慎想了想,问衙役道:「那鲍威能不能找出来?再多打听打听。」 衙役为难极了。 京城这么大,怎么找 ? 徐简沉吟一番,而后建议道:「去西大街那一带的赌坊问问,兴许有人认得。」 衙役闻言,看向单慎。 单慎思绪飞快,当即就明白了徐简的思路。 半年前,苏轲日日在哪一带转悠? 燕子巷、小胭胡同、柳树胡同、刀子胡同…… 与它们相连的、最热闹的就是西大街。 苏轲与那些男的女的厮混时,小厮能去哪儿打发时间? 茶楼偶尔坐坐,大部分时候,肯定还是赌坊更能吸引年轻的、不懂事的小厮们。 混得多了,认得些三教九流之徒,尤其是同样的赌鬼,给银钱就能办事了。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衙役就把鲍威提回来了。 「小的们到的时候,他正在里头摇骰子摇得不亦乐乎,找他一点不费劲!」 单慎让鲍威按了个手印,与车马行拿回来的一比对,正是同一个人。 「你昨儿借车做什么?」单慎问。 鲍威打起了马虎眼:「小人难道不能借车?」 单慎事情多,最烦这种浪费他工夫的人,直接把人交给了师爷:「问完了直接给我结果。」 「我替单大人问吧,」徐简道,「有师爷在旁,我也不怕有人说我乱问口供。」 单慎很信任徐简,对他这句玩笑话一笑置之。 衙役把人提到了隔壁。 徐简道:「你借的那车,装了死人你知道吗?」 师爷提着笔的手一抖。 鲍威比师爷抖得还厉害:「什么?死人?不可能!」 「不然衙门找你做什么?」徐简道,「车子里一股子臭味,你把死人装哪儿了?」ap 鲍威喊道:「不是我、小人、我我没有!我替人借车的!」 「你胆子真大,你都不知道别人用途,你就敢替他去租车?」徐简连连摇头。 鲍威哭丧着脸:「哎呦,小人没多想啊!以为他最多装几个小倌娘子,哪知道会装死人!还是他这回玩过了,把人玩死了?」 徐简继续问着:「谁?」 「许国公府那三公子身边当差的,叫石杰,都叫他石头呢,他说他们公子要借两辆车,让小人帮个忙,给十两当好处,小人就借了。」 徐简听他说完,替他整理了一番供词:「你以前在赌坊认识了那个叫‘石头的,他找你帮忙借车给苏三公子用,你昨儿借、昨儿还,没错吧?」 鲍威垂头丧气:「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小人就替他借车,别的都不知道。」 师爷看着鲍威,又看了眼徐简,一言难尽地在纸上写着供词。 还是国公爷办事利落。 这要是他们单大人如此问案,传出去得被老古板们参上几本说他「不地道」、「不讲究」。 第200章 圣上不爱听 徐简拿到了供词,又与鲍威道:「车里没装过死人。」 鲍威一听,瞪大了眼睛:「您诈小人?」 「他拿去装水,在山道上浇冰,险些害死人,」徐简看着鲍威,道,「真出了人命,你就不是跪在这儿答几句口供的事了,你得先去牢里蹲着。」 鲍威倒吸了一口凉气。 「诈你也是为你好,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嘴硬只会换来一顿板子,」徐简又道,「以后,别为了银钱就替人办事,真出了大状况,他一个国公公子,你又算什么? 之后升堂问案,你还得当堂向府尹大人陈述经过,自己好好想想这些吧。」 说完,徐简大步出去了。 鲍威还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对方的背影。 「他是……」抬起头,鲍威问师爷。 师爷答道:「是辅国公。」 鲍威一个激灵。 他看出那人身份不一般,那股子矜贵气,远在苏三公子之上。 可他没有想到,那是辅国公。 虽然问话时诈他了,可人家堂堂国公爷,道理与他讲得明明白白。 为什么诈,出事会有什么后果,是真心在劝诫他。 而不是仗着高高在上的身份,笑话他稀里糊涂、险些被人害惨了。 他鲍威虽是一个赌鬼,这么多年没过过几天正经踏实日子,但好赖话还是能分得清。 用力挠了挠头,鲍威与师爷道:「府尹大人问话时,小的会好好答,一五一十地答。」 师爷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末了道:「你想明白就好。」 说完,师爷让衙役把鲍威带出去。 隔壁屋子里,单大人已经看完了供词,辅国公抿着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师爷看在眼中,暗暗想着,国公爷厉害啊。 骗供词的,他见过,攻心之术,他也见过。 甚至挑拨离间,破坏嫌犯们之间的关系,靠他们反水来断案子的,亦见得多了。 可骗了一圈、又劝上几句,把原本不配合的证人劝得心服口服、感激万分的,难得一见。 单慎按了按眉心。 供词上只写了结果,但屋子挨着屋子,先前那鲍威被吓得说真话的过程,单大人听到几句。 他并不在意徐简问话的方式,可他有他的担忧。 「事情能串起来了,」单慎与徐简道,「可那苏轲未必会认。」 徐简颔首。 若是他,面对衙门上门,他能寻一堆开脱的由头。 咬死了上山取水,行到一半打翻了,全透过车厢板子漏到了地上。 至于为什么就是这么巧? 天下难道不能有巧事? 只要苏轲不认,就不能说他故意为之、故意害人。 顺天府想来硬的,许国公可不是吃素的,证据不足、屈打成招,一条条的能呼到单慎脸上来。 实际能追究的也就是一个行事不谨慎的小点,没有及时处理漏水,险些害别家马车出事,许国公府赔个礼就能解决了。 但诚意伯府想要这种赔礼吗? 徐简不用细想,都知道林云嫣会嘀咕「晦气」。 「单大人,我建议现在就把苏轲带回来……」徐简道。 单慎正要细问徐简,外头衙役传报,说是陈桂来了。 陈桂提来了些点心。 「府里听说那山道是有人浇水成冰,虽闹不懂是奔着我们来的、还是运气不好赶上了,二夫人后怕不已,病倒了,」他道,「老夫人与郡主很是担忧,让我来打听 打听,可曾查到什么。」 徐简咬着芸豆糕,闻言呵地就笑了。 病倒了? 装病是个好法子。 十之八九,小郡主有样学样。 徐简道:「正说着要去提苏轲。」 陈桂哎呦一声,连连搓手,白着脸半晌冒出了一句「此人歹毒!」、「看来是故意为之!」、「要把他抓起来!」 师爷亦是一块点心下肚,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疲惫的精神缓和许多,便与陈桂说了一番,最后道:「人证物证虽有,可他要推还能推。」 「难道就放过他了?」陈桂急切着,「府尹大人您别说我乌鸦嘴,万一那苏公子知道赌鬼被抓进了衙门,他连夜把故事编得更周密了呢?万一他发疯了,让人把赌鬼捅了灭口呢?他能光屁股上街,能在山道上害人,谁知道他脑子好不好啊!大人,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单慎木着脸,一时无言以对。 徐简清了清嗓子,又一口喝了茶,才压住了口中的点心沫子、没有被呛着。 不用问,这套说辞肯定是林云嫣让陈桂说的。 林云嫣一早就怀疑苏轲,也知道衙门一整天下来必定有收获,便来催着单大人动手。 小小年纪,真是心比个头急。 徐简道:「让府里放心,既然查到了苏轲那儿,就肯定会让他给个说法。」 「郡主还有话带给国公爷,」陈桂道,「夜里寒气大,您多保重。」 徐简挑了挑眉,倏地轻笑了下。 师爷默默地看了下角落摆着的炭盆,用了一天了,人进人出的,这会儿确实不够暖和,衙门里一群大老爷们,在这些日常小事上,就是不如女子细心。 当然了,也是因为郡主格外关心辅国公。 才赐了婚,就这么放在心上,可见郡主对亲事有多满意了。 真好啊…… 单慎用了点心,擦了擦嘴。 按说郡主也没来,怎么这衙门书房就腻腻歪歪起来了呢? 平日坐着极其舒坦的椅子,这会儿如坐针毡,单慎活动了两下筋骨,主动问徐简道:「我们这就出发?」 徐简起身,示意单慎先行。 一行人到了许国公府外,单慎吹着冷风,这才有机会好好问徐简。 徐简解释了几句:「明日大朝会,议论起来,圣上不爱听。」 单慎微怔。 不爱听还怎么议论? 下一瞬,灵光一显,他自己就悟了。 苏轲可以不认,许国公府也可以喊冤,天下有没有这个巧事,他们顺天府说了不算,但圣上说了算。 圣上一旦厌烦了苏轲弄出来的这些事情,苏轲是不是存心的,还重要吗? 思及此处,单慎深深看了徐简一眼。 辅国公如此笃定,莫不是今儿送文书进御书房时,已经探过圣上口风了? 第201章 毛骨悚然 门房见衙役登门,又是辅国公与单府尹一道来,一点儿不敢拿乔,把他们引到花厅,又使人去与主子们报信。 许国公闻讯,没有当即来见客,而是赶去后院寻苏轲。 潜意识里,他知道一定是苏轲惹事了。 主院中,老国公夫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眯着眼听苏轲说话,国公夫人陪坐一旁,看起来其乐融融。 见儿子黑着脸进来,老国公夫人很不高兴:「又不用你来陪着,你黑着个脸给谁看呢?」 许国公直视苏轲,道:「顺天府寻上门来了。」 话音一落,他清楚地看到苏轲缩了缩脖子,惊讶之下,更多的是心虚。 「真是你!」许国公急了,「早上听说诚意伯府的马车险些出事,我就猜到不对了,没想到真是你小子在捣鬼?你疯了吗?」 苏轲还没有回话,老国公夫人重重拍了拍几子。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她道,「马车出事?我看他们林家就是遭报应了!关我们轲儿什么事!婚都退了,还想掰扯我们吗?」 许国公无奈地看着母亲:「如若没有证据,衙门会找来?」看書菈 眼看着要吵起来,国公夫人忙打圆场:「先让轲儿说两句,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了苏轲身上。 苏轲的脸跟刷了白及浆子似的,身子缩到了老国公夫人身边:「祖母……」 如此态度,意思明确。 国公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解极了:「你好端端的、招惹他们做什么?人家风头正劲!」 许国公亦是下颚紧绷,抬手就想往苏轲身上打:「大年底了,你就不能让我们安安生生过个年!你这半年多,生出多少事情来?还没让人看够热闹?」 苏轲答不出话来。 老国公夫人护孙护得紧,抓起一旁的拐杖指向儿子:「什么叫轲儿生事?分明是被算计了!我前阵子就说那诚意伯府,牌坊立得干干净净,里头全是坑蒙拐骗!」 有祖母发话,苏轲立刻有了主心骨,梗着脖子道:「没错,就是他们算计我!父亲却不肯为我寻个公道!」 许国公一听这话,心中一沉:「你偷听我们说话?」 他就说,时隔半年,轲儿不至于突然想起来寻林家的事,原来…… 前阵子,刘靖那儿子在学会上丢人,曾喊过是被宁安郡主算计了。 后来又出了掉水里那事情,虽说刘靖改口说什么思慕之情,但母亲不晓得从哪儿听说了几句,愣是说林家与宁安郡主设局陷害。 甚至,还想催着妻子去云阳伯府,联合郑家状告郡主。 许国公为此在家大发雷霆。 脸已经丢了,好在事情过去了小半年,也没人会提起来。 眼下满城风雨的是刘、郑两家,自家竟然还想去出头、分一杯羹,那是山珍海味吗?那是臭气熏天的泔水! 但凡沾一点,且不说云阳伯府见有人搅混水乐不乐的,反正他们许国公府得再臭上一回。 许国公绝对不允许自家犯这种蠢。 还好妻子听劝,母亲虽然不满、但总归不提了,其他两个儿子也不会违背他的话,可他没想到,轲儿听见了,还闷声不响地直接冲着害人去了! 「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真死了人,你掉脑袋不算,我们全家都得赔进去!」许国公咬牙切齿。 「这不是没死人吗?」许国公老夫人急道。 许国公道:「我看轲儿还犯愁呢,歹事做了,结果不尽人意,竟然有惊无险,是吧?」 苏轲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明明都布置好了,怎么那马车轮子卡在了山石上? 他挨了一天冻,真的太亏了! 许国公夫人苦着脸,左劝右劝着,勉强稳住了局面,催着苏轲把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说了一遍。 「马车是别人租的,水也不是轲儿取的,他们凭什么寻轲儿?」老夫人握着孙儿的手,「老婆子倒要好好问问顺天府,凭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没凭没据,不会寻上门来!辅国公可能不知道天高地厚,单慎当了这么多年府尹,老狐狸!」许国公长叹一声。 他光听苏轲说就脑袋痛。 里头把柄太多了,单慎这么快就能找到轲儿头上,一点不奇怪。 亡羊补牢吧! 许国公与苏轲道:「你不能说跟你没关系,你要说全是意外。你是我儿子,只要你不是存心的,单慎奈何不了你!」 交代了好一通,许国公先让苏轲出屋子,自己与母亲道:「您下回有什么想法,别叫轲儿知道,他年轻不知道轻重,头脑一热就做错事!他要这次闹出人命,只因着您喊着要向诚意伯府寻说法,您害了他,您能安心吗?」 许国公夫人捂着胸口,气得浑身发抖。 等儿子一走,她才缓过来些,骂道:「怪到我头上来了?他要是能护住轲儿,不叫他上次吃那么大的亏,会有现在的事情吗?」 花厅里。 单慎和徐简坐了许久,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许国公。 许国公满面愧疚:「叫两位久等了,不知这么晚过来、为了什么事情?」 不管单慎耐烦不耐烦,场面话多少得说两句。 说完之后,进入正题,单慎道:「所有证据直指三公子,国公爷,我们得请三公子回衙门一趟。」 许国公摆明了装傻:「单大人、辅国公,并非我为轲儿推脱,实在是这些供词并不能证明什么……」 徐简呵得笑了声。 单慎也笑,面上无奈,心里踏实。 既然圣上说了算,今儿提不提苏轲回顺天府,真不打紧了。 甚至说,许国公府和苏轲越不配合,单慎还越高兴。 「不管怎么样,话还是要问的,不如把三公子请出来……」单慎说着。 许国公摸了摸胡子。 虽然叮嘱过了,但轲儿说话,他依旧不太放心,真被单慎诈出什么来,平添麻烦。 一方推拒,一方坚持。 单大人有意为之,没几句话就把许国公惹急了。 「他已经歇了,」许国公道,「夜深了,两位也早些回去,我就不送了。」 闻言,徐简当即起身,单慎见状,便不多留。 许国公见两人走得如此利索,突然之间,心里升腾起一丝担忧来。 他往外头看去,却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只有一片黑沉沉的,叫他毛骨悚然。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黑暗之中,张着血盆大口,寻着机会就要扑咬上来。 不妙啊…… 第202章 独一份 从许国公府「铩羽而归」,单慎的心情却不错。 回到后衙,研墨酝酿了一番,一气呵成,写了一本弹劾折子。 等到第二天大朝会上,单府尹出列,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地,把许国公和苏轲骂了一遍。 饶是已经看过一遍了,徐简也不得不说,单大人骂人的文章写得很好。 阐述苏轲那些巧合罪状是次,指责许国公府目无法纪是主。 就是一句话,我们顺天府给足了苏家体面,甚至连辅国公也跟着一道去了许国公府,却还是连有犯事嫌疑的苏轲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赶了出来。 成何体统! 许国公的呼吸凝滞,头皮发麻。 他就说,昨儿这两人言辞不锐利、态度不坚硬,光打雷不下雨,让走还真就走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等单慎骂完,许国公只能向圣上请罪。 他承认对待顺天府登门不够慎重、客气,但绝对没有小瞧的意思。 只是衙门那些证据实在荒谬,怎么能说是苏轲害人? 作为父亲,实在气不过才没有让苏轲来应答。 又说下朝后会把人送到顺天府里,衙门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总之一句话,该配合的会配合,但如果顺天府无中生有、罗织罪名,许国公府也会要一个说法。 说完之后,许国公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自觉说得很在理。 既然要咬死是巧合、是意外,那自家该有的底气一定要有。 尤其是在御前。 圣上对此事想来还不太了解,只听了单慎刚才那一面之词,若自家太过唯唯诺诺,只会显得心虚。 然而,许国公不知道的是,圣上也早已「先入为主」。 龙椅之上,圣上的眉宇微微蹙着。 单府尹的弹劾折子,符合圣上近来对许国公府的印象。 苏轲行事太偏,许国公责任重大。 寻常来说,衙门判断了谁有重大的嫌疑,衙役直接上门提人了,只因那个「谁」是国公府的公子,单慎才不得不亲自登门去。 这不稀奇。 公侯伯府,这些体面还是有的。 官府面对勋贵,总有难以施展之处,要不然,先前查朱骋的案子,单慎也不会来御书房搬救兵。 体面是体面,但公侯伯府不能给脸不要脸。 单慎甚至带着徐简一道去,都能被许国公「请」出府,苏家平时行事的态度,可窥一斑。 虽然说,现在还不能断定此事就是苏轲故意所为,但是,确实得抓着机会让公侯伯府们都醒醒脑子! 「不用把你儿子送去顺天府。」 圣上忽然开了口,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莫非,圣上也觉得顺天府没事找事? 许国公亦是愕然,心中升腾起了一阵欢愉,却又不敢断定。 下一刻,圣上的话却似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冷得他透骨生寒。 「不是都要评理,要给说法吗?」圣上冷声道,「单卿,把公堂摆到菜市口,所有人都能来听,就让全京城的老百姓来评评理,是不是顺天府无中生有。」 单府尹的喉头滚了滚。 他是故意上折子骂,但他真没想到,会骂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公开的堂审,他以往也曾经历过,但那都是穷凶极恶、影响极坏的大案,办得不好,他们衙门上下都得被摘帽子。 苏轲跟那些一比,真就是小巫见大巫。 就这么「小」的事,得如此待遇 ,独一份了。 许国公愣在了原地。 定在那儿,想来是因为地方大,够宽敞,可就是,太不吉利了。 菜市口,那是死刑犯砍头的地方。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轲儿不会出岔子吧? 这么想着,许国公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昨晚上就让轲儿与单慎说说明白,今日也不会被借题发挥了。 可转念又一想…… 单慎是有备而来,即便昨日问了,今天也一定会再生波浪。 说起来,这个单慎,年底考绩评了个优吧? 明明年初、老实巷出事,单慎被圣上、御史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眼看着顺天府尹的椅子坐不稳了,没想到一年到了头,竟然让他翻身了! 说穿了,就是办朱家那案子办回来的功绩。 拉下一世袭的国公府,把朱家从头到脚砍了个遍,他单慎看来是砍上瘾了! 这厮八成是为了来年的考绩,拿轲儿生事。 哼! 他们许国公府可不是英国公府。 英国公老糊涂去掺和李汨的破事,他许国公对圣上忠心耿耿,轲儿不过是男女关系上不够光鲜,此次又险些酿成意外,他就不信摆不平了! 公开的堂审,定在了午后。 苏轲被带到菜市口时,人还是懵的。 衙门搭了个棚子,单慎坐在中间,高于四周地面,一眼就能看到青天老爷威仪样子。 老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所有人的目光直直落在苏轲身上…… 苏轲不由自主地,浑身一个哆嗦。 不好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窜上来,绕在他的四周,如麻绳一般勒得他四肢发僵。 他恨不能直接厥过去,偏不能、也不行。 只能一遍遍安抚自己,今日衣着整齐,国公公子的仪态风度都摆出来了。 而后,他转头看向一旁。 那儿也搭了个小棚,里头是「苦主」的家人。 诚意伯府那三老爷林珣坐着,边上有一位戴了帷帽的姑娘,身份并不难猜,应是郡主。 林云嫣对眼前的状况很是满意。 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成果丰硕,能从中猜度圣上的心思。 她与祖母念叨了半年的杀鸡儆猴,现在确实杀到许国公府头上了。ap 至于短短半日里,就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陈桂出力不少,想来荆东家那儿也一样。 那位外室小倌闹作一团的当事人苏三公子又要被衙门问话了,只这一句,就能吸引无数人涌上来。 大案后,单慎拍了拍惊堂木。 在衙役们的「威武」声中,嘈杂议论渐渐止了。 单慎气沉丹田,把昨日林家马车山道遇险的事说了一遍,问苏轲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关我何事?」苏轲反问。 单慎摇了摇头,视线越过苏轲,停在了另一侧的许国公身上。 看来许国公没有和苏轲说说明白,他们顺天府办案,能不讲证据吗? 证人们一个一个都排着队呢! 第203章 哪哪都不对 腊月的京城,天寒地冻。 饶是今儿出太阳,也带不来多少暖意。 尤其是风吹在身上时,比刀子刮好不了多少。 单慎算是知道为什么辅国公不来听审了。 此处虽有棚子挡风,勉强称得上聊胜于无,但也比不得室内暖和。 昨夜陈桂带句话,衙门书房就显得腻腻歪歪,辅国公若是在郡主的眼皮子底下坐那么一会儿…… 单慎有棚子,围观百姓人挤人的,都还过得去。 真正冷得想发抖的是最中间。 苏轲被寒风吹得脸色发紫,偏他坚持要站直站正,下颚绷得紧紧的。 而他身边正说话的证人,不晓得是冷的,还是怯场,说话磕磕碰碰直发抖。 这证人就是鲍威。 他知道还要与府尹大人回话,却不知道会是在菜市口,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时间,稀里糊涂地,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爷见状,提点他道:「你就从怎么认识的苏三公子说起。」 苏轲的眉头紧紧皱着:「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鲍威攥紧了拳头。 他街上混混一个,赌坊里摸爬滚打,最懂听人说话。 苏轲的口气里,全是看不起、排斥、嫌弃,把他当蝼蚁看。 他鲍威与勋贵公子比起来,确实是蝼蚁,可人家辅国公,比苏轲厉害多了,昨夜问讯时也没有任何低瞧他的意思。 甚至,辅国公真心实意与他讲道理! 思及此处,鲍威心中火焰升腾:「三公子确实不认得小人,但小人与您身边那小厮石杰是老交情了。您先前跟您那外室、小倌儿还有什么寡妇厮混的时候,他就和小的在赌坊里划拳摇骰子。」 苏轲脸色一黑。 边上哄笑声四起,让苏轲难堪的同时,也给了鲍威勇气。 他明明白白地,把小厮如何塞银子让他办事,他又怎么租车、换车,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苏轲气道:「满口胡言!单大人,一个赌鬼的话,也能当作证词?」 鲍威一听,抬起手来,手指朝天:「句句真话,小人能对天发誓!」 单慎摸了摸胡子。 嫌犯,不管什么出身、什么背景,只要还没有被钉死,都是这种反应。 他见多了,自然也不急。 「那苏公子让你那小厮来说说?」单慎道。 石杰站到了中间,垂着眼剐了鲍威一眼。 吃酒时候哥两好,收银子收得直拍胸脯,到了衙门里、没挨一点板子,就把他们又卖了个一干二净。 果然是赌鬼的嘴,没有一句话能信的! 石杰吸了口气,道:「小的是认识这个鲍威,也请他代为租车,小的要用车子、不想经过府里,但这事儿与我们公子无关,公子根本不知情。」 这说辞是许国公教的。 他与鲍威相识,赌坊这么多人都知道,推不掉。 单慎问:「你用车做什么?」 石杰照着准备好的说辞:「要过年了,往城外老家送些年货。」 单慎听完,视线从苏轲身上、转到了许国公那儿,又收了回来,缓缓摇了摇头。 当爹的真不容易! 许国公一定尽力找补了,可偏偏当儿子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窟窿,又怎么能跟父亲说周全? 以至于,许国公打的补丁,补了这儿、又漏了那儿。 单慎没有再让苏轲开口,只请证人。 城门守备、车马行的伙计、山道上的老太太、寺里的小 僧、山下茶水摊的老板,一个接一个。 这些供词合在一块,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许国公死死握着椅子扶手,才没有急得跳起来。 他愕然看着苏轲,胸口起伏着,呼吸都不顺畅极了。 车把式在城门口被守备问过话? 山道上被过路人催过挪车? 换车时里头的水都没有收拾干净? 为什么这些细节,一丁点都没有告诉他?! 苏轲亦是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虽说失败了、没让林家马车摔下去,但起码不留痕迹,哪怕衙门怀疑他,也不会有收获。 可他,竟然留了这么多把柄? 怎么哪哪都不对! 石杰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直磕头。 国公爷说得明明白白,倘若堂审时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得由他把事情都揽下。 「是小的错了,」他喊着,「小的想取水泡茶,没想到半道上水桶翻了,水都漏在地上了。真不是有心设计诚意伯府,实在是没想到路上结冰会影响马车。小的有罪,小的没有及时清理地面,小的……」 边上,林珣脸色沉沉。 自家被如此算计,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 要不是牛伯本事好,昨儿指不定就…… 许国公府不要脸、不要皮,林珣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认下,但这推诿的话术,让他实在烦躁。 林云嫣偏转过身子,低声与林珣说了几句。 林珣颔首。 而后,他抬声与许国公喊话。 「那么难喝的泉水,拿来泡茶?贵府吃茶的品味,着实是想恭维都无从恭维起,」林珣嫌弃极了,「许国公既然要编故事,不如编些更说得通的。」 许国公没有搭腔。 咬死意外,咬死是石杰独行,抓住这两点,绝对不能被诚意伯府带偏了。 许国公不上钩,可水里的鱼却不少。 条条肥美。 廖子挤在人群里,尖声尖气:「不泡茶,说不定能拿来洗澡。哎呦,别是上回叫火熏了屁股,这回有备无患?我说苏公子,与其怕火熏,您有钱有势的,找几个玩得起的嘛!」 话音一落。 哄堂大笑。 单慎看着底下热闹,哭笑不得。 虽说,公开堂审案子就是这样,京师里还算有规矩些,地方上的小衙门更是热闹。 地方不大,很多时候办的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越发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 单慎以前听外放的友人说过不少,彼时感叹京城老百姓还是畏惧衙门,不愿来围观的。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不够热闹。 只要热闹够好看,一样能人挤人。 毕竟,犯事的人才要挨骂,听个热闹又不会被抓起来。 惊堂木拍了三拍,都没有止住这哄笑议论之声。 苏轲在笑声里摇摇欲坠,想到那日的烟熏火燎,情急之下分不清男女衣裳,被满大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以及那稚嫩童声的一声喊…… 第204章 公道自在人心 血气奔涌着,冲入了被冷风吹得发麻的脑袋。 轰的一声,苏轲只觉得炸开了似的。 那些议论之声时远时近,恍恍惚惚地,他时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时而又觉得无比清晰。 反反复复间,他如一张烙饼,被翻过来、翻过去,翻得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无法再克制自己。 「胡说八道!欲加之罪!」 「你们顺天府,靠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来陷害我!」 「你们收了诚意伯府什么好处?贪官!昏官!」 啪—— 这一下,惊堂木拍得又重又响,衙役们敲打着杀威棒,长长喊着「威武」。 单慎一双锐利的眼睛沉沉盯着苏轲,沉声道:「欲加之罪?编排鬼话? 今日这么多百姓来听堂审,人证说了什么,你和你的小厮又说了什么,他们信谁的? 他们信不信诚意伯府的马车险些出事、仅仅是意外,是你家小厮不小心造成山道积冰?」 「不信!」廖子喊着,「茶博士说故事都没有这么巧的!」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上。 看热闹本就不嫌事大。 衙门的证据确实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可大伙儿有耳朵有眼睛,能判断! 这苏轲有明确的动机,且行事不端正,他家小厮推到无处推,只能揽身上、坚称意外了,那背后的意思…… 小厮不就是替主子办事的吗? 和苏轲干的有什么区别! 「就是就是!」 「还好诚意伯府没有把姑娘嫁给他!」 「这种前后门不分的姑爷,谁家稀罕!」 苏轲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得看向许国公。 父亲明明说过,最多不过是「意外」,顺天府不可能定罪。 那现在…… 许国公站起身来,面上勉强端住了,心里急得冒火。 轲儿真是,叫他收敛些、无辜些,不是叫他在这儿大放厥词。 他倒好,当面骂单慎。 「单大人!」许国公清了清嗓子,想替儿子找补一番,「案子讲证据,而不是讲……」 啪啪啪! 惊堂木又是三响。 单慎岂会不知道许国公想说什么? 他根本不听! 又是一阵「威武」声,四周静下来许多。 「我若是贪官、昏官,圣上把顺天衙门交给我,那圣上岂不是……」单慎站起身来,朝着宫城方向拱手行了一礼,对着苏轲道,「骂本官,不要紧,你骂圣上,呵!」 话音落下。 许国公不自禁地退了半步,跌坐回了椅子上。 完了! 许国公瘫着身子,双手捂脸长叹了一口气。 山道上的冰,还重要吗? 那本就是盖不实的罪名,只要挨过了这一波,风头过了就过了。 现在好了,又被扣上个罪名。 以单慎那张嘴,火焰层层高,藐视公堂算什么?不敬圣上才是最要命的。 轲儿年轻受不得激,彻底着了单慎的道了! 另一侧,林珣显然也愣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林云嫣。 衙门审案子,竟然是这么审的? 他真是见识短浅了。 林云嫣冲林珣眨了眨眼。 意思明确。 您看,我就说这人受不得激,立刻就上钩了吧。 林珣一言难尽。 他就说水难用 、茶难喝,炸出这么一个结果,属实是没想到。 事实上,今儿他来,只为压阵。 母亲特特与他交代过,许国公府会极力推诿。 苏轲又没有亲手往山道上倒水、还被逮了个正着,顺天府即便判断他是背后谋划者,恐怕也不能让他认罪。 自家要做好被他脱身的心理准备。 态度摆明确,事情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 千万不要因为受挫而胡言乱语,更不要只撒气不说理,那种无能模样,只会让来听案子的老百姓们嫌弃。 公道自在人心。 林珣全应下了,他原本就不是会胡乱撒气的性格。 可他要说,母亲真知灼见,句句在理。 苏轲便是母亲那番观点的检验者。 胡言乱语、无能撒气、人人嫌弃。 而且,看单大人这个架势,苏轲和许国公府好像另有麻烦。 单慎大步走下来,没管苏轲,直直走到许国公面前,拱手道:「本官看您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不如一道进宫去,让圣上来评评理。」 许国公面如死灰。 为什么会来菜市口? 不就是圣上要让老百姓们评评理吗? 现在好了,又要再回御前评理,他能在御书房外少跪半天就是他苏家祖上积德了。 思及此处,许国公抬眼看向苏轲。 祖上再积德,也遭不住子孙这么折腾的! 「单大人,」许国公做着最后的努力,「哪里需要圣上评理,轲儿胡言乱语、昏了头了!我让他去宫门口跪着……」 「皇城可不是诚意伯府,圣上也在宫里没有出城……」单慎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老百姓看了大热闹了,就别再让他们看一回令郎是怎么跪的了。」 许国公瞪大了眼睛。 打人不打脸。 单慎反着来,他一个劲儿翻旧账来打脸! 可偏偏,许国公不占理,他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单慎「尽心」了,也就不管了,回到自个儿那棚子,摸着惊堂木与百姓们道:「案子经过已经清楚,嫌犯不肯认,本官亦不可能屈打成招。 本官要进宫一趟,向圣上禀明案情。 公道如何,诸位都有判断。 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各位父***勉。」 许国公一听这话,只好打起精神来。 他也得进宫去,还得带上轲儿,不能让单慎一面之词把圣上说服了。 衙役已经得了单慎的示意,并不管苏轲行踪,由着他跟着许国公离开。 两父子登上马车。 还没有坐稳,苏轲就急着问道:「父亲,这下怎么办?」 许国公劈头盖脑就骂:「怎么办?你犯事时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你那些窟窿都成筛子了,但凡你昨儿仔细告诉我……」 苏轲没敢回嘴,就这么挨骂挨到了宫门口。 进了皇城,许国公才收了收脾气,耐着性子与苏轲道:「圣上跟前,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御书房里。 圣上正批折子。 曹公公进来,恭谨道:「许国公求见。」 圣上头也没有抬,问道:「单卿呢?堂审问明白没有?」 第205章 坏了风气(求月票) 单慎来得比许国公父子晚一刻钟。 他到的时候,苏轲在廊下跪着,许国公紧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曹公公闻声出来,请单慎与许国公一道进去。 单慎看了眼曹公公的面色。 眉头微蹙,眼底无笑。 圣上心情如何,可窥一斑。 进到御前,单慎行了礼,立在一旁,没有主动开口。 反倒是许国公,跪地行了大礼:「臣教子无方……」 圣上打断了许国公的话,问:「他蓄意害诚意伯府了?」 「绝对没有,那就是一场意外,」许国公忙撇清,「堂审围观的百姓多,拿从前事情笑话他,犬子他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口出狂言,唉!」 圣上的视线落在了单慎身上。 单慎忙把案卷递给了曹公公,道:「本该仔细整理后再呈给圣上,可听闻许国公已经进宫了,臣不敢让圣上久候,便……」 圣上倒不在意这些,打开一看,眉头一挑。 从字迹看,并非单慎亲笔,字迹略显飞舞,应该是师爷记下来的堂审过程。 很热闹。 热闹得像是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苏轲的说辞,人证的证词搭配上围观百姓们的反应,饶是圣上喜欢听戏,也常听夏清略说些热闹,也叫这场面惊得一时组织不出言语来。 放下案卷,圣上按了按眉心。 良久,他问许国公道:「听完了所有经过,你还坚持说是意外、巧合吗?」 许国公坚持。 他没法不坚持。 圣上呵得笑了声,让曹公公去把苏轲带进来。 苏轲跪得也不算久,偏今儿情绪大起大落,早先出了一身冷汗,又叫寒风吹着,这会儿精神不济,见了圣上,发软的脚也站不住,干脆又跪下去。 单慎眼尖,看出苏轲状况不对,小声与许国公道:「令郎怎么回事?这么不经跪?我怎么记得半年前他在诚意伯府外很能跪啊……」 许国公狠狠剐了单慎一眼。 你说他大声吧,他确实压着声了,可你要说他声音低,圣上肯定听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分明就是故意的! 圣上确实听见了,想到之前夏清略绘声绘色在御书房里说的状况,他看向苏轲的眼神越发不善。 「抬起头来。」他道。 苏轲颤颤巍巍抬头。 龙颜含怒。 「你自己说,」圣上又问了一遍,「是意外吗?巧合吗?这么多证据在,你还能说跟你没关系?」 一字一字,威仪沉沉。 饶是单慎这样经常得见圣颜的臣子都被吓得后脖颈汗毛直立,更别说苏轲了。 苏轲从未有如此近处面圣的经验,被这么一震慑,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国公亦是愣在了原地,连提醒苏轲答话都不敢。 越答、怕是越错。 「人都会犯错,朕也有犯错的时候,」圣上道,「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犯了错之后去反思、去总结吗? 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先前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退亲算事了,朕没有追究过。 可你们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现在竟然敢谋害人命了! 害人不成还抵赖,在老百姓面前赖,到御书房里赖,朕若不给你们教训,坏了风气!」 单慎心中一惊,再看曹公公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立刻有样学样。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彻底明白 了徐简说的那句话。 「圣上不爱听。」 圣上厌烦的不是苏轲弄出来的这些巧也好、不巧也好的破事,而是这些纨绔子弟们兴起来的风气。 念书习武没有名堂,私下生活却混乱得比香艳话本还要出格,心思又重,今儿算计名声,明日算计性命…… 想想前阵子郑、刘两家之事,再到苏轲与许国公,也难怪圣上彻底失去耐心了。 不能不管、不能不罚。 要不然再这么下去,勋贵、官宦家的子弟们能乱了套了。 许国公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听出了圣上杀鸡儆猴的意思,忙把额头磕在了地砖上:「臣有罪,臣没有教好儿子,臣……」 圣上看了眼曹公公。 曹公公立刻会意,叫了侍卫进来。 许国公见状,不敢再在御前争取什么,老老实实、步履摇晃着退了出去。 苏轲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他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被侍卫左右一架,架走了。 少了两个烦心人,圣上抿了一口茶,问单慎道:「徐简呢?没去堂审?」 以圣上对徐简的了解,他但凡去了,绝不会一言不发。 案卷上肯定会有他的名字。 单慎答道:「辅国公替臣在顺天府坐班。」 圣上抬了抬眉:「稀奇了,他怎么就不看乐子?」 单慎硬着头皮,一五一十道:「外头挺冷的,国公爷的腿不太舒服,再说郡主在场,若见国公爷吹冷风……」 圣上呵地笑了起来。 单慎心里暗暗疑惑了一下。 这个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心情舒展了些。 本以为圣上会不满辅国公躲闲,没想到圣上非但不生气,还挺乐呵? 也对! 圣上指的婚。 郡主关心国公爷,国公爷会把郡主的想法放心上,圣上肯定满意。 圣上确实放松了许多。 徐简有他的不足之处,但他也有许多优点。 若是年轻一代,都像徐简这么拎得清、有能力,那该多好! 如此一想,越发显得苏轲不想话极了。 「许国公闭门思过,罚俸三年,至于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圣上想了想,道,「流三千里,这两天就送走吧。」 单慎闻言,忙应下了。 在他看来,圣上既是给京中勋贵子弟一个重重的警告,也给许国公府留了颜面,没有一棍子打到底。 圣上做主定的,顺天府照着办就是了。 曹公公与单慎一道出去,见到了还在御书房外发愣的父子两人。 听曹公公说了圣上的判决,苏轲眼前一黑,晕天转地,又一次以厥过去收场。 许国公难以置信地望着御书房的大门,喃喃着:「不能这样,轲儿不是有意的,怎么可以……我要见圣上,圣上开恩……」 曹公公拦了他一把:「国公爷,听杂家一句劝,该认就认,回去好好与老夫人、夫人以及世子他们说说,最后给三公子吃一顿饱饭,就这么送出去吧。」 许国公浑身一个激灵,转头看向被侍卫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的儿子。 曹公公的话很明白。 他还有老母亲,有其他儿子。 他若不听劝,真惹恼圣上,那就…… 第206章 流放 消息传回许国公府,后院里一片哭喊之声。 国公夫人脑袋嗡嗡作响,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丫鬟婆子们都没有来劝解她,倒不是能不能劝进去的事儿,而是顾不上。 因为老国公夫人哭天抢地,又砸东西又骂人,若不拦着些,只怕是要出事。 许国公浑浑噩噩回府,浑浑噩噩来见母亲。 迈进次间,一脚险些踩在碎瓷片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再看到一片狼藉景象,他忙上前道:「您这是做什么?」 国公夫人有了主心骨,也清醒了几分:「轲儿呢?刚听人来报,说是要流、流三千里,国公爷,这……」 一听到「三千里」,许国公的心也沉了下去,哽咽着道:「圣上定的。」 啪的一声。 一只茶盏又碎在了许国公的脚边。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老国公夫人指着儿子道,「圣上是受了顺天府那帮人蒙骗。 嬷嬷们去听了那什么堂审,单慎那小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 那群老百姓就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分得清什么好赖,光在那里拱火! 叫我说,那断腿的前脚进了顺天府,后脚他们就办这案子,分明就是串通了,全是一丘之貉。 你这个当爹的,见儿子受大冤,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回来了? 你应该向圣上阐明真相! 可你做了什么?膝盖这么干净,你在御书房外跪了吗?额头也没点伤,你在御前使劲儿磕头了吗? 你怎么敢就这么回来!」 一顿骂,骂得许国公眼冒金星。 母亲语速快,他打断不了,因着平日习惯,他也不会贸然打断母亲,可现在这一通…… 「阐明真相?真相是什么?」许国公挥开了想要劝和的国公夫人的手,厉声道,「真相就是轲儿蓄意谋害诚意伯府。 您竟然还坚持他是清白的,您把圣上当什么人看? 圣上只处置轲儿,已经给我们留了脸面,您继续闹,您是要把一家老小全闹进去是吗? 一屁股的烂泥,擦都擦不干净,我替他去跪着、去磕头,您是想看我跪在菜市口被砍头吧? 就跟他们朱家一样,全砍了!」 老国公夫人何曾被如此顶撞过? 抓起拐杖,便要往不孝子身上打去。 国公夫人见状,拿身子挡了,连挨了好几下,痛得眼泪直往下落。 可一想到小儿子,她还是咬着牙、忍痛道:「国公爷,真没有办法了吗?」 许国公上前,从老夫人手中夺下拐杖。 深吸了一口气,他与婆媳两人道:「圣上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若是拎不清,朱家就是前车之鉴。 母亲,您除了轲儿,还有其他孙子;还有你,你也还有其他儿子。 只有轲儿是心头肉,其他人的死活都不管了?」 因着了解老母亲的性格,许国公又与妻子道:「你多陪一陪母亲,我要去写自罪书,之后闭门思过。家里也都拘束住,除了采买的,少出门去,不要再生出其他事情来。」 国公夫人泪眼婆娑。 她听得懂丈夫的意思。 陪着老夫人,其实是管着老夫人、扣住老夫人。 许国公先出去了。 老国公夫人瘫坐在罗汉床上,整个人像被勾走了魂魄似的。 趁着她发愣的当口,丫鬟们赶紧把一地狼藉都收拾了。 国公夫人心力交瘁间,听见了婆母口中念念有词,她听不清楚,只能凑上去 分辨。 「怎么会和英国公府一个样呢……」 「他们老朱家干的是砍头的勾当,我们轲儿不过是倒了几桶水而已。」 「圣上竟然判得这么重!」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慈宁宫,去见皇太后。」 「我还有好些老姐妹,我要让她们帮忙,一块去皇太后那里说说,请圣上收回成命。」 国公夫人听到这些,心沉到了谷底,道:「您别这样,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您疼轲儿,我也疼,国公爷肯定也是一样。 他说没办法,一定是真的没办法了。 您求到皇太后那儿,皇太后还能为此与皇上起分歧吗? 到时候,皇上只怕更烦我们。」 老国公夫人扣着儿媳的手,又道:「我去求诚意伯府呢?她小段氏不是温良和善吗?只要她松口,让郡主去求皇太后……」 国公夫人叹息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中秋之时,西宫门外,那么多外命妇都在场,婆母当面骂诚意伯府老夫人「鸠占鹊巢」,别人能不记恨? 更何况,轲儿还险些害了人家孙女性命…… 一整天工夫,老国公夫人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却都没有成行。 国公夫人保持着最后一份理智,没有让婆母迈出房门一步。 等老夫人闹不动了,又让另两个儿子来劝解。 翌日上午,老国公夫人总算见到了苏轲。 圣上亲自判的,各方手续极快,午前便出发。 城门口,老夫人抱着苏轲哭得伤心,苏轲扶着祖母,亦是嚎啕大哭。 「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一直牵挂我,孙儿不能再孝顺您了。」 「祖母舍不得、舍不得啊!」 不远处,马车之中,林云嫣慢悠悠喝着热饮子。 只看眼前场面,还真是「感天动地」。 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着,神色之中多有动容。 这不奇怪。 他们笑话苏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却感慨这份祖孙情谊,再者,外人也确实不晓得许国公老夫人是何等不讲理的脾气。 只会想着,这位勋贵府邸的老夫人,在人前哭成这样,确实是一位慈爱的老祖母。 身旁,洪嬷嬷一脸气愤。 林云嫣偏过身子,低声与她交代了几句。 洪嬷嬷忙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踩着脚踏下车,走到那对祖孙不远处,黑沉着脸看着。 边上,有人认出了她。 「是诚意伯府的嬷嬷吧?」 「就是她,昨儿堂审,她出来说过事情经过,她当时就在马车上。」 议论声中,许国公老夫人转头看了过来。 她不认得洪嬷嬷,问苏轲道:「那林云静身边的?」 苏轲答道:「记得是她那寡母身边的。」 听了这个答案,老夫人顿时来了气:「你来干什么?你们害我孙儿还害得不够?」 第207章 溺子如杀子 洪嬷嬷双手交叠,微微屈身,与许国公老夫人行了一礼。 「奴婢来看苏三公子,」她道,「我们二夫人病着,大姑娘伤了脚踝,始作俑者得今日下场,奴婢特特来看看,也好回府告诉主子们。」 许国公老夫人的身子气得直哆嗦。 苏轲恶狠狠道:「现在看过了?满意了?滚吧!」 洪嬷嬷面不改色:「看过了,还算满意,等三公子出城,奴婢再回府也不迟。」 这番应对,口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嚣张。 许国公老夫人哪里能忍得住气,破口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婆子也敢来我们许国公府头上大放厥词! 我现在是真后悔,后悔当初替轲儿定下那么一门亲事! 一个庶子生的女儿,我们好好求娶,你们诚意伯府呢?退亲了都不放过我们! 要不是沾上那么林云静,轲儿怎么会出事? 真是晦气!」 不远处,许国公夫人醒过神来。 她先前哭得浑身脱力,被丫鬟们扶到车上休息。 没想到,就这么一丁点工夫,婆母就…… 出来之前,明明都商量好了,只是见一见轲儿,绝口不提事情。 现在,不止提了,还这么凶神恶煞、颠三倒四。 她等下如何与国公爷交代! 顾不上自己身体,国公夫人赶忙从车上下来,跌跌撞撞到了老夫人身边,附耳劝道:「您别气,一个婆子而已,不值得您与她置气。」 洪嬷嬷的脸上全是怒意,但她克制极了:「您这么说就不对了。 无论当初三公子与谁家定亲,他那些不检点的事情曝光,女方都会想要退亲。 说来也是我们姑娘幸运,成亲前就发现了此事,若是婚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呢! 既已退亲,两家桥归桥、路归路的,自此再不相干。 可三公子蓄意害人,险些害了我们夫人与姑娘性命! 你们自家寻事,我们才要说一声‘晦气呢!」 「你!」许国公老夫人听不得这种话,血气上涌,嘴上就停不住了。 那些替苏轲狡辩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国公夫人急得想捂老夫人的嘴,都只捂住了一半,眼看着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重,她眼前一阵白光,又厥过去了。 城门守备见此处不妙,赶紧来维持状况。 先让押送的官吏把苏轲带走出城,又让许国公府的人手把婆媳两人架走。 洪嬷嬷叹息了声:「溺子如杀子。」 说完,她最后看了眼苏轲的背影,转身向着自己马车去。 老百姓们没有散,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那老夫人哭得那么伤心,我还当她是个慈善的,没想到这么凶!」 「不凶能养出那样孙子来?明明是他孙子一塌糊涂,最后全是别人的错。」 「诚意伯府确实运气好,如果是婚后才发现,就许国公府那么不讲理的,怕是和离都难。」 「可不是!诚意伯府看着就不会吵架,只会讲道理。」 「看人家的嬷嬷,再生气,说话也一板一眼的。」 「前阵子读书人管这种叫什么来着?」 「不卑不亢。」 「对对对,不卑不亢!」 马车上,洪嬷嬷接过挽月递给她的饮子,润了润嗓子、压了压惊。 一碗甜滋滋的热饮下肚,她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还是您有办法。」 洪嬷嬷与林云嫣道。 林云嫣浅浅笑了笑。 她知道,受不得激的不止苏轲,还有许国公老夫人。 一旦气血上头,什么话都敢胡说。 至于那急切之下厥过去的毛病,看来是承袭自国公夫人了。 「一是一,二是二,苏轲作恶在先,总不能叫他们一通哭,就让人只记得祖孙情谊了。」林云嫣道。 洪嬷嬷点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定要看穿他们的真面目。」 说完,她又拍了拍胸口:「不瞒您说,奴婢刚才说那些,其实心噗噗直跳。想笑话那老夫人见钩就咬,又不能真笑出来,只能硬板着脸说话,险些就要露馅了。」 挽月笑道:「这方面您得向汪嬷嬷取取经,她厉害。」 林云嫣弯了弯眼:「送走了苏轲,我们去见见余璞。」 南城今儿有一场诗会。 陈桂打听过了,说是余璞会参加。 到了地方,洪嬷嬷下车去。 陈桂早就到了,悄悄与她指了指:「站在那边那个,穿墨蓝衣裳的。」 洪嬷嬷定睛一看:「没错,那日帮了我们又没留名的,就是他了。」 「确定了就好,」陈桂道,「妈妈转告郡主,事儿都会办好。」 诗会持续到了下午。 陈桂出面,与众学子们乐呵呵行了礼。 有人问:「东家又来替生辉阁打名气?」 「就快要开门迎客了,」陈桂笑道,「我结个善缘,往后诸位多光顾。」 陈桂送的文房,走的是诗会学会的路子,东西对学生们实用、又不会太过贵重,是比试时的彩头,脱颖而出的学子收下,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而陈桂又是个会说话的,不说结交谁,见面互相问候一声,客气周到。 「余小哥,」陈桂乐呵呵地,「能否借一步说话?」 余璞应了。 两人到楼上雅间。 陈桂开门见山:「前两天山道上,感谢小哥出手相助。」 余璞愣了下。 他对陈桂的印象来自其他学子,知道陈东家要做文房生意,近来为此奔走。 以至于,隐约听过一嘴的「陈东家与诚意伯府有亲缘关系」,被他放在了脑后。 陈东家寻他,他还不疑有他。 「这……」余璞摸了摸鼻尖,略显局促,「东家怎么会知道?」 陈桂道:「小哥那日匆忙,落下了张纸,我们从字迹才寻到了你。」 余璞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我不是……」 陈桂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起来。 「我知道,小哥是见人遇到困难、仗义相助,没有想要任何回报,更不想被人说道‘未进考场、先结交了权贵,因此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急急走了,」陈桂拱了拱手,「小哥有小哥的考量,伯府是受恩惠的一方,更不能以报恩为名头、让恩人为难。 因而我代府里出面,私下谢过小哥大恩,赠送些纸笔,还望小哥莫要推辞。」 第208章 一份善缘 听陈桂这么一说,余璞的脸虽然还烫得厉害,神态上却放松了许多。 待人接物上的应对与说辞,他虽然也学过,但运用起来,依旧磕磕碰碰的。 不过,他起码能够分辨别人的意思。 那些话术背后是善是恶,是敷衍还是真诚,他能够感受得到。 陈东家十分恳切。 他代伯府出面,心存感激之意,也考量到了他的状况,这绝不是随便打发人。 外头都说,诚意伯府做事规矩又体面,果真一点都不假。 而伯府这般善意相待,他若是推得干干净净,反而十分不识抬举。 这么一想,余璞恭敬回了一礼。 「那日山道上确实是偶尔遇到,见马车遇险,自是赶紧与其他过路人一道先救人要紧,」他笑得很是腼腆,「直到见嬷嬷一位一位打听名姓,我才知道是诚意伯府的马车。 不瞒东家说,我确实担心被人说些闲话,这才赶紧离开,没想到还是落下了一张纸。 出手相助是应该的,但纸笔也确实是我用得上的东西,感谢贵府里考虑周全。」 听他这么一说,陈桂哈哈一笑。 他与许多读书人打过交道。 有迂腐至极、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根本不会好好说话的,也有恃才傲物、自以为学问出众、看不起他们这些铜臭味满身的行商人的,还有自视清高、两袖清风到吃饭都难、还不愿意接受旁人好意的…… 各种各样都有。 余璞这样的,倒是年轻考生们的常态。 知道好赖,有与人结交的想法,又不至于到处攀附,从书院到考场、再等着进入官场,一步一个脚印。 不过,余璞有一点,陈桂颇为欣赏。 这年轻人实诚。 他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缺就是缺,他只是陈述事实,感谢赠礼,而不是借此打秋风。 如此实诚人,往后若行走官场,八成要吃亏。 而生意场上,太过实诚也会被人当冤大头。 陈桂明白这些,但出门行走,谁又不想着实诚能碰着实诚呢? 大家都明着办事,方便又直接,省力省心。 这么一想,陈桂又请余璞坐下来,道:「不知小哥有没有听说,衙门那儿正给考生们安排住处?」 余璞点了点头。 原要等年后,没想到这两天衙门到处张榜通知,说是年前就有一批宅子预备好了。 当然,暂时还不能把这么多人都安置好,会依着考生们的状况,优先让困难的外地学子先住下,其余没有轮到的,衙门另发银钱、以方便大伙儿的衣食住行。 陈桂道:「小哥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在衙门那儿打听过,小哥并未去申请安置,这是为何?」 余璞一愣,局促道:「我现在借住在亲戚家中,比起一处屋檐,还是现银更方便些。」 听他这么一说,陈桂便晓得了。 现钱嘛,一来,交给亲戚全当落脚费用,二来,能多买些纸笔、多参与几次茶会诗会。 陈桂抿了口茶。 来之前,郡主大致与他说了余璞的状况。 那亲戚是远亲,一家七口人,与另外两家人共租用一套宅子,日常起居有多拥挤、多不方便,可想而知。 人确实都是厚道人,对借住的余璞也很客气,但毕竟地方有限,对考生备考会有影响。 尤其是等到了年节里,左邻右舍走亲访友,热闹起来,根本没法看书了。 陈桂猜想,能把家底摸得这么清楚,极有可能是 汪嬷嬷出马了。 「我这些时日总在学会中转,其实先前就听过小哥的名字,都夸你文章写得好,」陈桂道,「我认为小哥很有机会金榜题名,考前的准备更是不能放松。 亲戚家的屋檐是能挡风遮雨,却也一定有不方便之处,若因那些不方便,耽搁了备考,那多不值当。 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朝吗?」 余璞抿了下唇,没有接这话。 陈桂继续劝说着:「我知道小哥的担忧,吃喝都要花银钱,可小哥再想想,念书十几年,束脩银子都花出去了,还省这不到一月的开销吗? 与其他考生们一道住下,也能多切磋学业,不是吗? 伯府那儿,说实在的,只靠这些纸笔就回报了恩情,也实在是放不下。 希望小哥能收下府里的心意,能让小哥心无旁骛地进考场、好好发挥才华,我们也算是报恩了。」 说完,陈桂从袖中取出一荷包,放在桌上、推到了余璞面前。 余璞挺直着背,许久都不做声。 陈东家的意思十分明确了。 只要他去衙门申请,伯府就一定能让他住上,考前开销,亦出资助银钱。 拿银钱出来,确实铜臭味重,但生活里偏就又不能少了银钱,也确实是他眼下最实用的。 想到亲戚家中实际状况,又想到老家等待着他能有好消息的寡母,余璞用力攥了攥双手。 「伯府与东家是一片好意,」余璞道,「我若作清高脾气,反倒辜负了,只是……」 「银钱是借小哥的,有借有还,等你入了官场、领上俸银了,记得来还我,」陈桂笑了起来,「伯府报恩,可不是送银钱这么实在的。」 这么一说,把余璞也说笑了。 同时心里最后那一点儿不自在也散去了。 是了,诚意伯府是端正人家,岂会随随便便就拿银钱打发人? 他偶尔遇着事,出手帮忙。ap 伯府会以这种方式回报,是因为他学问不错,是希望他能出人头地。 「就像东家先前说的,这就是一份善缘,」余璞起身,又行一礼,「那我就借了这些银钱,一定全力以赴。」 陈桂听着,高兴极了。 实诚人就是好。 要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他就不好向郡主与府里交差了。 这厢,余璞收起了荷包,抱着纸笔下楼,回到学生们之中。 有人问了声。 余璞答道:「东家帮我分析了下,我听着很是在理,等下还是去衙门里申请住所。」 「我就说你该去。」 另一厢,陈桂进了诚意伯府,到载寿院把今日状况一一说了。 「是个实诚的,我看他能行!」 第209章 判得很重 小段氏没有见过余璞,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陈桂的讲述。 听陈桂这么说,不由地,她对这位后生更看重了几分。 「有真才实学,考场上能发挥出来就好了。」小段氏叹了一声。 寒门学子想要出头,实在很不容易。 他们没有卓越的出身为背景,只能自己打拼。 且不说年幼时能请的先生天差地别,便是学出了些样子,能走的路也不同。 像林玙那样的,他年纪轻轻就能面见先帝爷,直言所思所想,只要他有真本事,就根本不怕被埋没了。 至于后来远离中心,只在翰林院挂闲职,那是个人选择。 明儿他若是又转了想法,要大展拳脚,也有的是机会。 官家子弟则弱上一些。 不过,有长辈引路,依旧能有不少机遇。 而寒门子弟,只有科考一路。 万一考运不好,万一发挥失常,那便是有通天的能耐也只能埋没了。 林云嫣对余璞很有信心。 从前,余璞只是官途平平,又因为替父亲与伯府奔走而被贬出京城,但金榜题名,他不在话下。 「您别担心,」林云嫣与小段氏道,「等回头看看,我们老实巷能出几位厉害人物,等状元郎也在巷子里出了,您明年就等着收银钱吧。」 小段氏哈哈一笑。 说到银钱,她又道:「我先前还担心,那余璞见了银钱会愤恼。」 她想过更转弯抹角的,可云嫣这丫头,瞥她一眼、又瞥她一眼的,看得她没有心思绕圈了,鞭子一扬让马儿撒蹄子,要多直有多直。 林云嫣笑道:「你最知道人言可畏了。 若是没有刘郑两家之事,倒也还好,偏偏前阵子多少人说到刘大人当年英雄救美,现如今正儿八经的考生怎么敢再沾上这种名声? 好心好意出手帮忙,却叫人指指点点,换您您也不乐意。当然不能送腊鸭腊肠去了。」 小段氏失笑,轻捶了林云嫣一下:「腊鸭腊肠,好年礼!」 林云嫣也是一通笑。 于别家,确实是好年礼,三叔母做事极其周到。 可对余璞来说,不如纸笔与银钱实在。 「他若不是实诚人,那天就不会不留名了,」林云嫣道,「您实诚,余璞也实诚,真心换真心,他哪里会愤恼?」 小段氏点了点头。 直来直往地,她还在琢磨、学习之中,但实诚与真心却跟了她几十年,她十分熟悉。 小段氏道:「等下和云静母女两人也说说,叫她们安心。」 林云嫣应下。 等到了青朴院,她把事情说了。 黄氏那日受惊吓,这几日正养着,闻言神色舒展许多:「那就好、那就好,人家对我们有恩,若没有寻到他,道一声谢,我心里一直记挂。」 林云静也道:「可惜我崴了脚,若不然先前去各家送谢礼时,我该一道去的。」 林云嫣知道她性子,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姐好好休养要紧。算算时日,百日之后也该张杏榜了,若那余璞榜上有名,大姐正好道谢又道喜。」 林云静看了眼自己肿着的脚踝,嗔道:「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姐妹两人欢笑打闹。 一旁,洪嬷嬷也笑得合不拢嘴,而后,心念一动,转头看向黄氏。 黄氏脸上含笑,亦十分欢喜她们姐妹亲近,可洪嬷嬷知道,黄氏有黄氏的担忧。 她很焦急女儿的将来。 自从与那苏轲退亲之后,黄氏嘴 上说过许多次。 不急、慢慢看、不能再遇着那等披着人皮的鬼心肠。 那些都是真心话。 可静下心来,不叫大姑娘听见时,二夫人私下也会与她念叨几句。 「退亲肯定没有错,我们也占理,但有些事情不是占理就行了。」 「退过一次亲,再要说亲,其他人家多少也会有些想法。」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有奇奇怪怪想法的人家,我们云静也不想凑上去吃那个亏。」 「可我就是想着,什么时候会有好人家呢?」 「能分清道理,能善待云静,云静能嫁得美满,我就满足了。」 洪嬷嬷理解黄氏,这种急切又不敢急切的心情,正是母亲对女儿的殷切情谊了。 京中差不多的人家,知根知底的,若有结亲之意,早就表露了。 若是新贵…… 新科进士们能不能贵,洪嬷嬷说不好。 可她看余璞,小伙子年轻,模样不说多么英俊,起码五官端正。 往这个方向一想,洪嬷嬷越发觉得余璞不错。 看来要请汪嬷嬷出马,仔细摸一摸余璞家底,旁的都不打紧,只要别在老家有定下的姻缘。 那真是,平白惹一堆不必要的事。 不过,都是后话。 还是得先考中了。 郡主的提议很不错,到时候道谢又道喜,让大姑娘先仔细看余璞一眼。 若是能看得上,她再与夫人提一提,请老夫人斟酌斟酌。 傍晚时分。 林云嫣换了男装出门,在顺天府不远的酒楼里,寻个了雅间。 喝了些热饮子,稍坐了会儿,徐简便到了。 林云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没有被单大人拦下?」 徐简知她打趣。 他在顺天府来去自由,单慎又不发他的俸银,哪里会来管他何时到、何时走? 不过,既然说了会在顺天府坐到封印,他当然也没偷懒。 「等填了肚子,再回去陪单大人批文书,」徐简坐下来,道,「确实不比在桃核斋自在。」 这一点,林云嫣十分赞同。 先前有什么事儿,她自己去一趟桃核斋就能当面与徐简商量了。 徐简道:「余璞下午来了衙门。」 林云嫣一听,笑道:「衙门里有人好办事。」 徐简又报了几个名字,皆是从前榜上有名的,尤其是那状元郎董轩,林云嫣一听就耳熟。 「都住老实巷?」她问。 「那没有,」徐简道,「等张榜时,太过显眼也不好。」 再者,也确实有一批十分困难的考生,得把他们也安顿好。 两人说了会儿生意,林云嫣又说回了苏轲的事情上:「流三千里,圣上判得很重。」 比她意料之中的更重。 徐简抿着茶。 要他说,如此结果,单慎居功至伟。 单大人给人戴帽子戴多了,回回扣得又准又狠。 「重些好,」徐简道,「判别人的儿子重,以后判自己的儿子,才不能判轻了。」 第210章 过意不去 闻言,林云嫣呵地笑了笑。 早在苏轲被半座城的老百姓看笑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徐简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时,完全与此事不相干的徐简去了一趟御书房,甚至还请了夏清略一起面圣。 其中缘由,帮她与诚意伯府,只是顺手带的小头。 真正的大头,就是在李邵身上。 在之后几年里,李邵势必会沾染上那些混账事。 圣上处置许国公府与苏轲越重,到时候,越不好对太子手下留情。 因此,林云嫣那时才说,徐简是借她搭出来的台子,布他自己的谋算。 徐简谋的是「以后」。 只不过,半年之前,林云嫣也没有想到,苏轲会再生事端。 这一次的出手,让他流放三千里。 「太子……」林云嫣思量着,道,「圣上对太子的感情极深,亲生儿子犯事,他未必会下重手。」 指腹抚着茶盏,徐简道:「只论一位父亲的心,圣上对太子势必手下留情,甚至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对别人的儿子狠罚,对自己的儿子宽容,他自己过意不去。」 圣上的性子,徐简还是了解的。 苏轲现今下场,是他自个儿把路走绝了。 但若没有云阳伯府与刘家的事情,没有徐简私下与曹公公「火上浇油」,圣上不至于越想越气,直接定了流放之罪。 这一判断,仅仅对于苏轲犯的事来说,确实判重了。 今日早朝上,亦不是没有其他声音。 有几位御史站出来,痛骂苏轲之余,也谏言圣上收回成命,判得更合理一些。 前后争辩了有三刻钟,圣上没有打断任何人,就这么听完了。 末了,他才直言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就是要往重的判。 公侯伯府的公子,有最好的出身,最好的教养,这一批勋贵子弟本该成为朝堂将来的栋梁。 哪怕能力有限,不能在朝堂、在战场上发光发热,也不能少了君子之风,言谈举止上该为同龄人表率。 现在倒好。 确实表率了。 表率在稀里糊涂、关系混乱、甚至妄图谋人性命上去了。 这种风气若不制止、不罚个狠的,一家家有样学样,以后京中全是靡靡之音,全是视人命为蝼蚁的权贵子弟。 害伯府亲眷都能全身而退,那拿老百姓的命不当命,百姓还有地方喊冤吗? 一席话,沉沉又沉沉。 金銮殿里,文武大臣们纷纷跪下,哪个又敢多言。 徐简很清楚,他想其他老臣们同样清楚,苏轲踩在了圣上的底线上。 「视人命为蝼蚁」。 太兴二十七年,还是皇六子的圣上为何会半夜离开定国寺? 因为山下镇子进了山贼,烧杀抢掠。 为何京畿一带会出现如此穷凶极恶的山贼? 因为那是死士假扮的,目的是为了让全朝清缴山贼,为了谋之后的剿匪之功。 那些所谓的功绩,地方上很大一部分拿饥民充数。 而这一连串事情的背后,是皇权之争,是圣上的几位兄弟,为了龙椅,根本没有顾惜过百姓的性命。 这是先帝爷不能忍的,也是圣上不能忍的。 圣上对苏轲恶事的看法,固然有拔高的成分,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能说圣上太过深思熟虑? 到最后,自是三呼「万岁」。 今时今日,没有人拱火,甚至还有御史劝解着,圣上都没有让步。 有 这事儿打底在前,以后太子生事时,圣上就不得不多琢磨。 林云嫣明白徐简说的「过意不去」。 说到底,他们是与太子为敌,那几乎等于了与圣上为敌。 所以拉拢圣上的每一步都极其重要。 「太子那些混账事,虽有传言,但没有实证,」林云嫣道,「他很小心。」 她记得,从前,在安逸伯出事前,伯爷几次三番在朝堂上指出太子的问题。 多数时候是小事。 爱吃酒、酒后又胡言,没有皇太子该有的端正。 李邵坐在小御座上,被伯爷骂得抬不起头。 偶有一回,伯爷骂过「与女子们厮混」、「强抢民女」、「哪天弄出人命来也不稀奇」。 那一次,李邵转头就向圣上告了一状,说安逸伯「无中生有」、「污蔑皇太子、居心叵测」。 安逸伯没有实际证据,被圣上训斥一顿、罚去闭门思过。 此事埋下祸根,新仇旧恨的,安逸伯一家老小,最终锒铛入狱。 再后来,林云嫣与徐简查过太子。 只能说,事情是对得上的,证据却不足。 徐简放下茶盏,道:「年后,我会去跟着太子做事。」 话音一落,林云嫣倏地抬起眼帘。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至此之前,徐简分明极力避免与李邵有过多接触。 甚至,半年前,他还辞了兵部事情,一副要做个闲散的样子。 怎么忽然就…… 下一瞬,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林云嫣忽然间就明白徐简的打算了。 若一直在兵部,徐简想「拿捏」李邵,少不得做出番功业来。 他当然有能力做到,只是「闲散」的架势荡然无存了。 以退为进,圣上也不想着把他安置到哪个衙门去做事,反而给了他接近李邵的机会。 被有能力的徐简管着,李邵很烦。 被天天看乐子的闲散徐简管着,李邵只会更烦。 十几岁的年轻太子,心烦之下,从前深埋几年的混账事八成就冒出来了。 上辈子,她与徐简是事后反过去收集线索与证据,难度很大。 现在可以改个方向,就在半道上等着李邵、带着他那些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污泥,走到他们面前来。 算算时间,这早了三四年呢。 收拾烂摊子、粉饰太平的能耐,可没有三四年能差的。 想明白了,林云嫣支着腮帮子,笑道:「他要知道你这么算计他,定是气坏了。」 「我不算计他,他也没想给我们活路,」徐简说完,身子往后靠了靠,视线落在林云嫣身上,「还是郡主聪明伶俐,说事情轻松。」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夸她是夸她,就是阴阳怪气。 「一根绳上趴了这么久,再是蚂蚱也知道怎样才能不掉下去,」林云嫣看着徐简,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戏谑,「虽然拐弯抹角的我也听得懂,但想夸我就好好夸,我又不是不让夸。」 第211章 好的不学学坏的 四目相望。 徐简能在林云嫣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样子。 与她的笑意叠在一块,让徐简的唇角下意识地便微微一挑。 喉中溢出一声笑,徐简轻声道:「蚂蚱……」 这一说法,他从前就听林云嫣提过。 打比方而已,徐简也不在意被比作虫子,就是这蚂蚱,听着就没什么好事。 「以前也就算了,」徐简漫不经心地,「现在这么说,不太吉利吧?」 听徐简这么一说,林云嫣倒是想起来了。 以前,她提蚂蚱时,徐简都不搭腔。 只有一次,他们被围困得前后难行,她自嘲「蚂蚱」,得了徐简几分共鸣。 谁叫他们确实是秋后的蚂蚱呢。 想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当时的不甘、愤恨、走投无路又想再拼一把的执着,化作如此自嘲,也是真实写照了。 只是换作今时今日,确实显得不吉利。 不过…… 林云嫣抿了抿唇。 论避重就轻,徐简还真是好手。 她让他「好好夸」,他跟她说「蚂蚱」。 「这半年里,我时常与祖母谈心,」林云嫣给自己添了些饮子,小口喝了,又道,「我祖母那脾气,公侯伯府的后院都传遍了。 脸皮薄,不会说重话,想指出什么来,也得先铺垫铺垫、绕上三圈再试着开口。 我说她太绕了、累得慌,遇着事情该说就说。 她这些时日确实渐渐改了些,虽然还不会说重话,但句句真诚恳切,一样戳人心窝子。」 徐简啧了声。 还嫌弃祖母绕圈子? 小郡主现在不就正绕着吗? 拿祖母来说道他,这么绕着来,也不怕把她自己绕晕了。 「郡主指点有方,老夫人之后定能更加精进。」徐简道。 林云嫣眉心微微一蹙。 徐简的眼底若有似无一层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依然这么「意有所指」。 她若指点有方,徐简又跟她学了些什么? 学了她的阴阳怪气。 这么一想,林云嫣眉心一展,气笑了。 她明明优点这么多,徐简好的不学、学坏的! 转念再想想,阴阳怪气也没什么不好,天天一副看乐子不嫌事大的样子,圣上习以为常、李邵大抵是越想越气。 而李邵越气,对他们越有利。 就是吧,心里那股子劲儿,始终有些下不去。 林云嫣干脆起身,出去唤了挽月:「让小二上菜吧,添两碗素面。」 挽月愣了下:「素面?」 皇太后向来喜好大鱼大肉,郡主自小跟着,也是山珍海味,怎么突然想到吃素面了? 她正想着,郡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难得奢侈一回。」 挽月一头雾水。 素面算哪门子奢侈? 而后,她听见雅间里头一声促笑,显然也是被「奢侈」给逗着了。 哦,她明白了。 郡主与国公爷开玩笑呢。 行吧,他们二位高兴就行。 挽月交代去了,林云嫣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徐简的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越来越深,连唇角都勾着。 小二很快把菜品都送了上来,并两碗热腾腾的素面。 汤底清澈,配了笋丝香菇丝,又搭了豆皮,搁了小块的软豆腐,青豆点缀,香气四溢。 待 小二退出去了,徐简点评道:「确实奢侈。」 比小郡主从前端给他的素面,奢侈多了。 那真是清水挂面,搭了点儿野菜。 偏就人到末路,有口吃的都好过饿肚子,两人分了一碗,连口汤都没有剩下。 热汤面下肚,林云嫣舒坦多了。 还是好日子舒心。 与徐简置些有的没的脾气,还能想到什么就买什么,根本不用顾惜银钱。 不似那等苦日子,光想着怎么活下去,连斗嘴都是奢侈的。 如此好日子,得长长久久过下去。 夜风重了。 书案前辛劳的单慎站起身,出了书房,一面活动活动,一面捶了捶紧巴巴的老腰。 抬眼看去,正巧见徐简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给单大人带了些下酒菜。」徐简道。 单慎一下子来了精神。 辅国公真是太体恤人了,知道他辛苦了一整天,连晚饭都是两个馒头、一点小菜对付对付,还给他带吃食。 「等忙完这些,我回去擦把脸,温一壶酒,自在!」单慎搓了搓手。 有什么比公务之后的一顿宵夜、小菜配酒更逍遥的吗? 没有了! 就属这个了! 单慎高高兴兴把食盒收了,顺口问道:「国公爷吃了什么?」 「素面。」徐简道。 单慎愣怔着,想了想,打开食盒看了一眼。 水晶肘子白切羊肉。 还好还好,都是肉菜。 顺天府里忙碌了几天。 赶在封印之前,让一批考生搬进了老实巷,又给别的考生发放了补助银钱。 生辉阁开门做买卖,陈桂这位明面上的东家喜笑颜开,只是站在柜面后头时,脚都不敢往地上用力踩。 底下埋着金砖呢。 有地砖、夯土、箱笼隔着,金砖原也不是会被踩坏的东西,可这心里面前惦记着。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坐在金砖上做买卖,这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腊月二十五,衙门封印。 单慎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忙忙碌碌一整年,可算能歇几天了。」 张辕也道:「可一定要过一个好年。」 他们毕竟是京畿父母官,倘若大年里真出了什么大事,那得赶紧滚来衙门里加班加点。 「年节里安稳,年后也得安稳,」单慎道,「我可不想来年开印,又从磕头请罪开始。」 想今年开年,上上下下还没有从欢喜气里缓过神来,老实巷就出事了。 那滋味…… 单慎不想回忆,便与徐简拱了拱手:「这些时日辛苦国公爷了。」 徐简道:「我过来打发时日,谈不上辛苦。」 「国公爷年后如何打算?」单慎问。 说心里话,他还是很喜欢辅国公在顺天府坐着的。 这位不乱插手事情,需要他出马时也不推诿,属实是一尊灵验的菩萨像。 可他也知道,辅国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徐简想了想,道:「看圣上如何安排吧。」 「也是。」单慎颔首,君命难违。 徐简又道:「与单大人共事,相处愉快,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单慎一听这话,下意识就道:「哎呦国公爷太客气了!」 「那我就不说客套话了,」徐简眼底笑意闪过,「要单大人帮忙的时候,我会直说。」 单慎:? 以往他与别人都是怎么客气的来着? 怎么现在好像不太对? 是不是反了? 第212章 有备无患 衙门封印,圣上却没有全然放下政务。 他依旧如往日一般,早早起身梳洗,坐在了御书房中,翻看着那些并不紧急、才没有在昨日前处置掉的奏折。 内容多是地方衙门提前送上来、问候新年的。 一溜儿的吉祥话。 在这其中,有几本提到了李邵。 圣上看过后,放在了一旁,问曹公公道:「徐简到了吗?」 曹公公往外头去问。 也是巧了,刚迈出御书房,抬头就见到徐简身影。 「圣上问起国公爷。」曹公公忙迎上去。 徐简解了雪褂子,整理了衣摆袖口,这才跟着进到御前,恭谨行礼后,依言坐下。 圣上抿了口茶,道:「前几日事多,朕都顾不上问你,顺天府里待了一阵,有什么心得?」 这一次,徐简没有搪塞什么「混日子」。 实实在在地,他讲了这些时日的所思所见。 顺天府在办哪些事情、推进如何、与其他衙门彼此做了怎样的协调,与他前一回在顺天府「坐镇」时有什么相同与不同。 圣上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颔首。 这是圣上关心他在衙门里的成长吗? 徐简清楚,关心确实关心,但关心的背后,是为了太子深思熟虑。 李邵年幼时,圣上可以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些事情。 前年,李邵才从圣上寝宫的东配殿搬出去,自立东宫。 离寝宫与御书房并不远,但毕竟不在眼前了。 朝堂繁忙,圣上想多指点些,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者,居上位者,看到的、想到的,与办事的千步廊衙门,与地方官府,并不全然一致。 御书房里听得再多、三孤们讲解再多,那也是纸上谈兵,不比亲临衙门里、认认真真观政来得更直接。 只有弄明白了底下衙门怎么做事,以后坐在御座上才不会两眼摸黑,闹出指鹿为马的笑话来。 叫臣子们笑一笑,丢皇家脸面,那还算小事。 外行人胡乱指点内行,圣命难为,把政务弄得一团糟,那才要命了。 圣上早年间无心帝位,只想当个闲散皇子,压根就没有好好学过那些。 以至于皇位落在头上了,才意识到不足。 从被册立太子到登上皇位,短短数月而已,他有心学,又能学得了多少? 幸好先帝留下来的老臣们有能耐,手把手教,帮他渡过了最初的几年光景,慢慢才上了正道。 圣上自己走过弯路,自然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 因此,观政是必须的。 可怎么观、能观出些什么见解来,还得靠悟。 而悟,除了自身之外,当然也要有引路同行之人。 这个人…… 徐简看了眼圣上。 他清楚,圣上希望他来做这些。 掌握了圣上的心思,要说什么、怎么说,自然是来之前就预备好了的。 语速放缓,徐简说得并不快,甚至偶尔停下来、佯装思考。 圣上并未催促。 今日毕竟空闲些,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听。 徐简说完,观圣上神色,就知道他对这番总结十分满意。 「单卿跟朕夸你,你又跟朕夸他,」圣上笑了起来,「你们相处倒是真融洽。」 徐简垂着眼,道:「单大人掌管顺天府,有他的一套能耐,臣也不是闭着眼乱夸。」 圣上哈哈大笑。 做得好就 夸。 这很正常。 官员间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的夸赞,他是很爱听的。 这说明他作为君王,用人有道,合适的位子放上了合适的棋,发挥了作用。 心情舒畅着,圣上又道:「你没有光坐着打发时间,确实看到了些事,想了不少,朕很欣慰。来,替朕看看这几本折子。」 说完,圣上点了点先前挑出来的基本,示意曹公公把它们拿给徐简。 徐简双手接了,打开来看。 抛却那些恭维的、问安的话,这几本折子的共同点便是「李邵」,且都是认为太子年轻,圣上该让他有更多的历练。 有一本不知道是哪个犄角嘎达窝里送出来的,浑然不知道京城里有点眼色的都不会提去年太子代圣上巡视裕门,还在上头赞许太子的这一次历练之行。 待他看完,圣上道:「朕这一年里也颇为犹豫。 一会儿想着邵儿还年轻,跟着三孤多学一些,把基础夯实了,再让他接触实务。一会儿又想,光听不练,想法必然天真又不够踏实。 就是这种天真,让他做事不沉稳、想一出是一出的,要不然,你也不至于受伤。 你替朕分析分析,是让邵儿早些去各衙门观政,多掌握些实务,还是再让他沉下心跟着老大人们。」 徐简抿唇。 「思考」了好一阵子,他才道:「您既私下与臣说这些,当然不想听一些场面话,那臣就不绕圈子,实话实说。」 圣上颔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不会拿你问罪。」 「您早早立下太子,便是想好了要把天下交到他的手里,哪怕以后其他皇子有出色的能耐,您也不会另立,而您眼下能这么犹豫,全因您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徐简顿了顿,大胆道,「您要是身体欠安、太医都不乐观了,您立刻就把太子踢去千步廊里赶紧观政观一圈了。」 曹公公正给圣上添茶,闻言手上险些一抖。 听听辅国公这话! 实话实说,也太实了! 还好圣上不在意,甚至还失笑了声。 徐简继续说道:「臣以为,有备无患,太子说大不大,说小,来年也有十七了,观政岂会观不明白?」 理是这么一个理,就是这「有备无患」…… 圣上看了眼自己撑在大案上的手,年轻人用词真就不讲究,说得好像他过几年就要不行了一样。 罢了,他不计较这些细碎的。 况且,徐简说得也对。 十七岁,不够成熟,但也足够看明白政务了。 「依你的想法,开年后让太子先从六部开始观政吧,」圣上本就有此决断,亦顺水推舟一般把徐简牵进来,「你在顺天府做得就不错,把你这套思路、好好与邵儿说一说,年后就跟着他观政吧。」 第213章 竟然敢绑他 徐简面露难色。 没有答应,也没有寻借口拒绝,他把犹豫直白地摆了出来。 圣上看在眼里,叹了一声:「你早前说过,邵儿心细,你若跟着他,恐他对你的伤会有想法。 可邵儿是太子、将来坐朕的椅子,你是臣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怎得?铁了心要做个闲散?」 徐简接了这话,道:「与郡主一块游山玩水,倒也是一种活法。」 圣上气笑了:「比你那岳父还要牛脾气是吧?诚意伯还每天到翰林院里坐着,你倒好,带着人家姑娘游历去了。」 徐简唇角一抿,淡淡一笑。 见他并非油盐不进,圣上又道:「朕惜才,朕见不得有才之人耽搁自己,但朕更不喜欢勉强人,对诚意伯如此,对你也一样。 你说长期以往的,邵儿对你恐有想法,可依朕看,你对邵儿又何尝没有心结? 你们年纪相仿,一位储君、一位能才,本该一道前进。 这样,真不行就去打一架,男子汉大丈夫,就当不打不相识算了。」 一旁,曹公公眼观鼻、鼻观心。 他还觉得辅国公说话太实在,现在听着,圣上也一样。 果然是封印了,情绪放松下来,不似往日。 正想着,外头小内侍禀了一声,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曹公公忙迎出去。 李邵神采奕奕,问曹公公道:「父皇今儿精神可好?」 曹公公道:「圣上一切都好,现在辅国公在里头回话,圣上请您进去。」 闻言,李邵眉宇一拧,奇道:「不是封印了吗?他这么早来做什么?」 问完,他倒也想转过来。 别说大清早,就是三更半夜的,父皇要召见谁,那人都得从被窝里爬出来面圣。 待李邵进到御前行礼,圣上一看他的装束,不由一愣:「你这身装扮,要去做什么?」 「儿臣要去林场猎鹿,」李邵答道,「先前答应了皇祖母,只是年前先生们留的功课多,一直顾不上去狩猎。今儿封印了,儿臣得空,便想去试试手气。」 这么一说,圣上想起来了。 那天他们在慈宁宫,确实说过鹿的事情,他还讲过让邵儿多带人手,猎头大的回来让皇太后高兴高兴。 既是应承过的,又是休假日,圣上自不会不许。 「那就去吧,」他笑道,「刚才朕正与徐简说起你来,他说得也有理,你年纪不小了,除了听三孤讲课,也该去衙门观政。」 李邵心中一喜。 三孤、三个老古板,授课着实没有什么意思,偏又不能不听。 相较起来,观政显然更有乐趣。 起码,不用对着三张老脸了。 没想到,徐简难得的,也会出些让他高兴的主意。 「儿臣听父皇的安排。」李邵道。 圣上颔首,又看向徐简,问道:「你想好了吗?」 徐简站起身来,看了眼太子,再对圣上道:「臣遵圣命,陪伴殿下观政。」 李邵倏地转头,愕然看着徐简。 他听到了什么? 徐简要跟着他去观政? 这不就是父皇跟前的一枚眼线吗? 他倒不介意别人跟着,从小到大,他身边也都是父皇指过来照顾他、看护他的人手,大小事情都会向父皇回报,眼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看書菈 他介意的是,这次被点过来的是徐简。 徐简这人太烦了! 这人先前仗着武艺 好,在裕门关时竟然敢绑他! 他不过是看关外景色极好,想起「大漠孤烟直」、「黄河远上白云间」,想走出去看看,哪知道才出关不久,就被徐简策马追上,二话不说直接拿绳捆在马上,赶着他的马把他颠回了关内。 害得他没有看到想看的景,那之后不得不在出关一次,见识下「黄沙百战穿金甲」…… 结果运气太差,被西凉兵发现,最后叫徐简救了。 徐简救他是天经地义。 徐简受伤非他本意。 话说回来,头一回徐简别拦着他,让他看个尽兴,又怎么会有后头的事情呢? 回京后,他挨了父皇好大一通训斥。 从小到大,父皇从未对他那般生气过。 他说徐简绑他,父皇还说「绑得好」、「怎么没把你彻底绑在关内动弹不得」。 气归气,转眼一年多了,李邵自觉气消了不少。 朝堂上听徐简笑话别人,他也听得挺有乐趣,只要别来招惹他就行了。 可现在,父皇让徐简跟他观政。 这不等于是一天到晚,都得见着徐简了吗? 老古板们再没意思、也尊他太子身份,可徐简不管,敢直接绑他。 诚然,徐简受伤后身手肯定比不得从前,但这里是京城而非边关,比起绑他,徐简能进御书房告状。 李邵越想越没劲。 圣上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先给徐简递了个眼色。 徐简会意,行礼告退。 曹公公送他出去,揣度着圣上心思,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殿下稚嫩,无论是政务上,还是行事上,都需得打磨,年后得国公爷多费心思。」 徐简轻笑了声:「我今日与圣上开诚布公,曹公公却还这么斟酌再斟酌。」 曹公公哭笑不得,叹道:「国公爷肯应下就好。」 「圣上当着太子的面问我,我要还说‘我不干,太子越发要往心里去,」徐简道,「我还能说什么? 圣上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公公转告圣上,我会尽力辅佐太子,也不至于真跟太子去打一架。」 曹公公自是应下。 御书房内,圣上沉声道:「朕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徐简。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全朝文武,金銮殿里站着的难道都是朕喜欢的?一样有朕看不顺眼的。 可他们为什么还站着?有才、有能,对朝廷有功。 徐简若是德行有亏,叫你看不上,这是他的问题,但事实上,徐简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你理亏,你心里存着旧事,以至格外在乎这些。 邵儿,徐简为救你受伤,难道还要他为此远离朝堂吗?没有这种道理。」 李邵没有吭声。 「你不是不知理的,这半个多月好好想一想,」圣上见他垂头丧气的,又道,「今儿就先别想了,猎头鹿回来。」 李邵退出御书房。 冷风呼啸,他哈出一口寒气。 算了,叫上皇伯父,一道打猎去。 第214章 不要不识抬举 围场。 马车停下。 内侍小跑着上前,摆好了脚踏,这才躬身与车内人行礼:「小的给晋王请安。」 帘子掀开,车里人弯腰出来。 等站定了,李渡随意整理着袖口衣摆,左右看了看,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冒出来的白气,他叹道:「今儿可真冷啊。太子殿下真是年轻气盛,这么冷的天还有兴致打猎。说起来,他人呢?」 内侍忙回道:「太子殿下已经出发进了林子里。」 「哦?」李渡一面往前走,一面问着,「发现猎物行踪了?」 内侍笑着摇了摇头:「好像还没有。」 李渡轻轻笑道:「太子还是这么急性子。去把马牵来,我寻他去。」 很快,有内侍牵了李渡的爱马来。 那是一匹黄骠马,只看毛色,其貌不扬,但调教得很好,四肢长,看着壮硕有力。 李渡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便往林中去。 亲随侍卫内侍都跟上。 腊月里,来林场的皇亲贵胄很少,先前落的几场雪都还积着。 轻而易举地,李渡就通过雪地里的痕迹找到了李邵一行人。 李邵背着他的长弓,坐在马上,闻声转过头来:「伯父来了?」 李渡催着马与李邵并行,道:「太子可有收获?」 「还没有,」李邵答道,「也不知道都躲去哪儿了。」 「那你急什么?回回见你冲在第一个,这么多人又不敢让你独行,浩浩荡荡的,什么猎物都吓跑了,」李渡笑着道,「且先等等,让侍卫们与你做斥候,先分散出去,有了发现,你再上也不迟。」 李邵有些不服气。 他素来如此,前回不也猎了一匹肥鹿? 不过,二伯父说得也有道理,李邵便按下了那些不服,示意侍卫们去寻鹿。 李渡陪着李邵,让马匹慢慢悠悠前行。 「狩猎是乐事,」李渡道,「我看你神色,怎么感觉像是苦差事了?」 李邵撇了撇嘴。 他不就是摊上苦差事了吗? 「父皇让我年后先去六部观政。」李邵道。 李渡闻言一愣,复又笑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六部观政,接触实务,比只听三孤们授课更直观。殿下跟着三孤学习多年,各种观念都累积了不少,是时候拿它们结合实务了。」 有基础的观点,便能以此分析实务上的运用。 而多接触实务,也就能从中总结经验,反过来就先生们的教导有更深刻的体会。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李邵说完,顿了顿,又道,「我并不讨厌去观政,我只是不喜欢父皇让徐简跟着我去。」 李渡呵的笑了起来。 圣上会如此安排,李邵觉得不满意,但李渡并不意外。 又是指婚,又是让徐简去顺天府,三五不时地把人叫进御书房,圣上对徐简的关切溢于言表。 其中意图也不难猜。 李邵缺个伴读。 说是伴读也不合适,太子缺一个能督促他、引导他的存在,而不是太子指东就不敢往西的伴读。 徐简正是那样的人。 毕竟,满朝勋贵子弟,能二话不说把太子绑起来的,也就徐简了。 去年李邵回京,把这事儿与他倒苦水之时,李渡强忍着才没有当场笑倒。 有这样的仇怨在,太子哪里会愿意叫徐简管着? 他那位皇六弟,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太天真了些。 想是这么 想,李渡开口时,并没有掀李邵的底:「不瞒你说,我原以为,起码还得再有一两年,圣上才会让你去观政。 他培养你,信任你,想好了把这江山都给你。 总拽着你,担心耽搁了你;放手早了,又怕基础没有夯实,反叫你多走弯路。 天家父子是君臣,但他待你,是真的老父亲养儿子,为你考虑良多。 如此思虑之下,还有其他子弟能比徐简更合他的要求吗?」 李邵抿着唇,认真听李渡说话。 父皇对他如何,李邵心中十分清楚,也知道伯父讲的是实在话。 「可我真就不喜欢徐简,他那人太难相处!」李邵嘀咕了声。 李渡拍了拍他的腰板,道:「我认为,这也不能全赖辅国公。」 李邵瞪大了眼睛,质疑道:「难道是我的问题?」 「并非这意思。」 相较于李邵的急切,李渡依旧慢条斯理:「同龄人相处是一门学问。 殿下是皇长子,与几个弟弟年纪相差很多,你跟着三孤念书时,他们连路都不会走。 先前那两位伴读,没有跟你几年,就各自因由离开了。 辅国公也一样,他虽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但自小往来很少吧? 我记得他一直都跟着老国公爷,念书习武,也没见他结交几个好友。 后来又早早承爵上朝堂,年轻又不得不老成,殿下才会觉得他难相处。」 李邵哼了声。 徐简老成? 徐简在朝堂上看乐子、说乐子的时候,哪有一点儿老成模样? 伯父光给徐简脸上贴金去了。 可抛去这一点,其余话又似乎有一番道理。 李渡见他哼声,不由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殿下以为辅国公成天看乐子是吧? 你不喜欢辅国公跟着,要我说呢,辅国公也未必想跟着你。 跟着殿下六部观政,他有什么乐子可看?他更没劲。 圣命难为。 你就当是体恤你父皇的用心,你观你的政,观出心得名堂来,徐简能交差了,他才懒得跟着你。」 李邵眼前一亮。 伯父说得在理。 他大人有大量,主动退一步,不跟徐简计较,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希望徐简不要不识抬举! 两人说着话,有侍卫回来,指着前头道:「殿下,发现了鹿的踪迹,小的们跟上它了。」 李邵一听,当即把徐简的事抛到脑后,与李渡道:「我们快追上去!」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匹鹿。 它已经被惊动了,焦躁不安地闷头跑着。 李邵不喜欢侍卫们把猎物围死、他来射最后一箭,那种喂到口边的肉让他毫无成就可言,因而包围圈很是松散。 见那鹿要跑,李邵搭弓射箭,嗖地一声,长箭扎到了鹿的后臀上。 那鹿吃痛,鸣叫着飞跑出去。 李邵哈哈一笑,跟着雪地上红色的血迹,冲在了第一个。 第215章 一厢情愿 林间雪厚。ap 野鹿飞奔,鲜血不住滴落,渐渐力竭,速度越来越慢,身子摇摇晃晃。 跟着它的李邵抬手,又要补一箭,却叫身边的侍卫拦了下。 「怎么了?」李邵问道。 侍卫指了指前头更深处:「您看,还有一头。」 李邵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儿还有。 「这头鹿已经是囊中之物了,」李邵道,「我们追那头去。」 说完,他招呼了侍卫们继续向前。 李渡没有急着追上去,只交代身边人道:「去照顾好太子,别叫他涉险。」 一时间,大部分的人手都跟着李邵离开。 李渡驱马慢慢靠近了那头伤鹿,定睛看着它垂死的挣扎,直到力气耗尽、一动也不动了。 亲随下马去,拎起鹿头,手上施劲,把死鹿放到了马背上。 李渡叹了声:「这鹿不错。」 内侍忙附和道:「确实不错,您看那两条腿肥厚又结实,烤得之后味道一定极好。」 李渡笑道:「我说它的脾气,受伤了就往家里跑,省了太子再寻鹿踪的力气,买一送一。」 内侍道:「您说得对。」 「走吧,」李渡道,「去看看太子猎到了另一头没有。」 李邵还没有得手。 这一次,他准心不再,拉了三弓都与那鹿擦身而过,反倒是吓得那鹿拔腿就跑,钻进了林子深处。 也就是积雪容易跟踪,才没有丢失那鹿的位置。 李邵越跟越急,之后几箭都是未曾拉满就松了弦,长箭破空力道不足,半道就坠了。 见他如此,李渡道:「越急越乱,这儿叫侍卫跟着,太子不妨随我换个方向,快马从前头围它。」 李邵应了声「好」,扬了马鞭。 说是他跟着李渡,不如说是李渡跟着他,马蹄踏起积雪,沫子纷飞。 李邵绕到了鹿的前侧,横弓想射,试了几次,都很难瞄准。 李渡见状,唤了亲随一声。 那亲随会意,长弓拉满,射出一箭,正中鹿头。 鹿瞬间倒在了地上。 李邵拉住马绳,渐渐放缓速度,转头看着李渡。 李渡道:「再往前头去,就不好快马前行了,鹿灵活,恐是要跑脱了。」 李邵闻言,往前看去。 那儿树木渐渐繁密,马匹施展不开,是他以往狩猎很少会去的区域了。 比起让猎物溜了,那还是打了好。 「伯父身边的人,骑射很不错。」李邵道。 李渡道:「他正值壮年,手上力气自然不缺,太子再操练几年,也能更进一步。」 李邵就是随口一说,也不在乎谁强谁弱,他更关心那两匹鹿。 等侍卫去把鹿搬回来的工夫,李邵问李渡道:「说起来,先前忘了问,伯父以前怎么与兄弟相处的?」 回答他的,先是一声笑。 而后,李渡眯了眯眼:「殿下这么一问,倒叫我感慨上了。 我那大皇兄、已故的定王,他较我们都长了几岁,为人和善,是位优秀的长兄。 与他一比,我身为二哥,反倒不是弟弟们的好榜样。 不管老三、老四最后闹成什么样子,小时候我们还是很亲密的。 只是没想到,父皇驾崩前的那一两年会出那么多事。 不过,也是逃不开吧,皇家父子兄弟,十有八九,最后会成为那个样子。」 说着,见另一头鹿也抬回来了,李渡便没有继续往下 说。 李邵过去仔细看鹿,对今日的收获颇为满意。 先前策马疾跑一段,身子跑得滚烫,冷风吹着不觉寒意、反而十分神清气爽。 他用力拍了拍肥壮的鹿臀,道:「这就回宫吧。」 李邵风风火火,催着人回去。 「你得手了,我还未曾拉弓,」李渡道,「我再晚些走吧。」 李邵摸了摸鼻尖。 他特特把伯父叫来林场,伯父不拉一弓就回去,确实也没有意思。 可一上午忙着追猎物,等回宫处理鹿肉、上火炙烤,还得花费一番工夫,如果不抓紧一些,今晚上这烤鹿怕是上不了桌。 李渡挥了挥手,道:「太子回去吧,等下记得送条鹿腿给我。」 「等我烤好了,就让人送去伯父府上。」李邵满口应下。 李邵一走,侍卫内侍跟着去了一大半。 李渡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催马走着,往更深处转了一圈又出来,直到离开都未张弓。 围场外,宫人们都在这儿等着。 见李渡带人回来,纷纷打起精神迎接。 李渡下马,有人牵马走了,有人奉上冒着热气的干净帕子。 摘下了皮制的手套,李渡拿帕子擦了擦手,踩着脚踏上了车,靠着引枕坐着。 内侍跟上来,端了热饮子给他,嘴上问:「太子殿下观政,和辅国公能平和相处吗?」 李渡小口喝着,淡淡睨了内侍一眼。 内侍垂下眼,不再多言。 半晌,李渡喝完了,道:「圣上一厢情愿罢了。」 另一厢,急匆匆回到宫里的李邵先使人去御书房与慈宁宫报信,而后到了御膳房,亲自剥皮砍腰,铺好了料上火烤着。 四条腿肉,父皇、伯父、皇太后与皇贵妃,分了正好。 其余部分便让底下人都分了。 两头鹿,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烤得了,李邵亲自送去御书房。 曹公公高高兴兴备酒,替父子两人满上,听太子说今日猎鹿经过。 慈宁宫里,皇太后品尝着鹿腿,连连点头。 还是肉香啊! 油脂丰厚,满口留香。 「上次云嫣吃得那叫一个香,知道哀家馋,她还故意来招哀家,」皇太后笑着道,「今儿她不在,哀家独饱口福。」 王嬷嬷道:「也不晓得郡主今儿晚上吃什么,香不香……」 皇太后嘴上说归说,心里还是惦记着林云嫣。 想到云嫣前回为了馋她,捧着羊排啃那可爱样子,皇太后道:「这么大的鹿腿,哀家也吃不完,这块肉厚,赶紧割了送去诚意伯府。」 小于公公依言,把肉都片好装盘,让人抓紧送去。 林云嫣却不在府里。 她在桃核斋的后头院子里,捧着何家嬷嬷炖煮的浓汤,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眉心蹙着,却没有放下碗,甚至喝完了又添上一碗。 徐简看在眼中,微微挑了挑眉:「倒也不用喝得这么辛苦。」 小郡主嘴巴挑、却不是偏,何家嬷嬷手艺好,总不至于她喝在口里成了别的味道…… 第216章 小时候的味道 林云嫣放下了碗,眉宇渐渐舒展开来。 汤是好汤。 汤色清亮,不显油腻,带了一些胡椒的辛辣,入口些微刺激之余,让汤越发鲜甜。 隆冬时节里饮这么一碗,暖到五脏六腑,浑身都很舒坦。 “何家嬷嬷的手艺确实厉害。”林云嫣叹道。 徐简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林云嫣往下说。 倘若仅仅 《燕辞归》第216章 小时候的味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7章 这也是缘分 没有什么翻天覆地、大起大落,岁月带来的变化都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 何家嬷嬷认真想了想,连她自己近些年做菜时都少放了些料。 倒不是大夫们叮嘱,而是不知不觉间就如此了。 今儿若非郡主要来用晚饭,她也不会回忆着从前,特特加重一些。 林云嫣问道:“御膳房里也有不少老人,嬷嬷当年怎么 《燕辞归》第217章 这也是缘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18章 灯下黑 屋外,寒风作响。 林云嫣听着呼啸的风声,抿了抿唇。 「她那时是怎么病的?」林云嫣问。 徐简回忆着道:「大夫说是春寒,也就七八天工夫。」 说到了这里,林云嫣不用多言,也知道徐简有一番判断。 徐简这一年多都请大夫给嬷嬷调理身体,可见他有担忧,而担忧也渐渐变成了疑惑。 何家嬷嬷虽说是不年轻了,但行动上依旧硬朗,精神头也很不错。 她又不是缠绵病榻多年亏空了身子,按理说,不应该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断了命数。 徐简垂着眼帘,沉思一番,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她曾在宫里当差。」 「我若没有尝她手艺,我也想不到。」林云嫣叹道。 从头再来,谁也少不得深思熟虑。 从前事情梳理上一遍又一遍,从中寻找各种破局的方式。 可再怎么仔细熟悉,也梳理不到一位已经离世的老太太身上。 徐简亦是如此。 再者,也是习惯了她现如今的身份。 俗称灯下黑。 「那般无形害人的手段,」林云嫣的眼神沉下沉,「莫不是那害了定王与朱绽母亲的毒方?」 「很有可能。」徐简道。 从前的此刻,英国公府依旧风光。 朱骋通过李元发和席东家拿到了老实巷的两箱金砖,朱绽的母亲依旧「病着」,太监王六年还藏在阴暗处,谁都不知道朱家父子与这样一人有过接触。 没有人怀疑朱绽母亲是怎么病的,更没有人会把后宅女眷的病与定王之死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在水面之下。 而何家嬷嬷就这么走了。 「那等东西,」林云嫣蹙眉,「怎么会用到一个嬷嬷身上?」 那毒方说复杂也不复杂。 用的都是些药铺里常见的药材,日常去铺子里采买,都不会叫人起疑,只是配比之后出了「奇效」。 可彼时知道方子的,只有王六年那一串的,他们对何家嬷嬷动手做什么? 林云嫣喃喃着,自问自答,整理着思绪。 「兴许嬷嬷意外发现了什么,」她顿了顿,又道,「又或者是,他们发现嬷嬷曾在御膳房当差,认为嬷嬷知道些什么。」 前面一种,可能性不大。 何家嬷嬷平日在桃核斋后院,日常采买多是她儿媳出去,偶尔出门一趟,想要撞到什么、发现什么,可就太巧了。 后头一种,也很难下判断。 时间太久远了,即便嬷嬷真晓得什么,她都未必记得,或者说,未必上心。 就像是灯下黑,根本不会去细想其中牵连。 又或许是,她其实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对方心虚了、以为叫她发现过端倪,而徐简又出入桃核斋,兴许那些最后都会落到徐简的耳朵里…… 既是猜测,自是猜得周全些。 林云嫣末了笑道:「兴许是我们想多了,嬷嬷真就是一场风寒……」 隔着前世今生,去推断前世发生、而今生还未到来的事情,只能说,再多的思路,也没有线索作证。 徐简伸手提起茶壶,与林云嫣续了一盏茶。 而后,他慢条斯理着道:「前面一种,想了也没有用。她下个月去京里转上三圈,她也遇不上王六年和朱骋,兴许还会撞见别的,但不可知。后头一种,只能让她慢慢回忆,细枝末节的也行。」 这是实在话。 两人分析了一阵,厨房里热过了菜,参辰又重 新送过来。 再次回锅,味道与先前自然会有些区别,但好食材、好手艺在,味道依旧很不错。 又或者是说道了许多事,肚里饿了,林云嫣吃得十分满足。 徐简温了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地抿。 林云嫣放下碗,睨了一眼酒壶。 照她刚才看着的,徐简慢慢悠悠,吃菜多,抿酒少,壶里估摸着还有一半。 且那酒带着股子花香,应是酿好的桂花酒。 见她视线落在了酒壶上,徐简眉角下意识地一挑,语速慢慢,语调淡淡:「怎么?郡主也想分一盏?」 林云嫣听他这明显找茬似的口气,回道:「怎么?国公爷不舍得分?」 「酒而已,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话是这么说,但徐简拿了酒壶只与自己盏中添,根本不另取酒盏,「我是不敢给郡主分,你带点儿酒味回府,我过几日登门拜年,能不能站着出伯府、可就难说了。」 饶是猜到徐简没有什么「好话」,林云嫣还是被气笑了。 这人揶揄的本事,真是日新月异。 他徐简是什么酒量? 父亲又什么酒量? 她以前听参辰提过一嘴,说是徐简十四岁时,跟着老国公爷初登战场。 彼时正遭遇一场大战,安西将军府覆灭,赵氏满门英烈,前线禀着一股绝不后退的劲儿,但将士们的士气受了严重的打击。 老国公爷的到来,稍稍稳住了军心,但对年轻的徐简,各人都各想法。 太稚嫩了,真没有到需要少年郎上阵的时候。 膝下就这么一个承香火的孙儿,西凉人来势汹汹、正是高涨时候,万一徐简折在这儿,那…… 老国公爷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徐简自己去拼。 校场上拼武艺,校场下拼酒量。 拳脚上兴许有人不敢对徐简下狠手,但喝酒可没人会让着他。 到最后,真正地打服气,喝服气。 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劲,把士气振奋起来。 不是林云嫣「怯阵」,实在是水平差距太大,哪怕父亲叫两位叔父齐上阵,都喝不过徐简。 徐简为何不能站着出伯府? 不过是他「尊老」、还「孝顺」罢了。 啧! 尽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徐简挨了几下不痛不痒的眼刀子,拿着酒盏一口抿了。 指腹摩挲着光滑白瓷,他又道:「要是嘴里没味儿,厨房里还备着甜羹,嬷嬷向着你,想来是搁了不少糖。」 既已落了下风,林云嫣也没硬要扳回一城。 等参辰送了甜羹来,她一连尝了好几口,舌尖甜滋滋的,舒心极了。 「我先前都没顾上问,」林云嫣道,「这次,腿怎么伤的?」 第219章 小小年纪还馋酒(求月票) 话音落下。 徐简没有回答。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外头寒风呼啸着,拍打着门板木窗。 徐简抬起眼帘看了林云嫣一眼,而后又垂了下去,视线落在了桌上那盏酒上。 酒盏空着。 下意识地,他想伸手拿酒壶。 面前伸过来一只纤手,指尖蔻丹衬得皮肤白皙如润玉,手指扣着壶柄,酒水顺着落下来,脆生生地满了酒盏。 林云嫣大大方方,徐简正好能看到她藏在袖中的手腕上戴着那套袖箭。 利箭自然没有上膛,但冰冷锐利的暗器与姑娘家柔嫩的手腕相配,不得不说,差异实在很大。 可偏偏,戴袖箭的是小郡主,就没有任何突兀。 这东西她曾经戴过很久,早就习惯了。 举手投足间,丝毫不影响动作。 别说冬天衣裳厚,即便是夏日里,不去扣着她的手腕,都不会发现暗藏玄机。 而徐简此刻能看到袖箭前端…… 一来是角度使然,二来林云嫣根本没有任何遮掩。 这是长年累月间养成的习惯与信任,这么一想,先前那问题带来的沉甸甸的闷气倏地化开了不少。 拿起酒盏,徐简抿了。 桂花香入口,喉头滚了滚,他身子微微后靠,左手轻轻地在右腿上敲了敲。 他曾经伤得很重。 永嘉十年晚春,太子代圣上巡视裕关,对边关将士们而言,自是提振士气。 徐简亦然。 太子的安全不容有失,但裕关之内,还是安全的。 八年的那场大战,裕关失手,朝廷损失惨重,但之后徐莽率兵打回来了,重新将关口收入囊中,打得西凉人节节败退。 那之后,整个永嘉九年,裕关经历了重修、加固,那么多心血花下去,自然收到了回报。 不甘心的西凉人想卷土重来,看着高耸的关口城墙也不能冒进,只是频繁地在关外骚扰、劫掠。 将士们出关打了几次,没叫西凉人占大便宜。 十年开春,加固完成。 圣上有打出去的想法,才会架不住徐简的软磨硬泡、一堆理由,让他在老国公爷丧事后不久就重回边关。 而太子的到来,既是查看裕关成果,也是战前的激励与号召。 只要太子殿下好好在关内督军,根本不用担心安危。 偏偏,李邵进关不过三日,徐简结束上午的操练,就寻不到太子与他的亲随们了。 驻军将领们急得脑门直冒汗,再一查问,才发现殿下恐是溜出去了。 这下要命了! 不能不去找,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免得被西凉斥候发现端倪。 大将军点人手,徐简奉命带了一队人出发。 等他找到李邵时,这一行人几乎都要撞到西凉军的脸上去了。 人数相差太大,还得照顾李邵,徐简根本不能和西凉军硬碰硬,只能带着太子回撤。 哪知道叫西凉人发现,狂追不止。 李邵慌不择路,骑马跑到了关下一镇子里,致使镇子卷入战事,死伤百余人。 好在增援很快到来,他们连西凉的后援一起打,杀得西凉军节节败退。 局势扭转,可徐简却因着要护住李邵,乱战中右腿重伤。 这场「成果」落在战报上,以「大捷」收尾,徐简因战负伤。 随着李邵与徐简返京,圣上闭门大骂太子,打出关去的想法也就此搁置下了。 徐简战功背在身上,却再无康复可能 ,最初时还勉强能用拐杖支撑,再后来只有轮椅进、轮椅出了。 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徐简又抿了一口酒。 林云嫣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辉般通透的眸子里,映着一层由油灯带来的浅浅的光亮,以及他的身影。 徐简的唇角一弯,呵地笑了。 胸中的浊气随着笑容化开,让徐简不由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把李邵绑了。」徐简道。 短短一句话,说得却很张扬。 偏内容又有些怪诞,听得林云嫣不禁睁大了眼睛,笑出了声。 徐简整理着思绪,继续讲述那天事情。 他醒来时,李邵已经不见了。 没有任何耽搁,徐简只给大将军留了口信,带上参辰,快马出关。 他知李邵大致行踪,很快就找到了人,也不多说废话、直接绑人。 李邵的亲随们目瞪口呆,想要扑上来救太子,被参辰一个个撂倒在地,也就老实了。 徐简把人带回了关内。 又因他知晓西凉那一队人马的动向,极有可能劫掠镇子,与大将军讨了兵马出关迎战,打退敌兵,也从俘虏口中得知了西凉人的后手计划。 大将军摩拳擦掌。 太子巡视,边关若能多一份战果,圣上会愈发高兴。 而他们占得先机,提前设伏,定能得一场大胜。 「确实是大胜,西凉人措手不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徐简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太子殿下,不容小觑。」 被留在关内的李邵再一次逃脱了。 他扮作士兵,偷偷跟上了出来。 两军交战,他身处险境,徐简在人群中发现了他,救援之中,伤到了腿。 「遇着他也就没什么好事了,」徐简笑了起来,「早知道他这么不老实,我不能光绑他,还得把人打晕了才行。」 林云嫣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知道徐简受伤与李邵有关,但她确实也没有想过,李邵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关。 而让林云嫣奇怪的是,徐简此刻的笑容很平静。 别看他嘴上说着什么「打晕」,其实心平气和的,与他阴阳怪气人时截然不同。 更让林云嫣疑惑的还有徐简的「选择」。 把李邵绑回来的可不是真就只有十六岁的徐简,他经历过生死,他知道李邵有多靠不住,在一次次拼搏之中磨砺出来、行事周全的徐简怎么会让李邵再一次成功出关呢? 别人不敢动李邵一根汗毛,徐简绑都绑了,还怕绑得再结实些? 让玄肃与参辰盯着,李邵绝无脱身的可能。 为什么? 刚醒过来又摊上一堆事,连轴转着没有顾得上? 这么说,倒也不是说不通。 只不过,隐隐约约地,心底里有另一种感觉在萦绕着。 是什么呢? 好像,她曾听徐简说过一回,或许能联系到这里…… 「酒没了。」 林云嫣闻声回过神来,就见徐简晃荡着酒壶,里头显然已经空了。 徐简唤了参辰,让他再去续半壶。 「半壶?」下意识地,林云嫣喃喃道。 「半壶就够了,我又不多喝,」等参辰关门出去了,徐简靠着椅背,深邃的眸子看着林云嫣,笑容漫不经心,「郡主还没有打消吃酒的念头?」 林云嫣轻哼了声。 她倒要听听,徐简这一次又要编排什么话了。 果不其 然,不是什么好听话。 「小小年纪还馋酒,赶紧先长两年个头吧。」 林云嫣:…… 原就吃饱了的林云嫣,气撑了。 第220章 小郡主还是敏锐 一瞬不瞬地,林云嫣看着徐简,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 她好像并没有见过少年时期的徐简,她以前认得徐简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就像王嬷嬷说的那样,没有三年能差。 即便彼时徐简伤了腿,坐在轮椅上,但他的五官都已经长开了。 反倒是她,正赶上变化最多的几年。 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个头的呢? 林云嫣回忆着。 好像就是在过完年之后? 彼时,因着苏轲的外室小倌儿闹出来的事,诚意伯府失了先机,被许国公府步步紧逼着。 家中上下,可谓焦头烂额。 祖母病倒了,她那么端正的性格,怎么能受得住那样乌七八糟的事情。 二叔母心痛大姐,却也不敢在载寿院里掉眼泪,只在自己屋子里愁得鬓角头发都白了。 林云嫣动过求助皇太后的念头,被那些兴风作浪的流言蜚语挡住了。 「说什么家风清正,她家三姑娘跟小姐妹打马吊都出千,这种人家能正什么?」 「拿庶子女儿高攀许国公府,高嫁,就要有受委屈的准备。」 「什么委屈,男人嘛,外头玩玩多正常!这不是还很顾着家里吗?」 「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跪了好几天了吧?诚意伯府这都松口?」 「又不能和离,到最后还是继续过日子,他们这么端架子,苦得还不是许国公府里那小媳妇。」 「嗐!说穿了,不是亲生的就不看重,一个妾生儿子留下来的女儿,在婆家被拿捏又怎么样?反正诚意伯府自己的架子不能瘫了。」 「那位老姐姐说得对,打马吊都出千,不晓得平日里多蛮横呢!那郡主岂不是更蛮横?」 「都说皇太后宠着、宫里多么多么看重,我看是扯着大旗没少作威作福!都是报应哩。」 「她什么时候进宫去搬救兵?」 「皇太后那么尊贵的身份,给她们处置这种纷争,哎呦!郡主真的好意思去开口啊?」 「都少说几句,人家什么出身?我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回头都叫衙门抓起来。」 「凭什么抓?国公府公子跪在那儿,我们看热闹,国公府都没有喊着要抓我们。」 「就是!他们诚意伯府有本事跟许国公府横去!」 那些难听话,不会叫祖母知道,但叔父们为了大姐的事情奔走,又岂会不知情呢? 三叔父听得实在难受,又因为当日两家结亲曾说过「提携」,虽然没有兑现,但总归有那么一句话,让他越发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大姐,于是私底下与三叔母嘀咕了几句, 却叫三妹听了去。 三妹本就因「出千」受了大委屈,她那莫须有的罪名又累及两个姐姐,亦是当天夜里就起了高烧。 大夫进大夫出的,瞒不过人眼,消息也就传到了大姐耳中。 最终这场拉锯,以大姐放弃结束,但诚意伯府里的余波一直持续到了暮春。 天气暖和了,病倒的老老小小才总算离了药罐。 林云芳毕竟年轻,脸颊也能养回肉来,小段氏那个年纪,一场大病伤了根,看似好了,实则隐患不少。 时隔几月,林云嫣才重新踏入慈宁宫。 皇太后好久不见她,说的是「云嫣长高了不少」。 林云嫣那才意识到,秋天时做的衣裳确实有些紧了。 娘娘兴高采烈地,让人拿了不少料子来,给她挑花色、定款式。 就是那时候…… 思及此处,林云嫣的呼吸 不由一凝。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是她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她彼时心里发愁,不知道怎么与皇太后说大姐的遭遇,她没有想过卖惨,也不想娘娘为难,因此,娘娘半句不问,她内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是,以娘娘对她的关心与爱护,怎么可能整整几个月都「想」不到她。 她没有主动进宫,娘娘就不会寻她吗? 外头纷争,慈宁宫上下真就不与娘娘说道一个字? 换作往常,小于公公早就来诚意伯府问安了。 皇太后知道,她闭口不谈,她甚至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说明,她当时有心无力、且她不想让自己知道,没有见着面的这两三个月,她也遇着了困境。 「皇太后她……」林云嫣思索着,回忆着娘娘彼此的状态,问徐简道,「十二年开春,娘娘是不是病过一阵?」 徐简讶异地抬了抬眉。 前一刻还在气着呢,下一刻就调转头,这一下太飘,他都险些没有跟上。 回想着,徐简道:「印象里不曾听说。那时衙门各处事情也多,又是开恩科,又是古月使节抵京,都忙着招待他们。」 林云嫣浅浅点了点头。 徐简那时候尽量远离朝堂,更何况慈宁宫那儿,前朝众人轻易接触不到。 皇太后若不想叫别处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完全能瞒得滴水不漏。 看来,过几天进宫,她得好好问问王嬷嬷。 娘娘不久前才为了定王殿下的事病了一场,再来一次,身体真是吃不消。 这么想着,林云嫣也就这么与徐简说:「我那时候心里存着事,娘娘不问,我还暗自庆幸,如今想来,其实是叫娘娘带开了话题。我有时就会犯这种错,看来还是得向云芳学习,多想多记多总结,免得再被牵着走了。」 徐简看着她,呵地笑了笑。 林云嫣分明是意有所指,指他先前拿酒把她思绪带开了。 不过,林云嫣点归点,却没有追着问的意思。 毕竟,她刚刚也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再具体一切就说不上了。 这种状况下,是没有可能想从徐简口中挖出他不想说的东西来的,倒不如之后理顺了、想明白了,再有的放矢地问。 时间不早,林云嫣起身告辞。 徐简从架子上取了雪褂子递过去。 林云嫣接了,披上系好,这才迎风走出屋子去。 天色黑沉,院子里灯笼几盏,映在人身上,斜斜拉出一道影子。 徐简看着林云嫣的身影,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小郡主还是敏锐。 他先前那番话,也就是一个不小心,漏了点岔子,叫她隐约品出问题来了。 还说她自个儿不警醒,小郡主明明精明着呢。 精明些好。 精明了,这辈子才能活得长长久久些。 第221章 又是一年 除夕。 京城各处,张灯结彩。 诚意伯府之中,亦是灯火通明。 林云芳坐在小段氏身边,挽着她老人家的手,脆生生与她数着:「我看过册子了,厨房备了盐水鸭子、八宝豆腐、蜜汁火方、蟹粉包子、肉圆汤,还有好多好多,当然最少不了还是您最最喜欢的六合牛脯。」 陈氏忙着与嬷嬷们说话交代,闻声忍俊不禁。 扭过头来,她点着林云芳道:「过一年、长一岁,大姑娘一个了,还跟小娃儿似的背菜单。」 林云芳与她扮鬼脸,又去与小段氏逗趣:「老的少的,谁不惦记口福?」 小段氏哈哈大笑。 林云嫣坐在另一侧,听林云静给她安排各种陪嫁用的绣品花样,听那儿动静,也忍不住直笑。 林云静的脚踝早已经看不出先前肿胀的样子,但家里不让她落地,她出入都是小竹轿子,要养上百日。 她亦笑了一通,一面笑,一面道:「与你说正经事儿呢,你别打岔走神。盖头花样我替你描好了,你就照着绣,有什么想法与我说。」 林云嫣翻看着手中的红绸帕子,赞道:「大姐手巧,栩栩如生。」 她那点儿女红能耐,落在林云静亲手画的花样上,确实有些暴殄天物。 当然,这一些对她们来说,都是日常消遣,讲究一个爱好,平日里哪里用得上她们缝缝补补? 有天分者如林云静,她自己乐在其中,自然多钻研。 林云嫣心思不在这上头,只能说,够用了。 也就是婚议上要用的东西,她得提针绣一绣,图一个好兆头。 至于绣得巧不巧、灵不灵的,也没人敢笑话她。 说说笑笑间,花厅里备好了席面,一行人都挪了过去。 小段氏坐在主座上,得晚辈们敬酒,管事嬷嬷丫鬟亦上前来,说了许多吉祥话,老人家多饮了两盏酒,面上红润着。 夜更深了些。 外头鞭炮声四处响起,震耳欲聋的。 林云丰拉着林云定也跑出去放,烟花上天,四散而下。 林云嫣陪小段氏看着。 她听到小段氏感慨万千说着「又是一年」。 眨了眨眼睛,她也点了点头:「又是一年。」 小段氏听见了,扭头看她,乐得不行:「你和云芳反着来,她是连年长岁不长心,小丫头片子一个,你呢,心长得也太快了,都要赶上老太婆我了。」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想了想,又道:「我们云芳今年分明长心了的,您也再长长,别叫我赶上了。」 小段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大过年的,还叮嘱她日新月异地抬步向前呢。 「我再长,」她道,「长得老妖怪去了。」 「老妖怪也挺好,」林云嫣道,「外头那么多妖怪,您不比她们凶,她们就来凶您了。」 小段氏「哎呦哎呦」直笑,笑到最后,心里却也酸胀感叹。 学了一辈子的克己本分、与人为善,道理都深深刻在了心里,她至始至终都认为,那些教养没有错。 她也用她的善意与真诚,得到了这么多无价之宝。 她林家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宝。 她只是很遗憾,外人虽然也有善行之人,但却也有更多「妖怪」。 人是老了,但她得学会与妖怪们「相处」。 她不喜欢占人便宜,但也决不能让别人占她的便宜。 要不然,最后受委屈的,都会是她的宝贝们。 人人都在长大,她也一样不能 原地踏步。 说起来,等天明时候,外命妇们要与皇太后恭贺新年,她与云嫣当然也会去。 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不叫人胡言乱语又来煽风点火。 小段氏打定主意。 要把各种状况,会遇着的那些与自家结了仇怨的,如云阳伯府与许国公府那两位老夫人会说什么、做什么,都一一想好对策。 可惜,等老夫人躺床上时,还来不及思考太久,就被酒劲催着睡着了。 等阮嬷嬷来唤她,小段氏转醒过来,不由懊恼。 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都没有准备充分! 一会儿马车上,不如再问问云嫣? 牛伯驾车出了府门。 也是赶巧,隔壁恩荣伯府的车驾也出来了,两厢和和气气道了新年,这才依次往西宫门方向去。 车上,林云嫣听小段氏这么一问,弯着眼睛直笑。 她算是知道,云芳那笔杆子承袭何人了,嫡亲的祖孙两人,果然一样的实诚。 小段氏嗔她一眼。 见林云嫣笑容更盛,小段氏被她笑得没有一点儿脾气,自己也笑了。 「我教您一招,」林云嫣笑归笑,还是很愿意指点祖母的,「您不习惯与人说重话,尤其是大庭广众的,您下意识就要给人留体面,那您就微笑。 不管她们跟您说道什么,您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眼睛。 您笑得越得体,她在别人眼里就越是个傻子。」 小段氏闻言一愣,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狠话一时半会儿学不来,以后遇着状况也不可能回回都准备好了、成竹在胸,但微笑最简单了。 只要收起往日的热络劲儿,只浅笑不话语,她是能做好的。 小段氏立刻有了底气,等踩着脚踏下车来,心里一点不慌,视线在已经到场的人身上转了转,寻找她的「对头」们。 很遗憾,今日许国公老夫人没有来。 她抱恙在身,她的儿媳伺疾也病了。 林云嫣对此并不意外。 许国公还在闭门思过,老夫人又素来口无遮拦,此番若再说些不该说的,国公府雪上加霜,许国公自然是不会让她露面的。 这么想着,林云嫣冲小段氏挤挤眼,压着声音道:「您看,有人怕您怕得不敢来,您多厉害。」 小段氏啼笑皆非。 不多时,云阳伯府的马车倒是出现了。 老夫人站定,一眼看到小段氏与林云嫣,便没有管儿媳妇,快步走上前来。 「老婆子得谢谢你手下留情,」云阳伯老夫人道,「我们阿琉不懂事,打打闹闹的,我还心疼她大冷的天掉到水里受罪哦,不过和许国公府那流三千里一比,还是好多了。」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是林云嫣与小段氏的两张笑脸。 眼睛弯着,唇角扬起,笑意却寡淡极了。 云阳伯老夫人嘴角一抽:…… 第222章 大过年的 此处矛盾,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眼看着云阳伯老夫人的面色不虞,下一瞬甚至显得激动起来,众人心里一紧。 这是做什么呢? 正月初一呢! 慢了一步的云阳伯夫人眼看状况不对,忙上来扶住了婆母的手。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云阳伯老夫人回手一挥,啪得打在了头冠上。 这一下动静大,婆媳两人都愣住了。 当儿媳妇没想到在外头会被婆母这般对待。 当婆母倒不是真冲着儿媳去的,她的动作也不算大,只是今日人人冠服盛装,头冠太过繁复,一不小心就…… 眼看着儿媳委屈得眼眶都泛红了,云阳伯老夫人心里烦闷不已。 让她扶了吗? 没点儿眼色! 还红眼睛呢,丢人东西! 胸口火气蹭蹭上扬,眼前那对祖孙依旧笑眯眯着,「温柔」地看着她,这让她如何能忍? 「装模作样?」她咬着牙,道,「郡主那天在池子边就是这么看着我们阿琉的吧?今儿看到老太婆头上来了。热闹好看吗?当心有一天……」 云阳伯老夫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边上有人「哎呀!」一声,打断了她。 很快,不少勋贵老夫人都上前一步。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 「人家祖孙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你这么气做什么?」 「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云阳伯老夫人被挡在那儿,涨红了脸,她很想问问,自家与诚意伯府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和气可言? 偏那一个个的,嘴巴极快,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儿媳头冠歪了,赶紧整理整理,到了慈宁宫,仪态可不能出岔子。」 「昨儿府里年夜饭吃了什么呀?与我们说说。」 「大年初一,和和气气,吉利些,哪能生个气从年头到年尾的。」 「郡主,扶着你祖母来这边,还是年轻小姑娘好,长得快,一年一个样。」 「亲事定了,到时候摆酒可别忘了我。」 两边人带来,互相说道去。 说实话,热闹谁不爱看,甚至心里还喊着「打起来打起来」呢。 可一会儿要面见皇太后。 若皇太后知道,大年初一,自个儿的心肝在宫门口叫人为难,她们这一个个的却连劝架都不会,那多没用! 无论是御书房还是慈宁宫,臣子还是臣子的女眷,最不能被盖上的就是「没用」两字。 云阳伯夫人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见好几位年长老夫人围着婆母,她也就能抽身赶紧整理头冠。 云阳伯老夫人还有一肚子的话憋着,偏又说不了什么了。 一想到刚才,她就气闷不已。 她一个人说东说西的,那两祖孙却装腔作势,反倒她像极了个傻子。 是了。 那两道温柔目光,分明就是在看傻子。 这么一想,直到依次到慈宁宫,云阳伯老夫人的肩膀依旧抖着。 皇太后发现了,只当她身体不适,关心了两句:「你是昨夜贪杯了、没歇好?可不能这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注意多休息,时不时请大夫诊脉。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 云阳伯老夫人紧紧咬着后槽牙。 她能说「我是叫您那心肝儿给气的」吗? 她不能,她连提一嘴都不行。 只能憋屈着、隐忍着,恭恭谨谨谢了娘娘关心。 等从正殿里退出来,云阳伯老夫人的脸拉得黑长,也顾不得与别人再说几句,大步往外头走。 西偏殿里,林云嫣欢欢喜喜地,与平日打扫偏殿、照顾起居的宫女嬷嬷们分了红封。 等她们都退出去后,林云嫣才在小段氏身边坐下。 「我说得没错吧?」她小声道,「您冲她笑,什么也不用说,她自己就丢人了。」 小段氏颔首:「还是云嫣的办法好。」 好实施、不出错、适合她,这就是好办法了。 尤其是第三点,对小段氏来说最重要。 她的脾气与应对,几十年如一日的,其他人都了解。 她若是说些重话,别人在背后会说道她「装不住了、露出本性了」。 可她的本性分明就不是那样的。 虽然云嫣劝解过,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小段氏听进去了些,但是,能不被人说道、谁又会喜欢被指指点点? 微笑多好啊。 合性子,也没人会来说她不是。 以后遇着那些不讲理的,就这么对付她们! 待外命妇们请安后陆续离开,林云嫣才去寻了王嬷嬷,向她打听皇太后的身体。 「娘娘挺好的,太医前几天才来过,」王嬷嬷道,「那日太子送了烤羊腿来,娘娘吃得可香了。」 这么听着,林云嫣放心许多。 另一厢,南宫门外,与圣上行完大礼的朝臣们亦陆续出宫。 徐简走到半途,遇着了刘靖。 「昨晚上,你母亲等了你许久。往年,你要陪老国公爷,情理之中的,前年又说去城郊寺里替你祖父点灯祈福守夜,要等天明才回京,这也应该,可昨儿……」说到这里,刘靖长叹了一口气,「昨儿就在京里,家家都摆团圆宴,你一个人……」 徐简没有接这话。 先前圣旨赐婚后,徐缈回国公府来、祝贺他把人生大事定下来了。 那天她就提过一句,除夕夜要不要过来刘府。 徐简没有答应。 徐缈自是失望,到昨儿又使人来问了,叫徐简给回了。 他确实没有与刘家人一道用什么团圆饭的念头。 正想着把刘靖的嘴堵上,却听见有人唤他。 徐简循声看去,就见林玙冲他微微颔首。 如此,他也就应承了林玙的好意,名正言顺地留下一句「我有些事」后,就走到了林玙那一侧。 「刚才我去了御书房,听圣上说起,年后你要跟着太子往千步廊观政,」林玙有不少话想说,左右看了看,还是先收了,只道,「你过几天来府里,我们再说这事。」 徐简应下。 见刘靖观望着这儿,林玙回以目光,微微一笑,而后低声与徐简道:「一个人过除夕,确实冷清了些。」 徐简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这话,那天徐缈也与他说过。看書菈 这一点上,徐简与徐缈、诚意伯都达成了共识。 只是,徐缈的另一句话,伯爷大抵就不爱听了。 她说,等郡主嫁过来了也就不是一个人了,早些娶进门就好了。 第223章 无心插柳(求月票) 「战事」告捷。 小段氏的心情很好,到了第二天,林琅带着丈夫、女儿回娘家来拜年时,她都精神奕奕的。 林琅作为幺女,又是唯一的女儿,闺中时十分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 老伯爷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 虽说早就敲定了姻缘,但一直舍不得嫁,却没想到留到最后、要叫他的病体耽误了。 幸好,挑的姑爷与夫家都是体面、靠得住的。 晋家没有爵位,但他们百年书香气,祖上出过大儒,家风特别端正。 子弟们入仕之后,有留在京里的,也有外放做官的,即便不身居高位,官名都很不错。 姑爷晋维安没有入朝堂的念头,心思都在做学问上。 在林琅替父亲守孝的三年里,他跟着晋家长辈游历山川、增长见识。 待成亲后,两人生活美满平顺,得了女儿晋宁亦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 可今儿,晋宁却嘟着嘴,一副委屈样子。 一进屋里,也没有与人问安,直接扑到林云嫣身上。 林云嫣干脆把她抱在怀里。 小段氏一看就心疼极了,想伸手来接,晋宁不愿松手,她也就不勉强,只问道:「谁欺负我们宁宁了?说与外祖母听。」 晋宁大眼睛眨了眨,泪珠子啪嗒就落下来了:「五姐姐不理我。」 林琅掏出帕子与她擦眼泪:「没有不理宁宁,等回家后你问问她,她肯定跟你玩。」 说完,她又与众人解释。 林云嫣一面轻轻拍着晋宁的背,一面听着,倒也听明白了。 五姐姐指的是晋宁的堂姐晋舒。 先前回来的路上,晋宁吵着要吃花糕,晋维安就让停下马车、抱着孩子去买了。 哪知道遇着另一个年轻女子也在买,晋宁张口就喊人家「五姐姐」。 那女子自然不是晋舒。 「维安讲,那五官说不得有多么像,但粗粗一眼看去,确实容易看走眼,」林琅道,「更像的反倒是举止的感觉,都是娇娇柔柔的姑娘。 宁宁一时没有分清楚,以为是阿舒,伸着手就要人家抱。 那姑娘应是内向的,看了我们一眼就上轿子了。 宁宁这不就……」 小段氏听了,好笑不已。 认错人,太寻常了,别说孩子,大人都会发生。 只是小孩子认错了、反应不过来,心里就委屈上了。 小段氏拿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来逗趣,才让晋宁松开了林云嫣、由她抱过去哄着,一通东拉西扯地逗,总算让外孙女儿忘了不理她的五姐姐,喜笑颜开了。 林云嫣看着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思绪却落在了晋舒身上。 她记得,从前晋舒走得很早。 似乎就是这一年,晋家往伯府递了白事帖子,说晋舒久病不治。 小段氏拿着帖子颇为感慨,直说养孩子不容易,从襁褓中费心费力地养到能跑能跳,再到要说亲了,眼看着十几年心血花下去,到了要替她操心未来、而不是怕夭折的时候,却…… 因着是闺中病故的少女,晋家伤心之余,白事办得朴素简单,也没有让人上门添香的意思。 林云嫣倒是去了一趟。 因为晋宁病了。 宁宁生来就与她很亲,难受时就想寻她。 林云嫣把晋宁接回宝安园里住了一旬,有马嬷嬷看顾着,病情能够放心。 可在当时,晋宁半夜迷迷糊糊的,与林云嫣说过一番话。 「五姐姐病了好久了,我想去找她,他们都不让我去。」 「我有一回偷偷去,五姐姐身上都是伤。」 「五姐姐不肯吃药,被嬷嬷逼着吃,好可怜。」 再之后,晋宁就睡着了。 等睡醒后再问她,小孩儿稀里糊涂的,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等林琅来接晋宁时,林云嫣与她提起来。 那时林琅的脸色不太好看,看着与马嬷嬷说话的女儿好一阵没有出声。 良久,她才道:「宁宁小,做了梦都觉得是真的,她自己不喝药,倒说阿舒不喝,这孩子真是……云嫣别放在心上。」 林云嫣笑了笑,就没有再提了。 一来,宁宁还不到五岁,她看的和说的,都要打个折。 再者,那是姑母婆家的事情,姑母也明摆着不想多提,即便真有些什么在其中,也不是她贸然冲去晋家就要指手画脚、如何如何的。 总不能听宁宁说晋舒身上有伤,她这个八竿子勉强能打到一下的外人就喊着要挖坟开棺吧? 可是现在,林云嫣再一次回想着从前旧事…… 她想救晋舒。 宁宁那么喜欢她的五姐姐。 晋舒与她年纪差不多,林云嫣对她的印象也不错。 同龄姑娘香消,还是叫人十分可惜的。 而且,不知怎么的,她的内心里隐约有一个感觉,帮晋舒对她是有利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像她奔着那两箱金砖去,最后却挖出了朱家与王六年,弄清楚了定王殿下的死因。 晋舒的事,兴许也会如此,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她新的收获。 那么,她该从何处入手呢…… 林云嫣转头问林琅:「姑母,宁宁买的是哪家花糕?」 「如意坊街口那家,」林琅笑道,「怎么你也馋上了?早知道多买几个了,也就是宁宁刚哭了顾不上。」 「没事儿,我使人去买。」林云嫣道。 如意坊在城西,离诚意伯府隔了半座城。 林云嫣寻了汪嬷嬷,与她交代了几句。 等一家老小吃了午饭,精力旺盛的晋宁总算累得歇午觉了,汪嬷嬷回来了。 林云嫣见她脸色奇奇怪怪的,便问:「打听出来什么?」 汪嬷嬷压着声儿:「花糕摊子做熟客生意,左邻右舍都认得。」 汪嬷嬷说当时只顾着哄孩子,把别家姑娘吓跑了,主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想买上花糕送去赔礼。 摊主对上午才在摊子上哭过的晋宁很有印象,便说那是一位常客,倒也不用这么讲究,下回客人过来,他与人家提一嘴就是了。 汪嬷嬷嘴巧,顺着一问,问出了常客的住所。 「他说,好像是水仙胡同那一片的,」汪嬷嬷的声音更低了,「奴婢本想再问问,边上一老妪与奴婢打眼色,后来她悄悄与奴婢道,那姑娘就是学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公子的外室。她儿子在衙门里当差,见过人的。郡主,那岂不就是……」 这下,轮到林云嫣讶异了。 刘迅养在那头的那小娘子? 玥娘? 第224章 像是不像? 林云嫣没有见过玥娘。 从前,她嫁给徐简之后,刘迅身边就没有这么一人存在。 汪嬷嬷更是连晋舒都没有见过,即便她见着了玥娘的面,也无法判断像不像。 好在,挽月对晋家五姑娘还有些印象。 自告奋勇着,她随汪嬷嬷去了趟水仙胡同。 大年初二,街头巷尾都是走亲戚的老百姓。 挽月与汪嬷嬷衣着朴素,手上提了点心盒子,看着就像是拜访亲友的祖孙两人。 到了地方,左邻右舍的门多是开着的,只玥娘住的小院,门板紧闭。 汪嬷嬷摩拳擦掌,打好腹稿后便要上前敲门。 没想到,她胖乎乎的身子才往前走了一步,胡同的另一头、一年轻小哥儿跑了过来。 那小哥儿跑得飞快,后头还跟着一顶轿子,从轿夫们轻松的步履看,轿子里并没有坐人。 他们脚步匆匆,险些撞到在胡同里玩耍的孩子们,惊得家里长辈纷纷探头。 「走路看着点!撞到了怎么办?」 「赶着去投……」 「大过年的,算了算了!」 小哥充耳不闻,到了玥娘的宅子外,抬手敲了敲门。 汪嬷嬷见状,便又后退两步,拉着挽月热络说话。 两人一副拉家常的样子,心思却都在那院子处。 只见门板打开,里头站着一老嬷嬷,听那小哥说了几句,又看了眼轿子,她便关上门。 小哥便在门口等候,时不时与轿夫说几句话。 汪嬷嬷见挽月时不时打量那人,便轻声问她:「见过的?」 「似乎是那刘公子身边的,」挽月略显犹豫,「学会那天,刘公子被带回衙门里,他要跟不跟的,后来还跑了。」 当日她随郡主在阁楼上,远远往下望去,五官模样只能瞧个大概。 偏学会时人太多了,刘迅在一众学子之间,也不会让小厮贴身跟着,显得格格不入。 也就是后来那前后踌躇的样子叫挽月瞧见了,猜了猜他的身份。 汪嬷嬷想了想,道:「你应是没认错,他来替刘公子接人的吧。」 正说着,那厢门板吱呀一声又开了。 那老嬷嬷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年轻小娘子,正是玥娘。 小哥殷勤地问了声安,又替她把轿帘子掀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玥娘转头四周张望着,却没有收获。 她平素出门少,邻居都不太熟悉,况且今日各家都有客,生面孔很多,聚在胡同里家长里短聊天。 她这儿突然来了轿子,又要出门去,别人下意识看两眼,太正常了。 这么一想,玥娘也不再多分辨了,弯腰上了轿子。 轿帘落下。 小哥催着轿夫出发,走在前头,这一回长记性了,喊着「让一让」、「让一让」的。 老嬷嬷没跟着去,进院子关了门。 汪嬷嬷招呼了挽月,两人不远不近跟上去。 「怎么样?」汪嬷嬷低声问,「像是不像?」 挽月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玥娘,所以只第一眼恍惚了下,之后就能看出不一样来。但我明白姑太太说的意思了,就那个举止,又娇又柔的。」 说到这儿,挽月自己又摇了摇头。 一个是不清不楚的外室,而且分明有脱离处境的机会、却依旧不愿过寻常日子;一位是书香世家、教养深厚的贵姑娘。 说她们两人举止一样,那也太埋汰晋家五姑娘了。 一面跟 着走,一面来回思量。 直到走到一戏楼外头,那轿子停下来了。 小哥依旧打起帘子,玥娘下轿,随他进去。 再往前,自然是不好跟了,但最后这几眼,叫挽月合掌低低呼了一声「哎呀」。 「晋五姑娘那是真温柔细致,因着贵重才娇柔,」挽月小声与汪嬷嬷道,「那玥娘娇是娇,却不自然,有点儿……唉,我不会形容。」 汪嬷嬷一听就懂了:「装得多了,把自己都装进去了。你不让她装,她反而还不会了,很腻腻歪歪。」 挽月好一阵点头,而后又道:「妈妈看到她左眼睛下有颗泪痣吗?五姑娘也有,在右边。」 「那真是巧,」汪嬷嬷道,「也难怪宁宁姑娘认错了人。」 两人已经达成了目的,便没有再等在戏楼外,往诚意伯方向去了。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戏楼对面摆了好些摊子,有人卖吃食有人卖玩意儿,边上站着个老翁在卖糖葫芦。 那「老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嘀咕着:郡主的丫鬟与嬷嬷,怎么会跟着那玥娘? 这厢两人回到府里。 林云嫣听挽月说了整个过程。 「那还是真是巧了。」她叹道。 挽月问道:「郡主,那玥娘和晋家当真没有关系吗?毫无关系,为何会像呢?天下真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说,那玥娘原就是晋家出身,只是小时候叫人抱走了?又或是晋家哪位老爷在外头留下的私生女?还有什么来着……」 林云嫣听着直笑:「你回忆你看的那些话本子呢?」 挽月叫她一句点红心,赧赧地憨笑起来。 「你问我,我哪里说得明白,」林云嫣道,「我确实不曾听闻晋家有丢失过姑娘,至于风流债,我一个外人越发不可能清楚了。 不过,天下之大,相像也不无可能。 再者,你刚也说了,五官只是一眼像,仔细看了就能分辨开,只是举止里的那股味道以及眼下的泪痣容易叫人弄混了。 倘若说那玥娘跟我们云芳似的,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你还觉得她和晋五姑娘相像吗?」 挽月叫林云嫣问住了。 微抬着头,眼睛向天,她认认真真地把玥娘和三姑娘联系在一起…… 不由地,她打了一个寒颤。 无法想象。 又逼着自己再想了一遍,她回答道:「如果是那样风风火火的,奴婢应该就不会联想到晋五姑娘了,那个味道就不对劲!」 林云嫣看着她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弯了眼。 挽月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头。 先前,她自己还在为把晋五姑娘与玥娘一样而觉得委屈人了,郡主直接就那三姑娘往玥娘身上套。 郡主说话真直接呢。 第225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有人来禀。 说是宁宁姑娘醒了,喊着要寻郡主。 挽月应了声,便扶着林云嫣往载寿院去。 小段氏这里依旧很热闹。 晋宁知道林云嫣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她也就不吵了,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外头看。 等听到院子里丫鬟婆母们与林云嫣问安,她扭着身子从林琅怀里钻出来,迈着两条腿寻出来。 林琅笑哈哈地让她「慢些慢些」。 林云嫣刚进正屋,还不及往次间去,就见里头冲出来一个漂亮团子,直扑她怀里。 她一把将晋宁抱起来。 脸上吧唧一下,晋宁一口亲在林云嫣脸颊上,自己咯咯笑个不停。 林云嫣也乐,捏着软乎乎的小手细声细语说话。 她们两个坐在一旁逗趣,又是翻花绳,又是喂点心。 因着林琅她们要回去,今儿晚饭摆得比平日早。 等散席了,晋宁被林琅抱着,手却不肯放开林云嫣,眼眶里含着豆大的眼泪,要哭不哭的。 林琅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和你父亲都得回去了呢,宁宁是不是想一个人留在外祖母家里、和云嫣姐姐一道玩了?」 晋宁一听,犹犹豫豫起来。 林云嫣笑着与她道:「宁宁是忘了五姐姐吗?你得回家去、看看五姐姐跟你跟你玩。」 一提起那不理她的晋舒,晋宁一下子下了决心。 「要找五姐姐。」她道。 林云嫣又道:「对啊,找五姐姐。我过几天来你家看你,你带我去找五姐姐,我们一起玩。」 晋宁彻底不纠结了,抱着林琅的脖子,催她上马车。 林琅笑着道:「还是云嫣有办法。」 马车驶出诚意伯府。 林云嫣看着,心里琢磨着哪天登门去。 若是平时,递一张帖子,去了就去了,偏是年节里,各家走亲访友、都有一堆事情要做。 她不介意人家忙不过来不周到,但晋家得体,待客不周、人家自己难受得要命。 这么想来,还是得等过了初七,没有那么忙碌才好。 夜深时,林云嫣躺在床上,闭着眼回忆。 屋子里暖和,被子显得厚了些,身上一层薄汗,下意识地,她抬脚蹬了下。 棉絮沉…… 是了,记得当时宁宁夜里踢被却踢不开,模模糊糊地喊了几次热,她便让挽月重新换了床薄一些的。 因着春捂秋冻,她薄被会换得迟一些。 而若是夏日毯子,早就踢开了。 差不多天亮时,宁宁尿床,马嬷嬷和挽月急着来收拾,她把宁宁抱去一旁,好像也没有给她披件衣裳,应是不冷的。 那这么说来,不是冬天、也没有春寒,偏又没到夏天。 那应该是在晚春初夏…… 顺着这条思路再一想,林云嫣完全想起来了。 差不多是四月末。 祖母那时还没有完全恢复康健,接到白事帖子时很是难过,说了不少养儿不易的话。 ——年幼怕夭折,养大了要操心未来,尤其是女孩儿,嫁人前看走眼,似我们云静般,太受罪了。 林云嫣去接晋宁时,姑母也很为难,说娘家母亲还病着,又要让家里操心宁宁。 她彼时劝姑母,祖母病中无趣,听见宁宁声音,许是能精神些,这才把宁宁抱回来。 晋舒是四月末走的。 那在宁宁口中的「病了好久」,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这一点,林云嫣就无法确定了。 如今想来,从前在这个永嘉十二年的元月至暮春间,有太多的人都病倒过。 除了她原就知道的小段氏、林云芳与晋宁之外,何家嬷嬷与晋舒病故了,皇太后也病了一场……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 还是就是赶巧的? 这么想着,倦意袭来,林云嫣入眠。 天色渐渐转明。 徐简起身梳洗,不多时,玄肃便来问安。 「什么时候回来的?」徐简问他。 玄肃道:「刚回来不到半个时辰。」 徐简呵得笑了声:「他倒是能折腾。」 这个「他」,指的是李邵。 玄肃昨儿跟了李邵一整天。 初一那日,徐简与林玙一块从宫门广场离开,走到半途就遇着李邵了。 李邵容光焕发,招呼着人手要出城去。 见了他们,恐是大年里心情极好,他还热络地与两人打了声招呼。 徐简回他:「殿下出城,千万小心些。可惜臣骑不得马,不能跟随殿下了。」 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李邵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我也没让你跟着。」他说。 「等年后开印,殿下想不让臣跟着也不行,」徐简说着,还故意笑了下,「殿下也好,臣也罢,抓紧这半个月,多轻松自在下吧。」 李邵:…… 气得太子殿下挥起马鞭就走了。 伯爷还十分不解,问「做什么去招他」,徐简没有直接答,只说「过几日拜访时细讲」。 他就是故意寻李邵的事。 不仅初一找了,初二也找。 得知李邵又出宫了,徐简寻上去,却摆出了街上偶遇的样子。 李邵黑着脸问:「京城这么大,你怎么回事?」 徐简答他:「可能臣与殿下能想到一块去,关外那么多去处,臣不也立刻就赶上殿下了吗?」 这么找茬的说法,以李邵的脾气,显然是要炸了的。 他说:「我算是知道你和你弟弟为什么关系不好了。」 徐简道:「他那样的,殿下千万别学。学会上舞弊,还扯着别人姑娘掉水里,殿下以后若是出这种差池,圣上面前,臣交代不了。」 这话说完,李邵好半天没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 照徐简观察,若非李邵自己也不想丢那个人,说不定就这么来害他了。 那之后,玄肃就一直悄悄跟着李邵。 依计划,李邵越烦,越容易出离谱事,徐简就等着他离谱。 只是,玄肃带回来的消息…… 「太子让人寻刘公子,得知刘公子在听戏,他也过去了。」 「戏楼外头,小的看到挽月姑娘与汪嬷嬷了,她们两个应是跟着玥娘,她们没有发现小的。」 「太子到了后,没见刘公子打发人出来,想来是他先寻的玥娘,再叫太子找上门了。」 「傍晚时太子离开,刘公子送出来,那玥娘没有露面。」 「刘公子很快又回了楼上雅间,玥娘应该还在里头。」 「太子吃酒吃到四更天,才去晋王府了。」 徐简沉思着。 宫门关了,他去晋王府歇息也正常,隔天圣上若问起,李邵也能交代得过去。 只是,挽月她们两人跟着玥娘做什么? 莫非小郡主这几天有什么新发现? 第226章 都别混(两更合一求月票) 诚意伯府的小门开了。 林惇拿着扫把出来,把大门外的雪又往两侧扫了扫。 而后换了抹布与水桶,擦拭大门。 有邻居家的管事出门早,见他忙碌,不由笑着打招呼:「惇叔今儿真早,这些活计怎么亲自动手,让底下年轻的来嘛。」 林惇呵呵笑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那管事一个灵光:「呦,我想到了,今日新姑爷要来拜年是吧?」 林惇更乐了。 新姑爷指的就是辅国公。 年前定好了,初三登门来。 林惇心里激动,天蒙蒙亮就起来收拾了。 得让辅国公看到诚意伯的重视,同时,亦是对圣上的重视,毕竟这门亲事是御赐的旨意,一点马虎不得。 管事连声道喜。 林惇回应着,又把门里门外都收拾了一遍。 伯府里头,曾嬷嬷亦指挥着管事娘子们。 等陈氏问起,她道:「奴婢都盯着呢,您只管放心,也让老夫人、郡主放心。赐婚后头一回拜年,一定都周全。」 府里样样准备好,前头来人通传,说是辅国公到了,刚进大门,正与伯爷问候。 陈氏忙打起精神来:「去载寿院里也禀一声。」 前院,徐简与林玙行礼。 他身后马车上,搬下来一盒接一盒的年节礼物。 从点心盒子到小玩意儿,总归京城里约定俗成的新姑爷拜年该送的,他一样也没少。 林玙道:「先去见过老夫人,旁的事情晚些再说。」 徐简自然听他的。 载寿院里,小段氏翘首盼着。 林云嫣坐在祖母身边,一面用着糯米甜粥,一面听阮嬷嬷说话。 「老夫人早早就起来了,连发油都抹得比平日多三成,油光发亮。」 「这身衣裳是年前新做的,昨天姑太太回来、老夫人都没舍得穿,就是为了见新姑爷预备的。」 「还有头上这松青石的抹额,好久不曾戴过了,昨晚上仔仔细细擦了擦。」 小段氏指着阮嬷嬷,笑骂道:「就揭我老底吧!我头回见孙女婿,我乐意!」 林云嫣也笑,揶揄道:「您这般重视,要把国公爷吓跑了怎么办?」 「浑说!」小段氏嗔道,「他连战场都上过,胆子大着呢。」 徐简随林玙进院子,就听到了里头的欢笑声。 热闹着,喜悦着,过年时该有的热络氛围一下子就洋溢了出来,徐简垂着眼,不由也弯了弯唇。 帘子撩起,他进到次间里,看着端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徐简上前,恭敬拜年。 小段氏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早年间,她见过老国公爷徐莽,也认得夫人郭氏,男的俊女的美,生养的独女亦是五官出众。 她不喜刘靖为人,但也要实事求是地夸对方好模样。 如此结合、生下来的徐简,真是把父母的优点长处都遗传了。 谁不喜欢漂亮孩子? 她就万分喜欢。 自家云嫣这般出色,姑爷当然也得模样、才学、人品样样拿得出手。 这么一想,小段氏对徐简的腿伤越发可惜起来。 「先前劳烦国公爷照顾生意了。」小段氏寻了个话头。 从老实巷入手,两厢聊得亦是顺畅。 说得差不多了,徐简先行起身,随林玙去书房。 小段氏与林云嫣感叹道 :「谈吐举止,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林云嫣听得直笑。 她刚才就坐在一旁,听徐简一本正经与祖母交谈。 语调比往时平,语速亦不疾不徐。 祖母怎么听,都断不可能从中听出一丁点的阴阳怪气来。 论装模作样,徐简本事真不差。 当然,她也不差。 另一厢,徐简与林玙关上书房门。 徐简先开口,解释初一那日故意招惹太子的缘由。 「伯爷应当看得出来,不提太子才能如何,他心思放在朝政上的有限,他更喜欢打猎、骑马。」 林玙微微颔首,道:「太子年轻,心思没有全收回来。」 「圣上让我跟着他观政,也是存了让我引路的想法,」徐简叹了声,「软的行不通,来硬的吧,太子一准恼我。 新仇旧恨的,我招不招他,他都烦。 叫他知道我脾气不好,不会一味顺着他,可能反而会端正些。」 林玙思索着。 徐简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那位毕竟是太子。 先前听圣上提及此事,林玙私心希望徐简推掉、莫要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不让闲散,寻个衙门去点卯,也是可行的。 可徐简已经应了,再改主意更加不妥。 「我这几天本想着,圣上让太子观政,却也没有太过急切要看到什么成果的意思,」林玙叹道,「殿下年轻,不够稳重,与其硬要他如何如何,不如先让他适应千步廊。 不一定要有多大的建树,能让圣上看到他的成长就足够了。 再过几年,待殿下再稳重一些,进展越发多些。 不过,你既有自己的想法,那就照着你想的来办。 得千万记着,那位毕竟是太子殿下。 我们当臣子的,平日里在御前再有体面、再能说上话,殿下亦是圣上最看重的亲儿子。」 徐简洗耳恭听着,没有打断林玙的话。 那先前那几句解释,前因都是真话,后果皆是胡说。 他压根没指着太子端正。 给再多的机会,李邵那人也端正不起来,到最后,只会是他与林云嫣、与整个诚意伯府都被困起来,走投无路。 只不过,在伯爷面前,还是得有所保留的。 同时,徐简从林玙的话语之中亦能判断出,伯爷亦斟酌保留了不少。 伯爷几乎就把「混日子」、「能交差就行」挂在嘴边了。 什么「年轻不够稳重」,全是作为臣子的口下留德。 毕竟,徐简初登战场时比现在的李邵还年轻,诚意伯登朝堂与先帝爷直抒己见时也比现在的李邵年轻。 话说回来,确实有许多人直到弱冠之年才一下子开窍。 太子眼下还差点意思,臣子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将来。 这就是伯爷提议让他「混几年」的缘由,还有三孤在旁教导,让李邵的根基再结实些,之后起楼才能坚固。 这亦是先前圣上犹豫选择之处。 只不过,徐简「说服」了圣上,直接敲定了观政。 他不混,李邵也别想混。 就这么折腾,把里头那点儿乌七八糟的东西全折腾起来,叫圣上看看,什么叫乌烟瘴气。 林玙虽有建议,却不会硬要徐简照着他的建议来。 反而,他兴致勃勃地,对徐简的想法十分感兴趣。 「我想与圣上建议从礼部观政开始,」徐简思路清晰,「科考是朝廷选拔人才最重要的一环,虽是恩科, 但所有的流程与安排都与三年大考一致。 伯爷说得也在理,并不一定要让殿下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对考场内外上下都如数家珍。 把那些流程都部署好,那是底下官员的事情,不是圣上、太子的事。 太子知晓过程,亲身接触过一回,等两年后下一次大考时,他自己就感悟很多了。」 林玙听得很专注,时不时点头。 直说到了花厅里摆了桌,还意犹未尽。 出了书房,朝堂事情也就不再提了。 林珣与林瑸陪席,午饭用得也算主客皆欢。 午后,等林云嫣带着挽月到花厅时,里头都已经收拾过了。 席面撤了,换上了茶水与消食点心。 徐简一人坐在桌边,慢慢悠悠吃着茶。 至于父亲与叔父们…… 林云嫣不用问也知道,两位叔父应是吃了酒、各自回屋里歇午觉去了,父亲去了书房,花厅留给她和徐简说几句话。 原本,该是安排什么园子里走几步、看个梅花,林云嫣直接给否了。 大冷的天,她不怕吹风折腾,徐简那怕湿寒的腿还是算了吧。 没得来拜个年,回去又痛上几天。 林云嫣坐下,笑着道:「祖母没少夸你。」 徐简呵地笑了声:「应当夸的。」 大言不惭。 林云嫣嗔了徐简两眼。 徐简又道:「我似乎头一回看她老人家心情这么好。一进载寿院就听见屋里笑声阵阵,也难怪郡主怀念。」 闻言,林云嫣微微一愣。 叫徐简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 从前她与徐简定亲时,姐妹们都遇着了过不去的坎,府里气氛自不可能这般轻松又欢腾。 徐简登门来,祖母当然亦是万分重视,可想到大姐吃的苦,与三妹那不知走向何方的将来,祖母的笑容里难免带了一层忧郁。 哪似今日这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看書菈 当然,那时一层阴云也比后来的狂风暴雨强,伯府出事之后,祖母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她与徐简回忆她闺中、尤其是永嘉十二年前的时光,用的最多的词就是「兴致好」、「欢笑」以及「怀念」了。 林云嫣叹道:「国公爷竟还记得。」 徐简道:「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林云嫣的睫毛颤了颤。 她不用问,就知道徐简话里的意思。 他从未体会过「其乐融融的一家老小」。 他也没有那么多的「一家老小」。 倒不是出于愤慨亦或是怨恨,徐简更多的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徐简压低了声音,与林云嫣说先前书房里的交谈。 林云嫣听着,眉心时蹙时舒,末了失笑着摇摇头:「父亲尽力了,能把太子那不着调的性子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父亲确实斟酌又斟酌。」 徐简挑了挑眉。 能把诚意伯的话如此概括,小郡主的总结又何尝不清新脱俗? 当然,徐简亦认同林云嫣曾说的,伯爷是个责任心极其重的人。 别看他嘴上说的是让晚辈「混几年」,出工不出力,他自己也就在翰林院里一副多做学问、少问朝政的态度,但他的锋芒并未暗淡。 徐简把诚意伯的选择看作是韬光养晦。 伯爷选择沉寂,必定有他的考量,只是他习惯把重担都扛在肩上,不与家里人说道而已。 一旦利刃出鞘,从前伯爷带给他们的各种消息就是一种旁证。 而几个月前,能在偌大的京城里把王六年找出来,亦是能力的表现。 只不过,眼下还不是他们与伯爷彼此坦诚的时机。 林云嫣亦在思考着父亲说的话。 突然听见徐简开口,她诧异地抬起来头。 「昨儿让人跟着那玥娘做什么?」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既然问起来了,这事儿也确实要紧,便把来龙去脉与徐简说了。 这下,轮到徐简面露讶异之色了。 「我先前只感觉,寻着晋舒这条线找下去,应该能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林云嫣压着声音,「但听你说刚才说的,我倒是想了几个可能。 李邵那些混账事,并没有任何实证,他太小心了,晋舒会不会是受他所害? 他见过玥娘,许是有些眉来眼去,许是他就喜好玥娘这样的,他误把晋舒认作了玥娘?」 说完,林云嫣抬眸,见徐简一瞬不瞬看着她。 那双眸子深深沉沉,只透着若有似无的、一层玩味笑意。 林云嫣直觉徐简没预备说什么好话,但就事论事,她还是问:「我说得不对?」 徐简放下茶盏,道:「想法挺多,思路也宽阔,但就是……」 话到嘴边了,见林云嫣晶亮眼睛横过来,一副「有本事实话实说」的样子,徐简啧了声。 实话嘛,小郡主摆明了不爱听。 罢了,改个收敛点的。 谁叫这里是诚意伯府,是小郡主的地盘? 真把她气得直接离席出去,他还得编点儿说辞向伯爷交代。 可不比「太子观政」好编,与太子博弈,他经验丰富,张口就来,有条有理的。 「但就是,郡主对太子的性情还不够了解,」徐简用着最平稳的说法,「太子矜贵,又自视甚高,他也许喜好玥娘那种,但他看不上玥娘。 倒不是嫌弃玥娘,他嫌弃刘迅。 太子寻刘迅,根源在我这里,他并非为结交个兄弟,他就是找个与我有嫌隙的跟班。 他是主,刘迅是仆,一个跟了仆从那么久的女子,太子若是沾手,在他的想法里是自坠身份。 他发起疯来可能顾不上,但他近两年还没那么疯。」 第227章 不识好歹 李邵疯起来能有多疯? 林云嫣其实并未「亲眼」看过。 从前,李邵掌权后、对他们这些公侯伯府的一次次打压,他是狂,也有点疯,却还没有发展到极致。 李邵最疯的时候,林云嫣与徐简已经逃离了京城。 当时能做的,是追求一个真相,是弄清楚疯狂的背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把李邵扳倒? 哪里还会有那种机会呢? 真正直面李邵的疯的,是成寿宫中「休养」的圣上。 而从那时父亲临终前留下来的那几句话来看,圣上应当是没有办法再管李邵了。 多年放纵,甚至在李邵最初展露出「削权」征兆时,并未严厉阻止,以至于这把带血的刀刃突有一日调转过来,直刺向他,最终酿成苦果。 那时候,被步步紧逼的林云嫣曾问过徐简。 他们回不去京城了,也不可能扳倒李邵,那寻找真相还有用吗? 徐简说得很直白。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我们想要做的又是什么?」 「这两者之间差距太大,大到没有完成的可能了,但这差距缺是我们走下去的方向。」 「有方向,再想办法,一点点缩小它,想各种方式,尝试各种手段。」 「这是小时候祖父教导我的,几十年以此为准心,彷徨之时,也只能坚持刻在骨子里的这套。」 「继续这么走下去,离得越近、差距越小,越能看清楚问题。」 道理很宽泛,也很实在。 林云嫣那时才知,困境下茫然又不安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徐简。 既然四周皆是迷雾,比起原地踌躇,还是向着一个方向走到底吧。 也许,会有转机…… 事实是,转机以林云嫣完全没有设想过的方式来临了。 她和徐简回到了从前。 曾经没有办法缩小的差距,一下子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们以前掌握过的一些线索,在今时今日继续深挖,会更有成效。 他们彼时以自身之力无法扳倒的李邵,现在还有人能限制他。 皇太后还在,圣上也没有在成寿宫「休养」,如安逸伯这样耿直的老臣亦在朝堂间行走。 在他们还有劲儿的时候,让他们看到李邵真正发疯的样子,这是林云嫣现在能达成的破局之法。 徐简随李邵观政,也是为了尽早「逼」疯他。 林云嫣照着徐简的说法,重新整理了一番思路,道:「太子喜好玥娘那种,但他又不会想要玥娘。偶然间,有人发现了与玥娘神似的晋舒,于是…… 而这个‘人,可能是察觉到了李邵喜好的刘迅,也可能是李邵的亲随,甚至可能是李邵本人。 晋舒遇着如此遭遇,才会病倒,且浑身是伤。 她不肯喝药,是那药……」 说到这儿,林云嫣直接掐断了后续的念头。 也许有一些古板人家,认为此事太丢人,哪怕外头没有一个字的传言,也要让那受害的姑娘「病死」。 但晋家不会那样。 她对晋家印象极好。 从前,郑琉质疑林云芳出千,林琅回娘家来,也带来了晋家的问候。 他们相信林家,也相信林琅的侄女不会做出那种事。 清者无法自清,晋家也没法帮上什么忙,只能以如此方式表达关切。 再之后,苏轲丑事满城风雨,诚意伯府被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压得喘不过来时,晋家站出来痛骂苏轲与许 国公府,晋维安甚至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 而晋家,其实比诚意伯府倒得更早。 晋家没有金山银山,只有书山,子弟多外放,也不是什么肥差。 日子一旦紧巴巴起来,都不用外头推一把,只会是一月比一月难。 偏又不好意思把困难写在脸上,也不愿意让姻亲接济,悄悄地变卖祖产、典当物什…… 饶是那般难了,晋家还是凑了一笔钱财。 大姐逃出许国公府后,跟着二叔母去投奔黄氏亲戚,贴身的路钱便是晋家所出。 林云嫣想,以晋家的骨气,即便无法为晋舒讨回公道,也断不会害她性命。 她兴许不懂太子,但她想,她懂家风清正又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会想什么、做什么。 这么想着,林云嫣便这么说:「那药大抵是养身子的,只是晋舒不愿活了。」 徐简听她的一番猜测,道:「玄肃时不时会跟着太子,若发现状况,自会出手相救,但晋家那儿……」 林云嫣道:「我过几天去晋家拜年。」 谁也不知道晋舒从前是何时、在哪儿出的事,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修正。 冬日的午后,阳光极好。 虽说带不来多少暖和之意,但只要在那儿,就让人心情畅快起来。 连这般沉甸甸的话题,都能少几分烦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前言与后语截然无关的内容。 「单大人很客气,送了年礼来。」 「陈桂年前来说,生辉阁开业大吉,不说卖出去多少文房,铺子里一直很热闹,老实巷的考生们白天多过来转转,一道说文说诗的,最有状元之相的郑元合已经被起哄着在墙上留了一首诗了。」 「上元那天,何家嬷嬷要带着孙子去看灯,我让何蕤别管铺子了,陪着一道去。」 「恩荣伯老夫人递了帖子来,让祖母一道去拜菩萨。」 说着说着,一壶茶空了。 徐简道:「我再去伯爷书房说些事。」 林云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忽然间想到什么,要与父亲商量?」 徐简站起身来,慢声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不想头一回就被人说不识好歹。」 林云嫣:…… 到底是谁不识好歹? 父亲若有意阻拦,还能让她常去桃核局。 等徐简走了,林云嫣咬着枣糕,倏地,念头一闪。 呵! 她算是知道徐简先前改口的是什么话了。 什么「郡主对太子的性情还不够了解」,徐简的原话分明就是「郡主不了解男人」。 真是…… 她就是姑娘家。 哪怕从前多活几年,也就只够着了个年轻妇人。 从哪里去了解什么男人。 啧。 不如先多了解了解枣糕。 这枣糕,糯的甜的。 第228章 可惜了玥娘(求月票) 水仙胡同。 玥娘亲手煮了一锅蹄膀豆子汤。 汤色奶白,香气四溢,滋味自然是极好的。 她擅长这些。 从前困难时,也是变着花样来,哪怕是野菜豆腐,也要显得没有那么惨兮兮。ap 再后来,有刘迅给的银钱,她能买更多的好东西,做更多的尝试。 进步也是越发快了。 端起一碗,玥娘送到刘迅面前。 刘迅心不在焉。 他依旧绷直身子坐着,甚至比平日端得更端正,仿佛此处是学堂之中,只是两眼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公子,」玥娘笑盈盈着,「喝一碗热汤吧。」 刘迅这才恍惚回神,端起来一面吹、一面喝,半碗下去,身子热了,人也清明许多。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玥娘看。 他知道玥娘好看。 五官不算顶顶出色,胜在身姿勾人、举止娇柔,自然更加让人过目不忘。 初二那天,刘迅看出来了,太子殿下打量了玥娘好几眼。 过去好几天了,却还有一些事情,刘迅至今没有想通。 自打他与郑琉定下来,玥娘不仅安安分分,还说了许多宽慰他心神的话,体贴又温柔。 刘迅对玥娘颇有些愧疚,因而初二时,他兴致勃勃去听戏,也特特让人去接玥娘来。 没想到的是,玥娘还没到,太子殿下却出现了。 刘迅又惊又喜。 先前跟随太子去慈宁宫却没讨到好,殿下自己不与林云嫣计较,却也没再管过他。 之后又出了学会与彰屏园的事,刘迅都以为,投靠、拉拢太子的这条路是走不了了。 结果,柳暗花明。 太子竟然主动寻他。 殿下并未说来意,只坐下来听戏。 刘迅刚张罗好太子,抽出时机来、想让人知会玥娘别过来了,玥娘却正好到了。 雅间门外,玥娘叫李邵的亲随拦了拦。 刘迅顺势要让玥娘走,太子听见动静,说「无所谓」。 「听戏,带个相好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那相好见不得人?」 殿下都这么说了,刘迅自然乖乖应了。 玥娘也很乖顺,与太子行礼后,不声不响坐在了刘迅身边。 有外人在场,两人也没有特别热络的举止,就安安静静听戏,时而添个茶。 只是,刘迅的心思不可能集中在戏台上。 他满脑子都是太子为何来,要怎么向太子示好。 太子前、太子后的,他发现太子在打量玥娘。 几乎是一瞬间,刘迅就明白的太子的喜好,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窥视」了,哪怕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身为男人也断不可能高兴。 退一万步说,兴许天下就有那种奇葩,但刘迅显然不是。 他不高兴,甚至生气。 但更让刘迅油盐酱醋混一块的,是他还在太子殿下的视线里看到了「嫌弃」。 这滋味真是…… 刘迅直到现在,酱缸醋瓶油壶都还没有扶正了。 「公子这么看着玥娘,」丹凤眼微微一抬,风情自转,「玥娘真是难为情死了。」 刘迅闻声回神,握着玥娘的手,冲口而出道:「那天太子殿下……」 玥娘的脸色白了白。 她又不是傻子。 别人有没有在看她,那视线里到底是什么意 思,她当时就察觉到了。 不得不说,后背发麻。 直到太子殿下离开,玥娘那股子提在嗓子眼里的不安情绪才算散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倒是想清楚了。 刘迅提起,玥娘便把自己想的一一说给他听。 「只要殿下开口,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到呢?」 「玥娘知道自己身份,我入不了殿下的眼。」 「也许,殿下喜好的是与我差不多的女子,但绝不是玥娘这个人。」 刘迅没有说话。 玥娘说到这儿也不再说了,只存在心里、自己知道。 「哪怕自荐枕席,殿下都不会收下」,这种话若出口,会刺激到公子的。 傍晚。 刘迅一回到刘府,就被刘靖叫进了书房。 「大过年的,又去哪里转了?」 刘迅一个激灵,便把李邵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靖听了,神色亦严肃起来,背着手踱步,思考之后,道:「拉拢太子,对你将来有好处。」 刘迅道:「您不是说,年后徐简要跟着太子吗?」 「他也就当差时跟着观政,能十二时辰都跟着?」刘靖哼道,「徐简和太子一定会起矛盾,你私下里听太子抱怨、向着太子说话,这很难吗?」 刘迅缩了缩脖子。 好像是不难。 刘靖又长叹道:「可惜了玥娘。」 一时之间,刘迅没有听懂。 刘靖摇了摇头。 早知道太子殿下喜好玥娘这般的女子,进京时候就该留在府里,认个义女,换个清清白白的说辞,而不是作为迅儿的外室。 刘迅的义妹,和刘迅的外室,在太子殿下那儿,能是一回事吗? 迅儿不知道太子为何寻上门,刘靖大致是能猜出来的。 十之八九与徐简有关。 太子找迅儿,也就是找个鞍前马后的跟班。 而跟班的外室,太子殿下看两眼就看了,岂会伸手? 那玥娘,明明能有更好的用处,却…… 真是浪费! 「妻子是你的身份,外室呢?你是她的身份!」刘靖教训道,「少花些心思在这上头,多念书、多讨好太子,比你睡女人重要!」 刘靖说着,不由又摇了摇头。 他全身心都扑在仕途上,根本不会动那些左拥右抱的心思,怎么迅儿就管不住自己? 不仅因为外室闹出事情来,还浪费了这么好的一枚棋子。 要不然…… 倏地,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浮现在了刘靖的脑海里。 他对玥娘印象不深,对那小姑娘也就打过个照面,但仔细想想,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儿相似之处。 夫人和娉儿那时说什么来着? 「那位姐姐有泪痣,好看。」 「都说长泪痣的命里苦闷,我倒希望是胡说的。」 回忆着,刘靖忙问:「玥娘是不是也有泪痣?」 刘迅不解其意,老实答了:「左眼下有。」 刘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起一人来,晋家有个女儿。有一回,我去庙里接你母亲与妹妹时,我见过她。」 第229章 立功的机会 刘迅微微一怔。 这和晋家女儿有什么关系? 晋家又是哪家? 一时间,他没有领会父亲的意思。 见刘靖陷入深思之中,刘迅倒是没有急着问,反过头去又理了理刚才的对话。 他想起了父亲说的那个「也」字。 也有泪痣。 唉! 刘迅暗暗撇嘴。 泪痣算什么稀罕玩意儿? 拿支细笔,往眼睛下一点,他不仅左边能有,右边还能有。 刘靖抬起眼,一看刘迅那不屑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会儿,他也无暇去怪刘迅思路不够快、问题抓得不够准。 在刘靖看来,与其天天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倒不如思路简单些,只要听他指挥、指哪打哪,反倒不会出岔子。 怕就怕,想不透彻还自以为是。 「不仅仅是泪痣,」刘靖解释了一句,「她的举止里,与玥娘有神似。」 这么一说,刘迅一下子来了兴趣。 还有另一个「玥娘」? 「哪个晋家?」刘迅问。 刘靖道:「出过大儒的那个晋家,晋大儒的文章还在国子监的碑上刻着呢。」 刘迅摸了摸鼻尖。 晋大儒的那篇文章,他早几年就背过。 为了倒背如流,颇费了一番功夫,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刘靖压低了声音,讲了自己的主意。 刘迅听得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有想过还有这种方式。 喉头一滚,他问:「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刘靖反问他。 「晋家那女儿不出门,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刘迅连连摇头。 他连那姑娘在晋家行几、叫什么名字、多少年纪都不知道。 即便知道了,他要有本事把人家打昏了送到太子面前…… 他还念什么书啊! 他不如直接去考武状元! 刘靖抬手,在刘迅的腰板上拍了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强抢?那是砍头的买卖,我能让你去做?你把你父亲想成什么人了?」 刘迅缩了缩脖子。 父亲当然不会那么害他,父亲无时无刻都在替他、替刘家考量。 刘家就他这一根香火,害了就完了。 可父亲若不是那个意思,又是…… 刘靖重新又整理了一遍思路,一句接一句,教给刘迅,让他背下来。 刘迅直犯嘀咕:「这么说有用吗?事成了还好,在殿下那儿许是能记个功,万一事败,太子殿下不会有事,我呢?」 刘靖还是反问:「你做什么了?你让他们下手的?」 刘迅忙不迭摇头。 「放心,哪怕事情没办成,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刘靖道。 话已至此,刘迅只好应下。 翌日,打听到李邵行踪的刘迅寻上了将军坊。 这是京里斗鸡斗蛐蛐的地方。 大冬天的,蛐蛐显然出不了场,一只只雄鸡倒是精神奕奕。 出入的多是富家子弟,也就是刘靖口中「纨绔混杂之处」。 刘迅还是头一次来。 若不是寻太子,他恐怕也没有见世面的机会。 李邵兴致很好,定了个雅间,不用人挤人,居高临下看底下鸡飞毛飞的热闹。 除了一内侍亲随跟着端茶倒水,还有几个侍卫穿着朴素的常服,守在门外。 刘迅过去打了 声招呼。 「刘公子,」侍卫笑着道,「这么巧?要不要通报一声?」 刘迅忙道:「不用不用,我对斗鸡一窍不通,进去也说不上几句话,搅了殿下兴致。」 侍卫奇道:「那您……」 「想与殿下多往来,我那点儿兴趣不足够,」刘迅把讨好之意明明白白摆出来,「听说殿下对斗鸡感兴趣,我就想着来转转、也学一学,往后能说出些皮毛来。谁让我只会听个戏呢,殿下看着就不爱听戏。」 侍卫哈哈一笑:「刘公子不止听戏,还有美人作陪听戏。」 照刘靖安排好的说辞,刘迅正准备之后把「玥娘」引出来,没想到那侍卫先提起来了。 刘迅心中一喜,顺水行舟,话题就往下带:「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那天不知道殿下回来,才会叫她……不瞒两位,当时坐在那儿,我身边跟着一个,殿下身边空空的,我真是如坐针毡、如坐针毡。」 侍卫们又是一笑。 别管什么公子还是侍卫,在殿下面前都是仆。 都是当仆人的,倒也能够体会刘迅。 这么一想,不由地,又亲切了几分。 有人直言道:「刘公子福气好,身边跟着个乖巧的,样子也不错。」 「惭愧惭愧,」刘迅又道,「说起样子来,前回家母去那法安寺小住了几天,我去接她回来,迎面遇着一姑娘。 乍一眼我都看差了,以为是我那外室,又看了好几眼,才晓得是我弄错了。 问了家母,听说那姑娘亦是个虔诚的,时常来寺里进香。 还好我没有胡乱招呼她,要不然真是出大丑了!」 刘迅一面说,一面擦了擦额头薄汗。 父亲让他点到为止。 他也认为,点到这儿就必须止住了。 再多说一句,都容易引火烧身。 可是,点是点了,这两人到底能不能领会? 按说太子殿下身边鞍前马后的人,不至于听不懂吧? 刘迅犹犹豫豫着,听那两人乐呵大笑。 「真有这么像?」 「还好刘公子分清楚了,要不然就……」 「就还得进衙门!」 「刘公子,李逵李鬼的,怎么老在你这儿出事呢?」 刘迅脑门上青筋直跳。 这么嘲笑他? 两个侍卫,配吗? 刘迅心里火气翻滚。 忍,得忍着! 眼下还需要用着他们,等以后他刘迅能在太子殿下跟前说些有分量的话了,再来收拾着两个喽啰! 雅间里,李邵听见了外头笑声,让那内侍来问了。 刘迅便进到里头,与李邵行礼。 小坐了会儿,虚心好学着,听李邵说了不少斗鸡里的门道,这才离开。 李邵一拍脑袋,又问侍卫:「先前笑什么?」 侍卫一五一十说了。 「有那么像吗?」李邵问道。 「那刘公子是说……」那侍卫话一出口,见殿下垂着眼、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心念一动。 他转头看向另一人。 另一人也看着他,眼神一通官司。 两人皆是心领神会。 立功的机会来了。 第230章 遭了歹人(求月票) 正月初八。 嬷嬷们把礼物都搬上马车。 陈氏的脸上,笑容依旧,却也有几分疲惫。 年节里事情多,饶是好精力如她,都有些吃不消。 挽着林云嫣的手,陈氏道:「还是云嫣贴心,愿意陪我走亲戚。不似云芳,平日里猴儿一样,过年就躲了,让她出门都不愿意。」 林云嫣莞尔。 林云芳那点小心思,谁都知道。 大过年的,打马吊也不好意思独赢,完全不尽兴。 偏还要应付这家婆婆那家婶婶,问她一堆。 「云芳又大一年了、家里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我娘家表姐他外甥如何如何、要不要牵个线?」 云芳不跑才怪呢。 林云嫣今儿会去,也是因为要去的是晋家。 「我答应了宁宁去陪她玩,不能食言。」林云嫣道。 正准备着,陈桂来了。 陈桂是来替徐简捎消息的。 「玄肃前天跟到将军坊,那刘迅突然来了,先在外头与两侍卫说了许久,后又进了雅间里。」 「当时太嘈杂了,玄肃又不能跟得太近,没弄清楚那厢到底说了什么。」 话都是原话,其中含着什么内情,陈桂并不清楚。 甚至,他也不知道辅国公做什么让要自己的亲随跟踪太子。 万一被抓个现行,御书房里能交代得了吗? 只是,陈桂行事自有准则。 少问多做。 该他知道的,辅国公也好、郡主也罢,根本不会瞒着他,有任何好处也不会忘了他。 不该他知道的,那就别胡乱打听。 林云嫣听完,微微颔首。 太子沉迷斗鸡,刘迅与太子接触,这些都是他们一早就知道的。 又没有新鲜进展,若搁往常,徐简不会让陈桂报。 想来,也是徐简知道她今日要去晋家。 晋舒与玥娘之间到底是怎么串联起来的,他们还无从得知,所以必须时时小心着。 那厢,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陈氏招呼林云嫣道:「我先上车了。」 林云嫣应了声,与陈桂交代两句,也登上了马车。 车子出府,一路直到晋家。 林琅抱着晋宁在等着她们。 林云嫣才下车来,晋宁就伸着手喊「抱」。 把孩子接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又亲你一下,林云嫣笑得眼睛弯弯:「肯定是宁宁不怕冷,不肯在屋里等着。」 一旁,晋家大太太抚掌大笑:「郡主说得一点不错。」 宁宁得意洋洋:「不怕冷!不怕!」 一行人往晋家老祖宗屋里去。 这位老祖宗快八十了。 精神依旧不错,说话声音也大,就是耳朵不太好,记性也不太好,前一刻清楚下一刻浑。 「这是郡主吧?都长成大姑娘了,」她乐呵呵着,「说亲了没有呀?」 晋家大太太凑过去,在她耳边抬声提醒:「去年说亲了,说给了辅国公,您忘啦?」 「辅国公?」老祖宗想了想,「辅国公好啊,俊!」 屋里的婆子丫鬟们纷纷笑了起来。 「您听听,旁的没记住,就记着俊了。」 「我们老祖宗那是尽挑要紧的记。」 林云嫣也笑,转头问大太太:「家里的姐妹们呢?五姐姐呢?」 「在她们自个儿屋里呢,等下叫她们过来,」大太太说着, 又道,「阿舒倒是出门上香去了。」 「上香?今儿是什么大日子?」林云嫣道 「也没什么大日子,」大太太笑着道,「她新抄了经卷,送去法安寺供奉。清早就去了,在寺里用过斋饭再回来。不用急的,等下午与其他姐妹们打会叶子牌,我看阿舒就到家了。」 林云嫣的心跳、噗通噗通着,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沉沉又沉沉。 下意识地,她的左手搭在了右手腕上。 里头戴着袖箭。 她得去找晋舒! 「我去接她吧。」林云嫣起身,与老祖宗等人行了一礼,匆匆向外走去。 这一下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愣了愣。 晋家大太太抬步想追,还未走出房门,就从半开着的窗户缝里看到那娇俏身影已经出了院子了。 「这……」她尴尬地笑了笑,「法安寺也不远,阿舒常去的。」 陈氏回过神来,亦是干巴巴笑了声,替林云嫣找补:「哎,可能是年前云静她们遇险,吓着云嫣了,一听阿舒在山上就坐不住了。由她去吧,牛伯掌车都放心的。」 马车又驶出了晋家,朝着城门去。 牛伯见林云嫣着急,车比平日快上不少。 饶是如此,他们抵达法安寺时,也已经快中午了。 寺中香客不多。 知客僧与林云嫣行佛礼。 「晋家五姑娘还在寺中吗?」挽月问道,见知客僧犹豫,她又取出腰牌来,「我们是诚意伯府的,这是我们郡主,我们与晋家是姻亲,晋家有急事。」 知客僧不认得林云嫣,但他知道诚意伯府名声好。 见那腰牌,又见那华美车驾,知客僧答道:「晋施主还在寺中,就在后面客房歇脚,小僧让人带施主过去。」 引路的是一位小沙弥。 起先还说「晋施主心善和气」,而后见他们匆忙,也就不再多语,闷头带路。 法安寺客房不少。 前后两列,共有近二十间。 今日本就清闲,又是用饭时间,都去斋堂了,这会儿没有什么人。 挽月敲了敲晋舒那一间的门。 里头没有一点回应。 「可能去斋堂了吧?」小沙弥嘀咕着,又道,「晋施主很少去斋堂,她可能又去大殿了,她的嬷嬷去斋堂拿饭。」 林云嫣伸手推了推门。 门板动了下,又弹了回来。 那沉甸甸的感觉不似门闩,反倒是像里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绕到了客房后头,拍了下窗板,窗板往外一弹。 林云嫣顺势把窗户打开。 只从这儿看进去,屋子里没有人,也看不到门那儿。 在小沙弥惊呼着「不行不行」声中,林云嫣撑着窗沿翻了进去。 穿过落地罩,再看门边。 一只五斗橱抵着门。 晋舒的奶嬷嬷倒在地上,半侧身子靠着橱子,昏迷不醒。 「挽月!」林云嫣抬声唤道。 挽月一听声音就知道定是出事了,想学着林云嫣的样子翻窗,偏手忙脚乱的,还是牛伯先爬进去,又拽了她一把。 小沙弥急得团团转,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 进客房一看,他顿时傻了眼。 这、这显然是遭了歹人! 第231章 慎重又慎重 「这、这……」小沙弥摸着脑袋,「小僧、小僧去找住持来。」 林云嫣听见了,示意牛伯与挽月先把奶嬷嬷安置了,又忙叫住了小沙弥。 「小师父说得对,确实要去找住持,」林云嫣看着他,又道,「你先念两声佛号,稳一稳情绪,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过去,住持都要被你吓坏了。」 小沙弥轻轻应了一声。 照林云嫣说的,他诵了两声「南无阿弥陀佛」,又重重点了点头。 「小僧不急、不急。」 林云嫣见他平稳了些,又道:「这时候应当都在斋堂吧?你去寻住持,悄悄告诉他,不要喊破了。 要是叫寺里的香客们都知道遭了贼,怕是都急着过来查看损失,越发闹哄哄的。 对晋姑娘也不好。」 小沙弥恍然大悟。 他们寺庙讲声誉,人家姑娘更重名声。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嬷嬷昏过去了、晋施主又不见行踪,那就…… 「施主放心,小僧知道怎么说。」 留下这话,小沙弥看了眼那抵着门的五斗橱。 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挪它,还是翻窗迅速些。 小小的身子颇为活络,冲到窗边一个翻身就不见了。 林云嫣这才去看奶嬷嬷。 挽月跟马嬷嬷学过一点简单的跌打损伤,确定奶嬷嬷没有性命之忧后,与牛伯一块把人挪到了床上。 牛伯倒了一盏茶来,挽月又按穴位又掐人中。 想到晋舒下落,她心一横,手上加了力道。 奶嬷嬷悠悠转醒,眼神还散着,看着床前的人回不过神来。 林云嫣把脸凑近了些:「妈妈认得出我吗?我是林云嫣,宁宁的外祖家姐姐。」 提起晋宁,奶嬷嬷多少对得上,哑声应道:「林家姑娘啊……」 林云嫣道:「阿舒姐姐呢?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 奶嬷嬷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她顾不上身体、撑着要坐起来:「姑娘、我们姑娘,我、奴婢……」 挽月把那盏茶喂到了奶嬷嬷嘴边。 奶嬷嬷喝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 遇着事情时候,着急是最没有用的。 只会给自己添乱,给别人添乱。 「奴婢陪姑娘来寺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姑娘从大殿回来说歇一会儿,奴婢也就坐在桌边打盹。」 「有人敲门,说是住最后头那间屋子的香客,屋里没有热茶了,一时间又寻不到师父问,就想问我们借一点水。」 「奴婢没多想就给开门了,哪知道是歹人呐,一脚把奴婢踢得喊都喊不出来。」 「两个人,拿帕子捂了姑娘的口鼻,姑娘就昏过去了。」 「他们把姑娘掳走了。」 「怎么办啊!我们姑娘她……」 林云嫣听完,问道:「嬷嬷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奶嬷嬷道:「听见了斋堂开饭的钟声。」 林云嫣想了想。 他们抵达时,斋堂开饭不久。 那两人弄晕了晋舒,又用五斗橱抵门,把嬷嬷放在门下,而后从后窗带人离开。 满打满算的,都没有到两刻钟。 林云嫣又问道:「妈妈记得那人什么模样吗?身量多高?」 「长得还挺端正的,个头不矮,对了,留了有一撮小胡子。」 林云嫣心里有数了。 那是李邵身边的侍卫,名叫耿保元。 因着在裕关时办 事不利,李邵跟前那些人手当时都被圣上换了大半。 耿保元就是后来换上来的。 既是新人,自然不怎么得李邵看重。 从前,林云嫣听说耿保元与刘迅走得很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讨好的李邵,一块飞黄腾达了。 耿保元指挥着他的那些狗腿子,没少找徐简的麻烦。 如今想来,恐就是因为晋舒的事情,这两人臭味相投,找到了「上升」的路子。 不过,既然是耿保元带走了晋舒,林云嫣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晋舒不至于真的遭到毒手。 人是替太子劫的,太子还没有碰,谁敢动晋舒一下? 若他们找了地痞来当先锋,地痞脑袋一昏兴许不管不顾的,但耿保元就在跟前,他不会让地痞碰晋舒。 耿保元要把晋舒干干净净、仔仔细细地送到李邵面前。 而另一侧,玄肃一直跟着太子,倘若李邵见到了晋舒,要行不轨之举,玄肃一定会阻止。 可是,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时,林云嫣不想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他们固然能救下晋舒,可徐简使人跟着李邵的举动也就曝光了。 御书房里,徐简要怎么交代? 再者,还有晋舒的名声。 一旦张扬开了,世人可不会管太子得没得手,被歹人抓走过、消失过行踪就已经足够罪过了。 晋家上下当然不可能以此为难晋舒,但晋舒的名声却会反过来累及家人。 林云嫣追到法安寺,是为了解决晋舒的麻烦。 而不是让晋舒从上辈子的遭遇里脱身,又跌落到另一个坑里沉浮挣扎。 她必须慎重又慎重。 今日没有雨雪,窗边看不到什么足迹。 寺外便是山,从上辈子掌握的消息,李邵他在山上并没有自己的庄子。 他还没那么疯,不敢把自己的歹事交给别人做把柄,再者荒郊野外的,应该也没有那种兴致。 耿保元会把人带下山、带回城里。 那就势必用上马车。 这么想着,留下挽月照顾奶嬷嬷,林云嫣示意牛伯跟她一块走。 两人才走出客房不远,迎面就遇着住持赶来了。 「让晋施主遇到这种事,本寺难辞其咎。」 林云嫣道:「现在不是分摊罪过的时候,寺里下山只有一条道吧?马车都停在哪儿?可有人看守?」 住持闻言,忙与林云嫣比了个手势:「您这边走。」 几人加紧脚步,匆匆赶到大门外。 知客僧也被林云嫣叫来答话。 「从施主您入寺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去过。」 「小胡子的香客?确有一个,他是上午来的,没有离开,以前不曾来过寺里。」 「翻墙?那小僧就不敢保证了,您看,院墙就这么高,若有人身手矫健,确实可能……」 说着,便走到了寺外停马车的小广场上。 「王伯!」林云嫣唤道,「晋家的王伯!」 「哪位唤我?」一老头儿从一马车上冒出头来,定睛一看,「哎呦郡主!」 第232章 不能留活口(求月票) 林云嫣忙问他:「你一直在这儿吧?刚才有马车离开吗?几人上车?」 王伯道:「有啊!刚驶出去不久。小的还说呢,那两人像是有什么急事,按说这时候该在寺里用个斋饭,他们还扛着个大布袋子。一个上车一个驾车。」 「什么样的马车?」林云嫣又问。 王伯道:「青色车衣。」 话音一落,牛伯已经准备好了。 林云嫣没有与王伯多言,只交代他等下寻挽月与奶嬷嬷,自个儿三步并两步地跳上马车。 牛伯扬起鞭子。 马儿嘶叫一声,撒蹄子跑。 王伯不解其意,愣在原地挠头。 等住持低声与他说了事情,王伯两脚发软,险些没有站稳。 奶嬷嬷被打晕了? 姑娘被劫走了? 歹人还从他眼前过了,那大布袋子里就是他们姑娘! 王伯一阵眼冒金星,探头看着郡主马车离开的方向。 不能乱、不能乱! 他不住安慰自己。 牛伯驾车的本事高,他现在追下山,别说追上那歹人了,他恐是连牛伯都追不上。 救人之事就交给郡主与牛伯了,而他要留在这里,等下送奶嬷嬷与挽月姑娘。 这么想着,王伯双手合十,对住持好一通行礼:「还请大师莫要把此事说出去,要不然我们姑娘她……」 住持赶忙道:「施主放心,本就是寺里的责任,又怎么会再累及晋施主。」 向着大殿方向,住持念叨着经文。 现如今,也只能祈求佛祖保佑,让林施主及时救下晋施主。 只要晋施主平安无事就好了。 人救下,事情盖住,莫要有一点儿风声传出去。 另一厢,山道上。 牛伯全神贯注驾车,不去想前头那马车何时能赶上,也不去想车里还有郡主,更不能想这山高路滑如何如何,他就盯着眼前的路。 速度一快,车厢里也谈不上稳当。 好歹林云嫣从前经验丰富。 整个人靠着车厢板,重心稳住,双手紧紧拽着侧边帘子的上沿,才没有被甩得东歪西拐的。 帘子被她抓着,外头情景一览无遗。 枯树残雪在风声呼啸中迅速往后退去,只余下冰凉的冷风刮过脸颊。 林云嫣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她若大呼小叫的,只会影响牛伯。 有好几次,林云嫣都觉得悬崖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车身一甩,又给正了回来。 她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越看越慌,不如不看。 也不知道如此过了多久,突然,她听见了牛伯的声音。 「看到了,就在前头了!是直接逼停,还是等到山脚官道上?还是跟他们进城?」 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 山道逼停,最容易把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处置了。 可牛伯驾车厉害,却不晓得前头那位车把式是什么水平? 弄得不好,两辆马车都得摔下山去。 官道宽敞平坦些,逼车也不至于出大事,就是人来人往地不好看。 跟进城确实是个法子,但变数太多。 「离山下还有多远?」林云嫣问。 牛伯道:「半刻钟。」 「超过去!」林云嫣当机立断,「就在他们前头,把马车速度压住。」 牛伯心领神会。 飞奔着的马车一点点接近那 辆青衣,到赶上了车驾,再到并驾齐驱,又越过一头。 林云嫣亲眼看着那辆马车被他们赶超过去。 那车把式显然也被后头赶上来的马车速度给惊了下,以为他们有什么急事,还让出了道。 牛伯越过去后,均匀地把速度慢了下来。 恰恰驶在那辆马车之前。 把路线挡得严严实实。 后头车厢里,耿保元骂了一声:「怎么速度慢下来了?」 「前头那车有病吧!」车把式隔着帘子骂,「先前快得要去投胎,我还给他让路,他超过去了就压车,什么意思?」 耿保元一听,掀开帘子一看。 瞳孔倏地紧了。 那是宁安郡主的车驾。 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超她的马车。」耿保元道。 车把式闻言,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他们故意的!」他骂道,「我偏左,他也偏左,我偏右,他也偏右!烦死了、再烦撞上去。」看書菈 「撞个屁!」耿保元道,「知道人家是谁吗?还敢撞人家的车!活腻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车里。 被劫来的少女没有醒来的迹象。 难道消息走漏了? 不应该! 还是运气不好,被郡主撞上了。 眼看着那精美的马车越来越慢,最后还一个打横,直接拦在了山道上。 车把式拉住了自己的马。 得亏他们速度也慢下来了,要不然真就撞一块了! 真是疯子啊! 就不怕有别的马车上下吗? 这么想着,左右看看,马车行人都没有。 也是。 要进香的,早上山去了,中午用斋饭,也不会在此时下山。 他们自己就是不想叫人撞见,特特挑了个前后不沾的时间。 耿保元示意车把式上去问问。 车把式大摇大摆去了,见着牛伯,正要开口,却没想到牛伯突然抬手,一手刀劈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牛伯把人架在车驾前的位置上。 因着车身遮挡,耿保元根本没有看到这番动静。 等了会儿不见人回来,也没个声响,他只好自己跳下车,走过来查看状况。 而后,他看到了林云嫣。 林云嫣先他一步下车往后走,面无表情看着耿保元,问:「把人放了。」 「郡主,」耿保元道,「放什么人?」 「很好,你还认得我,」林云嫣道,「太子知道你做什么了吗?」 既然绑人已经曝光,那就不能留活口了。 一个郡主、一个车把式老头,他一个人就能收拾了。 先稳住他们,然后出其不意…… 要不然,真让这小丫头去慈宁宫里告状,别说皇上饶不饶他,太子首先就看不上他这种办事不利的人了。 耿保元抬了抬下颚,道:「既知道小的是为太子殿下办事,那郡主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为好。您下山,小的也下山,桥归桥、路归路的。」 林云嫣呵得笑了声。 她在耿保元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耿保元想灭口。 她又何尝不是呢? 让耿保元去跟李邵告状? 让李邵知道她和徐简又抓到了他的歹事? 下车时,竹箭已经装入袖箭之中。 林云嫣忽然抬起右手,左手迅 速一扣,嗖的一声。 利箭飞出,直刺咽喉。 第233章 深藏不露(二更合一求月票) 耿保元的眼睛瞪大。 他只看到宁安郡主抬起了胳膊,下一瞬,便是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 似乎朝着他射过来,偏他看不清、也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实在太快、也太突然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大脑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 噗—— 飞来的物什力道太大,震得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都没有卸去那股劲道。 甚至,他的双腿的力气也消失了。 整个人直直往后仰着倒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极重。 死亡的恐惧滚滚而来,瞬间便淹没了他。 为什么? 耿保元不明白。 郡主到底做了什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能隔着这个距离取他性命? 哈! 他还想着杀郡主。 原来他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那一个。 使出最后的力气,耿保元的手探向自己的咽喉处。 指尖刚刚摸到细箭,他的眼神散了,彻底无光。 不远处,林云嫣冷冷看着耿保元。 她没有贸然上前去。 猎物咽气之前的那一下反击,最凶最狠。 直到确定耿保元已经死了,林云嫣才放下心来。 「牛伯,」她转身唤道,「把这两个混蛋搬他们车上去。」 牛伯没有动。 他愕然看着眼前状况,脑袋嗡嗡作响。 郡主杀人了? 这不是关键,那汉子强抢民女、抓到顺天府里也是砍头的下场。 郡主是为了救晋家姑娘,也是为了自保。 牛伯看得很清楚,那汉子先前面露凶光,郡主若不动手,他一个只会劈个手刀的老头儿能活命?能保护郡主? 牛伯震惊的是,他们郡主何时有这种本事?又怎么会随身携带暗器? 那是暗器吧? 不近身却致命。 郡主真是深藏不露。 也对。 郡主金贵,又惯爱带着挽月就出门,小姑娘家家也没练什么拳脚,就得有一些保命的暗器。 等林云嫣又唤了一声,牛伯回过神来。 先把那车把式扛回后头的马车上,再小心翼翼把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晋舒挪回郡主的车上,而后又把那耿保元扔上车去。 这么一趟下来,牛伯额头上全是汗。 先前追车时调动起来的情绪,这会儿都还没有停歇,他一面抹汗、一面问道:「现在呢?」 壮实汉子是死了,那个车把式…… 肯定也不能留! 刚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这会儿可不能再脏了郡主的手。 牛伯在耿保元腰间翻了翻,寻出把匕首来。 还来不及下手,忽然听见马蹄声渐近,牛伯吓得一个激灵。 虽然自家拦道的马车已经挪了挪,让出了道,但两辆马车这么停着,别人看了准能记住。 尤其是郡主的车驾那么华美…… 哎呦,大冷的天、又是大中午的,哪位这么「虔诚」,这会儿上山。 下一刻,牛伯听见了再动听不过的呼唤。 骑马来的人唤着「牛伯」,声音还很耳熟,他忙探头一看,大喜过望。 竟是参辰! 有帮手了,这下有厉害帮手了! 牛伯忙回应了声。 林云嫣亦从那马车上下来,冲参辰点了点头。 上午从诚意伯府出发时,她就与陈桂交代过,使个人候在晋家外头。 如果看到她突然从晋家离开、甚至来不及留一句话,就赶紧报给徐简。 徐简自会有判断。 还好先埋了一步棋。 陈桂办事又快又周全,徐简询问下便让参辰来了。 「耿保元带人劫晋舒,我追车下山,到这儿拦住车了,我把耿保元杀了。」林云嫣说得很简单,又把要紧点儿补了补。 参辰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知道郡主这一趟要出些状况,他也没有想到,郡主张口就是一条人命。 撩帘子往车上一看,参辰心中越发惊讶。 他知道国公爷把袖箭给了郡主。 但他不知道,郡主出手,一箭封喉。 厉害! 「这儿交给小的处理,您放心,不会被抓到线索的,」参辰道,「您先忙您的。」 林云嫣对参辰自是万分放心。 善后,他最是在行。 林云嫣只是问道:「国公爷呢?」 「在城里。」参辰说完,本想替他们爷解释几句,以防郡主误会。 再一看,郡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儿埋怨与怪罪,参辰便不多说了。 郡主明白着呢! 林云嫣的确明白。 徐简留城里是两手准备。 她若能把事情在城外了结,只参辰一人足够帮她善后。 徐简一年里也不见得出几次城。 城门守备一旦记住他出城了,回头衙门查问起来,他们固然能寻到一些解释的法子,但别人、尤其是李邵心中的怀疑是止不住的。 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后续行事会添不必要的麻烦。 而若是她失手了,此事最终会走向李邵见到了晋舒。 玄肃可以出手相助,但他在李邵跟前占不到便宜,反正都要撕破脸,徐简不如自己去。 好在,事情结束于这无人往来的山道上。 不会走向最麻烦的结果。 参辰出手极快。 确定那车把式一时半会儿间不可能醒来,参辰把人捆得严严实实。 他又跳下车来,腰上水囊一解,把地上那点儿血迹冲干净。 一面冲,他一面想,他们爷真的教了郡主很多,不止准心练得好,也晓得不随便拔箭。 要不然,这点儿水根本不够用。 跳上车驾,参辰裹紧了他那身雪褂子,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他的马儿跟上,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而林云嫣上了自己的马车,握着晋舒的手,轻轻拍她的脸颊。 「阿舒姐姐?」林云嫣唤着,「晋五姐姐?」 晋舒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到面前之人,她一时愣住了,茫然道:「你是……是郡主吗?」 「是我,」林云嫣道,「你现在在我的马车上,你先醒醒神。」 本能地,晋舒接过了林云嫣给她的饮子。 饮子已经微微凉了,却依然很甜,甜滋滋的绕在口中,让混沌的思绪一下子有个清晰的样子。 「我、我被人抓住了!」她急切道,「我那奶嬷嬷叫人打伤了。」 林云嫣扶着她的肩膀,道:「你现在跟我在一块,奶嬷嬷也没事,她还在寺里,我的丫鬟陪着她。」 「所以,是郡主救了我?」晋舒喃喃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分明记得,奶嬷嬷被一脚踹倒在地。 她都没来得及 呼喊,又被帕子捂住了口鼻,之后便是昏昏沉沉着,什么都模糊了。 她无疑是遇到了大事! 可这会儿,除了后怕之外,晋舒没有那么慌张。 她想,大抵是因为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宁安郡主吧。 郡主与她一样是个姑娘家,郡主也不会害她,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这一点,就给了她许许多多的勇气。 「我不害怕,」晋舒试着弯了弯唇,虽然笑得不似平日一般,但她也努力笑了,「我想知道自己的处境。」 林云嫣颔首,轻声问:「身上难受吗?」 晋舒低呼一声,低头看自己。 衣裳算不得多整齐,但也没有凌乱,四肢软绵无力,却亦没有痛或者伤。 与真正遇到歹人、遭遇歹事,完全不一样。 她确实被人带走了,但她没有遇着那些…… 林云嫣见她有了大致判断,便道:「先不管那两个歹人,自有人收拾他们,也不会有一点儿消息从他们口中传出去。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 一是就此回晋家去,我平平安安把你送到家中,奶嬷嬷等下可以跟着王伯的马车回来。 寺里知道此事的主持、知客僧与小沙弥,都会保守秘密。 二是我们重新上山去法安寺。 我陪你在寺中转转,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还在寺里,等下再一起下山。」 晋舒咬住了下唇。 她当然想选第一个。 她想回家,想抱抱母亲,想在自己的屋子里闷着头睡一觉。 等看到熟悉的家、熟悉的人,她才能更加安心。 可内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回寺里去。 郡主没有与她解释为什么回去。 一如郡主也没有说那两个歹人怎么收拾了。 但不会有消息出去,就意味着封口。 活生生的两个人不见了,家里必定报官、衙门也一定会查…… 晋舒不傻,她看过很多书,不止是读书人的那些经典,还有各种传奇话本子。 回去转转露个脸,对郡主将事情善后有助力。 郡主不直说,是不想让她惊恐下为难,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而她能好好地坐在马车上,全靠郡主相救…… 「去寺里,我担心奶嬷嬷。」晋舒鼓起勇气。 这是她能回报郡主的一点点了。 林云嫣莞尔。 只看晋舒的神情,她就知道不用再问什么「确定吗?想好了?」之类的话。 晋舒的情绪比她预料得还要稳定一些。 隔着帘子,林云嫣招呼了牛伯一声。 牛伯忙调转车头,沿着山道往上。 车厢内,林云嫣一面与晋舒说一些宁宁在诚意伯府里的趣事,一面替她简单整理了额发,后又取了件备着的雪褂子与晋舒披上,戴上帽子。 「这就看不出来了。」她笑着道。 衣裳可以整理,但头发乱了,林云嫣真没法替晋舒再得漂漂亮亮。 还是冬天好,大帽子一戴,全挡住了。 马车在小广场停下。 王伯见晋舒全须全尾回来了,老泪纵横。 晋舒安慰了她几句,便跟着林云嫣悄悄进了寺门。 知客僧亦是长松了一口气。 晋施主平安就好。 至于怎么得救的,歹人下落,不是他们该置喙的。 小沙弥把消息传给住持去,林云嫣与晋舒走小路回到客房。 奶嬷嬷见了她们,一把抱住晋舒,捂着嘴低声哭。 林云嫣与挽月道:「等下先去打水,就说晋姑娘歇午觉醒了要擦脸。」 挽月心中有数。 等晋舒与奶嬷嬷都收拾整齐了,林云嫣挽着晋舒在寺中走了走,大殿里拜了拜,又与碰面的香客互相行一佛礼。 时候差不多了才从寺中出发,两辆马车下山进城,一直到晋家里头。 晋家后院,依旧欢声笑语的。 听说两人回来了,晋宁兴高采烈出来迎接。 林云嫣把晋宁抱起来,一道进了老祖宗屋里。 晋家大太太正哈哈笑着:「我就说她们……」 话到嘴边,她自己一怔。 母女连心,晋舒状况对不对劲,她一看就知道。 再想到郡主先前急切离开的样子,大太太的呼吸一紧。 寻了个由头,晋家大太太把晋舒与林云嫣带到了自己屋子里,只让心腹嬷嬷守着。 许是挨着母亲了,晋舒眼眶一红,泪水簌簌。 大太太便安慰她,便听林云嫣说了状况,这一番来龙去脉,听得她眼冒金星。 这若不是郡主及时相助,阿舒岂不是…… 「谁干的?」大太太咬牙切齿。 林云嫣摇了摇头。 晋家大太太一下子就会意了。 是啊。 郡主既然能想到阿舒会出事,那她一定有线索,救人那段郡主说得模糊不清,但其中凶险能猜想不到吗? 郡主知道得很多,她只是不想事事都与告诉阿舒。 因为阿舒大起大落间,扛不住那么多消息。 等让她再平稳些,家里商议好了之后,再一点点告诉她。 「让人备热水,阿舒泡澡暖暖身子?」晋家大太太安排着,等把晋舒支开了,这才请林云嫣再借一步说话。 林琅亦猜到些状况,寻了过来,一脸凝重。看書菈 「姑母还记得那天宁宁认错的姑娘吗?」林云嫣道。 林琅颔首。 晋家大太太也点头,她听说了那天事情。 「那是鸿胪寺卿刘大人的儿子的外室,前几天太子殿下偶然遇见她,多看了两眼,」林云嫣道,「说不好太子从谁那儿听说阿舒姐姐与那外室有几分相像,他身边那个叫耿保元的侍卫就来劫人了。」 晋家大太太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竟然是太子殿下? 堂堂皇太子,身边侍卫做出这种事情来? 「且不说证据不证据的,状告太子,阿舒姐姐就……」林云嫣与两人分析了一遍,「没有什么比阿舒姐姐更要紧。 她没有受伤,没有遇着坏事,她好好的。 她不该被那些流言蜚语连累。」 晋家大太太泪水盈眶。 是啊。 郡主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保住阿舒的名声,她感激至极。 作为母亲,有什么比阿舒更要紧的吗? 第234章 什么倒霉玩意儿(双更合一求月票) 一时之间,各种想法充斥着晋家大太太的脑海。 混杂且纷乱,像是一只被各色针线挤满了的篓子,想从中寻个线头出来都难,更别说梳理各种结头了。 林琅轻轻拍着大嫂的背,替她平稳着情绪,同时问林云嫣道:「云嫣,那歹人……」 姑侄两人亲近,一来二去的眼神里,林琅便确定了。 那下手的歹人应是死了。 林琅深吸了一口气。 小姑娘家家的,竟然能把那行凶之人给…… 兴许是出其不意,兴许是其中有人相助,但总归是「一条人命」。 若真的闹得沸沸扬扬之时,阿舒的名声毁了,云嫣难道就不受影响了吗? 哪怕她是郡主,哪怕她是救人心切,哪怕那混球被揪到衙门里也是砍头的命,但云嫣说得对,流言蜚语连累人! 背负上人命官司的云嫣,一样被连累。 林琅的心一下一下,揪着痛。 明明是两个懂事又乖巧的好姑娘,却遇着这种状况。 她得替阿舒着想,她更要替云嫣着想。 「大嫂,」林琅整理着思路,轻声细语与晋家大太太分析状况,「被云嫣抓到的只有那下手的侍卫,而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他知不知情都是两说。 我们说他指使手下,他能推得一干二净。 我们难道还能跟圣上去争论他的宝贝儿子是不是背后真凶吗? 争不赢的,哪怕一时占了上风,最后一败涂地的也一定是我们。 太子最多就是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进御书房里挨圣上两句,来我们家里给老爷们赔个礼。 他本就对阿舒有想法,可大嫂愿意之后……」 晋家大太太的呼吸一凝。 林琅的话句句有理,心里即便难受至极,大太太也听进去了。 唯有这最后一句,她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凭什么? 凭那人是太子殿下? 他被「污蔑」了,他为了「赔礼」,他不走歪门邪道,他要把阿舒名正言顺地带走。 可去他的名正言顺吧!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这不单是要阿舒的命,这是连她的命也要一块收了。 「我们要保住阿舒,」晋家大太太捏着林琅的手,她心神乱着,手上劲儿大了都没有察觉,「我知道告不过太子,真去打官司,就是把阿舒架在火上烤,让全城老百姓都指指点点看热闹。 郡主啊,我万分感谢你救了阿舒,要不是你,之后…… 我现在心里乱,说话也不周全……」 林云嫣浅浅笑了笑。 伸出手,包裹着晋家大太太的手,沿着手背的筋骨细细抚着,让她平顺些,也慢慢松开了林琅的手。 「事情已经发生了,得自己迈过去,」林云嫣柔声道,「想想家里人,想想阿舒姐姐,她还要你的支持呢。 之后等晋家姑父们坐下来,家里一道拿定主意。 若瞒下,所有人都当没有这回事,阿舒姐姐只是去庙里进香,我去寻她玩了,傍晚一块回来而已。 若真要撕开来……」 晋家大太太道:「会瞒下的。」 林云嫣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她还要回诚意伯府。 走出屋子,看着天边淡淡晚霞,她轻轻笑了笑。 正如姑母说的那样,此事无论如何,都会被定为耿保元行凶,与太子无关。 想要将之盖到李邵头 上,唯有「真凭实据」。 她悄悄跟着耿保元,与跟着李邵的玄肃会合,把事情张扬开来,让左邻右舍、街头巷尾的人都看到太子对晋舒行歹事。 可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那状况下,晋舒会比从前更惨,她还如何活下去?ap 晋舒是受害者,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因与玥娘的神似就丧命…… 一条无辜性命,与见死不救当黄雀,两者之间,林云嫣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她想,徐简也是一样的。 扳倒李邵很难,他们还要想很多办法、寻许多机会,但这办法与机会,不应该建立在「牺牲能救之人」的前提下。 屋里,晋家大太太缓了许久,直到晋舒梳洗干净了,她才硬打起精神来。 手上拿着帕子,亲手替女儿擦拭长发,大太太看着镜子里的娇柔面容,眼眶隐隐发红。 「阿舒,」大太太道,「你不好受,母亲也一样。可你看,你好好的,外头也风平浪静,我们一起把这个坎迈过去。不要辜负了自己,也不要辜负了郡主。」 晋舒垂着眼,轻声道:「我没有那么怕,真的,我睁开眼看到的是郡主,我们一块在寺里走了走……」 后怕当然后怕,却也仅仅如此了。 会遭遇什么,全是想象,实际没有发生过,因而连想象都是虚的。 就像是那鬼怪异志,叫那惊奇可怖的故事给吓着了,夜里睡不着觉,睁眼闭眼都不安,但是心里很清楚,天会亮的,只要有了光,脑海里幻化出来的妖怪就都不见了。 至于被捂住口鼻迷晕的经历…… 固然不好受,但她能迈过去。 夜色渐渐笼罩京城。 一锅红焖鸡肉,肉香皮滑,颇为下酒。 李邵十分满意。 从雅间里出来,见侍卫钱浒皱着眉头、心神不宁,李邵便问了一句:「怎么?没吃饱?」 钱浒忙摇了摇头:「小的有点担心耿保元。」 李邵奇道:「他一个大活人,又有功夫在身,还用得着你担心?说起来他今儿告假是做什么去了?」 钱浒吞了口唾沫。 那日见太子若有所思,他和耿保元就起了念头。 之后仔细一合计…… 耿保元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脑子,安排起来一套一套的,就那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那位姑娘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钱浒听得一愣又一愣,最后没敢真点头。 他有贼心没贼胆! 耿保元倒也不为难他,绑人这种事,有一个瞻前顾后的同伙儿,只会坏事。 据钱浒所知,耿保元踩点去了。 先去那法安寺里转转,最好能弄清楚那位姑娘的身份。 当然,贼不跑空。 马车、袋子都得备好,万一赶巧遇上了,立即就能得手。 只不过,事成之前不能告诉太子殿下。 毕竟他们不知道刘公子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一丁点儿都不像,白白叫太子失望一回。 刘公子怎么样,他们不管,可他们两个是要在太子跟前做事的。 钱浒不参与绑人,心里却十分记挂此事,眼看着一整天过去了,耿保元那儿没有一点消息…… 虽说一击必中的可能性很小,但踩点踩出什么结果,怎么也不来说一声呢…… 他钱浒没用归没用,听个响还是行的吧。 心里发虚,钱浒又看了太子一眼。 见殿下还等着他回话,他顾不上再多思量、冲口而出道:「他好像是说,要 给您去抓一只羊回来。」 此羊显然非彼羊。 就是李邵没听出来,还以为就是只大肥羊。 「那你担心什么?他还能被羊顶翻了吗?」李邵哈哈一笑,「抓羊也好,明日烤两条羊腿,再切点儿肉炖个锅子。」 钱浒附和着笑了笑。 到第二天早上,该换班的时候,钱浒就真的笑不出来。 阮保元没有出现。 侍卫缺值,李邵嘴上嫌弃了几句就没有再提。 内侍又调了个人少来顶差事。 钱浒顾不上回家歇觉,直接寻去了耿家。 耿家老爹浑然不知:「他昨儿不是当值吗?告假了?担心什么,他又不是什么丫头片子,出门不会吃亏的。就那身板,谁敢打劫他啊!叫我说,怕是老毛病犯了,躲哪儿赌钱去了吧。你可替他瞒着太子啊,要不然这饭碗丢了,可怎么是好?」 钱浒没辙了,怏怏回家。 又到天黑,他再次来到耿家,得知耿保元依旧没有踪影,钱浒后背汗毛直立。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了! 耿家老爹这会儿也有些急。 他就怕耿保元陷在哪个赌局里赌了个昏天暗地! 输多少银子先不说,明儿再不好好当侍卫,饭碗就真丢了! 太子殿下跟前做事,多好的肥差啊! 近有月俸,远有前程,眼红的人数不胜数。 耿保元自己不争气,被人抓住缺值的小辫子,那可怎么是好? 「走走走,陪我去几个赌场转转,我非把那臭小子逮回来!」耿家老爹提着拐杖,招呼钱浒。 钱浒并不信这话。 他总觉得是法安寺那儿出问题了。 可眼下城门已关,他也寻不到寺里去,想了想还是应了耿家老爹一块去。 万一呢…… 当然,事实证明,没有这么万一。 他们寻到了快四更天,依旧毫无收获,人家地盘上甚至都没有见过耿保元。 钱浒一整夜没休息,等到了换班时候,精神萎靡极了。 内侍见状,好一通训斥。 不止钱浒「心思不在保护太子上」,耿保元更是「人高马大还留着根、比杂家这种没根的都不像话」。 李邵从屋里出来,听见那内侍骂得凶,便又问了一句。 内侍气呼呼地直告状。 李邵听完,上下打量了钱浒好几眼:「你和耿保元在搞什么鬼?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钱浒额上直冒汗:「没、没有……」 「那他是叫肥羊宰了吗?」李邵喝道。 昨儿想好了烤羊腿、炖羊锅,结果连个羊影子都没见着,得亏没有去御书房与父皇说一声,要不然他得从街上买只羊给父皇烤上! 钱浒一个冷颤,噗通就跪下了:「殿下、殿下息怒,其实是耿保元他、他……」 在李邵的冷眼注视下,钱浒战战兢兢说了来龙去脉。 「前回说与玥娘有些神似,耿保元就想去探一探。」 「去了就没回,他家里都找不到他人。」 「小的担心他出事。」 「哎呦!」 话说到一半,钱浒的肩头就被狠狠踹了一脚,身子一歪摔坐在地上。 李邵尤不解气,又是一脚狠的:「什么探一探?我看你们就是想绑人吧?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 「小的、小的……」钱浒痛得连连倒吸冷气。 这不对啊? 殿下竟然会反对这事? 难道说,从头到尾耿保元想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 李邵骂道:「事先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去绑人,不止没绑回来、还把自己给弄没了! 要我说,准是踢到铁板,绑人不成反被人抓了。 回头被人捆到衙门里,他耿保元说都是他干的、跟我没关系,单慎能信他?」 李邵越想越气。 得亏徐简不在顺天府坐着了。 要不然以徐简那无中生有、火上浇油的能耐,还不知道要在父皇面前如何抹黑他呢! 这么一想,李邵扭头与那内侍道:「绑人都能绑出事,就这还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侍卫呢!」 内侍连声与李邵说好话,哄他脾气。 钱浒呆坐在地上,想了又想,悟了。 绑人没有错,错的是耿保元失手了,会连累到殿下。 那是能让顺天府、御书房听见风声的事情吗? 绝对不能! 钱浒忙重新跪正了,磕着头与李邵道:「殿下训斥的对,耿保元办事不利,危害殿下。 只是他现在下落不明,他那老爹见不到人,衙门开印后一定会报官。 等顺天府插手,万一查出些什么来,殿下真叫耿保元给连累坏了! 小的以为,眼下由小的去法安寺打听打听,若确定那耿保元出事了,就与耿家老爹说说明白,给他比银钱,别让他生事。」 李邵脸上很不好看。 银钱,他不在乎,给出去多少,他也不心疼。 他就是不服气! 底下侍卫弄出来的麻烦,却由他的银钱来善后,真是见了鬼了! 晦气! 什么倒霉玩意儿! 前回这两人说起来时,他也没表态,怎么他们就自说自话成这样了? 「那天说是刘迅跟你们讲的吧?」李邵问了,与那内侍道,「去,把刘迅给我叫来!」 不多时,刘迅就赶来了。 这是他头一回进太子东宫,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最激动的当然是他那噗通噗通的心跳了。 说起来,那两个侍卫但凡不是个蠢的,应该听懂暗示了吧? 过去几天了,莫不是已经得手了? 也是! 太子身边的侍卫,身手出众,绑个手无寸铁的娇柔姑娘,还能有失手的可能? 那不是贻笑大方了! 他作为提供消息的人,大功劳占不上,小好处总该有一些。 刘迅满脑子想着这些,直到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钱浒。 好像、不太对…… 第235章 倒霉蛋 刘迅一见钱浒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这绝对不是事成该有的模样。 可要说失手…… 刘迅想不到任何失手的可能。 莫非,是那女子不合太子殿下的心意? 不够身娇体软?不会伺候人? 哎呀殿下真是的,又不是多么你情我愿的事情,还指望人家姑娘多么乖巧吗? 不过,退一步说,殿下何等金贵出身,从来都只有身边人讨好他。 一直被人捧着,可能一时之间真就体会不到那等带着蛮力的奇妙滋味。 刘迅一面想着,一面左右看了看。 太子殿下不在院子里。 刘迅赶紧上前一步,在钱浒身边蹲下身子:「小哥啊,你犯了什么错才被殿下罚跪?」 钱浒瞪了刘迅一眼。 明知故问! 好像也不对。 一如他自己没有想到殿下会反对、生气,刘公子可能也没有想到。 说到底,都是耿保元失手惹的祸。 钱浒忙不迭、长话短说,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刘迅听得目瞪口呆。 耿保元去踩点,把人踩没了? 不可能吧? 还来不及再多细想,得了内侍传话的李邵背着手、黑着脸从正殿里走了出来。 「刘迅。」他咬牙切齿着。 刘迅抬头看去,对上李邵那张气汹汹的脸。 他是站起身行礼呢? 还是就着下蹲的动作、干脆跪上一礼?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当口,黑色鞋底迎面而来。 李邵一脚踹在了刘迅的肩膀上。 刘迅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愕然看着李邵。 边上,钱浒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他不久前才挨了两脚,别看殿下拳脚功夫一般,踹人力气真大。 他一个习武的侍卫都骨头痛,刘迅那种书生,怕是肉都发青发紫了。 居高临下,李邵看着刘迅,问道:「你跟他们两个替什么法安寺、什么相像的?」 刘迅捂着肩膀,痛得一连吸了好几口冷气。 没想到,殿下竟然这么生气! 这怎么与父亲说的不一样? 殿下不止没有高看他一眼,反而一副要拿他出气的样子。 李邵又骂道:「绑人,亏你们想得出来!你别不是和徐简关系很不错,替他给我挖坑吧?」 额头上冷汗直冒,刘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据理力争。 幸好父亲有先见之明,才不至于惹火烧身。 他要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那什么徐简不徐简的,不是现在的重点了。 否则,彻底得罪了殿下,以后这条路走不通了…… 顾不上肩膀疼痛,刘迅跪好了,道:「殿下,我那日确实说过法安寺,我曾在寺中险些认错人、闹笑话。这话是有哪里不合适吗?」 李邵愣了下:「你没有让他们绑人?」 「绑人?」刘迅连连摆手,脑子飞快地把那日刘靖的说辞搬了出来,「那是砍头的买卖,我哪里敢!殿下,您问问钱侍卫,我可说过一句绑人抢人的话?」 李邵看向钱浒。 钱浒回忆了一下。 刘公子确实没有说过,都是他和耿保元自以为是地揣度了殿下的心意…… 他也没有诬赖人,老老实实这么说了。 李邵一听,又看了刘迅几眼。 都是别人自作主张,这么想来,这刘迅也是个倒霉蛋? 李邵大清早起来当了一回倒霉蛋,一肚子气还鼓囊着,这会儿弄清楚了刘迅在其中的处境,不由地,稍稍舒坦了一些。 刘迅看出李邵火气缓和了些,略松了一口气,往前爬了两步,提议道:「殿下,眼下还是寻那耿保元要紧。我与钱侍卫一块去法安寺里打听打听?」 李邵看了眼刘迅肩膀上的脚印,绷着下颚,淡淡哼了一声。 他是不会为自己刚才踹刘迅的那一脚赔礼的。 答应刘迅的建议,已经是给他脸了。 目送李邵回大殿里,刘迅和钱浒才爬起身来。 一个肩膀痛得满头大汗,一个两腿麻得挪不开步子。 这会儿谁也别嫌弃谁。 互相支撑着缓了缓,才一块往宫外走。 直到上了马车,一路出城往法安寺去,刘迅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钱浒也缓过来了,这一回没有长话短说,把先前两人怎么商量的、自己又是如何退出的,都一一告知刘迅。 刘迅听得直摇头。 这两人确实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也揣度了殿下心意,可就是把事情办坏了! 钱浒没胆子,让耿保元缺了个帮手,更要命的是那耿保元。 看着是人高马大,怎么下手如此靠不住。 白瞎了那身量! 刘迅腹诽了好一通。 马车停在寺外,两人商量了几句,去与知客僧打听。 先由钱浒出面,他比划着:「初八那天,可有一个小胡子来上香?这么高、还挺壮。」 知客僧回礼,答道:「是有这么一位施主。」 「他人呢?」钱浒忙追问。 「上了香就离开了。」知客僧又答。 钱浒心急着又问了些,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佯装进寺里转转去。 隔了一会儿,刘迅才露面。 钱浒打听耿保元,刘迅则打听晋舒。 「晋姑娘可曾来上过香?」他问,「先前家母进香遇到过她,颇为投缘,说是若有机会,还想再与晋姑娘讨论佛礼。」 知客僧念了声「阿弥陀佛」。 先前那人只问小胡子,知客僧倒能理解为「小胡子不见踪影、熟人来寻」。 一人做事一人当。 小胡子为非作歹,但怪不到熟人头上。 可现在这书生再问晋姑娘,知客僧心里明镜一片。 别以为一前一后错开来,他就看不出他们两人是一伙的。 而且,他们都知道小胡子是为晋姑娘而来的寺里,显然对小胡子的恶事知情。 清亮的眼睛定定看了刘迅几眼,知客僧暗暗想着:相由心生。 这么施主五官俊秀,但他的眼底却失了平和,多了急利。 「施主,」知客僧道,「有缘自会相见。」 刘迅干巴巴笑了笑。 这个回答,与他印象里念经念傻了的和尚很贴切。 却不是他想要的。 刘迅也不管了,硬着头皮问道:「初八那天,晋姑娘来过吗?」 第236章 真话都没人信 知客僧深深看着刘迅。 刘迅抿着唇,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 念经念傻了的和尚,总不能说瞎话吧? 只听那知客僧道:「那日晋施主来过寺里。」 刘迅闻言大喜。 叫他们猜对了! 本能地,收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哪知道牵扯到了疼痛的肩膀…… 刘迅倒吸了一口寒气,才没有痛得叫唤出声来。 他忍着剧痛,颤声与知客僧道了声谢。 不远处,钱浒竖着耳朵,听了大半,看向刘迅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好啊好啊! 这是只大尾巴狼! 刘迅分明就知道那姑娘姓什么,先前却一点口风都没有漏。 说什么没有绑人的心,骗骗殿下而已! 躲在背后出主意,让别人冲前头,出了事情还全给撇干净。 要他钱浒说,刘迅这种人才是焉坏焉坏的。 等寻到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在太子殿下跟前告这小人一状! 想是这么想,钱浒面上没有表露。 两人绕开山门,一直走到大殿后头,凑在一起一合计,又寻人打听去了。 「小胡子?在下印象不深,知客僧怎么说?」 「说他中午就下山了?那肯定走了,在下中午在斋堂吃饭时不曾见过。」 「眼下有泪痣的姑娘?下午还在大殿那儿拜呢。」 「那姑娘呀,大早上就来了,中午倒是没有看到她。不过我午觉起来,遇着她那儿丫鬟打水,说是也才醒呢。」 「那丫鬟好像是别家的,主家与那姑娘很熟稔,我听见都唤她‘郡主。」 「郡主何时来的?中午吧?走是下午一道走的。」 钱浒越打听越迷糊。 郡主?怎么还牵扯上郡主了? 刘迅越打听越不安。 郡主?莫不是林云嫣?怎么又和郡主有关? 两人刚要整理下思路,却被住持带了两个武僧寻到了头上。 「二位施主,在寺里随意打听这那,不太合适吧?」 再多由头,也比不过武僧手里的棍子。 刘迅打不过,钱浒不敢打。 废话。 把法安寺惹急了进京告状,说他们打搅佛门清净地…… 殿下能再踹他们几脚。 两人只能怏怏下山。 行至山脚,刘迅灵光一闪。 前回诚意伯府的马车出事,顺天府曾向山下茶铺问话。 那茶铺老板记性不错,多少马车、何时上下,他记得一清二楚。 刘迅急忙让车把式停车,也去向那老板打听。 「郡主车驾?上头写大名了吗?没写我怎么认得。」 「小胡子?没见过。」 「上山的车和下山的车?没记住!」ap 「你又不是衙门的,凭什么都告诉你?你有事情去报官,大老爷问了我就答。」 「什么态度?做买卖的态度!」 「进来一碗茶不要,一个劲儿问东问西,果然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刘迅莫名挨骂,脸上火烧似的。 再买碗茶? 买个屁! 刘迅愤愤然上了马车。 茶摊老板看着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 他见过多少走南闯北的人? 不敢说一眼辨忠女干,但有没有恶意还 是能看出来的。 这年轻书生打听这么多,摆明了没安好心。 他才不会告诉他一点消息呢。 马车上,收获有限的刘迅与钱浒大眼瞪小眼。 「刘公子,你怎么看?」钱浒问道。 刘迅看法很直接,很简单。 于他自己。 今天真是倒霉。 先挨太子脚踢,又被赶出寺庙,连路口摆摊的都敢给他脸色看。 呸! 处处碰壁,碰得一鼻子灰。 于那耿保元…… 刘迅直觉与林云嫣有关。 那位郡主太邪乎了。 学会时,陈桂冒出来问东问西。 彰屏园里,她不止全身而退还片叶不沾身。 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寺中…… 她像是有通天的眼睛,事事看在前头,事事安排在前头。 哪怕事后刘迅与刘靖分析此事…… 父亲都吃不准郡主是不是有意针对。 毕竟,天下怎么可能真有未卜先知之事? 知道他偷得了题目,提前让陈桂在各家学会诗会露面? 知道耿保元要下手? 他刘迅都不知道耿保元初八动手! 更离谱的是,耿保元怎么失手的? 刘迅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太子? 让太子相信,宁安郡主能把耿保元撂倒,那还不如相信耿保元欠下一屁股赌债自己跑了。 前回,单大人说,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傻子。 这一点,太子应该也一样。 刘迅没有糊弄殿下的意思,只是他解释不通。 自暴自弃着,刘迅反问钱浒:「如果我说,耿保元绑人被郡主发现,被郡主收拾了,你信吗?」 钱浒问:「收拾了?」 刘迅木着脸往下说:「绑了,杀了,埋了,总之就是回不来了。」 回应他的,是钱浒深深的一眼,一言难尽。 果然…… 刘迅长叹了一口气。 真话都没人信! 他是没有证据,但他认为这就是真相。 「那你说,」刘迅颓然着,「我们怎么回禀殿下?」 钱浒答不上来。 按说,初八那天,耿保元踩点应该是遇着那姑娘了。 以耿保元的性格,先下手为强,可他…… 钱浒左思右想,好像也只有刘迅说的内容行得通。 郡主半路截胡,救下那姑娘,还把耿保元埋了。 行得通,却不等于能达成。 除非宁安郡主能打能杀,能把耿保元打趴下…… 屁嘞! 他钱浒没有见过郡主吗? 小丫头一个,个头甚至没有耿保元的胸口高,真真在细胳膊细腿。 耿保元得都没用才能被郡主拿下? 这厢,钱浒也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还是跑了吧,那耿保元欠赌债跑了……」他道。 刘迅撇了撇嘴。 看吧。 刚还把他当傻子看,到最后不也就只能得出这么一结论。 大哥不说二哥。 殿下要骂就去骂耿保元。 耿家老爹怕被追债,也不会去报官,省得绑人的事再曝光。 两人算是达成了默契。 东宫里,李邵听完两人的话,黑着脸把他们轰 了出来。 刘迅没敢再去触霉头,先回了家里。 进了书房,想要换身衣裳,才察觉到那肩膀已经痛到麻木了。 他解开来,对镜照了照。 紫红紫红的。 一大块淤伤。 殿下下脚可真重啊! 第237章 可惜 桃核斋。 徐简正在书房里。 棋盘摆在桌上,左右各摆一棋篓,依旧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听见脚步声,徐简抬起眼,看着推门进来的人。 来的是林云嫣。 随着她开门关门,冷风裹着薄雪漏进来些。 林云嫣解了雪褂子,稍稍去了去身上寒意,这才在桌边坐下。 匆匆看了眼棋盘,林云嫣只能想到一个词:星罗密布。 黑白交错纵横。 除非能给她一刻钟的工夫细细分析,要不然,怕是连谁占了上风都看不透彻。 徐简捏着棋子,一面落子,一面说事。 「耿保元已经埋了,那车把式进京半年多,是耿保元的赌友,光棍一个,上无老母下无妻儿,他失踪了也没人会替他报官。」 「一问三不知的,欠了耿保元银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人关在山上,饿不死也跑不了,先留着吧。」 「李邵应是不知情,听说在东宫发了好大一通火,钱浒和刘迅都挨了好几脚。」 林云嫣正听着,闻言倏地抬起眼:「你连东宫的事情都知道?」 徐简啪嗒落下一字,垂着眼帘,神色淡淡:「你在慈宁宫有线人,我怎么就不能往东宫里安排?」 林云嫣睨着他。 这是两回事。 徐简分明避重就轻。 可转念一想,以徐简的谨慎与习惯,既要与李邵作对,提前往东宫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动不得,甚至透出那么一点儿苗头,都容易被反将一军。 不过,不起眼的小内侍、小宫女、老嬷嬷,倒是好用。 暗子先埋下。 它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它在棋盘上的位置,它边上其他棋子的带动…… 大盘大棋,都是从起眼的、不起眼的落子开始的。 林云嫣没有追问那线人是谁,只道:「刘迅也挨踹了?就李邵现在那样的,能不能踹上劲?」 现在的李邵,与将来的李邵,身量上也有不少变化。 年岁增长,个子窜得飞快,未及弱冠就比他那恩荣伯府的夏家舅舅们都高出了半个头,一副很快要赶上高大的圣上的样子。 属实是,长势喜人。 若是叫那样的李邵踹一脚,肯定比现在得劲。 以刘迅那书生身板看,恐是骨头都要断上两根。 「可惜,踹得早了几年,」林云嫣嘀咕着,末了又道,「算了,等过几年,李邵指不定还得继续踹他。」 没有机会,她创造机会就是了。 徐简听得好笑不已。 自个儿都没有长起来,就关心别人长得快不快。 「还过得去,」徐简道,「刘迅请了大夫。」 林云嫣眉宇一扬,眼中笑意闪闪。 不用说,刘家这回请大夫得小心翼翼。 不仅不能和前回似的,恨不得从千步廊到京城门,人人都知道刘迅病得厉害,甚至还要反过来,得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敢说他被李邵踹了? 敢说他为什么被李邵踹了? 刘迅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哑巴吃黄连。 徐简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棋子。 小郡主心情不错,也不枉他压住了那几句揶揄。 「刘迅与钱浒去过法安寺,没有什么收获,只能禀李邵说耿保元欠赌债跑了。」 「钱浒去了耿家那儿安顿了下。」 「想来,开 印之后,单大人不会接到报案,让他满山找人了。」 林云嫣心里有数了。 后续收场,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厢一定会遣人上法安寺,她与晋舒下午在寺里转转、一道下山,就是最好的收尾。 即便有人生疑,也拿她无可奈何。 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 倘若晋舒那日惊恐下没有再上山的念头…… 林云嫣也能把事情抹了,稍微麻烦些而已。 还能比他们一步步谋算李邵更麻烦? 「姑母让人来家里说过,阿舒姐姐精神不错。」 「晋家那儿选择不往外声张,明智之选。」 「祖母与父亲也知道这事儿了,很是生气,对李邵亦十分失望。」 「他们以为耿保元是参辰杀的。」 这下,轮到徐简听笑了。 也是。 小郡主再有能耐、再多谋划,也不敢叫她祖母与父亲知道,一箭封喉出自她的手笔。 帮小郡主收拾、处理,是他该做的。 甚至,他出手迅速、时机准确,还能被夸个又及时又完备。 教小郡主使暗器…… 诚然是防身之术,他们也能分清好赖,但是,吓人了些。 笑归笑,徐简又道:「耿保元,可惜了。」 耿保元是混账,与他们两人也有仇。 可他本来可以是一枚发挥作用的棋子。 有这种混账在旁,会越发激发李邵心中的恶。 有狼有狈,才能为女干。 把李邵身边那些拱火的、添事的的混账都收拾了,让他少了做恶的左膀右臂,这人也不会端正起来。 李邵无法可救。 林云嫣明白徐简话里的意思。 当日已经打了照面,情况又危急,她只有杀了耿保元。 此事固然是对的。 就是,确实可惜了些。 想了想,她道:「那一脚,应该不至于把刘迅给踹跑了吧?」 少了耿保元,可不能再少一枚棋子了。 要不然,损失颇大。 徐简轻笑,淡淡道:「刘迅难说,但别小瞧刘靖。」 一条捷径就在眼前。 除非那路堵得彻彻底底,看不到一点儿希望,否则刘靖不会放弃。 刘靖当然不会想不开把刘迅催到死路上去,但父子之间,原就没有一个绝对。 最后催成什么样,就不受刘靖掌握了。 大事说完,徐简与林云嫣说起了旁的。 「上午我看何家嬷嬷,似是有些心事,」徐简道,「我问她,她打马虎眼。」 林云嫣会意。 虽然说,谁都会有心事,搁在往常,徐简见对方不愿说,大抵就不多问了,但偏偏是这个时候。 从前,何家嬷嬷到底是为何「病故」的,这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 林云嫣起身,去了厨房里。 何家嬷嬷坐在灶台前,看着火候。 见林云嫣来了,她忙起身:「郡主与国公爷有吩咐,怎么不让参辰过来?」 「我来寻嬷嬷,」林云嫣莞尔,她也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国公爷很担心嬷嬷。」 何家嬷嬷的笑容凝在了嘴边,局促地搓了搓手。 第238章 又在打什么主意 见状,林云嫣干脆也搬了把杌子来,拉着何家嬷嬷一块坐下。 何家嬷嬷讪讪道:“没有什么大事。” “我观妈妈神色,莫非是不好与国公爷说道的话?”林云嫣道,“那不如告诉我,若的确不好叫他知道,我编个由头去回他。” 何家嬷嬷听了,哭笑不得。 见郡主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只好道:“ 《燕辞归》第238章 又在打什么主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39章 迟早得疯 林云嫣的眼睫眨了眨。 这话听着耳熟。 但状况其实截然不同。 祖母是一肚子话想说、却习惯于先铺垫一番,而不是直来直往。 林云嫣这会儿其实没有任何念头。 没有打主意,也不是想铺垫。 她的“点到为止”,是因为无需多言。 不过,徐简这简单明了的反应,也已经彰显出了他 《燕辞归》第239章 迟早得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0章 好心办坏事 夏嬷嬷闻言,走到徐缈身后,仔细替她整理碎发。 “听说郡主性情好,夫人您又这么和善,奴婢想,您和郡主一定能相处融洽的。” “夫人放心,一点儿都不怠慢。” “还是快些请郡主过来,别叫她久候。” 徐缈笑了起来:“说得对,我真是的,一高兴起来就顾前不顾后的。” 那僧人去引林云嫣 《燕辞归》第240章 好心办坏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1章 迅儿在骗她 观徐夫人忧心神色,林云嫣知道,对方一定很挂念刘迅的伤势。 因而,她也不再多说旁的,自然而然地结束话题,起身告辞。 徐缈送走林云嫣,转身与夏嬷嬷道:“郡主真是贴心。” 与郡主说话,让徐缈感受到了妥帖。 明明是头一次坐下来说家常,却一点没有突兀之感。 也有些本以为不容易展开 《燕辞归》第241章 迅儿在骗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2章 他们一块瞒着我 不打听还不要紧。 一出去打听,夏嬷嬷只觉得脑袋里咚一下、又咚一下,就像是京城那么多寺庙庵堂的钟鼓全在她耳边了。 公子养了个外室,就在水仙胡同里住着。 公子在学会上被揭穿,还被带去顺天府问话,一问才知道他让外室偷了题。 公子和郑琉姑娘落水倒不稀罕,但公子是追着郡主去的,这又是什 《燕辞归》第242章 他们一块瞒着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3章 她的心魔(两更合一求月票) 夜色浓得似雾。 徐缈躺在床上。 她的身侧,刘靖已经入眠,呼吸平稳又绵长。 徐缈听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声。 她为着迅儿的事情辗转反侧,老爷却能倒头就睡。 在这点上,老爷比她强太多了。 想来也是如此的。 这么多年,外头风风雨雨都替她遮挡了,没有经历过什么,她也确实 《燕辞归》第243章 她的心魔(两更合一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4章 没事找事(两更合一求月票) 夏嬷嬷收拾了水盆。 转头一看,徐缈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都恹恹的。 “夫人,”夏嬷嬷走到她身后,柔声宽慰道,“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您得打起精神来。公子年轻荒唐,好在他还能听进去您和老爷的话。” 徐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的不是这些。” 夏嬷嬷闻言微怔:“那您……” 《燕辞归》第244章 没事找事(两更合一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5章 头昏脑涨就对了(两更合一) 桌案上,厚重的文书叠得很高。 饶是被这些文书遮挡着,徐简也知道李邵在瞪他。 意料之中。 这些文书是他特意让郎中选出来的,最能体现礼部日常政务事宜,有板有眼。 圣上那儿问起来,也能说得通。 毕竟,具体到每一件事情上,若有个变通,也得是在知晓基础上来变通。 否则就成了 《燕辞归》第245章 头昏脑涨就对了(两更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6章 张弛失衡(两更合一) 迟了半刻,徐简才与几位大人们拱手行礼。 而后,他状似左右一张望,问道:“不知殿下去了何处?” 几位大人亦不知情。 刚都忙着说事情,真没人时刻关注太子。 有小吏急急来禀报:“胡公公让小的给国公爷带个话,殿下有事要先走。” 话音一落,见徐简抿唇、神色之中似有担忧,一位官员忙 《燕辞归》第246章 张弛失衡(两更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7章 不是贡酒(两更合一求月票) 生辉阁。 陈桂站在自家铺子前面,眼中饱含泪水。 他是叫巷口弥漫着的炮仗烟雾给熏的。 那真是浓得云里雾里,笼得什么都看不清楚,还格外刺眼睛。 偏就架不住心中的欢喜,连眼泪那都是喜悦的眼泪。 前一刻,仪仗还未抵达巷口,廖子就流星似的飞跑回来,好一通比划。 “郑元合,就 《燕辞归》第247章 不是贡酒(两更合一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8章 其中有诈(两更合一) 月色皎皎。 林云嫣站在廊下等候。 挽月听说她要进宫,颇为不可思议:“这个时辰过去,宫门都要关了。” “今儿谢恩宴,”林云嫣解释道,“会晚一些。” 挽月这才点了点头,帮着牛伯一块整备马车。 林云嫣看了两人一眼,又偏头看向那厢与林珣说着话的陈桂。 陈桂刚才那欲言又止的 《燕辞归》第248章 其中有诈(两更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249章 是儿臣让人换的酒(两更合一) 卓公公更加不自在了。 他想,一定是地窖里太闷了。 “郡、郡主,”卓公公硬挤出一个笑容来,“都是这些大酒桶里出来的酒,味道按说是一个样的,怎会不同?” 毛公公亦是一个激灵,顺着这话往下道:“就是说啊,要不然您再尝尝小的新装的这一坛?您看着小的装的,这总错不了了。” 林云嫣没搭这 《燕辞归》第249章 是儿臣让人换的酒(两更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燕辞归》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