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安》 第一章 归途生变 算算时日,还有七八天便能到雍城了。 她往二楼的窗外望去,只见山上的郁青也已黄了大半,这才刚出伏不久,还有十来天左右便要入秋了,那时自己也该在家中了。也不知离家这些日子来,家中可还好,爷娘身子如何,四娘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她正兀自出神,却突的被街上的骚动打断,只听见有人在高声大喊着:“快跑!快跑!山匪来了!” 清容闻声心中惶恐起来,她快步往门口走去,两个侍女好似也听到动静,“三娘,外头闹匪了!” 她离家这么久也是第一回碰上这种事,难免慌乱,胡乱点了点头,“先生呢?” 阿珍道:“在楼下呢!” 清容面上不安,“咱们先下去找先生。”说完,便要下去。他们一行人才从南苑山出来没几日,不过是途径此地歇脚,却没想会遇到此等坏事。 颂月提醒道:“三娘等等,且将帷帽带上。”这会子恐乱着,那些贼匪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若这时候叫人惦记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容带上帷帽后,还没等人下去,张鹤急忙便找了上来。 “先生?” 张鹤忙道:“快些收拾包袱,咱们趁乱早些出县,此地不可久留!我已叫随从去套马了,这马车是不能坐了,三娘你们随后便同我一道骑马。” 清容此时也无别的法子,立马应下,两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行李,虽说慌乱,倒也麻利。事发突然,除了些金银钱财,其它的便顾不得许多,不过一会功夫便收好了。一行人急忙往楼下去,此时楼下早已乱作一团,有的往外跟着人群一道跑,有的忙往屋里躲去,“快!快!回楼上屋中躲起来!” “一会你们便跟上我,莫要走散了!”张鹤叮嘱道。 几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客栈门,往侧门的方向去,只是街上人挤着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不一会清容与阿珍便见不到张鹤和颂月了。 清容有些着急:“先生和颂月都不见了!” “三娘!三娘!你和我挨近些,莫要走散了!”阿珍忙抓起清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给带走了。 “闪开!闪开!” 一个男子高声往这边喊道,“都别碍事!” 清容与阿珍借势躲在了一旁茶铺的水缸后,后头一个满面胡络腮的壮汉,往旁边来,身上扛着被捆绑着却还在挣扎呜咽的女子,哈哈大笑,有意所指,“今日回去后,大家伙便开开荤!” 后头还追着一个身形较为矮小的中年男子,头发有些花白,有些气喘,呵道:“放开我家女儿,你这贼人!” “滚远点!”那山匪的手下恶毒十分,挥着手中的大刀便向那老翁砍去。 “阿爷!阿爷!你们这群畜生!禽兽!”那被捆着的女子剧烈地反抗起来,扛着女子的匪寇将女子往地上一丢,猛扇了她一巴掌,“叫嚷什么?有你叫的时候!” 清容见这架势,浑身打着哆嗦,阿珍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还是因生着一股要保护清容的念头,挡在她身前。 “行了!就这点好处便收不住了?”说着便往四周扫了一眼,“什么人在那!”那贼寇的小头目,一下便往清容的方向看过来,“出来!” “有人?我去瞧瞧。”说完,便集了人手,往清容这边来。 清容与阿珍躲在那,瑟瑟发抖。 可那人直接过来,一把抓起清容,从阿珍手里将人夺过来,嗤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生的什么模样,还带着帷帽。”说完,便一把掀翻了清容的帷帽。 那个人看见陆清容的眼神顿时冒了光,忙赶着呼喊同伴,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看来今日下山收获不小啊!” 他周围的一群混混也跟着兴奋起来,阿珍站起来,不知哪里生得勇气,势要推开那人,嘴里大喊道:“你放开她!” 阿珍本就生得高大,这一推硬是把一个汉子推的踉跄。那人立马变了面目,一脚踢在阿珍身上,怒喊道:“贱人,你找死!” 那些喽啰上前按住了阿珍。见阿珍被摁在地上,清容挣脱着,“阿珍!” 那人反而加紧了力气,吓唬清容道:“你给我老实点,别想跑,不然有你好看的!” 清容强稳下心神,自知眼下这情况硬来是不行的,可也知道若是真落在这群人手里,怕也是结局凄惨,她死死握着拳,“我可以跟你们走,你们放了她!” 对方嗤笑一声,“放了她?凭什么听你的?口气倒不小!” 清容自知要先令对方放下警惕,便忍着心中不适做出一副柔弱之态,垂下眸去,无措道:“不然,不然…” 山匪自是没见过这般美人柔弱之态,一时也有些看直了眼,手上的劲也不自觉小了些。清容眼疾手快,看准了时机,将银簪一拔而下,直插对方的喉颈。 她眼神狠利,低声道:“不然,你就去死吧!” 那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柔软的女子竟然一把将自己的头儿给杀死了!“你这贱人!把她抓起来!” 连阿珍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面色冷漠,杀人狠准的女子同整日朝夕相处的温婉娴静三娘联系起来… “阿珍,快走!”清容忙喊道。她虽瞧着镇定有谋,可是心中却是为刚刚那一刺而慌乱得很,手脚发软,可眼下不是回想的时候… 清容也瞅准空隙,便从包围之中逃了出去。可惜她与那些人本就隔得近,体能自不如男子,没跑出多远,就有要被追上之势。 清容害怕之余,不免有些心灰,自己这一趟本是归家的,难不成连家人都未见一面,便要命丧黄泉了吗?还有… 忽得见,耳边“嗖”地一声,有箭矢从旁穿过,有人应声倒地,马蹄之声渐近。她不敢回头去看,却明显地感觉到骑马之人正往自己这边来… 一只有力地臂膀揽起她的腰肢,将她一举带上了马!清容只能就势依在来人的胸前,她还未缓过神,眼眸半睁,头顶便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将山匪全部拿下,若敢有反抗者,就地击杀。” 是谁?清容忍不住仰起头看清来人,奈何她只能瞧见他凌厉的下颌,唯一可知的便是她并不识得此人… 第二章 探听身份 “莫要担心,如今贼匪已被我们擒拿了。”他说话时,胸膛也跟着起伏,让清容都混淆了这是她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还是旁人的。 她稳下神来,点了点头,“阁下是?” “在下是邺军将领薛绍,途经此地,奉旨来清理匪寇。”他顿了顿,一手护着她,一手拉着缰绳。 原来是邺军!听他这般说,清容放心不少,她也识马,知道这匹马乃是战马,他应该没有扯谎。 “三娘!三娘!”阿珍闻声跑过来,都急出了泪花,“你没事吧?” “阿珍!”清容见她没事,才呼了口气,又忽想到自己如今与外人太过亲密的姿态,有些难为情,她道:“多谢薛将军搭救,既已无事,便不妨碍将军,容我先下马…” 薛绍依旧是面无表情,略微点了点头,“嗯。” 清容本以为他会先下马再让自己下去,没曾想他又将自己揽腰放了下马… 阿珍瞅了眼前这位将军一眼,他生得高大健壮,面容硬朗,剑眉星目,倒是有些唬人的,这山匪见了他怕是多少有些哆嗦。 也不知薛绍带了多少人,不过片刻的功夫,这街上的山匪却是被抓得干净,刚刚正要抓自己的匪寇也被射杀在地。这时一个黑衣侍卫上前道:“将军,如今街上的山匪已经擒拿,可还是逃走了一些,约有几十人。可要现在追击?” 薛绍摇头,“先将这些人扣押回城外营地,再做打算。” 他问清容:“你住在何处?” 清容愣了愣,还是说道:“就在前方街角的客栈里。” 他嘱咐身旁的侍从,带人去客栈搜查一番,确保安全。清容见他这番安排有条有理,也觉他是个心细妥当的,因而心里的盘算也呼之欲出了。 就在他将要勒马而去之时,清容喊住他,“将军且慢,恕我冒昧,不知可否请将军帮我寻两个人?我们在匪寇来劫之时走散了,如今我不知他们境遇如何,着实担心,恳请将军可以施以援手。”他为人如何,陆清容实在不知,不过见他气质,也似周正之人,何况如今她也没有旁人可求助,只希望这个刚刚帮过她的人能再次施以援手。 “嗯。”他看了她一眼,那黑漆漆的双眸实在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告诉薛常就是。”随后,一个长相清正,瞧着机灵的年轻男子便从后头转了出来。 “多谢将军。”倒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清容想。她将张鹤和颂月的外形特征都给那侍卫说了一遍。 薛绍在一旁也没有插话,不过末了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张鹤?可是那位太史令张鹤,他是你什么人?” 清容笑了笑,“正是那位太史令,先生是我父亲挚友,此行是他送我回雍城归家的。既然将军的人已经将匪人抓了起来,又差人搜查,我想客栈也暂时安全,我便在那等着消息就是。” 他只是点头应下,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离去之余,还听见那侍女无不庆幸地说道:“多亏这位将军救了三娘,真是太巧了。” 薛绍却不以为然,只有他知道,救下她应该算不上是什么巧合。 薛常带着护卫送清容主仆二人回了客栈,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外,一眼看去,客栈里头一片狼藉,还有店小二龟缩在桌子后头,探头探脑,见到有人来才敢出来。 “你们几个先进去查看有无余党窝藏在此处。”薛常吩咐过后,又请清容在外稍候片刻。 “三娘!”一位穿着绿色衣衫的婢女从里面冲了出来,她擒着泪,跑到清容跟前。 清容很是吃惊,“你怎么在这?” 颂月忙解释道:“在路上,我找不见三娘和其他人,实在担心,又不知去往何处,只好回客栈外躲着,等这些贼人走了再做打算,还好三娘你们也回了客栈,不然我真不知该去哪寻你们!” “好了好了,如今已经没事了。”清容笑了笑,宽慰道:“已有邺军前来擒了山匪,我与阿珍也平安无事。”说完,她又不免担忧,“只是不知道如今先生如何了。” “大夫那般智慧的人,想来也会无事的。”颂月说道。 薛常在一旁默不作声,这个新出现的婢女瞧着精明稳重,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直到清容解释了他的来意,她才松了些防备之色…还是这个高大些的侍女看着倒像是心思要单纯些。 薛常跟着将军一般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当值处,与女子接触不算多。可也不能否认眼前这女子是极美的,个子高挑,身姿瘦弱,虽然生得温婉,眉眼却又带着冷淡…她穿得是极为素净的青色衫裙,虽落了一身尘土,可却不染她的气质,倒好似仙子一般。 阿珍察觉到他的目光,皱了皱眉,正要说他。他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看来是他多有误会。 清容也察觉什么似的,便起了话头:“薛护卫可知道这些匪寇是什么来头?” “这要说来,便有些渊源了,这瓦山上的匪寇大多是前朝乱党的余孽,早些年先帝还在位之时,便对这些乱臣贼子网开了一面,若是有人愿意归降的便不究过往,收为部下。可惜没过个几年,先帝殡天后,这些人渐渐歇了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趁机出来作乱,说来也并非只是此地如此…” 还有这层缘故,清容在山上待了许久,对山下的事听闻甚少。不过这几日也在路上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新帝的事。听说当今圣人年轻,才二十七八的年岁,为人却格外宽厚仁慈,是个好皇帝。可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是新登基的小皇帝小小年纪不懂政事,耳根子软,更做不了主,如今朝中是永王说了算… 清容随了一句道:“既然是些余孽,想来也不成气候。你们既是邺军,怎么又换了常服?” “将军此次本是跟随薛方绩将军一道从西州回来,途经潍县,贼寇猖獗,圣人特命在回程途中清匪,将军便被派带兵来此地。这瓦寨依山而建,我们又尚不知路况,不好打草惊蛇,便先乔装隐匿在县里。”薛绍前两日便已带人到了此处,在城中的人也不多,剩下的都在郊外驻扎着。本还以为要等上数日,谁知这群匪寇今日便下来送死了… “原来如此。”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思量片刻,薛常问道。 清容笑了笑,道:“我姓陆,唤我陆三娘也可。” 说话间,里面搜查的人也出来了。薛常道:“既然此处已无事,在下也不打扰了,不过陆娘子如今还未寻到人,我便先安排两位护卫在此处护陆娘子周全。” “多谢。” 听闻今日清容亲手杀了一个山匪的时候,颂月也是目瞪口呆,她实在想不到,清容居然这样大胆。其实清容想起来也不敢相信,或许是当时害怕被那些人抓到的恐惧给了她莫名的勇气… 虽说那些匪寇已经被抓了起来,可白日之事实在是叫人后怕,清容主仆三人全都待在一个房间里,这一晚上也睡得不踏实。 隔日一早,张鹤同薛常一道出现在客栈。清容心道,这未免也太快了。原来张鹤先行离开与她们走散后,就等在城门处,没想到许久不见她们踪影,倒是看见了一队人马,问了才知原来清容她们还在原处,他就跟着薛常一道回来了。 清容再次谢过薛常,薛常也见时机正好,便问道:“不知张大夫与陆娘子有何打算?依我看这山贼余孽未清,若是蓄意报复再下山作恶,陆娘子和张大夫如何能敌啊?” 清容和张鹤相识一眼,他说得不无道理,若真有什么意外,他们哪里是对手。又听薛常道:“正好待平此事之后,我等也打算回都城,不若且先在这茶安县小住几日,待剿灭了山贼后与军队同行?” 实在不是他要自作主张,他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多少能看出些他的心思。其实昨天他就有些察觉,在街上射杀匪时,特意交代莫要伤到陆娘子,后又将人救到自己的马上。今早将军本还打算亲自送张鹤回来的,只是县令来寻,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是他来代劳。 薛绍这般上心陆家娘子的事,还能是什么缘故?只是将军平时寡言木讷,又没什么机会与这陆娘子相处,这如何能成事? 张鹤思量了片刻,为保周全,还是接受了薛常的提议。 清容道:“多谢薛护卫,还望能替我向将军转达谢意。” 这不急,日后有的是机会,薛常心道。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说这话,只是笑着点头应下。说罢,清容便吩咐阿珍送一送薛常。 待两人出了客栈门口之后,薛常便喊住阿珍,打起笑脸,不敢怠慢,问道:“你家娘子和我家将军从前可是旧识吗?” 阿珍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自然不识。我自小跟在三娘身边,她识得的人我怎会不记得。” 这倒怪了,他不说自小,也是从十二岁便跟在将军身边了,怎么不记得他识得眼前这位娘子?不过这也不算要紧,他心思一转,便道:“这倒是,陆娘子瞧着气质出尘,想来也是饱读诗书的。” 阿珍听了这话,有些得意,“那是,三娘不仅善诗能文,更懂老庄之学,还通卜算之术。” 怪不得她叫那太史令先生呢,原来真是从学于他。薛常点了点头,故意道:“果真非凡,不知陆娘子此番随张大夫云游去了何处?” “我家娘子并未去云游,她不过在山上观里小住些日子,如今要回雍城了。”阿珍适才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眼下也不肯再多说什么。 薛常见状,也知再说下去,也打听不到什么,却还是笑道:“就送到此处便好,不叨扰了,在下告辞。” 第三章 醉翁之意 瓦山上的那些匪寇多是草莽出身,自然比不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出所料,果然在几天后便收到瓦山匪患已平的消息。本县的县令也尤为重视,忙摆宴要替薛绍庆祝,不过却被薛绍以不好耽误回程给拒绝了。 这街市茶馆饭铺里是听热闹的好地方,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此地虽离都城有些距离,也不是偏远之地,消息还算灵通。有人说道县令如此殷勤,薛将军清匪有功是一回事,这薛家背后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炙手可热的永王对薛家有提携之恩,先帝又曾承诺了永王嫡女和薛家郎君的婚事,可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现在不是,早晚也得是… 直到诸事了结后,薛绍才知道陆清容要和他们同行的事。薛绍将薛常喊到住处,瞪了他一眼,“你倒大胆,自作主张起来了。” “不敢,属下只是…” 薛绍皱了皱眉,“只是什么?大男人做什么支支吾吾的。” 还不是担心将军你不开窍,薛常心道,讪讪道:“只是担心太史令他们的安危罢了,若有过错,还请将军责罚。” 他倒一语中的,就薛绍无话可说…半响,薛绍只放下一句,警告他道:“下不为例。” “是!”薛常就知道,他这步是没走差的,又殷切地说起:“我听闻这陆娘子师从太史令,听闻她熟读老庄,又通占卜之术,学识广博。可惜…” 薛绍也没想到陆清容居然懂得这些,只是薛常支支吾吾,实叫他不耐,他没好气地睨了薛常一眼,“要是不想好好说,便日后也不用再说了。” “将军息怒,息怒。属下并未故弄玄虚,只是不知这话该讲不该讲。” 话听一半,还有不讲之理吗?“讲!” 薛常硬着头皮道:“可惜将军倒与陆娘子不大同,将军是武将,平日里读的便是兵书,这偶尔最多…最多也就是儒学,就算是回程与咱们一道,恐怕将军与陆娘子没有什么话好说。” 薛绍突然默了,薛常还以为他这番话点通了将军,谁知薛绍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说她学识广博嘛?难道她连兵书都没读过,也不读儒家么?这也算是博学?” “这…这…”这说得也倒是,不对,这如今可不是那陆娘子要向你献殷勤呐! 薛常暗自捏了把汗,“将军,陆娘子也是个女子,又不似咱们这般,若是不读兵书不也说得通吗?属下的意思是若将军能暗地里下些功夫,投其所好,这不就能多多与陆娘子说些话吗?也不算浪费回程这些功夫不是?” 薛绍盯着他,若有所思,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你先下去吧。” “是。”薛常暗自呼了口气,颇有些欣慰,看来将军果然开窍了。 薛绍的军队已经踏上了回都城的路,清容的马车便跟在后头,当晚就地扎营之时,薛常非常有眼力见地将她的营帐安排了在薛绍的后面。 阿珍快步从外头进来,“三娘,薛将军来了,说有事要找你,可要让他进来?” 有事找她?清容摇摇头,这孤男寡女的,相处一室自然不合适,“我出去便是。” 自从第一回救了她来,他便一直没再露过面,这算是她第二回见他。一走出帐子,便见薛绍身着一袭黑色圆领袍,立在不远处,傍晚的斜阳落在他的身上,忽暗忽明,给他添了层肃穆的色彩,宛如天兵神将。若是手中却拿着那几本书,便不会显得那么古怪了… “薛将军。”清容上前,行了一礼,“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要事?” 薛绍轻咳了一声,道:“我给你送了些兵书来。” 清容诧异,看着他道:“兵书?将军这是何意?” 薛绍却一本正经道,“嗯,兵书常用于战场,你虽为女子,可此等绝妙之作,我以为无论男女,皆可拜读学习。我虽读书不多,但知道光读那几本,也不能算是学识广博,你既有心学问,也该多读些旁的书。” 他说话声音不小,连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阿珍和颂月也听到了。颂月是满脑奇怪,阿珍却好不气懑,这薛将军不过也是武将罢了,还嫌弃三娘没有学问! 什么学识渊博?清容心中不解,有些哭笑不得,只接过他手中的书,“那多谢将军的好意了。不过,将军为何会突然会想起这个?” “我虽习兵法多年,但是也多有不懂困惑之处。我听说三娘明慧聪颖,即便是老庄那样晦涩深奥的书文,也颇有体会,学什么都快。想来这等书,于你而言也不是难事,若得空你愿意替我解难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清容意外地眨了眨眼,这是…这是要向她请教的意思? 虽然她觉得这个人选是自己未免有些奇怪,但念在他之前数次相助,今日之言又格外恳切的份上,清容还是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将军抬爱了,我自当尽所能。” “嗯。”薛绍看着她,她今日穿得也很是素净,是一条深绿色的衫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钗…又是绿色,她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 清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道:“那若无旁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将军也请回吧。” 她嘴角擒着一丝微笑,整个人都是温婉清雅的,就如同他初见她一般,那一抹青色的倩影便在他脑里挥之不去了… 那日不过是到了茶安县的前一日,他在街上见到一个戴着帷帽的青衫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举止从容,原本是无心,却无意瞥见了那薄纱下的容颜,清雅脱俗,是他从未见过的那般。只是第二日再见她时,却发现她竟然敢直接杀了贼人,出手果决,根本不像她看起来的样子… “将军?”清容发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提醒了一句。 “我先走了,你回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哎?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这会便急不可耐地离开了?清容只觉他性子着实有些古怪,只是叹着摇了摇头,便回了营帐。她哪里知道薛绍是觉着自己出了糗,羞意难掩,只好快些离去了。 阿珍和颂月跟着清容进了帐子,阿珍嘀咕道:“这将军瞧着倒是有些古怪,嫌弃咱们三娘不说,还如此无礼,说走便走了。” 颂月笑她,“好傻子,若是嫌弃怎么后头又说想请教三娘?我看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在什么?” 颂月只是一个劲地笑,阿珍想她继续说,却被清容打断,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莫要胡诌。” 莫说薛绍与她只是初识,即便真有那些心思,那与她又有何干?她自然是感激他的,可他们不过也只是萍水之缘而已。 军队已经行了两个晚上,也许是与吐蕃一战大捷,如今回来又剿灭贼寇,人也渐渐放松了些。李务是军中的副将,当晚便与手下的几个将士在营帐中饮酒作乐,饮酒吃肉的人,在几句言语的刺激下尤为容易失控… “那薛将军带来的女娘是什么人?该不是他的相好?” 有人嗤笑道:“我见过她的长相,是个美人,要真是薛将军的相好,他哪里可能几日都不去找她,放在哪也忍得住?” 刚刚那人喝一口酒,跟着笑道:“是吗?有多美?” 那人瞅了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李务一眼,拍着马屁道:“去去,咱们副将还在这,就轮得到你来白日做梦了?” “咱们都一年多没见过女人了,难道说还不能说几句了?去茶安县剿匪,薛将军将咱们放在城外,转眼自己就从城里带了个女娘来,谁知是那里抢来的!问几句怎么了,就是看也使得!副将您说是吧?” 李务半眯着眼,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痒痒,来了兴致,道:“走。咱们就去瞧瞧这薛绍带来的美人!” 薛绍算着时间,两日了,也不知清容她可有看兵书呢?自己今日再寻可会显得刻意?他有些心烦,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婆妈了些? 于是,他猛然起身,径直往外走去,正与进来的薛常碰了个面。薛常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将军这是去哪?” “多事。” 他思忖着要找什么说辞,“这两日你看到何处了?”、“可有看完《计篇》?”努力地找着两人之间的话题,却听见从清容的营帐里传来女子的叫喊之声… “来人!快来人!” “叫唤什么!你能跟了薛绍,便从不得我了!” 薛绍猛然回神,冲进清容的营帐里,发现有两个醉酒的兵卒闯了进来。阿珍死死地拖着另一个,李务正往清容和颂月的方向去。薛绍一把拉开那个靠近清容的李务,猛地挥拳打在他的脸上,打得对方直接倒在地方,动弹不得。还不得那李务反应过来,又直接将人拖了出去,另一个兵卒见了是薛绍来了,却不敢再作乱,也跟着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嘴里不住地叫唤:“将军,将军饶命。” 此时薛常闻声而来,薛绍让人绑了李务,扬声道:“李副将心术不正,竟欲入营帐盗窃财物,目无法纪!将他们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这是要将人活活打死!薛常人本就机灵,看这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多半是心怀不轨要行苟且,刚好撞在了将军的枪口上。薛常心道,还好将军来得快!“是。” 那两个兵卒连连喊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可薛绍却没有半分的动摇,瞧都不瞧一眼,眼中的狠戾叫人看了胆颤。 “今天这件事,若有人敢再提起,便军法处置!” 第四章 已许婚配 他的话清容主仆三人在帐内也听得清楚,清容本做好了如同那日一样的打算,可就在自己看见他出现的时候,她有种莫名的心安。 薛常也守在不远处,连忙跟上去,劝道:“将军,依属下看,这李副将虽然行事可恨,可是你这样打杀了他,怕是不好交代。”这李副将是应国公李将军那边的人,李将军是永王的得力部下,这李家和薛家此前有嫌隙,如此一来,岂不是将人得罪了?如今洛人话柄,只怕那边定会不依不饶。 薛绍语气还带着怒意,道:“我处置他,既为今天的事,也为之前的将士。” 薛常知道他说的是在吐蕃御敌之时,李副将临阵脱逃,令手下的兵卒上前杀敌,又因延误军情的过失,导致那些将士白白丧命。事后,又因为李家在军中的权势,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他还仗着家世,在军中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薛绍对此十分不满,只怕早就想砍了他,更不要说今晚竟然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清容头上! “可今晚的事,将军寻的是李副将欲行盗窃的由头,就为此事而杖毙他,轻罪重罚,岂不是让有心人指责将军滥用职权。” 薛绍敛眉,低声斥道:“她到底是女子,此事传出去,对她没有一点好处,若不是我们安排不当,她也不至于受此惊吓。像李务这种人,一日不处置,便败坏军中风气。若有事,我自一力承担!” 薛常见他神色坚定,知道他心意已决,再劝不得,深深地呼了口气,只好垂下头去,“是。” 见薛绍进来营帐时,阿珍和颂月很是自觉地退了出去,从前她们对薛绍也多有防备,经此一事后,对他便生了几分好感。 “今晚的事…是我的疏忽,安排不周,你本是女子,身在军营里头,自然要对你的安全更为重视才对。”薛绍心中既气,又恼自己大意,若不然,怎么会害她再次面临危险? 刚刚还声音严厉的他,如今又换了另一种语气,似乎更低了,也似乎更轻缓了些。清容摇摇头,“多谢…”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高大,面容硬朗冷漠,木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甚至古怪…可却总是给了她很莫名踏实安全的感觉。但这会不会是此时此刻她的一种错觉呢? 薛绍却一板一眼道:“何须你言谢,本是我的责任。” 清容有些过意不去,问道:“将军的手?” “不碍事。” “都有血了,还是擦擦吧?”说罢便拿了帕子来,递给薛绍。 薛绍接过后,只是说了一句,“这于我是家常便饭,总比让你沾了血好。” 是啊。刀剑无眼,他也曾出征,也曾尸山血海里过来,可他却总是觉得这不应该让清容经历,甚至听闻。 清容现在也渐渐稳下了心神,自李务出现之后,她便有猜测他在军中的身份,想来也不是个普通的兵卒,薛绍刚刚以盗窃的名头就要仗杀他,不知道是否妥当,又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刚刚那人自称是副将,将军那番处置,可会落人话柄?” 薛绍看着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这是否会让她为了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担忧愧疚。 见薛绍沉默不语,清容便也不再问了。“将军。”她声音轻柔,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多谢你,不止谢你及时出现,替我解困,也谢你在众人面前替我掩饰。我知道言语之轻,可我的谢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军救我两次,我实在感激。若将军日后有需要相助的地方,我定然会尽心尽力,决不敷衍。”这已经是以她所有能给出的最有诚意,最可行的回报了。 也许是吓到了,她眼中积蓄的水光,更衬得秋目盈盈,好似清晨的泉水会浇灭人所有的气焰,嚣张的、气愤的,也包括骄傲的…他极为克制地握紧了拳,没有再去看她,“你在这,我不希望你有事。” 是出于责任还是别的原因,叫人听不明确。 清容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想要缓和刚刚沉重的气氛,“对了,我早听说将军已平匪患,不过一直未得见将军,昨日将军又离去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向将军道贺,恭喜将军,还望将军莫要介意。” 她其实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她好似对谁都是这样客气有礼的…薛绍回过神来,发现这两回自己总是这样会瞧着她出神,真是怪了。 薛绍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嗯了一声,“这本是我该做的事。”好像除了他该做,他的责任以外,他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清容看着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却突然提到:“将军给我的书,我在看了。” 其实这不过是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于清容来说是的。可却无意撩动了有心人的心弦,就好比看似一粒微小的石子,掷入平静的水面,却引起圈圈涟漪… 清容对他的寡言倒不在意,继续道:“兵者诡道也,我想无论行军打仗也好,处世做事也罢,只要能善用此理,自能做到上乘。从前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如今读了才知,此等妙作,的确值得拜读。” 薛绍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只是我虽熟读,却不精于用。” 清容听薛常说起,薛绍作战勇猛,身手了得,曾领数百兵围剿过两千军队,也是大获全胜。如今看来,只是他骁勇更多,于‘谋’却少了些。“将军也是心细之人,要精用诡道想来也不难,只是将军可对这等术心中有些偏见?觉得是歪门邪道,而非正经?” 薛绍瞪着眼望向了她,没想到她能洞悉自己如此。 清容微微一笑,道:“我曾先听先生提及过,多有武将不屑这兵诡之道,觉得唯有真枪实剑才是作战,若不见血腥,何谈两军交战?只是我以为这却是谬论。行军打仗,并不为杀戮,只为家国百姓,若只为了屠尽敌手,不是本末倒置了吗?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而制敌以奇,又如何不比血流成河的好?” 薛绍眼中带着惊讶,既为她的话所点,又为她能和自己说这般多的话而窃喜,因而不自觉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随后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言之有理。” 这是清容第一回见他有笑意,倒也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随着他点头的动作瞧上去还有些憨相…清容忍不住抿嘴偷笑,“将军心也有此念,才会觉得我言之有理,我不过是点破将军所想。” 薛绍正要说话,却被帘外阿珍的声音打断,“三娘,张先生来了。” 清容看了薛绍一眼,想到先生定是听到那番动静,特意过来寻的。她略带歉意的看了薛绍一眼,薛绍却是心领神会,起身便道:“那我先走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旁边的营帐寻我就是,晚些我会安排亲兵来此值守。” “多谢将军。” 薛绍离开之时,与外面的张鹤打了个照面。张鹤瞧着他一脸的板正,却是周身绕着一股笑意,便觉得有些稀奇,低头思索了一番,才笑着摇头一叹。到底是,年轻气盛。 张鹤从来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对这薛绍他心里还是有些好感的。于是在隔天中午,就地休息的时候,张鹤却找到薛绍闲谈了起来,从刚结束与突厥的战事聊到如今朝堂之事,不过张鹤本就是找个由头,薛绍又是个话少的,故而两人只你一言我一句,叫旁人听来,好生无趣。 “与吐蕃这场战事,将军去了多久?” “半年。” …… “薛将军果真年轻有为。” “不敢当。” “那日晚上,多亏了将军,老夫也在此替三娘谢过将军。” “大夫客气。” “恕老夫多嘴一问,不知将军如今可行婚配?” “未曾。”薛绍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似是觉得张鹤的问题太多了些。 张鹤了然,笑呵呵道:“那真是可惜呀,不过像将军这般人物,自然也不用担忧这婚配之事。这三娘从前就许了婚事,如今老夫回都城,或许还能喝上她的喜酒…” 这话说到这,其中的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薛绍沉默了。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见恼意,其实说难过吗,也没有多少,毕竟他们不过刚相识而已。可要说没有半点落寞,却也是糊弄人,也不知那人是谁,她又是否欢喜这门婚事呢?若是她欢喜,自然…也是极好的。 张鹤倒也不意外他的反应,该提醒的他已提醒,至于别的,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何况以他所见,他并不觉得薛绍会是清容的良配… 自那日之后,薛绍便再没去找过清容,也没有提起过她。他不提,也不让薛常提。只是想起她,却无可避免了。 清容有些奇怪薛绍的反常,可也没有做多问,回城的前一天,她还特意去寻了他,想要当面道谢,可却一直未见着人。虽然她嘴上不说薛绍的反常,心里却是有些暗暗生气,不明白为何他的态度又会变得如此冷漠。 于是待进了都城之后,张鹤一行人便与薛绍的军队分道而行了,她也不再想此事。 第五章 平安归家 等进城时,晨鼓已经响过了。都城到底不同于山野,道路宽阔平整,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珍和颂月已经许久未见过这般景象,都兴奋难掩地往马车外头瞧。 清容和妹妹四娘都是陆文中继室王氏所生,王氏在怀清容之时因丈夫仕途之故辗转颠沛,身子有些吃不消,连带着胎儿也养得不好,所以清容幼时常病。大了身子有所好转,却还是有虚弱之相。后陆文中听友人张鹤言这南苑山的道观可谓是风水宝地,集天地灵华,于人修养十分有助,让清容去那住上一年半载,或许益于调养。 初去道观清容是不太习惯的,可小住一些时日后,发现自己确实身心舒畅。于是便在南苑山住下了,到现在也有两年多的时日了。期间也有回过家中,不过也只那么一回。虽说她已养成了一副淡然的性子,可这回却不同,她日后便能与家人长久地在一处,心中自然还是难掩雀跃的。 马车行至康宁坊,一阵马鸣声蓦地在陆家门外响起,里头的人闻声而出。陆清然走在最前头,清容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清然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她先向张鹤问了好,便转头道:“阿姐,可算是回家了。” 清容也是心中激动,笑道:“这回是真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清然嗔她,“阿姐说什么呢,只要你平安回来,多久我都等。前几日张伯父来信说你们在茶安县遇匪的事,可吓坏人了。”她拉着清容,不肯放手,又忽然来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阿姐、张伯父快随我进去,阿爷阿娘已在家中等着了!” 张鹤笑得眯起了眼,“我就不进去了,今日你们一家团圆,自有许多话要说,我便不多扰了。” 清容道:“先生何须这样见外,你随我们一道进去便是,阿爷与先生也许久未见,想来也十分挂念。” 饶是她这样说,张鹤还是拒绝了,并往自家的府邸去了,姐妹两人只好向他道别。 清然十分亲昵地挽上清容,说笑道:“阿姐,去了这些时日,气色当真是好多了。” 清然也笑:“是,你倒长高了些,如今出落的也越发标致了。” 她们姐妹俩倒是有几分相像,但气质神韵却大不相同。三娘是眉眼冷淡,身姿纤细,要瘦弱些。四娘个子没有清容高,但要比她丰腴些许,面容明艳,尤其那一双黑眸流转间灵动神韵。 两人说笑间,便穿过庭院,来到了厅堂。清然往里头高声唤了一句,“阿姐回来了!” 撩开门帘,清容见到席上坐着久违的双亲,一时只觉得屋内热气太过,鼻头发酸,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她直接上前向恭恭敬敬地陆文中和王氏行了个大礼,“父亲安好,母亲安好。女儿,回来了。” 陆文中和王氏见到陆清然也是热泪盈眶,连忙上前将她拉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快起来,何须这样多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又连忙叫人上了酪浆点心来。 “路上餐食简陋,现在可饿了?快用些点心。” 清容笑了笑,“多谢阿娘。” 王氏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陆清然一番,说道:“你这气色当真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只是我今日瞧着你还是清瘦,如今回了家,定要多吃些,今日阿娘叫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陆文中道:“前几日,我与你阿娘收到信,着实担心你的安危,好在你们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王氏拉着清容坐下,也叹道:“是啊,我们可都担心坏了。刚巧后日便是十五了,如今你平安回来了,便好随我一道去庙里上炷香,拜上一拜,也好多谢菩萨保佑。” “阿娘。”清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是她对佛门有偏见,只是她学老庄多年,心里自然还是有些偏向的,要叫她去烧香拜佛,倒有些不习惯。 陆文中倒是懂她的顾虑,笑着说道:“这也无妨,你纵然习些道家之术,可又不是道家正经弟子,也无这些门派规矩可守,就当是与你阿娘去散散心也好。” 清然也劝道,“是啊,阿姐,再说这寺庙里头可不止能去礼佛,你初回来雍城,大抵还不知晓,这灵宝寺里既有观戏的院子,也有听法的院子,还有赏花观景之处…总之,你去上一回便知晓了。” 既然如此,清容便答应了下来。好容易聚在一起的一家子又热闹地说了好些话,一日的光景便被消磨了去… 去寺庙这事,应该也不算是王氏一时兴起。与清容有婚约的是户部侍郎许谦之子,许谦与陆文中略有交情,知些底细,便许了这门婚约。只不过清容去南苑山时,她们一家还没有迁来雍城,故许家的人也并未见过清容。 许谦的夫人曹氏对这位未来的儿媳自然好奇,知道清容要回家的前几日便想着上门拜访的,谁知中途有些变故,王氏知道曹氏也信佛,便约她一道十五去灵宝寺上香,也好带清容见见曹氏。清容对这倒没有什么意见,说是没有意见,或许说没有感觉更为妥当,她甚至不知道该对这未来的夫家持何种态度… 本朝佛教兴盛,派别甚众,雍城里也是寺庙林立,名刹大寺并不少见,最为出名的还是灵宝寺。灵宝寺庙宇严整,清泉环绕,树木林立,香火旺盛。地理位置又是极好的,北面皇城,南临沥江水,又与这王公贵卿云集之坊不过是数街之隔,可谓是独占先机。到这每月初一之时,寺中便有俗讲,那场面可谓是香客如织,人头攒动。十五也是上香的日子,不过人却相对少些。 这些都是四娘告诉清容的,听得清容越发好奇,清容算是第一回来这等名刹,也不知里头是何等光景。 到了灵宝寺门口,曹氏的马车却已经先到了。一位打扮得有些富态的妇人走过来,笑道:“王夫人。” “曹夫人。”王氏同她见了礼,又介绍着,“这便是我家三娘和四娘。” “夫人安好。”清容先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曹氏见了她,见她有礼有貌,也是颇为满意的。于是,笑得更深,“好好,太客气了,如今三娘回来就好,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妙人。” 王氏与曹氏客气几句后,便一同进了寺门,绕过这苔横斑驳的石屏,走上一段路,殿宇庙房便显于眼前。 刚进去一处院子,便见一老一少两位法师立在院中,有香客神色难宁,不解这因果轮回,今生业障之说,问:“若生前所犯罪孽深重,是否定要下阿鼻地狱,永世难超生?” 阿鼻地狱,乃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个,永无解脱。除了无穷无尽的苦,再没有其它的感受。 年长的法师闻言目光悲悯,无言相对,道:“阿弥陀佛,今日之因必造来日之果…” 陆清容正于一旁,忽却停住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何出此言呢?谁言死后才能入地狱呢?” 这一言叫一旁所有人都望着她,王氏见她有意,便停下来陪她一道,四娘更是乐意,只有曹氏轻轻地皱了皱眉… 清容笑了笑,声音幽幽如空灵无物,道:“人生在世,烦恼煎熬,受尽折磨苦苦挣扎之时,又怎不是时无间,行无间,受苦无间,身处地狱?” 一刹时,无人说话。那位年轻的法师也看向她,面前之人,眉目淡然,貌美如同仙子,着一身水青色的六幅长裙,飘逸淡雅,不染纤尘。此刻,微风悄起,吹乱了她额前几缕细小的碎发,随着风浮动。可不知这随风而动的是发丝,还是一颗沉寂已久的心? 可她却恍若不觉,又接着说,“就好比你正受内心煎熬,试图在佛祖这求得宽慰,那如今你心中可有解脱,可有不再挣扎痛苦?” 空寂一时竟有些失神,他轻轻摇头,敛回心神,转动佛珠的手不由得加快了。他朝着清容轻轻一笑,礼了一礼,却不知说些什么。 清容也觉有些冒昧,从前在南苑山上便是与道友辩习惯了,一时竟忘了场合。她对着这位看着年轻的法师礼了一礼,“不过兴起之言,诸位勿怪。” 空寂浅笑应道:“何来怪罪,女檀越言之有理,今闻此言,乐意至极。” 清容抬眸打量他一眼,他比寻常男子要高些,脸稍显方正,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加之他神情谦和淡漠,整个人透着一股敦厚温厚,正气十足之气,看着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纪。 清容朝他点头一笑。 既然法师都不介意,旁人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王氏便要领着她们离去。空寂走近问道,“诸位可是去上香?” 王氏自然明白法师的意思,上前一礼,笑道:“阿弥陀佛,有劳法师。” 几人走在道上,四娘拉着清容,嘀咕道:“阿姐,你可真是厉害呀,真真能言善道呢!” 这话也叫曹氏听了去,她却不是很认同,“三娘虽是聪慧的,只不过一个女儿家要这么能说会道做什么呢?恐不是太要强了些。” 清容虽心中不解,也不见恼:“曹夫人,我此言并不是为争个高低对错,只是想述己之见,难道说,这样便是不对吗?” 曹氏面色有些尴尬,没想到清容会这样直言顶撞。还是王氏反应快,忙出来打圆场,笑道:“哎呀,夫人勿怪,勿怪,要我说呀,三娘与夫人不过是见解不同罢了,这本也是情有可原的。”说完,又佯装训斥清容,“你呀,你呀,心直口快也要有个度,夫人到底是长辈,长辈面前总该要言行得当。” 清容也知母亲的意思,便顺从地向曹氏赔礼。既然王氏都这样说,曹氏也就顺着阶梯下了,只是到底不如来的时候心情好。 空寂又何尝没有听到那番话呢?他不自知地看着清容,只是觉得她,好似超出他所有的预想… 第六章 欲废婚约 王氏她们在空寂的指引下参拜这大堂里的金身佛像,上香。 今日为着曹夫人的邀约,王氏很是重视,一早便特意给陆清容打扮一番,陆清容这两年在观里,穿着都十分简单。今日身上这裙子是新做的,却是长了些,头上也簪了不少钗环,着实叫她有些不适应。于是,在手拿着香起来之时,不留意被过路的香客踩住了裙摆,阿珍本想去扶她,却没来得及,叫清容往一旁跌去,挤倒了一旁的香炉… “当心!”话音刚落,便伴随着“哐啷”一声,在殿内响起,尤为刺耳。 “阿姐,没事吧?”四娘连忙过来扶起她,却看见空寂挡在她前头,落了一身的香灰。 清容摇头,对空寂十分抱歉,“实在对不住,适才一不留神踩着衣裙,多谢法师好心提醒。” 空寂并不觉有什么,其实他只是一时情急,就算是其他香客,他也会毫不犹豫…“阿弥陀佛,女檀越言重了,不过小事,何足挂齿。” 王氏早也闻声过来,自责道:“倒是怪我,明知今日庙里人多,你还穿不习惯这些…” “阿娘,我没什么大碍的,不过意外而已,谁能先料到?”清容反倒宽慰起母亲来。 众人只当刚刚那事只是一个插曲,可落在曹氏眼里,更让她心中不满,只是不好当场发作,只忍着一路回了家中。 要说前几日去寺庙闹得曹氏不痛快一事,王氏也是看在眼里的,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收场,为着自己女儿的婚事,她还是决定带清容去许家拜访一趟。 可没想到,曹氏反而先来了自家,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三娘,我且问问你,是不是真有此事?”曹氏紧盯着清容,生怕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叫她糊弄过去。 清容本就没想隐瞒,既然曹氏问了,她便照实说了:“确有此事。”但到底心中疑惑,曹氏从哪里听到这些。 曹氏闻言面色一沉,耳边又响起了前日表妹宋氏的话,“我劝你啊,还是仔细打听打听那陆家三娘这两年来都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可别叫人哄骗了。我可是听说了那陆家三娘是随着那清匪的军队回来的,听说还被贼人掳了去,是薛小将军救的她,那薛将军还为了她打死了一个副将,保不齐这两人有些什么!” 她斥宋氏胡说八道,宋氏却言:“我胡说什么了?好巧不巧这回去剿了瓦山那些贼匪的人里头,便有个与我家相识的,我不过提了三娘一嘴,谁知道他便说起了陆三娘与那张鹤跟着军队一道回来的事。” 宋氏家中也有一女儿,和这陆三娘的年龄相仿,也是待嫁的时候。这许令宣模样端正,又有才气,是家中的独苗,又与她家门第相当,她这表姊的性子有时是急了些,却也好糊弄,也不怕到时自己女儿在后院里头不如意。可惜的就是,没想到许家这边早就看好了那陆家女儿,倒是自己晚了一步。 她前几日听闻曹氏说起灵宝寺的事来,便觉这陆三娘一幅不好生养,年岁不久之相,又去了山野乡村的,少了教养,如今还不懂这应酬持家的规矩,与那些乡野村妇有什么分别?行为粗俗,如何比得上自家女儿?这一盘算,便觉得有些机会…谁又曾想叫她知道了那些事,便火急火燎地去许家。 曹氏一听便按捺不住,起先还不信,后头与丈夫商议后,便坐不住要来陆家问个清楚。她之前满意陆三娘的,听闻她知书达礼,文静贤淑,与许家门庭相当,还有个受宠的表姊妹在宫中。 谁知今日来问,那薛将军果然打死了一个手下,果然这事与她有关!且不管事情到底如何,她又是被匪人掳了去的,都不知是不是完璧…光是这两样,都够让人戳脊梁骨的了,若要为这事误了自家儿子的前程,岂不得不偿失? 王氏见状也心里不痛快,薛小将军相救的事她也听女儿提起了,哪里是旁人想的那般?又觉许家故意污蔑,语气也不好起来。“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心中另有打算,直说便是,何必揪着些莫须有的事情不放?” 曹氏心中火气猛地一窜,“莫须有?夫人觉得我是胡乱编排,刚刚分明三娘也说了有此事!这名节于女子来说还不算大事?什么叫我揪着不放?” 听她这般说,清容大抵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就算解释了,曹氏应该还是不满意的。毕竟心里一旦有了那个想法,自然会找出各种的理由。说来说去,她不过是不想承认这门婚约罢了… 清容不想母亲为了此事与人争吵,直接起身,向曹氏拜了一拜,“夫人,何必动气?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既然夫人对我不满,想废弃婚约,清容自是无话可说。我爷娘皆是明理之人,也不会强求,夫人大可放心。” 她这样直来直往,明白坦荡,倒显得曹氏扭捏,曹氏没想到她这般爽快,愣了愣,连忙点头,好似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不过,今日所说的那些事,我希望夫人能不再提起,毕竟这于许家也不是光彩之色,若不小心得罪了贵人,这也是我们所不能担待的。” 清容知道,这些事说出来,事情是如何,没人会关心,与其做无用功去澄清,倒不如直接摆明利害,叫人闭嘴。不过,却是要拿薛家来挡上一挡了。 曹氏眉头拧得更紧,颇为复杂地看了清容一眼,既庆幸清容这般容易就答应,也气她不知廉耻!等了好半天也只撂下一句,“你放心!”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王氏倒不明白清容为何这般说,不赞同道:“你这样说,不是落了人口实?” “阿娘,落不落口实不要紧,只要无人提起,哪里还有真假这事?若是不先说清楚,才怕日后麻烦。只是未先问过爷娘,的确是我的不是。” 王氏叹了叹,“我和你阿爷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说来这婚事,不过也是一年前两家的口头之约罢了,就是你阿爷回来知道了,也不会怪你。若真嫁了他们家,只她今日的做法,日后也要给你委屈受,我和你阿爷哪里肯答应?不作数便不作数,阿娘日后自为你留意一门更好的婚事。” 更好的?这也难说,不说她本对许令宣也没有什么感情,她现在也的确于婚嫁无心,所以才会这般坦然。清容不想母亲多想,便笑着应道:“好,我自然都听阿娘的。” 张鹤自回都城后,便没有再出去云游,也从陆文中那听说了清容被退婚一事,他也颇为意外,不过他倒不似陆家人那般气懑,反而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事。这世俗情爱,男婚女嫁,于人来说本是一种羁绊。 他特意寻了时日去找清容,却不是为了宽慰她。“从前你有婚约在身,想必顾虑多些,如今一身轻,可愿意出家修行?” 清容颇感无奈,摇头笑道:“先生,从前不是问过我吗?我从前不愿意也并非是因为婚约之事,如今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改了主意。修行须静心,了断牵挂,可我如今放不下家人,也做不到了无牵挂,虽然这些年得先生指点,略有些长进,可到到底不如先生。清容,其实也是俗人。” 张鹤却叹道:“你聪颖通达,资质不凡,若是愿意潜心修行,将来的本领未必会在我之下呀。你若不愿意,实在可惜呀。”他只是笑笑,继而道:“只是,你与仙门,是有缘的。或早或晚罢了。” 她早晚会出家么?清容也不自觉滞住了,先生会给人看相算命,她是知道的。先生从无虚算,她也是知道的… 至于自己嘛?她的确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什么而出家,不过就算真的会,大抵也是命吧。 清容垂眸笑了笑,缓缓道:“先生不是告诉过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嘛?即便真的有,想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若真走到那时,清容自然接受。” 张鹤顺了顺胡须,意味深长道:“说得不错,你自是有你要走的路,要经历的修行,一切自有机缘。” 此次前来,张鹤不光是为了她的婚事,他说起自己将要闭关一段时日,都会在雍城,要三娘在家也莫要怠了习天文历法。因在本朝,是不允官员私下传授天文历法的,因而清容师徒二人也未向人提起过。 清容有些心虚,这几日四娘为怕她伤心积郁便常带她去街市上,美其名曰散散心,的确怠慢了学习。因张鹤的提醒,清容也在家中待了好些日子。一转眼已是十月,天气转凉,家中庭院的树也枯了许多,又加上婚约的事情作罢,清容的心境也随之平和了不少。 只是家人恐她伤心,想来好笑,她与许令宣从未见过,哪里有感情可言,何况不过是一年前口头上的婚约,想来做不得数。若是不用去应付那一家人,自然会清闲适意许多。 第七章 佛寺偶遇 十月初一是腊祭之日,按照习俗得祭拜祖先亡魂。陆家的祖籍不在雍城,因而在家中祠堂拜过后,便去了佛寺烧香礼拜。因着祭祀的缘故,这个初一,庙里的人倒不算太多。 初一庙里有俗讲,不过清然却耐不住听下去,便央着清容一道躲了出来,只留王氏在院中听俗讲。 清然带着清容她出了院子,顺着这苍松夹携的石路往西走,又沿着青石拾级而上,没了人声嘈杂,在这仔细听还能听到这清泉流动之声,行至半山处,两人便停了下来。 “阿姐,你瞧此处风光如何?可像你画的那副屏风?”四娘如同献宝一般,笑嘻嘻道。 清容抬眼看去,只见错落有致的大大小小的白墙黑瓦的院落,既气象庄严,又有几分小桥流水的灵动清隽,往下便是清泉,清容笑道:“倒是风水宝地,景色宜人,我前几日还道这城里不知有无那般青山绿水之景,没想到在这竟有。” 四娘便是知道她最近在画山水屏风,听她说想见见实景,便想到了此处。 “这往上便是禅房了,阿姐往下看,一会咱们往刚才来的方向去,那里供奉着月老。”清然打趣一般地瞧着她。 “月老?” 清然煞有其事道:“是啊,许家那些人有眼无珠,既然阿姐的婚约已不作数了,咱们便去求个更好的来。” 清容哭笑不得,笑道:“我知你心意,只是这缘分天定,哪里是随便求求便能得的?若真要这样,那岂不是天天往这月老庙面前长跪不起便能如愿了?那我日后可要为了四娘天天来,日日求,夜夜求,盼她遇个如意郎君。” “阿姐!你怎么反倒编排起我来了?” “好好,阿姐不说了。” 两人说笑着,完全没留意到来人,以至于清容对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薛绍而吃惊不已! “薛…薛将军?”清容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薛绍看起来实在也不像信佛之人,问道:“将军怎么在这?” “有些私事。”薛绍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她,本以为不会再见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也没有想到会见到她笑得那般开怀的样子。 清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打算多问,与他见了礼之后,便打算带四娘离去。 “陆娘子,我有事想要问你。”说完,便直勾勾地瞪向清然,清然直觉自己碍眼,讪讪一笑,“那我先去下面等着,阿姐你与将军慢慢聊。”说完,便快手快脚地离开了。 待清然走远之后,薛绍才问道:“那个人…为什么退了与你的婚约?” 清容愕然地抬起眸子,却撞进了薛绍的眼中,他眼中的自己,那么清晰可见。他问这个做什么?清容顿了顿,道:“大抵是没有缘分吧。既然无缘,强求不来。”这其中的事,叫她怎么和他一一说呢? “那再遇见你,可算是缘分?” 他问得直白,也问得清楚,可清容却不想回应这份心思。清容微微一笑,只道:“将军的意思我不明白,人与人的缘分有很多种,即便是萍水相逢,那也是缘。”却不知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去明白。 清容大抵是能猜到薛绍心思,可他总是这样反常,奇怪的是这也会牵动她的情绪,她并不想要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因而选择避开。 她有心回避,似他这样拙舌之人,更无法接下去。清容道:“将军既然有事,我便不打扰了,就先走一步。” 薛绍依旧是那副表情,若不是语气缓和,都让人误以是仇家,“我的确有件事,还希望能请教三娘。” “将军请讲。” 薛绍瞧着她,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萍水之缘?她明明说了,若他有相求,她会尽所能相助。那现在呢?又算什么?本以为她退了婚,或许他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心烦,“罢了,罢了,你先走吧。” 这又是如何?这人!明明是他让自己留下,倒是她不愿走一般,清容好气又好笑,不与他这怪人计较,只行了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薛绍瞧着她的背影,将握紧的拳背过了身后。他不懂什么有缘无缘的说辞,他只知道,事在人为。可是,她对自己好似很是避之不及… 四娘见清容过来,瞅她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便上去问道,“今日却没有见着空寂法师?” “法师或许今日不得空。”清容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本以为一出少不被四娘瞧了去,自然少不了要盘问一番,可是四娘不知怎的,却提起了法师,摇头道:“你想问什么,还是直接问吧?” 四娘将脑袋耷拉下去,小心翼翼道:“阿姐,那位薛将军同邢国公薛方绩是什么关系?” 清容想了想道:“他与邢国公是叔侄。” 叔侄?那岂不是与那个人是堂兄弟!清然难以置信,怎么避不开那个冤家了! 清容觉她反应不对,问道:“莫非你认识?” 清然下意识地摇头,在清容的眼神下,又心虚地点了点头,老实道:“也不算识得吧。我与他的堂兄弟薛俨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有…有些过节。”谁知道救你的薛将军竟然是薛俨的兄弟啊?清然忍不住腹诽道。 “过节?” 上次来灵宝寺之时,空寂法师替清容挡了香炉,清容发现他手不慎被烫伤了。见法师有心遮掩,清容也没有声张,本想隔些时日再来问候的。但先因许家的事,后又因贤妃贺礼的之事给耽搁了,便让四娘来有机会来寻法师,送些膏药来。没想到却碰到了薛俨,不巧两人生了口角… 清容又气又好笑,“你呀,难不成也同我一样口无遮拦么?要是他存心要报复你,可如何是好?” 四娘懊恼:“阿姐莫要说我了,我如今不也后悔了吗,当日只是一时口舌之快,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薛将军今日出现在这,说不定也是为找薛俨来的。” “他并没有说起,我也不知晓,好了,如今多想也无用了,先回去吧。阿娘若听完俗讲,许久不见我们,恐怕是要着急了。” 四娘表情为难,央求她道:“阿姐,这事你可莫同阿娘说,我怕她…” 清容摇头好笑,睨了她一眼,“你呀,我知道。”随后往后头看了一眼,跟着不远处的阿珍和颂月便知道三娘的意思,默默低下头去。 她们回去的时候,俗讲还未结束,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实在没有人注意她们。清容也坐着听了一会,看着台上的法师舌灿莲花,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荒唐如梦之感… 回到家中后,清容便拿起了画笔,继续她为画完的山水屏风,她瞧了瞧,还算是满意,大约过个三四日便能得了,“过几日去西市,你要同去吗?” 四娘忙不迭点点头,“那自然是要的。” 清容点点头,道:“也不知道贤妃可会喜欢?” 贤妃柳玉娘是王氏亲姐姐的女儿,从前两家在永州时多有往来,柳玉娘常与陆家姐妹做耍。这两年,柳家和陆家又先后迁至雍城,柳玉娘一年前便入了宫,不过一年多的日子,柳玉娘便从一众才人中脱颖而出,封了美人,前些时日又越级封为贤妃。为庆柳玉娘晋封之喜,清容便打算亲手绘制一幅屏风以作贺礼。 “送礼更在情意嘛,若阿姐总是觉得不够好,那便是没有礼能拿得出手了,毕竟宫中自然见过不缺珍稀之物。况且我觉得阿姐绘的画,很是有意境,挑不出不好来。” 清容嗤道:“你贯会糊弄我。” “不过实话实话而已。” 待到画完那一天,清容姐妹俩便一同去了西市的夹缬店。待拿出画的时候,却叫周围的人都看了个新鲜,有人问道:“这可是小娘子自己画的?” “画得可真好呀!”、“是啊,是啊!” “这小娘子莫非是店里的画师?” “不知可能画夹缬花样?” 清容只是笑着点点头,也算是一一回应了。谁知等来掌柜的,却说店里恐怕没有合适的屏风架,若要订做,要等上几个月。这可有些为难,本来讲这屏风制出来也要一月余吧,再加上屏风架可不是要等到来年了? 就在清容犯难之时,有位贵妇人走了过来,笑道:“小娘子,我家中倒是有不少屏风架,皆是上好的木料,该有合适你这幅画的。” 清容转过身方方看清了来人,这位妇人头戴灵芝头鎏金双头钗,翡翠花钿,身着紫色的暗纹八幅裙,披着银红色的披帛。身姿丰腴,容貌昳丽。连清然也不由得痴了,何时见过这般容色女子,莫说男子,就连她忍不住多瞧几眼。 “夫人安好。”清容上前一礼,笑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这如何敢当呢?” 韦训颜嫣然一笑,“小娘子客气了,我见了你的画,也很是喜欢,想让你替我画些夹缬花样来。当然,我自然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作为报酬,我便替你寻一架合适的屏风架,你看如何?” 第八章 貌美贵妇 “这…”清容有些犹豫,这夫人看起来出身不凡,想来是有合适的屏风架,可是素不相识…四娘却觉得是个办法,小声嘀咕道:“阿姐,我觉得这倒是个办法,或许可行呢。” 掌柜自然知道这位贵妇的身份,不想扫了她的兴,便也一脸殷切地劝着清容答应。再者不论是做屏风还好做夹缬,这两样便都是他店里的生意了。思量之后,清容便应下了韦训颜。 韦训颜闻言问道:“当真,那便说好了。” 清容不由感叹,这便是天生的尤物么?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叫人心神荡漾。她点点头,“当真,不过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呢?正好今日有空,不若我在这先画上一幅,好让夫人先行过目再定?” 韦训颜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也好,索性我也整日无事,就依你的意思吧。” 清然又不住悄悄打量了这位贵夫人一眼,只见她身边跟着的侍女打扮也极为贵气,想来是那位高门显贵家的妇人。这边正出神想着,清容已经问店内掌柜要了笔墨,入了雅间,准备作画。 不过一会的功夫,只见她拿着笔蘸了颜料,在纸上勾勒描绘,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便跃然纸上。韦训颜见了,也觉十分不错,“你画的果然好看,倒是比这里的画师还要略胜一筹呢。” 清容笑道:“夫人谬赞,实不敢当,只不过绘些花样还算过得眼。” 韦训颜道:“过些时日,家中要宴女客,我便想要做些新衣。只不过挑了挑去,倒没有中意的夹缬花样。适才听你说能画,我本来还是有些不太信呢,现在看来倒是我眼拙。” 清容见她姿态大方,也不见轻蔑之意,心中对她也有些好感,“雕虫小技,夫人不嫌弃便好。”她顿了顿,问道:“不知道夫人想要做怎样的衣裙呢?” 韦训颜睨了她一眼,娇笑道:“自然是越华美越好。” 清容了然一笑,她虽然不做那等富贵打扮,但也知晓如今时兴这个。“依我看,夫人也可用这花样做几条披帛,用些颜色鲜艳的料子,再配上高腰襦裙,也显得富贵华美。” 韦训颜闻言眼睛一亮,“可以一试。”她打量了清容一眼,赞道:“没想到,你比宫…”她顿了顿,忙改口道:“你倒是心思巧妙的。” “夫人客气,不知道剩下的花样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呢,又何时想要呢?” “不知要多久才能拿到成衣呢?” 清容思索了片刻,道:“我便问问掌柜,这夹缬不是现成的,做出来只怕要需功夫,加上裁制新衣也要时日,具体多久还得问过才知。”说罢便唤了掌柜进雅间询问,这算下来也要月余的时日,只不过早就过了宴席的时日。清容以为她是专门为了这次宴席要做这衣裳,便问韦训颜可还需要她绘花样。 韦训颜却不以为然,笑道:“自然要,你且放心吧,咱们说好了屏风架的事,我自不轻易变卦。何况这宴席常有,若要细数,日后总有的去,即便这回我得不着,下回便能穿上了。” 清容点头笑笑,这夫人生得娇媚,笑起来便是有股娇憨之态,又见她言行单纯,倒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夫人说的是,那待我画完图后,便送来此店。” 几人又就何时交付成衣与定金之事商定了一番,多是清容和掌柜说得多,韦训颜不过坐在那听着,仿佛只要旁边的人说定了,她便配合就是。等商定之后,韦训颜当场便交付了定金。 待掌柜笑吟吟地出了雅间之后,清容为了表示诚意,便向韦训颜自报了家门。 韦训颜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待你画完之后,便来荣国公府寻我便是,便说是来寻韦夫人的。” 清容点头应下。韦训颜瞧着她,笑叹道:“你倒是瞧着娴雅文静,你这妹子也生得美貌,我看这才像大家闺秀。” 清容与四娘相视一笑,道:“夫人这话当真是谬赞。” 韦训颜摆了摆手,“可莫提了,我那女儿却是顽劣得很,便是到处惹祸不消停,可叫人操心,一点也不像我,倒像她姨母小时候。” 清容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顺着她道:“如今女娘还年幼,爱玩也是正常的,等大些可就不用夫人这般操心了。” 韦训颜若有所思,随即一笑:“说的也是,我这妹子啊从前也顽劣,可如今却大不相同,比我能干端庄上十分呢。” 清容又与她说笑了几句,正巧便响起了暮鼓,两人不打算多留,便就此别过。清容姐妹俩也打算回家,只是清容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便低头吩咐了阿珍几句,自己就和清然先上了马车。 “你当真没听错?”四娘一时吃惊,瞪大了眼睛,又看向清容。 阿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掌柜亲口告诉我的。他在西市那间夹缬店里做了几十年的掌柜了,也识得些达官显贵,那韦夫人又爱来西市闲逛,见过多回了,自然不会认错,他还说咱们这是走了运了…” 清容也是一脸的错愕,她刚来雍城,也没见过什么官眷,自然没听说过荣国公府。清然平时也不留心这些,自然也不知,于是她便安排了阿珍去问问掌柜的话。当日在店里的时候,那位掌柜如此殷切,她就猜到韦夫人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如此贵重,居然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 四娘蹙眉,担忧道:“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皇后的娘家人,若是她们知道了这屏风为贤妃所做,这心里岂能舒坦?” 这话却也不错,后院的夫人恐不乐见妾室得宠,更不用说去贺这份喜了,她们与韦家一开始就不可能亲近…清容也不禁皱起了眉,“可若是这时候反悔,不守信诺,又恐会开罪了这韦夫人,岂不雪上加霜?” 四娘接话道:“那便找个由头?或是称病了,糊弄过去?” 清容摇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那韦夫人本来就是闲来无事寻消遣的,一时病了说得过去,难道还能病了一世去么?“这到底不妥当,我看韦夫人心性纯良,或许不至在此事与我们过不去,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顺着她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四娘也觉只好这样,却不免腹诽,这也太过巧合了,倒像作弄人似的… 清早的晨鼓已经响了好半天,待坊门一开,行人便如流水般朝着坊道涌出。清容已经与王氏说过,备了马车准备去一趟荣国公府。陆文中和王氏对她识得这韦夫人也是不敢置信,但听清容的说法,也知有些事该是避不开。 “四娘当真说了不去?”清容在房内打扮着,从前她在山中,终日素面朝天也无妨,如今怎么也算是登门做客,再不打扮一番到底失礼。 之前她便与韦训颜说好了,待画好后要拿给她过目一番,再送去店里。故而昨日画完后,她便拜了帖去国公府。 颂萤点头道:“四娘特意让我来知会三娘一声,她今早起来觉身子不适,就不去国公府了,让三娘万事当心些。” 清容:“这倒怪了,前几日还与我说道,要随我一道去瞧瞧这国公府的气派。”她停下了簪钗环的动作,思道:“她这几日也是,从那天自个儿出了趟门后,便不见兴致,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可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那我一会先去瞧瞧她?” 颂萤忙摇头,阻拦道:“三娘莫担心,四娘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日休息得不好罢了,还是莫要误了正事。” 阿珍也道:“是啊三娘,四娘到底有分寸的,能有什么事?” 清容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想,便收了东西带着侍女出门了。“那我回来再去瞧瞧她。” 出了康宁坊,陆家的马车便往永庆坊的方向驶去。清容记得四娘说过,这永庆坊是王公贵卿集聚之地,与皇城相邻,又与那西市最大的妓院不过一坊相隔,可谓是富贵风流尽在脚下。快过永庆坊的坊门之时,她撩开车帘,能望见那宏伟的城门,朱墙黑瓦,檐牙高啄,尽显天家气象。若不是今日来寻韦夫人,也不知何时能得见这般景象。 马车缓缓停下,清容正从马车上下来,而韦夫人也已经吩咐了婢女在这等候她。此时道上驶来一辆铺着鎏金云纹厢板,坠着重锦紫帘的马车,华贵十足。连车外随行的婢女也是打扮贵气,衣着不凡,任谁一瞧也知这马车上的是极富贵的人家。 一位随行的侍女朝车内道:“郡主,这好像是陆家的马车。” 待婢女说完,挑帘之声哗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竟然在这?”说完,便也从马车上下来,见来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面孔,她不由得挑了挑眉,示意身边的侍女,“你去。” 那位侍女会意,便向清容走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趾高气昂道:“可是太史令陆家的娘子?” 阿珍上前答道:“正是,这是我家三娘。” 那侍女有些不耐道:“我问的是陆家三娘,你一个婢子出来插什么话?” 阿珍气恼,没想到来了个如此不讲道理的侍女,“你!” 倒是那韦夫人身边的侍女阿燕眼尖,连忙叫身边的婢女回去报信,又出来打圆场笑道,“原来是明郡主的尊驾,果真有失远迎。”随即便转身给清容介绍道:“三娘不知,那位便是永王府里的明郡主。” 清容会意,虽不知道郡主对她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还是客气地向明郡主行了一礼,“见过郡主,郡主安好。” 第九章 无故为难 李元敏身着一袭桃色金云纹滚边的六副长裙,头簪金凤步摇,缀着几朵金丝蝶花,俏艳又富贵。她头上的金色的首饰头面,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晃眼又锐利,和她落在清容身上的眼神如出一辙。她嗤笑道:“你是陆四娘的姐姐吧?果然也是个不安分的,竟也攀到这国公府来了,这里也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吗?” 她这一言,叫在场的其余人都变了脸色,清容虽不明所以,面上也不见恼意,只淡淡问道:“不知郡主此言何意呢?” 这不咸不淡的模样落在明郡主眼里倒像挑衅,她此时的怒气仿佛更甚,道:“你与你那个妹妹一样,都是些不知好歹,心思不正之人,她做了什么你不知吗?你还敢厚颜无耻地问我?” 清容听到与四娘有关,不禁蹙眉。阿燕也十分为难,只有呵呵打着圆场道:“郡主前来应该是来寻公主的,还是早些进去,可不要让公主等急了才好。” 李元敏恼道:“连你也来与我作对不成?” 阿燕有苦说不出,连忙道:“郡主这是哪里的话,婢子岂敢?只是这三娘也是夫人请来的客人,婢子总不好让夫人久等…” “魏国夫人?”李元敏瞪了清容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今日就先算了,我绝不轻易作罢。”说罢,便带着一众奴仆拂袖而去。 这明郡主是因为四娘而来的,四娘到底如何将人得罪了呢?清容正思忖着,阿燕在一旁松了口气,道:“三娘,那咱们也进去吧。” 清容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有劳了,适才多谢你解围。” 阿燕走在前头,摆手道:“三娘莫要客气,你是夫人的客人,这都在咱们国公府门口了,岂有不管之理?” 清容笑道:“我也是近日才来的雍城,住的日子尚短,不识得多少官眷,不知这位郡主是何人?可是与夫人有亲么?” “这明郡主是永王的嫡幼女,先帝之女常宁公主嫁到国公府里,公主不过年长郡主几岁,两人感情深厚,郡主时常来府中寻公主的。” “原来如此。”清容点头,说话间,一行人穿过院门,入门穿厅,便有肩舆候在此处,清容上了肩舆,远远望去,国公府的院子修得十分宽阔,白墙黑瓦,阁楼精致,在此等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占地宽广,不可谓不富贵。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绕过假山,便来到一处院子。 “到了,便是这了。”阿燕领着清容往韦训颜的院子里去。 如今是十月中旬,虽不至隆冬,这外头的寒风吹在身上倒也凉人。进门后,整间屋子都暖香缭绕,韦训颜便躺在软榻上随意地翻着闲书。 见到清容来了,她便来了兴致,问道:“你来了?快坐吧,听说你在门口与明郡主起了口角?” 清容见了礼,便依言坐在软榻前的凳子上,不禁一哂,“夫人果真是消息灵通,我从前并未见过郡主,今日也不知为何,不知是哪里惹了郡主不快,总之却是我的不是了。” 韦夫人好笑,“你倒认错快,我看你言行举止都不似莽撞之人,你又没见过她,哪里就得罪她了?”她有些故作玄虚道:“我看你或许不知道她与那薛家的事,可是不巧,虽说她平日也嚣张些,可也没这般难缠,她近日心情却是不好,你又与她撞上,她要拿你出气也指不定。” 薛家?这与薛家又有何干系?清容也故作惊讶,“这是何故呀?” “先帝向前给她与刑国公家的那位薛六郎说了亲,这薛家先是因着国丧未娶郡主过门,后头也迟迟未向郡主下聘,这婚事虽然有先帝之言,可无媒无聘,便是没有定数呀。我只听说先前正商定这婚事来着,可这回西征,这薛俨因兄长犯错之故,便寻着机会求了一道出征,说是不愿耽搁郡主,想退了这婚约呢。” 见清容听得认真,一愣一愣的,韦夫人不免有些小得意,又继续道:“这薛六郎的心思我是不知,可这郡主却是真心想嫁他,如今这婚事没了下数,说不定还要作废,可不叫她着急上火呢?她与常宁关系素来不错,今日该是找这位姑姑诉苦来了。” 清容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地脱口问道:“薛六郎的兄长犯错?是那一位兄长?” 韦夫人不知她怎么会问到这个,不是在说明郡主吗?她古怪地瞧了清容一眼,还是想了想,“似是堂兄…薛绍?听说是在军中无故打杀下官,罔顾军纪…我也记不得太清了,不过是听了一嘴,你怎么问起这个?” 怎么会是无故?果然…她就知道,那日的事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 清容双眼茫然,正出神,韦夫人道:“怎么了这是?” 清容回过神,自知失言,心中暗暗懊悔。却是面上笑了笑,斟酌道:“没什么,只是听人说,这薛绍为人正直,待下属也优厚。听闻此事,觉得古怪罢了。那…他可为此受了罚?” 韦夫人却睨了她一眼,好奇道:“是吗?难不成你识得他?不然这样好奇他的事?” 清容顶着她直白好奇的眼神,一时有些拿不定,说认识,却又似攀附薛家。说不识,自然也不是…她只好垂下眸,为难道:“夫人说笑了,我…我也不过是听闻过他,好奇而已。” 还不待韦夫人反应,她便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倒差点忘了,今日前来是做什么的。” 清容吩咐道:“颂月,快将画纸拿上来。夫人您瞧瞧,这些可满意?若是满意一会我送到西市店里去。” 韦训颜瞧着这纸上雍容华贵的牡丹图样,还有别的花鸟图案,觉得十分喜欢。清容猜她也喜欢华丽的样式,都是挑了这些来画,果然没错。“这些我都喜欢,那就劳烦你了。这屏风架,我早就叫人按你的要求找了几架,我带你去挑挑?” “夫人客气了,我虽画了屏风,可在这选架上自然不如夫人在行,不知可否斗胆请夫人替我挑选一番。” 韦训颜道:“这也好,我看了的画,是丹青的水墨,不如配这黑色檀木屏风架,倒是显得古色古香。你觉得如何?” 清容点点头,笑道:“就依夫人的。” 韦训颜在西市店里见她挑屏风架便知她重视,不由好奇道:“你这礼是要送给什么人呢?” 清容心中咯噔一下,思索着要怎么答才好,有她这重身份在这里,若是隐瞒不提与柳玉娘的关系又或许又会让人以为别有用心。“不瞒夫人,是宫里头的一位贵人。” “噢?宫里头的?”这却叫韦夫人来了兴致,这宫里她也是时常出入了,不晓得清容说得是那一位。 清容讪讪一笑,颇有些紧张地观察着韦夫人的神色,“是,让夫人见笑,宫中…近来新封贤妃便是我的表姊,我如今制这屏风也是为她晋封之贺。” 本以为韦夫人会为此不待见她,却没想到,她神色自若,似根本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她捂嘴笑了笑,“噢?原来就是这位柳贤妃啊,真没想到,你与她还是近亲呢。” 是,她也没想到,你居然是皇后的姐姐呢。清容松了口气,见她这样子,看来柳玉娘与皇后的关系还算不错,她笑了笑,还是装作不知她的身份,颇为惊讶道:“夫人难道识得贤妃?” 韦训颜以为她不知自己身份,有些神秘道:“可不只见过,我与你提过的妹妹,如今位居中宫,我自然也有机会见过贤妃几回的。” “啊!”清容连忙起身向韦夫人行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夫人身份贵重,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韦训颜笑着让她起身,“这般多礼做什么,我这又不是宫里,你没见过我,不识得我也是常事。” “是,多谢夫人,夫人当真大度体恤。”清容顺着她的话头道,摇头笑道:“说来,我也不太习惯这些规矩,我初到灵宝寺时,还因这不熟礼仪不慎打翻了香炉,惹了笑话。不过在家中学了近一个月,也算是能入得了眼,倒承蒙夫人不嫌弃。” “打翻香炉?”韦夫人有些忍俊不禁,“你说你初学规矩?难道从前家中无人教你嘛?” 清容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从小体弱,父亲便送我去南苑山的道观中住了两三年调养,有些时日不在家中,原是一个月前才来雍城,故而有许多事也不甚了解,徒惹了笑话。” “原来如此。”韦夫人叹了叹,自嘲道:“也难为你在道观里待得住,若是我定然闲闷得慌,着急要回家呢。” 清容道:“起初是有些不习惯的,可我自来这都城之后,发觉观里确实自在的多了,无这般多的规矩礼仪要守,可谓是逍遥。” 韦夫人哈哈笑道:“原来也是个不爱守规矩的,这却是巧了。我常入宫里,也常为这些规矩烦得很,总是叫人觉着束缚。按说如今我家妹子已是位及中宫了,可她却说她为皇后更要以身作则,还是要叮嘱我该依这身份按着规矩,事事留意,莫要叫人指摘了去,你说她可是忧心太过了?” 清容只是听她这样说,便觉这位皇后殿下该是个端庄贤德,克己守礼之人。但一国皇后,能做到如此,也无可指摘。清容笑道:“皇后殿下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自然是严于律己的,不愧为我等女眷的表率,清容是弗如甚远。” 韦夫人顿了顿,笑叹道:“你呀,我看你这年纪轻轻,倒是一套一套的,或许能与英娘说上几句。” 两人说笑几句后,便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来寻韦夫人,想来这就是韦夫人的女儿了。清容见她来了,也不再打扰她们母女,便告辞离去,带着那选好的屏风架与画纸去了西市的夹缬店。 听韦夫人的意思是郡主与她为难是因为近来婚事不顺,可郡主又提及四娘,这和四娘又有什么关系?还有…薛绍的事,这一件件的都在清容的脑中盘亘。 第十章 心生误解 清容回到家中,正是午膳的时候,陆文中当值不在家中,清容与四娘也都没有用膳的心思,于是与王氏三人随意吃了些面食。 清容简单说了今日去国公府的事,但没有在王氏面前提起明郡主的事。待四娘吃完后,便带她下去问道:“你与郡主的事,不打算与我说说嘛?” “郡主?”四娘知道清容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道:“阿姐,你知道了?” 清容道:“我哪里知道呢?只是我今日去了国公府,却遇到郡主,她与我为难,我从未见过她,十分奇怪罢了。怪不得你这几日总说躲在屋里,今日也不愿和我一同出去呢。原来是知道自己惹了祸?” 四娘一听这话便着急了,“她为难你了?阿姐,她对你做了什么!” 清容道:“没有做什么,不过说了几句罢了。你莫着急,还不仔细告诉我,你与她到底是如何结下梁子的?” 四娘一骨碌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驳道:“阿姐你这话可是冤枉了我,哪里是我与她结下梁子,明明是她对我生了误会。我之前与你说,我和那薛俨生了口角的事,没想到他却受了刺激,一心一意要从军不肯嫁娶,郡主却以为我迷惑薛俨,坏了她的婚事。我解释此事,可她却又不相信。” “竟有这事!”清容也没料到,怪不得那明郡主见到她却是一副怒气十足的模样。清容还要再问,可四娘却又说让清容不必多担心,她已有了可以解决此事的法子。清容见状,也只能多叮嘱几句。 初来灵宝寺那一回,清容还觉有些不自在,可是没想到不过短短这些时日,她都已经来了此处好几回了。 那日在国公府韦夫人说得含糊,也不知这事到底对薛绍而言到底严重与否,她与韦夫人尚且不熟,也不好多问,可似乎也没有旁的人可问。有关薛绍的这件事,久违地令她感到纠结矛盾,清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约那个人见上一面。 灵宝寺的禅房不仅供法师僧侣休息用,也可平时借给达官贵人见客所用。若凭身份清容自然是借不到,可空寂法师好心,听清容要约见贵客,便借了禅房给她。薛绍纵然没有礼佛的习惯,可是到底长在雍城,对这些事不会不知晓。因而知道清容差人送信约在灵宝寺禅房时,也有些意外,可他心中到底是欢喜多些。 薛绍来到禅房门前,清容的两个侍女已经侯在门外。薛绍心中有些紧张,上次见她,她便有心回避自己,他虽失落,也不想勉强她,可这次为何又主动要见他? 他心里有些发紧,进了禅房,见清容正站在禅房内。她今日穿着一袭碧色的齐胸襦裙,披着一件米色披风,头上簪着白玉步摇,更映得人身姿玉立。 清容向他见了礼,薛绍移开视线,问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为了向将军打听一件事,那时回城的事是否让将军受了牵连?”似是怕他会有所隐瞒,她有些偏执,“我要听真话。” 薛绍盯着她瞧了一会,表情依旧淡漠,“是。” “这次西征将军没有去,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 清容一时嘴里发麻,原来她真的阻了他的路。半晌,她沉吟道:“我实在亏欠将军良多。” 薛绍看着她的双眸,并不希望她为此愧疚,他一字一句道:“亏欠?我只知我心甘情愿,并未勉强,既然情愿,你又何曾亏欠我?” 她的心忽而顿了一下,如同寺庙里的钟鼓,只是一敲,却余音袅袅,绕梁不绝…清容忽地轻轻笑了笑,她想,他总是知道如何让人愧疚的。从初见开始,他总是如此… 清容还是将话头绕了回去,“那日将军是下令不许人再提起当晚的事,可还是被揭露,难道是背后有人作祟吗?” 既是清容问起了,薛绍便是有什么便回什么,一一同她说道:“李务是应国公李将军家的人,与我家之前有过嫌隙,这次的事说小也不小,他死了,李家自然不会不知道,要瞒也瞒不住。何况,我的确处置了他,既然做了,也不打算瞒着。家人觉得我理亏在先,故免了我此回出征的机会,让人替了我,也好平息李家的怒气,并不想将此事闹到殿前。”末了,他又突然补了一句,“那李务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我处置了他,也不算是伤及无辜,故并没有别的处罚。” 清容点头,心里的重担也卸下了下,至少不算是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 见她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薛绍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心中不免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他这副冷硬的外表衬托下,显得格外落寞。“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你想知道我到底如何了。无非是不想有愧于我,怕我们无法划清界限,再有纠葛而已。” 清容听到后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怎么会这样认为?她的确怕连累他,却不是因为怕与他再有纠葛。她不明白,“不管你是如何以为的,我只告诉你,我没有这么想过。” 他追问道:“那你如何想?” 清容生了怒意,只觉得自己未免操心太多了!她沉了脸色,“将军于我有恩,担忧而已,只是如此,不想却让将军误会了我的来意。既然将军都这般说了,我也可安心离去,不必担心会与将军有何牵扯。” 清容说完便礼了一礼,往门外去。薛绍自知她是生了气,想要拦住她,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将军不知男女有别吗?”清容欲挣开,却不小心让衣袖翻了茶盏。外头的阿珍和颂月听到动静,忙问道:“三娘?” 清容瞪了薛绍一眼,挣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向外道:“无事。”说着便要弯腰去捡这碎了的茶盏,薛绍见状忙去拦她,低声道:“我来。” 指间相触,能感到对方手心的温热,清容倏地将手收了回来。她是真的不明白他,明明适才误会她,现在却又这般?她冷言道:“将军这样,与理不合。” 薛绍盯着她,一动不动,虽见她冷脸,心中却难抑生了几分惊喜,“你…生气了?”因为他吗? 清容知自己心中确实不快,可如何也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嘴硬道:“将军言重了,将军所言是将军所思,旁人的所思所想,我如何能管?更无需去管,将军如何想,这是将军的事,我何来生气一说?” 这一言却是让薛绍无言以对,他嘴拙,反驳不了她,可他也没想过驳她的话。她垂眸看了眼薛绍那莫名有些委屈的神色,淡淡道:“就放在此处吧,我稍后会与法师解释,我先告辞了。” 于是,只留下他一人在禅房,他不傻,知道自己是惹她恼了。她生起气来,也与人讲理,可看似又有些不讲道理…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庙里的人并不多。清容出了禅房往前殿走去,一路上这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适才自己的确有些失礼。她其实明白,可偏偏忍不住,不知为何对着他,自己总是这般容易情绪起伏… 行至大殿,就见空寂在此处。她不知,空寂正是在她之前来的前殿,也看见了薛绍进了禅房。 清容向他一礼,笑道:“法师。” 空寂的刚刚悬着的心,在她出现的这一刻,平复了下来。他回礼,见她神色无异,终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位薛将军就是三娘口中的贵客吗?” 清容点了点头,觉得法师常在庙中,识得些显贵也是常事。她抱歉道:“实对不住,法师好心借禅房给我,我却不慎打翻茶盏,还请法师见谅。” 空寂温言道:“无事,只是小事,三娘不必过意不去。今日三娘来了,可要上香?” 清容点了点头,接过空寂手中的香,便阖上双眸,潜心礼佛,算是平复了心思。空寂望着她,见她神色平静,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不觉想道她可有所求呢?她又会求些什么呢?“三娘可有所求吗?” 她想了想,自嘲道:“世人礼佛,皆为所求,我亦如此。只是人人有所求,又未必人人能如愿,想来神佛并不会在意世人所求。” “阿弥陀佛,人生本不圆满,不能事事有应,本是常理。” 清容却轻笑,缓缓道:“理不顺人情,徒增伤怀。依我看,该是事在人为,所求才有应。” 空寂顿住,又了然一笑,摇摇头:“若善护念,定心止欲,何来伤怀?” “清心寡欲自然少了许多烦忧,可人生而有欲,为欲而求,有所作为,难道就不是常理吗?其实这为与不为,都在一心,我倒觉得没有对错高下之分。些许拙见,让法师见笑。” 空寂自第一回见她那日,听她说话,也知她会有自己的见解,并未觉得意外。他并不完全认同,可又觉她所言有些道理,摇摇头温声道:“只是各抒己见,这样也很好,三娘既然愿意说,贫僧很是乐意听。就如三娘所言,这并没有对错高下之分。” 清容笑意更深,点了点头,“法师果然是修行之人,与法师说话,总是能叫人心绪宁静。” 空寂看着她的笑面,微微愣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与她相处自己竟然连平心静绪也难做到吗? 她正与法师说话道别,准备离开,没有留意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高大男子,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晦暗不明的脸色。 第十一章 大内皇宫 屏风被装裱好之后,王氏便将此礼送到贤妃宫中。柳玉娘果然很喜这份贺礼,赏赐了清容姐妹一番,盼着日后有机会宣她姐妹二人进宫,好见上一面。可因生了好奇而想见清容一面的却不只有柳玉娘… 李缙也在柳玉娘的宫中见到了这扇屏风,得知是清容所画,赞赏她有才。柳玉娘知道清容退婚一事,见李缙对她赞赏有加,便主动提起了清容生得貌美,也到了待嫁的年龄,是希望李缙能够赐一门好的婚事给她。李缙顺了柳玉娘的意思,召清容入宫,也好令她们姐妹相聚。 清容得了恩旨进宫面见贤妃,这自然是好事,只是陆家人也有些担忧。清容刚来雍城没有多久,规矩礼仪学了有些模样,可在宫里却是不够用的。宫里规矩礼仪繁琐,行有行的要求,跪有跪的分别,若是出了差错,轻则叫人笑话,重则受罚,着实怠慢不得。于是,清容在进宫前被王氏带着学了几日的规矩。许是明郡主的事给四娘留了不小的影响,她这次虽然未能进宫,却一点也不见失落。 当天一早,陆家的马车从坊间一路往东,驶过一道道坊门后,没过多久,马车的小窗外,便出现了高大的宫墙。 清容好奇凑过去多看了几眼,心道:这便是皇宫了。望着这高耸的宫墙,心中又生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清容收了神,才发觉马车已过了顺天门门楼的偏门,往前走了一小段后,慢慢停了下来。车外的人笑道:“三娘,这就到了。” 清容下了马车,便见到三位小宦官在此等候,站在前头的叫王福,是在柳贤妃宫里当差。见到清容,便笑呵呵迎上来行了一礼,介绍自己的身份后,又道,“陆娘子可算来了,贤妃已经等候多时了,我这便替陆娘子引路。” “有劳内侍。”清容微微福身行礼,又微笑道:“听闻贤妃近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王福点着头,“已经好多了,知道娘子要来,这几日里贤妃高兴得很。”清容笑着应道,一行人又换了马车,便往东驶去,经过了前朝的三省衙门和禁军驻地之后,才算是到了内廷。阿珍瞧着窗外的景象,小声和清容嘀咕道,“这进宫一趟也实属是麻烦。”阿珍说归说,到底还是不敢多言,她生平第一次来皇城,自然紧张。 清容笑着摇了摇头,“这大内皇宫规模宏大,到这内廷自然是要花些功夫。” 进了永宁门后,清容便见到了几处精致的楼阁宫殿,还有来来往往的宫女。穿过廊庑和一道道的宫门,这百折千回,可算是到了柳贤妃住的咸宁殿。 清容等人跟着王福一进宫门便见到翠菀领着一队侍女来迎,她语气轻快,“三娘可算来了,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完便要行礼,陆清然忙拉起她,笑着说,“女官不必如此客气。”翠菀是打小就跟着柳玉娘的,她的身份自与别的侍女不同,能够亲自出来相迎,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翠菀笑应着,便领着她们往正殿走去。清容一行人踏上柔软的地衣,穿过帘帐,走进殿内。殿内缭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暖香,一道道锦帘,将这外头的寒意都隔绝开来宛若另一个世界。只见柳玉娘身着一袭紫色六幅长裙,挽着泥银披帛,正坐卧在牙床上。 清容记着这几日学的礼仪,不忘先行拜见之礼,又叩首谢恩一番。柳玉娘笑着唤人上前来,“别拘着了,许久未见,还不快走进些让我瞧瞧。” “是。”清容应道,依言坐在牙床的高凳旁,柳玉娘语气亲切,“你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从帐外走来,远瞧着,倒像是仙女。看来这几年的修养,还是有些益处。” 清容见柳玉娘倒是还如从前一般,也稍稍放松了不少,她笑道:“劳贤妃挂心,这一别再见,贤妃竟是姿容更甚从前,宛如明珠呢。” 柳玉娘一张鹅蛋脸柔美白净,眉眼温婉,又仿佛天生的波光潋滟,让人忍不住亲近,比儿时记忆中那个看着文弱稚嫩的女子更多了些沉静温婉,难言韵味。柳玉娘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摆摆手道:“你倒哄起我来了,对了,我听姨母说了你的事,你别太难过,可惜那许家有眼不识,日后自有好的等着你。” 清容也知她说的是退婚一事,她摇头笑了笑,“多谢贤妃,只是这事原本自有天意,清容也不想勉强。” “话虽是这般说,可你早晚是要嫁人的,怎么不想择一个好人家呢?” 其实这话也提醒了清容,这些日子王氏也没少在她耳边说起这事。她虽无意,可是却不得不面对这现实,有些东西,她或许该提前想想。 柳玉娘亲切地拉住她的手,笑意更甚,“要说是你运道好呢,今日你进宫的事却是圣人也点了头的,若你今日有幸的话,说不准可以得见。” “圣人?”清容闻言便愣住了,今日便会面圣吗?听柳玉娘的意思,好像此事也在她意料之中。 天子李缙,以仁孝治国。世人皆颂,圣人宽厚仁义,乃为贤德君主。可再怎么好性,那也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掌生杀予夺之权…想到这,清容虽然神色依旧,但还是不免绷直了身子。 “嗯,你的画是圣人也夸赞了的,如今你正待嫁,若是有幸得圣人赐婚,岂不好事一桩?那里还要去稀罕什么许家?” 柳玉娘的话更是让清容面色一凝,都不敢细细想下去…赐婚?爷娘相看许家,这到底是为自己细细盘算过的,若真是走到赐婚这一步,大概是比之前的婚事还要草率糊涂! 清容正想着要如何婉拒了柳玉娘的意思,便有内侍进来传报:“贤妃,圣人来了。” 人未至,声先至。“玉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李缙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清容连忙起身行跪拜礼,此时柳玉娘已经迎上去,“见过圣人,圣人今日倒是来得早。” “前几日要略忙些,等再过个几日处理完手中事务,朕怕是就成了闲人一个了。”李缙的声音不过也与寻常男子无异,语气倒是有些懒散,听来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清情绪。 柳玉娘笑道:“圣人可真是巧,我与圣人提起的家中表妹便是今日进宫。” “噢?便是今日吗?”他与柳玉娘一道落了座,柳玉娘提醒道,“还不见过圣人?” 清容起身,对着李缙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还好王氏教的详细,不然今日恐怕是要在圣人面前失仪。“臣女陆清容,拜见圣人。” 李缙随意地挥了挥手,“起来吧。” “谢圣人。”清容立身而起,动作虽有些缓慢,却没有错处可挑。清容趁起身时悄悄打量了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天子一眼,李缙身形清瘦,也算是丰神俊朗,只是看起来要比寻常闺阁里的女子还要白些,却是有些死寂的白,许是长年累月在室内待着的缘故。虽然他此时面上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为今日要进宫,清容自然也是装扮了的,上了妆面,可未免过于张扬,她选的都是样式普通,而材质上佳的青色衣裙,头上也只带了一支赤金簪。她立于光影之下,洁白雅致,正如同冬日阳光下的雪一样晃人目光。 清容低着眸子,并没注意到,他正看着她,也没有捕捉到那抹转瞬即逝的错愕和惊艳。 “你所画的丹青的确不错。” 清容道:“谢圣人夸奖,臣女有愧,以为是山河秀美,才成此画,并非臣女之功。” 李缙微微挑眉,说道:“你倒是谦逊,不过能作此画,也算不俗。” 清容垂眸笑道:“山水之美,怡人性情,圣人本是雅趣之人。”她面上虽然瞧不出什么,可是手心也渗出了薄汗,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惹了圣人不快。 李缙看着她,眼中打量的意味更浓,他有些散漫地笑了笑,对柳玉娘道:“倒是气质出尘,蕙质兰心。” 柳玉娘也跟着点点头,又对清容笑道:“连圣人都这般说,自然错不了。” “你倒说说想要什么奖赏?” “谢圣人,臣女不敢当。” 柳玉娘见状,笑道:“既是圣人赏赐,哪里有不好的?玉娘先代她谢过圣人心意。” 李缙似想到什么,说道:“玉娘既然欢喜,不如让她在宫中住些时日,也好让你二人叙叙旧情。”柳玉娘自然是满心欢喜地谢过,又唤着清容谢恩。 清容原本就僵硬的身体,绷得更直了,可见眼下圣人开了口,柳玉娘又一脸欢喜地模样,她更没有开口地余地,只得小心翼翼地行礼谢恩。末了,李缙便与柳玉娘说起了话,清容便依吩咐退了下去,不再打扰她们。 待出了屋子,清容才长长地呼了口气,可是心却怎么也放心不。在宫中小住?这怎么看都不可行,也不知贤妃是怎么想的,竟也会答应?可是想来,贤妃又怎能与圣人过不去?毕竟她总是要倚仗这个万人之上的人过这半生的…思及此,清容的神色更冷了。 第十二章 皇后传召 好容易熬到了圣人离去,柳玉娘才唤清容去说话。清容有些担忧,还是想争取一番,“贤妃,圣人今日说的便是定下了吗?” 柳玉娘笑她:“自然是,圣人一言九鼎,既然开了口,就是定下了。” “可…可我还是担心,我毕竟初来宫中,诸事不知,恐会给贤妃惹了麻烦。” 柳玉娘宽慰她道:“这你不必担心,你在我这里,不出这咸宁殿怎么会有事?你我也许久未见了,我也是想多留你几日的。” “贤妃…” 柳玉娘劝道:“你莫为此担心了,何况圣人既然已经说了,难道我还能逆了圣人的意思?” 闻言,清容也知这事多半是改不了。一时,清容有些心灰,面上还是扯出一个笑来:“那还请贤妃告知我母亲她们一声,也免得她们担心。” 柳玉娘笑了笑:“这是自然,你且放心。” 许是清容的心思敏感,总觉得留在宫中很是不妥,她觉得有什么事正在超出自己的把控…柳玉娘将她安置在西殿,屋子虽然东西不齐全,倒也整洁。 清容留在宫中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不过两日宫中便有了传言,中宫对此也有所耳闻。皇后贤德,厚待嫔妃,贤妃对她也很是敬重。皇后与贤妃提起了清容,说也想见一见她,既然皇后有意,按理清容是该去向她问安的。 可柳玉娘带她去见皇后那日,却听说皇后身子不适,让她们改日再来。虽是没见到人,皇后还是赏赐了一对金钗。 清容心中越发觉得古怪,可偏偏又没有半分头绪,只能耐下性子等着。 隔日,咸宁殿却来位女官,她自称是皇后身边的宋女官。这女官长得十分端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嘴上每时每刻都噙着两分笑意,待人客气。她特寻了清容,说有位相识的人在政仪殿想要见她。 相识的人?清容一听便知她说的是韦夫人。清容将之前的事简短地向柳玉娘解释一番,柳玉娘也直呼巧,更是放心地让清容跟着宋女官去了政仪殿。 可这政仪殿似乎离咸宁殿并不近,已是绕了几处廊庑和宫门,却还是未至政仪殿。 宋女官客气地笑了笑道:“三娘莫急,再往前穿过一道廊庑便到了。” 清容笑了笑,也道:“劳烦宋女官了。” 两人正说话间,旁边的转角之处,便冒出一座肩舆。宋女官在一旁提醒着,“三娘,是贵妃的肩舆。” 贵妃?清容没有听说过这位贵妃,但也会意地点了点头。见这位宋女官面色如常,想来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物吧?清容跟着宋女官站在路旁,待贵妃的肩舆靠近,便低头行礼,陆清然也随她一道。 此时前面的一顶紫帘挑起,清容抬眸瞧瞧打量了一眼,也忍不住赞叹,好美的人! 这位贵妃身穿颜色稍浅的桃花纹路的六幅石榴裙,头上珠翠环绕,微风盈盈间,衣裙随风而摆,似有暗香浮动,乱人心神。容色冷而艳丽十足,浓黑的长眉入鬓,五官精致,娇媚动人,眼波流转如同魅火,如同这冬日里的烈火。 今日见她,清容觉得自己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如她这般担得起国色天香,艳冠群芳这般赞誉的来! 谢贵妃朱唇轻启,声音不大,语调中还透着一股慵懒,“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宋女官吗?怎么在这?” 宋女官微微笑道:“回贵妃,我是奉殿下的命接这位陆娘子去政仪殿。” “噢?”贵妃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了一旁的清容身上,清容今日身穿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头上只配着一支镂金玉片的蝴蝶簪。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就是你了?” 贵妃盯着清容,清容忙垂下头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回贵妃,正是。” “抬起头来。” 待看清清容的容貌之后,她眼里的怒意便更深,立刻扫了身边侍女一眼。对方会意便站出来大声呵道:“大胆,见到贵妃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清容并不知见贵妃要行跪拜之礼,她是随着宋女官一道的。不过这贵妃明摆着就是针对自己,恐怕辩解也无用。清容不见气恼,依言向贵妃行了大礼,可贵妃却迟迟未唤她起身。 谢贵妃脸上浮出几分嘲讽之色,顿时笑道:“玉娘还真是好心思,也才晋封没多久,便也等不及要拉上自家姊妹一把了?” 清容心里一沉,立刻就察觉了她的意味。但不管事实如何,的确来者不善!在一旁仿佛看够了这出戏的宋女官却站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那副端正的笑,“贵妃恕罪,殿下召见陆娘子,若贵妃无它事,还请恕我们先行一步,也免殿下久等。” “是吗?”贵妃哼了一声,慵懒地往后一靠,提到皇后,她似也有些顾忌,“殿下找她做什么?” 宋女官道:“让陆娘子在宫中小住,是圣人开了口的,殿下也不过是想见见陆娘子,未免有安排不妥之处。” 适才贵妃的态度,加上宋女官的这席话,都让清容反应过来,这些人恐怕是以为圣人对她动了心思。 果然,贵妃听了更加不快,讥讽道:“殿下考虑得还真是周到。既然殿下都开口了,那便去吧,他日有空,也让她来我宫里坐上一坐。”说完,也不懒得再多看她们一眼,悠悠地挥手示意放下帘子,一群簇拥着她的宫女太监又重新迈动了脚步。 等一行人走远之后,清容还在想那贵妃适才的话,就听宋女官道:“三娘快起身吧,你可还好?” 清容摇摇头,笑道:“无事。” 宋女官见她起身,一边走着,一边道:“三娘莫要介怀,这贵妃平常也不会如此,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有事烦心吧。” 清容心思急转,若这话是假,想来这贵妃在宫里头也是个嚣张人物,若这话是真,那贵妃说的也是真的?她是担心自己要进宫吗?皇后也是为此才要见自己吗?清容无心细想,只扯出一个笑来,随意接了几句话。 皇后出身高门韦家,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封了太子。圣人虽不宠爱于她,却也对她敬重有加,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皇后的地位都无可动摇。 政仪殿的殿门越发近了,看着那琉璃飞檐,清容心里也跟着打鼓。她细细地打量了这宫殿一番。这宫殿要比咸宁殿大上许多,这殿堂的门窗栋梁雕刻彩绘虽不富丽,却是齐整大气,上头的云纹装饰,也显得雅致古朴。 阿珍和颂月跟在后头皆是屏息凝神,清容跟着宋女官进了政仪殿。宋女官先进去,过了片刻后,才有宫女前来迎她往西阁去,踏上柔软的地衣,穿过层层绣帘之后,进了内殿。室内站着四位宫女,隔着一层纱帘,只得窥见,一位身穿紫衫的女子正坐于贵妃榻之上,身旁还坐着一位贵妇人,应当是韦夫人。 还不待帘后的人开口,清容便端端正正地跪拜了下去,“臣女陆清容拜见皇后殿下,魏国夫人。” 韦夫人笑道:“可算是见着人了。” “起来吧。”一道柔和平静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清容肃然而起,一时不知该作何举动,皇后的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你上前来。” 清容向前走了两步,那一旁的宫女为她挑起纱帘,她这才看清这位皇后的长相,她生着一张鹅蛋脸,凤眼微翘,鼻梁高挺,略显几分英气。她就那样随意地倚在那里,可丝毫不减她的沉稳气度,整个人看起来还有股端庄贵气之感。这样的人就算是身着布衣,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她只是普通人… 韦皇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轻轻笑了笑,“玉娘家中的姊妹,倒是和玉娘生得不太相像,阿姐觉得呢?” 韦夫人应道,果然认真想了想:“是,玉娘温婉些,三娘则清雅些。” 皇后笑道:“你无需这般拘谨。” 清容恭恭敬敬道:“殿下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所敬仰,今日一见,清容心中果然愈加敬慕,但又因如此,唯恐失礼于仪前,冒犯殿下。” 皇后微微扬了扬眉,低头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昨日赏你的金簪可还喜欢?” 见她神色很是放松,清容心中也慢慢松了口气,忙道:“多谢殿下赏赐,殿下如此厚赏,臣女原是该亲自来给殿下磕头谢恩的。”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如今多大了?” “回殿下,过了年臣女便十八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我听夫人说起过,你曾出城在山中修养过几年?” “回殿下,确有此事。” 皇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如今回了雍城,可有何打算呢?” 清容一怔,这个她还真未想过,她想了想,“清容尚未出阁,自然是一切听从双亲安排,不敢擅自做主。” 韦夫人见状打趣道:“怎么,难道英娘你也替人打算了一番不成?” 皇后不以为意,也笑道:“我哪里能为她打算什么?这要走什么样的路,总该是她自己选的,是非祸福,都由不得旁人。” 清容多少品出了点这其中的意味,腼腆一笑,改口道:“殿下所言极是,清容受教了。不怕殿下笑话,清然是个心无大志的,不求富贵,只求能够安稳度日,便是嫁得寻常人家也无不可。若日后上天眷顾,能有机缘隐居山林,更是再好不过了。” 第十三章 将错就错 “隐居山林?”皇后略有些诧异。 陆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南苑山中,虽说日子平淡,可也悠然自得,清容很是怀念。” 皇后适才还寡淡的神色,有了些许波动,她眉梢一挑,“当真如此吗?你这副品格,只是嫁得寻常人家,岂不是可惜了?” 韦夫人连点头赞同,附和道:“可不是,我看呐就是这王公贵卿也配得。” 清容不傻,自然知道皇后的意思,不管她是否真的和善,她都要试探自己的意思。宫中的是非她不知,也不想搅和,只盼离得越远越好。清容咬了咬唇,垂下头去,“不瞒殿下,其实清容心中已有倾慕的人,心中有此念想,也没有别的盼头,也不愿将就,只希望他一切安好而已。” “噢?”皇后和韦夫人都一齐看向她,“他是何人?” 清容不知为何在此时会想起薛绍,纵然之前与他之间生了不愉快,可现在自己也只能想到他。“他…帮过我数次,我随叔父回雍城之时,路上不幸遇匪,幸得他相救,这才幸免于难,清容对他很是感激。” 皇后笑了笑,“原来如此。他可在朝为官?” 这…真的要说出薛绍来吗?可若是不说,自然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几番纠结过后,清容只好咬咬牙道:“他,他便是…邢国公之侄,薛绍。只是清容的心思,他…并不知晓,清容不想勉强,令他为难。若非是殿下问起,清容也是断不会将此心意示人的,还望殿下明察。” 韦夫人此刻眼神一亮,盯着清容笑道:“我便说吧,那日你在我府上,主动几次提起他,问你还不愿多说,原来是你存了这般心思呐。英娘你还不信,如今她亲口说了,你可听到了?” 她竟连这也与皇后说了!清容心中暗苦,果真是亲姐姐,真是知无不言。 皇后瞧了韦夫人一眼,笑道:“阿姐没来的这些日子,我这得了好些衣料首饰,可要让阿宋带你去挑挑?” 韦夫人一听便连连应好,笑说着:“好好,原是嫌我了,那我不碍着你二人说话了,让阿宋带我先去瞧瞧。” 待人走后,皇后笑道:“我这姐姐便是爱打扮,想来你也不见怪了。” 清容想起之前在西市见到韦夫人也是因为她想做衣裳,便笑了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夫人是真性情之人。” “听阿宋说,来的路上你见到贵妃了?” 清容答道:“是。” 见清容没有半分委屈气愤的神色,皇后打量她后,悠悠道:“你的心思我了解,可是你知道开口留你在宫中的,是何人?其中的意味你又可明白?”她与李缙夫妻多年,自然明白李缙会开口留她的意思,更加明白如何才能打消李缙的念头。 清容之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皇后也瞧着她道:“我适才同你说了,要走什么样的路,都是你自己选的。若你刚刚所言是真,我倒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看你自己。” 清容稳下心神,很快便转过弯,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心头一紧,自己根本不愿入宫,而此时此景,兴许只有这位皇后才能够帮她。她跪下道:“清容不敢欺瞒殿下。” 皇后点头道:“你说你与他家世不相当,但这又并非是什么不能逾越之差,何须如此在意?你自己也是难得的人才,配他,哪里不能够?” “殿下的美意,清容明白。”清容不明白,怎么好似一步一步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外,可是眼下,她竟无别路可走。她心下一横,跪拜下去道:“多谢殿下成全清容情意,求殿下赐婚清容。” 皇后看着她眼神十分满意,她点头笑笑,“起来吧,你放心,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让你空欢喜。我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也去过南苑山一回,到现在已有数年了,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了?” 清容只好讪讪一笑,见她转了话头,也应了几句。到底是得了回应,清容的语气也放松了些,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待韦夫人回来之时,皇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清容便退下了。 皇后又特意吩咐了宋女官送她回咸宁殿,只是回去的路却不同与来的路,清容这才知道其实政仪殿离咸宁殿并没有很远。 韦夫人今日也不留在宫内,用过午膳后就出了宫,现下室内只剩下皇后和宋女官两人。 “殿下此举是不是太抬举了陆三娘?”宋女官有些不明白,殿下位居中官,何必为了这等小事费心? 皇后抿了口茶,慢慢道:“局势如此,能与薛家联姻,笼络臣心,这事可大可小。”朝中还是永王那边的人占了上风,薛家是将门之家,如今西征也是主力,若能拉拢,将来可为圣人所用。 宋女官又道:“难道这人选就非她不可吗?” “自然不是,只是眼下她这个人,她的身份最为合适罢了。她若愿意进宫,也无妨。若不愿进宫,成全她的意思也无不可。她懂进退,有见识,又这么巧与薛家的人有这份关系,有这样的人效力自然好。” 皇后早听姐姐说起过她,没想到她回入宫,见她今日举止,也是满意的。只是烈马也需训,何况是这等人才?她不想留,也该让她看清这内廷是谁做主,好让她心甘情愿才是。 宋女官拧着的眉也慢慢松开,“只是,此举可会令圣人对殿下不悦?” “这婚是三娘自己求的,我不过成人之美,于大家都好。至于和薛家…圣人不会不明白,既然明白,他也不会舍不得。” 宋女官心道这倒也是,自己果然是多虑,心服口服地说道:“还是殿下深谋远虑,阿宋自然是远远不及的。这柳贤妃平日看着老实,没想到也是心中不安分的…” 韦后伸手抚了抚鬓角,脸上瞧不出喜怒来,淡淡打断道:“她若有自己的打算也无可厚非,小打小闹罢了,何足畏惧啊?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好歹你也位居女官,叫人听去了像什么样?” 宋女官低声应下,也不再多言。 “明日就宣归宁郡公府的夫人卢氏进宫一趟,一会就随我去趟宣室殿。” 清容不知皇后为何要帮她,她承了皇后的恩,日后自然是要还的。否则她与皇后非亲非故,皇后何至于为了自己这么个人物而费心周折?那么只可能是,自己成为了皇后的一步棋,至于这盘棋要到那一步,输赢如何,她目前都不得而知… “三娘可回来了,去了这么久,贤妃都着急了,那边可还好吗?”翠菀见清容回来,便迎了上去。 清容笑了笑:“嗯,劳烦你,先带我去见贤妃吧。” 清容自然将事情说与贤妃了,只不过是简短地说了皇后会为自己赐婚的事。柳玉娘虽意外,却很是欣喜,“殿下当真如此说了?” 清容点头,“贤妃怎么比清容还高兴?” “那薛家也是高门,你能有此姻缘,我自然为你高兴。殿下素来贤德,你只是初进宫,便有此恩遇,真是有福气。”柳玉娘又面露担忧,“不过,这事上也没有白得来的事,殿下如此安排,想来也是自有打算的。” 原来柳玉娘心里也是清楚的,恐怕圣人的心思她也知道吧,只是没打算告诉自己。清容看着她,心绪一时复杂,也只是叹了叹,“且走且看吧,多想也无益。” 清容从政仪殿回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禁叹道,这世间纯粹之事太少太少。可她恐怕也无立场去指责别人,明明想着要避开薛绍,可偏偏又扯上了他。 阿珍不想她自责,宽慰道:“我看那薛郎君对三娘也是…有些情意的,说不准知道此事后内心窃喜呢?” 清容摇摇头,“男婚女嫁,也不是你情我愿便能了的,他或许有些情意,可是婚嫁却是另一回事。” 颂月年纪大些,也稳重些,她也叹了口气道:“这婚嫁于女子是大事,本该是细细谋算才是,如今咱们才对薛家知道多少?要是个狼虎窝…” 阿珍急道,对着颂月挤眉弄眼:“呸呸呸,什么狼虎窝,你莫说这些不吉利的唬三娘了。” 颂月哪里又想让清容担心呢,只是这却是实话,摇头道:“忠言逆耳,我不说,难道便不没有这般事吗?不过还只是在这后宅里头,这宫里恐怕更是不易,若三娘日后不满,或许还可以和离,可留在这宫里,便是一眼望不见头了。” 清容闻言也陷入了深思… 这位皇后要比清容想得还要雷厉风行,昨日说定之后,在第二日便传召归宁郡公府卢夫人之后,皇后为薛府次子薛绍和清容赐婚的消息便在内廷传了开来。 清容也被唤去了政仪殿,初见卢氏,清容心中十分忐忑,总是自己亏心,拉了人家入这趟浑水,若是卢氏对自己冷眼相向,她也认了… 卢氏笑叹道:“多谢殿下惦念,只是我这小儿子呀,性子古怪木讷,前两年,我与他父亲为他说亲,他皆是不许,好生执拗。殿下此举固然好,我却怕我家四郎唐突了女娘。” 清容便候在外室,里头的话自然也听清楚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还没待她多想,皇后笑道:“自古男子成家立业,便是先成家后立业,家未成,何成事?若是家宅不稳,如何安外?夫人固然爱子,想必也是为之操心的。” 卢氏哪里不知皇后的话中之意,点头笑道:“殿下所言有理。” 皇后微微一笑:“说来也巧,魏国夫人便同我说起了这秘书丞陆家嫡长女陆三娘,她又正是待嫁的年纪,生得貌美,人为贤淑,我瞧着很是不错。正好她今日也在宫里,我便叫她来拜见夫人?” 第十四章 意外之喜 卢氏应下,清容也被传进内屋。她以为这武将的夫人也会是气势凌人,生得高大,可见到卢氏,却有些意外,她并不高大,也不矮小,体态稍显富贵,面容圆润和善,便是笑脸吟吟地瞧着自己。 清容上前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 卢氏到底是满意的,笑着说道:“殿下可真是抬举我家那小子,如此好的女娘岂不是便宜了他去。”又对三娘道,“三娘看着是饱读诗书之人,我家四郎可像是个莽夫,恐配你不上。” 皇后笑道:“夫人可是说笑了,谁不知此前与吐蕃一战,薛四郎领部下连连取胜,为邺军助力,可是难得骁勇善战的人。” 皇后又看向清容,眼中笑意不减,“至于三娘,虽门庭不比四郎,可贤淑文静,知书达理,何况她又倾心四郎,我看他二人很是般配,故今日便想为他二人的婚事做这个主,夫人以为如何?” 清容垂着头,在旁边默不作声,也等着卢氏的反应。但在意料之外,卢氏没有半分为难之色,便顺着皇后的话应下了,“殿下慧眼识人,殿下都说好的,那自然是错不了,臣妾代犬子谢过殿下。” 皇后满意地看着卢氏点点头,笑了,又看向清容,“如此甚好,甚好。” 赐婚这件事如此迅速地定下,是在清容意料之外的,如今家中人还不知晓此事,若是知道了,又不知要如何担心呢。清容一直隐在一旁,听着皇后与卢氏寒暄,没过多久,卢氏退下了。 皇后看了看清容,清容觉得按着自己原先的说法,在卢夫人同意这件事后,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一副心中欣喜若狂的模样来,于是她只好面带喜色地皇后行了谢礼。 皇后盯着她垂下的头,轻笑道:“不必拘礼了,那卢夫人的态度,你也见了,况且这事不只是我肯成全,也有圣人的意思。想来还是你运道好,这下倒不必忧心了?” 清容腼腆笑道:“是,清容谢过圣人,谢过殿下,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皇后笑道:“好了,既然此事已定了,你便先下去吧,至于何时出宫,就依着贤妃的意思吧。” 清容欠身应下,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卢氏回到府上已经是过了半日的光景了。卢氏来到薛绍的院子里,却没见下人,只有阿成在屋子里头,她问道:“四郎呢?” 阿成道:“在书房里头。” “书房?”卢氏心感意外,嘀咕道:“这倒稀奇,从前在家中没见他主动去过书房,今日可是太阳往西出来了。” 阿成心道何止今日啊,这几日将军都在和长在书房里头一样,一待便是一上午,还不准下人进去打扰。 卢氏想了想,还是不信:“我瞧瞧去。” 卢氏领着丫鬟婆子到了书房门口,她直接推了门便直接走了进去,根本没瞧见人在桌案前头看书,只瞧见一男子躺在软榻上睡得正香,手里头还拿着书卷,也不知是要糊弄谁。卢氏坐在榻旁,伸手拍醒薛绍,忍不住好笑:“可知是几时了?还在这睡着?” “阿娘方才在门外时我便醒了。”薛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说道他睡觉也警觉,听见门外的声音便知道是卢氏来了。 “哟,还看起《南华经》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几日用功起来了,原来是躲在这睡起懒觉了。” 薛绍颇有无奈,他原本是想看书的,可是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他便眼皮发沉,实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清容是怎么看得下那些书的… 他起身将身子坐直了,便高出卢氏一大截,瞧着很是有压迫感。 卢氏上下打量一番,也不知道那么个纤弱的小娘子和自家小儿子能不能过得下去…“哼,你倒坐得住。”卢氏睨他一眼,好像自己只是来传话一般,“我可告诉你,今日我进宫可是为了你的大事。” 薛绍闻言皱了皱眉,干他什么事? 卢氏故意卖关子道:“今日皇后特给你指了门婚事,居然是指了个文官家的女儿,可我瞧着,这人好是好,就是与你不般配。” 指婚?“您答应了?”见卢氏不说话,薛绍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既与我不合适,阿娘还答应做什么?” 卢氏道:“哼,你说得轻巧,这皇后殿下金口玉言,能费心给你指婚,你还能不应不成?况且我说得不般配,是你配不上人家。” 薛绍虽没为了这句话气恼,只是着实不快,他又不是物件,怎么却被平白无故地被安排与人在一处!娶妻生子,都是别人定好给自己的,这又算什么!他想娶的,却偏偏无人在意! 卢氏仍在喋喋不休道:“那秘书丞陆家三娘,生得也好,人也有礼,可我看却偏偏眼神不好,居然看上了你这个武夫。” 谁?陆三娘?薛绍一骨碌地站了起来,盯着卢氏,眼中惊讶万分,“是她!” “什么是谁呀是,难不成你还知道她?我可告诉你,这回不是我与你阿爷单说了算,你总要有些分寸,皇后殿下既然赐了婚,你就安心接下这亲事,横竖是你捡了天大的便宜。虽说对方不是什么郡主公主,可也别和你三叔父家的大郎一样…” 见薛绍一脸丢了魂,不知所以的模样,卢氏正要开口劝说她,这婚姻大事,总是要以家族为重。谁知薛绍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他在卢氏面前来回踱步,几度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模样可是吓到了卢氏,她忙拉住他,问道:“怎么了这是,你莫吓阿娘,可不是听见这消息气疯了要?” 气疯了?薛绍摇头,这倒不会,顶多是高兴傻了!“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卢氏不满地拍了他一掌道:“你难道真是傻了,难道我还敢说这些来骗你不成!就算你不情愿,也不必这样吓唬我。” “谁说我不情愿!” 卢氏奇道:“你这意思是你也同意了?行行行,总算是还知道让我与你阿爷省点心。” 待她念叨完之后,薛绍也从惊喜之余回过神来,可他却有些不确定了,“那…那她呢?她也愿意?”她能愿意?明明上一次,她还与自己不欢而散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我如何知道?”卢氏想了想,还是回了他,“虽说这是皇后的意思,可却听说这陆三娘是看中了你的。” 这话却比刚刚赐婚的消息还让薛绍意外,他也很想为此高兴的。可是他到底也不蠢,思虑片刻也知,这不过是她的场面话,若要是真的,他哪里会没有半分感觉? 卢氏语重心长道:“此事虽不是你阿爷做主,可想必他也是同意的,帝后同心,既然皇后有心为薛家赐婚,不管人选是谁,这婚事都是板上钉钉了。不是这陆三娘,还有李三娘…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承了皇后的意思。何况可是这婚事从来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哪里能任性?” 薛绍点了点头,沉声道:“儿子明白。”有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令他大喜过望了他哪里还有别的不满? 此时他心中又惊又喜,显然还在状况之外,直愣愣地问道:“阿娘,预备何时操办这婚事?” 清容的婚事定下,柳玉娘很是高兴,又赏了好些金银绸缎给清容。陆家人隔日得了消息后,皇后也特意召了王氏入宫说起此事,清容便随着王氏一道出宫回家。 在出宫的马车上,母女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 对比着之前的许家,又加上这几日宫里的事,能定下薛家,按说该是好事一件。可王氏又不免担心,对方是个武将,一文一武,规矩讲究也不同,更不用说,这门第的差距…此次西征,圣人便点了薛明定为行军大总管,这门庭自然荣耀。只是按理说,这样的人家该不会看上文官的女儿,更不用说陆文中也只是个五品文官,也非要职,日后诸多事便是陆文中和王氏所不能及的,恐怕清容日后受委屈。 可若说是不同意这门婚事,谁能冒得起这个风险呢?陆文中在听说此事之后也沉默着,连连叹气。 王氏见清容面容恍惚,到底是母女连心,她岂会不怜清容现在的心情,她拉着清容的手劝道:“这人多数时候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高嫁虽不能处处尽人意,可也有它的好处,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万全之事?总要看开些好。” 清容点了点头,轻言道:“女儿晓得。” 虽说清容心思要老成些,只是她到底没有活了那般久,有些道理也还是要说与她听听,“只是你遇到的事,若不是这处不好,便是那处有缺。这过日子也不是嘴上一句你快活,你愿意便了的事。就像这做女工针线一样,不过是修修补补,补了这头。若不自己看开些,处处较劲,自然也不快活。” 这婚事虽不是清容本意,也在她意料之外,可她如今听了王氏的话倒也能想得开了。是啊,她浅笑道:“阿娘说得有理,其实无非也就是这样事,若实在不好,也得想法子自己补全便是,若开始便嫌这嫌那,怕是事事无成,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氏点头应道,也露出个宽慰的笑来,“是这个道理,你能明白,阿娘也宽心了。” 四娘虽然年岁小,也是担心坏了,生怕阿姐不愿意,可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怕不是能自己说了算的。好在她这还有件算好的消息能告诉清容,也好让清容宽宽心。 待膳后,便急忙拉了清容去房中说话。清容得知,四娘之前与明郡主的误会已经说清了,如今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清容闻言也不免好奇,瞧着她道:“噢?是谁帮了你?能替你在郡主面前说上话?” 第十五章 初次登门 四娘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是与薛俨相识的人,他自称是薛俨的表兄,是闻邑县公府上的。” 县公?清容惊讶地挑起了眉头,见四娘有几分不自在,“你,你与他?” 四娘连忙解释道:“阿姐你莫要误会,原本也就是他们自己连累了我,如今出面帮我澄清难道不是应该的嘛?再说,我这无心之举,没准帮了薛家呢。” “这话如何讲?” 四娘说起了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猜测,道:“那薛俨是自己要从军赴边的,耽搁了郡主的婚事,可是我看那崔郎君的意思,面上薛家是痛责了薛俨的,可实际上却并不为这桩婚事可惜,或许是不喜郡主?可是这朝堂上的勋爵之辈,婚嫁哪个不是为了门庭家族,何况郡主对薛绍也有情,便是因着永王府的缘故,也不该这么轻易放手才对。” 清容知道她说的有些道理。永王是何人,如今朝上是永王权势正盛,说一不二…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宫里见到的圣人李缙。瞧他的面相,绝非是毫无城府,昏碌之人。帝王总归是帝王,哪一个帝王会容许臣子骑在自己头上? “这薛家和永王来往很密切吗?”清容不禁猜测,难道皇后是拿自己来试探么? 四娘道:“这我倒不知,我只听说这刑国公从前是永王一手提拔上来的。或许从前不错,可如今却难说得很。” 清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又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加之圣人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态度,才后知后觉恐怕她在与薛家结亲这事上才是无足轻重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而皇后其实不过是刚好在自己迫切需要相助的时候挑中了自己。皇后这般做,不管如何,旁人都会把她看作皇后的人,可若要舍弃她,也不会损及皇后自身。这般算计,哪里不高明? 她暗自摇头苦笑,对着四娘道:“我今日进宫倒是有幸见着皇后了,皇后,果真不亏为皇后。” 许是有薛俨的前车之鉴,又或许是薛绍对此事格外上心,隔三岔五便旁敲侧击一番,只是在他自以为是旁敲侧击,卢氏和薛父却是明晃晃地看清了他的心思,于是这薛家筹办婚事也十分迅速。只过了几日,便来了人上门来纳采、问名。 好在两家已有了共识,所有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在商议上。便是又过了一个月左右,按着算出的吉日,薛家便有长辈上门提亲来。薛家准备的聘礼十分丰厚,那黑漆漆的箱子堆了大半个院子,归宁郡公夫妇为着这小儿子的婚事,也很是舍得。 这提了亲,将合婚庚帖一过,虽然没办婚事,但这清容也算是薛家的媳妇了。清容望着屋子里这些时日王氏给她置办的嫁妆,生了一股茫然恍惚,从旨意下来到提亲,也不过一两月多的时日,她这么快就要出嫁了。 可惜清容没心思也没时间感慨,薛家的意思是想早日娶清容进门。可清容对高门的规矩还不甚熟练,更不知道如何持家,好在薛绍还未自立门户,暂且用不上清容管家,可学还是要学的。 这些日子除了置办嫁妆,清容不是绣嫁衣,就是学算账管事,规矩礼数,时不时也有与王氏来往的官眷夫人来登门贺喜的,都道她家三娘是个福运不浅的。整日便是这些,倒也过得充实,也没心思想别的。 薛绍这边却是有些记挂她,也不为别的,薛绍很是想知道清容如今是什么态度,何况他又不用绣嫁衣,学算账,因而空了许多的时间思念清容许多。 卢氏到底还是懂薛绍的心思,便提起了大孙女要办满月宴的事,她便下了一张帖到陆家,邀清容前来做客,美其名曰看看日后的小侄女。因为还没正式办席,便没有让王氏和陆四娘同来。 当日,卢氏便亲派了身边的杜嬷嬷去接清容前来。清容知道这归宁郡公府上是有四个儿子的,也不知这大儿媳苏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清容想了想,问道:“嬷嬷,这苏娘子平日可有什么忌讳吗?我初去做客,唯恐失礼。” 杜嬷嬷看着清容,笑得和蔼,“三娘且放宽心,苏娘子性情很是热心爽朗,人也随性,忌讳倒是没有的。” 清容点了点头,笑着应下。马车滚滚向前,她又不禁想道,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着他呢? 行至薛府,清容随着管事娘子一道进去,薛府这处宅占地宽阔,粉墙黑瓦,草木郁青,院内有些树看得出也有些年头了。她们上了台阶,清容看见一处院外正候着一个红衣女子。 “见过娘子。” “杜嬷嬷来了。”杜嬷嬷转头便向苏氏介绍起身后的人儿,笑道:“这就是陆家的三娘。” 清容上前行礼之后,那位苏氏果然十分热络,上前拉起她的手,自我介绍起来:“我还说呢,阿娘说得果真是不错,三娘生得好颜色,莫说是男子了,便是我一个女人家见了也喜欢。我姓苏,是四郎的大嫂。” 清容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也心中好奇,抬起眸打量了眼前这位将门之女。她五官生得秀丽,双眉微扬,身着大红色的石榴裙,显得整个人都极为爽利。“瞧我这记性,咱们怎在外头干站着,快随我进来,阿娘已经在等着了。”又吩咐身边的婢女,“快送些酪浆、点心来。” 见了卢氏,三人一番寒暄过后,苏氏对着陆清容左瞧右瞧,却是满意得很,“见了这三娘,我才知道这世上原真有这神仙仙子般的人物,这般娴雅大方,这才像个大家闺秀,若是我家大娘日后也能出落得如三娘这般便好了。” 这一番夸赞,也让清容也红了脸,“夫人谬赞了,清容哪里敢当。” “这话说的,你也知道你自己不似个大家闺秀了?”卢氏打趣道。 “有何不敢当的,是便是了。”苏氏哈哈大笑,“便像阿娘说的,我本是不爱讲这规矩的,哪里成个样子?这样下去,家里头的名声也叫我败得一干二净了!” 清容有些意外,没想到卢氏与大儿媳相处起来竟是这般随性融洽,倒是比她想得要好许多,清容也放松不少。见陆清容也莞尔一笑,“夫人果真豁达。” 没多久,苏氏便唤了乳母来将大娘抱过来瞧上一眼,正巧这女娃娃已经睡醒了,瞧着一群人围着自己又吓得哇哇大哭,苏氏哄了两下便叫乳母带了下去。 苏氏无奈道:“她这般爱哭闹,也不知日后是不是个急躁惹祸的性子。” 卢氏睨她一眼,说道:“这才多大能看出什么来?你倒不必这般担忧,这还是个姑娘,怎么也不会像那些小子叫人操心。” 苏氏深觉有理,点点头,“这话倒是。”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道高扬的女声,“阿娘,嫂嫂我们来晚了,听说陆家三娘已经到了?” 清容循声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女子立在门前,一个高大一个略瘦弱些。二嫂秦氏拉着三嫂杨氏往里头来,苏氏见状,便同清容介绍了她们。 秦氏高大些,生得端庄大气,说话也是大大咧咧,毫无遮掩地张扬。倒是这杨氏,也是眉清目秀的美人,只是眼角嘴皮微微耷拉着,瞧着有些苦相。但见了清容还是极力地扬起一副笑面来。 清容一一见了礼后,秦氏极热络地拉着清容笑道,“这四弟妹长得真好看呐,怪不得大嫂瞧了也不喊我和阿妙来。” 苏氏作势要拧她,笑道:“天地良心,可莫要冤我,本就差了人去叫你们,只不过才说了会话,你们就来了。” 秦氏道:“我这是第一回见这四弟妹,可不是要早点来瞧瞧?”说着又伸手摸了摸清容的脸,赞叹道:“四弟妹果然是水灵灵的。”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哎呦”了一声,“我说你可轻点,这新妇还没进门,便给你捏坏了要。” 清容见她俩说话的模样实在好笑,忍不住抿嘴偷笑了起来。苏氏和秦氏相处倒融洽,只是这杨氏倒格外安静些,也只是在一旁笑。 说了一会话后,苏氏便提起:“我听说三娘针线活不错,想和她讨教讨教,正巧让她去我院里看看。”她又看着清容,有些意味地笑了笑,“三娘,你觉得如何?” 清容知道她恐怕有话要和自己说,点了点头,轻笑道:“清容乐意之至,都听苏娘子的就是。” 秦氏不满道:“有什么不能拿着来咱们大家面前瞧瞧,都是女子还怕羞不成?” 倒是杨氏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扯了扯她,面带笑意地提醒她道:“三嫂,阿娘还在呢。” 清容跟着苏氏一道往长廊走去,她们走在前头,贴身的侍女便跟在后头不远处。苏氏笑着说道:“三娘你莫要见怪啊,这三弟妹啊就是口直心快,但是待人却是极好的。” 清容摇摇头,与这样的人相处,倒也适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若是薛家女眷都这样好相处,那她才求之不得呢。只是到底只是一面,她也不好判断。清容笑了笑,道:“秦娘子是心情之人,清容羡慕还来不及呢。” 苏氏打趣道:“还叫娘子呢?听说这合婚庚帖都过了,也该改口了吧。” 清容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苏氏领着她过了回廊,来了一处湖边亭院,廊边站着的那个男子,不是薛绍又是谁? 第十六章 寒风暖意 待清容看清了,便见苏氏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笑,还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说罢,便自觉地将地方留给薛绍和清容。 清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想到苏氏是带她来见薛绍的。她还是抬眸望了他一眼,快十二月了,湖边的柳树早已秃了,湖面粼粼水光也泛着寒意,薛绍一身月白色常服站在亭边,倒似与这冬景融为一体。 如今还没下雪,外头还是冷的,他在这站了多久?想到这,清容还是迈步走到了他身边。“见过将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薛绍定定地看着她,好像眨眼间她就会不见了似的,“托福。” 一时间,两人竟相顾无言。清容是愧对他,自觉尴尬,上一次在禅房争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与她成为未婚夫妻。 薛绍却是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本和后宅的女眷没什么往来,这次却是托了苏氏,才得了机会来见她。 还是清容先开的口,她有些为难,“将军,这件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是如何打算的?虽说是误会,你我无可奈何,但这门亲事却是…”她想解释她欺瞒了皇后这件事,可到底还是不信任,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说。 薛绍沉声打断她道:“无可奈何?” 他有些气懑,闷声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同我说。” 清容一时怔住了,他果真是气恼的。 谁知他一双黑眸沉沉地瞧着她道:“但你要嫁给我了,这总是真的。” “是。” “你不情愿,又怎知我不情愿?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 清容垂下眸子,轻声解释道:“我知道,将军或许对我有意,或许情愿,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是一点微薄的感情便可以决定的。更何况,将军也从未亲口对我说过,我怎好揣测?” 其实她本是想告诉薛绍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薛绍却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没有早些向她表明心意。他脑中忽然想起那日见她与空寂相谈甚欢的场景,他默了默,说道:“你还记得吗?” 清容不明所以,“什么?” 薛绍道:“你曾和我说过,若有一日我有需要相助的地方,你定然尽心尽力,决不敷衍。” 清容点了点头,“记得的。” 薛绍顿了顿,迟疑道:“你可会食言?” “不会。” 薛绍双眸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需要你,答应,做我的新妇。你与我的事,对我而言从不算勉强。” 清容一愣,抬眸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若是如此的话,嫁给他,也总比他人要好。何况,事情也已到如今了… 薛绍微微皱起了眉,“怎么?难道你…” “不。”清容摇摇头,对着他释然一笑,淡淡道:“既然如此,日后,还请将军多多关照。”既然在此处遇见了,一步一行,也非偶然。若定要如此,想来是命定之数,那便顺其自然。 他会的,他定会很珍重她,他心道。薛绍直视着她,眼眸分明没有弯,却泛着丝丝春意,平淡而又摄人心魄。他忽然没由头地说道:“长宣,是我的字。” 清容会意,在他的殷切目光下,唤了他一声,“长宣。”随即忙将头垂了下去,颊边霎时烧起两朵红云,寻常玉一般的人,染了几分颜色,更显得鲜活。 薛绍只知愣愣地瞧着他,眼中的墨色浓得化不开。忽然间,起了寒风,吹动了清容额前细碎的秀发。他竟伸手去替她抚了抚碎发,他的手上有薄茧,手心也烫,触及清容额前的肌肤之时,清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她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躲什么?”谁知那人却又强势地伸手将她拦腰带向前,双目相视,两人身躯几近相贴。他生得高大,仿佛笼罩着清容似的,极有压迫感。他眼中的眼神实在太过炙热,清容不敢再看下去,就要扭头之际,他松开了手,伸手替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当心着凉。” 他低沉的声音就在咫尺,清容的耳朵起了一阵酥麻之感,她慌忙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声音细如蚊蝇,“多…多谢。” 薛绍很想在多留她一会,但见她瘦弱,不忍她继续吹这寒风,他道:“我送你回去。” 清容此刻有些晕乎乎的,也没多想,便应了下来。颂月和阿珍就在回廊里等着清容,见到薛绍和清容一道走过来,清容颊边还带着绯霞,颇为惊讶。 可谁知两人谁都没开口,就往前走,她们以为清容和薛绍谈得不好,不然为何没人说话?可是这两人周身却绕着一股春水消融的感觉,连这寒冷的冬日都叫人忘却了。可清容却不同于薛绍的心境,她只觉得,若是能与薛绍说明白,也不至于日后积了怨气,日子难过。 薛绍送清容到苏氏的院门外便停下了,清容会意,说道:“就到这吧,前面的路我自己走。” 薛绍低低地“嗯”了一声,可是视线并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清容行礼告辞后,便往前去了,只剩下薛绍还停在原地目送她走远,连嘴角何时扬起都未察觉。 苏氏不知在哪里等着清容,她一来,便见到了人。苏氏睨着她笑了笑,清容不想多说,便作娇羞状,没有开口。 见清容面带羞色,不敢瞧自己,到底觉得这姑娘家家脸皮薄,没有多说什么。她带着人回去之后,待用过了午饭之后,便由杜嬷嬷送清容回了家。 清容下了马车,走在回屋的路上,阿珍忍不住道:“三娘,你和薛郎君今日瞧着好似都心情不错呢。” 清容微微顿了顿,“是吗?” 颂月也跟着点头,抿嘴笑道:“三娘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旁人自然瞧得出来。” 虽然清容嘴上未提,可是萦绕在她周身的微妙气氛还是会叫人有所察觉的,连王氏夫妇和四娘也有些发觉。这门亲事,清容虽不是自愿,但也并不排斥就是了。 王氏领着姐妹俩去薛府吃苏氏小女儿的满月酒的时候,也见到了卢氏和清容未来的几位嫂嫂,瞧着也是好相与的人,这也让她们对这门婚事稍稍放心了些。 这个冬至,是清容归家后的第一个冬至,陆家上下都洋溢着一股热闹的气氛。王氏说起今年的冬日要比去年暖和些,连雪水也少。 清容不知之前如何,可觉得总比南苑山上的冬日暖得多。可虽然如此,可她还是畏寒,整日便守着火盆暖炉,不肯撒手。 “阿姐,你也太畏寒了些,是连门都不出了,这严冬时节还没来呢,那你岂不是要寸步不离这火盆了?”四娘笑她,嘴上这样说着,还是自觉地递来了一盏热酪浆给清容。 清容接过,饮了一口,觉得体内暖暖的。她摇了摇头,“这几日夜里,都是阿珍她们生了暖盆放到屋里,我才睡得安稳些。外头是下雪了吧?” “是啊。阿姐,你这回来的第一个冬至,阿娘便吩咐厨房做了好多吃食,还有羊肉羹,你吃了好补补身子,听说这冬至吃羊肉能驱寒呢。”四娘挨着清容坐下,继续道:“这过冬至,嫁了的女儿也要回娘家过节,可明年这个时候,阿姐可就和现在不同了。” 清容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笑道:“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便不是你阿姐了?” “当然一直都是。”四娘拉着她笑嘻嘻道:“阿姐日后出嫁了,可要多回家中看看。” 屋内火盆的火生得有些旺,熏得人眼睛发酸,清容满眼爱惜地看着她,心中动容,点头应下,“我自然会的。” 不一会王氏和陆文中也进了上房,说起了冬至的应节吃食来,一家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用膳的时候。今年冬至,王氏也是格外重视,早早就备好了过节吃的干果糕点,油塌,厨房里还温着馄饨、宜盘和煎饧,生怕清容吃得少了。 “三娘可多吃些,我瞧着你总是瘦弱。”陆文中关怀道。 王氏也道,“是啊,不吃多些,如何滋养身体?你看你冬日这样怕冷,四娘吃得多,她便是不怕寒。” 清容闻言好笑,“四娘如今还未及笄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吃得多些。阿娘你瞧瞧,我看四娘倒是比我回来时还圆润了些。” 王氏也仔细看了看,欣慰道:“是,是胖了些。” 见四娘要恼,清容忙笑着说道:“这怕什么,咱们四娘就是胖了些,也是个美人,一点儿也不打紧。” 四娘撅着小嘴,哼哼唧唧道:“阿姐,你就惯会作弄我。” 好容易一家人坐在一处,吃着团圆饭,众人都是难得的放松和自在,其乐融融,好不欣慰。清容往外头看去,外头雪花纷纷扬扬,地上已经积了一片雪白。这冬至过了,也预示着这个冬月就要过完了。 从给韦夫人画图样到如今,已过了一月多了,这裙子也早已经做好了。韦夫人很是满意,还特意派人来接清容过去看看衣裙的效果。 清容本不想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出门,加之自己最近也忙着婚事,可是奈何韦夫人开了口,她也只好走一趟。但是待她见到那些衣裙之时,也觉得自己走这一趟,属实是值得的。 那夹缬店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这做出来的花样,色彩鲜艳,配着这八副的长裙,显得华贵飘逸,异彩相呈。清容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效果,也是赞不绝口,最开心的还属是韦夫人,“看来啊我请你帮忙,还真是没想错。” “夫人可真是抬举我了,分明是这夹缬技艺高明,才能得如此图纹鲜艳的衣裙。若是夫人穿上,定然是艳冠群芳。”清容也忍不住赞道。韦训颜本就生得娇媚动人,再配上这样华贵艳色的衣裙,当真是要叫人移不开眼了。 韦夫人捂嘴笑道:“你倒贯会说话。” 两人正说话间,韦夫人的女儿静娘也过来了。乳娘在一旁解释道,“大娘听说夫人邀陆家三娘看衣裙来了,也闹着要过来瞧。” 韦夫人怜爱地瞧着静娘,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小小人家,也知道来瞧好东西了?”又拉着她问道:“你瞧谁来了,可还记得这位娘子?” 粉雕玉琢的小静娘瞧了瞧清容,笑着点头,奶声奶气道:“记得,是三娘。” 清容瞧着这女娃娃也很是喜欢,笑意也更深了些,“静娘真是乖巧,从外头来,可冻着了?” 静娘笑眼盈盈地看着她,摇摇头,“静娘不冷,三娘冷吗?”说完,又伸手去摸清容的手,好似要给她取暖的模样。 韦夫人和清容都被她这有些笨拙地动作逗笑了,清容也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咱们静娘可真是贴心,夫人好福气。” 韦夫人揶揄道:“你呀也莫眼红,你的婚事我早听说了,待成婚之后,你自己也生个女儿来,何需羡慕我?” 清容故作娇羞得低下了头,“夫人,就莫要拿我取笑了。” 此时,阿燕从外头进来,“夫人,老夫人请三娘过去一趟。” 韦夫人点头应下,对着清容说道:“我母亲也听说了你,知道英娘给你赐婚的事,正想着你新婚,给你备了份礼呢。” 清容此时心里已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却只能笑道:“老夫人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韦夫人不以为然,笑道:“这有何使得使不得,莫说英娘,母亲也是爱打赏送礼的,一年不知有多少礼要送,你就无需见外了。” 第十七章 有所表示 清容讪讪一笑,点了点头,说了几句,便跟着阿燕去了荣国公老夫人那。走在路上,清容同阿燕打听道这位老夫人。才知道,这位老夫人出身关中崔氏,自己本就是贵女,又嫁到了这高门韦家,韦家尚了公主,还出了一位皇后。这样的人,定然自持身份,怎么又突然见她? 清容不由地开始紧张起来,比起从前,这样的场景好似越来越多了些…阿燕领着清容进了上房,清容见到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清容上前向她行礼,崔老夫人抬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挥了挥手,唤着清容坐下,“快坐吧,不必拘着,我这没这么多规矩。早听大娘说起过三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老夫人抬举了,清容自知才情浅薄,岂敢在老夫人面前卖弄?” 崔氏笑道:“你倒是谦逊,怪不得皇后也对你另眼相看。” 清容讪讪一笑,垂下头去,“清容不敢当。” 崔老夫人笑说道:“听闻你好事将近了,你到底是皇后选的,咱们国公府岂能无所表示?” 清容心头一跳,恭谨道:“老夫人言重了,皇后殿下的恩德,清容已经很是感念,清容哪里会不知足?” 崔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诶,你不必这样恭谨。该你的,只管安心收下便是。”随后又对外唤了一声,“叫她进来。” 此时,一个约莫年岁二十六七的婢女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生得端正白净,身形纤细,瞧着沉稳内敛。她对着清容和崔老夫人行了一礼,便安安分分地不作声。 崔老夫人开口介绍道:“她叫云娘,从前也在长公主府和先帝的妃嫔跟前伺候过,又因转折来了韦府。她为人机警,做事可靠,会算账管事,是个难得的。听闻你还是初来雍城,时日不长,如今要嫁作人妇,许多规矩不能不知晓。我就让她到你身边伺候着,也好助你管家理事,你看如何?” 到她身边?崔老夫人这番话说的,看似是要送个帮手,实则是要安插一个眼线在她身边。清容微微一笑道:“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只是府上到底不比国公府,清容唯恐怠慢,大材小用了。” “你嫁入薛家,总要面对那些婆媳妯娌,日后也总要赴宴应酬,桩桩件件也都是你与夫家的脸面,不可不重视。只怕这样的人,你还嫌少了。”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撇去云娘的身份,她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而自己眼下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才,何况她本就很难拒绝崔老夫人。清容也不再推辞,点头应下,笑着谢过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见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满意地点点头,“若是你日后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向我们开口便是。我虽老眼昏花了,倒也能够省事。” 清容笑着应下,心中暗道,您哪里是省事,分明是太省事了!她又与崔老夫人客套了几句之后,见崔老夫人有些意兴阑珊的神色,清容便见状告辞离去。 待从国公府出来,她又多得了份韦夫人的贺礼。待坐上回家的马车,车壁一震,马车缓缓驶动。清容没有说话,颂月和阿珍也因为车里多了个云娘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清容望着那些木匣和布帛,一颗心却是沉到了谷底。崔老夫人这样的人会这样轻易地对自己示好,总是不免让她深想,恐怕别人也都会以为她是皇后的人,而如今的自己也只能无可选择地站在这一边… 云娘见清容有些出神,好心提醒道:“三娘,你怎么脸色有些发白?” 清容回了神,有些心虚地看了颂月一眼,“是吗?大概是外头太冷了。” “三娘最是畏寒的,许是刚刚在外冻着了。”颂月倾身摸了摸清容的手,“呀”,担忧道:“三娘的手怎么这样冰?” 清容摇摇头,道:“无妨,就快回家了。” 云娘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前在公主府的女医那学了些皮毛,记得些祛寒养生的方子,若是三娘相信婢子,或可以试一试,兴许有用。” 清容看着她沉静的双眸,只是淡淡一笑,“你有心了,不过药方我常用,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云娘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只是回以一笑,却没来由的有点子失落,说道:“婢子知晓了。” 清容只是叫人先安置了云娘,也让她和阿珍她们一样在身边伺候着。不放心的人,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的好。不过她倒也规矩,安安分分,并未做出什么叫清容为难的事请来。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过了,薛家请人算了吉日,便将婚事选在了来年的三月初一。如今已是十二月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日,到底还是有些仓促了。 王氏有时忙着清点嫁妆,一日下来,也忙得昏天暗地。薛家的聘礼大部分陆文中和王氏都添给了清容做嫁妆,还有家里准备的,加上皇后、贤妃还有国公府那边的赏赐,也足足够了。 清容人本来就聪明,学东西也学得快,连云娘见了都夸她日后定能做好这官家娘子。王氏觉得若是早些学也没什么不好,日后都会用上,便也带着四娘一起,有人陪着,自然也不显得那么无趣。连苏氏也时常来陆家,或是送些点心,或是送些好的衣料,或是送些首饰。 虽然那个人却没来过,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的意思。这便有了,四娘和苏氏坐在一处时时打趣她的一幕,若是不把她说得臊红了一张脸,这两人便是不会罢休的。 连着柳玉娘也在宫中传来了好消息,御医说贤妃有喜了,陆家人也实在为她高兴,只是落这在旁人眼里便是成了叫人眼红嫉妒的事。王氏等人还是隔了两日之后,才得知柳玉娘被贵妃责罚,动了胎气的事。 是柳玉娘宫里头的王福亲自来传的消息,这冯氏眼红陆三娘得皇后指了门这么好的亲事,便也央着柳玉娘提点提点家中的继妹,若是不让她进这宫里头,怎么也要帮她挑一门好的人家。还拿着孝义名声来压柳玉娘,怪柳玉娘只想着姨母家。 贤妃不答应,冯氏便不依不饶,污蔑柳玉娘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坏她名声。不知怎的,此事传到贵妃耳中,正巧皇后与圣人皆不在宫内,贵妃借着不孝双亲的由头,责罚了贤妃,便是这一闹腾,让贤妃动了胎气。 王氏本就不喜这继母冯氏,为人粗俗,又苛待柳玉娘,知道这事如何能不气?她脸色发青,切齿道:“这冯氏简直鬼迷心窍了!” 四娘也忍不住,急着要去柳家找那些人算账,“便是这般想着出人头地,荣华富贵了,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使些龌蹉的手段,害人害己。” 清容微蹙着眉,拉着她,“四娘,你先别着急,这事既然闹到了宫中,便不是吵个是非对错便能了的。” 清容又问王福,“那贤妃现在如何?皇后和圣人何时回宫呢?” 王福道:“御医说贤妃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圣人与皇后明日便回回宫。” 王氏等人也松了口气,“这便好。” 清容点点头,“我知道了,劳烦内侍来一趟,你先回去照看贤妃,其余的事我们自会打算。”说完,又塞了一个荷包给王福。王福手脚麻利地收下了,连声着应该的。 待送走了人之后,四娘面带忧色,问道:“阿娘,阿姐如今可要怎么是好,这贤妃被闹得这么一出,还能安心养胎吗?还要被扣这着莫须有的名头,明明从前冯氏便待贤妃不好,本是靠着贤妃才有今日风光,如今还要反过来踩上一脚。” 清容思索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这冯氏现在虽说也是个夫人,可是没有皇后传召,怎么会进得去宫里,还和贵妃搅在了一起?” 王氏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骂道:“真真蠢货,竟帮着外人来坑害自己家的人。贤妃如今处境为难,可要是置之不理,误了名声,到底于前程无益。也只好先让人去柳府打听打听消息。” 清容点点头,“正是。” 王氏到底还是担心柳玉娘的身子,便待皇后回宫那日,先请了折子入宫看望柳玉娘,四娘也跟着一同去了。清容则是留在了家中,待回来的下人从柳府车夫那打听消息,据说那边还不知道贤妃动了胎气的事,冯氏母女如今在家中,柳适这几日都在外饮酒会客,或许还不知此事。别的却打听不到了。 清容对这位姨父的印象不算太深,只记得原先姨母在世时,他便是一幅老实好说话的模样,也算讲理,怎么会纵容冯氏做这样的事? 清容一听冯氏在家中,便要去找她算账,一直都沉静寡言的云娘却开口制止了她,“三娘,我知你气懑,可你先想想此事的关键在何处。你毕竟不是柳家的人,若要插手此事,万一处理不当,不管要如何处置那对母女,少不了要招惹口舌是非。” 清容看着她明净的双眼,心中逐渐有了对策。她朝云娘点了点头,沉吟道:“我晓得。” 此事的关键还在柳适。清容听闻贤妃得了晋封,柳适也得了提拔,原先不过是个八品的官职,如今也升到了六品,还有不少官员巴结奉承他。清容在雍城识得的官眷不多,便想找苏氏打听打听,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薛大郎还是这柳适的上峰!怪不得这冯氏这般眼红自己得了这门婚事。 苏氏待清容亲厚,对她的事也算是上心,两人合计了一番,请薛行邀柳适吃酒。这柳适果然爽快应下,清容已与苏氏夫妇商议好了,也去了他们吃酒的酒楼,就在隔间坐着。 柳适没料到上峰会找自己吃酒,格外受宠若惊,连声恭维着。这边人已入席,清容眼前也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清容疑惑地瞧着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十八章 及时止损 薛绍有些想不通,若是她需人帮忙,为何不找自己,他冷着脸,问道:“你到底是谁的新妇?” 清容一心留意着隔壁,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道,“你的。” 薛绍见她心不在焉,坐在她身旁,伸手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他盯着她道:“那你有事怎么不找我?”也不告诉他。 清容被他这一亲密的动作弄得不好意思,清容拍掉他的手,瞪着他,轻声道:“你是柳适的上峰吗?”也不想想,何况他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这等应酬套话的事,她还真没有信心让他来做。 清容见他脸色还沉着,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但不想他打扰自己,她又好言劝道:“这有些酪浆和点心,你尝尝罢?或者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说着便将点心的碟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薛绍不语,直勾勾地看着她,清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微微挑起眉头,冷着面又看了点心一眼。清容有些懵懂,但是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可清容一心都在隔间,只想快些搪塞他,便硬着头皮,拿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他双眼直视着她,一口便将那点心塞进了嘴里。 清容忙转过头去,心跳如鼓,“好了,你莫碍着我了。” 薛绍的眼睛一直粘在她身上,心满意足地坐在她旁边,沉沉地“嗯”了一声。他又拿起桌上的帕子,拉过清容的手。 清容瞪他,“要做什么?” “擦擦。”说罢,他便将清容的手指擦了干净,又将帕子放回了原处。这闹了一通,他方才消停,好在清容是没错过隔间的交谈。 这柳适如今做官正做得正上瘾,对薛行很是奉承,薛行也按着清容她们说的,话里话外时不时地提到柳贤妃在宫中如何如何,柳适并无什么反应,反而也沾沾自喜。想来他还不知道冯氏做的那些事吧,清容暗想。 薛行见话说到了,也不想和柳适多周旋,没多久就散了。清容见状也打算离去,她看了薛绍一眼,没想到他一直陪在这,他正默不作声地吃着点心,眼睛时不时看向她,若不然就看着点心,他吃东西都是大口大口地,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瞧着很是有些憨相。 清容忍不住好笑,他吃了这么多金酥酪饼,恐怕一会也吃不下饭了。“你喜欢吃这个?” 薛绍一口吃了手里的那个,摇头。 清容疑惑地看着他,“那你还吃这么多?” “不是你让我尝尝?”清容喂给薛绍吃第一块,他便觉得这点心又甜又腻,但这是她给自己的,薛绍自然会吃。到后头会吃,是他觉得清容爱吃,便想多尝尝,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 清容有些哭笑不得,“让你尝尝,也不是让你全吃完,这金酥酪饼里头是乳酪,吃多了胃里不好克化。”说着,她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你可要走?” 薛绍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欲言又止。清容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还有旁的事?” 薛绍忽得有些别扭,他别开脸,“上元节,你可有别的打算?” 上元节在一月中旬,还有半个月左右。清容摇头道,“眼下还没有,怎么了?” “我想…与你一道过节。” 他倒是言解意赅,言语直白,这倒让清容一瞬有些无措,她咬了咬唇,垂下了眸子,她默了半响,抬起头,发觉他正殷切地望着自己,她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回他。 清容想了想,说道:“十五那日晚上,我要与四娘去西市观灯,若是你能找到我,咱们就…一起过节。” 薛绍似乎不敢相信清容会答应他,虽然并不算完全答应,他明亮的双眸瞧着她,“当真?” “当真。”清容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些慌乱,“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告辞。” 清容略显慌乱地从雅间出来,阿珍和颂月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一脸愧意,她们刚刚可是在外头忐忑了好半天。阿珍解释道:“三娘,不是我们不拦这薛郎君,他说…叫我们莫要扰你正事,我和颂月这才没有拦他。” 清容点点头,颂月见她步伐有些快,面上又无表情,紧张道:“三娘,没事吧,你可是恼了?” “下不为例。”清容沉声道,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话好没由头,“诶,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府中去。” 清容和王氏说了这两日的事,隔日便和王氏上柳家去寻柳适。清容这次便带上了云娘,以防有什么状况。冯氏自然知道她们为什么而来,本想搪塞柳适不在家中,谁知他昨日在外吃醉了酒,今日正好在家。 王氏也不依不饶,只好叫了柳适出来。柳适见到了王氏和清容姐妹,开始有些愕然,还是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王氏劈头盖脸便将他数落一顿,将冯氏做得那些糟心事全都抖落了出来。“真是愚不可及,她若失了势,谁还会庇护你们?你莫要忘了你这头上的官职是托了谁的福,若是没有她,还有这等悠闲富贵日子过?我看这真正不忠不义,忘恩负义之辈,是另有其人,如今倒也反过来倒打一耙了?真叫人大开眼界。” 柳适一听,还不知所以,可又有些心虚:“大妹你不是误会了,拙荆只是带着琪娘去宫里看了贤妃一回,只是看三娘得了照顾,便想提醒贤妃莫忘了家中姊妹而已。” 王氏指着他呵道:“提醒?哼,我倒不知什么样的提醒便能叫贤妃动了胎气,险些保不住龙嗣。若是圣人怪罪下来,这个责任你们一家子担得起吗?” 柳适一听柳玉娘动了胎气的事,也是大惊失色,他如何不怕,连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狠狠地瞪了冯氏一眼。 四娘也跟说道:“哼,好个一家子白眼狼,姨父您因着贤妃才享了没几日的富贵,便翻脸不认人了?” 柳适脸色越来越来难看,他不知道冯氏竟然做出这等过火的事。清容出声道:“四娘,不可无礼,到底是一家人,该以和气为重。只是不管怎么说贤妃也是姨父的女儿,她若是行事有错可摘,名声有损,别人也只会说是姨父教养无方,治家不严。” 她这一言,便是敲在了柳适的心上,清容继续道:“也当然会怀疑,姨父既然连家宅都治不好,还谈何为官,谈何治事?我听说昨日姨父的上峰还邀了姨父吃酒呢?也都是看在贤妃的面上罢,若是有这档子事,岂不是上峰有心提拔都难?姨父可是自断前程。” 冯氏正想出声,“大郎,你听我说。” 柳适呵道:“你闭嘴!” 柳适想起来,昨日薛行也是几次提到贤妃,柳适如今好容易看到富贵,这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他回过神来,手心竟湿了一片,忙换了脸色,追问清容道:“那该如何是好?” 清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到底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说出来,姨父面上无光?我相信姨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这些事都是这对母女背后作祟,如果姨父公正处置了这对母女,贤妃也是会既往不咎…待您如故的。” 她这话里话外都讲得分明,也足了他台阶,只要他顺着走,照着办,此事便能了结,不会祸及他。 冯氏有些慌神,立马喊道:“大郎你听我说,我怎么…”柳适如何不明白,他咬着牙一言不发,伸手便给了冯氏一巴掌,怒道:“贱人!” 躲在帐子后偷听的柳琪娘见到冯氏被打,立马冲了进来,抱着冯氏,哭道:“阿爷,你怎么能打阿娘呢!只不过是外人说了几句,你就信了!” “哼!”四娘瞪着柳琪娘道,“你还冤枉了!分明是你们污蔑在先,如今还反过来喊冤!若是贤妃真的有事,你们担得起吗!” 柳琪娘立马转过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四娘道:“你闭嘴!你这贱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柳家撒野!你说我们污蔑,你看看阿姐又是什么东西!你在这装什么?不过也是个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人。你…” 柳适听得脑子发涨,他闭了闭眼,冷声斥道:“给你住嘴!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话!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冯氏母女两抱作一团,柳适气得暴跳如雷。 清容冷眼瞧着这场局面,半响,她淡淡道:“姨父,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正事。” 柳适看向清容,如同看着救命稻草一般,“三娘,那你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不由清容说。”清容道:“姨父难道不觉得此事先该还贤妃一个公道吗?此事已经闹到宫中,最好是冯夫人亲自在皇后面前认罪,还贤妃清白,如此姨父也才能无事。” 柳适恶狠狠地瞪了冯氏一眼,“自然是。” 柳琪娘不肯,她跪在地上喊道:“阿爷,你别听这个贱人胡说!” 清容摇摇头,叹道:“姨父你也看到了,妹妹如此莽撞,若日后不好生管教,恐怕会给姨父惹下麻烦,姨父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王氏自然和女儿是一个鼻孔出气,又下了不少狠话,一番软硬兼施后。柳适竟然叫来管家婆子将柳琪娘摁下带回了房中,冯氏如何肯,见着架势便是死也不肯去认罪。 她大骂道:“就算我真的做了那又如何?她不就是想要打压我们母女嘛任我好说歹说便不肯点头,便看中这一家子!不过一时得势,有什么好得意的!既然不让我们母女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王氏正要说她,清容一把拦住,面带忧色,看向柳适,“姨父,我看这冯夫人已经神志不清,出言无状,行为疯癫了。要是如此,姨父还是早些处置了她,莫要让她丢脸丢到宫中,害了家人。” “你说谁疯了,你这个贱人!”冯氏说着便向清容冲过来,云娘竟然挡在清容前头,一不小心,替清容挨了一爪子,“三娘,当心!” 柳适急得跺脚,“快!快!摁住她!” 此时屋内鬼哭狼嚎,乱作一团。柳适看着眼前冯氏撒泼的样子,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王氏看了着急,嘲讽道:“府上真是好教养,好好一个官家娘子,竟然疯癫成这样!” “我看姨父迟早要给这冯娘子拖累了。” 清容这句话却是直击到柳适的要害,他也发了狠,只说冯氏做了错事,污蔑贤妃,差点误伤皇嗣,可怜她神志不清,犯了疯病,要送冯氏去雍城城郊的寺庙去清修。说是清修,实则和软禁差不多,那地方是关些犯了错的官眷夫人的地方。 事后,清容轻飘飘道:“姨父放心,今日我们既然来了,也是见证,自然会如实禀明贤妃和皇后的。” 这件事上,柳适只需要摆明态度便好,于是他也很是配合地应下。王氏等人见柳适还不算糊涂到底,见他既态度明确,也不再多留。 四娘待上了马车便忍不住数落起那些人,“真是与鬼迷心窍了一般,那冯氏还眼巴巴得想送自己的女儿入宫去,连着柳姨父听见会误了自己的前程也是恨得牙痒痒,这荣华富贵就这样吸引人?” 王氏嗤道:“也是妄想着那一步登天的机缘罢了,就算贤妃肯不计前嫌,提携柳琪娘,可看她那性子,岂是个能长久的,莫说帮衬,便是不拖累贤妃都难?” 清容摇了摇头,也道:“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若是不能谨慎周全,便是难保善终,少不得还要牵连家人。何况这进了宫中便整日囿一方天地,成日拘束。就算得宠都难料将来之事,更不用说那些被冷落淡忘的女子,那还不是如这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知道会何等凄凉。”这种事真不见得就那般羡煞旁人。 四娘问道:“那她们还这样心切?” 清容轻笑道,“富贵险中求,各有所求,也各有看法,不是人人都会这样想的。” 回到家中之后,清容便找了云娘来,经此一事,她确实看清了这女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清容饮了一口热酪浆,朝着云娘微微一笑,“这次要多谢你了。” 云娘也回之一笑,摇头道:“三娘客气了,为三娘谋划是我分内的事,何况此事都是婢子也没有帮到三娘什么。” “有你提醒,才省了我许多功夫,早点解决了烦事。今日那一下可抓伤了?我瞧瞧。”说着,便让云娘上前来,检查她的脖颈,轻轻摸了摸,“没有抓伤,可还是留了红印。” 云娘瞧着她,那纤长的睫毛,如玉的容颜,还有微倾的脖颈,居然离自己这样近!云娘有一瞬地失神,她连忙轻声说道:“三娘,我没事,这点印子不打紧的。” 清容了然,点了点头,“那好吧,那你先下去歇着,有事我再唤你。”云娘连忙应下,清容盯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云娘几经转辗才到国公府伺候,虽说已无亲人,崔老夫人也将她送给了自己,她虽表现得一直很本分,可是她的身契还在国公府,这实在叫清容很难对她放心…罢了,清容决定日后再做打算。 第十九章 佳节相约 连着几日王氏都派了人去柳家打听情况,听说这柳适将冯氏休弃了,将她送到了城外的寺庙里,这冯氏又无娘家人在雍城,就算想帮也是天高皇帝远。柳琪娘则是被柳适禁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柳适也没说禁足多久。王氏也将这消息差人带给了柳玉娘,接下来便是宫里的争斗,发生了什么,清容她们不甚了解,只听说皇后敲打了贵妃,责她不分缘由处罚贤妃。 王氏母女在感叹冯氏母女时,又不免唏嘘,这男人便是一心想着富贵前程,若是无情狠心起来,当真是叫人心寒。清容虽然没说什么,可还是心中有些悸动,她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走到这样鱼死网破的局面…清容想起先生曾说过的话: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想来只有日后,除了家人外,不对旁人有太多的期望幻想,该是有所保留,免得最后却是伤了自己。 四娘心思细腻,怕此事会让清容心中生畏,便想转移她的注意,拉着她说起别的事,四娘笑嘻嘻道:“阿姐,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你第一回在雍城过上元节,咱们一道出去瞧瞧热闹吧?” 清容想起前几日和薛绍的那个约,她望而止步,觉得自己还是不去好些。见她犹豫,四娘又连忙说道:“阿姐你不知道,这都城的上元节很是热闹,街市上都是人。从十四到十六这三日,要连着挂三日的花灯呢,这三日街市都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阿姐你难道不想去瞧瞧吗?” 四娘又拉着清容撒娇道:“就算你不想去瞧瞧,那就当陪我一道去瞧瞧嘛,好姐姐。” 清容架不住四娘软磨硬泡,只好满口答应。想想也是,这街市上那么多人,他也不一定会找到自己,何况她也确实有点想去瞧瞧这热闹。 正月十五的日子一晃就到了,原先清容还觉得薛绍可能会找到自己,可是当日看了四娘的架势之后,她才觉得,薛绍恐怕是找不到自己的。原来这上元节还有戴面具、扮瑶娘的小花样,这人一打扮上,从外面根本瞧不出来。 四娘给清容找了一个简单的面具,又替她选了一身鹅黄底联珠纹的六幅长裙,外披着浅杏色素面披帛,头上簪一支流苏步摇。与清容寻常的打扮不同,显得格外鲜活俏皮。 陆文中与王氏年纪大些,便不爱凑这热闹,只是让婢女陪着清容姐妹去了。待夕阳落下,西市的花灯也一盏盏地被点亮,清容她们到的时候,路上已是人来如织,花灯满空,热闹非凡,映得这满城华彩辉煌。大道上简直是人满为患,有三五成群的少年郎君,有奴仆围拥着的妙龄贵女,还有踩着短靴的胡人。人群中还有表演舞剑,吐火,耍大杆等把戏的,引得一众老人孩童驻足观望,叫人目不暇接,稍不留神,也许就不知道同行的人去了哪里。 原本清容还和四娘并肩走在一块,在人群中,还能留意到对方。可两人就在热闹处停下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拉住了清容的手,用一只手护着她,将她一把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清容心中慌乱,害怕是像那时在茶安县一样遇到了歹人,她正欲唤人。那人从她的耳畔低语道:“是我。” 薛绍?清容认出了他的声音,将手挣开,她没想到真叫他找到了自己。她不肯承认,“你认错了人了,我不认得…” “认不认得,我看了就知道。”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摘清容的面具,清容侧身躲开,只好硬着头皮承认,她自己摘下了面罩,“我都打扮成这样了,你还能找到我?” 薛绍瞧着她,眼神自信且笃定,他低声道:“你穿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得你。” “你胡说什么呢!”清容轻斥道,瞧着对面的人,也不说话。他才见过自己几回?哪里就有这么熟了? 薛绍却认真道:“是真的。”她当然不知道,他在梦里也已见过她多回了… 薛绍看着后头跟过来的婢女,提醒清容道:“你答应了若找到你,便和我一道过节的。” 清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暗喜,她点点头,嘴上却说道:“她们都是和我一道的,自然也要跟着我。” 阿珍和颂月看见薛绍在这也没有直接过来,只是在后头几步跟着,阿珍小声嘀咕道:“薛郎君怎么也在这?” 颂月看了一眼,又转过头低声道:“这还不明显,是来找三娘的呀,咱们还是隔开些,我看薛郎君看咱们的眼神总是冰冷冷的。” 阿珍忙不迭点头,她也有这种感觉。可是四娘可不知道这事,她只当清容走掉了,忙着找她呢。四娘瞧见清容,忙赶了过去,没看清她身旁站着的人,“阿姐,怎么到这来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薛绍有些冷脸瞧着她,四娘的笑容凝在脸上,她还记得薛绍,没想到他也在这。只是他现在对着自己的脸色着实不算太好,哼,神气什么,和崔君那样的温润君子比起来可差远了,她才不稀罕呢! 四娘也不理他,拉着清容就要走,“阿姐,咱们去别处吧。” “等等,她说了要与我一道的。”薛绍出声制止道。 四娘瞪大了眼,清容十分不好意思地朝她摇了摇头,又对薛绍道:“四娘一个姑娘家在外,我不放心,我不能让她一人在这。” 说着,四娘脸上的神情也得意起来,果然,阿姐还是最在意自己的。薛绍微微皱眉,往身后喊道:“薛常。”末了,又看向清容,问道:“有薛常陪着,她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让薛常送她回去。你可放心了?” 清容和四娘还没有说话,他又接着道:“真有什么事,他一个大男人也比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强。” 这回清容倒无话可说,四娘却在心中暗暗摇头,这未来的姐夫也太不会说话了吧。见话都到这份上了,清容也没有再推辞,在薛绍那极具压迫的目光下应下了。 清容与薛绍隔开一两步,两人并排走在街上。清容问道:“你什么时候到这的?” “你来的时候,我也正好到这。” 清容疑惑,他怎么知道?薛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从你出了家门之后,我便跟着陆家的马车,自然知道。” “你…”清容没想到,竟然叫他钻了这空子,她咬了咬唇,说道:“你使诈,这不能算。” 薛绍摇摇头,认真道:“兵不厌诈,我只是有备而来罢了。再说了,你不是也为了不想我找到你,特意做了这身打扮吗?” 清容一时语塞,又看见他这一副坦言又较真的模样,既好气又有些无奈,“这街上的人不多得是女子这样打扮,难道我便不行呢?” 他急着反驳:“当然不是,你想扮成什么样都行,日后就是我们成亲了也是这般。” 清容有些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就说这些事,她慢悠悠地“嗯”了一声,一时有些失神。旁边一个小男孩往人群中窜出来,正要撞在清容身上,薛绍眼疾手快,将她揽了过来,“当心。” 他将手放在清容的肩头,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是那样的强势,又是那样的令人心安。清容的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惊地漏跳了一拍,她与他相依,即使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灼人的体温… “你还是与我走近些吧。”他低头俯身与清容说道。他的气息萦从耳尖处传来,也萦绕着清容。 清容耳尖发烫,她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嗯。你先松手。” 薛绍依言松开了手,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略有些失落。清容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问道:“你既然都打算好了,那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我也不知。” 清容停下脚步,眉梢微挑,原来他们现在正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清容无奈一笑:“我原以为你都打算好了呢,你刚刚不还说自己是‘有备无患’嘛?” 薛绍直言道:“我只是觉得,你能与我在一处就很好了。” “油嘴滑舌!”清容忍不住说道,“难道要一直这样走下去不成?” 薛绍自然没有意见,或者说她想要做什么可以,只要和他在一处。他们往前走,遇到几处热闹的地方,便驻足观赏一番才离去,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看着虽然疏离,可却也有种莫名的和谐。 两人行至一处表演吐火把戏地方停下了,这里围着的男女老少尤其多,都挤挤挨挨地往前凑,若是个子小,根本看不见里头的人。清容也想看看这把戏,她也很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却也只能看见一星半点。 薛绍见她想看,转头问她,“你想看,我帮你?” 清容不解,凑过去问道:“怎么帮我?” 谁知,他靠近,双手紧扣着清容的腰,俯身将她抬上了自己的左肩处。那样稳健,又那样有力量,清容被这举动惊地触不及防,她怕摔着,只好将一只好手扶着薛绍的头。 她面色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薛绍,“你…”怎么这样,大庭广众地就这样将她举起呢! 薛绍却是面色无异,问她道:“你可看清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再举上清容,便真是一览无余了。清容往前看去,哭笑不得,看清了,不只她看清了,别人也都看清她了。 清容垂眸看他,咬了咬唇说道:“好了,我看到了,你快些放我下来吧。我…我害怕。” 薛绍依言将她放在了地上,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十分流畅,好像于他而言只是简单地拿起一件物品那样简单。 旁边的一个女娃娃见了,也闹着要自家哥哥将她举上肩头。“阿兄,我瞧不见,我也要!刚刚这个郎君都举了他妹妹起来看,我也要!” 薛绍听见了,出声打断道:“你瞧仔细些,她是我的新妇。”又冷眼看了那女娃一眼,“我们才不是兄妹。” 他生得高大,又面容冷硬,不笑本就显得凶巴巴,冷着脸更是让人怕,何况是这么个女娃娃,她不敢看薛绍,忙缩在自家兄长旁边。 清容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打趣道:“她才多大,知道什么?你和她计较?” 薛绍一本正经道:“错了本就该改。” 清容好笑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咱们去别处吧。”薛绍听她的话,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还不忘冷眼睨了刚刚那个女娃一眼,叫人家好生后怕,也不敢叫嚷着自家兄长举自己了。 街上依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两人走着,薛绍的目光时不时地瞧向清容,清容也能感受到,有些不自在,问道:“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你好看,我时常忍不住想要看你。今日你回去了,我们到成亲那日前大概都见不着了,我便想多看看。” 又是这样直白的话语,怎么什么话到他嘴里,都丝毫没有顾忌,能随意说出来了呢?她不抬头看他,有些怕又看见他那如火炙热的目光,会叫人心慌…即使现在她的内心本就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平静无波。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他说着,还不待清容说话,便拉起了清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他锁着眉关切道:“手还这样冰冷?” 清容忙将手抽了回来,移开目光,说道:“也许是在外头待久了。” “你要是冷,怎么不告诉我?我就不会带着你在外头了,害你吹这样久的风。”他虽冷着脸,语气却是自责。 清容摇摇头,“一到冬日里我便是这样,手脚冰凉,可身上并不觉冷。” 薛绍垂下眼眸,虽是失落却很干脆道:“我送你回家。外头天冷,你的身子要紧。” 清容瞧着他,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好,只是不必你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颂月来这的几个月,也大概记着路了,有她们两个跟着也就够了。 可薛绍却执意要送,“就这一回,只送这一路,你也不让吗?” 她不想在这街市上和薛绍推辞来去,也就应了他。可在外人看来,这如同两军交战,终于,一方还是妥协了。 两人一路无话。 眼看陆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清容也准备告辞,“好了,就到这吧。今日多谢你,我就先走了。” 薛绍点了点头,望着她即将离去的身影,他忍不住唤道:“清容…” 清容定下脚步,这是他第一回叫她的名字,她看着眼前的人,问道:“怎么了?” 她的双眸盈盈,又如同清水透彻平静,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里去。薛绍敛神,低声说道:“三月初一,等我来娶你。” 他神色认真庄重,似是承诺又像是告知,就像一记重鼓,在人的心中敲响… 第二十章 买妾报复 清容回到自己房中时,夜已过了大半,只是四娘还在外没有回来。她进屋没多久,云娘便生好了暖盆送了进来。清容和她说了,这三日都不用云娘伺候,让她自行安排,清容以为她会回国公府,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家中。 云娘道:“三娘可回来了,外头有些冷,婢子还想着你要什么时候回来了呢。” 清容意外,说道:“你一直在等着我回来?我说过了,你这几日可以不用到跟前伺候的。” 云娘摇摇头,说道:“婢子今日也出去转了转,大街上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只是瞧多了,也觉得无趣,便先回来了。”她看着满街的热闹,阖家和睦,只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还不如早些回来。 清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有了暖盆,没一会清容觉得双手都暖和了过来,云娘给她仔细梳着发。今日在外走了不少路,她慢慢地有些困意上身,眼眸有些朦胧。 “三娘今日是和四娘一道出去的,怎么自己反倒先回来了?可是玩得不开心?” 清容摇了摇头,想起今晚的事,刚刚的困意反而消散了,笑意难掩,她想了想道:“还行吧,倒是比我想得要热闹许多。” 云娘笑道:“三娘看着很是高兴,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呢,可见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高兴?清容抬眸看着铜镜,镜子里的这个人她一点都不陌生,可是脸上的神情倒是很少见到,眉眼带笑,她今晚居然是连眉眼都带着笑么?也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在做什么,可回到家中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又想起了他呢? 云娘见清容一副若有所思的失神模样,也不再多话打扰,手脚麻利地收拾过了,便退下了。清容知道四娘有薛常跟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睡了过去。第二日,去四娘房中找她,发现她正在睡着。 阿惜告诉清容,四娘才回来没多久。清容摇了摇头,这丫头居然在外玩了一晚上,到底疼惜她,也没再打扰她睡觉,便先走了。 上元节一过,日子便很快晃入了二月。 这屋外的风终于减了寒意,春日天光正好,雍城的男女老少便坐不住了,举家出动去郊外江畔出游。碰巧四娘的生辰也便在二月初,今年她便满十五了,陆文中和王氏替她办了及笄宴,这也意味着四娘也到了待嫁的年纪。 王氏顾念着陆文中毕竟还是在场为官,总不好许家的关系闹得难看,便也请了曹氏来,曹氏虽然之前不喜清容,可是也不想与陆家交恶,也顺着阶梯下了。只不过当真的知道清容嫁到薛家,她心里或多或少也很不是滋味。 四娘及笄那一日,清容给她打扮得十分漂亮,还邀了韦夫人来观礼。韦夫人虽不喜欢那些你来我往的应酬,可这回却很是乐意,还带上了小静娘来。 清容最近在学习厨艺,学做了些点心,又加上了四娘的一些巧思,故而这点心卖相好,吃起来也与外头不一样。静娘吃得不亦乐乎,走的时候还撑着小肚皮,那模样,可将在场的人都逗得发笑。 可没过几日,陆府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谢家的儿媳李氏。清容听韦夫人说起过,贵妃膝下有一子,出身显贵谢氏,父母两族皆是皇后的姻亲,贵妃是当今辅政的永王之妻谢氏的侄女,身份贵重。贵妃与贤妃不合,陆家与那边素无往来,谢家的儿媳居然亲自登门,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这李氏也是个毫不客气的人,带着一众家仆,管事娘子来了陆家,趾高气扬。那管事娘子直接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听闻府上三娘好事将近了,家中有个妹妹今年也及笄了,既然是贤妃的亲眷,想来也是明事理的人家,夫人亲自挑中了你们家,欲纳陆家四娘为妾。我等今日来,就是来送聘礼,礼金一百,还有布帛锦绣若干。” 纳妾! 王氏闻言脸色巨变!居然要纳四娘为妾!闭着眼想想都知这些人是使这等手段是用来报复她们,与人为妾,说得好听是妾室,其实也不过是卖给人家为奴为婢,伺候主母主君。王氏与陆文中何等疼惜女儿,怎么肯让她去做妾!更何况这些人来意汹汹,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 在门外偷听的四娘早已煞白了一张小脸,清容也心道不妙。她忙宽慰四娘道:“莫怕,阿娘定是不会答应的。” 王氏想也不想得就一口回绝了。李氏冷眼瞧着,那管事娘子神态十分傲慢,“哼,夫人,这抬到谢家做妾,可是贵妾,可不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我家老夫人挑中陆四娘,那是她的运道,今日我们可是连纳妾文书都带来了,夫人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氏也不惧这气势,回道:“笑话,我还未听说父母不应,直接带着人强行纳妾的!难道贵府眼里一点法度都没有吗!” 法度?权贵面前有法度可言吗?莫说这逼良为妾的事,就是这逼良为娼都不是少见的事,这话一拿上来,不免惹得李氏嗤笑。管事娘子道:“我们这准备得一应齐全,规矩礼数,一样不少,只需陆大夫过个案,签了这文书就是,难道府上还瞧不上谢家,要蹬鼻子上脸不成?” 清容见事态不好,当即便吩咐云娘去荣国公府送信,又对阿珍道:“你与阿惜她们一道陪着四娘,先带四娘回房去。” 四娘面色担忧:“阿姐。” “听话,快去吧,阿姐会处理的。”说完,便转身挑帘进了上房。 四娘失神地往后院走,只听见上房里传来一道女声:“娘子,此言差矣。” 那管事娘子和李氏都盯着清容,“你是何人?” 清容走过去,眼神安抚了王氏,礼了一礼,平静道:“我便是三娘,见过李夫人。” “哼。”那李氏扫了一记狠厉的眼风过来,开口嘲讽道:“怎么三娘也等不及了吗?” 清容不理她的嘲讽,语气平静道:“夫人要纳四娘为妾,肯亲自前来,可见诚意,只是…” 那管事娘子拧着眉追问道:“只是什么?” 清容眉梢微挑,“只是这礼金也是太少了些!”这话让王氏也是一惊,李氏脸色越发难看了,她呵道:“大胆!” “就算是买一个手脚麻利,相貌端正的婢女也要五十金吧?区区一百金便要纳一个贵妾,府上既要纳贵妾,难道还要吝惜这点礼金?” 她面不改色地瞧着面前怒气十足的人,继续说道:“恕我直言,我家虽不比贵府,可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家世清白,夫人既要纳四娘为妾,又不肯按着这规矩来,若是应了你,免不了叫外头的人觉得陆家贪慕富贵,上赶着要自己女儿去做妾,也会猜想这谢家仗势欺人,要行这逼良为妾之事。这于名声上总是不好听,贵府也不想担了这个骂名吧?” 管事娘子正要开口教训清容,李氏制止了她,冷眼瞧着她,“那你想如何?” 清容斩钉截铁道:“至少千金。” 管事娘子瞪大了眼,喊道:“你疯了不成,纳个妾何需千金?” 清容微微一笑道:“寻常人家纳妾的确用不着千金,只是刚刚娘子也说了,府上是谢家,显贵之家,和寻常人家自然是不能比的。既然娘子说了一切都是按规矩礼数来的,那我们提出这等要求也不过分,你说呢?” 王氏也会意过来,连忙附和道:“正是,这点礼金也太少了些,恕不能从!” “你!”管事娘子叫清容呛住,恶狠狠地盯着她,李氏斥道:“闭嘴!”好歹也是权贵府中管事的,竟然在这等人家里如此丢脸。 之前婆母只是这样交代她,并没有说这等情况要如何,李氏闭了闭眼,也觉头疼,她决定回去问过之后再来陆家。她撂下一句,便准备要走,“既然如此,待我回去问过之后,会再来的!” 王氏唤道:“且慢。” 李氏越发不耐,“还有何事?” 王氏道:“院中还有夫人带来的聘礼,还请一并带走,夫人说要回去问过,便是不确定,若是府上不肯,这聘礼我们也是不收的,我陆府人力有限,就不代为保管了。” 管事娘子紧张地看向李氏,十分为难。没听说过,这聘礼进了门又要抬回去的,这一路打眼,是何等丢脸?李氏冷冷地盯着王氏,“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厉声道:“全抬走!” 待一群乌泱泱的人都走了之后,院中终于清净了。清容不由得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算谢家是打定了主意,可要一下子拿出千金,只怕也需个一两日,到那时希望她们能有法子应对… 王氏叹了口气道:“还好你机智,才打发走了这些人。” “还是阿娘近来教我管家理事,我才知晓这些,不然刚刚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清容又道:“我已叫云娘去国公府报信了,也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应对此事。” “荣国公府上?你便笃定她们定会帮咱们?” 清容摇头,她并无十足的把握,这些不过是她的推测而已,皇后既然在冯氏那件事之后敲打了贵妃,不管是出于公正还是私心,依照贵妃的个性,必然记恨在心。“贵妃与贤妃不合想必阿娘你也知道,可是贤妃如今在宫里,又怀着身孕,也是鞭长莫及,何况贵妃位份本在贤妃之上,贤妃也难顾及。求到那边,也是别无他选。” 王氏闻言也觉有理,只好点了点头,“唉,也只能如此了。”清容望着这一刻空荡荡的院子,心中也跟着焦灼起来,她们本无心这些事端,为何这些事都一步步走向了不可控的局势? 荣国公府那边的动作却远比清容想得还要快,当日下午便来了人。只是清容没想到,居然会是韦夫人亲自前来。 第二十一章 前路惊险 王氏和清容起身于门前相迎,待三人在上房落座之后,韦夫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的事,母亲都与我说了,现在是何情况?四娘已经跟人走了?” 清容摇头道:“没有,还在家中呢,我借口这聘礼的礼金太少,先将那些人打发了回去。” 韦夫人点点头,赞道:“你倒是机灵。” “夫人。”清容起身,给韦夫人行了大礼,面容哀切,恳求道:“夫人,清容也实在是别无他法了,那谢家对我们定是怀恨在心,主动提出纳清容为妾,分明是存心报复,可惜清容人微言轻,无法护家中姊妹周全,这才求了夫人的,还望夫人能伸手相助,清容来日定会报夫人恩德。” “好好的,这是做什么。阿燕快将三娘扶起来。”韦训颜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不理的。上次的事我也听说了,后头贵妃更是不满贤妃,处处挑刺,惹得圣人罚她禁足,前些天才解了。我听英娘说,这是自贵妃入东宫至今,圣人第一回如此重罚贵妃,可见她心中会有多恼。” 贵妃本没有和冯氏勾结,像冯氏这等妇人,她是瞧不上的。只是叫她误打误撞听闻了贤妃的事,便想借机教训一番。可后来又被陆家人搅了局,让皇后不满,连着后头圣人也罚了她。可她好歹也是贵妃,娘家也是有权有势,她不能出手教训贤妃,难道还拿宫外的那两个丫头无法嘛!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原来如此,清容她心里清楚,此事非要有皇后那边出面才能够与之相较。她面带愁容,“只是可怜四娘了,我想着不若送她出去避上一避,也省得那边不依不饶。” 韦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倒是我与我母亲想到一处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四娘避开才是,若不然,要闹个没完呢。我是个不理事的,我母亲想了主意,说让四娘去宫里头。” 宫里?王氏与清容相视一眼,都觉得这怕是更加不利。 韦夫人继续道:“现在贤妃有孕,有个家人在身旁照看着,也是好的。” 清容不放心地摇了摇头,“这宫里的规矩大,四娘才多大,她能知道多少,要她成日在宫里小心谨慎,我总是担心她。” 韦夫人知道她的心思,却不这样认为,按着母亲教给她的话说道:“你若有更好的法子和去处,但凡能有,也不至于这样失措。” 清容犹豫,韦夫人则继续说道:“何况你总要嫁人,眼下婚期将近了吧。你嫁过去之后,也总不能天天在娘家,无暇时时刻刻顾及娘家。让她在宫中跟在贤妃和英娘身边,也能长些见闻,有什么不好?贵妃再是嚣张,也不能越过我家妹子去。” “夫人…”清容又看看王氏,王氏也是一脸为难。 韦夫人道:“待过个一年两载的,贤妃顺利产子,你也嫁过去之后,诸事安定之后,再让她回家来,安安稳稳地嫁人生子,也未尝不可啊?你说呢?” 清容心思急转,在脑中不停地权衡,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眼下最为可靠的办法。她点了点头,“夫人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道四娘她…” 知道韦夫人来了后,四娘便一刻也不能安心在房中待着,刚刚的话她都听到了,此时她心中也有了决断。若照韦夫人所说,日后阿姐嫁去薛家,有她在宫里头,不也能让阿姐多一重倚仗?何况她并无太多的选择,能忍一时,为自己的后半生博一次,也不失为眼前最妥当的路,纵然这条路还是晦暗不明… 四娘深吸了一口气,便不顾阿珍她们的劝阻,挑帘进了屋子,她先上前给韦夫人行了礼。 “四娘,你怎么…” 四娘脸上泪痕未干,她进来朝着清容说道:“阿姐,我愿意,我愿意入宫。” 清容心知,刚刚的话她是听见了。她问道,“你,你想好了?” 四娘点了点头,清容又看向王氏,王氏闭了闭眼,也点了点头。清容会意,向韦夫人恳切道:“全凭夫人安排就是。” 四娘道:“夫人愿意出面,清然感恩不尽,清然愿意陪伴在贤妃身侧,待事情落定之后,再听贤妃与皇后的安排。” 韦训颜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亲切地拍了拍清容的手,“你且放心,四娘这样聪慧懂事,去到宫里也定没问题。” 她又同王氏说道:“夫人明日一早便送她来国公府里,我会进宫,便将她一同带去,若是那边来人,你就说是皇后召四娘入宫与贤妃作陪,至于她的婚事…需得皇后同意才行。夫人看如何?” 清容心中一顿,就知道这崔老夫人与皇后不亏是母女,从不肯做亏本的买卖,只是到底这一回是她们遇上这样难缠的人物,若不这样,恐无由头应付那边。王氏犹豫半响,点了点头,“就听夫人的意思。” 既已商定,清容与四娘又是好一番恩谢之后才送走了韦夫人。 王氏要亲自替四娘打点行装,又嘱咐着四娘入了宫之后,一定要小心,毕竟那等地方,若不谨慎,恐性命难保。 清容也叫阿珍和颂月收了不少首饰细软出来给四娘带上,她将这些都送到四娘房中,见四娘正坐在床榻边抹眼泪,见清容来了,连忙擦干眼泪。 清容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说道:“阿娘说得不错,你去了之后,一定要万事小心,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可千万莫要使性子,要知变通,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四娘连忙点头,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清容想要宽慰她,替她抹去泪花,轻笑道:“好了,别哭了,咱们四娘可是个难得的美人,要是哭花了脸,可就不美了。” 四娘乖巧地点点头,伸手抹泪,“嗯,我都听阿姐的。” “阿姐刚刚为你起了一卦,你此去宫中,或有些波折,但卦象为吉,这是好事。这还与你的姻缘有关,你或会遇见你的良人。”清容迟疑,“只是,此行,快则几月,慢则一年半载,你才能回来。你记着,万不可强出头,要谨言,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要轻易与人道,明白吗?” 四娘愣住了,她知道阿姐是学了些占卜之术的,有清容这样说,她不敢不信,忙不迭点头应下。 清容轻拉住她的手,“好了,你也莫怕。若有机会,我和阿娘会来宫里看你的。阿姐,就在家里等你平安回来。” “阿姐放心,我一定会的,不叫你们担心。待你出嫁那日,我也一定回来送你。” 清容此时也红了眼眶,温言道:“这不要紧的,若是你安好,即便不在,阿姐也不怪。除了爷娘外,你便是阿姐最重要的人,只要你能够安稳顺遂,旁的事,又有什么紧要?” “阿姐。”四娘闻言动容,她伸手抱着清容,将头靠在清容的怀中,“你放心,你也一定要安好,若是日后薛家郎君待你不好,你定要告诉我,我定会想法子帮阿姐的。” 清容宠溺的笑笑,“好。” 两人相互依偎着说了好久的话,到最后,四娘竟然在清容的怀里听睡着了。清容将她安顿好,又盖好了被子,才离去。 待晚上,陆文中从官署回来才听说了此事,也是连连叹息,“阿爷只恨自己无能,帮不上你们一星半点,叫你们深陷囹圄。” 四娘不忍,劝道:“这与阿爷有什么干系,咱们不过好好的,做了该做的事,也从没心生阴私,只是旁人要为难而已,错不在我们。” 清容也道:“是啊,阿爷。虽是始料未及,可凡事皆有定数,苛责不来,四娘是福泽深厚之人,此行定会平安回来。” 陆文中瞧着自己的两个孩儿,她们牙牙学语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已经亭亭玉立,能够独当一面了,心中如何不感慨?他连连点头,“你们姐妹果真是长大了,如今三娘都要嫁人了,阿爷也老了啊。” 王氏也闻声感慨,“你啊,都这时候了,莫要说这些叫她们听了伤感。” 这一番话,又叫清容和四娘红了眼眶。陆文中连忙摆手,长叹道:“不说了,不说了。既然要进宫,怕是一时半会见不到了,咱们今日就好好吃顿饭,不提这些糟心的事了。” 这一夜,月明星稀,清容知道明日会是个好天气,可是明日会如何,还不待可知。今晚,对四娘来说,也一样是个难眠的夜晚,她没有这么盼望过时间停留在今晚,可黑夜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 翌日的第一道城鼓响起之后,清容上了自家的马车,在家人的叮嘱之下踏上了去往国公府的路。令人不意外的是,谢家果真没有打消念头,真的第二日中午来了陆家,再次说起纳四娘为妾的事。 清容把韦夫人的话照搬全说了,那李氏气得面色发青,昨日她没办好这件事,便叫婆母说教一顿,今日又再次铩羽而归,回去指不定要被数落埋怨。可她到底无法,眼下四娘已经不在陆家,就是要强行将人带走也不行。愤懑之下,只得再次将聘礼抬了回去,惹得坊间邻里好一顿闲话。 贤妃并不知四娘要入宫的事,但从皇后那见到四娘,并得知此事之后,也很是气恨。柳家的人待她并不好,只有姨母一家厚待她,拿她当亲人,知道自己没但没帮到她们,还险些害了四娘,很是自责。不过眼下陆清然入了宫也好,既能陪在自己身边,也能免她之祸,柳玉娘自然乐意。 清然初去宫中,自然是少不了步步小心,即便如此也很难逃过那些明刀暗箭,可到底也算是慢慢安稳了下来。那位嚣张的贵妃又一次惹了圣人,被罚抄写佛经,这才安宁了下来。清然在宫里也托内侍向家人传了消息,却只是说自己一切都好,只字不提那些惊险万分的内宫之事。 第二十二章 出嫁之日 三月初一的日子眨眼便到,出嫁的前一夜,清容却难以入眠,只觉得来到雍城的这几个月里,如同梦一般,她竟然这么快就要嫁作人妇了,感慨之余,不免有些恍惚。她倒不盼什么夫妻恩爱,只求能与薛绍相敬如宾,日子平稳便好,也不知四娘在宫里如何了… 为着清容的婚事四娘特请了皇后恩典准她出宫送阿姐出嫁,四娘回了家中,好容易一家人又聚在了一处。 待用完饭后,四娘又去了清容房中找她。见到清容,四娘才能安心卸下了心中防备和警惕,只觉心安,她拉着清容说起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 四娘笑道:“瞧我,光说我自己了。阿姐呢,阿姐这些日子过得可好,那些采买算账,人情往来,管家理事阿姐学得如何了?” 清容摇摇头,道:“还算过得去。这些东西真是琐碎,可比跟着先生学习还累呢。不过阿娘说我这嫁过去也不会那么快接触这些,只粗略学些便好。日后,自能学到。” “那你的嫁妆呢?阿娘可都替你备好了?” 清容不免好笑:“都备好了,你莫操心这些。” “我这次回来,还带了皇后殿下和贤妃的赏赐,都是庆贺阿姐你新婚的呢,你瞧。”四娘不掩兴奋地拉着清容说道,她打开一个木匣,盒匣一开,便闪出一片金闪闪的荧光,里面放着一对金累丝双龙戏珠镯。这对镯子由黄金打造,累丝工艺精湛,龙身中空,金镯内层雕刻精美的图案,这手镯上下边口镶嵌两圈细小金珠,只观用料和技艺便足以见其贵重奢华。 清容受宠若惊,忙道:“这礼也太过贵重了吧?” 四娘自然知道,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若是阿姐戴上这个定然好看。“我只觉得,这才与阿姐相配呢。阿姐,你今日就要出嫁了,一会就戴上这个。”说着,便打开了木匣,将这对镯子取了出来,戴在了清容的手上。 清容看着套在自己手腕上的这对明晃晃的贵重金镯,她有些复杂难言的感觉,不甚自在,一时有些失神,她道:“有些重呢…” 四娘笑笑,“是有些,不过真金白银,自然是有些重量的。” 清容肤白,这金灿灿的镯子更衬得她皓腕纤细如雪,四娘拉着清容的手欣赏了一会,美滋滋道:“看来我果真眼光不错。” 清容忍不住捂着嘴笑,“你呀。” 四娘故作叹息道,“本来这接亲,那姐夫却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可得多唤些女眷来,好好戏一番新郎才是。只可惜,我今日才回来,没能安排这些,白便宜了那薛四郎。” 清容不知还有这种环节,愣了一下,又笑道:“你也知道他,那样高大,你们这些小女娘能怎么戏弄他?” 四娘将从前婚宴上见过的把戏都说了一遍,引得清容忍俊不禁,两人笑作一团。 陆家的人已忙碌一下午,恨不得将家中的桌案都擦得能反光了,而清容这个新妇倒没什么事可干,只有在一边等着黄昏时分的到来,待时辰差不多时,她才去沐浴打扮。 清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平静,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的,有着一两分的异样情绪,可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四娘进了屋,说道:“阿姐,现在已经日落了,大约再有一会他们便到了。” 清容本想点点头,但又记起她这头上珠翠环绕,笨重得很,怕是轻轻一动,就要哐啷作响,她只好改口道:“知道了。” 待清容戴上了最后的一支金镶玉钗,这沉甸甸的首饰压得她都快抬不起头来了。四娘笑道:“阿姐今日真是富贵华丽,可是美得很。” 此时屋内一众不知从哪来的女眷也跟着应和道:“是啊是啊,我看就像这仙子下凡,这薛郎君果真是好福气。” 众人又嘻嘻哈哈说闹了一番后,便听见外面有人念道:“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有吉有庆,尔昌尔炽。两姓姻缘,一堂缔约,男婚女嫁,良缘永结。今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愿许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阿珍从外头进来,神色激动:“三娘,他们来了!”有女眷哈哈大笑起来,正闹着出去戏新郎,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发出一声哄笑。四娘也跟着跑进来,脸上竟是羞红了一片,嘴角还带着笑意… 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清容微微侧目看过去,只见来人同她一样身着成婚的喜袍,头戴冠玉,系着玉腰带,他人本就高大,越发显得俊朗不凡。 薛绍大步流星,连迈出的步子都显得意气风发,他上前来,走到清容身边,一时眼神发直,她今日的模样实在美丽。 还是旁边有女眷起哄嬉笑道:“新郎莫不是看直眼了?还不快些接了新妇,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说完,又是一屋子哄笑。 薛绍伸手将她扶起,目光深深。 清容顿时只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呢,颂月和云娘她们几个便立马拥了上前,用团扇遮住了她的面。 这时,陆文中和王氏也走了过来。薛绍与清容两人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大礼后,众人笑着将清容扶起。王氏和陆文中也是一顿叮嘱,恨不得时时刻刻将那些该注意的都说上一遍才好,好一会后,外头哄闹的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 王氏拉着陆清然的手还不舍得松开,此时已是泪水盈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现下到了嘴边也只汇成了一句,“三娘,对你阿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你也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四娘也是看得眼热,上前劝道:“好了,阿娘今日可是阿姐的大喜之日,咱们该高高兴兴才是。” 王氏抹着泪点头,“是了,是了。今日该高兴的。” 望着父母满眼的慰然和不舍,清容也是心中泛酸,她有那么一刻,并不想走出这扇门。她道:“阿爷阿娘放心,你们也千万珍重。” 这个时候,饶是薛绍这个笨嘴拙舌的,也知道跟着一道,宽慰道:“还请岳父,岳母放心,日后小婿定会好生对待三娘,不让她受委屈。” 陆文中虽然话说得不多,却满眼都是不舍,他眼角噙着泪花,语重心长道:“望你二人能够谨记今日这番话,以行践之,莫作空言。” “好孩子,去吧。”王氏点头,用那只温暖的手拍了拍清容,说道。 颂月和阿珍在前掌灯,清容手持团扇遮面,四娘跟在一旁搀着她出门。接亲的马车前头,有几位骑着马的男子,都是薛家的亲眷,其中有一位仪表堂堂,面容如玉,气质格外出众,他似乎一直看着清容的方向,投来一个温和的浅笑,恰到好处。 清容觉得古怪,但也未多想,只听四娘道:“阿姐,我就送你到这了。” 清容望着四娘的笑颜,眼眶发热,好似有万语千言要讲,到最后也只变成了宽慰和坚定的笑意,“放心吧。” 待她上了马车坐定后,薛绍也跟着骑上了马,众人一番哄闹之后,马车便缓缓地向前驶了出去。马车摇摇晃晃,不知多久,便到了薛府。归宁郡公府灯火通明,有婢女迎上前,搀扶着清容下马车,又用团扇遮挡。待清容脚踩席子,跨过马鞍之后,才终于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早已是一片热闹,都是薛家的亲友。清容也就在这嘈杂之中,待拜礼过后,方进了院子角落的青庐。而那些笑声,也随着她一道进来。 夫妻对拜之后,清容才被扶起安安稳稳地坐上了床榻,正对着围在前头的那些女眷。只见前面的那些人将花生红枣彩果,还有铜钱往他们身上砸来。这果子铜钱就这样砸在身上,真是作痛。她悄悄瞄了身旁的人一眼,所幸她还有团扇遮挡一二,他可是毫无遮掩的,可他却和丝毫察觉不到痛似的,反而笑了起来。清容见他这模样,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扔完果子后,清容才拿下了团扇,周围响起一阵掌声哄笑,有人笑道:“新妇果真貌美。” “就是啊,和这玉人一样。”有人笑薛绍好福气,有人赞他们二人般配,一时调笑之色充斥于耳边。清容听得害羞,可身边这个人却是笑意更深。 待吃完同牢饭,喝过合卺酒,二人并肩坐在床榻之上,下人端上了净面的银盆和铜镜。女人们帮清容卸下了身上沉重的珠钗喜服,她这才算松了口气。若是身边这个人的眼神不要一直盯着她,那就更好了。 在摇动的烛火之中,纱帘被一道道放下,人声渐远,周遭也在慢慢恢复安静。清容突然紧张起来,直到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灭,在黑暗中的一切都在被无限放大,是呼吸,心跳… “疼吗?”一只温暖干燥,带着薄茧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清容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洒在清容的耳畔,“刚刚可有砸疼你?” 清容摇头,又发现他应该看不太清,说道:“还好,有团扇挡着,也没有砸到实处。”要说疼的话,貌似也该是他吧?周身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愈发强烈,清容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薛绍牢牢地握着,不肯松开。 “你…” “你…”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都停了下来。 清容一怔,一下又不知要说什么了,薛绍也没有开口,半响,清容才道:“咱们…歇息吧。” 薛绍的语气辨不出情绪,他“嗯”了一声,随即他靠近,紧挨着清容,他伸手要去解清容身上的衣服。 清容心知早晚要走到这一步的,早些与晚些,也无甚分别,可她…的确害怕。薛绍停下,凑到清容的面前,轻轻地在她面颊上留下一吻,有那么一瞬,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仿佛除了这唇上的触感,薛绍什么也感觉不到,“你怕吗?” 清容眼睫轻颤,轻轻的嗯了一声。 薛绍借着薄薄的月光,瞧着她的面容,情难自禁地吻了下去,他的吻从清容的额间,滑至鼻尖,再到那柔软的唇。他似是嫌这动作难受,便直接将清容拦腰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清容头皮发麻,无声地承受着。 可他却像是亲不够似的。 第二十三章 洞房花烛 清容依偎在他的怀中,能感受到他宽厚的胸膛,紧实的肌肉,还有他的心跳,很快,很快。 清容有些脸红,不知是闷得还是羞得,她眨了眨眼,唤道:“长宣。” 青庐里头,烛火已灭,只能借着外头薄薄的月光,才能模糊窥见。她的声音细弱,有些颤颤巍巍,薛绍有些欲罢不能,可顾及清容,还是停了下来。他哑着声:“怎么了?” “我…”清容说不出口,她难得无措,又不说话了。 薛绍道:“你不说,可以继续吗?” 清容羞红了脸,她咬了咬唇,声音愈发小了,“可以。” 得了她的话,薛绍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对上她的唇凑了上去。他不会亲人,动作生疏,可却凶猛,清容有些承受不住,紧闭着双眼,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薛绍的衣襟。 如同草原上的风,呼啸而来,扰乱了这一室的宁静,让人心潮起伏不定。 就在清容迷迷糊糊之间,他的手已走至清容腰间,解开了那系着衣裙的带子。待她衣裳褪尽,清容忍不住地轻颤起来,大脑顿时有些空白。他手心滚烫,一双手游走而过的地方,如同烈火,灼着清容的肌肤,清容薄颈微颤,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知何时,清容已经躺在了床榻上,薛绍的衣衫也已褪去,他的身体微微发颤,额头上的汗珠大滴滚落,赤裸的肌肤炙热灼人,他难以自抑。清容觉得自己就要被这浑热的气息给燃烧,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脸上的火热一路烧到耳根。 他抑着欲望,低声唤道:“清容。” 清容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应了一声。他轻抚她的脸颊,轻颤着的手泄露了眼前之人的紧张。 过来了一会,薛绍俯身在清容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清容的耳尖瞬间生了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中。她闭上了轻颤的双眼,连呼吸也随着身旁之人愈发沉重起来。 当那一刻来临时,清容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眼眶已承载不住泪水,连珠滚落到枕上。一股酸楚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连话也说不出来。 浮浮沉沉间,清容眼神逐渐迷离涣散,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薛绍借着昏暗的月光注视着清容,她发髻松散,脸上绯红,眼神迷离,显得姿媚深深,妩媚动人,他更加情动不能自已,他口中喃喃道唤着:“清容,清容…” 他终于娶了她… 清容甚至都没有仔细留意他说了些什么,她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宽厚的胸膛,他滚烫的气息,他那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还有…如何拨动这一室旖旎,点燃火花,愈燃愈烈…直至平息。 事后,他拥着清容,意犹未尽,轻抚她的脊背。衣裙下的身子,玲珑有致,细腻柔软,叫薛绍爱不释手。他都不敢使力气,生怕自己弄疼了这娇嫩的人儿。他唤了一声,“清容。” 清容回过神来,懒懒地应了一声,“怎么?” 他长叹一声道:“你和梦里一样。” 清容疑惑:“梦里?” “我第一回见你,便梦到了你,就和现在的一样。” 现在的样子?清容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羞红了一张脸,“你…你,下流。” 他不否认,竟然低低地笑了出来,嗯了一声。 清容想起他第一回见自己的场景,那时自己只顾着往前跑,好躲开那些贼匪,那模样也是有些狼狈,他还能想起这些事…清容忍不住在心中数落他。可她不知道,薛绍早在这之前就见过了她,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 他注视着清容,见她媚眼如丝,便又动了心思,他的变化,清容也有所感觉,可她实在是乏了,她委婉道:“我累了。” “就一回。” 他的气息又再次滚烫起来,清容闭了闭眼,心知是拗他不过,只好纵容他一回。夜已过半,清容恍惚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她吗?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自己,身心不由自主,意动神摇,身心沦陷在他为她织就的情欲与火热之中,与眼前之人一道坠入这无尽绵绵的暧昧之中,直至迷失… 这一夜,薛绍如同茫茫沙漠里渴望着清澈甘霖的人,宁肯饮鸩止渴,也要深陷其中,不肯放手,至死方休。 屋外,静谧的夜繁星点点,皎月高挂夜空,点缀这一夜的旖旎缱绻。屋内,帘幕薄纱遮掩之下,朦胧扩散,明明暗暗起伏不停… 清容自从睡下还没有几个时辰,天色刚亮,便被帐外颂月的声音吵醒了。“娘子,阿郎,该起了。” 她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偏头一看,却发现薛绍早已醒了过来,正撑着脑袋,瞧着自己。“醒了?” 见他赤裸着上身,清容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她将头转了过去。她极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是穿着衣服的。 清容有些发愣,眨了眨眼,便从榻上爬了起来。她轻声问道:“昨晚,你帮我穿的?” 薛绍嗯了一声,昨晚她就要睡着之际,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我要穿衣服。”薛绍愣了片刻,不知道她是在讲梦话,还是醒着。但不管是什么话,薛绍都听她说的做了。 颂月又在外面喊了一声,她记起,今日是新婚头一日,清容按规矩要去给公婆姑舅请安,迟不得。她提醒薛绍道:“该起身了,我唤她们进来?” 薛绍点点头,也从榻上起身,清容不敢看他,她想起王氏的话。她慢吞吞地问道:“那个,你…” 薛绍凑近,问道:“什么?” 清容瞧了他一眼,又想起昨晚的荒唐,脸更是红得不能看。她轻声道:“你要我伺候你…更衣吗?” 薛绍见不得她这媚态横生的模样,只觉全身的火又被勾了起来,他哑声道:“不用!你不用伺候我。” 清容点了点头,他注视着清容,眼神如同昨晚一般,令清容觉得危险,两人的气氛之间有些微妙。清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他又要说话,颂月的声音又在外头响起。清容如闻大赦,应道:“进来吧。” 说罢,阿珍和颂月她们便进了帐子,伺候他们洗漱更衣,薛绍才不得不安分了下来。他个大男人,平日过得也糙,因而一会便梳洗好了。此时清容还坐在妆台前梳妆,他起身去了外头等她。 也没等多久,清容便妆扮好了。她今日不再是梳着从前的双髻,而是梳了妇人的单髻。身着一袭深青色的衣裙,头上戴着两支玉簪,风格是一如从前,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薛绍见她走近,一直看着她,还是清容出声提醒,他才回神。两人一道往卢氏的院子里去。路上遇到不少婢女仆从,见到清容和薛绍,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向他们问好。“见过娘子,见过阿郎。” 清容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和称呼,有些许的不自在,不过她也不是个心绪外显的人,面上依旧是那般淡定宁静,时不时回以浅笑,好似她已经熟悉了她的新身份一般。 两人行至卢氏院子外头,清容问道:“你也去吗?” 薛绍点头。其实他本可以不用一道过来的,今日只要她来给卢氏和薛父问安就好了,可他说要与自己一道,清容也就依了他的意思。 上房中,卢氏和薛父端坐在高位,笑脸吟吟地看着这对新人。见薛绍也一道来了,卢氏忍不住笑道:“便是一刻也舍不得和你新妇分开嘛?”嘴上这样说着,却暗自好笑,她这小儿子恐怕是担心自己会为难三娘。 谁知薛绍却是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惹得卢氏和薛父笑了一通,清容不由得红了脸。薛绍果然随了父亲,薛父也生得高大,可却是慈眉善目,瞧着和蔼,和薛绍气质大不相同。 一番礼节过后,卢氏和薛父按规矩,嘱咐二人一番,说了一堆夫妇要有商有量,举案齐眉,诸如此类的话。待交代完,两人才落了座。 卢氏体恤道:“三娘,你刚进门,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缺些什么,有不如你意的,可记得说与我听。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在这后宅这些事上,还是能帮衬上你的。” 清容应道:“阿娘客气,清容记下了。” 卢氏瞧着清容越发满意,她转头与薛父道:“这三娘与咱们四郎还真是般配啊。” 薛父也上下打量这两人一番,摇头道:“是这小子有福气。” 他对着清容,慈眉善目,说道:“四郎只知行军打仗,莽夫一个,性子莽撞,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你不快,定要与我和你婆母说道,我们自替你教训他。” 卢氏也点点头,连声应和,“是这个道理。” 这话不管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既然说了,那也是有心的,清容也感受到这份友好,笑着应道,她道:“阿爷阿娘说笑了,长宣他很好。” “你就不要替他说好话了。”薛父对着薛绍,语气便变得严厉起来,“今日之言,你要放在心上。” 薛绍不语,仍是木着一张脸,只是点头。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清容和薛绍才退下,回了自己的院子。这一来回,便磋磨到了午间。 “饿了吗?”薛绍问道。 刚刚去卢氏的院里,只顾着说话,也没吃什么。清容点点头,“有些饿了。” 薛家的四个儿子都还住在一处,并未分家,各自都有自己的院子。虽是如此,每处院落也占地广阔,都有自己的庖厨,一大家子并不在一块用饭。 颂月很快会意叫下人来传膳,一会便有婢女鱼贯而入,将饭菜做好了送上来。这些菜色倒与清容家中吃的差不多,清容尝了一口,抬眸问薛绍道:“你平日也吃得清淡?” 薛绍摇头,说道:“我怕你吃不惯,这是按你的口味做的。” 清容微愣,心道他还怪心细的。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默默不语地吃着饭。阿珍和颂月相视一眼,觉得这气氛有些怪怪的,怎么娘子和阿郎都不说话呢?难道是吵架了不成? 第二十四章 相处不惯 其实清容和薛绍并未争吵,之所以会给人这样的错觉,怕是他二人关系尴尬的缘故。说是不熟,可昨晚连最亲密的事也做了…说是亲近,可从初识到现在,才见过几回,连对方的喜好习性都一概不知…加之清容不想与他多言,薛绍又寡言,两人自然没什么话说。 薛绍和清容吃饭完全不同,清容吃饭时,一口接着一口,吃得不多,动作轻缓优雅,按照王氏的话来说,举止有度,这才是官家女子应当有的礼仪教养。可反观薛绍呢,他吃东西很快,也很多,风卷残云般几下碗就见了底。 清容心道他或许是饿了,可他吃得实在太过随意,他嘴里大口嚼着肉,很是不拘小节。偏这屋子里头又没人说话,他吃饭发出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清容略有些嫌弃,不经意地扯了扯嘴角,她吃了两口,便没有再吃的心思。 阿珍和颂月面面相觑,也神色尴尬,这阿郎怎么和饿了好几日似的? 见清容放下箸,薛绍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了她一眼。他皱眉问道:“你吃饱了?”他刚刚看见了,她不过动了几下筷子,根本没吃多少。 清容淡淡道:“有些没胃口,你吃吧。” 薛绍垂眸道:“厨房做的,不合你口味吗?” 清容摇头,“你慢用,我先回房了。”说着,便带着阿珍和颂月下去了,只留下薛绍一个人在原地。 见她走后,薛绍沉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她不快了,他虽然不比女子心思,但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清容的变化。难道她就这么不能忍受和自己同桌吃饭吗?就算不愿意,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来置气,人不吃饭,这样饿着怎么行? 这边,清容刚回到房中坐下,阿珍和颂月到底是在清容面前多年的人,多少也能猜到清容这般的缘由。 阿珍和颂月互相使了眼色,还是颂月小心道:“娘子,我看阿郎待三娘还是很好的。今日一早,娘子还在房里梳妆呢,他就去庖厨吩咐了以后的饭食都要按着娘子的喜好来做。” 阿珍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阿郎虽然嘴笨了些,可是做事却是不马虎。”见清容不说话,阿珍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就是平日里有些小毛病,可是这也是正常的。” 清容平静道:“噢?我倒不知你如今也向着他了?”才新婚第一日,便唬得自己房里的人为着他说话,要说他笨,可一点也不见得。 颂月劝道:“娘子,不是我们要多嘴。这夫妇过日子,总是相互体谅,相互磨合的,若娘子不喜,总要与阿郎好好说道,您这样一走了之,就留阿郎一人在那,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清容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垂下眸子,没有说话。她心知颂月说得是不错的,如今她既然已和他成了夫妻,就算并非她所真心期盼的,她也该给足双方体面才对。 新婚头一日就这样,的确不是她应做的事。 她正思量着,该如何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那边薛绍就已经吩咐了云娘过来。 云娘手里端着两份点心,她笑着说道:“阿郎说刚刚娘子没胃口,没吃什么,怕娘子饿着,故叫我送了点心来,娘子尝尝?” 清容微愣,想起薛绍,他倒是做得比自己这个新妇还体贴。清容点头道:“放下吧。” 她看了一眼,是金酥酪饼。她看着这点心出神,不免想起了那日在酒楼里的场面。清容拿起一块金酥酪饼,用帕子包了,吃了一口。她没有吃过那酒楼做的,只尝过家中的,这味道虽然与家里做得不同,但也一样好。 她默默出神,吃完了手中的那块,又拿起了一块,不觉间竟吃了两块。云娘笑着问道:“看来娘子果然爱吃,阿郎真是没说错呢。” 原来是他误以为自己爱吃这金酥酪饼,她虽并不爱吃,可她没想到薛绍竟然会留心到这个。这饼里都是乳酪,又接连吃了两块,清容后知后觉口中生腻。 云娘细心,给清容递了茶来。清容接过,饮了一口,有些心虚,她垂眸问道:“阿郎现在在做什么?” “去书房了。” 清容点了点头,以为薛绍是有要事忙,故不想去打扰他。这一下午,清容也没闲着,她也仔细留意了这府里和立德堂里的规矩,她成婚时,也从本家带了不少婢女仆从来,故这院里的事宜都需要重新安排。只是她才刚来,也不急着要立新规矩,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 后两日,她和薛绍要去访薛家亲友,清容在今早和卢氏问安的时候便顺带着问了薛家亲眷的喜好和忌讳,下午便叫云娘挑了几样礼物,好拜访的时候带去。 日头西斜,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清容对中午的事有些过意不去,到了晚间便差了阿珍去请薛绍一道用饭。她决意要好好与薛绍聊聊,让他改改这个毛病,总不能日后出门在外也是这样。 见薛绍来了,清容才叫人上了菜,她给他递了箸,正斟酌着怎么开口。 薛绍问她,“你今晚可有胃口了?” 清容讪讪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动箸,清容却未吃,她见薛绍吃了一口。清容有些心虚,这样直言一个人的坏毛病,是她没做过的,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阿娘也说过,这男人多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她决定旁敲侧击,“你今日好像胃口挺好的。” 薛绍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清容又道:“从前我身子弱,脾胃不好,爷娘替我寻了医师,这医师说吃饭得细嚼慢咽,才有益脾胃。你吃得这样快,仔细伤脾。” 薛绍停下,抬眸看着她,有些意外,没想到清容会关心他。他道:“不妨事,我已经习惯了,我过得糙些。” 清容不气馁,她继续道:“你若一会没事,便陪我慢慢用完这顿饭,可好?” 见她这般姿态,薛绍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是他不明白,“你想我陪你一道用饭?你今日中午不是看见我就食不下咽吗?” 清容错愕,阿珍和颂月也是吓到了,娘子虽说嫌弃,可却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颂月忙出来打圆场道:“阿郎这是哪里的话?你可真是误会娘子了。她下午还叫阿珍去阿郎来用饭呢,若是你说的这般,哪里还要费这个心呢?” 清容讪讪地垂下头,薛绍看向她,眼神直白又犀利,就好像能看穿清容一样。他道:“知道了。是我误会了。”他好像明白过来,中午清容为何反常了,原来是嫌弃他的吃相不好。 清容朝他笑笑,薛绍道:“从前我随父兄出征,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也没有这样讲究,随意吃些胡饼干粮,有时军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少不得要狼吞虎咽。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这一番话,倒叫清容主仆沉默了。 将士们在外征战搏杀,浴血沙场,条件简陋,艰苦不易,何来那些文人雅士的闲情逸致?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过,也都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如今自己还要因为这个指摘他,的确不应该。 清容低下头,释然一笑:“是我思虑不周,若是你习惯了,那就如此吧。” “可是你不喜。”薛绍知道,清容不喜欢他这样。“陪你吃饭的时候,我会注意的。”说完,他还怕清容不相信似的,也依着清容的样子,细嚼慢咽了起来,避免发出声音。 清容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有些无措,她一下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笑笑,“多吃些菜。” 晚饭过后,清容便去了净房,先沐浴梳洗了一番。薛绍知道清容爱干净,也很是自觉地去洗漱了。 待他回到房中之时,正巧看见清容的侍女颂月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往这边走过来。 他皱了皱眉,问道:“她身上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喝起了药。” 颂月见是薛绍,连忙行礼,笑着解释道:“噢,好叫阿郎知道,这是娘子每日都要喝的汤药,是用来调养身子的,娘子体弱,这样已经连着好几年了。本是一日两次,但今早匆忙,便耽误到现在了。” 薛绍点点头,叮嘱道:“以后她的药,要按时送来。” 颂月抿嘴偷笑,诶了一声,“婢子晓得。”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清容已经卸下钗环,坐在桌案旁。薛绍看着她喝完了汤药,侍女也都很自觉地退下,让他二人独处。 薛绍直勾勾地看着清容,说道:“我洗漱好了。” 只剩下两个人,气氛有些微妙,清容点点头,“那便歇息吧。” 清容走到榻前,薛绍眼睛亮亮地瞧着她,清容见了,心也不自觉地快跳一拍,只是她却不愿意。昨日是新婚,她才会应,今日嘛… 薛绍握着清容的手,清容挣开,轻轻笑道:“我喝了药,有些乏了,今日咱们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叔伯家中呢。” 她笑容坦荡,薛绍会意,也不勉强她,但颇有种清容下了床,翻脸不认人的失落感。昨晚,她可不是这样。不能再想了,薛绍暗道,若再想,今晚只怕是不要睡了… 房中的灯已经熄了,只剩下呼吸声落地可闻,清容睡在里头,背对薛绍,饶是这样,她也能感觉他灼人的目光和粗重的呼吸。 她闭上了眼,不去理会,脑中盘算着这几日要做的事,慢慢地也就睡了过去,根本没有留意到身边人半夜难眠,起身下了榻。 第二十五章 新婚燕尔 薛绍有三日的婚假,连着三日都有空闲在府里。除了第一日外,清容连着三日都入厨洗手做羹汤,馈姑舅,访了薛家的长辈,把该做的规矩都做足了。她虽不是十分尽心诚意,但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薛绍不傻,反而还很精明,他能察觉到两人独处时与在外应客之时,清容待自己人前人后还是不同的。人前会要稍许热情些,可也不过是几分而已。他也知道她只是想把这表面功夫做好,别的,她才不在意。 这一日,清容也与前两日一样,随薛绍从叔伯家回来。今日去的是薛绍三叔父的家,便是那位让清然被郡主误会的薛俨家中,只不过他已如愿跟随薛伯父西征,如今并不在家中。几日下来,清容觉得薛家的女眷都还算是好相处,有些虽说可能脾性大些,可却没有那些坏心思。这后宅平稳,也叫清容宽心了些。 已是三月,天气也转暖了。清容拿着帕子扇了扇风,她今日出门穿得厚了些,晚饭时又喝了点酒,现下坐在这肩舆里头,还觉有些闷。于是便叫人停下,下了肩舆。 薛绍本落在她后头,清容下了肩舆,走得也不快,没一会便叫薛绍赶上了。 “怎么下来了?”薛绍问道。 清容摇摇头,“吃了些酒,晕乎乎的,想下来走走。” 他瞧着清容,只见她面颊红扑扑的,想来她酒量定是不怎么好。他见她鬓角,不知何时被勾出了一缕发丝,他伸手替她理好。 清容问:“怎么了?” “没什么,发髻乱了。” 说完,只听见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过来,他呵呵笑着,道:“弟妹与四郎新婚燕尔,可真是恩爱。” 清容不知来者是谁,下意识地往薛绍身后一躲,这男子生得与薛绍有一两分相像,倒是更像卢氏,他比薛绍要矮些,但也是高的,生得一双桃花眼,不似薛绍那张冷而木的脸,他却是爱笑,嘴角还有两个梨涡。 她正思忖着这是薛绍的那位哥哥,就听见薛绍喊道:“三兄。” 原来是三郎薛承,清容反应回来,也跟着一道见了礼,唤了句,“三兄。” 清容早就听这院里的下人说过薛绍住的是立德堂,与薛三郎的院落最相近,如今三人会在这遇上也不足为奇了。 薛承许是从外头回来,也喝了不少酒,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何必这么见外呢?” 薛绍没接他的话,见他这样,微微皱起了眉头,“三兄,你今日又出去喝酒?” 薛承不以为意地笑笑,“人生苦短几十载,及时行乐才是正经,像你整日板着个脸,多闷?日子久了,可是弟妹也要嫌你了。”他又扭头问了清容,“弟妹,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清容拿出那副客气的笑脸,点头道:“一切都好,多谢三兄关怀。” 薛绍此时有些不耐,提醒他道:“三兄还不回去,阿嫂还等着呢?” 薛绍像是没听到似的,看了看眼前这对新人,点点头,对薛绍笑道:“看来你还是满意的,只不过啊,你也总要顾及身子,年轻,总要得懂节制些。瞧你这眼底的乌青重的,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吧?” 他这直白露骨的言语,在场的哪个没听明白?清容不禁汗颜,果真是兄弟,说话风格都是这样如出一辙的。 这几日薛绍的确是因为某人没有休息好,可却不是薛承想的那样,不是纵欲过度,而是欲求不满。薛绍抬眼看了清容一眼,想看她会作何反应,可惜清容在人前,素来是一副进退自如的模样。清容迎上他的目光,故作羞涩地垂眸一笑。 薛绍也十分配合地对薛承道:“三兄还是管好自己再教训我吧。天黑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便带着清容往前走,清容一愣,觉得薛绍未免说话太不客气了,她忙道:“是,三兄慢走。改日有空,我再去看望三嫂。”可提起杨氏,薛承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点着头,就当是告辞了。 三人告别,分道而行。 清容觉得薛绍对薛三郎的态度不太对,她道:“你三兄瞧着,倒不像是习武的人?” 薛绍扫她一眼,似是不满清容问及别的男人那么多,可还是回答了她,“他于户部任职,是家中独一个不任武官的人。” 噢?清容有些好奇,问道:“这里头有什么缘故不成?” 薛绍目视前方,说道:“你吃酒又发了热,叫颂月给你烧些茶,散散热,当心着凉了。” 清容知道薛绍此刻不想与自己多说,便也不打算追问,两人一路无话,回了立德堂。 颂月已为清容煮好了茶,她吃过后,便去了净房。沐浴过后,去了酒味,人也觉得神清气爽。 阿珍在妆台前给清容梳发,“现在都过了掌灯的时候,阿郎还不来,今晚可是不歇在这了吗?”她可是有留意,这几日阿郎总是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起身离开,又不知去了何处,问了别的婢子,也说是不知晓,谁知不是瞒着娘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清容道:“他并没提起,我也不知。” 亲疏有别,她到底是为清容操心,提醒道:“娘子,眼看都过了几日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阿郎从前身边是什么人伺候?娘子若不上心,又不争不抢的,那日后要纳通房,娶妾,我担心那些人骑到娘子头上来了。” 清容的确是不想争强什么,可不代表她会容许别人欺负上来。她无奈一笑,“现在就说这个了?那你这几日可留意到什么了?” 阿珍将这几日薛绍半夜的反常都与清容说了,她如何不着急,虽说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可这才刚新婚,头几个晚上,这新郎便不留在正室房里,日后还得了? 这事清容的确不知道,她不晓得原来薛绍晚上来起来过。见薛绍每回都从外头回来,清容只以为他是起床习武,比她起得早,便也没问。 “总之,我是担心娘子你受了委屈。” 清容道:“好了,我知道,今晚这事我会和他提的。若是真有什么,也不打紧,咱们只顾好自己就是。” 今晚薛绍如同之前一样来了清容房中,清容见他来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她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若是他真不想来这,明说便是,何必来了又要偷偷离开呢?难道说他之前的那些体贴温情也是装出来骗她的了? 清容不太明白他。 她平复心绪,问道:“有件事我要先问过你,你院里大小事务,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也过了几日了,我带来的丫鬟仆妇也要安排,你院里的人,你可有别的打算?” 清容觉得,虽说主妇管后宅,可面上总是要先问过他,省得后头闹出什么麻烦来。 薛绍摇头,他道:“你来安排就好。” 清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之前院中伺候的那些婢子呢?你相中了谁,也可先说与我听,我自然也不会苛待…” 话只说到一半,便被薛绍打断,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清容道:“我这也是想早与你商量,日后你要纳通房,娶妾也好,我都不会过多干涉,只是你事先定要与我说明,叫我知道。” 薛绍见她平静自如的神色,好像这一切她都可以做到冷眼旁观,才刚与自己成婚,便催着他纳妾,是有多不愿和自己一道?想到这,他便有些恨得牙痒痒。他一把将清容抗上了肩头,动作又急又稳,将她放在床榻上。 清容毫无防备,小声惊呼,“你又做什么?” 他在清容面前蹲下,直视清容,“我何时和你说过我要纳妾了?又何时和你说过我之前有通房了?” 清容还算平静,她道:“其实你不必瞒着我,你这几日晚上总是悄悄起身,难道不是吗?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苛责你,我并非…” 薛绍一把捂住了清容的嘴,他实在不想听下去,恐怕这张柔软娇嫩的嘴说出来的话能叫他气死!他起身又是因为谁?她这么个大活人整日躺在自己旁边,可又不想和自己亲近,他还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谁能忍得了? 清容也着实气到了,她拍开薛绍的手,忍不住瞪他道:“好好说话,怎么总是动手动脚?” 薛绍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口气,他黑眸一沉,看着清容道:“我没有隐瞒你什么,也没有别的女人。我没有理由骗你,你也知道的,能相信我吗?” 清容迟疑着,“那你…是为什么?” 薛绍却突然勾了勾嘴角,“你想知道?” 清容点点头。 薛绍突然倾身靠近,两人鼻息相近,他道:“我总是想起成亲的晚上,想与你亲热,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他便捧起清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 他没有给清容回神的机会,就将她压倒在了榻上,他又急又凶地吻着清容,清容本就有些不胜酒力,眼下更是头昏昏沉沉,招架不住… 成婚那天晚上,清容并没有拒绝,她只是把这种事视为嫁到薛家的任务而已,故前几日都是不理会的态度。只是今日,她原本也没打算答应,可当他的气息逼近甚至与自己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就有了一丝丝的动摇,若是应他一次,也无妨… 薛绍虽是个大老粗,可他在洞房那日,还是很体贴清容的,以至于她并没有遭太多的罪,清容也并不是十分排斥。可是当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次来临之时,清容也不由得软了身子。 薛绍只觉得她好似一株藤蔓,在极尽全力地将他缠绕,让他甘愿在这柔软中窒息。他直勾勾地盯着清容,今晚月色朦胧,灯也未熄,昏暗之间,他看见清容玉人一样的肌肤,还有春色横眉的的艳丽… 仿佛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够在看见她那如同谪仙一眼冷淡又疏离的面容上,窥见几分脆弱和淫靡的神色。她容颜姣好,外表清冷,可她骨子却是欲念未绝,风情万种… 她也有情绪,是为自己而生的。 他不由得加重了气力,清容忍不住轻声呻吟,她在这颠弄之中,有些恍惚,眼角也泛着泪花。她抬眸看向薛绍,他眸光熠熠,满脸沉醉,容颜在摇曳的烛光之下愈发显得鼻梁挺拔,丰神俊朗。平心而论,薛绍长得并不差,反而好看,只是他的臭脸总是先映入人心,给人不好的印象在先。 她有些受不住,轻声唤道:“长宣…轻些。” 烛火未灭,又是一轮的缠绵,如同烧开的茶水,汩汩不绝,翻滚起伏… 等清容再次醒来,她如同大梦一场,头也有些发晕。薛绍已经起身,她看了自己一眼,也是穿着衣服的。转眼一看,颂月就立在床尾,看着她。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这一出声,都让主仆二人臊红了脸。颂月知道清容不好意思,也不敢说。 清容清了清嗓子,问道:“几时了?” 颂月为难道:“已经快要晌午了。” 清容面上还算冷静,心里暗骂薛绍一点不知轻重,“今日是耽误了给夫人问安了。” 颂月连忙摇头,说道:“娘子放心,阿郎已经打发人去了,说是娘子身子有些不适,今日的问安就不去了。” 他倒仔细,清容冷哼道。“知道了,先替我梳洗吧。” 第二十六章 归宁之日 清容问道:“他去哪了?” 颂月道:“娘子,莫不是忘了,阿郎的假已经休完了,该回去当值了。”她瞧了瞧清容的神色道,开口道:“可见啊,娘子平日里对阿郎关心得太少了。” 清容点点头,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或许是吧。一会便叫云娘来一趟,好给那些丫鬟仆妇排些新的差事。” 颂月应下,“是。” 薛绍这院里的大小事务之前都是由卢氏替她代为掌管的,如今她嫁了进来,便要交给她了,她便趁着这几日将这立德堂里里外外的都重新地整顿安排了一番。 今日薛绍一整日都不在家,直到用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清容再见他,心里有些别扭,薛绍却好像是看透她心里所想似的,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今晚吃些什么菜?” 屋子里还站着下人,清容便没有挣开,总是顾及他的面子。她淡淡笑道:“今日,我没什么胃口,叫人蒸了鱼。” 薛绍点点头,拉着清容一道坐下。 薛绍问道:“你今日…可有不舒服吗?” 清容刚抿了口茶,一听这话,呛得不行,颂月连忙上前为她顺气。清容实在忍不住瞪了薛绍一眼,“没有。”只是喝了一整日的茶润嗓子而已! 薛绍低头一笑,道:“那便好。” 清容岔开话头,“休了几日假,最近可忙?”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过几日,他可能真的要忙起来,今日上峰才找了他。他道:“与突厥的战事正胶着,虽说取胜几场,可要班师回朝,还需要些时日,最近兵部倒忙着粮草押的事。” 清容点了点头,也没作评价。她道:“那后日回门,你可是也不得空了?”到了成亲后第六日左右,就该归宁,也就是回娘家了。 “有的。”这是他头回以清容夫婿的身份去陆家,怎么会不得空?便是再忙也该去的。 清容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想起昨晚的事,清容心里还有点气,故晚上也不想多搭理薛绍,也怕他又拉着自己胡来。薛绍见人更加冷淡,心知自己昨日是将人得罪了。 两人躺在榻上,清容依旧背对着他。薛绍开口道:“清容,你生气了?” 清容想装作自己睡了,可是还是应了他,她闭着眼睛,闷声道:“没有。” 薛绍笑了笑,心知清容这个人,有时她说的话,和她心里的想的,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你生气了。” “知道你还问?故意的?” 薛绍对着她,他不会哄人,认错倒快,他低声道:“我不是有意,原谅我。” 清容说道:“那你是为何?” 薛绍翻了个身,将双手枕在脑袋下,躺平了身子,语气有些痞痞的,“你知道,一个老是吃不饱饭的人,若能吃上一回肉,自然是要大快朵颐。” 清容闻言已经转过身来了,她目光有些羞愤地瞧着他,薛绍就这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才能尽兴。” 薛绍说着说着就笑了,清容闭了闭眼,决定不要理他,“歇息吧。” 他嗯了一声,见清容对着自己,却一直没舍得闭上眼睛。待她呼吸渐渐浅了之后,薛绍才沉沉睡去。 待清容回门之前时,卢氏还特意让苏氏挑了几样厚礼让清容带上,薛绍也依言陪着清容一道回去。 王氏和陆文中知道清容回门,早已在家中等着了。薛绍是第一回来见岳父岳母,难为他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人,也不免紧张了起来。坐在席上,也是如芒在背,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陆文中和王氏不满。 王氏瞧着薛绍,笑了笑道:“长宣倒是性子沉稳,和咱们清容倒像。” 清容抿嘴偷笑,薛绍则是心虚地咳了两声,他笑了笑,说道:“小婿比之清容,还是有很多不足的。” 这话却是让陆文中和王氏听了舒坦,王氏道:“你们二人好容易一道来了,就留久些,也好陪我和你阿爷说会话。” 陆文中道:“诶,长宣若有公务在身,怎好久留?” 薛绍忙道:“今日并无什么要紧事,无妨,清容想来也很是惦念双亲,多留些时候,是应该的。” 清容有些诧异地看了薛绍一眼,见他紧张小心的神态,实在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就依阿娘的。” 饭后,王氏提起自己最近得了几张好的药方,听说是一位真人的方子,调养身子很是灵验,让清容随她去取,就留下了陆文中和薛绍在席上。 清容好容易回来一趟,母女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两人走在庭院中,王氏挽着清容,问道:“那薛绍待你如何?” 清容笑着点头,语气不咸不淡,“挺好的。” 王氏欣慰地点了点头,她大概也能瞧出来,用饭的时候,薛绍的视线都是在清容身上,夹菜递箸,她原先还担心只是做功夫给她和陆文中看的。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可王氏到底也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道:“既然人家啊待你不错,那你怎么还爱理不睬的?你不知道,这夫妻之间,便是要有来有往呐?” 清容一下被看穿,她有些窘迫,“阿娘,我如何爱理不睬了?该是我做的,我都一一做了,也无一有错。与他也算是相敬如宾了,难道这还不够?” 王氏笑着叹了叹,与清容道:“我还当你是毫无感觉呢?原是察觉了,却故作不知,不愿回应。” “这门婚事,也并不纯粹,人力与巧合各占了大半。我当初应下本也不求,与他有多深厚的情意,只要能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便好了。” 王氏点头道,“这样也好,我知道你是个自有主意的孩子,阿娘也不多说了。自己觉得是好,才是好,可谁知会不会哪一日迷了心窍,看不清了真假了?你阿爷平日常说,事事无定论,今日是这样,明日说不准就是这样了,谁又知道呢?” 清容知道王氏的意思,她了然一笑,道:“阿娘的意思我明白,我晓得,您不必忧心。”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 “对了,这些日子清容在宫里如何?” 提起这个,王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这几日你不在,我也不想让你新婚也跟着忧心,就让人去知会你。宫中的消息,四娘回宫,不过才过了两日,贤妃就小产了。” 小产!清容停下了脚步,心头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阿娘?那孩子?” 王氏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才过了多久,连胎都没稳呢,哪能保得住?” 清容面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没想到柳玉娘自怀孕来,到顺利产子,竟然这样波折困难。又听王氏道:“这怀孕本就辛苦,加之这一折腾,恐贤妃身子也吃不消。” “那四娘她?” “眼下还不知呢,倒没听说有事。” 清容又问:“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王氏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清容低眉沉默了片刻,说道:“阿娘,这婚事是皇后殿下的意思,如今一切顺利,按理我也该进宫拜见才是。女儿也想去看看四娘和贤妃,不然总归放心不下,阿娘觉得呢?” 王氏往前走着,思量之后,也觉得此事无不可,她点头,“你去瞧瞧也好。” 王氏和清容说了许久的话,又回房取了方子,这一消磨,日头都过了半。待她二人回去之时,发现陆文中和薛绍两人已经不在房中了,清容问起下人。 “阿郎和姑爷去了书房。” 书房?清容心中诧异,她并不觉得阿爷和薛绍能有什么共同的话题。王氏见状,也很是高兴,要留他们在家中用晚饭,清容自然没有推辞。 许是下午薛绍和陆文中相处得还不错,晚饭时,他也不再像上午那样拘谨,四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和睦自然了些。 日头西落,清容和薛绍也准备离去。 薛绍被陆文中拉着吃了些酒,有些醉意,便与清容一道乘了马车。他问道:“岳母与你说什么了?你晚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倒是洞悉她的心思,清容摇头,说道:“宫里的事。”她不想多说,除了觉得与薛绍没什么关系外,也觉得在后廷,薛绍毕竟帮不上什么忙。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清容岔开了话头,问道:“今日下午,你与阿爷在书房做什么?聊了那样久?” “下棋。”他的神色间颇有两分得意,“岳父说我棋艺不错。” 清容诧异,“你会下棋?” 薛绍点了点头。清容不知道,薛绍会下棋,而且下得还很不错。 薛绍凝视着她,仿佛看穿她了一样,淡淡道:“我的事,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清容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不过这倒也是,她瞧着薛绍的侧颜出神,自己对他好似确实不是很了解。 良久,她也只是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一心都想着下午听说的事了。 薛家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卢氏并没有叫清容每日去她房里晨昏定省,伺候起居。大嫂苏氏和二嫂秦氏又各自有子女要照顾,也就不常去,清容自觉自己也是个懒散的,因而也就只是隔着日子去。她也听府里的下人说起过,只有三嫂杨氏,一日不落地去给卢氏问安。 有两次,清容还碰见了杨氏。聊了几次,杨氏对清容很是亲近,后头连着几日都来立德堂找清容说话。 听清容说起十五那日想去灵宝寺上香,杨氏眼睛也跟着亮了,“你当真…想邀我一同去?” 清容好笑,她总觉得这杨氏年岁长她几载,可是心性还似小娘子。“当然是真的了,平见三嫂平日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和我一道去?” 第二十七章 平安长寿 “你也信佛吗?” 清容想了想,或许有些信的,她低头一笑,“其实我也不知,我有所求,只能寄希于神佛,全我所愿罢了,若能灵验自然好。” 杨氏的神色瞬间有些落寞,她道:“若是应不了呢?明明已经很虔诚了,可是还是无用。” 清容看着她,心里大概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几日她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些她和薛承之间的事。不过她并不知事情如何,也不好多说,她道:“三嫂,这自然也正常呀。这人做事,有做成了的,也有做不成的,又做成了一半的。这哪里不像是咱们去祈愿呢?若有求,只管去便是,灵验不灵验的,不是咱们能管的事。” 杨氏瞧着她,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点点头,会心一笑,“没想到你也是礼佛的人,真真巧了。阿娘是不信的,两位嫂嫂也很少去佛寺,之前都是我自己去或者与相熟的女眷去。” 清容点点头,笑应道:“果然是巧了。”大嫂苏氏忙着管家,二嫂秦氏又要照顾幼子,卢氏则是不信佛的,更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她本意也不是想和她们一道,只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若是不去,清容也觉得无妨。 杨氏又道:“只是明日就是十五了,你今日才说,我怕来不及准备。” 清容摇头笑道,“无妨,我都备好了,嫂嫂只管人到了就好了。” “你真是个妥帖的人。” 清容笑笑,“三嫂莫要夸我了,不过一点小事而已。若说我妥当,我还记得我头回去灵宝寺,不慎打翻了香炉,真真是惹人笑话呢。” 杨氏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你还有这么毛手毛脚的时候呢?” 清容瞧着她,只见眼前女子笑面如花,眉眼明澈,恬淡柔美,不由赞道:“嫂嫂笑起来真是好看,平日里也要多笑笑才是。” 杨氏羞赧地低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你,你怎么倒说起我来了?” “实话实说罢了,嫂嫂莫羞。” “我自觉相貌平平,可不敢当你这美赞。” 清容道:“怎会呢?三嫂以为我是哄你的吗?” 杨氏摇了摇头。 清容猜测她或许性格便是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笑了笑道:“若是三嫂自己都轻视自己,旁人又如何能看重三嫂呢?” 杨氏瞧着她,神色还是有些怯怯的,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你明早打算几时去呢?” “早些去吧,待城鼓响完便动身。” 两人又就着灵宝寺闲聊了起来,又说到了日常的吃食,大都是杨氏说得多,清容在一旁笑着听,时不时也附和几句。显而易见,今日下午,杨氏是格外的高兴。 这一说话间,便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连薛绍都回来了。 杨氏格外不好意思打扰这对夫妻,清容笑了笑,让她不必不好意思,“若是阿嫂不介意,也可以留下来与我们一道用饭。” 杨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我先走了,明日再来找弟妹。”清容应下,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薛绍道:“你今日心情可好些了?”见清容这几日好似心中有事,也不与他说,他虽不多问,其实也很在意。今日听下人说了,杨氏来了,还与清容说了一下午的话,他觉得清容的心情可能会好些。 清容微怔,不知他怎么问起这个,胡乱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三嫂约了明日去灵宝寺上香。” 薛绍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她要去灵宝寺,那岂不是会再见到那个和尚?他可没有忘记那日清容与他相谈甚欢的场景。 他皱眉,“定要去灵宝寺吗?”别的寺庙就不行吗? 清容觉得他古怪,她道:“你不礼佛大概不知,这灵宝寺是都城里最有名,也是最灵验的了,自然是去那好。” 薛绍头也不抬地吃着饭,他问道:“你想求什么?” “求平安。”她眉眼平静,淡淡道。说来也好笑,虽自己尚习了些卜算之术,可这种事也只能寄希于神佛庇佑,到底是世人太过渺小… 见她神色突然有了两分寂寥,薛绍嗯了一声,怕自己多说又扰了她的兴致,只好叮嘱道:“你去便是,早去早回。”他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待一会用完饭,你随我出去一趟?” 清容抬眸瞧他,面上不解,“可有什么要事?” 薛绍面不改色地直视她,“很重要的事。”他虽然没提过,但是也有感觉,自己若是先说了出来,她必是不会和自己去的。 “那怎么现在才与我说?要去哪?” 薛绍没有回答,继续细嚼慢咽地吃着他的饭,只是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清容见他一副颇有打算的样子,以为他都已经考虑好了,也不疑有它。可谁知他却是要拉着自己在府里闲散。清容走到院门口,便不肯了,但她依旧是平声和气的,“你若是想去,便自己去吧,不必叫上我一道。” 薛绍问道:“你一会还有事?” 她是刚嫁过来,薛家规矩也不多,家人也和善,她哪有什么要紧事要忙?清容没说话。 薛绍继续道:“你也是常看医师的人,你难道没听说过饭后百步,长寿百岁?” 他平日里就要习武练身,身体强健。清容身子弱,又如同一般的闺阁女子一样,少有活络的时候。若不是为着她,他也不会出来走这一遭。 清容直视着他,她只是单纯地不愿和他多了相处的时候,白日应酬亲眷是无法,可是现在,又何必要一道去呢?她摇头,“我今日有些乏了,只怕没几步路便累了,怕是扰了你的兴致。” “只是因为这个吗?”他直勾勾地瞧着她,似乎要看穿清容所想,不容她哄骗自己。 清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嗯了一声。谁知他道:“无妨,你若累了,我便背你回来,反正我也有的是气力。” 说罢,不待清容反应,便一把将清容横腰抱起,带出了院门。清容被吓得连忙搂住了薛绍的脖子,她不由得嗔他一眼,“你做什么?”这府中路上时不时有人路过,要叫人看去,哪里了得? 清容忙制止他,“你放我下来,我去还不行吗?” 薛绍睨她一眼:“你说话算话吗?” 清容咬牙道:“算话!” 薛绍这下将人放下,清容没法,只好跟在薛绍身旁往府上庭院走去。云娘和阿珍见状,止不住地摇头好笑,怎么娘子和阿郎有时倒像个冤家似的。 这一路上,清容只默默走着自己的路,薛绍猜她虽不生气,但也该是不想理自己,便也没有自讨没趣。时不时有下人给他们打招呼,清容不觉有什么,倒是薛绍好像听见了“陆娘子”、“阿郎”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清容本来就是不太想来,加上薛绍走得也快,虽然特意为她缓了脚步,可清容走了一会,两人绕了大半个府邸,清容也有些气喘。若再走下去,明日可能腿也肿了。她停下,拿出商量的语气道:“我们出来也有一会了,都快要到掌灯的时候了,要不今日先回吧?” “累了?” 清容点头。 薛绍见她鼻尖沁着薄汗,气息微喘,脸上也红扑扑的,很是诱人。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洞房花烛的晚上…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走吧。” “走慢些。”她确实有些累了。 薛绍走到她面前,“我背你回去。” 清容下意识地就摇头,“这不好,你还是替我叫肩舆来。” 薛绍扫她一眼,语气生硬:“别人抬你就可,我背你,你却要嫌?” 清容语塞,这能一样吗?她道:“你何时想做起仆从的事来了?” 薛绍也犟:“此刻。” 清容无语,这几日相处下来,她知道薛绍对自己是虽不错,可在小事上,有时简直说得上是霸道执拗。她不想和他在外头僵持,她妥协道:“那你蹲下。” 在清容俯身下来的那一刻,薛绍感觉到背上温热柔软的躯体,鼻尖瞬间充盈着清容身上杂糅着淡淡的药味和花香的香气。 他眸色不免一暗。 薛绍果然是常年锻炼的人,走了不短的路依旧面色无常不说,如今背着清容,依然是步履平稳。 清容与他贴得近,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他宽厚稳健的肩,有力的躯体,还有灼人的体温。她同样不是很自在,一下也不敢乱动。 好歹是人家卖力出力,清容也不好再冷着场子,她起了话头,“你今日为何突然要带我来散步?” 薛绍气息平稳,他道:“你不常动,总该出来走走,对身子才好。” 清容瞥见他英俊凌厉的侧脸,忽然就想呛他一句,道:“若真是这散步有用,还需什么医师?岂不人人饭后一走,便成了长寿之人了?” 薛绍默了默,又道:“我不懂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能长寿无恙。” 他神色和语气都十分认真,叫清容都有些措手不及,她收了脸上的笑,认真地瞧着他的侧脸,忽然有一瞬,她想道,若是这样走一辈子,貌似也很不错… 好半响,清容才真心实意道:“嗯,你也要长寿无恙才好。” 第二十八章 欲求平安 三月十五,随着宫门上的晨鼓敲响,坊门也已打开,坊门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充斥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热气腾腾的锅炉,香气诱人的早点,给这座雄伟宏大的雄城增添几分人间烟火的气味。 杨氏和清容坐在去灵宝寺的马车上,杨氏问清容,“你今日去寺庙是想求什么呢?” 清容道:“想给家人求个平安。” 杨氏了然,她柔声夸道:“弟妹真是有心,你家中还有什么姊妹兄弟嘛?” 清容点头,说起四娘,她的目光一片柔和,“有个亲妹妹,她虽说是个聪明懂事的,可平日也不叫人省心呢。” 杨氏见她这样也知她们姐妹关系应当不错,她投去羡慕的目光,“你与你妹妹感情定然很好,可真叫人羡慕。” “可我还羡慕嫂嫂能有兄长呢,小时我也盼着阿娘能为我生个兄弟,可见还是嫂嫂福气好。” 两人说起了各自的家人,聊了一路。提起家人的时候,杨氏眉眼弯弯,似乎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和底气,和清容平时对她的印象格外不同。 到了灵宝寺,两人一同去烧香拜佛。 杨氏想起从前自己母亲也在这求过平安,她和清容说道:“我阿娘说起过这庙里可求平安符,十分灵验,从前我阿爷出征,她会来求这个,我阿爷每回都是平安回来。” 清容听她这样说,也有些相信。便跟着她去了偏殿,她跪在佛前,双眸闭阖,心里默默道:“菩萨保佑,愿四娘和玉姐姐在宫中一切安好,平平安安。” 杨氏上前去扶她,说道:“来,你去写下家人的生辰八字,再与这铜钱一起放进福袋里,再供奉在佛前。” 清容都按她说的一一做了,待这些事了,两人也打算回府了。 清容说道:“嫂嫂倒是对这很熟悉?从前常来吗?” 杨氏笑着点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还未嫁人的时候常来,这几年来的也渐渐少了。” 两人正说话间,杨氏随意往前看了一眼,发现有人正看着她们,她小声与清容道:“有个法师打扮的僧人好似看着咱们这。” 她一说,清容便快速反应过来,她说的应当是空寂。她转过身去,发现果真是他,他面带客气温和的笑容正看着自己,朝自己一礼。 清容回礼,“许久不见,法师别来无恙。” 从她上回来庙里,已过了数月。可短短数月,却恍若隔世。空寂也没想到再见她,她已经嫁作人妇了。 他看着她梳的妇人发髻,心中有些难抑的失落,不敢深想。空寂面色如常,平静道:“托福,许久不见,陆娘子已喜结连缘了,贫僧…该给陆娘子道喜。” 杨氏说道:“你与这位法师竟是相识?” 清容笑了笑,“是。”她对空寂道:“那我便在此多谢法师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客气又疏离,不见愁苦也不见欣喜,让空寂有些放心,至少说明她如今应该过得还算如意。 杨氏就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她很是清楚,这位法师看清容的眼神绝不简单,因而对两人的关系也起了猜测。 因与杨氏一道,清容也没有与空寂多说,两人也只是客套几句,她便与杨氏离去了。 空寂行礼相送,人走后,他心头不可抑制地生了落寞,不知何时她才会再来呢?他又能否再见她? 在走出寺庙的路上,杨氏心中也有猜测,她看向清容的目光也多了些复杂。 杨氏突然道:“弟妹,你可着急回去?” 清容摇头。 “我想起我也有好些时日没来了,你可否陪我去别处走走?” 清容也无它事,便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而行,杨氏问道:“弟妹,与法师好似关系匪浅?” 清容闻言心中一惊,她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杨氏,“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杨氏见她这样,多半也知她定是不知道的,可这种事她还是羞于开口的,她红着脸道:“我看那法师,看你的眼神格外不同,或许他…” 清容也是初次察觉,可即便如此,她心中毫无波澜,但面上还是变了脸色,“嫂嫂,法师是出家人,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讲呢?” “我知道,可我见你还不知情,总是担心的。” 担心?清容疑惑,她以为杨氏察觉古怪,会多心她和法师的关系,猜测她清白与否。 可又听杨氏道:“法师是佛门中人,怎么可能与世俗女子有关系牵扯,我知道你行事坦荡,对此不知情,可是就怕旁人有心。若是这法师一时糊涂,害了你的名声怎么好?若旁人有心,以此来污蔑构陷你呢?” 清容也是一愣,她看着杨氏有些忧心的神情,说心中没有动容那是假的。她没想到,杨氏会选择相信自己。她发自真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嫂嫂的好意我明白,你本是好心提醒我。” 杨氏见她明白,也松了口气,道:“虽说法师在外地位尊崇,受人尊敬,可都是因为他们恪守戒律,名声清白。多少前车之鉴呐,这种事无论你有没有,吃亏的都是女子,旁人要骂也是女子,出家人动念,本是大忌,我怕他行事不慎,害了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最好了。” 末了,她又悄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与旁人说的。” 清容点头,温声道:“我明白嫂嫂的心意,多谢嫂嫂提醒我。” 杨氏见她这样真心实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怪我多嘴便好。” 清容摇头,“怎么会呢?嫂嫂这样待我,我怎会如此不知好歹?嫂嫂是赤诚之人,我明白。”清容顿了顿,道:“只是我不明白,嫂嫂为什么这样相信我呢?” 杨氏停下了脚步,她缓缓摇了摇头,轻言道:“我也不知,可是我总是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清容看着眼前这个柔软如柳,娴静美好的女子,一时心中也是复杂的说不出话来。她笑了笑,朝她一礼,说道:“清容,多谢嫂嫂了。” 两人从佛寺回来,关系仿佛更近一层,杨氏现在是隔三差五便去找清容说话解闷,清容也比从前多了些真心实意。 清容托了韦夫人,提起了想要进宫拜见皇后的事情,韦夫人道她有心,便应下了带她一道入宫拜见。 好容易等到了韦夫人进宫那日,清容心里比之前更加紧张些,也许是因为如今身份不同,四娘也还在宫里的缘故。待她至宣政殿之时,宋女官在殿门口相迎,她向韦夫人行礼,又转头对清容,和气一笑,“见过陆娘子。” 韦夫人先行进殿,清容自觉等候传召,谁知宋女官却道:“殿下让陆娘子一道进来。”清容应下,心中提起了一口气,跟上她们一道往殿内走去。 待宫女将帘子打起,这位多日未见的皇后才露了面。皇后的眼神依旧明亮,在这暖香缭绕之下,更显得通明亮彻。皇后笑了笑,朝清容招手,“还不上前来?也让我瞧瞧这新妇。” 清容笑吟吟地走上前,朝皇后行礼,然后才就着一旁的凳子坐下。皇后打量了她几眼,笑着说,“好几个月未见,这嫁了人果真瞧着不同了些。” 韦夫人打趣道:“你倒眼尖,什么瞧不出来?” 如今已渐渐回暖,人也不似冬日穿得那臃肿。清容今日身穿着流云纹的藕色罗裙,头上的首饰也不见多繁复,只是比平时多添了两根簪子而已。清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清容性子散漫,穿衣打扮也是能简则简。” 韦夫人道:“你虽不爱打扮,眼光却还是不错的。” 皇后笑道:“穿衣打扮,以作纹饰,为遮衣蔽体,也为彰显自身,不是单凭喜好来定的,日后你是少不了与官眷夫人应酬来往的,还是需要多多注意的。” 清容若有所思,点头应道:“殿下说的是,清容记下了,日后却不敢散漫对待。” 韦夫人却不以为意,她揶揄道:“就你规矩多,这行事不能只顾自己喜好,穿衣也不能,那岂不是事事都不得自在。” 皇后摇头笑道:“以为人人都如阿姐这般?” 清容也跟着笑笑,想了想,说道:“欲乘王冠,必乘其重,想来就是这个道理吧。” 皇后眉梢微挑赞许地点了点头,她看着清容,面露叹惋,“你这进宫也是要去一趟贤妃那的吧。” 清容小心翼翼道:“是。” 皇后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想必你也知道了她的事,也好去劝劝她。此事…是任谁也没料到的,你在宫外想来也很是担忧吧?” 清容轻叹了一声,韦夫人见状说道:“唉,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是贤妃,若是英娘在宫里有些什么,我和母亲在家中也少不了要日日担忧。” 皇后点点头,一双凤眼犀利地看向清容,轻笑道:“可不是?宫内宫外,自成一体,几个人能独善其身?” 清容心中一沉,面不改色,若有所思道:“殿下说的极是。” 皇后笑了笑,“是了,这宫里的人若平安,宫外的家人也会安心。反之亦然。”她又对清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久留你了,你还是早些去,一会再来这寻魏国夫人一道出宫便是。” 清容连声应下,行礼退下。 清容跟着政仪殿的宫女往咸宁殿的方向去,走在路上,心情却沉重了起来。咸宁殿的宫女还不知她今日进宫的事,守门的宫女还记得清容的模样,见她来了,忙飞跑着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姐!”四娘宫殿门下看见清容的身影,便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她双手提着裙子,朝着清容跑去,只听见阿惜在后头提醒着:“四娘,你当心些!” 清容看见四娘,一扫刚刚脸上的凝重,笑着迎她。她张开双臂,四娘便朝她的怀里扑了过来,她无奈地笑了笑,“当心些。” 四娘吸了吸鼻子,道:“阿姐可算是来了。” “嗯,我来看看你,瘦了,最近肯定很是辛苦。”她拉着四娘的手,说道,“贤妃的事我也听说了,快与我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贤妃小产,伤了身子,整日以泪洗面,四娘总是劝着,如今才慢慢好了些。只不过这番折腾,却是叫两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提起这个,四娘摇了摇头,她道:“御医说,是无兆胎停,贤妃这是头胎,头胎不好怀,月份也不大,本该格外注意,加之前些日子又动了胎气,贤妃底子也弱,就…没保住。” 两人边走边说。 第二十九章 意料之外 无兆胎停的事并不算罕见,尤其是头胎,不健康的胎儿大多都留不了。 四娘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当日晚上的情景,这是毫无预兆发生的。那晚上柳玉娘还在状况之外,忽然就见红了,除了有些腹痛外没有别的感觉。 待她被人叫了起来,赶到柳玉娘寝殿时,也被柳玉娘裙子上大片的血迹惊到了。四娘惊慌,连忙上前,“贤妃…” 柳玉娘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哽咽得厉害,连哭都艰难,一股一股血便从她下体里涌了出来,柳玉娘吓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四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手脚发软,慌乱喊道:“御奉呢?御奉呢?翠菀,快去宣御奉!” 翠菀也是吓到了,她冷汗直冒,“已经差人去了。” 四娘改口道:“不,去政仪殿请皇后召御医来!” 翠菀连声应下,也觉此时怕是只有御医来有用。 四娘忽然想到了李缙,“快,快去请圣人来。”她想着,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李缙来了,柳玉娘才会安心些。 没过多久,御医就来了,皇后也紧随其后。整个咸宁殿都充满了药味,煮了十几记安胎药,皆毫无作用,情况不见好转,咸宁殿上下都手忙脚乱…最后柳玉娘还是胎停了,孩子没有得保。 待圣人来时,也只听到了个这样的消息。 饶是这三月的明媚天,四娘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日晚上,她整个脑中都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血,她不敢轻易睡去,整夜都守着柳玉娘,翠菀也劝她去休息,她都不肯。 清容面色凝重,她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凶险。她安抚地拍了拍四娘的手,“好了,好了,莫怕,现在贤妃醒过来,没有大碍已是万幸了。” 四娘叹了口气,道:“只不过这一回还是伤了底子,贤妃那晚失血过多,这几日夜里也经常口渴,手脚酸软无力的,连起床都很是费劲,便是白日里也手脚冰凉。” “竟然这样严重!”清容心中也是一惊,越发担忧起来。 四娘道:“皇后殿下前前后后也很是上心,来看了贤妃几回,赏了不少补药,当晚也真是多亏皇后殿下及时召御医来。”需知这御医只为皇后和圣人看病,普通嫔妃也只有得了圣人和皇后的首肯才可用御医。 清容闻言顿了顿,她心中滋味难言,越发明白皇后刚刚的意思。看来,若要四娘她们在宫中安好,自己最好莫违逆皇后的意思。 两人行至柳玉娘的屋子,四娘先进去为清容传报了一声,随后清容才进了屋门。 可是柳玉娘却让清容止步在纱帘前,不要上前,柳玉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别,就站在外头吧,你刚新婚,别沾了我的晦气。” 清容闻言更是心疼的,道:“贤妃说的这是什么话?女人生子,本就艰难,怀胎十月,再到产子,那一步不是步步惊心了?意外人为,稍有差池,便叫晦气,岂不荒谬?” 说完,清容还是往前走,挑起了纱帘。她走至榻前,发觉柳玉娘一双眼很是红肿,脸色也惨白得不像话,毫无生气…想来是这些日子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她看了站在一旁的四娘一眼,四娘摇了摇头,也很是无可奈何。 “玉姐姐…”清容心有不忍,喊了她一声。这么些时日,其实她也好些了,可听到这一声,柳玉娘的泪还是在眼眶中打起了转。清容一时苦涩得不知要怎么开口,半晌,她也只有劝道,“贤妃还是要保重身子,莫要忧伤过度了才是…” 柳玉娘只是摇头,“是我无用,与这孩子没有缘分…故也留不住。” 清容的心情也是沉重,她道:“贤妃莫要灰心,您还这样年轻,日后、日后也还是有机会的。” 柳玉娘有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别人或许不知,但四娘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四娘也跟着劝道:“是啊,何况圣人也很是怜爱贤妃的,想来他的心中也一样不好过。” 柳玉娘突然轻嗤,自嘲一笑,“我早不是宫外那些小娘子了,圣人的这份伤心,有多少,我心里明白。” 清容和四娘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可我也知道,在这宫里头我唯一所能依靠的也不过就是圣人那点点微不足道的怜惜而已…”柳玉娘的声音透着悲凉,让人闻之心寒。 清容不知到底是什么事,但也大概猜到了柳玉娘的意思。大抵是圣人对柳玉娘小产的事,并不十分在意。 “贤妃既然明白,又怎能如此自哀灰心呢?”清容心思回转,不紧不慢道:“贤妃是圣人的妃子,莫说别的,只是凭着圣人的这份怜惜,贤妃又何愁没有日后,没有依仗?” 她字字清晰,一字一句地砸入柳玉娘的心头,柳玉娘似被人一语道醒,她定定地看着清容。清容上前替她掖好被角,瞧着柳玉娘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贤妃痛失骨肉,固然伤心,可哀却不能过于伤,否则,于人于己,都是无益。您也知道姨父的性子,他在宫外多半是帮不上贤妃什么的,在这宫里,贤妃您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四娘也是一脸的豁然,瞧着姐姐。柳玉娘看着清容那清澈又仿佛洞悉所有的平静双眸,心头一震,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却是半晌无语。 清容和四娘一道说了许多话劝柳玉娘还是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末了,清容还将自己在灵宝寺为她二人求的平安符交给了四娘。“这是我去灵宝寺为你二人特意求的,听人说这个很是灵验,里头有你们的生辰八字,最好是随身带着或者放在枕头底下,好趋吉避凶。” 四娘会心一笑,“多谢阿姐。” 柳玉娘可算是解了些心中的郁结,她也笑了笑,“难为你有心了。” 清容摇头,“只要人安好,别的都是小事。” 清容怕说久了扰了柳玉娘休息,故也没有久留。四娘送清容出宫,一路上,很是不舍和清容分开,清容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她上前握住四娘的手,说道:“就送到这吧,若是下个月有机会,阿姐会再来瞧你的。我知你担心贤妃,可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四娘心中熨帖,笑着点头,“嗯,我知道的。” 清容俯身,在四娘的耳畔低语,提醒道,“还有,要小心皇后殿下,她或许愿助贤妃,但你们还需对她心存戒备,她的话也不可全信。” 她退步,看着四娘的眼睛,“明白吗?” 四娘虽然觉得古怪,可她从来对清容都深信不疑,她深以为然地点点了头。 清容宽心一笑,“那,阿姐就走了。” 四娘嗯了一声,忍下心中微微的酸涩,直至清容的身影在这长长的宫墙里模糊成一个小点,再也瞧不见…四娘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眼,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场景并不陌生。 四娘在原地站了一会,理清思绪,转身回了咸宁殿。她知道,如今在这的一切,即便再害怕,再恐惧,也只能她一人孤身面对… 清容去了皇后处,与韦夫人一道出宫。 韦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因而清容也愿意与她打交道。韦训颜瞧着清容,面带笑意,“我当真要恭喜你了。” 清容不解,问道:“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在殿下那听说了,圣人有意要提拔薛郎将的事,估计再过几日,这诏书就要下到你们那了。” 清容故作吃惊,“夫人此言可当真?” 韦夫人道:“自然是真的。” 清容讪讪一笑,道:“只是不知是因何故?” 韦夫人道:“听说是这兵部中郎将李辅行不孝双亲,无视孝义,遭了贬谪,如今这位置总要有人去坐,有英娘提醒,圣人自会先想着薛绍。” 清容疑惑,这样私密的事也能被人参?要说无有心人算计,她很难相信。韦夫人这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帝后同心的意味。 清容点点头,感念道:“多谢夫人告知,只是这朝堂之事,我的确是不太知晓,想来圣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用意吧。” 韦夫人瞧着她,笑道:“你这话倒与英娘说得像,不过我与你一样,也对这朝堂上的事一窍不通,都是听英娘与母亲说得多。” 韦夫人按着英娘的意思,将刚刚的话说给清容听。韦夫人啧啧道:“近来这朝中之事不少,我方才听英娘说起了,御史刘庆思状告这中书省尚书卢良志的事,这位尚书平日里大义凛然,刚正不阿,没想到纵着下属强抢民女,贪污受贿。” 清容对这些人的名字不算熟悉,她所说对朝政不懂,也并非是假话。她似懂非懂地听着,韦夫人继续道,“要我说,这也算是老天报应,这卢良志先前便因妒忌,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崔宁谦,在英娘的孩子封了代王之后,便等不及频频进言催促,贵妃之子李炜封王一事,真当多事。” 稍加思索,清容很快就从韦夫人说的人名里,大致分出了派系,这崔宁谦或许是崔老夫人的族亲,而这卢良志则是向着贵妃,也就是永王这一边的。他这个时候被人弹劾也应该是有人借此事来敲打永王和贵妃的。 清容如今也知道,皇后膝下有一子,但却不是她亲生的,而是一位难产而死的美人所出,但李炜可是谢氏的亲儿子。何况谢氏在朝廷之上还有这样强势的背景,各朝后宫,都是母凭子贵,中宫的位置,太子之位,都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以皇后的性子,她想必是不能容忍这种威胁存在的。 清容道:“那此事可是查明了属实?” 韦夫人叹气,“还未知呢,圣人已命大理寺严审此案,但你也知道,这种事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呢?若是自身立得住,谁又会来弹劾你。若待查明,我倒要看看这老匹夫还有何话好说?” 若待查明,这卢良志便是犯了重罪,轻则贬谪,重则赶出朝廷。韦夫人是皇后的娘家人,自然对这卢良志所做所为心存不满,以清容的推测,这位圣人恐怕对此也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这刘庆思后面又是何人授意。 但不管是谁,此事或许表明了,这永王一派或成了众矢之的,要和他们绑在一起,恐怕难得保全。而已目前的情况看,自己恐怕也无法保持中立,而且她的立场也早在阴差阳错中定下了。 第三十章 命妇往来 清容跟着摇头,应和着说道:“想不到这些整日大义凛然的大丈夫,竟然也做这种事。” 这话一说,便叫韦夫人来了兴致,她便说起了从前那位朝臣为了钱财,嫁女于蛮荒。那位大臣又吃酒狎妓,败坏名声的…倒让清容对这些大臣有了一番新的认知,她不免想到先生,从前张鹤便是厌烦这些拉帮结派,尔虞我诈之事,厌恶官场,便是避世不出,俨然一个边缘人。 想起先生,清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先生从来待她都很亲厚,尽心。虽说她只是习老庄之道,对道门无感,可先生也并不因此而生偏见。如今她成婚了,居然还没有告诉他。可如今也只好等先生闭关结束后,再登门了。 韦夫人说着说着,就见清容心不在焉,她叫了一声,“三娘?” 清容回过神来,笑了笑。韦夫人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清容摇摇头,笑道:“不过刚刚听夫人说起这些事来,觉得唏嘘而已。” 韦夫人却是见怪不怪了,她道:“你可不要少见多怪了,朝廷那些人,不过也是些凡夫俗子而已,真真正正能算得上贤能的有几个?便是不给殿下和圣人添烦心事便是难得了。” 清容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韦夫人瞧了瞧窗外的天,她兴致颇高,说道:“今年这三月天,真是春光明媚呐,最是适合设宴会友了。” 清容笑道:“可不是?前几日我去了灵宝寺,寺中的花都开得正盛呢,我听家中嫂嫂说起,这还不算是最盛的时候。三月初,寺里开牡丹盛会那时,才真真是一片姹紫嫣红,富贵艳丽。” 韦夫人道:“说起来,我从前也去过,那当真是壮观,一点不比皇家禁苑里的差。” 清容轻轻一笑,“夫人自然是见多识广,这样一说,倒是叫我期待起来年的三月了。” 韦夫人捂着嘴笑,“何必等到那时候,说来,最近我府上要设宴,母亲也想邀些女眷过来同聚,共赏春景,正好你最近也是无事,不如便来一道赴宴吧? 女眷应酬,明为赏春,实则另有其意,若说是拉帮结派,收买人心也不为过。“这…”清容面露为难,“只是那些夫人,清容并不识得,恐扰了诸位的兴致。” 韦夫人忽然记起母亲的交代,她劝道:“这有什么的,谁又是一开始便相识的,多见几次便相熟了。再说你现在也嫁作人妇,不说旁的,就是为着你家那位,日后你也少不了在外交际应酬,怎么也该多结识些官眷了。” 这话倒是不假,王氏也和清容说起过,这按朝制规定,吏部每年都要根据德、慎、公、勤这四个方面对六品及以下的官员进行考核,依据考绩来安排官员四年一次的调任,五品以上则由宰相根据这四个标准来筛选提拔人才。在朝为官若是要想升官发财的,自然是要做出一番政绩,过了吏部的考课才行。但是,如果在任职期间,官员在同僚之中的名声好的或者善于交际的,深得人心的,就算是政绩平平也可能调任升迁。 其实不止这些男人在外,同僚间常聚。同僚的夫人间也是要时常往来的,谁家有什么宴席喜事,这都是要由夫人出面应酬的,有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也是由自己夫人出面的,可以说这夫人之间的交际有时对丈夫在外的名头和声望大有影响。 韦夫人的话的确有理,可是,她现在可没有要为了薛绍的仕途去费心交际的打算… 韦夫人又补了一句,道:“你来了,母亲定然也是十分乐意的。”这话,一下便让清容明白过来这是得了谁的意思。 她脑中冷不丁地浮现了今日在政仪殿皇后说的那些话,她觉得皇后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本就有些不得解,这下清容也明白过来了。怕是在提醒她,要在宫外与官眷多多往来…但其中有何意味,清容暂还不明。 清容没有再推辞,笑了笑应下。 韦夫人满意地笑了笑,这虽说是母亲的意思,可她难得与清容聊得来,私心也是希望她能应下的。 清容问道:“不知道要赴宴的还有哪些夫人娘子呢?” 韦夫人想了想,说道:“我倒不记得多少,只听母亲说起过,有尚书左丞崔宁谦家的裴夫人,礼部侍郎韦叔勤家的柳夫人,还有吏部尚书高斌家的袁夫人…应该还有府里的几位女眷,到时候你见了便知了。” 清容忙将这些名字记下,笑着应道。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没多久,马车就到了薛府。韦夫人让车夫先送了清容到薛家,再回了国公府。 清容回到了立德堂时,这一上午早已过去了,眼看就要到晚饭的时候了,没想到薛绍也已经从官署回来了。 清容走进上房,觉得有些口渴,喝了口酪浆。问薛绍道:“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只是前几日忙些,才回来得晚。” 薛绍见清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今日进宫,一切可还好?” 清容垂眸,默了默,她一下也不知从何说起,好,还是不好,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清容淡淡道,“只是照例去拜见了皇后,看望贤妃和四娘而已。”她看了看薛绍,斟酌问道:“我听说,那兵部的李辅行被圣人贬谪了?” 薛绍抬眸看她,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清容道:“今日出宫听魏国夫人提起的。”她顿了顿,见薛绍神色莫测地看着自己,清容也有些拿不准了薛绍的态度,她道,“她还说,圣人有意要提拔你,取李辅行而代之。” 薛绍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表情,很是平静,仿佛这消息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清容疑惑,问道:“你早知道了吗?” 薛绍解释道,“也不是,不过李辅行的事,我有些察觉。但是圣人属意我,我的确不知道。” “听起来,你对这李辅行还算熟悉?” “他是应国公李荷从弟之子,从前也有打过交道,算不得熟。” 清容点了点头,应国公李家,她记得薛绍说过李家与永王关系匪浅来着…清容心里大概有所了解,也就不打算再问。 可薛绍却主动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清容摇摇头,似是怕薛绍多心,她轻笑道:“我不过是后宅妇人,不知政事,也不过随口问两句罢了。” 薛绍才不信她的说辞,她从前与自己说兵法,便头头是道,若说心中对朝廷后宫的事没半分自己的想法,他也真是枉做她的丈夫了。“你问我,我定是知无不言的。” 清容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道:“我知晓。” 其实她的内心,有些许的怅然,圣人视永王为隐患,可他并无明目张胆的表现,一昧地打压哪一边,而是在两边势力之中平衡着,很是微妙。薛家也和永王府关系不浅,有些话她该告诉薛绍吗?他又…是不是值得相信的人呢? 今日的消息实在有些太多了,清容不敢说自己已经心中有数,但她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一场疾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压迫和危险,表面上只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可不知何时会天翻地覆,将那平静的外衣撕碎…若真是这样,自己和家人又该如何自处? 许是心里有事,清容难以入眠,连着翻了好几个身,薛绍自然也睡不着。 他睁开眼,声音沉沉,“睡不着?” 清容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扰了薛绍休息。 薛绍是个武人,平日行军打仗很是辛苦,现在也每日习武,当值,也少有失眠的时候。他想了想,很是粗蛮地将清容箍到自己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你今天不累吗?” 她发现薛绍很是喜欢动不动便上来抱她,有时是抗,有时是抱,有时是背…她虽吓了一跳,可竟然都习以为常了。清容耳尖泛着痒,薛绍这话实在暧昧,她挣扎了一下,连声道:“累!” 薛绍低笑一声,“可你不是睡不着吗?” “你要拉着我说话,我怎么睡?”清容从他的胸前仰起头,抬眸看着他,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那我不说了,你睡吧。” 清容道:“那你先松开我。” 薛绍不依,他道:“阿顺睡不着,阿娘都是这样哄她的,那我也哄哄你,快睡吧。”说完便用手轻拍清容的后背,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清容好笑又好气,她说的阿顺便是苏氏尚在襁褓的小女儿。她哪里还和孩童一样,要这样哄才能入睡了? 她想再说,可薛绍却堵了她的话头,“若是再动,你就陪我做些别的事。” 清容还是识时务的,不再与他说道。两人相拥无语,清容本觉得这样无用,可是没多久,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仿佛有着魔力,竟然奇异般地让清容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她也渐渐有了困意。 一夜好眠。 清容不知道薛绍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去官署了。她睡得久,精神也足,盘算了下心里的事。大嫂助卢氏管理家中事务也有多年了,想来对这些官眷也很是了解,她也想先做些打听。于是,待用过早饭后,选了两样礼,便去了苏氏的院子。 苏氏正在房里照料阿顺,听见清容来了,忙叫下人将她带了进来。苏氏笑着招呼清容坐下,“今日倒难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第三十一章 赴宴准备 清容笑道:“大嫂这样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倒是我的不是,总是躲着懒,日后定勤快些多多来大嫂这坐坐。” 苏氏抱着阿顺,大笑着,“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清容道:“只要大嫂不嫌我烦便是。” “瞧瞧你说的,和我还这样见外?” 清容笑笑,叫阿珍将两样礼物拿了上来,一个给女娃娃戴的银镯子,还有一个是上好的羊脂玉手镯。“这都是带给大嫂和小侄女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嫂莫要嫌弃。” 苏氏自也识得好货,笑得更是开心,她道:“你每次来都不空着手,这次还送这样贵重的,倒叫我这个做嫂嫂的过意不去。” 清容知道她直爽的性子,并不在意,笑道:“我也不喜打扮,留着岂不浪费了?我想阿嫂平日要随阿娘外出赴宴应酬,这个送与阿嫂很是合适。” 苏氏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得多,难为你想着了。” “与阿嫂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的。” 苏氏笑得合不拢嘴,“你倒嘴甜,可莫要在恭维我了。” 两人说笑了一番,清容便切入正题,提起魏国夫人有意要邀自己去国公府赴宴的事,可是她也在雍城时日不久,也少于交际,对那些官眷夫人知之甚少,又觉自己门庭低微,恐丢了薛府脸面,很是忧心。这也是她头一回在雍城参加这等官眷夫人的宴席,来的人又都是显贵,她不得不重视。 苏氏安慰她,莫要太过担忧此事,又问清容可知道有谁。清容说了几个人,苏氏闻言点了点头,这几个人她都有听说过,那位裴夫人她还见过几回。 苏氏道:“尚书左丞府上的裴夫人,又唤裴泠娘,出身关中裴家。阿娘也与我说起过她,她该是比你年长几岁,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她虽年轻,可却是个极为难得的人物,贤淑聪慧,处处得体,为人也是八面玲珑,在官眷中的声誉是极好的。” 清容凝神听着,也不由嗟叹,如此年轻,为人便能如此老练,她心中不免对这位裴夫人也有些好奇了起来。苏氏道:“你虽与她不相识,依她的品行,也不会无故与人难堪,你大可放心。” 苏氏又道:“这袁夫人与圣人的德妃是姑侄关系,嫁吏部尚书高斌为继室,这高斌在吏部选任官员,有许多得意门生,那礼部的范仁、监察御史刘庆思等人都是。” 清容愣了一下,“御史刘庆思?” 苏氏疑惑,“你也知道他?” 清容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是听说过。” 她理清思绪,细细推敲,刘庆思状告卢良志,而这刘庆思还是高斌的得意门生,他既然敢告,这背后很难说没有高斌的支持。而这袁夫人又是德妃的姑姑,难道说其实皇后早在后宫暗暗布局了? “至于这礼部侍郎家的柳夫人,我只知她是出身河东柳氏,嫁这韦家旁支,是当今皇后的堂弟妹。”苏氏补了一句道,“至于这后两位的为人如何,我便不太知晓了。” 清容感激地朝苏氏笑笑,“已很是仔细了,多谢阿嫂!” 苏氏不在意地摆摆手,“若是能帮上你便好,不必这样客气。” 清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见苏氏眼下乌青,面带倦色,关切道:“大嫂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苏氏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小阿顺这几日夜里老是哭闹,这大人也跟着吃力。”她瞧了眼清容,神色有些古怪,压低了声音,“至于昨晚,你没听到那边的动静?你这立德堂不是离三郎的院子最近吗?” 清容一愣,摇摇头,“昨晚我睡得沉,并没听见什么动静。” 苏氏也跟着摇头,“昨晚那边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我早上打发人去问过了,说是三郎夜里醉酒碎了东西,院里的人折腾打扫。可我瞧着倒不太像…”说着说着,也不免数落一句薛承,“这个三郎也真是不像话,估摸着又是为了什么事为难阿妙呢。” 清容也有些吃惊,“三兄…他经常如此吗?” 苏氏小声咕哝道,“他干的荒唐事可不少,从前在外花天酒地,便是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人影的,娶妻不过半个月都没有便吵嚷着要纳妾。也从不过问这院里头的事,对阿妙也不闻不问,通房倒是纳了一堆…唉,只是苦了阿妙了。她嫁过来也两三年了吧,如今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倒白便宜了旁人,你还不知道吧?三郎院里的那个妾室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清容心头一震,她不知杨氏的处境竟然如此不好,怪不得她总是微垂着嘴角,笑容甚少,唯唯诺诺,生怕惹了人不快的模样…她多少知道薛丞和她关系不好,但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不好。 清容半晌无语,过了片刻,她才道,“可我见阿爷对长宣很是严厉,阿娘也不溺爱,想来三兄…应该不会如此才对。” 苏氏叹道:“其实这个四个儿子里,爷娘对长宣是最为严厉的。” 清容不解,“这又是为何呢?” 苏氏道:“从前,大郎和二郎都是在爷娘的眼皮子底下,严加管教过来的,三郎年幼时,阿爷却上了战场,阿娘忙着照顾大郎二郎,料理家中琐事,对三郎疏于管教,这才养成一副纨绔的性子…屡教不改,爷娘害怕四郎日后也长成这样,从小待四郎也很是严苛,这挨的板子一点不比三个兄长少。阿娘还好些,阿爷便是对他少有好脸色。” 这点,清容也在新婚头一日感受到了。 “长宣及冠也已几年,连沙场都去了几回的人,按说早该成婚了,只是他不肯依着父母之命,惹了阿爷好一顿打…” 清容微惊,“那他,为何不肯答应…” 苏氏提醒道:“这三郎成婚可在他之前,他与阿妙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得又如何呢?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加之四郎脾气拗,硬是不从。” 可谁知苏氏话锋一转,让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她拉着清容的手,笑得别有深意,“可谁知又会遇到了你呢?我听阿娘说本来还担心四郎不肯应允,惹出祸事,可是他竟然满心欢喜的接受了。看来,他是在等着弟妹你呢。” 清容脸上露出微涩的笑容,不好意思道:“大嫂还是莫要打趣我了。” 苏氏笑道:“哎呀,你看看你,都嫁过来时日不短了吧,还这样害羞?” 清容笑而未语,苏氏瞧着她,也没再逗她,闲话片刻后,清容不再打扰,便告辞离去了。 清容的脑中一直浮现着苏氏的那些话,在途经薛承的院子时,不免停下了脚步。可是她也只是稍稍驻足片刻,选择了离开。 颂月知她心思,低声问道:“娘子可要进去?” 清容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叹息,“回去吧。” 杨氏的事,她的确很惋惜,可是她并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也不欲多管旁人的事,即便她也有所犹豫。 阿珍和颂月也没有多话,只跟在清容身后,回了立德堂。 临近月末,云娘正算了算这个月立德堂里的账目,正欲去找清容说此事。就见清容往外回来,云娘上前粗略地将这近日采买的事说了个大概。 清容将这管账的事交给了云娘,对她委以信任。云娘对清容信任她这事,也很是感念,既然娘子相信她,不管是为了日后的前程还是回报娘子,她都要将事情办好才是。 清容对着云娘道:“你倒是手脚麻利,这账算得又快又准,看来老夫人说得果真不错。” 云娘摇头,笑道:“娘子过誉了,这都是婢子该做的事。” 清容道:“对了,你是从国公府出来的,对府里的事自然清楚,过些日子,我将去国公府赴宴,可是面生地不熟,恐闹出笑话,你就随我一道去吧。” 云娘见清容要带着自己,随即笑了起来,“婢子愿意前去伺候娘子左右。” 清容笑着点点头,待她交代完了,便让云娘退下了。自打从宫里出来后,清容便总是提醒自己,这里不是南苑山,不是她可以选择避而不理的地方,一不留心,或许会害了自己和家人,她…总不能一直被动。 正如她对这宴席无感,可既然选择去了,便不能毫无准备。 清容无意瞥见桌案上摆放着的一碟水晶枣泥糕,这是颂月擅厨,最会做这些糕点,她不免想起,杨氏来她这里,最喜欢吃的便是这水晶枣泥糕了。 罢了,清容吩咐颂月去厨房里做一份新鲜的出来,差人送到杨氏的院子里去。清容道:“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只说是记着她爱吃,便做了送去就好。” 颂月连声应下,她知道娘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的。 果真如韦夫人所说的,薛绍在两日之后果然被擢,顶替李辅行,任左武候中郎将。在此前与突厥的战役,薛绍随父出征,回到雍城已经升迁,加上这一回。如今在四个兄弟里,他的官阶仅次薛家大郎。 不过数月,薛绍接连被提拔,自然是门庭光耀,薛家不少亲友前来贺喜的。 几位嫂嫂都知道清容没有经验,也都过来清容这边帮她招待亲友,安排席面。清容是头一回操办这些,虽说还是生疏,但好在井井有条,应对女客,大方得体,没有什么错处可寻。连苏氏都赞清容日后定是个主宅有方的官家夫人。 忙完这几日,韦夫人的请帖也送了过来,国公府的宴席就定在了四月初一。 第三十二章 美人静卧 三日后,清容便要去赴宴。 已近四月,天公作美,日头也好。听说这便是雍城人最爱的时节,许是冬日里闷久了,这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盼望着能够出门踏青,好好赏玩一番。每年春游之时,郊外池畔人来人往,最是热闹。放眼望去,有举家出游的平民百姓,剑客游人舞剑的剑客游人,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打马而来的王孙公子,设屏赏春的高门贵女… 清容是个有些懒散的,虽是听人这样说起,可是并不很向往,有这功夫,她倒愿意在家中待着,多看几卷书。 正好过两日要去宴席,清容便洗了发,趁着午间阳光好,叫人搬了躺椅在上房的小院里,好将湿发晒干。 清容随意拿了卷诗经,在躺椅上翻阅。这还是从前未及笄时读过,已有好些年,她没有看过诗经了。 微风时而轻抚人面,阳光和煦温暖照在人的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又无旁人打扰,让人昏昏欲睡。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薛绍今日借故躲了同僚邀约去吃酒寻乐,便提前回来了,一回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幅美人静卧,青丝散若瀑的景色。 他顿住了脚步,眼眸深沉,忘乎所以地看着清容。 许是她觉得有些热,便穿了一身杏色的抹胸长裙,在阳光下,那裸露在外的肌肤莹润刺眼,她侧卧着,并不很拘谨,身态慵懒又勾人…可她眉目如雪宁静,又如未染俗尘。 阿珍发觉薛绍回来了,要出声行礼,薛绍摆摆手打断她,示意她先下去。阿珍抿嘴偷笑,也不欲打扰两人,依言退下。 他就着躺椅坐下,拿起了清容手里的书卷,看了一眼,《诗经》里的《东方之日》。他忽然瞥见清容没有穿罗袜的脚,他不禁皱眉,明明知道自己畏寒,还不穿上这罗袜。 她的脚也是莹白玲珑的,薛绍鬼使神差地便伸手去握了握她的脚,果然冰凉。 他刚要动作,谁知躺椅上的人忽然醒来,清容刚睡醒,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刺得人微微眯起眼睛,她伸手去遮住眼睛,又踹了他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膝上,“松开。” 清容刚醒,声音还有些软。 薛绍瞧着她,喉结滚动,嗯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又瞧着清容低低一笑,拿开她的手,双眸凝视着她,念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很是应景。” 清容微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看的这卷内容。这首诗大意是说,太阳升起于东,有美貌的女子,进我家中,在我室内,踩在我的膝头,解为新婚夫妇的内室之乐。 薛绍靠近她,目光灼灼,在她耳畔低语道:“不如,今晚你我试试?” “下流!”清容骤然红了脸,瞪了他一眼,倏地要一把推开他,正欲起身。谁知薛绍眼疾手快,抄起一旁的披帛将她裹起,将她拦腰抱起,他道:“虽说这几日天热了,可你还是莫要贪凉,回屋多穿些。” 说着,便大步往房里走去,丝毫不在意这已经掉落在地的书卷。 清容正要说他,阿珍看薛绍亲密地抱着清容往房里去,忙过来,结结巴巴阻拦道:“娘子,阿郎,杨娘子过来了,在房里等着娘子呢。” 清容一听,更是不肯让薛绍抱着,催促他将自己放下,“你快放我下来,叫三嫂看去像什么样?” 薛绍不敢真的惹恼她,可也没马上将人放下,吩咐阿珍将清容的鞋拿过来。 几人说话间,杨氏也闻声过来,她笑意盈盈正要说话,就看见薛绍抱着清容的这幅画面,清容额间青丝凌乱,身上又裹着披帛,衣裳不整…杨氏当即反应过来,霎时红了脸,神色尴尬,连忙转身,改口道:“倒是我唐突了,你们二人还有事吧,我就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 说完,清容还未解释,她便带着侍女快步离去了。 清容幽怨地瞪了薛绍一眼,抱怨道:“瞧你做的好事。” “错了。”他认错毫不犹豫,可是面上却是一点瞧不出知错的样子。 清容不想再理他,咬着唇道:“快抱我进去。” 薛绍嗯了一声,依言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刚将人放下,就迎来清容一句,“出去。” 薛绍望着她,感觉清容有些上了床便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心中别扭,“这难道不是我的屋子?” 清容心里还有些气,道:“我要更衣梳发。” “你怕我看?你没穿衣服我也见过,别说…” 清容慌忙伸出手去捂薛绍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污秽的话来,放缓了语气,“三嫂来寻我,说不定是有事呢?待我更衣去找她,你莫胡闹,先出去。” 薛绍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却是一动不动,与清容僵持着。 清容与他好歹也相处了不短的时日,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她咬了咬唇,还是主动地上前在薛绍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薛绍有些忍不住内心的燥热,就在她凑过来的时候,心头蓦地窜起邪火。他猛地伸手扣住清容的后脑勺,用力地亲了回去,又亲在她的唇上。清容要推开他,奈何这人气力大得很,自己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他不肯松手,拥着清容,与她唇舌相接,纠缠在一起。清容被他就势压在了身下,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那人顺着从清容的脖颈往下,吻到清容的抹胸前,清容浑身战栗,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她穿得轻薄,更是方便了眼前这人胡来,他一边轻车熟路地解开清容的衣裳,一边吻着清容,他几近着迷,仿佛那是最美味的东西,他甘愿为此沉迷… 忽然他起身,准备宽衣解带,清容趁机往他胸口蹬了一脚,踢开他,她微喘着,“你起开…”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能做这事! “不起。”都到这一步了,叫薛绍翻身下床,那他也是枉为男子,他就势握着清容的脚踝,从清容的小腿,一路往上,吻至柔软白嫩处,清容早已抖成筛糠,反抗不得。 热气氤氲之中,如同泛舟湖上,薛绍直入藕花深处,流连忘返。 清容如同一叶小舟,在这汪洋里癫狂地摇曳…她本就娇弱些,没多久就承受不住,浑身都瘫软了下来,她睁着迷离的眼,看着在自己身上痴缠的男子,这就是白日宣淫吗? 不知过了多久,清容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只留一抹淡淡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纱帘,照在清容的脸上。 她猛然回神,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有些头晕目眩。她叫来阿珍,“这是什么时候了?” 阿珍神情羞赧,但丝毫不提刚刚这房里发生的事,道:“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清容一阵懊悔,自己怎么就纵着他胡来呢?这一觉醒来,连天都黑了。 阿珍见清容不说话,忙问道:“娘子饿了吗?婢子叫人将晚膳端上来。”折腾一下午,想必是饿了…阿珍在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地想着。 清容点了点头,有些羞于启齿,“阿郎呢?” 阿珍憋着笑道:“阿郎今日下午出去了,说要亲自去钓几条鱼回来,给娘子补补身子呢!” 清容闻言窘迫,胡乱点了点头,本想起身下床,可发现自己两腿发酸,她咬着牙在心中道,简直是粗鄙…简直是,她恨不得再不叫他上这张床来。清容很少决定做什么,但是说到她便会做到。 晚上厨房里做了薛绍带回来的鱼,果然滋味鲜美,清容的确有些饿了,也不亏待自己,还比平日多吃了些。只是对着薛绍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甚至更冷了。晚上,不出意料,薛绍自成婚来,头一回歇在了书房,可他自知今日下午是有些过分,也不敢多说一字,更不用说力争要在房里歇息了。 折腾一日,清容也只好等到隔天才去找杨氏,也不知昨日她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杨氏再见了清容,神色尴尬,眼神闪躲,她支支吾吾,倒憋红了一张脸,“你们,你们怎么能光天化日的在庭院中…做、做那些事呢?” 清容正欲饮酪浆,听到杨氏的话,一口酪浆卡在嗓子眼中,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杨氏连忙起身过来替她抚背顺气,杨氏不好意思道:“你…你,我知你和四郎是新婚夫妇,感情甚笃,只是、只是还是该多注意些。” 清容知她是误会自己和薛绍在外头行房事,臊红了脸,她有些尴尬地解释着,“三嫂,这事不是你想的那般,你误会了,只不过是我在庭院躺椅上睡着了,他将我抱进屋里而已。” 杨氏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连声说着她明白,可眼神却还是别有意味,清容也不知她是真相信了,还是随口说说… 其实杨氏昨日去找清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那日家中席面款待女眷,薛家姑妈说起清容肚子还无动静的事,虽然清容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可是杨氏却为她留意着,“这是我娘家人从外头得来的送子偏方,听说很是有效,我昨日本是想给你送去的。” 清容知道她的好意,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多谢三嫂记着我,只是现在这事倒不急呢。” 杨氏瞧了她一眼,又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声道:“也是,你和四郎这般恩爱,想来也用不上…” 清容脸上的笑是挂不住了,她忙解释,“三嫂当真是误会了。” 杨氏轻笑,也忙改口道:“好,好,是我误会了,还不行吗?”后又与清容低声道:“但是子嗣这件事,你还是该上心些才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也能留住丈夫的心,只可惜,我却是难些…” 她说起自己来,不免有些灰心叹气,清容见状,心中滋味也难言。清容并不觉得,孩子能让男人回心转意,贤妃的生母也为柳适生儿育女,可结果这人才刚逝,柳适转头另娶,还不薄情寡义?“三嫂,不必灰心,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你这样诚心,定会如愿以偿的。” 清容又说了些安慰的好话,闲话片刻,便告辞离去了。 第三十三章 春日宴席 四月初一。 韦府的席面设在了崔老夫人的一处庭院,此处清容并未来过,设计可谓是别有洞天,府内池水绕宅而过,院内更有曲水流觞,似裙带环绕,府中的奇花异石数不胜数,其楼阁是富丽,庭院精致,不乏在座女客惊赞不绝。 清容与韦夫人携手而来,到的时候,也有三三两两的女客在场。韦夫人今日穿的便是去年冬日让清容帮忙画花样而制的衣裙,开春回暖,也能穿这些衣裙。其余几件她已穿过,今日穿的是牡丹花纹的银红色八幅抹胸长裙,又加上韦夫人本就生得娇媚明丽。韦夫人一出场,不出意料地吸引了在场女客的视线。 不少女客上前和韦夫人、清容相互见礼后,便夸赞起韦夫人今日的打扮,韦夫人乐得笑弯了眉毛。 此时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绯色流云纹的衫子,系着散花石榴裙,头戴灵芝头鎏金双头钗,瞧着清丽端庄,雅致温婉的女子。她见了韦夫人和清容,面带微笑,上前行礼。 韦夫人唤她起身,又为一旁清容引荐,“这位就是尚书左丞府上的裴夫人,按辈分,是母亲的侄媳。”又给裴泠娘介绍清容,“这位是归宁郡主府上的薛家四郎新妇陆氏。” 清容见礼,没想到这位裴泠娘竟然是崔老夫人的侄媳。裴泠娘对她微微一笑,很是客气,清容也是如此,几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从这几日的气候到这席上的吃食,还算融洽。 今日清容也作了打扮,韦夫人见了她,还直言她是开了窍,一改往日素净的装扮。她今日穿着绯色滚边的浅杏色六幅长裙,肩披鹅黄轻纱,头戴一对点翠金步摇,两颗晶莹的黄色宝石悬于左右耳畔,淡扫蛾眉,朱唇轻点,映得人身姿玉立,妍丽端然。 韦夫人戏称这两人气质倒是有些相像,裴泠娘很是配合,盈盈一笑道:“大娘觉得,我和陆娘子何处更像?” 韦夫人还认真打量了起来,“若说像也只有两三分,便是在这眉眼处。”依她看,这裴泠娘的气质与清容是有些相像的,不过这裴泠娘看着更为温婉贤惠,清容则更不识人间烟火些。 裴泠娘摇头笑道:“陆娘子这等佳人,如玉似仙,我如何能与之相比?” 清容也笑,“夫人这话可是差矣,面如珠圆润莹白,端庄大气,面容显贵,是清容不敢与之比才是。”其实若说像,清容倒觉得这裴泠娘周身气度更像中宫那位,想来这位日后也会是个显贵非凡之人。 裴泠娘面上微惊,“噢?你还懂识人面相?” 清容微微一笑,谦虚道:“不过略知一些,叫夫人见笑了。” 几人说话间,席上也陆续有人到了。那位身着紫衣的贵妇,头戴金钗,体态富贵,总是笑呵呵的一副模样,便是袁夫人。她对清容是有些好奇的,因着薛家和贤妃的缘故,对清容多了几分客气殷勤。 袁夫人与清容的身份都有些微妙,但也正是如此,才能让众人看明白,皇后殿下是如何大度,又是如何得人心的。 那位柳夫人紧接着也到了,她与几个女客联袂而来,说说笑笑,一上来便与裴泠娘相互寒暄了起来。她打扮富贵,也自持身份,看不上清容的家世,也不屑与她为难,加上知道她是韦训颜母女请来的客,面上也未如何,不过待清容和裴泠娘的态度可谓是分明。柳氏与几个女眷,扫视了清容几眼目光,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清容目光轻瞟,微微一笑,她们便闭口不言,回之尴尬一笑。清容对此倒不甚在意,按说若不是因韦夫人一家,她也不会与这些人有交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一位身着红纱长裙、淡绿罗衫的女子,她气质高傲,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云娘在清容身旁小声提醒道:“这位便是嫁入韦家的常宁长公主,母为先帝德妃,是圣人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柳氏还并未如何,常宁长公主倒是先一步开口,意有所指道:“阿嫂倒是来得早,倒显得我等不如阿嫂有心了。” 柳氏面色微变,她早就习惯了这位弟媳的阴阳怪气,似是没料到常宁长公主当众便要向她发难。崔老夫人是早已到了场的,见状笑着打了圆场,今日她才是东道主,公主再尊贵也要给些面子。 见人来齐,崔老夫人便宣布开席,众人依次分宾主落座。一道道佳肴如同流水般依次被婢女送了上来,七返膏、巨胜奴等各类点心,鸡鸭鱼肉、糖蟹青虾、芡羮莲藕…等,还有许多清容不识的珍馐美味。好在云娘在国公府也服侍过几年,对这些还算熟悉,有她在一旁提醒,清容还算是行如自若。 崔老夫人举杯邀众人共饮,一番你来我往的场面话后,气氛也开始热络起来。宴席之间清容如同往常,并不多言,察言观色处处留心着。云娘开始也告诉了她,这常宁长公主嫁给韦恃的第三子,柳氏是她的大嫂,二人虽是妯娌,可关系不好… 宴席正到一半,那位笑容可掬的袁夫人将话头引到了清容身上,笑道:“听闻薛郎将几日前又得提拔,果真是年轻有为,前途大好,该是向三娘道声喜的。” 清容忙道不敢,她谦逊说道:“夫人谬赞,高尚书掌吏部多年,资历深厚,威望素著,自令人心生敬意,到底是夫人福道深厚。” 常宁长公主却笑了一声,说道:“你二人何须如此客套,说来说去,也是沾了皇嫂的光,不过,你们也确该时刻感念才是。” 袁夫人闻言脸色有些尴尬,清容却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微微一笑,“长公主言之有理。” 崔老夫人出来解围,笑道:“公主可是抬举英娘,她虽为皇后,可此等朝政之事,自有圣人定夺。” 谁知这常宁长公主却笑着奉承道:“婶婶所言甚是,不过皇后与圣人是伉俪情深,帝后同心,自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女儿与女婿同心同德,自然那个做岳母的都是乐见其成的,虽知这多少有些阿谀的成分,但崔老夫人对这话也很是受用,故众人又纷纷附和常宁长公主奉承了一番。 只是眼见这常宁这样出风头,柳氏的脸色便不太好,又听常宁长公主道:“可见啊,这无论是年长年轻,只要有德有才,圣人与皇后都是一视同仁的。” 这话含沙射影,在座诸位只要了解常宁和柳氏那点事的,便都能明白常宁这番话的意味。常宁嫁。常宁长公主嫁的是韦家第三子,虽也是嫡子,可上头有嫡长子,想要这袭承爵位,就必然不易。 柳氏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她正了神色,反唇相讥:“公主此言差矣,且不论长幼有序,后来之人即便是才能勉及前者,不过也资历浅薄,相差巨甚,如何令人信服?长者便是长者,不是后者可以轻易取而代的。” 她本就不满这常宁,公主又如何,她也是世家名门的出身,要真论门第也不比常宁差。可恨世风日下,连皇室的公主都这样猖狂,不将她们这些世家放在眼里。她道:“长幼有序,考圣人宗法,王侯立嗣,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古人之训,向来如此,在座诸位都通达事理,自然知晓。” 此言一落,在场的诸位皆是神色微异。今日来的不仅有韦家的女眷,还有别的官家夫人,这种事搬上台面,自然不算光彩。 清容看着柳氏此刻不容反驳的神色,不自觉想起了薛家的几位嫂嫂,她从未在几位嫂嫂的面上看到过这样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又垂下眸去,心道,这人和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常宁长公主也不是省事的,她闻言有些不屑,长幼有序?如今的圣人便非嫡长,不照样继承皇位,这些人便是迂腐,还守着那些陈规腐矩,自以为了不得。她与清容另坐两边,注意到了清容刚刚的动作,常宁突然点到清容,“陆娘子,想来你对此也很有体会吧,不如你说说到底是长幼有序,还是该一视同仁?” 清容感觉到在座之人迅速地将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似是好奇,也似幸灾乐祸…清容暗自摇头叹气,这是说不过要拉人助力么?怎么将这烫手山芋丢到她手里来了?这问题她不论站谁都是要惹了另一方不快的。 韦夫人本想替清容说话,却被崔老夫人摇头提醒稍安勿躁,似乎是也想看看清容会如何反应。 清容略作犹豫,态度恭顺,“承蒙公主谬赞,只是清容才疏愚笨,不知该如何选择。只是我从前有幸听道家高人说起,人生之事,多为际遇,始于人为,成于天意。想来无论择长,择贤,还是持何言论,最后得失,自有天意。所议所论只是空增心中不平之意而已。”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清容绕到这上面来了,可她所言又似乎难叫人去辩驳。裴泠娘是最先留意崔老夫人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的,她何等机敏,眼见刚刚的事就要翻篇过去,裴泠娘紧接着对清容笑道:“想不到陆娘子还有这等见闻,真叫人豁然明朗。” 韦夫人也笑着点头说是,常宁对她的回答不满,正欲反驳,却见崔老夫人摆手叫停,她呵呵一笑,“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春色怡人,该是赏春悦目,何须在这些事上争执不休?” 第三十四章 勉人虽难 见老夫人发了话,也无人会扫兴在刚刚的话头上再纠缠下去,常宁长公主没有占了上风,自然不快,可此番柳氏也没讨到多少好,她也不算吃亏。这样想着,常宁的面色才好了一些,倒是柳氏再看向清容的眼神里多了些意外。 宴席的后半段就进行顺的顺利得多,众人也是道些家常时兴,说笑闲谈,不免说起那近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卢良志。听说大理寺严查此事,此事也如韦夫人所言的确属实。不只刘庆思,高斌也站了出来,御史大夫张祐等人也奏请圣人秉公处理。可却被兵部侍郎韩遂、户部尚书张敦仪等人以父子两人皆报效家国,又是公贵之身等说辞求圣人从宽处理。圣人依言,只将这卢良志贬为刺史。 清容听着也不甚意外,真要那么容易扳倒卢良志和他背后的人,圣人和皇后也不必这样步步谋划了。席间多少有人对这样的处置也有些微词,这裴泠娘丈夫虽也遭卢良志弹劾,可她听闻到此事,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半分不满之意。 过了半个时辰,宴席也散了,有女客三三两两辞出,清容也欲离去。可裴泠娘却唤住了她,邀清容一道离去。清容对裴泠娘印象还是不错,便欣然应下。 裴泠娘语气随意,“我看陆娘子言行不俗,莫非陆娘子也是这道家信徒么?” 清容摇头,自嘲道:“只是看过些书,要真论起来,还算不上,恐叫人贻笑大方了。” “你倒是谦逊。” 清容微笑道:“适才多谢裴夫人替我解围。”虽然她不知道是何缘故,也知道裴泠娘这样的人定然不单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 裴泠娘道:“你也太客气了些,瞧着你年岁不大,倒是持重。” 清容笑道:“清容与夫人年岁相近,若夫人不嫌,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清容?” “清溪的清,泛爱博容的容。” 裴泠娘盈盈一笑,点头道:“《楚辞》有言‘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容,寓意好无虞,平安顺遂,真是个好名字。” 两人说话间,一位打扮不凡的侍女上前唤住了清容,“陆娘子留步,常宁长公主有事想向娘子讨教,还望娘子随我移步。” 清容与裴泠娘神色各有些微妙,裴泠娘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长公主既已开口,清容自是不好推辞,点点头,与裴泠娘告别。 清容转头看向云娘,眼带深意的看了云娘一眼:“云娘,你记得去禀韦夫人一声,就说公主寻我,我一会再去寻她说再画花样的事。” 云娘会意过来,点头笑应,“婢子省得。” 清容不觉得自己与这位公主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几人穿过庭院,绕过长廊,行至一处凉亭,常宁长公主已经在此地等着了。见清容来了,她便换上了一副笑面。清容回之以浅笑,“不知长公主找清容所为何事?” 常宁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初回见你,想留你多说说话罢了。”常宁找她自然有明郡主的意思,元敏知道清容要来宴席,便想托她打听薛家的事。何况常宁以为清容如今在皇后面前得脸,若是能拉拢她帮自己在皇后和圣人面前美言自然更好。 比起刚刚宴席上,这位长公主的态度变化变化便是有些明显,清容只好笑笑。 常宁有些试探:“我听说你初来国公府的时候与元敏碰上了,她当时对你生了误解,态度不好,你可莫要介怀。” 清容摇头,“长公主言重了,事情久远,清容已记不得了。” 见她态度还算坦然,常宁笑了笑,便继续道:“那便好,陆娘子是大度的人。如今你嫁进薛家,看来也是有些缘分。” 常宁提起薛俨道:“陆娘子这些时日可到薛家的宗亲家里拜访过了?” 清容点头,“除了前去西征的几位伯父叔父外,都已见过了。” 常宁点头,“那你定也没见过那薛家三房的嫡子薛俨吧?” 薛俨?清容稍作细想,便知道常宁长公主找自己恐怕也是为了明郡主探听消息。“是没有见过。” 常宁神色有些暧昧的笑了笑,“那可真是惜呀,这薛俨可是这薛家这些儿郎里头数一数二的俊俏,风流倜傥,整个人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落拓不羁,少年意气…” 清容多少是听人提起过这薛家六郎生的极为好看,可听常宁这样一说,也忍不住作了一番想象,这薛俨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她脑中忽而浮现薛绍那副寡言冷漠的模样,至少听起来是和薛绍截然不同的气质。 “莫说我这样觉得,便是不少王公贵女们也都如此认为。少女怀春,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元敏也不例外,想来你也能理解,她心中还是很期待与薛俨的婚事的。” 她看了眼清容,继续叹道:“只是到底可惜了,这些时日,元敏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还是愤懑伤心的。其实依我看这元敏与薛俨还很是般配的,陆娘子觉得呢?你看这二人日后可还有机会?” 这事怎么样都轮不到清容说了算,她顶多也只当个见闻听听。要依她看?定是不成的,之前薛家对这婚事便态度不明,如今局势微妙,想来更是不可能赞同。只是这话却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清容委婉道:“长公主可是抬举清容了,清容不过是晚辈,哪里敢胡乱猜测什么?婚姻大事自有长辈作主,这成不成的自然也是长辈说了才作数。” 清容还真是不明白,这薛家儿郎便有这样大的魅力吗?杨氏是这样,这明郡主也是如此… 常宁道:“依我看,也不必这样麻烦,你便是皇后赐的婚。让元敏去宫里求个旨意便是,先帝的一时之言不能认真算作数,可当今圣人与皇后同意了,金口玉言,还怕成不了?” 清容不由紧张起来,常宁说的也自然也是,若是明郡主真的求旨意,恐怕薛家也很难抗旨不尊…但是郡主自然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清容讪讪一笑,道:“郡主金枝玉叶,心气高傲,想来也不愿意行此等勉强之事。” 这话不错,明郡主也的确是如此说的。常宁也劝过她,让她去求求圣人,可那丫头却说她堂堂郡主,自有骄傲,她再喜欢,也不要纡尊降贵为了个男人哀求旁人。说起这个,常宁也不由得多了两分真情,她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就是傻,还看不明白,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这哪里有实实切切拿在手里的东西要紧?” 其实常宁的意思也没错,可是到底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得。清容想了想,也叹道:“清容不才,总觉得这些事是最说不清楚的,其实本也无值得不值得之选,不过都是动心而行,跟随心意而已。” 常宁不说话,也看着她,清容顿了顿,笑道,“我想只要郡主觉得能忠于齐心,便是最要紧的。” 常宁不明白她说的,更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清容知道自己和常宁不是一路人,也不欲再辩,只是随意点点头,又随着常宁胡乱扯到另外的话头去了。 没多久阿燕便和云娘一起过来了,说是韦夫人等得急,问陆娘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训颜寻你?她找你所为何事?” 清容随口说道:“想是商量再制新衣的事,有些细节要问吧。”常宁见是韦夫人找清容,也不好再多留着她,便放她离去了。 韦夫人一见到清容,便忍不住上去打趣道:“怎么给她叫人带去了?还好你想起叫云娘来找我,不然我看你一时半会走不了。” 清容苦笑,“是,真是多亏了夫人。” 韦夫人笑道:“只是你既然说了,便要多给我画些花样来。” 清容看了云娘一眼,主仆二人会心一笑,清容对韦夫人道:“今日赴宴,夫人穿的这身很是好看,加之这春色宜人,花开正好,可叫我大饱眼福。便想着多画几副,好让夫人多做些衣裙,也算作是我答谢夫人的,可好?” 韦夫人美滋滋道:“那我便等着了。” 清容没留多久,便从韦夫人那离去了,走在路上时正看进见刚刚跟在裴泠娘后头的侍女,正要问路,清容唤住她,问她怎么还没走。 谁知对方眼睛一亮,说是裴泠娘给柳氏请去了,便欲请清容稍等自家娘子片刻,说是裴夫人的马车坏了,恐怕也搭清容的马车回去了。刚刚还好好的,过一会便坏了,清容也听出了言下之意,恐怕是也在柳氏那脱不开身吧。清容暗自好笑,这对妯娌,处事也颇叫人玩味。 清容也应下了,说是在侧门处等着裴泠娘。清容才到门口没多久,裴泠娘便也从里头出来了,两人一见面,还未说话,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活像一对难兄难弟。 裴泠娘摇头笑道:“刚刚多谢你帮忙了。” 清容道:“小事而已,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说来倒也凑巧,我从韦夫人那出来,正好与你家侍女遇上了。” 为着做戏做全套,裴泠娘便随着清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她问起清容的经过,听完之后两人又是一阵发笑。 第三十五章 求情辩解 清容打趣道:“想是夫人名声在外,柳夫人也都慕名而请呢。” 裴泠娘笑道:“你莫打趣我了,什么名声不名声,不过是诸位抬举罢了,这有时却是过了,真叫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和洽。 清容先送了裴冷娘回到府上,再回的郡公府。折腾了一日,清容回去时,暮鼓已经敲了好半响,街上的行人也都稀稀疏疏,都赶着步子趁着宵禁之前回到家中。 马车刚停在侧院门外,有一对男女形迹可疑,在鬼鬼祟祟地不知交谈着什么,见到清容从马车上下来,那女子忙不迭赶着男人走,随即一溜烟便往府中跑没影了。 阿珍不满道:“这是那个院里的婢女,这样不懂规矩,见着娘子了也不见礼,慌慌张张就跑了。” 清容摆摆手,并不在意,“不妨事。”既不知是何处伺候的,便是她管不着的。 那男子看见清容一行人,更是不敢抬头看,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清容只是瞥见了一眼,并不真切,故也没多想。让颂月随意和门房打听一番,好像说是什么医师来给府里瞧病的… 上次清容赶了薛绍去书房睡,已经好几日了也没叫薛绍回房歇息。薛绍有房不能回,自然坐不住了,可惜他是个不会“求情”的人,惹不了清容心疼。阿珍和颂月也说了一次,可清容依旧不为所动,便不敢再多说了。清容只是觉得若不让这个人记得牢些,下次不知道还要拉着她做什么出阁的事呢。 可谁知薛绍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见清容躺在床榻上,正欲闭目休息。清容见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床前,将她连人裹着被子从床打横上抱了起来! 清容瞪大了眼,忍不住道:“你又要做什么?” “你我夫妻,应该睡在一处的,你不让我回屋睡,我只能抱你去书房了。”他说得直白,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清容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有些头疼,“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之前不对吗?” 薛绍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我做错了,知错了,可是几日,你都没消气。” 清容道:“你只嘴上说错了,可不见你诚心改正,如何叫我消气?” 薛绍不认,他反驳道:“我改了。你这几日喝的鱼汤,鱼也是我去钓回来的,新赠你的首饰,你不都很喜欢吗?” 清容反应过来,见他这般有几分委屈又有些认真的神色,忍不住轻笑起来,“这是你的赔礼吗?” 薛绍没说话。清容让薛绍放自己下来,也让他一道坐下。 “可你不向我解释,是以为我能猜明白?”薛绍垂着眸子,看着清容,清容直视他的目光继续道:“我是能猜到,可不是单只猜到便足矣,我想看见的是你的态度。” “你就是生气我白日拉着你行房事是吗?” 清容红了脸,好在她已习惯,也不算太难为情,“并不单单为此,你让我觉得…你并不在意我,对我的话听而不闻,对我的态度视而不见,这能叫我心中舒坦吗?这几日,我也想了想,从初识到现在,你是待我很好,我对你…也并非没有半分情意,可那到底还很微薄。若你想与我长久和睦地好好过日子,就该敬我,爱我。” 她说这番话其实也并没有多盼望薛绍能够对她有多上心,也是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和他谈谈,就当是缓和了两人相处间的别扭,好让自己在这之后的日子里能够过得顺心些。 她声音不大,语气平缓轻柔,却一字一句说进了对方的心里,薛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眸清容,声音轻颤,似是想确定,“你想和我好好过日子?” 清容嗯了一声,“只要你能做到如此,我必待之以诚。” 他一本正经道:“我会去做到,可我不能承诺你一定不会让你对此失望。君子言出必行,若无十足把握做到,便不该轻易许诺。” 清容闻言一愣,随即了然一笑,“也是,日久方可见人心,不能只凭一句一诺。” 薛绍看着清容,喉结滚动,眸光深深,他伸手抚了抚清容的面颊,“能亲吗?” “什么?”清容没反应过来。 薛绍道:“你不是让我言听计从,事事顺依?我要问问你,我要是亲你,万一你又和我生气怎么办?我不想你生我的气。” 清容有时觉得简直是个榆木脑袋叫人哭笑不得,她抑着轻笑,凑上了前,轻吻薛绍的脸,随即退了开,她眸光盈盈,轻声道:“可以。” 薛绍突然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整心动蓦地安宁了下来,他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无力,只觉得自己只有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才能够满足。 他当然这样做了,清容虽不解,可也习惯了这人总是动不动喜欢动手动脚,于是也并未制止他。 就在周遭安静的时刻,突然有女子啼哭吵闹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清容示意薛绍松开,觉得奇怪,就唤了阿珍她们从外头进来,“外头出了什么事了?” 阿珍道:“好像是杨娘子的院子里头出了事,听说已经叫人去请老夫人过来了。” 什么事这样严重,连公婆都惊动了,清容回想到今日下午看见的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愈发觉得不对劲,薛绍见状问道:“怎么了?” 清容道:“是三嫂的院子里出了事,连阿娘都惊动了,我不太放心,也想过去看看。”薛绍自然没意见,并且主动提出要陪清容一块去。两人换了衣服,匆忙地整理一番便往薛承的院子里去了。 谁知一去到,便见到整个院子灯火通明,庭院里跪了一屋的仆妇和婢女,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敢抬头,还有一个婢女在地上哭嚎… 杨氏站在廊下面色煞白,眼含泪花,只有她的贴身侍女扶着她,薛承与她各站一边,面色阴沉地能拧出水来,任谁都知道这两人怕是又争吵了… 杨氏看见清容来了,投去委屈且无助的眼神,却不敢开口,清容忙走过去,唤道:“三嫂。” 杨氏闻言眼泪一下便收不住了,忍不住抱着清容抽泣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还没待问清楚情况,卢氏和苏氏也都闻讯而来。 卢氏心里焦急,“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薛承怒气冲冲,一改平日的和气面目,手指杨氏怒道:“问问她干的好事,她明知穗儿有身孕,心怀妒忌,几次刁难穗儿,害得穗儿小产!” 杨氏啜泣不止,连忙摇头道:“你莫要胡言污蔑我,我根本没有要害她,明明是她自己故意的!” 薛承本就在气头上,闻言更是怒不可揭,正欲上前动手。薛绍眼疾手快将他拦下,沉声道:“三兄,你冷静些!”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这蝎妇人!” 卢氏见状不对,让薛承把话说清楚。薛承说赵儿怀有身孕,本该安心静养,但杨氏几次刁难,借口有事要见赵穗儿,不是让她在廊下站一上午,便是打翻茶盏烫了赵穗儿一手…之类的事。 杨氏的婢女听完便急着为自家娘子鸣不平,她辩解道:“根本不是这样,今日是那赵小娘自己要在门外站着,娘子根本…” 薛承怒呵道:“住嘴,主子说话,轮到你插话!” 苏氏听完立马劝道:“三弟莫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与杨氏相处几年了,怎么不知道她的品行,也不信她会故意刁难人。 清容也是不信的,可她也知道眼下不是为杨氏辩解的时候,“三兄,我知你心里急切,可眼下不是责怪三嫂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赵小娘的身子,她现在人在哪,情况如何了?” 薛承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在房中躺着,傍晚时候见了红,问过医师才知问过医师才知道孩子已经保不住了!”想起这个他便气不打一出来,指着杨氏道:“枉她一心为你辩解,出了事也不敢声张,硬是生生忍着,你竟然如此心肠狠毒,容不下她!” 清容和苏氏不由得相视一眼,眼中各有深意,这竟然是傍晚的事?赵穗儿的孩子没了,卢氏自然可惜,她呵斥薛承,“行了行了,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带我去看看穗儿。” 苏氏带着卢氏一道随薛承去了,清容则留在原处陪着杨氏,她带着杨氏往前走了一段,与院里的人拉开了距离,她低声问道:“三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娘!三娘!你相信我,我绝没有要害她!”杨氏一时有些激动,她忍不住呜咽起来,清容见她情绪失控,只好问她身边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道,今日杨氏根本没有叫赵穗儿过来,是她自己来了,还说了好些阴阳怪气的话讽刺杨氏,杨氏是个好性的,即使是气不过也只是叫人打发赵穗儿离开,可是那赵穗儿反倒自己委屈起来说要站在门外等杨氏气消了再走… 第三十六章 陷害栽赃 从前赵穗儿便不怎么把杨氏放在眼里,初一十五也不见来问安的,更不要说侍候主母了,可如今却一改常态,时常往杨氏这里跑,总要闹出点动静才作罢。杨氏也知她扮柔软装可怜,便不想让她来这,那赵穗儿又哭哭啼啼跑到薛承面前胡说八道一通,说杨氏为难她,惹得薛承以为杨氏容不得人。 可这院子里跪着的丫鬟仆妇,不是在外头伺候不知晓实情,便是为了各自的主子各执一词的,可偏偏这薛承又是心里向着那赵穗儿,任凭杨氏如何皆是,也不肯信杨氏的话。 清容见杨氏这般委屈的神情,心中也是惆怅,只有安慰道:“三嫂,我相信你,我知道你品行纯良,定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薛承不喜她这事不算是什么秘事,按她平日对薛承万般依顺的态度,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害赵穗儿,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杨氏含泪摇头,“可是他不相信我…” 清容道:“清者自清,此事还未定论,只要找到证据,定能证明三嫂清白,你如今可不能自乱阵脚,让有心害你之人得逞呀。” 杨氏看着她明澈坚定的眼神,有一瞬的失神,就好像又看见了希望,她抹了抹泪,点头道:“你说的是。” 清容见她渐渐平复下来,温言道:“有人有眼不识,可我和大嫂都是相信三嫂的,你莫要灰心,便是想着为自己讨回公道,保全名声也好啊。” 杨氏真心实意地谢道:“谢谢你三娘,你还愿意在这种时候站在我这边。” 清容笑了笑,“三嫂如何待我的,我心里有数,如今你也不用和我说这样见外的话。” 这边安抚好杨氏之后,杨氏便与清容一道去了赵穗儿的房里,清容与薛绍道:“你可要先回吗?” 薛绍摇头道:“我在这等你一道回去。” 清容没多想,点头应下,便和杨氏去了。这时苏氏一行人也在,赵穗儿醒着,人颇有些憔悴地躺在榻上,见到杨氏来了,面色发白,着急忙慌地就要下来给杨氏行礼,还是薛承劝了下来。 清容一进门便看见赵穗儿床边站着的婢女,看那身形…清容觉得她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杨氏见她这装腔作势的姿态不免气恨,咬着牙也不肯说话。清容见状上前关怀道:“赵小娘可好些了?三嫂忧心你,特意过来瞧瞧罢了,你不必这样紧张。你这样吓坏了的模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三嫂来问罪的。” 赵穗儿与清容的视线交汇在一处,清容眼神犀利又明澈,仿佛看穿了什么,她想起今日下午婢女回来说看见陆娘子刚好回府…也不知道清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叫她心里多了些慌乱。 薛承闻言皱眉,不满地看着清容,“弟妹这话什么意思?” 赵穗儿稳住心神,讪讪道:“陆娘子说笑了,我哪敢做什么呢?只是怕我这样的人又惹了娘子生气罢了。” 清容并未气恼,不咸不淡道:“三兄莫恼,不过想提醒赵小娘一句,小产伤身,还是要顾及身子,莫要劳思忧惧过度才是。” 赵穗儿闻言心里一跳,可又见清容面上平静,瞧不出半分情绪,一时有些拿不准,讪讪应下,一副柔弱欲碎的姿态,“都是我不好…” 男人或许吃这套,可房里这些女人心里都很明镜似的,眼看她又要开始,苏氏受不了出声打断道:“赵小娘还是省心气力,这小产后身子虚,这早也要哭,晚也要哭,要是哭瞎了眼可怎么好?” 清容察觉赵穗儿的心腹丫鬟见自己来了后就一直神情紧张,时不时地打量着她。清容越发觉得事情可疑,她看向那个婢女,她试探道:“今日请的是哪个医师来给赵小娘瞧的?” 那婢女果然慌神,不敢瞧她,支支吾吾道:“是…是东街口的杜医师。” 苏氏狐疑道:“那个杜医师?府上一直不都请的那位上安坊的蒋医师吗?” 那赵穗儿急着解释,“我听人说起这杜医师医术高明,便请了他来瞧病,不知是哪里不妥吗?” 薛承也道:“是啊,也是他诊出穗儿怀有身孕,我也见过他。” 清容见状,心里也有了猜测,她‘好心提醒’道:“自然不妥,你也知道三兄看中你,如今你寻了个不知底细的医师来,万一是江湖术士,没有真本事,只知骗财呢?这骗财是小,万一这落下什么病根如何是好?你明知自己怀有身孕,怎么对子嗣之事还这样马虎大意呢?” 卢氏和苏氏本就心存疑惑,这话一问,就更觉此事蹊跷,苏氏忙道:“是啊,弟妹说的有理,我看这什么杜医师来历不明的,明日一早我打发下人去请师来,他医术高明又知根知底的,更是可靠些,让他仔细瞧瞧,看看究竟如何了,也好叫三弟安心!” 薛承也觉有理,杨氏更是没有意见,赵穗儿一听便慌了,她着急推辞,这让薛承也感觉不对劲。卢氏在一旁并未作声,当即便明白了过来,可谁知她居然拦下了这件事,说她自会处理这件事,让众人先回去,叫院里的下人也都散了。 母亲发了话,儿子儿媳只好依从,清容与苏氏先送了杨氏回屋。一路上杨氏似笑非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苏氏也是沉着脸不说话… 送杨氏回屋后,清容与苏氏并肩出来,清容觉得卢氏的反应不对,问道:“今日的事,大嫂怎么看?” 苏氏摇头道:“你知道那赵穗儿是什么人?” 清容不解,看着苏氏。 苏氏道:“赵穗儿是母亲表兄家的女儿,母亲平日与她们关系不错,对阿妙院子里的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也难说。”要说起来,若不是卢氏和薛承都纵容着赵穗儿,杨氏也不至于被赵穗儿欺负到头上来。 清容默了半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苏氏叹她年轻,劝道:“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就知道了。瞧,四郎还等着你呢。” 清容顺着方向望过去,发现那个人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等着自己,院中昏昏黄黄的光洒在他的脸上,肩头,为他镀上一层光晕…不知为何,此刻那个高大的身影,竟让她刚刚沉重的心放松了些许。 清容笑了笑,与苏氏道别,和薛绍回了立德堂。薛绍没有多问刚刚的事,两人一路无话。回了房中,薛绍察觉清容心不在焉,问道:“你在想什么?” 清容未答,而是突然对他道:“我明日能不能和你借薛常一用,帮我做件事,可以吗?” 薛绍黑眸瞧着他,并未多问,“可以。” “你也不先问我是什么事吗?”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问了,你回答吗?”他说得直白,不见嘲讽意味,好似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得不承认,薛绍虽然有时油盐不进,可他却很是精明通透,清容垂眸,道:“多谢。” 薛绍大咧咧地往床榻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不以为然,“谢什么?是你说我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便该敬你,爱你。那我能做的就是我该做的。” 清容忍不住笑了笑,要说他不会说话,有时候这道理又是一套一套的。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熄了灯便歇息了。 第二日,清容起来还差人去打听那边的事,听说老夫人一大早便请了杨氏去,不知说了些什么,杨氏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面色发白,一句话也没有说。 清容和薛绍借来了薛常,吩咐云娘和颂月带着薛常一道去东街口找昨日下午见到的那个 杜医师,不必带回薛家,叫他老实把赵穗儿的情况交代清楚。云娘机警,办事得力,带上了清容给的钱财,打着卢氏的旗号,加上有薛常这个手持令牌的武官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可给那个杜医师吓得不轻,老老实实就将事情交代了。 原来这赵穗儿根本没有怀孕!她没有来月事,自以为怀孕,谁知是空欢喜一场,可她却故意称自己有孕,勾结杜医师,设计栽赃陷害杨氏害了她小产,想借机会扳倒杨氏,取而代之。 云娘和颂月将此事告知清容,清容料到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这赵穗儿简直胆大妄为!云娘问道:“三娘,那现在你打算如何?” 听说昨日卢氏在赵穗儿的房里待了许久才走,今早杨氏又是这副反应,很难不让人多想。清容并未声张,而是打算先去瞧瞧杨氏,看情况到底如何。 清容去的时候,杨氏一脸的失魂落魄,连眼泪流了满面都不自知。清容上前连忙道:“阿嫂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这样伤心。” 杨氏哽咽道:“今早阿娘说,让此事就这样过去,劝我莫要追究了。对外便说是赵小娘自己大意,她好说会劝三郎,与我好好的过下去…可是、可是我根本没害赵穗儿,难道我便只能这样忍气吞声,任旁人污到我头上了,也不能追究她的过错?” 看来卢氏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是她选择了包庇赵穗儿,赵穗儿做了这样的事,都不追究,还要将此事翻篇,杨氏心里如何能不委屈… “三嫂,那赵穗儿故意害你,你想追究此事,本就有理有据,可你是不是…不想追究?” 杨氏摇头,“我自然想,可是这是阿娘的意思,我若想与薛承过下去,就不能不理。” 清容终于忍不住了,她其实一开始便想知道,“三嫂…你就这般待三兄情意深重吗?”他都如此待你了,几次三番误会你,你还想与他过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决心和离 清容本以为会听见什么夫妇本该如此的荒谬之言,可谁知杨氏却摇头,道:“我对他…并无多少情意。” 清容一愣,“那你为何…” 杨氏道:“其实我嫁给他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爷也是武将,与薛承父亲相识,薛承从前品行尚端,我爷娘也认可这门婚事,可是你也见到如今…” 清容叹了口气,杨氏回忆起过往,接着说了起来,“起先我也很委屈,不能忍受他对我的冷落和恶言,我们相处不睦,我处处忍让,他却时常不满我。我也与家中人说过,他们为我出头,可是没多久,又是老样子。婆婆也总是安慰我要我多些耐心,日子会好的…父母年迈,兄长也刚成家,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便一直忍下来不说,便是盼着什么时候他能改过性子。” 杨氏很久没与人这样说过心里的话,娘家她不敢说,在婆家更是怕惹人闲话,可是今日在三娘面前,到底是没能忍住,“其实我从嫁给他起,便没盼望他能够心悦我,对我有多好,只求相敬如宾,安稳一生,可是我发现…我总是要忍受许多委屈。”说着,她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三娘,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快活,我总觉得这日子难挨极了。” 清容忙为她拭泪,劝道:“既然三嫂心里明白,又为何不干脆些,与三兄和离呢?” 杨氏愣住看着清容,清容道:“我知道,这话本不该我说,我并无立场,可是三嫂待我如何,我心里知道,也实在不想见你深陷其中过得这样委屈。这成婚,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便是双方皆大欢喜才对,如今这样,你与三兄都不能如意。” 杨氏点点头,垂下眸子,抽泣道:“我晓得。” 清容摇头,温言道:“女子于世,本就不易。已经是这样委屈求全,这样做小低伏,都不能换来他回心转意,实在不知这一切有何意义。若是嫂嫂的爷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为人父母,总是心系子女的,宁肯惜一时之痛,也甘愿及时止损,盼你寻得真正疼惜你之人,怎会忍心看你为他们一时误判而隐忍蹉跎一生啊!” 杨氏闻言便再也忍不住了,又抱着清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句话也没有说,似是再为她死去的这几年而哭,又像是为自己能将这些话全都说出来而感到痛快… 杨氏的两个陪嫁丫鬟看杨氏哭成这样,也忍不住伤心,抹了眼泪。清容也不再多言,只在一旁陪着她,待她哭累了,停下来,清容才她递上帕子,又叫人端了茶水来。 一番折腾,杨氏才慢慢平复下来,她终于肯露出笑颜,只是这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看着没来由的好笑,杨氏见了自己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倒是叫你看笑话了。” 清容笑着摇头,“这有什么,谁都会有伤心实意的时候,便是哭过这一阵,也就过去了,三嫂都肯笑了呢。” 杨氏有些傻乎乎地又笑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自己终于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不堪的过往而庆幸。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情恳切:“三娘,我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也不愿意将此事翻篇,你…能帮我吗?” 清容点头,微微一笑,“三嫂放心。” 杨氏虽是瞧着好性温顺,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向清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之后,也是气急了,这赵穗儿简直可恶…就连卢氏也要包庇她。可杨氏并未立马找到卢氏和赵穗儿去兴师问罪,而是听了清容的建议,先回了一趟娘家,让家人知晓,再说要与薛承和离的事。 杨父杨母听闻此事,知道女儿受了多年的委屈都忍着不说,满腔愧疚气愤,杨氏的兄弟姐妹气得不轻,杨兄直接带着人将那医师绑了带到了薛家,与爷娘一大家子找上门去为杨氏讨公道。杨家二郎更是彪悍,直接来了薛府门口,将薛承拦下,狠狠地痛殴一顿,为杨氏出气…杨父杨母不仅要薛承与杨氏和离,还要让薛家人处置了那赵小娘。 杨氏大郎嚷道:“莫不是真当他们杨家没人了么?一个小妾也敢欺负到我妹子的头上,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薛家要是不处置了那个赵氏,还我妹子一个公道,这事便没完!” 虽说薛家高门显贵,可是再是大家,也怕人胡搅蛮缠,坏了名声,杨家人这次是豁出去了也要为杨氏讨公道。薛父见了杨父虽是无颜已对,恨自己管教无方,也劝说着杨父,能够原谅薛承这回,再给他一次机会…后宅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事情闹开了,薛承坏了名声,日后也不好再找妻室,卢氏自然是心中不愿的,可是任凭她与苏氏怎样劝说,杨家女眷这边都不肯松口。 眼见事情闹得大,自然瞒不住,杨家这边没完,那边赵家又收到了消息,也跑来了卢氏和薛父面前哭哭啼啼,骂赵穗儿鬼迷心窍,又提起从前旧往,希望他们看在从前的情面上对赵穗儿网开一面。这边薛承又因知道了赵穗儿做的好事,也恨急了,自己竟然被一个妇人耍的团团转,也不肯理会赵穗儿… 薛家此时,真真闹了个鸡犬不宁,连这四月初八的佛诞日都过得无甚滋味,只清容被王氏拉着一道去了灵宝寺烧香拜佛。不过这回清容没有遇见空寂,倒是在庙中听说了最近雍城来了一批从西域来的僧人,灵宝寺欲招纳这些僧人与本寺僧人一道译经,待过了初八佛诞日之后便要将此事提上日程了。 薛家的这摊子热闹便是连韦夫人都听说了,正碰上清容得空送图纸给她过目的时候便拉着她问个不停。韦夫人则比她还感兴趣的多,清容实在好笑,心道,看来这韦夫人果真是很闲。 卢氏知道清容和杨氏关系还算不错,便想让清容去劝劝,清容不想掺和此事,借着给韦夫人画图的名头,躲了清净。这些事她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自从杨氏下定决心之后,她便没打算再掺和。 韦夫人在清容面前前前后后感叹了一番,又说起别的了,两人凑在一起,不免又聊起宫里宫外那些事…朝臣请圣人封贵妃之子,李炜得封齐王,领齐州牧。随后不久,圣人贬齐州别驾范闻冲为燕州长史。 她只说了大概,也不甚明晰,待清容回到家中之后,还想着问问薛绍,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过这几日薛绍倒似心中有事,虽对清容一如既往,可是态度上明显不同,比之前更加冷漠了些… 今日薛绍回来的却很晚,临近闭坊才回到家中。清容见他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便多问了一句,“你喝酒了?” 薛绍坐下,耐下性子道:“今日通事舍人袁义明、兵部程方俭约了我一道吃酒。” 通事舍人?这不是中书门下的官职么,薛绍平日还与文官有往来?说起来,这人清容或许有所耳闻,那袁义明是吏部尚书高斌夫人袁氏的亲侄子,清容前些日子才在崔老夫人的宴席上见过那位袁夫人。 清容问:“他们找你何事?” 薛绍不以为意,“想找我一道上表,奏请圣人立代王李适为太子。”说完,他便有些耐不住,“你还是叫人上些茶水来,我现在着实口渴得很。” 清容闻言心头一跳,都没留意薛绍的后半句话,问道:“那你是如何说的?”总该不会答应了吧? 薛绍见她不理自己,只默默地睨了她一眼,自己吩咐阿珍去上茶。薛绍摇头道,“没有。”他继续道:“我借口家中最近琐事缠身,分身乏术。”那袁义明和程方俭也是听说了薛家这点事的,哪想到薛绍直接将事情搬到台面上,说自己亲兄弟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家里人正焦头烂额呢…对面两人也不好再说,只得铩羽而归。 薛绍嗤道:“程方俭从前得罪了永王,与李家人也是素来不对付,或是看齐王得封,心里着急了。至于那袁义明…该是同他那尚书府的姑母一条心,说不准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呢。” 眼见阿珍将茶端了上来,薛绍便忍不住一饮而尽,还自己动手再添了一盏。清容忍住好笑,他倒精明,她道:“我听说那齐州别驾范闻冲被贬谪了,此事你可知?” 薛绍有些意外地看向清容,点点头,也不知是夸还是讽刺,“你消息倒真灵通。” 从薛绍的话间,清容大致也窥见些端倪。范闻冲为尚书右丞,兼任齐州别驾,齐州牧只封宗室,范闻冲实是最高长官,又是三朝之臣,颇具声望。他本就偏向永王,现封李炜为齐王,暂领州牧,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更微妙。如今范闻冲被贬走,便间接贬低了李炜,向贵妃一党还以颜色。 薛家里头正闹作一团,自然无暇顾及外面,这争权之事却是阴差阳错叫他们避开了…一时之间,清容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清容默了良久,试探道:“那你呢?你又是何想法?” “你想和我说什么?” 被薛绍一语戳穿,清容也不见慌,她面色淡定,缓缓道:“你也知道天家母子一体,这立嗣一事,事关国体,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望你在此事上三思,日后…也莫要贸然插手,你可能答应?” 薛绍沉默了,他没有说话。 清容面上平静,可是心里没底,她也没有把握薛绍对她的话能听进多少。薛绍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他心里同样没底,他从来都知道清容是心中自有谋算的人,可他也没把握清容是否是试探,他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清容知他或许猜疑自己,她将手覆在薛绍的手背之上,神情真挚,“自然。”清容温颜一笑,“怎么了?你不能答应?” 薛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双眸直视着清容,沉声道:“三嫂的事与你有关,对吗?是你让她和离的。” 最后一句,看似在问,可却是肯定的语气。 第三十八章 心生猜疑 薛绍实在不明白,为何清容前一刻还能说着要与自己好好过日子的话,可是下一刻又做瞒着家人劝杨氏与薛三郎和离的事。今日又这样巧,家中出了这样乱子,而那两人又在这时候找到自己,很难不让薛绍多想,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巧合…她到底想做什么? 清容的笑僵在脸上,不明白薛绍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杨氏也很厚道,顾及着清容还是薛家的儿媳,身份微妙,能愿意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已很是难得了,她不能叫清容为难,因而这些事发生之后,她都没有提清容半个字。 可眼下薛绍知道这件事清容也不觉得奇怪,他本来就心思敏锐,加之上回借薛常的事,她也没刻意瞒着他,他能猜到也不奇怪。事实上薛常也确告诉了他,清容让他和云娘等人去找了那位医师,向他逼问赵小娘一事的实情。 清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几日薛绍的反常,和他刚刚的反应,都说明了他误以为自己是故意这样做,因有更大的图谋。清容沉默片刻,故作胆怯,放软了语气:“是…我的确劝她和离,你生我的气了?” 最后的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一片沉默之中,气氛凝重且微妙。颂月和阿珍竟是此时都在,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薛绍动怒生清容的气。薛绍注视着清容,仿佛与她形成了某种无形的对峙…可是谁占上风,不言而喻。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清容垂眸,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此事会闹到今日这样。我是无意知晓那赵小娘设计假孕要陷害三嫂的事,本也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告知三嫂,可是那日三嫂从阿娘那回来,哭得很是委屈,阿娘有心要袒护赵小娘,知道实情却还要三嫂不再追究此事…” 她说着也不免跟着伤心起来,薛绍看着她,神情也有些松动。 清容道:“三嫂说起她从嫁过来开始,是对三兄百般包容顺从的,可是不管如何,三兄始终不能改变心意,我见她伤心…便忍不住问了。”清容抬眸看着薛绍,有一点委屈,“我并非是有什么图谋,只是见三嫂太过委屈,一时不忍罢,劝她及时止损罢了。这些年,三嫂做得如何,你比我明白,三嫂有多不容易,你也是知道的,对吗?” 薛绍虽没说话,可是他看清容的眼神出卖了他,他选择了相信她。 清容道:“至于之后的事,我也没有料想到,想来是三嫂想要和离之心十分果决吧?至于这范闻冲的事,我不过也是凑巧听外头的人说起罢了。我不想你参与立嗣之事,也确有私心,你知道的,四娘如今也在宫里,我自然担心她,故希望你能离这些事远些,图个安稳罢了。” 话是实话,可清容也并没有对薛绍全盘托出,毕竟薛绍都这样怀疑自己,那自己的话又几真几假,她又能怎么信任他? 薛绍沉声道:“是我误会你了。” 清容瞧着他,“那你现在能相信我吗?” 薛绍面带歉意,反握住她的手,“抱歉,我不该猜疑你。” 清容却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若疑心,她也无奈何。 可这话,清容也是不会此刻说出来的。 她摇摇头,平静道:“若你以后有什么便直接与我说,也好免去这无谓的猜疑,一次两次便也罢了,若是长久以往,难免叫人伤心失意。” 薛绍心里有愧,嗯了一声,“以后,我会改的。”其实他原本也只是想要她的一个解释罢了,如今她都肯和自己说了,他还有什么好猜忌的?“你说的事,我会考虑,我答应你会三思慎重,事事与你商议。” 清容悬着的心一松,笑着点了点头。 薛绍又问:“三嫂的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清容道:“我也不知,只是三嫂再没提起过我,似有意为我隐瞒。” 薛绍看着她的容颜,嗯了一声,他自然更不会与人说起。其实他从前不肯奉命成婚,也是因为有薛承的前车之鉴,可他总是碍于兄弟身份不能多言,如今这样…对大家都好。“这件事,你本也无错。” “你不怪我?”虽说清容心中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嘴上还是不忘问一句。 薛绍摇头,“心里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旁人劝也无用。有了这样的想法,还管旁人做什么?何况三兄的确做得不好,三嫂即便不满意他,心生怨恨,也是应该…” 清容微挑眉梢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会这样想,“你竟也会这样觉得?” 薛绍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道:“既然娶人为妻,便该担起做丈夫的责任才对。错了就是错,不因男女而有分别。佛不是常曰:众生平等?” 清容忍不住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他这样的人嘴里听到一句‘佛曰’,她点头道:“说得是,只是这样想的男子却不多了。” 人人都会说:众生平等,可也只是说。真要做起来,依旧是男女有别,男尊女卑。 薛绍难得露出几分叹息的神情,他轻拍清容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世道如此,可并非人人都是这样,人与人的想的都是不同的。” 世道如此,清容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今日不知怎么与薛绍说道这个,她也有些感慨了,“难道本该如此吗?这男女之别,不仅在礼数之上,也在地位之上…世人对女子也总是苛求多些。” 薛绍不是不能明白,他与三婶家的侄儿崔二交好,也知道他的身世不易,更能感受到清容话中之意。他点了点头,“对女子的苛求,不过是强者说辞而已,若有一天换过来,便是要对男子苛求多些了。” 他很少又与清容这样平心交谈地时候,故而也想与她多说一下。他道:“其实我从前也想,男人三妻四妾,女子便该忠于一人,可女子便是天生大方的吗?若是我有心爱之物,也不愿与他人分享,这或是人之常情,有几个人是能这样大方的,但怎反过来要求女子在这件事上必须大度?更久以后我才明白,世道如此,是因为强权所致,强权是强者之志。” 他这话实在说得太过直白,清容也是为之沉默了片刻,的确啊,或许有人似薛绍这样心里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世道不会为一人而改。现实,总是叫人无力的… 可薛绍今日的话,却是叫她作了改观,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或许和自己想得还是有所不同的。 薛绍可一点不知清容心中所想,他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直愣愣地转了话锋,“今晚你都吃了什么?” “啊?” 清容看着他,觉得有些突然。 殊不知她这副茫然的模样,看在某人眼里,很是可爱。薛绍很少再她脸上见到这样鲜活的神情,她大多时候都是平静,温和的,他心中一热,道:“今晚早些歇息?” 清容摇头。 “为何?”他又哪惹了她? 清容道:“你还是先去沐浴洗漱罢。”一身酒味,还真是有些难闻。 “你和我一起?” 清容慌忙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说什么呢?”阿珍和颂月还在屋里呢,简直口无遮拦。阿珍和颂月见两人解开误会,又言行亲密,相视一笑,忍着不做声。 清容催促道:“你快去吧。” 好容易将人打发去了,屋里只剩下清容主仆三人。 阿珍上前道:“刚刚可真是吓坏我了,我以为阿郎会为杨娘子的事情生娘子的气呢?” 清容也以为,没想到他心里会是这样想得。 颂月笑道:“阿郎倒是难得,能体会娘子的用心,只是娘子,你这样帮杨娘子,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清容淡淡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了。她待我的确好,何况同为女子,自然希望她能好,不要泥足深陷。”该说的,她说了。要她再帮杨氏多些,恐怕也不能够了。 这时云娘正从外头进来,她闻言顿了脚步,心中滋味竟是有些复杂难言,好一会后,才进屋将清容刚刚吩咐要找的东西送了进去。 暮春四月,似乎在中旬下过雨之后,气温就嗖得热了起来,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街道上,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路两旁的槐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让人心烦。 清容自也听说了李缙要携后宫妃嫔与前朝臣工一道去行宫避暑的事,贤妃也去,四娘也作陪同。清容细算了算,这一去,最少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不知到时又会掀起什么波澜…只希望四娘和贤妃一切平安才好。 四月二十,顺天门的正门第一次为本朝新帝巡幸麓苑行宫的仪仗从顺天门出发,由侍中,太尉,御史大夫,中书令四位官员及其全副仪仗组成的导驾、214列大架卤薄与12架銮架组成。紧随其后的是皇后的仪仗,再后便是后宫妃嫔,内廷六司。随行近千辆马车,逶迤数里,连绵不绝。 第三十九章 七月酷热 随着帝后巡幸行宫仪队的离开,这场热闹散去,薛承与杨氏的事也渐渐临近尾声。两家都达成共识,同意和离。 薛承不喜杨氏,并没有挽留,杨氏对他也同样无感,这么多年全因两家长辈在忍,故得此解脱,也是豪不留恋。薛父和卢氏虽然可惜,但见杨氏去意坚决,儿子也无挽留之意,只好答应。那位赵小娘也没能留下,杨家人定要个说法,卢氏很是为难,薛承也因识破赵小娘的面目而厌弃了她,薛家便休弃了赵小娘,将她送了本家。苏氏、秦氏和清容这几个儿媳也不对此事再说什么,见事情有了结果,跟着唏嘘两句罢了。 杨氏离去前,还特意找了清容,向她诉说感念之情,虽然她与清容不再是妯娌,但也还是希望日后能与清容继续往来,不要因为她的事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清容自然应下,陪着杨氏说了许久的话,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杨氏如释重负的神情,与从前大不相同。薛承自和离之后,也很少出去吃酒作乐,整日便待在屋里,倒也安分许多。 对清容来说,这段时日她过得倒也还算安稳。在卢氏筹划着要为薛承另谋亲事的时候,薛家又迎来了一件喜事,二嫂秦氏再度怀有身孕,这本是好事一桩,可却让清容有些苦恼。苏氏和秦氏接连有孕生子,让大家都将目光投到了清容身上。清容进门也有几个月了,与薛绍算是恩爱,怎么如今身子还没动静? 清容对这种事也不甚了解,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每回都在薛家亲戚女眷前装聋作哑,恭顺听教。众人见她乖顺,便从多事几句到了替清容担忧,都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姻亲门第,子嗣兴旺在这等家族里是何等重要之事?若是成婚三年之后,还是膝下无子,也恐遭闲话,为人诟病,更有甚者,借此故休妻的也不在少数。苏氏对清容还是很有好感的,眼见杨氏也走了,只剩下秦氏和清容在薛家,清容遇事冷静,管理这后宅也算是井井有条,她便也想着能够与清容交好些,日后也好为她助力,故而对清容这件事很是上心。 日子一晃便要步入七月,这雍城的气候变得沉闷了起来,让原本因少雨而干热的天愈发闷厚起来,因着酷热,连路上都少有行人,人人都躲在家中,不愿出门。 这天气古怪,让人也跟着受罪,清容听说母亲在外头晕了过去,急急忙忙地和卢氏说明之后,便回了娘家看望。 清容进了屋,便见王氏躺在榻上,室内还放着冰,明显比外头要凉快许多。清容问了王氏身边跟着的管事娘子,得知并无大碍,是中了暑气,这才安下心来。 王氏见清容来了,便要从榻上起身,清容忙按下她,担忧道:“好了,阿娘你莫起身,就安心躺着吧,我听人说你晕倒了,可吓坏我了。” 王氏睡了会,已恢复了些气力,道:“没什么大事,已经叫人熬了汤药了。” 清容还是不放心,“这么热的天,中暑这事可大可小,日后还要仔细些。问过医师了,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王氏身边的管事娘子道:“医师说了,待夫人醒后,后几日可食些薏米仁汤或粥膳,吃得清淡些,可清热消暑。” 清容点头,“这三伏天是最热的时候,本就难耐,是要在这饮食起居上多注意些。我看阿娘还是少些出门,且在家中待着,若是真想出去了,也莫要在这日头底下待太久。” 王氏点头,“好了,你且安心些。” 这边两人正说着,那边下人就将熬好的祛暑汤药熬好了送来。清容服侍王氏服下,还不忘问道,“阿娘,今日这么热,你今日出城去做什么?” 王氏朝着清容意味深长地笑笑,又示意下人将这东西拿来,清容定睛一看,却是什么符。王氏笑着解释道:“你上回来不是与我说了薛家那些姑婶都问起你子嗣的事吗,我听人说了这城外道观里有位真人,求子嗣很是灵验,便想着替你去求上一求。” 她虽与道门有些渊源,可对这些也不全信,清容听了,颇感无奈,“阿娘…” 王氏劝道:“就算你不急,姑爷能不急,薛家长辈能不着急?事关子嗣,可不能不上心啊。”清容打小,也看过不少医师,王氏是知道她底子如何的,也有医师说过她在子嗣上或会艰难些。王氏一直记在心里,如今也是替清容着急。 要说薛家长辈,确实明里暗里说过几回的,可是薛绍,他的确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照他那性子,自己不说,或许真的不急呢。清容见王氏为了这事,还将自己弄中暑了,既自责,又感无奈,“阿娘这事你就少操些心,我自会上心的。我的身子难道我还不知晓吗?何况这么些年来,我也一直调理着。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子嗣一事,也是一样,着急无用,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她这样说着,王氏不免想到她是不是心存芥蒂,还不愿与薛绍延绵子嗣,“三娘,你都已嫁给了长宣,这日子也过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愿与他生子?” 这倒也并非如此。清容对薛绍并不排斥,若是怀孕生子,她也能自然接受,可要她这样急不可耐,为此事上心,她倒觉得大可不必,还不至于要做到如此。清容道:“您别多想,我刚不是说了吗?顺其自然便好了,有些事急不来,这还是先生从前与我说的,您既信那位真人的话,难道还不相信先生的本事了?” 她拿张鹤来呛王氏,王氏一时还真不好辩驳,她道:“怎么说我管不着,这符都求了,你一会回去记得要带上,听见没有?” 清容不欲在这事上多费口舌,连声应下,“您刚醒,还是别说这样多的话,将汤药喝完吧。” 王氏见状也不再念叨此事。 今日清容回来,是打算留下等陆文中回来,一道吃了晚饭再回去。没想到,陆文中倒是和薛绍一块回来了。 清容奇怪,“你怎么来了?” 薛家大郎便是此次李缙巡行的臣工之一,薛绍并未随行。见他衣沾风尘,还有些气息未匀,瞧着像是下了值赶来的。“我听说岳母晕倒了,你已经过来,我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清容点头,还真是难为他有心。王氏不满清容冷淡,笑着招呼薛绍,“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中暑罢了,难为你记挂着,今日下午用过药了,已经好了许多。” 薛绍点头。见人也来了,王氏便留他一道用饭。王氏笑对薛绍道:“下午医师叮嘱了要我饮食要注意些,不知你要来,今晚吩咐厨房做得简单了些。怕你吃不惯,我让三娘去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清容看着王氏,略有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王氏会意,心中不免骂上一句。 哪知薛绍也看着清容,淡淡道:“不用如此麻烦,我与三娘在家中吃得也清淡,已经习惯了。” 王氏笑着应道,又拉着清容一道出了屋子说去厨房看看。一走出屋子,没走多远,王氏便忍不住念叨,“你说说,连自己丈夫爱吃什么菜也不知,你这正头夫人做的,是不是太敷衍了些?” 清容觉得冤枉,“他也没与我说起过,我哪里会知晓呢?” “莫说要你去问了,你要是上心,自然会去留意,哪里是今天这样一问三不知?” 清容道:“您说我不尽心,可他的饮食起居我也吩咐了下人仔细照顾着,这还不够?”这比起之前刚成亲时,薛绍诸事都要自己留意安排要好多了。 王氏摇头,“我就是提醒你,这日子到底是你自己过的,好赖你心中有数就行,你总不要步了那长宣三兄的后尘。” 清容自认为她比薛承好得多,起码夫妻之间,该做的她都做了,就连房事她大多时候都纵着他…就算是不够尽心,可也不能说她待薛绍刻薄寡情。不过,清容还是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一家子吃过饭后,薛绍与清容便踏着斜晖回了薛府。 马车内。 薛绍突然和清容说道:“待日后我们出府独居,便选一处离这近的宅子。” 清容愣了一下,又听他说道:“这样你回家照顾双亲也方便。”听院子里的下人说清容今日着急失措,他知道她心里定是很担心的。 其实从薛府到陆家也还不算远,中间隔着一个坊。不过听薛绍这样说,清容心里还是有些动容的,她嗯了一声,“多谢你。” 但要说起出府独居的话,也可能过个几年便快了,到那时自己可能就不止管着十几人了,清容不禁想着,这也着实是不小的担子。 回到府中,卢氏也差人过来询问清容王氏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后也是松了口气。 想起从陆家带回来的“东西”,清容不免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叫阿珍收下去,也没再提起过。 没过两日,雍城终于迎来了一场泼瓢的大雨,一扫之前雍城的闷热。这雨下得突然,有时走在路上,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便能落下豆大般的雨点子,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第四十章 好言相劝 阿珍看见云娘从外头端进来的食盒,不由得眼睛一亮,小声惊叹道:“云娘可真是手艺精湛,别出心裁,怎将这点心菜肴做得这样精致!” 清容也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这几样精致的食物,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从前在国公府里,也见旁人做过,不过是现学现卖。见娘子这几日苦夏,没什么胃口,便做了送来,还不知合不合娘子口味。” 清容笑道:“你这些东西我还没吃呢,只是光看,便叫人有了食欲,你用这银碗玉盘来装托,倒真是应景。” “娘子快尝尝,这玉盘里的水晶莲糕,是用新鲜的莲子与荷花做得,还有这苦凉羹,还是刚从井水里泡过的,还凉着呢,娘子若爱吃甜,可入些冰酪浆,更是美味。” 清容依言拿起一块水晶莲糕尝了一口,甜而不腻,还在着淡淡的荷花香,她不由夸赞云几句,又让颂月阿珍各拿了一块,清容将玉盘递到云娘跟前,“你也尝尝,若叫我说,这院里的厨子手艺可是远不及你。” 云娘十分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若是之前清容做这般举动,她定然不敢领受,可现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清容待下人的随和大度,清容待下人是很不错的,这是云娘这近半年来的感受。 阿珍和颂月也是赞不绝口,至于这苦凉羹加上些冰酪浆就更是美味可口了。阿珍对吃却是上心,“云娘,你还会做什么旁的点心,可能教教我?” 云娘被问着,还真认真思索起来,耐心地回答,越说到后头,便是把阿珍说得直咽口水。清容也忍不住笑,过了一会她又问云娘道,“你做的莲糕和凉羹可还有吗?” 云娘道:“有的,想着娘子或许爱吃,便多做了些。” 清容点头,说道:“阿珍你厨里用食盒装一些,叫阿成跑一趟官署给阿郎也送一份去。”这几日苦夏,薛绍胃口好似也不如之前,这点心美味,也好叫他尝尝。 面前这三个相视一笑,都明白清容的意思,阿珍忙笑着应道:“是!我这就去。” 颂月看着清容,也是一脸笑意,暗指道:“看来云娘这手艺真是不错,连娘子的心都留住了。” 云娘捂着嘴笑,清容睨了颂月一眼,颇有些无奈道:“这么好的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一个个的,倒显得自己平日待薛绍是有多差一样。 这几日薛绍都忙得分身乏术,昨日便直接歇在了官署里,没有回来。清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忽然发觉,这几个月下来,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偶然夜里不回来歇息,她居然也会因此难眠。 颂月不再说,只是忍不住笑。其实不用清容说,她们也都有感受到,娘子或多或少地待阿郎都有些不同了。上回还主动问起阿郎想吃些什么,还叮嘱了厨娘日后做菜也按着阿郎的口味做几样,阿郎在一旁看着是一句话也没说,可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去了,这几日阿郎虽然忙,可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 秦氏怀的这一胎格外闹腾些,加之天气不好,秦氏怀的辛苦,胃口不好便罢了,晚上睡得也不踏实,这才没过多久,人都消瘦了不少。 清容便和苏氏一道去看她,清容还特让云娘做了些莲糕送去,果不其然,苏氏和秦氏尝过之后,很是喜欢,秦氏好几日都吃不好,竟是连吃了好几块。 苏氏望清容身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云娘身上,不动声色地盘算了起来。因秦氏有孕,清容和苏氏没有多留,不想打扰她休息,坐了一会便走了。 苏氏与清容一同离去,两人并肩而行,与后头的婢女拉开了些距离。苏氏道:“我看这二弟妹这肚子里的多半是个男胎,我怀头胎的时候,也是折腾,但怀着阿顺的时候便是安稳的多。” 清容笑道:“看来阿顺却是个贴心的,还在娘亲肚子里就知道体贴母亲了。” “说是这般说,带起来,可还是操心得很,日后你便知道了。”苏氏笑了笑,话入正题,“话又说回来,你还是要在这子嗣上多上点心才是,毕竟你与四郎成婚时日也不短了。” 又是这个,清容听得心中不免有些麻木,可她面上还是平静,点头道:“阿嫂说得我明白,不瞒阿嫂,我也一直在调理着身子。” “那便好,你别嫌阿嫂多嘴,这子嗣是何等要事,你又是个女子,若是无个一儿半女的,日后如何立足自处?”苏氏尽可能说得委婉些,不想让清容难堪。 其实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过清容,好几个月了,都不见动静,猜测清容是不是不能生…卢氏对此也是有些担心的。 清容点头,“我晓得,阿嫂是一片好心。” 苏氏提起了刚刚心里的主意,“你身体弱,原也急不得,可是这男人不一定这样想。我看你后头跟着的云娘模样标致,人也能干,又是你那边本家跟来的人。你何不让四郎将她收为通房,或者做个妾室,好歹是你人,日后若有了子嗣,你接到膝下养就是,那孩子也得喊你一声母亲。” 清容愣住,她看着苏氏,心情复杂。苏氏说得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若她无所出,薛绍自然是要纳妾使婢,延绵子嗣,好延续香火。而她作为正室,无子无女,日后自然容易遭人怠慢,也只有用本家的人,或许才会可靠些。 苏氏以为清容不肯与人共侍,她劝道:“三娘你看开些,这也是为着你打算,虽说婆婆现在不说什么,可难保日后会对你心生不满,你要想日子过得顺心,有时候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清容却不是因为这个,收云娘为妾,可是云娘是否愿意呢?那薛绍呢?薛绍也愿意吗?清容之前便想过若是薛绍要纳妾,那她也不会为这些事争风吃醋,能平静接受。可是现在,她想到这个,竟然会觉得有些意乱。 清容点点头,道:“这事还是待我回去问问再作决定,多谢阿嫂。” 苏氏见她听劝,便也没再多说此事。两人往前走着,却没留意到身后隔着不远处云娘黯淡下去的眼神。 待晚上回去,诸事完毕,清容便喊住了云娘,让她留下,打算与她好好谈上一谈。 清容道:“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云娘摇头。 清容随意点点头,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能与我说说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婢子是老夫人送给娘子的,婢子都听娘子吩咐。”就算清容真的需要自己去做妾,她不能违逆,也不想让清容为难… “我的安排?”清容笑了笑,说道:“我想先问问你,这毕竟是你的大事,我知道你还是国公府的人,或许早有打算,你不妨与我说说。我虽不似老夫人那样说一不二,但在我能力之内,或能助你一二。” “我…”云娘欲言又止。 见云娘犹豫,清容道:“你直说无妨。” 云娘突然跪下,语气很是悲伤,“娘子有所不知,婢子从前因家中获罪,与家人分离,被没入掖庭为奴,曾在先帝的婕妤前伺候过,又因缘故,被送到了阳城长公主府…后头被公主拿来讨好国公府,而被送到韦家…再后来,就跟在了娘子身边。婢子几近转辗,被人当作物品,送来送去,如今只想寻得一安稳之处,可以不用再受这流离之苦。娘子待人宽厚,婢子能跟在娘子身边很是感念,若是娘子不嫌,云娘愿意终生侍奉在娘子左右,不谈婚嫁,以娘子为主。” 她不想被人当作物品,随意转送,也不想再被人抛弃。 清容闻言,略带可惜的看着她,半响也是无言,云娘的来历自然不简单,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这样坎坷。 清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要扶她起来,“起来吧,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答应你,若有我在一日,便让你有处可寻安稳,有家可依。只是你的身契尚在老夫人那,我并不能完全保证。” 云娘喜出过望,忙行礼道:“多谢娘子!我明白娘子的难处,只是有娘子这句话,婢子便安心了。” 清容不想她太过失望,说道:“你原是良民,若是日后有机会,老夫人肯将你的身契给我,我便去官府消案,让你归良,到那时去留自由你做主,我绝不勉强。” 云娘却摇头,“婢子就跟着娘子,真到那是,也愿意跟随娘子。”自从跟着清容,她才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那是一种平等的,真正将她看作人的温暖。她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清容。 清容笑了笑,却不以为然,“先别说这个了,若真到那时,你再做决定也不迟。至于你说不想婚嫁,可是真的?” 云娘正了神色,语气果决,“婢子所言句句如实,婢子不愿嫁人生子。如今婢子已无亲人在世,孤苦一人。人生意外种种,总是猝不及防,婢子来此一遭,已觉艰苦,不想再留羁绊在世上。” 清容微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半响,清容道:“你放心,你的意愿,我尊重。我在,这事便由你自己做主。” 此番决定也并非她临时起意,云娘跟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事事尽心,也有分寸,虽说不一定把自己完全当作主人,可经刚刚一番话,清容明白云娘想来也不会对那边事事交代…何况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若能留住她,自也不错。 她的意思很明了,云娘听明白后,脸上欣喜之色难掩,她喜极而泣,再次行礼谢恩,“多谢娘子!娘子的恩情,婢子会铭记于心。” 清容好笑,“好了,快起来。正如你所说,人生在世,总是艰苦,若是还要相互为难,这日子岂不是难上加难?既在我能力之内,又能全你心愿,何乐不为?” 第四十一章 送子灵符 薛绍在官署看见清容差人送来的东西已是第二天了,他在外办事,便与下官在驿站歇下了。他心中惊喜,虽说这东西已经隔了一夜,这莲糕还吃得,可这凉羹只怕是吃不得了,可他还是将清容送来的东西全都吃完了,一点没剩。 等薛绍忙完回家已是第三日了。 清容听见门房的婢女来报阿郎回来了,清容正起身从内室出去。他脚步快,早已到了房门外,他一路风尘,见到想念了几日的人,难抑心中的心情,便将清容揽入怀中,紧箍着清容的腰,不肯放手。“我回来了。” 清容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眼见云娘她们都在,她忍不住红了脸。她踮着脚尖,只能轻拍薛绍,不好意思道:“好了,还有人呢,快放开。” 薛绍只得依言放手,清容吩咐下人叫晚膳送上来,又对薛绍道:“快净了手用晚饭吧。” 云娘几个带着食盒笑面如花走了进来,清容颇感不自在,只吩咐着她们先下去。 清容问了几句最近薛绍最近忙了什么之后,便问道:“我让阿全给你送去的点心,你吃了吗,你可喜欢吃?” 薛绍看着她,沉声道:“喜欢。”自然是格外喜欢的。 清容笑了笑,“这都是云娘的手艺,这夏日胃口不好,你若喜欢,我叫人多做些。” 薛绍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十分满足。 待两人安静地吃完后,下人来收走了食盒,薛绍又去外院吩咐一些事,再回来。 诸事完毕,沐浴洗漱后,清容回到房中,发现薛绍手里正拿着样什么东西。薛绍眼尖,刚刚不小心发现了枕下的异物,将它拿了出来,见清容来了,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清容定睛一看,这不是王氏给她的什么送子符吗,她明明叫阿珍收起来了,怎么在这?她看向阿珍,阿珍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清容对视。 知女莫若母,王氏哪里不知道清容的心思,她嘴上说得好,可心里却不一定同意,指不定在敷衍了事。便多留了心眼,让阿珍将这符收起来,等寻着机会了将它放到清容和薛绍的枕下。 薛绍看了看上面的字,还将它念了出来,“送子符?” 薛绍略些诧异地挑眉看着她,虽是这样,可是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何时见清容对与自己有关的事这样上心过?还特意求了符。原来这些时日她待自己这样好,是想和自己孕育子嗣了吗?薛绍越想越兴奋。 清容闻声,面上顿时升起两朵红云,她面色尴尬,咬牙道:“是,拿给我吧,我叫阿珍好生收起来。” 阿珍连忙应道:“是。”说着,便上前将东西拿了过来,往外头去。 薛绍看着清容这不自在的模样,问道:“你想要孩子了?” 清容怕他误会,解释道:“这是…” 可在薛绍眼里,这并无疑问。他伸手将清容揽腰,带到面前,眼神暧昧,他打断道,“你找我,不是比那些东西更有用么?” 清容刚沐浴完,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头发微湿,领口到前胸的位置露出一片细腻的肌肤,如同羊脂玉一般,他心头一动,道:“你想要,我会给你。” “我…” 话还未出,便被人吻住了唇,也截住了她的话头。清容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被眼前之人的气息所包裹… 他动作又快又稳地从清容腋下抱起,清容感觉害怕,便主动地伸手抱住薛绍的脖子,又用腿环住了他的腰。清容对这亲密的姿势十分不适,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回榻上,谁知他竟然站在原地不走了。 他极快地解了自己的下裤,便将手伸进清容的裙下,清容大惊失措,他怎么能在这?她阻止道:“你…怎么能在这,咱们去床榻上吧。” 薛绍不依,央道声:“就在这?好不好?” 他虽然在问,可还没等清容开口,他又扑了过去舔着清容的脸颊,从脖颈一路往下,势无可挡。 清容拧不过他,只能被动地被他抱在身上。他一手护着清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手不方便,竟然用嘴去解清容的衣裳。几下,清容右肩的外衣掉落,只剩下松松垮垮的抹胸,露出了诱人的风光。 他的唇舌好似有着奇异的魔力,所行之处,让清容战栗不止。薛绍的呼吸越发急促,眼见清容的表情也十分难耐,他便俯身贴了过去,一入到底。 清容一时瞪大了眼,惊叫了出来,“啊…”她不知这感觉到底是痛还是酥麻,她还尚未反应。薛绍便抱着她动了起来,清容觉得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随着他的动作而一波一波地袭向全身,并不陌生,可这不同于以往,或因姿势的原因,这感觉来得更加强烈。 清容觉得薛绍实在有些失控,要做这种事怎么也应该去床榻上吧?怎么在这就…她十分害怕,只好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生怕他跌了自己。 殊不知,这正随了某人的心意。见清容如今紧紧地缠绕在自己身上,他越发情动不能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地加重了气力。 清容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渐渐失控,她不知自己是害怕还是兴奋,仿佛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仰直了脖子,难抑地发出细弱又羞人的呻吟… 薛绍又扑过去吻她,不然她又要发出那些令他心痒难耐的声音,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不小心伤了她。两人一时都变得汗津津的,他极力压制着喘息。清容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的震了一下,随后,他低低地“嘶”了一声,终于战栗着爆发。 静默片刻,清容手脚酸软,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挂在薛绍身上,全靠他托举着自己。薛绍将头埋在清容的颈侧,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只觉心醉神迷。他很喜欢这个姿势,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与她的亲密无间,才能从清容紧环着自己的双臂上感受到她的回应,她的欢喜。 “累吗?” 清容嗯了一声,却换来对方的一声低笑。 他肩宽体壮,因而这样一直抱着清容也不觉得累。薛绍抱紧了她,将她抱到了床上。此时两人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两人都出了汗,薛绍又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一猜便知道两人刚刚干了什么样的风流之事。 清容瞧着他,许是没力,声音也有些发软,“出了一身汗,我想沐浴。” 薛绍知道清容爱干净,只是如今有些晚,这几日夜里凉,他担心清容受凉,道:“此时沐浴也晚了,我叫人送水进来,给你擦洗。” 清容点点头。每次结束之后,她有些愣神的模样看在薛绍眼里,都格外乖巧,他忍不住伸手抹了抹清容的发,“若累了就先睡,一会我帮你擦洗。” 原本清容还有些困意,听到这话便不困了,她抗拒地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薛绍见状,有些好笑,只好自己去净房擦洗了一番,才回了房中。这时清容困意来袭,架不住眼皮太重,便昏昏睡了过去。 薛绍给她盖好被子,借着昏黄的烛光,忍不住盯着清容的脸庞看。她的脸上此刻还有些余韵未消的红,瞧着格外诱人,可偏又睡颜平静,与远在这纷扰之外的安静和疏离。薛绍看了片刻,忍不住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吻。他动作轻,生怕吵醒了清容。 或许是因为知道她想要和自己要个孩子,薛绍一晚上都心情难抑,他很以为他会累得睡过去,可他怎么都睡不着。他幻想着清容若是有了身子,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可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像她才好,性子要像她,长得也该随她。这样他日日见了她们,肯定很是欢喜… 就这样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睡去。 天色稍亮,薛绍便醒了。 清容醒来的时候,城鼓都已响过许久,她身边早已没了薛绍的身影,她不禁想着,他起来这么早,不知又去做什么了? 阿珍进来伺候清容梳洗时,一直盯着清容,笑得古怪,清容颇有些不自在,“好好的,笑什么?” 阿珍抿着嘴笑,忙道:“没什么。” 清容还没忘了昨晚那件事,她问道:“我还没问你,我不是叫你收起来了?怎么又在枕头底下?”还叫薛绍看见了。 阿珍一下便笑不出了,她忙解释道:“这是夫人的意思,她怕娘子…只听不做,就让我找机会将这符放好,还叫我莫要告诉你。” 清容哭笑不得,真不知说什么好,母亲可真是“用心良苦”,她打趣道:“原来你竟是母亲身边的人,只怕早已忘了我吧?” 阿珍忙着表忠心,摇头叫冤,“才没有!娘子,莫要冤我,我可是时时刻刻将娘子的事放在心上,难道娘子还不明白我。”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照着王氏说的话做了。 清容本不想为难她,收了笑,正色道:“行了,下不为例。要知道,好心有时也会办坏事,这次是没事,可谁知下回如何?” 阿珍忙不迭点头应下,“婢子晓得了,日后绝不会瞒着娘子。”她又想起今日薛绍早早地出了院子,便和清容禀报道:“今日阿郎早早地就出去了,不知是去做什么了呢。” 清容见阿珍望着自己,一时无语,心道她也不知道呢。 第四十二章 一厢情愿 清容自知身体,子嗣艰难,或许这事,她该和薛绍好好谈一谈了。清容用完早饭后,好容易才有时间坐下来,细想想如何与薛绍说。 没多久,薛绍便从外头回来了。 薛绍一早便去找了医师,又亲自去找卢氏,找了不少名贵的药材,想着给清容用来调理。清容只表现了一点意思,可他却有十分的上心。 没一会便有下人将东西送至立德堂,颂月笑嘻嘻道:“这都是阿郎的意思。” 待清容弄清楚之后,她望着那些如流水般送来的名贵药材,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好容易等到晚膳前薛绍回来,清容与他用过饭后,她便向薛绍主动提起了此事,“你很想有个孩子?” 其实从昨日的失控中,清容多多少少能感受到。 薛绍瞧着她,忽得笑了一下,点头。 果然是如此,看来王氏说得不错,好似除她意外,大家都很盼望她能怀上子嗣。清容了然,说道:“我明白,这的确是重要的事。” 薛绍正想开口安慰她,不要紧,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会喜欢。可谁知清容便说了一句,“你若要纳妾使婢,可记得带着人与我看看,你可挑自己喜欢的,我不会亏待她去。只是我房里的人,你不能…” 薛绍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你放心,该给的体面,我自不会少。” 薛绍盯着她,生怕错过清容的表情,“你不想与我生儿育女?”原来闹了半天,都是他在一厢情愿,她根本不愿意! 清容只觉得他莫名其妙,这又是哪跟哪儿啊?她说东,他偏要撤西。 见清容不说话,薛绍不由冷笑道:“你果真大度。” 他本就生得一张冷面,加上如今这神情,更让人忍不住打寒噤。 他自嘲一笑,声音也大了些,似乎要向清容宣泄他的失望和不满,“不对,你不是大度,你是根本不在意我!”自始至终,都没在意过! 颂月和阿珍面面相觑,其她婢子更是不敢说话。清容知道薛绍有时心思古怪,不知道又如何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子里的下人都下去之后,清容才道:“你又想到哪去了?不是你刚刚说的,你想要个孩子?” 薛绍黑眸盯着她,却不说话。 清容继续解释道:“我常年与汤药为伴,体虚羸弱,或子嗣艰难。你与家中长辈都很是在意子嗣一事,我能理解,若是这样,你要纳妾,我自不能阻拦。与其日后你来告诉我,不如我与你先提了,免得你空欢喜一场。” 薛绍眉宇间的神色缓和了好几分,可依旧有些不确信,“就是这样?” “那你以为是如何?” 薛绍怕清容以为他事事计较,会厌烦了自己,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与我的孩子,我以为你问我,也只是说我们。” 清容微愣,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是“我们”。 薛绍神色认真,直视清容,问道:“你希望我纳妾?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他语气有些迫切从清容这里得到答案,但又害怕她会毫不犹豫地承认。 清容与他相视,的确没有犹豫,语气平静,“介意,但是我也不会勉强。”纳与不纳,都在他的选择。 薛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至少说明她曾说对自己有意是真的。 若在之前,她定然不会介意。可是现在却不尽然,她虽说可以接受,但的确介意,或许她的确越发在意他…她不否认自己的心意,也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了。 “如果我不愿意呢,你心里高兴么?” 清容看着他,一时有些难言,但还是决定对他坦言,她道:“于我而言,高兴。你也说过,女子也不是天生大度,我既然在意你,自然会介意。可是长辈亲眷那…对我亦是压力,我不知该不该高兴。你明白吗?有些事,不是只与你我有关。” 薛绍听得这话,心中自是高兴。但他也知道清容的意思,如今她都这样告诉自己了,若是自己不能叫她少忧心这些,可不是枉费了她为自己考虑打算?他必不能叫她失望才是。 他眼下实在欣喜,才忍不住笑意来,说道:“你只要考虑你我,旁的事有我在。” 清容看着他这憨相,好笑道:“你?你要做什么?” 薛绍认真道,“要是有什么,有人为难你,只叫她们来找我。” 清容嫣然一笑,也不想在还未发生的事上多言,点头道:“好,我记着了。” 云娘正要叫人打水送进去让清容洗漱,却被颂月和阿珍拦下,“诶,好姐姐,娘子与阿郎正与说话呢,不许人进去。” 云娘见两人悄声作息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阿珍道:“阿郎为了纳妾的事和娘子置气呢。” 云娘心道奇怪,娘子瞧着不是那样拎不清的人呐? 几人正嘀咕着,跟在后头的婢女自然也将这事听了去。此时屋里传来清容的声音打断了云娘的思绪,“来人。” 起先,清容虽然和薛绍此事上虽起了误会,可清容总是冷静,很快便将误会说清。薛绍自不是真的要与清容生气,得知清容心意后,某人怕是更加心满意足。 可同在屋檐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隔天,苏氏便是听说了,薛绍因为清容没有身孕,急着纳妾的事和清容生气…苏氏也不由感叹,平时瞧着待清容还算不错,可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眼见这几日天气古怪,清容便是连门都不出了,不是在房里便是窝在书房里。 今日正好薛绍休沐在家,清容便待自己房里,她好容易来了兴致,竟然翻出来了薛绍从前给自己的《孙子兵法》。没想到,阿珍她们竟将这也一并带过来了… 这时阿珍从外头跑了进来,“娘子,门口有客拜访,是韦夫人来了。” 韦夫人怎么这时候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清容忙吩咐云娘和阿珍去迎人,自己则换了身衣裳,重新理了理头发,便出了屋子迎接韦夫人。只见韦夫人脚步轻快,满面春风地往这边走了过来,清容上前迎道,笑道:“今日夫人瞧着兴致颇高,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韦夫人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你大概不知,圣人下旨要立代王李适为太子!” 立皇后的孩子为太子!清容心道,那的确是值得韦夫人高兴得一件大事,估计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忙着打赏吧。这圣旨一下,估计这去国公府贺喜拜访的只怕要把这门槛给踩烂了! 前段时日日头毒辣,韦夫人也不出门,闷在家中。待了好些日子如今看着终于凉爽了些,她便坐不住了,更别说那边又传来了这样的喜事。韦夫人还是第一回来这郡公府,立德堂修筑得不算精致,可是清容来之后,也将此处布置得也是雅致,韦夫人兴致勃勃地绕了一圈,赞道:“一看便知是你的心思,你家中郎将该不会喜欢这文人雅士之风。” 清容好笑,“不过也是闲来无事,胡乱整饬罢了。外头热,夫人快进屋吧。” 韦夫人忙不迭点头,她用帕子擦了擦汗,眼看这日头高升,又开始热了起来。两人一道进了屋,韦夫人便道:“真真是怪天气。我听说这行宫依山傍水,在这山林里头,便是最热的三伏天,也不用着冰。” 清容笑笑,行宫在山里,怕是连冰都没有。她打趣道:“夫人可是后悔没与殿下一道去?”说罢又吩咐阿珍去取冰酪浆和点心来。 这韦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羞涩一笑,摇头道:“若真去了,天天对着一样的面孔,也是无趣的很。” 清容见状便知有事,笑道:“噢?看来这喜事却不止一件,夫人快莫卖关子,也与我说说。” 韦夫人笑意更深,她捂着嘴笑道:“哪有什么,不过是这几日里结识了一个年轻的郎君…” “噢?”清容略有些惊讶,她也知道韦夫人守了几年的寡了,如今可是一人带着静娘住在娘家。若是普通女子,日子说不定就难过了。可她却是皇后的亲姐姐,整日不知多潇洒。 韦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叫顾松之,生得一副好皮囊,懂诗书又通音律…” 原来还是个才子,清容点点头,多半这顾松之早已成了韦夫人的入幕之宾。她对男女之事虽不开放,也并不保守,韦夫人如今是自由之身,这种事并不稀奇。她了然一笑,揶揄道:“夫人果真有福气。” 韦夫人笑道:“你这样说倒也不假,他这般容色的男子,连我也没见过几个的。估计你若见了,定也要惊呆下巴!” 有这样夸张吗?清容好笑,只好点点头,“这样好的福气清容可是消受不起,夫人貌美,他长得俊俏,才正正是与夫人相配呢。” 韦夫人面带绯霞地睨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多聊了几句后,清容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常宁长公主引荐给韦训颜的,估计是看这太子之位定下,也想和皇后这边多多亲近。可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出送男宠的法子…看韦夫人这一脸娇怯的模样,估计还算是满意。清容不禁想道,也不知这崔老夫人知道后,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正说话间,颂月便进来,一脸为难:“娘子…” 清容问:“何事?” “是…苏娘子命人送了两个婢子过来。” 第四十三章 远方来客 此言一出,让在座的清容和韦训颜皆是一愣。 苏氏怎的突然送婢女过来?清容不解,可眼下韦夫人在这,她也不能撇下客人不管。清容沉吟片刻,道:“命人去找阿郎,叫他处理就是。” 清容略带歉意的看了韦夫人一眼,“府中小事,让夫人见笑了。” 韦夫人也是从媳妇身份过来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举动里的意味,许是那里的长辈女眷要借机给清容的房里塞人罢…这成婚才一年,便如此等不及。韦夫人这样想着,因而再看清容的眼里便多了些同情,她宽慰道:“这家长里短的,左不过也是这些事罢了,家家都如此。” 清容笑笑。 清容想起和云娘几日前说的事,心里也有了想法。她对韦夫人道:“对了,就件事,我拿不准主意,想要问过夫人的意思。” “何事?” “是云娘的事,她自国公府出来,做事细致,模样也标致,又在我身边跟了些时日,我倒是有意想要纳她为妾室…只是这云娘的身契尚在府上,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是想请教夫人一番。” 韦夫人点头了然,挥了挥手,“这事容易,待我回去替你问过母亲就是,看看她的意思。” 清容笑应着点了点头。 韦夫人又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你之前那位三嫂杨氏,你可知她再过些时日便要嫁给许校尉家庶长子上华了?” 清容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样快杨氏便要另结姻缘了,只希望这一回杨氏能如愿。“那许家长子是什么人,夫人可知道?” “听说也是仪表堂堂,颇有才干的人,前头也娶过妻,后来难产去世了…只听说他家中的那位嫡母却是个不好相与的,这杨氏嫁过去,也少不得有些磋磨。” 清容道:“只希望这许家长子能待她好些,叫她日子好过些。” 韦夫人却摇头,似乎对此颇有感触,她叹道:“那有什么用处?我也是嫁过人的,这后宅向来是女人做主,婆婆妯娌,三姑六婆的…就算那许家大郎能待她好,也不能成日守着她。许多委屈,不还是要自己受着,就算许家大郎知道了,总不能事事为她出头,当心叫人指摘不孝不义。” 清容闻言默然,也跟着叹了口气。 薛绍在书房里看见了苏氏送来的两个美婢之后,当即便叫人送了回去,并叫人告知苏氏,叫她日后莫要操心这些事。随后他又起身去找清容,怕她误会,急着要解释。 此时,他正要推门而入,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韦夫人道:“我说了你别不爱听,你瞧你嫁到这薛家来,我听说你家这中郎将性子古怪,想来有时也很不解风情吧?可真苦了你。外头也说那薛绍待你不错,可你看看,你这后宅过得日子如何?整日操心家长里短的事,那些人恨不得你家郎君多纳几个妾,生怕你这后宅安生,这时候那些男人在哪?指不定在后头躲着偷乐呢!那还管你委屈不委屈!” 清容汗颜,其实这苏氏大抵是没有韦夫人说的这样龌蹉心思的,何况她这薛家的事上有卢氏和苏氏操持,下有云娘和颂月打理,她倒真不算操心的… 清容道:“男人在外头也有自己的事,想来都是不容易的。” 韦夫人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他们那些男人左不过是整日盯着自己的功名利禄罢了,那管后宅里的女人,若是没碍着他们,说不准还能客气相待,若是碍着他们,保不准要盼着你早早去了,好另娶新欢呢!你若是和他们置气,却是犯不着,那叫自讨苦吃!” 清容哑然,“夫人对此…还真深有感触。” “就算自己经历的少,难道你听得少,见得还少了?天下男子都是一样,薄情寡义的,你若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当心吃亏!” 清容随口道:“夫人说的是,我明白。” 此时阿珍又取了点心茶水送来,见薛绍正站在门口,忙上去行礼。 薛绍回过神来,道:“你怎么在这?” 阿珍:“韦夫人来了,娘子正陪她在里头说话呢。” 薛绍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那些话清容是否当真了。自己说过不让她为此烦心的,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他胡乱的点点头,说道:“你进去吧。她此刻没空,我先走了。” 他脑中又不免再次响起韦夫人的话,“你在这后宅日子过得如何…自讨苦吃…若信他们的话,当心吃亏!”薛绍不知她是否会听信了这些话,再次疏远了自己…他越想越乱,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 她们正说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外头的动静。 清容见她认真,心中深以为然,但又不免好笑,她打趣道:“夫人看得这样明白,那这顾郎君又是怎么回事?” 韦夫人笑着拧了清容一把,“哼,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我和他能有什么,我不过也是闲来无事,寻个消遣罢了,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会想嫁给他不成?我才不想自找苦吃呢,如今我觉得我这日子过得可是舒心。” 清容不免好笑,顺着她的话道:“是了,夫人过得可不就是神仙般的日子,自在潇洒。” “我也许久未出门了,你若是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来我府上坐坐,到时我便叫上几个夫人一道来乐一乐,要好解闷,你看呢?” 韦夫人原是好玩,又许久没出门,估计也是闷坏了,清容也不好扫她的兴,点头笑道:“我索性也是无事,就依夫人的意思,不过这天大热的,真是叫人望而却步。” “谁说不是呢?我瞧见那明晃晃的日头便心烦,还是待在室内舒坦。我看这过个三伏,人人怕是都要认不得了。那明郡主从前是时不时便要寻常宁,可现在也不来了。我却是有两三个月没见过她来了,可见也是个怕热的。” 怕热?就是韦夫人也不见得会因为天热而耐得住两三个月不出门,清容忽然想起之前常宁在宴席后留下她说了那一通话的事…总觉得这事隐隐有些奇怪,可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见清容出神,韦夫人唤她道:“想什么呢?” 清容笑笑,“没什么,就是想到夫人好容易来了,定要尝尝这新鲜的鱼脍和荷叶冷淘。” “噢?”韦夫人来了兴致。 清容道:“这菜式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做法用了点法子,这吃起来的味道很是不错,我想夫人说不定喜欢。” 两人又就着夏季的吃食聊了起来,到了午膳的时候,清容便拿了冷淘、鱼脍、冰凉羹等菜式招待韦夫人,这些菜大都样式简单,却胜在味道和装盘上,韦夫人也吃得颇有滋味。 两人用过午膳后,韦夫人又提起让清容再为她绘些图纹花样来,她这次却是不同于以往的风格,想要清丽雅致些的。清容本也无事,便也答应了此事。 韦夫人后又随清容一道去了卢氏那里,问过安之后,便回了国公府里。 清容送走韦夫人没多久,回到房中才刚坐下没多久,便有门房当值的婢女来报,说是陆家来了一位贵客,陆文中让清容回去一趟。 清容问:“没说是谁么?” 那婢女摇摇头,“来的人只说是娘子见了定会高兴的。” 清容不疑有它,简单地妆扮梳洗过后便,急急忙忙地回了陆家。她不禁想着,也不知是谁来了,她忽然想到一人,想到会是他,心中也有些难掩雀跃。 待她到了家中,见到坐在堂舍里的蔺衢子时,难掩欣喜。 蔺衢子便是从前教习清容作画之人,曾在南苑山上做修士,后来又去游历山川,清容便没再见过他了。 蔺衢子与陆文中年纪相近,却为人和善,总是带笑,或因远离纷扰,保养得宜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更年轻些。 清容走上前,端端正正地给蔺衢子见了礼,她笑道:“真的是蔺先生,先生这些日子可还好?” 蔺衢子点点头,看着清容,颇有些感慨,他呵呵笑道:“托福,一切都好。多日不见,没想到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我看张兄闭关出来后要是知道了,可是懊恼自己闭关的不是时候了。” 清容苦笑道,“只怕倒是先生便要恼了我,不肯理我了。” “有你这样资质极高的徒弟,他才舍不得。” 清容道:“对了,蔺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雍城了?可是来寻先生的?” 蔺衢子摇头笑道:“不是为他来,我与一佛门大师释一相识,听闻他最近想要主持译经,又不少名僧修士闻名而来,我虽不精通佛理,也想来见识一番,顺道来看望故人。” 清容点头,这事她倒是也有听闻过,“原来如此,先生打算在雍城待多久,可有想好落脚的地方?” 蔺衢子笑道:“或是十天半个月,或是更久些,我如今还未定下,便是走到何处算何处。” 陆文中道:“既是如此,你在我这住下便是,如今张兄闭关,你总不能寻到他哪去。” 清容笑了笑,劝道:“是啊,蔺先生就在这住下便是,先生闭关,阿爷可觉无趣,如今您来了,想来我阿爷是求之不得呢。” 蔺衢子也不是忸怩的人,既然说到此,他也就应下了。 他问道:“三娘可有去过那灵宝寺,见过释一大师吗?” 清容摇头,“不曾见过,不过大师名声在外,清容也是听说过的。听说这次译经,也有不少西域的僧人来了雍城。” “我也许久未见他了,想那时候还是十年前了,可见这岁月匆匆,叫人感慨啊!”蔺衢子又道:“我记得你从前在观里也爱与人清谈如今可还又去道观吗?” 清容摇头,“倒是没怎么去了,灵宝寺却是去过几回的,这雍城人礼佛的倒在多数,名刹佛寺很是常见。” 蔺衢子倒不觉意外,他呵呵笑道:“这倒不算是什么奇事,你若是有机会去了西州便知道了,那里的人是家家户户都信佛,便是连孩童都对这佛经朗朗上口。” 陆文中惊讶道:“噢,何时你竟去了西州了?” “几年前的事了,听人说起这大漠黄沙,心生好奇,便心血来潮,提着行囊去了。” 清容笑道:“先生果真恣意潇洒,从前我也是从书中见过前人提起西州,不知先生见了,觉得如何,可是真像书里说的那样荒凉贫瘠?” 蔺衢子摇头,“非也!西州虽是大漠千里,不及都城富贵宏伟,可是风光壮美,天地宽阔,足叫人为之震撼。”他说着,一脸回味无穷的神色,“说是再有机缘,我倒真想多去几回。” 蔺衢子说起西州也来了兴致,清容和陆文中也听得入迷,一时忘了时辰。还是王氏唤人去请了两回,这三人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待用过饭后,蔺衢子又问起清容后日得空否,想带她一道去佛寺去拜见释一大师。清容也无事,自然就应下了。 第四十四章 患得患失 清容用完饭也没急着回家,便是又陪着王氏说了会话之后才踏着暮鼓声赶回了家中。 云娘悄悄撇了坐在一旁的薛绍一眼,他面色沉重,浑身抑着冰冷的气息,叫人心中生惧,不敢靠近。心中忍不住暗道,娘子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外头婢女道:“娘子回来了。” 云娘听见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娘子回来了。她又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面色是显而易见的缓和了几分。 清容今日心情不错,她不紧不慢的进门,见云娘一脸殷切的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云娘小心道:“适才阿郎在找娘子呢。” 清容往里走,又看见薛绍坐在桌前,面前还摆了一桌的菜膳。难道他一直在等自己回来用饭么?也是她一时疏忽了,忘记和云娘交代了。 清容点头,让她们先下去。她有些抱歉,对薛绍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话没说完,薛绍抬眸,极力克制自己,沉声问道:“你去哪了?” “我回了趟家。” 薛绍心中有些紧张,因而声音也带着些颤抖,“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回去了?” 清容见他神色古怪,走近问道:“阿爷故友来了,故叫我回去一趟,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薛绍望着她,伸手抱住了她,将头抵在清容的腰间。 他有些如释重负,还好,她不是生自己的气了,他还以为她听了韦夫人的话,一气之下回了陆家,不肯回来了。 半响,他闷着声音道:“能不能答应我,日后也不要一声不响的离开。嗯?”就算真的定要离开他,能不能也让他知晓。 清容哑然失笑,垂眸看着他,“事情突然,我真的只是忘记了,也不知道你在等我回来,你能不能别这样…患得患失的。” 她顿了顿,才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他。从开始,他就这样,总是多想。 薛绍默然,他不知说什么反驳,清容说的…也是实话。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觉得我要离开?因为今日大嫂送来了的两个婢子?” 薛绍盯着她,点点头。 清容瞧他这样冷的一张脸,出现这样老实木讷的神态,便有些好笑,“在你眼中,我就是会为了一些小事置气取闹的人吗?” “不是。”他当然知道,她绝不是被情绪冲昏头的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她肯和自己解释,不过也是怕相处中生了矛盾而招来麻烦,虽然她也说对自己有情意,可那也绝不是因为自己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而恰恰也是因为太知道,薛绍才觉得,她随时可能会舍弃自己… “你既知道,怎么还那样想?”清容瞧着他,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似笑非笑,问道:“你害怕?” 薛绍盯着她,她一贯平静清明的眸子映着自己的模样,此时她眉眼弯弯,嘴角漾起浅笑,轻柔似雾,好似高不可攀的神女终于肯对施舍笑意。 他难抑心头悸动,喉结滚动,道:“嗯。” 清容见他有些痴,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前一弹,笑道:“那你说说,今日你是怎么安排那两个婢子的?” 薛绍在她面前没了脾气,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我将她们送回大嫂那去了,我说是我的意思,不劳大嫂费心。日后再有这事,直接找我就是。” 清容瞧着他,可无可有的点点头,笑道:“都几时了,你还不用晚饭?” “你用过了吗?” 清容点点头,“今日先生好友蔺衢子来雍城,去了我家中,我便留下来一道用了晚饭。 蔺衢子?薛绍自然也听说过此人,说是民间画师,画技一流,却不肯效力于宫廷,游走于各地。“你与他相识?” 清容点头,“他与阿爷有些交情,从前在南苑山上暂居时曾教过我作画。” 薛绍知道清容会画花鸟丹青,没想到是和蔺衢子学的。 清容从外头回来,出了些汗,觉得身上不舒服,她道:“那你先用饭,我去里屋换身衣裳。” 薛绍拉着她,不让她走,“你在一旁陪我一道?” 清容好笑,“食不言,寝不语。” 薛绍看她一眼,来了一句,“你在床上说的话可不少。” 清容果真是被这人的直白无赖给气笑了,好在她如今也习惯了,也不像之前那样被他说的羞愤。她反问:“那都是因为谁?你…嫌我吵闹了?” 薛绍吃饭的手一顿,他抬起眸子,咽下食物,“没有,求之不得。” 清容好笑,拍掉他的手,哼了一声,只留下一句,“白日美梦,先好好用饭吧。”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薛绍望着眼前的晚膳,不知想起了什么,倏的笑了一下。也是,他不急,反正也有的是时候再找她“慢慢算账”。 翌日,清容再起床时又已是日上竿头。 想起昨日薛绍来着她,不依不饶…她又不觉红了脸。要说薛绍,有时老实得很,有时却又很是会“蹬鼻子上脸”,只她有时说几句好话,他便能不依不饶上半天。 昨晚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听见他问道:“清容,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也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只是她太累了,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他。 苏氏送妾的事,清容到底还是自己要出面与她解释。闹了半天,清容才知道这事原是苏氏误会了薛绍,怕清容处境为难,才赶紧挑了两个头面整齐的伶俐人送来,谁知又叫薛绍驳了回来。 苏氏心中憋屈,直道薛绍性子着实古怪,先又着急子嗣,后又将人赶回来,前后不一。心里又不免同情清容,整日和这么个性子古怪的人朝夕相处,可不要被逼疯了才好…清容不免好笑,她实不知从何解释起,也只有叫薛绍背了这个黑锅了。 到了后日,清容如约带着蔺衢子一道去了灵宝寺。 清容寻了一位僧人,请他去寻释一,两人便在前殿等候。没过多久,便有人找来了。清容没想到却是空寂出来相迎,他向清容和蔺衢子行礼,“两位檀越还请随我来,家师已在禅房等候了。” 原来空寂法师是释一的弟子。两人随着空寂一道去往禅房,清容终于见到了这位盛名在外的释一大师,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僧人,个头矮小,面孔微圆,慈眉善目,五官并不出众,整个人瞧着颇有些弥勒佛的意味,叫人觉得和气可亲。 清容恭敬的见礼,“见过释一大师。” 释一笑笑,还礼道:“女檀越有礼了。” 他的声音敦厚温润,倒和他的气质十分相配。清容不禁看了空寂一眼,心道这两人也不亏是师徒,连周身的气质都很是相像。 清容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觉在这样的大僧面前,好似说什么都不合适。释一见过的香客多了,对清容的反应也不奇怪,只是笑着问道:“这位女檀越是蔺檀越的何人?” 蔺衢子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挚友之女,从前也随我学过画,今日便是她带我来寻你来了。” 释一和善的笑笑,“原来如此。女檀越气质不俗,可是对佛法也有造诣?” 清容摇了摇头,谦逊道:“佛法高深,清容不甚知晓,不敢言于佛法有造诣。” 他看着清容的眼睛,笑了笑,“女檀越是难得通透之人,只是俗缘未断,这是你此生要修行之题,若能参悟,方可安心。一切皆是缘,缘分不易,该当珍之惜之,便如这韶光,稍纵即逝,失不再来。” 清容闻言微愣,只是愕然的点点头。见蔺衢子也带笑意看着自己,才稍安心些。清容不欲打扰蔺衢子与释一叙旧,向二人再次见礼之后,道了告辞,便与空寂一道退了出去了。 “俗缘未断”、“惜缘”、“失不再来”这是在说她与薛绍吗?清容忍不住想到。 见清容面带几分茫然之色,空寂在一旁宽慰道:“陆娘子不必多忧,家师或是见与你有缘,好心出言提醒而已,并不一定会对应实处。” 清容点头,对着他客气一笑,“是,多谢法师提醒。” 空寂也笑了笑,却不知是为何而笑。 一时间,两人无话。 清容与他一道走出禅房的院子,忽听空寂问道:“许久未见陆娘子,一切可好?” 清容点点头,客气道:“一切都好,劳法师挂心。”她想了片刻,才说道:“法师可是要参与译经之事?” 空寂微笑道:“是,或许再过段日子,在下便会随家师一道去往淮洛译经。” 清容略有些意外,“噢,原来如此。那…我便祝愿法师此行平安,诸事顺利。” 空寂回礼,温和道:“多谢。” 他终于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清容的双眸上,可是那眼神却带着几分哀伤与决断,让清容看不清。 空寂悠悠的收回视线,这大半年来,他总是会想起她,虽然只是匆匆数面,可他却念念不忘了。也是最近忙碌了些,他才偶尔会想起她…或许此行亦是佛祖给自己的警示,他该忘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那份不能拥有的情意,静心静念。 “法师在想什么?” 空寂摇头,苦笑道:“是本不该想之事,不该起心之念。” 清容微愣,不知他因何而烦恼。 片刻后,她劝解道:“人人都会说止心止念,可是欲做到心如水,杂念妄想,悟空一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生无止,则修行无止。法师也只有先知不可念,才可论修行,不必为眼下的难题而困扰。” 空寂看向她,目光里有几分赞许之色,他浅笑点头,又很快将视线移开,声音柔和,“是,陆娘子此番言语,在下受教了。” 第四十五章 初显蹊跷 两人隔着距离,并肩而走。日头猛烈,清容走在树荫底下,空寂也有意识地拉开和她的距离,自己走在树荫外头,晒着太阳。 清容也注意到了,她本想开口让法师往里走几步,躲躲烈日,可是她脑中回想起杨氏从前对自己的提醒,不管是不是真的如杨氏所说,她的确是该和空寂保持些距离,免遭非议,也就没有开这个口。 忽起一阵清风,吹散了枝头的花瓣,花瓣悠悠扬扬的落在了清容的肩头。只是一眼,空寂注意到了,他忍不住下意识地靠近替她拿走了那片沾在她纱衣上的花瓣。 清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法师?” 空寂知道自己有些唐突,格外羞愧,他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清容。他将手伸出来,展开,半晌,才憋出一句,“落花沾衣,总是意头不好。” 清容只好道:“多谢。”她无意看见他手上的疤痕,她有些不确定,“法师,这事你之前替我挡下香炉,被烫伤的?” 空寂只是淡淡道,“现在已经无碍了,陆娘子不必担心。”说着,趁无人注意之时,默默将那花瓣小心藏了起来。 他虽这样说,清容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实对不住,当日真是多谢法师了。” 空寂只道不碍事,想来,这算是对他心念不静的惩罚,是他该受的。 不知道释一和蔺衢子要聊多久,清容也是无事,打算寻一偏殿歇息纳凉。空寂还要去忙译经的事,就没有在陪着清容,与清容告辞之后,便离去了。只是走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回身看了她一眼,很快,他又转身离开了。 而此番场景又正好落在了一个法师穿着的僧人眼里,他看向清容和离去的空寂,眯了眯眼,跟身边的沙弥打听起清容,“那位女檀越是何人?” “好似是今日来寻空释一大师的香客,陆家娘子。”那小沙弥答道。 清容察觉到不远处打量的目光,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瞧见一个法师穿着的僧人,他个子中等,比空寂要矮小些,肤色有些黑…清容只模糊的看见他的长相,就见他转身离开了。见他离开,清容也并未对此多想。 日头渐高,清容在寺庙沙弥的指引下在寺庙里吃了顿斋饭。这是她第一次在庙里吃斋饭,还颇有些新奇,饭菜倒没什么稀奇,不过这素菜做得倒是可口,一点也不比薛陆两家厨子做得差。清容暗自琢磨着,不知这做法不同在何处,也好叫她学学。 到了下午,蔺衢子才尽兴而出,他与释一许久不见,相谈甚欢,忘了时辰。两人一道出门,蔺衢子找到清容,打算一道离去。 这时释一却让人去唤空寂来,一道送蔺衢子和清容离开。 蔺衢子笑着摆手,“何必这样多礼呢?送我们叫他来做什么?” “贵客远道而来,自然该礼数周全。”释一说着,又别有意味的看了清容一眼,“如今,是该好好相送道别了。” 清容微愣,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没想去细问,只好回以微笑,在一旁不作声。 过了片刻,空寂放下手中的事务赶来与释一一道相送,将人送出寺门。 出了寺门,清容见到一人还觉有些意外,定睛一看,这骑在马上在门口等候的男子不是薛绍,又是谁? 薛绍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清容跟前,像是特意来寻清容的。清容不知道他怎么来了这,但还是往薛绍那走了几步,与蔺衢子几人笑着介绍道:“蔺先生,释一大师,法师,他便是我的夫婿薛绍。” 薛绍闻言,一股得意之感油然而生,那点子不快也被抚平了不少。他对着面前三人作揖行礼,“在下有礼。” 他语气恭敬,只是抬眸再对上空寂的眼神,算不得和善,满是警告和霸道的意味。空寂也不惧他冷冽强硬的气势,对上他的目光,只是神色坦然,只是微微一笑,敛眸行礼。空寂此前与薛绍虽见过,可并不相识。或是直觉的缘故,空寂一看见薛绍,便猜到了薛绍的身份。 一股微妙而不容忽视的气氛在这几人中顿然而生。 蔺衢子笑着叫他不必多礼,清容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绍这才堪堪移开视线,看向清容时,眉宇间的敌意才消失殆尽,他语气放松,“来接你归家。” 蔺衢子与释一笑笑,蔺衢子打趣道:“三娘的夫婿还真是顶事体贴啊,不过出趟门也这样放心不下。” 清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再说话。 几人告别之后,清容上了马车,蔺衢子和薛绍也各自上了马,几人一道往坊间的大路驶去。 蔺衢子和薛绍打马走在前头,蔺衢子便和薛绍聊了起来,蔺衢子问道:“瞧薛君如此气宇轩昂,可是武官?” 薛绍点头,对着蔺衢子薛绍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 蔺衢子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你最擅使什么兵器?” 他问什么,薛绍答什么,“最擅枪、剑。” 蔺衢子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一时,问道:“你姓薛,那舞枪一绝的安渠公薛运时你可识得?” “安渠公是晚辈父亲堂兄,晚辈的枪法便是和安渠公学的。” 蔺衢子点头了然一笑,“原是家学渊源,我年轻之时曾有幸见过安渠公舞枪,如今回想,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气势如虹,叫人见之不忘,为之震撼。可惜那时我没能将此番情景画下来,真是可惜啊。” 薛运时的枪法薛绍是知道的,薛绍点头道:“伯父枪法实为一绝。” 蔺衢子道:“我一直想为此作画,没想到你竟师从于他,得他传授,不知你可愿意舞枪供我一观,好助我作此画?” 若是旁人提此要求,薛绍不会答应。可他是清容的先生,薛绍自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便答应下来,“乐意之至。” 蔺衢子要回陆家与薛绍她们不同路,便在坊门口分别了。 薛绍与清容回到府中,一道进了上房。清容看着他,笑着问道:“今日不忙?是特意去接我?” 薛绍此时有些心虚,虽是特意来,可他也是听清容说起了要来灵宝寺的事之后,心中介意,却又怕直说清容觉得自己斤斤计较,故而自己后面跟来的。他自然也想好了由头,“最近外头有些不太平,我担心你。” “不太平?”有什么不太平,街上不是一如往常吗?清容不解。 薛绍此言倒也不是胡乱捏造的,他低声解释道:“这两个月来,不知因何故,永王府暗中秘密命萧驸马调用府兵多次出城,着实可疑。” 清容一惊,“如此私密之事,你如何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有所听闻,那永王府府兵校尉便是我从前的同僚许上华,我也是最近见了他,下无意得知此事。” 清容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调用府兵,所为何事?” 薛绍摇头,“并未听说。” 清容不禁凝神思索,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不成?她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韦夫人说起已经许久未见明郡主露面的事,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不成? 薛绍问道:“怎么了?” “无事。”清容想了想,只说道:“许上华,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薛绍沉吟片刻,道:“你也知道了?他已与这杨家娘子议亲了,兴许再过不久,便能吃上这喜酒了。” 竟然是他!清容这才回想起来。从前的嫂嫂如今竟要成昔日同僚的妻子,也是有些叫人意外的。照他这般说,日后杨氏与这边多多少少都有往来,她瞧了薛绍一眼,见他并无不悦,只是神色莫测,“你…可是为三兄可惜?” 薛绍摇头,沉声道:“既已分开,如今杨氏另寻他人,也无可厚非。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听他这样一说,释一的话仿佛又在清容耳畔响起…她看着薛绍,若有所思。不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她才问道,“晚膳你想吃些什么?” 快至月末,清容完成韦夫人要的画后,没多久便收到了杨氏和许上华的请帖。 对方有心,何况那许上华和薛绍又有同僚之谊,清容与薛绍便没有拒绝出席。倒是薛承听说此事后消沉了许久…经和离一事后,他早不似之前那样还在外玩吃酒作乐,整个人都安分了许久,薛家上下无不对此感到奇怪,都以为薛绍是后悔与杨氏和离了。卢氏也劝他看开些,想着为他再寻新妇,可他态度平和,只言此事不急… 八月初,清容应邀去国公府做客。清容是几位夫人里最先到的,阿燕按韦夫人的吩咐带清容去她的院子。 清容无意碰见遇见了韦夫人口中说起的顾松之,清容站在纱帘之外,婢女将帘挑起。清容顺着视线看过去,便见韦夫人倚坐在牙床上,一穿着月白衫的男子站在旁边,与她言行举止亲密,耳鬓厮磨,那男子不知在韦夫人耳畔悄声说了什么,惹得韦夫人娇笑不止,好不暧昧。 阿燕出声提醒:“夫人,陆娘子来了。” 韦夫人抬头看过来,笑意盈盈,“你来啦?快进来。”转头对那男子笑道:“你先下去。” 第四十六章 八月中秋 那男子很是顺从,笑了笑,依言退下,走前还不忘向清容行礼。 清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这男子肤白如雪,细眉凤目,眼神清冷妖异,举止从容隽雅…清容不由一滞,她总算是知道韦夫人口中说的“惊掉下巴”真的不是在夸张了!这般妖异魅惑的男子,的确是少见!莫说韦夫人,大概也没有多少女子能抵得住。 清容忙回神,向他回礼。 莫说清容了,便是阿珍和颂月也是瞧得目瞪口口呆。阿珍胆大,还想多看一眼,无意与顾松之对视上,忽得就涨红了脸,马上将脑袋垂了下去,心中忍不住道,这也不知是那个男狐狸精转世,这样能蛊惑人! 韦夫人自是察觉到了这主仆的意外和吃惊,她笑得更是开心,“怎么样三娘,你这回可知道,我不是诓骗你的吧?” 清容摇头,忍不住笑道:“我那敢?我算是知道了,夫人果然慧眼如炬,挑人的阳光,可是叫人没话说。” 这韦夫人本就生得妩媚动人,这样的大美人和这清冷妖异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处,不仅毫不违和,反倒气场相合,夺目非常,令人为之惊异。 韦夫人捂着嘴笑,“那是自然,谁不喜欢美人呢?虽说你的画当真不错,可当初我一眼便在西市的夹缬店里注意到你与四娘,可却不全是因为你的画。” 清容闻言不免有些羞涩,说道:“夫人今日不是邀了几位娘子一道来作客,怎么还在这躲着?” 韦夫人叫来下人替她简单妆扮,她说道:“是你来的早些,着什么急,我不在,还有母亲在场呢。对了,那云娘的事,我已问过母亲了。母亲说既然人已经送了你,你如何用人,自己做主就是。”说着,又让人将云娘的身契拿了过来。 清容笑着应下,道谢过后,叫阿珍仔细收着。 韦夫人道:“那咱们,这就一道过去吧。” 没过一会,陆陆续续的,那袁夫人和郑十一娘也一并到了,只是那裴泠娘却没有来。韦夫人问起,郑十一娘脸上流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说道:“夫人勿怪,泠娘接了夫人的帖,本是要来的。可不知怎的听说那崔家大郎的母亲突然病了,泠娘又是个孝顺知事的,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前侍疾听候,实在分身乏术。” 这郑十一娘嫁进裴家,是裴泠娘的亲嫂子。听她这样说,裴泠娘也是事出突然,韦夫人点头,“原是如此,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你且叫她安心侍疾就是。” “多谢夫人。”郑十一娘叹了口气,说道,“说来泠娘也真是个可怜的,自己巴巴的伺候做了这么多,也不见能讨到几分好脸相待…如今突然病倒,不知是否操心太过的缘故。便是泠娘这样规矩体贴的人,总被挑剔打理事务不周,隔三差五便是挨了训斥,这样热的天,便被她那婆婆叫在太阳底下站规矩,你说过,这叫我这做家嫂的如何看得不下去!” 袁夫人面露意外:“泠娘打理事务还不周?”裴泠娘若是做得不好,那这一群官家夫人里,可真就没几个能说自己应付得好了。 韦夫人闻言摇头,“这也太过些了。”又不由心中感叹,还好自己夫婿死的早,自己住回了娘家。不过这裴泠娘也是第一任丈夫病逝了,可是她后又嫁了这崔家大郎崔宁谦的…看来还是这独身潇洒快活。 郑十一娘道:“谁知道呢,自与崔家大郎成婚起,便多次明里暗里不满泠娘从前嫁过人,又总是处处刁难,我们家泠娘回来是对这李夫人是半句不好都不提,自己忍了这委屈。这媳妇做成这样,也是够了吧。” 这话说的,清容又不免好笑,若是裴泠娘半句不提,你这做嫂嫂的又从何得知?话都从别人嘴里说了,她裴泠娘却是一句坏话都未提。既全她裴泠娘的名声孝义,这些事传出去,谁还会说裴泠娘的不是,怕不都是暗道这李氏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这样以退为进的功夫和能屈能伸的心性,也是叫人佩服。在座的人,也都不是眼盲心瞎的,自也知道其中这些弯弯绕绕,可道理知道是知道,能做到如裴泠娘这样的,却还是少。光是这般能忍,便叫多数人望尘莫及了。 清容在一旁听着,是不是附和一句,“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引得郑十一娘也跟着叹了口气,几人又是一阵唏嘘,后又将最近雍城里的事也都说了一遍,又用了午膳,说了半日的话之后,才各自退席离去。 八月初八,行宫便传来了一道突然的消息,谢贵妃被废。没过多久,中书令谢垣又被圣人毫不留情地贬到蜀中…清容不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麓苑行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消息传到雍城时的确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不少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张望着,暗自祷告不要波及自己。 好容易凉快了几天,雍城的暑气再次袭来。人人见面都是抱怨这要命的鬼天气,可对百里之外的行宫传来的消息却不敢轻易聊起。 清容归家后过得第一个中秋团圆日,四娘却远在行宫,薛绍知道清容顾念家人,上午在薛家过完节后,便主动提起要陪她回陆家过节。 蔺衢子这一回住得却是有些久,也一并留在了陆家过节。他与陆文中说起了和薛绍约定作画一事,陆文中没见过薛运时的枪,听蔺衢子一说,也来了兴致观薛绍舞枪,知道薛绍与清容要过来,蔺衢子便不待再择时日,提前与薛绍定了中秋这一日。 王氏对这等舞枪弄棒的事不感兴趣,不想凑这个热闹,清容倒是想看,只是不好撇下王氏一人,便陪着王氏离了席,只余陆文中三人在席间。 只是阿珍却是个好热闹的,主动与清容提起要替她瞧瞧,可不想错失了机会。清容见她喜欢,也随她去了。 王氏道:“你倒不想去瞧瞧?” 清容好笑,说道:“这不是怕阿娘觉得无趣么?阿娘倒嫌我起来了?” “胡说什么,你都好几年没在家中过中秋了,如今你回来了,阿娘自然高兴。”说着,王氏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四娘在那边如何了,你阿爷今日不提,前几日便是一直念叨着…” 清容宽慰道:“阿娘不要担心,前几日四娘不是还来书信道她一切都好,叫我们放心的吗?” “但愿真是如此了。可你瞧那边传来的消息,怎么不叫人担心呢?” 清容知道王氏的意思,她温颜劝道:“虽说惊险,可如今后宫之事也快平息,四娘或许很快便能归家了,这也是好事一件。”当初送走四娘是无奈之举,如今谢氏已倒台,四娘也可以不必再久居宫中了。 说起这个王氏才稍微宽心的点了点头,“这倒是,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两人又不免说起贤妃,四娘在信中也说了,贤妃在那时小产后便伤了身子,听说身子也不如从前了,也是叫人忧心的…如今她们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在这雍城里日夜盼着贤妃和四娘平安无虞。 待两人再回到席上之时,薛绍已收了枪,坐回席上。清容见他气息未匀,额间渗出薄汗,便主动递了帕子过去,温言道:“擦擦吧。” 薛绍嗯了一声,接过帕子。 蔺衢子看着薛绍那眼神都要放光了,他笑道:“我看长宣比之安渠公一点也不差!真是后生可畏!如此仪表,挥枪之间,刚柔并济,英姿飒爽!我此行可当真是没有白来!” 清容见状也有些意外,蔺衢子很少这样夸人,他这样说,向来也定是不错的。 可薛绍却不见自负得意之色,他谦虚道:“不敢当,自是不能和安渠公相比的。” 陆文中也很是满意,他笑道:“依我看也是如此,你就莫要谦虚了!”陆文中看着薛绍越发满意,虽说他木讷些,可是他不骄不躁,骁勇能武,品行尚端,确是很不错了。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晚。薛绍和清容便不打算回薛府,而是留在陆家歇上一晚。还好王氏下午已叫人将清容的屋子收拾了,不然还真有些仓促。 薛绍还被陆文中和蔺衢子留着吃酒,清容就先回了房中,阿珍瞧完薛绍舞枪之后,见了清容,一路上便是将他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直说薛绍英姿飒爽,还道清容没见到真是可惜了。 清容不禁好笑,“瞧瞧你,真有这样精彩么?” 阿珍忙不迭点头道:“有!比我在街上看到的要精彩得多!阿郎真是枪舞得真好,我若是以后找郎婿,也要找一个身手不凡的,娘子到时可要擦亮眼,替我好好挑选。” 清容听了便是忍不住好笑,颂月和云娘也是忍俊不禁,颂月打趣道,“竟这么快就想着找郎婿了?莫不是已经相看好了,只等着娘子给你做主呢?” 阿珍急着辩驳,“才没有呢!我都听娘子的,只是我总要叫娘子知道,我想嫁什么人才是。娘子你说呢?” 清容笑道:“我记下了,到时定替你留意。” 阿珍笑弯眼睛道:“多谢娘子!还是娘子好。” “少贫嘴。”清容想到薛绍在席上不知喝了多少酒,吩咐道:“一会叫人煮些醒酒汤来,再烧些热水来。” 阿珍好不勤快,忙道:“我这就去,娘子放心。” 她这模样便是逗得清容和云娘她们好笑,颂月忍不住摇头笑道:“看看这小妮子,整日不知琢磨什么呢。” 清容笑笑,“你还不知道她么?便是性子单纯跳脱,整日琢磨这些,也不奇怪。” 此时薛绍正从外头进来,颂月和云娘见礼道:“阿郎。” 薛绍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他走到清容身边,一手抚上清容的脸,问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身上有些酒气,双目微红,清容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说完,又叫人送来醒酒汤和热水来。 薛绍摇头,“没多少,蔺先生与阿爷都醉了,我却还好好的。”他说着,眉宇间有一两分得意,像是等着清容夸奖的孩子。 清容无奈笑笑,让他坐下喝了醒酒汤,又让他去换衣擦面,薛绍一一照做,“你先歇着,我自己来。” 他也是记得清容不喜酒味,手脚麻利的就换了一身衣裳,简单洗漱一番后,又兀自闻闻了衣裳,确定酒气消散了些,才上了床榻。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清容,想了想,伸手抱住了她。 第四十七章 风波乍起 清容轻声道:“长宣?” 薛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你睡不着吗?” “你这样抱着我,我不习惯。” 他不依,“可我想。” 清容无奈,“还说自己没喝醉?” “那我说醉了,就可以抱着?” 清容一愣,这又是哪跟哪?她好笑,自己和一个醉酒之人还能说清楚么? 她被薛绍抱在怀里,清容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酒气,可是并不叫人反感。他宽阔的胸膛与传来有力的心跳声,让人感到心安。 清容想了想,还是将手搭在了薛绍的臂膀上,回抱住了他。她想,这样相拥而眠,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薛绍自然也有感觉,他看着清容片刻,半响,贴了过去,喃喃问道:“今日,不要难过。” “嗯?”清容不知道他怎么这样问。 他笑了下,“你牵挂四娘,今日回来过节,要开心。”他知道清容总是牵挂四娘,心中放心不下,今日与她回来,也是想同她一道陪陪家人。在家中,她想来会高兴些。 清容一怔,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一处忽然就变得很柔软,或许可以再放下些什么… 八月廿五是清容的生辰。 彼时雍城人对生辰并不如何重视,清容离家过几年,就更是如此。之前在家中也是做了长寿面,再做一桌好些的菜席,家人一道过了。去了道观之后,就是很是简单了,每年只叫阿珍做了汤面来,因为她对这个并不很在意。 薛绍心中对此很是重视,这是清容嫁给自己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可他又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示,甚至对此闭口不谈。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叫人觉得古怪。 当日下午,薛绍从外头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他在屋里找到清容,走上前,将盒子递到清容面前,脸上颇有几分邀功的意味,“打开看看?” 清容心中有些好笑,还是照他说的做了。这木匣里头的是一对成色十分难得的上好羊脂玉镯。清容眉梢微挑,看向他,问道:“这是送我的?”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生辰贺礼。” 清容笑了笑,“我很喜欢。” 薛绍笑得少,此时闻言,眉眼也染上了笑意,他嗯了一声。心道喜欢他的礼物,那…应该也是喜欢他这个人的,薛绍毫不知羞的想着。若是清容知道他心里想的,恐怕是要对他这爱胡思乱想的本事哭笑不得了。 他对此并未多说,可这却是他两个月前就去西市在胡商那里花高价定下的,也就是这两日才拿到这对玉镯。 清容问道:“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他知道清容喜欢玉,也觉得玉比那些金器更衬清容,“好看。我知道你不缺首饰,可不能没有我送你的。” 说礼物,来来回回也都是那些,薛绍并没想送出奇特别的贺礼,他却想送清容时时刻刻都能用到,会想起的,能时刻被记住的,总比被挂在嘴上,而束之高阁的好。日后年年如此,聚少成多,便是希望她时时刻刻都能想起自来。 清容瞧着他,心道他这个人便是这样,时而担忧,总是患得患失,可有时又很是霸道,叫人招架不住…她嫣然一笑,回应道:“多谢。” 夜深人静,屋里又是一室旖旎。 清容被人静拥在怀里,她并未睡去,脑中不自觉想起,“一切是缘”,“情,是你此生修行之题”,这其中又究竟是如何呢? 她抬眸凝视着薛绍,半暗半明间,只能看见他的侧颜。清容没看多久,垂下了眼,细想着,珍惜他?他是待自己不错,可,又值得如何珍惜呢? 清容虽然对此有作思量,可并不纠结。若能一直这样相敬如宾下去,也好。 她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数数日子,这难耐的三伏天总算要过去了。可刚出伏不久,薛绍便来了一个令清容惊讶不已的消息。 清容面色也有些沉重,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薛绍点头,“后日他们就要动身启程了。” 两人一道去到许家,薛绍被下人引去了前厅,清容则是去了后院,杨氏此时正在屋里。地上摆着器物和行囊,旁边围着几个婢女,杨氏也正忙着,额间都渗出了薄汗。 清容看着那有些瘦弱的背影,心中一时滋味难言,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她杨氏道别,她不知当时她劝杨氏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见到清容,先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尽管有些狼狈,可她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失落悲伤,整个人浑身散着些满足心安的气质。 杨氏忙引她进来,“三娘来了,我这正忙着收拾,竟让你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莫怪罪。”说着便要去唤人上酪浆来。 清容忙摇头,拉住她道:“不要紧,事情匆忙,我能理解。” 清容犹豫道:“妙莲阿姐,你真的决定…要和许校尉一道去吗?” 杨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含笑从容,“我与他结为夫妇,怎能让他一人离去。” “你当真想好了?” 杨氏笑道:“嗯,我知你为我担心。可这日子在哪里都是过,无论在哪,只要能和在乎之人携手共度,便也算是无憾了。” 清容看着她踏实又从容的笑面,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见她去意坚决,清容又将劝她的话咽了下去。既然心意已定,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清容笑了笑,真心实意道:“也罢,那我祝愿妙莲阿姐一路平安,若是日后有我和长宣能帮上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 杨氏点头,笑道:“你放心。” 杨氏和许上华离开突然,家中乱作一团,薛绍和清容也不好打扰他们,没留多久便离开了。 薛绍拍马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问道:“你可想喝西市的百岁羹?” 清容摇头,“咱们早些回去吧。” “还在想刚刚的事?” 清容轻叹道,“妙莲阿姐实在是不容易,真是造化弄人,她如今也要跟着离开,日后也不知如何。”听闻许家的嫡母出身权势之家,手段厉害。杨氏与许上华成婚不久,她处处针对,如今又要将这对夫妇赶出雍城!思及此,清容不免感慨。 薛绍沉吟片刻,“你替她不值吗?” 清容摇头,“她愿意,便没有值得不值得一说。” 可薛绍只看了清容一会,心想,若是他,是绝计不肯这样拖累清容的。 他不敢,也不能。 …… 炎夏已过,可圣人与皇后却还未有要回京的意思,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却又在九月末之时,掀起一场波澜… 行宫突然传出消息,永王勾结臣下,欲图谋逆,随即朝廷之上,便风风火火地开展彻查谋逆一事,朝中人心不安…直到最后,这场谋逆案以永王,两位驸马等人的抄家问斩作为结束。 这样一场大的风波,自然引出了不少的事…听说,那位刚及笄的明郡主因父兄获罪被赐死,不愿苟活于世而投湖自杀了。清容听闻不免唏嘘,从前那位明郡主气势嚣张,年轻鲜活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都作了土。可唏嘘归唏嘘,谁也没胆子在这种时候为永王府的人多说什么。 十月初一,是腊祭日,是祭拜先祖的日子。 薛家这样的高门大族自有宗妇领着族中女眷在宗祠祭拜,薛家这一宗的宗子从前是邢国公薛方绩,其妻王氏为宗妇。可听说最近王氏身子不适,于是今年这领众女眷祭祀的胆子便落在她的嫡长媳褚氏身上。 好容易叩拜完这满墙先族,一套流程下来,清容都跪的有些发晕。褚氏又对众女眷客气象征性的说了几句之后,便宣布祭祀已毕,诸位可先离去。 清容与苏氏欲结伴离开,谁知褚氏却唤住了清容,“四弟妹且慢。” 她笑着走过来,清容和苏氏回礼,清容客气道:“大嫂,不知大嫂有何指教。” “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弟妹真是太过客气了。”褚氏笑着说道,她很是热情,“前些日子,我差人给弟妹送去绫罗绸缎,弟妹可还喜欢?” 清容淡淡一笑,“多谢阿嫂心意,阿嫂送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哪里会不喜欢呢?”清容其实多少猜到了褚氏的如此反常的意思,恐也是因为前头永王的事。这种事,清容一点不想掺和,故收礼之后,又叫云娘挑了些相当的礼物送了回去。 “诶!你何须这样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阿苏你说是吧?” 苏氏点头,讪讪一笑,“这可不敢当。”这在往日里,这位褚嫂嫂可没有这样热情和善过,不是趾高气扬,便是瞧这样不起,瞧那样不起。她可是还记得,褚氏从前背地里骂薛绍不知好歹的那些难听话…还好二弟妹因有了身子不方便,没来这,不然怕是她要忍不住狠狠白褚氏一眼。 褚氏面色一僵,又道:“前两日,我差人去请弟妹来我这坐坐,弟妹说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要不要我差人送些老参过去?” “不必如此费事,多谢阿嫂关心,我已经好些了。” 永王的事虽已过去,可还是叫人心有余悸,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那边又会传来什么消息,旁人倒还好,可是他们薛家和永王关系复杂微妙,何况她家那位还在之前掺和荐谢氏之子齐王李炜为太子的事…如此种种,很难保证日后不会被牵连,若真有事,只怕他们大房便是首当其冲。 褚氏知道清容有贤妃做靠山,与荣国公府那边也交好,她的婚事又是皇后的意思,谁能不知道清容是皇后那边的人。因而此等形势之下,褚氏待清容便更加热络,便是指着她能在皇后面前多美言几句。 可清容总是这一副不咸不淡,油烟不进的模样,褚氏便忍不住心中气闷,暗骂她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和那个讨人嫌的薛绍一样!可心里骂的再难听,她面上还是未发作出来。只好讪讪笑道:“那便好。” 苏氏见状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和三娘一会还要看二弟妹呢,便先走一步了,阿嫂见谅。” 褚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笑着与她们道别,心里却是气得不轻。 接下来的一个月,也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薛承外放至淮洛为官、大邺军队接连取胜,不日就要班师回朝、远在麓苑行宫的柳玉娘再一次有了身孕… 一晃眼,十月已临近尾声,太阳的热力不知何时开始逐渐消减,而从玉门关吹来的秋风愈发猛烈,吹得人睁不开眼…不知何时雍城的上方又笼罩起了黑压压的乌云。 看来,雍城的第一场秋雨就快要来了。 第四十八章 西州重逢 离雍城五千里开外的西州似乎没有秋天,这里的秋天也没有落叶,只有满目的黄沙。此时一个眉眼明媚的少女正骑在骆驼上,顺着视线望去,夕阳西坠,这金灿灿的光芒似乎要与这黄沙之地融为一体,无边无际。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到底是入了秋,连这西风都带着寒意了。 待到暮色苍茫,天际不见颜色,只见点点星子汇成璀璨的星河,令人目眩神往,她抬头望着那深灰如墨的夜空。脑中想起那个女子说过的,“动心而行,跟随心意。”可有那么一瞬,她忘记了自己的来这苦寒之地的意图。这个人有这样重要吗?他值得自己抛下在京中的一切,不远千里来到这,只为了…宣泄?报复? 她不明白,可是她既然来了,便不能半途而废,不管如何,总要见到人再说! 元敏是几个月前跟着商队一起来,身边只有个跟着自己一同长大的白漪。她是偷偷出来的,没有告诉什么人,她知道爷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自己来这等边境险地,可是她总是气恨难咽…她借口去常宁那小住,待过些时日,再叫人给爷娘送信,等她们看见了,自己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 前头还好好的,可是这一个月她只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她无力阻止…梦里,她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府中,她害怕,快步往前,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应她。她总是浑身冷汗,从睡梦中被惊醒,只有与白漪在一旁陪着她,她才能入睡。 明日就要进城了,可元敏这个晚上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途中为了隐藏身份,她也少不了要忍气吞声,好不波折。白漪也忍不住抱怨,都是因为薛俨,不然何她们金尊玉贵的郡主何须受这等委屈!元敏想,等她到了西州,找到父亲之前的部僚,定要让他们狠狠地教训薛俨! 第二日,元敏随商队进城,她与白漪先在客栈落脚,后便打听到了大军驻守的地方。 军队只有一部分驻扎在城内,元敏没有把握今日是不是能找到薛俨。 薛俨跟随薛方绩父子一道出征,可他资历尚浅,且是初次出征,故而被留在了城内驻扎,协助粮草运押和后勤之事。来西州这些日子,他一改往日散漫的作风,整日都是恪尽职守,今日一早有商队进城,他便亲自去巡视一番。 “你是什么人?”门口值守的士兵看见两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往这走了过来,警惕问道。 白漪出声道:“我们找薛俨!快去通报!” 竟然直呼薛俨的名字,看来或许是个有来头的,可那士兵也不可能就此听了她的话,“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听你的!” 眼看如今都找到这了,元敏觉得自己也无需再遮掩身份。“放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竟敢如此无理!” 那士兵面露几分轻佻的意味,“哟?你是什么人,你倒是说啊!闹了半天,莫不是招摇撞骗的!” “我乃永王之女,明郡主。你胆敢放肆!” “什么!”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永王府不是早被抄家问斩了吗?都死干净了,哪来的什么明郡主!这个莫不是疯子便真的是来招摇撞骗的,那士兵哈哈大笑,“什么永王?永王府早被抄家了,还郡主呢?莫不是个女疯子!”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元敏顿时脸色煞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冲上去,叫喊道:“你说什么?什么抄家问斩!” 那士兵不耐烦,挥手就要赶她走,“走走走!别在这发疯,当心将你抓起来!” 元敏喊道:“我叫你再说一遍!你从哪听说的!” 就在这时,薛俨带着人回营,就见营口吵吵闹闹,还有两个女子。他皱眉,打马过去,待看清那女子的侧颜之后,他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李元敏!她怎么在这? 那些士兵看薛俨来了,忙作揖,喊道:“薛校尉。” 元敏闻声看过去,竟然真的是薛俨,她正要出声,薛俨立刻翻身下马,一把扣住她,元敏叫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薛俨一把捂住她的嘴,高声提醒道:“哪来的疯女人,在这招摇撞骗,活得不耐烦了?那永王府早在九月就被圣人下旨抄家了,明郡主也已投湖自尽!世上已无此人,你居然还敢自称明郡主!疯了不成?” 元敏闻言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薛俨,面如死灰,一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却被人捂紧了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走的时候,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还在家中好好的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转眼就命丧黄泉,遭此灭门之祸! 薛俨不让她说话,命人找了布条来,塞进了她的嘴里,将她绑了又带上马。而此时白漪早已吓傻了,薛俨看着她,沉声道:“不想死,就跟上。” 说着便打马往营帐外驶去。白漪吓得六神无主,慌忙小跑着跟上。 马上,元敏眼神凶狠地看着薛俨,就像一头随时要扑上来小狼,将他生吞活剥了。薛俨默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猖狂和泼辣。他将她口中的布抽出,“住哪?” “凭什么告诉你!” “行,你不说,我就将你丢到深山老林去,这边可不似雍城,夜里可是有野狼出没。” 元敏只好愤愤地说了客栈的名字。 薛俨行云流水般,将人扛下马,又带到了她住的屋子。元敏不满道:“还不放开我!” 薛俨看着她,冷笑一声,一边解绑,一边道:“你当现在还是从前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离去!” 元敏冷笑道,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哪是我该去的地方?这天底下,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薛俨解开绳子,冷声道:“那与我无关!” “你混蛋!”元敏看着眼前的人,挥手便是一巴掌。 薛俨毫无防备,厉声问道:“你疯了!” 谁知元敏又冲上去,对着薛俨又打又咬,薛俨伸手推开她,她一把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怨气和愤恨都在这时找到了出口…她忽地加大了气力。 她来,因为他,可不是为了他。他公然拒婚,便是狠狠打了她的脸,她肯退让,他却还是不肯娶。她心高气傲,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于是她来了,不是为了求他回心转意,而是为心中愤懑难平! 薛俨叫了一声,可看到李元敏眼泪从眼角汩汩流出,他只好闭上眼,认命般地任她咬,到底是他亏欠她在先。何况如今…她在这世上已无至亲,若是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便让她咬吧。 元敏是用了真力气,不一会就将薛俨的手咬出了血。可是,这有什么用?她再如何撒泼,取闹,她的爷娘,兄弟姊妹也永远回不来了。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悔不当初,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这样任性妄为!我为什么要来这!为什么!” 元敏止不住地哽咽,“阿爷阿娘…” 薛俨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和李元敏也有多年相识的情分在,心中也很是不忍。他在元敏身旁蹲下,放缓了语气,“好了,别哭了。” 元敏不理他,一个劲地抹眼泪,倔得很。 薛俨又多嘴道:“你再哭,他们也回不来了!” 元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家人若去世,你也试试一滴眼泪不掉!”她伸手抹了眼泪,抬高了头,还是骄傲的神色,“你是想看我笑话吧!笑话看完了,赶快滚!” 薛俨也是个气傲的主,哪里受得了这话,起身就要走。这时白漪也追了上来,她慌忙抱住薛俨的腿,哀求道:“婢子斗胆,恳求薛郎君,你帮帮我们家七娘。” 元敏哭声未止,喊住她,终止道:“你快起来,你求他做什么!” 白漪摇头,她含泪道:“七娘如今无家可归,在这西州无依无靠,只认识薛郎君你一个人,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如今什么都没了。还望薛郎君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要揭发七娘的身份,守住这件事。” 薛俨怒气未消,没有回答,皱着眉,“松开!” 白漪不依,要他答应。他一脚将人踢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回答,元敏和白漪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去揭发她的身份。隔天,便有人带着她们去了一处小院,里头有两个高大的仆妇,整日看着元敏,不准她出去。一连许多日,都无事发生,薛俨也没有来过。 元敏闹着要见他,若他不来,她便绝食。薛俨自然还是来了。 “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想囚禁我吗?把我终日锁在这个院子里,直到老死?” 薛俨此时气也消了,比上回刚见到她冷静许多,可说话依旧难听,“那你还能去哪?你有地方可去吗?叫别人发现你的身份,你想死是不是?” 元敏更气,她反唇相讥,“我是死是活与你有关吗?我们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 最后,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白漪年长元敏许多,也看得明白。她劝过多次,让元敏对薛俨态度好些,不要总是与他针锋相对。 元敏不听,她厌恶悔婚打她脸的薛俨,也厌恶任性的自己。 “王府的事…即便是七娘当时在场,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也是跟着一道遭祸…七娘可想过,王妃她们明明知道你早不在雍城,为何还会有传言说你投湖自尽了呢?” 元敏垂下头,不说话。 “是因为去了的人,还想要保全七娘你呀!你好好活着,不仅为自己,也是为他们的一片苦心呐!如今只有薛俨知道你的身份,他不说,没人会知道,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帮你啊!你断不要为了一时之气,而枉费王爷王妃的苦心呐!” 元敏一时有些茫然,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说,眼泪早已先一步从眼中滑落,她木然的伸手抹掉。 是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没有恣意张扬的底气,也再也没有至亲了…这事上,已经没有李元敏这个人了。 她,早已死在那场祸事中,死在了雍城。 过了不久,前线传来邺军大胜的消息,西征的将士也要班师回朝了。 元敏肯主动低头,她和薛俨的关系早已缓和许多,薛俨本就对她有亏,故而也愿意下这个台阶,有时也会主动来看她。 一日傍晚,薛俨来看她。如今天气转冷,寒风阵阵。他看了眼正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女子,不禁皱眉。 元敏望着那片澄红色的天,感慨说:“真美啊,以后你大概见不着了吧?” 薛俨默了半响,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第四十九章 少女心思 十一月初五,帝后巡行行宫的队伍终于回城。宽阔的道路一下就变的熙熙攘攘起来,除了与皇城内宫相通的道路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等一行浩浩荡荡的队列进行了宫城之后,这才恢复如常。 没过几日,西征的大军也班师回朝,百姓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 可此次,圣人并未如何行赏主将薛方绩与李迟,反倒厚封了几个副将。其中副将苏子烈还回来,便被封为东征新罗的先锋官,恩遇厚重。如此种种,背后用意,难免让人忍不住细想。加之永王一事,余波未平,薛家自是不如往日热闹,颇有些门庭冷落的意味。 清容对此也有些体会,可相比之下,还是四娘平安回来的消息让她更加在意些。皇后时隔多日才回来,韦夫人自是要进宫的,难为她还能记得起清容姐妹,便主动邀清容一道进宫,清容自然是乐意的。 同之前一样,清容还是先去政仪殿拜见了皇后。 细数时日,也快有半年未见,加上这一段时日,朝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实算不得太平…清容再见皇后,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忐忑的。 清容被宣召入殿,皇后端坐于高椅之上。正如清容之前的猜想,皇后此行回来比之之前,还是有些不同…她的气度更盛,眼神里更多了些从容威仪,俨然有种踌躇满志,大局已稳的气势,叫人不敢逼视。 清容恭敬行礼,皇后笑了笑,道:“起来吧。许久不见,你倒愈发拘谨起来了。” 韦夫人笑道:“还不是你这里规矩太大了些,谁来了不得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睨她一眼,笑道:“如今这话,便也只从你嘴里说出来。” “到底还是夫人与殿下姐妹情深,叫旁人看了也羡艳。”清容抿嘴笑笑,可不是,如今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在皇后面前这样说话。 皇后此时神色也放松了些,说道:“圣人说起,过些时日要于皇家禁苑设围猎,你家中郎将也在随从之列,届时你可也要一道出席呐。” 清容略有惊讶,这种时候圣人还能想起薛绍来?她行礼道:“多谢殿下圣人恩典,臣妾自不敢怠慢。” 皇后笑了笑,“不过是寻常围猎,此番一道随行的,也大多是你平日有些往来的,你无需如此紧张。” 清容心头一动,笑笑:“是。” 又说了一会话,韦夫人提醒道:“三娘可是惦记着自己姐妹呢,一听说要进宫都喜色难掩了,你莫久拘着人家说话了。” 皇后看向她,笑道:“难为你记挂着,便早些去吧。”她似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深意,不过到底也没有对清容说什么。清容行礼先告辞离去。 清然已经许久未见阿姐,得知她要来,自是兴奋难掩,巴巴得就亲自去殿门口等着了。待清容的身影渐近了,见到那熟悉的面容,她的心中才生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四娘唤道:“阿姐!”她快步走出,一时激动的连眼泪都差点收不住。 清容眉眼都是笑意,她拉着四娘的手,左看右看,又有些难过,眼里都是疼惜,“长高了些,也瘦了。” 四娘摇头,笑道:“外头天冷,阿姐畏寒,咱们就莫在外头说话,贤妃也念着阿姐呢。” 清容点头,笑着应下,与她一道进了内殿。 殿内燃着炉香,又生了暖盆,暖意扑面而来,与寒风阵阵的外头,俨然两个世界。 柳玉娘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如今虽有身孕,可还未显,看着与平时无异。可是她面色有些发白,人瞧着也比之前虚弱了许多。与清容叙话没多久,便身感乏力,她抱歉的朝着清容笑笑,“说了会话,我倒有些累了,身子吃不消,还是让四娘陪你聊着。你莫怪罪。” 清容自然说好,担忧道:“贤妃说的哪里话,自然是贤妃的身子要紧,我这便不打扰了贤妃休息了。” 四娘带她下去,去了自己平日住的地方。下人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两人。 “看贤妃如今的身子,不知可否吃得消。”清容也是见了秦氏怀孕的辛苦,如今倒还好,只怕后头更加难捱些。 四娘也叹了口气,如今神态之间早已褪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之前那次,贤妃便是伤了身子,这些时日来也不见好转,如今身子自然差些。可御医说只要好生养着,或许能慢慢恢复过来。” 清容点点头,又道:“如今已是云散月出,贤妃可与你说了何时出宫的事?” 四娘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清容心觉不对,问道:“怎么了?是贤妃…还是殿下不打算让你早些出宫?” “都不是。”四娘摇头,“是我自己,阿姐,我想先留在宫里等贤妃的孩子安然出世之后,我便能放心回家中。” 其实她自己在回来之前也作好了打算,眼下柳玉娘身子虚弱,的确叫人不放心。除此之外,便是清容…她也是听皇后说起过的,知道薛家如今的处境,她留在宫里虽说没什么,可若出了宫反而什么都帮不了阿姐。 清容蹙眉,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可你知道的,阿爷阿娘都挂念你,而且这宫里又是什么好地方?从前你是无可难何,如今可以选择,一定要慎重呀。你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四娘抬头看向窗外,一时心绪复杂,若说了原因,阿姐定不会同意。她斟酌道:“我明白,可我不想做只会叫人担忧之人,总是拖累你们…何况,我如今还不想出宫嫁人。” “这是何故呢?与阿姐说说。” 四娘有些难以启齿,片刻,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其实我已有心悦之人…他是个端方君子,数次相助,真诚待我,不曾落井下石,冷眼相对过。”她此时的语气透着丝丝喜悦与欣喜,眉眼柔和,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清容眼中惊讶难掩,只见四娘露出一个苦笑,摇头道:“可我与他,相差甚远…自是没有可能了。可我也不想将就于旁人,委屈心意。” “那他呢?他可于你有意?” 四娘点了点头,面容哀婉,“可我不想让他为了我误了前程,也劝他忘记这些…于我们都好。” 清容见她这般,摇了摇头,“他是何人?” 四娘低声道:“阿姐应该知道他…他便是那位闻邑县公府的崔家二郎,崔辰钰。” 是他! 清容自然听说过,他与薛绍都有些交情,按辈分,他是薛绍三婶崔氏的子侄,裴泠娘夫婿崔宁谦的族兄弟。他出身五姓之家,世家子弟,袭爵县公…何况他名声却是不好,与族人关系也很是复杂,怎么看都不是适合的夫婿。这两人又是几时的事? 清容轻叹,若四娘断了这个念头,也未尝不是好事,可见她这样神伤忧愁的样子,清容自然不忍心。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口。 四娘见清容不说话,自嘲一笑,“阿姐也觉得我是痴人说梦?其实我也明白,故对此…没有妄念。” 她素来疼爱这个妹妹,自是不愿她失望的。清容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你未嫁,他委屈,此事尚无定论。再说了,何为妄念?得则非妄念,若说妄,那也不过是那些不得之人的说辞借口而已。你既能分析利害,也要知道你虽不能空留盼头,也不该妄自菲薄。” “阿姐…”四娘心中一动,抬眸看着清容。 “他如今任何职务?” “起居郎。” 清容了然,怪不得她想留在宫中,这崔辰钰竟是天子近臣,只怕这两人在行宫便遇上了。她沉吟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留在宫里只是一时的,待贤妃产子之后呢?你可想过到那时又该如何呢?” 四娘一时哑然,可眼中不见动摇。 清容追问,“是因为别的缘故?” 四娘在她的视线下垂下了眸子,回想此前在行宫的种种,“有些事…阿姐你不知道,可如今这朝堂上的火一旦烧起来,难说下一个遭殃的是谁,你如今可是薛家妇。” 这话里意思清容如何不明白,原是因为自己,她要再劝。 谁知四娘又道:“此事,我已禀明贤妃和殿下…还望阿姐与爷娘能原谅我这回擅自做了决定。” “你…”清容蹙眉,半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已决意如此,那我还能再说什么?我会转告爷娘的,至于旁的事…你也不要多想。” 四娘脸上绽出笑颜,点头道:“多谢阿姐。”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眼见时候差不多了,清容拜别贤妃和皇后之后,才与韦夫人一道离宫。 清容虽听说过崔辰钰,可并未见过他,对他的事也知知道大概,要说能看好他和四娘的事,那也还不至于。看裴泠娘在崔家过得如何便知道,这崔家长辈不好相与,清容私心却是不想让四娘趟这趟浑水的,可这又是四娘所盼望的… 第五十章 神佛无心 那日和韦夫人出宫之后,清容隔天便回了陆家,告知陆文中和王氏四娘的打算。她又在韦夫人那听说裴泠娘的娘家家中有位妹妹就快要及笄了,清容便盘算着差人送了份厚礼作贺过去…薛绍三叔母崔氏好保养身体,清容投其所好,特寻了从前家中请真人开的保养方子送了过去,崔氏很是欢喜。清容自然是不会区别对待,婆婆和家中几位长辈女眷她都一一送了。 她从前是怠于这些夫人娘子们之间来往交际的事,可是如今,她得多上心才是。可这样的不同于之前,自然引起旁人注意,褚氏听说之后,心中好奇难安,便坐不住来了清容的院子里寻她。 清容见褚氏来了,起身相迎,“大嫂,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有事?” 褚氏扯着笑,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来瞧瞧你,听说你这几日正忙着?” 清容不解,微笑道:“大嫂说笑了,我这几日也不过是闲着,哪有什么事。” 褚氏呵呵一笑,心中却是不满清容这副什么都淡淡的样子,“对了,你可听说了,那常宁长公主被圣人下旨贬出雍城和驸马去了封地。” 清容自然听说了这事,据说那位平日素来盛气凌人的常宁长公主对此竟然没有半分辩解,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和驸马很快就启程离开了。她点点头,神色感慨,说道:“倒是听人说起过几句。” 褚氏不知内情,想探听些消息,故而问道:“可这内情我却是不知了,那日你与魏国夫人从宫里回来,可有听说什么?” 清容讪讪一笑,道:“阿嫂莫说笑了,我虽是和魏国夫人一道进宫,可也仅此而已,这贵人之间的事,我哪里能知道什么呢?”即便是知道,她又有几个胆子敢在外头乱说?何况她并不觉得褚氏有这样可信。 褚氏被呛,面色微红,见问什么清容都这般敷衍,一股怒气从胸腔升起,偏又不好当着面发作。她强抑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这倒是。” 两人不痛不痒、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后,褚氏便拂袖而去,片刻也不想多待。 过了两日正值薛绍休沐,他特意一早带清容去了车马院。他也知道陆清然没有那么快出宫的事,知道清容心里牵挂,可他又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宽慰不好人,也不知这事要如何宽慰,只好想着做些什么,能够让清容高兴些。 清容问他:“带我来这做什么呢?” 薛绍道:“过些时日你我要一同去围猎,我替你挑了一匹好马,带你来看看。” “噢?”说起这个清容倒真的忘了这件事,还好他提起了,她笑了笑,“好。” 薛绍用手指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青骢马,问道:“就是这匹,你可喜欢?” 清容虽不比薛绍成日与马打交道,这样的好马对她来说的确少见。她有几分欣喜,走近了几步去看,转头问道:“这马可是难得认主的?” “不会,它性子温顺,给你骑最是合适。” 薛绍见她欢喜,便说要带清容去郊外骑马,也好让她先提前适应这匹马。清容见他也有兴致,也答应下来了。 只一到郊外没多久,薛绍便来敲清容的马车,他笑了笑,道:“下来,我带你骑马。” 清容睨他一眼,心里觉得好笑,但也依了他的意思。薛绍让清容先上了马,一开始青骢马还认生,不肯让她靠近,薛绍带着先抚了马头,过了一会之后,等白马再让清容上马,他也紧随其后上了马。 清容笑着问道:“不是说了让我骑?” 谁知那人却一本正经道,伸手将她环在怀里,用披风裹住了她,“我担心它认生,颠了你。” 清容好笑,偏头去看他,道:“我可是会骑马的,哪有那么容易颠着?” 薛绍嗯了一声,问道:你“几岁会骑马的?” “大概八九岁之时。” 薛绍点点头,这倒不足为奇,大邺建国乃是靠武力夺天下,开国的功臣名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英勇善战。骑射狩猎在雍城里也是风靡一时,即便是到了今日,雍城官眷显贵里女子擅长骑射也不在少数。莫说她八九岁才学的骑射,便是这四五岁的孩童对这弓马也十分有兴趣。 清容问道,“你呢?”按说像薛家这样的武将之家,该是从小便接触这些了吧。 薛绍答道:“我四岁学的骑马,开始是叔父带着我,后来熟练了些,才和临让一道随叔父学弓马。” “临让,是?”这名字倒是耳生,清容想着。 “临让便是三叔母在崔家的子侄崔辰钰,长我两岁,因叔母的缘故,他便小时来了薛家与我一道跟着三叔父习武,学弓马。” 竟是他!如此说来,薛绍与这崔辰钰的关系匪浅,她随意点了点头,“倒是有些印象。” 薛绍笑了笑,说道:“你大概不记得,我迎娶你之时,他也来随我一道接亲来着。” “噢?”清容微愣,原来他也来了?她脑中闪过一个极模糊的清俊面容…不会,就是他吧?清容有些不确定地猜测着。清容又问,“他比你年长,为何如今还未娶妻呢?他家中都有什么些人呢?” 薛绍收了笑,语气也淡了些,还是答道:“从前是因为母服丧的缘故,后来家中长辈有意为他寻亲,因某些缘故,并未定下。临让如今是家中独子,父母也已不在了。” 清容凝神听着,追问道:“未定下,这又是什么缘故?” 薛绍盯着她,有些吃酸,“你很在意?”倒比问他的事竟还要上心些,薛绍暗自想道。 清容还未体会出什么,心想着或许该与裴泠娘多走动走动,嘴上却说了一句,“那是自然。”又问道:“他人品如何呢?” “自然是难道的正人君子。”薛绍眸色一深,有几分切齿的意味,很是霸道地拥紧了清容,哼了一声,道:“就算是这样,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在意的?” 清容喔了一声,半晌,才回味过来,她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薛绍,“你又想什么呢?不过是有人在意,我替她多问几句而已,你既与他相识,我不问你,问谁?你自己从前和我说过的,我问你,你会知无不言的,作数吗?中郎将。” 清容微微一笑,眸子里还透着几分狡黠,薛绍见她这模样,心里竟然是觉得有些满意的,他低低一笑,说道:“作数。”末了,又在清容的耳边低语道:“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清容转头,睨了他一眼,道:“你倒精明,原是不肯做亏本的买卖。” “不敢,你去寺庙上香求愿,若事成,尚且要回去还愿,你又怎不说佛祖精明。” 清容闻言眉梢轻挑,不由失笑,她故意说道:“这自然是不一样的,神佛无心,泛爱世人。我以为你是我的夫婿,自然愿意为我,莫非你觉得我于你来说也是“芸芸众生”吗?” 薛绍立马便出口否认道:“自然不是!”她对自己来说怎么会是“芸芸众生”呢!虽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的,可听到清容这样说,他心中又泛着丝丝甜意。 他看着清容带着笑意的侧脸,忽然想起半年前她曾和空寂说过的话。半晌,他将自己思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一字一句道:“神佛无应,可人有情。也唯有人才会在意,能够事事依顺,事事回应。” 神佛无心,天地不仁,动心起意的始终都是人罢了。 清容微愣,一是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好似自己也曾说过。二是惊讶薛绍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与她不谋而合。可清容自然不知道薛绍是听过她说这话的,也是反复在心中思量了许久,才将它说出来的。 她没有说话,她听懂了薛绍的意思,半晌,才垂眸一笑,看向远处,嗯了一声。原来冬日的郊外风景也很是不错,她心道。 两人共骑于马上,缓步而行。留下后头一同跟来的下人,阿珍看过去,一时也有些看呆了。冬日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给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阿郎俯身倾耳,不知在与娘子说什么,娘子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对男子来说,猎场不仅是作为闲时消遣的去处,更如同战场,每一次的大显身手都可能是自己得到天子赏识,能够平步青云的机遇。 十一月下旬的冬猎,薛家便只有清容夫妇随行其中,而薛家后辈中比薛绍官职大的儿郎都无此殊遇。薛绍有幸同去,自然便成了家中最显眼的那一位,有人羡之,有人不屑,有人感叹…但不管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种时候,薛绍能成为永王旧党中的例外,都是清容在皇后那边得脸的缘故。如此一来,这荣国公府那边更是成为不少官家夫人奉承讨好的对象,比起从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五十一章 舍命相护 前去冬猎的前一日,清容正在屋子里挑选明日的衣裳,想着要作何打扮最为合适。这时,颂月从外头进来,通传道:“娘子,娘子,褚娘子那边的管家娘子来了。” 又有何事?清容点点头,说道:“叫人进来吧。” 那管家娘子却是挂着笑脸,一副为难的表情,说明来意之后,还殷切地看着清容,好似她若不应,便是做了什么辜负旁人的事来。 清容静看着她,笑而不语。那管家娘子心里还有些打鼓,不知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清容平静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人牵了过去,给大侄儿便是。” 那管家娘子笑得更加欢了,忙不迭道谢,嘴上说着好话,“多谢陆娘子,娘子当真大方。” “无妨,既是大嫂嫂的意思,那我岂有不让之理,只要大嫂满意便好。”说完,便叫那管家娘子先下去,清容并不想再与她客套下去。 阿珍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什么大侄儿十分喜欢清容的青骢马,想要借来骑几日,褚氏这才想了法子,厚着脸皮叫人来说情…依她看,都是些糊弄人的屁话! 待人终于走后,阿珍忍不住说道:“娘子就不觉得这事古怪,怎么偏偏就看上咱们府里的好马了?那边就没有?我看那褚娘子分明是嫉妒娘子您能去冬猎,故意这么做的!” 清容又岂会感觉不出来,只是如今那边心中有气,只怕正上头呢,这时候故意与她们相对,怕是也麻烦。清容笑了笑,问阿珍道:“那你说说,我该如何是好?为着一匹马同她据理力争?”褚氏又不是不知道冬猎的事,选在这个时候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阿珍本是想点头,可想了想,觉得若是为了一匹马这样做,难免叫人觉得清容小气,“可是,这匹马却是阿郎特意选了给娘子去围猎的时候派上用场,娘子也不怕阿郎知道了生气?” “怎么说也是他薛家的人,是他堂侄想要,他这个做叔叔的难道还能舍不得?”不管是如何,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 那边做的总算不是太难看,下午便差人选了另一匹马送来,说是给清容选了去围猎地。阿珍听说之后,立马就去车马院看了,回来只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和清容说道:“这么一匹又肥又矮的马,如何能和那匹青骢马相较,一看也不是能骑着去打猎的好马!”那褚氏摆明了是想要欺负娘子。 清容倒是淡定,她笑了笑,“既然她这样有心,我们明日就带这匹马去便是,总要叫旁人知道我这嫂嫂的心意。” 阿珍还要再问,颂月却是明白过来,笑着应了一声,又用手肘捅了捅阿珍,阿珍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立马笑着应下,“是。” 到了第二日出门的时候,薛绍才发现仆从牵的马并非是自己选给清容的那一匹,他问了清容,清容只是简单地将事情解释了。 薛绍闻言皱眉,觉得褚氏这样做并不妥。可清容却笑了笑,道:“无妨,这次便算了。”见她如此说,薛绍也没再说什么。 雍城郊外皇家宫苑举行冬猎,自是皇亲、官员齐聚,热闹非凡。清容与薛绍到场时,多数人已经到了。今日清容外披着一件杏色的披风,里头是绯色骑射服,娴静端丽,大方爽利。而她身边一身黑色骑射服的薛绍,更是身姿利落了。 她扫了一眼四周,皇后和圣人端坐于上位,几位皇亲贵族是座上宾,其余便是些文武官员。有她见过的,也有好些她不识得的。韦夫人却是早都到了的,不过今日却是没有看见那位顾松之一道跟来。韦夫人过来笑着和清容寒暄几句,看见清容身后那匹其貌不扬的马儿,有些惊讶,“你竟是一点都不上心,怎么选了匹这样的马?如何跑得过旁人?” 清容无奈一笑,“这是我堂嫂褚氏送来与我的,本来拙夫是替我选了匹好马的,只是她借故借了去。” 听到这,韦夫人哪还不明白?不过是后宅妇人那些弯弯绕绕,她正要再问。这时裴泠娘姗姗来迟,还让人搀扶着,韦夫人和清容皆是一愣。只见裴泠娘去了皇后殿下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皇后特许她在看台休息,不用上场。 韦夫人与清容过去,裴泠娘正要起身见礼,只不过叫人搀着,有些艰难,韦夫人忙摇手道:“罢,罢,可别弄这些虚礼了。你这是怎么弄的,这样狼狈?” 此时,也有几个与裴泠娘常往来的夫人娘子围了过来。裴泠娘摇摇头,苦笑道:“不过是来的路上马车不慎颠了,差点冲撞到了路旁的树上。” “啊!”韦夫人闻言惊呼,“那你怎么还来,也不回府上找个医师瞧瞧?” 清容也道:“是啊,夫人如今身上可有不适?” 裴泠娘笑了笑,道:“本就是已出了城之后的事了,我也没什么大事,怎好失约殿下与圣人呢?”说着,跟随她一道来的仆从将马牵到了一旁,裴泠娘见状,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古怪,从前我出门都是好好的,怎么出门竟遇上这样的事…我虽来了,只是这行猎却是不能与诸位一道了,真是可惜。” 她这样说,也引得旁人忍不住去想,此事的确有些古怪。 “身子要紧,殿下和圣人知道原委,也不回怪罪。”韦夫人看了眼裴泠娘那匹高大的骏马,她何等眼力,一眼也知这马矫健,叹道:“你和三娘倒是巧了,一个能骑,却配了匹差马,一个带了好马,可却不能骑。” 裴泠娘有些奇怪,顺着视线也看到了清容的那匹马,“这是什么意思?” 清容简单地将原因说了,裴泠娘也是心思敏捷的人,自然明白。她也是好心,建议道:“反正我今日也是用不上了,这马性子温顺,不认生,不如借给三娘一用,也好助你今得头筹?” 清容谢过她的好意,原本她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是真的想要拔得头筹。韦夫人却劝道:“既然泠娘都如此舍得,你还推辞什么呢?难不成你当真想骑着那匹马?” 她当然不想!裴泠娘也笑,“是啊,三娘你也莫客气,既然来了,总要尽兴而归才是。” 清容见状也不在推辞,笑着谢过裴泠娘的好意,让阿珍去牵了马来。不多时,人也差不多到齐了,李缙一马当前,照惯例说了番鼓舞之词,随即宣布,冬猎开始。 围猎场上,众人蓄势待发,皆自信满满,想要拔得头筹,便是女娘子们在气势上也丝毫不输男子。 清容正欲驱马,还没有跑出多远,谁知这匹马开始失控,左右颠晃,发出嘶鸣的声音。清容顺了顺马背,想要安抚马,可是它更加失控。正当清容想着是否要弃马的时候,马匹一时发了疯似的直接往看台的方向窜了过去。 清容控制不住,连忙提醒道:“殿下当心!” 前面一群宫人见状也乱了阵,慌忙的护着皇后,猎场上的众人发现情况不对,也都无人再去行猎。清容急忙调转马头,可是这马颠晃的愈加厉害,根本不受控制,清容的心越跳越快,手心都渗出了薄汗。薛绍开始一直留着清容,发现不对,立马打马跟了上去,他喊道:“快弃马!” 清容失措,思绪有些慌张,她咬咬牙,闭上眼,随即便直接跳下马。她不敢睁眼开,本以为自己会摔得惨烈,可谁知下一秒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安稳健壮的胸膛,被人护住了脑袋,她呼吸一滞,睁开眼去看。 是薛绍!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安慰下马接住了自己! 他不要命了?清容惊得一时忘了呼吸。 薛绍先后背着地,替清容挨了一次,本以为就这样没事了,可两人离那匹失控的马太近,眼看那匹马的马蹄就要踏在清容背上,薛绍立马护住清容,翻滚一圈,和清容换了位置,自己挡在了马蹄前! 清容看清之后,忍不住惊呼,“长宣!” 薛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很快地上起来,一跃上马,试图控制马匹,不要伤了旁人。阿珍迅速冲了过来,将清容扶起来,清容看着胆战心惊,薛绍被颠的厉害,终于控制之后,他人也被摔出了马背! 就在那一瞬,薛绍疼得闭上了眼,身子也立马失去知觉,不能动弹。 他短暂的昏迷了过去! 清容快步赶过去,心急如焚,根本顾不上自己脏了的衣裳和乱了的发饰,唤道:“长宣!长宣!” 此时一个男子也一跃下马,快步往这边走来,唤道:“长宣!” 见薛绍并不反应,崔辰钰连忙道:“启禀圣人,中郎将薛绍护驾负伤,如今昏迷,只怕是不能再继续行猎了。” 皇后和圣人见此景,也连忙叫停。皇后虽端庄,可还是被刚刚失控的场景吓得不轻,她心有余悸,连忙命人来将薛绍送进帐内,连忙派人去唤御奉来查看薛绍的伤势。裴泠娘在一旁看着更是连脸都吓白了,她心思急转,晃过神来,心中暗恨那毒妇竟然如此狠毒,她知道马车有问题,本是将计就计,可谁知那李氏竟然自己的马车和马匹上都做了手脚! 清容跟进了帐子,她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急得眼泪直掉。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冲过来救下自己,他不要命了嘛!若是他有事,她又该如何是好? 御奉赶来,检查薛绍的伤势。薛绍的后背有些被擦伤的痕迹,还有被马蹄踢到留下的淤青…“陆夫人放心,中郎将只是昏迷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可这背上的伤有些严重,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我已经为他开了药。” 清容脑袋嗡嗡作响,也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听旁边的人说话。她问:“那他何时才能醒过来?” “这…”御奉看了薛绍一眼,斟酌道:“这我也不好说…” 崔辰钰也一道进了帐子,宽慰道:“陆娘子不必过于担忧,长宣身强体健,想来会没事的。” 清容蹙眉,点了点头,这才留意到身边的这个气质儒雅的男子。崔辰钰看懂她的目光,他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崔辰钰,是长宣叔母之侄,想必陆娘子应该听闻过。” 竟是他!清容点了点头,心绪复杂,她自然听说过,还不止一回。 崔辰钰作揖,解释道:“还请陆娘子见谅,某任职起居郎,需随圣人左右,不便在此久留,这就先行告退了。” 清容此时无暇顾及旁的,只是点了点头,道:“多谢崔郎君,崔郎君慢走。” 待崔辰钰走后,清容又示意医师先下去皇后和圣人那禀报情况,她考虑之后道,“有劳御奉前去禀明这儿的情况,请圣人和皇后殿下莫因此事耽误围猎。” 待人走后,清容长长的出了口气,她拉着薛绍的手,心中不停的默念着他一定不能有事!待他醒过来之后,自己定会好好待他,珍重他的这份情意! “长宣,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就在此时,清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地捏了捏。 第五十二章 阴差阳错 清容忙抬起头来,看见薛绍正盯着自己,嘴角竟然还挂着两分笑意。清容吓坏了,恼他如此不正经,她抹干了眼泪,连忙问道:“竟然还笑得出来,你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薛绍欲起身,可是一动便身上作痛,他不觉皱了皱眉,嘴上却什么都不说。清容自然留意到了,忙按下他说道:“你别乱动,刚刚御奉都说了,你这背上伤得严重。” 薛绍看着她这样忧心焦急的样子,竟然心中泛起甜意,其实他昏了片刻之后就醒了过来,他之所以装着不醒,不过也是因为第一回见清容这样在意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荒唐的念头,他竟然想多昏迷片刻。 他朝着她笑了笑,让她安心,“我没事,不过小伤,你别担心。” 清容吸了吸鼻子,道:“怎么能不担心呢?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竟还冲过来…” “那我也不能见你在我眼前受伤。”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 清容看着他,一时心绪复杂,难以言表,她没想到薛绍会为了自己以身犯险…做到如此地步。 见清容看着自己,不说话,薛绍轻声问:“怎么了?吓坏了?”他忙赔罪道:“是我的不是,叫你担心了。” 清容连忙摇头,目光真挚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幸好有你在。” 薛绍看着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脸倒是先不争气地红了,他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清容面色惭愧,“只是叫你受伤了…我实对不住你。” “与你无关,那马应该是被人做手脚了。”薛绍也是和马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人,自然对这异样能察觉出什么,这马绝不是无故地受惊。 清容一惊,抬眸看着薛绍,这马原是裴泠娘的…可裴泠娘与自己又何过节?要这样害她?她心思急转,迟疑片刻,道:“这事你可否先莫对外声张?” 薛绍不解:“为何?有人故意要害你。” 清容摇头,“此事蹊跷,不能论断,何况我们并无十足的证据…行吗?”与其最后双方只能落个互相退让,不了了之的结果,倒不如为自己所用… 她此时眼眸还泛着水光,殷切地看着自己,楚楚可怜,如何叫人不怜?半晌,薛绍闭了闭眼,沉声道:“听你的。” 清容绽放笑颜,正要说话。突然颂月从外头进来,通传道:“娘子,裴夫人来了,说是有事要与娘子说。” 清容点点头,她若不来,清容才觉得奇怪。她抹了抹眼角,伸手摸了摸衣裙,薛绍见状,轻声笑了出来,道:“靠过来。” 清容看着他,“嗯?” 但是她还是依言照做,俯身凑了过去,他伸手将她头上的不小心沾上的两根草屑拿了下来,说道:“从没见过你这样狼狈的样子。” 这话,叫清容一时既好笑又气,她看着他,睨了一眼,不满道:“你可真会说话。” 颂月在一边捂着嘴偷笑,见状拧了帕子,走上前来替清容整理仪容,这是外头,自然不方便,也只有这样简单整理一番。 清容挑帘走了出去,只见裴泠娘焦急不安地等在帐外,见清容过来,连忙迎了上去,不顾自己的身子先清容行礼赔罪,揽下所有的责任,“三娘,都是我的不是,害了你受惊。” 清容拦下她,让她不必如此。 裴泠娘见清容还算是冷静,想来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便也顾不得家丑,便将家宅的那些事说与清容。原是她那婆婆李氏与她过不去,想要害她的,没想到裴泠娘一时疏忽,竟不知这马也是有问题的,却阴差阳错叫清容骑了去,这才生了这般变故。 裴泠娘很是愧疚,她说道:“还请三娘相信我,我绝无要谋害你的心。你与我难道投缘,我便是想与你交好的,怎么会要故意害你?” 清容冷静下来,思考裴泠娘这话有几分真假,她轻叹道,“若是我也就算了,可是却是我家夫君遭了难,我心里如何不担心呢,我瞧着他刚刚那样子,心里煎熬得不行…刚刚御奉来了,说他虽无性命之忧,可却是伤得不轻!” 裴泠娘道:“我明白,我明白,多亏中郎将舍身相救,三娘你才能无恙,我对中郎将…也很是抱歉,害了他受伤不说,还白丢了这样的机会。” “夫人既然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那又打算如何?”清容轻泣,“适才还差点冲撞到皇后殿下,败了大家的兴。长宣又受这样重的伤,眼下,我都不知回了家中要如何与公婆交代。” 裴泠娘也是聪明人,立马就顺势说道:“三娘你放心,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自是不会徇私包庇,定是要给薛家还有今日在场诸位一个交代的!” 清容看着她,点头道:“有夫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定是不能叫我家夫君白白遭这个罪的!否则大不了豁出去,我也要寻个说法公道来!” 裴泠娘见清容并没将此事归到她头上,又说了一番这样的话,一颗心才是放了下来。看来福祸相依,有了今日这样的事,难道她还不能借此机会彻底扳倒家中那位作威作福的后母吗?果真是天助她也。 裴泠娘问:“那现在中郎将可醒过来了?” 清容道:“刚醒不久。”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清容心里大概知道裴泠娘不满她那婆婆久矣,她道:“只是御奉道他伤得重,不知何时会醒来。” 裴泠娘如何还不明白,她忙接话道:“既然如此,三娘还是快些回去照顾中郎将吧,也好等着他早些醒过来,至于旁的事交给我便是。” 清容看着她,笑而不语,也算是卖裴泠娘一个好。 裴泠娘远比清容想的还要聪明,早在来找她之前,她便以借马的缘故到皇后面前请罪去了,将这事摆到明面上来,就算是崔家的长辈要劝着她息事宁人,只怕也不能不考虑在朝上的名声和薛家的追责。 两人心照不宣的通过气之后,清容便回了帐子里照顾薛绍。因围猎没有那么快结束,薛绍也伤着了,清容更无心参与,清容便向皇后禀明情况,和薛绍先行回了城。 回城的马车上。 薛绍问道:“为何让我假装昏迷?” 清容解释道:“我担心你,你好好修养,不用操心旁的事,我来应付就好了。” 他不信,“就因为这个?” 清容自是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全盘告知,她愿意帮裴泠娘做这个局,也并非没有自己的心思,她的确是为了四娘而想与裴泠娘多多往来的,不过也仅此而已,她并没有进一步的想法。裴泠娘是个审时度势的人,既然承了清容的情,自然日后也不会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她道:“这个难道不要紧么?我还等着裴泠娘给个说法呢,若是不将你的情况说得严重些,难道叫人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不成?” 薛绍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语气透着几分轻快,“你为了我?” 清容无奈一笑,“为了你。”可也不单单只为了你,她在心中暗道。 薛绍嘴角扬了扬,又欲起身,清容按下他,摇头道:“你又做什么乱动,你难道不想快些好了?” “想,可我也想你。”他头一回觉得行动不便是这样叫人心中恼火。 清容失笑,摇头道:“我不就在这。” 他沉声道:“你离我近些。” 清容也依着他,坐了过去,她问道:“回城还有一段时候,你要不要闭上眼休息一会?我给你放一个软枕在颈后?” 薛绍见清容这样无微不至的态度,觉得可能今日他说什么,清容都会答应他。于是,他道:“软枕不舒服。” 清容迟疑道:“那…如何才能让你舒服些?” “就枕在你腿上,可好?” 这!清容脸上一红,这未免有些奇怪。 薛绍又道:“能吗?” 算了,他都这样了,也不能再做什么。清容闭了闭眼,妥协道:“能。” 薛绍如愿以偿的枕在了清容的腿上,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却是格外满足。除了房事外,和清容有这样温存的举动,自成婚以来还是很少的。 “这样看着我,不奇怪吗?”清容好笑,这角度实在刁钻了些,他还一直看着自己。 薛绍胆大地嗯了一声,道:“是有些,但是一样好看。” 清容轻轻嗤笑一声,“油嘴滑舌。” 说着,又将手轻轻覆在薛绍的眼睛之上,“别看了,休息一会。” 就这样,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薛绍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清容心里有事,刚刚受了一番惊吓,如今放松下来,也慢慢的闭上了眸子。两人相依而眠,很是温馨,等到了府门口,阿珍都不好意思叫醒清容和薛绍。 不过薛绍睡觉轻,在马车快停下之时,就慢慢醒了过来。见清容闭目倚着车壁,模样温顺,他的心软成一片。 “醒了?” 清容软软的应了一声,“到了。” “腿麻吗?” 清容摇摇头,“还好。” 她回过神来,让薛绍继续装着昏睡,又让阿珍和颂去门房那闹了好一番动静出来,自是连大房那边都听说了薛绍在围场受伤陷入昏迷一事。清容和卢氏他们解释一番,又是去请医师来看,洒了一片泪,按裴泠娘的意思,将事情的责任都归到了裴泠娘和崔家那。 就这样前前后后的忙碌周旋一番之后,清容竟到了掌灯时分才有空坐下来歇歇。 第五十三章 月色撩人 清容简单梳洗过后,便见薛绍趴在榻上,嘴角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清容摇头,问道:“笑什么?” “心里高兴。” “受伤了还高兴?” 薛绍嗯了一声,她现在不懂他的心情,他希望有一天能懂,可他不希望清容会经历这样的苦… “我没告诉阿爷阿娘实情,也是不希望节外生枝,你莫要误会此事。”薛绍的几个兄长也格外担心他的伤势,清容顶着这样多人的问候,闭着眼说瞎话,还真是有些羞愧难安。薛绍负伤提前回来的事,自然也传到几位叔伯家,有人关心,也有人看戏说风凉话的,清容虽然知道大家里,虽是亲眷,可也并非人人都亲近,可见到那些人的嘴脸,她也确实心中气不过。 薛绍道:“不会。” 清容卷起袖子,说道:“我来给你上药,疼吗?” 薛绍闷声道:“不疼。” “若是疼了就告诉我,我小心些。” “无妨,我哪有那样娇贵。” 清容好笑,一面上药,一面道:“不是娇贵,我知你不怕疼,可我也想让你少遭些罪。” 薛绍低声一笑,偏过头去看她,“你心疼了?” 本以为清容会羞赧一笑,不理会他的话,谁知道她竟看着薛绍的眼睛,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心疼。” “好了,”清容很快便将药上好,还不待薛绍说话,便下了床榻,去净手,等她回来时,屋子里大多数的灯都已经被下人吹灭了,室内陷入了一片晦暗之中,只有内室还燃着两盏昏黄的灯,影影绰绰。 清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替薛绍拉了被角,轻声道:“早些休息。” 他却道:“躺多了,睡不着。” 清容无奈一笑,“那怎么办?”她轻轻靠了过去,“要我哄你睡觉?” 薛绍闻言眉梢一挑,贴着她的耳,问道:“怎么哄?” 清容侧身过去,衣袖浮动,有盈盈暗香缭绕于鼻尖,惑人心神,她在薛绍脸上轻吻,问道:“这样可以吗?” 薛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那轻柔如雾的月华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白壁似的脸看上去又冷又冰,可是她眉眼处的温柔,足以销蚀那冷意…他心想,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才一次吗?” “那两次?”说着清容又轻轻吻了上去,她细语道:“够不够?” 他嗯了一声,他很想让清容再多亲几回,可若真这样,只怕他今晚真是不用再睡了。他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待我这么好?” 这样好说话,肯依着他。 清容轻轻一笑,“这样就算好?”她一时不知该说薛绍太容易知足,还是自己从前待他实在太不好,以至于多了一点点的关心,会让他这样高兴。 薛绍嗯了一声,“好得不得了。” 清容笑了笑,眼眸弯弯,说道:“以后会更好,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知道吗?” 薛绍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将清容揽近,让清容的头就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清容关切道:“这样会不会压着你?” “不会。”他现在只恨自己不能够做些什么,哪里会在意是否压到自己。 然后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说话,室内又归于宁静。 清容能听见薛绍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力而沉稳,叫人很是安心。薛绍突然没头没尾道:“这是第二回了。” “什么?” 他吻在清容的额上,“第二回救你。” 清容一愣,轻笑道:“还真是。” 薛绍不满意,“什么叫还真是,你都忘了?”连与他的从前,都不记得了? “记得的。”只是很模糊了,她也只是偶尔想起,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也不知是从前她是因为不在意人,而淡忘此事。还是因为淡忘此事,才会不在意眼前的人。 可是她又听他道:“不记得也无妨,都不是什么好的事。” 清容故意逗他,说道:“那我可都忘得干净了?” “嗯。”他语气认真,说道:“旧事已过,不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清容微愣,“你可是认真的?” “认真。不好的事,不用再想。好的事…即便再好,也都过去了。挂在嘴边,放在心里,有何用?”这两回,她都差一点出事,无论哪次,若是差一点,晚一点,他都有可能会失去她。 清容没有说话,薛绍这个人看着板正冷漠,有时却是通透得很,叫人深省。“你总是叫我看不明白。” 薛绍勾了勾唇,来了一句,“你那么聪明,多花些心思,有什么不明白?”只在于她肯不肯,愿不愿意罢了。 清容笑了笑,轻叹道:“油嘴滑舌。” “实话。”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依君所愿了。” 第五十四章 登门赔罪 隔日,裴泠娘便和崔宁谦亲自上门,来探望薛绍的伤势。清容说是刚醒不久,毕竟御奉也是看过的,若是太久了还未醒来,难免叫人起疑。 清容说道:“劳裴夫人和崔丞亲自前来探望,只是长宣刚醒不久,不便见客,还望两位见谅。” 裴泠娘接过话,说道:“且让他好好歇着,莫因我们打扰了中郎将歇息。”她叹了口气,面色为难道:“昨日我一回家便查明了此事,得知是…竟是家中长辈纵着下人,没有好生看着马,叫马受了惊,却没及时禀报,才犯下此过。我二人今日来此,一则为探望,二来也是想求三娘能够原宥…莫将此事声张。” 她说得委婉,若不是清容早听裴泠娘说了此事,恐怕还真是不好不答应。 清容看了眼崔宁谦,面带愧意的表情,又见裴泠娘与昨日不同的姿态,她心中了然。清容长叹,摇头道:“夫人,恕我说句不敬的话,若今日是崔丞遭此祸事,你又该如何?何况家中长辈尚在,我一人说了也不算。若夫人真是有心,不妨去问问我公婆之意。” 话说到此,裴泠娘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显。见清容态度如此,裴泠娘夫妇只好先告辞,去给卢氏和薛父问安。 薛绍出了这事,也有不少人前来探望的,王氏和陆文中也来过,知道他并无大碍后才放心些。在裴泠娘之后,李氏又和裴泠娘再来了一趟,说是自己没有管束好下人,亲自要给卢氏和薛父赔罪的。 只是卢氏根本不想见她,让苏氏和清容前去招待,“来这假惺惺地演一通罢了,不知来做什么,左右是他们府里的那点破事,既然是赔罪,你们二人看着办就是。” 好容易熬着将人送走之后,清容奇道:“阿娘好似很不喜这李夫人。” 苏氏摇头,语气也不如之前好了,“她可是应国公府李家的,薛家和那边素来不睦,何况那个李夫人平日里行事作风也不好,如今又出了四郎这事,阿娘怎么可能待见她?” 原来如此,清容点点头。她听人说起这李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每次都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她也的确是个不好应付的人。她不免想到裴泠娘,明明私底下两人都斗得不可开交了,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婆媳情深的样子,为着这事奔前走后的,也着实不易。 清容道:“我看她今日来,倒不像是来赔罪,反而像是来威胁人的。” 苏氏也不满,说道:“可不是?好歹也是高门世家,奴仆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个照看马匹的下人,若无主人指使,能捅出这样的篓子?不过是个可怜的,做了替死鬼。你看今日她来,还将这浑身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人一道丢过来,话里话外,都不客气,瞧瞧这些把戏,哪像个世家夫人?” 清容无奈一笑,“她这样兴师动众,不就是想让我们下不来台罢了,若是我们不依不饶,外头听说我们容不得人,不知要叫人如何说闲话了。” 苏氏劝道:“也真是难为你,你心中定然有气,只是为着这府上的名声,也只能忍下来。” 清容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过了几日,那位在围猎当日匆匆离去的崔郎君也来看望拜访了,不过他却是同前来宣 召的内侍一道来的。 薛绍养了几天,也好多了。只是清容很是不放心,不肯他随意乱动,让他躺在躺椅上。崔辰钰来时,便是见到他懒散地躺着,清容起身相迎。 “见过陆娘子。”崔辰钰与清容见礼,又问薛绍,“长宣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薛绍皱眉,他不是与自己兄弟相称,该叫清容弟妹才对,怎么这么生分? 崔辰钰有些好笑,打趣道:“长宣真是好福气。” 薛绍心里很是受用,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冷漠淡然,问道:“你怎么和内侍一道来了?” 崔辰钰淡淡一笑,解释道:“说来也是巧,自围猎不久之后,圣人得知皇后有喜,圣心大悦,特念长宣当日护驾有功,未伤及皇后,故特行赏赐。” 清容扫了一眼院子,看着那些堆积起来如小山的绫罗珠宝,心中了然,看得出来,李缙有多为此欢喜。 薛绍看了清容一眼,不禁想道,不知清容何时会有喜呢?崔辰钰却在心里想着一会要如何与清容开口的事。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却沉默了。 崔辰钰道:“自长宣成婚之后,我随圣人出巡,这算是初次登门拜访,特备下薄礼,还望陆娘子见谅。” 清容客气地笑了笑,“崔郎君太客气了。” “原是应该的。” 他与薛绍许久未见,有话要说,清容也不在一旁打扰,先离开将屋子留给他二人。 崔辰钰眉梢微扬,笑道:“看来如今你与陆娘子感情甚好。” 薛绍也跟着笑了一声,“你若羡慕,也赶快娶妻便是。” 崔辰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含笑,淡淡道:“快了。” 薛绍见状也是有些好奇的,想继续问下去,却又听崔辰钰说道:“近来朝廷接报,如今西州稍宁,可东面又起纷扰,高丽多次侵扰大邺边境,两国或有开战之势。” “若凭高丽一国倒不足畏惧。” 崔辰钰道:“百济正观望局势,若是两国勾结,自成隐患。” 薛绍拧眉说道:“西州战事不断,东边再起祸事,屡屡征战,不免劳民伤财。” 崔辰钰点头道:“正是,可我看圣人东征之意决断,或来年开春时就会定下将帅人选。”他看了眼薛绍,眼中有欣喜之色,“圣人与我说起过你,或许有意提拔,此次东征,或是你再展身手的时机。” 薛绍并未有多少欣喜之色,倒是很淡定,说道:“真到那时,再说不迟。” …… 清容离去后也并没有闲下来,叫人收拾清点了这些赏赐之物,薛绍如今在薛家太过注目。这并非是好事,好处当前,不患寡而患不均。褚氏对她有意见,已是如此,也不知其他人又是如何想的。 她叫云娘将这些财物分拣出来,一会挑些合适的送到薛家各房里去,还特意嘱咐要记着褚氏夫妇那一份。阿珍笑她,说道:“娘子倒是大方。” 清容笑了笑,“都是一家子人,日后也总是要相处的,不过一些财物,不算得什么。”说起这个,她便想着皇后有喜,这两日也该挑几样像样的贺礼送到国公府贺喜才是。 这边薛绍和崔辰钰说了许久的话,待清容得空去寻,崔辰钰正打算告辞离去。两人正好遇上,清容问道:“崔郎君这就要走了?不若留下来用过饭再离去?” 崔辰钰摇头,笑了笑,“多谢盛情,崔某就不打扰了。只是有一事…还请陆娘子移步一听。” 清容心中有些猜想,他找自己多半是为了四娘的事。她点点头,领着崔辰钰往院子处走去,“崔郎君今日来,还有别的事?” 崔辰钰点头一笑,作揖道:“不瞒陆娘子,今日我来也是为了与四娘的事。” 清容看着他,神色同样淡然,“你与她的事?” “是。”崔辰钰目光坚毅坦然,缓缓道:“我欲娶四娘为妻,我已向她表明了心意…她虽答应,可希望我能问过陆娘子。” 四娘会答应清容倒不惊讶,可她对崔辰钰可没有很放心,“你欲娶她?恕我直言,婚约之事,事关两家,不可轻率。你愿意,你家中长辈可能答应?” 五姓之家,婚嫁最讲家世,饶是她嫁薛家,都要受非议,何况四娘要嫁的门庭还是是崔家? 崔辰钰神色坦然,语气笃定,“我知道陆娘子言下之意,可我若无把握,不敢也不会让四娘嫁于我,我此番决定亦是深思熟虑过,我相信…四娘亦是。她如此信我,我定会处理好族中之事,绝不会负她一番心意,令她委屈。” 清容看着他,毫不留情道:“口上之诺,轻许容易,真正去做并不容易。” 崔辰钰并不恼,置之一笑,依旧态度诚挚,“陆娘子是四娘的姐姐,能为她如此考虑打算,是四娘的福气,可还请陆娘子能够放心。” 清容想了想,“四娘如今还尚在宫里,你与她的事,等她出宫之后,再说也不迟。”现在就算能有苗头,可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崔辰钰点头,说道:“陆娘子所言有理,是我心切,想着定下此事。” 清容又继续说道:“她或许与你说过,她的婚事…也要问过皇后的意思,若是不能,你们又待如何?” “殿下为我母亲表亲之女,从前两家亦有往来,也曾提起我成家一事,如今能有心仪之人,想来殿下不会不允。” 清容愣住,崔家和国公府也有亲。可若是照他这样说,此事或许不是毫无可能。可,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清容语气缓了些,她问道:“那你要如何处理族中的事?” “待此事了结之后。” 此事?清容不解,但她很快有了猜测,“你说李夫人的事?” 崔辰钰点头一笑,“机缘巧合,或许是天意。我与族人牵扯颇多,若此事了结之后,族中纷扰我自会处理,到那时还请陆娘子能放心。” 清容默了半晌,说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一时倒有些好奇,她倒想看看眼前这位儒雅的温润君子有着怎样的态度,又有着怎样的本事…到底值不值得四娘托付。 第五十五章 出手伤人 堂兄薛禄不知从哪听说了褚氏借马的事,为此狠狠斥责了褚氏。褚氏自然不服气,薛禄从西州回来这么久,既无升迁,也无厚赏,连围猎都未同去。从前都是薛家旁亲以他们为首,如今却是全倒向二房那边了…这陆三娘又对着自己不冷不热,自己活叫人看笑话,这叫褚氏心中又如何心甘。 褚氏受了气,立马叫人将马送了回去,眼不见为净! 可这马却不是去时的样子,被人送回来时,给鞭子抽了个半死,浑身是血,人一靠近,就止不住地嘶鸣…阿珍都没胆子再看第二眼,清容听了,也是于心不忍。 虽为牲畜,身不由己,还要白挨这样的难…清容摇头,让阿珍找个好些的医师,将这马的伤治好,好生养着。 卢氏听说之后,也是担心清容和大房那边闹得难堪,虽说此事不是清容的错,可那边是长,清容为幼,她只好劝说清容主动退一步,与褚氏示好言和。清容虽然心中有些微词,可省得日后麻烦,不落人口舌,也答应了。卢氏还让苏氏陪着一道,苏氏是长媳,到底代表二房,褚氏也总是要给些面子。 薛绍根本不想让清容走这一趟,“你去做什么?” “这是阿娘的意思,我不去,怕是不能了。难道你还指望着让堂嫂亲自来?” 薛绍皱眉道:“她待我如何我不管,你不要受气。” 清容知他意思,笑了笑,宽慰道:“没事的,只不过是言语刻薄些,人到了,礼数到了,大不了早些离去就是,总不至于要打起来吧?” 薛绍看着她道,“那我与你一道去。” 清容好笑:“后宅里女人家的事,你掺和什么?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薛绍不肯,定要同去。他总觉得清容是听了卢氏的话才非去不可,她心中定然委屈,他做不了什么,就陪着一道。其实清容还真没把这个当回事,无非是去走个过场罢了,大家明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清容拗不过他,只好依着他的意思,让他一道去。 到了第二日,褚氏知道苏氏和清容要来,也并不买账,连人都不带进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在后院的堂屋招待了。褚氏没个好脸色,语气也有些不好,以为这两人是来看笑话的,“哟,两位弟妹来此有何贵干?” 苏氏与清容对视一眼,挤出笑来,“堂嫂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 “哼。”褚氏冷哼一声,有意无意地看了清容一眼,“不敢,如今四弟妹可是红人,谁知来我这破庙做什么呢?” 清容态度依旧和顺,让人将礼呈上来,笑道:“堂嫂说的哪里话,我得了些好的料子,想着堂嫂或许喜欢,便与大嫂挑了…” 话还未说完,就见褚氏突然站起来,高声呵断,“用不着!什么东西,真当我没有见过我吗?倒是显摆到我这来了?” 苏氏和清容皆是一愣,清容没想到褚氏反应这样大,可她还是好言好语解释道:“堂嫂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褚氏拔高了声音:“那你什么意思?来我这耀武扬威?看我笑话?” 清容此时也不说话,知道褚氏情绪上头,只怕她解释什么,褚氏都不愿听。 褚氏变本加厉,接着道:“哼!不过是个中郎将而已,弟妹不至于到我这来洋洋得意!就他这样,也不过是个只会摆脸讨嫌的玩意!也不知能嚣张几时!” 清容本就无意争吵,可听到她这样说薛绍,便忍不下去了。她变了脸色,冷声道:“你说谁是讨嫌的玩意?” 她不知薛绍做了什么,要惹得这样的辱骂! 褚氏讥笑,“不是薛四郎,还有谁?” 话音刚落,清容便挥了一记利落的巴掌在褚氏脸上,连脸色都半分未变。“啪!”的一声,打懵了在场的所有人。 褚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叫嚷起来:“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说着就要冲上来和清容厮打,可苏氏又岂是个不管事的?她一把抓住褚氏,高声道:“堂嫂,你冷静些!” “冷静!你没见这贱人刚刚对我动手动脚!凭什么叫我冷静!松开我!听见没有?” 清容神色冷淡,冷声道:“阿嫂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话不该说,当是心中有数。” 苏氏见清容那股狠戾的劲,与往常温婉顺从的三娘简直判若两人,一时惊得都说不出话来。见苏氏不动,褚氏朝外喊道:“来人!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摁住!” 在场的丫鬟面面相觑,都围上来劝阻,可没有哪一个敢真的上前去摁住苏氏和清容的。 这边正闹起来,薛禄两兄弟正在书房说话,就听见外头有下人吵嚷了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薛绍怕清容在这吃了亏,不顾身后的伤,蹭得起身,将薛禄丢在身后,他快步往堂屋走去。一进门就看见褚氏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正欲对清容动手,幸是有苏氏拦着。 薛绍快步上前,一把推开褚氏,一边说着,一边将清容护在身后,“阿嫂怎能动手打人!” 他看着在后头赶来,气喘吁吁的薛禄,厉声道:“阿兄还不拦着!又转头低声问清容,“没事吧?” 清容摇头,“没事。” 褚氏被薛绍一把推开,她几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委屈气愤的情绪乍然升起,她呵道:“四郎你竟敢推我!好哇,你们这对夫妇都对我动起手来了!你们眼里还有规矩!还有王法嘛!” 苏氏见状连忙道:“分明刚刚是堂嫂出言辱骂四郎,弟妹气不过才动了手,这也不是故意为之啊!堂嫂怎能颠倒黑白!” 这话一出,薛绍也是一愣,他没说话,可护着清容的手臂又不自觉地加大了气力,她原来是为了自己才会出手伤人的? 褚氏高声道:“哼!打量着我不知,你们都是一个府里的,自然帮着对方,怕是香的到了你们那也要变成臭的!何况,我刚刚有说错吗!” 薛禄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无法,只好出声断呵:“你住嘴!” 第五十六章 甘愿受罚 褚氏又岂是个吃闷气的?她不能忍,回嘴骂道:“好你个薛禄,你如今胳膊肘往外拐,反倒跟着别人一道教训起我来了!你当我是什么!” 薛禄见她当着薛绍、苏氏的面如今撒泼,很是尴尬,他切齿道:“你简直无理取闹!” …… 清容和褚氏两人动手这事自然瞒不住,没过多久便是连大伯母和卢氏都惊动了,两房长 辈都闻讯而来。褚氏纵有天大的气,现在也只好收敛起来。苏氏见到来人,领着清容和薛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几人,也只有跪在地上,听从长辈的教训。 薛方绩一语不发,用力地一掌拍响了桌子!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氏正想开口辩解,他缓了缓语气,道:“你别说话,让阿苏来说。” 苏氏依言解释道:“好叫伯父得知,之前堂嫂与弟妹之间生了误会,今日我和弟妹来是想与堂嫂言和…谁知堂嫂竟出言辱骂四郎,弟妹一时气不过,就、就动手打了堂嫂…四弟和大堂兄随后便赶来劝架了…” 薛方绩扫了褚氏一眼,问道:“你骂什么?” 到底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大将,一言一行,都有着令旁人敬畏的气势。褚氏瞧了薛方绩不算好看的脸色,低下了头,一时支支吾吾了起来,“儿媳…儿媳只是…” 薛禄一想也知道褚氏会骂得多难听,他忙俯身请罪道:“阿爷息怒,月娘她不是有意的!还请阿爷与叔父叔母能饶了她这一次。” 褚氏也不敢多说话,连忙跟着一道俯身请罪,“儿媳…儿媳知错,下次不会了!” 薛父在旁,看着跪在一边的儿子儿媳,他皱着眉,倒没对清容如何,而是指着薛绍骂道:“定是这小子不对在先,否则阿褚怎会不满!你真是越发胆大了!目无尊长,对着兄嫂不敬!我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清容见薛父要骂,连忙解释,“阿爷,此事和他无关,是我的错。” 卢氏也不护着薛绍,说道:“三娘你就不要替他遮掩了,此事说到底就是他自己做得不好,才让你和堂媳生了争执。” 清容不能理解,就算是薛父和卢氏对薛绍严厉些,不肯护着他,可就要如此苛待?什么过错都成了他的不是?被人诋毁辱骂,就是他的错么? “阿爷阿娘,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笃定这事是他错了?” 薛绍朝她投去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让她莫为自己说话,惹了责罚。 在场之人,皆是神色有些微妙,没有人说话。 “三娘!”卢氏皱眉,示意她不要再说。 薛父正色道:“我以为三娘你最是懂规矩的孩子!” 清容正了神色,拿出与不同于以往温顺懂事的态度,难得语气强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规矩?阿爷说得不错,可我以为此事并非如此。要说此事,我和堂嫂错了,儿媳也认了。可与长宣又有何干系?堂嫂出言不逊,故意辱骂在先,不顾兄弟手足,不顾家中和睦,于家法难容。诋毁朝臣,大放猖词,不顾圣人朝廷脸面,于国法不容。而这难道是他逼着堂嫂说的不成?难道说我为他抱不平,便是他的错?” 她口齿伶俐,说道起来,叫人难招架,在一帮武将里就更是如此。薛绍转头看着她,目光一片柔和,不知为何,他觉得被人这样护着的感觉很好… 何况这个人是清容,叫他感觉更好。 此时,薛父脸色此时难看,苏氏低声劝道:“三娘,莫要再说了!” 清容则是坦然,她不平道:“儿媳实在不知他错在何处?莫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够了!” 薛方绩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清容一眼,拦下薛父道,“行了,我觉得三娘说得有理,此事原本是四郎受了委屈,你们夫妇还要怪他,这说得过去吗?”他看向褚氏,沉声道:“你身为宗妇,怎么能如此行事!目无族规!你给我回房闭门思过去!” 褚氏还要再求情,却被丈夫拦住。 清容俯身叩拜行礼,又对着薛父和卢氏,不卑不亢道:“儿媳动手在先,犯下过错,不欲狡辩,愿受责罚,只不希望牵连无辜。” “无辜?你可知你刚刚是不敬长辈?”薛父看清容肯认错,也不打算为难,还是冷哼了一声,“动手打人,又目无尊长,到祠堂跪着去,跪上一晚,好好静心思过!” 第五十七章 装晕躲罚 清容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是。”说完,便径自退下往祠堂去。 见清容走后,薛绍立马道:“阿爷,让她跪一晚上,这责罚未免太重了,如今天气这么冷,三娘身子弱,怎么能让她在祠堂待一晚上?” 薛方绩和卢氏也纷纷劝他,莫要罚得这样狠。薛方绩道:“罢了,她不过是为了四郎,一时情急,你又何必罚这么重?” 薛父神色松动,他本也不想对清容如何,只不过是想要立下规矩。薛绍继续道:“若阿爷定要罚,我去替她就是。” 苏氏道:“使不得!四弟你身上还有伤呢?哪里能跪得上一晚上?” “她受罚,我不可能独安。” 这话却是叫褚氏和苏氏都愣住了,她们自然都知道薛绍待清容好,却不曾想到薛绍待清容会是这样好… 薛父见他这犟驴一般的脾气,便气不打一出来,他怒道:“都给我去跪着!” 薛绍二话不说就去往外去追清容,一同受罚。薛父气得不轻,拂袖而去。 祠堂里。 阿珍看了眼满墙的祖先牌位,不免替清容委屈,“娘子,你真要在这跪一晚上去?这夜里不知道多冷呢?万一惹了风寒可怎么好?” 清容摇头,“你们不用陪我一道罚跪,去外头候着,找个时候回立德堂就是。” 颂月道:“那怎么行?怎么能让娘子一个人在这!” 说着,薛绍这时也从外头进来。阿珍和颂月见是薛绍,也很是震惊,“阿郎你怎么来了?” “你们先下去。” 阿珍和颂月见清容不语,依言退下。 清容看着他在自己身旁一道跪下,不禁蹙眉,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他轻描淡写道:“一道受罚。” “你胡闹什么?你伤都没好呢?”清容见薛绍这样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眉宇间便生了几分怒意。 “你身子比我还差,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能在这跪一晚上?” 清容看着他,轻叹一声,缓了语气,道:“那你也犯不着来一道受罚。” 他看着清容,神情真挚,语气很是感慨,“我没想过。” “什么?” 他想着,嘴角轻扬,目光转向前方,“你也会为了我出头,甘愿受罚。” 清容没说话,又听他认真道:“这样的感觉很好,但下次别这样了。” 清容微奇,“为什么?你不想我这样?” 薛绍摇头,一字一句道:“不想你受气,更不想是因为我。” 清容默了片刻,抬起眸子,问他,“如果今日是我被人羞辱,承无妄的罪名,你会视若无睹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清容平静又坚定的转过头,“我也不会。所以,你不用再多说了。” 薛绍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柔软的不成样子,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真好。” 清容被逗得发笑,摇摇头,说道:“有时觉得你油嘴滑舌,可有时又觉得你嘴笨的很。” 薛绍却觉得,自己不过是实话实话,根本算不上油嘴滑舌。 过了片刻,他问道:“跪累了?我带你回去?” 清容以为他在说笑,道:“阿爷不是让我跪到明日?” “听他的做什么。”他这股不以为然的样子,倒有几分纨绔的意味,真叫人觉得既气又无奈。 清容好笑,“那你想如何?” “自然是不想你受罚,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他起身大步外走去,朝外喊道:“来人!娘子晕过去了!” 清容见状,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薛绍竟然是叫自己装晕! 这种把戏未免也太好叫人识破了,可是薛绍都喊了一嗓子,将人都叫来了,她也不能拆他的台。 清容起身,站定了片刻,左右环顾,听着这外头的脚步声渐近,情急之下,清容心一横,只好配合薛绍,她慌忙的往软垫上一倒,立马“晕”在了地上。 第五十八章 天作之合 薛绍大步进来,神色焦急,嘴里喊道:“三娘!三娘!你醒醒!” 说着便一把将清容打横抱起,立马吩咐下人道:“快去知会爷娘,快找医师来!” 清容闭着眼,将头掩在薛绍的胸膛前,见他这般熟练逼真的模样,好容易才憋住了笑。 外头一阵哄乱,薛绍忙将清容抱回了立德堂,阿珍和颂月都以为清容真的晕了过去,急得不行,忙打发下人去请医师。这边卢氏知道后也是吓到了,她埋怨薛父,“叫你悠着些,悠着些,就是不听!你看看,现在如何了?三娘身子就弱,你还要罚得这样重!” 薛父倒不以为然,他冷哼了一声,“那个兔崽子你还不知道,精得很!他前脚去,三娘后脚就晕了,谁知道真的假的!” 卢氏瞪了他一眼,“不管真的假的,已经是闹成这样,我看你就算了!三娘平日里多好的一个孩子,我叫她去给阿褚赔罪,她也肯听。这回定是那边闹得过分,她才忍不下去的。” 薛父道:“就算如此,此事让四郎挨过也就算了!也算是全了她和阿褚的面子,保住了一家子的和气。” 卢氏“哼”了一声,“一家子和气?偏叫我儿子吃亏?总是要委屈他?我在外要顾及你的面子,不与你争,你不护着他们夫妻两就算了,还赶着罚。若下回再如此,便是我也和你没完!” 薛父无奈,道:“行了行了,你既然担心,就过去看看,这回的事就先算了。” 卢氏不和他多扯,起身便要去看清容,刚进院子里,就见薛绍着急的在屋子外头来回踱步,卢氏上去问道:“三娘现在怎么样了?” 薛绍一脸“担忧”的模样,“还不知道,看医师如何说。” 医师出来之后,说清容刚刚醒了过来,他已经号过脉了。不过是些操劳过度,身乏之症,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后面他又说了句,“娘子身弱,加之体寒,恐难有子嗣…” 卢氏和薛绍皆是一愣,薛绍倒还好,之前清容和他提过,他对此也有些心理准备,再听也不觉有什么,只是这叫卢氏很是忧心,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可是真的?三娘一直都好生保养着,滋补的汤药也没少过,竟是半点作用也无吗?” 医师想了片刻,解释道:“若是先天就如此的,也不是没有,娘子幼时没有养好,后天调理也不过是起锦上添花之用,不足以完全根治…” 薛绍插话道:“不过是难有,又不是一定没有。” 医师闻言也道:“正是,还请夫人不必过于灰心。” 这话也就是口头上的说辞,卢氏心里明白,薛绍开了口,医师顺着说了而已。她敷衍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医师走后,母子俩沉默了一阵,薛绍请卢氏先回去,“她若知道这事,肯定难过,阿娘还是先回,叫我和她说说。” 卢氏皱眉,“你笨嘴拙舌的,能说什么?女人家的事,自然是我去的说的好。” 薛绍怕卢氏乱和清容说些什么,不肯答应,“儿子为人丈夫,这是我分内之事,不劳母亲插手。” 卢氏见他执拗,也只是进去看了看清容,又嘱咐几句叫她宽心之类的话就离去了。 清容躺在床榻上,见四下无人,她看着薛绍,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演得真。” 薛绍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口,嗯了一声,“我习惯了。” 虽说清容知道自己身子如何,可是刚刚那医师的话,便是说了…她几乎是不会有孩子的。她可知道已经到了这般程度,若知道了,可会因此失落难过? 清容摇头道:“还以为你有多老实呢?” 见薛绍眉头皱起,眼里还有关切担忧之色,清容笑了笑,“如今没事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怎么了?” 薛绍看着她的笑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又能如何?他不想她为此难过,为此烦心,他一直守着这件事就是了,又管别人说三道四? 他摇了摇头,一双黑眸瞧着清容,正经道:“我只觉得作戏的功夫一点不比我差。” 清容捂着嘴笑,意有所指。“你还说我?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薛绍难得眉眼浮现着笑意,他看着清容,嗯了一声,“所以,我们正相配。” 清容好笑,红了脸,睨了他一眼,“你倒…” 话还未说完,清容的唇便不知被什么堵住了,被霸道吸吮着,微凉的口舌直入口中,贪婪地索取着,随后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容的心也随之跃动起来,许是心境不同了,这一次,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感觉格外不同,她觉得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底疯狂生长… 她伸出手臂,轻轻的揽住了薛绍的脖子,第一次给了他回应,吻了回去。薛绍察觉到清容的反应,忍不住拥紧了她,加重了气力,迷醉在这其中,与她唇齿相依。 一时之间,如同春风吹拂,令万物复苏… 薛绍的手从清容的后颈一路往下,游至腰际,摩挲片刻后,又往隐秘之处探去,他摸索着要去解她的裙带。 两人都有些情动,薛绍引着清容的手摸上他的腰带,压着喘息,“你来帮我。” 清容得了片刻喘息,渐渐回过神来,往后稍稍躲开,伸出手,轻覆在薛绍唇上,轻声道:“不可以,你伤还没好…” 他答得极快,“好了。” 清容不肯,摇头道:“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怎么也该等过了这个月再说。” 薛绍皱眉,“要这么久?” 清容看着他,倏然一笑,点头道:“嗯。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难道不依?” 薛绍咬牙,黑眸凝视着清容,沉声道:“依!” …… 到了晚上入睡之前,薛绍也没能了愿,只顶着一副欲求不满的神色直勾勾的盯着清容,心想着,怎么才能快些好… 第五十九章 成人之美 过了七八日后,裴泠娘再次登门拜访,而这回却是她独自前来。 她见了清容,告知了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情。清容得知,如今崔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裴泠娘做主,竟是自从听说皇后有喜之后,那位李夫人不知为何突然病倒了,说要闭门养病,不再管事见客了。 只是裴泠娘似乎对这结果还不太满意,轻叹了一句道:“只可惜念在她到底是长辈,身后又有李家的人为她出头,也不能真的将她如何。” 清容点头,宽慰道:“可也不算全然无获,夫人也莫操之过急。” 裴泠娘闻言点点头,感慨道:“那也是因为皇后有身孕,这个意外之喜,否则也难了…不过要说起这事,当日真是多亏了你与中郎将,若是皇后有什么意外…那可真是不堪设想,真是老天保佑。” 清容也是感慨了一番,这些事也当真是巧合。 裴泠娘突然笑了笑,“对了,四娘和临让的事我也听说了。” “噢?什么事?”清容微微蹙眉,这个崔辰钰这么快就将此事公之于众了么? 裴泠娘笑意更深,“三娘你就莫要瞒着我了,临让与我和宁谦说了,他欲娶四娘为妻的事。临让与宁谦兄弟情深,故没有选择瞒着他。不过你放心,此事如今也只有我们夫妇知晓,也并未告诉旁人。” 清容讪讪一笑,“原来如此,不过这事也尚无定下,谁知后头如何呢?” 裴泠娘却不以为然,她道:“临让的为人我也是知道的,他既然如此决定,必然是深思熟虑了,定不是嘴上说说。” 清容也只是笑笑,并没如何表态。 裴泠娘见状不免叹道:“说来临让也是不容易的,他年幼丧父,前几年母亲也去了。因临让母亲性子刚硬,与族人关系不好,临让也为此受过不少磋磨,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如今他肯成家,我和宁谦自然是替他高兴的。” 清容好奇,便问道:“我也见过他,他处事有礼,为人谦和,也不像会与族人闹成这样的人。” 裴泠娘摇头,“这都是长辈间的那些事了,他不过是被牵连其中的无辜人。临让母亲是老郡公的继室,前头那位夫人是宁谦后母的姐姐,她生下头胎时难产去了,留下一子。只是这孩子过了几年便因病去了,婆婆认为是临让母亲故意为之,故一直针对她们母子,临让母亲性子也烈,与她一直不对付,也连累临让为族人不喜…我从前没嫁过去之时,对这些事只是听闻,不甚了解。可我也在那生活了好些年,怎么不清楚我那婆婆的为人,好些事不过是她因嫉恨而胡编乱造出来的。” 清容闻言是很感慨,“竟有此事?” “她不过是看那郡公之位落在旁人手里,心里不平而已。临让母亲去后,她便一改常态张罗着要替临让留心婚事,只不过临让舅父家不依,警告她莫要插手…她便打了主意,污了临让的名声,坏他婚娶一事,好让他膝下无子,之后若是要从的兄弟族人那过继子嗣,也好继承他的家财爵位…只是可怜临让与他无冤无仇,白遭受许多无妄之祸。” 清容不由得一惊,这李氏心思也太过恶毒了,“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裴泠娘点头,“我和宁谦也看她不过,只不过她到底是长辈,为崔家生养子嗣,又服过丧,我们也不能如何?只是有一点还望三娘放心,临让的为人品行自是可靠,是个难得的君子,绝不是那等软弱无能、肩无担当的人。” 清容闻言,心中也有些了然,不止裴泠娘,也薛绍也是这样说,看来这崔辰钰人品的确可信。只是若说他能否处理好族里这些事,清容还是不太相信的,毕竟她也不想四娘真的嫁过去之后整日在后宅应付那些难缠的族人。但是思及四娘的心意,清容觉得此事她也不该一棒子打死了。 动摇归动摇,面上还是不能那么轻易松口的。 清容点头一笑,犹豫道:“夫人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相信的,只不过如今四娘还在宫里,我以为这些事倒不必操之过急。” “临让其实早就想要定下此事,不过一直寻不着合适的时机罢了,如今我那婆婆自顾不暇,只怕也插手不了临让的事。” 清容对这话不以为然,李氏嫁进崔家也有几十年了,那些关系在其中,就算她这时候没功夫管,那日后呢?那李氏心思那么恶毒,若算盘落空,指不定日后如何对付四娘! 清容面上为难,叹道,“夫人自然体恤夫家兄弟,我又如何不怜我家中姊妹?咱们都是嫁作人妇的,如何不知道要在这后宅安稳过日子的不易?” 裴泠娘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她倏然一笑,说道:“三娘,你我也算有缘,脾性倒也相投,我自是愿以诚相待。我不是没有替你想过,你固然是忧心四娘日后在崔家过得不好,只是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女子要嫁人,总是要面对这些后宅之事,不过对方是什么人,总是逃不开的。运道好的如你一般,婆婆宽厚,妯娌和睦,夫妻恩爱,日子自然顺心。那运道不好的呢?难道这日子便不过了?” 清容没有说话,又见裴泠娘看着她,目光明亮,语气也带着一股无惧无畏的气势,“与其前瞻后顾,心生胆怯,不敢一试,还不如自己能够独挡一面,在后宅立一己之地。” 裴泠娘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她若为男子,只怕也是为官的好手。清容由衷地笑了笑,道:“夫人见识非凡,自然不是一般人,也不是旁人可比的。” 裴泠娘摇头一笑,“依我看,这婚事并无不好,四娘嫁过来,便是有阶品的公爵夫人,也不用侍奉公婆,临让也心仪她。这富贵前程,夫妻情意,两者兼得,有何不好?” 清容笑道:“看来夫人是来给崔郎君做说客的。” 裴泠娘睨了她一眼,道:“若真是如此,我刚刚还用掏心掏肺与你说这样多?” “那倒是我该谢过夫人好意了。” 裴泠娘道:“临让很是在意你的想法,我今日说的这些,也确有他的意思。不过我也并非是睁着眼说瞎话,还望你放心。至于两家长辈这,临让或许会请郑家舅父出面。他考虑周全,希望能先问过你与令尊的意思,再说请舅父上门提亲的事。” 清容点头,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夫人。” 看来他倒对此事安排倒是有条不紊的…既然四娘这是的心愿,那她这个做阿姐的自然是要帮她的。 …… 腊月初十,正值官员休沐。清容也抽空回了趟娘家,也探了王氏与陆文中的口风,问他们对清然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陆文中和王氏对四娘的婚事也和之前对清容的打算差不多,只是这也只是打算。毕竟之前陆家得罪了谢家,前路未知,为求韦家的庇护,四娘的婚事还要问过皇后的意思,这却是让陆文中和王氏有些发愁。 清容将崔辰钰的事告知了父母,说道:“若是皇后应允了他的意思,这门婚事…怕是有了着落,不知阿爷阿娘又如何看呢?” 担忧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王氏再次问道:“四娘真的愿意?” 清容轻叹着点了点头,“她当时因家世之差,便打消了念头,过了些时日,这两人不知何时又商量好了,崔辰钰来薛府和我说要娶四娘为妻之事,看样子他也不是说说而已。旁的倒在其次,还是要看爷娘如何想。” 陆文中摇头,“日子是四娘去过,她不委屈才是真的。我和你阿娘就算替她谋划再多,若她不愿,岂不委屈?何况嫁人,也不能单看这后宅族人之事,还是要看对方为人,否则就是家中亲眷再好也无用。长宣三兄不就是如此吗?” 清容点头,这倒也是,“既然是这样,那就依了四娘,成全她的一番心意吧?” …… 清容自然也将此事告知了裴泠娘,请她转告崔辰钰。两人因为二人的婚事,近来也走得越发近了。 这事清容也没有瞒着薛绍,薛绍起初颇有些意外,可思及清容和崔辰钰之前的种种奇怪之处,好似也能说通。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快,他看着清容,冷哼了一声,“你倒能瞒,现在才告诉我。” 清容笑了笑,道:“不是没有定下吗,我自然也不好说呀。如今定下了,我不就告诉你了,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 也不知是他太好哄,还好他原本也只是想故意唬唬清容罢了,很快那点不满,就在他心头烟消云散了。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清容见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凑上前,轻笑着问道:“恼了?” 她一靠近,薛绍鼻尖就充盈着淡淡的香气,他自然认得,这是她沐浴过后的气味。他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脑中盘算着什么,摇头道,“没有。” “那你看着不高兴?” “你亲亲我,我自然高兴。” 清容看着他,有些好笑,可还是依言凑上前,在他唇边轻啄几下,“现在好吗?” 第六十章 唯悦一人 薛绍喉结滚动,他看着清容,沉声道:“已经有一个月了,能吗?” 清容起先一愣,没反应过来,待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之后,脸上不由得一红。片刻,她在薛绍的目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清容,好容易忍了那么久的时日,终于等到清容松了口,他自然急切。清容看着他,觉得他这会子就像一头许久未见荤腥的饿狼…一时有些后怕起来,自己是不是答应他太早了? 只是还不待她多想,薛绍就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两下。 接着便吻上她娇嫩的唇,长驱直入,与她唇齿相依,他又吸又吮,迷乱又狂烈,清容的脑子也被弄得晕乎乎的,任由他吻。 他的呼吸不知何时急促起来,随即伸手牢牢锁住了清容柔软的腰肢,与自己愈贴愈近,直至严丝合缝,他伸出手,很快就将清容身上的衣裙解开。 如今天寒,虽然屋内生了暖盆,可依旧不抵寒意。清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薛绍自然察觉,反手便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又用被裹上她的玉体,怕她冻着。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干净,钻入了清容的暖被之下。 难为他这时候还顾念着清容,他关切道:“冷吗?” 清容看了他赤裸的模样,一时有些羞赧,摇摇头。有他这样一个大“暖炉”挤进来,哪里还冷呢? 薛绍又低下头去吻她,两人的唇舌再次纠缠在一处,难分难舍,他动作有些野蛮,清容被吻得有些难吞咽,丝丝透明的津液从嘴角溢出。 薛绍的手也没闲着,惹得清容忍不住娇喘连连。 他抬头,与清容鼻尖相抵,垂眸凝视着清容的样子,她红唇微启,喘息不止,水目盈盈,眼角都沁着泪。他俯身吻上她的眼角,将那点泪珠轻舔,他心道,她可是水做的不成?浑身上下都这么多水… 他的唇一路往下,吻过清容的脖颈,肩膀,最后埋首在胸前软玉。一股酥麻之感冲击着清容,她的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身子轻轻发抖。她有些承受不住,低声唤道:“长宣…长宣。” “在。” 待他靠近,与她相依之时,他忍不住的战栗,他猛吸了口气,企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清容此时也好不到哪去,十分难耐,她不由得仰起下巴,她抬眸看向薛绍,主动地伸出了手,攀附上他的脖颈,落了一个轻吻在他的脖子上,随后轻轻地吻了一下。 薛绍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清容何时这样主动过?光是这个认知,便叫他兴奋难抑,感受到她的主动和迎合,薛绍再也不受控制起来… 帘帐之后只能看见两个晃动的人影,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内室中响起…这其中还夹杂着女子低弱的呻吟之声,勾人遐想。 不同于以往,两人都沉迷于其中,有着不一样的感觉。薛绍能感觉到清容对自己敞开心门,主动地容纳着他,这样灵肉合一的感觉,让他如同在云端,生了飘飘然之感,因而更加不受控制起来… 浮浮沉沉之间,他弯下腰,贴着清容的耳畔,低声喃喃道:“卿卿。” 清容听到这一声,一时心中有些软软的,她废力地收回散乱的神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听见她的声音,他开始有些克制不住,身上也泛起了潮红,薛绍嗓音有些低哑,他微颤道:“我心悦你,很是心悦。” 清容眼里都是迷蒙的雾气,就这样望着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又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 等薛绍鸣金收兵之时,清容身子酥软,没有半分气力。 哪怕是这样,薛绍还是紧抱着清容不肯放手,他将脸贴在清容的颈间,轻嗅着她的香气,用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她,很是乖顺。 清容还没从刚刚酥麻爽意之中缓过神来,脸上泪痕未干,没有理他。 半晌,薛绍从她的颈间抬起头来,锁住她的目光,嗓音有些低哑,有些央求的意味:“你再吻吻我?” 清容依言,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嘬了一下,又连着吻了好几下。 她这样配合,这样主动…让薛绍内心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黑眸沉沉地看着清容,她的举动无异于星火燎原,让他的欲望无声地迅速沸腾起来。 清容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咬唇道:“我乏了…” 可薛绍却不愿意,他看着清容的眼神里是不容忽视的热切与渴望,“我很想你,很想。” 说着又埋首在清容颈间,轻轻地吻了起来,有些委屈,闷声道:“行吗?” 清容顾念他的身体,轻轻推开他,低声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呢?” 他却干脆,“不碍事。” 清容纵着他一回便罢了,也不愿意让他继续胡来,她捧着他的脸,温言道:“听话,好不好?你真想我让我担心?” 薛绍凝视着她,不说话。 终归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闷声道:“不想。” 清容轻笑,她奖励般地在薛绍面颊上吻了几下,轻声道:“那早些休息。” 薛绍道:“可是我难受。” “那如何是好?” 薛绍拉着她的手往下,声音深沉,“那你帮我。” …… 待好容易结束之后,清容的脸都红得不能再看了,她还是初次接触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只是薛绍心满意足,完事之后,便抱着清容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薛绍醒来之时,看着身边的清容依然睡得沉沉,他看了很久。她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还透着几分红晕,长睫在眼下落下一道黑色的阴影,敛去她那双明澈透彻的眸子,安静,美好,宛如仙子…叫人如坠梦中。 他难抑心头的悸动,轻轻地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吻。 清容似乎有些察觉,轻颤长长的睫毛,也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时双眼茫然,发现薛绍正看着自己。她闭上眼,缓了片刻,方才开口,轻声问道:“醒了多久了?” “一会而已。” 她偏过头来,眼神关切,关心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吗?背后感觉如何?” 清容现在神思清醒,想起昨晚自己陪着他荒唐,就是很是后怕,生怕他这伤又更加严重了。 薛绍心里一热,顿时觉得自己被这样关怀而带来的热流萦绕着,他俯身就要吻她,清容却偏头躲了过去,他的唇擦过清容的唇际。 清容美眸微瞪,轻声道:“做什么?” 他直白道:“想吻你。” 清容摇头,神情有些懊恼,“还没洗漱呢,先起身,昨晚还未替你敷药呢?我一会替你补上。” 清容又问道:“早膳想吃什么?我吩咐阿珍去厨下准备。”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清容笑了笑,“好。” 薛绍心情莫名的好,他勾了勾唇,嗯了一声。 他看着清容的笑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有些舍不得那么快好。” “胡说什么呢?” “你从未对我这么好过,我怕我好了,你就如从前了。”养病这些日子,清容一直纵着他,主动关心他的起居饮食。她是自己的心上人,是他的妻,能这样做,让他心里如何不高兴呢? 清容微怔,随即绽放了一个笑,她伸手摸了摸薛绍的脸,道:“日后,也会如此的。”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却问道:“我真庆幸。” “庆幸什么?” 清容以为他会说什么,庆幸相遇,或是结为夫妇之类的话,可没想到却听他道:“庆幸两回,都是我救了你。”不然的话,她岂不是也会对另外一个男子,这样好?想到这个,薛绍便忍不住心里庆幸。 清容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好气又好笑,“难道你以为谁救了我,我便要以身相许不成?” “嗯?”难道不是? 清容气笑,忍不住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嗯什么嗯?这是你自以为,我可没有说过。” 说薛绍这人怪,也不是没有道理。清容不认为救了自己就会如何,她愿意改变也是因为之前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何况她对薛绍并非半分情意都没有,她如今见到薛绍对自己的情意又几分,自然感动,何况,释一大师也曾说过那一番话…总之,这份情意于清容来说,复杂却又简单,可也并非一句便能说清的。 可他闻言却是意外一喜,“那你是只心悦我,可对?” 清容哑然失笑,顺着他哄道:“对。” 薛绍翻身压着她,清容小小的惊呼一声,“啊。” 他本想吻清容,可还记着她刚刚的话,便立马顺势往下,在她的颈窝里又亲又舔。云娘在外听到清容的声音,回应道:“娘子,有何吩咐。” 清容轻轻推开薛绍,不理某人哀怨的眼神,忍着笑,说道:“进来,伺候洗漱吧。” 第六十一章 悲喜不同 腊月中旬的时候,雍城再次飘起了飞雪,给这座华丽雄伟的宏城披上了银装,更添几分别样的风情。 只是雪景虽好,却也有人无心去赏。 柳玉娘再一次小产,没能保住腹中的胎儿,御医说是因柳玉娘身子虚弱,不宜生养。清容得知此事已是两日之后,她与王氏再度进宫探望,可这一回柳玉娘虽难过,却不似之前那般丧气,毫无生机。她见到王氏和清容之后,竟还扯出笑来,反过来让她们安心,她叹道:“我是个无福之人,子女缘薄,想来也勉强不得。” 清容心中酸涩,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说起别的事来分散柳玉娘的思绪。 王氏与清容也不能在宫中久留,等到快离去之时,柳玉娘还惦记着四娘的婚事,她道:“四娘也及笄一年多了,虽开始来是有一番苦衷的,如今在我这里耽搁了这样久,我看过几日我便让她出宫去吧,整日和我这样的人待在一处,总归不好…怕沾了我的晦气…” 四娘摇头,低声呵道:“贤妃何必这样说自己?贤妃如今身子未好,又叫我怎么能安心归家呢?” 王氏也道:“是啊,贤妃就让四娘照顾左右吧,等贤妃好些了,再说这些也不迟,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的。” 开始也是因为开罪了谢氏,而不得不依了韦家的意思送四娘进宫来,其他人也不曾为难过柳玉娘,四娘如今留在宫中自然也不似之前那般惊险。 柳玉娘摇头笑了笑,怜爱的看着四娘,声音都有些凄凉,“其实她终归还是要离开的,这宫里又是什么好地方?四娘本就是个不爱约束的人,这一年过得如何,我看在眼里,何必让她因为我再多耽误?” 四娘闻言也很是伤心,她道:“照顾贤妃是我情愿之事,如今贤妃这样,我就算出宫亦是心中不安,故想留下来再陪陪贤妃一段时日,只为能够报答贤妃多日来对我的恩情。” 清容大约也明白四娘的心思,她性子拗,既认定的事,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清容也劝道:“贤妃身旁无亲人照料,我们也总是不放心的,何况四娘若是真这样走了,只怕也是心中挂念,贤妃不若成全她一番心意。” 柳玉娘私心自然是想四娘能够多留些日子,可是她总不能因自己耽误四娘,也担心四娘并非真的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如今闻言,心中感动,不觉落了泪,她点点头,哽咽道:“你有这份心,我…我很是知足了。” 最后几人说了一番之后,四娘还是要在宫里待上一个月,柳玉娘打算在上元节之前,和皇后请恩准清容归家。 陆家对这门婚事的意思,崔辰钰也心中有数,但因柳贤妃的事,他只是先登门拜访,而推迟了纳采问名的日子,欲等上元节前再作安排。 正月初十,崔辰钰向皇后求了恩典,欲娶秘书丞陆文中之女陆清然为妻。 清容不知他与皇后是如何说的,但最后皇后应允了他的请求,特行赏赐,贺两人新婚之喜。 一时之间,宫内宫外都传遍了这个消息,这样的喜事仿佛也扫去了笼罩着咸宁殿数日的阴霾,好似人的悲与喜可以在几日之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到底是悲喜不同的。 可在宫内的四娘在听闻此事之时,却并没有起初那样想得高兴,她甚至有些排斥… 柳玉娘知道这事之后,比清然要高兴得多,她仿佛一扫病态,整个人也来了精神,要翠菀清点库房,好为清然置办嫁妆,想着如何也要送出一份厚礼才是。 她比划挑选着首饰器皿,只是在一旁的清然却有些心不在焉,柳玉娘笑了笑,以为她是高兴坏了,问道:“怎么了?可是在想崔舍人?还未出嫁,便心飞出去了不成?” 四娘一时羞赧,辩解道:“没有…” 柳玉娘打趣道:“好了好了,就算是有也不是什么跌面子的事,在我面前,你倒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柳玉娘其实之前早有猜测你和崔舍人的事,清然却说没有此事。如今看来,这两人是早有打算了。 四娘不好意思说话。 柳玉娘笑得欣慰,“日后你嫁给崔舍人也是个有阶品的命妇了,逢年过节也可以进宫里来,我也有机会再见到你们姐妹了…” 四娘微笑道:“贤妃若是想见我与阿姐,我们便常来贤妃这,只是怕倒时候贤妃都厌烦了我们。” “怎么会?小狭促鬼!你们嫁了人总是不比从前,管理家宅,与亲人族人来往,桩桩件件都有得忙…三娘倒还好了,如今也不是她当家,上头还有婆婆大嫂顶着,可你却不同,你嫁进去便是当家娘子,要管家做主,我呀倒是怕你整日忙着是分身乏术,脚不沾地,常来也是不容易的,不过这也不打紧,你们能来啊我就很高兴了,虽不常见,惟愿我们三人皆能诸事如意。” 四娘抬眸,看着柳玉娘温暖明亮的双眸,像极了某个人…她想起前两日她无意得知的事,眼神一时有些默然,低声说道:“玉姐姐,不知道为何,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不想嫁给他。” 柳玉娘一时有些惊讶,问道:“为何?这门婚事很是不错,崔舍人是天子近臣,年轻有为,日后前途无可限量。何况依我看他待你,也算有情有义…” 四娘只是摇头,柳玉娘问道:“到底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伤了你的心?” 四娘垂下头去,“没有…不是他。可是他识得此人,还与她关系颇为亲近…”说着,她忽然抬头看着柳玉娘,认真地道:“我不能原谅那个人…不能。” 柳玉娘愣了愣,拉起她的手,温言道:“既然不是他的错,怎么怪他?他是他,正如你是你,即便你们结为夫妇,也不能混为一谈。就好比你不喜这宫城,可会连我也一同不喜?” 四娘连忙摇头,“自然不会。” 柳玉娘笑了笑,“那就是了,他既然不知情,也没做错,为何要受此牵连?” 柳玉娘摸了摸四娘的脸,柔声道:“既然要做新妇了,就高高兴兴的,不要忧虑太多。这宫里的事,不管再如何,也都过去了。你…莫要为难自己。” 四娘不想柳玉娘为自己操心,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来,她点头道:“贤妃放心,我明白。” 正月十五,清然出宫归家。 时隔一年左右,四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再度走回自己的院子,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萦绕着她。她心中有事,悲喜难言,可是不想家人担忧,还是做出一副高兴自如的样子。 清容自也回了娘家,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四娘的不对劲,本想与她好好聊聊。可薛绍又带了崔辰钰的邀约,要与四娘一道过节,清容便没有寻到机会。不过那日回来之后,显而易见,四娘的心情好似松快了许多。 过完节没过多久,听说薛家叔父的嫡子薛俨便与兰陵萧家的嫡女萧十一娘定下亲事。这回不知如何,这薛俨并未对此有多排斥抗拒,反倒是平静地接受了…众人都以外,原来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父母之命的婚事,看来是对那位故去的郡主心有不满而已。 薛俨是三房唯一的嫡子,故三叔父和叔母都对此格外重视,连着苏氏和清容都有帮忙操办此事,更别替提最近清容还要顾着娘家,倒也忙碌。 这会子,清容还在屋子里和苏氏说起这三叔父已让人定下提亲定的吉日。外院便有人一道一道的声音传来,“圣人宣陆娘子进宫,圣人宣陆娘子进宫。” 这一声宣召骤然掐断了清容平静忙碌的生活。 苏氏和清容闻言皆是一愣,此时薛绍早已回了官署当值,不在家中,圣人宣她一个外命妇进宫做什么? 传旨的小宦官从外一路直奔进来,声音洪亮,“圣人口谕,宣陆氏进宫!” 苏氏连忙出了屋子,上前相迎,与那宦官客气道,“有劳内侍,不知圣人宣陆娘子所为何事?” 宦官皱了皱眉,“娘子莫让小的为难。”此时清容也从屋里出来,上前行礼,“臣妾遵旨。”宦官又看了清容一眼,“陆娘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话一出,苏氏神色惶恐,忙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小宦官咳了两声,催促道:“娘子不必多礼,还请快些收拾,随小的一同进宫面圣,莫让圣人久等。” 清容又问道:“有劳内侍,我便想多问一句,不知是否只有我一人面圣?” 那宦官为难,还是摇了摇头,“还有应国公府上李绥李校尉与给事郎许令修,也一同在殿。” 清容一惊,这两人什么时候又凑到了一起?她疑惑的点点头,待回到屋里更衣装扮的功夫,她吩咐阿珍快去寻薛绍,将此事告知,说着又让苏氏知会公婆,苏氏不敢耽搁,连忙点头应下。 此去不知所因何事,祸福难料,清容心中实在无底。 她来来回回将最近发生的大事都在脑中捋了一遍,也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莫非…和崔家有关? 第六十二章 被拘宫中 皇宫的宣室殿里,李缙端坐于上,神情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偌大的殿堂里,有两名臣子,一位外命妇立在一旁,等候问话。只见他们神情凝重,像是等着什么重要的人到来。 寂静之中,殿外宦官传道:“陆氏已到,等候圣人召见。” 那两位臣子闻言眉头一拧,神情激动了起来。 李缙眉梢微挑,来了些精神,挥手道:“传!” 清容跟着宦官一路往前,进入殿内。门帘一挑,一个窈窕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缙目光随之望去。围猎当日,他并未如何注意她,只是有模糊的印象,这模糊的影子与今日所见,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李缙若有所思,从玉娘宫里初见至今,也有一年多的光景。她的容貌无差,只是周身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从清冷玉然,到多了些冷俏韵味…的确很让李缙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许令修,隔了这么久,他才真正得见,作废了与他的婚事的这位未婚妻子,原来她竟是生得如此模样么?许令修不禁想道,她如今已经过得很好,又为什么还要与自己一家过不去? 清容上前敛衽行礼,毕恭毕敬。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淡淡道:“平身。” 清容谢恩起身,李缙开口问道:“朕听闻你曾于两年前,早与中郎将结识,并在回雍城途中蛊惑薛绍无故仗杀部将李务,只因李务撞破你二人私情,事后薛绍欲息事宁人,威逼利诱军中之人不再提此事。而你回雍城之后,又仗势逼迫许家退了与你的婚约,还在此后干涉前朝之事,与薛绍蓄意打压许家。可确有其事?” 清容心头一突,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回神,看向一旁的人,见他们都神色愤然地盯着自己。不过她却不知道,哪一个是许令修… 她稳下心神,冷静答道:“启禀圣人,未有此事。臣妾此前与中郎将并无私情,更未蛊惑中郎将仗杀部将,至于后来仗势压人,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一旁的李绥听不下去,忍不住与清容针锋相对,“你胡说!分明说因家弟李务撞破你二人的奸情,便被害死,事后薛家又行贿赂,欲瞒此事,叫我们一家投告无门!” 清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绥,冷声道:“若说投告无门,今日诸位又如何能来御前?莫非是想说圣人昏聩,纵法无度?” 李缙本想看她会如何应对,没想到她却反将一军。 李绥一愣,气恨极了,他只好行礼对李缙道:“臣不敢!”可李缙看着他,却迟迟未叫他起来。 这时又有宦官在外传道:“中郎将到,等候圣人召见。” 李缙面上未显,略有不快,“让他在外候着。” 李绥几人闻言心中一喜,清容却很是担忧,不知薛绍是否会惹李缙不快。 几人各怀心思,片刻后。清容缓声道:“臣妾那时,的确结识中郎将。可也因在回城途中,得中郎将剿匪搭救,随军回程,可我二人并无半分逾矩之举。如今种种,实则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毁人声誉,还望圣人明察。” 李绥跪下,厉声道:“圣人万不可听信这妇人一面之词!那些在军中的将士就是证据,还有许家母子,他们都可为证!这都是确凿无疑的事!” “陛下,臣妾斗胆一言,还望圣人一听。” 李缙大手一挥,“准。” “李校尉口口声声说是事情如此,如果找出人证便可喊冤,请求圣人处置薛绍,那么是否我找出人证,指认对方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是不是也可以请求圣人处置,还人公道?” 李缙不答,眯了眯眼看着她,清容继续缓身道:“人证而已,谁知真假?又能说明什么?这指鹿为马的事,不也是人做出来的?圣人明察秋毫,洞悉是非,自不会轻易被小人诓骗。” 许令修在一旁眉头紧皱,看着清容,那眼神如同在看什么不知悔改的人一般。“难道如今夫人还不肯放手,承担责任?” 清容冷笑道:“尔等造谣生事,责任难道在彼不在己?当真可笑。” “你强词夺理!” 清容反道:“恐怕真正强词夺理的另有其人吧?我不过是不愿见圣人被小人蒙蔽罢了,难道道出实情也有错可究?” 那妇人早听得气愤,此时也忍不住道:“你巧言令色!圣人万不能听信这毒妇的话啊!” 比起那边的神情愤然,清容则神色平静,她道:“分明是你们要我来在御前对峙,如今桩桩件件被人摆在眼前,见自己落了下风,便言对方颠倒黑白,好话坏话都是让你们说尽了。只怕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紧了,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的也就是尔等。” 几番论战,清容皆不落下乘。 “你!” 李缙呵断,“够了。” 殿内众人皆收声,等待李缙的决断。其实清容心里没底,可是她只身入宫,如今也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拖着时间。 等了良久,李缙开口道:“陆夫人言之有理,此事证据不足,罪不能成。”他看了清容一眼,眼神不明,缓声道:“先将陆氏暂留宫中,待查明此事之后,再行定论,其余的人先行退下。” 李氏却不赞同,看圣人的态度分明就是有意包庇,何况此事一拖再拖,变数就大。她欲再请求,“圣人…” 谁知李缙却冷声道:“今日,就到这。你们退下吧。” 李缙发了话,再不情愿,他们也只得依言退下。 此时,殿内就只剩下李缙和清容二人。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清容心中不安,也不知李缙独留她在此,是什么意思。 半晌,李缙悠悠开口,“陆夫人,倒口齿伶俐。” 清容低头,恭敬道:“臣妾不敢,只是陈情直述。” 李缙起身,饶有兴致,他踱步来到清容身前,上下打量片刻。清容心中惶恐,正想着如何找话来应对,就听见门帘之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事情问得如何了?” 这时,皇后含笑进来,清容松了口气,上前行礼,皇后挥手示意她平身,“许久未见你了,前些日子你忙着照顾中郎将,也是有些累着了。” 清容恭顺道:“都是臣妾分内事,多谢殿下关怀。” 李缙见她来了,脸色更加轻松些,关怀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还特意过来?刚刚问过,陆夫人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此事证据不足,未行定罪。” 皇后点点头,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我原先还不信,中郎将能够不顾个人安危,舍命护驾,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又怎会行如此龌龊阴险之事?看来此事果真有蹊跷。何况事关三娘,我自然也是担心。”说着,便看向清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此言一出,谁还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清容忙行礼道:“多谢殿下挂念。” 皇后满意一笑,眼神在清容和李缙身上转了转,说道:“你不必这样多礼,对了,中郎将还在外头候着,圣人可要召他进来回话?想来是担心三娘,一刻都未耽误,果然是夫妻情深。” 李缙闻言,看了眼清容不动声色的从容,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快,脸上也多了些不耐,皇和他夫妻多年,自然是最了解他的,她温言道:“陛下也忙了大半日了,也该是累了,不如先去歇着,既然此事无论,那便待查明之后,再行审问便是。” 李缙点了点头,走之前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语气却舒缓了些,“他如今还是清白无罪还有待查明,先让他回去,朕改日再传召。” 皇后应道:“是。” 皇后和清容皆行礼相送。 “圣人留你在宫里?” 清容心中惶恐,生怕皇后不快,忙解释道:“是,圣人说待查明此事之后,再行定论。” 皇后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宋女官,“你将此事告知中郎将,若要三娘无事,尽快查明真相便是,先让他回去吧…这几日,三娘就暂留宫中。” “是。”宋女官领命而出。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了笑,“是这样…既然圣人都如此重视,你又是又阶品的外命妇,那这几日你便住在我的偏殿吧。” 清容连忙跪下,“殿下抬举,臣妾不敢。” “好了好了,起来吧。你也有日子没进宫了,也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清容应下,“是。”可她虽面上平静,心里却很是担心在外头的那个人。 薛绍并未见到李缙,一时也拿不准李缙的心思,好在有宋女官来传话,也不至于让他无从下手。于是,很快他便打马离宫城而去。 他一定要快,最快的…保她平安回来。 清容随皇后回到政仪殿,又跟随殿里的女官去往偏殿住处。 皇后和宋女官看着她离开,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宋女官不理解为何皇后愿意为清容说话,问道:“殿下,这陆氏是否真如那李家人所言,手段不堪?” 皇后不甚在意,“有也好,无也好,不要紧。欲成事者,有几个人手里是干干净净的?何况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你看,连圣人不都偏袒她么?” 宋女官唯恐自己说错话,惹得皇后心里难过,“依下官看,那也是圣人看在殿下的面子,那薛绍曾护驾有功,所以对陆氏宽厚些罢了,何足一提?” 皇后嘲讽一笑,她和李缙夫妻多年,还不至于不了解他,就那点微末的好感,于李缙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她看向门外,笑了笑,缓声道:“的确不值一提。” “对了,贤妃如今身子未好,不宜为这些事忧心…这事现在不该传到她耳里。” 宋女官一顿,点头道:“下官明白。” 第六十三章 太子殿下 清容被召入宫问话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 崔辰钰为天子近臣,对此事最是清楚,收到消息那一刻,便自己的亲仆出宫去报信,又着人去知会薛绍。 隔日一早,三人齐聚在薛家。 四娘打量薛绍一眼,看着薛绍还算冷静,不过眼底却泛着乌青,像是昨晚没有睡好。她昨夜也是难眠,不知道阿姐如今在宫里是什么情况,那位皇后让阿姐住在她的寝宫,又是安的什么心? 薛绍简短得解释了从前的事,这个四娘也是知道的。她先开口解释道,“姐夫,起先这婚约是许家人要来退的,他们嫌阿姐自乡野上间回来,不懂规矩,又不知从哪听来阿姐和你的事,污蔑阿姐清白,说要退婚,阿姐这才答应的,阿姐根本没有逼着他们废了婚约,也绝无心故意设计。” 薛绍沉声道:“我知晓。”他一开始就知道,清容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见薛绍相信清容,四娘才松了口气,好在这时候,薛绍还是没想着要撇清自己。四娘又继续说道:“昨日我已听阿娘说起过,许令修的确在仕途有些不顺,时时碰壁,但这却是因这许令修自己性子板正,不肯变通,惹上峰不快,他的新妇又不善交际,这对夫妇不会做人,也不为同僚待见。这和阿姐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偏他以为是阿姐要害他,将事情都赖到阿姐的头上,还以为旁人要害他,竟和李家人勾结起来,陷害我阿姐!” 薛绍闻言皱眉,说道:“此事难解释,怎么说都是一面之词,能证明与她无关?” 崔辰钰却不以为然,他昨天在殿后也是听见了清容的那番辩解,也是暗自惊叹的。他道:“这个你放心,那许令修又何不是一面之词?既然证明不了与她无关,也无法证明与她有关。长宣只需证明与李家之事就好,其余的那些谣言,也都不会不攻自破。” 薛绍凝神思索片刻,他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册子,打算将李务曾在军中的大大小小罪行陈述其上,揽下所有责任。 四娘点头道:“姐夫不是无故处置李务,将这些呈上,方可证明清白。” 崔辰钰又道:“兼听则明,圣人一直深信此理。长宣或许可以请一年前同去西州平乱的苏将军还有军中其余将领,从旁为证,想来更为稳妥。” 薛绍点了点头,“你言之有理,那我便速去拜访一趟。” 见此,四娘和崔辰钰也不再多留,两人先行离开。 出门之后,崔辰钰却一言不发,带有歉意的看着四娘,“此事…说不定与崔家长辈有关,我已找人探听过,这几日李务的姐姐时常出入崔家。” 四娘微愣,抬起头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这或许跟她和崔辰钰的婚事有关。她默默垂下头去,“是我连累了阿姐…” 崔辰钰闻言也是心疼,他叹了口气,温言宽慰道:“事情尚不明,你怎么责怪自己?” 四娘只是摇头,她问道:“你说殿下留着阿姐…有什么打算呢?” 崔辰钰到底也是李缙身边的人,多少还是能察觉李缙的意思,他多半是不会为难陆清容,而皇后也一向很顺从李缙的意思…崔辰钰思量片刻道:“想来殿下不过是顺了圣人的意思,应该不会无故为难的,你放心。待长宣证实真相过后,她定会无恙归来的。” 四娘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还是没说什么。她觉得崔辰钰说得有理,皇后那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做出有损自身的事。 崔辰钰看着她,却是一动不动,不舍得移开目光。 四娘有所察觉,抬眸问道:“怎么了?”莫非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崔辰钰摇头轻笑,温声道:“只是想着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你,想多多看你。” 四娘闻言不觉红了脸,连耳尖处都是红红的,她垂下头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崔辰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处,可谁也没有说话,但并不叫人觉得不耐,这别样的气氛萦绕其中,反而叫人不舍离去。 半响,四娘抬起头来,说道:“我该回去了,你…你也早些回去吧。” 崔辰钰淡淡一笑,“待你走后,我再离开。” 四娘点点头,便转身离开,走出不远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看看他是否也走了,谁知正巧与那人的目光相撞,四娘连忙回头,带着羞赧之色,快步离开。她想,爷娘还在家中等着,她该快些回去… 政仪殿内。 清容一早便起来给皇后问安,皇后见她过来,倒是有点惊讶。不过也是一笑而过,让她在旁先候着。 皇后照例喝完今日的安胎药之后,看了清容一眼,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气定神闲的,看来倒是对此信心十足了?”本以为她至少也会辗转难眠,惶惶不安才是,她倒是心态一如往常。 清容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并非是不担忧的,只不过她也一向不爱展露真实的情绪。“臣妾并非有信心,只相信清者自清,圣人和殿下慧眼如炬,定看得分明。” 皇后点点头,道:“这事圣人自会明辨,也不会冤枉了谁去。我虽然是愿意相信你与中郎将的为人,只不过此事说来,你夫妇二人行事也确有不妥之处,才会落人话柄,生此事端。”若换作是她,一开始便不会留有余地,心慈手软,也会好生留意这两家人,也不至于等着别人来摆自己一道。 清容苦笑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妾定会谨记此次的教训。”说到底,还是自己不经事,生了懈怠,并未往这方面想。可事情尚未发生,若让她一开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对付李家和许家,她也未必做得出来。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皇后不以为然,如同闲聊般,“长教训是一回事,能长些本事才是难得的。” 清容颔首低眉,无奈一笑:“臣妾资质浅薄,还是有许多该学的地方,多谢殿下指点。” 皇后的目光落在清容身上,眼神里也有些令人看不懂的深意,她轻叹道:“既然你都说到指点了,那我便多说几句。如今是你被拘在这宫里,我且问你,若是无人替你洗脱罪名,证实你的清白,你该如何?” 清容收了笑,她明白皇后的意思,她自己也并非没想过,若是薛绍放弃自己,或者更甚要撇清自己,她如今只身在宫里,恐怕处境也不容乐观…只怕到那时,皇后也未必会愿意帮她。清容默然,低声道:“臣妾相信长宣为人,他定会秉持公道,证实此事。” 皇后闻言微愣,后又叹了口气,道:“你对人情深,可对方未必意重,切莫一时心热而错认了人。若一个女子是将身家性命、前程退路都一门心思地系在男人身上。到最后,注定是要后悔的。” 清容一顿,抬起眸来,与皇后视线相交。她虽说着这番话,可眼中却不见多少真情实感,倒是别有一番意思难道是因为圣人?清容收回目光,沉吟道:“殿下说的有理,只是这回…臣妾也愿意信他。若他真狠心如此…我唯能请殿下明鉴,还臣妾公道,臣妾定不敢忘。日后定以殿下为首,以殿下之言为重,以报殿下恩情。” 其实又何必疑心薛绍是否对自己有情有义,说到底,她自己不也还是不肯信他到底么? 皇后的眉梢微挑,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笑意,她这话,倒是还如之前一样。“好了,你我难得有缘,阿姐又与你交好,我自然不会看着你蒙冤。” 清容点头道谢之后,就有宫女来报,“殿下,太子殿下请见。” 皇后点点头,神情自然,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快请太子进来。” 这时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踏着步子走了进来,他眉目清朗,生得斯文,如今还是年纪小,身子单薄弱小,可是脸上却是一派谨慎恭敬的老成神色,让清容莫名觉得眼熟。李适上前,对着皇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皇后温颜一笑,语气温柔,“不必多礼,快起来。” 李适态度恭顺,说道:“多谢母亲。” 清容亦向他见礼,李适只看了清容一眼,挂着浅笑,用还稍显稚嫩的声音道:“夫人有礼。” 皇后让李适上前,拉着他的手,笑着关切道:“适儿,今日来得好早,路上可有冻着?” 李适说着又要行礼,他很是恭敬,说道:“劳母亲挂心,适儿不冷。” 皇后又说了些叫他不要多礼拘谨这样的话,又问起他这几日功课如何,李适全都一一回答了,并无半分不耐不顺之的神情,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皇后的神色。 清容见状也不欲再打扰她二人说话,行礼告辞,“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扰殿下和太子了,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挥手示意她离开。清容再离开之时,还听见皇后和蔼温柔地叮嘱李适道:“…虽是这样,你的功课还是不能懈怠的…” 清容心中一时无言,她若有所思地走回她住的地方,李适并非皇后亲生,生母又无势力,而且已经去世。他在皇后面前这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足以是懂事听话了…只不过,在血缘面前,这点懂事听话怕是也不够用了。 他虽已养在皇后膝下,可若是皇后这一胎是个男孩,他这太子之位能安稳几时?他自己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要在这东宫立足,恐怕也是难上加难…其实细想想,在与皇后的关系上,她与太子还是有几分相似… 清容不免有些唏嘘,可是转念一想,这皇室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平安了结此事,于她而言,才是最要紧的。 第六十四章 互为依靠 隔日薛绍亲自登门拜访寻了苏将军一道上表陈述李务从前的罪证,言明他并非无故处置李务,为了稳妥,又特找了崔宁谦夫妇。裴泠娘也已听说此事,知晓薛绍此行的来意。 她知晓此事来龙去脉,八成是那李氏以为,崔辰钰娶四娘一事就是早有预谋,要与她作对…说不定这围猎的事,也是陆清容和他们合起伙来算计的她,刚好族中晚辈过来看望,她才得知李务和薛家的事,便教唆着小李氏,与人密谋此事,好对清容几人还以颜色。故而,裴泠娘主动答应要入宫为清容作证。 裴泠娘的名声和为人在官眷中是有口皆碑的,如此一来,种种证据之下,事情如何,已很明晰。 李务在军中就敢公然带头违纪,在军中横行,欺压弱小,数次耽误军情,致使将士丧命…如此种种,皆因李家包庇,才未上达天听。薛绍会处置李务,是因为他在清匪归途之中,纵酒行乱,行为恶劣。薛绍才先斩后奏,处置了李务。而事后从前李家会不追究,也是因为想息事宁人,保全李务名声。可如今倒反过来倒打一耙,状告御前…至于清容,更是无端被造谣的。 因此,李缙当日便允了清容出宫,治了李绥欺君之罪,罢了李绥和小李氏丈夫的官。至于许令修,因并无铁证来证明许令修所言真假,李缙对他也只是言语敲打一番,并未行罚。 清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悬几日的心倏地一下就落在了地上。不仅因为她脱了罪,更为薛绍。仅此一事,清容觉得,他到底,是值得自己相信的… 至于李缙,清容却是没再这几日里再见过他…见不到也好,清容不禁暗暗想道,虽然她从未说起过,但对李缙的那些心思多多少少也有些察觉。 再她出宫之前,皇后还特意留了她说话,她问道的:“归去之前,可要去给贤妃问安?” 清容默了片刻,也不知贤妃是否知晓这事,按理是知道的…但是也不曾露面。这种时候,也不便再太张扬,为了避嫌清容还是不打算去了。“贤妃身子才好没多久,我便不前去叨扰了。” 可这话听在皇后耳里,却别有意味,她点点头,道:“也罢,日后总归有机会。”末了,还吩咐宋女官亲自送清容出宫门。 路上,宋女官停下脚步,拿出一块腰牌,递到清容面前:“夫人,这是殿下吩咐赏赐给夫人的腰牌,夫人持此腰牌可以无诏出入宫闱。” 清容看了眼宋女官手里拿着的铜牌,心头微震,她又试探地看了看宋女官,见对方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她这才敢伸手去接,心里却止不住的想,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是见自己表明了立场,已经另有安排了吗? 宋女官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解释道:“这是殿下的一番心意,若是夫人有事要进宫面见殿下或是有信物要呈,皆可用此牌。殿下还说了,但凡是夫人开口的事,下官等都不可怠慢。” 清容手指轻摩这腰牌,看似是恩赏,不知这背后又有何用意,她顿了顿,笑道:“还请阿监代我向殿下道谢。” “夫人客气,我跟着殿下这么多年来,从没那位夫人被殿下这般惦记的。夫人是第一个除了殿下母家以外有此殊遇之人,可见殿下待夫人之厚。” 清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勉强笑了笑,“殿下的好,我心中自然明白,只是我何德何能呢?”虽说皇后是有目的才会这般,可从初见到现在,她待自己也的确优厚。 宋女官不紧不慢地笑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夫人自有过人之处,我等人微言轻,若能殿下分忧解劳,才算是不负殿下一番厚待,夫人以为呢?” 清容瞧宋女官平时安静寡言的,说起话来,也是处处有所指。清容笑着应道:“多谢阿监一番提点。” 宋女官点头,“那婢子就送到这了,夫人慢行。” 清容沉默地离去,罢了,皇后的打算既然她想不明白,便先不去想了,何必自寻烦忧。 …… 阿珍并未跟着清容入宫,她一听到清容回来,已经到府门的消息,就连忙屋子里告知薛绍。薛绍一听这消息,一骨碌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就要赶到门口去迎清容。 阿珍见他这火急火燎的,也只好小跑着跟上,谁知薛绍又从前头折了回来,还不忘高声吩咐道:“备水洗漱!” 阿珍瞪大了眼,这几日阿郎都顾不上仪容,早不洗漱晚不洗漱,娘子回来了,这时候洗漱什么? 见她站着不动,薛绍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清容就要到了,还不快些,不知在这磨蹭什么?清容从前便注重这些细节,他想着洗把脸,让自己看着精神些,莫拿着一副憔悴不整的面容去迎她。 他三两下就洗干净了脸,对着铜镜端详一番,觉得并无不妥之后便起身出门。 只是不止有他是急着相见的,清容也是归府心切,虽然面上还是淡定,可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 两人猝不及防在院门外迎面碰上。 薛绍定住脚步,怔怔的看着她。 清容见他这样,只是轻轻一笑,正要开口,薛绍便将她紧扣在怀里,不肯撒手。 他闭了闭眼,唯有现在她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剩下的便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清容动弹不得,她的心也为这亲密温情的举动停跳了一拍,她反应过来,将手也搭上他的背,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回来了。” 薛绍头也未抬,闷闷地嗯了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颂月和云娘见状,在后头捂着嘴偷笑,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着急的阿珍,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还是莫要打扰阿郎和娘子,阿郎在娘子面前还真是…有些孩子气的。 清容由着他抱了一会,说道:“好了,这还在外面呢。” 薛绍抬起头来,松开了她。 清容看见一旁的阿珍,上前细语宽慰道:“怎么还要哭了呢?现在不都没事了?” 阿珍摇头又点头,努力憋着那点情绪,解释道:“娘子将我独丢在这府里,又不能陪在娘子身边,婢子如何不担心?日后,婢子…去那都跟着娘子才行。” 一旁的薛绍闻言皱了皱眉。清容好笑,真要说话,薛绍就主动拉起清容的手,岔开话头道:“外头还是冷,我们进去。” 清容转头看着他,点头应着,两人如同老夫老妻一般并肩而行,往屋内走去。 薛绍还不待回屋便问了起来,“这几日,休息得如何?吃得如何?” “都好,我这几日住在殿下宫中,殿下还是如从前相待的。你就不要担心了。”清容解下斗篷,与薛绍并肩坐下,看了看眼前之人,又道:“倒是你,你定是没有好好休息。瞧你,连眼下的乌青都重了。” 薛绍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不打紧。” 清容看着他,眼睛有些发酸,心里更有着说不出的动容,她道:“你先去歇着,我刚回来,该去阿爷 阿娘那走一趟。等你醒后,再一道用膳?” “我陪你去。” 清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便是。” “我不放心。” 清容好笑,摇了摇头道:“都在家中了,你还有何不放心的?要是叫爷娘听见了你这话,定要教训你。” 薛绍却是不甚在意,嘴硬道:“不怕,也不是第一回了。” 最后清容也没有勉强,与他一道去见卢氏和薛父,他二人见清容无事回来,才放下心来,毕竟清容是薛家的儿媳,为人如何,众人心里也有数的。 只是薛父又借此机会训诫了薛绍一番,他道:“这做事需得谨慎些,若不是你行事莽撞,何至于让三娘受了你的牵连?” 薛绍垂下头,一句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地受着,沉声道:“儿子知错。” 清容是想开口替他辩解两句的,可薛绍与她相触的那只手,突然捏了捏她,示意她不要开口。如此,清容也在一旁没吭声。 卢氏却不耐烦他这会又来摆那套架子,也有意无意地看了清容一眼,嘴上敷衍道:“行了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这件事也怪他?不是那李家的人存心要害他?” 卢氏又转头简单嘱咐几句之后,便让这对小夫妻先退下了。 清容倒是察觉到了卢氏态度有些古怪,只不过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两人回了立德堂,眼见用膳还早,清容便要薛绍先去休息一会。“忙碌几日,你定也累了,去休息吧。” 薛绍摇头,说道:“这算什么,行军打仗时,几日不休也是常有的事,我没有累着。” 清容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那好吧,只是我见你面带疲色,有些心疼你。” 薛绍捉住她的手,垂眸沉声道:“你没事便是对得住我了。” 清容依偎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多谢。” 谁知那人却将她的身子扶正,扣住她的肩头,看着她,神色认真,“谢什么?你本就可以信任我,也可以依靠我。”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心悦她的缘故,这同样也是,一个丈夫该对妻子负起的责任。 清容心中一动,忍不住微笑道:“不对。” 薛绍面色一变,清容也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是可以互相信任,互为依靠。不只是你对我,还有…我的心意也在其中。” 说完,清容璨然一笑,眼神温暖明亮,叫人心绪上涌,一时恍惚… 就在出神之际,薛绍蓦地发觉成婚一年多,仿佛就是在此刻,他与清容之间,才真正的成为了夫妻,不只是停留在身体上的鱼水之欢,而是可以真正走进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见薛绍迟迟没有反应,清容伸手在他额前轻弹了一下,笑问道:“怎么不说话呢?” 薛绍收神,低咳了一声,耳尖竟然有些发红,“高兴傻了。” 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耳朵,道:“真是傻子。” 薛绍一把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掌中,“你总说我爱动手动脚,你现在呢?” “都是和你学的,难道不能?” 薛绍移开目光,淡淡道:“能。”怎么不能呢? 清容笑了笑,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她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样情深义厚?很早之前…便是这样。” 她也想要问一问缘由,薛绍又到底是怎么想得呢? 第六十五章 同路之人 薛绍牵着她的手,目光却投向了窗外,回忆着与她相识的那一日。“你不相信我是对你一见倾心吗?” 清容一愣,一见倾心?在她被贼人劫持的时候,虽然勉强说得过去,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肤浅的理由… 薛绍似乎很能看懂她心中所想,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在街头初见你,是你刚到茶安县的那日,只不过你未曾留意到旁人,我必须要承认,我是肤浅之人,而你也令人见之难忘。” 清容霎时红了脸,睨了他一眼,作势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薛绍却握地更加用力,不肯松开,说道:“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什么?” “我第一眼便以为你是清雅柔弱的女子,可是第二日看见你杀人,手起刀落,雷厉风行。才觉得你其实不胆小也不柔弱…后来与你接触,觉得你是恣意随性之人,可你又惯能逢场作戏,并且得心应手,叫人很难琢磨。我不明白你,可又很难不被你吸引。再后来,我才发觉原来你与我是很相像的人,你才最能明白我。” 而他也只愿,这个人是她。 清容愣住,的确…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的确很相像。纵然心里再有如何想法,面上也总是不肯轻易表露,只不过她选择了假意敷衍,而他则冷面相待,凡事都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总是很冷淡,我起先不在意,觉得只要你我成了婚,与我做了夫妻,其它又有什么要紧。可是每每看见你对旁人的笑颜,开心之余我有多了许多不甘,你对我竟是连装都不想装。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我待你还不够好,远远不够…若是这样,我便没有资格奢求你能对我敞开心门,信任于我。” 唯有坚定不移的爱惜与付出,先将一颗真心捧出来,才能够换得她的回眸驻足,换来她的情意。 “我也与你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过是我先动的心,而一切种种…都是我愿意。” 第一次说了这样多的话,只是为了和她诉说自己的心意。他不是头一回说起自己的心意,但没有那一次如同今日一般让清容的心久久不得平静…他竟然是这样懂得自己。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故意问道:“那又如何?” 薛绍眉梢扬起,他黑眸凝视着她,嘴角扬起,沉声道:“如何?这不正说明,我们最是相配?” 他与她是同路之人,早晚都会遇见。 清容正要说话,却被人吻住了唇。 他吻得并不急切,想要与她共同缠绵,徐徐图之,诱人深入,时重时轻地含吮她的嘴唇与舌尖,惹得清容身上泛起阵阵酥麻… 清容仰着颈,回应着他的动作,也缓缓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室内无人打扰,唯有墙上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处,在光影之中,亲密无间,气氛暧昧浓烈…迷迷糊糊之间,清容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原本只是想和他好好说会话来着。 …… 翌日一早起来,薛绍还提醒清容道:“你出事,岳母她们也很担心,还亲自来了一趟,今日可要回去一趟,我陪你一道?” 清容昨日便派人去陆家报信了,爷娘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回来了。回去一趟也好,还有些事她放心不下,清容点头,“好。” 陆文中和王氏见清容无事,自然放心,见薛绍也一道来了,对他的态度很是热切。原本薛绍待清容如何他们便看在眼里,仅此一事之后,更是觉得薛绍其人可靠,对他更是满意。 期间,陆文中不忘提起张鹤就要出关的事,“张兄素来待你宽厚慈爱,你成婚也有不少时日,你们与长宣该记得亲自上门拜访才是。” 薛绍心里一顿,对此有些排斥,可碍于清容,面上也恭敬地应下。 清容连声应下,“阿爷放心,女儿记得的。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也有一年多未见先生了。” 陆文中点头,“是啊,也不知他这闭关,修了如何一番体悟。” 清容笑道:“等先生出关了,阿爷自然就知晓了。” 四娘有些不耐,她还有些事想要问清容,便寻了由头和清容离开去外头说话。 “阿姐在宫里,皇后没有为难你吧?” 清容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 四娘点头,松了口气,“我就是担心阿姐,没有便是最好了。” “如今没事了,你莫替我忧心。” 四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清容看出四娘自打回家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好似心中有事,本想与她好好聊聊,只是上元节四娘与崔辰钰出去了,后来她又被扣在了宫里,也一直不得机会。 如今事情得了,她才有空与四娘说些体己话。“我看你这些日子像是有心事,可是发生何事了?” 可是四娘却不打算将那些事说出来,她摇头,宽慰一笑,“哪有什么事,阿姐多心了。我只是…只是想到突然要嫁人,一时有些恍惚,心里觉得有些不真实罢了。” “真是这样?” 四娘点点头,扬起一个笑来,“真是如此。” 清容见状,也没再深究下去,只是与她闲话了起来,“你这婚事呢,如今也都定下,你也可放心了。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可要记得差人来知会我,知道吗?” 四娘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四娘看着清容面上浅浅的笑意,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她又忽然说道:“阿姐,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清容有些发愣,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四娘摇了摇头,回之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是阿姐护着我,我都没能为阿姐做些什么,我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清容摇头轻叹,点了点她的额,“又说胡话了,我们是亲姊妹,无论任何时候都是。” 四娘点头,会心一笑,“是啊,我们是亲姊妹,永远都是…” 清容并不知道,柳玉娘头一回小产,并不是偶然,种种迹象之下,四娘和其他人一样误以为是谢氏的手笔。而皇后不仅对此不知情,还出手扳倒了谢氏,她以为皇后可信。 可是到如今,她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她们到底…不会是一路人。 谢氏不是凶手,这事是一件意外,可是皇后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没有解释过,反而默认了此事…而柳玉娘在小产之后吃得也根本不是什么补药,反而是于女子极伤的药,所以柳玉娘的身体才会越来越不好。就连着这次,也没能保住孩子… 皇后或许有意,或许无意,可她都默许了此事的发生,这叫四娘如何不恨?便是她同意的那桩四娘翘首以盼的婚事,四娘都不觉得有那样欣喜…这些事仿若一根刺,梗在她的心头。 关于这个四娘无意得知的秘密,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关柳玉娘,可她却不敢对柳玉娘冒然开口,思及柳玉娘这一回反常的态度,她不确定柳玉娘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或是根本不打算知道。至于阿姐…她如今与国公府来往甚多,若是知道了又要如何自处,若因此被牵连又如何是好? 她虽恨极了,可到底是不敢…就算要报复,如今也不是时候。 出宫之后,四娘也很犹豫是否要告诉清容。可直到这次清容出事…四娘思虑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对清容隐瞒这件事。倘若来日有任何的后果,都叫她一人承担就是,而清容…是不必知道,为此担忧的。 第六十六章 有备而来 正月已过,又是一年早春时节,虽然春寒料峭,但到底抵不住众人一颗出游寻乐的心。 好容易得了闲暇,清容便带着云娘三个亲自去了一趟西市画坊,之前蔺衢子为薛绍作的画在他走之前便交给了清容,清容送去西市画坊装裱,算算日子,也可得了。 可没想到刚出画坊没多久,就被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那人弯腰行礼,毕恭毕敬道:“我家郎君有话与夫人说,请夫人移步一叙。” 阿珍出声问道:“你家郎君是那一位?” “好叫夫人得知,我家郎君姓顾,顾松之。” 好耳熟,可是清容一下想不起来,她看了一眼云娘,云娘上前小声提醒道:“便是韦夫人的那位…” 清容有些印象,会意过来,点了点头,转头问道:“你家郎君找我所为何事?” 那人面露为难,“这…这小的便不知了,郎君只叫我把话带给夫人,他就在前头的酒楼等着夫人,还请夫人体恤,可移步一叙。” 见清容止步不动,那位小厮又劝道:“夫人放心,我家郎君只不过想和夫人说几句话罢了,不会耽搁夫人的时辰。” 清容与云娘相视一眼,话说到这份上,看来对方这是有备而来,她还是要露个面才行。 清容点头应了,她们主仆等人跟着那小厮一道往西市酒楼雅间去。今日正值休沐,这酒楼里的人也格外多,三五个男子结伴而行,其中一道略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清容却没看清那人的样子。 前头的小厮出声提醒,替她打开门,“夫人请。” 清容回神,进了雅间。只见顾松之站在窗前,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了。他今日身着一袭绿色圆领衣袍,束了冠,一扫之前的轻俏风流,俨然活脱脱一个遗世独立的贵公子。 他见到清容后敛衽行礼,“陆夫人。” 清容回之以礼,客气一笑,“真是巧,顾郎君竟然也正好在西市。” 顾松之面有为难,说道:“夫人不知,其实顾某是在这特意等夫人来的。” 清容也只是轻轻一笑,心中暗自猜测莫不是和韦夫人有关,只不过这段时日她无暇分身,都没怎么听说韦夫人的事。她问道:“不知是何事,竟让顾郎君如此上心?” 他朝着清容一礼,让下人呈上一个盒子,里头装着一个宝石镶嵌的玉如意,很是华美。 清容看了顾松之一眼,心里有些打鼓,她扯出一抹笑来,“顾郎君,这是何意?” 顾松之也不觉得失了面子,解释道:“小小心意,请夫人笑纳。还望夫人恕在下冒昧,在下也是实在别无他法才会厚颜找上夫人。魏国夫人如今不肯见我…也不再赴约见面,可是顾某却想再见魏国夫人一面,我知道夫人素来与魏国夫人要好,还望夫人能帮忙,好让魏国夫人回心转意。” 之所以有现在这个场面,是因为除了常宁长公主之外,与训颜交好的官眷里,他只见过清容,这才找了过来。他身份不便,登门去找,恐会引来闲话。 他倒是直接。 清容一愣,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云娘和颂月便是算稳重的,闻言也不由得一惊,阿珍更是吃了一惊,一口气卡在胸腔,不上也不下。 清容很快回过神来,也觉很是为难,这事…要她如何说?怎么可能贸然答应,她连这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晓。半晌,清容才斟酌道:“这、可是顾郎君做了什么…惹了夫人不快?” 其实按说也应该不会才是,韦夫人最是好说话的性子,何况她之前也确说过自己对顾松之很满意,这才多久,难道是这么快就厌倦了?又怎会这样果决,说断便断了? 阿珍更是大胆,暗自腹诽道,莫不是这韦夫人嫌弃顾郎君不会伺候,厌倦了他?正浮想联翩着,颂月忽然伸手拉她一把,又摇摇头,叫她收敛点,这眼珠子都瞪大了,还直勾勾地看着外男… 阿珍脸上一热,连忙将头垂了下去。清容抱歉地对顾松之笑了笑,对方点点头,不见恼色,丝毫不在意。 第六十七章 一片真心 顾松之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若是知晓,也就不必来打扰夫人。” 清容却是不想参与她二人之间的事,她婉辞道:“顾郎君与我不同,连你都无半分头绪的事,我等旁人想来更是无从知晓,又哪里敢在夫人前面说道是非?何况若是夫人对顾郎君并无不满,可我冒然开口,反而弄巧成拙可如何是好?” 顾松之似也对清容的这个反应有所预料,并不算太意外,他只是笑笑,“既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清容点头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顾郎君与夫人一事,旁人怎好插手?顾郎君是明白人,夫人也定会明白你的心意。至于这礼…无功不受禄,我自然不敢领受。” 顾松之闻言有些落寞地点点头。 清容不欲再多留,便依礼告辞。 此时酒楼下几个郎君正围在一处,有人高声唤道:“六郎还在等什么?” 薛俨没转过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他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刚刚陆清容进去的酒楼雅间,眼见过去好一会了,人却还没有出来。 同行的人见他这样煞有其事,也不肯先走,都等在原地,看看薛俨等着什么。 薛俨和同伴是从隔壁雅间下来的,他知道里头有一个容颜出色的男子,似是在等什么人来赴约,可他没想到随后而来的竟然是自家堂嫂。 清容正带着下人离开,刚出雅间,走了几步,顾松之便从后头追了出来,唤道:“夫人且慢!” 清容转过身去,不知他又想做什么。 虽只是一瞥,薛俨立刻认出了那个女子,果然是她! 薛俨皱了皱眉,立马收回视线,催马扬鞭,对同伴冷声道:“我们走。” 顾松之见清容难说服,便换了一番说辞,他放低了态度,端得是一副委屈隐忍模样,加之他实在相貌出众,很快便引来了客人的观望打量。清容不由心里一跳,他…又准备谋算什么? 顾松之道:“夫人,夫人若是不便替在下说情,我自能理解夫人难处,只是还请夫人能够帮在下一个小忙,将此物带给她。” 说着,他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直接递给清容。 从他追出来到当众递物给她,清容都觉得顾松之是早都打算好了的,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拉扯,可也的确不想掺合他和韦夫人之间的事。 见清容好不肯接过,顾松之上前一步,当着清容的面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支金钗和一封信,合上之后,他低语道:“夫人放心,只是寻常的礼物罢了,夫人肯帮我,我自不让夫人难做,日后若有机会,顾某…也定会报答夫人。” 清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接过这盒子,冷淡的笑了笑,“顾郎君言重,报答倒不必,我们只管顾好各自的事便是。” 顾松之也不以为意,点头应声:“夫人说的是。” 清容行礼道:“我会替顾郎君转达的,若无旁事,我就先告辞了。” 顾松之行礼相送,“夫人慢走。” 一出了酒楼,阿珍便上前从清容手里接过盒子,待几人上了马车之后,阿珍便忍不住啧啧叹道:“这顾郎君对韦夫人还真是一片真心,心意坚定呢。” 清容摇了摇头,却不以为然,一片真心?看他这般会算计的模样,真心不真心的谁又能知道? 见清容没有说话,颂月出声提醒道:“娘子,刚刚婢子好像看见三房的薛六郎了。” 薛俨?他竟也在这。清容问道:“他瞧见我们了?” 颂月想了片刻,道:“多半是,可也不知他是否认出了娘子。” 阿珍有些担心,“这…他若是看到顾郎君,该不会误会了娘子…出去乱说吧!” 颂月摇头,提醒道:“这种事,他怎么会到处往外说呢,总归还是要顾全体面的,不过若他真是误会了…阿郎那边估计也会知道。”说着她便看了清容一眼。 清容神色无异,倒也并不未这事担忧,只是道一句,“知道了。” 阿珍纳闷,问道:“娘子?” 清容解释道:“若他不信,即便解释也是无用,若他相信我,我自不用为此多担忧。”说着,她随后便问了云娘一句,“咱们也有段时日未去国公府了吧?” 云娘点头,“是有些时日了。” “最近我还不算忙,便找个时日前去国公府拜访韦夫人罢。” 云娘几人点头应下。 清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路上人来人往,街边的铺子让人眼花缭乱,“许久不曾来西市逛过,都不知道如今时兴的是什么了,难得来了,便去瞧瞧吧。” 阿珍道:“如今开春,听人说前两日西市胡人的商队来了,从西域压来的新货,娘子可要去瞧瞧?” 噢?最近有商队回来了。清容点头一笑,“去瞧瞧吧。” 清容记得韦夫人是最爱逛西市寻些珍奇之物的,这时候想必应该是西市的常客才是,不过去了韦夫人素来常去的几家胡人店铺,都未曾听掌柜说起韦夫人来过西市,这倒是叫清容觉得有些意外。 虽已开春,湖边的杨柳也并未抽出嫩芽,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模样,叫人感受不到春意。 薛俨与薛绍两人坐在湖中小亭,只见薛俨的表情如同那这灰蒙的春景,不甚轻松。薛绍今日也休沐,便接了薛俨的邀约来了叔父府上,见他这般,不由问道:“怎么了?找我另有它事?” 薛俨只当薛绍识人不清,还被蒙在鼓里,皱起了眉,道:“有点事。” 薛绍觉得他奇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事便说。” 薛俨有些难开口,薛绍见他支支吾吾,便道:“不方便?不方便说叫我来做什么?” 薛俨闻言一口气卡在胸腔里,看着堂兄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或许可以理解陆清容为何会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了。 薛俨握拳在嘴边,咳了一两声。想着如何才能维护薛绍的面子,不至于让他下不来台,他斟酌道:“阿嫂近来可好?” 闻言,薛绍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问她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多问两句,不知道那事可是彻底过去了?” 薛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之前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有些不明白薛绍,薛俨道:“其实那时阿兄也不必如此担忧奔劳,你若拒不承认此事,将事情都推到阿嫂身上,明哲保身,阿兄也自会无事…” “什么意思?”薛绍面色一沉,冷声道:“她并无过错。” 他若如真如此做了,和那些害她的人有什么两样?这样也配为人丈夫?可有半分做人的担当? 薛俨惊讶,“难道阿兄,为此事奔前走后,如此尽心,便是为了阿嫂。” 薛绍反问:“难道不该?” “阿兄待人赤诚,我不过是担心阿兄识人不清,被人蒙骗还全然不知,白费你一片真心罢了!”薛俨冷哼一声道,按说这等事情,不是近臣和内侍是不会知晓的。可他今日因与都尉府里的二郎而遇上了起居郎王衔溟,他们一同吃酒,酒过三巡,这王衔溟才吐露了几句当日之事。 “谁知她又是否如阿兄一般?想必阿兄还不曾听说,当日圣人召阿嫂进宫,大殿之内便有意偏袒,又留阿嫂在宫中,连皇后都厚待将她留于殿内…说不定阿嫂她自己就有办法为自己开脱,何须你…” 一声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薛俨的话,薛绍挥手便摔了手里的杯子,他面色沉沉,却还是沉住了一口气,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也爱造谣生事,多嘴多舌,听风就是雨了?你亲眼看见了?圣人亲口告诉你的?” “我…”薛俨被呛,竟无法反驳,他憋红了脸,不平道:“我是好心,阿兄不要被人蒙骗!” 谁知薛绍斩钉截铁道:“她不会,我信她。” 薛俨也不顾忌,一股脑道:“我今日还亲眼在西市见到她与一个男子共处一室,拉扯不清!” 薛绍站了起来,第一反应却是选择质问他道:“你见过她几回?张口胡言,闭口污蔑,难不成你比我这个和她同床共枕的正经丈夫还明白她?” 薛俨也跟着站了起来,冷哼道:“这可不好说,有道是旁观者清!我不明白,阿兄从来不是盲目的人,难道就这般非阿嫂不可了吗?阿兄为了什么?” 薛绍并没说话,反而认真地思量起来。 薛俨却以外薛绍是因自己的理由太过肤浅而难以启齿,他又苦口婆心道:“阿兄,天底下容貌出色的女子多得是,何必只耽于一个?”薛俨说这话的时候,脑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个明媚的面孔…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当真是魔怔了! 薛俨摇了摇头,回神看着眼前的男子。 为什么?只因是她,并不为别的。 聪慧、貌美…天底下这样的女子并不少,可他却觉得并非集所有优点于一身,才值得人去爱。清容也并非世人眼中十足的完人,她有她的算计,更有她的手段…甚至她并非完全信任自己,可那又如何,自己亦是凡夫俗子,凭什么苛求她? 他心悦她,也只是因为她是清容罢了。 薛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他,道:你真是多事。” 第六十八章 心中有愧 薛俨被呛,自然心中也气。“就当是我是多管闲事!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只盼着阿兄有朝一日莫要悔不当初便是!” 薛绍却不理他这番话,出言警告:“这些风言风语,你莫对外说!” “哼!我看阿兄怕是在这吹风把脑子吹糊涂了吧!” 薛绍道:“我没与你说笑!你我兄弟,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你若拿我当兄长,就不要胡言乱语,对她尊重些,我与她如何,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薛俨见他认真,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也有些怔住了。半晌,他只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知道了。” 薛绍脸色缓了几分,还是劝诫道:“知道就行。你也是快要成婚的人了,男子既要为人丈夫,便该做尽好自己的责任,切莫耽误旁人!” 薛俨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说有事,先行离开了。 走回书房之时,薛俨发现他的近身侍卫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见到来人,那人上前弯腰一礼,呈上一封书信,“郎君,是西州…那边的消息。” 薛俨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下去吧。” 他拿着信,却迟迟没有拆开,薛俨陷入了沉思。他当时之所以会那么做,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愧对元敏,他当然不能也做不到看她流落到那般境地…可如今他就要成婚了,以后她的消息,自己又可还要去留意? 薛绍回到自己院里时,清容主仆也已经从外头回来了。 他问道:“娘子呢?” 颂月道:“娘子在书房。” 薛绍点头,随即往书房的方向过去。 “看什么呢?” 薛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清容回头,笑了笑,指着桌案前的画卷,“你看,你可还记得这个?” 他顺着方向看去,是一卷栩栩如生,色彩鲜秾有度的人物工笔画。 薛绍问道:“这是蔺衢子为我作的画?” 清容笑着点点头,“正是,你当日的一招一式,蔺先生都为你画了下来,他在离城时就将画给了我,只是那时你不在家中,我便将此画先送去装裱了,今日才得了,日后好将它存放起来。” 薛绍看着她带着笑意的双眸,一扫刚刚的不悦,也跟着扬了扬嘴角,“嗯。” “你可喜欢?” “画是好画,自然喜欢。” 清容笑了笑,“难怪蔺先生在这住了好些日子,怕是光画你这卷长画,便要花去不少时日。” 薛绍看着她,含笑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也为我画上一幅?” 清容摇摇头,笑道:“我的画技可不如蔺先生,我也是画花鸟居多,这人嘛…倒是不曾画过。” “那正好,先从我画起。” 清容忍不住笑,睨了他一眼,“万一画得不好呢?” 他正了神色,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那我定也说好。” 清容笑哼了一声,“油嘴滑舌,半点诚心也无。” “你给我的,那自然好。是非好坏,那是外人评判的,你我又不是外人。” 清容抬起头,看着他,却是哑然一笑,“那…再说吧。” 薛绍满意地嗯了一声,并不再多话。 “你刚刚不在院里,出去了?” 薛绍看着她,没有隐瞒,“薛俨找我。” 清容点头,并未因此慌乱,反而笑着问道:“他找你有事?” 薛绍牵起她的手,道:“没事。他只说在西市看见你,还有一个男子,有些误会。” “噢,是这样。”清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眸看着薛绍,追问道:“那你呢?你听了,会相信吗?” 她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直视着眼前的人,就算是说谎,也瞒不过她。 薛绍就这样垂眸看着她,反而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信谁?” 清容故作苦恼,说道:“你心里想什么,这我如何知道?” “明知故问。”薛绍瞥她一眼,风轻云淡道:“别人我不知,反正你也不在乎我误不误会,只会说是,如何想是在我,要是我相信你,自不用解释,要是我不肯相信,你又何必解释?我说得可对?” 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摇头道:“咦,何时你竟成了我肚里的蛔虫,我说什么,你也能猜得这般准?真当了不得。” 薛绍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清容笑着简单地解释几句道:“此人名叫顾松之。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不过是都认识韦夫人罢了,他是让我帮忙转赠一物给韦夫人,仅此而已,并没有别的。” 薛绍皱眉道:“还要你代劳?他怎么自己不送?” “他…他与韦夫人关系特殊,不好张扬的。再说我也许久没见过韦夫人了,也好趁此机会去拜访她。” 他倒是忘了,原先成婚之前,她与国公府那边就素有往来,关系不错的。他问道:“你不是素来不爱官眷这些应酬往来?” 其实韦夫人倒还好,虽说她有时也要按崔老夫人和皇后的意思办事,可她性子和善,不拘小节,清容也愿意与她往来。她笑了笑,道:“自己所想的,有时难免意气用事,但是看回眼前,总是不能这样不切实际。我身处后宅,前朝之事帮不到你,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 薛绍看着她,想说她不必为了自己如此,可转念一想,虽说夫妻本是一体,可女子前程荣华却多是系于丈夫…到底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才会令她心生担忧,为这些事情费心费力。他心觉愧对清容,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 薛绍摇头,将她抱进怀中,与她相依,慨然道:“觉得自己有福,娶了这样好的娘子回来。” 清容好笑,“如今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你那么能言会道,我和你在一块久了,自然也要学会些。” 清容伸手拍了拍他,好笑道:“是吗,依我看啊,你都快要出师了。” 薛绍看着她,无奈一笑,“自然比不过你。对了,今早出门听你咳嗽,我猜你是受了春寒,让下人熬了姜汤,一会喝一些。” 清容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你也知道?” 薛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面带愧色,嗯了一声,“怨我…许是昨日夜里行房事时,没给你盖好被子,让你受冻…” 清容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外看了两眼,咬着唇道:“知道了,快别说了。” 薛绍低低一笑,嗯了一声。 …… 就这样,清容被薛绍压着连喝了几日的姜汤,每日早晨日头渐大之时,薛绍又拉着清容一道出去散步发汗,说是这样能够散去体内的寒气。清容原本是犯了懒意,不愿去,见薛绍执意,便是扛也要将她扛出去,只好随了他的意。 薛绍道:“之前便让你饭后闲散,可你都不愿,这才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了。” 清容不想理睬,只是拿着帕子擦汗。 薛绍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我来。”说着,便轻拭去她脸的汗珠,从额边到鼻尖,细致又轻柔,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看着清容的眸色也越来越暗… 清容被他这一弄,倒是羞红了脸,忙将帕子拿了回来,“好了。” 见清容走不动,薛绍便弯下腰要背清容回去,眼看就要到立德堂了,路上也无旁人,清容也没和他客气,俯身便趴了上去。 两人走进院子之时,院子里忙活的下人婢女忙退避在一旁,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了。 薛绍这番举动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夫为尊,妻不可并行,更别说以夫为骑了。清容心中知道,可偏她素来是学老庄,心里对此并不认同,加之薛绍又不在意这些小节,清容也不愿守陈规。何况这又不在外头,也无人会说些什么。立德堂的人也都耳闻目见,都心照不宣,在这院内待娘子和阿郎该是一样的,况且大多数时候是娘子的话才最管用… 没隔两日,清容便吩咐下人拜帖到了国公府,前去做客。 韦夫人还如同往常一般,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与顾松之的那副落寞之相可大不一样。她见了清容,笑着招呼她坐下,“这倒稀奇,倒把你这平日里不大爱出门的给盼来了。” 清容掩面一笑,“这话却是折煞了我去,也是这几日得了空闲,才能来寻夫人闲话的,还望夫人莫怪罪。” “半月前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左右是不信那些话的,不过好在如今是无事了。” 清容笑道:“多谢夫人。” 韦夫人眼尖,一下便看到了清容手上的碧色琉璃手串,“你这手串很是剔透玲珑,瞧这工匠手艺,倒是…西域那边的?” 清容见状,笑了笑,“夫人好眼力,如今开春有段日子了,便有商队接连到了,这便是我前些日子去西市在胡商店中买下的,这手串虽说不算价值连城,可胜在质地上佳和设计精巧,买下把玩也是不错的。我记得夫人最爱此类首饰,便也挑了两样给夫人,夫人瞧瞧?” 韦夫人自然乐意,云娘将东西呈上来,一样是蓝色琉璃金手串,一样是琥珀鎏金胸饰,看着都是华贵夺目的,韦夫人倒是喜欢,拉着清容问起了如今都时兴些什么,乐此不疲。 清容奇怪,多问了一句:“夫人不是最爱去西市吗,怎么这几日都不大出门了呢?” 第六十九章 爱屋及乌 二月春风吹开百花盛宴,郊外江畔的垂柳一夜间泛出点点绿意,春风拂动间,渲染出一片曼妙朦胧的春色,自有人相约宴饮,踏春游园,乐享春光。 “静娘你当心些!” 清容看着这个跃跃欲试,正要爬上马的小女娃,既是担心又是好笑。坐在马上的薛绍见状便一把将静娘抱上了马,让她坐在前面,对清容道:“我看着她,你放心。” 清容点点头,“你也当心些,别跑太快了。” 说完,薛绍便扬鞭催马带着静娘跑了一圈,静娘好不兴奋,拍着小手,自己也要去摸那缰绳,薛绍也带她抓着缰绳,教她怎么抓,又该如何催马,看上去也比平日多了几分耐心,倒真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清容看着渐渐跑远的两人,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么个半大的女娃娃却是喜欢骑马,前几日她带静娘去江畔游春,她坐在马车里看见那些打马而来的王孙公子,便很是羡慕,说自己也很想骑马。清容见她这般可爱乖巧,又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便软了心答应了她,和薛绍说了这件事。 既然清容开口了,薛绍也没有推辞,于是三人说好今日来郊外跑马。 不远处还传来静娘的呼声,她笑嘻嘻道:“跑快些!薛姨父再跑快些!我一点都不怕。” 薛绍看着她,弯了弯嘴角,“坐稳些。” 静娘原本刚来薛府,见到薛绍冷着一张面,又生得高大,心里也怕他,不敢和他说话,见到薛绍便要躲着走,任清容解释了,静娘还是半信半疑地摇头,防备着这个男人。到后面薛绍说要带她去爬树,玩了一下午,她才和薛绍热络起来…只是那天可差点没把清容吓晕过去。 薛绍带着静娘沿着江畔跑了一圈才回来,清容则在原处等着他们。静娘兴致正好,央着薛绍再跑两圈,清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怜爱道:“吹了这么久的风,也不冷?” 静娘摇头,笑嘻嘻道:“不冷不冷。” 正说话间,薛俨与几个男子打马过来,“阿兄!” 几人下马,薛俨看见清容,面色一顿,只简单地对着清容点了点头,“阿嫂。” 双方简单见礼之后,薛绍悄悄打量了清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他翻身下马,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与同伴路过此地,见阿兄在,过来打个照面。”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还骑在马上的静娘身上。 郊外的风吹动着她身上的红色衣裙,她睁着一双好奇的眸子看向这边,可却一点也不胆怯,反而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几个陌生的人…这神情像极了某个人。 静娘反而先开口了,清脆稚嫩的声音在众人间响起,“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不认识你。” 薛俨自觉失态,和面前的三人道了句“抱歉。” 清容笑了笑,介绍了静娘的身份,静娘却不想搭理薛俨,扭着头,像模像样地来了一句,“无礼。” 说完,便笑着唤薛绍带她去骑马。薛俨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她们,和同伴先行离去了。只是走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静娘一眼。他不禁想起了从前的元敏,包括自己和她相处的那些过往,她从来都很张扬…也一直待自己很好,只可惜她的情意,他无法回应…那么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护她在西州安宁,以此稍作弥补了。 再回头时,他的目光却不由看向了西边,春光晴朗,云淡风轻,不知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那片天,是否也如此晴朗明媚? …… 静娘大约是白日里兴奋过头,这滴漏还未到二更呢,静娘就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清容替她掖好了被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还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日后不知会出落成何等模样,想来也定会如韦夫人一般,是个令人艳羡的美人罢… 没站多久清容就起身回房了,走时还不忘吩咐乳娘照看静娘。 薛绍还在等着清容回来,见清容进来时,嘴上还挂着笑意,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两分,“睡了?” 清容嗯了一声,“许是白日里玩累了,睡得正香呢。” “你倒是喜欢她。” 清容净了手面,看着薛绍笑了笑道:“静娘那样可爱,只怕是没有人不喜欢吧?” 薛绍却觉得还行,自然是比不过清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清容看着铜镜里的人一眼,不免有些感慨,只可惜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缘分了…薛绍见她若有所思,便以为她为了子嗣的事心里难过,问道:“你是喜欢孩子?还是想与我有孩子?” 清容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 “想知道而已,若是后者,那你只管好好待我便是,也不必爱屋及乌,着急子嗣的事。” 本是体恤清容的话,在她听来动容之余又不免好笑,她轻轻嗤笑道:“你倒是脸大,我看呀这样的话也只你说的出来了。” 薛绍一本正经,沉声道:“我是告诉你,你不要为了这事着急上火,更不要自责,现在没有最好,以后也…”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顿了下来。 清容会心地笑了笑,她明白薛绍的心意,问道:“那你是如何想得?” 她已与自己说过,而他早已想清楚了,即使清容不能生也没关系,薛绍开口道:“子嗣的事,你也不必担忧。薛家旁支的孩子众多,多有丧父失母的,你若是着急,便挑了合适的,过继一个在你名下养着。” 清容看着他,眼睛有些发酸,她轻轻倚了过去,薛绍也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清容含笑道:“多谢你。” 薛绍听了这话,语气有些不悦,“谢我什么?” 清容轻言道:“能够这样理解体谅我,包容我。” 不知为何,薛绍听到这话心中却是想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闭上眼,将下巴抵在清容的额前,她是自己珍视心爱的人,如何能被敷衍对待,他应该拿出最好的…与之相配才是。 没过几日,宫里便差人传来消息,魏国夫人思念女儿,于是隔日清容便送静娘入宫。 静娘坐在马车之中,她听见车窗外那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叫声,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将头探出窗外去看,她回头看着清容,一张雪玉的小脸上透着几分失落,“清容姨母,我这回进宫了是不是就要住在宫里头了?” 清容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轻声道:“或许是吧,你母亲和姨母都在宫里住着,许久不见你,定也是牵挂你,自然要留我们小静娘多住些日子才好。” 她摇了摇头,稚声稚气道:“可我还没玩够呢…我还想薛姨父带我去跑马,他的马骑得比府里的人骑得都要好呢!” 清容笑笑,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安慰道:“总是有机会的呀,日后若是静娘愿意来,只管告诉清容姨母,我和薛姨父定会等着你来的。好不好?” 静娘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好,清容姨母可不许忘了。” “好,静娘就放心吧。” 等到了宫门,下了马车之时。午后的阳光从高处洒落而下,照在那高大巍峨的宫墙之上,叫人看了有些发晕。 清容带着静娘去到皇后殿内之时,正巧韦夫人和皇后都在,静娘规规矩矩地上前给皇后行礼,那清稚的声音说得也是有模有样,“见过姨母。” 皇后看向静娘的眼神十分温和,她笑了笑,“快起来,来姨母这。” 韦夫人笑着道:“仔细别碰着你姨母。”她转头对清容说,“这些日子真是多亏有你了,我瞧着静娘都吃胖了些,真是劳你用心照料了。” 清容笑笑,“夫人言重了,静娘乖巧懂事,不知多叫人省心呢。” 皇后笑道:“是了,便是延儿在宫里也时常惦记静娘这个表姐妹呢,问了几次你何时进宫,圣人也问起过,知道静娘今日进宫,特意要过来呢,不如阿姐先带静娘去洗漱休息一会吧。”韦夫人自然点头说好,带着静娘下去更衣洗漱。 圣人也要过来? 清容见韦夫人一走,只剩下她和皇后,心里不禁发沉,不知皇后独留自己,又有什么别的打算?她想了想近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却也没有察觉出什么来,许是她的消息还不算灵通? “殿下近来身子可好?” 皇后点头一笑,“还是老样子罢了。” 清容道:“殿下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该多多注意,以身体为重,旁的事哪里比得上殿下的身子要紧。” 皇后语气淡淡的,眉微微皱起,“说起来如今却是有件事倒颇有些棘手…”转而又问道:“你可听说同原县令高之远过劳而死一事?” 清容一顿,打量了眼皇后的脸色,斟酌道:“倒是听说了一二,不过却也不甚了解内情…” 皇后看了宋女官一眼,宋女官上前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夫人有所不知,这同原县令原是为了侍郎柳问惠迁葬祖坟一事而劳碌猝死的。此次迁葬柳侍郎等人便借着韦相公的名头征调了七个县的劳役与牛马,仪式器具都极尽奢侈…此事已过去了一个月,底下的人知情不报,圣人却在这几日才听说此事,很是不悦。” 清容闻言面色也沉重起来。 “不仅如此,昨日便有御史弹劾礼部侍郎韦伯勤和妻舅柳问惠、员外郎柳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圣人览奏之后,今日便下旨将几人停职,令大理寺审查。” 第七十章 先发制人 宋女官说到这里,皇后的脸色已经开始凝重起来。 这礼部侍郎韦伯勤是皇后的堂兄,干出这些事少不了是借着皇后的势…说来,权臣身居高位,有势可依,私下巴结受贿,鬻官鬻爵的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只是有归有,叫人查了出来,总是另一回事。但这些人有毕竟与皇后有亲,皇后若是要包庇,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将事情做绝了…这韦家人做得这样过分,又闹到圣人眼前,圣人不快,日后心生芥蒂,怕是对皇后不利。 清容能想到的,皇后自然也想到了,而她想得要比清容更多…朝堂之事,往往讲究权衡局势。若说从前,圣人或可能为了与永王抗衡选择姑息,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掣肘已除,圣人大权在握,多半是不会纵容的,不然也不可能当即就下令让大理寺审理。 一旁的宋女官蹙眉,说道:“殿下本是不欲操这份心,可到如今,却也是不能不管的。” 清容面露为难,跟着点了点头,这却是这个道理。“不知那殿下如今…又打算如何?” “你以为呢?” 皇后既然独留她,想必也不会愿意听那些客套扯皮的话,今时不同往日,她若做袖手旁观,只怕会将人得罪了。 清容思量片刻,沉吟道:“依臣妾看,此事当断则断。殿下应先发制人,证实此事,严惩败坏纲纪之人,以示朝堂公正,彰殿下爱国恤民之心。” “交有司审理,若此事情经查实之后,果真有实据,大理寺官员碍于殿下自然为难,不会将事做绝,圣人或许也会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不再深究,可是圣人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的,若因此对殿下心生芥蒂,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者,这种事向来牵扯颇多,若不及时止损,处理干净,只怕后患无穷。” 皇后只是伸手揉了揉鬓角,却闭目问道:“圣人何时来?” 宋女官道:“有内侍来报,圣人已经从宣政殿过来了。” 皇后点点头,睁开眼,看向清容,却带了一丝笑意。她语气果决干脆,“说得不错,与其让别人先动手,倒不先发制人,大义灭亲!有此为鉴,也好敲打警醒那些人,日后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再胆大妄为,给我惹出这些祸事。” 若坏她事之人,她是绝无可能包庇纵容。 清容心里听得有些紧张,可她只是低下头去,缓缓道:“殿下英明。” 这时,有小宫女来禀报,“圣人来了。”宋女官点头示意她出去。 皇后默了片刻,忽然拔高了声音,有些动气,“传纸墨!我手里如今已有实证,这便亲自上书,请圣人发落了这几人! 清容福至心灵,接过话,也提高了声音,劝道:“殿下,殿下息怒!” 李缙此时闻声而来,问道:“英娘如何动了这样大的气?” 清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行礼,皇后连忙起身说要行礼赔罪,她跪地不起,无地自容,“圣人,今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真是惶恐,韦氏竟然出了这等奸佞!祸乱朝政,实令人痛心疾首,我实在…无颜面见圣人。” 李缙见状也皱起了眉,他扬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与你何干,还不快起身。” 清容连忙走上前,嘴上说道:“是啊,殿下还怀着身孕,千万要当心呐。” 皇后摇头,神色果决,“圣人,此事不用交由大理寺审查,昨日出事,我便立即让母亲去暗中查明了,原来真的确有此事!今日听闻,我实在惶恐,也定不包庇违法乱纪之人,还望圣人严惩不贷,以明国法、正朝纲!” 李缙有些意外,低唤了皇后一声,“英娘…” 清容低着头,在一旁默不作声,可心里却是听得头皮发麻。 李缙见她这样说,神色也不由得放松了两分,没有了适才来时的沉重。他对一旁的下人道:“还不快扶殿下起来?” 宋女官连声应道,上前扶起皇后。 他看了在一旁的清容一眼,突然问道:“原来陆夫人对此事也有耳闻?” 清容见李缙发问,忙恭恭敬敬道:“回禀圣人,臣妾不甚了解,殿下如今怀有身孕,心系大局,不肯偏私,自然令人感叹敬畏。只是见皇后殿下为此动气,想劝殿下顾念凤体罢了。” 李缙也颇以为然,神色不定,他看向清容,语气却有些随意,“难道夫人也以为该严惩?” 怎么又问到她身上? 清容微愣,皇后虽问了自己,可却心里是早有主意的,这位嘛…估计也一样。 清容心思急转,很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眼前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妇。她硬着头皮道:“臣妾不懂朝中之事,不敢多言。” 皇后沉声道:“无妨,既然圣人问了,夫人直言就是,圣人也定不会怪罪。” 清容只好讪讪开口道:“臣妾不知,只不过此事,或许也不能够全都怪在韦侍郎等人身上…他们位居高位,底下的人自有极力逢迎、谄媚讨好之辈。” 此言一出,李缙神色微冷。 却是正好托出了皇后的后话,她挥挥手,不甚认同道:“你不必替他们说话!” 皇后正色道:“妾不包庇干乱法纪之人,即便是与妾有亲…朝廷处事贵在公正,韦氏、柳氏兄弟受财卖官,脏污狼藉!负天下士人,亦负君恩,如此欺君罔上,下压官员之人,实不能容!妾虽为后宫之人,又岂可坐视贪贿横行,作威作福,谄媚阿谀之行败坏朝廷风气?” 李缙语气颇有些欣慰:“你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也不必让大理寺审了,依你看该如何处罚?” 皇后语气坚定,在李缙面前从容道:“这几人干乱法纪,败坏朝纲,自然是要严惩不贷。将妾看便将韦伯勤外放贬为八品,将柳氏兄弟罢官流放,宰相韦文知情不举,姑息养奸,也该贬出雍城。” 李缙看着她,默了片刻,“就依你的意思。” 皇后看着他,松了口气,笑了笑,却突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这可将在场的众人都吓得不轻,李缙连忙唤道:“英娘!英娘!” 他连忙将皇后抱回了内室,宋女官着急吩咐下人去请御医来,清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偶然,还是真的这么巧…她跟了过去,在皇后的屋外等候消息。 没多久,韦夫人赶了过来,一见到清容,韦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走上前:“英娘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清容也是一脸迷茫,只好宽慰道:“夫人别急,已经叫人去传御医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几人内侍簇拥着一个御医从门外跑了进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宋女官才从里面出来,松了口气,说道:“殿下没事了,御医说是气急攻心,这才晕了过去,两位夫人放心。” 清容松了口气,点点头,韦夫人忙念了句阿弥陀佛,道:“真是吓坏人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缙一直陪在皇后身边,皇后醒了没多久,就叫人唤清容和韦夫人进去。 清容进去之后,就见李缙坐在床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清容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地上前一礼。 皇后笑了笑,“真是叫你们担心了,我这已经没事了。陆夫人今日你送静娘入宫,原是辛苦了,静娘要在宫里住一段日子,你便先下去吧。” 清容点头应道:“是,那臣妾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该好生保养为重,切莫再如此操劳。” 皇后温和一笑,轻叹了一声,“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 很快,皇帝的诏书就在当日发出。 清容不知皇后打算如何面对韦家的那些亲眷,可是想来她们最多也只是哭闹求情,也不敢对皇后如何。只不过当日的事传了出来,外头不知情的人却都以为皇后是受了清容的言语挑拨蛊惑,才会下此狠心…他们一面嫉恨清容的同时,又不不得不承认如今陆氏深得皇后宠信。 可也只有清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如何做,只怕皇后心中早有决定,而当日问自己,也只不过拉了自己来挡刀,分担责任罢了,可如今她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解释,恐怕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谁不是相信自已愿意相信的? 遇上这等事,她一个做臣下的,还不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众人不敢对清容如何,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开罪了韦家和柳家,更是被柳氏给恨惨了。 这时旧臣杜正又被调归朝廷,直接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度为相。如今被贬一年,杜正更是耐不住,而偏偏他又与薛方绩有旧怨,因而直接上书称薛方绩与永王私下交通,是谋逆一党。 事情虽已过去许久,也无铁证,只是李缙疑心尚存,没多久,便下了一纸诏书,调邢国公薛方绩南下出任并州都督。 自从吐蕃战败后,西州战事平歇,稍复安宁,可安稳还不足半年,西州战火再起在即。三月,吐蕃联合东突厥首领举兵反邺,数次侵扰西州边境。李缙命大将梁于绩、苏建等人统军征讨。与此同时,高丽政变,与百济勾结,合兵南侵,夺取新罗三十余城,新罗使臣前来援救,李缙对此早有预料,指派出程定捷、杨素等大将领兵援救。而此次无论是西征边境还是东去援救也并未如崔辰钰所说,任薛绍为将。 清容并没有嘴上提起过此事,心头却是一片雪亮,她知道自永王一案之后,李缙一直有意冷落打压薛家,如今也是。而仅此一事,皇后大约也不会贸然开口。至于薛绍…也很难说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第七十一章 渐离渐远 朝廷宫闱之事最多也只是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而这些闲谈也似乎都有时效,初时会引起轰动,可一旦过去之后,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最近倒是听人说起,这常宁长公主去了封地之后不知为何便一病不起了,驸马见状便写奏书恳请圣人准许常宁长公主回京养病。圣人挂念手足,于心不忍,便肯了驸马之请,准长公主回京。 这时候倒是巧,韦伯勤出事不久,常宁长公主便坐不住了要与丈夫一道回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想什么呢?最近怎么总是见你心不在焉的?”苏氏伸手拉了清容一把。 清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刚刚听阿嫂说起这事,不免想到常宁长公主离京也快有一年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苏氏抱着怀里的男娃,笑着哄了两句,“可不是嘛?你看这二弟妹孩子都生了下来,再过个几日便要给咱们二郎办满月酒咯。” 清容也跟着笑了笑,也伸手摸了摸襁褓里的婴儿。这个孩子的到来终于扫去了积压在薛府多日的低沉气氛,给众人惶惶不安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喜气。 苏氏又问道:“对了,你家妹子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如今可都准备妥当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开口就是。” “如今都筹划得差不多了,也已经找了卜者算了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清容想了想,说道:“若是嫂嫂到时得闲,还想请嫂嫂与我一道去为四娘铺房。” 苏氏笑着应下,“好啊。” 说着苏氏又将孩子放回了床榻上,叮嘱乳娘好生照看,两人便去了秦氏屋里。苏氏问道:“阿娘呢?可是先回去了?” 秦氏看了清容一眼,说道:“你们去看孩子的时候,阿娘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也不是太好,在我这没坐多久就走了。” 苏氏和清容相视一眼,不是不明白卢氏的意思。苏氏只是轻叹了一声,随即便岔开话头道:“我倒是想起来,六郎的婚事也定下了,就定在了六月,这倒是巧,这段日子倒是喜事连连,看着六郎如今成家立业,这回叔母她们也该放心了。” 秦氏却直白道:“这可说不准,这成婚虽是喜事,可也不是成了婚就万事大吉了,昨二我才听说了六郎这些日子都在外流连酒肆,回回都是喝得烂醉…” 清容听了,不由得面色一僵,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苏氏道:“我的意思是,这成了婚日后好歹有个人在身旁能督促着,可不要叫人省心些?” 秦氏挥挥手,不以为然,“阿嫂就是心大,哪有这般好事呀?莫说六郎了,四郎不也是这般?他不是几日都不曾回来,昨日回来也是醉醺醺的,他难道没…”说着说着,秦氏看见苏氏忙对着她使眼色,而清容的神色顿时黯然了下去,秦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秦氏心不坏,可就是嘴巴快,什么事都是嘴先说,脑才想。她抱歉地看了清容一眼,讪讪道:“那个三娘,你莫气恼,我这是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清容摇摇头,笑了笑,“二嫂说的…也是实情。” 苏氏忙打圆场道,“唉,你听她胡说罢了,四低指不定是忙着公事才不曾回来,至于这喝酒你也知道,男人在外与同僚相聚也是少不了要推杯换盏的。” 清容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胡乱应了几声,“阿嫂说的是。” 自从薛方绩被外放之后,薛绍便开始有些不对劲了…越来越沉默寡言,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清容知道他是心里对被冷落一事而愤懑失落,清容有心宽慰,只是他却怎么也不和清容说这件事,清容也不好贸然提起,不知怎的,两人就这样渐渐相对无言起来。 有一日他从外头回来,可竟喝得烂醉如泥,抱着清容不肯撒手,却不肯多说一句。清容看在眼里,也很是心痛,只以为他是因为前程渺茫,怀才不遇才如此。她劝了一回,薛绍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神情落寞,却叫她不必担心。 清容本以为薛绍会就此振作起来,可谁知他竟一连几日都不归家,也不曾派人回来报信。他以前从来都不会如此的,可是如今…不知为什么会变成如此。薛绍对她关切依旧,可是心却渐渐与清容疏远了… 清容找了他的近卫薛常打听他的情况,可连薛常都不知晓所以然。 就这样清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听她们在说什么,她没了心思,只是小坐了片刻就回去了。 苏氏看了眼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数落秦氏道:“你呀!当真三娘的面胡说八道什么呢!” 秦氏有些心虚,讷讷道:“哎呀,我也是一时嘴快…下次定会注意的。” …… “你和三娘可商量过这件事?” 薛绍嗯了一声,神色木然。 卢氏看着,顿时生了一股无力之感,“那她怎么说的?” 薛绍垂下头去,默然道:“我不想为难她。” 卢氏着急劝道:“这如何叫为难呢?你与三娘成婚也快有两年了,你大兄二兄都有了几个孩子了,可你们这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我自然替你着急。我想着替你去劝劝三娘,可你拦着我,硬是不肯我在她面前提起一句。可你若真替她着想,难道不知若无子嗣,她又如何立足?我看纳妾的事,你就不要再与我推脱了,你放心,就算是日后子嗣为妾室所出,我和你阿爷待三娘会一如既往的。” 见薛绍沉默不说话,卢氏语气也不免着急起来,“说话呀,你若是不说,我便当你认了这事。” 谁知薛绍缓缓抬眸,看着卢氏,语气寡淡,像是已经在心里想过许多遍,“儿子…想与她和离。” “什么?”卢氏一听这话,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用力地拍响桌案,“你说的什么胡话!三娘这样性子好,又能干的女娘,你上哪找去?你可别不知珍惜!”何况如今清容在皇后面前得脸,谁人不知,薛家已经不为圣人待见了,难道还要把清容推出去,惹来皇后的不待见?那只怕日后更是前路渺茫! 卢氏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薛绍之前待三娘如何,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这么轻易说要和离? 她狐疑地打量着薛绍,见薛绍神情黯然,倒不像是以退为进,装出来的。卢氏轻叹,放缓了语气,“你不愿就不愿吧,用得着说出这番话来?你与三娘吵架了?” 薛绍摇头,语气也是干巴巴的,“没有,我是当真的。” 卢氏闻言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你犯什么糊涂?没有吵架你为何要说和离的事?你们过得不是好好的?因为我要你纳妾的事,三娘不愿意了?” “她没有。” 她很好,她做得从来都很好。好到他觉得,他原是配不上她的。 这两个月来,清容在官眷里是如鱼得水,谁不高看她一眼,对她热情以待。薛绍并不为此妒忌和气恼,只觉得以清容的本事,本就可以做得很好,甚至更好。可一想到自己无用无为,便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卢氏难以理解,问道:“那你为何?” “是我,是我不愿意再和她…做夫妻了。”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薛绍觉得心中莫名一阵刺痛,他不愿也不舍,可是他不能耽误她,只能割舍,去成全。 再如何,他也不愿落得与她夫妻反目的下场…倒不如,就此放手。 “你…你!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卢氏眼见无法,是无从下口,她转了语气,劝道:“你切莫这样不听劝,一意孤行啊!” 她又对着薛绍说了好一车的话,可是薛绍却是油盐不进,半点不听劝。卢氏只得让他先莫着急和清容说这件事,等过些时候再说。 薛绍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卢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随意敷衍。 清容回了院子,却不见薛绍的人。她问道:“阿郎呢?” 云娘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听说是卢夫人找阿郎过去,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说的也应该就是那些事,清容随意地点了点头,可是却是心不在焉的。“你们先下去吧。” 闻言云娘和阿珍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门一关上,清容便听见阿珍压低了声音问云娘道:“娘子和阿郎最近是怎么了?” 清容深吸了口气,后又呼了出来,怎么了?她也很想问,最近薛绍这是怎么了?可是他大抵不会和自己说什么。 就在此时,薛绍也回来了。 清容见状,起身去迎,问道:“回来了,阿娘找你可有要紧事?” 薛绍摇头,语气平和,“没事,不过随意问了几句。” 清容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要强迫他,问他不想答的事,逼他做不愿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不会做的。 她也只得作罢。 两人安静无言地用完了晚膳,直到夜里歇息之时,也没有说几句话。 两人夜里躺在榻上,薛绍转身背对着清容,清容轻声唤道:“长宣,你睡着了吗?” 对方没有回应,清容不知他是否睡着了,这才刚躺下没多久。清容沉默了一会,闭上了眼,清容想,他或许是心情不好,才会如此的。 薛绍以为清容已经熟睡,瞧瞧地翻过身来,盯着眼前的人,看着她的睡颜,不肯移开视线,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片刻之后,又落了一个轻柔的几近没有的吻在她的脸上。 清容眼睫微颤,但却没有睁开眼。 为什么要这样?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他,一如往常?还是如他一般,冷漠又疏离? 第七十二章 不舍温存 四月的天气热得快,立夏之日,便下起了几场小雨,将天空洗得澄澈明净,宛若碧波,雍城也多了几分明润之色,碧波荡漾,粉墙黑瓦,宫城黄土,皆呈于景。 “常宁长公主也曾听闻你与仙门有些渊源,想来对此也耳濡目染,她近来也总是噩梦缠身,难得安眠,终日郁郁,可终不明结症何在,盼着你能够为她引荐高人,好疏解一二。”韦皇后随意坐在屏风榻上,身着一袭家常的黄色襦裙,小腹微微隆起,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圣人宅心仁厚,挂念手足之情,既然长公主还惦记,有托于你,那你便寻个时候去拜访她一趟,多劝着些让她安心养病,也好让圣人安心。” 清容心中一沉,她和常宁长公主也不过一面之缘,无甚交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常宁“记挂”上了。听说常宁长公主回京也有一个月了,在家中养病,神情郁郁,也不肯进宫。或许是李缙见皇室凋零,如今的兄弟姐妹也所剩不多,心存愧疚,加之从前他与常宁交往深厚,如今见她不好,也于心不忍,因而对此也颇为上心,打发御医去了几回。 自从之前韦家人犯下错事之后,李缙面对皇后一家自然有些尴尬,如今有了常宁长公主的事,皇后也不得不多上些心,加上皇帝都如此表态了,她这皇后自然也该极力配合,即便是怀着身孕,也还是与李缙一道亲自出宫看望。可这之后常宁长公主的身子也依旧不见什么起色…如今说要找自己,只怕也是个托辞。 皇后语气随然随意,可是面上却有几分不容拒绝的神色,清容只好压住心头的苦笑,点头应下,“殿下说得是,难为长公主挂念,如今长公主身体抱恙,臣妾前往探望也是应当的。” 皇后微微一笑,“你有心便好,只盼着常宁长公主能早日放下心中郁结,进宫叙话。” 清容讪讪一笑,“臣妾定当尽力而为。” 皇后悠悠说道:“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便先退下吧,待之后得闲了,再来我这叙话吧。” 清容笑着应下,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下。她又去贤妃宫中小坐了一会,才离开。柳玉娘如今恩宠不如从前,好似被人渐渐忘却了似的,不过好在皇后治理六宫公正,也无人敢为难柳玉娘。她身子也养得好些了,不过到底是伤了底子,日后怕是难再有孕。清容心里发酸,她自己的情况她知道,虽然惋惜可也并不难过十分。可柳玉娘却是不同的,这样的消息对于在宫里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清容有些意外,柳玉娘并没有为此多难过,整个人反而多了一种偏安一隅的闲适和从容,见她过得不错,清容也就安心了些。 回府的马车上,云娘见清容沉思着什么,便开口问道:“娘子可是为了皇后说的事感到为难? 清容抬眸,道了句,“有些想不明白罢了。” 云娘劝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常宁长公主既然是在圣人与皇后面前提起的娘子,想来也不回明面上与娘子过不去。” 清容点点头,“回去之后,便挑个日子去上门拜访吧。” 阿珍奇道:“这常宁长公主是为何突然这般了,倒也真够邪乎的。” 清容松了口气,悠悠道:“这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够知道了。” 此时,颂月开口道:“娘子要不要和阿郎商议一下?” 清容摇头,“这些事,原本与他也不相干的。”告诉他,也只是让他多担忧罢了。 颂月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清容闭上了眼,也只好闭上了嘴。 回到家中之后,清容却不见薛绍的身影,问了下人才知,他是又出去了。清容觉得这样下去,她与薛绍迟早要互生怨怼,这日子又如何能安稳过下去?连卢氏似乎都已经看出了不对,这几日都是明里暗里的说起,近来薛绍心思太重,让她多上些心。 看来,她得主动与他谈谈了。 这样想着,她便在家里等了一下午,不过等到暮鼓响了,这才等到薛绍回来。 “你回来了?”清容起身去迎。 薛绍一愣,有些意外,嗯了一声。 见薛绍这样冷淡,阿珍心里有些不满,见状在旁补了一句道:“阿郎怎么才回来,娘子在家中可是一直等着呢。” 薛绍略带歉意地看了清容一眼,“抱歉。你若有事,找人去知会我就好,不必等我的。” 清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要紧事,我索性也无事要忙,在这等你回来罢了,可用过晚膳了?” 薛绍摇摇头。 清容笑道:“正好,我叫下人将菜端上来,你最近总是忙,难得回来得早,不如与我一道用膳吧。” 薛绍想拒绝,可是看见清容满怀期待的神色,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好。” 日后,他只怕也是没机会了,他如是想。 随后几个婢女便端着食盒走了上来,清容微笑着说道:“如今天也有些热了,我叫她们做了冷淘和两样素菜,还有鱼脍,你尝尝?” 薛绍看着她这样温情暖语,一时心头犯酸,微扬嘴角,“你也吃,我自己来。” 清容笑着点点头,看样子,今日两人或是能打开心扉好好说上一说。今日薛绍不知抱着何等的心思,复杂难言,又看清容在旁作陪,索性吃了个饱,就像吃完这顿之后便再也没了下顿似的。阿珍看了眼,忍不住腹诽道。 一时饭毕,清容笑着说道:“你今日胃口倒好,是近来想吃这鱼脍吗?你若喜欢,我便吩咐厨房每日都做,我在家中等你回来用膳。” 薛绍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股酸意,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清容,反而转了话头道:“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吗?” 清容笑容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没什么,不过是闲话而已。” 薛绍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明白有些事她也是不会和自己说的。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清容斟酌片刻,说道:“对了,我听说如今邺军与突厥交战,双方僵持不下,近来两场战役邺军都节节失利…也不知之后还能否得胜归来。” 说完她瞧瞧地打量薛绍一眼,提及此事,他果然神色有了波澜,他蹙着眉,沉声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那梁于绩是首次出征西域,对西州边境自然不甚了解,那边局势复杂,若要得胜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从前他随家中长辈出征西域,最快也是一年半才回朝,而梁于绩对于西州来说又是新将,虽说苏建是曾经有过出兵西州的做副手的经验,可是这两人却是头回合作,情况…也的确是不太乐观。 薛绍越想便觉形势不妙,他沉吟道:“如今高句丽那边也僵着,北疆战事也一直未停,西州又接连失利,着实是隐患。” 清容闻言,却是心中雪亮,他果然还是一心记挂着战场上的事,怀才不遇,不能施展自己的能力抱负,大抵是真的很让他苦闷无力吧。她只好宽慰道:“两军交战,僵持不下,也是常有之事,邺军对外作战多年,素有经验,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薛绍摇摇头,抬头看向了窗外,他声音有些低哑,好似浸着渗透人心的寒,闻者感之无力,“战火不断,苦的还是百姓、兵卒。他们虽位卑,可要为此背负的代价却是最重的…沉重无比,难以承受。” 清容如何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天下万民远远要比高位者更加易折,更易破碎… 颂月她们原是守在一旁,伺候用膳的,闻言也不由得心头一震,忍不住抬眸看了薛绍一眼。 清容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宽慰道:“我知你心思,但是多忧无益,天下之势,皆有定数,即便卑微如草芥,也亦逃不过此理。可祸福相依,时来运转,总不是停滞于一处,止步不前,即便是陷入一时的低谷,明珠蒙尘,我相信事在人为,无论如何,也总是会有云开雾散,得见明月的一日。” 薛绍微怔,心绪一动,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相信…” “我相信你。”清容坦然接过他的话,笑着肯定道,“那你呢,你可愿意相信我?” 薛绍凝视着她,“自然。” 清容笑道,“我虽不才,也得先生相授,虽不能自比先生识人之术,可也敢说无半分本事。我知道你身怀抱负,亦有才干,将来自有建功立业,大展身手的时候。只不过锥处囊中,也需耐下性子,韬光养晦,等这锋芒毕露之时。古往今来,胸怀锦绣又籍籍无名之人,不在少数,我们比之前人,处境已是好了很多,又如何能自怨自艾呢?若是心志颓败,则真是无药可医,无运可转了。我自是相信你,可你总要相信自己,给自己一些时日。” 薛绍怔了怔,再看向清容之时,眼中的迷雾渐渐退去,他的神色也慢慢放松了些,他沉默未语,半晌,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多谢你。” “你我夫妻,何须这样见外?” 薛绍看着她,摇头道:“应当的。” 这一说开,薛绍似乎放下了心里那点郁结,直到入夜前,两人已是说了好些话。清容接过云娘递过来的帕子,要给薛绍擦脸,薛绍自己接了过来,按住她,“我自己来,你坐着便好。” 清容笑着点头,“说了许久的话,你定也累了,快早些歇息吧。” 说着便要起身,薛绍目光却满是不舍,伸手拉住了清容,抱住了她,将头靠在了清容的怀里,闭上眼,喃喃道:“再…陪我一会。” 他很舍不得,与她这样的相处。 清容失笑,有些无奈,“好。” …… 这一晚,清容感受到了薛绍前所未有的忍耐与温柔,如同春水滋润万物,如同朦胧的月色笼罩着万物,如烟如雾,轻柔却撩人,似乎连夜色都融化在了其中,让人沉醉。 薛绍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在睡熟的人耳畔不知低语说了两句什么,眼角竟然沁出了一滴眼泪,仿佛在诉说这最后一次的温情。 第七十三章 惊闻秘事 隔日一早薛绍早早就起身了,清容没见到人。 等坊门一开,清容便打发了人去送韦府送帖,常宁长公主的回帖来得也很快,当日就将日子定在了下午。 清容不由腹诽,这常宁长公主有这样着急见自己吗? 一去到韦府门口,便等着一位打扮体面的管事娘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她笑脸相迎,上前见礼,态度也很是客气,带着清容去往常宁长公主的院子。 这地方清容从前来过一回,哪怕只是一处院子,也是气象华贵,楼台精致,可是才不过一年不到的日子,却多了些灰败之气和冷清。清容进屋便见到一个华服女子,脸上脂粉未施,倒真有几分病弱之色。 常宁长公主坐在窗边,见清容来了,抬眸看了一眼,这目光很是复杂,清容见了也是心里一紧,忙上前垂首行礼。 可她语气平静,“过来坐。” 清容起身谢恩,依言坐下。 她目光锐利,看着清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没想到之前都是我小瞧了你,你的本事远在我意料之外啊。” 清容不明白她此言何意,忙道:“不敢,妾不知公主何意。” “我虽然远在封地,可对这都城里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你在皇后面前进言的事,我多少也有了耳闻…总之,我还是要谢你的。” 清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是自己与韦伯勤夫妇过不去,故意如此,误以为自己是站了她这边,想要拉拢她不成? 清容只好恭恭敬敬道:“妾不敢,朝堂之事自有圣人与皇后定夺,妾不敢逾矩。” 常宁哼了一声,似是不满清容这般拘谨慎重。“你也不必自谦了,说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这里的人事都也不似从前了。” 清容笑笑,“时移世易,总是有些变化。” “时移世易”常宁默念着这几个字,又兀自说道:“听说了那薛家六郎好事将近了,果真是世事无常,这会子他就欢天喜地领受了。” 看来常宁还是为了之前的事对薛俨不满,清容知道她是在为明郡主不平,可是逝者已逝,现在旧事重提,恐怕也只是徒增伤感愤懑而已。 清容闻言讪讪,将头垂了下去,不知如何接话。 常宁目无表情地看了清容一眼,直言道,“你放心,事情如何我心里自有分晓,也不会牵扯旁人。”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只是见到你,总是有些感慨。” 常宁离京前最后一次见清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清容见这样,也知她是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好的事,她小心谨慎道:“妾再见到公主,亦深有此感。” 片刻之后,常宁好似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她脸上也多了几分恍然之色。 …… 若不是她帮着元敏偷偷出城,永王又不欲事情闹大,才派萧驸马暗派府兵找寻元敏,却惹来圣人猜忌,永王府这才会有此祸事!如今这般…她也是难辞其咎。 可元敏若不离开,只怕也是难逃处罚,只是逃出了又如何,如今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都不知是落到了何等境地!想到这些,常宁就常常夜不能寐。 她向圣人求情,从轻发落永王府的人,可是圣人不肯见她,她丧气之下也不肯留在都城,才和驸马一道去了封地。 可她一直派人在西州查探,如今也有了一点眉头,薛俨倒是和西州那边有书信往来,一月一次,从未间断过,这也让她有了一些推测。加上韦伯勤又出了事,这世子的位置,恐怕他也保不住。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她自然不能错过,很快便做出打算要回都城。 常宁忍着这些话,憋在心里,也从未对人说过。 清容见状,也觉有些古怪,常宁让自己来,应该也是另有意图吧?难不成有些薛俨有关吗? 还真叫她猜对了,常宁这回找她,就是与薛俨有关。 清容努力回想,也实在没觉得薛俨有什么古怪之处,再说她与薛俨接触不多,如何知晓他的事呢?清容摇头,“妾…的确不知。” 事情与元敏有关,常宁也有些着急了,她语气有些不耐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我这里装傻?” 清容垂下头,“不敢欺瞒长公主,妾的确不知。既然长公主有所察觉,可又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西州那边又什么情况?” 常宁被呛,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要知道,还要找清容来探口风。“此事重大,你大概还不知道,薛俨私底下做了些见不得人之事,极有可能是窝藏罪臣!” 清容闻言,心里不由一惊,她抬眸看向常宁,维持着冷静,“长公主尚无凭据,怎可…” 常宁打断她道:“凭据?以薛家如今的处境,你知道窝藏罪臣下场会是如何吗?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和我这样说话?” 她自然知道,只怕要招来灭门之祸! 清容心思急转,和薛俨有关,又能让常宁如此上心的,那也只有那个人…难道她没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清容稳下心神,只是看着常宁道:“妾不敢,只是想必长公主也知道知情不报的后果,何况还是与罪臣有关,难道长公主以为圣人会姑息吗?” 朝堂上的形势,恐怕也不用她多说,好不容易借着李缙的愧疚怜惜之心才回来的,即便常宁是李缙的姐妹,估计也不敢拿这个来赌。 “你!” 清容面不改色,平静道:“长公主息怒,妾只不过想提醒一句,这种事是不能乱说的。”如若是真的,只怕与之有关的人,一个都保不住。 见清容不吃这套,常宁有些气不过,可如今也只有她能用,她按下心中的那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既然你我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瞒你了,明郡主人或许还没死,只是现在也不知她在西域境遇如何,而薛俨似乎知道些什么。如今人在他手上,我不能如何,也不可能公然叫他来质问,你也是薛家人,若是有心留意,会打听不到半点风声?” 果然如此!清容真的听她说起时还是不免惊讶,可她依旧谨慎道:“与薛俨有关?这也不过只是长公主的猜测而已,无凭无据,又怎能确证,长公主不也是因为不够确信,才不敢轻举妄动吗?” 常宁被戳穿,不由白了她一眼,“西州如今是战火连天,元敏孤苦无依在西州,我只想快点找寻她的下落,确保她无事。即便他真的无关,可这事除了薛俨,怕是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了!便是有半分可能,我也不想放弃。” 她和元敏虽为堂姐妹,可是自幼亲近,元敏对她而言比宫里的那些公主还要亲近几分,如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她如何能心安! 又是西州,清容闻言不免陷入了沉思。 “长公主可有派人去寻?” 常宁道:“有着人打听,不过杳无音信。” 清容看着常宁有些丧气的神情,心绪一动,也有了一个念头。 “长公主如此明着让人找寻,就不怕被人发觉端倪吗?西州离都城有万里之远,有道是鞭长莫及,这等隐秘之事,若是搅进来的人多了,定会节外生枝,横生事端。” 常宁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不能她亲自去西州贫瘠荒败,战火纷飞的地方吧,那不是更引人注目? 清容面色平静,沉吟道:“妾可以帮长公主。” 常宁惊讶道,“你?” “是。” 常宁盯了她半晌,狐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长公主也说了,事情重大,无论是对长公主而言,还是对薛家,亦或是生死未知的郡主,都容不得一点差池,稍不留心,就是灭顶之祸。何况长公主不也着急知道郡主下落吗?” 常宁有些动摇,“那又如何?西州是什么地方,任凭你在雍城如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去了那,也只得夹起尾巴做人,你有这个能耐?” 清容语气平静,“妾确实不敢担保。” 常宁哼了一声,还算清容识时务。 “既然长公主如今了解情况,怎会不知西州地域辽阔,又局势复杂,单凭仆从侍卫之力,自然远是不够的。” 常宁看着她,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道:“那你想如何?” “妾并无恶意,只不过想与长公主做个交易,就是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常宁狐疑地看着她,可还是道:“说来听听。” …… 隔天,常宁长公主重整容发,终于结束了她卧病在家的修养日子,一扫郁结,重新迈入宫门。 此事明光殿内,李缙正坐在绳床之上,看着常宁恢复往昔的神色,微笑扬声道:“不知道陆夫人给常宁介绍的是那位高人,竟然如此灵验,不过短短几日,便能让常宁疏解郁结。” 常宁看着面前这个举止依旧从容,可是眼神却再不似从前那般和善友好的兄长,一时心情复杂。如今,她该明白,她们不仅仅是手足,更是君臣,而从前的情分也要让步于这君臣身份之下,不得僭越。 常宁也跟着笑了笑,“其实我本无大碍,幸得陛下厚待,又十分重视,常宁如何能不快些好起来,早日面圣,感念皇恩才是。” 经离京一事之后,她的性子也平静了些许。李缙也感受到了,不过也不算意外,也笑着接了她的话。 “我最近得了一幅墨宝,想拿与陛下品鉴,此人陛下之前还提起过,只是他不愿入宫做画师,只愿留在民间,不知陛下如今可还有印象?” 李缙有个模糊的印象,“是…蔺衢子?” 常宁笑着点点头,她让婢女上前来,将一幅长画卷展开在殿前。李缙眼中闪过惊喜之色,站起身来,细细观赏。“这画上舞枪之人很是眼熟。” 常宁笑道:“陛下或许不知,说来也巧,这蔺衢子竟与陆夫人是相识的,曾夸赞中郎将舞枪乃是一绝,故作此画。我也曾听说过蔺衢子的名声,心中好奇,夫人体恤我养病家中,乏味无趣,便带来供我一观,以解苦闷。我见此画,很是惊叹,夫人大度,愿将此画赠与,可我还是记着陛下也提起过此人,对他的画很是欣赏,这才带来。” 李缙闻言点头一笑,满意道:“你原是有心了。” “若是陛下喜欢,我才不算是白来一趟。”常宁笑说道:“这中郎将的功夫自是一绝,这画技更是炉火纯青了,这样好的人物工笔,我如何敢藏私,特献与圣人。” 李缙也不免感慨,“中郎将的确是武艺过人,身姿矫健。” 常宁点头笑着说是。 此时殿门方向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个小宦官快步走了进来,递上折子,“陛下,边疆急报。” 李缙闻言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看完之后,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常宁见状,便多问了一句,“陛下,可是边关战事有了转机?” 李缙摇头,声音沉重:“吐蕃回援,突袭主军,形围困之势,我军损失惨重。” “陛下,长公主。”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常宁回过头去,见皇后挺着肚子,走了过来。 常宁上前一礼,皇后笑着让她不必多礼,“公主如今瞧着气色却是好多了,听闻你入宫了,我便想着来瞧瞧你。” 常宁点头一笑,“多谢殿下挂念,殿下如今身怀六甲,怎好因我奔走呢?” 皇后笑了笑,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幅长画之上,“只当出来走走,也无妨。”随后她转头看向圣人,见他愁眉不展,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缙直接走过来将战败递给她看,毫不避讳,“你自己看。” 皇后看完之后,面色也渐渐凝重,她宽慰道:“陛下不必多忧,吐蕃不过是回援而已,时日一长,那朝廷日后再增派兵助战解围就是。” 常宁闻言心觉意外,这话怎么与前日清容说的一样… 李缙沉默着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忽然皇后问道:“这画上的人,是何人?” 常宁道:“中郎将薛绍。” “噢?竟然是他。”皇后若有所思。 常宁见机便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她对着李缙笑道:“是啊,圣人怎么把中郎将给忘了?” 第七十四章 过河拆桥 “阿郎回来了吗?” 云娘笑了笑,道:“娘子莫急,阿郎今日一早便回来了,如今在书房呢。” 清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与常宁说起自己愿替常宁打听消息,若是有了苗头,必要时愿意亲自去西州探寻李元敏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便好好安置她,保她安稳。可这前提是常宁要举荐薛绍为将,领兵西征。常宁自然答应了。 清容此番决定,也并不是单为薛绍而冲动行事,李元敏的事对薛家来说毕竟是个隐患,如今她已经知道了,早交给别人她也难免不放心。加上西州战事吃紧,朝廷派军支援那是迟早的事,薛绍有征战西域的经验,对此地局势比旁人要熟悉些,也不失为好人选。更何况,他去了西域,借着官府的力,办起事才能更加顺畅些。 “那我过去找他吧。” 今日常宁便进了宫,若无意外,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了。这两日他都不在,如今人回来了,她也有些等不及要将此事告诉薛绍。 “回来了,在忙什么呢?”清容笑着进了书房,问道。 薛绍见她进来,有些紧张地将桌案上的纸盖住,后又觉可笑,还是将盖在上面的纸拿开了。 “可是打扰你了。” 薛绍摇头,“你来得正好。” 清容笑问道,“你也有事要与我说?那可真是巧了,看你着急,那你先说吧。” 可是接下来薛绍的一句“和离”却将清容后头要说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嘴里,清容只觉身有千斤之重,无法开口。她无法相信这竟是薛绍要告诉自己的事? 清容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你说什么?” 薛绍再次道:“我们…和离吧。” 清容盯着他,冷声问道:“当真?” 薛绍不敢抬眸看她,很快地嗯了一声。 意料之外,他没有等来她的质问,怒火,只有平静的一声,“行。” 清容垂眸便看见了桌上的和离书,她拿起和离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不由冷笑道:“原来是早都打算好了。” 真是枉费她费了一片苦心,前前后后打算这么多,可是他呢?却是早早谋算着要与自己和离,真真是可笑! 说完,清容不做片刻的停留,对着早已呆若木鸡的阿珍和颂月吩咐道:“我们走。” 薛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里泛着苦,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想着若清容问起原因,他还需得去找说辞去解释,可她却没多问半个字,原本他该如释重负才是…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颂月和阿珍步步紧随清容回了房间,清容实在又气又委屈,语气也有些不好,“把门关上。”之后,又一言不发地坐下,阿珍和颂月这时候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等了半晌之后,见清容闭眼摇了摇头,颂月斟酌着开口道:“娘子莫气。” 清容蹙眉,将手中捏的皱巴的和离书放在桌上,“你刚刚也看见了,你说我如何能不气?” “虽是如此,娘子刚刚还是意气用事,冲动了。” 清容没说话,复又闭了闭眼。 是,她承认,她的确意气用事了,尽管她面上是一派沉静。 颂月虽然对这些日子来薛绍的行为有些不满,可还是劝道:“娘子,说不定阿郎是一时糊涂,还没想好呢,娘子不如好好与他说说,别生了误会啊。“ “一时糊涂?”清容冷哼一声,“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不必为他说话,他既然与我离心,难道还能强求?” 颂月看着清容,有些担忧,“娘子说如此意气的话…可不像是从前的你。” 清容一顿,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我一时气急了,可我现在着实不愿理他。” 颂月还算镇定,劝道:“娘子,和离一事,不是阿郎一人说了便能作数的,也需得两家长辈点头同意,商议过后才能成。阿郎他…如今即便是动了这个念头,也未必真的会与娘子和离的那一步,只怕如今卢夫人和郡公都还不知晓此事呢。” 清容垂眸不语,云娘这时取了酪浆正从外头将来,见几人面色不好,气氛一时低沉,脸上的笑也凝住了,她小心问道:“怎么了这是?” 阿珍小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把刚刚的事告诉了她,云娘闻言也很是吃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了眼清容有些气闷委屈的神色,一时也气上心头,她没想到阿郎竟然也是这种人! 颂月道:“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娘子也不知阿郎到底为何这般,娘子难道真就为此对阿郎死了心不成,就甘心这样和离了?那怎么也该问个缘由吧?” 阿珍却替清容委屈,“明明是娘子一心为了阿郎,他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还要反过来让娘子去求着他不成?” 颂月看着她,有些无奈,摇头道:“你就别添乱了,低头也并非示弱,忍一时,解眼下之难,等事情得了,娘子还是觉得气恨,难道还愁没法子教训回来了?” 清容一时心烦,摇摇头,还是说道:“算了,你别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他的事。” 云娘沉着脸,拉住还要再劝的颂月,“算了颂月,这事又不是娘子的错,何必多说让娘子烦心呢!” 颂月苦笑着摇头,“话虽是如此,可并非是错不在身,就可以置身事外的,怎么样也该将事情掰开揉碎说清楚,把事情解决了才是。” 清容冷静下来,细细将事情在脑中思量了一遍,她松了口气,将桌上那张和离书又拣了回来,脸上的神色不明,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在旁人看来很是落寞。 半晌,她摆了摆手,轻叹道:“行了,这事先这样吧。对了,我前两日绣好的被面你可收整好了?” 云娘应道:“已经收好了,那些挑选的衣料首饰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清容点点头,语气淡然道:“我想先回家中,云娘你便后头跟来,叫人装点好之后送回陆府。” 云娘愣了片刻,面带担忧地应下了,“是。” …… “咚咚咚。” 薛绍正在书房里坐着,翻开了一卷书,却是半天也没有看进去,不知清容此时会在做什么,她刚刚走时似乎很是平静,她可会生他的气…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云娘的声音在外响起,“阿郎,婢子有事要寻。” 他以为清容有事,便扬声道:“进来。” 云娘进了书房,忍着怒气,脸色也不大好看。薛绍先开口问道:“可是娘子让你来的…何事?” 云娘冷着一张脸,“娘子已经回了娘家,是婢子有话要和阿郎说。” 竟然这般干脆利落?虽说和离是他提出来的,可想到清容毫无波澜的表情,还有丝毫不乱的安排…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堵。薛绍皱起了眉,“你说。” 云娘看着他那副冷冰冰,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便忍不住大声了起来,“婢子从前见阿郎待娘子那样上心,以为阿郎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值得娘子托付。可没想到阿郎都是人前作戏罢了!娘子为了成全阿郎,如此尽心打算,可阿郎又做了什么?张口便是要与娘子和离,其实你也不过是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根本不值得娘子如此对待!” 她的父亲薄情寡义,她为母亲不值…那个人也一样,她带着这些怨与恨入了掖庭为奴为婢,她也未尝打消过念头…后来遇到清容,在众多的主子里,唯有清容真的待自己好,她开始替清容担忧,会被男子所伤,可见他二人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她以为薛绍待清容是真心的,还替她高兴…可原来到底不是!其实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薛绍被人当头大骂一场,更不要说这还是底下伺候的下人,云娘早已豁出去了,想着便是薛绍责罚她,她也要将这些话挑明了说出来!可薛绍只是冷脸听着,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是他却丝毫不知道云娘说的“打算”、“成全”又是什么?如何他便成了过河拆桥之人了? 他沉默着听完了云娘的指责,沉声追问道:“什么打算,什么成全?你们瞒了我什么事?” 云娘强忍着心里的畏惧,冷着声道:“阿郎何必装不知呢?事情如何你心里最清楚!” 不是要与娘子一刀两断吗?现在又来问这些做什么?也当真是虚伪,既然都说破了,还要端着一副深情厚义的样子,云娘心中暗暗不耻。 “把话说明白。我不知。” 云娘心里就没有把薛绍当做是正经主子,自然也不会对他的话唯命是从。可闻言她还是多了些慌张,如果娘子不曾告诉薛绍,那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刚刚她岂不是说漏了嘴…反应过来之后,她是更不可能再多说的。“阿郎要知道何必问我?娘子才是那个被阿郎伤了心的人!” 薛绍也沉默了,他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清容瞒了自己什么?而他又做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脑力顿时变成了浆糊,让他无力困闷。多日来的压力仿佛如同洪水一般向他袭来,将他淹没,他失去了方向感…一时,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书房,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 不管如何,他该去找她,亲自问清楚。 何况,他想见她,很想。 第七十五章 摇摆不定 “阿姐今日怎么得闲回来了?”四娘见清容回来,忙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起身出去迎她。 清容笑说着,“回来瞧瞧你和爷娘,做什么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四娘指着桌案上的账本,摇头苦笑道:“阿姐可觉得眼熟?如今我成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正觉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这时间紧些,学得又多,自然是看得眼花缭乱了。” 原本四娘也该是与清容之前一样,出嫁前还是要做些绣嫁衣,绣被面的活计,可是现在她都不用再多看一眼这些,因为还有一件还有比这更加让她头疼的事—管家算账! 四娘轻叹了口气,“阿姐不知道,你当是与我不同。你嫁去薛家,家里的事务还有婆婆和大嫂在管,顶多也是打打下手,管好自己的院子便是。可崔辰钰双亲已经去世,府中正经主子就他一个,也没留多少人伺候,再算上有些身份资历的管家嬷嬷也就几人左右,其余便是十来二十个下人仆役,人丁倒也简单。可待我嫁过去后,算上自己从本家带去的下人,还有那边长辈送的奴仆等,少说也有六七十口人左右。” “自打崔辰钰母亲郑氏去了之后,府里头便没有女主人,府中琐事都是由几个郑氏留下的管事娘子和管家来打理,如今我去了,这些管家的事自然要落到我的头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往内要会主持中馈,安排府中日常事宜,算账管家,上至官员俸禄收支,下至日常府中采买收支,府里几十余人的柴米油盐,折合去补等等。虽说临让如今还担着六品的职事官,可有爵位在身,享得是实封,便没有了禄米和职田这两项收入来源,全府上下是以封地食邑为主要的收入,还有每年的金银布帛的赏赐等,所以这如何管理这名下的庄子和私产也是一门大学问。” 见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又头头是道的样子,清容不免好笑,“我见你如今理的也很是清晰,看这样子,倒真有几分县公夫人的架势。若真上手,未必做得不好,只不过还需些时日罢了。你也不必急,尽力而为就好,有些琐事倒也不必都亲力亲为,到时选几个得力的管账下人就是,可莫要操劳过度,那可不是得不偿失了?” 四娘也深以为然,要是什么都得自己来,那还要下人做什么?她点点头道:“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清容又问道:“这段日子,那崔家那边可还再有长辈来过,找你的不是?” 四娘摇头,“打那回裴娘子来了之后,便没来过了。不过这李氏却是格外热情,总是隔三差五地送东西来府里,说是从前冷待了临让,如今见他成家,心里欢喜,也想着多多照顾小辈。可我记得她原先与临让母亲关系便不好的,如今这般反常,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崔家嫂嫂裴娘子来时,却叫我要小心堤防着些,切莫大意了。” 清容点点头,“这李氏与她是婆媳,她是最懂李氏的那些手段的,如今她好意提醒,你多放在心上总不是坏事。来日方长,那些人虽说是可恶,可到底临让与他们是断不了的血亲,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如何,日后来往走动,这都是避不了的。我与薛家堂嫂褚氏虽有过结,可是面上再不能如何,总要维持和气,不然便是我们不懂事了。这后宅中,多是的明枪暗箭,阴谋手段。这些,你心中可都要有数才好。” “我明白,阿姐说的这些阿娘也反复在我耳边念叨过,我如今早都烂熟于心了。” 清容好笑,“那便最好,有时顾念多些,也是好事。对了,你不得闲,我给你绣了被面嫁衣,今日都做好了带来给你瞧瞧,看看是否合适?不合身阿姐再改。” 四娘喜滋滋地接过,欢喜地很,“多谢阿姐。”四娘看了清容一眼,狡黠地笑了笑,“阿姐你难得今日回来了,不如陪我去西市逛逛?” 清容笑着睨了她一眼,“谁之前还扬言说要好好学管家算账,要做个贤惠能干的官家夫人来着?这会子便就想着偷懒了?” 四娘拉着清容,央道:“我都学了许久了,再学下去只怕不痴也傻了,好生无趣,再说了阿姐也是难得回来,我这还不是想多陪陪阿姐吗?” 清容笑着摇摇头,“行了,去便去,还要找这样多的说辞来,当真以为我不愿意陪你去?” “多谢阿姐!那咱们这便走吧!”说着,四娘就唤来阿惜和颂萤替她更衣打扮,她长呼了口气,“憋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要出门了!” 清容见她这样,不免摇头好笑,又吩咐阿珍去叫人备车。在等四娘更衣打扮之时,云娘也从薛府回来了,不过她并未在清容面前提起适才她找薛绍,骂了一番话的事。 四娘很快便好了,喜滋滋地挽着清容去了西市,今日她十分有兴致,因而两人直到闭坊时分才回到家中。 “阿姐,今日不回薛家了?要歇在家中?” 清容点头,“嗯。” 四娘走近,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和姐夫置气了?” 清容睨她一眼,好笑又好气,“怎么?无事我便不能回来住上几日了?” 四娘忙不迭摇头,笑道:“自然能,我巴不得阿姐多住些时日呢,这不是觉得阿姐今日兴致缺缺,像心里有气,你说,我这姐夫又是做了什么才能这么不容易惹了阿姐生气呀?” 清容不想搭理她,没好气道:“我看你离他也差不远了。” 说罢,便往前走,四娘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哎呀,好阿姐,我刚刚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和姐夫那块木头可不一样…” …… 清容来到上房,就有门房的下人过来禀告,“三娘,适才中郎将来寻了。” 清容颇有些意外,皱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婢女摇了摇头,“中郎将未说,婢子说三娘和四娘去了西市,请他进来等候,可他却又走了。” 四娘过来,看了清容一眼,奇怪道:“走了?他可有说什么?” 门房的婢女摇摇头,“并未…噢,只是走之时,说了一句算了。” 四娘觉得这薛绍真是古怪,“算了?算什么了?”她不由腹诽道,这有话便不能说清楚吗?他难道不知,阿姐最是不喜这犹犹豫豫,半推不就的性子了吗? 清容闻言,心里的火却是又被勾了起来,好容易才抑制住,“知道了,下去吧。” 四娘看了她一眼,犹豫道:“阿姐…” 清容摇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四娘见状也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噢,知道了。” 薛绍从外头回来,便直接去了上房,里头空无一人,清容梳妆台上的东西还放在原处未动,可不知为何,知道她一走,薛绍觉得这间屋子里瞬间变得空荡起来,怎么也填不满。他想去找她,可是又害怕见到她,怕自己会心意不决,又会摇摆动摇,于是他像个逃兵一般,落荒而逃… 夜里,他并没歇在上房,而是回了书房,他独自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清醒到了后半夜,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就这样,胡思乱想之际,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不算早了,胡乱洗漱过后,他便起身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叫喊:“阿郎,有皇诏到了,快些准备接旨!” 皇诏?薛绍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怎么会? 他无暇细想,只好快步起身去迎,卢氏和薛父也已闻声而出,下人们已经跪在院子里,却独不见清容的身影。宣诏使拿起诏书,扬声道:“有诏!” 众人齐声应诺,跪拜下去。宣召使的声音并不响亮,可落在薛绍的耳朵里,他脑中却是轰然一声,愣神之际,薛父出声道:“臣叩谢皇恩。” 薛绍也回神,行礼谢恩。 圣人任他为副将,五日之后,便点兵援军西州。 他一接到任命,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云娘说的话,他立马也反应了过来,那日清容满怀欣喜要来和自己说的事,便是这件吧!她早都知道了,定是她设法帮自己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自己谋划的? 他无用,还要劳她操心。可他呢?他都做了什么!他得到了这个机会,却亲手将她推开了。 忘恩负义?薛绍不禁想到,原来自己也成了这等小人。他想立刻将清容追回来,好好问清楚,可会不会…放手,对清容才是保全? 他听见宣诏使对卢氏和薛父道了声恭喜,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可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连做什么表情都浑然不觉。 …… 清容正与四娘一道看着账本,这时,从门房跑来了一个小婢女说是从薛府来传话的,今日一早便有皇诏到了。 清容一听便明白了,四娘好奇道:“可是有什么事不成?” 清容看着她,点头道,“圣人下旨要任命长宣出援西州。” “真的?”四娘一时惊喜,“恭喜阿姐!姐夫这回可是有机会大展身手,建功立业了!” 清容心绪有些复杂,只好说道:“希望如此吧…毕竟战场凶险。” “哎呀,阿姐不要担心,从前姐夫不也出征过,不都平安回来了?这回也一定会的,阿姐就等着姐夫旗开得胜,顺利回朝吧!” 清容笑笑,“好,那便借你吉言了。” 四娘笑她道:“我看阿姐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惦记姐夫的吗?” “好生看你的账本去,这么多话。” 第七十六章 别离之情 薛绍不想让旁人多心,只好先压下心头那些纷杂的念头,强打起精神忙着整军选副将、清点物资的事。连着忙碌了两日之中,才挤出些空闲时间来,可他并未回薛家,勒马直奔的地方却是陆府,只因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清容。 陆文中和王氏听说此事也很为薛绍高兴,今早上午薛家便差人来传过话来,可是没想到薛绍还亲自来了,见他在这正忙的时候还不忘来看清容,心里总是欣慰的。 王氏笑道:“可用过晚膳了?不知你要来,我们都已经用过饭了,要不先等片刻,我让厨下准备些吃的来。” 薛绍摆手道:“不劳烦岳母,我来找清容说会话便走。” 王氏是过来人,多半也猜到了这夫妻俩在置气呢,“她在自己屋里呢,这孩子知道你出征在即了,也不回家帮忙清点行礼,这气性真是越发大了,回头我定好好说她,让她少耍些性子。” 薛绍忙道:“没有的事,岳母不要责怪她。从前我便是自己清点整顿的,如今自然也可以。那小婿先过去了。” 王氏点头笑着说好,说完,薛绍便起身快步离开去了后院。 他一进门,便看见清容坐在院子的石椅上,独自赏着月色。她身边没有旁人,不知道是否早就预料到薛绍回来,还是因为不想有旁人打扰。 清容并未侧目,心道今晚的月色真是好。 薛绍也没有出声打扰,一看见她,仿佛奔波两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清容察觉到薛绍放轻了脚步走到自己身边,她忍着心绪,冷声道:“你来了。” “前两日旨意一下来,我便知是你。” 清容起身直视着他,不语,只是听着。 薛绍注视着她,声音发颤,“才知道,为何云娘说我忘恩负义…如今看来,我真是做了那样的人。” 云娘?清容不解,“和云娘有什么关系?” “你走那日,她找来将我骂了一通,说我是忘恩负义,薄情寡性之辈,为你不平…想是我错得离谱,这才连下人都看不过眼了。” 清容闻言不免吃惊,她从没听云娘说起过… 薛绍忽而扬起了嘴角,只是却带着苦意,“自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我远不及你聪慧,自认为是对你好,可听到云娘说你伤心时,我竟不明白自己为何又伤了你。伯父的事,已是警示,我前路迷茫,可你前程却是大好,我怎么会愿意成为你的绊脚石?我不知道我是否错了,我怕耽误你,怕你同我受罪吃苦,最后还要应了谶语,反目结怨…我怕,有朝一日我们会走向这样的局面。”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事。 他失神道:“可我不知…为什么还是辜负了你。” 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好呢? 清容一听便明白了,他或是听到了张鹤和她说的那些话了。他可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又为什么这些日子来,一直忍住不说,只会胡思乱想?清容看着他这段日子逐渐消瘦的面庞,好半晌,才强压住心里那点被勾起的怒火,语气平静:“那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薛绍只是看着她,“我心中不安,不想你误会,也不想你难受伤心。” 清容冷声问道:“那定要等将伤人的话说出口了,才悔不应该?这么久的日子,我可曾没给你过机会,你可又问过我的意思,在乎过吗?你只道你怕,难道我就不会怕?难道我就没有用心待你,你就不曾感觉半分?” 薛绍怔住,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清容一口气将心中的不满都说了出来,“有时我也不能明白你,说要爱护我,真心待我的是你,我信了,也真心待你。可是决绝要与我和离的也是你,你到底希望我如何?我是不是只能听你的摆布,欣然接受?这就是你说的,对我的情意吗?” 过了好久,薛绍才摇头道:“是我想差了,行错了。圣人传旨来,本是喜事,可你不在,我竟也没有想的那般高兴,总觉得缺了什么,魂不守舍…可是今日见到你,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才消失不见。我是真的…舍不得。” 清容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也不由自主一松,那点郁结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重了,她淡淡道:“你是错了,可我不轻易宽宥。如今不是你我多谈儿女私情之时,还记得你说过,行军打仗是为了什么,出征是为保民,如今你既得机会,便要珍惜慎重,尽一个将军应尽职责,安心御敌,万不该在此时分心,若如此,我是绝不会原谅的。” 薛绍看着她,竟然笑了起来,“嗯。” “可我也相信,你是不会如此的。孰轻孰重,你心里自然明白。” “我虽生气,可对你还有期望,你若也是如此,那我就在此等你得胜回来,补偿赔罪。可你若决心且能做到此生与我老死不相往来,那我便即刻去官府递交和离书,告知两家长辈,你再回来之时,我们自是一别两宽了。” “这便是我的态度,望你知晓。”清容看着他,微微笑道:“知错不改的人,我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薛绍走上前一步,突然上前拥住了清容,将她抱在怀里。他眷恋不舍,低声道:“等我回来!” 他一字一句道:“等我回来亲自向你赔罪,直到你肯原谅我,可好?” 清容推他,可他半分不动,她无奈只好任他抱着。 “那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家?” 清容心里有些酸楚,半晌才开口道:“再说吧。” 薛绍闻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的气息,低笑了一声,“那好好在家歇着。” 清容有些气闷,她伸手推了薛绍一把,“快松开。” 薛绍依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如何为我求得出征的机会的?” 说起这个清容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清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那日本是要告诉他的,谁知他竟然和自己说了那一番话,思及此,她不由冷哼了一声。 薛绍无奈一笑,出奇的好性,“都是我的不是,还望娘子能告诉我。” 清容不想理他,也怕在这个时候将消息告诉他,会让他分心,故而道:“没有把握的事,我不敢涉险。等你凯旋,我自会告诉你事情经过,安心就是。” 薛绍注视着她,心头一暖,“好。后日你可会来送我?” 这是成婚以后,他第一回出征,他当然是想让清容相送的。 清容移开视线,抬头看向了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出声道:“我不会去。” 薛绍闻言自是失望的,可是转念一想,可不也是自己活该?惹了她难过不说,还有脸奢望她立马原谅自己不成?他道:“看来我今夜来寻,是对的。”否则岂不是出征之前,也见不到她一面?这一回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久的话也要一年半载。 此时夜风吹拂,院中还有细弱的蝉鸣之时,四下安静,让人很是心宁。清容的心情也好了些,她笑笑,轻声道:“愿此去平安。” 薛绍脸色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些,他看着清容,也侧目看向了那片墨色如深的夜空,“有你此言,我定平安回来。” …… 那晚,薛绍没有歇在陆家。 而清容没有跟着薛绍回薛家,还是住在陆家,而薛绍自那一晚来了之后,也不曾再来找过她,对外便说清容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与清容说开之后,他整个人也放松了几分,专心致志地处理着出征前要准备的事宜。 卢氏见清容不在,也不免心里古怪,可后面薛绍心有成算的样子,也不好多问,毕竟到底也不想在这时候多说让他分心。 立夏过后,清晨来得越来越早,不过五更时分,天空就已经湛蓝明净了。薛家人早早就起身,一道用过早饭之后,便准备启程。 清容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前去相送,但在当日还是早早地起了身。 她登上开远城门,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上,一眼便认出了薛绍。 清容看着薛绍神色肃然骑马在前,他这几日很忙,她是知道的,可此时的他毫无倦色,很是意气风发,甚至多了一种她长久不曾见到的明朗和满意…如果薛家在朝堂上地位还如从前,他或许会有更广的天地… 清容默然看着城门外的兵将,心中多了些异样的感觉,他若能成一代名将,那这样分别一方,独自等候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清容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该为此高兴还是落寞? 而正准备出发的薛绍也很快察觉到了城楼上的那道目光,他回头一看,是清容! 他抑制不住轻扬的嘴角,她到底还是来了。可他的目光落在清容身上也只是一瞬,待清容点头回应之后,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催马前行。 而清容则独留在开远门上,目送他踏上那条通往西域边境的路,看着他的背影骤然缩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颂月开口道:“娘子咱们回去吧。” 阿珍问道:“回陆家还是薛家?” “回立德堂。” 第七十七章 不屑一顾 “娘子这算是和阿郎和好了?” 马车上,云娘打量了清容一眼,猜测问道。 清容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语气却是平淡,“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你也这样大胆了?竟然敢冒犯男主君?” 云娘一愣,“娘子知道了?” “嗯,你素来都是稳重谨慎的,不知何时也这般胆大,也不怕长宣责你?” 云娘垂下头去,说道:“婢子只是为娘子不值罢了!娘子好心为阿郎谋划,可是他竟得了好处便要与你和离,还不可气吗?若是娘子觉得婢子这般做不妥,任娘子处置。” 阿珍和颂月在一旁闻言也是一惊,只听清容笑了笑,反问道:“不必害怕,我这样问,并不是要罚你,你可是后悔那般做了?” 云娘没有犹豫,摇了摇头,“婢子早已经想好了,即便是阿郎要恼羞成怒要责罚,婢子也要为娘子一言。” 清容看着她,摇头轻叹道:“下次不必为我这般了,为人出头,是好心,可是到底也会惹祸烧身的。好在是阿郎,他并未往心里去,旁人便不一定了。” 云娘一怔,心里有些动容,点头应下,“是。” “我那日的确生气,至于如今嘛…也不算是和好吧。不过眼下有更为要紧之事,这些小事也该暂时先放下了。” 阿珍说道:“娘子不知那日阿郎来府里寻娘子,我见他表情很是落寞,又许是操劳了几日,整个人都看着憔悴了许多。” 清容摇头笑道,“他?他不是平日里就只有一个表情吗?” 阿珍点头思索,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倒也是,阿郎平日就是冷冰冰的绷着一张脸,虽说无恶意吧,可就是叫人亲近不起来,就是对着娘子才脸色好些,肯多说几句,对着咱们这些人感觉很是不耐一般。” 清容好笑,“有这样夸张嘛?” 颂月却是看的明白,她劝道:“阿郎也不像是无情之辈,说不准又是胡思乱想,误会了什么吧?如今娘子和阿郎能说开了,暂放下误会便好。” 阿珍扬声道:“若是这样,那就更该给他些教训,让他好好引以为戒,让他日后还敢说这些话,让我们娘子伤心。” 清容失笑,十分赞同:“的确该如此。” 云娘笑她道:“没想到阿珍年纪轻轻,倒是厉害,听你这样说,看来也不必担心你日后嫁了人会受委屈了。” 几个人说笑打趣一番,倒让清容的心绪平静了下来,那点难言的空落之感似乎也少了许多。清容没有忘了答应常宁的事,待回了立德堂之后,便暗暗吩咐了人去留意薛俨的动静,打听他与什么人往来寻,府上有人出入,也要一一禀报。 可是一段时日下来,清容发觉薛俨除了当值,每日练武,便是与同僚好友相聚,倒也稀松平常。 直到四月末的时候,云娘才来禀报,说是有薛俨的亲卫接到了一封信,那信倒像是从西州那边送来的。不过也只是确定了薛俨与西州那边有联系,好似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人在,不过对方的身份却是丝毫没有头绪。 清容觉得棘手,她总不能当面去问,若是假的,闹得难看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薛俨也未必会如实告诉她,到时只怕更加麻烦。 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也有好的消息传来,薛绍带领的将士,日夜兼程,早已经抵达了西域边境。邺军人马陆续抵达,士气高涨,薛绍到底也是有将帅之能,一到便整军突围解困,双方退守营垒。 这消息一传回都城,圣人大喜,来登门薛府道喜的人也多了起来,与之前冷落的门庭对比鲜明。清容出席二嫂秦氏办的满岁宴,竟也毫不费力地被薛氏亲眷和客人捧成了“主角”,就连褚氏也一扫对清容从前的冷眼,变得客气了起来…清容只好忙前忙后地帮秦氏照看席面,才躲了这好几车的场面奉承话去。 薛绍的三叔母崔氏也出席了满岁宴,散席离去时见时日还早便拉着清容同去她的住处。这些时日,清容也常去崔氏处,崔氏信奉释道,又爱保养之道,清容对这些也熟悉,在年轻的小辈里,也是少有能和崔氏聊到一块去的。 “哎呀,在那席上坐着,听着周围的女眷叽叽喳喳,真是吵得我头疼。这一离席,耳根子都清净了不少。”崔氏感叹道。 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叔母真是爱说笑。” “我倒还好,只是我看你之后大抵是不得闲了,只好今日拉了你去府里给我讲经解法了。”崔氏觉得清容说得极好,便是灵宝寺的法师比之也不一定更好,她平日也不大爱在初一十五的日子去寺庙里与人挤作一群去听讲经,因而十分盼着清容能来府里做客。 清容摇头笑道:“怎会?若是三叔母随时想听,找我便是,我也不大爱在外应酬,倒不如多看些经文来得更自在些。” 崔氏点头笑了笑,又不免轻叹了口气说起薛俨来,“难得你这般年轻就有此觉悟,真是不一般,我看我家六郎便要学学你这性子才好,他总是做事浮躁,什么时候也该让他多念念这些佛经,修身养性才好。” “六郎年纪还小,等日后多些历练自然会有长进,叔母倒是不必过于担心了。” 崔氏道:“做父母的自然还是担心的,我看长宣便是娶了你之后这性子也是收了许多,我不盼着他能和长宣那般,至少能好好的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别再让我操心就好。” 清容只好笑笑,安慰道:“叔母方放心,这自然会的。” 两人走至上房,正好与从外头回来的薛俨碰了个面。 薛俨见清容也在,一时面色有些复杂,崔氏见薛俨愣在原地,面上尴尬,提醒道:“怎么这般不知礼数?” 薛俨回神,行礼作揖道:“阿嫂。” 清容并不在意,点头一笑,敛衽还礼。 崔氏见薛俨难得也在,便主动提起道:“你来的正好,三娘正要与我讲经解法呢,你也来一道听听。” 薛俨本就不信释老,觉得都是些无稽之谈,看着崔氏屋里整日青烟缭绕的便觉头疼,自陆清容常来之后,他便觉得崔氏跟着了魔一般,总是常常夸赞陆清容…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唬得他家人一愣一愣的,阿兄是这样,连母亲也着了她的道,现在还想让他也坐下来听?简直荒谬! 薛俨想到这,再看向清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复杂,他皱起眉,摇头拒绝,“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先走一步了。” 崔氏闻言不满,拦住他道:“你有什么事?整日往外跑,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还不知安分些?” “阿娘!” 见母子俩之间气氛不好,清容在一旁只好劝道:“三叔母莫急,六郎他说不定是真有要紧事要办呢,若是不得闲便算了,不打紧的,若是下回有空也…” 薛俨扬声打断道:“下回也没空!” “六郎!”崔氏呵道,“怎么能对着阿嫂如此无礼!还不快给她赔礼!” 赔礼?那也得对方能配得上才行?薛俨不肯,脸色一摆,便大步离去。 崔氏留在原地气不打一出来,清容见这两母子相处的样,也很是能理解为何崔氏这么热衷养生修性了,只怕不这样,不知那一日就要被薛俨这混小子气晕过去。见崔氏这下也没了心思,清容不好再打扰,便先告辞离去了。 崔氏给清容道了几声对不住之后,便怒气腾腾地冲到了薛俨的房中。 “你刚刚怎么这般无礼?人家三娘是好心过来的,你倒好黑着一张脸不说,还这般说话呛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毛病!” 薛俨闻言也气,“好心?阿娘你了解她的为人吗?就知道她是好心,没准她是别有用心呢?谁不知她的本事?阿兄这样年轻便升任了中郎将,这次更是圣人亲自点了他做副将,日后只怕更加了不得。看她就是精于算计,投机取巧,是贯会蛊惑人心的小人,圣人被人蒙蔽,连阿娘你也是!” 崔氏大惊失色,呵道:“你胡说什么!竟敢胡乱编排到圣人头上去了!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疯话?” 薛俨神情很是不屑,“哼,就算如今咱们薛家里的那些人表面奉承她,可谁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阿兄也是因为沾了她的光罢了,不然他又能比我们这些兄弟好到哪去?” 大抵薛俨不曾发现,自己说这话时,对薛绍得此机会,原是不平多于高兴的,更觉得他不配…可就算发现了,他也绝不会承认。 崔氏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竟如此悖逆狂妄!这是造口业啊!就算四郎是因三娘才得圣人青眼,那又如何?谁没有私心,她们是夫妻,为了自家丈夫打算又什么可指摘的?那些人嫉妒犯酸,一个个嘴上都冠冕堂皇,可若是换作她们自己,只怕比三娘还要气焰嚣张,在这府里横行霸道,可你看,三娘那有如此?她至始至终都是谦和恭顺的,要说精于算计,投机取巧,只怕那些人才是行家!” “谁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崔氏道:“我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她待我一直都是恭敬有加,谦逊有礼的,作为后辈,她无处可指摘!那么我也便会以礼待她!你口口声声言她不对,可是她又可曾做了什么害了你?对你不公?还是礼数不周,怠慢了你去?” 薛俨不说话了。 “竟然都没有,那你此番不满指摘又有什么立场?不管你是为何,给我找个时日向三娘赔礼道歉去。” 薛俨不愿意,也没应声。 崔氏急道:“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你如今也是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是吗?” 薛俨闷声道:“没有。” “那我叫你去你便去,不仅为你无礼在先,也为后日你与长宣的兄弟情分,你这样做,不是让你阿兄夹在中间难做人吗?再说了,以后咱们说不定都要仰仗他们夫妇,不要轻易开罪他们。” 崔氏见他不吭声,又问道,“你去不去?” 薛俨闻言很是不耐,只好大声应道:“去。” 第七十八章 驻军西州 四娘婚事将近,清容这几日索性都住在了娘家帮忙。 转眼便是五月,天气也热了起来去,陆家上下都忙碌了起来,清容吩咐着下人将家里的桌案都擦得发亮,一会又去检查物品准备齐全没有…仿佛只有四娘一个人无事可做,等着傍晚时分的到来。 清容一去四娘的屋子,便见四娘对着铜镜傻笑,她摇摇头,走过去,“傻笑什么呢?沐浴完了还不叫人帮你梳洗穿戴?” 四娘转头,看着她笑,“阿姐,我怎么觉得这一切仿佛和梦一般?我当真是要嫁给临让了吗?” 清容笑她痴,“那我掐你一把,看看痛不痛?”她拿起桌上的梳子亲自替四娘梳起了头发,“我看你呀是高兴坏了,昨晚该是没有睡好吧。” 四娘看着镜子,莞尔一笑,“是高兴,如今我能如愿嫁给他了,怎么不高兴呢?” 清容看着她真切的笑,也跟着笑了笑,“你能如愿以偿,阿姐也为你高兴,只盼着你日后能与夫婿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四娘点头,笑应了一声。 清容不免感慨,“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啊,转眼你也嫁作人妇了,阿姐真是感概,没有别的多要叮嘱你,只记得好生照顾自己,莫让自己委屈,阿姐与爷娘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四娘闻言动容,眼睛有些酸涩,转身拉过清容的手,“阿姐也一样,不管如何我与爷娘也永远都是阿姐的依靠。” “好了,不说了,咱们快些梳发打扮吧,你这夫婿可是用心,送来的首饰都是贵重的,还不少,估计这全部戴上得费些时日呢。” 四娘道:“那定然很重吧?” 清容笑道:“那也是应当的,你如今也是公爵夫人了,就是我若日后见了你,在人前也是要向你行礼的,便是排场大些也没什么。何况这还不算什么,昨日我与阿嫂、裴娘子为你去铺新房,这宅子里也是修葺翻新过的,上房里头的物件器具,不说价值不菲,也都是少见的佳品,这奴仆也是从新买过的,就只等你人过去了,我们三个都赞你好福气呢。” 四娘闻言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可是心里却是甜滋滋的,“难为他有心了。” “是啊,见他认真待你,我这心里才踏实。日后你大约忙碌,也没有太多得闲的时候,我们两人都在家中的机会也不太多了,可还是要记得多回家中看看。” 四娘点头应道:“阿姐放心。” …… 等婚事办完之后,隔日一早,清容才回了薛家,清容问云娘道:“这几日没什么事吧?” 云娘道:“别的没什么,只是崔夫人遣人来问过娘子可在,后头薛六郎又差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那日无意冒犯娘子,特意赔罪的。” 阿珍向来口直心快,“赔罪也不见他人来,他分明是对咱们娘子有意见。” 清容也知道薛俨对自己或心有不满,以为是因为那次和顾松之见面让他误会了,也并未多想。她摇头说道:“你这嘴快的毛病可该好好改改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也用不着兴师动众的,面上大家能过去便行了。”又问云娘,“送了什么来?” 云娘转身去屋里将东西拿出来,清容看了一眼,一个木盒子装着的是波斯翼狮金手镯,质地倒也一般,就是奇在样子独特,云娘拿出来,“说是薛六郎之前从西域那边带来的东西,听说很是时兴。” 清容闻言有些吃惊,“噢?没想到他还懂这些?这倒是挺新奇的。”清容伸手接过,又仔细瞧了一番,“看着是古怪,不过也不像是三叔母这等妇人会喜欢的。” 云娘笑道:“是,那薛六郎的护卫来送此物的时候,我便多问了几句,他说波斯这些首饰倒是很受西州那些年轻女娘喜欢。” 年轻女娘?清容闻言不得不多了些猜测,但仅凭这些只言片语的,也证明不了什么。 想起常宁说的事,她不禁好奇,薛俨若是发现了李元敏还活着,真的会偷偷藏着她?他不是之前还不肯答应与她成婚吗?若真的这样做了…难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有着别的打算? 若是与薛俨无关,那这李元敏如今又在哪呢?思来想去,若是真的不欲声张,暗中找到李元敏,除非派信得过的人去,不然便只有她亲自去才最为妥当…这样下去,即便她不说,常宁那边定然也着急。 “继续叫人盯着吧,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 很快便到了四娘归宁的日子,清容也抽空回去了一趟。 陆家的上房里,一对新人并肩而坐,看上去还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今日四娘身穿一袭淡紫襦裙,泥金帔子,当真是娇媚温柔,仪贵不凡,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少见的羞涩和笑意,便知这崔辰钰待她还不错,倒也不枉四娘一片真心相随。 崔辰钰微笑道:“还不曾向阿姐道喜,昨日进宫圣人收到捷报,四郎前夜挑选三千铁骑夜袭吐蕃大本营,东突厥首领阿史那歧见势不妙,退守不援,吐蕃大败亏输。照此情况下去,突厥投降也指日可待。” 四娘也跟着说道:“姐夫果真是骁勇能战,此去西州不过两月的时日,便能大败敌军,阿姐合该放心了。” 陆文中与王氏听了,皆是点头叫好。 清容闻言自然也是高兴的,可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看着崔辰钰道:“希望不要出什么别的岔子才好。” 崔辰钰含笑道:“西域局势不稳,圣人或许有意择将驻守西州,四郎立此大功,圣人或有意提拔,让他镇守西州。” “那岂不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姐夫也回不来了?”四娘说着便瞧瞧打量了清容一眼,这种事她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虽然升迁是好事,可是自家阿姐岂不是要在都城独自等上许多年? 崔辰钰略一沉吟,“是。” 所有人都向清容投去了目光,可清容却是淡然一笑,“这是好事,既然圣人有心提拔,那我自然也为他高兴。” 四娘心头一时有些怅然,不免想起了出嫁那日清容说的相聚难得,如今看来真是叫人伤感。崔辰钰似是察觉她的情绪低落,伸手安慰地握住她的手。四娘心里因他这温情的举动,也跟着熨帖了些。 王氏顾念清容心绪,忙岔开话头道,“快尝尝今日这道鱼脍,原是你们阿爷特意叮嘱道要做的。” …… 一时饭毕,清容与四娘携手走在庭院中。 清容问道:“刚嫁过去,可都见过崔家那些长辈了?” 四娘抱怨道:“见过了,那位名声在外的伯母李氏也见过了,她虽然面上待人笑吟吟的,可我总是觉得她没安好心。阿姐你不知,我才嫁过去几天,她便让裴嫂嫂送了两个美婢到我府上,说是要让她们好好伺候我和临让,你说她安的是什么心呢?我这府里倒也还不至于连个婢子都找不出吧?” 清容有些意外,“泠娘?是她挑的人?” “这倒不是,这事裴嫂嫂说过了,她也是奉了婆母的命,原本她也是劝了几句,这才刚新婚就送婢子,怕是不好,却被李氏反嘴教训了一顿,碍于长辈的身份,裴嫂嫂也只好领了这差事,跟我解释了一番,怕我误会。她与我说,日后找个借口把人打发回去就是,她自有法子应对。” 清容闻言点头,指不定是裴泠娘又憋着什么法子等着李氏呢,清容见裴泠娘和四娘相处正好,倒也觉得放心些,有裴泠娘这般能干的嫂嫂,四娘日后也能多跟着学学。“那,临让呢?他对这两个美婢是什么态度?”毕竟这种事任凭别人怎么说,最关键的还是要看男人怎么做。 说起这个,四娘还是有几分欣慰,“他也并未如何,只是说让我来安排便好。” 清容笑了笑,“那便好,他能向着你自然好。” “阿姐,若是姐夫真的要驻守西州了,你不若搬回来住吧?你一个人住在那边,守着空房子,也是无趣。” 清容摇头一笑,“再说吧。” 转眼便到了五月末的时候,突厥人果然投降,西州的战事也总算是平定了。 李缙对薛绍进行了一番嘉奖,提拔他为右卫将军,倒也是中规中矩,既没有刻意冷落,也没有破格大赏,而这回也果真如崔辰钰所说,圣人真的命薛绍就地驻军镇守西州。 而此时,清容吩咐盯着薛俨的人要来报,西州那边又来消息。清容狐疑,原来是每月末都会有消息传来吗? 清容得了消息便去了国公府,把这些如实告诉了常宁。 可是这么久了,还是毫无头绪,常宁也有些坐不住了,这西州鱼龙混杂,那些突厥吐蕃人,风俗野蛮,未通教化,元敏若落在异族人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去了。 常宁忽然问道:“听说圣人让薛绍驻守西州了?那他便有很多时日都要在西州了。” “是。” “他已经得此机会建功,又得了封赏,那你答应我的事也该作数了吧。”常宁的声音发颤,带着几分绝望,“你可以随军,这样也不用夫妻分隔千里,我可以为你多求恩典…只当我求你,亲自去找她,若是她落入了险恶的境地,也帮帮她…帮她逃出来,不要让她步入那等生不如死的路。” 清容闻言一怔,她沉吟片刻,缓缓道:“自然作数。” 常宁闻之一振,“好,那你打算何时启程去西州?” 第七十九章 漫漫丝路 卢氏一时吃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清容,“你当真要去?” 清容面色从容地点了点头,“当真,我已经与爷娘说过此事,爷娘也都同意了。” 卢氏怕她是一时心热,劝道:“三娘,你知道都城距西州有六千多里吗?光是去便要几个月的时日,你身子也素来不好,如何受得了这车马劳顿呢?何况听说那个地方气候恶劣,夏日酷暑,冬日严寒,荒漠广布…我知道你这孩子是有情有义之人,可长宣是因职责所在,你又何必去吃那个苦呢?在都城等他回来难道不好?” 薛父虽也被清容的这份心思打动了,可也觉不妥当,“是啊三娘,这事不是儿戏,西州凶险,你还是再想想。” 清容当然不是独为了薛绍,若是这样,她还真不一定要去,可是这些事又不好对外多说,清容只好解释道:“我明白阿爷阿娘的顾虑,只是眼下他也不知要去多久才回来,我也不放心,若是能跟去照顾一二,自然是好的。他一人在外,身边又无人照顾,想来阿娘心里也担忧吧?” “这…”卢氏面露为难,这是自然,天底下自然没有父母不担忧子女在外。她与薛父相视一眼,也有些动摇。 清容早已想好了说辞,她面露担忧,说道:“打战都是九死一生的,外头人看着是前程风光,可背后的凶险又有谁能知?眼下看着是太平了,驻军西域,可我还是不免担心,这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见清容执意,再三劝道,薛父和卢氏也不再劝阻,答应了这件事。 清容简短地与两家长辈交代,收拾行囊之后,也踏上了去往西州的路。还好薛绍在出征之前,特意将薛常留下来,照应一二,这回便由薛常护送她去西州。 临行之前,清容也为颂月她们考虑打算过,“西州不比别的地方,凶险难测,你们虽为我的贴身婢女,若是不愿跟着我去,我也可以应允,届时会安排你们回陆家。” 阿珍和颂月都说要跟着她,“婢子和阿珍自小便跟着娘子,这回也一样,愿与娘子一道。” 云娘也愿意跟着,“婢子也愿意跟着娘子一道,自从娘子替婢子拿回身契,婢子便一心侍奉娘子左右,绝不会生出二心的。” 清容说心中不动容,那是假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多劝了一句道:“你们可要想清楚,西州不必别的地方,能不能保周全,都很难说。” 云娘却是豁然,她笑道:“婢子知道娘子的好意,只是在这世上,卑微如泥,在哪里才算是不凶险呢?与其如此,还不如跟在娘子身边,婢子是心甘情愿的。” 阿珍点头应道:“是啊,娘子,从前便是去道观苦修三年我们都去了,难道西州还能比观里还无趣吗?” 清容被逗得发笑,“好,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吧。” 自打知道清容要动身去往西州,薛常心里也格外兴奋。“若是将军知道娘子愿意去西州,心里定然欢喜得不行。” 清容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那可未必。清容忍不住想到,以她对薛绍的了解,若是他在都城,是绝计不可能答应让她前往西州这位危险的地方。不然他就不是那个宁肯和离,也不愿意阻了她的富贵前程路的薛绍了。想到这个,清容突然有些好奇薛绍看见自己又会是什么反应。 …… 落日西斜,天色不算早,走在西域丝路上的车马也渐渐开始稀疏了起来,稍显的冷清,而不远处商户经营的客栈里却是热闹,只因春夏之际,敦煌和西州来往的客商也多了起来, 客栈也是客满为患。 厅堂里开始还是热闹哄笑一团,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也稀稀拉拉地离开回房休息,好养精蓄锐,明日好早些赶路。 这时,客栈外响起了一阵马鸣,一位看着上了年纪的胡人,看着像是管事的打扮,他神色匆匆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冲着店家喊道:“老叶!” 老叶闻声而出,见是熟悉的面孔,他认出来人,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火急火燎的?” 那人忙摇头,操着一口流利的雍城官话,着急道:“劳烦老兄,借用些店里的车马去前头接应我们的车队,这过关隘之时,运气不好,竟坏了两辆马车,这货物却是运不过来了,只耽误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看着天都要黑了,大家伙都急着投宿呢!” 老叶闻言也是为难,解释道:“不是我愿意帮忙,车倒是有,只是小店里的伙计本就少,加上今天店里客人多,可真是腾不出手来啊,后头估摸着还有一个车队要来呢!” “这可怎么是好,这条道本就远个几百里,又遇上这样的事,这回去西州可不能真给耽搁了吧!” 厅堂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子闻言看了过去,她打量片刻之后,对着那个男子轻声吩咐了一句。 薛常闻言有些意外,他问道:“娘子?” 女子点了点头,“去吧。” 薛常应声,走到那刚刚求助的胡人身边交涉了几句,对方眼睛一亮,对着薛常拱手道谢,“多谢郎君相助!某不甚感激!” 薛常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若是要谢,便谢我家娘子吧。” 秦六顺着薛常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到一位个子高挑,身姿窈窕,带着帷帽的女子立在那处,他忙作揖道谢,“多谢娘子愿意派人相助!” 她察觉到秦六的目光,微微点头,“客气了。” 薛常吩咐人将清容送回驿站后,又带着几个薛家的护卫去帮这支商队运送货物到客栈,等事情得了之后,才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了驿站。 …… 云娘接过驿站的人送来的火折子,将屋子里的油灯一一点燃,瞬间这间屋子就亮堂了起来,“娘子赶了一日的路,今晚就早点洗漱了歇着吧?” 清容点点头,笑道:“好。” 颂月从外头进来,“娘子,薛护卫回来了。” 薛常跟在她身后,从门外进来,“娘子,娘子适才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属下已按娘子的吩咐打听了一番,和那领队也攀谈了几句,那领队的胡商姓安,是要到西州去的,在雍城和西州做些珠宝香料的生意。” 清容点点头,“知道了,辛苦你了。” 薛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问道:“敢问娘子可是与那些胡商相识吗?” 清容摇头,“素未谋面。” 薛常不解,许是这一个月来和清容一道赶路,相处之下也知清容是个极为和善的性子,故有时也少了几分拘谨,因而多问了几句,“不过属下不明白,娘子为何要帮这些素不相识的胡商?虽说娘子身边有薛家护卫在,只是这路上人多眼杂,万一让人盯上,怕惹来麻烦。” 他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西域与雍城来往之人很多,如今又是局势动荡,恐有马贼出没也说不定。来时,他就去信给薛绍了,薛绍虽然意外,可那时清容已经在路上了,薛绍对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娘子在路上有个什么意外,那他都不知要如何交代! 清容对他笑笑,“我看那人是去西域的胡商,与那客栈店家也相识,估摸也是常来往西域和都城的商人,如今又是到西域去的。如今能在西域做生意的胡商,对西州自然比我们要熟悉,人脉深厚,想着或能结个善缘,日后或许有助。不过你说的自也有道理,这回却是我疏忽了,没安排好。” 薛常明白过来,点点头,“原来如此,属下明白。此事娘子本是好意,是属下愚钝了,来时将军交代过,让我好生护卫娘子安危,属下这才不得不多嘴一句,望娘子勿怪罪。” 提到薛绍,清容也只是淡淡一笑,极为平静地说了句,“不会的。” 薛常一时有些悻悻,他就算是个榆木脑袋,这些时日也该看出来娘子和阿郎之间的不对劲,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的便是,娘子对阿郎很是生气,可心里还是担心阿郎的,不然也不可能愿意去西州。阿郎就更是了,自始至终,他都没见阿郎对谁这样记挂过。 薛常有心为自家郎君说好话,他斟酌开口道:“其实将军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很记挂娘子的,知道娘子要去,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信纸都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属下从前从没见阿郎这样婆妈…呃…不是、不是,是谨慎过!” 见清容只是微挑眉梢,并未在意,他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不仅如此,阿郎还安排人每到一处驿站都要去信给他,好及时报娘子的平安呢!” 阿珍在旁听了给他当头来了一句,“嘴上不说?那有什么用,谁能知道,还不是和没有一样。” 清容无奈,“阿珍,不可无礼。” 阿珍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知道了。” 随后,她终于愿意主动提起,“军情要紧,还是让他将心放在要事上。” 薛常点头不迭,笑道:“这个娘子不用担心,将军自然懂得轻重,会以大事为重的。” 薛常本就是个话多的,又接着说道:“今日收到了西州那边的消息,那边阿郎早都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和伺候的下人,打点妥当了。” 清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还不忘了自己要办的正事,问道:“对了,我让你去打听,如今西州都护府主事的卢长史,有什么消息吗?” “说来也是巧了,这位卢长史是几个月前被圣人贬到西州去的,卢长史与令夫人也是刚到地方没多久,还不足一个月,听闻他为人谦和,凡事都亲力亲为。” 这样,清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薛绍点头应下,随后离开。 第八十章 结伴商客 黑夜过去,清晨悄悄来临,天边刚刚露出鱼肚色,清容早已醒过来,洗漱整装,准备出发了。 她出了驿馆,翻身上了自己那匹枣红色的大马。此时日头已经升起,可晨间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得人鼻头发红。她眯着眼,望向远处的草原,这里是距都城千里的云州,与雍城的景色大不相同,大片大片的草原映入眼帘,广阔无垠,出了这座城,便要路过那祁山脚下了…那又是另一番景致。 望着这片陌生又开阔的景色,她既觉欣喜,可又不免多了几分不安和担忧,直到薛常和阿珍打马转到了她的面前,看着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她的心才踏实了几分。 一行人打马驶出还没有多久,一个胡人男子便打马追了过来,高声喊道:“娘子留步!” 清容回眸,她不曾见过此人,来者身着胡服,卷发褐眸,轮廓深秀,俊美异常,看着年纪不大,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精明的劲。 薛常先认出了昨日那个领队,他上前与他打了招呼。 清容带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安七郎霎时一顿,随即回神笑了笑,他上前笑着打招呼道:“某姓安,是昨日商队的领队,昨日多谢娘子相助,昨日匆忙,未曾给娘子备下谢礼,今日一早某便赶来,还望娘子笑纳。” 说着,就让人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黑盒子,清容弯了弯眼眸,微笑道:“举手之劳,安郎君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不必如此破费。” 安七郎笑说道:“我看娘子谈吐举止不俗,像是官家娘子,自然是见多识广,可是看不上这等俗物?” 清容摇头,道:“安郎君实在太过客气,都是在外奔波之人,不过见人有难,伸手相助,想结个善缘而已,安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安七郎见此只好让人将东西收了回去,清容又道:“若是有缘,说不定在西州我们还会遇见。” 他眼睛一亮,接过清容的话道:“听闻娘子此行也是去西州的,正巧是与我们一路,这还有一个月的路要走,不如结伴而行,也好相互照应。” 昨日他自听说了清容是住在驿站的,便心里有了盘算,这驿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里头的都是有身份的官家人,身份自是不一般。他跟着家里的长辈来往雍城和西域做生意多年,耳濡目染,也会识人,今日又见清容的举止气度都不似普通人,便动了结交的心思,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若能结识贵人,自是多些发财的门路,有谁不愿意呢? 薛常看着他,一时觉得不太对劲,心中不免腹诽道,到底是谁照应谁?可别给他们添乱才是! 谁知清容竟也答应了,那安七郎又借着顺路为由,一直跟着清容身边,就着西州的风土人情,与清容一直说个不停。清容知道这胡商打的什么算盘,但想到自己也是初到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想多做些准备,因而也乐意与他同行。 “娘子是初去西州,那定是对西州不甚了解吧,我家世代在西州为商,若是娘子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便是。” 清容温颜一笑,“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我初来此地,又见安郎君汉话说得颇为流利,定是见多识广了,不知道依安郎君看,这西州,龟兹哪儿更好呢?” 安七郎想了想,说道:“哪儿最好?这却是不好说,这西域地广,各有各的特色。” “哪…是何处汉人最多呢?” “龟兹胡风最为浓郁,汉人也少些,西州商旅,三教九流之辈最多,鱼龙混杂的,这庭州气候不好,可却是汉人最多的地方,不知娘子更喜欢何处,只是这几处地方离得也近,来回最多也不过几日的脚程,娘子若是得闲,都可去瞧瞧。” 清容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安郎君。”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清容竟是十分感兴趣,问完这又问那,将这风土人情也问了个七七八八。 薛常在后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安七郎人能说会道得很,又生得俊美,还时不时地和娘子故意套近乎,而娘子又是这一副和善,笑语晏晏的模样…他蓦地想起昨日去帮忙时,听到车队里的人打趣时说的话,一时心中警铃大作! 从云城往西行了四百余里,便到了西北地带,已经行了快半月的路程。 “娘子,你快看!”阿珍坐在马车前头,连忙唤骑着马的清容,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清容顺着阿珍指向的侧后方,蓦然一愣,一时竟难以形容眼前之景:山脉延绵数百里,层层叠叠,在如此干净的蓝天之下,映着骄阳的光,壮丽磊落的不像话!她想起蔺衢子曾在提起过出游西域时也曾路过此地,她一时失神,望着远处,看了好半晌,才道:“原来竟是如此景色!” 安七郎此时也打马过来,见清容一副失神的模样,笑道:“这景色如何,娘子在雍城多年,不知可有见过这般景色?” 清容摇头,她不免感慨道:“不曾,若非我来此一趟,这般壮美之景恐怕我此生都没有机会得见。” 她一时想起自己非来不可的缘由,不免觉得这世间事真是阴差阳错,难说的很。她又回眸看去,不知道一年之前,途径此地的李元敏看到此景会是什么心情,领兵出征的薛绍又可否因步履匆匆而错过了这般景致… 见清容又陷入沉思,安七郎在旁问道:“某多嘴想问一句,娘子独身去西州,路上又时常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成?” 清容垂下眸子,苦笑不语。 安七郎见状便道:“娘子若是觉得为难,不方便说的话便算了。” “安郎君误会,我只是不知要从何说起。”不瞒安郎君说,我这回去西州的确是有件要紧的事。拙夫家中从前有个女娘,是故人之子,与夫家有通家之好,只因不满婚约,竟然私自带着订婚的信物偷偷随着商队躲到了西州来。为了保全名声,我们没有把这事情声张。说来,她真是糊涂,这就算是我们要帮她退了婚约,也得把这人和信物都找回来才是,安郎君你说是不是?” 安七郎一时吃惊,“那…娘子此行去就是为了把她找回来。” “是,也不是。拙夫此次因公也来了西州,我受了不奔波,便随后而行,我想着趁此机会暗地里将她寻回来,她还年纪小,一时不懂事这才冲动行事,我与拙夫也万万不想这事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让两家难做。”清容面露忧色,轻叹道:“今日也是郎君问起,我又忽然想起了她,又深知安郎君又为人可信,我这才多说了几句,还望安郎君切莫将此事声张,传出什么谣言来,我在此,先谢过安郎君了。” 安七郎神色凝重,点点头,正色道:“娘子放心!娘子既然信得过某,那某自然不会多嘴多舌,给娘子和郎君惹来麻烦。这西域一带我算是熟悉,娘子若是要寻人,或许我倒能帮上忙,我家有位兄长,便是做的贩卖女奴的生意,他人脉最广,认识的人也多,说不定能帮到娘子呢?” 清容微愣,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安这个姓,在西域可是大姓!原本以为他只是寻常的商户,如今看来倒是身份不一般。“那我先谢过安郎君的好意了,来日说不定真要求安郎君帮忙。我竟不知原来安郎君竟是世代行商之家,难怪安郎君虽年纪轻轻,可是见识多广。” 安七郎闻言大笑起来,忙摆手道:“娘子客气,某愧不敢当!” 清容又问:“那不知安郎君又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在西市也开了家铺子,是专门做珠宝香料的生意。” 清容自然听说过安家香料铺、珠宝店铺,里头都是西域来的货,来往的客人也不乏有身份的贵人,她点点头,“说来也巧,这西市安家商铺我与家中妹子从前倒是去过不少次,原来竟是安郎君手下的。那安郎君这回去西州,预备待多久再回雍城呢?” 问起这个,这俊美开朗的胡人男子却突然脸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此时也已经八九月,到了西州也大概是冬日,要到明年开春吧…在西州把婚事办了。” 清容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真心实意祝贺道:“那我可先要恭喜安郎君了!说来这倒真是巧,我家妹子也是今年的婚事,也是刚新婚不久呢,既然安郎君是做珠宝香料生意的,不知可有什么好货可推荐一番,我想挑选一些,好送回家中给我家妹子。” 安七郎笑了起来:“这个好说,等到了西州之后,某定亲自挑了送过去给娘子过目,不多时,等明年开春之后,某还要再领队回雍城的,到时候某可以专程替娘子跑上一趟,亲自将东西送到贵府。娘子不知,我家生意却不只在珠宝香料上,这布帛衣锦、金银器具也都有,种类甚多,娘子若感兴趣,都可挑上一挑。” 这一言一语的,两人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安七郎不知从那弄来了几套西域的衣裙,赠给清容,莫说清容,便是云娘、颂月几个贴身跟着娘子的,也都是人手一套,哄得阿珍是眉看眼笑的,明里暗里更是也说了不少夸赞安郎君的话来。 …… 薛常却是对这收买人心的小把戏很是不屑,他对这安七郎的偏见又更加深了些,多时候都是对安七郎爱搭不理的。安七郎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敌意,但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清容与他安家说不定在西州要时常帮忙往来的,他只要顾着清容态度的就好。 薛常看着前头喜不自胜的阿珍,不经意的打马而过,说道:“几套衣裙首饰就把人给收买了。” 阿珍尖牙利嘴,当即便驳了回去,“哼!你这人说话真是难听。”就和你家那位郎君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般,阿珍不由腹诽道,“那是人家安郎君有心,出手大方,你这无礼之人懂什么?” 薛常闻言被呛,他扭过头,哼了一声,心里暗自嘀咕,他才不和这女娘一般见识! 第八十一章 千里相接 一行人路经甘州、肃州、敦煌等地,极目可见的是大片大片的荒漠隔壁,远处一座雄城拔地而起,这路上的驼队渐渐多了起来,在沙漠戈壁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就这样走了大半路程,眼见已是九月,清容极目远眺,明净的天空之下,迎面吹来的西风,也已经渐渐染上了几分深秋的寒意。 这天虽已转凉,但等日头出来之后,又很快热了起来,那明晃晃的日头时常晒得人头晕眼花。因而清容选了一套利落轻便的石青色胡服,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深青色的面纱,只露了一双明眸在外,在这茫茫的戈壁之中,又添了几分淡雅的神秘风情。 清容虽和安七郎说好了同行,可是这一段时日的车马劳累,让她有些吃不消,加上她素闻敦煌名声,一时对这座西北之城好奇,便打算在城中多留两日,而安家商队却是要赶路的,因而清容就在敦煌和安七郎告别,等来日西州再见。 知道终于要和安家商队分开走,薛常还煞有其事地松了口气,只是阿珍不免小小地抱怨这路上又要少了些乐子。 云娘笑她,“我看你整日和薛护卫拌嘴,倒也是乐在其中,哪里还会无趣?” 阿珍却立马摇头道,“谁和他拌嘴了,我那只不过是纠正他,再说这哪里又和商队在一起有趣?” 此时薛常正打马走到清容身边,“娘子,前方就是瓜州城了,不出意外,下午便能到,属下已经叫人去前方探过路了,有树林绿荫,要不一会在绿洲处休整一下?” 清容闻言点头,“好。日头猛烈,就让大家在那处休息一会。” 一队人马行至绿洲地带,整顿休息。 阿珍拿出胡饼要给清容,清容看了一眼,摇摇头,“我喝些水便好,实在没有胃口,你拿去给颂月和云娘分些吧。” 阿珍应下,给颂月和云娘都分了胡饼。云娘见这几日清容的吃得少,又有些恹恹的样子,便问道:“这秋老虎很是厉害,娘子是不是中暑了?”说着便伸手摸了下清容的额,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清容笑笑,“我没事,想来大抵是太热,胃口不好吧。” 阿珍道:“那娘子一会坐马车吧,别骑马了,虽说马车有些闷,可这外头也太晒了些。这边天气真古怪,白日里热得离谱,早晨和晚上又冷得快。” 颂月点头,语气有些担忧,“是啊,可听说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要是等到十月深秋以后,就更冷了,还要下雪,虽然咱们行了大半的路程,可这还剩下两千多里呢,不知何时才能到了,那时行路只怕更难。” 清容闻言也有些担心,“冬日行路是难些,我看还是快些赶路的好,马车气闷,一会我看还是骑马得好,你们先吃,我去前头看看马。” 说完便起身往前头停马的地方走去,拿了粮草,放在马匹前,她伸手摸了摸这匹随她奔波千里的马,这一路…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起先还好,但时间长了,便吃不太消,何况自出了敦煌以来,这道路便崎岖不平,很是难走,听说前方还有大海道…那里才是真的难行。 清容本就身子弱,也是强撑着才能勉强跟上,毫不避讳地说,这一路的确是十分辛苦的。也不知薛绍领兵日夜兼程,又是如何的劳累…还有那位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郡主,又是怎么会愿意吃苦受累,跑到这万里之外的地方的?可是细想想,自己和她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枯枝残叶落在清容身上,那斑驳的光影笼罩着清容,给她这一身清冷素净的衣裙添了几分温暖的光晕,越发衬得人温婉空灵,美好得不像话。 出神之际,忽然一道沉稳醇厚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三娘!” 清容循声望去,来人身着一袭黑色胡服,翻身下马,动作流利飒爽,这不是那位此时正该驻守西州的右卫将军薛绍,又是谁?不过多日不见,倒是晒黑了些,也更瘦了,眼神里多了三分锐气飞扬,整个人似经历风霜,周身也多了令人沉稳安心的气度来。 清容静静地看着薛绍快步向自己走来,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薛绍紧紧将她扣在怀里,那力道仿佛恨不得将清容揉进骨子里。 这股温暖熟悉的感觉似乎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清容多日来久久悬浮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她心绪一时很复杂,也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一颗心久久不能平息。 她鼻尖发酸,伸手环住了薛绍的腰,而薛绍仿佛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此时不远处的薛常和护卫看见薛绍都是一阵欢呼,“阿郎!”、“将军!” 阿珍和云娘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薛绍带着一众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起先还是惊讶,直到听见薛常那一声之后,阿珍摇头暗暗跺脚,“这个呆子!”而颂月和云娘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抿嘴偷笑去了。 好半晌,清容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快松开,有人看着呢。” 薛绍依言放开了她,他垂眸看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和担忧,一开口便是一车的话等着清容,“不是说在都城等我回去?怎么来了?西州离都城这么远,这一路你定很是辛苦吧?我看你都瘦了,这路上虽然住着驿馆,可倒是条件简陋,你平日要喝进补滋养的汤药…” 清容原本见到了他心里还有些别扭,见他这般,那股子气好像又消下去不少,她微微一笑,睨了他一眼,打断道:“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多话了?” 她是真的发现了,初识薛绍时,还以为他冷漠寡言,这只怕是她的错觉,成婚两年,她觉得薛绍是越来越啰嗦了,这样下去以后还得了? 薛绍皱眉,一点没忘自己还是“待罪”的身份,立马就将嘴闭上了。可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那你总要告诉我。” 此时她心底多了几分报复得逞的快意,谁让他之前瞒着自己胡思乱想,还要和离的,这回也该让他尝尝被人蒙在鼓里,被动受摆布的滋味。清容好笑,“我何时说不告诉你了,是你一见面就着急,问了我一堆,那我先答哪个好呢?” “我是害怕。” “我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对了,你如何会出现在这?” 薛绍握住清容的手不肯放开,认真地说道:“自然是来接你的。” 清容微愣,这是…千里相接?清容看着他晒黑了些的皮肤,让他原本就硬朗的五官看着更显凌厉,可此时眉宇间却是一片柔情,清容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油然滋生。 怕清容误会,薛绍立马解释道:“军营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也吩咐副将盯着,不会耽误公务。” 清容看着他,嗯了一声,轻叹了口气,说道:“西州到这,还是很远的。” “两千里路而已,你都愿意从都城行万里路而来,我这点路算什么?便是让我去都城接,也都是应该的。”说到这,薛绍不免又面色一沉,“只是,这车马劳顿,实在辛苦,你实在不必…” “连你也这样以为吗?” 薛绍愣住,不敢再说,只是目露不解地看着清容。 清容道:“你也认为我不该来?如果我说我来这是有缘由的,你是否能理解我?” 说完,薛绍又忽然拥住了清容。他听到清容说这话时,也是难以置信的,先是一惊,后又觉得欣喜不已,没想到她竟然会自己如此,薛绍心里好不动容,沉声道:“我明白。” 清容还欲说些什么,薛绍却是笑容满面,他含笑看着清容道:“眼见天色不早了,这里瓜州城还有些距离,天黑之前到是最好,还是早点出发吧。” …… 在去往瓜州城的路上,清容与薛绍原本是要各骑一匹马的,可是薛绍却借口骑马实在太过辛苦,怕清容吃不消,便提出要与清容共骑。 清容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她也不想坐马车,便答应了。 可清容感觉自打两人说完话之后,薛绍整个人却是格外兴奋,像是碰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喜事一般,清容略一思索,有些悻悻地侧目看了某个正在高兴的人,他怕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清容正犹豫要不要出言解释一番,也不能让他得意太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要是将那件事告诉他,指不定他要如何担忧呢?到时他自然也会明白,她那番还未说完的话。 夕阳西斜,如同巨大的火球坠于远处的天际,让整片天空都染上了绯红,壮丽异常。 清容和薛绍的影子落在戈壁之上,也被拉得老长,清容回眸去看,却觉得这样相互依偎,共同进退的感觉,很是让人心安,她不免弯了弯嘴角。 忽然薛绍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城门,“到了。” 这瓜州城不小,与敦煌规制倒是差不太多,过了几刻钟左右,一行人便进了城。 薛绍道:“西州这瓜州也差不太多,外城驻军,内城是民居之处,不过内城要比瓜州大些,更加繁华些。” 清容点头,说道:“听说西州城是西域最繁华之地,比之敦煌如何?” 薛绍笑了笑,“这名头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你见了便知。” 不过进城没多久,便有人来迎,说是瓜州长史知道薛绍携夫人路过此地,特意宴请招待。之前还好,清容都算是比较低调,就算旁人知道她是官眷,但也不知其身份,倒也没有这等事。但是薛绍一出现,自然是低调不了,加上他如今刚得提拔,在这边境之地自然是出名了。 对方盛情相邀,清容也只好陪着薛绍一道赴宴了。 第八十二章 君子报仇 瓜州长史遣人带薛绍等人去了府上安置,清容与薛绍休整简单漱洗过后便赴宴,这瓜州长史对着薛绍倒也热情活络,清容倒是在雍城里见惯了这等逢迎来往的场面,也能耐下性子在席上和长史迎合几句,只是薛绍却嫌长史啰嗦,忍不住想要早点离席。 眼见席面进行得差不多了,薛绍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带着清容早早离开回了住处。薛绍倒是喝了几杯酒,怕自己身上难闻,很利落地去沐浴洗漱了。回来时就见阿珍在为清容绞干还湿着的头发,薛绍挥手示意她们下去,自己动手帮清容绞头发,嘴里还不忘说道:“这里晚上凉,若是不把头发弄干些,怕是要头疼。” 清容笑笑,“那就有劳将军。” 薛绍想到瓜州长史的盛情相邀,还是问了清容的意思,“你明日要不再这多玩几日?” 清容摇头,“还是不了,这只怕要耽误时候,我还想着早些到西州呢。” “着急?” 清容点头,“我听说那西州卢长史是从都城过去,新到任不久的,你与他可接触过?” 薛绍想了想,说道:“接触过几回,见他办事也是个妥当的,为人也和谦和,比这瓜州长史倒是安静许多。” 清容听他说话,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这西州的户籍制度和咱们都城可是一样的?我听闻那里鱼龙混杂,胡人汉人都有,要找人可容易?” “这我倒不甚了解,你若要打听,待回去之后我便问问卢长史。”薛绍问道,“你要找谁?” 清容也不打算瞒她,便将常宁托自己找寻李元敏的事情告诉了薛绍。薛绍闻言一惊,可是清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能愿意帮常宁,自然是对方能帮她,薛绍立马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道:“你不会是拿此事与那常宁长公主商量好了,是因为我?” 清容坦言,“是,所以我才答应了她,那时我看你终日郁郁,见你有心成事,也想帮你一把,便答应了。何况那李元敏如今只身一人,流落在外也的确可怜,到底她也是因为薛俨才去的西州,如今早就无依无靠了。” 薛绍一时难以接受,此时他面色凝重,看着清容沉声道:“三娘,我知道你为了我,可是这样与人谋私换来的机会,我不需要。” “你是要怪我吗?” 薛绍敛眉摇头道:“我没有资格怪你,若不是你,此番我更没有机会立此军功。归根结底,是我不好。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有下回了。我不想你因我为难,就像今日这事,你明明不用跋涉万里,亲赴险境。” 清容看着他神色果决,此事并不像是商量的意思。他到底有自己的心气,不愿意为了这种事走偏路,清容虽无法完全认同,可还是选择尊重他的意思,她在薛绍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可是如今李元敏的事咱们也不能袖手不管,这并不仅是因为要对常宁信守承诺,这事若是真和薛俨有关,受牵连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薛绍闻言有些怒气,他道:“那我便去信给薛俨问问到底有无此事。” “不可!”清容当即就拒绝了薛绍这个想法。“你冷静些,不要着急。我也想过要不直接问他最好,可这到底还是不妥,若是薛俨不知此事呢?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变数。你这样贸然开口,能保证他不声张,依他之前和李元敏的关系,会愿意隐瞒她还活着的事吗?若是他不知,你这样便是无端连累多一个人。” 薛绍陷入沉思,“你说得不错,那为今之计,也只有我们先在西州找寻了。” 清容点点头,“你届时先问问户籍的事,咱们再做打算吧。你千万要答应我,不要声张,你或许不愿意隐瞒李元敏的身世…” 薛绍沉声打断她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谋逆之事与一介女子何干?终归是朝堂上的事,她也是无端受牵连的,如今能有机会逃出生天活下来本就不容易,我又何必与她过不去?再说了,常宁长公主既答应了你的要求,咱们应诺办事也是应该的。” 清容看着他,见他如此明白通透,也放下心来,她看着薛绍,抱歉地笑了笑,“是我误会你了。奔波一日,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去歇着吧。” 薛绍刚扬起的嘴角,立马压下回去,他不解问道:“回去?” 清容笑得明亮,“将军的房间在另一处,这是我的屋子。” “你?”薛绍脸色一时有些不好看,“你不与我一处?” 清容看着他,微微一笑,“应诺而行本是应该,将军可别忘了与我说过什么。”说完便起身将门打开,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得意,“那我便不送了。” 薛绍看着清容很是头疼,可恨又她没有半点法子,只黑着一张脸,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转身往门外去了。 清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有句话说的是不错,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 …… 隔天一早,薛绍和清容便与瓜州长史告辞离去,一行人骑马去往西州。 可这条出名难走的路到底不是虚有其名,清容绷紧的背渐渐有薄汗浸了出来,挽着缰绳的手也开始发酸,薛绍很快骑马在前,很快也留意到了清容有些吃力更不上,便放缓了速度,问道:“是不是吃力有些更不上,你莫要逞能,不然就走慢些,不过是要花费上多些时日而已,我陪着你一道。” 清容摇头,面前的面纱因风吹而撩动,她一开口说话,便灌了几口了进来,“若是在这路上耽搁久了也是受罪,倒不如早些赶到。” 薛绍还是不放心,“我来带你。” 说完,便打马靠近,伸手牢牢地锢住清容的腰,顺势将她整个人从马上带了过来,清容只觉一时天旋地转,她人就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薛绍胸前。一阵颠簸之后,这匹黑色骏马重新稳健地跑了起来。 多日下来都是如此,清容倒觉得两人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时时在一处,这样的时候还是在上回薛绍在围猎时因救她受伤之后。薛绍对这条路也算熟悉,有他带着,整条队伍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行过玉门关,穿过戈壁,连着在路上狂奔,行了十日左右,一行人终于抵达西州。 跟着薛绍来的护卫最先发现,指着远处的一座城池,喊道:“前方便是西州!” 清容闻声看过去,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不过这座城与都城却不一样,四面都是黄土绝壁,看不出什么城池的影子… 这一路颠簸,还好是有薛绍陪着,可饶是这样,每晚歇息之时,她都觉得腰酸背痛,整个人跟要散架了一般,实在难挨,可她也不想让众人总是迁就自己,也忍着没说。这样一想,她实在佩服李元敏当时的勇气… 眼看还是二十几里地时,一对男女带着随从策马往她们的方向奔来,薛绍看了清容一眼,说道:“是那位卢长史和他的夫人。” 双方相遇,驻马而谈。 清容打量这位年轻的长史一眼,身量高挑,白净周正,温和有礼。而打马在一旁的娘子,也是位汉人,身量娇小,可是生得美丽,黑发雪肤,眉眼精致。崔丽娘迎了上来,神情里带着几分拘谨,自我介绍之后,便道:“夫人可算来了,一路辛苦。” 清容摘下面纱,敛衽回礼,笑道:“有劳夫人。” 卢开彦见状也笑道:“有幸听将军提起过夫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崔丽娘也跟着说道:“是啊,夫人容颜绝色,气质姝雅,果然令人见之难忘,从不曾想这世上还有这等品貌的女子。” 薛绍在一旁微笑听着,清容被这对夫妇这样一唱一和地夸赞一番倒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长史和夫人实在谬赞,我真是愧不敢当。” 卢开彦微笑道:“两位辛苦,不如早些随我们进城,诸位同僚夫人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简单问候之后,几人一同往城门方向驶去。 落马之后,崔丽娘简单地介绍一番,这时后头站着的几位夫人也都上前见礼,不敢怠慢,几人相互寒暄一番之后,崔丽娘笑了笑,“之前在都城之时我便听说过夫人的名声,只是未得机会相见,这回听闻夫人愿随军来西州,我与诸位都实在佩服夫人,夫人一路车马劳顿,定是辛苦,且随我一道进城。” 在都城里的名声?清容笑笑,她可不觉得会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多谢夫人。” 于是一行人步入城门,可四周都是高大的土墙,清容一时分不清内外城。再和崔丽娘问起之时,才后知后觉过了外城了。 众人来到官署,男人与女人分开而行,崔丽娘带清容去了一处院中,进了客房,“夫人一路辛苦,请先沐浴歇息片刻,稍后我等再为夫人接风洗尘。” 清容笑着谢过,见人都离去之后,只剩下几个婢子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这些官家夫人倒是瞧着怕她?她瞧着就这般凶恶吗?清容不免好笑。 洗去一身尘土之后,清容觉得整个人也清爽了不少,这边薛绍也被人引去了沐浴洗漱,等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又聚在了官署中,分宾主落座之后,便你来我往的开始了一番恭维交谈。 清容倒是觉得奇怪,崔丽娘有些拘谨,她倒也理解,可这落座的近十几位女眷夫人的态度似乎都有些古怪,或有鄙夷,或有忌讳,更有讨好的,却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惶然… 好容易等散席离去之后,薛绍也是被灌了不少酒,清容才与他一道回了客房安置。谁知一进门,薛绍的神情即刻恢复如常,脚步也不虚浮了,哪还要人搀扶? 清容摇头好笑,想起之前他还拉着她一道在祠堂装晕的事,“惯会演。” 他却来了句实在的话,“喝多误事。” 薛绍问起了清容席上的事,别的倒没什么,只清容将自己的不解和疑惑说了出来,“我真有这样吓人不成?还是演给我看的?你来这有些时日了,可知道什么?” 薛绍闻言忍不住好笑,“旁人我不知,但我的确不敢轻易惹了你。” 清容白他一眼,“那又是谁自己找事?”说得她惯会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一样。 薛绍笑得有些心虚,“许是你气度不凡,旁人不敢怠慢。” “将军就别拿我打趣了,可行?” 薛绍摇头一笑,神色有些疲倦,语气懒散,“依我看,她们怕你,只怕要胜过惧我。” 第八十三章 不明来意 薛绍置办好的宅子离官署倒不算近,而西州的那些官员也都是住在官署附近,只有一坊之隔,薛绍怕那些人来来往往无事打扰清容,就选了一个离官署较远的地方,倒是离胡人的商市近些。 西州的房屋和道路都是往下挖的,这处宅子也建了两层,墙壁却是生土,门窗也是挖出来的,庭院也简陋,与外头都是用土墙隔开的,清容站在这处比立德堂小一半的宅院里,觉得有些奇异。 崔丽娘见她眼中带着惊异之色,在旁笑着解释道:“我初到时见这屋子也是吓了一跳,夫人可别看宅院修建得简陋,但是这上下两层都各有用处,若是天热,住在路上要凉爽许多,起风沙时,便可在楼下避上一避。” 清容点点头,觉得除了采光或许不太好之外,通风透气倒也没什么,“多谢夫人相告。” 崔丽娘笑着摆手道:“小事一桩罢了,夫人不必这样客气。夫人不妨看看这可还缺些什么,若是少了什么东西,便遣人来知会我一声,我给夫人送来。” 清容摇头一笑,“这也太麻烦了,我们这附近便是市坊,缺什么就让人去置办就好,怎么好劳烦夫人?” 崔丽娘脸上的笑顿时有一丝僵硬,她点点头,“那…也好。”她转头看了一眼,见院子里也都打扫过了,“那我便不打扰夫人了,夫人累了一路,且好好歇息吧,若有事再来找我便是。” 清容笑着谢过。 等崔丽娘离去之后,薛绍找来的一位胡人管家便领着几位进了门,清容环视了屋子一眼里头也都打算干净了,用具也是齐全的。 听他在一旁解释一番之后,颂月也笑道:“阿郎真是有心了。” 清容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又让云娘几人各自挑了房子,收拾行囊过后便准备午饭。 薛绍在这院子里安置了一个胡人管家,还有两个厨娘和几个婢子,加上云娘她们几人远不如在都城的时候多,不过这边也就她和薛绍两人,又没有什么要来往的亲眷,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一番整顿之后,厨下也已经备好了午膳。 这时那位将清容送到宅院之后,因事务繁忙而被叫了回去的“薛将军”也正好回来,他踏入屋内,见屋子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清容此时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胡服坐在桌案前,面前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鹿肉。 他问道:“可还习惯?” 清容颇有些无奈,“这才过来第一日,不过我从未住过这种房屋,倒也觉得稀奇。” “这里气候干些,自然是比不上都城了,也养不了花草,只能委屈你将就。”他可是记得之前在立德堂时,清容最喜便是闲来无事摆弄花草的,院子的花树也都是她亲自打理的。 清容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珍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清容笑看了他一眼,“不是说这别家客房,要小心隔墙有耳,不能细说,要今日等你一道用午膳,好与我说那几位女眷的事吗?还不坐?” 薛绍一时有些悻悻,闻言也坐了下来。其实薛绍不过拿这个当说辞,怕她还在使性子会拒绝他罢了,这样被她一说,总是有种被识破的别扭。一旁的阿珍捂着嘴偷笑,转身退了下去。 清容只是笑笑,“先吃饭吧。” 薛绍点头应下。 清容也发觉了,有些时日没有在一块吃饭,薛绍吃饭的样子又回到了起先刚成婚时那般,几下风卷残云般就吃完了…但清容这回并没有不耐和嫌弃,只是看着他和斯文毫不沾边的动作,一时心情有些苦涩,行军在外时,他也是这样吃得潦草吧? 她默默收回视线,给薛绍夹一筷子肉,“多吃点。” 薛绍看着她,心里一暖,嗯了一声。 两人用完饭后,还是说起了昨晚的事。 “其实她们忌惮你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你或许不知道外人对你的看法。” 清容奇道:“什么看法?” “也和都城里的那些人无差,但这传闻都是越传越虚夸的,外头也都是看些皮面,不知情者更少不了要添油加醋,胡乱猜测一番。崔夫人是从都城来的,而卢长史被贬至西州时,差不多就是在韦伯勤几人出事的时候…你的事她都多少听说过一些,再说她们又不知你的来意,是敌是友,难以判断,怎么敢对你不上心?” 清容被他这样一提醒也回味回来了,她不由得苦笑摇头,其实若说她多了不得,也都是莫须有的事。朝堂的那几件事不过是刚好与她有关而已,李缙和韦后都是心有打算和决断的,怎么可能会为人轻易左右?她又怎么可能在李缙和韦后面前有这样大的能耐?这也太高估了她去! 清容感觉有些无奈,薛绍见状便宽慰道:“我知道这些本与你无关,也都是些外人传言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清容点头道:“我明白,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在雍城不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些人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薛绍点头道:“这都城人多势杂,权贵也多,虽有人背后议论,可也有人毫不在意的。可这西州地方不大,住这的也不过几万人罢了,因而会更受注意些。不过这样也好,自然没有人敢随意来打扰你。” 加上薛绍知道清容要来,二话不说便奔袭千里去迎接,这般架势,众人心里如何能不狐疑?都只当是这陆氏手段厉害,薛将军惧内成色,一点都不敢怠慢,连她这个丈夫都如此“严阵以待”,她们这些人就更是了。 清容摇头,“话虽如此,可是照这等架势,只怕我做个什么都会引人注意,很难低调,这到底不方便我行事。” 恐怕那些人都在猜测她是为何而来吧?因为会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更加留意,万一惹了旁人怀疑,恐怕不好。 薛绍看着她,微扬眉梢,“这对你也是难事?” 清容侧目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不是你一贯的本事吗?” 清容很快便知他的意思,睨了他一眼,微笑道:“彼此彼此。” …… “夫人你来这有段时日了,可是不常来市坊?”清容笑着问崔丽娘道。 崔丽娘笑道:“也就来过几回,夫人想买什么?我看看能否帮夫人参谋一番。” 吃过午饭后,清容就叫人去请崔丽娘一道去市坊,说是想要买些东西,也想让崔丽娘来帮忙看看,还不忘叫人送了贵礼。收到她这邀约,崔丽娘也不敢推辞,只好满面欢喜地如邀而至。 清容神色颇有些漫不经心,“且先看看,若是看得过眼的,便买回去就是了,我听说这边比都城的西市还要繁华,该是有许多我不曾见过的好东西,这可有得逛了。” 崔丽娘看着她,只是笑笑,看来这位将军夫人倒是有些财大气粗?送礼大方,花钱…似乎也有些大方。 这条街道倒也不长,不过街上的来来往往,胡人和汉人都混杂在一块,叫卖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店铺也是密密麻麻依次排列着,里头的商品都被陈列展出,珠宝香料,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清容还真有些看花了眼,因而也买了好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还好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随从,不然这么多东西倒真有些难带回去。 清容又拿起了一串红玛瑙项链,放在阳光下看,还折射出熠熠的光彩。四娘肤白,戴上这个定然好看,清容如是想着,便挥手示意阿珍付钱买下。 崔丽娘全程陪着,觉得清容或许也用不着她来“参谋”,要买什么东西还真是看一眼便带走了,简直花钱如流水,这阵仗多少叫她有些吃惊。 眼看着带出来的钱都用完了,崔丽娘要上前帮她付,清容却笑着拦下她道:“诶,夫人这是做什么?你能陪我来,我已经很是高兴了,还用夫人帮我出这钱?叫下人回去再拿钱来就是了。” 崔丽娘见她笑得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时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下午两人差不多将这市坊都逛完了,清容与崔丽娘说笑,正路过一个幽深的巷子时,见到一个僧人正在一个小院门口打转,好像是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见有人看了过来,他便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清容觉得他有些古怪,问道:“这西域的僧人还能喝酒?” 崔丽娘笑着说道:“戒色是一样的,但却可以吃肉喝酒,这边佛门的规矩似乎与雍城那边不一样,我初来也是觉得奇怪的。” 清容点点头,这还真是奇怪,出家人不戒酒肉,倒是有些难以理解。 一直临近闭坊,清容才和崔丽娘打算回去。临别前,清容道:“我还有一事想让夫人帮忙。” 崔丽娘笑笑,“夫人不必客气,直说便是,丽娘定尽力而为。” “也没什么大事,昨日匆忙,我从都城也带了些东西,不知诸位夫人喜欢什么,想请夫人过来帮忙挑选一番,明日好给诸位送去。” 崔丽娘闻声一愣,见清容还看着自己,连声应下,“夫人真是有心了,明日我定会来的。” 清容笑道:“那我等着夫人。” 两人分手告别之后,崔丽娘回到长兴坊,却见王都尉的夫人刘氏刚好来她家找她,崔丽娘上前问道:“刘夫人可是找我有事?” 刘氏点点头,“是,夫人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崔丽娘摇头一笑,将今日下午之事说给刘氏听,刘氏闻言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哎呀了一声,“陆夫人是从都城来的,本就是富贵之人,又是皇后面前的大红人,难免如此,和寻常人可不同。”刘氏又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听说在都护府的那位张夫人明日便到了,是特意亲自来拜访这陆夫人的。” 这都护府可是设在龟兹,张夫人竟为此事特意过来?可她明明记得这张夫人原是…竟也会如此吗?崔丽娘闻言也有些意外。 崔丽娘之前在雍城虽和陆氏无交集,可也听说过陆氏的一些事了,她是后妃之亲,又颇得皇后宠信,亲自赐婚,得圣人与皇后亲待,便是连朝堂上的事,这陆氏在前也能说上几句,不仅如此,连薛将军的几次升迁,也都是因为她。 只听刘氏又道,“我猜这张夫人估计也是心里没底,薛将军得圣人器重,这才驻军西州,可是他这位夫人是更加了不得,我不说夫人心里也有数,这样一个在都城得脸的人,怎么会愿意跑到西州这弹丸之地来?定然是另有目的,许是圣人和皇后的意思…不管如何,她总归在这西州待不久,是要回去的,若是让她嫉恨上了,来日报复可如何是好?” 崔丽娘闻言也觉有理,她面色有些担忧的点了点头,不管如何说,终归还是小心谨慎得好。 第八十四章 名声在外 薛绍回到家中就见清容叫人将桌案摆在了庭院之中,“怎么突然想起在院子里用晚膳了?” 清容顿时有些心虚,她笑着说道:“这西州城地处戈壁,晚霞倒是绮丽,以前从不曾见过,现在天色还不算晚,便让人摆到院子里了。” 薛绍闻言点头,没有意见。 “其实这里看还不太惊艳,等我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得闲之后便带你去城门外的沙山瞧瞧,视野要更加宽广。” 清容笑了笑,“好啊,我也想亲眼见见呢。你这战不是打完了,最近又是在忙什么呢?” 薛绍道:“突厥已经投降,剩下的便是安抚兵卒、发放抚恤之类的收尾之事。虽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可马虎不得,这些留下的,多是从前跟着薛家出生入死的将士,我该亲力亲为。” 清容闻言点点头,“也是,可你也别过于劳累。” 薛绍简言道:“不会,我心里有数。” 清容见薛绍很快吃完,正想喝一口酒,就发现这酒杯不是之前用的那种,是琉璃的,还怪模怪样的,许是清容买的。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清容一眼,只见清容微微一笑,反问道:“新买回来的,好看吗?” 薛绍对这些倒不大懂,不过用这等器具喝酒…倒也新奇,沉吟道:“就…很独特。” 他问清容道:“可要喝些?” 清容摇头,轻咳了一声,说道:“说来我便想起今日下午在市坊里看见一个僧人,喝得醉醺醺地在巷子里,竟不知西州这里的僧人不守这些戒律清规,若是说给阿娘她们听,只怕也要让她们吓一跳。” “胡人规矩不同,那也不过是少数,明面上还是不允的。” “是吗?我记得下午见到那位,模样看起来倒像是汉人,看来是在这住久了,受了些影响。” 这样一说,薛绍也想起来了,“听卢开彦说我不在的时日,西州城从淮洛来了一众僧人,说是来这修习佛法,说不定是从淮洛那边来的。” 清容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专心吃饭。 等两人起身回屋时,薛绍便看到了这堆了满屋的大大小小的包裹,顿时有些意外。从前清容对花钱买东西的这种事并没有多热衷,若不是陪着旁人去,便是将这些事交给云娘和颂月,还不曾见她如今日一般,兴致如此之高。 清容本是打算让云娘她们收拾的,奈何太多了,这些都是没收好的,加上回来的又晚,也来不及收。见薛绍愣在原处,上前问道:“不高兴吗?” 薛绍摇头,“没有。” “见你出神,在想什么呢?” 薛绍道:“只是还未见过你买这样多的东西。” 清容笑问道:“可是心疼了?今日下午倒是花了不少,还打发人回来又取了些银钱。” 薛绍闻言看向她,轻笑一声,问道:“我若说心疼,你会不会就不生我的气了?” 这是什么道理?清容气笑,说道:“那我恐怕会更生气,我花些钱,难道你还不情愿吗?” 薛绍摇头,“自然不是。那你钱可带够了?若是不够我再让人送。” 清容点头笑道:“将军果真大方,你的话我可是记下了。” “这样你高兴?” 清容故作神思,“嗯…会有一些吧。” “好,那你说,我还应做些什么别的好,才能让你消气呢?” 清容眉梢微扬,说道:“这不是该由你来想的事吗?怎么要问我,不愿去想,如何见你诚意呢?总不会是要敷衍我吧。” 可薛绍却转过身来,对着清容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可让你消气,是为你满意,当然要由你亲口告诉我。我怕会错意,让你更生气了。” 这话倒是没错,薛绍这人的确是会干出这事来,上次的事便是个例子。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薛绍不解,疑惑地看着她,“这却有点古怪了,你说的事我都会去做,什么事这样重要,要特意要求?” 清容笑笑,“我如今呢,还没有想好,就先欠着,等我那一日想好了便告诉你。你若答应,便一定要信守承诺,不可反悔,可否?” 薛绍看着她,只是觉得这话到底有些不妥。 清容知道薛绍的迟疑,她又道:“你放心,自然不会是伤天害理,逆行背德之事。这是你欠下我的,也只与你我二人有关,不涉朝政,也无旁人。” 薛绍轻笑,沉声道:“好。” 他又问道:“那你今日让我进屋歇息吗?” 清容不免好笑,难道他的脑中整日便想着这些事不成?她摇头笑道:“你先去洗漱吧。” 这话在薛绍听来,却是别有意思,他不禁心里有些雀跃,很快就离开去洗漱了,今日他洗得格外认真,足足给自己洗了两遍,也不知在紧张些什么。 等他回了屋子之时,清容还没有洗漱好,等了好一会之后,清容才从外屋进来,“你还没睡下吗?” 薛绍黑沉沉的眸子仿佛黏在清容身上一般,“在等你。” 清容笑道:“等我做什么?” 他捧起清容的脸颊,落了一个滚烫的吻在她脸上,见清容没有拒绝,他正要再吻,却见清容用手轻抵着他的唇,眼里透着狡黠的光,语气有些可惜,“可是我今日…不方便。” ……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见薛绍黑沉着一张脸躺了下来,清容不免好笑,“我也不知道,提前了几日,可能是…天意如此?” 什么劳什子天意?薛绍觉得有些头疼。 可虽然如此,他依旧如从前那样,用手给清容揉腹,“那你今日还在外逛了一下午,也不怕疼?” 清容依偎在他怀里,说道:“回来才知道的,下午倒没什么感觉。” 薛绍嗯了一声,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可在此刻都有一股心安、满足的感觉,屋内烛火摇摇曳曳,窗外风声吹起,一切仿佛都凝固住了。 过了一会之后,薛绍低声问道:“这些时日,你可有想我?” 清容如实说道:“想了,但是我一想到,你这样对我,我还想念你,便忍不住气恼。” 薛绍闻言轻轻一笑,倒是像是自嘲,“你这般有骨气?” 清容问道:“什么意思?” “从前你不爱理睬我,可我也还是忍不住要待你好,想到自己是热脸贴了冷板凳。可我不如你有骨气,我不气恼,只是难过。” 清容闻言心里有些酸涩,又听他道:“可你还是心软,我只要缠上来,你便没了辙,好似路不该绝。” 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拍了拍他的胸膛,“你这是没皮没脸。” 薛绍却语气正经地反问道:“难道我在你面前还有脸?” 清容摇头笑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你也不是别人。” 清容躺在他的怀中,感受着这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暖意,轻笑着嗯了一声,“既然这些时日忙,那就早些歇息吧。” …… 隔日一早,崔丽娘便亲自上门来告知,西州都督夫人张氏特来西州拜访的事。 对此,清容也不算太意外,凭着薛绍如今在西州的身份,官位与西州都督相当,加上她的那些传闻,她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清容将礼备好后,便跟着崔丽娘一道去了官署别院。 只不过在见到张氏的时候,清容还是有些意外的,她起先以为这都督夫人怎么也会年长许多,她可是听说这鞠都督已经年近半百了…如今看来这张氏也与她差不了几岁,这是老夫少妻? 张氏是胡人,褐发褐眸,肤白胜雪,貌美惊人,是个十足的美人。她身着一袭八幅大红色长裙,打扮富贵,艳丽十分。她见到清容以后,有些敷衍地行礼,问候了几句,随后便上下将清容打量了一番,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清容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一种“也不过如此”的意味。 崔丽娘怕场面尴尬,上来打着圆场道:“张夫人特意过来,一路辛苦,且随我们一道下去用些点心,稍作歇息吧。” 张氏点头应下,忽然说道:“让陆夫人陪着我就好,就劳烦诸位。” 几位女眷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这张氏要和陆氏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不成?都想留下来听一听,但都又不好违背这张氏的意思,只好离开。 等人离去之后,张氏的视线便落在了清容身上,清容颇有些不自在的笑笑,“夫人,可是有事?” 张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她咳了一声,说道:“这回来,我也是代我夫君过来的。他忙,我便过来了。” “鞠都督与夫人有心了。” 张氏嗯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听说过。” 清容微愣,笑着道:“我也曾听人提起过夫人。” 张氏闻言坐直了身子,顿时来了兴致:“噢?旁人说我什么?” 这难道是个如韦夫人那般的性子?清容回神,笑道:“都说张夫人貌美年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让人好生惊艳。” 张氏闻言欢喜之色不掩,她垂眸笑了笑,对清容也看着顺眼了两分,“陆夫人果然是从都城来的,自是有眼光的人,依我看莫说在龟兹便是在西州,也难有人能媲美,不过夫人也是难得貌美之人。” 清容闻言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真是要被张氏逗笑了,好容易忍住笑意,忙道:“不敢,如何与夫人相比?” 张氏自然得意,清容见状又说了好些话来夸赞她,张氏听完之后更是笑弯了眼,适才相见还是冷着脸,这回便拉着清容要姐姐妹妹相称。 清容还从未见过这般活脱的女子,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这位张夫人还真是独特。 说了好一会的话,眼看就快要用膳了,张氏差点忘了来时世子交代自己的事了!她笑着说道:“三娘是刚来,还不曾去过龟兹吧?可想去我们那住上一阵?” 第八十五章 分文不取 清容闻言一愣,不知道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婉拒道:“多谢夫人盛情,只是我刚到不久,一时还不大适应,就不前去打扰鞠都督和夫人了。” 张氏又道:“反正夫人闲着也是无事,不如随我一道去吧,难道夫人还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清容有些无奈,她笑了笑,“夫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初到西州,对西域之事不甚了解,更不用说陪着夫人解闷了,只怕还要败了夫人的兴致,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张氏听完还觉有些道理,可是陆清容若不愿去龟兹,那她又如何办成世子交代的事?这可真是让她有些犯难。“那三娘不愿去,我便留在这好了,难得来一回,夫人该不会嫌我多事吧?” 清容修养甚好,愣是能端出一副体面的微笑来,摇头道:“怎会呢?夫人愿意,我求之不得。” 张氏满意地笑了笑,“那便好。” 眼瞧着就到了用膳的时候,崔丽娘与其他几位女眷来了庭院的席上,又如前日清容刚来那般,走了一番场面,清容虽然不见怪,可多少也觉得有些麻木无趣。 席间清容便叫人将准备给诸位的厚礼都一一奉上,都是质地用料上佳的金玉首饰,这也罢了,便是那些小玩意也都是难见之物。有个由黄金打出来香囊,既小巧又精致,无论怎样转动,里头的香料都是不会撒出来的。众人见清容出手这样大方,也不免开始念着她的好,看她为人和气,也对她不再那么如临大敌一般。 散席之后,大家便告辞离去,张氏则住在官署别院的客房中。 许是因为来了月事,清容总是感觉疲倦,回到家中之后,便回房睡下了,一觉起来已是黄昏时分了。 清容隐隐约约听见外屋有人走动的声音,闭了闭眼从床上下来,果然是薛绍从外头回来。 薛绍见她出来,不禁皱眉道:“怎么穿着单衣便下榻了?如今晚上冷了,也不当心着凉!”说着便去里屋找了件披风给清容披上。 清容刚醒还有些睡眼惺忪,她缓了缓神,主动扑进了薛绍怀里,心道,这样岂不是更暖和? 见她不说话,又这样依赖自己,薛绍一时有些发懵,声音发紧,“怎么了?累了?今日受委屈了?谁让你不高兴了?” 清容摇头,闭着眼,闷声道:“没有,就是想你了。” 薛绍闻言一愣,心中顿时涌入一股热流,浑身充斥着暖意,情不自禁地将清容抱得更紧了些,他垂眸看着清容,低声问道:“饿了?” “嗯,最近没什么胃口。” 她最近的确吃饭没什么食欲,路上的时候也是,那时薛绍以为是路上餐食简陋,她不想吃,可是这两天看来,好似她是胃口不佳。许是水土不服,加上清容又来了月事,看着气色很是不好。 薛绍担心道:“之后你都在家中好生歇着,没有要紧事就不必出门了。我看你是累着了,且好好歇息几日,左右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说完,他又想起清容昨日提的事,道:“我已经按你所述的特征,吩咐亲卫去暗中找了,只是还需些时日,宽心些。” 清容睁开眼,轻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接下来的几日清容都闭门不出,说是病了,在家中养病。虽然事实如此,但也不免让旁人心中怀疑真假。要不然怎么在家中养病,还有商户特意抬了几大箱子的货物去到清容家中,有几个人病了,还会想着这些?众人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只知享乐挥霍,不晓事理的女子,怎么也会入得了圣人和皇后的眼? 而如今被传谣的正主正看着院子里两大箱子的东西,她微笑道:“安郎君可是有心了,刚到西州,还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 站在一旁的安七郎摆手笑道:“应该的,原是和夫人说好了的,本要带夫人去家中商铺的,听说夫人在家里修养,这就叫人挑了出来,送到这让夫人挑选。夫人可慢慢挑,若是都中意,那全拿去也可,某分文不取。” 清容摇头笑道:“这如何使得,安郎君是生意人,就按做生意的规矩来就是,不必如此破费,若是这般我日后便是无颜相对了。” 安七郎道:“这算得了什么,某是早和娘子说好了的,这回是某第一次领队回西州,路上与娘子一行为伴,更是多了不少便利,这回怎么也是我该多谢娘子才是。”之前安七郎只知道她是官眷,到了西州打听过后,才知道清容竟是薛将军的夫人,因而要比之前更为上心,更是多了几分拘谨。 清容心里明白,但还是婉拒道:“安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该如何还是如何。不过,我的确有件事需要安郎君帮忙…不知道你是否记得…” 安七郎拍了拍胸脯,连声道:“我记得!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清容点头,两人走至院落一旁,安七郎压低声音道:“我回来时,已经与我家兄长说了这件事了,托他在西州几家大的商队里打听…不过,我还是不免要提醒夫人一句,这种事夫人不可期望过高了,从都城随商队来的男女都不少,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是否有人记得这也难说。再说了若是…若是那位娘子阴差阳错被卖作女奴,被发卖了出去,可就难找了…” 清容轻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她道:“多谢安郎君好意,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不找,若是有半分下落,还麻烦安郎君及时告知一番,我在这谢过安郎君了。” 安七郎见清容态度如此谦和,也体恤她的担忧,连忙摆手,叹道:“使不得!夫人言重了,既然夫人都这般说了,我也定会上心的!” 清容点头一笑,“多谢。” 不多时,清容也很快挑好了给四娘选的东西,又吩咐云娘取了钱财,一定让安七郎收下。安七郎来时虽说做好了分文不取的准备,见清容这般,自然也是笑着收下。 说起钱财,安七郎便想起了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清容几日不曾出门,也没听说过,又听是和寺庙有关,一时也有些好奇。 安七郎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今日早上才听人说起,说是今早千佛寺有僧人去官府报案,说是淮洛来的僧人窃取寺中财物,那僧人死活不肯承认,扬言自己是被污蔑的,与他一道从淮洛来的师兄弟也给他作保,说这事其中定有误会,千佛寺的僧人便带人去那盗窃僧人的屋子里搜查。结果,夫人你猜如何?” 怎么还卖上关子了?在一旁的阿珍听得入迷,清容颇有些无奈,她微笑问道:“结果如何?” 安七郎讲得起劲,“结果真让人给搜出来了一袋子的钱财,这回人证物证俱在,便是来也赖不掉了,可是那偷窃人和他的师兄却是直言冤枉,那师兄还愿意亲自掏钱还给庙里,只说要平息这件事,不要对外声张。” 这话倒是没错,千佛寺的僧人就算再排外,也不会不见不顾及佛门的名声,闹得这么大,竟然还要对簿公堂。“那之后呢?那千佛寺的主持不肯息事吗?” 安七郎摇头,“这却不是主持不肯息事,而是那位师兄!他说真正窃财的另有其人,他却一定要坚持报官,查明此事,不仅还自己清白,也要找出陷害他的人。” 清容点头道:“这倒也无可厚非。” 此时,安七郎话锋一转,拔高声音道:“可关键是那位偷窃的僧人却不肯了!他说既然这钱还上了,便不用再追究了!夫人你说,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怕叫人识破不成?眼见这两师兄弟各执一词,为此争执,千佛寺也有僧人说要报官,这不就闹到公堂上!可依我看啊,这事根本就不用审,定是那人偷窃,否则他又为何不敢站出来,想要息事宁人?只可惜这样正直的师兄竟然有这样一位败坏佛门规矩的师弟,白白让他出钱又出力,却是扶不起的阿斗。听说,这盗窃的还是什么高僧的弟子,是个法师呢,叫什么…空寂的?” 清容闻言顿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寂,盗窃寺中财物? 阿珍和颂月几人在旁也是大吃一惊,空寂法师竟然也在西州吗?清容不敢确信,问道:“你说谁?” “空寂法师…”见清容神情有些不对,安七郎试探道:“怎么了夫人?你从前听说过这个法师的名讳?” 何止听说过,还有过几次交集呢。只是,怎么会?清容不相信空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听过,你可知卢长史如何判此事?” 安七郎挠了挠头,“还…不知,今早才闹上的公堂,夫人若想知道现在就可叫人出去打听,这西州地方不大,消息也算是灵通。” 清容忙让云娘出去打听了,她和安七郎道:“安郎君不知,我和空寂法师也是见过几面的,家父至交便与空寂法师的师父交好,我不知他也来了西州,又出了这等事,实在叫人不安。” 安七郎一时惊讶得瞪大了眼,“夫人…竟然认识他?” 清容点头,“从前他为人宽厚,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等事的,这里面指不定有误会呢?” 安七郎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夫人就是心善,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也难说得很。” 清容微笑道:“倒也是,多谢安郎君提醒。” 清容也无心听他说下去,岔开话头,随意聊了几句。见清容有些意兴阑珊,安七郎也主动告辞了,等快走时,安七郎还不忘和清容道:“噢…对了,难得与夫人投缘,之前与夫人说好的,届时,还望娘子能来。” 清容想到之前安七郎说的事,笑意更深,点头道:“你放心,我定会出席的。” 刚好今日薛绍也从外头回来,就听见两人说的这两句。 安七郎正往外,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面色肃然,神色冷的让人忍不住发颤。来送客的颂月在旁行礼,唤道:“阿郎。” 原来这就是薛将军,没想到今日竟让他见到了。安七郎反应过来之后,打起十足的笑容,“薛将军。” 颂月解释道:“此人是胡商,唤安七郎,来给娘子送东西的。” 安七郎?他可是听说过这名字。 薛绍点点头,简言道:“有劳。” 安七郎正要攀谈几句,只见他面无要交谈的意思,也只好笑笑,“将军客气,既如此,某便不打扰将军和夫人,这便告辞了。” “颂月,送客。” 说完,薛绍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里走去了。安七郎见多了颐指气使的官员,对薛绍这般冷淡却客气的态度,更不甚在意,他转头和颂月打听道:“这将军看着高大英俊,只是看着也怪唬人的,夫人难道不怕?” 颂月抿嘴笑了笑,“我们将军在夫人面前可不这样。” …… 这边薛绍刚进屋,清容便迎了上来,问道:“你回来了,我刚好有事想要问你。” “你也听说了空寂法师的事?”薛绍看了清容一眼,消息倒是够快的。 清容点头,问道:“那卢开彦是如何审的?” 薛绍道:“听说了一二,说是扣下了法师,但是还未说如何处置。怎么,你想管此事?” “若是冤枉的呢?” “或有可能。”薛绍看了她一眼,明白清容的意思,沉声道:“那你且去做吧。” 清容点头一笑,“有将军这话,我如何能不听?” 薛绍伸手弹了弹她的额,神情颇有些无奈,“这话我却不敢当。” 清容笑笑,薛绍又问,“刚刚那个胡商来送什么给你,你又和他说好什么了?”不过路上一起走了一段时日而已,竟来往这样热切了? “不过是些首饰香料之类的,他特意带人送来的。” 薛绍拉起清容的手,神色认真,沉吟道:“你想买什么,让云娘她们陪你去就是,不要白得别人的。” 清容无奈一笑,“我自然是付了钱的,哪能白拿呢。” 薛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数。” 在一旁的阿珍没有说话,死死地忍着才没笑出声来,阿郎这怕不是醋了吧? 第八十六章 真假疑案 安静的宅院里,坐着一位正在烹茶的女子,茶水沸了之后,她便将茶水分在了两个茶杯里。她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对坐在对面的女子笑道:“夫人请用。” 清容笑着谢过,“多谢,丽娘这手艺当真不错。” 崔丽娘笑笑,又从食盒里拿出家中新做的点心,“我这煮茶的功夫也是做了新妇后,跟着拙夫学了一段时日才有些长进,承蒙夫人不嫌。夫人尝尝?” 清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崔丽娘介绍道:“这点心唤作枣糕,是西州十分流行的吃食,里面加了干枣和核桃,吃着有些甜味。若是嫌腻,配上这茶正好。” “丽娘果然心思玲珑。”清容谢过后拿起一块枣糕尝尝,“果然不错,赶明儿我也让家中的几个厨娘做些出来,这点心能放上多久?” “这不算什么稀奇,这东西估计西州家家户户都会,只是没见娘子提起罢了。如今天冷了,便是放上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来时听说这些日子夫人都胃口不济,如今有了胃口,自然最好,修养了这好些日子夫人可觉好些了?” 清容点头微笑,“好多了,其实本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过些日子就好了。” “张夫人本是有心过来看望的,但是将军的意思是夫人不宜见客,她在西州待了两日,便回了龟兹。” 想起这个,清容就有些无奈,她本是觉得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可是薛绍却偏偏不肯,好似一个不留意,她就要病倒了似的,严令不准外人来打扰,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清容有些不好意思:“这倒是我的不是,叫张夫人败了兴致,若有下回,定是要好好向她赔礼谢罪。” 崔丽娘笑得眉眼弯弯,娇婉动人,道:“身子为重,夫人还是仔细得好,这西州也不比雍,在这病了更是麻烦。” 清容闻言点头应下,“多谢丽娘,我自会小心注意的。” 崔丽娘悠悠地饮了一口茶,看了清容一眼,问道:“不知夫人可听说了前几日千佛寺里法师盗窃一事?” 清容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等着崔丽娘的下文。 “这薛将军从前与空寂法师竟是旧识,还真是巧。如今寺里流言纷纷,都说是空寂法师窃了钱财,何况证据皆指法师,将军和法师虽然有故,可是此番公然袒护,拖了几日都不同意判案处置法师,说是相信法师为人,可如此不是有损将军公正的名声?夫人…还是要劝上一劝才好。” 清容闻言悠悠地叹了一声,无奈道:“你说的自然是,可是这外头的事,男人家又怎么会同我们说呢?即便说了,又怎么会听我们的?我只怕是有心也无力。” 崔丽娘微怔,似乎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也跟着轻叹了一声,“夫人大抵有所不知,这西州佛风之盛远比都城,便是小儿都能背上几句佛经,连什么好的东西也都在寺院里,所说这官府的话有时还比不上大寺里的几位高僧的只言片语来的打动人心。如今出里这等事,千佛寺的僧人都憋着火气,言将军徇私,恐怕再这样下去,便是连西州的百姓也要说三道四了。拙夫也是将军着想,不想看将军失了民心…” 清容连连点头说是,“我明白长史和丽娘的好意,你们所顾虑的也的确不错。只是我有件事不明白,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或许拙夫也并非是想要因徇私插手,干涉长史判案,只是想要能够此案再谨慎些。此举也是为了长史考虑,这千佛寺的僧众在西州固然是有威望的,可这空寂法师也不是普通的出家人啊。他原本是灵宝寺的法师,因译经去了淮洛,又转辗来了西州,译经一事也是得了朝堂之应的,若是此事失了公允,内有冤情,这传出去对长史和千佛寺的名声更是不好。丽娘,你说是不是?” 崔丽娘怔了一下,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如今这种局面,难道盗窃的还能另有其人?” 清容举起茶杯,也慢慢饮了一口,说道:“这也难说,有时亲眼所见,并不一定为真。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做足了戏要让你翻身不得,恐怕不知外人信以为真,连你自己也都百口莫辩吧?” 崔丽娘闻言也陷入了沉默,一时没有说话。 “我听说长史之前也在西州城审了几桩案子了,对此事素有经验,丽娘不必担忧,只不过要查出幕后窃钱的真凶可能还需些时日。既然寺里有人急了,多等些时日,等憋得急了,说不定就不过这幕后之人就按捺不住要露出马脚了。” 崔丽娘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与清容相视微笑了起来,“光顾着说话了,这茶都凉了,我再煮上一盏。” 清容微笑,“有劳夫人。” 崔丽娘一边煮茶,一边和清容说起了卢开彦之前审过的那几桩案子,有些竟是荒谬可笑,有些令人闻之可恨。“这西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事务都是交到这边来,虽说是个如今少泽是个长史,可竟比之前还要忙碌些。前两日,衙门又闹出了一桩事,大家都说玄乎呢,这好好端端的女儿竟起死回生了!” 清容不由一奇,“这倒是新鲜?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胡人人家的家事,可也和法师这事一样,各执一词,竟说不清楚了。市坊有个女子叫库狄绪娘,说是一个僧人在市坊看见有人同她纠缠,要带走她,就好心叫了官府的差役去赶人。对方说他们和库狄绪娘是认识的,是受她家里人相托来接她回去的,一问名字,可有人说自己认识库狄绪娘,库狄绪娘此人早就病死!眼前这个肯定是假冒的。说着就叫人去喊了库狄绪娘的父亲库狄大郎来,他原先还说自己不认识这女子,可是隔了些时候,再来又说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库狄绪娘。但古怪的是,这女子却不肯承认了,说此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也不肯跟他走…这可真是乱成一团。” 清容也有些意外,“竟还有这等古怪的事,这之中定有人在说假话。那些来接人的,是什么来头,还有若要知道库狄绪娘死了没有,去查查户籍册难道还不能清楚吗?” “这正是巧了,这户籍册前半个月多便被安西都护府那边要了过去,说是要例行审查。如今这众说纷纭的,也不知谁存了心造假诓骗。” 竟有这么巧?这边刚出了有人身份不明的事,那边户籍册就被人调走了? 很难让人承认这只是巧合,而非人为!假的…早就死了…清容脑中登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问道:“这库狄绪娘多大?” “听说了是十六七岁。” 巧了!李元敏不正也是十六七岁吗! 清容有些坐不住了,着急道:“如今那库狄绪娘人在何处?” “该是在自己的住处,官署那边派了差役去看着,说等事情查明之后,才能准她出入自由。怎么了夫人,你莫非察觉了什么?” 清容闻言镇定下来,不敢声张,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觉得奇怪,要是这库狄绪娘真是库狄大郎的女儿,为何不肯认他,宁愿跟着外人走,也不回去呢?” 崔丽娘闻言点头叹道:“其实这也并非没有缘由,可库狄家原本祖辈留了些积蓄,可是这库狄大郎是个不顶事的,这么些年来败光了积蓄,家道中落,平日又酗酒成性…大概是,她也不愿回去。” 清容在心里思量,就算真是这样,这库狄大郎前后态度的转变也着实可疑,还有那几个要接走库狄绪娘的又是什么人?“这样,你有见过那库狄绪娘吗?” 崔丽娘摇头,“没有,这些也不过是我听人说的,就像夫人刚刚说的,事情到底如何,还不得知呢。” …… “娘子,咱们当真要去吗?”颂月有些不放心地劝道,“还是等阿郎回来再…” 清容断然摇头,等送走了崔丽娘之后,便起身回屋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胡服,打扮得如同寻常下人一般,打算要亲自去瞧瞧,那位库狄绪娘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的消息,自然是越快知道越好。云娘见过她,还记得她的样子,一会叫她和我去,我让阿珍去办的事,都做好了?” 颂月点点头,“已经去过了,和那边的差役说过了,晚些会有人亲自去送饭食犒劳。” “我知道了,天黑前我就回来,若是没有…你就立马知会阿郎。” 日头西斜,很快便起了西风,吹在人的脸上,透着寒意,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阿珍和府里的两个护卫已经送了酒菜,薛府的两个护卫拿着符牌,提出要替他们看守一会,那两个差役笑着谢过,就离开了看守的地方。 清容和云娘就在不远处看他们走远之后才露面。清容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处独门独户的院落就在市坊的一道巷子里,竟是这?是上回看见有个醉酒僧人的地方。 眼下不容多想,她推开门,悄然走了进去,云娘则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这个小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一架秋千立在一旁。 此时忽然屋里有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白璃。” 清容和云娘相视一眼,便迈步往前,正要推门而进的那一刻,身后突然有女子扬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八十七章 近在眼前 宅院里的门紧紧闭着,屋内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开口,而这一刻的时日仿佛过得格外漫长。清容再一次看向云娘,见她微微点头之后,方再一次确认了眼前的这个库狄绪娘,就是李元敏。 因这个认知,清容的心头咚地一跳,她实在难将眼前这个眉目淡然沉寂的女子和记忆里那个跋扈张扬的影子放在一处…李元敏的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消瘦了很多,神情也宛若从前。 刚刚发现她们的婢女正在一旁警惕地看着他们,生怕她们会做出什么对李元敏不利的事。 库狄绪娘神色默然,看着清容,竟然微笑一下,只是那笑的意味太复杂,让清容看不透。她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能见到都城的故人,还真是叫人意外。” 清容一直看着她的举动,发现她异常的平静,没有被发现的慌张惊恐,也没有愤怒和怨气,那神情倒是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你不怕?” 库狄绪娘反笑问道:“怎么?你是来抓我的?” 清容摇头,“自然不是。” “噢,那便好说。”库狄绪娘吩咐白璃道:“夫人远道而来,快去端些酪浆来招待夫人。” 白璃有些不放心,库狄绪娘点头示意,“去吧。” 等人下去后,库狄绪娘看向清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语气却很是温顺,“寒舍简陋,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刚刚见夫人,我还以为是圣人如今连我这小小的女子都容不下了?要大费周折也要抓我回去问斩呢?不过若是如此,你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地来。但我和你从前并没有什么来往,甚至说还有些过节,你怎么会特意来找我?怎么在这都城竟还有人这样惦记我吗?不是人人都以为明郡主投湖了?” 清容闻言有些惊叹于李元敏的敏锐,不得不重新打量了她,想来她到底和之前还是不同了。“你猜得不错,常宁长公主很是担忧你,我来这,也是因为她的嘱托,她拜托我一定要找到你的下落,不能让你孤苦飘零。” 库狄绪娘闻言,脸上才多了一丝鲜活的神情,“原来如此,不过可惜。” 清容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位长公主与我大抵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白璃将酪浆端了上来,库狄绪娘没有丝毫情绪的牵动嘴角,打起笑面,“我不过是一介孤女,身份地位,平民百姓如何能与这等贵人有交集?夫人请。” 清容点头谢过,心绪很是复杂,不知如何开口,这种时候只怕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吧?她沉默了一会之后,抬眸发现库狄绪娘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却宛若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她还是问道:“你之后打算去哪?要留在西州吗?” 库狄绪娘笑道:“这话倒是也有人问过我。” 清容心里有些猜测,“是薛俨?” “怎么,难道不是他告诉你我的下落?毕竟你们算是一家人。” 清容摇头,“我不知道是他,其实我只是猜测。”再看向库狄绪娘时,清容眼神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不顾后果地替你遮掩,打点了这样多。”竟然还给李元敏冒用假的身份,那伙要来接走库狄绪娘的人应该也是他安排的。 库狄绪娘眼神毫无波澜,只是笑得更深,“那么,他现在是后悔了?” “我也是在刚刚那一刻才知道是你,他…瞒的很好。” 库狄绪娘道:“那你呢?” 清容沉声道:“常宁长公主的意思是,要知道你的下落,保证你的安危,让你平安活下去,不论你要去哪。” 库狄绪娘闻言沉默,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酪浆,半晌之后,她平静又决绝地说道:“我不要回去。那个如牢笼般的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也不能再回去了。”她的至亲为她换来这样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她不可以这般视为儿戏!如今,她哪里还能再赌? 清容默然点了点头,哑口无言,半晌后,又问道:“对了,那些来接人你走的人要带你去何处?” “敦煌。” 清容有些诧异,“你认识他们?” “说是受了薛俨友人之托,之前都城也有来过消息,是有这么个事。可我也并没有完全信了他们的话,多问了几句,这才叫人误会他们还要强行带走我。” “有说原因吗?” “说是为了稳妥。” 清容一不明白为何薛俨突然要让李元敏离开,想了想后,才回过神来,或许是因为她和薛绍来这里,他不想事情被发现…清容点头道:“既然你不识,依我看还是莫要跟着他们去的好。如今多些人见过你,便多一分变故。你若是想留在这,我会帮你打点好的。” 库狄绪娘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夫人?夫人最多在这西州待几年,便要回去的吧。” 的确如此,她和薛绍也是不可能在这西域待上一辈子的。 “这个不必你担忧,这是我与常宁长公主说好的事,我会安排…对了,你若是愿意,便亲笔写封信,与信物一道送到那边吧,公主…很惦记。” 库狄绪娘摇头,“不妥…” 清容道:“这是她的意思,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话,她能认得你的字和贴身物件。” “我知道了。”库狄绪娘站了起来,眼角有些发酸,可她还是笑着对清容道:“夫人来这也有些时候了,眼下天色不早,夫人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叫旁人发觉了。” 清容点点头,“你若是有什么事就遣人去我住处知会一声,对了,那个来认女儿的库狄大郎之前可是见过你了?怎么这样古怪。” “我不记得,但是我的确不认识他。他不知从那冒出来的,一开始见了我还说不认识,后面又说我就是他的女儿,是病了几年病糊涂了,要带我回去。薛俨告诉过我真正的库狄绪娘早就死了,如今我认着这个名字,只是怕户籍麻烦。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纠缠不休,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我总是感觉有人暗中盯上了我,原来是你。” 清容立马摇头,“若不是闹了这桩公案,我根本想不到这库狄绪娘是你,怎么可能暗中盯上了你。你这样说,恐怕另有其人。” 库狄绪娘一听也有些担忧起来,有时候这种不知明细,躲在暗处的人更加令人不安。她蹙眉道:“那如今?” 清容想了想,见她终于肯表露些情绪,心里隐隐有些了宽松的意味,清容微笑道:“此事不必多忧,我自有法子帮你,就是可能要委屈你一阵。” …… 清容回到家中之后,就看见颂月着急地等在门外,见清容回来,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娘子你可回来了,没什么事吧。阿郎也在等你呢,就是看样子脸色有些不好。” 清容闻言会意,“我知道了,你放心,没什么事。” 多日来,清容都在找李元敏的下落,如今终于找到了,她这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因而从小院一出来,她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 想来薛绍正因自己没和他说,就擅自去找人生气。清容在门外轻呼了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果然看见薛绍沉着一张脸坐在饭桌前,清容走上前,笑道:“今日回来得好早。” 薛绍脊背一松,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埋怨,“是我回来得早,还是有些人胆子太大,一刻都不能等!”就这,还不让颂月她们带人去找,怕坏了她的事! 清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主动牵过薛绍的手,有些心虚,“是我不好,没能等你回来商量,我不也不是不确定嘛,又担心事迟有变,便想偷偷去看看。结果你猜如何?” 薛绍脸色缓和些,配合道:“如何?” “是她!” 薛绍闻言一惊,“真的?她竟然真的…” 清容点头,轻叹道:“竟然真和薛俨有关。”清容将刚刚的事简单和薛绍说了一遍,末了,又叹了一句道:“我看她,如今倒真是变了许多。” 没想到她们特意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去打听,而这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住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坊间… 薛绍对薛俨这般行径倒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不妥,可是到底也不必去和一个女子为难。他道:“灭门祸事,任谁能不痛?几个人能如同从前?” 清容点点头,又叹了一声,“是。” “你虽是不轻易与人谈情义,我知道你也是心软的人。可你自己数数今晚叹了几回气了?” 清容闻言忍不住轻轻一笑,“叹了几回了?” “不过说了几句话,少说也有五回了。”薛绍看了眼她道,“下回不能这样,有事先与我说,我也担心你。” 清容心中一暖,点头道:“嗯,下次记着。” 薛绍不满意,“只是记着?” 清容嘴角微微翘起,“若不记着怎么做到?” 薛绍看着她,眸色深深,眉梢微扬,起身利落地将清容拦腰抱起,清容小声惊呼,却听薛绍贴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道:“可见要好好罚你,你才能当回事。” 见他眼神暧昧,清容也立马回过神来,正要开口说话,他就吻了过来… 不知何时薛绍已经将人抱到了里屋,已有许久未和清容亲近,此时的薛绍和饿了好几个月的饿狼没什么两样,抱着清容不肯放手,霸道又温柔…清容也是想他的,因而没有拒绝,反而主动攀上了他,薛绍感觉到后就更加卖力… 他可没有半分疲倦的意思,到后头,清容都不知自己是几时睡去的。 ……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整个里屋充斥着一股糜烂且香甜的气味,薛绍已经醒了过来,看着枕边人还在梦中,长发有几缕散乱在脸颊,他勾了勾唇,俯身吻了吻清容,便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出门去处置公务了。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阿珍她们别去打扰娘子清梦。 阿珍和颂月一时不禁红了脸,昨晚上的声音,她们可是听到了…这阿郎也太过分了些,不依不饶,闹了一晚上都没睡,可不是要把娘子累坏了? 第八十八章 忤逆大案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屋外响了一夜的风还在肆虐着西这片土地。 崔丽娘翻过身,再睁眼时,枕边的人已经起身穿好了衣袍,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了崔丽娘一眼,温颜笑道:“吵醒你了?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 “今日又要去?” 卢开彦点点头,温声道:“你在家里好好歇息。” 崔丽娘揉了揉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卢开彦正要系袍子,她朝他招手,笑道:“过来吧,我帮你。” 卢开彦没有拒绝,顺了崔丽娘的意思,笑着走到床边。崔丽娘知道他早起出门还要去官署,如今衙门的官司迟迟未查明,他这个做长史的自然也不能不管。有时候他一忙起来,便是几日都歇在官署不回来,虽然崔丽娘知道他是为了公务,可还是心里也难免会记挂。 再说了,她还记着自己有件事没有告诉他呢…“等会,在家中用过早饭了再去吧,外头风大呢。” “好。” 崔丽娘也很快起床洗漱和卢开彦一道用早膳,其实如今这边的早饭还没有什么新鲜花样,不过多是馄饨和汤饼之类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她与卢开彦两个人倒也用得简单,今日也与往常差不太多,不过是两份汤饼,还有几份小菜。 其实崔丽娘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不真实,但这会又不知怎么和他开口了。他这回也和之前一样,过了两日才回来,明明她昨晚就想好了要告诉他了,可见他回来的晚,一脸倦色,她只好想着晚点再和他说,可谁知今早他又准备去忙了…胡思乱想之际,她问道:“对了,衙门里那两件官司如今有眉目了吗?这几日我看大家也都在说呢,就是连刘夫人她们也有问起。”这事也拖了快有六七日了,不知道前几日千佛寺怎么突然被人封了?僧人也一律不准外出。刚好卢开彦又不在家,她好奇也没地方打听消息去。 “你倒是巧了。说起来这里头还真是有些蹊跷,原本还以为薛绍过问是存了私心,可他又只是此事要再查,话里也没有包庇的意思,我不好当即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答应下来。不过多日不见进展,几番思索之后,便下令封了那个地方。” 封了?崔丽娘有点吃惊但不意外,她以为是薛绍的意思,但也猜到这事多少是卢开彦同意了的,虽说盗窃一事不光彩,但因这点官司就封了千佛寺是不是有些太过夸张了些。“那之后呢?” 卢开彦道:“之后我安排了差役找了寺中的人一一问话,却不说结果如何,晾了两日之后,便到寺内告知众人,已经有僧人告知了他实情,他已经知道这真正窃取财物的人是谁,三日之后便要着差役来抓人,而且那些作伪证,造谣污蔑者,都会被一道带走。院内自然有人坐不住,人心不安,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有人来了我面前,说了些之前在公堂上都不曾听说的事。不过这位法师倒是一直很淡然,虽说还没有完全断定是否与空寂法师无关,但是多少有了些线索,离水落石出还差点时日而已。” 崔丽娘闻言点头,可她听着隐隐觉得这作风有点熟悉…想了想后,这不就是之前陆氏说的那个法子嘛?虽说这手段不太光彩,但看来还是有些效果。“原来如此,看来有时弄虚作假,倒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卢开彦闻言好笑,点头道:“正是,不过是请君入瓮而已,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也不会如此不安,是人是鬼,自会分晓。” “原先我还为你担心呢,怕这事处理得不好,你那边都不讨好,又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如今看来,你倒是有了盘算。”其实她也只是这样说说,成婚以来倒是许多事他都事先打算好的… 卢开彦温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也不要为我多担忧了。下回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打发家里的下人来官署来问就是,再别这样牵肠挂肚的。” 崔丽娘笑应了一声,“好。” 卢开彦见崔丽娘问完之后,时不时地瞄自己一眼,笑着问道:“怎么了?一直看着我,可是今日便稀奇不认得了?是还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吧?” 崔丽娘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放下汤饼,心里还打着鼓,她知道卢开彦自是盼着这个消息的…见他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她倒有些不好开口了,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要当阿爷了。” 卢开彦蓦然一愣,可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来亮,“你是说?”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崔丽娘羞赧地点点头。 他闻言立马起身走到崔丽娘身旁,想伸手抱住她,又怕力气大了,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欣喜,“是什么时候的事?可请了医师来?你好不好…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崔丽娘虽然也高兴,但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还尚有理智,而卢开彦倒像是高兴傻了。她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好气道:“没请医师,我又如何知道的?” 而卢开彦闻言也不恼,笑意反而更深了,点头道:“是我一时忘形了!那医师怎么说的?” “就说是已经有两个月了,应该是刚到这边…那一回。”崔丽娘说着也红了脸,不敢看他,“就说如今都好着,叫我好好养着,又开了几副安胎的药,隔些时日再来给我诊脉。” “好!好!”卢开彦一时高兴地把崔丽娘抱了起来,兴奋地转了两个圈,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地上。 崔丽娘实在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语气却有一两分娇嗔,“你也真是不怕把我胃里的早饭给转出来。” “我实在是高兴!”虽说他和崔丽娘成婚也有段日子,一直都是琴瑟和鸣,很是恩爱,但是如今迎来了他和崔丽娘的孩子,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卢开彦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定要好好养着,这些时候就不要出去操心那些事了,外头的事都有我呢,家里的琐事也不要管了,横竖我再多请一个管事来便好。” 崔丽娘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怀了孩子而已,倒不至于像你说的是卧床不起,不能自理…” 她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卢开彦正了神色,语气有些无奈,“你胡说什么呢!” 崔丽娘拉下他的手,忍住笑意,“好了好了,我胡说的,我自己会注意的,这一说话都耽误不少时候了,你不是还要出门嘛,快些把早膳用完,可别晚了。” …… 卢开彦今日的兴致从早上出门开始便很高,虽说他也算是收敛的,还是有几个同僚看了出来,不免打趣了几句。卢开彦没告诉他们,但也都好脾气地一一接招了。 他打算再去千佛寺看看情况,出来衙署之后,便看见法曹参军高贇面色为难,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说着什么。高贇看见卢开彦,眼睛一亮,简直如临大赦,他高声唤道:“卢长史!” 卢开彦闻言点头,高贇马上对库存大郎道:“我们长史来了,有什么事他自然会主持公道!” 于是库狄大郎就冲了上前,拉着卢开彦开诉苦喊冤。卢开彦一眼便认出了库狄大郎,扭头沉声质问高贇:“怎么回事?” 高贇忍不住冷汗直冒,道:“启禀长史,这便是那上次库狄大郎,上回审判因千佛寺一事还未了结,便暂时拖置了,只是将库狄氏送回了原来的住处看管着,没有和库狄大郎归家。薛将军前两日也听闻了此事,说库狄氏不孝父母,犯了忤逆之罪,该依律法三日之后处绞刑,还让我等去通知库狄大郎这两日送一口棺材来,给库狄氏收尸,可这库狄大郎今日来,不肯答应给库狄氏办后事。”亲爹将女儿告上公堂就算了,竟狠心地连尸也不肯收,这叫个什么事啊?不对,也还不知是不是亲爹呢… 薛绍?怎么此事他也横插一脚进来,还不知库狄大郎所言真假呢,就给库狄氏定罪忤逆了?何况那个库狄绪娘好像还和安西都护府那边有些渊源…卢开彦不禁皱起了眉。那些差役本要上来将他拉走,可是卢开彦见周围有人驻足,觉得影响不好,就直接叫人给他带进衙门,高贇也跟着一道。 库狄大郎直接跪在堂上,哀嚎恳求道:“卢长史,您可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我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长大,不求她日后如何大富大贵来报答我和她阿娘,只是希望能老来有女在身边,没想到病了一场,竟叫她忘恩负义,不肯认我了!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去!我去她住的地方本是准备与她好好分说,劝她回来,谁知去到那宅院里,竟被差役拦住,不肯让我进去!如此忤逆不孝,是天理难容啊!我宁肯将这白眼狼告上公堂,也好过这不孝之女反过逼死我们!她要死要活,我们也管不了!” 高贇闻言也跟着皱起了眉,卢开彦看了库狄大郎一眼,见他说得煞有其事,沉声道:“你既将她告上公堂,父女一场,你竟连尸也不肯给她收?” 本来就有人说库狄氏不是库狄大郎的女儿,何况一开始库狄大郎还认不出库狄氏,而后转变态度,一副慈父面孔,央求库狄氏回家。如今她直接被薛绍定了罪,现在库狄大郎却是铁石心肠,不肯给库狄氏办后事…他凝神思索着,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今早离家前,丽娘和他说起自己有孕的事,若是他也为人父,会做这样古怪反常的举动? 这样看来,当真可疑!门外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这时有差役从外面进来说道:“启禀长史,薛将军今晚请长史过去一趟。” …… 第八十九章 误会一场 夜幕降下,满天星斗升起,呼啸的风声在兵营外吹响。 可是室内却是一片安静,这风声听在耳中,让人不觉心烦。卢开彦见薛绍面色平常地端坐在位置上,还让他随意,不必拘束。卢开彦实在不知道薛绍卖的这是什么关子,白天说夜里让他过来一趟,又让他的亲卫薛常借走他的随从,还不让他问,让他稍安勿躁,晚上就知道了。 他要再问,却听薛绍拉着他问起了西州赋税一事。 薛绍最近一直在为这个事担忧,沉吟道:“将士御敌,都是浴血奋战过来的,艰险辛苦这自不必说,立下功劳若来抚慰和军粮都难得保障,虽说御敌拼杀是为国为民,可长此以往,便会逡巡不前,谁还愿意上战场?” 加上如今大邺还是府兵制,兵卒好容易辛辛苦苦立下军功,落了满身伤痛,又被敷衍了事,半点好处都得不到,闹事的也有。长此以往,难免坏了军纪,士气大减,而这样的兵卒又岂能打胜仗? 说起这个,卢开彦自然也是觉得棘手的,西域连年征战,千里输粮,如今驻军西州的将士也需要抚慰,但是圣人的意思是,这抚慰和军粮西州也要拿一部分出来,可是这西州这里的赋税…就是一摊子烂账。 卢开彦蹙眉,思量片刻后,还是觉得为难,“将军所虑我明白。说来将军到西州的时日比我还要长,这里是个什么情形,只怕将军心里也是有数的。连年征战,百姓日子艰难,不拖欠赋税的都在少数,更不要说补齐这些年欠下的,总不能真的对着百姓赶尽杀绝…其实能维持如今的局面,就已经不容易了。” 听这意思,卢开彦是不打算管了?只想着熬着时日,等来日再调回都城去?薛绍面色也是一沉,“长史既为官一方,又管着赋税一事,若卢长史不肯打破局面,只怕日后都是难上加难。” 卢开彦闻言一愣,轻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为官一方,又如何不想造福乡里,多行义事,泽及子民?” 薛绍点头道:“少泽能有此心,也不怕无处施展,若是需相助之处,也只管与我开口,我定尽力相助。” 卢开彦抒了口气,作揖谢道:“多谢长宣。” 这时,薛常和卢开彦的随从都回来了,神色肃然,将夜里听到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卢开彦听完之后,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当真?” 他的随从也忙不迭地点头,“不敢欺瞒阿郎,薛护卫所言,句句属实。属下和薛护卫潜伏在库狄家窗外,亲耳听到那库狄大郎就是这么在家中和妻子说的。” 阿宝是打小就跟着他了,忠心不二,不可能会跟着外人一道来哄骗自己!他都这样说了,那这事也绝计没有假! 原来那库狄大郎根本就不是库狄氏的父亲,原来的库狄绪娘早就已经死了!库狄大郎这些年败完了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积蓄,又欠下不少钱财,这回之所以出来冒认库狄绪娘,是想把她带回去,或是好卖给胡商,或是卖给那家贵人做妾。他之所以把事情闹大,是看这库狄氏背后有人,说不定看事情不好了,还会出面给钱打发了他…总之,是不安好心。谁晓得这库狄氏不肯认,死活也不和他走,后面看管了两日,薛绍就叫人给她收押了,又让库狄大郎去准备后事。本就是奔着钱去的库狄大郎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去自掏腰包给她办后事,自己的亲身女儿尚且不管,更不可能对着外人发善心…于是来府衙门口喊冤,不肯答应。 薛常还道:“原来库狄大郎的女儿本就是得了病,他又不肯出钱给她看病,给耗没了的。如今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听到事情之后,便冲进去,将人扣押了,已经送到府衙,听候发落。” 薛绍是开始便知道有猫腻的,因而还算淡定,听完点点头,说道:“看来不过是巧合,并非是什么忤逆大案。”这事说穿了半点都不稀奇,不过是利欲熏心,图谋不端而已。而恰巧这库狄绪娘又不是真的,她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卢开彦听完之后,心中怒气难抑,便是连装都不装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若是那库狄绪娘还活着,只怕也是落得个被亲生父亲典卖了的下场吧。如此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薛绍见他情绪颇有些激动,说道:“少泽不必为此等卑劣之人动怒,既然已经查明此事库狄绪娘是冤枉的,那明日便将人放出来便是。” 卢开彦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大了,许是因为崔丽娘有了身孕,他格外有感受吧…若是他做了父亲,定不能如此对待子女…他平复了心绪,点点头,“说的是。” 不过他见薛绍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又想起来这事一开始就是他安排好去办的,难道是早就看穿了?这样想着,卢开彦也对着薛绍拱手赞道:“将军果然非同一般,能谋善算。”一开始便能看出千佛寺的事有问题,接着又能识破库狄大郎的盘算,几回下来,卢开彦心里也当真是有些佩服他。 “少泽过誉。”薛绍摆了摆手,脸上却颇有些得意,不过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如何,这法子是清容的法子,可他听见卢开彦夸赞,竟然有一股与有荣焉的得意,若不是记着清容的叮嘱,他当真想告诉对方真正能谋善算之人是谁。 卢开彦道:“不过既是这样,这女子又为何说自己是库狄绪娘…倒有些可疑。”他又突然想到这户籍册在龟兹,这事说不定也没有那么简单,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也不会和那边扯上关系。 薛绍却轻描淡写道:“误会而已。” …… 闹了一通官司,库狄绪娘也被放了出来,众人都以为这件事情了结了,可谁知道库狄绪娘刚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一日,龟兹那位鞠世子便到了西州… 卢开彦自然要到场接待,鞠世子来直接表明来意,说是他派去的人来接库狄氏,不但没办成此事,还让库狄氏惹上了一身官司,竟然说是忤逆的大事,听闻之后,他只好亲自来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开彦自然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地解释了一番。 鞠世子听了之后,不经意地摆手一笑,“我与这库狄氏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记起了,便找人来寻的,不想竟引了误会。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没有什么好再说的,那这人我就带走了。” 带走?这库狄氏虽说与忤逆无关,但也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女啊…难道她背后的人就是这鞠世子吗? 崔丽娘看卢开彦还没有反应,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他。如今这鞠世子既然亲自开口要人,他们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扣着人,如今能过来说一声也算是顾及双方的脸面。卢开彦道:“世子自便。” …… “世子您当真要亲自前去吗?属下带人去接那库狄来您的住处就是,不必您亲自跑这一趟。”鞠世子的随从跟着鞠世子一道来到这西州的市坊处,他都没想到世子会亲自去。 鞠世子出口教训道:“让你们安排接个人,都能生出这么多波折来,能叫人放心?来都来了,走上这一趟也没什么。” 那随从有心辩解,苦着脸道:“原本都一切顺利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僧人喊了一嗓子…那库狄氏对我们也是心存防备,不肯信任,实在是…都怪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僧人。” “行了!”鞠世子睨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当街就说这种话。”西域佛风盛行,出门十步,必有佛寺,路上有僧人是再正常不过,在路上公然说这种话,可不是缺心眼? 那人立刻闭嘴,“是属下多嘴。” “走吧!”鞠世子没心思再多想,也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不曾见过这库狄绪娘,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旁的底细。只是一个多月前,他便收到了薛俨的消息,拜托他帮忙照顾库狄绪娘。依薛俨所说,这库狄绪娘身世曲折,家中长辈结仇太多,家人亡故之后,才与薛俨一道来了西州,来信时又道这陆氏曾与库狄绪娘有过节,若是知晓她在这,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于是希望他能私下带走库狄绪娘。 虽然之前高昌一战,他意外被薛俨搭救,两人因此结识,他多少知道薛俨的为人。可是鞠世子也没有完全相信薛俨所说,而是先派人去都城打探关于陆氏和库狄氏的所有事,又让张氏亲自来西州探访,库狄氏倒是毫无消息,而这陆氏则了不得…他也不敢草率行事,毕竟如今他虽说是个世子,可比起那个身世曲折的库狄氏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丧家之犬而已… 后头得来的消息,他也认为陆氏不过是心胸狭隘,挥霍成性,不关心薛绍的军务是否忙碌,更不要说去结交官眷夫人,实在不足为惧,她应该也察觉不到什么,盘算之后,这才安排了人来西州接库狄绪娘,没想到又出了这等岔子…如今既然她已经被放了出来,那这陆氏应该是不知情况的,那他就亲自走一趟,把人带走,省得再麻烦,反正他还有这么个名声在外头… 第九十章 名实之择 隐在市坊小巷里的这处院落,与外头隔开,听不见嘈杂人声,大有避居一隅的意味。 鞠昀蔚觉得若是没有那个陆氏的事,库狄氏待在这未必不能安度余生。他抬起眸,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前斟茶的库狄氏一眼。与他猜得不错,这库狄氏容颜姣好,眉眼明媚,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怪不得薛俨会放在心上。这库狄氏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可也难掩黯然神情,还有那强自镇定实则惶然的虚张之态,虽然他从前并未见过她,可却令鞠昀蔚觉得莫名的熟悉…都是身世坎坷。想到这,他刚刚因为她拒绝自己的那股恼羞成怒的气也消下去了一些。 他收回了视线,喝了一口茶,冷静过后,才问道:“你当真要留在这,不愿意去敦煌?” 其实库狄绪娘也怕惹怒了这位世子,可是她也的的确确不想跟着这个从未谋面的人离开,将生死交到另外一个手里,如果说薛俨是因为对自己心存愧疚,那么鞠世子呢?他也不过是因薛俨相托照顾一二罢了,可他和薛俨的关系并不似陆氏夫妇那样紧密,说起来,这位鞠世子才是更不可靠。她想活着,就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将自己置于困局。再说了,如今陆氏夫妇也都知道了她的事,薛俨若是再继续管,来日也是隐患,倒不如就此撒开,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说是寄人篱下也好,说是仰人鼻息也罢,这段避居小院的日子,也让她想了很多。怨也好,恨也罢,白璃说得对,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李元敏了,不可以意气行事,若自己不小心谋划,时刻警醒,又该如何以库狄绪娘的身份活下去?既然看清楚所处之境,还能不识时务吗? 她只知道,她要好好惜命,要好好活着。 库狄绪娘不想惹怒他,于是对着鞠昀蔚行了一礼,恳切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我已经熟悉这里了,也不想离开,就在这里已经很好了,就不劳烦世子了。” 鞠昀蔚不知为何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和陆氏见过了?” 他没有说明陆氏是谁,可两人都心知肚明鞠昀蔚指的是谁。 库狄绪娘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先是一愣,后点了点头,“见过了。” 鞠昀蔚有点吃惊,见过了?那她还不肯走?他知道这陆氏是薛俨的堂嫂,难道这库狄氏就对这薛俨这样私心踏地了?所以宁肯在这受陆氏的磋磨,也要留在这?刚开始还以为她是个聪明的,也能忍气这么久,没想到还是个愚蠢得不可救药的! 他这样想着,再看向库狄氏的眼神就复杂多了,他有些烦躁,既然这库狄氏这样不识时务,他也不必多说了!他大小也是个世子,白跑一趟不说,难道还要苦口婆心地劝不成?于是,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也罢!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费口舌,你好自为之。” 这不是他没有尽心办事,而是这库狄氏自己一根筋。 …… 说实话,鞠昀蔚有点气闷,但是他也没有马上回龟兹,而是暂时留在了西州。 但毕竟鞠昀蔚在这西州也是个显眼的人物了,也有人知道他是为了库狄氏来的。于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鞠世子对库狄氏念念不忘,亲自来寻人,但这库狄氏自惭形秽,认为自己配不上世子厚爱,而婉拒了世子的心意…最后这鞠世子的风流韵事竟又多了一笔。 清容听说的时候,也不免笑了出来,这里头除了最后库狄氏没和他走以外,也不知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 不过她倒也没功夫管这等闲言,因为她也没想到千佛寺的主持竟然会亲自找到了她。 卢开彦封了千佛寺的时候,觉名大师因被人请作贵客,不在寺中,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寺里出了这等乱子,一番打听之后,竟然找到了陆清容。这也是清容没有想到的,她猜测这觉名大师要不是在卢长史那边碰了壁,就是想来她这里探探口风,毕竟现在外头对她的印象如何,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别院里。 清容悠悠地饮了一口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间从外头看是毫不起眼的宅院,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院子里竟然还摆着花木山石。清容心道,这总不会是这觉名大师的私宅吧?不知道又是托了哪家高门呢? 下人都悄声地退在一旁,觉名大师一开始也还能沉得住气,清容却不想在这看人卖关子,想到自己在外的名声,就直接开门见山,问觉名大师相邀是所为何事。 觉名大师见状也不卖关子了,就和清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 清容听完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她是动摇的,不过她也并没有一口就应下觉名,只是笑了笑道,“原来如此,觉名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觉名大师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为后宅妇人,此事也不是我能管的,只怕要等我回去问过我家将军之后,才能来回复大师。” 觉名见她没有一口回绝,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我便等着夫人的消息,有劳夫人走这一趟了。” 清容笑着摆手道:“客气。” 两人见话也说明白了,简单寒暄过后,清容便离开了此处。 这时,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从后头的廊下走了出来,他很是自然地坐在了觉名大师的面前。 觉名看见他来,淡淡一笑,双手合十礼道:“世子。” 鞠昀蔚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摆摆手,语气却很是客气,“觉名大师不必多礼。” 觉名笑着谢过,他依着鞠世子的意思找到了陆夫人,但回想刚刚陆氏的反应,还是有些不放心,轻声叹了一句道:“也不知这陆夫人,是否会愿意帮老衲这个忙。” 鞠昀蔚看着陆氏离开的方向,有些意味不明,只是笑道:“我也想知道,觉名大师不必着急,再等些时候就自然有消息了。” 他倒想看看,这几个人究竟图什么?心里又都打着什么算盘。如今好容易得了眼下这个局面,他是不能不防的。 …… 院内。 待清容说完之后,薛绍便沉默了下来,清容在旁看着他的神色,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要是他这个时候钻了牛角尖,那她也是无可奈何了。 这时,他抬头看着清容,沉声道:“那就劳烦你一趟。” 他…这是答应了?清容有些意外,虽然她觉得这事于他们来说,还是个转机,可也没想到薛绍这么快就相通了,她原以为他会纠结。 清容知道薛绍最近为了军费的事情忧心,朝廷那边的意思是军费吃紧,不只西域这一处在征战,北疆、高句丽那边都在用兵,一下子也拨不出太多的钱粮来,连抚慰还拖欠了许多没有发下来。西域战乱暂时平定,也要是时刻防备着,朝廷希望这边也能拿出些钱粮…只是西州这边的情况,清容也听薛绍说了,也赋税的账本都被带回来翻了好几遍,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粮。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眼看入冬了,抚慰倒好说,这军需和军粮却是少不了的。 守边的这些将士多是跟着薛家长辈就出征的了,里面有不少也是和薛绍出生入死好几回的了,眼见情况不好,薛绍更是着急。他和清容倒是有积蓄,但是他和清容再来之前,都没有想到过有如今的局面,并没带许多的钱帛来到西州,也无法解囊以充军资。 再说西州的高门,经多年的征战,没有几家是毫无损失的,要他们如今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也不现实。日后御敌守边皆要仰仗高门之力,更不可能逼着人出钱,与人交恶。 而就在此时,觉名大师说他愿意以千佛寺之名拿出三万缗给西州做军费!非但如此,还愿意游说其它寺庙,都慷慨解囊来捐赠军资。 三万缗,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而且清容相信,觉名一定能拿得出这笔钱。 虽说佛门之地,不谈钱色。可这佛寺也不只是仅供人参拜礼佛之地,寺庙长期有百姓、贵族、高门的香火供奉,还免于征税,富户们也愿意将钱委托给寺庙代为保管,便是典当、放贷的这一行当也都有,而这些贷也都是要翻倍奉还的。西州也就算了,若是在都城,在灵宝寺这种常有朝廷赏赐的地方,只怕几十万缗都是拿得出来的。 话又说回来,虽说觉名是僧人,可也不是因为大发善心才愿意出钱的,他也有要求。 千佛寺僧人窃财一事已经传了出来,加上卢长史又带人封了千佛寺,不准人去礼佛,也不准僧人出来,觉名大师身为主持,担心这样下去事情会闹大,于千佛寺名声不好。他或许是知道什么,只说无论后面查出来是否为本寺僧人所为,都因发生在千佛寺,招致流言,所以希望能让卢长史解封,并与千佛寺一道对外声称此事只是误会,并没有发生僧人窃用钱财一事,那这案子也就没必要再查下去。 薛绍看了清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想着若是能如此,也是一个转机,可以解眼前之难。” 清容见他神色无异,也放心了不少,不免跟着说道:“是啊,如果有了这三万缗,别说是眼前的困境,就是用到来年开春也是勉强够的。这赋税的事也就不用急于一时了,时间宽裕些,还能再寻些别的法子。” 清容摇头一笑,“我原还怕你一时想不明白,想着要不劝你几句的,如今看来我是多虑了。” 薛绍只是看着窗外,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摇了摇头道:“天冷了,这边不比都城,也想着那些弟兄们能吃饱穿暖,怎么样也要等到来年开春,等形势好转起来才是。” 清容一时无言,她默默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你有心了。自然会的,如今不就有转机了吗?” 薛绍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嗯了一声。他道:“只是如今真相不明,也不知法师是否遭受冤情,也实属无奈。” 虽说这事是于大局有利,可又不免要牺牲掉可能是无辜之人的声誉,清容也不想见到这样,只是这到底不好两全… 清容道:“事实如何,我们尚且不知。但如若法师冤枉,等有机会他得知事情原委,也不见得会因这虚名而计较许多。况且觉名大师既然看重寺庙声誉,那日后也自会整改风气,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再者,也只是这一回而已。你想想,若一个人这辈子所行都是好事,而不慎做了一件错事,那么宽恕一次,将功抵过,又何妨?可如果这个人是屡教不改,作恶多端,他难道能一直不露马脚,毫无破绽可寻吗?凡事,也不是定要在一事一刻之间,纠缠不休。这不仅可能一无所获,还会因小失大。” 薛绍抱紧了清容,只是轻叹了声,“我的心思,你原是最明白的。” 清容摇头一笑,神情柔软:“我只不过知道你最担心什么罢了。对了,那卢长史那边?” “我去说。” 清容点头,道:“咱们刚来这,承蒙长史和崔夫人照顾,不如明日就请他们夫妇来家中吃顿饭吧,也好表达谢意。”这样…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薛绍觉得这样也好,请卢开彦来家中相谈会更合适些,便点头应了。 第九十一章 暗生猜疑 第二日,卢开彦果然如邀而至,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来,并没有带上崔丽娘。 卢开彦拱手一礼,笑着解释道:“还望夫人见谅,内子已有身孕,如今天寒地冻,因不想她出门受寒,便让她在家静养,就没有带她一道前来。” 有喜了?清容先是一愣,后和薛绍反应过来,给卢开彦道喜,看他这笑意深深的模样,就知道心里是如何看重的。 清容也打心眼里为这对小夫妻高兴,贺道:“这真是喜事一件!长史不必客气,说来原是我们该给夫人和长史道喜才对!如今夫人身子贵重,是该好好保养着。今日才知晓,倒是有些匆忙,等过几日我备好礼,再遣人给崔夫人送去,小小心意,还望长史和夫人莫嫌。” 卢开彦笑着谢过:“哪里哪里,那就多谢夫人好意。” 薛绍也说了几句吉利的话,只是清容在旁看着他,薛绍倒是神色无异,可清容高兴之余,心里又有些隐隐说不出的失落,他虽然嘴上从未和自己抱怨过什么,但会不会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念头,只是顾念她而没有说出来罢了… 等菜肴点心都上齐了,清容也没有再说什么,都是薛绍和卢开彦在说。清容之前几乎没怎么见过薛绍与外面同僚相处的样子,今日也算是头一次了。在都城的时候,清容也设过宴席帮薛绍招待同僚好友,不过因身份和人多的缘故,多是分了男女席,内宅女子和外院男人也不会碰面。今日本是请的卢开彦夫妇,虽然崔丽娘没来,清容也留在席上。 薛绍话依旧不太多,不过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那些拐弯抹角的一套。卢开彦倒是善谈,看着是个平易近人,谦和从容的人。这两人凑在一处,倒也说得到一处。就是不知道,等薛绍和他说了这事之后,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一顿饭毕,薛绍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而看着性子谦和的卢开彦也不禁皱起了眉,他并不认同此等行径,皱眉沉道:“我知道将军之难,可若真要行遮掩丑恶,罔顾黑白,不辨曲直是非之事,这与那些行恶枉纪之人有何区别?可为,不可为,总要有限度。” 薛绍和清容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答应,千佛寺僧人窃财一事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 其实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清容是很少听到身边人说起的,就连薛绍也不会将这种话挂在嘴上,他的确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可很多时候都不是认死理的人。而这位长史,显然是认了这个死理的。 不能说他是错,可如今不是讲对错的时候,能解燃眉之急才是最要紧的。 薛绍也只是道:“少泽一向体恤百姓,孰轻孰重,心里自然知道。” 卢开彦并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得不承认若是答应,自然能解难,可是公道在他这还是占了上风。他没有说话,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会有这么凑巧吗?一开始也是薛绍要插手,说此事或有疑,不想因草率而致冤情,卢开彦觉得有理就拖着此案,可现在觉名大师愿意出钱后,薛绍又立马改口要息事宁人?这种种的巧合,让卢开彦不得不怀疑,这是薛绍一开始为了逼觉名心甘情愿掏钱而布下的局。 想到这个,卢开彦先是一惊,后也疑惑了。是吗?薛绍是这样卑劣无耻的人吗?再说那库狄氏的事,他不也早就看破了端倪?如此看来,他也并非没有本事施计设局… 如此想着,卢开彦再看薛绍的目光就复杂了,清容便是一眼就看穿了卢开彦的神色,她担心卢开彦误会,出来打圆场道:“其实将军也并非要为难长史,他也是一心为兵民打算。长史自然言之有理,这是非曲直要辨,公道人心要护。如果人人相护,形成风气,自然于政无利。但此一时,彼一时。俗话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如今既然局面难开,那唯有变通行事方为上策。天下的道理不说万,也有百了,大小之事都有其道理可言,可这事做得再多、再好,那也是为了人。若是为事而误人,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卢开彦闻言默然,他不是没有被这话劝到,但他也没想到这陆氏能说出这番话来,只怕也不是简单无知的妇人,不然也不会在圣人与皇后面前如此得宠。他看了这对神态如出一辙的夫妇一眼,心中猜测这两人应该都是极有手腕的人物,说不定早就看破了,现在不过是故意为之,而他从头到尾便如傻子一般蒙在鼓里,这让他心中如何能平? 卢卡彦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语气也有些不好了,“夫人好口才,只你这样一说,便是旁人不依都要成了愚不可及之人了。” 而薛绍见他对清容阴阳怪气,也变了脸色,不再对他客气,“少泽这般,未免也太有失风度!难道这就是你的自持端重?”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清容知道薛绍是有心维护她,但也怕这样惹怒卢开彦,日后两人毕竟还是要一起共事,若是闹得难开便不好了。卢开彦被呛,果然面色不好,但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失风度,为难女子,还是给清容行礼作揖道了声,“酒后失言,还请夫人见谅。” 清容倒不见恼意,微微一笑道:“无妨,长史今日好兴致,多喝了几杯,快叫人送醒酒汤来。” 下人将醒酒汤端上来之后,清容笑道:“想来长史和将军还有话要说,那我就不在旁打扰了。” 薛绍和清容相视一眼,清容便离席了,这时候她再多说也不合适了。她不知道后面薛绍和卢开彦是如何谈的,只听阿珍回房说道卢长史面色不快地离开了。 …… 等人走后,清容问薛绍,“长史想通了?” 薛绍想了想,看卢开彦的反应应该是不算,“没有。” “你怎么和他说的?” 薛绍倒是淡定,说道:“我问他,是不是希望能商量。” 清容嗯了一声,好奇道:“然后呢?” “我说:可以给一日时间让他考虑。若想今日是找他来商量的,就答应。若是不肯,那就是告知他一声。反正后日一早我就下令撤回府兵。”其实他也是顾及了卢开彦的面子,不然他就是直接将人撤回来都是可以的,卢开彦也不能如何,不过他到底没有这样做。 清容闻言都忍不住要笑出来,这人真是!他当然是能下令把人撤走,可有这么说话的吗? 薛绍见她这样,也颇有些无奈,“这脸面是自己给的,能屈能伸才是丈夫。” 清容忍不住笑了,睨他一眼道:“歪理。” 薛绍看着她,也跟着笑了,“正理歪理,我都说你不过,我心里有数,不会自鸣得意。” “行了,你就别哄我了。”清容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为这事和长史闹僵了可不好,我看他面相,倒不觉得他是阴险狡诈之辈,他与崔夫人人品皆可,不过我看他倒是有些固执,你该好好和人说才是。” “能拐过弯来自然就明白,如果不能,那好说歹说都一样。没用。” 清容笑着睨他一眼道:“噢,我竟不知原来将军看旁人就看得这般清楚?那怎么自己钻牛角尖的时候便拐不过弯来?” 薛绍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扭开了脸,“嗯,只能让你来给我掰正了。” 这话倒是说到点上,清容灵光一现,“你倒是提醒我了。崔夫人这回有喜,我也该送点东西过去瞧瞧。”说起来,丽娘和长史感情甚好,她说话长史自然是更愿意听些。不如劝丽娘好好劝劝长史…至少,也别叫他误会。 …… 过了一日之后,薛绍和卢卡彦都见过了觉名大师,清容不知道卢开彦是个什么态度,不过听薛绍说,他们已经与觉名大师商谈好了,这个月中旬左右,千佛寺就会私下拿出这几万缗。 第二日一早,千佛寺就解封了。 隔了两日过后,清容才登门给崔丽娘贺喜,送了一对金镯子,也是吉利应景。 清容探了探崔丽娘的口风,发现原来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大概听卢开彦说要解了千佛寺的封。其实卢开彦也并非要瞒她,只是考虑崔丽娘怀了身孕,他不想说这些事让她跟着担心。 清容猜既然卢卡彦没有说,那她也最好不要在崔丽娘面前多说,于是就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崔丽娘得了这个孩子也很是高兴,这还没有多大呢,在家就给这未出世的孩子做起了小衣小袄,喜不自胜地准备着,“少泽说外头冷,叫我少出去,等开春暖了再带我去外头转转,我在家中也是无事,就想着亲自做些针线等日后好派上用场。” 清容笑笑,“丽娘真是有心,不过如今你还是要好好保重身子,仔细熬坏眼睛。” 崔丽娘笑得羞涩,忍不住道:“少泽也说过夫人这番话,说来也不怕夫人笑话,如今我便是做个什么事,都有人提醒着要当心当心,当真是耳朵都要起茧了…” 清容好笑,说道:“那是长史心疼你呢,自然盯得紧。我那回见长史,只觉长史是个端重正经的人,没想到也会有这般牵肠挂肚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崔丽娘的心情实在好,拉着清容说了一上午的话也不觉得累,清容还陪着她做了些针线,不过也不好在这消磨一日,怕打扰崔丽娘休息,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倒是崔丽娘嫌闷,还拉着清容说让她日后得空就多来坐坐。 清容笑着说好。 看着她那般真切满足的笑容,清容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再说什么,心里却突然有些异样。等走出卢家的院子,清容抬头看了眼清朗的天,轻叹了一声。云娘看了她一眼,看见清容竟然发起了呆,她心里多说有猜到一下,却开不了口。与其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倒不如说是有些话说了也是无用,只叫人徒增悲伤而已… 清容回过神来,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声说道:“咱们回去吧。” 第九十二章 冬日之寒 寺里的钟声又再次敲响,千佛寺一切恢复如常。 自打主持回来之后,就不准大家私底下再提这件事,而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外头的人不知道内情,却凭着些蛛丝马迹,也有了一番猜测:卢长史和薛将军见过觉名大师,就是为了替空寂法师遮掩。觉名大师不想得罪如今当官的两位,就只好答应不再提此事,不再追究空寂法师的责任了。 百姓自然最痛恨这样的事,免不了私底下要骂这些当官的都是仗着权势便徇私舞弊,欺公枉法,更是感叹觉名大师慈悲胸怀,能屈能伸,是吃了亏也不能声张的弱势一方。不管这个事实是否如他们所见,可在他们眼中,“真相”就是如此。 然而空寂,虽然“侥幸”地逃过一劫,被人“另眼相待”,心中却也苦涩难言,只觉屋外之寒,也不过如此。 这件事只有他知道,是栽赃陷害。 而后面在师兄空能说可以补上这笔钱之后,他改口也是因为主持觉名大师的座下弟子相求,让他不要再将此事闹大。空寂本来不想生事,只想在这安安稳稳地待上三年,学得回京,几番思虑之后,答应了对方。可师兄空能说却深信此事和他无关,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不然日后千佛寺的僧人都会以为他们是软弱可欺的。这样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知道薛绍驻军西州的事,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三娘竟然也来了,而且薛绍竟然会为自己出面,替他说话。寺中人的态度也一下有了转变,尤其是在卢长史下令封寺的时候… 有了主持的话,现在其余的人自然不会当着他的面再说这些事,可是空寂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闭口不谈,并不代表心无所想。 这件事情,貌似看着过去了,可也让空寂陷入了一个尴尬又为难的境地,就是不管空寂有没有做过这事,对于旁人来说就是他做的,因为长史和主持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这件事将要被翻篇,不会再追究也是因为看在薛将军的面上,所以袒护而已。 而他,其实做没做过都不要紧了,因为不必去在意。 空能却不被主持和千佛寺的僧人待见,认为此事就是他推波助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起事端,加上他不像空寂背后有人,更加受气。 他也免不了在空寂面前念叨,“我自然是不比师弟福道深厚,如今这样,都是我不知好歹!” 空寂闻言心里也不好受,有心宽慰道:“师兄是好心,只是好心办了坏事,怎么是不知好歹呢?” 看空寂一脸无辜,好似置身事外的样子,空能胸腔忽然生了一股气,他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不必再说,日后这等事我便是再也不做了,我原也是为了你好,我这个做师兄的安能看着你被人栽赃陷害?可你呢?却是一副无谓模样,还想着息事宁人,简直是软弱无能!师兄都不知要如何说你才是!” 空能披头盖脸便说教了空寂一顿,空寂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这才连累别人,所以都一声不吭地受着。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主持的意思是日后不要再提…师兄你就少说两句。” 这却让空能越来越来劲,他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一般,“要我说,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既然有贵人相助,又何必吃这个哑巴亏!你在雍城也是有名的法师,再这还要受这个窝囊气?如今连一声不吭,师父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读了那么多佛经,又何用?” 空寂虽然安慰自己不必去在意,这些不过都是心中虚妄,乃身外之物。可闻言也不免脸色有些发白,也觉得自己好像真如空能所说,软弱无用,他沉默地将头垂了下去。 空能见空寂手里还拿着佛书,就忍不住道:“师弟运道别人比不得,有贵人相助自然也是高枕无忧了,我看又何必日日在那苦学佛法,就是敷衍了事谁还敢说你不成?” 空寂能忍,不代表愚笨,听不出空能话里的意思,他也有些忍不住了,质问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为人品性被人质疑,如今连这学佛所得也要被人质疑是敷衍卖弄吗? 空能哼了一声,道:“你当真就打算这么算了?” 空寂也不想再理他,嗯了一声,双手合十,闭上眼就要念佛。空能见状气得跺脚,可又不能真的如何,禅屋里干转了几个圈之后,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终于清净了,空寂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静下来,他又不免想到,薛将军愿意出面,是否说明他与三娘是相信自己的呢?又或许只是另有原因,而自己是否清白,不重要? 可其实,他很希望清容能够相信他的为人。 …… 觉名大师也是立了据的,薛绍和卢开彦办事妥当的,并没有因只是私下协定而只做口头之约,这自然不牢靠。白纸黑字写下了,才有凭证可依。 钱财的事解决了,剩下要紧的就是过冬要用的御寒衣物,如今是有钱能置办,但是做出来却有些来不及,便是送到制衣的铺子里也赶不出几万件衣物来。 阿珍得了回应,正准备从衣料铺子离开,便见安七郎和一个五官俊美的美少年从里间走出来。安七郎认得阿珍,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可是和夫人一道来的?” 阿珍礼了一礼,摇头道:“我家娘子在家没出门呢。”阿珍又忍不住多看了安七郎身边的少年一眼,这少年剑眉星目,五官深邃,个子也高,一看就是胡人。没想到这安七郎自己长得好,连表兄弟也长得俊美… 安七郎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弟,康五郎。这铺子也是安家的铺子,我刚好过来找他说事。” 康五郎客气地看着阿珍笑了笑,阿珍耳尖微红,也点头唤了声,“见过康五郎。” 安七郎问道:“你独自出来可是有什么事?” 阿珍见他问起,不免多说了一句,“我家娘子正想着找人赶制成衣呢,叫我来铺子打听十来日能做出多少来。” 见阿珍空手而归,就知道没谈好,安七郎问道:“这是要多少?”没道理连安家制衣铺子都赶不出。 “少说也要一万多件吧…” 这么多!安七郎和康五郎都不免一惊。 阿珍胡乱点了点头,不想再这多说耽误时辰,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这安七郎脑子转得快,陆清容的身份摆在那里,想也知道这些衣物是用给谁的,若是能揽下这事,不说是笔不小的买卖,和官家打好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多条路呢…于是,很快他就计上心来。 隔日,安七郎就登门拜访了。 不过这回他不是独自前来的,还带着家中的兄长安三郎过来,阿珍还特意往后瞄了几眼,都没有见到昨日的康五郎,想到这她不免还是有些小失落的。 颂月见她在那胡乱瞟,看着又有点失落,不免好奇,“乱看什么呢?” 只听阿珍嘟囔道:“这安七郎怎么不带他的表弟来呢?” 颂月白了她一眼,笑道:“他来定是找娘子有事的,带他表弟来做什么?照你这样说,岂不是他一家子都要带来?你可真是。” 阿珍不好意思地笑笑,忍不住想道,那还不是因为昨日那个康五郎实在太过好看了,谁会不喜欢多看几眼生得好看的人呢?而且那康五郎又生得那样年轻和气…又不像阿郎那般冷漠严肃,比那个“男妖精”顾郎君又多了几分硬朗之气…总之,她就是觉得特别不同。 颂月提醒她道:“好了好了,快别在这胡思乱想了,快去前头候着娘子。” …… 这边清容刚和安七郎谈上正事。 安七郎道昨日在安家店里和康五郎谈事的时候恰好遇上了阿珍,多半猜到了些。“夫人若是不嫌,我和兄长昨日倒是想了个法子。” 清容点头道:“安郎君直言无妨。” “安家的制衣店铺虽说在西州也大,但若要赶那么多件衣服出来怕是不能够,何况这些店都是做如夫人这般人的生意,寻常人家都不会来这店里做衣裳,这省下来都是能买好些衣料了。” 清容闻言点头,安七郎说得也算明白,这些人工的钱很高,加上她又要那么多件,既做不出来也所费高昂… 安七郎就继续道:“不如夫人从外头请些做女工的娘子来,安家倒是有一批做女工的绣娘,如今冬日是农闲的时候,她们也正好能腾出手脚来,可以帮忙赶制。” 农闲? 清容登时有了一个想法,扬眉笑道:“安郎君说得倒是有理。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安郎君和表兄来得好巧,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今日将军也会回来,早就听说了安郎君的名声,将军也正想一见呢。” 安七郎和安三郎闻言满面惊喜,满口应下:“不敢不敢,承蒙将军不嫌,当真是愧不敢当!” 清容这边又吩咐了颂月去给薛绍送信,说是眼前为难的事,她倒有了法子,请他回来商量一番。颂月自然不敢耽误,亲自去了外城兵营处找。 薛绍见清容遣人来寻,定是有急事,很快也回了家中。进屋便见到了那安七郎和另外一个胡商也在等着自己,他们见到薛绍面上一喜,连忙起身见礼,薛绍不知清容何意,但想来她请了人来也定有用意,于是挥挥手,客气道:“不必多礼。” 清容走上前,笑着将刚刚安七郎他们说的事和薛绍简单说了一番,“可我想着如今是农闲,耕种放牧皆休,晦日节也还早,如今正是大家都得闲的时候,我看不如请每家每户的女眷来赶制,只做简单的缝制,自愿参与,再记录在册,事后按件交付钱帛。” 薛绍有些意外,觉得这并不是不行的。 只听安七郎在旁叫好,“某也以外夫人此法甚好!一来呢,这人手是不必担心了,所费也不高。二来呢,如今不事农桑了,寻常人家领了这份差的也可多份进账,补贴家用。” 薛绍思索片刻,西州这人口不过四万多,若是这样分算下来,不说多也不会少了…他倒是觉得听起来是可行,不过也担心能否切实可行。 清容道:“说起来和做起来自然还是不同,安郎君的表兄康郎君便是做制衣这一行的,其中细节很是清楚,若是将军觉得可试,不若到时再请卢长史来一道商议?” 薛绍赞同,与清容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第九十三章 缝制新衣 卢开彦虽然答应了不会再追究千佛寺,但是还是打算私下彻查到底。但这些时日,他也静下来细细想过了,千佛寺的事查了七八日也猜有了新苗头,既然抓得这么紧都一无所获,不如松一松,等对方松懈露出马脚,还怕不能把人抓出来?就算是因为觉名大师而不能公之于众,那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来的强。 这边薛绍很快就找了他商议给将士制冬衣的事,虽说卢开彦暂时对他的人品也心有怀疑,不过面对此等要紧正事,半点也没含糊,听完薛绍的打算之后,他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两人在书房商议一番之后,为保万全又列举了一些可能存在的问题,卢开彦觉得此事由官府出面是可行的,于是赶快找了下属来商定此事。 于是,翌日一早官府就发了公文下来。 清容的意思就是不要等着日子给人发工钱,按着件数来,只要做完了的就可以拿钱,不管多少,这些全都会登记在册,这样百姓也不必担心官府会拖欠工钱,而不敢报名参与。当然了,因为军中将士是有阶品之分的,也不都用一用的规制,于是薛绍还是让康家的绣娘缝制另一批。薛绍把这和卢卡彦一说,就得到了他的认可,于是马上让人细改了公文。 安七郎将安家、康家制衣坊的场地也腾了出来,很是配合地让自家女眷也去捧场,别说还有康家亲戚这些人,他们本是西州人,也算是起了个“打头”的作用。还有一些为了生计考虑的也毫不犹豫地去领了布料来,眼看人多了起来,也就不用担心做不出来。 冬日多数人都是在家中躲寒,也是无事,清容也和云娘她们几个在家做起了针线,不过她却是给薛绍做的。前几日,清容得了件不错的皮毛,想着给薛绍做一件披风来御寒,阿珍她们就是给那些将士缝制冬衣,清容给她们每人也选了一件皮毛,给她们做皮毛衣裳,还打趣道今年过节定要好好给份厚赏,问她们想要什么。 云娘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都是娘子的心意,婢子倒觉得都好。” 颂月和阿珍也点头说是,清容对下人都很大方,更别说她们几个了,若真有什么想要的,便是求到她面前,清容也少有拒绝的。 其实清容的针线做得不错,只不过做这皮毛衣裳还是有点费力,阿珍看了眼道:“上回我去了康家的制衣铺子,我见了他们那里也有皮草物件,娘子要想要也不必亲自动手,送到店里去就是。” 薛绍现在是不缺御寒的衣物,只不过她想给他做一些。清容摇头一笑,“没事,正好也能打发打发时日,再说了这也是我一番心意。” 颂月笑道:“阿郎要是知道娘子这样念着他,可不是要高兴坏了。” 清容好笑,“不得了,如今颂月这嘴倒是和阿珍一般了,连我都编排起来了,莫不是跟着她学坏了吧?” 云娘在一旁抿嘴笑道:“娘子可别说,如今阿珍真是乖巧多了。” 清容打趣道:“是吗?这什么时候阿珍心里也藏起事来了?” 话毕,三人都朝着阿珍看了过来,阿珍给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张圆润讨喜的小脸霎时就红了一片,她垂下头去,“哪有!云娘姊姊就会胡说!” 清容看着她,心里也琢磨着一件事。颂月和阿珍是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了,颂月年纪最长,阿珍和她一样大,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清容虽然念着她们,舍不得她们嫁人离开,可也不想强求,虽说云娘和她说过了不愿意嫁,但是经历不同之后,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所以清容也并不真的深信不疑,等到时候她若愿意了,清容也能给她做主…至于颂月和阿珍嘛,清容就打算找个时候和她们谈谈,问问她们的意思。 看着几人的笑面,清容不免想起了近在眼前,但是独居在一边的“姜绪娘”…虽然上次见她,见屋内陈设普通,她穿着也很简单,倒是很符合她如今“平民”的身份,并不起眼张扬。虽说不能比之从前,但她的衣食也应该不缺才是。 清容想了想,还是让云娘找了两件狐狸皮出来,“把这件狐皮送到康家制衣铺去,让人做两件外套。”清容顿了一下,道:“到时给姜氏送去。” 云娘她们都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下。 阿珍主动提出要去,“娘子,我去吧!我去过那地方,我认得路。” 清容都忍不住笑,“那就你走一趟吧。” 阿珍喜滋滋地应下了。 云娘很快就将狐狸皮找了出来,阿珍就带着东西去了康家的店里。店家见过阿珍,知道她是那位官家夫人身边的婢子,看这样就是那位官家夫人要做衣服,于是招待阿珍很是殷勤,满口说道:“小娘子你就放心吧,我们定会按你说的做好的。” 阿珍见办完正事,也忍不住在这店里胡乱打量了起来。她本就善谈,很快就和这店家说得热火朝天,没多久的功夫就将这东家是谁?店里谁管着事?家里有几个儿子,那个经常来之类的都问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一磋磨,眼看就日垂西山了。 阿珍一看外头立马歇了再聊的心思,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了。 刚好在外头碰上了回来的薛绍,薛常也跟在后头,阿珍上前见过礼道:“阿郎!” “你不在娘子面前伺候,怎么在这?” 阿珍老实道:“娘子吩咐我送两件皮子去市坊做衣裳。” 薛绍闻言只是点点头,就往里去了。薛常落在后面,见阿珍一脸心虚的样子,小声道:“该不是溜去玩了吧?” 阿珍忍不住瞪他一眼,她真是忘了时候,但一点也没有耽误娘子吩咐的事!她嘴硬道:“和你无干!”若是娘子要罚,她也认了,那也用不着他说! 说完就马上跟进去跑没影了,只留薛常还愣在原地。他忍不住心道,火气这么大? …… 清容等薛绍回来一道用过晚膳之后,就拉着他量尺寸。 她发现薛绍这一年瘦了不少,腰也细了,想是在外奔波的。她不免心疼,叮嘱道:“我知道你要忙正事,但是也要记得按时用饭,好好休息,别到时候把戏弄我身子骨熬坏了。” 薛绍不在意的笑笑,他好歹也是也武将,哪有那么娇贵?过得糙些也没什么,但是清容对他的关心,却让他很是受用。 清容见他这样,无奈一笑,柔声道:“我是说真的,你要放在心上,不要不在意,如今是年轻,那等年纪大各种毛病就出来了。” 薛绍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道:“好。” 不等清容说话,他又道:“但是你身子比我还弱些,你更要好好爱惜身体。”说着,他就握住了清容的手,“瞧你这手冷的。我看还是请个医师来瞧瞧,让他给你调理调理。” 清容在都城时候吃的进补的药,如今也停了,薛绍觉得还是得如以前一样,好生将养着。他想着,清容定要陪着他,相伴白头。 “也不是第一回了,没什么要紧的。”其实这几个月没吃药,她也并没有觉得和从前有什么不同,还因不用天天闻着药味得了几分自在,所以她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吃了。 薛绍道:“怎么不要紧?你是厚此薄彼了?” 清容笑了,“那就依将军的。”她顿了一下道,“先看看再说。” 薛绍闻言眉毛微挑,凑到清容面前,“戏弄我?” 清容忍不住摇头一笑,“和你学的。” 薛绍见她笑得欢愉,也有些恍神,忍不住抱着她轻吻了几下,又深深地吻住了她,这个吻不同于床笫之间那般急切,反而温柔绵长,带着令人心醉的味道。 两人停下之后,气息不稳,薛绍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手还揽着她的腰,又细细密密地吻了几下。 薛绍将人打横抱起,往内室的方向去了。 两个人影紧密地交缠在一处,许久都不曾分开。 …… 清容觉得自己如同软烂的泥,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推开薛绍,谁知他就跟坐石山一样,一动不动,她实在受不住,喃喃道:“你怎么…” 薛绍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年轻。” 清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刚刚说的话…只见他眼里闪过促狭戏谑的光,清容实在无奈,她怎么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斤斤计较”的? 见清容这时候还分心,他又重重的来了几下,清容一下没忍住嘴里发出几声难耐的呻吟,“唔…嗯…” 可薛绍一面不停,一面抱着清容缠绵的深吻,清容双目涣散,失了心神,实在受不住,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死过去,等薛绍停下之后,两人都是一阵粗喘,缓不过劲来。 清容觉得这简直太癫狂了,这种如失重溺水般的感觉,非常不好。可还俯在她身上的薛绍却觉得酣畅淋漓,很是爽利,眼神里都是满足的欣喜。 清容心里憋着气,扭过头去,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薛绍一看就知道这是恼他了。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认错态度良好,立马道:“是我不好,一时没分寸,别气了。” 清容见他这样,也没再多说什么,嗯了一声,又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薛绍笑了起来,低头吻上了她的眼睛,缠绵低语道:“卿卿…” 清容明显地感觉到了今夜他的好兴致,也许是因为军中事情有了着落,这几日他的心情都很好,迷糊之间,她又听见薛绍呢喃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 清容虽然神思恍惚,但是也感觉到了薛绍的不同,今夜和上回那晚,他都弄在了…外面。清容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声音还有些发颤,“怎么…” 薛绍渐渐平复下来,吻了她一下,解释道:“别多想,我是不想你遭罪。” 他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怀胎生子,本就辛苦,我不想你吃这个苦。”虽说她子嗣不易,但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可既然这样艰难,又何必让她吃这个苦去生这个孩子。妇人生子,九死一生,多少丧命于此的,她身子不好,他也不想看她遭罪吃苦…比起会失去她,其实没有孩子,也不算是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清容哪里不明白薛绍的意思,可她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这般考虑。一时,百感交集,她很少落泪,但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看着薛绍,展颜微笑,问道:“怎么如今不问我,是不是情愿的?” 薛绍顺势在清容身边躺下,抱着她,半晌才道:“我刚刚并不是虚情假意,故意要博你好感,是真心的话。既然真心,我就没有盼着你回报,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不想你是因为感动而委屈自己的心意。” 是真的情愿,还是因为对方之举感动而牺牲委屈来报答?看似其实无差,但薛绍觉得这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心甘情愿,不必在意结果,而后者则是因惭愧动容之心而做的选择,也许你本身并不十分愿意去做这件事,但为了旁人的欢喜而去做,也许是想要报答,也许是因为愧疚…所以对自己原本的念头视而不见。 在薛绍看来,这很不好。 清容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人会因外物而变,但他希望自己并不是因迫于情义而不得不去改变,也许这是不易做到的…但至少在他这里,她是不必如此的。 清容一时神情柔软,道连声,“好,既然是你的心意,我自会珍重。”她顿了顿,往下看了一眼那斑驳的水渍,轻笑问道:“可是难道你日后…也要如此?” 薛绍很快地嗯了一声,“以后都如此。” “我还以为你心里多少是羡慕那卢长史的。” 薛绍轻嗤一笑,“我羡慕他做甚?”如今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早和清容说过了,薛家后辈子嗣多,也有不少是父母皆亡的,如果真的盼着有个孩子,从族里过继就好。 等薛绍叫了水来给清容擦洗过后,两人相拥而眠。 隔日一早,清容从床榻起身之后正洗漱穿衣,这时阿珍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进屋子里,忙说道:“娘子、娘子!姜绪娘那出事了!” 第九十四章 各怀心思 “咯吱”柴房的门一被推开,里头经一晚上闷着的酒味就发散而出,清容微微皱起了眉。 “人…真的没事吗?”云娘跟在清容身边,见这个僧人被清容安排在姜氏住处的护卫给五花大绑,口里塞了布条,丢在柴房,至今还昏迷不醒。 那护卫上前探了探他的口鼻,“还有气,人还没死。” 清容闻言也松了口气,她让两个护卫看好这人,转身就带着云娘和阿珍去找姜绪娘,她问道:“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绪娘明显吓到了,还有些后怕,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昨夜我和白璃在屋里做针线忘了时候,等听见动静出门去看的时候,就见这僧人被敲晕在地上了!那两个护卫说是这人翻墙进来的,鬼鬼祟祟地往屋里看,于是他们就把人敲晕捆了起来…我还去看了一眼,这人我没见过,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越说她就越心惊,不管这鬼鬼祟祟半夜潜入她院子的人有什么企图,都幸好被陆清容的人发现了,若真有什么事,她和白璃怎么也不是一个大男人的对手。上回因姜大郎的事,陆清容遣了两个护卫来院子里看守着,外头是看不出什么,也不会太打眼。 云娘问道:“娘子你看…这事要不要报官?”一个喝得不省人事的僧人半夜潜进女子的家中,这事听着怎么都不像是简单。 还不待清容说话,姜绪娘就立马摇头,“不!报官就是将这事闹大了,加上之前的事,未免太显眼了。他既然是偷偷摸摸来的,那直接将他处理了,再夜里悄悄让人丢到城外去不就好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牵扯出她的。 直接就将人打杀了? 清容沉吟道:“这人看样子是西州的僧人,也有良民的身份,随意打杀良民是违律的。也不知他是那家寺庙的,要是就这么死了,难说不会再生事端,只怕到时更麻烦。” 姜绪娘有点着急了,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就先叫护卫看住他,等明日一早把他打晕丢到市坊街头去,大庭广众之下他肯定不会再回来纠缠,届时再找人跟着,打听他的身份。” 姜绪娘有些不安,陆清容说的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在这一无势,二无人,不是不怕那人回头联合旁人来报复的,于是几番纠结之下,她只好向陆清容开口,问她能不能让自己去她那待上几日。 清容想了想,答应了她,眼下她的确不好在外多露面。 清容让云娘陪着她,等上午收拾好行囊之后一道回来,她则与阿珍先回去让人吩咐收拾屋子。 人走后,阿珍没忍住在清容身边问道:“娘子你打算让她一直住着吗?” 清容想了想,摇头道:“大概她自己也不会愿意一直住着。”而且姜绪娘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也不会在这西州一直待下去… 阿珍闻言,也有些感慨,“这姜娘子,与从前真是不一样呢。”其实她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郡主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她曾在国公府前公然为难娘子,别的就很模糊了,可是在西州这两回,她都觉得那位“郡主”实在变了,换作以前,她也绝对想不出她如今对娘子顺从和客气的面孔… 清容轻叹了一声,“时移世易,都是平常罢了。” 她并不为此觉得扬眉吐气,毕竟那些误会也过去了很久,又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事。虽然她对姜绪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的确觉得她不易,并没想着要趁机为难。清容觉得如今这样相安无事,其实挺好的。 “先回去让下人收拾好屋子吧,我昨日让你送去做的皮草估计也没那么快,回去之后你从我那找两件新外套送到她屋子。” 阿珍点头应下,“婢子知道。” …… 薛绍回家听清容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道:“家里的事你做主就是。” 清容点头一笑,“好。对了,你可知道这之前说要带绪娘去敦煌的人是鞠世子,那位鞠世子好似和薛俨交情不浅?” 薛绍闻言并不意外,反而提了一句,“这鞠世子如今还在西州城。” “竟然还没回龟兹吗?你可见过他了?” 薛绍道:“他来这,见肯定是要见的。那日卢开彦也在,还有几个参军,他故意拿出与薛俨相识的事摆在台面上说,话里话外都刻意偏向我,而这卢开彦待他也是热络十分。” “是吗?”清容听他这样说,一时也觉得有些奇怪。 薛绍忽然问道:“你说他迟迟不走,会因为什么?” 这鞠家是高昌王族的后裔,听说鞠世子生性风流,曾在都城为质子之时就爱饮酒作乐,不问世事,可他都能从都城平安回来西域,真的会是一个沉迷于酒色,不过问大事的人吗?还是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呢? 清容自然知道薛绍话里的意思,鞠昀蔚身份特殊,他无非是对鞠世子起了疑心,她道:“一时如何,不好判断,不过如今他在这也好,有什么事也能早些得知,你不必太担心。” 薛绍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早就安排了人暗地里盯着鞠昀蔚的动静,如今人在眼皮底下,他也想看看这位世子要玩出什么花样。他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对了,过些时日,鞠世子邀人去打猎,你可想与我一道去?” …… 卢开彦在回家之前,就听到了随从探听来的消息。 “你亲眼所见?” 他的随从点头,语气肯定,“不敢欺瞒阿郎,这是我亲眼所见。”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卢开彦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人走后,他随手收拾了桌案,也起身准备归家。一边走着,一边想,这薛绍果然不简单,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上回席间,鞠世子便有意拉拢他,他面上冷淡客气,原来私底下却是一点也没含糊。见鞠世子属意那姜氏,当即就让陆氏将人接到了自家住处,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用姜氏笼络这鞠世子了。 他不过是一个武将,戍守边关便是职责所在,为何要花这个气力去示好鞠世子?还有做局劝说自己卖觉名大师一个面子,到底是觉名大师不想声张,还是他不愿意让人查下去?再从这次为将士制冬衣的事上也能看出他与在西州经营多年的胡商也有些往来,是否他早就打了笼络人心的主意? 西州的高门、高僧,甚至胡商,他都不留余力地交好,这样的处心积虑,绝不可能是没有企图的!如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他在西州日后也是一呼百应了!而这位世子,又当真是真心依顺大邺之辈吗?安西四镇刚统不久,局势不稳,会不会他也想从中作梗? 这样一想,卢开彦竟然觉得有些心惊,不由得琢磨起来要如何应对,但有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这两人联手!卢开彦忽然想到那日席上鞠世子说要约众人一道去打猎的事,他原本是不打算去的,而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崔丽娘早就听下人回禀,说阿郎回来了,但是在屋里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于是起身出了门外,就见自家丈夫出神地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崔丽娘走上前,笑问道:“少泽,回来了怎么站在这吹冷风,不进去?” 卢开彦一见她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将她拥入自己的披风里,语气有些无奈,“你怎么也不披件披风再出来,小心冻着。” 崔丽娘缩在他带着暖意的披风里,埋在他怀中,笑了笑看着他道:“不过几步路,没什么的,迟迟不见你回来,我想出来看看。” 卢开彦笑笑,“我只不过想些事,一时走神了,是我不好,叫你等久了。” 崔丽娘摇头,“进去吧。” 卢开彦看着她温颜一笑,“好。” 两人一道进了屋子,崔丽娘就吩咐下人摆膳。 她拉着卢开彦一道坐下,说道:“前两日天好的时候,我和阿瑾她们出去,也准备领些布回来缝制冬衣,路上又正好看见有人在卖白叠,买了一些回来,过两日给你做两双棉袜。” 卢开彦看着她,原本沉郁的心情顿时好了大半,他摇头,道:“留着你自己用就是,做这些打发时日也就罢了,别累着自己。我看你这几日吃得少,都瘦了。” “我也是不太想吃,看着那些汤饼觉得油腻,吃不太下。” 卢开彦问她,“那你想吃什么?让厨下给你做点开胃的小菜?” 崔丽娘展颜一笑,“真是巧,今日厨下做了这道木瓜丝,酸辣开胃。我吃着不错,中午就用了半罐,你尝尝?” 卢开彦夹了一筷子,一下便被辣得不行,崔丽娘见状好笑,忙给他顿了茶来,卢开彦是不能吃辣的,这一下眼泪花都辣出来了。他兀自摇头好笑,“你从前也是不吃辛辣之物的,如今可真是口味大变!人都说酸儿辣女,我看八成你这肚子里的是个女娘。” 崔丽娘笑道:“若是如此,也是不错。” “光吃菜也是不够的,你怎么也要多吃些肉才好。”卢开彦顿了顿道,“过些日子,鞠世子邀了薛将军他们一道去打猎,我也会去,若是到时能遇上鹿,便打了带回来给你,听说这鹿血鹿肉很是滋补。” 崔丽娘如今倒没什么口腹之欲,但念着他的心意,也只是笑着说好。 第九十五章 自作自受 冬日的清晨街上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天光大亮,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碎布,一身酒气的僧人躺在街上顿时引来了来往人群的注意,先是三五个人驻足议论,后围观的人更多了起来,人们围着这个僧人指指点点,就是没人上前去给他松绑。 “哎呦,这是哪家庙里的,看这样子像是得罪什么人,惹上仇家了?” “说不准是干亏心事,给人抓住了丢出来吧?哪个正经僧人喝成这样?” “说的也是……” “我看他这样子有点眼熟,好像是千佛寺的僧人…” 街上围观的人顿时小声惊呼了起来,“啊!不会吧,这千佛寺的僧人怎么都…难不成还真是风气有问题?” 那人哼了一声,故作玄虚道:“啧,都是肉体凡胎的俗人,难不成剃个头就不一样了?亏得是人人将他们当祖宗似的供着,私底下不知怎么乱来呢?” …… 慧成躺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心里又羞又恼,全都围着他看戏,也不说有人上来给他松开!到底还是过了一会,才有一两个认出他的人上前,将布条取出来,但是还没解绑呢,就有差役过来了。 “都围在这干什么!” 一时间,众人哗得自觉退开一条路,那几个差役一下就看见被捆在地上的人,那领头的差役皱眉问道:“你是哪个寺庙里的?” 慧成只觉丢脸,垂下头,不肯回答。 那人随后道:“不说是吧,那就跟我们回一趟衙门,把事情说清楚。” 慧成心里有些怕了,小声道:“千佛寺…” 差役头高声道:“大声回禀!” “千佛寺。”慧成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这会无可奈何! 然后人群中顿时哗然一片,还真是这千佛寺里的僧人呐!这庙里可是有人古怪,犯了邪祟了,怎么一个二个得都要闹出些事来? 那差役头头又问:“谁将你捆在这?发生什么事?” 慧成那还有脸说,只说不知道,说自己晕了过去,就发现被人丢在街上。围观的众人也都纷纷作证。 那差役头头在心里冷哼一声,晕过去?看这一身酒气,喝得醉死还差不多,在这瞎扯起来,他随意嗯了一声,又再盘问了一遍,问他昨日都去了哪,什么时候晕的…问了个仔细之后,才叫人给他松绑,那差役头就带着人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见当官的走了,这慧成也从地上起来了,没热闹可看也就纷纷作鸟兽散开了。慧成气恨地拍着自己的衣裳,却又当场发作不得,只好等着人散去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回了寺里。 一回去,他就让主持给逮住了。 觉名早听了小沙弥来报信,说是发现慧成在被人捆在街头,连衙门的差役都过来问话了。慧成看见觉名,一时悻悻,老实唤道:“主持。” 觉名如今亲眼看他这一身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怒。他早知道这慧成私底干的那些好事,但念在他跟着自己在庙里也有多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千佛寺才刚解封不久,如今这孽障又叫人丢到街上围观…前头的事还没完,再照这样下去,这千佛寺在西州第一大寺的地位还能保住吗? 觉名没了教训他的心思,思来想去后,只留给他一句,“你此前多作恶,我念在师徒情分,对你是网开一面,可你屡屡不改,实在无可救药。如今你我师徒二人缘分已尽,不如早些另寻去处,我这是留你不得了。” 慧成自然不肯,可这回不论是他怎么苦苦哀求觉名,觉名都没改口。情急之下,慧成出口便道:“主持何必责我?难道主持自己就问心无愧了吗?您前段日子不也私下从寺里挪用了几万缗的钱帛吗?” 觉名闻言怒瞪向他。 慧成见他恼怒,忙道:“我都知道,寺里的钱帛一向是我代主持管着,这事我也瞒着旁人,没叫别人知道。只要主持您别赶我走,我保证,这事日后自然烂在我的肚子里。” 原来他不知道这钱用在了何处。觉名冷哼,“痴人说梦!你若是能耐,便立刻告到官府去!我倒想知道你届时要如何收场,为师好意提醒一句,只怕不是再寻去处的事,可别将你这条命搭进去!” 说完,便拂袖而去。 他一番警告,也确实唬住了慧成,觉名从来不说大话,慧成心里知道。因而还真的不敢把事情闹大,再是百般不愿和懊悔也只能收拾东西从这千佛寺里灰溜溜地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被主持赶出去,后脚就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 …… 这事说来也不稀奇,这个慧成可是生了两副面孔,他在主持面前恭恭敬敬,可是对着年轻的僧人,或是地位比自己低的便是颐指气使,不是嘲讽恶言便是动手打骂,可碍于他在寺中也算是有资历的和尚了,身为主持的弟子,常帮佛寺主持处理寺中事务,那些年轻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可怨气日积月累,总有一日要压不住,喷薄而出。 那些小沙弥见他被主持扫地出门,为了吐了心中那口恶气,就将之前慧成在寺里私自挪用香火钱,篡改账簿,打骂僧人,陷害空寂等丑事都一股脑上报了官府。那法曹参军一看是千佛寺的事,也不敢马虎,直接就报到了卢卡彦那里。 卢开彦看了眼这讼状,知道慧成已经离开千佛寺,不是千佛寺的人了,于是立马叫人把他抓了起来审问。 慧成跪在衙门里,见卢卡彦这架势,他简直欲哭无泪,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一步!难道真是中邪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他心思急转?是姜氏?他那日不过翻了她的院子,就被别人打晕了,关了一整日后又丢到街上,被主持赶出来后又被官府的人抓了?难道她真的是什么要不得的人物? 不应该啊!他从前有一回偶然尾随姜氏的侍女和那间院子里的仆妇才知道里头住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娘,他一时动意,在附近留意了好一段时日之后,知道里头住着的女子似乎是没了家人的孤女,无依无靠,极少出门,连家中的下人都是很少出来,而她每回出门也都是遮掩容貌,怕是走在街上,四周街坊也认不出她来…那回有生人来想要带走她,见她不识对方,还是他悄悄报官,才没让她被带走的。接着出了姜大郎那事也没什么古怪之处,寻常得很,就算是鞠世子来寻她,不也过了几日就立马鞠世子抛之脑后了吗? 这样的一个孤女,有谁会在意?就算是出了事,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没想到,他这回真就栽在这上面! 卢开彦神色肃穆,将他的罪证都念了一遍,问他认是不认。慧成心中一冽,忙磕头喊冤。 卢卡彦沉声道:“你不用急着喊冤,这些事我自回去核实,如有属实,定不轻饶!” 慧成脸色一白,竟然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出来。 卢开彦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些事多半是真的,但是他有一点不解,于是挑出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沉声问道:“你为何陷害空寂法师?” 慧成这回是真的冤枉,忙道:“长史明鉴,在下真是冤枉的!在下绝没有行陷害之举!那时庙里传言说财物丢失,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我听人说是法师窃财,这才让人来报了官府,之后在法师房中找出财物,这些都与我无关呐!” 见卢开彦只是皱眉,却不为所动,慧成又继续道:“长史,此事当真非我所为!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敢在此对天发誓!我知道法师待三年学成之后,便要回都城,与我便是再也难见,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陷害与他!长史明鉴呐!” 卢开彦神色未改,只是悠悠来了一句,“这么说前面所述那些罪证都是真的了?” “这…”慧成一噎,竟不知如何开口,“我…长史…” 卢开彦挥挥手,扬声道:“来人,将这僧人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说罢,慧成就被两个差役带了下去。 不是他?那会是谁?那些小沙弥?卢开彦不禁沉思,外面的人没必要这样处心积虑去害一个和尚,而寺里面除了主持以外,就是上面压着最大的慧成也说这事和他无关,那还有谁能从陷害空寂法师这事之中获益呢? 卢开彦抄起讼状,起身就往外城驻军的兵营里去了。 …… 鞠昀蔚还待在西州这边的别院。 此时随从来报,“世子,这是今日的邸报。” 鞠昀蔚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圣人亲封了皇后诞下的小皇子为燕王;提拔皇后母族中人韦崇义为吏部尚书;此番征战高句丽敌军十万,取得大捷…如此看来,真是圣恩浩荡情,鞠昀蔚心道。 若是高句丽战事大获全胜,朝廷自然有功夫盯着西域和北疆这地方,看吐蕃和突厥蠢蠢欲动之势,恐怕几年之内,又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如今看来这西域的局势并不妙,乱局之下,而这大邺的军队真的还能如以往战无不胜,势不可挡吗? 第九十六章 都城故人 薛绍驻军的营帐里。 卢开彦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绍的神情,“不知将军有何高见?这僧人虽说被赶出佛门,可到底也算是千佛寺的人,如今前事犹在,依将军看要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这个僧人应该就是清容说的在姜氏院子里被抓起来的那个,如此作恶多端的人,受处罚也是应该的。薛绍神色平常,道:“这西州事务都由长史做主,长史何必为这等小事特意问我,如何处置此人长史做主即可,薛某自然放心。” 他只管驻军的事,西州事务他插手太多难免落人话柄,加上他相信以卢开彦的能耐自然能妥善处理此事。 卢开彦没甚表情,道了声:“将军倒是心宽。”也不知他真是想做个甩手掌柜,还是因为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因而不当回事。 但是薛绍却没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他与卢开彦道:“今日的邸报,庭州刺史上报朝廷:瑶池都督阿史那贺支异动,招揽流散部众,窥探西、庭二州,有意自立可汗建立牙帐。此事长史如何以为?” 薛绍之前虽然败退西突厥可汗,但是他的势力过于衰微在突厥部落之中并比不上阿史那贺支的威望,倘若由着阿史那贺支笼络部众,建立牙帐,说不定日后很可能重振西突厥。 卢开彦道:“朝廷可是打算用兵?” “暂未,决意安抚。”薛绍顿了顿,“但高句丽战事已有突破,若得胜还朝,朝廷待西突厥的态度也不会守旧不变。” 卢开彦蹙眉道:“此人狼子野心,对西、庭二州虎视眈眈,若是再加宣抚,只怕会助长其骄狂。” 薛绍踱步到一旁道:“连年征战,军民亦多劳苦。其实又何止是我大邺百姓如此?安西所辖,地域辽阔,小国林立,外族之人也都苦于征战,并非人人都愿意起战火兵戈。若能多施恩惠,与部落酋长、西州高门交好,笼络人心之际也可保一处安宁。” 他看了卢开彦一眼:“我与长史共事也有半年光景,心知长史心志高远,能力过人,也绝不会仅止步于长史之位,日后是要回都城步步高升还是留在一方多做建树,都要早做打算。” 卢开彦没想到薛绍会推心置腹和自己说这一番话,心绪有些复杂,半晌无语。片刻之后,他方才对薛绍郑重一礼,“多谢将军一番良言,卢某回去定然深思铭记。” 其实薛绍的话也给卢开彦提了个醒,若要在西州立足只光靠做事是不能够的,最要紧的还是这边与各部族的局势。 …… 几日的功夫,安家成衣铺就说已经两件狐皮外套很快缝制好了,这回还是阿珍说她去取。清容倒是意外,问她怎么这几次这么积极,一听说要去安家的店,眼睛都发亮了。 阿珍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上次在店里见到康五郎的事都和清容说了,她说她也没有别的念头,不过是盼着自己有机会可以多去瞧两眼,饱饱眼福罢了。 回来的时候,还很是高兴,“娘子你不知,我今日去的时候那康家五郎也在呢,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我,同我说了几句话呢。” 清容好笑,“噢?你们都说什么了?” “他说店里如今有新的绣样,让我带给娘子瞧瞧,只得是看着玩也好,我见他态度客气,就答应下来了。娘子你看看。”说着,阿珍就将那几件绣样拿出来。 这西域也爱色彩鲜浓的花样,胡风浓烈,倒是有些图案看着也怪花里胡哨的,清容自觉是欣赏不来。 阿珍又道:“这康五郎还提起了这段时日安康两家都忙着呢,听说这安家七郎和他们康家的小娘子好事将近了,该是冬日里就要娶亲了。” 清容笑道:“原来是康家的娘子,一直听安七郎说起过,说来,倒是我们也该给人家送份礼才是。”毕竟来这有些日子,也多亏安家七郎的帮衬了。说起送礼,眼下倒是还有一件不容忽视的。 她离开都城来西州之时,皇后正诞下小皇子,虽说两家长辈自有人帮着她打点送礼,但这回小皇子封王这等喜事,她也该送份厚礼才是。毕竟和皇后那边还是要维护关系,这边过得再简单轻松,可她总归是要再回都城的,何况如今这韦家之势却是越发稳固了…清容看了一眼这些色彩浓艳、图案别具一格的绣样,想到韦夫人是最爱这些华丽首饰和布帛,想着也让人挑些送到国公府去。 说话间,颂月挑帘进来,“娘子,姜娘子求见。” 清容点头,“请她进来。” 姜绪娘走进清容的屋子,正要给清容见礼,清容摆手拦下道:“不必客气,坐吧。”说完又吩咐阿珍去取两碗红枣酪浆来。 她问道:“姜娘子来所为何事?” 姜绪娘在清容这里住了几日,在听说那个僧人因在原来的庙里多做恶事而被下狱等候发落之后,打算等几日之后就搬回自己的住处。和清容说明来意之后,她又道了几句感谢的话,“如今既然无事,那我也不好多打扰夫人和将军。” 清容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别的,道了声:“好,有什么要帮忙的和云娘说。” 姜绪娘笑着应下,她原还有些紧张,见清容并不怎么在意的态度,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陆清容,她们连故交都算不上,如今陆清容待她客气照顾,估计也是看在常宁堂姊的面子上。姜绪娘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觉得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她如今也不想再生羁绊。 见她出神,清容笑了笑,“对了,前几日刚好让阿珍拿了两件狐皮做外套,正好得了,原是给你的,见你这身量倒与阿珍相差不多,尺寸应比我之前给你的那两件要合适。一会记得一并带着吧。” 姜绪娘微愣,笑了笑,“多谢夫人。” “无妨。”清容想了想,又问道:“你手里可还有钱帛?可还有多余的?” 姜绪娘点头,面色有些不自在,还是说道:“有的,从都城来的时候我带了不少钱帛,再有就是,薛俨走时也在佛寺里替我存了一笔钱财。这些钱…大抵是够我用上许久的了。” 这话倒是让清容有些意外,想不到薛俨倒是替她考虑的周全,她道:“那就好。”这时候薛俨在那边大抵已经知道她找到绪娘的消息了,也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说起薛俨,姜绪娘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了。于是,她多嘴问了一句,“夫人,雍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清容抬起眸来,有些意外她会主动问起,不过毕竟她得薛俨照顾,多问一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是说薛俨?” “看来这么久,外头倒发生了不少的事,能请夫人与我说说嘛?已经许久…不曾听说了。” 姜绪娘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但却叫人…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其实这些事已经与她无关了,她不会做什么,可有些时候她独自待在房中之时,还是忍不住对这院墙之外感到好奇。 “可以。” 清容觉得她独居一隅其实也很孤独,因而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清容不意外。她简单地说了圣人已经立了太子,皇后生下一子…还有薛俨在今年七月已经娶妻的事。 但是姜绪娘果然只是像听故事一样听着,脸上不见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微笑着点头,就连听到薛俨成婚,她也波澜不惊。 姜绪娘笑了笑,淡淡道:“夫人不必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和他再无可能,因而如今也没有半分的念头,他也到了年岁该娶妻生子了…如此很好。” 其实那些年少的喜欢,她如今也回想起来,竟然也记忆模糊…只记得薛俨虽然总与自己斗嘴争闹,可总是让着自己,或许也只是因为当时她的年岁小而已… 清容一时无言,只是点了点头,“世上之人相遇都讲缘分,有缘自会相逢,姜娘子也会遇见与你有缘之人的。” “是吗?” 清容道:“姜娘子可有礼佛的习惯?” “从前不曾,如今有了。” 清容点头一笑:“姜娘子尘缘未断,日后…会有转机的。” 姜绪娘一惊,目露不解,她看向清容:“夫人?”她觉得清容或是能看会算,也不像是说来诓骗她的,可是这缘分…她还真的不想要。她顿了顿道:“难道命定之事,就定会发生吗?” 清容微顿,想了想,温颜一笑道:“从前倒是有人为我卜算过,可我说:命由天定,也非一成不变。事后我又仔细思量过,若是命数可改,那还能叫做命数吗?可后来我发现,这不过是我自己想差了。停滞不前也罢,一往无前也好,总是人为。若无人为之事,何来命定之数?其实听从本心,顺其自然就好。” 跟随心意。 姜绪娘脑中忽然响起了这句话来,这句从常宁那听来的话,其实也是陆清容说的。三年前,她这样说,三年后,她和自己也是这样说。可若问此刻的绪娘后悔吗?其实她也不知道。她鬼使神差地问道:“夫人与三年前说的话一样,可是我很想知道倘若三十年之后呢,夫人也会依旧这般想吗?就不会后悔当初自己任性妄为?” 清容轻笑,摇头:“我不知。或许那时候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年轻无知吧,可既然如此,已经略有所得的我又为何要与当时年轻无知的自己过不去呢?再说,你既然有这番感悟,又能任性到哪里去呢?” 姜绪娘闻言一顿,良久没有说话。 第九十七章 不胜酒力 等军营里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之后,薛绍总算是松了口气,刚好转眼也到了要休沐的日子。本来当天他打算早早回家的,可是正巧又被左屯卫将军刘岐拉去与几位官员吃酒了,说是有位从龟兹来的都尉特意带了杏酒。薛绍还特意给清容带了一壶回来。 “性酒?”清容不由睁大了眼,这边取名字倒是怪大胆的,难不成是什么壮阳的酒? 薛绍一见她这反应就知道她听差了,他咳了两声,神色不太自然,解释道:“杏子…泡的酒。你尝尝吧。” 清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一口气就闷头干完了一小杯,这酒闻着香甜,吃进嘴里却是清香爽口,有股子涩意。薛绍看着她,忍不住发笑,“你喝起酒来倒是豪迈,再喝一杯?听说这酒滋补活血,冬日里饮最是好。” 清容摆手道:“我酒量不好,喝不了许多。” 薛绍想了想,他好像确实没见清容喝醉过,应该也是自知酒量,从不逞强。“我怕是沾了不少酒气,且先去净房沐浴一番,免得熏人。” 两人一道用过饭之后,清容就拿出了针线,她上次听薛绍说要去狩猎之后,便想着给他做几身狩猎穿的衣服,而薛绍则在书房看了会书。 等准备要歇息的时候,清容就唤颂月送水来洗漱。西州这边的天黑要比都城早许多,昼短夜长,刚来的时候她还不是很适应,如今过了一个多月了,也慢慢习惯了。那时候薛绍每天晚上都回来,说要是清容睡不着,就陪她说话。结果好几次两人都越说越精神,薛绍就按着清容行房事,美其名曰:累了,会睡得更好。把清容弄得好气又无奈,她平日也不是不体贴他,怎么每回就和饿狼上身似的? …… 清容拧了帕子递给薛绍,薛绍顺手接过净了手面。 清容和薛绍说起安七郎要成婚的事,竟然看到他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清容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薛绍睨她一眼,“高兴。” 清容打趣他道:“看不出来,将军日理万机,还操心这等闲事。” 薛绍不说话,瞟了清容一眼,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听薛常说起清容在来的路上遇见一年轻胡商的事,两人闲谈甚欢,虽然他知道这两人不可能会有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心中在意。这回听说这人要成家了,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清容看破他那点小心思,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笑道:“我看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小肚鸡肠了。” 薛绍顺着她的话,呛声道:“我心胸狭窄得很,三娘从前竟没看出来?” 清容笑了笑,佯装无奈:“谁叫我满心满眼都是你,被蒙蔽了双眼,这才瞧不清呢。” 薛绍闻言顿时心都漏跳了一拍,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可又面色无辜,叫人又气又怜,薛绍拉着她的手,心中却是美得不行,他神色难得柔软且羞涩:“你如今竟也舍得哄我了?” 清容打掉他的手,轻笑道:“我怎生哄你了?许你说实话,就不许我说了。” “那你再说一遍。”他笑得一副傻样,又无赖道:“我刚才没听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清容轻笑道,她可不想让薛绍太过得意。 可虽然如此,薛绍现在心中就已经得意得很,眉眼都是笑意,他一把将清容拦腰抱起,与她道:“那你不肯在这说,那你就在床榻上说与我听。” …… 清容闻言不免羞红了脸,她瞪他一眼道:“你下不下流?” 可这一眼,落在薛绍眼里却是另一种风情,他喉结滚动,面无半分羞愧,坦然得很:“那又怎么了,你是我的妻,我只与你这般亲密。” 清容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是扭过头去轻哼了一声,薛绍凑过来亲吻她,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清容的脸颊和唇上。 …… 安七郎的婚事办得也很是热闹,他家与康家都是在西州世代经商的,结识的人也多,因而婚礼那里整个院子都快要挤满了人。 薄月刚上枝头,外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道上行人稀疏,可安家院子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清容刚到的时候,安三郎就在门口迎了过来,看这样子像是特意在这候着的,他与清容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夫人赏面,今日可要尽兴而归。”说着,又叫来他的妻子米氏好生替他们招待着,交代完后便离开去前头招呼客人了。 米氏也是胡人,见了清容还有些局促,像是第一回见面有些紧张。清容让人将礼送上,后又客气地笑了笑,“早听安七郎说过他要娶妻,只听说是康家的女儿,不知道今日能否有幸见见这新妇子?” 米氏见她态度和气,一时心中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连忙笑道:“自然能,一会我带夫人去前头,这才刚开始闹新郎呢,估计那正热闹着!” 闹新郎?不知是这气氛正好,还是她这几日心情也好,她闻言顿时也来了兴致,抿嘴笑道:“那米娘子快带我去瞧瞧,好赶这新鲜热闹!” 穿过院子,几人来到后院。只见这都围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哄笑。清容跟着米氏来到了一处角落,看见安七郎的那位新妇就坐在院子中的青庐里。 阿珍抬眼看过去,那女子也是胡人模样,雪肤褐发,容颜娇美,瞧着瘦弱倒也清容身形有几分相似。康氏嘴角还噙着笑,虽然未说话,但是旁人也能感觉到她那愉悦的心情。而安七郎在外被人拉着灌酒,看这样子倒是喝了不少,不过一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可见酒量还不错。再往旁边一看,便是那个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康五郎,要不是被人搀着,只怕就要倒在地上了…阿珍不自觉地瞧了一眼,又扭开了头,心道:这酒量可见一般。 这边安七郎好容易喝完了这酒,便和新妇子并肩而坐,行过吉礼之后,大家就都拿着花生桂圆这等东西往这对新人身上砸去。阿珍见这安七郎被越砸越高兴,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和清容偷偷道:“娘子,你看那安七郎笑得怎么同个傻子一般?” 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见还是在外面就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一句,“不许胡说!人家那是高兴。” 阿珍发现康五郎正要往这边路过,走路踉踉跄跄的,就和清容道:“娘子我想去前头看看。” 清容点头应下,“好,别去太久,一会我们该走了。” 清容站在那没一会安三郎就带着自家的兄弟和康家的人过来敬酒,一开始总要喝几杯,清容本想意思意思,但谁知这酒后劲大得很,她没一会就发晕了,也顾不得许多,便是来者不拒,一一接过。颂月一开始不好拦,到后面竟然拦不住她…只急得干跺脚,阿珍这小妮子怎么还不回来? 娘子都未发话,她这做婢子的也不敢开始就拦人,可是看着已经脸颊绯红的娘子,颂月一时担忧起来,一会要不和安家人说寻辆马车来送娘子回去? “颂月…”清容的脚步变得有些虚浮,“颂月,你怎么晃来晃去的?” 颂月无奈,“娘子,娘子你醉了,再不能喝了。我看要不早些回吧?” 清容任她搀着,头晕脑涨,有些脚步不稳,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人稀稀拉拉地走了些,米氏也带着安家女眷过来了,颂月只好硬着头皮道:“诸位娘子见怪,我家夫人不胜酒力,这杯恐是不能够了。” 米氏也看出来清容有些醉了,但她也不可能摁着清容喝,连忙道:“无妨,无妨!都是我们照顾不周,快叫人备好醒酒汤,我这就送娘子去客房歇着。” 颂月忙道:“不劳烦米娘子,我家夫人来时是走路过来,眼下这样也不方便再走回去,可否借安家车马一用,送我家娘子回去。” 米氏不敢怠慢,满口说好,“只是这时候要备车马恐费些时日,还是请夫人下去等候片刻,醒醒酒罢?” 颂月点头,正要扶着清容走出院子时,阿珍正好回来,脸上还带着笑意,见娘子喝醉了,她偷偷瞧了眼颂月的脸色,不敢说话,忙跟上去扶着娘子一道去房里。颂月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待米氏带着人走后,颂月才教训她道:“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不见回来?也不在娘子前面好生候着,半天不见你人,刚才我这连多个帮手的人也没有。若是这样,娘子下回怎么还敢带你出来?” 阿珍自知理亏,这事是她做得不对,忙认错道:“好姊姊,我错了,是我一时丢了分寸,忘了娘子还在,下回我再不会了。” 颂月拧眉,看着她道:“娘子也许不会说什么,这要是叫阿郎知道…我看你要如何是好!” 说起薛绍,阿珍脸色一白,就算颂月不说,阿郎肯定也会自己问起的,娘子性子好,可是阿郎就不好说了…看薛常他们几个若是犯了错都是领军棍的! 这时外头有丫鬟送醒酒汤来,颂月也不想吓唬阿珍,“行了,快去将醒酒汤拿来喂娘子喝下。” 阿珍连声应下,端过来吹凉了要喂清容,谁知清容不肯喝,她闻了闻这醒酒汤的味道,扭头拒绝,模样有些凶巴巴,竟然还有几分呆呆的样子,“我不喝这般难闻的东西!快拿走!” 阿珍和颂月都轮番来劝,清容不依,她虽然醉了,但是也还能动,左扭右歪,就是不肯喝。颂月见无法,也不好逼她喝,只好又让人拿下去。这时米氏过来说车马备好了,可以请清容过去。 颂月和阿珍只好扶着清容出去,走到街门口,就瞧见一顶轿子。清容看着轿子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阿珍耐心解释道:“娘子咱们这是要回家了。” “回家…阿郎回来了吗?” 说到薛绍阿珍就不敢再说话,看了一眼天色,苦着脸道:“这时候了…阿郎应该回到了。” 清容微愣,然后点点头。她顺着视线看过去,看见另一边则站着一个身穿黑衣胡服的男子,唤了声:“三娘。” 清容呆滞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她提起裙摆就往那边跑过去往薛绍身上扑去,看得在旁边的米氏等人目瞪口呆,这是醉了没醉?这能跑能走的… 薛绍眼疾手快就将她一把接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眉眼竟然笑意浮现,清容一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酒味,他哑然失笑,怪不得,原是喝醉了。 清容抱着薛绍,有种找到人撑腰的“得意”,神情很是乖巧,看着薛绍笑着说道:“是我家夫君来接我了。” 这声音不小,门外的人听见了。 清容不知周围如何反应,没有发现薛绍的异常,更不知道他当时脸一下就烧红了一片。 第九十八章 真醉假意 翌日,天光大亮。 躺在床榻上的清容还在熟睡,脸颊酡红。薛绍早已起身晨练过了,见清容还不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后来觉得不准,就用自己的额头去贴清容的额,他心下一惊,这温度灼人得很! 薛绍立马唤云娘她们进来,“娘子好像起了高热,快让人去请医师来。” 云娘不敢耽误,连忙应下退了出去找人去请医师来。 颂月立刻打了热水来,拧干帕子要上前,薛绍伸手接过帕子,“我来,你让我的长随去找薛常,就说我今日有事不去兵营,让他将今日的公文都送过来。” 颂月应下,转身而出。 薛绍看着阖眸沉睡得清容,不由得皱起了眉,顿时心中愧疚懊恼,明知她昨日是喝醉了,意识糊涂,可他昨日却是滴酒未沾的,也由着她胡…昨日夜里定是吹风受冻了,不然怎么一早上起来就发热了。 本来昨夜是见她久未回来,这才想着去接人,谁知一到那就看见她醉醺醺地扑了过来,薛绍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在状况了。 许是喝醉了,清容不似平日那般淡淡的,倒是粘人得很,直往薛绍身上靠,而且抱着薛绍死活都不肯撒手,她一张玉面透着绯色,泛着点点莹润光泽,整个人又依偎在薛绍身上,惹人爱怜,“你抱着我。你身上热热的,很舒服。” 薛绍无奈,可脸上笑意却一分不减,语气也带着几分哄意:“回去再抱,你先上轿子,我们回家。”薛绍几乎不曾见过这样亲近自己的清容,便是在他那时受伤清容也没有这样对他依赖,可不得不说她对自己这般的依赖又很让他受用。 清容抬眸,不解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几分呆滞,“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薛绍心道,果然是醉了,还醉得不轻。 “回。你坐轿子回,我走回去。”他看了一眼那轿子,看着也不大,只怕他坐进去,两个人要闷得慌。 清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你不和我一起吗?我跟你一道走回去吧?” 薛绍不依,拒绝道:“不行,外面冷,你上轿子去。”说着,就要拉着清容的手往那边去。 可是清容不肯走,她语气忽然带着几分委屈,看着薛绍道:“可是你都好久没和我一起散过步了,你之前还说以后都要陪我散步,原来是骗我的。” 这回换薛绍走不动了,他憋着一口气看着清容,看她这股委屈的神色,薛绍简直无法拒绝。言而无信,是他的不好,今日只怕也是酒后吐真言,清容虽平常未说起过,只怕心里也是对他也是失落的。 他轻叹了口气,半晌还是妥协道:“那我背你回去,你把这披风裹紧了。” 清容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趴上去,满意道:“走吧。” 薛绍反应过来之后,哑然失笑,真不亏是他的娘子。就算是醉了也能如此厉害,逢场作戏,应变自如。 他自认无法地笑了笑,背着清容回家了。 米氏简直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她看着颂月,“这、这…夫人不用轿子吗?是不是觉得这轿子太小,不愿意…” 颂月忙解释道,“没有的事,米娘子莫多想,娘子喝醉了,见到阿郎正高兴呢。”眼看薛绍已经走远了,颂月简单和米氏道谢别过之后,就和阿珍跟了上去。 米氏见状,不由咋舌,这位薛将军待陆夫人还真是体贴,在外头,也愿意弯腰背人… 薛绍不想颠着清容,想着尽量走得平稳些。也不知是太稳了,还是他的身体太温暖,清容俯在他的背上,许久没有说话。 薛绍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谁知她又突然道:“长宣,你记得我们成婚那日的事吗?” “当然记得。”他很快回答道,那时他高兴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辗转反侧的。 清容顿了顿,脑中浮现出安七郎被妇人戏弄的场面,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成婚的时候,“好像…没有。” “没有什么?” “你做新郎的时候,却没有被人捉弄。”她环着薛绍的手臂,突然使了些力气,语气有些不忿,“太便宜你了。” 那时是因为什么来着?四娘刚从宫里回来,清容又对薛绍没有感情,对这婚事也不上心,根本不想操弄这些事…如今回想起来,倒是还有些遗憾。 薛绍一噎,可他觉得这事也不是他的问题,他总不能自己找人来闹自己,他也是想早些将人娶回家的好吗?他哄着清容道:“那你日后找补回来就是,我一定听之任之,绝不抱怨。” 清容果然是醉了,脑子也有些不清醒,前言不搭后语,却很是认真道:“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啊。” 薛绍闻言一顿,随即笑了笑。“行了,别说话了,当心嗓子灌风。” 只是回到了家里,清容还是不肯喝醒酒汤,直说要睡觉,薛绍不肯硬要喂,她就抱着薛绍眼眶红红的,薛绍也拿她没办法,清容见他妥协,又立马放开手。 薛绍看着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人真是…用完就撒手。 薛绍暗自摇头,给人又净了手面,捯饬一番之后,就让她睡下了,只盼着她明日起来不要头疼就好。 …… 不过这些,清容第二日醒来能记得多少却很难说,因为她发了热,过了时辰都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好容易医师来了,给清容看过之后,说是出了汗又受了凉风,感染上风寒了,给清容开了几副药退热。 薛绍立马叫人去熬,自己坐在床榻旁,给清容换帕子。其实清容只是头太晕了,没有什么气力,没多久也就醒了过来,见薛绍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正欲开口说话,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异样,说话也低哑。 薛绍按住她,“罢!罢!别起来,你要什么与我说就是。” 清容没说话,就躺下了,缓了口气后问道:“你今日不去军营?” 薛绍睨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常,一点不对劲都没有,就知道她果然是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他摇头道:“你感了风寒,我不放心,今日就告假了。你昨日醉酒回来又吹了冷风,如今正发热,已经叫医师来过给你开了退热的药了,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生养着。” 还不待清容说什么,他又道:“既然起来了,我让人今日候你洗漱,一会用些粥,再服药。” 清容点头微笑,“好。” 薛绍离开之后,颂月和阿珍就进来伺候她洗漱了,颂月是一脸小心,而阿珍则眼眶红红的,瞧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清容便问了一句,“阿珍,怎么了你这是?” 阿珍摇头,说道:“都是我昨日不好,没在娘子面前候着,不然也不会害得娘子今日这般遭罪了。” 清容微顿,轻笑道:“原来是为此事,我昨日喝了酒本就不清醒,你们劝不住也正常,不必自责了。” 阿珍一愣,抬起头问道:“娘子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清容失笑,“记得啊,我虽酒量一般,却也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以至于第二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呀也不必吓成这样。” 阿珍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娘子不怪罪就好,下次我再不会了。” 清容看着她,笑容有些暧昧,“好了,我这会还觉得疲累,没什么精神,有什么事晚些等晚些再与我说吧,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阿珍忙不迭点头,“好,好,娘子好生歇着,我和颂月姊姊这就下去,不打扰娘子。” 只是清容这边好说,薛绍那关却没那么好过。 他对清容的事上心,又叫了颂月和阿珍去书房,问起昨夜怎么也不看着娘子些,让她喝这么多酒,她们一直在清容身边伺候的,难道还不知道她酒量如何? 颂月低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薛绍语气不好,面色沉重,看着很像是要发火的样子。阿珍见状就打颤,她忙认错道:“阿郎,此事都是婢子的错,婢子一时疏忽,没有照看好娘子,愿受责罚。” 这时,薛常也到了,他在门外唤道:“将军!” 薛绍道:“进来。” 见他手中拿着一叠公文,薛绍只好先挥手示意阿珍和颂月下去,“你们先回娘子面前照看,处罚的事晚些会说。” 阿珍、颂齐声应道:“是。”随后转身离开。 薛常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薛绍定是为了娘子的事情责怪她们,他站在一旁有心想劝几句,“将军适才是为了娘子的事吧?” “有话就直说,你难道觉得我不该罚?”薛绍不紧不慢地看了薛常一眼。 薛常怎么说也是护送娘子一路来西州的,一路上与娘子接触,不说对她熟悉得很,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他看了薛绍一眼,斟酌道:“不是不该。只是那两个侍女是娘子身边的人,依属下看,将军若要责罚却不好再拿待下属们的一套,阿郎若罚得重了,娘子说不定会心中…不舒服。” 要是说娘子为了这个和将军生气那倒不至于,这话就是他说了,将军定也不会信,毕竟如今将军和娘子感情正好,但是心里自然是不太舒服的,若是将军在意娘子就不能太不顾忌。 薛绍也觉得是,毕竟这两人是从小跟着她,不比普通伺候的下人,“你说的也有理,可但若不以儆效尤,岂不是人人日后都可怠慢了?” 薛常不说话了。 薛绍顿了顿,不置可否:“罚,自然还是要罚的。” 第九十九章 一片苦心 清容发现阿珍这几日都没有在她前面伺候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也不是她不在意,实在是薛绍太过夸张了些,第一日几乎是一整日都守着她,不让她下床来。第二日他不在,就让颂月和云娘看着自己,接下来的两日是一日三次让人回来问候自己感觉如何。 清容实在不能理解,不过是一般得风寒,不至于弄得这样如临大敌一般。她苦熬了几日,见总算是恢复如常了,薛绍才肯让她出屋。 清容也是后知后觉阿珍这几日都不在她跟前出现了,问了颂月才知道,这是薛绍的意思。 她让颂月把阿珍唤了进来。 “阿郎罚你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事原本也与你们干系不大,委屈你这几日了。” 阿珍摇头道:“没有的事娘子,阿郎也并未如何重罚。”其实薛绍也只不过是让她这段日子都别在娘子面前伺候,罚去做杂役而已,说来…也算是轻的了。 清容有心宽慰她几句,“我想阿郎也并不是要故意为难你,虽然我无意罚你,可阿郎是家中的男主君,自也有这等处置下人的权利,他这回又是瞒着我,只字未提,对你也是略施惩罚…我就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了,更不好当即就让你回来。” 阿珍垂头道:“婢子明白的。” “等再过几日之后,我就将你调回来。不过这次,你也需长些教训了。” “娘子说的是,婢子都明白。”阿珍听清容这般说后,心里也不再那般难受了,她就知道,其实娘子还是惦念她的,于是她忙点头道。 清容笑了笑,道:“好了,如今正事都说完了,咱们就说说私事吧。” 阿珍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私事?” “如今在我这还要装糊涂吗?那晚我都看见了,你与一胡人少年交谈,举止也算亲密,后来安三郎来了,我便不得空瞧你们了。反正我见你笑得高兴,那两个酒窝倒是甜得腻人。他是康家郎君吗?你们何时这般熟悉了?” 话毕,颂月和云娘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眼里也有些好奇之色,阿珍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在三人“逼视”的目光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若要真论起来,她和康五郎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阿珍觉得。 那晚她走到了康五郎的身边,他竟然一眼认出她来,朝着她笑道:“阿珍!你可是随你家夫人出来的?” 阿珍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我刚才远远看见你,就想着要来与你打声招呼,娘子还等着我,我就回去了。” 她笑得烂漫可爱,仿佛过来真的只是想要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那般简单。 康五郎眨了眨眼,许是见阿珍笑得欢愉,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脸红彤彤一片,那双褐色的眼珠亮亮地看着阿珍,他因有些醉了往前踉跄了一步,道:“那我不耽误你,你快去吧。” 阿珍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可是又很快想到了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撒开了他的手,竟直接看着他往旁边栽过去,她看得着急,却只是“嘴上功夫”道:“诶!你当心!” 还是旁边有位膀大腰圆的郎君接住了他,“五郎?怎么醉成这副德行了?这是喝了几杯啊你?” “不多,就五六杯?”康五郎摇头,一直看着阿珍在笑,摇头道:“我没事、没事…” “才五杯就醉成这样?”那人看不去了,果然是年纪小,摇头道:“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办喜事呢?都笑成这副傻样了!”一边说着,一边给康五郎架了下去。 阿珍看着他被人带走时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傻兮兮的。 …… 清容侧目笑着看向阿珍,“还说没什么?在我们面前就想得出神了?私下可如何得了?” 说完,颂月和云娘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阿珍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一片,她垂下眸子,不敢看清容,“娘子、娘子…你…”怎么如今也爱这样打趣人,竟说些羞人的话来。 清容见她实在羞得不行,也不再打趣她,道:“好了好了,不过说几句,还并未如何呢。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事…我会替你留意的,且看对方态度如何,不过我也不能与你保证,这样难免有逼迫之嫌。” 阿珍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清容,“娘子…你是说?” 颂月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你还不多谢娘子挂念你的事?若是晚了,你这如意郎君可不知要花落谁家了,到时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哟。” 阿珍臊得跺脚,喊道:“颂月姊姊!” 清容笑了笑,温声道:“你跟着我也许久了,应该也知道我不爱勉强之事,虽然我有心为你打算,也不能保证事定能成,这话我先与你说好,也免得你届时空欢喜一场,反倒怪我不肯成全。” 阿珍的嘴角漾出两个酒窝,忙摇头道:“怎会?无论事情如何,婢子都感念娘子这份心意!凭娘子做主便是!” 其实下人的婚配原本全凭主人做主,都不必问过她们的意思,也就是清容待她们不错,还会顾及她们的心思,能够这样阿珍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至少也不必担心会随意被嫁给什么人,蹉跎一生。 …… 若说与阿珍她们打趣闲话有多惬意自在,那她被薛绍从屋子里拉出去之时怨念就有多深。说起来,她和薛绍成婚之后也没有这般怨气冲天过! 在听到薛绍的话之后,清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稳下心绪,看着他,微笑问道:“你这是在与我说笑吧?” 薛绍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没有。” 清容一时心虚,又继续笑了笑,“无妨,那我便当是你与我说了一回笑吧。”说罢,转身要往里屋去。 薛绍一把拉住她,“我没说笑,这是为你好。” 清容见他说不听,也不理他,挣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过了片刻之后,只见清容直接被薛绍扛到了院中,双手麻利地给清容手腕处缠上袖带,见清容情绪外显,一脸的不情愿,只好耐心道:“来吧,试试。你不记得上次醉酒还和我抱怨来着。” 清容不想理他,“我抱怨什么了?” “你说我许久不曾与你散步了,后来我仔细想想,你定是闲无趣,也想要锻炼体魄了。” 清容看着他不说话,忍不住给他气笑了,“你…没事吧?”不是给她过了病气,这会烧了起来,脑子糊涂了,竟说胡话了? 薛绍道:“我没事,你就是体弱才这样容易生病,生病这事可大可小,在西州又不比都城…总之,日后你定要每日都要活动活动。” 清容无奈,看了那几把被人呈在眼前的弓箭,“可我会射箭…就不用学了。” 薛绍看着她,像是有些不信,“试试。” 清容拿起了一把猎弓,瞄准箭靶,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直中靶心,“没骗你吧。” 薛绍又拿起另一把普通的军弓给清容,“换这个试试。” 清容依言照做,但是她发现这把弓她拉开时有些吃力,但是使出气力,还是可以将箭射出,不过这回没中靶心。 薛绍又要换另外一把看起来更重的弓箭给她,清容忙摆手道:“什么意思?故意折腾我呢?” 薛绍神色无奈,“不过是看你能射多重的弓而已,折腾你干什么?” “你手上这把我可不一定能拉得开,还是别让我试了。” 薛绍闻言也没再说,“那你就使那两把就是,每日拉弓五十下,权当是锻炼了。” 清容一时忍不住瞪大了眼,“你刚刚还说三十,怎么就变成五十了?”她觉得她的好性就要在今日耗尽了! “这两把你都能拉开,对你也不是难事。” 清容转过身去,刻意放低了语气,叫人听着倒有几分委屈,“你这样言而无信,我也不答应你了。” 薛绍闻言也只好妥协,低声道:“行,那就三十下。” 清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可是,难道你要盯着我不成?” 薛绍嗯了一声,“每日我陪着你。”反正他本来也每日都要晨练的,这两件事放在一快也并不冲突。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可是清容实在对这等“活动”相当不敢兴趣,依她看这还不如散步呢…她还是心里有些不甘愿,说道:“你既然已经想得周到,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算上我的这份每日一起练了就是。” 薛绍看着她,竟然轻叹了一声,“我也想。” 清容笑了,问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可他却语气诚恳道:“你生病时瞧着恹恹的,没精神,我也想能替你受着,不必你难受。可是有些事,总归是我再如何着急都替不了你。你就听我的,好生锻炼体魄,照顾好身体,行吗?” 清容收了笑,也不说话了。 她走过去,心中微涩,认命般得拿起那把猎弓来,开始拉弓。 话都如此说了,她还能有什么怨气呢? 第一百章 冤家路窄 寺庙中每逢初一、十五便是人最多的时候,今日不是这等上香的日子,寺庙里的人也不多,小沙弥拿着扫帚一边打扫这门前的空地,扫去积雪,一边时不时地往寺门的方向瞄去,时刻注意着来人。他心道,今日有贵客要来,他还是小心警醒为好,莫给贵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在他出神之际,有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携婢女从门外走了进来,瞧着面生,像是第一回来庙里的人。 一小沙弥见到来人,忙上前指引,客客气气道:“阿弥陀佛,女檀越有礼。” 绪娘一时心中紧张,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回礼道:“小师父有礼。” “女檀越今日来是上香礼拜还是来祈愿求福的?” 绪娘微笑道:“不为祈愿,不过忽然感念于心,想来参拜一番。” 小沙弥点头道,“原来如此,女檀越请随我往这边来。” 绪娘跟着他一路往参拜的内殿走去,虽然东张西望,可她又确实难掩心中那点激动雀跃,许久不曾好好出来过。没有旁人打扰,也没有令人糟心担忧的事,全凭她的心意来去,实在令她有如释负重之感。 清容和绪娘说过,其实她若是想出门也是可以的,这边没有人认识她,而且来来往往胡人汉人都有,没有人会太在意,只要小心些就好。不必整日躲在小院里,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怀疑,像那个僧人慧成,只怕就是看绪娘独居不出,无人在意,才起了这等坏心。 绪娘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于是挑了个日子和白璃一道出门了,她还不想去市坊那鱼龙混杂的地方,于是就来了寺庙。不过去的也不是千佛寺,而是一处比较偏僻,不靠近市坊,也离官署不近的寺庙里。若说在西州去寺庙礼佛有什么好处的话,便是这寺庙林立,就算是她不愿再去千佛寺,也根本不愁找不到地方礼佛。 那小沙弥将她引来殿内之后就离开了,殿内也不只她一人还有几个妇人在礼拜。绪娘等她们差不多要离开的时候才上前去佛前跪拜。 她阖上双眼,却不知要向佛祖求什么,或者说是她不再想求什么,觉得这样已是老天对她的眷顾。问她恨吗?那自然是恨,是怨的,可她又能如何呢?实在是她太过微薄,如同蝼蚁,无能承载。 爷娘亲人已经离世,世上她所牵挂之人几乎没有,如今孑然一身,也不想求姻缘,那…就愿一直这样平淡安稳下去,也好让爷娘在天瞑目,不再为她担忧了… 绪娘睁开眼,没有立刻起身,对着佛像有片刻的出神…佛像那悲悯的神色是在看众生?白璃先认出了那个站在一旁隔墙后的人,她在姜绪娘身边低声提醒道:“大娘,是鞠世子。” 绪娘回神顺着那个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看见鞠昀蔚神色不明地扫了自己一眼。 不知他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不过他与绪娘的目光对上过后,只一瞬就移开了,或许是不想太过无礼,只对着绪娘微微颔首,也不等绪娘反应就走了。 绪娘被白璃扶着起身,也不在意鞠昀蔚的反应,反正从他刚刚不太好的神色也能知道这鞠世子多半自上回之后就看不惯她,心里有气了。以前都是旁人看自己的脸色,如今却反过来要她处处看旁人的脸色,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绪娘自嘲地摇摇头,可她告诉自己,她不必去在意,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 鞠昀蔚一直觉得姜氏不过是只会退让,做小低伏,毫无骨气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也把自己弄得这般低三下四,明知道自己不受陆氏待见,竟然还眼巴巴地凑上前去讨好奉承,简直蠢顿。本以为她这辈子就打算龟缩在她那间小院子了,没想到竟还能在外头见到,当真也是稀奇! “世子,咱们去哪?” 鞠昀蔚也很快把刚刚的一面抛到了脑后,回神吩咐道:“先去千佛寺觉名大师那。” 觉名大师上次承诺愿意召集其他寺庙一道捐赠钱帛,他是知道这事的,但是其中牵扯众多,他不能对此事不理,任由那两人如鱼得水般,将西州攥在手里。这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成,那也不能那般容易! …… 千佛寺。 一处禅房里,桌案前正坐着两个男子,一时安静,无人说话。等茶水沸滚之后,一男子将茶水分在茶杯了,温和一笑,“将军请用。” 薛绍接过,客气道:“有劳法师。” 空寂只是笑笑,这还是他第一回和薛绍私下独处。他虽说比不得师父境界,但也算是遇人遇事能从容以待,可如今对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心中也一时有几分拿不定,不知道薛绍来这又是为何? 薛绍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见空寂没开口,两人之间就一直沉默着,气氛也一时很微妙。 其实薛绍也并非与空寂有过节,但若要是对他心中毫无意见,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不知道空寂如今又是何态度,可之前他也绝计没有会错意,但不管如何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只要清容心里那个人是自己,何须理会旁人? 薛绍这样想着,倒也不觉得先开口会如何别扭了,他道:“听闻法师已至西州多日,早前因公务繁忙,未能得空来叙,还请见谅。” 这一番话说的公事公办,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空寂只是淡然一笑,“无妨,将军日理万机,此等小事何必挂齿。” 薛绍点头道,“应该的。” 其实他也不是特意为了空寂而来,清容与他提过,不管前事如何,如今他们到底也是受了觉名大师的恩惠,怎么样也该来这走一趟表个态,以示谢意,再者空寂也算是他夫妇二人的故人,来此一叙倒也无可厚非。原本清容今日本是要与他一道来的,但她风寒刚愈不久,薛绍也不想让她劳心此事,他一个人来也是没问题的。 但是这话,他倒也不必和空寂多说什么。 于是,简单地寒暄过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眼见无话可说,薛绍也不打算多待,打算告辞离去。不过临走时,还是提了一嘴上回的事,他道:“其实上回的事,我与三娘心里是愿意相信法师为人的,但是这事因某些缘故,恐不能够给法师一个交代,还望法师你…谅解。” 空寂虽然也有准备,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一愣,他的心中如同一面被掷入一个小石子般泛起阵阵涟漪,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无言,也只有轻叹一句,“阿弥陀佛。” …… 这边鞠昀蔚也刚见过觉名大师,得知有觉名大师出面,西州的其余佛寺也都表示愿意解囊。鞠昀蔚觉得他们估计是看千佛寺这个大寺都出了,他们不出这钱,只怕日后也等和千佛寺之前一样。千佛寺好歹是大寺,还有觉名这个主持坐阵,那些小寺若是碰上这事,只怕只能干看着香火供奉断了。 见这些庙里的主持心里多少有怨,鞠昀蔚自然不介意在这里头再添上一把火。既然他们要眼前的这点小利,那就给他们便是。虽说薛家祖辈也多出征西域边境,薛家后辈在这多少留有威望,长此以往,恐怕这卢开彦和薛绍只怕会人心尽失…到那时,这两人也都只能对都护府听之任之。 鞠昀蔚的随从在后头提醒道:“世子您看,那不是薛将军吗?他还没走远呢。” 他刚刚便听觉名大师说了薛绍来了庙里,没想到此时还能碰见,可不是冤家路窄?可鞠昀蔚却今日兴致颇好,朝着那个身影笑了笑,道:“真是巧,走,去和薛将军打个照面。” 说着,他便快步走了过去,唤住薛绍,“薛将军!好巧,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遇见,看来我与将军果然有缘,看来今日将军却是得闲?许久不得见将军,不与我一道去喝几杯?” 薛绍见来人是鞠昀蔚也并不意外,点头应道:“鞠世子,世子好意,只是这佛门之地怕不好谈酒色之事。” 鞠昀蔚闻言哈哈一笑,挑眉看了薛绍一眼,“想不到似将军这等人物,竟然也忌讳这些不成?” 薛绍没笑也没恼,语气平淡的像是在直言事实而已,摇头道:“我又算是何等人物,不过一凡夫俗子,世子抬举。” 鞠昀蔚看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冷面模样,就觉得碍眼得紧,这陆氏整日对着个不知情趣的木头,也能过得下去?他哼了一声,笑得有几分散漫,“将军这话又是挖苦谁?如今将军风头正盛,都说这般丧气的话,叫我等颜面何存?我看我们这些人还不如直接跳河算了,也省得再丢人现眼了。” 薛绍却是懒得陪他扯皮,怎么他是觉得自己很风趣不成?不过想着清容与他说过:在外与人交际,还是要留几分余地,再说了他也是个能演的,难道还接不了他的招?他也跟着笑了出来,摇头道:“世子说笑了。前几日世子让卢长史知会我这再过几日就要去狩猎,为能安心与世子同游,只好早些处理好军营的事,我这正要回兵营,这酒也就不能陪世子喝了,世子见谅。待狩猎之时,定陪世子喝个痛快。” “好!”鞠昀蔚看着他,点头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将军,咱们不醉不归!” 薛绍又胡乱应付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这千佛寺,这鞠昀蔚可比他想得要难缠多了…不过此次狩猎,薛绍的确是愿意陪鞠昀蔚吃酒,便是喝他个昏天暗地也不是不行。 第一百零一章 小别之情 已是一月,气候虽然依旧寒冷,不过已连着几日都是碧空晴天,阳光明媚。 安家店铺里。 “这果然是与先前是大不一样了!”安三郎看着安家绣坊的管事手里展开的那匹已经染好的织物,啧啧称叹。 清容也看了过去,这匹织物原先不过是用的红花染红,但是加上这泥金之后,衬得这色彩愈艳,更显奢华富贵。她也忍不住点头道:“看着色彩更艳丽了些,果然极好。” 安三郎笑道:“还是夫人巧思,能得这匹织物,还是要多谢夫人。” 清容摇头一笑,“安郎君可别误会,这还真不是我的法子,是绪娘的意思,她同我说起在佛寺里见过那银泥绘娟幡,虽然只是稍作点缀,可在阳光下瞧着熠熠生辉,便想着若是用泥金点缀织物,制作衣裙,想来效果也该不错。我听了也觉不错,那时才和掌柜说了一嘴。”这掌柜倒也十分上心,很快就联系了绣坊里的人按着这法子做了一匹出来给安三郎过目。安三郎听说是清容的意思,也留了个神,等染好之后就让人请了清容一道来看。 姜绪娘?安三郎想起她来,心里也有些慨然,他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也是托了夫人与姜娘子的福了。不过说这姜娘子倒当真不似寻常的女子啊,上回也是她慧眼识珠,这回也是她的主意,倒是见识过人,心思巧妙之人!” 清容也点头笑应说的确如此。清容听出安三郎的语气有几分庆幸,大约是想到之前那件事了。 安七郎事后听说清容因那夜醉酒而感了风寒,只说是他们照顾不周才会如此,因而找了一日来登门赔礼来了,刚巧那日姜绪娘也在这。安七郎自然不是空着手来的,香料珠宝倒是好几样,听他说,里面一串宝石还是他前两日刚从波斯商人那买来的,价值自然不菲。 绪娘在旁也瞧了几眼,觉得不太对,又夺过来拿在手里细细鉴别一番,对安七郎道:“你可是叫人给骗了!这分明是个假货,那里值你花那般大价钱去买?” 安七郎闻言也傻眼了,一时还不肯信,绪娘只好给他一一说道,这成色,这光泽、手感如何…总之就是一句话,若是真的也不只这个价钱,有市无价,也不会让他购得。 安七郎生怕清容误会,清容看他那得知真相之后气急不好发作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也并不在意这回事,让他不必往心里去,还是去找找那波斯商人是否还在西州,让他把钱拿回来才好。 好在后来安家的人还是在这波斯商人出城之前将人给拦了下来,钱帛自然是追回来了,不过也费了一番功夫…清容还听说这波斯的商人之前便常做这事,不过东西却是真假混在一起,难免叫对方松了防备,一不留神上了当。 安三郎心思活络起来,有意想和清容打听这姜绪娘的事,“夫人可知这姜娘子是什么来历,她不是西州人吧?”能有这般见识的人,若不是自小接触这些东西,怎么会当即能断宝石真假呢?恐怕这姜娘子也不简单。 绪娘原本生于皇家,又是自富贵权势之中长大的,就算如今年岁还小,可她的见识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但这些事情也不可能告诉安三郎?虽然清容曾经和安七郎说过自己是来寻人的,但是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人就是姜绪娘。清容微微一笑,“这我倒是并未怎么听姜娘子提起过,故也不得而知。” 安三郎诧异,“我还以为夫人与姜娘子是熟识呢,倒是安某冒昧。” “无妨,不过也是最近有些走动,安郎君误会也是情有可原。”清容这话倒也不假,姜绪娘之前是她来往不多的,也是在那晚出事之后,才渐渐对她放下了些防备,肯来走动。 两人没说几句话,外头就跑进来一个仆从。清容一眼认出来了是自己的下人,见他着急来寻,定是有事,于是问道:“有何事?” 那下人微喘了口气,道:“回夫人的话,阿郎回来了!” …… 清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时还有些意外,没想到薛绍出去与人狩猎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她算了算时日距他离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倒也真的不算快了…清容心道,她倒不是觉得他回来的太早,只是没想到他回来的这般突然而已。 听下人说,薛绍已经回家有一回了,迟迟不见她,这才让他来找的。清容闻言也不再多留,和安三郎告辞之后就起身回家了。 薛绍听到动静便早就在门口来接了,他脸上染了几分笑意,直接拉过清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语气忍不住有几分哀怨,“还以为你在家里等着我,如今倒换成我盼着你早些回来。” 清容忍不住笑了,回握住他的手,道:“我哪里晓得你这么早回来,不是说要过两日吗?要是知道你今日回来,我定不出门在家里等着你。” 薛绍嘴角上扬,这才满意,“早两日也没差。” 清容看着他笑了笑,一个多月不见,他倒是更黑了些,风霜在他的脸上也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原本他之前在都城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细皮嫩肉的,可这样一对比,倒是更显得“粗糙”,又或许因刚沐浴洗漱过,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落拓和索利。 薛绍带着清容到前院的库房里,地方铺满了已经皮毛,有几张狼皮,还有狐狸皮、兔毛之类的。薛绍还道:“对了,这回去卢长史这回猎到了一头鹿,他也带了鹿血和鹿肉回来,听他道鹿血鹿肉女子身子滋补,给咱们家里也送了一份。我原是不知,后来知道也就不好与卢长史相争。” 清容知道薛绍的意思,她道:“崔夫人如今有身子,自然是要好生仔细些,这样原也无可非议。说起来,我也去看过崔夫人一回,她如今倒是养的好。”清容那回去就听崔丽娘说起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她倒是觉得男女都好,可清容观她是宜男之相,此胎多半是个男儿。不过见崔丽娘也不很十分在意,清容便也没提此事。 薛绍指着几样皮子,简单地介绍一番。清容瞧了几眼,笑道:“看来此行不虚,当真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倒说不上,此行能有这些收获也算是不错。” 清容见他这般说,脑中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不由哑然一笑。她怎么忘了,鞠世子也去了。出门狩猎前,薛绍曾和她提起过,此次狩猎阿史那弥鲁也会来,此人曾为前西突厥可汗下的大将,可自上次的战事过后,因与阿史那贺支两人意见不合,而离开阿史那贺支的麾下,归附者不少。但如今他待大邺的态度却不是明晰…薛绍的意思是想说服阿史那弥鲁归邺。 阿史那贺支蠢蠢欲动,但性情暴虐,相反阿史那弥鲁性子豪迈直爽,在军中更得人心,若是能说服阿史那弥鲁,也能削减阿史那贺支的势力,稳定局势。这法子可行固然是可行,能不动兵戈化危机,自然最好,只是这等与人交际的事,清容还担心他做不来。 薛绍却道他早和卢开彦提过几句,卢开彦也正有此想法,此次说要好生招待阿史那将军,也是卢卡彦的主意。但这回鞠昀蔚也去,薛绍不知他的打算,很是防备,怕他搅局,便开始打算要不整日拉着鞠昀蔚喝酒算了,将人灌得醉醺醺的才好。 清容记得那日听完之后,她便忍不住笑了,“这主意使得!” “你看看这几件皮子可要留着做些什么,一并告诉管家就是。” 清容点头应下,“等明日我让云娘清点库房看看缺什么再添就是了,这倒不着急。” 薛绍点头,牵起她的手道:“那咱们回房说话去。” 两人一道进了屋,薛绍拉着清容与他一并坐下,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薛绍问道:“这些日子你在家中都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都照旧,也就是这半个月都放晴了,我才出门,天气不好的时候都是在家中。”清容看了薛绍一眼,想起他出门之前,几次三番嘱咐自己要每日拉弓,不免笑了出来,“也有每日拉弓,你放心。” 薛绍故意道:“谁知真假,你要是故意瞒我,我怎知道?” 清容抽出手不满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你这话可是好没道理!我可是记着你的话,每日拉弓三十下,手疼臂酸不说,还被你这样说,你说说你可过分?” 薛绍立马改口道:“过分,我认错。” 清容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深沉黑眸,和煞有其事的神色,心里蓦地一松,主动往他怀中靠了过去。 薛绍会意,伸手就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拥得更紧些,贴着她的额,有几分委屈道:“我还真怕你过得逍遥,将我抛在脑后不记得了。” 清容忍不住笑了,“这话难道不是我说才对。”到底是谁逍遥快活?怎么如今他倒先委屈抱怨起来了? “噢?你也受这相思苦不成?” 清容顺着他的话,笑道:“那你且说说,这相思苦又何病症?也让我来断断。” 薛绍正色道:“便是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清容笑得眉眼弯弯,半晌后也柔声道:“是啊,我也这般想你呢。” 薛绍闻言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摸着清容的手逐渐不老实起来,他低头吻住她,低声唤道:“三娘…” 清容被动承受着他这个热情缠绵的吻,见他伸手摸到了那处,她伸手推开他,气息不稳:“这还是白天呢!” 薛绍不管,用唇吻住清容,“又不是没试过。别怕。” 清容闻言一时涨红了脸,忍不住咬了薛绍一下,这个下流得!这说的什么话?可在薛绍猛烈的攻势之下,清容也渐渐迷足深陷,沉醉其中…渐渐将这点微末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百零二章 玲珑心思 二月已近尾声,冬末春初肆虐西州的风终于停歇,无风的西州呈现一派平和宁静之气。 纵然春光明媚,积雪融化,可这时的景色着实也算不上有多好,这时候的草虽然已经长出了芽,却还是稀稀疏疏的,花儿也没开…一点看不出阳春三月的盎然生机。 虽然如此,可那巍峨天山、清澈月泉…还是值得一观。清容骑在马上,回头望去,远处的天山在碧蓝的晴空之下折射出耀眼稀碎的光,她闭了闭眼,将头转了回来。 身后的那人如何瞧不出她的恋恋不舍,嘴唇忍不住扬起,双臂拥紧了前面的人儿,安抚道:“日后有机会咱们会再来的。” 清容笑着嗯了一声。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算算时日,再过两日薛绍就要回军营了。 薛绍这回休了田假,得了一段时日的空闲,他还记着从前答应清容等有空了要带着她去西州附近转转。两人去看了戈壁、月泉…还去了那传闻汉人最多的庭州,在那住了几日。清容没想到庭州虽处安西之地,但是里面的规制竟然与都城几乎一模一样,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回了都城… 说起都城,薛绍这段日子也和清容提起过,如今她来这最要紧的事也已经办好了,他也问过她可是要回都城还是留在这。 清容说她还没想好。她虽开始不习惯这边的气候与习惯,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边的日子可要过得比都城简单随意许多,她私心是有些不愿回去的…何况,如今薛绍也在这里。 薛绍当然也想清容能留在身边,能天天见面这自然更好,可是这边到底是兵祸连绵的地方,瞧如今西突厥和朝廷蓄势待发的劲…他都不能不早做准备,以保清容的周全。 在这种事情上清容晓得分寸,虽然愿意与他共进退,可她留在这也不免要他分神顾及,于大局也无益,但就这样走了,她又如何放心?她私下也曾推算过,这场仗自然是歇不了的…思来想去后,两人折中,薛绍总结道:等再过些时日就送清容去伊州,伊州距西州百里,在西州与敦煌之间,若是真当不利,还算是个可退可进的地方。 清容答应了。 薛绍俯身清容耳边,温声说道:“朝廷以派宣抚使出使西疆,估计在五月前这位宣抚使就要到了,再那之后,若阿史那贺支无动作,我就五月中旬左右让薛常护送你去伊州,我会为你打点好的。” 清容微微一笑,“好。” 春日西州的气温便骤然升了上来,人们也将厚厚的裘衣换成了轻薄衣物。一时间微风拂过,袍脚、衣袖浮动,空气夹杂着泥草的清香,令人身感轻盈舒适,神清气爽。 薛绍催马慢性,也忍不住道:“时日过真得真快。” “是啊。” 薛绍低低地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一眨眼我们都成亲有三年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清容便忍不住要恼他! 三月初一正好是薛绍与她从前成婚的日子,而他们正好已经到了庭州…薛绍最先问起,“你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嘛?” “今日不是三月初一吗?”清容顿了顿,随即温颜一笑,“也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薛绍见她记得这才满意,“还以为你半点没印象了。” 清容摇头一笑,“自然记得的,怎么突然提起了?” 薛绍此时神色还算正经:“这样好的日子,咱们总要做些什么,莫辜负了。” 清容有些好奇,笑问道:“那你准备了什么?要说来与我听听。” 话落,薛绍将人拦腰抱起往床榻径直走了过去,清容惊呼一声,随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不解地看着他,“去床上做什么?” 薛绍垂眸看着她,带着笑意道:“咱们成亲那日做了什么?今日难道不该重温旧梦?这样好的日子自然是要做些不一样的事…三娘没听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 清容一听便反应过来,她脸颊滚烫泛红,忍不住瞪了薛绍一眼,重温旧梦这词是他这样用的吗?她不依,躲开薛绍的吻:“你别…这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想陪你胡来。” 有几次都是这样,弄得她一整日都待在屋子里,今日好容易来了一处新地方,难道还要躺在这客栈的屋子里不成?她才不想。 薛绍抱着她坐下,将人放在自己的腿上,“一年就这么一回。” 清容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忍不住心里骂道,什么一年一回?上回在西州还不是拉着她白日宣淫?这借口也太过拙劣?她拐着弯劝道:“你总是这样毫不顾忌,也不爱惜身体,纵欲过度可不好。” 谁知他道:“忍着更不好。” “你!”清容耳尖都发红,“简直是…” 薛绍又凑过去吻她,接过她的话道:“嗯,下流。我知道。” …… 到最后,清容还是在他的软硬兼施下随了他的愿…可谁知他拉着自己在屋子里胡闹了一整日,连饭都是他叫人送到门口,他又去端上床来喂清容吃的。原本说好要那日出去街上逛逛的,这下也都没戏了。于是自那日之后,清容看他的眼神回回都想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还是薛绍哄了她好几日,她这气才堪堪消了下去。 谁知薛绍今日又旧事再提,清容忍不住伸手拧他,佯装怒道:“不许再说了!” “好好,不说了。”薛绍无奈笑道,“别恼了,嗯?” …… 过了几日之后,薛绍接到西突厥部落酋长的邀约。是西突厥处米部落的酋长,听说是阿史那酋长要为他的掌上明珠招婿,所以作此安排,设了节目排了歌舞,也是趁此机会邀众人一聚。阿史那酋长自那回狩猎时,便受了卢长史不少恩惠照拂,薛绍也是以礼相待,加上薛方绩威名在外,薛绍又是他的晚辈,因为对卢开彦和薛绍几人印象还好,这次也一并邀约了。 此次聚会清容也会一道出席,原本崔丽娘也在受邀之列,只不过因有孕在身,并未打算出席。 清容早听说草原人爱好歌舞,晚上会有篝火晚会,也有几分神往,为了应景还特意让人敢在赴席之前做了几身新衣裙。 阿珍挑起门帘,从外头进来道:“娘子,姜家娘子过来了。” 清容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道:“快请进来。”这个时候姜绪娘怎么来了? 没过一会,姜绪娘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跟在她身后的白璃也捧着一叠东西。清容一眼便知这是她让安家制衣铺做的两身衣裙,她笑道:“怎么让你亲自跑一趟?” 如今绪娘可是不比以前了,那安三郎眼光毒辣,看重绪娘的眼光过人、心思巧妙,又觉得她与清容这边关系貌似不错,有意交好。开始绪娘还不愿意搭理安家的人,后面去过几次市坊之后,也渐渐和那边的人有几分熟悉了,安三郎也知道这绪娘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无依无靠,这么一来他便开始盘算着要聘绪娘为安家店里的管事娘子,让她照料生意。 给出的条件也十分优厚:不用每日都来,可自行安排时日,聘金是安家招的普通管事的两倍。 绪娘一开始是立刻拒绝了的,可耐不住安三郎多次相劝,安三郎到底是生意人,话也说得好听:“姜娘子就放心,我们安家在西州也是世代行商的人家,最是守这行商的规矩,答应你的条件必定是不会反悔,若是进账好,还可给姜娘子另算报酬。姜娘子虽说如今是一人,但多赚些钱财傍身总是无错。” 绪娘后来也有些动摇了,她也想如同常人一般生活,而不是整日居在一个屋子里,可她到底还是不能够放心。为此还特意过来问了清容的意思,她如果答应了日后是否会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清容也考虑了一番,“应该是无妨的,虽是管事娘子,可安三郎答应了你不让你抛头露面去招呼客人,只一心管着后面的事,你也不用常出现人前,不必担心有人识得你。” 这样一来二去,事情也就谈妥了。听绪娘说都是鉴定首饰珠宝等贵重之物,还有盯着绣坊、寻些新花样等活计,还不到两个月她这管事娘子就干得风风火火的。 清容看着她,只觉得先前她身上那股浑身散发着沉闷死寂,世间无可眷恋的气息早已消散了许多,整个人显而易见的柔和明朗了许多…其实细想想也是,她是这般年轻张扬的人物,如今只能居在一隅,逼着自己不去在意,逼着自己看透,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了呢? 绪娘摆手一笑,“左右无事,我见这衣裙可得了就亲自给夫人送来了,还有腰带。”说着就让云娘帮手,将衣服展了开来。 几人都不由得惊叹了一声,清容伸手抚过,这绫裙样式倒不算多出奇,只是面料独特出奇,清容凑上前一看,忍不住问道:“绪娘莫不是将那泥银也点在了这衣裙上面?”其实细看,这泥银也不是随便点上去的,也是描了样子的。 绪娘笑着点头,“夫人好眼力!我想着夫人既是去参加那篝火晚会,穿上这身衣裙,火光之下,便如点点星子一般,衬得夫人仙人之资,才不算辱没了这绫裙。” 清容看着她,哑然失笑,“绪娘当真是…好心思,好口才!” “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也是在外头看到的好点子,用在了这上面,夫人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 两人又聊了几句,不免说到草原的歌舞如何,听绪娘的语气倒是格外好奇的,不过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清容带她一道去。但是清容也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见她有意,加之让她一道同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主动提了。“不如,绪娘随我一道去见识见识吧?听说那晚会有许多年轻男女,咱们也好去看看这异族的风情。” 第一百零三章 夜色撩人 日子一天天热了起来,只是三月而已,倒有几分夏日的感觉。 清容一众女客和那一群男客分开之后,便各自进了帐篷更衣歇息。清容本来并不打算随着那群男人一道跑马行猎的,可听说是突厥风俗如此,男女都爱骑马打猎,清容只好客随主便,跟着一道,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倒是那位酋长的千金,果然也是爽朗的女子,马上功夫竟不比男儿差,猎得的东西也不少。在外头策马狂奔了一整日也丝毫不见疲倦,反而兴致高涨得很,嫌和一众女客比总是没意思,便与男客去比试了,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 见她走了,酋长夫人也就请众位女眷回去歇息,等着晚上开宴了。清容如闻纶音,也带着人回了自己的帐篷。 阿珍跟着后面,又打了扇子给清容扇风,“娘子热着了吧,快喝口梅子浆消消暑。” 清容不免好笑,“这还没未入夏,哪里就来了暑气了?” 阿珍说道:“实在是这西州的天怪的很,还没到月份呢,就热了起来,路上那日头明晃晃地刺人眼,只怕是晒久了也晕了,可不是中了暑气吗?” 清容接过颂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是啊,真是怪热。这梅子浆可还有,送一份到绪娘那去,再留一份给阿郎。” 阿珍点头应下。 云娘和颂月正要来帮着她重新漱洗打扮,这时薛绍从外面挑帐而进。清容起身去迎他,“你怎么回来了?不用陪着酋长和长史他们?”鞠昀蔚还在哪呢,他能放心回来? 薛绍是个怕热爱出汗的,这时回来脸上已经挂起了汗珠,清容拉着他坐下,叫人打水来。薛绍拉过她,道:“回来看看你。” 清容拧了帕子,要给他擦汗,薛绍自己接过,“我自己来,你坐着。” 清容道:“酋长夫人照顾周全,没什么不妥的。” 薛绍点头,笑道:“那就好,我看今日我是不用再守着这鞠世子,已是有人守着鞠世子寸步不离了。” 清容闻言笑了笑,猜道:“是那位酋长千金吧?” 薛绍扬眉,颇有些意外,点头一笑:“你如何知道?” “只在今日这种场合,令鞠世子又不好如何发作的,还能有谁?” 薛绍点头,“也对,这些向来瞒不过你。不过我看,酋长这位千金这心思却是要落空了。鞠世子在都城是已取妻的。” 清容闻言不免有些愕然,不过依这份鞠世子的身份,在都城娶妻倒也无可厚非的事,而这位酋长如此看中自己的女儿,只怕也不愿意让她与人为妾吧? 两人没说多久的话,薛绍就起身出去了。 眼瞧日头西斜,清容也已经重新装扮过,带着人往席面上去了。 今日这席是露天而设,在草地上支起了帐篷,男客女客分开,各占一边,离席面的不远处已经架起了篝火,等薄月出山之时,篝火燃烧正旺。 女眷这边已经酒过三巡,清容也少不了有些醉意,记着上次的教训,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敢多喝,于是找了借口好离席躲酒。酋长夫人待客热情,还特意让人待着清容去前面看歌舞。 清容谢过她的好意,起身出去了。见她离席,绪娘也不多留,与她一道离去。今日来的女眷都是突厥和外族人,她们性子豪迈直爽,相处起来倒也不让人觉得不快,只是她们到底也是初回见面,实在不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绪娘回眸再看这觥筹交错的场面,心里不免涌起一股涩意,笑意也不如来时那般。 清容听身旁的女子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语给她说着这篝火歌舞,不多时大约是气氛到了,聚在篝火旁的男男女女也多了起来,大家围着篝火跳舞唱歌,饮酒作乐,恣意畅快,竟也没有人来管他们。 那突厥女子问清容要不要上前去跳舞,清容摆了摆手,笑着谢过了。她自然察觉到一旁绪娘的低落,于是道:“绪娘,你想去吗?我看你这正是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小娘子的。” 绪娘看了一眼,摇头道:“不了。” 她这样说,清容也没有勉强。 几人往前走,一路靠近那篝火堆,结伴而来的男女越来越多,有几个突厥女子还时不时地往清容这边看,有几个胆子热情的,便是直接上来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道,还用手比画着,指着她的裙子。 清容听不懂突厥话,但是看她们的反应,清容也多半猜到了是什么意思。身旁那个会汉语的突厥女子笑着解释道:“她们都说夫人的衣裙很是华美,夫人像仙子一般呢。” 清容与绪娘相视一笑,她点头道:“多谢她们,她们也很美丽。”就如枝头上新生的海棠花一般,娇艳烂漫。 “娘子。” 云娘往后头来,走上前在她耳畔道:“阿郎正找娘子呢。” 清容点头,笑着与诸位道失陪,绪娘见状也不打算跟去,便跟着那位突厥女子留下了。 刚刚还被彩云遮眼着的月亮,现在已经露出了全貌,挂在天边的一角,橙黄明亮,四周有稀疏的星子点缀,烂漫璀璨。 薛绍看着往这边走近的清容,只觉得呼吸一滞,一直看着眼前的人。她今晚身着一袭 深碧色的上衣,配着象牙色八副绫裙,肩上挽着一条浅碧色的披帛,头上坠着玉饰,微步之间,裙裾摆动,摇曳闪烁,如同星子,更衬她清雅高贵,不沾尘气的气质。 恍神之间,清容已经来到薛绍的眼前,她微微笑道:“怎么一直看着我?这裙子可好看?” 薛绍回神,垂眸一笑,“衣服好看,人也好看得很。” 清容也跟着笑了起来,薛绍拉着她的手道:“我刚刚看着你,竟觉得你遥不可及了。” “怎么就遥不可及了?” “看你如同神女一般,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一样。”薛绍认真道,“只有牵着你,我才安心。” 清容温颜一笑,大大方方道:“那你今晚可要好生牵着我,我们去前面走走吧?” 薛绍看着她眸光熠熠,笑意浮上眉眼,嗯了一声,与她一道携手闲散。 “你就这样出来无碍吗?” 薛绍与她并肩而行,道:“无事,里面喝得正好,已经有好些都醉倒了,我估计着你或许也不在席上,便装醉出来了。” 清容忍不住笑道:“看来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薛绍闻言嘴角翘起,目视前方,得意道:“那是自然。” 安静片刻之后,薛绍沉吟道:“还好…你在我身边。” “没头没尾的,又说什么呢?” 薛绍停下脚步,看着清容,神色认真,这是自那回闹了矛盾之后,薛绍第一回主动和她说起上回和离的事。他又道:“我好后悔,对你说那样的话,但是好在你还肯要我。不然…”不然,若日后她真的另嫁他人,他只怕再无勇气敢踏进那都城一步了。 见薛绍突然情绪有些低落,清容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回握他的手往前走着,她语气轻柔,缓缓道:“继续走吧。旧事已去,何必自扰。” …… 这边卢开彦与阿史那酋长相谈甚欢,两人简直是相见恨晚,连连敬酒,偏偏这卢开彦又是个酒量极好的,人家都喝倒了,他还头脑清醒与人侃侃而谈,好不恣意。鞠昀蔚在这边也不欲强那个风头,闷头干了一口酒,见薛绍的位置空着,人迟迟没回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鞠昀蔚也多少知道卢开彦和薛绍最近因屯粮一事起了争执,觉得这两人不过也面和心不和罢了。如今怎么看都像是逢场作戏,不得不应付而已,想明白之后,鞠昀蔚突然觉得有些气闷无趣,也懒得应付那些醉鬼,就也借口溜了出来。 没出帐篷几步,就远远看见薛绍牵着一女子,想来应该是他那位夫人陆氏,他没见过陆氏,但看背影倒也像是个温顺的女子。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薛绍还时不时地侧目看身旁的人一眼,那样子可是少见的温柔。哼,他说怎么半天不见人,原来是会佳人去了。鞠昀蔚突然被自己酸了一把,看见这画面,他一时心头无语,转头望天,今晚的夜色真好啊。 他见篝火堆旁,歌声欢笑,气氛正好,于是也来了兴致,打算换换心情。今日被那位贵女缠了一日,如今人不在旁边,耳根也可算是清净了。 火堆旁的男女围在一处,跳起了舞,你来我往,简直热火朝天,不过这些人都是结伴而行,三三两两,这样一对比,倒更显得他如孤家寡人一般。鞠昀蔚也不在意,只是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觉,仰头喝了一口酒。 这时人群中闪出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女子身形灵巧,也学着突厥人的动作跳起了舞,不过一小会之后,她便不肯跳了,只红着脸摆手道:“不跳了,不跳了,我真的不会。” 原先那突厥女子还在,她在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姜绪娘面上一红,也跟着捂嘴笑了起来。姜绪娘察觉有一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顺着感觉看了回去,发现是鞠昀蔚正借着篝火盯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接,姜绪娘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她下意识紧张了起来,收起了笑脸。本想假装不认识糊弄过去,但见鞠昀蔚一直盯着自己,似笑非笑,喜怒难辨,她只好跟那会汉语的突厥女子说了两句,就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姜绪娘心里有点不情不愿,但又不敢得罪他,于是行礼道:“鞠世子。” 鞠昀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撩起眼皮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情绪。今日她与往常的打扮都格外不同,她穿着一身浅绯色翻领胡服,腰间别着香囊,浅施脂粉,明媚俏艳,连神情都大不似之前了,鞠昀蔚不禁想到这是否是她从前家人尚在时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怎么刚刚还笑得欢快,神情明媚,为何一见到他就这副灰心丧气的死人面?他有这样面目可憎,讨人嫌吗? 这样想着,他语气未免也有些冲,“你这什么表情?不乐意见到我?” 绪娘心想这鞠世子不知抽得哪门子疯,她在这好好的,他顶着一副阴气沉沉的死人面看着自己就算了,还要和她为难,要换做以前,她早让人上去教训这不知所谓的人了。可现在么,她却是没办法,只能忍着,可对着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能干巴巴道:“没有。” 鞠昀蔚恐怕也是有些醉了,他憋着一口气,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绪娘小心试探道:“世子若无别的吩咐,那我就先走了。” “我让你走了吗?” 绪娘忍不住心里暗骂,我这不是问你吗?耳朵是聋了还是如何?面上却是半点都没显,忍着道,“那世子有何吩咐?” 一时间,鞠昀蔚没有说话,他抬眼看了这片如墨色深沉的天空,月光之下,晚风拂面,熊熊篝火燃烧,歌舞声不绝于耳,充斥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他的心在此刻的喧嚣中沉了下来。他忽然道:“随我一道走走吧?” 第一百零四章 夜不能寐 薛俨已经知道薛绍夫妇遇上李元敏的事,不打算瞒着,已经去信给薛绍解释过了。薛俨也给自己来了信,简单解释鞠昀蔚要带她去敦煌的事是他的意思。会如此,只是因为他误会,如今既然无事,解开误会就好。原本以为会翻起大浪的事,却都被几人有心“轻描淡写”过去。 薛俨也说,日后若无事,不会再和这边有信件往来。看来也是觉得知道的人多了,因而害怕事情暴露。白璃对此最是不满,还骂了几日薛俨是无情无义的人,其实绪娘对他这般做法并无什么太大的不满,她可以理解,因为薛俨之前帮她那么多大抵只是因为愧疚。如今薛绍夫妇都知道了,他也成家了,自然没必要像之前那样。 其实这样也好,绪娘想,总不至于又连累一些无辜的人,那她欠别人的,可就太多太多了。于是,在第一回和常宁写信之时,她已经写明了,此信为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常宁即便回信,也只有这一回,自这以后,生死都不要知道。都城的那些“亲人”,她一个不想再见。 这些事鞠昀蔚对此事也是不知情的,可他也没必要知道什么。绪娘在脑里思来想去一番,也觉得鞠昀蔚除了那点事也没有什么可以和自己说的,既然没有,又何必一道走走?不是徒增尴尬吗? 绪娘想了想,还是打算拒绝,她垂下头,低声道:“世子恕罪,我一会还要去寻夫人…怕是不能陪世子一道。” 夫人?就是那位陆氏吧。鞠昀蔚哼了一声,“我刚才还见她与薛将军一道,这回还能记起你这号人来?” 绪娘沉默了。 鞠昀蔚有些不耐,“不愿意是吧?” 两人周遭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鞠昀蔚看着她那副做小低伏的模样,心里就有莫名的烦躁,他冷静片刻问道:“你与薛俨何时相识?” 绪娘见他当众说起从前的事,不免心里猛得一跳,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还好这些人大多都听不懂汉语,她悄悄松了口气,老实回答道:“很久之前吧,记不得了。” “看来你对他也不过如此,连这都记不得。” 绪娘不晓得他为何要用这副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心头不耐得很,她凭什么要记得?她先被薛绍拒了婚,让她脸面尽失,她没恨死他都不错了。许多事情阴差阳错,如今两人各有归途,那些破事她还要记得做甚! 她越想越愤恨,有些忍不住道:“没想到世子竟有这爱好,这般好管人闲事?” 鞠昀蔚冷冷一笑,声音里饱含嘲讽之意,“哼,姜娘子未免过于自作多情!与我不过看个笑话,你对人家情深义重,可惜人家已经另娶贵女了。貌似与你一比,我这爱好算不得什么。” 绪娘闻言就像青天白日被人扒光了当众丢在街头一般羞耻,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再看向鞠昀蔚的眼神就恨恶多了,这人说话有必要这样夹枪带棒,如此刻薄?“世子好品格,大好男儿,只与弱势女子相比,原来也是欺软怕硬之辈而已。” 鞠昀蔚脸色沉下来,逼近眼前之人,俯首看着他,神色难辨。 绪娘看他这模样也一时后怕了起来,自己果然是一时口快将人得罪了。若是他真要为难自己,可要如何是好? 正胡思乱想如何补救之时,却听得头上忽然传开一声笑,也同样是没有情绪的笑,可让绪娘没来由得心慌,她忙退后一步,拉开两人近得有些不合适的距离。 正疑惑着,鞠昀蔚就突然对她道:“你走吧。” 绪娘没动,却俨然换了一副面目,“世子…您没生气吧?” 鞠昀蔚多少也看透她了,原来是个脾性大的,不肯受气之人,面上的胆小怕事只怕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他故意反问,“你觉得呢?” 绪娘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鞠昀蔚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她一两句,他握拳轻咳一声道:“我可以给你个弥补改过的机会。” 谁稀罕?绪娘忍不住暗骂,面上却忍着道,“世子您说。” 他故作玄虚,拉长了声音,“还没想好,日后再说。” 绪娘恨不得赏他两巴掌,怎么会有这样面目可憎的人。直到终于用完最后一丝耐性,目送着他走远,绪娘才松了口气,对着他的背影嘀咕道:“牢什古子!” 可她忽然顿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连心都提起来了。 …… “长史慢些!”卢开彦的随从扶着喝得东倒西歪的他回了帐篷,两人脚步踉跄,随从将人扶到床榻上之后就听见外面有下人来送醒酒汤。随从应声去迎,接过醒酒汤之后放在桌上。 卢开彦揉着额角,闭眼吩咐道:“先下去吧。” “是。”随从应声退下。 等人走后,卢开彦睁开眼,眼神清明,脚步平稳地走到了桌前,将这醒酒汤一饮而尽。他听着帐篷外还在喧闹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今日他话里话外也试探过阿史那酋长的意思,他不想开战,是有心要归顺大邺的,可他大抵也不会公然与阿史那贺支作对,毕竟两方实力差距悬殊。而那阿史那弥鲁的态度却不甚明确,不过他也知道要令人归顺,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在一月份的时候,朝廷就有旨意下来要派宣抚使来,又下令安西各州屯粮,应该是做了更坏的打算。 他仔细算了算,如今西州能拿出多少的粮来,这几年西州还算是风调雨顺,能拿出几万石的粮,加受了寺庙的捐赠,在钱帛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与薛绍合计让人去周边之地采买。但是在这件事上两人却有了不一样的意见。 他的意思是让官府的人去收粮,可薛绍却要用商人。 薛绍道:“商人是愿意做朝廷的买卖,况且西州商人多有押运的经验,人脉更广,比起官府办事也不差什么。何况给商人开出的这个价格,他们在其中也有利可获,动用商人之力,不知省了多少官府事。这本事皆大欢喜之事。” 可卢开彦觉得,他是异想天开,嘴上说得容易可做起来却难。商人本就以逐利为重,此事决不能交给某一家来包办,但这样一来也容易导致账目混乱,难以管理,容易误事。 虽然薛绍事后与他细细讨论过要如何安置,可是卢开彦还是觉得此事不靠谱。可此事也容不得拖延,事后薛绍又带他与安家大郎、三郎等人见过面,几人仔细商量一番过后,卢开彦自然答应了薛绍的提议。 起先,卢开彦不免怀疑这是薛绍意欲与商人结私,谋取私利,可是上手一段时日后,他也的确感受到了这种方式的确省事。但他不免依旧对薛绍心中有怀疑,何况最近他的人频繁出城,似是去往伊州,意图不明,不知又在谋划些什么。 从薛绍驻军开始来,的确给了自己不少助力,可薛绍此人暗藏私心,如今在西州城里又手握兵马,若他生了异心,岂不是一大患? 看来之后押运粮草一事,他更需得多多上心才是,暗中提防有人动手脚。 …… 今夜同样不安的还有绪娘,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冥思苦想。 鞠昀蔚这样反常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之前还对她很是不喜,似反感都写在了脸上,今日说的话也是稀里糊涂的,他最后的话像是有意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成?可薛俨分明来信说,未曾透露过她真实身份。 她记得高昌灭国之后,鞠氏王族的人就被押送至都城了,鞠昀蔚为质子在都城居住过几年,后来才回来的。这么说,鞠昀蔚在都城或许见过她?其实她在都城也听过这位鞠世子的名声,只不过那时她才多大,又一心扑在另一人身上,根本对这些不甚在意,只知道鞠世子很是风流,听过些他的风流韵事而已,其余的便不太知晓。 依着鞠昀蔚的身份,在都城定然出席过不少宴席…应该不会,若是见过她哪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薛俨也是!他怎么就没想到万一鞠昀蔚认出自己呢?她哪里会记得那么多人… 绪娘记得,曾听人说过这“鞠世子”生得好,风流倜傥,是妓院林立的平康坊的常客,曾经为了一舞女,豪掷千金,便是那位山阴大长公主的女儿,她的一位堂姊都成了他的入幕之宾来着…她与那位堂姊关系并不亲近,只听常宁说起过,堂姊很是喜欢这位“鞠世子”,还求着山阴姑母去圣人面前求个赐婚来着。山阴姑母没同意,好像是没过多久,鞠世子就另娶了一高门闺女,姓什么她记不得了,只记得堂姊还特意去与人家为难…不过鞠世子那位新妇貌似并不把人放在眼里,堂姊多回铩羽而归。而这位世子,却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 这样一想,绪娘不由捂脸叹息,她更觉得他或许对自己有印象,不然怎么那么厌恶自己?可这也不印证了,这鞠世子就不是个好人,还好当时他初回来接自己时,她拒绝了。那会她一时对这个人物无甚印象,还是后面白璃提醒,她才恍然想了起来,将名号和人对上了。 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位“鞠世子”拉开距离,最好是不再见面。 或许她太过“虔诚”,佛祖听到了她的心声,在西州逗留了好几个月的鞠昀蔚终于在四月初回了龟兹… 第一百零五章 一触即发 四月初八的佛诞日,万人空巷,几乎是举家出动欢庆佛诞,街上有寺庙里的僧人与信徒抬着佛塑像、擎举佛画像游行庆祝,百姓临街瞻仰,散施祈福。还有踏歌和赛天王等节目,可谓是花样百出。寺庙里的人更是人满为患,满城的佛幡在风中飞舞,与民同庆这盛大节日的到来。 与都城的寺庙没有太大的不同,在这一天庙里也会举行设斋饭,还有法师俗讲和戏演,引得四乡八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清容和绪娘也入乡随俗,两人去的是千佛寺,等放完生之后,便被引路的僧人请去观看浴佛仪式。等主持的法师洋洋洒洒开过场之后,便开始请佛祖的塑像,这塑像早已被擦洗得发亮,被几个僧人小心翼翼地被放于铜盆之上,接着便舀水给塑像沐浴。 “听说这些浴佛的水都是有法力的,喝了能够治百病,能使愿成真,真有这般灵验吗?”绪娘小声在清容旁边说道,因为她看见正有不少人围着希望能够喝到这水。 清容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不管真假,也都是图个吉祥如意的彩头。” 那引路僧人见绪娘有些蠢蠢欲动,很有眼力见地挤进人堆里也给她舀了一瓢来。原本绪娘也只不过是好奇,他这举动,倒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不喝。绪娘有些为难,“就直接这样喝吗?” 年轻的小僧人还顾不上擦脑门上的汗,点头道:“若是女檀越觉得不便,我去找杯盏来。” 绪娘看这人越来越多,不想为难他,摆手道:“算了,就这样好了。”说完,举着瓜瓢喝了一口浴佛的“圣水”。“怎么还有股子花香?” “这浴佛的水都是提前用各种香料、花瓣配置的五色香水,自然喝起来有花香。” 绪娘闻言不免暗暗咋舌,这…还怪多花样的。 清容这时也注意到这边,看绪娘正捧着瓜瓢,走过来笑着问,“你竟也去舀了吗?这浴佛水的滋味如何?” 绪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僧人见这水绪娘只喝了一口,而绪娘也没有要继续喝完的意思,便问她余下的是否不喝了,若是不喝便留给别的信众。 绪娘一时有些惊讶,她都喝剩下的,还会有人要?难道说是这浴佛的水格外珍贵些?她看着对面小沙弥那诚恳的眼神,倒也不像是唬弄她的。 小沙弥看懂绪娘眼里的惊讶,心道果然是官眷女眷,不知民生。他轻叹解释道:“女檀越有所不知,如今这城里可是缺水。从开春后到现在竟是也几场像样的雨都不曾下过,西州本是旱土,如今炎夏未至,河里的水也都少,地里缺水,更是不知以后要如何呢。眼下,这水自然是省着用好,更别说是这浴佛的水。” 清容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听说卢开彦为这事都急得不行。雨水事关米粮,若是旱了,岂不是让本就不裕的人家雪上加霜? 绪娘闻言一下也没说话,只好生叫白璃把瓜瓢端着送回去。 一时间,气氛也有点沉闷。 那小沙弥见陆夫人和绪娘都不说话,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好好得在这节庆之日说这些,不是坏人兴致?正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二,可他还没机会补救,就听清容问:“绪娘可想在庙里听俗讲?” 绪娘摇头,问:“夫人可是打算回去了?” 今日空寂想来也是无空的,本想前去拜访,想想还是不打扰的好。清容点头,“今日人多,我看就到这吧,若是你有其余的安排,我便先走一步了。” 绪娘道:“并无,我随夫人一道。正好,我好几日不曾去过店里了,新染了一批织物,我刚好去店里瞧瞧。”其实她今日本没有打算来凑这热闹,但是实在又怕那位都督夫人张氏会找上自己,这才来找清容一道上千佛寺来了。 说来也怪了,这都督府还真是古怪,世子前脚刚走没多久,张氏便来了。她一来,西州高门的那些夫人也少不得要招待,只是绪娘没想到张氏还能找上自己来,说是说只是想找人作陪…可她现在又不是官眷,让她陪着做甚?绪娘想到鞠昀蔚走之前的那番话,心里就觉得不大对劲。 清容笑着点头,“也好。” 于是两人一道离开,只留下那暗自懊恼说错话了的小沙弥。 出了寺门之后,还可见络绎不绝前来庙中的信众。清容离去之际,还是驻足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复杂。绪娘问道:“夫人怎么了?” 她收回目光,摇头失笑,“没什么,咱们走吧。” …… 不过是四月,却已经有了盛夏的架势,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那灼目的光将黄土晒得干燥,仿佛要将最后一滴水蒸发干净。 佛诞这热闹一过去之后,西州的百姓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而令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这鬼天气,发愁今岁的收成,若是颗粒无收,一家人又该如何过活…好似人们的心情也如同被风沙吹过的西州城一般蒙上了层层黄土沙粒,沉重之下透着无力。 夜幕降下,整座城也都安静了下来,静谧却沉闷。 “阿郎回来了。”阿珍从屋外跑进来道。 清容已经洗漱过,卸了发披散下来,原本正欲躺下歇息。听见阿珍的话,她翻了个身,想着今日白天薛绍已经打发人说今晚不回来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急事?她起身下榻,就往外头去。 薛绍刚进后院的门,就见清容穿着鹅黄色的齐胸纱裙往外快走而来,薄纱摆动,勾勒着她的身形,轻盈灵动。看见她的身影,让他原本紧张的心也稍稍平静了些。他快步过去,牵过清容的手,“怎么还出来了?在屋里等我就是。” 清容摇头一笑,与他一道往里屋走去,“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事?” 说到这个,薛绍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清容挥退下人,也因薛绍接下来的一句话而愣住了。 “就在前三日前,阿史那贺支带人攻打了西突厥的瓦米部落,酋长已死,他的妻儿都已成了阿史那贺支帐下的俘虏。” 清容沉吟片刻,“阿史那贺支此人如今野心显露,竟也不加半分掩饰了。”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日,大邺的宣抚使就要到了,他竟毫不顾忌要挑起纷争。 薛绍蹙眉,“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若是如此,只怕宣抚无甚用处,只会助长他的野心。如今形势难料,我还是担心你。” 清容轻轻一笑,宽慰道:“我明白,但依我看以西州的防务,突厥人也不敢随意将主意打到这头上。” 这却是说到薛绍心坎上,西州或许能避开,但也不过早晚,那庭州、伊州防务还不如西州,若是有事,也是首当其冲。之前他还想让清容退避伊州,不过也是看在离这远,而照这样看来,将人送去伊州可能还不如在西州来得可靠… 薛绍叮嘱道:“外头正乱,若是白日无事,你还是不要随意出去,我将薛常留下…” “我晓得分寸。只不过薛常跟在你身边多年,随你出生入死,有他在身边助你,我也放心,就让他留在你身边吧。我这边有你安排的护卫想来也是足够了,就在城中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薛绍沉默思虑片刻,“那也好。今日回来也是要与你说一声,可能接下来一段时日我都在外城,加强防务,不会回来,你若是有事就找护卫来外城兵营。” 如今薛绍毕竟驻守整个西州城,自然马虎不得,清容点头,“我晓得,你放心吧。” 话虽如此说,他也知道清容不是冲动的人,可总还是不放心,欲言又止。清容无奈一笑,见他一晚上都有些神思不安,转开话头,问他道:“我叫人打水进来给你洗漱吧?” 薛绍点头。 很快阿珍她们就打着水端了进来,薛绍洗漱过后,也换过一身衣裳准备上榻休息。其实他从前本是没有这个习惯的,若是沐浴过后才换过衣裳,平常都是脱了外衣之后就穿着里衣上榻睡觉了。但是和清容同床共枕之后,他便暗暗发现清容都是要换过衣裳才上榻睡觉的,是不会穿着出门的衣服上榻的。一开始,他也随着她这般做,不坏了她的习惯,久而久之,和她同榻的时候,他便很是自觉去换过衣裳。 清容倚靠在薛绍的怀里,两人都没有入睡的心思。 “这边倒是昼夜温差大,夜里倒凉快。” 薛绍“嗯”了一声,道:“白日热得很,听说已经有好几处的农田都旱死了,这水都缺用得很。” 清容仰起头,问道:“那军营里可能用上?” “暂时还是能。家里的井里有水吗?” “嗯,还和之前一般,倒没怎么受影响。”薛绍挑得这处宅院虽说离官署不近,但是好在样样齐全,井也有,打水也不用去河边。现在河里的水都快干了,而这井却丝毫没受影响。 “人祸可避,但天灾又如何能避?” 清容默了默,同他说道:“这只是一时的,等再过些时日,就会有雨了。今年此处是不会遭受大旱的。” 薛绍自然知道她身怀奇术,可预算天时,听得她这样一说,他多少也算放心了些。毕竟在今年一月多的时候,清容就同他说要屯米,多买些米粮备着。当时他问缘由,清容说是怕会出现干旱,有备无患。 也是多亏了她,他便提醒了卢开彦在官府屯粮的事,直到现在,西州和其它几处军镇的粮价也都一直高涨不下。当时虽说他只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可如今却觉得实在太过灵妙。薛绍福至心灵道,“你当真是镇家之宝。” 清容一听,忍不住乐了,伸手打他,“什么古怪的词都用在我身上。” “我是认真的。”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却是担不起你这夸赞,只能推演个大概罢了,也不是事事皆准。” 薛绍“嗯”了一声,“这世上原也没有一成不变之事,即便是命数也如此。” “也不过细微之差而已,于大势而言,可有可无罢了。” 薛绍不知在想什么,应了一声,“是吗?” 清容轻笑,“好了,你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吗?快歇息吧。” 第一百零六章 谣言四起 《与卿安》第一百零六章 谣言四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与卿安》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零七章 危机四伏 《与卿安》第一百零七章 危机四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与卿安》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