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一、此地净土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他正把绳子绑紧在一座纯金莲花灯盏上,在头顶甩啊甩瞄准,奋力朝着上方那个洞口抛去…… 欧阳戎觉得,如果这真是别人对他的恶作剧——用藏起的摄像机拍素人,那不久后大伙认识他的方式,估计就是配上这套煞笔开场词见面了。 “我告诉你,我管你这是烂俗恶作剧,还是鬼压床做梦,抑或是真的极乐净土……谁也别想拦我回去考研!” 欧阳戎蹲在一座莲花石台的边沿上垂头,干涩的嘴唇嘀咕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金色的莲花灯盏,正在认真的打紧绳结。 这是一座幽闭的地宫,四面墙壁隐隐遗留着一些褪色的壁画,正中央地面上摆放着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莲座。 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唯一光源是它上方十米处天花板的一个圆形洞口,约莫井盖大小。 这也似乎是地宫唯一的出口,一束灰蒙蒙的月光从中斜落下来,恰恰落在了不顾形象蹲在莲花台座上的青年身上。 “早四晚十备战了一年,这周末就要上战场了,你以为落个井就能困住我?就算是佛祖的井也不行!我告诉你,必不可能!” 欧阳戎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舔了下起皮的嘴唇,‘腾’的一下在莲花台座上蹦起。 他一手死抓着绳子,一手托着沉甸甸的金色莲花灯盏,仰头瞪视那处让他早就望眼欲穿的‘井口’。 没有翻不出去的井洞,只有攀登的考研人! 不过打完鸡血欧阳戎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忽然回头,朝身后方的黑暗招呼了声:“喂,你们也过来搭把手,我上去后把你们也救上来。” 这座幽闭地宫竟不止他一人。 在没被月光照到的漆黑处,隐约错落着三团黑影: 一位枯坐的僧人,身材十分高大,像一座小山堆在那儿。 灰色的僧衣破烂,面容枯槁,看不出年岁。 一位倚墙斜靠的老道士,像撮箕一样地张开两腿坐在地上。 整个人和只水猴子似的缩在一件宽大黑羽的鹤氅裘里,抱臂紧裹着,似是畏寒。 只露出个尖脑袋,童颜鹤发,道门混元巾压着满头银丝。 还有一位是个抱膝埋脸的女孩,本就骨相纤细,却穿了身古风汉裙,便更显瘦弱。 这也是地宫里最安静的一个。 刚醒那会儿,欧阳戎找她搭话,女孩也没吐出一字,仅是从膝盖与细臂之间的空隙闪过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 这会儿,欧阳戎站在月光下折腾,纤细女孩那双细眸又从手臂间漏出,默默注视他。 欧阳戎又扫了遍这扮相奇异的三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考研的,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你们真不出去?” 但却换来了三道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不能出去!” 听见‘出去’二字,枯槁僧人像是刚从坚冰下的北海捞出,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栗起来。 “为啥?” 枯槁僧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我要是没考上,那确实是无间地狱。”欧阳戎点点头,转身。 僧人还是不忍,佛唱一声提醒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若上去,立马就会被恶物吃掉。” “别他娘出去找死。”鹤氅裘老道也冷笑,又顿了下,“要找死别带上我们。” “……”欧阳戎。 是不是油饼,你们? 他忍住了,把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果然,这年代还信教的都有点神神叨叨的,还不如人家混汉服圈的妹纸。 扫了眼仍一言不发的纤瘦女孩,欧阳戎果断转头,开始朝上方那个圆洞抛投金色莲花灯盏。 不久前他尝试过大声呼救,也不知是这地宫太深,还是夜深无人,外面没有动静。 “不能再拖下去了,单词还没背完呢。” 欧阳戎记得以前干饭的时候刷到过某个野外求生视频,里面有个掉进深坑的人用长绳子的一端将重物捆住,然后往坑外抛去缠在了树干上,成功获救。 “我记得掉下来前,旁边是有两尊骗硬币的烧香炉的。”考研青年沉着冷静的分析。 眼下他手里这个捡来的莲花灯盏,也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刷了金漆,掂量了下好像挺贵重的。 但…管他呢,就算是文物也没用,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考研更重要,‘人民群众’征用了! 只见。 第一次,没中,砸地。 第二次,中了,扔出去了! 可他一拉,又从洞外滑回。 第三次,换个方向,没中…… 这时,枯槁僧人双手合十,面露悲悸: “施主为何一意孤行,好不容易升到这方净土,别再坠入那座阿鼻地狱了。” “上面遍布种种恶物,丛生种种恶业。有波涛没溺山野,有猛火满十方界,有毒气充塞天地,有恶风吹坏万物……” “别啰里吧嗦了。”鹤氅裘老道换了个坐姿变成盘腿打坐,同时后挪离欧阳戎远了点,他不耐烦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正准备再掷的考研青年身子忽然僵了下,垂目默默看了下,身上这袭他一直刻意去忽视的陌生儒袍。 这不是他掉下来前的那身衣服。 轰隆—— 地宫外忽然传来隐隐雷声,还未等反应,这夜雨就落下了。 欧阳戎仰首,雨滴砸在泛青的眼睑上。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浑圆的洞口像个井盖口——那个让他失足掉下来的井口。 这事说来有点绕。 欧阳戎本是个二战的考研狗,快临近考试了,在某个名叫“正人君子考研群(女生勿进)”的小群潜水时,他听群友说郊区有座东林寺,对考研上岸和祈福姻缘这两项业务十分娴熟,每年天南海北来还愿的人特别多…… 再去打听了下,原来这寺里有一座百年许愿塔,里面还有一口福报钟,积累了足够功德后,去敲一下便能获得福报,心想事成。 欧阳戎其实对此是持唯物主义怀疑态度的,但保不准现在年轻人的焦虑真的大到佛祖都知道了呢?佛祖还真接这业务了…… 而且这两个项目他也确实挺需要的,属实是直击痒点了。 权且当作心诚则灵吧。 于是那天一大早,欧阳戎就带着批判的锐利目光,打车赶去了东林寺,结果到地方一看,好家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入寺的队伍都排到山脚下了,前面全是和他差不多的同龄人在寒风中低头刷手机。 起这么早,一看就是老考研人了,排个队都不忘刷题卷一下……欧阳戎感叹,刚也要掏出手机,就有个小和尚两指夹了张二维码,戳到他鼻子前,叫他扫一哈。 欧阳戎瞧了下,发现竟是扫码下载一个名叫‘功德塔’的app。 这东林寺倒是挺人性化的,让没时间排队的施主足不出户,就能直接线上敲钟,属实是在施主关怀这一块,走到了全国所有寺庙的前列腺上了。 当时欧阳戎也没废话,下载好后,立马就转身走人,考研人的时间很宝贵。 回来的路上他稍微研究了下,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小应用。 点进这功德塔,里面主要有一个电子木鱼,和一个福报钟。 电子木鱼可以手动点击敲响,敲一下就功德1,上方还配了个温馨计数器。 至于最重要的、能许愿灵验的福报钟,则要积累一万的功德值才能敲一次。 比较魔鬼的是,这app里面竟然还自带《大悲咒》的背景音乐,关都关不掉…… “敲电子木鱼,积赛博功德,获机械福报,升极乐净土,见机甲佛祖对吧?这个我熟。”欧阳戎倒是胸有成竹。 对了,其实应用右下角还有一个‘限时捐钱兑功德’的选项,不过欧阳戎直接忽略了,下次吧……算了下次也不一定。 不氪金施主只能狂肝了,别看欧阳戎考研单词还在abandon那踌躇不前,但其动手折腾能力这块,从小就是满级人类。 小时候只要给他捡到一根稍直的木棍,家方圆十里内不会存在一棵有他腰高的花草;路过的狗都得挨两棍子;若再给他吊根线,池塘里连只蝌蚪都别想存。 于是当晚,欧阳戎就用电机、齿轮、筷子还有橡皮捣鼓出了一个物理连点器,把它和手机摆在床头柜上狂刷功德,而他悠哉背完单词,直接听着大悲咒睡了。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封号了。 “……”是不是玩不起? 欧阳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外包app,竟然还有个防外挂机制。 第二日一早,愤慨不平的他又去了趟东林寺,想找他们理论理论……好吧,其实是想装下无辜,试下能不能解封。 可是到了地方,又是熟悉的长龙般的队伍,他便直接绕路上山,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门可以走。 结果走在半路上,之前喜欢潜水的那个群名十分正气的考研群,又有狗群友发了张浩然正气的图片。 大白天的也发?欧阳戎下意识的双击放大看了一眼,可就是贪的这一眼,让他刚拐弯时一个没留意,脚底踩空,两眼一黑过去…… …… 欧阳戎站在莲花座上,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从他记忆里最后那几帧画面推测,他应该是失足掉进了寺里某个缺盖的井里。 只不过很古怪的是,待到欧阳戎幽幽醒来,便发现自己仰躺在脚下这个冰冷坚硬的莲花座上。 他的手机和羽绒服全都不见了,找遍了地宫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陌生的白色襕衫。 且其额前缠绕一圈白纱布,宛若抹额般,包着一处创口不小的撞伤,此刻都仍隐隐作痛。 不过幸好只是摔了额头,没摔到脸。 而且他对自己脸很熟悉,虽然地宫乌漆嘛黑的,找不到一面镜子,但他大致摸了下后,发现八成错不了,除非是重生了胡歌或冠希。 若不是有这铁证,不然还真差点信了那枯槁僧人和鹤氅裘老道的鬼话。 不再纠结身上衣服,只在雨中犹豫了片刻,欧阳戎又继续抛掷。 中途他又换了两次方向。 终于! 在第十次投掷中,抛出洞口的莲花金灯没再被他拉回,沉稳稳的阻力从笔直的绳子上传到欧阳戎磨破皮的虎口。 他面色一喜,狠狠抹了把脸,‘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泥水,开始抓紧绳子不顾形象的往上爬。 身后方的枯槁僧人、鹤氅裘老道和纤细少女此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约莫十米高的距离,某人就像一只爬墙的小蚯蚓,一耸一耸的往上‘拱’。 姿势是稍微有点不雅观,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有些老脸一红,特别是在那个汉服妹子面前。 但狗命要紧,帅不帅的等他上岸再说。 很快,欧阳戎顶着雨水爬上去了大半,此时只需伸手就能摸到井口的岩石,而鼻子也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 果然还是在寺里!欧阳戎心下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上方被乌云挡住一半的月亮颤抖了起来。 月亮也会打冷颤?这是最初的三秒,欧阳戎大脑里的第一反应。 不过很快,便发现不是。 在颤抖的…是整座地宫,和他。 欧阳戎吓的一激灵,赶紧死死抱着怀里的绳索。 他头顶的雨声骤然变大,风也更烈了,从上往下落的雨水,变成了从左往右斜落。 紧接着从外面传来的是水声,不同于海水潮起潮落的浪拍,欧阳戎耳里,这水声宛若一辆由远而近的火车轰鸣,它似是从地平线的尽头迎面从来,沿途一切花鸟走兽、高山森林都被摧枯拉朽的席卷而来,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栗。 欧阳戎终于理解‘地动山摇’与‘天地变色’这两个词的真正意思了。 可惜是屁股狠狠着地换来的。 被抛出去的那只莲花金灯‘松绑’滑落了回来,连带着短暂失聪的欧阳戎一起坠下,再次摔回了现实……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切骤起喧嚣又归于了平静。 从左往右的雨,变回了从上往下落。 欧阳戎坐在地宫冷硬的地面上,浑身湿漉。 他身侧地上有摔断的半截莲灯,另外半截飞到去了墙角,里面有各色珠石从中散落一地。 欧阳戎上半身还保持着紧抱绳索的姿势没有放下,抬头怔怔看着那个十分像井盖大小的圆洞。 刚刚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他不仅听到了山洪咆哮、狂风怒号的声音,还隐隐听到了……很多人的哀嚎。 外面是一场大水,至少至少也是一场咆哮上百里的山洪,甚至,可能是类似《旧约》里的耶和华灭世洪水。 孱弱个体在这种伟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考研也是。 沉默了许久。 “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仰头的欧阳戎突然开口,没回头。 其身后不远处,脸色始终平静的枯槁僧人,又做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的姿势。 “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欧阳戎欲言又止。 其实问的是“有波涛没溺山野……有恶风吹坏万物”那句,但,算了…… 某唯物主义考研青年一本正经的转头,诚恳请教:“高僧贵姓?” “……”枯槁僧人。 “……”鹤氅裘老道。 “……”纤细少女。 二、你要媳妇不要?(求收藏求票票~) “你应该问法号,而不是贵姓,脑子摔傻了吧?” 又是这个鹤氅裘老道,欧阳戎发现他嘴挺毒的。 欧阳戎没理老道,点点头:“嗯嗯,那请教高僧法号。” 枯槁僧人低眉,“不知。” “不知大师,久仰久仰。” 鹤氅裘老道嗤笑一声,“他是说不知道,你小子是不是想逗贫道笑?” 欧阳戎斜了他一眼,“你是哪块小饼干?” 老道却是奇问:“饼干?这是何物,用块计量?” 欧阳戎沉默了,不搭话。 他从地上起身,离开正中央的莲花台,走到鹤氅裘老道三人所在的黑暗里避雨。 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白色襕衫湿透大半。这种制式的汉服,欧阳戎记得好像在某本图书上见过。 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上衣下裳的旧制,在古代是士人上服,好像只有读书人和官员才能穿。 摸索了下它的穿戴的方式,终于脱了下来丢到一边,所幸里面还有件月白色的里衣,可欧阳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套陌生打扮穿身上的感觉是‘沉’,且与皮肤的摩擦也很粗糙,像是把阳台的粗抹布穿在了身上一样,丝毫比不了他加绒加厚的秋衣秋裤和羽绒服来的松软舒适。 但想来奇怪的是,这套取而代之的儒装虽然单薄,可他在凌晨月光下折腾了这么久,还湿了身,可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连季节都变了吗……” 欧阳戎嘀咕,又打了两个冷颤,不是着凉了,而是眼下这一整套遭遇和趋势让他很踏马熟悉,熟悉的像和回了家一样。 放在以前,这种开局流程欧阳戎通常都是眼皮不抬的直接划走,前两章唯一能让他稍微关心下的,就是男主是不是有他一半帅。 欧阳戎与鹤氅裘老道他们三人一样,在黑暗中找了个干燥处,就地盘坐,然后脱下了右脚上的履靴。 他早想这么干了,右脚足袋…也就是袜子,破了个洞,从刚刚他爬绳子起,大拇指就一直从里面探出头来,怎么也缩不回去……逼死强迫症的节奏。 把足衣反穿一波后,重新穿上履靴。 他盯着地宫中央垂落的雨幕。 狠狠揉了一把右脸蛋。 眼下看来,若真是重生,那这是随机到了一个…高武的古代世界?这个地宫重生点,眼下似乎是安全的,反而是外面有一些让他难以理解的神话力量,并且似乎是某种恐怖力量占据上风,瞧把人都逼到这什么净土来了。 至于是魂穿还是身穿……脸还是原来的脸,看样子像是身穿了,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是平行时空的相同之人呢,境遇不同而已,倒也可能。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他在此方世界的身份。 欧阳戎抬手摸了摸额头纱布,指肚按压后的阵痛与湿漉黏糊的手感表明,伤口在右眉骨上方一寸七分处,宽长约莫两指。 他看了眼地宫中央的石质莲花台座。 欧阳戎指着头上伤口,轻声:“请问,这是谁救的我?” “你怎知是我们救的?”又是鹤氅裘老道回话。 地宫里这三人,枯槁僧人总是低头念经,给欧阳戎的感觉高深莫测,而那个纤细妹子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太害羞,一言不发。 这么看也就这个有点话痨属性的鹤氅裘老道能搭话了。 欧阳戎松垮着肩,“我从上面掉下来的,醒来时仰躺朝上,可额头又有伤,不是你们救的是谁救的?总不会是我掉下来前自带的吧。” “倒是有点头脑……嗯,猜的算是没错。”鹤氅裘老道笑了,“不过别谢我和那呆瓜秃驴,去谢她吧,是这丫头救的你。” 欧阳戎倒是有点意外,看向右边的纤细少女,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学着鹤氅裘老道类似的语序,他也组织了下措辞,生疏抱拳: “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纤细少女仅是轻点下头,看样子是惜字如金。 欧阳戎还侧耳等了会儿,然后……略微尴尬。 鹤氅裘老道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个锤子。” “她是个哑女,你还等她说话?哈哈哈哈……” 欧阳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纤细少女。 老道的笑声中,后者抱膝的身子微颤了下,螓首埋的更低了。 欧阳戎摇头,“众生皆苦,别嘲笑了。” 鹤氅裘老道嗤笑,“你哪只眼看见贫道是嘲笑了,笑是因为这里实在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这处净土地宫,凑了咱们四人,这是个神叨秃驴,这个是痴种哑女,你又是个书呆傻子,而贫道,呵也是个满身毒疮的见不得台面的东西,咱们四个人凑一块了,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欧阳戎瞥了眼鹤氅裘老道的喉颈,后者笑得太过剧烈,原先缩在黑羽鹤氅里的颈脖,露出了一些溃烂脓包的皮肤。 但是奇诡的是,这个满身毒疮的老道,容貌气色却皆如同少年一般,若不是白发苍苍,身子佝偻,那真与少年无异了。 当真是鹤发童颜了。 鹤氅裘老道忽然问道:“喂小子,你要媳妇不要?” 欧阳戎想了下,“道士可是不打妄语的。” “你就说要不要吧。” 身体很诚实的点了头,嘴上却说:“道长,欸这怎么好意思呢……” 鹤氅裘老道抚掌大笑,指了指纤细哑女。 “那就这丫头吧,反正也出不去,你俩一个书呆子,一个小哑巴,正好凑成一对,做一双落难鸳鸯倒是般配,哈哈哈,小丫头你觉得怎么样?三息之内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那行,现在就办婚事,趁着天还未亮,你俩赶紧拜堂洞房。” 欧阳戎默默瞅着乐子人老道,不说话。 那个纤细哑女也是一动不动,似不理。 鹤氅裘老道乐呵了会儿,发现没人搭理,却也不尴尬,面色自然的扶了扶混元巾帽。 “哼,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别后悔。” 欧阳戎没搭话。 外面的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停了,乌云褪去后,月落参横,整个天地都暗淡了许多。 这幅夜景,经常早起去天台背书的欧阳戎不陌生,是将要天明了。 他又看了眼地宫中央顶部的那个井口大小的洞,不禁呢喃:“这里真是净土吗。” “这还能有假?难道又不信‘不知大师’的话了?”鹤氅裘老道笑吟吟。 某人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忏悔:“早知道就不在佛门重地看那种东西了。” “看什么东西?”老道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从始至终关注着他。 也是,不知大师自言自语念经,小哑女又不会说话,也就剩他们俩能稍正常聊下天。 “扣功德的东西。” “你们读书人还信这个?” “本来是不信的,现在半信了。” “才半信?” “因为我过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全信。” “你虽是个书呆子,说话倒是有意思。” 欧阳戎忽然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书呆子?外面还有其它读书人?你认识我?” “不认识。”鹤氅裘老道撇了下嘴,“不过你这身衣服,不就是学圣人之学那套的吗?说话也是藏藏掖掖的,好不爽利!” “那外面有没有……” “别管外面了,刚刚那洪水还不够让你死心?老老实实呆着吧,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净土,哈哈哈贫道也要好好休息下。” “若这是净土……为何只有我们四人来了?其他人呢。” “因为你小子命好,其它人都在外面受苦。”老道不耐烦挥手:“还有,你们这些读书人别老想着当什么圣人救世。” “这世上有圣人?”欧阳戎好奇。 “有啊。”鹤氅裘老道努努嘴示意,“你不就是。没圣人的力,操圣人的心。” 欧阳戎摇摇头,“我不是圣人,也没圣人的心。” “那最好。而且,他们算什么圣人啊,明明是大盗。” 老道冷笑,食指遥指外面:“这一切天灾人祸,都是那些自诩圣人门生的家伙们最终造成的。只要世上还有圣人,就会有窃取圣人名与器的大盗。所以这圣人又与大盗何异?不过是一个无心,一个有心罢了,祸乱之源。圣人和大盗都该死!圣人最该死!” 欧阳戎抬眼瞧了下他,“你说的是道家‘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那套,我那专…那课业学过,熟的都会倒着背了。” “哦?你课业还学这个?”鹤氅裘老道有些惊讶。 欧阳戎犹豫了下,含蓄道:“准确的说,儒释道都学一点,都懂一点。”他娘的,专业课能不熟吗?当他考研是嘻嘻哈哈呢。 鹤氅裘老道挑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忽问:“何为圣谛第一义?” 欧阳戎随便挑了一个短的答,“廓然无圣。” 这是个释家的问题,是问,什么是佛家的最高真理;欧阳戎是答,空空的没有什么圣。 鹤氅裘老道沉默了会儿,难得收起了轻佻。 低眉咀嚼了会儿后,看了他一眼,“你这可不是一点。” 欧阳戎叹了口气,“所以我更要回去了。” 鹤氅裘老道冷笑,“还说廓然无圣。又想上去救苍生了。” 欧阳戎没有解释,他嘴里的‘回去’,和老道嘴里的‘上去’,不全是一回事。 感觉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欧阳戎手掌撑地站起,再次朝中央莲座走去。 他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去准备一件事情,花了全部的时间与心力,可在即将迎接之际,老天却突然告诉他: 结束了…… 全结束了。 欧阳戎,不同意。 “我不救苍生,我…救我自己。” 他轻声回答,但更像是对自己说。 鹤氅裘老道摇了摇头,不再多言,闭目靠墙。 不知大师察觉到动静,暂停念经,又一脸悲悯劝道:“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老道闭目道:“别费口舌了,人家是圣人,境界和我们不一样呵。” “圣人!”不知大师似是想起了什么,垂首低语:“圣人死了,道祖死了,连佛祖…都死了。为何还有人执迷不悟上去受死。” 僧人佛唱一声,合掌,继续诵念经文: “如是我闻,今有受罪众生,坠入地狱,有牛头狱卒,马头罗刹,手执枪茅,驱入城门,向无间狱,为畜为鬼,为脓为血,为灰为瘴,为飞砂沥击碎身体,为电为雹摧碎心魄,为绽为烂为大肉山,有百千眼,无量咂食……” 欧阳戎置若罔闻的走过,在经过纤细哑女旁边时,后者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低头一看,抱膝埋脸的少女竟是递了一个羊皮囊水袋过来。 他舔了下干涸的唇,接过,发现她的右手掌只有四根手指。 欧阳戎仰头不沾嘴喝了口,又还回。 “谢谢。” 哑女缩回缺小指的手,没再拦。 他从她身边走过,这时才看见,她原来一直坐在一根笔直的‘长条’上。长条似剑。 欧阳戎将地上摔成半截的莲花金灯捡起,所幸绳子还紧绑在灯座上,依旧可用。 还是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方式。 这回或许是轻车熟路,也或许是运气好,站在莲花台座上的欧阳戎仅尝试到第五次,便成功将半截莲灯抛出洞外。 并紧紧缠住了外面某个固定重物。 不死心的某人开始攀爬,这一次他聚精会神,小心翼翼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 又一次安然爬到了靠近出口的位置。 欧阳戎发现,这出口确实很像一段井,因为有一段约莫一米余的圆柱状甬道,连接下面方形地宫的天花板。 欧阳戎观察了一小会儿,准备进入最后一段甬道。 可就在这时,陡然有一道野兽嘶吼声从井外传来,这嘶吼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欧阳戎从未听过。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怀里紧抱的绳索开始无风摇摆起来——是上面有某种生物在扯咬他的绳子,绳索摇摇欲断! 千钧一发之际,欧阳戎的身子像一张弯曲的九石劲弓,猛然往上一拉又一窜,空中甩丢绳子,两手狠狠扒在了井口的边沿上,断掉的绳索从他身旁落回了地宫。 欧阳戎独独吊在上面,胸膛风箱似的剧烈起伏,而外面的未知恶物又让他不敢大口喘息,只能压抑着、压抑着。 他小口小口的急促呼气,而其扒在井口边沿上颤抖的手指,能清晰感受到岩石的粗糙和鲜血混合晨露的湿滑。 手掌磨出血了,可某人还是一动不动,似是仍在消化几息前发生的一连串骤变。 下方,不知大师,鹤氅裘老道,断指哑女都仰头遥看着他。 欧阳戎低头看去。 不知大师朝他摇了摇头,“南无阿弥陀佛。” 鹤氅裘老道闭目,今夜头一次念唱:“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哑女站起,轻‘啊’了一声,也不知是想说什么,眼眸里有不舍。 欧阳戎扯起沾泥的唇,朝他们笑了下。 他真的想回家。 就算是老天爷开玩笑重生,他也要爬上去亲眼看看。 就算真踏马的是阿鼻地狱,欧阳戎也要看上一眼才能彻底死了这条心。 欧阳戎抬头,头顶井口大小的天空,天光已亮,他又饿又累,却使出了期末体测及格线上那最后一个单杠的力…… 翻出去了。 …… 枯井是静立在一片桃花林前的,四周有石栅栏专门围着。 瘫坐井旁的欧阳戎傻愣住了。 入眼的是青瓦红墙的禅院,远处葱葱绿绿的竹林间,偶尔能看见漏出一抹飞檐翘角的钟楼,楼上还有打哈欠的僧人缓缓推敲晨钟。 而东边,正有一轮红日从东流的大江上冉冉抬头,与一切敢于直视的生灵对视。 “这……”他略陷的眼窝被照的有点暖洋洋的,轻嗅着深山古寺特有的檀香。 就在山林间沉闷悠远的钟声传来之际,忽有一伙僧人撞开虚掩的院门,灵活翻过石栅栏,脚步匆忙地奔到欧阳戎身前,惊喜把他聚起。 “县太爷,县太爷,您在这啊!你怎么跑到悲田济养院来了!” “县爷,俺们找您找的好苦,您昨晚去哪了,俺们寻了一夜,主持和照看你的小燕捕爷差点没急死!都准备今早下山通知衙门,派人来搜山了!” “阿弥陀佛,幸哉幸哉,县爷,再晚一点找到您,小燕捕爷得让咱们脑袋全搬家。您头上伤没事吧,咦衣服呢……” 一群僧人七嘴八舌围着欧阳戎狂问,后者全程处于懵逼状态,呆看着眼前这一颗颗光头晃来晃去,眼都花了。 “好了好了别嚷嚷了,县太爷的伤……刚愈,别全围着,让个道透透气。”终于,似是领头的一个小沙弥终于站了出来,推散了人墙。 这小沙弥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脑门很是锃亮,凑至欧阳戎面前端详他时,还有点反光刺眼。 小沙弥的手在欧阳戎眼前挥了挥,然后又一脸高深的给他把了下脉,一阵折腾,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禁嘀咕:“没想到师父的医术竟然也有靠谱的时候,昏这么多天都能救醒……咳咳县太爷,你是何时醒的,为何大半夜一个人离开院子?” “你……你们……我……不是。”欧阳戎啊了啊嘴,摸了摸额头的伤,不知道怎么开口。 终于他反应过来,急忙指向背后这口枯井,说:“这下面,下面的人……” 小沙弥一愣,和其它师兄弟面面相觑,皱眉问:“县太爷,您昨晚是掉下了这……这净土地宫?” 欧阳戎点头,张嘴欲言,又不知怎么问起,“这下面真是净土?” “是叫这名。” 见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小沙弥大概是反应过来些什么,他指着枯井解释道: “县太爷,这净土地宫以前是咱们东林寺供奉舍利子的地方,是本朝……”似是说了讳忌,小沙弥立马改口,“是前朝太宗时候,寺里的上任主持,奉皇命修建的,那会儿全国的佛寺都流行立塔、修地宫、迎佛骨,不过后来上面的莲塔走水塌了,这净土地宫也荒废下来……至于现在里面的人……” 小沙弥走到井边,直接朝里面开喊:“喂,秀真师兄!该吃早斋了!” 很快,令欧阳戎耳熟的不知大师的声音就从下方传来: “阁下怎在外面,你快快下来!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欧阳戎顿时无语。 小沙弥转头,叹了口气:“秀真师兄癫了好些年了,他以前其实挺好的,可后来总说我们是恶物,要吃他,还老是找狗洞和床板钻,说要找处极乐净土……悲田院关不住他,我们只好用一根绳子把他吊下去,每天定时送些斋饭,他也喜欢呆在下面。” 欧阳戎皱眉,低头看了看被绳子磨破的手,又忍不住问:“那,那下面还有两人……” “啊下面还有两个?”小沙弥一愣,点点头,“哦,应该是悲田济养院收容的病人和乞儿。”他张望了下四周,“枯井就在悲田院后门,看来是管理院子的师兄昨日又懈怠了,让收容的病人乞儿乱跑了出来,掉下去了。” “悲田济养院?……”欧阳戎怔怔,想起了下面那个断指哑女和满身毒疮的老道。 小沙弥看着情绪似乎有点不稳定的欧阳戎,小心翼翼道:“是啊,说起来,悲田济养院能开下去,还是县太爷你们慈悲心肠,县衙年年都有资助,咱们负责收容县里的一些幽陋凡疾和老弱病残。县爷,他们昨夜该不会吓到您了吧?” 欧阳戎低头不语。 见他沉思的样子,小沙弥反而有点怂了。 可能是这个时代平民对有官身之人的天然敬畏,统统归纳为某种官威,其实欧阳戎知道哪有什么官威,不过是东林寺在此县治下。若一切生杀皆操之他人之手,自然会时刻小心对方脸色心情。 这时,眼尖的小沙弥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个脏兮兮的乞丐四肢趴地,到处胡乱撕咬东西,一副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摸样。 他赶紧朝旁边的师兄弟打眼色示意,于是分出几个僧人急匆匆跑去叉人,押回济养院。 周围发生的这些小动作,和一众和尚们的各色神态,沉默垂目的某人其实大多看在了眼里。 他并没被这些大起大落吓傻,只是……待这些荒唐的理由解除了荒唐的误会后,一种崭新的几乎确定无疑的现实摆在了他面前,他反而有些……更失望了。 欧阳戎蓦然感受到头开始有点晕了,不过他还是勉力站起身来,耐着性子与他们缓言两句:“我没事,没被吓到,劳委你们解释这么多,对了还没请教你是……” 小沙弥顿时立正,边松了口气,边笑道:“小僧法号秀发,县爷您直接喊就行。” 欧阳戎瞧了眼秀发锃亮的小脑门,点点头,“行秀发。不用扶我,我能行……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县爷尽管说!” “昨晚,昨晚那场大雨,还有大水,你们听到了没有?这声势是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轻松说笑的秀发小和尚和同伴们顿时噤若寒蝉。 欧阳戎感觉脑袋越来越晕了,抓住秀发的小肩膀,语气虚弱却不容置疑道:“你说。” 见同伴们也在瞅着他,秀发小和尚只好硬着头皮,指着南边小声说: “县爷,你新上任应该知道,咱们江州之田,低于天下;龙城之田,又低于江州;而列泽中汇,云梦为最,云梦古泽就在咱们龙城县旁边……” “眼下梅雨时季,云梦泽水位猛涨,昨夜便是……挡水的狄公闸塌了,山洪爆发……现在不止咱们龙城县,江州地界所有县都被大水漫了。” 听到‘云梦泽’、‘狄公闸’、‘龙城县’等几个又耳熟又陌生的字眼,欧阳戎本就眩晕的头,宛若某种应激反应似乎,剧烈疼痛起来。 就像有人把一根水管狠狠插进他脑袋,另一端连接的水龙头,开关被猛拨到了最大。 欧阳戎一把推开众人,跌跌撞撞走出了悲田院,来到一处空旷善眺处,南望山下,他目力所及处,尽是倒塌屋舍、被淹田地、哀哭妇孺…… 入目处,一片泽国。 不知为何,目睹这一幕,欧阳戎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句诗,像是被人凭空塞进脑海的一样: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这略显中二的风格,一点也不像独善其身‘老乐子人’的他,而是……正人君子的‘原身’的记忆与思绪开始随着头痛一起喷涌灌输。 “好家伙,我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是龙城新县令,上任当天就当众宣布要治好水患,结果……立马掉水里,淹死了……这什么倒霉家伙啊,好好的立什么flag艹……” 欧阳戎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秀发他们的急切呼喊…… 他忽然有些觉得,或许一直留在下面那座净土似乎也不错? …… 三、这把高端局 欧阳戎闭目仰躺床上,他又想起了那个名字听着格外正经的考研群。 其实刚建群那会儿,确实是为了考研来着,但众所周知,考研群最后除了考研什么都聊。 起初,是有人学习之余提了嘴游戏——此刻谁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顺其自然就聊起了开黑……然后就成了游戏群了,不过这还只是开始。 也不知是那天,放进来了一个新群友,头像是戴羽扇纶巾的滑稽笑脸,果然也是个挥斥方遒、什么都敢懂的家伙,很快,就开启了群键政模式; 再后来,‘群版本’又更迭,管理们连考研资料也不发了,净整些让考研群友体力精力日益消退、营养严重不良的神秘代码和音频图文……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里,他们默默给群名添了句备注,最后就变成了“某某大学正人君子考研群(女生勿进)”。 “现在好了,我真成正人君子了。”欧阳戎悲叹。 前日他爬出地宫后在悲田院外晕倒,又被秀发小和尚他们送回了三慧院静养,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就这样断断续续卧床了两日。 总算是把脑海里‘打架’的记忆消化了大半。 关于原身,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原身是正人君子。 坏消息,原身是正人君子! 可能听着有点绕。 原身也复姓欧阳,名戎,不过他有字,字良翰。 四岁而孤,体弱多病,母赵氏守节抚孤,抚养至殷,盼子成龙,欧阳良翰也确实争气,性情仁孝,名传乡里,又勤奋好学,以县试第一成绩,入白鹿洞书院读书。 卫周久视元年,年仅十八登第,名播江南道;这是卫周乃至离乾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南方进士。 为何提了“卫周”后,又提了个“离乾”。 是因为这当今天下本就是离氏太宗八十年前打下来的,国号为乾。可是大乾第三任皇帝驾崩后,皇太后卫氏临朝称制,相续废掉两个儿子,亲登帝位,废乾祚于一旦,改国号为周,从长安迁都洛阳,称“神都”,建立卫周,迄今已八年矣。 而眼下卫周朝堂,暗流涌动,依旧有不少离乾旧臣心系大乾,且女帝老迈,离氏与卫氏的皇嗣之争进入了快收官的阶段……欧阳戎有点理解前日秀发小和尚为何改嘴前朝了。 不过他在消化这段记忆时,是怎么看怎么眼熟……然而细心甄别了下,发现这个朝代和他熟悉的前世大唐与武周还是有很大不同,不只是些关键性人物对不上号,最显著的,便是这方世界似乎有一个叫“练气士”的小众群体,从先秦时期便延续下来,全程参与了这近千年的历史进程。 眼下的大周宫廷与军队,听说就有练气士存在,好像是各有一条与阴阳家和兵家有关的体系……而听人说入世最深最庞大的练气士势力,让欧阳戎有些哑然——便是儒释道三宗,也被称为三个显世上宗。听说海外与名山大川之中还有些隐世的,但入世并不积极,以侠乱禁之事倒也不常听…… 说回原身。 因为是久视元年登科进士中年纪最小的,还相貌俊秀,直接被选为了当年神都洛阳杏园宴上的探花郎,是同年中除新科状元外最显眼的之一,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神都花。 不知多少富贵人家想要榜下捉婿,只可惜原身是个正人君子,入洛科举期间,青楼都未去过一次,也被神都士林戏称“不近女色”。 若仅仅如此,欧阳良翰至多是神都士林清流中一个新晋的花瓶,真正让他名满天下的,是……有事他真上。 在洛阳杏园宴,咱们新科登第的“探花郎”几口酒下肚,就敢通红着脸直接当庭上书,劝谏卫氏女帝边境勿启战端、与民生息。 不过也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有贵人替其说话,女帝闻其姓名,不怒反喜,笑吟“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这是《大雅》中一句诗,也是欧阳良翰在白鹿洞书院的师长给他取字的典故,大致意思是:周邦人民皆欢喜,国有栋粱得安宁。 未想到杏园宴上竟是化险为夷。卫氏女帝纳之,赞他为“东南遗珠”,授麟台正字;上一个得如此殊荣的,还是当朝宰相狄夫子,曾被女帝盛赞“斗南一人”。 然而杏园宴封官后,欧阳良翰还没走马上任,一纸家书传来,母亲病世,于是他二话不说,去职离京,归乡丁忧,期间,居丧尽哀,时论称有乾八十年来,朝官中居丧最严谨者。 于是欧阳良翰至纯至孝之名大躁,母慈子孝的事迹也广为流传,整的和当世二十四孝差不多,连朝廷都破格追封其母为敕命夫人,立坊嘉彰…… 这一番机遇,按理说接下来回京后应该是平‘躺’青云了,然而被全天下认证的“正人君子”名号哪是这么容易就出炉的。 原身丁母忧结束后,回京刚上任,就再一次冒死直谏。 这一回他把矛头指向了朝中贵盛无比、恩宠逾制的长乐公主,揭她大肆置业与民争利、还宴饮聚会广树党羽。 长乐公主是女帝幼女,在离乾皇子们被铁血老妈屠戮的没剩几人的情况下,还能蹦蹦跳跳活得好好的,自然是备受卫氏女帝宠爱。 女帝薄怒,当庭罢去欧阳良翰官职,廷杖五十,若不是有白鹿洞书院一脉的朝野老臣劝说,差点要被赐罪下狱。 尔后不久,似是碍于神都士林舆论有沸腾之势,原身忽被重新起复,并升官;不过却是明升暗贬,踢出了神都,赶去了天下十道之一江南道的江洲地界,做了个偏远的龙城县令。 这远离繁华洛阳的正七品龙城令,哪里有“送春唯有酒,销日不过棋”的正九品下麟台正字清贵? 但经此一事,‘欧阳良翰’这四字已与正人君子挂钩,名扬天下,南北士林清流无不赞誉有加,颂称“良翰真君子”。 然而大致消化完这些记忆碎片的欧阳戎,却是叹了口气。 闭目躺床上的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自骂: “好小子,属实是脑袋拎不清的典范了,这波亏麻了都,除了点虚名之外,里子输的只剩裤衩了,不对,还有这张官方认证的探花帅脸抢不走……不过被人当了刀子使都犹不自知,还是一把用完就丢,背后之人怕粘手的刀子。 “那卫家女帝牝鸡司晨,立国不正,这大周朝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离乾皇族的人心未失,就算现在怂的一批,没几个宗室了,但民心大势都还在。 “朝堂内外估摸着有不少同情怀念之人,立国时从龙的关陇门阀也还根深蒂固,特别是传统的文臣守旧势力,离乾养士七十年,这些,哪里是说断就断的,说不得你的恩师还有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大佬们也是背后默默站队的保乾派,盼着女帝还政离氏呢,再从一波龙……结果你倒好。 “欸,人家长乐公主再怎么蛮横矜傲她都姓离,说不得这些年剩余那几根离氏苗子都是靠她打掩护、苟着发育的呢,大方向上是和保乾派站一起的,你和她较什么劲?直接被……卫氏当了把快刀,而且人家后面保你了吗?也就靠着虚名和书院出身,但说不得朝堂上曾帮你铺路的诸公,现在看你像看傻子一样…… “下面那些士林清流们本就是沽名钓誉看戏的乐子人,他们给的虚名有锤子用,而且你信不信,把你贬到龙城县来治水患,也可能是个坑,吃准了你是个花瓶,一旦大水治不好,仅剩这点虚名也没了…… “算了不说了,这些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欧阳戎睁开眼,盯着床帘自语:“只是我一个潜水键政的,都懂得的道理,亏你还是个进士,这点嗅觉都没有,光会读书考试对吧? “……什么,你说你其实也猜到了些,但还是第二天一早就上书了?朝中诸公一言不发,而你看到了就不能不说,你当时上殿前让老仆把棺材都备好了?” 床榻间安静了会儿。 “行,难怪比我有出息,就是稍微有点废命。” 欧阳戎叹气起床,披衣走到了床旁的脸盆前。 他看了眼小轩窗外的远山:“这把高端局。” 然后低头看了看水盆里的消瘦脸庞,有一说一,确实有点像胡歌,还是仙剑一的胡歌,就是不知道额头这伤口以后会不会留点疤…… 算了,适当给别人一点生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功德? 每天一个积累功德的小技巧,欧阳戎笑了笑,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说不得哪天功德攒够了佛祖就送他回家了呢,是不是。 “原身和我几乎一模一样,可能是平行时空的我了,这么看来,老子读书这一块其实还是很有潜力挖的啊,只要不背他娘的单词……” 忽然,欧阳戎洗水的手立马抽出,来不及擦,动如脱兔的蹿回了被窝里,重新躺好,闭目装作有节奏的呼吸。 外面由远到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前两天,其实有各路人马过来看他,有龙城的县丞、县尉、主簿,也有本县的乡贤士绅名流,不过他因“昏迷”都没去见。 有些事,欧阳戎现在还没完全想好,暂时不想见这些假关心的狐狸们。 外面的人还未至,欧阳戎就听到了廊间两道争论声,其中一道颇熟悉,另一道陌生。 “别拦着小爷,你们把明堂怎么了,为何不让我见?是不是又是在做那种吊着病人一口命,‘细水长流’的勾当?!” “小燕捕爷,这可不能胡乱开玩笑,你也是龙城县人,咱们东林寺怎么可能干这种路边野医的勾当!”秀发似是被吓一跳。 “哼,最好没有,小爷告诉你们,明堂可是咱们大周皇帝钦点的登科进士,若是在你们寺里有个意外……你们等着下半辈子老少全上去建塔吧。” “欸,捕爷说笑了,县爷一看就是浩然正气测漏之人,以后八成是要入文庙陪祀至圣先师的,福星高照,怎么可能有事。”秀发叹了口气,“……修塔,咱们寺真不能再建塔了,都莫名其妙塌好几座了。” “就知道你们寺缺德。”叫小燕捕爷的那人有些气急,“那为何不让我见明堂?” “我们主持说了,县爷是神乏劳心,要静养。” “还静养呢,都快三天了还没醒!你们之前还骗我说顶多两天就好,我信你们邪了!” “这……小僧也不知道啊,奇怪,大白天的怎么还没醒呢县爷,每回饭点都是起来吃的啊。” “滚开!” “哎哟疼,捕爷,捕爷,不能踢啊,咱们龙城老话说一勿打和尚,二勿打黄瘦,小僧两个都占,哎呀别打了,别打方外之人啊,是要扣功德的……” “老子方你个头!” “……”秀发。 吱呀—— 欧阳戎听见房门从外面推开撞开的声音。 “明堂!” 闭目的欧阳戎感觉到身边一阵急风拂来,人已至。 这人应该叫燕无恤,是龙城县尉之子,和欧阳戎类似,刚代替他爹在衙门当捕贼尉不久,也就是捕快头子。 不过虽然瞧着有些咋咋呼呼的,但却是挺尽职尽责,那日欧阳戎失足落水就是他与几个伙夫一起扑下水救的。 欧阳戎脑海闪过些印象,同时感觉手臂被人推了几下,他继续闭目装睡,放松呼吸。 床前之人似是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忽然“琤”的一声,猛然拔刀暴起。 我靠!无了……欧阳戎呼吸窒住,此刻他脑海里只被一个念头占据: 是长乐公主?还是卫氏派来补刀的?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四、婶娘凶猛 琤——! 床前有刀光如水帘般倾泄。 床榻狭小空间无丝毫回旋之地。 欧阳戎猛地睁眼,然而没等来刀锋,却是等来了一声爆喝:“还敢说明堂没事!都成这样了……你个秃驴,纳命来!” 他一愣,转头。 只见原本在床前的那一袭藏蓝色“捕快服”,正朝门外那探出的半枚锃亮“鸡蛋”冲去。 “县爷怎么可能有事,冤枉啊冤枉!”秀发麻溜的拔腿就跑。 “明堂都床上失禁了,分明是中风或木僵,你们寺管这叫静养?直娘贼!” “啊……这……这怎么可能,误会了,肯定是误会了……捕爷你放下刀,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解释的话下去说吧,忍你很久了,今日必取你这厮狗头。” “!!!” 听着外面二人正在走廊里上演“生死时速”,欧阳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沾水渍的被褥,刚刚洗手没来得及擦就钻回被窝了…… 不过,你俩也真是一对活宝。 欧阳戎无语。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出去劝一下医闹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秀发惊喜的声音,“主持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 只见三慧院门口出现数人,最当先的两人,是一个白发老僧,和一个罗裙妇人。 秀发小和尚像只猴似的缩到了前者身后。 “放下刀,你们在院子里干嘛,我家檀郎呢?”却是罗裙妇人最先上前一步,皱眉开口。 妇人形体颇长,神貌语态三十有余,嘴角有痣,气质自带些端庄严厉,但眼下却是一副风尘仆仆赶来的倦态模样,身后跟着几个提袋搬箱的侍女与小厮也是类似疲态。 燕无恤没顾上这些,人还在火头上,手提尖刀,咋咋呼呼冲上前来。 “女菩萨暂避一下,交给老衲来处理。”白发老僧站了出来,淡定拦了一下罗裙妇人,也安抚了下身后徒儿。 老僧穿着黑色缁衣,白发白须打理的整齐干净,倒是给人第一印象就算睿智深沉,心生安宁。 东林寺主持轻捻着佛珠,朝冲过来的提刀捕快一脸正色道:“南无阿弥陀佛,燕小施主稍安勿躁,有话好讲,先放下屠刀……” “放你娘的屁!人前两天还醒着的,结果现在被治成了瘫床失禁的病,你们东林寺秃驴都跑不掉,小爷一起砍!”血气方刚的燕无恤却是二话不说,当头劈去。 “你这样,老衲没法……啊!这!”主持合十挂珠的老手颤了下。 下一秒,刀光闪过,原地只剩下断线念珠。 原来是主持与秀发师徒,已一起机灵的躲闪到一旁。 檀木佛珠空中飞洒,旋即在二者脚边落地,又弹起……一时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倒是没想到,这主持看着七老八十,躲闪的身手却是不赖,与徒儿一样灵敏如猴。 一老一少都瞪眼看着断线的念珠,抹了把冷汗。 “施主,佛门重地不能杀生啊!” “俩秃驴拿头来!” 师徒二人见莽撞捕快一击不中还想再来,你追我赶的撒丫子跑路。 然而虽然大日之下刀光森森,场上却有一人不退。 “女菩萨快跑,燕捕头在气头上……”老僧伸手疾呼。 罗裙妇人却是手一翻,抽起身后怯弱奴婢肩上的包袱棒,横眉抿嘴,迎面而上。 棒尖在空中割出了一条长弧。 一拍,一缩,再戳,又一挑。 一把尖刀脱离被震痛的虎口,飞上天去。 “别在奴家面前耍刀。我们家檀郎在哪?”罗裙妇人将棒子往身后一扔,厉声喝问。 燕无恤一愣,仰头望刀,连抱头鼠窜的主持师徒也愣住停步,看着这位外表柔弱无力的妇人。 叮当乒—— 是刀兵砸地。院内外安静下来。 “什么檀郎,阁下找谁?”燕无恤似是被冷水浇了面,冷静一点。 主持整了下仪态,无奈搭话:“这是县爷的叔母甄氏,刚从县爷家乡南陇赶来……” 燕无恤朝主持和秀发怒目而视,抢答:“明堂他前两日还醒来,结果今日一看已经中风木僵了!” 罗裙妇人霎那间呆若木鸡,似被雷劈。身后奴婢们也一齐泣嚎。 秀发急忙挥手:“肯定是误会,床上失禁可能是别的原因……” “还敢狡辩!”燕无恤赤手空拳扑了上去,提起秀发的后颈衣,就要沙包大的拳头伺候…… “我没事。”欧阳戎只披了件单衣,走出屋子。 全场顿时一静。 弱冠县令注视着院里的众生百象,神色虚弱道:“本官没,没失禁呢,是脸盆的水洒了……小燕捕头求医心切,误会了。” 这个得立马解释,不然要成一生污点。但其实,他现在心里更吐槽足袋和锦靴的反人类设计,怎么这么难穿啊,整了半天才穿好鞋出门…… 又脸色不变的吩咐:“小燕捕头,你先放开秀发和主持。叔母……”他转头,某些熟悉的记忆浮起后立马改口:“婶娘,别来无恙,侄儿没事的,又让您白跑了一趟……” 欧阳戎嘴边话还没说完,一道丽影便携风扑来,差点没把他撞仰回屋里,不过立马有人帮他稳住——已是入了罗裙妇人的广阔怀抱——他只需享受家人提供的温暖港湾就行了,不过这婶娘……有点凶猛啊。 甄氏下巴搁在侄子的肩上,眼眶有点儿红,喘息呢喃:“不是中风尿床就好,不是中风尿床就好……你是咱们欧阳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读书种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家怎么去下面跟你的父母和小叔交代……檀郎没事就好,不是尿床就好,不怕了,不怕了……” 担心受怕了一路的罗裙妇人碎碎念叨着,看样子依旧心有余悸。 “……”欧阳戎满头黑线,咱们能不提尿床这乌龙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车马很慢的时代,中风或植物人对于一个被寄托了寒门崛起厚望的读书种子来说意味着比死还残忍的酷刑,对其家人也是。 他小声在她耳旁道:“婶娘你别说了,有外人。” 甄氏松开怀抱,看了眼他,小声: “这就不好意思了?小时候你尿床,还是我帮你娘亲给你换的布呢,那时我也刚进门……不过也是,你一眨眼都二十弱冠了,已经是一县父母官了,还去过神都见过天子,见过婶娘未见过的大人物大世面……也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了。” 欧阳戎只是笑笑,后面一句当没听见。 另一边,燕无恤瞪眼注视了会儿活生生的县令,悄悄松手放开秀发,还不忘伸手摸一摸小光头,似是有些尴尬,“明堂,我,我刚刚吓坏了,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两位大师道歉!刚刚我说话大声了点。” “小燕捕快无需……”弱冠县令似要安抚两句,可下一秒忽然面露疑惑左右四望:“谁在敲木鱼?” 甄氏好奇,“什么敲木鱼,这里就我们,檀郎可是头还晕?” 主持也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穿新念珠,两手合十道:“欧阳施主,要不进屋休息会儿,老衲再给你把把脉?” 欧阳戎没有应声,沉默看着前方。而正前方这条线上正好站着小沙弥秀发,他正在悄摸尝试挣脱燕无恤慈祥摸头杀的大手。 见到所有人都随欧阳戎的目光看过来,秀发茫然无措。 然而只有欧阳戎自己知道,他盯着的……是眼前挥之不去的一座熟悉塔影。 就说这木鱼声怎么这么耳熟!欧阳戎后知后觉的心道。 “檀郎……你别吓婶娘。”甄氏抓握欧阳戎胳膊,她那双略显凌厉却刚中夹柔的丹凤眼,小心翼翼看着他。 场上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不怒自威的弱冠县令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 “我没事。”笑了笑。 从刚刚到现在,这峰回路转又一惊一乍的,大伙也终于松了口气。 甄氏吩咐又安排了下奴婢们歇脚,欧阳戎也叮嘱了两句燕无恤,众人笑着,一起进屋说话。 欧阳戎全程面色无常。 确实是没什么大事,不值一晒,不过是他看到了一座颇熟的功德塔而已,老演员了。 …… 五、好侄儿,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 “明堂,那卑职先行告辞了。” “好,这几日辛苦你了,小燕捕头。” “明堂客气了,叫卑职无恤,或者燕六都行。” “燕六是在家中排行老六吗?” “是也。卑职上面……还有五位姐姐。” 正送燕无恤出门的欧阳戎笑了下,戏言:“那以后当娘舅有的忙了。” “嘿嘿。”燕无恤挠挠头。 “以后就叫你六郎吧。”欧阳戎拍板。 “好嘞,明堂!”燕无恤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了,喊六郎明显更加亲近一些。 不过准备离开的燕无恤头转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又犹豫道:“明堂,今日实在是急昏了头,顶撞了令叔母,要不让卑职进去敬杯茶……” “婶娘不是那种柔弱女子。”欧阳戎摇摇头,“而且我与婶娘,还没来得及谢六郎你那日的下水救人呢,救命之恩明显更大。” 燕无恤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明堂福星高照,而且属实惭愧,那日也不止卑职一个人跳下水救人…… “当时蝴蝶溪水位暴涨,全是激流暗礁,就算是最熟水性的渔夫都觉得棘手,明堂便是被其中暗礁磕伤了头,不过下水的伙夫中竟有一条很勇的汉子,直接把明堂从激流漩涡之中给抢了回来,不过他好像也受了些伤。” 欧阳戎低头想了想,点头道:“等我休养两天下山,一定好好去谢谢这位好汉。” 他似是想起什么,“没落水前,刚见面那会儿,你是不是向我求过一副字?” “是有这事,不过当时是卑职不懂事,明堂勿放在心上,明堂是大人物不能乱提字的,回去后家父也教训了……”后者赶忙解释。 “明日来取。” 燕无恤顿时涨红了脸,他啊了下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 “明堂,我燕六平生最敬佩两种人,一种是为民请命、惩治不法的清官;一种是江湖走马、劫富济贫的大侠。我从小读书笨,还没姐姐们聪明,梦醒的时候做不了前一种;而后一种,我爹死也不让,甚至不准我去从军,说军户是贱籍,用贱命赌功名的赌徒买卖,他只想我接他班,在这县衙里混吃等死。 “明堂,听说你是替民发声,触怒了洛阳贵人,贬到江州来的,那日你一个人牵匹瘦马上任,你站在龙首桥上当众说,这四年任期,你要治好水患,还要还给龙城县六千户百姓一个公道。我燕六……” 身高八尺的汉子说到这有些哽咽。 欧阳戎忽问:“难道就不怀疑我是装腔作势,喊个口号,四年后拍拍屁股走人?” 燕无恤摇头:“有同僚私下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不信,因为我不信一个敢在金銮殿上对女帝大声说真话的人,会专门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对一群目不识丁的穷鬼喊假话。” 原本心神还有些挂在脑海里那个新出现事物上的欧阳戎,脸色微变。 他抬起头,轻笑:“所以当日落水,你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 “不是我,是我们。” 欧阳戎抬手,拍了下燕无恤的肩膀,“六郎,我懂了。” 随后,这位藏蓝衣捕快出门离去了。 人刚在,一位婀娜妇人就从里屋缓缓走出,来到目送的欧阳戎身后,给他轻柔的披了件外套。 不过她嘴上却说:“檀郎,你这县衙跟班莽莽撞撞的,刀都握不稳,有什么好屈尊拉拢的,难为你耐着性子听他说这么多,真甚是幼稚,浪费你时间。” 甄氏皱眉看了眼门外,“而且他不知道檀郎身子正虚弱吗,哪能在门前风里站这么久?不懂事。对了,檀郎,主持刚刚把脉说你的脉象还不太稳,这几日还需喝些调理的药,等会药会送来。” “幼稚……”欧阳戎收回目光,转头问:“婶娘是觉得……下水救侄儿,是他们本该做的吗。” 甄氏圆润下巴微抬,“这是当然,檀郎是天子门生,是朝廷命官,是一县之长,他们的命哪有你的命贵?万分之一都不及,不跳下去救,难道是想造反不成?你若是有个万一,他们都得株连!” 欧阳戎笑了下:“那要是皇帝和我哪天一样掉下水了,我要不要立马跳下去救?” 甄氏立马道:“你,不行。” “大周皇帝的命不是比我这个县令贵吗。” 甄氏狡慧道:“现在的大周皇帝是女帝,男女授受不亲,该那些宫廷女官们跳下去救,檀郎记得离远点。” “那么假如是男子呢。” 甄氏沉默了会儿,瞄了眼门外,偏嘴嘀咕:“臭小子,那你也不准傻乎乎跳下去,你哪会游泳啊,做做样子就行,忠心耿耿的臣子多得很,不差你这个!” 欧阳戎瞅了眼甄氏,可是后者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反而愈发笃定,“反正檀郎是天生贵种,说不定还是文圣人转世,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具体道理……我一个妇人家说不清楚,但你听婶娘的就行了,还会害你不成,不听……不听就是不孝!” “名扬天下忠孝两全的好侄儿……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甄氏笑吟。 她把无奈的欧阳戎带去了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暖身子。 欧阳戎捧着热茶杯,透过温暖的茶烟默默打量了下忙碌照顾他的甄氏。 此时她上身穿了件浅蓝色斜领襦衣,下身一件鹅黄罗裙,不过曳地的长裙在小腿处打了个衣结,方便日常在外出行,上身还额外套了件半臂,这也是从洛阳权贵家的小姐妇人们那儿最初流行起来的,官宦人家的贵妇装扮。 甄氏是军户家的女儿,小名叫淑媛,听说她父亲曾在某边军做到过校尉,有些家传的枪法武功,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嫁入了欧阳家,只可惜欧阳戎的叔父新婚不久就早逝了。 甄氏是那种古典仕女类型的圆润小脸蛋,用此时百姓们的话说:一看就是端庄持家的良家妇人仪态,不过她嘴角那颗淡痣,却是又添了一点妩媚,已经半老徐娘,可还是珠圆玉润。 只不过她那一双有神的丹凤眼却是给人颇为凌厉难压的感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印象里,这位婶娘性子一直颇为泼辣,另外还夹着些圆滑势利,是那种在乡野里能为自家半株稻就开撕的性子…… 也是,能在家中青壮年都早逝后,和赵氏一起把欧阳戎拉扯长大,供其读书,除了乡里宗族的适当照顾外,两位妇人自然都是不太好惹的主。 也就这几年欧阳戎争气,一路考去了洛阳,成了登科进士,他们这一脉顿时成为了南陇欧阳氏宗族的核心一房,光耀门楣不过如是,母凭子贵,甄氏更没人敢惹了,家中田亩、奴仆都不再缺,不用再计较那些蝇头小利,也算是在乡族妇人群体里扬眉吐气了。 其实原身……或者说现在这个两世记忆融合的他,是有点怕甄氏的,因为记忆里,一般是母亲赵氏唱红脸,甄氏唱白脸,轮流调教娃。 而现在倒好,只剩白脸了。 “檀郎盯着婶娘看干嘛,不认识婶娘了?” “没有,我在看…一座挺有意思的塔。” “塔?”正弯腰倒茶的甄氏回头看了眼门外,“这寺里的佛塔建的却是挺高的,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这些寺庙倒是一个个的真有钱。” 她忽又扭头问:“檀郎,怎么这次争论过后,你不和我讲那孟什么的道理了?” “什么孟什么?” “就是那什么民贵…君轻,搁以前,你得每次都把婶娘教一遍。”甄氏看欧阳戎的眼神有些疑惑。 欧阳戎放下茶杯,淡然道:“因为侄儿长大了。” 甄氏听罢放下手里伙计,端坐凳上,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 “确实是长大了,刚刚都知道放下才气拉拢下人了,也不和婶娘争个对错了……这么看,贬一次官,也不算太亏,心智更深沉了,这个好,做官就是要深沉些,下面的人才会畏。” 罗裙妇人小指撩发耳后,突然又话题一转:“那既然檀郎长大了,是不是该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之前服孝已经耽误三年了。” 欧阳戎其实已经有些烦了,他现在不太想谈这些家长里短,只想搞清楚脑子里忽然出现……或者说带过来的这玩意儿,说不定还关系到他有没有机会回去。 幸好这时外面院里冒出个耀光的小光头,端了盘进门了。 “施主,该吃药了。” 欧阳戎立马迎上,也不顾烫嘴,一口干完,就差没和秀发的小脑壳碰杯了。 “好药。”他赞扬道,又转头:“婶娘,侄儿又有点头晕了,这药劲有点大,我去躺会儿,你赶路一天了,也去安顿下,早些休息吧。” 甄氏瞧了他眼,点点头,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只是出门前,她头不回的丢下了句: “檀郎别忘了,你娘生前对你有二愿,一是,考上进士,二是,娶五姓女!” 妇人走后,最后四个字依旧余音绕梁。 连头发短见识更短的秀发都哑然的看了眼脸色平静的欧阳戎。 好家伙,县爷想娶五姓七望的女子?这应该比娶离氏或卫氏公主还难一点吧?五姓七望们有时候甚至不屑嫁女给皇族…… 秀发准备端药碗开溜,却被欧阳戎突然叫住,“对了,秀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县爷客气了,有什么贫僧能做的事尽管吩咐。” 欧阳戎低头想了想。 “那夜我掉地宫里……下面除了你那秀真师兄外,还有一个浑身脓疮的老人和一个断根小指的哑女,挺可怜的,你能不能让悲田院那边好好照顾下两人,特别是老人,浑身有脓疮看看能不能医治。” “没问题,悲田院本就是县衙资助的,县爷尽管放心,贫僧去和院里管事的师兄说下,他会替县爷照顾的。” “那就麻烦你们了。” “客气欸。” 欧阳戎笑了笑,目送这个颇豪气热心的小沙弥离去。 这件心事已了,他关上房门,和衣卧榻。 一闭目,眼前便有祥云仙雾、叠嶂远山铺面而来,视野的尽头矗立一座十分熟悉的功德塔,门儿已开…… …… 秀发离开三慧院后,将碗盘送回了厨房。 先去了趟诵经堂,跟着师兄们一起做下午课,诵经告香。 下课后出门左拐,他穿过几座佛像庄严的大殿,找到了正接香客的师父,自觉端茶倒水,陪着师父一起给身份尊贵些的香客们解签释梦。 待到傍晚,客流稀少,主持完美收工,秀发出门准备去吃斋,走路上忽想起件事,转向去了悲田院。 夜路上,小沙弥嘴里念念叨叨,模仿学习下午师父的仪态和语气,读到某处,突然轻咦。 “阿弥陀佛,女施主……咦,为何师父上午喊县爷的叔母时,称‘女菩萨’,下午喊那位诚恳祈愿的麻脸妇人时,又称‘女施主’?奇怪奇怪真奇怪,难道是有何讲究吗?” 秀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怅然的摇了摇头,“佛理太深奥了,好难参透……算了,明日请教师父。” 不一会儿,走路都不忘专研师父‘高深佛法’的小沙弥,赶到了悲田济养院,院内没人值班。 “秀独师兄?”他喊了四五声,才终于有人应声。 “在在在,在呢在呢。”一个中年僧人从一间屋子里脚步踉跄的走出,夜色掩着满脸酡红。 “咦什么味?” 秀发耸鼻子嗅了嗅,指着秀独道:“怎么股馊味?” “罩房里面太闷了,全是汗。” “哦,师兄出汗别着凉了。”秀发点头,也不疑有他。 接着小沙弥把欧阳戎交代的事情认真又复述了一遍,还反复叮嘱这是县太爷吩咐的事,要好好去办。 秀独打了个酒嗝,满嘴答应,终于是把小师弟给打发走了,待人走远,他拍了拍满是酒气的脸庞,叹息,“真最后一口了。” 说完就要返屋取酒,路走到一半,陡然一愣。 “老人长脓疮的有两个,哑的女的也有一个,但浑身脓疮的和断一根小指的……咱悲田院还有这两号人?还和县爷一样前两日掉下过井?小僧怎么不知道。”秀独迷糊挠头。 “前两日过去瞧了眼,下面不就秀真师兄一人吗,奇了怪哉……” 最后,摇头僧人嘀咕着回屋。 “县令这病,真是越来越重了……嗝~再来一口。” …… 六、一塔一钟一木鱼 两日前。 “他走了,别傻看了。” “啊。” “你要是舍不得,就赶紧上去追,别磨磨唧唧的。” “啊。” “你又不追,又不动,站在原地干瞪眼,是想干嘛?耗死贫道?” “啊……” “算了,跟你个哑巴说话真费力,赶紧把贫道送回那座牢,要是被你师姐们发现了,你倒是没事,贫道得斩根胳膊。” “啊啊……” “什么,你问我,他是真的没事了吗?呵,小丫头,你可以质疑贫道的人品,但不要质疑贫道的医术。这小子伤势已经好了,只是刚醒有点短暂失忆罢了,去见些熟悉之物就可恢复。刚刚只是陪疯和尚逗下他而已。 “这次第一时间来找我,也算你聪明,知道贫道医术比阁皂山那帮玉清道士厉害万倍……” “啊……” “什么,你是说只是离近些才找我?” “……” 地宫里空气安静了会儿。 “哼!那下次出事你去找玉清宗求金丹吧,看他们舍不舍得予你。而且贫道也不喜欢读书人道脉,若再为了这小子来求贫道……呵,你可知我背后墙上这残破壁画讲的是什么? “算了问也白问。这是一幅佛本生画,说的是《贤愚经》里‘快目王施眼’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但万一有下次,你就会懂了。 “贫道悬壶不济世,只做买卖,不谈感情,一物兑一命,童叟无欺。 “这次破例还你人情,下次再让贫道救他,我要你一双眼。” 浑身毒疮的老道大袖一挥冷笑不已,可却立马看见站在地宫中央仰首的背剑哑女毫不犹豫点了头。 她九枚手指紧攥着一只被人饮过的羊皮囊水袋,像一把永远也解不开的锁,这双正有白云缓缓流入的清澈眸子望穿了秋水,那井口大的蓝天还是依旧无人蓦回。 “贫道更讨厌读书人了。” …… 欧阳戎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南天门前,身处万里晴空的云海之上。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翻腾的白金云雾,似云般稠密,又似雾气般飘渺。 在云雾深处似乎隐藏着一轮金日,让这整片云海的云雾由近到远、由浅到深呈现出白、淡金、金色的渐变。 而最吸引欧阳戎眼球的,是视野最中央,被金色云雾半隐半显包裹着的一座沾满历史尘埃的古塔,匾牌上书两个紫金大字——功德。 此时大门徐开,欧阳戎有些期待,神游而入,可入眼的景象十分简洁,是他熟悉的“一钟一木鱼”的布局。 仅此而已。 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都被白雾填充。 欧阳戎努力和记忆里那个偷工减料的功德塔app比对了一下。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和小应用里面不知道程序员从哪里找来滥竽充数的贴图一样,古塔内的“一钟一木鱼”,也是普普通通。 “好家伙,塔外整这么恢弘,塔内随便糊弄一下,外包的金手指对吧?小心被佛祖扣功德!”欧阳戎嘀咕。 “不过倒也有可能,那日去东林寺我没有亲自看见的功德塔,里面也和这里一样普普通通的……只是不知这福报钟是否和传闻中的一样灵验,敲响后真能心想事成收获福报……那岂不是说我回家有望了?” 欧阳戎目光顿时被深深吸引,仰头端详着这一口青铜古钟。 而后者宛若亘古不变般寂静。忽然之间,一段断断续续的讯息念头福至心灵。 欧阳戎一愣,静立了会儿,很快便大概消化了这道神念,他低头思索。 此钟是整座功德塔的核心……当它洞察到某种临近的‘因缘’时,可以消耗储存的功德值,敲钟一次,捕获此份飘渺易错过的‘因缘’,让他立即获得一份福报。 根据所获福报的大小,所需的功德值也不一样,自然是越好的福报消耗的功德值越多。 这福报正果的种类特别广泛,残漏信息中简略列举了些,除了他意料之内的奇遇宝物、顿悟绝学外,竟然还有撞到桃花运、收获美人芳心与青睐的桃花福报……这钟有点不对劲。不过,前世寺庙里这功德塔好像确实是服务广大施主们的,也有求姻缘这种项目,倒也说得通。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消灾挡祸,与一种抵消孽障的福报,前一个听着好像还不错,关键时刻能救狗命。 但后一个“抵消孽障”,欧阳戎微微皱眉,这孽障是指啥,造孽吗?是什么违逆人伦、骑师灭祖、孝心变质这些事情吗?那他必不可能用上了,他可是有节操有正气的守正君子!这个有点多余了,佛祖也真是的,太不了解他了…… 欧阳戎粗略理解了一波讯息后,发现这“福报正果”其实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心想事成,只不过需要一个外界的直接因或间接因,像“要素察觉”般将福报钟唤醒,然后就能用功德值兑换出来! “那么功德从何而来……对了,敲木鱼!” 欧阳戎精神一振,跃跃欲试。 “破就破点吧,凑合着能敲就行,这回绝对老老实实的敲。” 然而待他满怀期待的走近木鱼一瞧。 “我靠,怎么还是封号状态?!” 看着被标红叉的小木鱼,欧阳戎两眼一黑,差点没被送走。 他深呼吸一口气,反复确定了好几遍,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板着脸。 诸天永封对吧,投胎换号了都不解封对吧,和老子杠上了对吧?说,是不是玩不起? “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等我,没想到漏了个你——封号的屑木鱼。” 欧阳戎长吁短叹,觉得佛祖有点过于小心眼了。 让他更不忿的是,没封号前刷的那一大波功德值怎么没一起跟着来? 所以这是扣除了非法所得?难不成那夜他是把佛祖挤到榜二去了?还是说现在的功德数,是继承这方世界的他? 欧阳戎又瞧了眼封号小木鱼上方的那一行青金色小篆: 【功德:一百零一】 “欸我一生行善,正人君子,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也不是怨天尤人的主,很快重新振作起来。 欧阳戎点了点头:“但是仔细想想,原身之前能一路莽到龙城县……能给我剩这点就不错了,得庆幸不是负的……话说功德值能负吗,会不会走霉运?” 他笑了下。 “冷静,冷静,天无绝人之路……” 欧阳戎绕着塔内的木鱼转了几圈,四望了下周围空旷亮白的空间,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既然封号没法动手敲,那刚刚在三慧院的木鱼声,是怎么来的?功德塔也是在那时候被唤醒的……好像是功德值增加了。 “而当时我是在干嘛来着?被婶娘的胸襟……不是咳,是缓和了紧张的医患关系,救了秀发和主持。” 欧阳戎恍然大悟:“我懂了,很简单,行善积‘德’!” …… ———— (ps:小小解释一下,此金手指非系统,个人也不怎么喜欢系统。 熟悉小戎上本的应该知道,小戎是逻辑和细节的偏执狂,所以即使金手指也必须是世界观可以解释的,在剧情发展后期会解开。 硬要形容,那金手指就是类似诡秘之主中灰雾的类似存在。) 七、笑?笑也算功德哦! “檀郎乖,啊,张嘴。”甄氏轻捻药勺,递上前去。 “婶娘,我自己能喝。”欧阳戎无奈含了一口,嘟囔道。 甄氏没听见似的,继续舀药,置若罔闻。 今日一大早,甄氏就带着侍女过来照顾欧阳戎用膳和吃药,还约了东林寺主持过来给他把脉检查。 欧阳戎本来准备提议今日就离寺下山的,可是看见甄氏这样子,不把他养的精龙活虎不会放他走的。 欧阳戎默默皱眉。 这时,甄氏身边那个好像叫‘半细’的俏婢女,从前厅把看病的主持师徒请了进来。 “大师,檀郎今日好像没什么胃口,你快看看,是不是病情反复了。”甄氏皱眉担忧。 欧阳戎欲言又止,被人当小孩子喂,胃口能好才怪。 “女菩萨勿忧,令侄气色不错,老衲再把脉看看。” “有劳大师了。” 甄氏又转头朝某人说:“主持的医术在周围几个县都是出名的,州里医署的医官都不一定比得上,这次也是多亏了主持出手才救回了你,婶娘的话你不爱听,救你的主持的话,你总要听吧?” 主持老僧扶须而笑,气定神闲的坐下,白眉垂目,给背靠卧榻的欧阳戎把脉。 欧阳戎转头瞧了下,这东林寺主持确实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高僧气度。 “请问大师怎么称呼?” “老衲善导……” 欧阳戎侧耳等待,然而等了半天都没个下句,楞了下,“啊?” 一旁捧医箱的秀发插嘴说:“善导,就是师父法号。” 欧阳恍然,咳嗽了声:“原来是善导大师,失敬失敬。” 心里却是疯狂吐槽,你们这窝东林寺和尚都取的是些啥名啊,敢不敢再不正经点? 善导大师含笑补充:“不过老衲也确实善于开导他人,明堂若是有什么人生困惑,或是佛理不解,都可以来找老衲,随时恭迎。” “好的,大师。”欧阳戎点头,瞥了眼窗外,忽道:“你们寺这些浮屠塔倒是修的挺高的。” 善导大师心里咯噔一声,不动神色的观察了下这位弱冠县令的脸色。 老僧长叹一口气,无奈又悲悯道: “好叫明堂知道,这些浮屠都是山下香客居士们自发攒助的,修塔是佛门三所依之一,可积累功德,香客们对此颇为热心诚恳,我寺没丝毫逼迫,但也不好推却,不过确实是有一点劳民伤财……但每次建塔,寺里都有去县衙报备纳税的……且今年水患,也是绝对不会再修的,明堂放心。” 欧阳戎倒是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让人误会他要打秋风。 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你们东林寺有没有座塔…叫功德塔?” 善导大师两条白眉聚在一起,默然了会儿,先轻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以前曾有,现在没了。” “为何没了?” “走水。而且还是两次。” “能否细说。” “最初是在大乾立国之前……甚至比前朝大随还要早,也就是南朝时候,曾有南国皇室资助,在寺内建过一座气派的莲花塔,下方还修了一座地宫,只是后来大随文帝年间走水,此塔塌了。 “而后又到了大乾太宗年间,也就是老衲师父当主持的时候,寺里又在莲花塔原址,重立了一座新塔取名’功德’,存放佛骨舍利,可好巧不巧,在老衲接任寺主持的那一年,这座功德塔又不慎走了一次走水……” 白发老僧摇了摇头,叹息:“于是此后,寺里再也不在‘功德塔’的原址修塔了,只是可惜了下面那座耗资不菲的地宫了。” 欧阳戎不禁侧目,“这座荒废地宫,该不会就是净土地宫吧?” 善导大师点头。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心神之中那座位于云端的古塔。好家伙,这是巧合还是…… “地宫取名净土,可是有什么讲究吗?” “明堂果然有佛性。取名净土,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一是,‘往生净土’本就是我寺教义之一,二是,那座地宫里面,我寺曾有高僧,在那里功德圆满,肉身成佛,飞升净土。” “真的假的?”欧阳戎的背脱离了靠枕。 善导大师一本正经的佛念一声,格外严肃道: “当然是真的,因为这位高僧就是老衲的师叔祖衷马大师。记得那时,老衲还与现在的秀发年纪相仿。 “那一日,被塌塔封堵了数十年的地宫大门重启,老衲跟着师父一起下去,亲眼见到,自莲塔塌后已失踪多年的师叔祖就盘坐在地宫中央,已圆寂多年了,可他容貌肌肤依旧栩栩如生,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已是肉身成佛亦!师叔祖身旁地面上,还书有‘归去来兮’四字……看来是回归净土了。” “哪怕时隔多年,老衲依旧忘不了师叔祖的那副仙容。佛法无边,可渡众生,往生净土,光明自由。能有此佛迹,这也是本寺为何是龙城县乃至江州地界香火最旺盛寺院的原因之一,很多居士不远千里,上山烧香,甚至这些年,还有来自东瀛的外邦僧人到此学佛,将佛法南传出海。” 善导大师身后捧箱的秀发,此时听的一脸憧憬。 连欧阳戎二人谈话时自觉退至帘后的甄氏与女婢半细都听的神色痴迷艳羡。 欧阳戎愀然。 他陡然有些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的自有某种天意。 欧阳戎若有所思道:“难怪你们在那地宫中央立了一尊莲花宝座,上面却又不竖佛像,空空如也。” “师叔祖已飞升,自然空空如也。”善导大师高深莫测的微笑了下,又略奇道:“不过明堂对那地宫倒是挺熟的。” 能不熟吗,当初就是在上面醒的,还踩了无数脚,连可能是供奉衷马大师舍利子的莲花金灯他都给征用了,来了趟物理‘飞升’…… 欧阳戎心里吐槽,笑了笑。 铛~ 忽然一道沉闷的木鱼声在耳畔回荡。 加功德了?难道是昨日吩咐秀发的那件无意之事……欧阳戎一愣,瞧了眼屋内众人未听见声音的如常模样,他立马找了个“头又晕”的借口,支走了屋内众人。 欧阳戎放下床帘,闭目靠枕,精神集中,飞回了白云萦绕的功德塔内,期待又好奇的看向木鱼上方的青金色篆字…… 然而待看清后,他差点没一个踉跄摔死。 【功德:一百】 “草,怎么还倒扣了?!” 这……深呼吸……欧阳戎冷静下来。 果然,这功德值不止能增,还能在不敲钟的情况下有下跌。 “可恶,原因呢,理由呢,天理呢?老子没做什么亏心事吧,难道是远方的发生了某件事扣的。我刚刚不就是笑一下吗……咦。” 欧阳戎突然话语顿住。 不是吧,难道地狱笑话也扣我功德? 他板着脸,盯着眼前的小木鱼,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 现在好了,在外面真要时时刻刻当正人君子了,不然这点功德值还不够他“笑”的——乐子人震怒。 另外,欧阳戎还察觉到一点不一样,若有所思: “加功德的时候,耳边听到的木鱼声好像偏轻脆些;而扣功德的时候,听到的木鱼声好像偏沉闷一点。 “这两者声音的区别,就像一个是拍女友屁股,一个是拍基友的屁股……差别还是挺大的,肯定是前者动听些……” 就在欧阳戎细细品味某些东西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开门声,有人蹑手蹑脚的靠近,他赶紧收敛心神,脱离功德塔。 然而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大胸。 …… 八、不近女色阳良翰 有一说一,眼前这食堂不算太大。 特别是在曾被无数活菩萨肉身布道的照片轰炸过的欧阳戎眼里。 但是架不住它鼓鼓囊囊的,就近在咫尺啊。 所以睁开第一眼看去,确实占据了大部分视野,让正人君子都陷入了短暂沉思,然后……他凛然正气问: “你干嘛?” “胸脯”被吓的一颤,缩了回去,老实跪下。 “禀郎君,奴婢进来是给您送个热水囊的,暖和下被窝,可见您靠坐枕上睡着了,心想着扶你躺下,睡的舒心些。” “你叫什么名。” “半…细。” 婶娘这贴身侍女口音听着有点奇怪。 欧阳戎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下。 这女婢穿了件青色齐胸襦裙,腰上系了条浅红腰带,虽叫半细,可身材姣好,倒是不细,不过此时她乖巧的跪在他脚下,低眉顺眼;瞧着就楚楚可怜的脸蛋,还画着两条细眉,雅名倒也不算取错。 “你哪里人?” “新罗。” 欧阳戎顿时了然,原来是个新罗婢,婶娘也真是舍得花钱赶时髦。 别看大周眼下皇嗣之争正斗的激烈,神都朝堂上一天都不太平,可洛阳城内却是一副盛世繁荣、万国来朝的盛景。 因为这就是大周朝的底气:在经历了之前数百年的南北朝鼎争、汉夷大融合后,这个新兴的大一统王朝,国力傲视周边一众蛮夷小邦,文化、军事、经济皆是霸权,是无可置疑的天朝上邦,抚驭四方。 而且这还是一座外向扩张型的普世王朝,对外辐射强有力的华夏文化,应当称之为“帝国”,特别是武德充沛的边军,一直都是帝国扩张的最前沿。 新罗婢就是这么来的。 大乾第三代皇帝乾高宗还在世时,当今的卫氏女帝还未临朝称制仍是大乾皇后,夫妇二人并称‘二圣’同朝理政,待乾高宗病重,朝政逐渐落入卫后之手。 而当时东夷有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同文同种,征战不休,势力最弱的新罗远交近攻与大乾结盟,卫后虽年岁渐高,却雄心勃勃,性情强势,她手所指,大乾的铁骑与练气士的飞剑,踏平了高句丽与百济二国,安东都护府建立,扶持新罗一统东夷。 而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与百济的女子成为了乾人的奴隶,连俯首称臣朝贡的新罗国,也有无数新罗女子,离开破败荒芜的东夷前往仰慕的大乾盛世为奴谋生。 这些女子或称新罗婢,或叫高丽姬,因为东夷靠近中原长期受儒家文化影响,新罗婢柔顺乖巧,勤劳能干,又皮肤白皙,脸庞圆润……很快就获得了大乾、乃至大周上层阶级权贵人家的喜爱与追捧,成为了紧俏货。 新罗婢也与菩萨蛮、昆仑奴和西域姬一起,成为了洛阳贵人们的‘炫富四宝’…… 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眼。 难怪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棒子妹吗?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第一次线下认识你们…… “我婶娘呢?” “去给郎君烧香了,娘子说,这东林寺的香火灵验,她要给郎君多祈福。” “起来吧,婶娘不在,你不用跪。” 半细轻盈起身,把怀里紧抱的热水囊两手呈出,她依旧低着头,上身襦衣斜领间漏出的颈脖皮肤红了一片。 欧阳戎接过,随手塞进被子里,看见站在原地没立马走的半细,他瞥了眼房门方向。 按婶娘的性子,手下婢女不可能敢背着她,擅自打扰自己,并且还拖时间赖着不走。 想拿这个挑战我的软肋?哼,要不是有功德塔,还真得输的“精”光。 欧阳戎长叹一声,准备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士林清流嘴里的‘不近女色阳良翰’,用他这一身浩然正气斥退。 可话到嘴边,又突然转念,改口:“伸手。” 新罗婢肩一颤,飞速瞄了一眼榻上脸色忧郁的“檀郎”,不过还是害羞的缓缓将手伸去,嘴里还小声:“郎君……” 可欧阳戎半点不想墨迹,直接一抄,把她手抓起,然后他握着这只柔手静待了三息,微微挑眉。 没听到木鱼声。 欧阳戎抬头,又在偷看他的小婢女赶紧偏头,可眼神里藏着的仰慕与期待却是没逃过欧阳戎眼睛。 他眉头微皱,似是斟酌了下,一本正经道:“接下来……需要你配合一下。” 半细立马点头,然后似是觉得答应的太快,赶紧摇两下,但似是又觉得不该矜持,又继续点。 “到底点头还是摇头?” 她点头。 欧阳戎皱眉,“那,你们新罗人点头的意思,应该和我们大乾一样吧?” 又点头。 欧阳戎无奈,“说话。” 红脸小声:“是一样。” 欧阳戎攥着她手,一脸严肃道:“那行,接下来,你听我的,咱们玩一个有点特殊的游戏,你别太害怕,只是个游戏而已,回头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半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感觉呼吸都要屏不住了,脑袋也晕晕的……她还是做了勾引家主的心机丫鬟呜呜呜,但为何……她一点也不难过呀,还有点开心!嗯肯定是因为郎君这脸太俊了,特别是眼下这种自带书卷气又成天忧郁的病秧美男气质……呜呜呜奴家快顶不住了,想把他揉进怀里……哎呀他怎么还不来? 欧阳戎期待的看着她:“你可不可以试着心中十分抗拒、十分讨厌、十分恶心我,把我当作坏人要玷污你的清白,你誓死不从,而我把你绑了起来,让你无法动弹,然后我伸出了手碰你……” 半细:“……” 门外正偷听的某妇人:“???” 檀郎这是什么特殊癖好?当惯了正人君子,想体验下花花太岁强上烈女的滋味对吧?! 此时房内外二女,感觉脑容量都有点不够用了…… 欧阳戎看见这新罗婢嘴巴微张的看着他,似是被深深的震惊到了,“额,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么瞪着我干嘛……喂我不是变态。” 其实他只是想试下,违背妇女意愿的身体触碰会不会扣功德,并借此摸索下功德塔的底层逻辑而已。 “欸算了,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欧阳戎叹气,松开手,重新躺回被窝,一张脸上写满了“索然无味”。 可却想不到,半细瞧见他这生无可恋的样子,反而愈发相信了刚刚的判断了。 这位来自异域他乡的新罗婢在床榻前欲言又止,似是想说“郎君想玩恶少贞女的角色扮演也不是不行但别塞口球别绑绳子别打屁股……” 可是欧阳戎却是没兴致听她说话了,挥挥手就把一脸不舍、追悔的半细打发了出去。 …… 三慧院外,待离房屋远些后,甄氏与半细站在屋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 半细先忍不住开口,“娘子你听见了吗,郎君的要求……让奴婢有点害怕。” 甄氏板着脸,“害怕什么?檀郎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你也不想想可能吗?檀郎就是看不上你这蒲柳之质而已,又心善不愿拒绝,找了个借口罢了。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子,能有无数个借口。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半细眼眶有点红,低头“哦”了声,手指揪在一起,退下了。 “记住!”甄氏忽然叫住半细,头也不回的冷声道:“今天屋里什么事也没发生,檀郎他什么话也没对你说,你什么也没听见!外面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呵……” 半细吓的赶紧伏地磕头,发誓不乱说话,甄氏轻哼一声,折了一枝长廊外伸进的绿柳,离开了。 只不过待其走远后,甄氏从容淡定的脸色瞬间一垮,下意识将断柳缠在食指上,凝眉担忧: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以前读书的时候把他压抑的太狠了,看把他憋得,癖好都已经发展到这么重口了……” 最后,罗裙妇人两手捂胸捧心长叹,“欸,也罢也罢,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檀郎他是喜欢女人的,而不是……不近女色近男色。” 她甩手把一手心的碎柳条扬洒:“算了,管他呢,能娶到五姓女,传宗接代就行,至于闺房癖好这方面……随他便了! “还有,这个半细不行,慕强而胆薄,机敏而无断,抓不住檀郎的心……改日得给檀郎房内,添一个合适的美婢,暖床陪玩,随他怎么折腾,只要别外传就行!” 甄氏安静在廊上站了会儿,离开前,她转头扫了眼高高的红墙外一枝探头的桃花,嘀咕: “按道理,就算走陆路,那也只比走水路晚个几天而已,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檀郎都要下山了……” …… 入夜,三慧院,饭桌上。 欧阳戎和甄氏坐在圆桌旁吃饭,额上有些红印的半细带着几个婢女在一旁伺候,替婶侄二人盛饭夹菜。 几人都不说话,面色如常,似是上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欧阳戎不动声色瞧了眼半细的额头。 其实饭桌上,倒是没什么话,这个时代讲究饭不言寝不语,除非是重要之事。 很快晚饭结束,甄氏关心的叮嘱了欧阳戎几句,便带着半细她们离开了,欧阳戎送到院子门口。 “檀郎回去好好休息。” “婶娘也是。” 又是半夜,欧阳戎苏醒了,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把手伸到睡枕底下,胡乱一阵摸索,然而却发现空空如也……才反应了过来。 “摸啥摸呢,现在没手机了……真是睡糊涂了。”他嘟囔,苦笑了下,“不过你要是想摸妹子,白天就可以随便摸,但为什么不摸呢,嗯?” 欧阳戎翻过身,仰躺在黑暗中,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又想起了白天半细的事,还有甄氏一直缄口不语但其实一直心念的五姓贵女光耀门楣,身边女子这些小心思他其实都清楚,但…… “很抱歉,我还是想回家,不想留羁绊。”黑暗中有人轻轻叹息,又呢喃:“有人功德圆满,肉身成佛,飞升净土吗……” 欧阳戎蓦然坐起,下一秒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穿戴整齐,定眼看了下床前的明月光。 他要再去一趟净土地宫。 …… 九、价值一万功德的福报 不身处这个马车很慢的时代,就很难理解这种‘从过剩到匮乏’的痛苦。 欧阳戎醒后的这几日,都是过着极其‘自律’的生活: 傍晚吃完饭后,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推敲功德塔,房内除了找秀发借来的几本佛经外,什么都没有。 推开西窗,外面是漆黑的风,只有远处浮屠塔上,有佛灯几粒。 只有一件明确的事可以做:睡觉。 他都差点有些忍不住去把半细喊来,再挑战挑战他软肋了。 而这个点,若放在前世,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正人君子群的考研群友们都还没飙车呢。 当然,若是身处大周帝国心脏位置的洛阳与长安,生活可能会更丰富些。 若是能感同身受到这些,那便算是能理解欧阳戎思家念头的百分之一原因了。 所以眼下,半夜三更,欧阳戎横竖睡不着,出门了…… 欧阳戎先去趟右厢房,翻出了一串绳索和一个火折子带走,甚至还带了些糕点与水果,用布袋兜着。 不过待他沿着记忆再次来到悲田济养院,摸索来到那口井旁,却发现绳子有些多余了。 因为井口边放了一堆软绳梯。 欧阳戎放下绳梯,再次进入了地宫。 又是熟悉的位置,又是熟悉的时间,又是熟悉的月光。 只是地宫里已经没有了纤细哑女与鹤氅裘老道的身影。不过倒也不奇怪,那二人应该是悲田院的病人,被救回去了,而他也不是来叙旧的。 今夜的月光有些暗。 哧~ 一粒火星凭空骤起,照亮了欧阳戎消瘦脸庞。 “晚上好呀,不知大师。” 黑暗中瞌睡点头的枯槁和尚一下惊醒,嘴里佛唱一声,诚恳道:“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僧人又是熟悉的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的悲悯姿势。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大师才是一直说真话的那个,之前是我误会了。” 他走去,将糕点与水果放在秀真僧人的面前,然后举着火折子,环绕地宫走了起来,开始仔细打量此地。 这座地宫是一个类似正方形的空间,约莫小半个足球场大小,地宫中央的圆形莲花座,与正上方的井洞,也不知道是否代表着建造者天圆地方的观念。 欧阳戎贴着地宫的墙壁绕走了一圈,这回才看清了此前一直忽视的壁画。 四面墙壁,用浓墨重彩的颜料绘画,只不过年久失修,又常处阴暗地宫,壁画脱落不少,但还是被欧阳戎认出来大概。 四副壁画,对应四则佛本生故事,分别是“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尸毗王割肉贸鸽”、“快目王舍眼”和“月光王施首”本生。 所谓佛本生故事,其实讲的都是释迦牟尼未为成佛前,前生所行善业功德的经历,其中最令人耳熟应该就是第一则“舍身饲虎”了,而其它三则寓言想表达的内涵也都是一致,都强调佛祖慈悲,前生累世忍辱牺牲、救世救人,才最终成佛。 欧阳戎若有所思,转身朝地宫中央的束腰仰覆莲座走去。 如果善导大师没对他撒谎,那么当年那位肉身成佛的衷马大师就是坐在这个位置……飞升净土。 “积攒功德后,真能在此地飞升净土吗?如果我治好了水患,或者做了其它大功德之事,能否也飞升净土。” “还有,净土到底是哪里,是真的去往西天吗,还是说,每个人所去之处都不一样,而我若是心想便能重返家乡?” 欧阳戎呢喃,低头沉思了起来。 “另外,既然肉身成佛,灵魂飞升了,留下的那具栩栩如生的肉身呢,倒是想瞧一瞧……额。”说到一半,某人似是想起什么,有点儿心虚的撇了眼不远处的半截莲花金灯,与散落一地的奇怪椭圆珠子。 当初,这莲花金灯原是欧阳戎从一枚八重宝函中取出来的,后者原先摆在莲花台座上,他醒来就在旁边了。 而那八重宝函很大,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套了八层盒子,最里面装的就是这个莲花金灯了。 只是他当时把它当个趁手物抛投的时候,倒是没想到,连这莲花金灯也只是个储物容器,里面装的是更贵重的佛宝,后来他又急着出去,也就没在意地上这些珠子了。 咳咳,该不会是衷马大师或其它高僧的舍利子吧,那就相当于骨灰了,这么说莲花金灯就是人家骨灰盒……欸,真是有点造孽啊,我看你功德就是这么扣光的。 欧阳戎叹气,垂目又看了看地上的舍利子: 约莫十七枚,最小不过弹珠,最大不过鸽子蛋,五颜六色都有,竟还有一枚浑圆剔透、宛若白钻的……不是说舍利子其实是肾结石吗,你管这叫肾结石? 不愧是高僧们,往炉子一趟真是什么都能烧得出来,和开盲盒一样……不行,打住不能笑。 欧阳戎拿出了高级表情管理大师的水平,若无其事的弯腰,将地上的舍利子一一收捡起来,不过做这事并没有涨功德。 不过欧阳戎现在算是摸清楚一点功德塔的规则了:当乐子人可以,但只能“想”,不能“行”。 听地狱笑话,并且脸上笑出来就是“行”的一种,佛祖给你嘎嘎扣光。 不过当捡到那枚浑圆剔透的舍利子时,他发现这枚舍利子竟能在月光下缓缓发光,像颗夜明珠一样,他顿时觉得有些稀奇,想了想,叹息的收进了袖子里,不能放在这地宫蒙尘,他替高僧们保管了。 或许是某人心诚,或许这些舍利子眼下真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无主之物了,竟也没扣他功德…… 然后欧阳戎瞥到了一行字。 是在火折子照舍利子的时候发现的。 位于这座石质的束腰仰覆莲座的脚下,被莲座的阴影遮住的东南侧。它被阴刻在地砖上,也难怪此前一直没有发现——它永远位于井口日光与月光的盲区中。 “归去来兮?” 欧阳戎蹲下一瞧,立马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善导大师提过的,他那师叔祖“飞升净土”前留下的字吗?原来还留在这儿……本以为是墨迹或血书什么的,早被清洗掉了。 至于这四字成语的意思也很简单:回去吧! 欧阳戎眼神微凛,脚下大理石砖本就阴冷坚固,可“归去来兮”四个楷字入木三分,像是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尖锥刻就。 下意识伸手触摸这阴刻,刹那间,他浑身一颤,不是指尖触电,而是耳后耳畔隐隐听到震撼钟鸣响起。 这瞬息的变故让欧阳戎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就被猛抽进了位于万里云端上的功德塔。 “这是……” 欧阳戎踉跄坐地,看见上方原本亘古寂静的福报钟,此刻正微微颤鸣,紫气在钟身涌溢。 就像一个寒江独钓的斗笠老翁起身抖落一身雪花。 似是汽车被点火启动了一般。 与此同时,小木鱼上那一行记载功德值的青金色字体光彩大盛,最后化为一簇光团,宛若活物,形状类似池塘中的“一尾游鲤”。 它蓦然朝福报钟冲去! 然后……它被撞的反弹回来,重新回到木鱼上,化为一行青金字体:【功德:一百】 而福报钟依旧微颤抖“雪”,安然无恙,毫无变化,似是刚刚那“一尾游鲤”太过弱小,丝毫无法撼动,跟别提敲响了。 目睹这一幕,欧阳戎愣楞,缓缓消化着震撼,“功德不够吗……” 刚刚欧阳戎所积攒的功德值化为的那“一尾游鲤”似是与他冥冥中有着某种联系,而在被撞回原样后,也有一道玄妙的信息浮现他脑海,被笑话。 “竟要一万功德,才能敲响青铜钟,获得福报正果……而我现在才一百点,还差九千九百点,草。” 欧阳戎陷入了沉思。 而现实中因为他的手已从四字阴刻上拿开,福报钟早已重新恢复了寂静,功德塔再次隐入云端。 毫无疑问,这个四字阴刻与莲花台座藏着一个隐秘的福报。 而且这个福报明显不小,竟需要如此庞大的功德值,这估摸着……都够他看一辈子地狱笑话了。 欧阳戎低头盯着阴影中的四字阴刻。 “净土地宫……佛本生故事……得道飞升的僧人……归去来兮福报……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回家的路。” 他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 十、娶妻当娶五姓女 天边泛起些鱼肚白。 隐藏在竹林中的钟楼,又有小沙弥打着哈欠上楼敲钟。 住在这山上古寺,耳畔是晨钟暮鼓,每日生活都像念经千篇一律,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似乎都变慢了些。 好像又是与那日一样的时辰,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欧阳戎矫健的爬出井口翻过栅栏,若无其事的背手走人。 在发现那个价值一万功德的秘密福报后,他又在下面逗留了不少时间,不是陪不知大师聊天,而是再仔细、从头到尾检查了几遍地宫。 他想尝试下,能不能手动找出或触发这个隐藏的福报。 因为万一和他期待的“回家”不一样,而是别的什么奇怪福缘怎么办,也不是不可能,他得排除一下。 但让欧阳戎不知该欣喜,还是该失望的是……他什么也没发现,无功而返。 欧阳戎返回三慧院,不过特地绕了下远路——主要避开婶娘的院子——还别说,自从甄氏过来住,做贼心虚的气氛这一块算是给他拉满了。 可这一绕,正好撞到了准备去诵经早斋的善导大师。 老僧疑惑:“明堂为何大清早的走路蹑手蹑脚?” “这是……白鹿洞书院那边流行的晨练方式。” “是老衲见识短了。” 二人刚擦肩而过,欧阳戎似想到什么,好奇回首: “对了,还没问过你们东林寺修的是什么宗?禅宗还是律宗?” “都不是,禅宗在西,律宗在北。”善导大师摇摇头,“小寺在南,修的是莲宗正统,不过明堂也可称我们为净土宗。” “净土宗吗……”欧阳戎抬目问,“你说这世上真有净土吗?” 善导大师立马点头。“当然有。老衲那位师叔祖不就是例子。” “若是有,这净土又在何处呢?” 善导大师指了指欧阳戎的心口,“净土就在这里,明堂心中的净土一直明堂自己心里,为何要问老僧这个外人。” 欧阳戎点头,“是我着相了。” 善导大师看了他眼,“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其实贫道前日就发现明堂一直面色郁郁,心中有障。” 欧阳戎直视老僧,虚心问:“如何颇障解脱?” 善导大师没答,垂目理了理僧衣,整顿好衣容,走之前仅抬手遥指了下三慧院方向,转身缓步离去。 欧阳戎在原地站了会儿,转头回到三慧院。 他走进门时,突然停步,仰头端详门楣上挂着的匾额。 上书“三慧”。 “何为三慧?闻,思,修,三者也……闻须谛闻,思须审思,修须如实。” 欧阳戎嗓音由低到高,如悟性由浅到深,昂首朗声:“欧阳良翰,再问你一问,如何破障?” 自答:“躺而闻之,坐而思之,起而…行之!” 儒生微笑,甩袖阔步,登堂入室。 …… “今日就离寺。” 餐桌旁,龙城新任的弱冠县令一板一眼的放下碗筷。 “不行。”甄氏低头抿粥,眼皮也没抬下。 “婶娘,侄儿是知会你一声,不是商量;侄儿已经让人通知了燕捕头他们,主持那边,侄儿也询问了下,大师说侄儿身体已经恢复七八,可以下山。” “先斩后奏?” “早该如此。” “那山下大水都退了七八,还下去干嘛?” “正是退了七八,才是开始赈灾最关键的时候,侄儿是龙城令,不能伤好了还躲在山上不下去,抛给属官。” “什么抛给属官,这山下大水檀郎又没多少责任,你才刚刚上任,又是数年一遇的云梦泽涨水,昏迷期间发生的水患,这不可抗力,没人会追究檀郎责任。” “没有责任,就能高枕无忧,睡得心安理得吗?” 甄氏放下碗,从半细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开始慢条斯理: “行,那你下山吧,不用管婶娘了,就丢在这深山古寺自生自灭,唔干脆出家算了,养了二十年的孩子,还没青灯古佛靠得住。” 说到这,竟还能在傲娇决然的语调中带上了点哭腔,妇人歪头“悄悄”抹泪。 欧阳戎面色不变,婶娘都把他打成忘恩负义大不孝了,结果他等半天没等来沉闷的木鱼声,看来佛祖都看不下去了。 他继续提议:“婶娘不想呆这儿,那要不派人送婶娘回南陇?” “不要!”甄氏立马斩钉截铁。 “……” 她瞪眼,“檀郎现在当官了,翅膀硬了,就不想带婶娘一起享福了对吧。” 欧阳戎一本正经说:“大周令规定,地方县令要离家千里任职,切不可携带亲戚乡人一起赴任谋利。” “呵,大周令婶娘倒是没读过,但做父母官的要求这块,别想糊弄婶娘。” 甄氏似笑非笑,“这类亲戚说的是能抛头露面的男子亲属,对携带母亲这类亲属可是丝毫不反对,甚至鼓励的,说不得州察院的御史,还得夸檀郎孝顺奉母,考核时多计一笔哩。” 欧阳戎捂拳咳了声,“也行也行。不过听六郎说县衙被淹了,我等下山,先安顿好,就接婶娘……” 甄氏没在意这个,笑吟吟打断想转移话题的某人,“而且阿,那大周令是不是还规定,县令要携带妻女一起上任,若是实在没有,也要带房小妾,且在当地任职期间,监管者不可娶本地受监管者之女,否则判罪……这一条,县太爷应该比乡姑熟些吧?” 欧阳戎板着脸,他就奇了怪了,为何甄氏有些事糊涂的要命,有些事又聪明的要死。侄儿克星对吧? “那咱们恪尽职守的欧阳县令,您是不是该考虑婚事了。” “……”婶娘这燕国地图属实有些长了,现在才抽出匕首。欧阳戎觉得。 不过这一次,既然决定下山上任,好好干一回事,他便不再回避。 “侄儿不可能娶到五姓女的。” 欧阳戎正视甄氏。 “为何不行?檀郎可是弱冠之年就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 “很简单,门楣。”欧阳戎抬掌,在额间略微比了下。 “门楣怎么了,我们南陇欧阳氏……” 欧阳戎点头说实话:“我们南陇欧阳氏确实没什么门楣,在五姓七望们眼里。咱们这一脉欧阳氏,上一次出人物,还是在汉朝那会儿。” “……”甄氏。 “甚至侄儿所走的科举一道,对五姓七望而言都……嗯,婶娘应该知道,侄儿曾在杏园宴上被女帝赐官麟台正字吧,也就是以前的秘书省校书郎,担任此官必须清资出身,是清流中的清流,当朝宰相几乎最初都从这官做起的,清贵吧,也是南北士子们皆向往的九品起点。 “但你可知,每年大周科举,天下寒门,南北取士,才堪堪三四十人而已,而这些人中,只有状元郎与少数一些人可以通过苛刻的吏部遴选,选上此官。” 顿了顿,欧阳戎轻描淡写吐出:“而这样一个官职,出身五姓七望的士族子弟们可直接担任,长辈举荐下即可,无需科举。” 甄氏欲言又止。 欧阳戎轻声安慰道:“婶娘,在五姓七望眼里,咱们就是寒门中的寒门。就连大乾离氏,做了近百年天子,都被他们视为是掺杂夷血的次族。他们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所以……咱们暂时别多想了。” 在大周朝,世言高华以五姓为首,崔李卢王谢,共五姓七望。 其中,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为郡姓,乃北方士族最高门。 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为侨姓,是江左士族……也就是南方士族最高门。不过南方二望在七望中排末端。 因为在大一统前波澜壮阔的南北朝鼎争中,是来自北朝的随乾最终胜出,平定了南陈,实现又一次南北大一统,现在的大周帝国的中心在关中的洛阳、长安,而北方又是传统的中原腹地,所以到了本朝,北方五望强于南方王谢。 而其中,尤其以博陵崔氏为最,被天下推为士族之冠。 且据欧阳戎所知,这五姓七望不仅仅是族传流芳、世代簪缨这么简单,听说这七座天下最高的门阀,每家或多或少都与儒释道三个显世上宗关系紧密,或儒学、或玄学、或道学传家,更有甚者,还涉及到了更隐秘的世外练气士传承。 且能在混乱的南北朝鼎争中活下来,家世延续到大周朝的,无不是底蕴可怕的千年望族,甚至族谱都能追溯到先秦了,与古书中记载的先秦练气士们一个时代。 欧阳戎又道:“而且高宗时,为了压制五姓七望,曾下诏禁止其中最嫡系的几家相互联姻,但现在看,禁婚诏根本没有达到效果,反而变相抬高了这七座望门的身价,使之成了光荣孤立的‘禁婚家’……其实想想就明白,连你和娘亲在乡间都听过‘五姓女’的尊贵,民间的追捧……真是可想而知了。” 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这“禁婚家”就是大周帝国相亲市场上鄙视链顶端的存在,妇孺老少都在哄抬价格。 甄氏愁眉苦脸,“真这么难?我家檀郎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等的男儿,这都不行?”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起身帮了下半细收拾碗筷。 “难道连旁枝末脉的都没机会?”甄氏还是心不死。 “旁支末脉的,别人也不是傻子,早出手了,听说禁婚诏就是高宗时出身门第寒微的宰相攀婚被拒,才建议高宗的。没个当朝四品的家世别去了。” 甄氏皱眉,“怎么会如此麻烦……” 欧阳戎接过半细递的热毛巾,搓了把脸,似是想到什么,笑了笑:“北地士族尚婚娅,江左士族尚人物,关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你看你侄儿哪个顶的上?嗯,就是没有‘尚俊男’的。” 甄氏瞪了他眼,然后没说话。 欧阳戎也假装和她一样沮丧,但其实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终于让婶娘死心了。 “江左士族尚人物……巧了我家檀郎不就是人中龙凤吗……”甄氏嘀咕了句。 欧阳戎笑了笑,不接话,有时候幻想破灭的太快反而不太好,让婶娘慢慢认清吧……他洗了把手,准备出门。 可却没想到,身后罗裙妇人竟是忽然问了句,“檀郎,你那书院恩师是不是姓谢?” 欧阳戎一愣,“是啊,怎么了?”又无奈:“别胡思乱想了。我出门了。”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管甄氏,离开了三慧院。 屋内,甄氏手撑下巴,瞅着某人出去的背影,丹凤眼弯了弯。 “真是的,还得婶娘给你把握机会。” …… 十一、悲欢并不相通 欧阳戎出门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慧院的牌匾。 摆脱了罗裙妇人,背对她大步走出……这一番洒脱自在,让他长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觉得刹那之间,外面的天地都宽了,有一种畅快之感。 这几日,欧阳戎被甄氏“按”在病榻上、闷在屋内,无事可做,“闻之”与“思之”太多了。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终于,今晨被善导大师一指点破: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所谓三慧,不止要“闻”与“思”,还要“修与行”! 欧阳戎觉得,那一夜在地宫,他能为了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冒险爬出“危险井口”;那么现在,他也能为了“归去来兮”福报可能是回家之路的一丝可能,埋头下山,去莽出一万功德来。 “婶娘或许是打心底里为我好,想保护我,可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的我,不是孩子了,妇人之仁也不是我性格。” 欧阳戎面色如常,自语轻吟:“不要迟疑,要敢于冒险,众生往往犹豫不定;大丈夫事事都能实现,因为能知而能行。” “区区一万功德,何足挂齿,也就差个百分之九十九。”某人洒笑…… 燕无恤匆匆赶到了东林寺,在大门口就看见了背手等待的欧阳戎。 “明堂!” “边走边说。” “是,明堂。” 落叶混杂湿泥的山路,龙城县新上任的弱冠县令走在前面,藏蓝服年轻捕快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明堂,山下大水退了很多,从南边云梦泽冲下来的水,不少流入北边的长江了,县城里的屋舍不少冲塌了,不过最惨的还是龙城下属的乡镇村,屋舍倒塌大半。 “田地也是,百姓良田大多数都被淹了,甚至低洼处,现在都还没退水,成了湖泊,除了那些地势高的优田外无一幸免,不过这些几乎都属于城里的那几家豪绅。 “商户与工户反而还好,彭郎渡抢修了下,从云梦泽与长江经过的船只照常停靠,影响不太大,蝴蝶溪对岸柳家的古越剑铺也丝毫没停工过,剑炉一刻不熄……” 燕无恤叹了口气,指着山路上不时能碰到的拖家带口上山投寺的灾民,“损失最惨的,还是农户,眼下龙城内外的灾民流民们大多数都是他们,一没屋,二没田的,都被大水冲了个一干二净,有些地方甚至整村的人都逃来县城,治安已经有些紧了。 “刁县丞正在代替您开仓放粮,还联合了城里几家善心的豪绅一起广施粥棚……” “‘大善人’吗。”背手走前面的欧阳戎忽然打断,笑了下,“原来咱们龙城也有。” 燕无恤一愣,好奇问:“明堂在笑什么……” “没事,就是嗅到了些熟悉的玩意儿。六郎继续。” 燕无恤准备接着解释水患情况,不过却又听到前方的弱冠县令忽然转头说:“这些水患的事先不用说了。六郎,给我介绍介绍咱们县衙的几位大人们,这次昏迷很久,有些没印象了。” 燕无恤微微皱眉,“明堂才是大人,龙城最大的父母官,县丞,主簿,县尉都是明堂的佐贰官,何来大人一说,明堂谦虚了。” 欧阳戎笑了笑没解释。权力这种东西,是自下而上的,可往往却又给人自上而下的表象。 燕无恤也不墨迹,事无巨细将他所知道的关于龙城县丞、主簿、县尉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三个官职虽小,可却与县令一起,构成了一个大周地方县级单位的最高决策层,在地方百姓们眼里都是顶天的大人物…… 欧阳戎听完后,沉思了会儿,准备下山看看,可燕无恤似是想起了什么,喊住了他。 “明堂还记得前日,卑职提过的……真正救您一命的那个很勇的汉子吗?” 欧阳戎微怔回头,“记得,怎么了。” 燕无恤先是抱拳请罪,惭愧道: “他叫柳阿山,也在东林寺养伤。那日救回明堂后,这汉子的腰也被激流中的尖器割伤,后来伤势越来越重,之后又发了大水,他们家的屋舍财产也没了,无家可归,还是他幼妹半夜找上门来,卑职才知道此事,于是擅作主张,代替明堂给他们一家安排了间东林寺的客舍,还望明堂恕罪……” 燕无恤话还没说完,便是一愣,因为前方已经没了年轻县令的人影,欧阳戎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还等啥,赶紧带本官去看望好汉。” …… 大周是有奴隶制度的;它还将百姓分为良、贱,其中贱籍有很多种,例如工匠乐师伶人; 而奴隶就是贱籍的最低层,所谓‘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生死操之于他们的持有人之手。 不过奴隶根据隶属关系,又能分为官奴隶,和私奴隶。 婶娘身边的新罗婢半细就是私奴隶,这一类的待遇,得看主人家如何。 而欧阳戎眼下见到的这一家人便是官奴隶。 ……屋内的气氛有点尴尬。 燕无恤站在门口守着,没有进来。 只有欧阳戎穿着一身被甄氏她们打理地干净白洁的澜衫,站在病榻前有点手足无措。 因为屋内就他一人站着。 而柳家三口人,其中一老一幼正跪爬在地上磕头行礼,剩下一个黥面汉子卧在床上,都奄奄一息模样了,可还是撑手挣扎要起来行礼。 “你们……你们……别客气……别客气,壮士你都这样了,别行礼了,好好养伤。” 欧阳戎话都说的不利索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手忙脚乱的按下欲下床的病汉,又赶忙伸手扶起地上的老幼。 欧阳戎知道这是这时代的常态,但是就算他能良心过得去,他也怕他区区一百的功德值不同意。 他热情寒暄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病榻上这个瘦脸黥面的虚弱汉子就是当日救他的柳阿山了。 屋内还有一个同样额头刻墨字、被黥面了的小女孩,模样很清秀,特别是那双眼睛特别大而有神,让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眼,他确实挺久没见过这么灵性的眼睛了。 只不过此时,小女孩眼圈红红的,有些哀伤神色,深深低埋小脑袋,不看他。欧阳戎听到阿山刚刚喊了她声,好像叫阿青。 另外,还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这便是兄妹二人的老母柳氏了。 欧阳戎本就身材修长,气质又干净书卷,此时站在屋里,就像把一枚夜明珠投入了灰尘中,十分显眼。 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是频繁回望屋内的燕无恤心里形容的语句。 “令郎好好养伤,我会让燕捕快常来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药物或补品请尽管说……” “令堂也注意身体,吃好喝好,我回头让主持派些寺仆过来,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们帮忙……” “令妹……令妹好好学习……不管是学刺绣,还是其它特长。别让母亲与兄长操心,若有难处,也可以和六郎提……” 欧阳戎搜肠刮肚的整出一顿词来,想关心宽慰下柳家三口人,可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三人的反应并没有多么热情感激、受宠若惊,反而是脸色各异。 吴氏与阿青对他似乎有些恐惧的,答话时也是畏畏缩缩; 而躺床上的吴阿山,除了一开始的起身行礼被欧阳戎按下外,其他时候,全程一脸呆滞的盯着头上的灰布床帘,脸上没有什么惊喜与感动。 几人像提线木偶似的一问一答,欧阳戎不问,她们便也不主动说话,偶尔陪个笑,也肌肉僵硬,这就有些让人尴尬了。 不过欧阳戎也不恼,只道是他来的太晚,确实是他过错在先,这样怠慢了救命恩人。 以后有时间得常来转转……弱冠县令心想着。 “那我就不打扰阿山兄弟养伤了,改日再来看!” “青天大老爷慢走。” 欧阳戎告辞出门,总算松了口气,而燕无恤确实走到他耳边,小声道了句: “明堂,我刚刚看了下,柳阿山这伤势症状似乎是金创疭瘛,好像没得救了……” 欧阳戎一顿。 十二、九条神话道脉 “金创疭瘛是什么?” “忘了,这是军阵上的叫法,金创是因为这种伤经常是金属利器造成,疭瘛就是受伤后的症状了,把人痛的在床上弓成了虾,平常我爹是这么喊的; “民间的话,好像也有郎中叫它……破伤风。” 欧阳戎愣了下,难怪刚刚看见阿山被他母、妹裹上了厚厚的冬袄似是染了风寒。 且当时汉子表情呆滞,除了他可能心怀死意之外,应该还有脸部肌肉痉挛僵硬的原因。 “这是不治之症,没几日能活了,可惜了一条好汉。”燕无恤摇头。 欧阳戎若有所思,“破伤风吗……”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确实是堪称绝症的玩意儿……不过也不一定,这方世界毕竟有练气士存在,南北道家的外丹术名气也很大。 他在洛阳科举时,甚至听说海外还有追寻长生的神仙方术士,颇受洛阳权贵们的追捧。所以练气士势力中可能真有某种超出他认知的灵丹妙药。 但很显然,这些掌握神话力量的势力,不可能把灵丹妙药浪费在一个小小的官奴隶身上。 这世上会为这个叫阿山的无名小卒的存亡牵动心弦的,也只有柳母和那个眼睛哀伤的阿青了。 不过……现在又多了二分之一个人。 “我算半个。” 欧阳戎嘀咕了声,转头往东林寺的香积厨走去。 燕无恤赶紧跟上,好奇问:“明堂,什么半个?” “你给我整半个发霉的芋头来。”顿了顿,又叮嘱:“最好是青绿霉斑的,那是好东西。” “……”燕无恤想了想,温馨提醒:“明堂,发霉的东西不能吃。” 欧阳戎:“?” 燕无恤其实还是没搞明白,明堂为何突然不下山了,直接跑去了香积厨,找管事僧人借了个厨房,关里面一顿捣鼓…… 门外,抱着捕快刀的汉子微微啊嘴,看着他原本心目中一直是儒雅随和、文弱书生形象的年轻县令翻箱倒柜,把什么芋头、木炭、米汤啊,还有菜油、瓦罐、棉花啊全翻出来了,然后撸起袖子,一顿操作猛如虎,并且抱刀汉子还听到年轻县令嘴里偶尔还念叨些什么“欸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之类古怪诡异的话。 欧阳戎用胳膊臂蹭了下额头汗,看了眼台子上粗糙的提纯设备,笑了下,“这不是有手就行?” 若只是个“什么知识都懂一点”的老键盘侠,那肯定是不够的,但幸好欧阳戎是能手搓物理连点器的满级人类,折腾个纯度低些的青霉素,倒也不是太难,只是要些耐心,消耗不少时间,解决挺多小麻烦,比如条件不足只能改用宣纸来提纯……不过也都能克服。 欧阳戎在厨房沉浸动手折腾的乐趣,一旁打下手的燕无恤虽然看不懂操作,但是大受震撼,他凝眉道: “明堂,您……您是不是学过墨家道脉的机关术?” “什么墨家道脉?什么机关术?”欧阳戎头没抬,好奇反问。 “你真不是?” “额,我不是。该你回答我了。” 燕无恤抱刀倚门,似是想了想,说: “我也是喝酒时听别人说的,墨家道脉是先秦流传下来的九条神话道脉之一,在始皇帝还未求长生药前,是与读书人道脉、道家道脉并列的存在,可等到了赤帝斩白帝,以布衣之身取得汉家天下后,墨家道脉开始分流,逐渐走向衰败,最后巨子家族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不过墨家道脉的练气术与机关术却散落了天下,最后催生出了当今天下十道、南北江湖的无数大小门派,可谓是一树倒而万木生,让神话练气术,不至于像寒门子弟上升之阶一样,被朝廷与那么几家望族门阀一手垄断。” 抱好了刀,却还未入江湖的县尉之子眼神憧憬,“所以也有个人说,墨家没亡,我们所有江湖人,其实都是白衣墨侠,巨子门徒。” 欧阳戎抬起头,这些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问:“九条神话道脉?那其它八条呢?” 燕无恤挠了挠脑袋,“我只知道大周朝廷手里掌握着兵家道脉与阴阳望气士道脉,还有儒释道三座显世上宗所掌握的三条道脉,其它就不得而知了,应该都是隐世的高门。” 欧阳戎想了想,决定直击灵魂:“六郎走的是哪条道脉?是墨家道脉吗?” 燕无恤顿时脸色涨的通红,过了会儿,小声嘀咕:“要是真迈入了练气士的品秩就好了,那日也不至于被明堂的叔母挑飞手里的刀……” 欧阳戎安慰道:“没事,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能打过婶娘的人,当然,是在南陇那乡下地方。” 燕家六郎咳嗽两声,“对了,未见明堂之前,我反而以为明堂是读书人道脉的练气士呢。” “我?”欧阳戎哑然,“这是为何……”瞎眼。 “很简单,因为白鹿洞书院隶属儒门,明堂又是出身其中并名扬天下的读书人,很难让明白渊源的江湖人不往那方面想。” 欧阳戎回忆了下,摇头,继续低头做手里的事,“不过在白鹿洞书院求学那会儿,我一直跟着恩师,没接触这种东西。” 燕无恤点点头,“那应当是明堂落选了,听说儒释道三门都是有潜在却正规的机制的,会从弟子门生之中选拔合适练气的种子培养,明堂是很早就名播江南道的读书种子,白鹿洞书院不可能漏掉明堂的。” 直接发张废材卡对吧?欧阳戎失笑:“无所谓。” 燕无恤又安慰道:“不过也正常,明堂放宽心,这类天赋者本就是凤毛麟角,和江湖一样,也是杂七杂八的小虾米地方门派占大多数,能真正学到师传练气术的门派都是少之又少,欸。” 欧阳戎点点头,“不过这整的和仙人一样,那我倒想见见这些所谓的练气士打架的样子。练气士真有这么神奇?可我在洛阳科举那会儿,怎么没见过飞檐走壁的高人?若是真有,不得经常露两手?” 经历了净土地宫的梦幻破灭,他眼下对这方世界的力量水平持很深的怀疑态度。 燕无恤却正色道:“明堂千万别小瞧入品练气士。之所以难见,一是因为人数确实稀少,二是因为,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啊。” “……”欧阳戎。 好家伙,你这小捕头还没入江湖呢,就直接拿到了最后一大题正确答案,悄悄上这种大分,你觉得合适? “咳咳,明堂,其实我是从一本侠书上看到的,好像是一位江湖前辈写的。” 燕无恤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页翻旧了的书,感慨道:“上面还顺便记载了他如何相续结识傲娇前辈、痴情狐妖、名门天娇、书院女先生……并深入她们的故事。” 欧阳戎摆摆手,“抱歉,我读春秋的。” 燕无恤本想再问,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他立马转身,手按刀柄,挡在门口戒备,“谁?” 秀发与半细火燎火燎的赶来,前者隔着老远就急乎乎开口,当先一句话就让欧阳戎眼皮一跳。 “郎君郎君,娘子让你赶紧回去,你恩师看你来了!” “……?” 十三、你好,小师妹 老师来了? 之前都几年没见了……这河里吗 欧阳戎有一肚子话想问,又有种老师上门家访的既视感……不对,肯定和婶娘有关! 欧阳戎把厨房里的东西丢给了秀发,并叮嘱他照看好,他则带头返回三慧院。 只不过路上走到一半,又遇到几个值班僧人,温馨提醒他们,说刚刚看见了甄氏与恩师谢旬他们去了诵经殿那边,欧阳戎几人准备转道。 “朗君,郎君,你衣服,衣服!” “知道了!我回去换身衣服,你们可以先去。”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他刚刚在厨房里折腾,特意找香积厨的僧人借了套宽大的灰僧衣穿,他原先那件月白文士襕衫不适合撸袖子干活。 眼下身上灰僧衣脏兮兮的,他脸上也是,确实不适合去见一向严谨守礼的老师。 欧阳戎没变道,继续返回三慧院。 来到院门口,瞧见屋子静悄悄的,他推门而入,直接拐进里屋,先用清水洗了把脸,擦了擦,拿起原来换下的月白文士襕衫,抖了抖准备换上,突然咯噔一声,有个圆滚滚珠子从襕衫间滑落,滚到了床脚。 欧阳戎也没意外,把襕衫暂放床上,弯腰去捡。 这是他之前放在胸口小兜袋里的夜明珠舍利子,昨天夜里他拿出去研究时发现,这小玩意儿在月光下竟能耀耀生辉,不知道还真以为是什么夜明珠。 里屋床边,欧阳戎手刚探到珠子,忽然听到外厅书房那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只道是婶娘的侍女,头也没抬,捡起珠子吹了吹灰,细瞧有没有磕出坑洞。 可是下一秒,身后书房走出的“侍女”开口了: “你在干什么?” 这嗓音宛若清霜寒,落在耳朵里,又像清晨饮了口米酒一样,寒中带点糯软。 “什么我在干嘛?”这不是他屋子吗,听到这质问的女声,欧阳戎有点想笑。 可他回头一看,书房门口却是站在一个颀长儿郎,面至白,胸肌十分壮硕,让欧阳戎都愣了愣,因为这十分壮硕的胸肌和纤长的身材一点也不搭,十分令人困惑,这是怎么练出来的……等等。 这是穿男装的女儿家。 欧阳戎看清后,立马反应过来,暗道罪过罪过,把人家雄厚的资本认成胸肌了都。 只是这女郎手握卷书,站在门外,午后暖呼呼的阳光从她身后斜射入屋,从床边正弯腰的欧阳戎这个角度看去,她逆着光背景有些耀目,确实看不太清这张白脸蛋。 “看什么看,把东西放下。”门外女郎皱眉。 “为何放下,这是你的不成?” “不是我的。”她摇头。 欧阳戎差点以为是这珠子的原主人找上门了,眼下闻言他松口气,把夜明珠舍利子直接收进怀里,皱眉看了下这个有些来者不善的女郎,这时又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颇熟悉的燕六郎脚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欧阳戎侧眼瞧着她,假装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快步绕过女郎出门,准备和六郎集合。 可是下一息。 嘭~ 结结实实一声闷响,还夹杂着从某人嘴里吐出的一个“靠”字,打破了三慧院午后的寂静。 欧阳戎扑倒到了门外地板上,倒吸一大口气,翻身摸了摸背上的淡淡脚印,瞪眼看着门内那女郎, “明堂!” 看见屋里飞出来一个人,院内的燕无恤先是反应了下,然后当场暴喝一身,虎背熊腰的大汉抽刀冲进屋内! “是谁!敢伤害明堂,我燕六郎和你拼命!” 下一秒,又“嘭”一声,燕无恤也飞了出来,摔在欧阳戎旁边。 欧阳戎睁大眼,转头看了下胸口也多一个脚印的难兄难弟,嘴角抽搐了下。 好家伙,怎么感觉从我来这里到现在,你小子从来就没打赢过任何人?欧阳戎捂脸,已经开始考虑换保镖的事了。 燕无恤还不知道自己濒临失业,他瞪圆了眼珠,指着门内正缓缓走出的女郎道:“明堂,这……这……不是一般人。” 欧阳戎心里骂了句“废话”,若是一般人,能在肉眼都没看清腿影的情况下,干飞两个大汉? 门内女郎那双大长腿刚刚怎么踹飞燕无恤的,欧阳戎是一点都没看清,只瞧见她干净的袍角被风微微拂起些边,就有人飞了。 “还有把风的同伙?小贼。” 这女郎轻哼一声,从门内迈出,俏生生的立在二人面前,手中书卷点了点他们。 而欧阳戎这时才算看完全清楚这陌生女郎的模样,眼睛忍不住多了瞧了两眼,然后若无其事挪开,只是脑海里却有些书上瞥过的句子浮现:天姿奇美,灵颜姝莹,迨天人也。 不过他嘴上却不客气,大声道:“什么小贼,这我屋子,你才是小贼,私闯民宅。” 谢令姜两弯烟眉似蹙非蹙,思索了下,又展眉摇头。 她刚刚在书房翻书等人的,结果就听到有人脚步匆匆进来,本以为是那位只闻大名却素未蒙面、她还一直很期待的欧阳师兄,可一出来谢令姜就看见了个满身脏兮的小僧在床边翻倒师兄的东西,还翻找出了一颗宝贵的夜明珠,没想到东林寺的和尚还有干这种勾当的。 谢令姜摇头,“倒打一耙?看来惯犯了,若是其它路过的香客,估计也就被你们糊弄过去的,可我却是知道这屋主人,这是他养伤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你的僧房?莫要糊弄我。” 欧阳戎闻言顿时起身,也不瞧她了,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拍到一半,似是觉得多此一举,就直接把这灰僧衣脱了,丢在地上,顺便转头朝护在身前的燕无恤道:“没事了,我知道她是谁了,没危险了。欸到底谁保护谁啊……” 谢令姜看了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的‘小贼’,她犹豫道:“在说什么?快……快把东西交出来……”不过声音却变小了些,另外书卷上的几根葱指也捏紧了紧,隐隐暴露出某些迟疑。 欧阳戎抬头,一本正经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就是怨种师兄,我刚刚只是……算了,圣贤说得对,确实该君子远庖厨。” “你……”谢令姜后退了步。 说完,欧阳戎直接经过她身旁,去里屋换衣服,顺便还丢下了句: “你手里佛经《往生论》第十八页第五行第一句‘念佛生净土,无畏成菩提’,读到时我写过两句注释……你好,小师妹。” 谢令姜立马翻到那一页,然后指尖顿住。 安静了。 欧阳戎刚换了身干净的襕衫出来,就听到某个不好意思再待在屋内、站在院子望天的男装女郎忽然语气认真道: “你和传闻中的,还有父亲嘴里的有些不一样,他们都说欧阳良翰是正气君子,风骨峭峻,端方特立,正词崭崭。” 欧阳戎点点头,“你也是。” “父亲提过我?那会儿我还在金陵府的乌衣巷,没去父亲身边读书。我有何不同?可是闹出了乌龙,觉得我没有陈郡谢氏的芝兰家风?” “这倒不是。”欧阳戎尽量控制眼神,对她目不斜视,正色道:“是从没想到小师妹会这么的……凭e近人。” 平易近人?谢令姜好奇回首,还想追问,可这时院外面传来了父亲与甄氏的谈笑声,便作罢了。 不一会儿,院子内热闹起来,欧阳戎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可能对他很失望”的恩师,谢旬。 …… 十四、谢家有女初长成 又瘦又大在现实中是真的存在的。 这可不是欧阳戎的臆想。而是小师妹证明了的。 江右顶级门阀陈郡谢氏,是否子弟皆芝兰、风流满南朝,欧阳戎不确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乌衣巷谢家的伙食不是一般的好。 你若说寒门出不了贵子,欧阳戎或许还会轻笑辩一辩血统出身论,可你要说寒门出不了小师妹这样的女郎,那他是一百个赞同,毫不质疑。 因为寒门的营养哪里跟得上小师妹的发育速度啊。 欧阳戎承认,刚刚谢令姜蓦然转身去迎接老师他们,他被晃了一大眼。 前一日贴近他的半细,和这个根本没法比,这把才是上了强度的高端局……而且若没记错,小师妹才十六七岁啊。 “檀郎怎么这么慢呀,是不是让人家小师妹等你半天了?” 甄氏含笑,进门就责问欧阳戎,可后者却知道,婶娘眼角肯定在悄悄瞥着谢氏女郎,说不得,心里满意的要命。 谢旬朝欧阳戎道:“船今早到的彭郎渡,你叔母接我们上的山,刚入寺得礼佛,本来是要等良翰你一起的,你叔母却说不用,也确实不便再拖,我就让婠婠留下来等你了,去一趟诵经殿烧了九柱香。你们应该认识了吧。” 何止是认识,都要差点“打”成一片了。腰还有点疼的某人心道。 谢令姜似要道歉:“阿父,女儿刚刚错把……” 欧阳戎却是抢答:“认识了,刚刚看见令姜师妹……还挺意外的,这两年,经常在信里看到老师提起,今日一见,果不如然,小师妹确实是柳絮才媛,又好问好学,刚刚还来与学生切磋了下佛典。” 谢令姜看了这位“大师兄”一眼,后者目不转睛的回答着阿父的问题。 “那就好。婠婠去白鹿洞读书那会儿,你刚好出发去洛下赶考,后来又是中进士,又是丁母忧,又是赴任的……都好久没见了,婠婠在书院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这大师兄的事迹,后来有一日,她还与我说,桃李二十前有三愿,一愿读尽家藏书,二愿一见真良翰。” “不敢当。”欧阳戎笑了下,虚名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什么用?骗骗青涩文艺的小姑凉。 “阿父……”谢令姜低头呼了声,似是有些脸皮薄。 欧阳戎其实还想听下“凶猛”小师妹的第三愿,可是谢旬含笑抚须,已不再说了。 “原来还有这段佳话,令媛是仰慕师兄的事迹?”旁听的甄氏眼底一亮,立马过去拉着谢令姜的手亲热寒暄,还不忘回过头替人家埋怨下某人:“欸,檀郎啊,你说你,平日里不知道多给小师妹写些信,天天给净给些无关紧要之人写干嘛,冷落了自己人。” “……”欧阳戎。 他现在很怕婶娘说漏嘴,把她心里的“自家人”、“自家媳妇”这些话说出来…… 谢旬等人礼佛后,要去后山塔林那边拜一座佛塔,东林寺主持亲自接待引路,不过善导大师眼下还没来,于是一众人在三慧院暂歇一会儿。 甄氏继续把谢令姜拉到一边拉家常,问问学业呀、闺事啊、可有心上人啊什么的。 不过这位出身乌衣巷嫡系的谢氏才女,似乎有些抗拒被妇人拉着手喋喋不休,不过还是一问一答的,保持礼貌从容,期间不时瞥一眼石桌那儿正叙旧的阿父与师兄。 另一边,欧阳戎并不知道谢令姜在想什么,他眼下略微紧张。 欧阳戎其实是有些怕这位恩师的,而这一份“怕”更多是愧疚引起的。 谢旬出身陈郡谢氏嫡系之一的金陵房。陈郡谢氏是大周的五姓七望之一,与琅琊王氏合称王谢,实打实的六朝望族。 在南北朝时,衣冠南渡后,王谢前人们与南方皇室共治天下,权倾朝野,荣贵至极,连帝王都默认只娶王谢女。也就后来,北朝一系胜出,天下大一统,随乾王朝先后建立,北升南贬,王谢式微,堪堪留在五姓七望之末,这些年更是听说有不少王谢嫡房相续迁回关中,靠近帝国的权力中心。 但是在江南道,陈郡谢氏依旧是令人敬慕的江左士族最高门之一。 陈郡谢氏是偏向儒学、玄学世家,谢旬便是以儒术显,曾官至国子祭酒,是士林盛誉的“硕儒”,只是后来卫昭称帝,改乾为周,谢旬辞官而去,不任周官,回了白鹿洞书院教书,听说卫氏子弟曾亲自登门封官许愿,却都被婉拒。 不过谢旬却并不阻碍弟子们入朝为官,当初欧阳戎初入长安,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是谢旬弟子,这一层保护伞,甚至欧阳戎怀疑女帝给其赐官,也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另外欧阳戎隐隐知道些,这位恩师其实并没有勘破红尘、安心归隐,他书房那枚牌匾上书“饮冰”二字,看来依旧是血热难消。 至于离氏与卫氏之争站在哪边,自然是一目了然。 可是欧阳戎之前死谏,却是狠狠得罪了隶属保离派的长乐公主,后来好像也是恩师谢旬的私下人情,托洛阳贵人保住了他这“高徒”的命,只是外派到这水患严重的龙城县而已。 所以眼下,他如何不“怕”恩师问责? “老师过来,为何没有写信通知声。” “你叔母没和你说?” “没……嗯,可能提过吧,我那会儿还卧床养病,脑子经常晕晕的,听岔了。” “你伤势可还有碍。” “没事了。” “好。 “好了就立马下山履职,不可耽误。” “是。” 师徒之间沉默了会儿,不过这也是记忆中的相处方式。 谢旬属于那种平时挺好说话,可一涉及正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声色震厉的学者,而欧阳戎以前的性子也敏行讷言。 师徒之间即使是表达关心,也是像刚刚那样的一问一答,言简意赅,说没事了那就是没事了,不再管之前伤有多重,已经过去了,只看眼前事。不像甄氏那样的妇人之怜。 谢旬沉默了会儿。 “你师母生前信佛,我为她在东林寺立了一座石雕佛塔,每年梅雨季的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替她拜一拜,今年也不例外,带了婠婠一起过来。 “本来是不准备通知你的,你是刚刚上任龙城,肯定事忙。 “可是在江洲水陆换乘的时候,遇到了你的叔母,以前她们去书院看望过你时,咱们倒是认识,她急着赶水路,匆匆经过,不过却告知了老夫你溺水受伤的事……所以今日还是带婠婠来了,希望没耽误你正事。不过我明日就走,倒也无碍。” 欧阳戎默然。 先生与学生二人,一时无言,一起坐在石凳上,头上是浅灰的云层,身后竹林被山风偶尔猛摇,一时间他们耳边全是竹叶的沙沙喧闹,可怎么也震不散二人间的沉默。 直到,竹林歇了,乌云顿了,欧阳戎转头:“老师,洛阳的事……” “主持应该忙完了,咱们走吧,到后山塔林再等他。”谢旬抖了抖袍摆,像是没听见,笑着起身,去招呼谢令姜与甄氏。 欧阳戎看着老师背影,把话吞了回去。 一行人前往塔林,路上恰好碰到又在驻足给女施主解签释梦的善导大师,稍等了片刻,大师事了,带着众人一起赶到了后山谢旬捐赠建造的石雕佛塔处。 此塔九层高,四面饶青竹。 礼拜时,谢旬仰头看了会儿塔尖,欧阳戎陪在身后。 “以前总笑她迷信。后来才知道,人有时候确实需要立那么一座‘塔’,这塔中可以寄放任何东西,这样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但知道那儿有它,便也心安。” “老师节哀。” 来到这佛塔旁,谢旬似乎话多了起来,欧阳戎选择做个安静的听众。 烟雾缭绕在塔脚下, 在某次佛礼的间隙,袅袅青烟里,谢旬突然转头对他道:“其实,你做的没有错……良翰,能有你这样的弟子,老师很高兴。” 欧阳戎哑然。 …… 礼毕,众人陆续掉头离开石林,谢旬一行人会在寺里住一晚,明日吃了早斋便走。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甄氏和谢旬一起走在了最前面聊天,把欧阳戎与谢令姜丢在后面。 师兄妹二人并肩而行,不过胳膊间距离倒是有点远。 但欧阳戎却是觉得倒也正常,因为也不知道是小师妹害羞悄悄束胸裹压的过扁,还是胳膊太纤细,万一走路靠太近碰到了,他真不知道是先碰到胸呢还是先碰到胳膊…… “良翰兄刚刚为何撒谎?” “没大没小,要喊师兄。” 谢令姜烟眉微蹙,目视前方,“不喊,本也没差个几岁,咱们平等论道,以兄台相称更好。” 欧阳戎发现,小师妹有些习惯性的小撅嘴,这放在女子身上本有些可爱的动作,却因为她一本正经盯着前方的严肃表情,而显得……更可爱了。 “良翰兄以为小谎便无关大碍吗。” “不知道。不过师妹说的都对。” “良翰兄因为我小,牵就我?”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师妹最大。” “不是一个意思?” “不是一个意思。” “就一个意思!” “那就一个意思吧。” “……” 谢令姜突然觉得师兄被误踹一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十五、莫名扣除的功德 “看吧,奴家就说他们俩会很谈得来的。” 甄氏瞧着后方那对“你一言我一语似相谈甚欢”的俊男靓女,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朝同样回望的谢旬笑说。 “婠婠的性子,就是有些太严肃古板了。”谢旬叹气道。若这放在男儿身上本不是差事。 “古板严肃?这个奴家熟啊,檀郎不就是这样吗,谢先生,奴家和你说,从小到大,没少因为他这性子揍……谆谆教诲他,可把奴家累的……” 甄氏开始与谢旬交流起了“育儿经验”,后者倒是一愣,他一个每日思虑的都是国事、族事、书院事的大儒,没想到有一天会与妇人聊起这种家长里短,不过倒也新奇。 谢旬洒笑。 甄氏又开始徐徐展开她的燕国地图了。 “难怪令媛说有一愿是见我家檀郎,二人的性格确实相近,都是了不得的正人君子,这可不就惺惺相惜吗,私下在一起肯定会很有话题,相信很快就能成为亲密挚友的。” 某叔母倒是忘了,前几日她还恨铁不成钢痛骂侄儿正人君子迂腐没用。 “应该吧。不过不止婠婠以前颇为仰慕良翰,书院里不少后进的师弟们都想见良翰一见,这才是大师兄该做的榜样。”谢旬颔首。 书院师弟们的仰慕?这有屁用啊,哪里比得上这个谢氏贵女师妹好感的万亿分之一。甄氏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十分嫌弃。 她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奴家虽是妇人,却早就仰慕江左谢氏的风流,而且听说……江左士族尚人物?” 谢旬摆摆手,“外人谬赞而已,不敢当。” 甄氏追问:“先生觉得,我家檀郎是人物否?” “良翰当然是在书院中算的上数的年轻才俊。” “那就好那就好。” 似是有些奇怪徒儿的叔母为何跟他谈这个,他想了想,“夫人勿要妄自菲薄。良翰年方二十,便已是一县长官,确实是人中龙凤了,不少比他大的进士同门,还在洛阳踌躇不前,花天酒地。” 但臭鱼烂虾都娶妻生子了,人中龙凤还在打光棍……妇人对此早就不满意了。于是也不再试探,直接开口: “不瞒先生说,奴家瞧见令媛,是真满眼的喜欢,知书达理,又像从天仙画中走下似的人儿……也不知…婠婠可有婚约在身?” 图穷匕见。 谢旬眉轻轻抬起些,转头看了眼甄氏,没有马上说话,似是思索了片刻,才徐徐道: “暂时没。以前,她阿娘那边有过崔家子弟想提婚,不过她阿娘替她拒了,后来忙着学业……”他顿了顿,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点头道: “今日就先不叨扰夫人了,赶路也有些乏了,我与婠婠先回去休息,明早夫人有时间否,与良翰一起过来,咱们去吃顿东林寺的早斋,到时候……再聊。” 甄氏也不急,笑说:“当然有时间,檀郎不知道多想和谢先生与小师妹多待会儿呢,他在这龙城县又没个良师益友,平常也一人孤独,什么事也不和奴家说,谢先生与婠婠来了真是救急…… “没事,先生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谢旬笑了笑。 …… “婶娘,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还说没笑,脸都笑开花了。” “是不是找打,婶娘笑你现在都管。” “只是觉得准没好事。” “?” 欧阳戎与甄氏将谢氏父女送回了东林寺西侧一间雅致居士院,谢氏是世家大族,在东林寺有专属的院落,一年四季都预留空着。 回去三慧院的路上,欧阳戎瞧见甄氏不时呵呵笑一下,有点无语。 “婶娘,你刚刚和老师在前面说什么?” “大人的事少打听。你和婠婠在后面聊什么呢?” “婠婠?你个外人叫人家小名干嘛,套什么近乎。还有,晚辈的事你也少打听。” “哎,我说你这小子,讨打……” 欧阳戎抄着手,腰一扭,躲了下拍打。 过了会儿,他转头,面色有些狐疑道:“你该不会和老师提了那事吧?” “你说什么,婶娘听不懂。” 欧阳戎越想越觉得是,特别是看见罗裙妇人弯起弧儿的带痣唇角,“你……让我以后怎么见老师?” 他深呼吸了口气。 “什么怎么见?成岳父了不就天天见了。等着吧,明天就有答复,估计能成!” 甄氏笑吟吟,抹红豆蔻的食指戳了戳某个榆木脑袋,“所以说啊,还得老娘出马,你们现在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喜欢也闷在心里。机会是争取来的,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当年若不是你们家把握了机会说媒,你能有我这样温柔贴心的婶娘?门都没有。” “侄儿怎么觉得……这更要引以为戒呢。” 甄氏眉一皱,端详了下欧阳戎:“怎么觉得,最近檀郎嘴变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甄氏:“……”绕着弯骂? 欧阳戎忽然冷静下来,似是也不生气甄氏的自作主张了,默默正视前路。 “你板着张脸干嘛,婶娘就奇怪了,那婠婠多好的条件,特别是那……以后侄孙们的食堂,多富裕啊,你们现在的男子不喜欢这种了?奇了怪哉。” “还有性格,婶娘告诉你,这种古板严肃的女子,才是宝贝,又纯真又保守,表面上性格无趣、很难靠近,可是一旦拿下了她的心,或是决定跟你了,那就是矢志不渝、死心塌地的痴心媳妇,对你死心塌地,怎么赶都赶不走……还贤淑持家,旺夫爱子的,听说还是才女,那以后的孩子肯定聪明,营养更是不用担心,双胞胎都没问题……” “婶娘。”欧阳戎打断。 “干嘛。” 欧阳戎轻轻摇头,“你也太小瞧小师妹了,她谁也看不上。” 更何况是初次见面就不符合她心中正人君子形象的他……欧阳戎心笑了下。 甄氏摆手,不在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先生说的才算,小丫头要什么紧的,你老师满意就行。” 欧阳戎没去解释他偶然听说过的小师妹吟诗拒婚兼轻辱崔氏郎的传闻事迹,只是不再提了,转头叮嘱道: “婶娘晚上回去准备一下,明早送老师去彭郎渡,咱们也正好下山搬回县衙办公。” 在东林寺等待的目的已完成,甄氏倒也不再拖着欧阳戎,点点头应许,只是嘴里还喋喋不休。 “檀郎,这次放心,这位谢氏贵女绝对能处,婶娘给你把关好了,绝对不会再弄成以前那次一样,养了条喂不饱的白眼狼。” 本准备开溜的欧阳戎一愣。 “什么白眼狼” “就是小时候,你阿娘在她娘家那边为你挑的一个童养媳啊。” “还有这事?” “你忘了?小时候你体弱多病,经常昏迷在床,咱们就给你养了个童养媳在床边照看你,顺便刺绣女红,结果倒好,每回我和你阿娘进屋看你,你都是一手臂的针孔,被她扎的血淋淋的!屋里也是都翻捣得乱七八糟。” 哪怕时隔多年,甄氏还是越提眉越竖,“这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原是从你阿娘赵家那边领养来的哑孤儿,起初瞧着还挺文静乖顺的,想着给你当个玩伴,结果没想到,乘着咱们人不在,竟做出这种谋杀幼夫的阴毒事来。” 欧阳戎细思了下,好像隐隐有些印象,小时候确实经常被针扎的疼醒,然后就是记忆里阿娘与甄氏好像经常对着一个瘦弱小女孩大发雷霆,又打又骂的,那道弱小的身影一直缩在墙角“啊……啊……啊”的抱头呜咽。 “那后来呢?”他好奇。 “后来当然是卖了,本来我是想着让族老把她灌猪笼的,不过有游方道士上门收,你阿娘就直接卖了,还赚了一贯银子了,之后也不知道会是哪家倒霉透顶收养这条小白眼狼。” 甄氏摇头,“也是因为这事才知道。有些孩子,真的是天生坏种。” 欧阳戎想了想,嘀咕附和了句:“唔,可能是某种反社会人格……” 随后,瞧了下天色,欧阳戎与甄氏分开,准备再去看望下阿山阿青一家,忽然,听到耳畔突然相续传来“咚咚咚”的数声沉闷木鱼声。 像心脏跳动般,共计十声,扣除十点。 某人愣住,左右四望空荡荡的寺院,脸色诧异。 “我功德呢?”麻了。 …… 十六、越女阿青 “阿父。” “怎么了?” 谢令姜犹豫了下。 谢旬在书桌前,低头铺纸,脑后逍遥巾垂到了桌上,头不抬道: “帮我研墨。” “好。” 谢旬取了根狼毫小笔,垂目思索片刻,开始蘸墨下笔。这是封信。 一旁研墨的谢令姜,看了会儿专注的阿父,转身去关窗,外面似要下雨。 “窗别关。”谢旬顿了顿,“雨是个好东西。” 谢令姜停步,直接道:“阿父,欧阳良翰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想象什么样的。” “本以为是同道中人,相谈甚欢。” “那实际呢?” “实际……有些怪怪的,正经中又有些不正经,和你以前说的不太一样。” “哦?” 谢旬倒是停了下笔,“人都会变的,更何况年纪轻轻就经历了大起大落。” 谢令姜犹豫了下,把今日下午在三慧院的那场“误会”道了出来,总结道: “他还撒谎,虽然是卖好。但女儿不喜欢这种人情世故。” 语落,她皱眉回头,可却发现阿父正停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之前我还觉得不合适的,两个正人君子如何过日子?一板一眼举案齐眉?不过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为父倒是觉得挺合适的了。” 谢旬轻笑。 “什么‘过日子’,什么‘挺合适的’,父亲在说什么?” “没什么,等会儿晚上回来再和你说。” 谢旬放下笔,将信摆在窗边晾墨,转身去抽了把青灰色纸伞: “走,带你下山去见一家‘世交’。” “世交?我们六世高门望族,这小小的龙城县,乃至江洲城,还有能与我们谢氏世交的人家?” 谢旬平静点头:“若不是见这家‘世交’,为父如何会把佛塔立在此县此寺。” 谢令姜愕然。 …… “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讲道理。 “其次,婶娘强行牵的姻缘,我丝毫没表示过支持,就算万一的万一小师妹沉迷男色吃我的颜答应了,明日我也会义正言辞婉拒。我要回家,不耽误人家大才女。 “再次,婶娘说的那个用针扎我的童养媳……好像是叫绣娘,我也没有怀恶意评价,就是实事求是说了一句有可能的病症。” “所以……” 云雾翻滚的功德堂,欧阳戎听顿了下,朝面前的封号小木鱼尽力柔声哄道:“能把我功德还回来吗?” 顿了顿,又略微威胁: “你这是乱扣,就不怕佛祖吊销你营业执照?所以还是还我吧,或者再多v五十也行,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好?” 软硬皆施,诚恳伸冤后,欧阳戎期待的等了好一会儿,可功德塔内静悄悄,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始终纹丝不动: 【功德:九十】 “草!” 欧阳戎摔袖离开。 板着脸脱离了这黑心功德塔。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这功德都还没开始赚呢,就扣这么多了,还不支持误扣申述……这日子没法过了。 临近傍晚,欧阳戎又去了趟柳阿山家。 又是原来那间密闭昏暗的屋子,有一站、一躺、两跪的见面,又是他不开口便沉闷压抑的气氛。 欧阳戎这次没多废话,仔细看了下柳阿山的病情,稍微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柳阿山伤口感染的破伤风应该还处于前期,刚刚有症状的时候,这个时候介入治疗倒也有些希望,不过提纯需要时间,这期间真得看柳阿山的命硬不硬了 欧阳戎也没有把握。 轰隆——! 外面雷声,在云层上压了一天的雷和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欧阳戎一时半会儿没法出门,去香积厨取东西,准备等雨小一些。 阿山的老母柳氏走来,请他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欧阳戎也没客气,只推拒了一下,就同意了。 这东林寺给香客们提供的客房都还不错,柳阿山一家住的就是挺宽敞的一间庭院。 吃饭的地方是一座面朝庭院的半开型屋子,有点像前世去掉落地窗后的客厅,里面的人席地跪坐,席地而居。 屋檐上滑下的雨线,形成了一道水幕,将屋外与屋内隔绝。 欧阳戎被柳母被到请到这儿,独自一人坐了会儿,等待饭菜。 似是为了节约,屋里没有点灯,他转头看着外面的雨帘和远方黑暗的山峰发呆。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夜晚就是这样的无趣,一入夜外面就漆黑一片,虫蚊也颇多。 说来,欧阳戎发现他好像没之前那么一到夜晚就‘思家’了,可能是有点习惯了吧…… “吱呀”一声。 是有人小心翼翼推开了门,欧阳戎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叫阿青的小女孩捧着餐盘,提着盏小灯从门外‘挤’进来,因为腾不出手,只能用纤细肩膀去推。 欧阳戎上前帮她开了下门。 “谢谢老爷。” 阿青低头小声说了句,把灯摆在小茶几上,跪坐地席,手巧的把碗筷与饭菜陆续摆在他面前。 欧阳戎发现她乌黑的发丝有些湿漉漉粘在一起,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出去过,被雨淋湿了。 “你阿母不来吃吗?” 阿青埋头将米饭递来,轻轻摇头,没说话。 欧阳戎想了想,觉得柳母应该是在照顾阿山吃饭,他倒是问了个蠢问题。 咳嗽了下,接过米饭,扒了一口,却发现阿青只是呆坐旁边,没有动碗。 “额,你不吃吗?也吃点吧,咱们都别客气。” 阿青犹豫了下,在年轻县令关心的目光下,也去舀了些饭。 因为屋里很暗,小茶几上的油灯显得很亮,可以只能堪堪照到跪坐吃饭的二人。 欧阳戎这时,才借着灯光看清楚眼前这个女孩。 她与他哥哥一样,也被黥面了,这叫墨刑,在大周是奴隶的标配,脸或身上刻着彰显主人权威的墨字,即使赎身后也永远洗不清。 阿青的额心就有一个小小的“越”字,不过却也没多少破坏她小脸的清秀,反而显得更加惹人怜了。 她很瘦,豆蔻年华其实已经不算小了,在大周朝是可以嫁人的年龄,但少女的营养跟不上,体态根本长不开,细胳膊细腿的,像几节甘蔗棍拼出来的一样,又穿着宽大的粗布裙裳,便显得有点呆呆的了。 不过阿青却有一双很有灵性的大眼睛,眸子与眼白就像围棋的黑白子,泾渭分明。 但这双漆黑的眼眸,从欧阳戎第一次见到起,便一直蒙上了一片哀伤的帘幕。 “你哥哥会好的。” 阿青似是想着某件悲伤的事,咬着筷子发呆看地上,欧阳戎忍不住宽慰了句。 “谢谢老爷。”她埋着脸又重复了句。 欧阳戎吃完了饭,他放下碗筷,开始思虑着怎么开口把他的“治疗方案”解释给阿青和柳母听,有些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原理,她们几乎不可能理解,只能盲从他。 欧阳戎正在想着怎么说服柳母与阿青,一时间没注意一旁的少女。 待反应过来后,欧阳戎惊诧的发现,阿青没有把碗筷送出去,而是移去了一边,腾出了二人间的位置,然后她埋着头,站在了他面前,一只手抬起,抽出秀发间的木簪子,湿漉却乌亮干净的秀发披散下来,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欧阳戎欲语间,已把细长腰带解开并丢到一旁了,瘦肩一缩,裙裳便全部滑下一丝不挂——确实是像剥了皮后皙白的甘蔗一样纤细,挂不了衣裳。 “!!!” 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已瞪圆了眼,但欧阳戎眼疾手快,还是迅速把茶几上的灯盏塞进了矮桌下。 光线被藏了起来,屋内陷入了大半的黑暗,外面雨幕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被桌板“压”的极低的橘黄火光,只照到了一双属于少女的赤果脚踝,和某人吓的后仰支撑地面的修长手掌。 “阿青你干嘛?”他压低嗓子,语气匪夷所思。 昏暗之中,阿青还没停止,低低喊了声“老爷”,然后迎身而上,靠近欧阳戎。 后者吓的赶紧跳起来后退,同时反手扯下自己外袍展开,把扑来的女孩接住,再裹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个呆呆傻傻的小脑袋。 欧阳戎按着这小脑袋,深呼吸一口气,才缓过来问:“你好端端的脱什么?” 又问:“有人逼你?”弱冠县令心里有火开始冒头。 “没人逼阿青。家穷没什么东西能招待老爷。”阿青木然摇头,“阿母和阿哥让我来的,阿青也自愿……只要能让老爷玩的尽兴就行。” 欧阳戎沉默了。 因为一直逼阿青和阿青一家的人…… 原来是他。 十七、蝴蝶结与惊喜 欧阳戎心里有一簇火,越窜越烈。 可却无从发泄释放。 他,不是来淫人妻女幼妹的! 可仔细一想,他这两天的行为,在这世上很多人眼里,确实就是明晃晃往这方向走的。 试想一下,一个年轻县太爷,不是郎中,却三番五次跑到一户穷人家去“探病”,探的还是个绝症,嘴里说着宽慰病人的话,一请他晚上留下吃饭,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丝毫不客气…… 你瞧上的不是这家人里仅剩有些稀奇水灵的幼妹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家老母吧?有点禽兽啊,不过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总不会真就想留下吃个晚饭吧? 吃饭不就是一张维持体面的遮布吗?布后面是世人默认的规则…… 然而这还不是欧阳戎最愤怒的,真正让他此刻紧紧抿唇,鼻翼微颤,血气上脸的是……他们都视之如常了。 阿山视之如常了。 柳母视之如常了。 阿青也视之如常了。 这大周帝国的所有人都视之如常了。 甚至欧阳戎相信,就算世人此刻知道了这件事,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全天下的正人君子之名,顶多收回一个不近女色而已。 因为阿青家只是一户最低贱的奴隶,而欧阳戎是什么身份?欧阳良翰这不是在做“大善事”吗?说不得还能成为士林一桩君子心善收奴的美谈…… 而这,才是欧阳戎心中这簇烈火的源泉。 他不是圣人,可,他也不视之如常。 “所有人视之如常的事,就一定对吗。” 昏暗屋内,欧阳戎沉默把脱下的儒袍,给阿青披上,捡起地上的腰带,低头替瘦弱少女在腰前仔细系好。 阿青有点矮,他得跪在席上,二人才一样高,方便动作。 “老爷看不上阿青?” “不是,我是太看得上阿青了。” 阿青小脸困惑,欧阳戎轻轻摇头,没再解释。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让阿青与柳母相信他的治疗方案,难不成直接讲……等待,没错,就是直接讲。 欧阳戎直接带着阿青找到柳母,假装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告诉她们,他有一道祖传的神方,百试百灵,可以尝试治好柳阿山的破伤风,不过要她们配合,并且时间很紧。 欧阳戎立马从柳氏母女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对权威的敬畏与迷信诞生出的希望。 随后他冒着雨,把阿青带去了那间厨房,把捣鼓出的那一套土法提纯的流程教给了她,并让秀发小和尚跟在旁边配合,每日一起粗制青霉素。最后一步,是用宣纸层析提纯青霉素,然后直接将宣纸裁剪成适合服用的小纸片,让阿青喂她兄长服下。 欧阳戎本以为最后一步‘吃纸’可能会显得这“神方”有点降智,可是没想到阿青与秀发听到后,更加深信不疑了,因为据他们说,外面有不少厉害道医都喂病人喝符水,也是包治百病,十分灵验。 欧阳戎听到后一阵无语,也不知道这一波是谁碰瓷谁。但他没去否定二人的脑补,只是微笑点头,显得高深莫测。 弱小与无知并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而穷人最不会有的就是傲慢。 事情交代完后,欧阳戎撑伞把阿青送回了家,路上他察觉到伞下的小丫头时不时转头端详他,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羞怯自卑的低头了。 不过那双一直蒙层雾霾的哀伤大眼睛,总算恢复了些希望的光彩。 再次回到昏暗的病房,榻上的病汉围着似是裹尸布般被褥,脸庞的僵硬似是有些灰败的死气,某一刻他突然痛的抽搐起来,阿青与柳母急忙抱着张被褥扑过去,紧紧抱着他,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母女二人抹着泪将“神方”的事告诉了虚弱的阿山,欧阳戎看见黥面汉子的脸色似乎有些复杂,他走过去,只对汉子说了一句: “柳阿山,病好后安置好母妹,再下山找我,我在县衙等你。” 柳阿山一怔。 欧阳戎直接转身告辞。 屋里,娟秀瘦弱的女孩似是想起了什么,提着把伞小跑着去追,可弱冠县令已经消失在了稀疏漆黑的雨幕中。 阿青撑着油纸伞,怕雨水打湿挽起衣裳下摆,她在雨中踮脚望着某人离开方向,站了好一会儿,女孩才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散发男子气味的衣衫,最引人侧目的是,他在她腰间系的那个形似蝴蝶般的绳结。 阿青伸手摸了下腰带绳结。 一向手工精巧的她也从未见过这种系法,有点像……山下蝴蝶溪畔的蝴蝶花。 …… 是夜,欧阳戎又来到了云端的功德塔。 进入塔里,直接看向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百六十】 “真搞不懂你这是什么狗屁加分权重,施药救一条人命,才加二十点功德值,而仅仅给阿青披上衣服,就给我涨了五十点功德值……给小丫头穿衣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什么好涨的?救一条人命不是才更重要吗,结果却这么吝啬?” 欧阳戎嘴角带些自嘲的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寂静的青铜古钟,转身离开…… 清晨。 欧阳戎早早起床,与甄氏集合,一起去往了东林寺的早斋院。 婶侄二人来的有些早,谢家父女还没来。 欧阳戎一身浅蓝常服,低头翻着昨夜燕无恤送来的衙门公文,似在思索着某些事。 身旁的甄氏今日打扮有些庄重精致,在半细的伺候下,舀了勺热粥尝了小口,又用手帕擦了擦嘴,转从袖中摸出一小包红布,布里似是抱着某块圆环状的坚硬小物。 美妇人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红包,不时昂起下巴,有些期待的张望一眼门口方向。 “婶娘这是在等如意郎君?”欧阳戎翻看公文,头不转的好奇问。 “呸!瞎说什么呢檀郎,婶娘都老大不小了,等个屁的郎君。”甄氏举起勺子,做欲敲某人脑袋的动作,欧阳戎歪身躲了下。 欧阳戎又叹口气,“那可惜了,再找个多好。”这样就不用来天天烦我了。 “你个没良心的。”甄氏瞪了他眼,又摸了摸袖子里的红布,道:“这是你阿娘留下的玉镯,是要传到檀郎的正妻手里的。” 欧阳戎毫不意外,嘴里道:“那你还不藏好,没事别掏出来显摆。” “哼,今日明明是‘有事’,说不定有惊喜,马上就能用上了。” “惊喜?好吧。”欧阳戎笑了笑,也不争了,反正等会儿师父来,再婉拒一波,婶娘就死心了。 甄氏还想再训下某人,忽然外面传来脚步,抬头看去,谢旬带着谢令姜赶来,甄氏立马端坐好。 “抱歉,来晚了点,没久等吧” 谢旬歉意拱手,欧阳戎与甄氏起身回礼,众人一起落座。 甄氏叹气:“没事没事,是檀郎他起的太早,有点猴急了,所以才来早了点,还没到点呢,谢先生与婠婠没迟到。” 欧阳戎:“?” 甄氏没理他,期待的看着谢旬,寻找话题:“谢先生昨夜……” 谢旬却主动开口:“来得晚,是因为早上临时有件事,和婠婠商量了下,耽搁了一点时间。” “什么事?”甄氏顿时来了精神,不过欧阳戎瞥到,她桌下的手攥紧起来袖子,似是有点紧张。 欧阳戎心里摇头,淡定的把公文放到一旁,开始吃粥,像是知道了结果一样,过程都不愿听了。 可没想到,谢旬却是笑了笑,“有一件事,需要劳烦夫人和良翰了。” 欧阳戎放下碗,抬头:“老师请讲?学生一定认真对待。” 谢旬有些欣慰抚须,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老夫决定让谢令姜留在龙城,陪良翰。” “……” 欧阳戎以为自己听错了,迟钝了会儿,发出一个音节:“啊?” 甄氏面色一喜,桌下小拳一挥!心说稳了! 谢旬瞧了眼欧阳戎,又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确实是让谢令姜留下来陪他。 欧阳戎沉默了,他缓缓转头,看向斜对面那位安静的谢氏贵女,她此时正用右手掌撑着皙白的小脸,歪头看着门外正端粥进来的僧人,脸色如常。 可某人的脑海里此刻只有一句话: 解释解释什么叫踏马的惊喜。 十八、不会后悔 谢令姜今日又是一袭男装。 她身颀长,脸皙白,露乌鬓,头戴皂罗折上巾,穿宝蓝翻领窄袖长袍,腰系紫绸玉带,脚穿高头锦履。 眼神挑剔的欧阳戎也不得不感叹,这位谢氏女确实是美姿仪,穿个男装,却比大多数男儿都潇洒,唯一怪怪的,就是胸肌大了点,男子看了都嫉妒。 这种女郎男装在大周并不奇怪,这股风气自大乾开国后,便从长安与洛阳贵族仕女中蔓延开来,成为帝国女性的风尚。 或许是离氏皇族有狄人血统风气开放包容,又或许是南北朝鼎争死了太多男儿,女子参与了各种社会生产与活动,地位大幅提高。在民间人家,女子可顶半边天,在帝国上层,女性贵族积极参与政治,最后甚至诞生出卫氏女帝这样的彪悍存在,把离乾皇族嘎嘎乱杀。 所以像小师妹这样日常男装,又入书院读书,一脚能连续踹飞两个大汉,压根就不叫事。 那什么才叫事呢? 突然要嫁给你了才叫事。 “老师,学生……不太理解。”欧阳戎迎着谢旬含笑的目光,说:“小师妹留下来陪我干嘛,县衙公事繁忙,学生怕照顾不好小师妹。” “欸怎么说话的……”甄氏桌下伸手去扭笨侄儿的大腿肉,后者把两腿一并,偏开。 谢令姜眸光投来,一本正经的摇头:“不是良翰兄照顾我,是我照顾良翰兄。” 有区别? 嘶,好像确实有点区别。 看来谢家女郎是喜欢在上面,不过,让檀郎在下面也不是不行,白天委屈一下在下面,晚上不就能翻身在上面了吗……甄氏暗道。 瞧见学生陷入了沉默没回话;那位甄夫人也似是误会了什么。 谢旬先是开口朝罗裙妇人道: “多谢夫人昨日的关心,不过婠婠眼下更关注学业与历练,老夫也挺希望她以后能继承这点家传儒术,这几年想着不拿其他事打扰她。” 这是婉拒。 “不过良翰可不能学他小师妹,既然已经为官,确实该考虑些人生大事了,齐家也是修行的一种嘛。夫人,你昨日有句话说的半对,江左士族尚不尚人物,老夫不确定,但是我陈郡谢氏确实是尚人物的,老夫回去后,会在其它几房里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良翰的适龄女郎做个良配。” 这是先退后进。 也可能,画饼。 甄氏一僵,默了会儿,把袖子镯子塞回,脸色犹豫了下问:“那确实可惜了……那其他几房是直系还是旁系?” 谢旬脸色不变,耐心解释:“在外人嘴里可能是叫旁系房,不过在族内,咱们都视为一家人,没什么直系旁系之分的,夫人宽心,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哦,是这样啊……”甄氏缓缓垂目,看着桌上冷了的粥。 甄氏的失落反应,让谢旬脸色有些歉意,其实金陵直系房不是没有妙龄谢氏女,但是大都不可能,那些女郎还没婠婠一半条件一半优秀,可却都个个自持望门,眼高于顶,除非当朝权贵,否则瞧都不瞧一眼他姓男儿。 不过与甄氏此时的强颜欢笑相比,欧阳戎确实默默松了气,心道,这才合理。 一直垂眸,小口喝粥的谢令姜忽然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师兄。 她不是恶趣味,只是单纯好奇他的反应。 却是发现,这位大师兄没有愠怒红脸,没有哈哈一笑不在意,也没有假装轻笑反向清高,抑或是风轻云淡不说话。 他仅仅只是……边侧耳认真听着她阿父说话,边把面前的两大碗稠粥干光了,连桌上的两小罐腌萝卜都没放过,被他一声不吭夹的精光,若不是阿父与她还没怎么动筷子,说不得桌上最后一小罐腌萝卜也得要没。 谢令姜有些无语,不过旋即也是好奇,抽了双筷子,轻“噔”敲桌齐拢两筷,去夹了块腌萝卜。 这东林寺的腌萝卜真这么好吃? “良翰啊。” “唔,学生在。”欧阳戎放下筷碗。 谢旬侧首示意了下谢令姜,对他解释道: “是这样的,你小师妹留下,是她自己提议的,上山前见到了龙城水患严重,她生出恻隐心,想留下辅佐你做些事。而且为师也觉得,你小师妹在书院已经读书读的够多了,确实该出来历练下,脱一脱稚嫩气。”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谢旬又道:“你就让她跟在身边,当个幕僚,不用特意关照,她会照顾好自己,其实你小师妹……是有些拳脚的,说不定必有时候能帮下你。” 欧阳戎本想说,他有县衙燕捕快他们保护,不需要小师妹帮,不过立马想起昨日在三慧院,小师妹的腿,他又闭嘴了,有一说一,这大长腿确实挺要命了,各个方面。 只不过欧阳戎依旧觉得让谢令姜留下当幕僚,跟闹着玩似的。 可是此刻面对恩师的好心与殷切眼神,他还是点头了。 “好,不过,小师妹得保证听我话。” 谢旬满意颔首,“婠婠,不可给你师兄添乱,好好看好好学。” “哦。”谢令姜漫不经心点点头。 她现在的心思全都在腌萝卜上,确实好吃脆口欸。 看来除了阿父交代那事,又多了一个理由留下了。 …… “良翰的那位叔母,下午与为父讲的就是这个事,你意下如何?” “阿父想女儿嫁出去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想不想的。” “阿父挺满意这位欧阳师兄的吗?” “不管为父满意还是不满意,都不代表你,我顶多为你提供一点看法,如何抉择,你自己来。 “你阿母以前是这个态度,为父现在也是。你若要嫁,就为你准备嫁妆,若是不嫁,家中也永远有你的位置。” “阿父与阿母当初是自己选的吗?” “不是,我与你娘是奉命成婚,在新婚之夜前,连对方是何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个小名。” “可是后来,阿父与阿母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所以我与你阿母才明白,先婚后爱是多么难得,多么弥足珍贵,所以我们不插足你的人生大事,只给你准备嫁妆与祝福。” “那阿父对欧阳良翰的看法如何。” “为父觉得……还不错。嗯,你自己选。” “阿父,女儿不是因为什么门望高低,瞧不起人家。 “只是我还有很多书没读完,还有很多道理没想通,还有一愿未完成,依旧停步‘君子’,未晋升‘翻书人’。 “女儿,还不想嫁人。” “好。” “父亲不生气?” “不生气。你自己的选择,只要能承担以后有可能的后果就行,那就永远也不算是错。只要以后……别后悔就行。” “后悔吗……女儿不会的。” “那行。明日为父去回拒了。” “好。” “不过关于升品,你其实已经很快了。” “一点不快,旁边云梦剑泽有一个叫赵清秀的吴越女修,比女儿更快。” “赵清秀是这一代的‘越处女’,别与她较劲。” “女儿为何不能比?” “行,有志者事竟成。” “刚刚下山见的那家人……所以,阿父要女儿留下吗?” “对。正好在良翰这儿做个幕僚。”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暂时不要,除非那家人允许,你才能说,到时候,你就把书桌上这封为父的手写信交给良翰,他看了后会明白的。” “阿父,那家人……真还有机会重回洛阳吗?” “不知。是狄夫子让我来的。” “女儿明白了。” “记住,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山下龙城县的水……有点深啊。” 推迟一点,凌晨发,大伙早睡 下章推迟一点,要润色下,会多发些字。兄弟们早点睡,别踢被子~ 《不是吧君子也防》推迟一点,凌晨发,大伙早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十九、满门善人 欧阳戎发现龙城的水确实深。 下山后,去往龙城县城的官道,时不时被临时造就的“湖泊”阻断。 龙城县城外的田野,像是一张白纸被小孩子画满圆圈一般,切割成了一处处泽国。 不过幸好东林寺的香火很旺,不少渔夫泛舟接送香客,欧阳戎、谢令姜和燕无恤等人就是这样赶路,把谢旬送到了蝴蝶溪上的彭郎渡,顺利送上了去往江洲的大船,谢旬会在那儿转乘,返回白鹿洞书院。 说起来,蝴蝶溪并不是一条溪,而是一条宽阔大河,这条大河弯弯曲曲,形似蝴蝶的一片翅膀,于是便被龙城百姓叫做蝴蝶溪,且溪边还开满了各色蝴蝶花。 它位于南边的云梦泽与北边的长江之间,且还是这两大水系最主要的连接水道。 因此彭郎渡口沟通南北,向北可去往江南道最繁华的苏浙腹地,向南可去往岭南道,商贾贸易热闹非常。 而龙城县城,就是分布在蝴蝶溪的东西两岸,围绕它而繁盛的,其中包括县衙在内的大部分建筑都拥挤在东岸,西岸则是相对松散,坐落着一些龙城富人们的宅子与产业。 眼下,即使龙城水患,依旧没怎么影响码头热闹、力夫搬运,只有城里城外拖家带口流落街头的难民们,才能隐隐述说这次水患的惨烈。 欧阳戎、燕无恤和谢令姜三人站在东岸熙熙攘攘的码头,目送谢旬的船只渐远。 甄氏只把谢旬送下了山,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县衙了,没有跟来。 渡口的风有些大,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师妹,以后请多多关照。” “良翰兄,咱们以平辈相称,还是喊字吧。” “也行。” 欧阳戎也没在意谢令姜的客气古板,他转过头,眯眼看了看蝴蝶溪对岸。 “附近可有市集,我去添点东西。” 谢令姜问道,燕无恤给她指了个方向,随后原地只剩下年轻县令与蓝服捕头。 “明堂,咱们现在去哪,是不是回县衙那边,卑职已经按照你的吩咐,通知了刁县丞他们,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县衙那边等我们。” “先不急。”欧阳戎摇摇头,忽然指着对岸道:“对岸那座山上建的高堡大院是谁家的?还有围绕山旁的冒烟作坊又都是干什么的?” 燕无恤看都没看,都知道县令指的是什么,直接答道: “那是柳家大院,山下的作坊便是咱们江南道都闻名的古越剑铺,也是柳家的产业。” “古越剑铺?柳家?” 燕无恤耐心解释道: “咱们龙城古时候是吴越之地,先秦那会儿是闻名天下的铸剑之地,最早好像是有个叫什么子的铸剑大师在这蝴蝶溪边挖山起炉给天子与诸侯们铸剑……所以有些铸剑术一直在本地流传来着,剑匠不少,不过后来到了本朝开国,龙城的这个行当就已逐渐衰败下来,只剩下寥寥几座剑铺,古越就是其中一家老字号。 “而柳家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家族,他们家祖上是做水运行当在龙城发迹的,不过之前一直都只是个豪强地主,可是这一代柳家的少家主却是很有魄力,早年一掷千金接手了衰败的古越剑铺与其它几家剑铺合并起来,之后一路经营的越来越红火。 “咱乾人爱剑,眼下古越剑铺出炉的剑,早就风靡大周的上层圈子,听说成为了皇室贵胄与关中权贵们案头的珍品宝件,已是公认的铸剑名铺。甚至剑铺里最精湛的那几个名匠所铸的剑,是一口都难求,江洲刺史来了都得排队。” “那这柳家岂不是暴富?” “何止暴富,前些年柳家还通过洛阳贵人牵线,给卫女帝献剑,直接龙颜大悦,被赏了个御剑使的挂职名誉官,奉旨铸剑,现在连地方的税都免了大半了。 “柳家现在是龙城第一豪族,其它乡绅豪族都唯他们马首是瞻,蝴蝶西岸全是他们的剑炉,龙城有一小半的良田和产业都是他们家的,小半座城的百姓都在他们手下的行当谋营生,不少外来船只停留都是为了购剑。” “唔,掌握全城的支柱产业吗……” “明堂可知,龙城的百姓都称呼这柳家为什么吗?” 欧阳戎想了想,笑了下,“总不会是柳‘半城’吧?” “咦这个倒也挺贴切,不过都差不多,百姓们私下称呼柳家为龙王家族,说西岸的这柳家,是大水都冲不走的龙王庙。这些年来,龙城不管是多大的水患都丝毫影响不到他们,反而还越来越富了,可不就像龙王吗。” “那让本官猜猜,嗯,这柳家人是不是还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燕无恤有些诧异,“明堂怎么知道?难不成之前有听说过?” 他又道:“柳家主事的少家主,是大少爷柳子文,平日里乐善好施,这次大水,应刁县丞邀,他也是带头建粥棚,确实在县里有善名。” 欧阳戎眺望对岸一连排的剑炉,眯眼自语,“这样的地头蛇吗。” 燕无恤忽想起什么,提了嘴,“阿山一家就是古越剑铺里的官奴,所以跟着主家姓柳。” 欧阳戎点点头,终于知道阿青额头为何刻了个‘越’字了。而像这样的官奴与工匠,在对面这座剑铺里也不知有多少。 年轻县令又安静站了会儿,吹着江上来的风,环视了下这座有点年头的破旧码头。 刚刚从东林寺走到这彭郎渡,这一路上的饥民景象都在脑海里游荡不散。 他不是冷血渎职对身后这些睡大街的难民们视之不见,慢悠悠的逛街吹风。 他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在这个问题没有弄明白之前,再怎么埋头赈灾都是事倍功半,因为永远抓不住主要矛盾。 有时候,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某刻,欧阳戎终于转身。 “走吧,去西市找下小师妹,咱们回县衙。” …… 约莫半里外的一处闹市中。 有食物从天而降。 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 烧鸡。 烤鱼。 燕窝。 鱼翅。 粉蒸肉。 等等等等,这些眼下县里珍贵美味的食物,都从天而降。 落在了闹市主干道的旧石板上。 只可惜没有碗在下面接着,掉下的食物沾了灰,但,看起来闻起来却依旧十分美味。 热腾腾的,还留着油。 最先发现这一‘天上掉馅饼’奇迹的,是一个瘸腿的小乞儿,一块红烧肉砸在了他头顶,气恼抓在手里,先是茫然,再是揉眼,然后是狼吞虎咽,差点把手指一起咬断。 然后,瘸腿的小乞儿就扑了上去,让食物砸在他身上,两手举天迎接。 若是没猜错,这是想用人来当“空菜盘”接,可很快,肉的香味也吸引了其它“空菜盘”们。 街上原本饿的东倒西歪的饥民们一拥而上。 或趴,或站,或跳。 有哭,有笑,有边哭边笑。 而他们头顶数十米,有一扇展开的窗。 有只大手,抓起佳肴,往窗外抛洒,一盘又一盘。 原来并不是什么天降奇迹。 而是有人投食。 “唉,不能只让大哥一个人做善事,我也得做善事,我们家满门善人。他们说这叫好人有好报,我挺认同的,你们呢,不至于残忍的不赞同吧? “所以,请你们上菜快点,要是耽误我做善事,就把你们和厨子一起飞出去。你们是知道我的,每个飞出去的人,都夸我言而有信。” 二十、君子会射箭不是很正常? 闹市。 从天而降的美食造成了街上一时的拥堵。 天空中,有一只巨隼,如离弦之箭,精准扑入那个投食的窗口,它稳稳落在了一人臂上。 这只鸷禽雪白底色,黑褐斑如同点墨,用颈部一路泼洒到翅尾,羽翼靓丽,嘴利吴戟,十分漂亮。 它歪头,冷锐金眸映照着这间渊明楼三楼的豪华包间。 有一个披头散发、眼神兴奋的男子,似是刚起床,紫色睡袍未系,袒着胸站在包厢窗边。 他与锦臂上的雪隼一起如恶狼环视屋内。 除了站在门口的八个昆仑奴壮汉外,屋内地上跪着一排颤栗奴婢。 “好了,继续上菜,别耽误小爷做善事。” 奴婢们颤颤巍巍出去上菜。 说完,这个睡袍臂鹰的男子抓起一盘热菜,洒出窗外,又逗了逗雪隼,转头朝一排豪奴中的豢鹰奴随口说:“决云儿饿了,上肉。” 豢鹰奴沉默打开一只随身锦盒,取饲鹰物。 就在这时,进屋上菜、头不敢抬的奴婢中,有一个深眼高鼻的高挑胡姬刚端盘肉走到桌边,停在臂上的“决云儿”似是嗅到肉味,忽然展翅欲蹿。 “啊!” 高挑胡姬吓的手中菜盘晃荡砸地,沾油的碎瓷散落一地,也有几片落到了窗边耍鹰的紫睡袍男子脚边。 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正在窗边兴奋投食的紫睡袍男子顿时平静下来,缓缓回头,看着地上碎瓷间拼命磕头求饶的高挑胡姬。 他臂上的决云儿跳了下来,这只饿极了的畜生正在啄地上的肉。 紫睡袍男子表情看起来毫不生气,抬手示意了下,豢鹰奴上前用小黑袋套住了决云儿脑袋,暂时制止住了它。 “唉。” 紫睡袍男子看着地上的胡姬叹了口气。 蹲下,把她下巴勾起来。 歪头疑惑问: “你把小爷的菜打翻干嘛?发脾气?” “奴家……奴家不敢,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真不是发脾气?” “不是啊,是奴家手滑,怎敢对老爷发脾气,老爷饶命。” “呼,不是发脾气就好,我最怕别人对我发脾气了,我二哥就喜欢对我发脾气,还是那种冷暴力,天天甩脸色真受不了,大哥就好些,他就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永远云淡风轻的,我做错了事,大哥也只教我,从不骂我。” “所以姑娘你没发脾气就好,咱们都好言相处,别发脾气,行不行。” 胡姬带着哭腔,“不敢,奴家不敢……” “嘘嘘嘘,别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虽然我觉得你们这些胡人长得都很丑,不过怜香惜玉也是咱们天朝上邦的美德不是吗。 “来,本少给你擦擦泪,别哭了。” “谢老爷,谢老爷!”胡姬梨花带雨的磕头感恩。 “不用谢,不过硬要谢的话,那帮我喂下鹰吧。你这盘肉挺香的,决云儿都馋了。” “好的好的,奴家给老爷喂鹰!”胡姬如蒙大赦,立马去捡地上的肉。 紫睡袍男子嘴里轻“啜”了两声,拍着她头阻止了下,“等等,不是用地上这肉,要用我的。” 他探出手,豢鹰奴冷冷递上一盒混血的肉糜。 “我这新鲜野禽肉沫,决云儿最喜欢吃了,它那嘴喙啊能把铁盘子都戳破,你小心点,帮我喂喂呗。” 高挑胡姬赶忙伸手去接,紫睡袍男子把盘放在她手上,但却又抓住她手腕,不让她动。 胡姬这困惑,他却从盘中抓一把混血肉糜出来,开始从胡姬额头往下抹起,一路抹到了颈脖处,特别是她那胡人特有的凹陷眼窝,紫睡袍男子格外仔细抹了不少血丝肉糜上去。 胡姬愣了愣,这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满是黏滑肉糜,紫睡袍男子旁若无人的抹完后,轻松拿起盘子,把剩余的洒在她乌鬓上,再把盘子丢到一边。 他接过昆仑奴递来的一张丝绸手帕,擦了擦手,慢悠悠说了句让胡姬如坠冰窟的话。 “还愣着干嘛,下楼赶紧跑啊,我的鹰饿几天了,它最喜欢吃你脸上的肉了。不准擦,赶紧跑吧,要是能在它扑脸前,跳进码头蝴蝶溪里,就留你双眼。啧啧,这种猫似的碧眼真踏马难看。” 屋内寂静了刹那。 可随着豢鹰奴按着臂上扑腾挣扎的鹰,冷冷转身面她。 胡姬“啊”的一声尖叫,疯一般的夺门而出,跑下楼去。 四个昆仑奴追下去,防止她躲楼里不上街。 而女人回荡着的尖叫声,像是开启了紫睡袍男子身上的某个开关似的,前一秒还一脸慈悲怜悯的他,下一秒原地跳起,哈哈狂笑,血色上脸,他兴奋无比的跑到窗边,俯视街上拼命推开难民、狂奔逃命的胡姬,喊道: “跑,跑,快点跑,不是喜欢跳胡旋舞吗,老子倒要看看你的腿又多健壮!” …… “小师妹……令姜兄,你在干嘛?” “很显然,买东西。” “我知道,但你买剑买弓干嘛?” “我是君子。” “额,那我也是。” “不一样,我真是君子。” “看出来我是假的了?” “不是。但我们不一样。” “然后呢?” “剑是君子之器,当配,‘射’是圣人规定的君子六艺之一,也当配。” “那‘御’也是呢,要不要给你配匹马。”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外面全是水泽,不方便骑。” “行,有理有据,且有钱,随意吧。我去买点橘子,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 “好。” 热闹的西市,欧阳戎与燕无恤在兵器铺找到了挑选弓剑的谢令姜,有些愕然。 这位谢氏贵女,是不爱红妆,爱君子之器。 欧阳戎哑然失笑,几人又购置了点东西,便一起穿过西市,返回县衙。 然而,他们刚步入一条闹街,竟被堵“车”了,仔细一看,前方一座豪华酒楼旁边的街道上,一群流民正在拥挤着抢着食物,而酒楼三楼,有个狂笑的公子哥在癫狂洒食,笑骂丢砸。 欧阳戎与谢令姜齐皱眉,燕无恤瞧了眼,脸色难看道,“好像是柳家的三少爷柳子麟,平日自称三太子,是龙城一霸……” 欧阳戎都不用燕六郎介绍,就能看出这是个重量级。 “明堂,我们……” “你去衙门叫人。” 可就在几人驻足时,渊明楼下,拥挤抢食的人群中突然挤出了一个满脸脏污的哭泣胡姬,情绪崩溃的想分开人群逃跑。 可是街上人群密集,哪里有空隙让她钻,而她身后,几个健硕昆仑奴也哈哈大笑的追了过来围住。 三楼窗口处,那个叫似叫“柳子麟”的紫睡袍男子满脸潮红,舔了舔唇,点头似是倒数了几声,忽然暴吼下令: “投鹰!” 长街上骤然响起一声猛禽的怒鸣! 一只矫健巨隼从投食窗口“射”出,如一把开弓无法回头的利箭。 人群吓的如潮水般分开,可是崩溃胡姬已经来不及跑了,摔倒在地,往后爬,可决云儿已经迎头扑来, 就在楼上的柳子麟满怀期待等待那副血肉开花的画面降临的刹那。 嗖! 嘭! 再外加一声猛禽的悲鸣。 全场寂静下来。 哭泣的胡姬愣住,摸了摸脸。 什么也没发生。 鹰呢? 围观的人群,与楼上癫狂的柳子麟也愣住,转头一看。 一只雪白大鸟被一支细箭钉在写有“渊明”二字的牌匾上。 有鲜血溅满了白纸的牌匾。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向身边依旧保持弯弓射雕姿势的赵氏女郎,她站姿标准,宽广的胸膛因为拉弓展开,十分健美潇洒。 全场的目光也聚集了过来。 下一秒,三楼的柳子麟大怒带着奴仆冲下楼。 “敢射我的鸟!” 谢令姜确实转头朝某人道:“良翰兄这么看着我干嘛,君子会射箭不是很正常?” “……” 二十一、群众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抛开其他不谈,刚刚小师妹那一箭很帅。 而眼下一个照面,干净利落踹翻八个昆仑奴大汉,剑都懒得出,空拉弓弦冷指着柳子麟愤怒面孔的动作更帅。 欧阳戎开始有些怀疑小师妹是燕无恤嘴里的练气士了。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条道脉,是儒家,还是道家,因为陈郡谢氏是有名的儒学与玄学世家,后者涉及道家。 欧阳戎走去扶起了地上那位胡姬,递了张帕给她擦了擦。 这时街头处,燕无恤带着一众捕快火急火燎赶来,然后就愕然看见了场上两位君子压制恶少与狗腿子们的场景……好吧,其实去掉某个君子似乎也一样,但是小师妹是他的幕僚,欧阳戎眼下挺赞同这种一智一勇的搭配,还是恩师有远见,另外,“智”也很重要的好不好。 “明堂你没事?” “你想本官有事?” “没有没有,只是有点意外。还以为来晚了,急死了。” “没晚,来的刚好,保护好这位……胡人姑娘,再去找个郎中,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是,明堂。” 就在这时,那个叫柳子麟的男子怒问:“杀了老子的鸟还想走!?”又转头骂东倒西歪的属下道:“别他妈在地上装死,回去摇人啊!” 即使被弓指着,也是跋扈之际,眼睛冷眺着正皱眉的谢令姜。 可是地上刚有昆仑奴想爬起来,腿又被一支箭钉在地上。 燕无恤也冷喝:“怎么和县令说话的?” 柳子麟昂着下巴,冷笑:“县令?不就是个臭要饭的!来咱们龙城打秋风来了?这回来是要钱还是要女人?还是要升官?可以啊,跟我回家给我大哥磕一百个响头去!” 欧阳戎笑了。 柳子麟余光瞥了眼下属腿上的箭。 “哼。” 他嗤笑了一声,没去看身前有点武力值爆棚的冷脸小娘,也没去看那一大群捕快,眼睛只睥睨着欧阳戎,指着他脸,嘴里放狠话: “敢射老子的鸟,今天的事没完!” “确实没完。”欧阳戎点点头。 “行,有种。小爷楼上的菜都踏马凉了,吃饭去!你们别跑,咱们慢慢等,慢慢玩。”柳子麟拍了拍袍摆上的灰,冷笑着旁若无人的转头,悠哉走人。 欧阳戎洒笑,也转身往回走。 长街两边,书生、恶少背向而行。 谢令姜转头看着欧阳戎背影,皱眉欲语。 燕无恤脸色凝重,其它县衙捕快松了口气,准备跟上县令回县衙。 然而下一秒,欧阳戎略带奇怪诧异语气的嗓音传来: “都傻愣着看不动干嘛,人都要跑了,快抓啊。额,你们该不会以为他那演技真唬到我了吧?” 新官上任的某人无奈摊手,真没默契。 “去把这位当街溜鸟遵纪守法的龙城好居民押去县衙。初来龙城,本官没啥拿得出手的,那就来个父老乡亲们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吧…… “今日办案。” 谢令姜忽展颜,众人一愣。 柳子麟脸色微变。 …… 龙城县衙在县城东侧的鹿鸣大道上。 今日天气不错,县衙门口,刁县丞正带着一大伙书吏、衙役在门口翘首以盼。 刁县丞名叫刁光斗,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文士,留山羊小胡子,官服笔挺,此刻正等的有些急,不时探头看向街道尽头。 终于,某刻,刁县丞发现了前方有一个身姿修长的年轻儒生带着一大群人朝县衙涌来,他连忙带着属下迎了上去。 “明堂,您终于来了!” 被一个年纪大的都能当爷爷辈的人手把手抹泪热情欢迎,欧阳戎实在有点儿别扭,默不作声抽出手,随口问: “不用检查委任状和吏部文书吧。” “不用不用,那日见过,您就是明堂,咱们龙城县翘首以盼的青天大老爷。” “行,进去升个堂先。” “好好好……等等,进去升堂?不是接风洗尘吗,咦,您后面这些人……怎么柳家三少爷也来了” “有冤,当然要升堂。” “可……可之前大水冲了县衙,包括大堂在内的几座房都倒了。” “那就把公案搬出来,在外面办,我瞧门口这条街就不错,人流量还挺足。” “……” 不多时,龙城县衙门口,鹿鸣大街上,一场别开生面的审讯升堂拉开帷幕,众人各就各位,四面皆是闻讯赶来的百姓,将街道口堵的水泄不通。 欧阳戎换了身七品官服就坐。 “升堂。” 次座的刁县丞,拍了拍堂木: “堂下何人,冤从何来?” 堂下站着柳子麟与名叫“盈娘”的胡姬舞女。 前者背手撇嘴,后者低头诺诺。 一时间没人开口。 “有冤的说冤,无冤的那就退,退堂。”刁县丞准备掉头交代。 “有冤!有冤!” 盈娘突然扑通一声跪地,却是转头朝向柳子麟,嘭嘭磕头,“不是奴家冤,是三少爷冤,奴家没长眼,端碗的时候碰洒了三少爷的菜,害的三少爷没心情喂鹰,只好奴家来,奴家应该给三少爷道歉!” 柳子麟不耐烦把她头踢开,“老子踏马不冤!” “敢说不冤?” 欧阳戎起身,从旁边燕六郎手里抓过一袋死鸟,狠狠摔在柳子麟脸上,“公堂之上,给本官跪下!” 刁县丞赶紧起身劝阻,在欧阳戎旁边压声道:“这是柳家的三公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欧阳戎没瞧他,向一直扶剑握拳的谢令姜点头示意了下,她立马从旁边怯弱衙役手里抽了根杀威棒,走下去。 柳子麟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嘛,公堂之上敢滥用私刑?我要告到州里去!” 欧阳戎脸色不改,堂木拍桌:“跪下。” “不跪!”柳子麟昂着脖子,“我是州官学的士子,年底家里还要送我去白鹿洞读书,我是士人,可见官不跪!” 谢令姜犹豫顿住,回头请示。 刁县丞也劝道:“是呀,跪不了,这案子要不改日再审……” 欧阳戎忽笑。 “谁说让他跪官的?” 他从腰间掏了块玉佩丢桌上,“巧了,我和令姜兄也是白鹿洞士人,老师是副山长,辈分比你高,儒门尊卑有序,你给老子跪下!” 谢令姜挑眉,看了欧阳戎一眼,似是有些佩服,可手里的杀威棒却丝毫没停顿,直接一仗抽在了恶少小腿上。 柳子麟“啊”的一声,悲痛跪地,抱腿嚎叫。 嘶,这下手狠的,连围观群众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去搀扶的盈娘的谢令姜感受到众人目光,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冷脸补充:“在书院,对付门下败类,打断条腿也很正常。” 师出有名这块小师妹学的还挺快……欧阳戎嘴角压住笑,再把惊堂木一拍: “跪了那就继续审案,你今日罪名有三,一,闹市上高空抛物,砸伤路人;二,上街溜鸟,有碍市容,惊吓民众;三,公堂耍狠,威逼妇女,颠倒黑白。” 柳子麟咬牙辩解:“那都是我点的菜,我是给他们送食物,做善事!” 欧阳戎抓起桌上一杯热茶洒到他脸上,“本官的茶,送你了,也是做善事。” 围观百姓传来一阵哄笑。 柳子麟挂着茶叶片的脸涨的通红。 欧阳戎声音有条不紊: “罪一,赔偿街上被砸群众每人十两银子。 “罪二,再赔受惊群众每人十两银子。 “罪三……现在立马给她磕两百个头。” “她就一个卖身的贱奴,渊明楼都是我家的,让我给她跪??”柳子麟满脸匪夷所思,不服气道:“不就是银子吗,多的是,要多少,老子赔不就得了!” 欧阳戎伸出两手指,一本正经:“你若是你大哥,她得给你磕两百个头。你若是你二哥,她得给你磕一百个头。可惜你只是个弟弟,她只用磕零个头。现在她两百个头磕完了,你还她两百个。” 盈娘一愣,“可我只磕了两个。” “两个也得还你两百个。” “我……我……” “打!” 柳子麟惊怒欲语,可旁边的谢令姜已经把他一脚踢翻在盈娘面前,燕六郎也提了棍来,开始施仗打屁股了,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哎哟等等……等等……我磕我磕!” “你磕,她数。磕完头,交完银子,滚蛋。” 欧阳戎抽了根判签丢出去,后起身,拍了拍袖子,在一声声的磕头响音中,他走到了县衙大门的三级高阶上,迎着全场百姓的目光,朗声说: “我来龙城只办一件事: “赈灾。 “治水。 “还有…公道!” 二十二、“伪君子” “小姐小姐,你快看快看,外面好多人啊,是新来的县令在街上断案! “小姐,那位谢小娘子也在。 “小姐,新县令好像在审那个柳家三少,好耶,想看他屁股开花……” “好了,别探了。”有一道清冷嗓音终于回复了下,语气漫不经心:“小心又从墙上掉下,自家屁股先开了花。” “可是,小姐,新县令已经让柳家三少屁股打开花了,哇,谢小娘子好猛呀。” “声音小点。” “哦……不过小姐,这个新来的县令郎君确实挺俊的欸,上次离得远没看清他就落水了。不愧是杏园宴的探花郎。” “一只士林清流的花瓶而已。” “可花瓶也养眼呀,摆在那儿挺好的……” “一只花瓶,士林用来彰显身价,帝王用来粉饰贤名,史官用来妆点青史,百姓用来自我安慰,现在连你个小丫鬟也用来养眼。看来是挺好的,唯一缺点就是一摔就碎罢了,于真正的大事无益。” “唔听不懂……但小姐读书真多。这应该算夸吧。” “懒得骂。” “咦小姐,这县令郎君说他来龙城只干一件事,可赈灾、治水加公道,这不是三件事吗?唔,难道奴婢数错了。” “你不是数错了。” “奴婢就说呀,嘿嘿扳指头数的,怎么会错嘛。” “你只是脑子不行。” “……” “小姐,怎么看你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上次新县令上任,你不是还早早的带奴婢去旁观吗?” “一眼就能看出的成色,还去浪费时间再看干嘛。” “那,那一日小姐是看出了什么成色?” 檐下,有朱裳女郎垂眸翻书,粉唇皓齿泛起一丝冷笑: “伪君子。” …… “夫人,咱龙城是古县。 “是从始皇帝推行郡县制开始,便置下的古县之一。 “三百年前,东晋曾有名士陶潜在此县做过八十一天县令,所以陶潜又有陶龙城之称。” “怎么才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都是给咱们面子,听说其他官职做的更短,而且咱们龙城令还是人家最后一任,挺有纪念意义的。” “真搞不懂这些名士。好端端的辞官干嘛。” “县志记载,好像说是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便辞官挂印归乡了,不过却也留下不少诗篇与美谈。夫人请看宅园后面这片梅花林,听说当年陶潜当县令时,曾在这儿放生过一对梅花鹿,后来恩爱相依繁衍至今,已有不少梅鹿栖息龙城的山林。” “开头两只鹿,能生这么多?”甄氏语气狐疑。 “咳咳,谁知道呢,说不定之后是吸引了些外来的也说不定,都有可能,夫人就当桩美谈听就行,不必较真。” 燕无恤悄悄松口气,带妇人来逛宅子,真不是他擅长的,特别还是带明堂叔母这样的泼辣美妇,估计也只有明堂能压住她了。 不久前,县衙大门口的升堂圆满结束,明堂便与刁县丞他们去查看赈灾的情况了,让他来接甄氏,去往县衙诸官给明堂一家准备的新住处安顿。 因为上次大水,把本就雪上加霜的陈旧县衙给冲塌不少建筑,水源也被污染,眼下县衙只能简单的办公开会,县衙的正堂与花厅是没法住人了。 于是刁县丞他们在县衙附近的鹿鸣街上,给县令找了个新宅院,听说还是旁边一家富人听说县衙有难,主动献出来的。 虽然院子不大,但是雅致幽静,明堂上任带来的随行之人很少,也就多了个幕僚谢令姜,倒也住的不挤。 “夫人请看,安排的这座四进庭院,雅名梅鹿苑,就在鹿鸣街上,离县衙公署很近,明堂每日办公、吃饭都很方便。” 燕无恤想了想,又笑着找话:“说来,咱们龙城这边街道住宅的取名都挺风雅的,都与名人雅事有关,比如西市那边的渊明楼、渊明街,卑职家那边的狄公街,还有挡水的狄公闸。说不得待到明堂高升后,咱们龙城百姓也会留名纪念。” “那陶渊明奴家倒是耳闻些,可这狄公是指哪个?” 燕无恤神色有些与有荣焉,“就是朝中那位狄夫子啊,早些年任宰相时被女帝从洛阳贬到了咱们龙城当县令,当时的大水就是他治好的,狄公闸也是他最早修的,他一走,龙城百姓们都不舍,十里远送万民伞,后又立生祠。” 正在指挥奴仆、伙夫们搬东西的罗裙夫人端手回头道:“怎么感觉,来这龙城当县令的,遭遇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家檀郎也是明升暗贬来的,欸。” “……”把燕无恤给整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道:“夫人宽心,你看狄夫子他后来不也是一路高歌,重返朝堂了吗,只要‘简在女帝心’即可。” “那倒也是。” 甄氏点点头,转而伸手一指梅鹿苑深处,“来人,去把最里面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以后这屋就给檀郎当书房了,正好贴着后花园这片梅花林,清幽寂静,适合读书。” 燕无恤瞧了眼,随口提醒:“这梅花林好像通着隔壁那户献宅的富人家,夫人要管好下面的奴婢,平日误入了就不好。” “知道了。” 另一边,梅鹿苑门口,与刁县丞见面交接了下工作的欧阳戎,暂时空歇下来,带着谢令姜一起返回,熟悉下新住处。 “令姜兄,确定不来一起住?我让婶娘收拾间院子。” “不了,还是不劳烦令叔母了。”谢令姜略微犹豫,看了看周围道:“有个世伯家,离得不远,可以落脚。” 欧阳戎也不在意,点点头,告辞一声,准备进门。 后方谢令姜忽道:“良翰兄。” “嗯哼?” “今日这堂案子……办的漂亮。” “拾人牙慧而已。” “不,你有那股子‘气’。阿父就说过言语只是表象,儒生身上的‘气’才是根本。” “气?” “我留下来,也是想寻某股‘气’的。” “是浩然正气的气吗。”欧阳戎尝试理解。 “是也不是。”是练气士的气,谢令姜有点怅然,“比这更难。是刚刚大庭广众下良翰兄等高而呼时,那一刹那的气,稍瞬即逝,但我还是望到了,可是不理解。” 另外,难怪刚刚他当众朗声说“只办一件事”的时候,一向古板清寒的小师妹忽然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看……眼下倒是解了些惑。 “是这样吗。” 欧阳戎很想问该不会是他的帅气侧漏吧,但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小师妹只是“胸肌壮硕”,不是无脑。 “我就当是令姜兄的缪赞了。来日方长,下次若是再看到了,可以提醒声,我也好奇。”他笑了笑。 谢令姜颔首。 又问: “今日这一路下山也看见,难民、恶霸、治安……这龙城的灾情……我刚刚见你与刁县丞在屋内好像有些争吵?” “只是赈灾理念有一丁点不同而已。” “良翰兄可有良策?” “谈不上良策,中策罢了,但也好过现在的下策。” “中策是什么?” 门前明媚阳光照射下,准备进门的年轻县令地上的影子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会儿,留出四个字,头不回进去了。 “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谢令姜停在原地咀嚼了会儿,依旧想不明白,站着晒了会儿太阳,还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此时回到梅鹿苑的欧阳戎不知道的是,他这位小师妹离开梅鹿苑大门后并没有走多远,她仅仅是沿着长街向正南走了十来步,便坦然自若拐进了隔壁这家挂有“苏府”牌匾的庞大府邸。 谢令姜一身男装,戴冠配剑,斜背长弓,旁若无人的走进一座梅花盛放的私闺庭园,直接朝屋檐下侧卧的那位朱裳女郎问道: “裹儿妹妹,以工代赈是何深意?” …… 二十三、没有谁比我更懂治水 “谢姐姐何故问这俗人问题?” 有一女,语气清峻。 谢令姜也不讶异,似是习惯这女郎语气,她脱履登庭,开帘而入,忽嗅清香满室。 朝水庭檐下看去。 有一翻书女郎,年方十五六,容范旷代,素洁非常,建碧罗芙蓉冠子,著朱衣,以白珠缀衣缝,蹑五色连文之履。 此女,容止美,前额留有寒梅形状的淡淡花痕,颇为奇异。 而卧榻读书时,一身戴冠道服,亦是眼下大周上层贵族女子间流行的‘女着男装’打扮,只是相比于谢氏贵女的英姿飒爽,这梅妆女郎更偏恬静无欲的魏晋风骨。 谢令姜跪坐在她一旁,剑横膝上,“接下来这段日子,同一屋檐下住,可能多有叨扰,苏家妹妹勿怪。” 苏裹儿素手合书,起了些兴趣:“谢姐姐对谢氏玄学可有研究?” 谢令姜摇头,正视前方,有梅瓣落入池水,“这些年,只跟着阿父学儒术。” 苏裹儿脸色似是有些失望,摇摇头不再感兴趣,手背懒枕螓首,挑指翻书。 安静下来。 檐下,一卧一坐,二女气质迥异。 庭苑外,有个包子脸小侍女端着碟果盘哼着曲进来,瞧见俩位小娘子身段背影,停驻看了会儿,只觉得这副画面十分美好,不愿去打扰。自家小姐与谢小娘子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以后也不知是哪个郎君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 欧阳戎趁着午后小憩,闭目飞入了云端功德塔中。 刚刚在大街升完堂后,他耳畔全是络绎不绝“嘚嘚嘚”的清脆木鱼声,听起来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有一种久旱逢甘雨的感觉。 终于进账不少了。 于是一进古塔,欧阳戎立马看向小木鱼上方的虚幻字体,随后心情颇为欣慰: 【功德:四百二十一】 倒是没想到,办一次案竟是直接涨了二百七十一点功德。 也不知是那个柳子麟恶贯满盈,被欺负过的百姓大快人心,还是赔给受伤群众们的银子白花花的很暖人心。 并且这次事件的“余波”好像还没结束,除了刚判案完一连串的功德值到账外,眼下每隔一会儿,欧阳戎耳边都时不时有一道木鱼声响起。 其实除了朝“一万功德的目标”更进一步后的喜悦外,欧阳戎觉得这功德值的最大作用,就是让他清楚无误的知道了他眼下所做之事是正义的,是沿着正确道路前行的。 其实已经够了,这种正反馈,有时候比功德值本身更重要。 接下来就一往无前吧。 欧阳戎心道。 午憩结束。 下午未时不到,欧阳戎就跑去了县衙,待刁县丞到来,他头从案牍中抬起,直接问: “咱们县现在有多少灾民?” “约莫两三千口。” “约莫?”欧阳戎皱眉。 “咳,下官没具体派人去数,是靠每日被领取的救济粮算出来的。” “是按人头领取?” “是按户领取,每一户三斤米。” “三斤怎么够?”欧阳戎紧皱眉,他一个成年人,在寺里每天都要吃一斤多,更何况灾民们还没有蛋白肉蔬补给,只有米,“一户加上老人孩子,怎么也得平均五六人,就吃三斤米?” “欸明堂,三斤已经够多了,特殊情况,能填半个肚子就行,咱们龙城义仓也没余粮啊。” “那龙城县的义仓还有多少粮食?” 刁县丞想了想,“一万石左右。” “到底是左,还是右,没个确切的数字吗?”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算了,我来。” 刁县丞讪笑道: “县丞不必如此劳烦和较真,朝廷有规定,每年发给穷人的粮食,不能超过一万石,灾年给穷人发救济满三个月就行了,咱们得按规矩来,现在上头的赈灾粮还没下来,咱们衙门只需发一万石。下官前几天去算了下,一万石正好够了,省着点应该够两三千户灾民吃三个月的。” 欧阳戎看着他,点点头:“刁大人对这个倒是算的很准,一点也不含糊。” 刁县丞当然听出了嘲讽,低头喝茶装糊涂。 欧阳戎垂目盯着桌上的资料册子不说话,大堂内安静了会儿,年轻县令冷静道: “本官研究了下龙城县的地势图,和县志记载的历年水患记录。 “我们龙城县位于长江与云梦古泽之间,蝴蝶溪就是云梦泽之水泄入长江的主要水道。 “长江中游自古就洪水汹涌,特别是现在五月、六月的汛期,主干流的水特别急,云梦泽的水很难泄出。这也是云梦泽这次涨水加决堤,导致蝴蝶溪的水溢出河道,轻易水漫了咱们龙城县数日的原因,因为旁边的长江很难泄洪。 “而往年云梦泽的涨水,一般多发生在六月开始的梅雨时节,可今年特别反常! “还没到梅雨季雨水最多的时候,可这云梦泽的古怪大水就已经冲塌了最主要防洪的狄公闸!” 欧阳戎撑桌而起,眼神严肃道: “今年八成不止这一场大水,梅雨季的降水一来,还会有一场更猛的!” 刁县丞手中茶杯停住,愣愣看着欧阳戎,“这些都是县令翻地图和县志推出来的?” “这不很明显吗?” 刁县丞有些震惊,“这……下官愚笨,听不太懂,但感觉明堂说的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没想到明堂年纪轻轻,竟还精通水利之事,咱们大周朝这样的水利能臣挺少的。” 这回轮到欧阳戎愣住了,皱眉问:“那你们之前是怎么防范水患的,龙城县经历了这么多次大水,难道还不知道原因?” 刁县丞有些无语: “这大水不是说来就来吗,除了龙王爷谁能管它。不过,往年在没建狄公闸之前,龙城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建了狄公闸后,便是只有四年一大淹了。 “所以每隔四年的梅雨时节,咱们就会格外警惕,只是却没想到,今年云梦泽的涨水来的这么早,所以大伙都防备不足,造成了现在这样。 “而按照‘四年一大淹’的规律,现在已经发过一次大水了,下一次应该在四年后吧……难道不准了?” 欧阳戎:“……” 好家伙,我给你讲科学,你跟我讲‘顺口溜’? 不过他很快便也理解了,冷静下来,没有人能超出自己所在的时代,除非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欧阳戎大手一挥: “不争这个了,听本官的,从今天起,赈灾治水的事本官全部接手,全权负责。 “若不想在下次大水中,再被淹没全城,咱们必须要抢先修好防洪工事,而要修好防洪工事,眼下必须先赈灾,安抚县城内外的上万流民。” 他斩钉截铁,“二者并不冲突,本官会将老百姓们组织起来,以工代赈,但眼下义仓的这一万石粮食是不够的,这是老弱病残灾民们的温饱线,不能动。本官需要更多的粮食,你立马派人去江洲催促,朝廷的赈灾粮要尽快发下来,一刻也拖不得了!” 刁县丞默默看了眼身前这个满身干劲的年轻县令,想了想道:“折子已经快马加鞭呈上去了,下官预计,朝廷的赈灾粮应该会就近调用江洲济民仓的粮食。” “济民仓?” “就是朝廷平日里储备的防范天灾的粮仓,天下各道都有设,离咱们最近的,就是江洲的济民仓,按规定,里面储存有数十万石粮食。” “那应该够了。” 欧阳戎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这大周朝还算靠谱,有些完备的制度,他之前小瞧了。 就在这时,刁县丞忽然看了眼门外,转头小声道: “不过明堂,若您实在忧虑百姓,心急治水,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说不得,在不调用朝廷赈灾粮的情况下就治好了水患,还能被朝廷表彰升阶呢。” 欧阳戎有些好奇:“什么法子?” 刁县城微笑,“柳家。” …… 二十四、白嫖县令 “柳家?” “龙城水患每四年一次,明堂可知每次包括狄公闸在内的水门,都是谁建的吗?” “难道不是每任县令?” “是也不是。” “哦?” “下官要先恭喜明堂,到了咱们龙城这个好地方。” “好地方?比洛阳麟台还好?” “这个自是比不上,不过比上不足,比下却是大大的有余,做县令简简单单就能升官发财,难道不是个好去处吗?” “四年一次大水,还能简简单单,还能升官发财,仅能有如此好事?得请教请教。” “欸,请教不敢请教不敢……其实这些都是每任县令上任后的常规惯例了,大伙默认了,就算下官不说,也会有其他人与明堂说,只是今日看见明堂有励精图治之志,实不忍明堂走吃力不讨好的弯路,所以下官得小小提醒一下。” “洗耳恭听。” “历任龙城令上任遇大水,都会第一时间拜访本地土豪乡绅,筹集善款,他们捐了,富户中农们才会跟着捐……” “懂了,是不是成事之后,土豪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良民们的钱三七分成?” “咦明堂原来不是不知道,看来是下官自作多情了……不过明堂这个直接分光也太狠了,百姓良民们的钱不能全分了,咱们得拿出一部分赈灾治水,师出有名,这样谁也调不出来毛病,不过赈灾治水的时候,咱们可以适当的小小节省一点,而灾民里面的壮丁可以直接用,又是节省一笔……” “刁大人真的是……太暖了。” “哪里哪里,都是明堂贤明慈悲。另外明堂刚刚说的还有一点不全对,土豪乡绅的钱咱们不用每一家都如数奉还,咱们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又不是跪着要饭的,龙城有难,让他们捐点款帮明堂分忧怎么了。不过……” “原来我一个龙城令的官印这么值钱?大家都得给面子。” “明堂说笑了。不过这其中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若想土豪乡绅们捐的多、百姓良民们都跟着捐,必须得有‘一户人家’带头募捐!” “谁啊?哦……柳家。” “没错!西岸柳家是龙城第一家族,只有他们带头捐了大额灾款,其它土豪乡绅才会跟上,不然这些人全都是缩头乌龟,捐不了几个银子……而柳家捐的钱,咱们事后得如数奉还,人家给面子,咱们也得有诚意,剩下募集的银子,得和他们三七分成。” “还要分三成?” “三成是咱们的,七成是人家的。” “那咱们这不就是跪着要饭的?早说嘛你,绕一大圈子要饭。” “哎哎明堂,你先听下官说完,分七成给他们是辛苦费,到时候他们会派来一伙精锐的工户匠作,帮咱们重建狄公闸,这可是个技术活,整个龙城最精湛的工匠全在他们古越剑铺,平日里求都求不来…… “所以到时候,咱们只需要从灾民里抽出一批壮丁,协助柳家工匠修闸就行了。咱们分三成,不寒碜的。待修好狄公闸,不废朝廷与州里一枚铜板就治好了水患,明堂你不升官谁升官?” “刁大人升官。” “哪里哪里,全都仰仗明堂。” “仰仗我带你一起跪着要饭?” “……” “刁大人,你知道鄙人为何来了这里吗?” “不慎顶撞了女帝和公主?” “不是,我就是骨头太硬,朝堂上跪不下去,所以才坐在了这里。” “原来明堂真是正人君子啊。” “也不是。要饭,可以;跪着,不行。” “那明堂这是要哪样嘛?恕下官道行太低,看不太懂。” “你说,我就不能站着把饭要了吗?” “噗~” “这茶喷的挺有艺术感。” “你…咳咳咳…你他娘不就是白嫖?” “你说什么?” “我说……明堂高见。” …… “进士探花郎?七品知县?不就是来跪着要饭的吗!装什么正人君子?清你娘的高啊!草草草……” 一间奢华院落内,有一群黝黑昆仑奴在门口跪成一排,不敢抬头,他们前方的屋内,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和男子的吼声。 屋内名贵瓷器、山水珍画、古董金石、宝石香料统统被砸落一地,有一道跛腿身影在疯狂甩挥剑器,砍檀木房、砍八仙桌……见到东西就猛砍撒气。 似是要把在某人身上落下的面子全都砍回来。 院子里无人敢接话,因为众人丝毫不怀疑,若此刻被屋内的柳子麟给关注到,那么剑下一秒就会落到他们脖子上,而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过柳子麟虽然性格暴虐,在龙城横行霸道,风评很差,很对不起这名字,但是他却有两位公认优秀的哥哥。 大哥柳子文与二哥柳子安。 对于这三兄弟,有外人戏称柳家三虎,其中,柳子文“智虎”,柳子安“病虎”,柳子麟“疯虎”。 眼下柳子麟还没接手家业,古越剑铺与所有的家族产业都归他两位兄长管理。 柳子文与柳子安一主一副,撑起了蝴蝶溪西岸“龙王柳”的鼎沸家势。 “还有那个射我鹰的小娘皮,书院读书人道脉了不起?以为我们柳家没有练气士?给老子等着,踏马的!” 柳子麟还在挥剑暴怒,院外却走来一个瘸腿中年僮仆,径自穿过院子里跪成一片奴仆。 瘸腿僮仆在门前停步,表情平静: “三少爷,二少爷让仆带话:滚回屋子,禁足一旬,不准出门惹事,那个胡姬也不准再动。” 柳子麟瞬间安静下来,只是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 “疯虎”的牙缝里低吼出:“难道老子被阴了就这样算了?” 瘸腿僮仆面色平常道:“二少爷还说,若今天被打断腿的是县令,那他与大少爷会替你擦屁股,可惜被打断腿的是个废物,屁股自己擦,腿自己接,别这种小事也来脏了他手。” 柳子麟嘴角狠狠抽了下。 他沉默了会儿,忽问:“大哥说话了吗。” 本准备转身走的瘸腿僮仆看了眼柳子麟,点点头: “大少爷当时也在旁边,对二少爷说了句……新来的县令喜欢公道,那就给他公道。 “另外大少爷还说,若是三少爷问了,那就让仆也替他带句话,让三少爷听完后好好想想怎么接腿。” “说。”柳子麟丢下剑,吐出一字。 瘸腿僮仆学着那位少家主的口气,语气淡淡: “新县令与谢氏女暂不能杀。 “杀人者,诛心。” 二十五、令姜寻人 良翰兄去哪了? 谢令姜好几日没见到欧阳戎了。 她在苏家安顿下来后,这几日去县衙找了好几次欧阳戎,可是都没见到人,也不见他来找自己。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三日前,甄氏派人请她去梅鹿苑吃午饭,饭吃到一半,谢令姜还在应付甄氏的搭话,就瞧见年轻县令匆匆放下碗离席,本还以为去内急了,结果后半段再也没见人回来。 阳光明媚的午后,谢令姜在苏府陪世伯一家吃完饭后,在后花园练了会儿远射,她估摸着县衙午休时辰快过了,谢绝掉苏家伯母下午茶点的邀请,提前一步赶去了县衙。 可谢令姜等了半天,衙门的人都上值了,也不见欧阳戎的身影,问了个衙役,也是不知。 人呢? 她赶去了梅鹿苑,找到了甄氏。 “伯母可知良翰兄去哪了?” “檀郎不在府衙?” “不在,有好几日不见他人了。” “婠婠这是思恋他了?” “……”谢令姜板着脸道:“不是。我是他幕僚,有事情为何不叫上我。” “婠婠别幽怨,晚上等他回来,伯母替你教训他。” 甄氏笑吟吟,不过倒也知道这谢氏贵女的正经性子不能逗弄的太过分,罗裙妇人思索了下,又道: “这几日我瞧檀郎匆匆忙忙的,走路的带风,每天都晚归,也不知道忙啥回来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有一次还带了一身黄泥巴……昨日早上燕六郎来接他,我听他们好像谈着什么城郊营地啥的,婠婠可以去城郊找找。” “谢谢伯母。” 谢令姜二话不说,掉头离开鹿鸣街,问了下路,便朝城郊赶去,然而这一路上的景象却让她有些惊奇: 犹记得前段时间,她与欧阳戎下山送阿父去渡口时,不管是在龙城县城的闹街,还是城外的官道,都是随处可见的大量拖家带口的难民。 可今日谢令姜这一路走来,街道上的难民们不说全都消失,但却已所剩不多,且大多是些妇孺老弱、一些乱跑的孩子,虽仍是面带菜色,可脸上已几乎不怎么见到前几日那种在地上饿的东倒西歪的茫然与灰败色。 另外,或许是其中的青壮年少了,一路上治安也是好了不少。 而她偶尔碰到的一些青壮年难民,也都是或搬砖垒瓦、或挑担打水,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或是在一些路边破损的屋舍废墟上身影忙碌。 谢令姜脸色诧异,然而待她来到城郊。 她终于知道大多数难民们都去哪了。 谢令姜扶剑站在一处立着土地庙的小山丘上,眺目远望。 在龙城县城与东林寺所在的大孤山之间的城郊,是一大片广阔的退水后的田野,金灿灿的阳光正像一勺滚烫的热油浇在了酥黄的烙饼上。 而那一大片一大片或聚集或三两散开忙碌劳动的难民群众,与一座座新立起的大棚与茅屋,就像是新煎的烙饼上的一粒粒热油,在这位谢氏贵女的眼前活跃的跳动着,一种与“草木蔓生春山可望”截然不同的盎然生机,在前方的大地上奋勇迸发着。 谢令姜觉得这不像眼下多愁的春日,而像她小时候秋日被阿父带去家族庄园时,看见过的勤劳的金秋。 这种让山川田野变季的勃然生机,让她默默跳下丘陵,自发的靠近。 谢令姜进入了这片正在热火朝天修建的赈灾营,看见了送水捡果的妇孺、打桩立棚的汉子、起锅烧水的伙夫,她一路张望着,期间遇到一些指挥与维护的青衣官吏,也不忘去打听下欧阳戎。 “姑娘问县太爷?卑职中午遇到了他与燕捕快在田垄上吃饭,他们下午好像是去新修的霜降营那边,霜降营昨日刚开始修,县太爷对每个赈灾营的茅厕选址很严厉,也不允许随地乱如厕,每个营的都要亲自去监督修建。” “霜降营?”谢令姜好奇。 “霜降营往最南边走,脚下这赈灾营名字叫谷雨,旁边的叫立夏营,这些都是县太爷取的名字,他说要在城郊修二十四座赈灾营,取名正好每个节气一个,还是县太爷有文化……” 谢令姜失笑,告别了这青衣小吏,继续朝南寻人去了…… 谢令姜是在傍晚时分才找到的欧阳戎。 她刚开始赶到最南边、刚刚开始修的霜降营时,难民们嘴里念叨的那个“萝卜县令”并不在这里。 听留守此营小吏说,就在她来的不久前,北边的清明营有劳动壮丁受骨伤的消息传来,于是县太爷匆忙赶去找郎中了。 于是师兄妹二人完美的错过。 所以下午又绕了一大圈,快日落了,谢令姜才在一座刚退水没多久满是黄泥的田垄上找到了某个正在歇息家伙。 后者见到她似是也没多惊奇,在早已沾满脏灰黄泥的衣摆上又抹了抹手,笑了下,接过她默默递去的干净水囊。 “你……” 本来谢令姜心里还有点埋怨的,这家伙到处乱跑什么,让她找一下午,可是瞧见他仰头咕隆咕隆,直接灌水入胃袋的渴汉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轻声问: “他们怎么喊你‘萝卜县令’?” 听到这个,欧阳戎顿时有些感慨:“本来以为东林寺的腌萝卜已经够好吃了,没想到大娘大婶们带来的腌萝卜更好吃,这几顿忍不住多吃了点,令姜兄,看来高手都在民间啊。” 一旁累趴在田垄休息的几个随从官吏,有一人忍不住插嘴: “明堂这些日子在城郊每餐带咱们陪着灾民一起喝粥,燕捕爷看不下去就去找了些腌萝卜,明堂餐餐都是吃,萝卜县令是百姓敬称的,也在城内城外都传开了。” 谢令姜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感觉你是把这腌萝卜当奖励呢。 她直接朝欧阳戎道:“那今晚开饭,我也得尝尝。” 欧阳戎无奈点头,见太阳西斜,忙碌了一整天的他朝身后的随从官吏仔细叮嘱了些赈灾营的事,众人领命离开。 夕阳斜照的田垄上,只剩下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师兄妹二人,和他们两道斜长的影子。 谢令姜没去在意泥土的脏污,在欧阳戎身旁坐下。 她剑横膝上,星眸直直望着躲在大孤山后面的红日,从这个角度看去,山上那座隶属南方莲宗的古寺黑漆漆的,只被金光勾画出些轮廓。 “你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他们都是你组织的吗,这就是你说的……以工代赈?”这位谢氏贵女问。 “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年轻县令忽道,没有回答。 “什么?” “大周圣历元年五月,云梦泽大水,龙城巨浸,截至今日正午,已造成灾民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占全县人口近五分之二。 “其中孤儿、老人、疾病、体弱等不能养活自己之人,四千三百七十三人。 “失踪者约莫一千一百人。其中,逃亡他县者,不详;已死,不详。” 谢令姜沉默了,转头看着他继续报数: “义仓存粮,截至昨日,九千八百一十七石…… “预计建赈灾营二十四座,已粗建十八座,立发粮点与粥棚三十三处,规定每人每日领一升救济粮,孩童半升。 “为防践踏,男子女子岔开领粮,一次领两天口粮……无故不可离开赈灾营,否则不予发粮…… “截至今日,以工代赈,共召集青壮两千七百人,费工三千六百个,以栗米佣之。 “又有青壮八百,替城内外尚有余财的九十家富户修建塌房,费工九百三十个,富户自行支付……” 欧阳戎一口气将这些早已在脑海里计算过无数遍的数字报了出来,然后长吐一口气,转头朝怔怔看他的小师妹认真道: “这个摊子基本盘活了,照着这些日子立下的规章制度往前走,让妇孺老幼填饱肚子,青壮年们不要闲置,以工代赈,劳动起来,收获余粮,待灾情结束重建家园…… “眼下只等朝廷、江洲那边更多的赈灾粮下来,就着手重新修建新的防洪建筑。” 最后一缕残阳中,谢令姜看见这位年轻县令有些激动的起身,伸手指着田野上辛勤劳作的人民,似疑惑问: “所以说,为什么要去乞求那些土豪乡绅、善人老爷们发善心赏稀粥?被当牲口一样施舍圈养?这些人需要的不是从他们身上剥削后再被施舍回来那么一点的粮食,勤劳能干的他们需要的是一块能开耕的田地、一处能亲手立桩的小家、一份能发挥他们自己勤劳汗水的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然后,被寒风越吹越热乃至抱紧了剑的谢令姜看到,与高山、古寺一起化为漆黑身影的这位师兄平静下来说: “去他娘的大善人。” 她又望到了“气”。 二十六、你们是懂济民的 甄氏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谢令姜竟开始喊檀郎为“师兄”了。 就挺突然的,记得之前不都是喊什么良翰兄的吗?而檀郎对她,则是“令姜兄”、“小师妹”混着喊,怎么随意顺口怎么来。 梅鹿轩大厅内,身着青裙、肩搭了件绿帔子的甄氏,转头看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有说有笑的二人,脸色狐疑。 这位有点傲气的谢氏贵女下午来找她询问檀郎去向的时候,不是板着脸喊良翰兄的吗,怎么晚上回来就改口了? 檀郎这该不会是欲擒故纵之术吧,故意冷落人家小姑娘几天,然后突然给点暖意。就和她往常训丫鬟一样……罗裙妇人暗衬。 总算是开窍了? 甄氏乘隙把欧阳戎拉到了门外,问: “怎么又是弄的一身脏,檀郎这是在忙啥?赶紧去洗个澡再上桌,注意些形象,我让半细去烧水……” 欧阳戎摇头,“先不用了,我就是回鹿鸣街取份衙门公文,顺便带小师妹过来吃个饭,晚上我还要去趟城郊处理些事,可能会挺晚回来,婶娘早点休息,不要等了。” 甄氏:“你……” “对了。”欧阳戎转头把一小罐腌萝卜塞给她,“端点上桌,给小师妹尝尝。” “她原来喜欢吃这个?”妇人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嗅了下,脸色喜道:“行行行。” 欧阳戎有点担忧,提醒道:“别全盛上盘了,你给我留点。” “真是的,男儿要大方些。” “……” 梅鹿苑晚饭,欧阳戎把燕六郎也叫来了,后者中途匆匆赶来,朝欧阳戎、谢令姜和甄氏点头示意了下,就直接落座,抓碗干饭了。 和刚上桌时的欧阳戎差不多,一副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模样。 这几日欧阳戎派他带着县衙捕快们维护城郊十数座赈灾营的治安,每天东跑西跑抓贼缉盗的,城内外又是上万流动人口聚集,鸡皮栓毛的小事一大堆,屁股一刻不沾凳子,确实辛苦。 更何况龙城地界自古隶属吴越,吴越儿女本就恩仇刚烈,重诺轻死。 这并不是说此地民风野蛮,正相反,欧阳戎这些日子治理过来,发现民风淳朴,百姓十分木讷老实。 可老实人才是最烈的,只要被点燃。 “忙的也不是什么争强斗狠的案子,都是仇啊怨啊的糊涂账,真不知道他们哪里藏的这么多剑,十数年前父辈留下的争端,有机会了儿子孙子都回去翻口剑出来报仇。” 燕六郎抹了把嘴,叹气道:“这发洪水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惦记着这些恩仇。” 谢令姜夹了块腌萝卜,点头:“北方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南方吴越乃复仇雪恨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翻遍青史,这两地皆盛产以小博大的刺客死士。” “有血性是好事。”欧阳戎扒饭时嘟囔了句。 燕六郎放下碗问:“明堂,这些日子以工代赈,确实是实打实减少了流民与盗贼,城内的治安也好了很多,但是咱们把这么多难民聚集在城郊会不会出什么事?” “你是说瘟疫还是造反?”欧阳戎头也不抬。 太过直接的话让燕六郎差点噎住。 “额,明堂,主要是感觉有点不放心,以前从没有县令这么干过,应该也是怕人一多不好管理。” “这不像是你考虑的,是你爹和你说的?” “没错,他也担忧。” “燕县尉有心思考虑这些,看来精力还不错,还不销假回衙门上值?” “不知道,他是说自己年纪大了要退了,今年就让我来替他管捕班。” 欧阳戎点点头,看了眼城郊方向,轻声: “六郎放心,我每日都会去赈灾营,有我在不会出事的。而若是连我这个县令在都不能顶事,都无法弥补某些缝隙,那么就算把他们全部分散开,该出的事还是得出。” 谢令姜也颔首,“没错。而且咱们大周朝也不是秦末与随末那种情况,聚集百姓修个黄河水患都会天怒人怨揭竿而起。” 欧阳戎又道:“况且大伙都只是想吃饱饭,这能有什么错,这就是大周朝廷与咱们地方该做的,而且也不难。现在外无强敌边关无战,洛阳长安万国来朝歌舞升平,周廷诸公不都说这是太平盛世吗,各地义仓有那么多的余粮,咱们齐心协力,水患会治好的。” 他又觉满身干劲,于是埋碗扒了两口饭。一旁的甄氏安静的给他夹菜。 “师兄说的是。”谢令姜眼眸灼灼,认真点头。 她脑海里现在还装着下午见到过的那副勤劳生机的景象。 燕六郎不禁看了眼这个往常几人聊天时都不怎么积极的谢家女郎。 也没多想,他笑了下,叮嘱道:“那行,接下来我要带队忙治安的事,没法一直跟在明堂身边,那就劳烦谢姑娘代为看护了。” “好。” 众人晚饭心情颇好,待扒完最后一口饭,欧阳戎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带着谢令姜与燕六郎出门。 今晚得去新修的霜降营视察一下,另外他还要处理下一些难民的病护问题,县里征集的郎中人手不够,他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下东林寺……欧阳戎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青灯古佛”的东林寺是真他娘的富的流油。 离开梅鹿苑前,甄氏还让半细抓了把蜜饯塞到欧阳戎兜里,让他夜里填填肚子,不过一旁的燕六郎倒是知道默默收起的自家明堂,每回到了营地门口都是把它分给流民孩童们。 三人走出梅鹿苑,先去了趟龙城县衙,欧阳戎在临时搭建的公署里批了些文件,用官印盖章然后交给书吏,与门外等候的谢燕二人集合,准备走人。 可就在这时,神色慌乱的刁县丞带着两个驿吏打扮的男子,脚步匆忙的闯进县衙大门,手里挥舞着几张薄薄信纸。 还没到面前,欧阳戎三人便听到: “明堂明堂,不好了不好了!江洲传来消息,预备赈灾的济民仓三日前奉圣旨开仓,可里面储存的数十万石大米不翼而飞,整座济民仓只剩不到四分之一满!” 县衙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是下班路过的衙役,还是公舍里提笔准备落字的书吏,全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卡停住,纷纷表情惊愕。 而公堂正厅外的空地上,正离报信的刁县丞最近的那三个年轻人,其中站着左右的那两个,皆震惊到忍不住转头,去看向中间那位年轻县令。 “你……再说遍。” 恰好站着一片树木阴影里的男子的平静语气,让刁县丞下意识的后退了步,不过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匆忙道: “现在整个江州城都乱成一锅粥,济民仓的社司畏罪自缢,江洲刺史以下一大批官员停职,被派来监督赈灾的江南监察使也已进驻江州城,现已查处入狱一百三十人……” “不要再说这些。”年轻县令忽然开口:“你只需告诉我济民仓的粮食还剩多少?答应的赈灾粮三个月内还能拨下来多少?” “济民仓只仅剩下七万余石,可是要与江州城和周围数个受灾县一起分,能分给我们的只有……三千石。” “三千……石吗。”年轻县令低头自语。 “另外……”刁县丞犹豫了下,“现在灾情紧急,江州又出了这么大案子,各地都自顾不暇,上面让各县县令就地负责本地的赈灾治水……” “没粮没钱怎么赈?”是谢令姜的冷冷声音。 “上面说让县令多多想些法子,若是钱粮不够,就多多召集本地的地主富户捐献余粮,或是征收寺庙道观的粮食……都行,多为州里县里分忧,共度时艰。待灾情过去,可以赠予他们一些福利政策,免税免征等,这些都可以让县令自行决断,甚至眼下找乡绅地主借贷些粮食也可以,等赈灾粮到了自然能还……” “就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呗。”谢令姜点头说。某人不语。 刁县丞无奈道:“上面就是这么交代的,这是给明堂的公文……而且上面还交代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赈灾时千万千万要稳住底层秩序,特别是……流民们,这方面一定不允许出岔子,这是朝廷的底线,也是灾后监察考核的最重要一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做差些也可以适当谅解。” 刁县丞说完,全场寂静一片。 无人出声,也无人敢先出声,因为有一人在沉默不语。 谢令姜默然转头。 县衙大院的空地上,众人身后的植被正好遮住了公堂大厅那边投来的烛光,年轻县令大半边身子融在一片阴影里,谢令姜一时间看不太清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看见有一双眼睛在盯地上。 “明堂,您要不要再看看。”刁县城抽出一张公文递了上去。 见身旁男子久久没有动,谢令姜准备伸手去接,可是下一秒,已经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掌突然抢过了,速度太快还碰到了她的手背,所以她知道他手掌是冰冷冷的,还有些疼。 欧阳戎两指夹着公文,弹了弹,表情好奇道:“你是说,三个月内,我与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位灾民,只有这一纸公文,和不到一万两千石粮食了?” 刁县丞不知如何作答,讷讷支声,“应……应该是。” 欧阳戎忽然很想问,灾年朝廷不赈灾那还要这个朝廷干嘛?百姓们供养的摆设吗?和那些寺庙里的佛塔一样?但人家寺庙里捐个塔至少还有早中晚几口斋饭吃呢。 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变成了一声赞肯: “济民仓,名字取的真好啊。” 欧阳戎手捏公文轻笑离开了县衙,原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二十七、君贵民轻之盛世 欧阳戎忽然发现一件事。 一件……他来到此地后一直埋头苦干从而忽略掉的事。 首先,眼下的大周朝确实是一座可能青史留名的盛世,关中的洛阳与长安也确实是万国来朝的繁华盛景,而帝国边军的充沛武德,连灭一小国的战绩都让你难被称为名将,融汇儒释道三教后的乾文化影响力横扫周边四夷。 善权谋的卫氏女帝即使算不上明主,可也能称上强主,绝不至于是昏君。 这座建国堪堪八十年、改乾为周的年轻王朝,你不得不承认它正处于一个国势挡不住向上冲的鼎盛时期,地基相对稳固,远未到三百年的历史周期律。 欧阳戎便是从一个算是盛世的时代,重生到这样一座算是盛世的王朝。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煌煌盛世与此刻龙城县的上万灾民们无关,也与天下十道的大多数底层百姓无关。 这座盛世帝国的大部分财富,都集中掌握在皇室周廷、关陇权贵、五姓七望和地方土豪乡绅们手上,至多再算上处于帝国心脏生活富足的关中百姓们。 所以,盛世与你何干? 在一座盛世之下哀鸿遍野才是最悲痛的,连史官都不愿意记你一笔,怕玷污了“某某之治”“某某盛世”;连后世读史之人都不愿意看你一眼,怕毁了对祖先建立的伟大朝代的幻想与憧憬。 而你即使拼尽全力也推不翻这座盛世,它还是好好的在那里……想想,这是多么绝望。 且就连一座“盛世”都是如此光景,以后欧阳戎再也不愿翻看什么史书了。 但他眼下就身处未来有可能的某本史书的一笔上,只是他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睁大眼睛面对着盛世下不被正视的哀鸿遍野…… “该怎么办,欧阳良翰?” 欧阳戎又飞到了云端,注视着眼前矗立的古塔自问。 只是没人回答他。 在塔外待立了良久,欧阳戎转身离开,返回现实。 他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进入功德塔了,自从建立赈灾营组织以工代赈以来,耳畔确实不时有清脆木鱼声传来,应该积攒了不少功德值,但是欧阳戎一直没有进塔去看。 他一直在等,等把赈灾与治水之事差不多安排好后,再进塔看一眼,如果满足一万功德值,就直接去趟净土地宫领取福报走人。没满足,就再干一会儿龙城县令,反正任期四年,尽量多做些事情。 而即使赈灾与治水之事未完成前,就功德值满一万了,欧阳戎也过不了心里这关,半途跑路。 他折腾一件事从没有折腾到一半就走人的习惯,除非不可抗拒力,对于之前功德塔app封号重回东林寺是如此,对于执意回“乡”考研是如此,对于眼下赈灾治水亦是如此。 所以没干完前,何必进塔。 …… “荒谬如斯。” 又是那座梅瓣飞舞的庭园,一处雅静水榭内,有美人戴冠佩剑到来,刚落座便吐出这四字。 “谁惹谢姐姐了。” 苏裹儿低头抚猫。 她一袭绛紫窄裙独坐水畔,怀中懒猫颇为奇异,通体雪白,嘴角有黑斑纹,形似蝴蝶。 此时的猫在大周朝被称为狸奴,数目稀少,不少来自外邦上贡,例如波斯猫;宫廷贵妇与公主们抚养较多,当朝盛宠的长乐公主就是个“猫奴”,传闻有七佳猫,皆有雅名。 于是狸奴也逐渐称为洛阳的上层仕女群体间流行开来。不过南方这边,还是极少,谢令姜也没见过几只,只在乌衣巷见过一位年长的王氏姐姐珍养,此物确实长的讨喜,只是她觉得太娇贵了,谢令姜不喜任何娇养之物。 “硕鼠,全是硕鼠!竟连济民仓用来救命的粮食都不放过……荒缪如斯。” 苏裹儿抬眸,瞧见那位谢家女郎落座后还在紧紧握着膝上剑柄,捏的五指发青,咯咯作响。 “谢姐姐六世高门望族,自然觉得他们荒缪。” 谢令姜身子一转,“难道你不觉得荒谬?” “荒缪,但不惊讶。” 谢令姜盯着她,“你也,不愤怒。” “裹儿愤怒又有何用,人各有命。” “如果……给你一份处置的权力呢。” “皆斩。” 谢令姜正过头,看着水榭外的夜景,不再言语了,眸光有些茫然。 门外有个静待的包子脸小侍女,见小姐与谢家女郎不再争论,便端茶进屋,给谢令姜呈上茶点;又捧只书箱放在小姐身旁。 苏裹儿唤了声“彩绶”,将怀中狸奴递给贴身侍女,此猫名为“衔蝶奴”,是那位远方姑姑赠给她的,其实是赠一双的,只是有只已折。 与谢令姜相反,苏裹儿喜欢对其温顺之物。 名叫彩绶的包子脸小侍女高兴接过衔蝶奴,跑去到一旁替小姐撸猫。而谢令姜这才发现,这只嘴斑似衔蝶的白猫跛了只脚。 不过她此时注意力不在这种小事上。 “可是……就算是全斩了,也解决不了现在赈灾粮的问题。师兄后面如何治水?” 正在小箱中取书的苏裹儿低头道,“照着前些任县令的路子去就行了。” “什么路子?” 眉间有花妆的她不在意道:“问你师兄去吧,他应该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会有人与他说。” 谢令姜凝眉瞧了又在翻诗集的梅花妆女郎一会儿。 这个苏家妹妹确实很聪慧,听说她阿父与阿兄也经常来请教她问题与意见,苏府的不少事都是她在闺中随口决断的。 但是相比她阿父、阿兄的温文尔雅、性格谦让,这位苏家妹妹太高傲了,对大多数事情都漫不经心,有时候谢令姜都好奇,这世上有她在意的事与人吗,除了她阿父与阿兄外。 谢令姜没再追问,只是深呼吸一口气,道: “而且更荒谬的是,朝廷第一时间想着的不是赈灾,而是稳定地方,不准流民生乱!不给饭吃,又不许生乱,恕我实在想不通,在那些人眼里,百姓们究竟是什么?” “是水。”苏裹儿点点头,倒背如流,“太宗常说,君舟,民水,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太宗说这话,意思难道说的不是民贵,社稷次之,君轻吗?而他们对民有畏惧之心吗?” “有。不过民贵君轻这话是你们儒家圣人说的,太宗可没说。” “有何区别?” “你们儒生耳朵里,太宗说的是民贵君轻,但是在我……在离氏子孙们耳朵里,太宗教的是帝王术。君王当思危,水稳则舟稳。一纸文书让你们稳定地方,再苦一苦百姓,不就是让水稳的一种,只是最差的一种手段罢了。” 谢令姜回头固执问:“那到底是民贵,还是君贵?” “谢姐姐若问我阿父或阿兄,他们会诚恳给你想听的答案,但我不是他们,我说的,谢姐姐不爱听。” “不,你说,我听。” “那行,妹妹也觉得是民贵,因为全天下的民加起来,当然比一位君王贵,因为这大水足以覆舟。” 苏裹儿点点头后,又疑问: “但若只有十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百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万分之一的天下民呢?甚至只有……一个民呢?他和君王比,谁贵?若是他贵,那他就是君王了,君王就是民了,那最后不还是‘君王’贵?而若是说一样贵,那还叫君王吗。 “连你们儒生都承认有君民之别,所有人都默认有贵贱之分,那还需用问谁重谁轻吗。” 谢令姜冷问:“所以,君王便能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了吗?” 苏裹儿摇摇头: “当然不行。上一个这么干的,是随朝那位疯帝;第一个这么干的,是千年前求长生药的始皇帝。两位独夫最后都死在了鼎剑下。所以大乾立国不再劳民伤财铸鼎剑;所以太宗才告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做独夫。 “可现在问题在于,这个能掀翻‘君舟”的‘民水’到底多少才算大,若只是船头的一朵小水花,需不需要在意?君王心里都有一杆秤。 “若把天下所有百姓比作一湖水,那眼下江州龙城县的所有灾民加在一起连水花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小勺的水而已,舟……不在乎。” 谢令姜沉默了。 屋内安静下来,苏裹儿又在安静翻一本常看的诗集,包子脸小侍女则鼓嘴悄悄逗猫。 直到有女蓦然起身。 她站在冷淡梅花妆女郎面前,一字一句道: “君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谢令姜背身离去。 二十八、檀郎学坏了 “檀郎。”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 甄氏放下碗,哭笑不得的看着桌对面的欧阳戎,筷子都有一根被他拿反了。 说起来,这两日她发现檀郎有点闷闷不乐的,好像是从前日晚上回来开始的。 这两天,他吃饭都只盯着眼前最近的那盘菜吃。刚开始半细还跑过来给甄氏报喜,说郎君很喜欢吃她做的新罗特色肉馅卷,结果甄氏第二天换了盘清水豆腐放在檀郎面前,他就“不爱”吃了,筷子碰都不碰一下新罗特色……直接把人家新罗婢整不会了都,小脸沮丧了老半天。 不止是吃饭,檀郎在梅鹿苑走路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甄氏有时候喊他得喊三声才能应,并且他的第一个回答必是“啊哦……好”。 甄氏是那种很传统的美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夫教子,只专心处理家事,眼下在梅鹿苑她也是如此,每日负责好欧阳戎的一日三餐、洗漱睡觉,空闲时也没有什么闺蜜社交、踏春逛街的项目,从不抛头露面。 没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嗑下瓜子,偶尔训训丫鬟,可能有时也会回想起些少女时代舞刀弄枪的生活,但已是家中主母,不可能再在丫鬟们面前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至于刺绣女红、家务活什么的现在也不用她来,稍微有趣点的事就是去檀郎的私人书房亲自收拾卫生,书房重地并不交给丫鬟,都是她来,顺便好奇的摸摸、看看他的纸墨笔砚、书画文集啥的,虽然除了她与檀郎的名字甄氏并不识几个字,看不懂这些,但是并不妨碍妇人的小趣味。 除此之外,甄氏每日心情最好也最期待的时候,大概就是和檀郎一起吃饭了,期间可以听他说说外面的一些新奇事情。 只不过,除了婚姻大事外,欧阳戎的任何公事、私交她全都不过问,都是端坐一边安静旁听,低头吃饭时,那双伶俐含媚的丹凤眼往上仔细眺着檀郎脸上细微的表情。 这也算是每日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因此,甄氏很会察言观色,也最是关注这位爱侄,他的一点异常都难逃这双丹凤眼。于是眼下二人围桌吃晚饭,瞧见欧阳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立马发问了。 “檀郎有话就说吧,总不至于是要把婶娘赶出去吧?” 甄氏鼻子哼了下,伸手把他手里拿反的筷子纠正回来。 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找婶娘借点钱……” “借?” “对,侄儿一定还,等发俸禄。” 甄氏似笑非笑:“奴家这里的钱不全是你的吗,拿就拿,说什么借,你每月的俸禄也是衙门送来的,禄米、职田收入都是我帮你收管,檀郎忘了?” 欧阳戎一愣,立马点头,“那好,侄儿……取一些,剩下的婶娘继续替我拿着,持家用。” “那要多少,可不能全拿了,我还准备过几日去西市口马行,给你挑个美婢呢,估计要花不少。现在西域姬、菩萨蛮、新罗婢这些都贵的很,那些无脑富商们净哄抬价格” “买什么美婢?侄儿不需要,婶娘别浪费钱跟风蓄奴了,那些奴隶也都是可怜人。” 甄氏点点头:“是可怜人儿,那就更要多买几个回来,让檀郎疼爱了,给她们一张温暖的床榻。” “……”好踏马有道理,就是有点废肾。 “这事回头再说。”欧阳戎无语,摆摆手敷衍过去,转而认真道:“婶娘拿十贯钱给我如何。” 甄氏只是犹豫下,便立即点头,“好,吃完饭去取给你。” 此时的白银流通的还很少,市面上大多数是用铜钱与帛交易,一贯钱相当于一千文,购买力已经很强了。 口马行一个壮年奴隶大概六、七贯,当然现在本地灾年肯定贬值了,而十贯放在水患前是能买近两百石大米的,欧阳戎与甄氏眼下住的这座颇为雅致的梅鹿苑,也才四、五十贯钱而已。 不过眼下没有什么炒房的概念,买房子也是要看户籍和身份的,不是有钱都能买的,森严等级导致不可自由买卖,算是变相限制了房价。 至于欧阳戎的俸禄,因为龙城县人口大于六千户,是上县,他是正七品县令,每月俸钱是两贯多。 不过官员的俸禄不止俸银,还包含禄米与分配的职田,还有些类似年终奖杂七杂八的,折合下来,平均每月也就四贯左右。 总体下来,大周朝的官员俸禄还行,但若生活在洛阳、长安那边,就不够看了。 欧阳戎手指蘸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低头心算了下。 甄氏想了想,还是问了嘴,“檀郎要这么多钱干嘛?” 只见年轻县令头也不抬道:“去趟渊明楼。” 甄氏一愣,旁边伺候的半细也是眼神古怪起来,她们在龙城县住的有段时日了,知道渊明楼不仅是本地最大的酒楼,还是精准扶贫衣不蔽体但德艺双馨的姑娘们的场所。 好吧,其实是青楼,不过眼下的大周朝,青楼还是个相对正规的场所,卖艺不卖身的挺多,寻花问柳不占主业,主要是文人墨客、豪绅富商们社交的高雅去处,在文人间挺受追捧的。 但……正人君子的檀郎要去青楼? 甄氏与半细又想起了那日檀郎不小心“暴露”的奇异爱好。 美妇人一脸郑重道:“檀郎,还是别去那了,婶娘再给你多加一些钱,明日去西市买个温顺美婢,你随便挑,贵些就贵些,有些事……婶娘懂,不能憋坏了。” “???”欧阳戎。 …… 第二日上午。 龙城县衙。 腰包鼓起来的某年轻县令挺直腰杆,背手走进西堂的县丞厅,朝一大早就上班瞌睡的刁县丞,敲了敲桌。 “啊……明堂怎么来了,罪过罪过,年纪大了有些犯困。”刁县丞赶紧起身迎接。 “没事,就一件小事,说完就走。”顿了顿,欧阳戎又点点头:“不过刁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大清早就来补觉。” “……”刁县丞无奈道:“明堂别拿下官开玩笑了,下官就一个糟糠之妻,四季常服也不过五套……对了,明堂要交代何事,请讲。” 欧阳戎平静道:“后日,渊明楼,刁大人替我叫上本县所有你认识的乡绅富商,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们,最好一个别漏。” 刁县丞只愣了一小会,便喜色道:“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让他们赶紧去摆酒,给明堂补一个接风洗尘宴,哈哈明堂,他们对您敬仰已久,早就想拜见下父母官了,之前也托了下官很久,我见明堂不方便就推了不少……” 转身准备出门的欧阳戎忽然打断: “你搞错了,不是他们请我,是本官摆酒请他们,去吧,全叫过来,欸都是本县子民,本官不能厚此薄彼,得好好…关怀关怀。” 四季常服不过五套的刁县丞顿住了。 …… 今日更新延迟三小时……凌晨发 十二点的更新要延迟三个小时了,小戎多码点,凌晨发呜呜呜。……今天被一群牲口拉去打麻将,狂输三百,人输傻了,现在脑海里还晃荡着对面连赢六把庄的虚影,太离谱了。 我被这赌、色所伤,竟如此憔悴,从今日起,戒赌!今年再摸麻将就是狗! ┭┮﹏┭┮ 《不是吧君子也防》今日更新延迟三小时……凌晨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二十九、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 “明堂……明堂请留步!” 刁县丞追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拦住了雷厉风行的某人。 “刁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 刁县丞气喘吁吁,扶了扶歪斜的官帽,无奈道: “怎能让明堂破费请客,明堂大老远来龙城赴任,本就应当本地乡绅们尽地主之谊,让他们请才对,哪能劳烦明堂。” 欧阳戎想了想,问:“你是说我是客?他们是主?” “对……不是不是。”刁县丞赶紧摆手,“下官是说,乡绅父老们迎接父母官,这是本县的优良传统,前些任县令都是走这个流程,明堂无需这么客气,自掏腰包……” 欧阳戎摇摇头,“我一点也没客气,让他们别太客气就行。” 他瞧了眼神情揣揣的刁县丞,轻声道: “其实也不瞒刁大人,这次请大伙去渊明楼吃饭,除了想认识认识各位乡贤族望外,还有一件为国为民…为他们的正事。” “明堂是说……” “没错,本官会在当日宴会后,举行一场水利募捐,届时本官会带头捐粮。” 刁县丞欲言又止。 欧阳戎脸色平静道: “那日江洲送来的公文还有朝廷的建议,你也看到了,本官也思虑了几天。 “眼下赈灾的粮食大致足够,加上后续江洲运来的三千石大米,维持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三个月的稳定不是问题…… “可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之事摆在眼前——包括狄公闸在内的水利工程必须尽快修建,否则本官预计的不久后梅雨季大水一来,便又是水漫龙城的惨剧。 “刁大人,此事绝不只是城郊那上万灾民们的事情,而是事关龙城内外所有人的安危。你是龙城县丞,是衙中资质最老,与县里的乡绅富豪们更熟络,你替本官去把这些利害澄清,将朝廷与江州的难处说与他们听。” 刁县丞一叹,“明堂为了龙城百姓真是鞠躬尽瘁。” “分内之事罢了。” 刁县丞犹豫了下,忍不住提醒:“明堂,那日下官给你提的建议,其实你也可以考虑一下的……举办募捐宴会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想募捐效果好,明堂最好还是在此之前,单独宴请一下柳家,好好商量商量……” 欧阳戎忽然打断道:“刁大人与柳家关系很好?一直为他们说话。” 刁县丞正色道:“明堂误会了,下官不是替柳家说话,是替明堂着想,才提这些浅薄建议的。” 欧阳戎看了他会儿,才点点头说: “多谢刁大人,不用了。这场募捐宴会,将面向龙城县全体乡绅富商,本官不是要饭,是推心置腹、诚恳以待。 “你去把朝廷公文提过的那些募捐后的税收福利告诉他们,本官虽脾气倔但却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会酌情执行,只要他们踊跃募捐……这场无情天灾,我们官民同心,定能共度时坚,这不是什么一家一户的事。”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刁县丞,转身离开了。 刁县丞叹息一声,看着他的背影道: “下官……遵旨。” …… 就在刁县丞在龙城县走家串户联络乡绅族望,将年轻县令的请帖与承诺一一传达的时候。 欧阳戎默默走进了官衙里司户的公署,将县城历年财政与税收账本调阅了过来。 他昨日就提前把今日赈灾营的事情安排好了,今日可以晚点过去,先来县衙办一件更重要的事。 年轻县令遣退一旁恭敬的书吏们,独坐小房中,安静翻阅了起来。 待到谢令姜提着一只两层小盒寻来时,欧阳戎还在低头认真查阅。 “师兄。” “嗯。” “给你带了些糕点,甄姨让我带来的。” “好。” 见他头也不抬还在专注公文,谢令姜安静下来,放下糕点盒,坐在一旁等待起来,期间不时打量一下某人。 谢令姜一直觉得男子认真专注时更好看,她阿父便是如此。 不多时,欧阳戎暂时合上书册,两指揉捏着鼻梁,抬头想去看下门外的白云蓝天缓解下疲倦,可是小师妹忽然站了起来,将开盖的糕点盒递来,伸手弯腰,上身前倾…… 措手不及的欧阳戎突然觉得眼睛不疲劳了。 细枝吊硕果。 脑海莫名蹦出这样一句词。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多了,他眼睛有一种看什么都忽大忽小的恍惚……这一波叠加在一起,王炸。 “师兄往后仰干嘛?”谢令姜清脆问。 “没……没事,伸下懒腰。”欧阳戎不动声色道。 他并不是那种管不住眼睛的人,但是小师妹确实是太富裕了,又行为举止果断利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哪怕换一个同等重量级的胸肌壮汉在欧阳戎面前,他也会忍不住瞧一下,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而且能看出来她应当是裹胸裹得极紧,平日十分注意此事,固定的很好,因为平日里见其行动,那鼓鼓绷绷的布料并没有什么夸张的波澜。 “师兄在看什么?” 欧阳戎顿时有点小慌,不过旋即机敏反应过来,好像不是问这个。 “龙城县衙这两年的财政支出,和一些富户们的税征情况。” 某位正人君子的大师兄正色道。 “哦。” 谢令姜点点头,伸手拿了块糕点,然后顺便弯腰靠近了些,好奇的看他桌案上的书册。 她似乎最近对这位师兄所作的任何事都挺感兴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股“气”。 “那师兄有什么发现吗。” 欧阳戎点点头,挑了其中一个说:“今年上半年,龙城县衙去年的财政只有五十余贯存钱。支出的流水却有两千多贯。还有前年也是,财政结余四十余贯存钱……” 谢令姜越听越皱眉,“这岂不是年年的收入都给花的刚刚好,不剩多少了?这么巧?” 欧阳戎瞧了眼门外远处那些过来过往的书吏衙役们,“而且每年的每一项财政列支都十分细致,连大年初一衙门需要贴多少门神、对联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如果数一数,确实也是花了这么多,没什么误差。” 谢令姜眉头更皱了。 他笑了笑,“这些先别管了。” 年轻县令随手把财政簿一合,随手丢到一边,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摇了摇桌上一只铃铛,顿时唤来了几个恭敬书吏,他让书吏们把关于县财政的书册拿回去归档。 待书吏们走后,欧阳戎面色如常,谢令姜忍不住问:“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查一查衙门?” 他语气平静:“暂当过去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欧阳戎示意了下桌案上剩下的一本涉及龙城税收的厚簿,这才是今日过来的重点。 谢令姜沉默了会儿,轻轻点头,转而去好奇翻看桌上剩下的簿子,似是想搞清楚师兄的意图,连手中的糕点都忘记吃了。 与此同时,因为过于专注,她上半身下意识的愈发前倾了…… 有美人凑近,本准备尝尝糕点的欧阳戎顿时嗅到了比糕点更香的幽香。 虽知道小师妹是无心之举,但他还是默默避嫌,为探身的她向后挪了下位置。 欧阳戎去捏了块糕点,轻咬了口,心里暗道: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 她这是一点也不防正人君子的师兄啊……被师妹信任的感觉,让他颇为欣慰,默默决定以后要管住眼睛。 不过,欧阳戎又忽然发现一点,有时候他眼神迷路不小心看了哪儿,好像并没有扣过功德,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没有发现的缘故…… 对此,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不禁又转头去瞧了下验证。 就在这时,“铛”的一声,耳边响起沉闷的木鱼声。 功德扣一。 还没等欧阳戎黑脸,只见,此前一直侧身前倾、认真细看他桌案文册的谢令姜突兀的站起身子,左手呆呆举着糕点,右手忙抓剑柄,背对着他,头不回快步走去门口。 与其说是“快步”,不如说是逃似的。 不过欧阳戎还是眼尖的瞧见,小师妹后颈衣领处与云鬓之间露出的小部分皙白肌肤此刻晕红了一片,像被暖风吹醉的枫叶。 只是这位欲逃之夭夭的谢氏贵女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走到门口处时,赶忙停步,似是驻足看风景似的,背对门内“不正经”的混蛋师兄,摇晃脑袋,张望了下左右,过了会儿,也看不见其表情,只听见她压低声音丢下一句“屋里太热我…我透气去”,倩影便消失在门口。 小师妹举着糕点跑了。 “……” 屋内只剩下欲言又止的欧阳戎……那个,能不能听我解释? “完了,我在小师妹心里正人君子的形象无了。” 某师兄悲。 不过……虽是误会,但有一说一,他倒是万万没想到,往日古板严肃一脸正经的小师妹,偶尔羞怯脸红时的模样,竟呆呆傻傻的还挺可爱。 这波啊,好像叫反差萌。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咳咳蹭个活动。本章后面应该会有个官方自动生成的彩蛋章(可能有延迟),可以评论互动,抽取点币~其实小戎好多话想和大伙聊,但是大伙肯定不想和臭码字的单身狗聊天,所以小戎很有自知之明的滚蛋了,以后上架再煽情卖惨吧咳咳。 qwq 《不是吧君子也防》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三十、赠珠 人际交往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前一日可能怒恼嗔痴、老死不相往来,第二日见面说不定就没事人似的互道早安。 新的一天,新的气象,还有新的小师妹…… 今日是渊明楼募捐宴会举行的日子,一大早就初阳升起,应当一整日都天朗气清。 欧阳戎早早出门,揣着几个面饼,路上啃着赶到了官衙,他又坐在署房内翻了会儿彭郎渡商税的账本,等了会儿,与踩点上班、睡眠一看就不足的刁县丞交接。 了解了下中午宴会筹办的情况,没什么大问题,二人又谈了谈细节,确定好时间,便各自忙碌去了。 燕六郎最近不在龙城,欧阳戎前几日把他派去了江州,让他带着一支捕班去监督济民仓那三千石粮食的调运。 虽然粮食不多,但是欧阳戎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到计划外的岔子出现,什么事都得盯着,他才稍微放心。 所以这几日欧阳戎的护卫工作,自然落在了谢令姜身上。 今日也不例外。 二人又在昨日那间“有点闷”的公署内碰面,欧阳戎发现小师妹面色如常,他们互道早安,相处起来和往常比没什么异样。 欧阳戎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过谢令姜今日穿的男装,不再是昨日那种大周朝流行的窄紧的圆领胡袍,而是换了身儒雅长衫,宽衣大袖,不怎么凸身段了。 不过她灵颜姝莹,穿啥都很好看,不得不令人感慨,尚人物的陈郡谢氏上百年高门望族配出的基因确实优异,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虽然小师妹一般不笑。 只是欧阳戎没怎么去关注这些,注意力全在今日正事上,待到临近正午,他放下案牍,带着谢令姜一起出门,赶去渊明楼。 路上同坐一辆晃荡的马车,二人谁也没提起昨日之事,宛若没有发生过一样。 车内,欧阳戎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帘子。 谢令姜侧坐一旁,也是正襟危坐。 皆是正气君子。 不过却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给。” 一只素手笔直伸到欧阳戎面前,白净净的小手上是一只被捏的皱巴的荷包。 “这是?” “不是公开募捐吗,我不能捐?” “额,能,但你没义务。” “那就当情分,你拿去捐了。这次出远门我带的不多,买完剑弓只剩下六黄金和几两碎银,我昨日已寄家书回去,过些日子还会有些私己钱送到,可以再捐。” “现在黄金流通少,六两足以换六、七十贯钱了,也就是近七千文,你捐的也太多了。” “那师兄这次预计募捐多少?” “至少三千贯。” “那师妹捐的不多。”谢令姜摇头。 “三千贯是要这帮土豪乡绅们合伙捐的。”欧阳戎轻声:“龙城县社会面大部分财富全在他们手里,全都是狗大户,七十贯钱对他们来说不多,但小师妹你是个人捐助,捐这么多已经抵得上我三年的俸银了……” 说到这里,欧阳戎忽然反应过来,陈郡谢氏好像也是狗大户,而且比只盘踞江州的龙城柳家猛多了,只不过吃相优雅些、低调些而已,而且这种高门世族追求的也不是地方豪强的那种巨富,而是名望、人脉影响力与某些隐秘底蕴。 比如欧阳戎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名气,就是他们能看得上的。 而且小师妹与恩师只是陈郡谢氏中的一房,谢氏还有很多子弟与房支,树大根散。 不过欧阳戎印象中,恩师谢旬生活节俭寡素,小师妹瞧着也与之类似,都对家族的经商敛财之事丝毫不感兴趣,读书才是第一等事。可想而知在谢氏,钱财之事估计视之末流,交给旁系子弟们打理,不受重视。 “那行。” 欧阳戎点点,收起了这位小富婆的荷包。 “等一下。”他脸色犹豫了下,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最后递出一枚晶莹圆珠,递给谢令姜。 在后者疑惑的眸光中,玩笑道: “鉴于谢姑娘为本次募捐宴会做出首捐,本官特赠一枚明珠,以示嘉奖,愿姑娘心如明珠,永远澄净剔透。” 谢令姜忽记起,他手上这枚明珠好像就是当日在三慧院被她误会偷盗的那枚,这也算是二人初识的楔子了。 小师妹瞧了瞧师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压了压唇角欲弯起的弧儿,点点头,接过并收起。 她觉得…那日的明珠没变,人也没变,这位大师兄依旧有些不正经…… 谢令姜浅抿朱唇,欧阳戎却是颇为舍不得道: “这珠子应该挺值钱的,夜里在月光下能冒光。我昨日便服去了几家当铺问了问,报价都是不低,不过总觉得是在宰我,于是就没卖了。师妹拿去,以后可以找个行家看看。” “好的。” 谢令姜颔首,不过也没太在意,她眼下有些迫不及待问: “我捐的这些可以换多少粮食?” “现在七十贯只能买到五百石米不到。” 谢令姜垂目,心算了下,凝眉:“米价怎么这么贵了?咱们江南道的米价不是十文钱一斗吗,十斗为一石……一贯钱怎么也得十石吧?” “那是灾前,现在龙城米价每日都涨,虽然我颁布了限价令,可还是不少黑心商人暗地里附加条款卖粮,眼下至少要十四钱一斗,即使如此价格,还没多少商家卖。”他语气平静。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字:“奸商。” 欧阳戎没说话,掀开车帘,看了眼前方越来越近的河畔奢华酒楼。 他心里一点也不想和那帮奸商们玩,因为怕脏了手,可大周朝廷靠不住,身后又是上万灾民与随时到来的洪水,他不能独善其身。 得脏下手。 …… 渊明楼午宴开始前,欧阳戎很有诚意的在大厅门口接待到来的地主、乡绅、富商还有拥有功名的士人们。 由刁县丞在一旁引荐介绍。 例如,这位是来自经营龙城一小半水运船只生意的程家家主;这位是来自朝中有人官至五品的城南李家家主;这位也不得了,是告老还乡前曾做过北方某上州刺史的关家老爷子,在城郊有一大片良田…… 欧阳戎直接开启了社牛模式,给龙城好市民的他们送去了牧民父母官的温暖与呵护……直到刁县丞又将陌生一人引荐到他的身前。 “明堂,这位就是城西柳家的家主,柳子文。” 背身的欧阳戎挑眉,笑意更甚。 只是等他转身看去,却颇感意外。 这位一直让欧阳戎听出耳茧的大名鼎鼎的柳家少家主柳子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霸气侧漏或冷傲豪横。 反而有点温吞,甚至说普通了。 三十一、还是喜欢令弟桀骜不驯的样子(帅比们新年好~) 柳子文约莫三十余岁,外观平平无奇,圆裘帽加灰色锻袍,一身普通富家翁的打扮。 属于走在大街上,都很不起眼的存在。 与此刻站在大厅外人群中鹤立鸡群般存在的欧阳戎与谢令姜的卓越风姿,根本没法比。 然而,柳子文带着一个瘸腿僮仆一到场,便成为了场上仅次于县令欧阳戎的焦点,被周围的乡绅豪商们时刻关注着。 而且这世上有些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眼下二人便是如此。 年轻县令与温吞家主一对眼,便相互察觉到一种熟悉,这种熟悉不是来自曾经的认识,而是来自于……他们自身。 遇见同类……聪明人的熟悉。 柳子文还隔着几步未到欧阳戎面前,便拱手恭敬道:“草民柳某,见过县令大人!” 欧阳戎上前一步热情迎接,“柳大人实在客气了,你可不是草民,是女皇陛下亲赐的御剑使。该下官喊你大人才是。” 柳子文摇摇头,摆手,“只是个挂衔的虚名罢了,陛下有哪个月不设几个‘某某使’,隔壁岭南道的荔枝使、香蕉使、木雕使不少。县令大人是天子门生,柳某万万不及。” 欧阳戎笑了笑,抬手虚扶,“先不争这个,柳大人请进。” 柳子文立马正色道:“先不能进,柳某得先向县令大人谢罪。” “哦?罪从何来。” “柳某教弟无方,当街顶撞了大人与谢姑娘,让二位受惊了,柳某有罪!” “哎,柳大人还是不了解本官。令弟很有个性,活泼好动,本官十分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打是情骂是爱,那日在堂上本官‘情’难自禁,不小心让手下人多打了几板,还望柳大人恕罪,也盼着令弟早日恢复桀骜不驯的模样。” “……” 柳子文一时语塞,不过还是摆摆手诚恳道: “三弟无碍,多谢县令厚爱。不过不管怎样,还是三弟过于顽劣,为兄应当代为赎罪,柳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恰好今日县令大人举办募捐宴会,请允许柳某尽一些微薄之力,第一个带头首捐,给县令大人来个开门红!” “好,柳大人爽快。”欧阳戎十分欣慰。 周围乡绅豪客们也是满堂喝彩,一片宾至如归之景。 就在这样的热闹氛围中,主客入座,午宴开始了,也很快,便到了喜闻乐见的募捐环节。 …… “……诸君!兴修水利绝不是门户私计,也非本官博取绩效的私心,它事关龙城县全体百姓,不管是士农工商,还是良贱奴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朝廷与县衙的难处,大伙也已知道;朝廷与县衙对积极赈灾者的后续政策福利,刁大人应当都有传达,本官不再累述。龙城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急,咱们就不拖时间了,开始募捐,本官先带头,捐出任上四年的全部俸禄!接下来就有请大伙了。” 欧阳戎“简单讲了两句”后,全场一片热烈掌声,欢送下台。 年轻县令离开高台,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坐下后,转头朝场上十几位乡绅豪强们示意了下手中的墨纸红笔。 他露出一口白牙,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本官准备了份名单,对于今日慷慨解囊者,会好好记下……” 柳子文突然起身,诚恳道:“县令大人,柳某有个薄见,不知该讲不该讲。” “讲,没什么不能讲的。”欧阳戎眼睛正视他,显得十分有耐心。 “柳某觉得,台上除了赈灾水利的筹捐盘外,能不能再添一个筹捐盘。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刚赴任就为治水之事四处奔走,鞠躬尽瘁。我等不忍,希望给县令大人孝敬些纸笔费,还望县令大人勿要推迟。” 欧阳戎想了想,颔首,“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是给本官的纸笔私费,那本官如何使用,或赠出或充公,诸位应当都没有意见吧?” 柳子文自若点头,“大人廉洁奉公,自无不可。” “那行,多谢大伙这份心了。”欧阳戎轻松道,转头示意身后两位书吏去再取一个垫红布的筹款盘,放在台上。 反正今日所得,他全会用来治水,除了预计的三千贯底线外,若能多募集些银子,自然更好,不就是再卖些人情吗。 他欠的只是人情,可对有些龙城百姓而言保住的是命。 和欧阳戎有类似想法的,还有坐在他背后第二排的谢令姜。 瞧见柳子文对大师兄的奉承,她对这柳家的印象稍好了些,之前还以为这龙城柳家全是和柳子麟一样作恶多端的无良恶霸,现在看,也不尽然。 谢令姜对钱财之事本来并不敏感,然而眼下也不知是成天受欧阳戎碎碎念那一大串灾情数字的影响,还是自身天生的强烈正义感驱使她对难民们感同身受。 谢令姜开始私下关心起龙城街头的米价,对眼下的这场募捐也格外上心,对师兄为这次募捐宴会做出的巨大诚恳让步还有竭力周旋的态度,也都心中有数。 在那个她初次去城郊寻人的傍晚,欧阳戎便对其表露过,他对地方乡绅豪族的厌恶。 可是眼下他却状若无事的端坐前排盯着台上那两个募捐盘,每时每刻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那么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谢令姜默默自问自己能不能放下脸皮。她忽然想起阿父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突然抛弃了他以往珍视的东西,那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背后…… 就在这时,谢令姜忽然发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是数日未见的燕六郎,他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进来,看也没看大厅后方那些窃窃私语的乡绅地主,径直凑到前面大师兄的旁边,飞速耳语了几句,大师兄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表示。 出差回返的燕六郎便抱臂等候在了一旁,还不忘回头与她点头示意了下。 看来应该是江州运粮的事情挺顺利的……谢令姜也点头回应。 终于,两个书吏取来了一只新的红布托盘,摆到了募捐台上。 台上除了募捐盘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登记、并传唱捐款的侍女,这是欧阳戎特意安排的。 一切准备就绪,募捐正式开始。 柳子文果然是大厅内第一个起身的,径直走上台,笑如春风的从瘸腿仆人手里接过钱财,分门别类的放在了桌上的两个盘子里,又微笑下台。而他一带头,大厅内其他所有乡绅富商们依次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上台,也是将两个盘子都放上。而台上那个等级侍女从柳子文上台募捐起,便开始一个不落的报唱捐款者的款额,于是全场人都能听到台上募捐了多少。 于是接下来,谢令姜亲眼看见前排欧阳戎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了……不,没消失,还是保持微笑——但在她眼里和不笑已经没区别了——又听了会儿登记侍女的“报款”,他直接轻放下手中的笔,将本来准备登记积极分子的红纸强迫症似的整齐的折好,然后……径直丢进脚边垃圾桶。 谢令姜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 坐满人的大厅静悄悄的,有侍女的报唱声清脆婉转如黄莺久久回荡: “城西柳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西河程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城南李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定山公孙氏族,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台上, 家家捐款数额整齐, 句句报唱声也整齐。 台下, 恶霸微笑, 书生也微笑。 三十二、待人以诚欧阳戎(给兄弟们拜年啦!) 欧阳戎觉得有些人很给面子,但也很不给面子。 看来,在龙城某些人眼里,一个大周朝的七品县令都是来跪着要饭的。 渊明楼大厅,募捐台上的报唱侍女清脆宣布: “本次募捐,共十三家,总计筹款七百八十贯钱!其中,龙城水利共筹集一百三十贯钱,县令纸笔费共筹集六百五十贯钱。” 在全场所有人或直视或余光的关注下,坐在第一排的欧阳戎忽然回过头。 不是去看大厅内的乡绅豪强们,而是看向谢令姜。 而且也正好撞到她担忧的眸光。 “小师妹,看来给你的嘉奖还是轻了,你这不仅是首捐,还是榜一富婆啊,不过师兄身上目前最值钱的就是那珠子了,下次再补你。” 看见大师兄的真诚笑容,谢令姜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无妨。师兄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他奇道。 在大厅内心思各异的众人的目光下,欧阳戎揉了揉脸起身,抓着官服衣摆防止曳地,缓步登台;谢令姜目不斜视,默然跟上。 “姑娘辛苦了。” 年轻县令朝报唱侍女认真道了声谢,豆蔻年龄的小姑娘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微微脸红,心情愉悦的下台去了,于是独剩下年轻县令一人平静站在两个募捐红盘前,面对全场所有目光。 年轻县令低头端详了下,伸手,先拿起左边的水利募捐盘掂量了下,又拿起右边的私人纸笔费募捐盘掂量了下。 左边是一百三十贯钱的压手重量,右边是左边的五倍,沉甸甸的。 他一点也没生气,平静抬首似是自问: “原来大伙这么看得起本官,朝廷与县衙的水利大事,只有给本官送礼的五分之一重要。”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全都缄默不语,有些人默默避开他的视线。 而柳子文抄着手,坐在台下靠后排的位置,目不转睛的与面色平静的年轻县令对视。 这位柳氏少家主一脸人畜无害的诚恳模样,眼神里还夹杂着点……因为能力有限没能让父母官满意的担忧。 没错,有时候人的眼神所能传达的情感就是这么丰富,一眼便能看出来,就和拍拍屁股就懂换姿势的默契一样。 不过柳子文不知道的是,欧阳戎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待人以诚”的人。 于是这位年轻县令伸出一根手指,朝全场摇了摇: “但是你们之中,可能是有个故作聪明的笨蛋弄错了一点。” 顿了顿: “本官不是来要饭的,来要饭的是你们。”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面面相觑。 “吱拉”一声,是年轻县令平静走去,拖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在台上自顾自的坐下,俯视全场,不言语了。 而这一番颇吓人的举止后,台上久久没有其它动静,慢慢的,不少乡绅富商看向台上的眼神嘲弄起来,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咳。”柳子文适时的咳嗽了下,制止了场上的嘈杂声。 柳子文看了眼台上那书生,轻轻叹气,站起身来,无奈道: “回禀县令大人,募捐本就是能力范围内的你情我愿之事,今年水患突然,大伙都不好过,已是尽力而为。不过,为朝廷与大人分忧,乃是小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柳氏家中尚有些余粮,接下来会配合大人,在城内再建些粥棚施粥。” 欧阳戎置若罔闻,小师妹正拎了只长嘴茶壶,给他身前桌上的茶杯倒茶,她手极稳,欧阳戎瞧着空中细细的水线,颇感兴趣。 被当众漠视,饶是性子一向温和的柳子文也忍不住暗皱眉,赏你个台阶还不赶快下,难不成真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县令大人?” “嘘。” 欧阳戎忽然伸出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 眼睛专注盯着桌上的茶杯,似是在关注沸水里旋转起伏的暗绿色茶叶。 不止是台下的柳子文等人觉得装神弄鬼,连谢令姜也一头雾水,被整的好奇,侧目去瞧师兄茶杯里的水有何神奇的。 结果自然是,平平无奇。 瞧着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县令,柳子文忽笑,自顾自摇头,转首示意其它乡绅同僚们可以走人了。 同时这位柳家少家主站起身,随手去拿桌上凉茶,准备最后喝一口。 可手指忽停在了空中,眼睛也被“钉”在了杯内水面上,与柳子文类似的还有其它几个年轻些敏锐些的乡绅富商。 皆愣盯着杯内水面上泛起的一圈又一圈涟漪,涟漪似有规律。 这是……远方有地龙翻身?不是!是马蹄! 柳子文猛然抬头望向台上悠坐的欧阳戎。 后者此刻已长身而起,端起茶杯,抿饮而尽,他走下台,替众人温馨的推开了渊明楼二楼的窗扉: 闹街已被人为驱散。 空旷长街尽头,有三百铁骑凛至,哪怕是特意放轻后的蹄浪在二楼众乡绅们视野里,也如同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可如此奔涌的铁骑,当先一骑校尉的突兀手势下,竟与渊明楼前骤然止住,皆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是精锐!他怎么可能有调兵权,这是要造反不成?柳子文等人瞳孔一缩。 旋即,从募捐起便消失已久的燕六郎,带着一位英气校尉,上楼来到窗旁的年轻县令身前。 校尉脸庞冷冽,抱拳大声道: “欧阳县令,末将秦恒,江洲折冲府果毅都尉,率三百骑奉命而来,协助办案。” 欧阳戎似是早有腹稿,直接指着县衙方向,朗声道:“秦将军,立刻去将龙城县衙的东库房封锁,没本官手令,不准一只苍蝇飞进。” “末将遵旨!”秦恒毫不拖泥带水的下楼,全程目不斜视,没去看大厅内那一堆被吓的瑟瑟发抖的羊羔们。 大厅内有几个身板颤栗的老乡绅忍不住讨好道:“县令大人,您……您这……是不是误会哈哈……” 欧阳戎摆摆手,和气宽慰道,“小事一桩,就是查点帐,老人家放宽心,别胡思乱想,等会儿好好回去休息。” 他朝脸色难看的柳子文与惊恐一团的乡绅豪商们笑了笑,带着小师妹转身下楼,离开大门前,年轻县令似是想起什么,还是心善的提醒了下: “对了,若是租庸调帐籍与农税商税,有一丁点不合规矩或偷税漏税,我抄你们全家。” 全场鸦雀无声。 三十三、远水难救近火 “师妹一直看着我干嘛?” 马车上,欧阳戎闭目养神,平静问。 谢令姜犹豫了下:“师兄做事……有些出乎师妹意料。” 她又掀开了车帘,默默注视了会儿外面护送二人回县衙的骑士们,刀、弩、甲、铠俱齐,纪律森严,这可是大周的黑甲铁骑啊。 谢令姜现在都还觉得脑袋有点嗡嗡,不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很遥远的事物一下子蹦到你面前,还没反应便碾压而来……难怪不久前渊明楼里面那帮豪绅老爷们更是被吓的两股打颤姿态丢人。 从刚刚欧阳戎推窗“亮牌”,到后来十分礼貌的放出抄家之言,再到甩袖下楼走人,谢令姜全程都跟在后面看着师兄淡定的后脑勺,有点懵圈神游,直到跟着他出门上了车,才后知后觉缓过些神。 欧阳戎没睁开眼,似在心念其他事,随口说:“看来小师妹还是不了解我。” 这位谢氏贵女眼神有点复杂,看着他:“现在了解点了……不过师兄为何不提前和师妹说下?”难道是想看人家震惊呆愣的仪态?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下意识的话,但她忍住没说出口,因为感觉语气有点过于像女子撒娇抱怨。 “忘说了。” “?” 谢令姜似是来了气,偏过头去,今日都不想再理师兄了,可欧阳戎却是睁开眼含笑看着她,主动坦白: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到,他们来就来,声势竟还整这么大,欸,六郎越来越会办事了。” 正偏头高冷着的谢令姜不禁侧目瞧了下他无奈的表情,男装女郎忍不住轻哼了下莞尔,“原来也出乎师兄意料,不过刚刚倒是整住了全场,有模有样的……下次还有这事,得带上我。” 欧阳戎忍俊不禁,“好,下次还给小师妹安排一句霸气侧漏的台词。” 谢令姜瞪了他眼,“什么霸气侧漏,师兄又乱编词。” 二人拌嘴说笑了会儿。 谢令姜转头,认真问: “所以说,师兄派燕六郎去江州,不仅仅是监督三千石赈灾粮的调运,还派他去调兵?可……这是怎么办到的?” 她皱眉不解:“还有,那个秦都尉刚刚说协助办案,这是要办什么案?” 年轻县令笑而不语。 他其实只是简单的写了封信,让六郎送去了江州而已。 …… “贪财,贪色,贪权,他总得贪一个吧,难道咱龙城县是来了个圣人不成? “就算是个圣人,也贪他娘的圣名!这狗屁探花县令到底是想要讨什么饭? “搁这装贞女呢,磨磨唧唧的,给脸还装起来了。掀桌子?不就是想要的更多吗,日他娘!” 柳子麟又是在狂暴状态,食指怒戳门外东侧的县衙方向。 只是今日他没有乱摔东西了,因为这次两位哥哥都在屋内。 一位正在用白布擦剑,是相貌打扮平平无奇、性子有些温吞的柳子文。 一位在端详另一位擦剑,是一个病怏怏的锦服青年。 这青年有一双三角眼,本应是凶恶面相,可却眼皮耷拉,整日“愁眉苦脸”似的,一副无欲无求之相,形如病虎。 病怏青年眼睛盯着柳子文手里的名剑,点头说:“刚上任就抄家,好大胆。” 柳子麟猛回头:“二哥早干嘛去了,那天弟我被阴就该立马找回场子,后面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好了,这欧阳良翰得寸进尺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对咱们龙王柳氏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 那日当街升堂,最可气的不是被那个彪悍小娘皮打断腿,而是让他堂堂柳家三少爷给一个蛮夷奴婢磕头,柳子麟简直是被打了碎牙还要往肚子里吞。 原先以为兄长们自由安排,大哥也说要把那书生县令熬一熬,可现在倒好,还真熬成鹰了,直接扑上来啄眼! 所以他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急火攻心。 “踏马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大哥二哥,我们是龙,是虎,不是羊!” 柳子文默默擦拭剑,他注意力集中,用洁净白布把剑身擦的格外细致光亮,像是没有听到弟弟们说话。 “不求财,不求色,不求权,甚至不求名,只求一个赈灾治水。”柳家二少爷柳子安摇了摇头:“对付这种正人君子,硬刀子麻烦,软刀子顺手。” 柳子麟在屋内篇走了走去,焦急道:“人家现在管咱们是挑硬刀子还是软刀子,都已经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查账不就是个由头,随他心意就能掀桌子抄家!咱们赶紧去州里叫人治他……” 柳子安没去看浮躁的三弟,转头继续朝大哥道: “这件事很蹊跷,他是怎么调来江州折冲府的铁骑的,江南道总共也才六座军府,调动十人或十匹马以上,都要朝廷中央的敕书、铜鱼;他一个被贬的七品县令,难道能有通天的能耐不成?那他还会缺这点赈灾治水的粮银?” 柳子文终于暂停擦剑,颔首开口:“已经派人去查了,这才是这个局的关键。破眼前局不难,难的是后面有更大的局等着咱们。” 柳子安忽道:“难不成是那一家人帮忙?” 柳子文摇头:“欧阳良翰是不是他们的人不知道,但他们若敢碰兵权一下,当朝狄夫子都保不住他们。” 他又继续低头擦剑,“继续当不存在就行。” 柳子安思虑片刻,颔首。 柳子麟忍不住插嘴:“更大的局?是谁给他胆子设的,知道我们柳家背后是谁吗?找死!若耽误了贵人的那一柄剑……” 柳子麟立马闭嘴低头,因为两位哥哥的目光骤然投来,一道皱眉,一道冷冷。 似是过了一霎,又似是过了很久,柳家三兄弟似是无事发生一样,重新回到了原题。 柳子文示意了二弟一眼。 柳子安收到,转头朝屋子唯一的糊涂蛋柳子麟冷声道: “还不服气?他设的眼下这局,是各自比一比上头贵人的大小就有用的吗?难道欧阳良翰就不知道咱们这些乡绅豪族们上头有人吗?他敢一次性掀咱们十三家的桌,为什么?” “他找死!”柳子麟咬牙。 “没错,就是找死。”柳子安终于笑了一次,只是笑比不笑更面相凶恶:“可他自己找死也就是算了,还想拉几家一起死。笨蛋,我们家大业大的,能陪他一起死吗?” “他也配?” “可他行。” 柳子安揉了把脸,教弟弟教的有点累: “因为济民仓米案,咱们在江州交好的官员,现在要不停职要不下马,州里没人能立马插手龙城,可欧阳良翰现在手里就有三百折冲府铁骑。 “这是近火,除江州外我们是有远水,但眼下怎么浇?” 柳子麟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似的,顿时冷静下来,他不再徘徊走动,和两位哥哥一样,坐回桌前,头凑过去问: “三百铁骑,咱们的高墙大院与私兵挡不住?” “这是刚从边疆轮值撤回的精锐,乾刀上现在还染着蕃人的血。” “那怎么办?” 柳子安转头看向大哥,简单陈述一件事:“不能让他查账。” 柳子文终于擦拭好了剑,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口品相极好的短剑收入鞘中,剑鞘上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极为奢侈;这口剑是要例行送去给一位洛阳贵人的,每年都定期准备。 柳子文对两位弟弟平静开口: “柳家不是只有良田美宅、黄金宝石的肥羊,柳家是这剑鞘,里面包的…是剑!” 三十四、(跪谢“朝云横艾”好兄弟的两个白银萌!!!) “办什么案?自然是办朝廷大案。” 面对小师妹的疑惑,欧阳戎轻笑,这时,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有甲士帮他掀开车帘。 “谢谢。” 欧阳戎跳下马车,谢令姜也跟着下来,娥眉却更微蹙了: “朝廷大案?龙城县有吗?” “谁说一定要发生在龙城。” “不发生在龙城,那为何调兵来龙城办案?” “有时候命案发生在县外,比发生在县内更有用。” 欧阳戎眯眼看着已经被三百精锐甲士包围的龙城县衙,里面存放账籍与税征的东库房,想必已经被秦都尉带人封锁了。 大周朝的兵役施行的是府兵制,府兵的基层组织单位便是折冲府,天下十道共计有七百多座折冲府,分布呈现“居中驭外”、“内重外轻”的格局。 洛阳、长安所在的关内道,就拥有接近一半的折冲府;剩余的,大部分在边疆戍边,或位于天下重镇,而南方的折冲府相对较少,整个富饶的江南道也才六座。 江州,秦称九江,汉唤浔阳,没错,就是那个“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阳,此地是三江之口、七省通衢,水运发达,便坐落有一座折冲府,控制要害。 不过平日里,地方长官哪怕是江州刺史,也无法调动江州折冲府的兵将。 这也是谢令姜眼下好奇的,她随着欧阳戎一起走进县衙,路上沉吟: “县外的朝廷命案……师兄是说……江州济民仓发生的贪腐大案?” “师妹聪明。”欧阳戎随口道。 “可怎么查到龙城县来了,难道县城内,有人参与此案?” “龙城有没有人参与贪腐米案,本官不知道,但本官知道,查案嘛,到处查查,案子不就出来了,虽然很可能查出的不是米案,但,当米案办了也不太打紧。” 年轻县令笑说着,二人也临近了东库房,远远便能看到那座被里外合围的官舍,他转头,终于是道出因果: “我写了封信递给在浔阳城办案的江南道监察使沈大人,龙城县位于云梦泽与长江的入口处,从江州进出长江的船只必经过龙城,济民仓里被硕鼠偷运出的米,很大可能悄悄流经过彭郎渡,甚至可能就是在此地中转卸运的。” 谢令姜恍然,“原来如此,这位沈希声沈大人是女帝派来赈灾兼查案的御史,确实拥有赦令调兵之权?所以他直接派三百铁骑过来辅助你查案?”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摇头: “若是仅此而已,沈监察顶多派个人过来代查即可。直接将三百铁骑全权交予我负责,主要还是……算认识。 “当初我丁母忧后,返回神都,本来是要升入御史台,成为沈监察的下属,不过后来我还未上任便冒死上谏……而且那日在大殿上,这位沈监察也有站出为我说过两句话,相比于其它御史台与麟台的上官,已经算是很公道了。 “这也大致便能看出这位大人的性子,而且我写的信中,也没什么隐瞒,把龙城县的赈灾局势大致介绍了下,我想,沈监察应该是看懂了的。” 欧阳戎感叹道:“但他二话不说直接调了三百精骑过来,六郎汇报时,我还挺意外。” 谢令姜眼眸明亮,看着他道:“主要还是师兄正人君子的操行闻名天下,所作所为,沈大人也是亲眼见过的,自然信任师兄。这便是一饮一啄,事皆前定。” 欧阳戎垂目拍拍袖子,走向重兵把守的东库房,“借师妹吉言。” 东库房藏有龙城县近五年内的户口册、壮丁册与关市税、外商税籍帐,往日是县衙里的无人问津之地,留守书吏都是衙门里坐冷板凳的,过来吃灰。 可此时此刻,东库房成为了官衙乃至龙城县最戒备森严的房屋,也是乡绅豪族们心急如焚的焦点。 果毅都尉秦恒与龙城捕爷燕六郎在东库房前等候,欧阳戎带着谢令姜一来,他们便行礼,汇报情况。 欧阳戎道了声辛苦。 这时,刁县丞便带着一堆书吏慌忙赶来。 前者胡子都快揪光了,“明堂明堂,这是干嘛,这是干嘛,好端端的,怎么带兵来了?” 欧阳戎点头道:“算账。” “这好端端,欸算什么帐啊?” “刁大人觉得这也算好端端的吗?” “明堂这是何意?” “城外是吃不起饭的百姓,城内蝴蝶溪两岸,是单独拎出一个都比县衙还富的豪绅,刁大人觉得这叫好端端的?” “这……人家是祖上数代积累的,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抢吧?” 欧阳戎摇摇头:“抢?这倒不会。” 刁县丞松口气,可听到的下一句又让他心惊胆战。 欧阳戎点点头:“但如若不是他们的,算完帐本官拿回来,不过分吧?” 他又从袖子探出一只修长白皙手掌,笑露白牙说: “而且祖上数代就算了,没那么多闲功夫,本官就往前查个五年,不多吧,都富了这么多年,手脚应该早干净了吧?” “那……那万一不干净呢?” “不干净,那就去帮他们干净。” “……” 刁县丞讷讷,看了看左右,无奈道:“那既然是算账,怎么把管理东库房的司仓们书吏都赶出来了?他们最熟悉算这些帐了。” “不需要你这些人,本官有人手,这些日子跟着我在城郊赈灾营查计统筹的书吏们,瞧着干的挺好的,就让他们来核算吧。” 欧阳戎转头仔细吩咐了几句,燕六郎离开去找人,不多时,便把欧阳戎眼熟的那批书吏们带了过来。 待到人全齐,欧阳戎朝库门口的府兵平静道:“开仓。” 然后他手指着正在缓开的大门: “本官倒要看看,这里面是不是也与济民仓一样,满地的硕鼠。 “龙王柳家的帐要第一个算。好一个‘柳’字啊,伴水而生,水溢则兴!” 年轻县令长身而立最上面一层台阶,此刻转身,朝下方众人朗声道: “别说我官欺民,今日就在这儿堂堂正正的查,堂堂正正的按流程办,本官说过,这次来龙城只干一件事。那么接下来,每一笔帐都拎出来让大伙瞧一瞧,也让本官涨涨眼,柳家这是怎么年年大水却年年大富的!” …… ———— (ps:除夕晚上睡醒一看,咦君子与剑娘怎么上全站广播了?我还在梦里? 再定睛一看,我靠竟然是真的! 确认过眼神,这位“朝云横艾”老哥是过命的好兄弟! 剑娘一个白银萌。 君子又一个白银萌。 太猛了,直接填满。 饱受毒打的狗作者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生活像爽文’的滋味了qaq 感谢“朝云横艾”好兄弟,仔细一看,是从剑娘一起来的老书友了,真的泪目! 其实相比起金钱,更让小戎感动的是,那种自己被他人承认的成就感与幸福感。 你若告诉家人朋友,这世上有人喜欢你的书,他们会半信半疑,当你王婆卖瓜自娱自乐; 但你若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个书友打赏了素未蒙面的你两个白银萌,并告诉他们白银萌的价值,他们会立马明白,你在写的至少不是一团无人问津的垃圾,不是成天窝在小房间里不务正业荒废光阴。 我们不需要他人承认,但又如此期盼他人承认。 感谢“朝云横艾”老哥,你给了我一顶永远可以抬起头正视不理解我码字的家人的王冠。 也感谢所有为君子和剑娘花费过阅读时间的书友们,订阅的钱和你们所花费的时间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而一想到,包括“朝云横艾”老哥在内的书友们,能为我写的浅薄故事,花费珍贵精力与时间阅读……一个写手最大的荣幸莫过于此。) 三十五、师兄王道,苏妹霸道(求追读求票票!) 查账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更何况是在眼下这个算术落后的时代,账房先生们只能借助算盘辅助算术。 欧阳戎虽然是懂点高数,但并不是逆天,不至于比靠算账为生的账房书吏们都厉害,能够随便拿起账本就一眼识破漏洞,然后带着弟兄们去嘎嘎抄家。 他只是受过基础教育,人家这可是吃饭的行生。 不过所幸,欧阳戎培养了一支较熟悉顺手的团队。 之前刚上任他决定以工代赈那会儿,找过刁县丞要人手,当时县衙里大半人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瞎忙活,没多少人愿意跟他去城郊累死累活给没有油水的灾民服务,吃力不讨好的——县令或许求名,他们老油子可不求名。 不过好歹欧阳戎也是个县令,地方上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刁县丞只好‘乖乖’给他找人,安排了一批官衙六曹闲置的书吏跟他去折腾。 欧阳戎当时看见这批书吏第一眼,就知道净是些在县衙不太受欢迎的家伙——要不模样青涩、要不七老八十。 不过后来在城郊,欧阳戎每日带着他们统计难民户籍粮食、一路建立赈灾营,一番磨合下来,欧阳戎意外发现,活干的还挺好。 也是,愣头青书吏或许没经验,但可塑性强,精力充沛,再加上欧阳戎也是个老画饼怪了,打鸡血这块管饱; 而七老八十还被排挤的老书吏,大多数情况欠缺的并不是能力,且正相反,业务能力还挺强,经验丰富,之所以被上官、同僚们边缘,是因为不媚长官,性子执拗古怪。 笑死,也不知道刁县丞是有意还是无意,打发来应付欧阳戎的这两类人还挺互补,且都是县衙相对最能干活的…… 老崔头就是这样一位老书吏,欧阳戎是在当初准备建造赈灾营、聚集书吏们开会时认识他的。 当时欧阳戎新官上任,热情十足的提出了些现在实干后看来过于理想化的发粮计划,在场的其它书吏们都点头附和,只有这个身材瘦瘦、下巴尖尖的老崔头,毫不顾忌新县令的脸面,淡淡指出这种发粮方式会造成财务上的无底洞,龙城米仓里的一万多石米根本填不够。 欧阳戎也没太恼,当场直接请教了番,便被有理有据的说服了,后来他便直接让这个老崔头带着六个新人书吏,管理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的银粮财务。 欧阳戎后来还得知,龙城县衙那每年进出十分细致的财政账簿就是这个老刘头做的,明明不是县衙户曹的司户长官,却专门负责“钉造帐册”。 眼下,打开东库房算账,欧阳戎婉拒了刁县丞手下户曹、仓曹的人,派来替代的,便是以老崔头为首的这批赈灾营书吏…… 太阳西斜,刚从大水中恢复些生机的龙城县城,笼罩在黑暗中,像随着落日睡去了一样。 从高空往下看去,只有富户家院子的零星灯火;因为穷人家傍晚并不会马上点灯,凑着远处的朦胧天色,赶紧在门前扒完饭去睡觉,能节省不少灯油。 往日里,本该熄灯散衙的鹿鸣街县衙大院,此刻却灯火通明,特别是以往除了老鼠便无人送温暖的东库房,门外有重兵把守,门内是伏案忙碌的书吏们。 欧阳戎又打发走了说话不爽利、总是试探的刁县丞。他和手里提满餐盒的燕六郎,一起回到了东库房。 东库房本就是一座类似仓库的屋子,四面厚墙,只要把手好大门位置,确实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给秦都尉送了盒晚饭,府兵们推开沉重大门,欧阳戎在门口看了眼正在数张桌前专注算账的众人,默默迈进屋子,轻手轻脚转了一圈,在老崔头身后停下看了看。 这位在县衙挺不受待见的老书吏,其实也没那么老,只是大伙都叫他老崔头。 他头戴瓜皮小帽,斑白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似是眼神不好,瘦脸努力凑近账簿书页,像是要把尖脑袋插进书里一样。 不过这老先生一手小楷,写的确实端庄灵动,很有味道。 欧阳戎略微感慨,眼见时辰差不多,他把餐盒亲手放在老崔头等书吏面前的桌上,笑语: “先吃饭,吃完再算,今夜要劳烦诸位了。” 其他人都应允停笔,老崔头却是头也不抬,直到把手里活计写完,才施施然放笔,起身吃饭。 欧阳戎与众人挤在一起夹菜吃饭,好奇道: “老先生,你是本地人?” 老崔头摇摇头,“荒年逃灾来的。” “没想过回家乡?” “无牵无挂,没什么好回去的。” “听六郎说,你在赈灾营领养了一对孤儿。” 老崔头筷子停了下,“送给别家去养了,条件比老夫这儿好。” 欧阳戎点头,没再多问。 只是陪着算账书吏们吃完饭,他边收饭盒边问:“柳家的帐,最快多久能算完。” 其它几个年轻书吏都望向老崔头。 后者平静道:“今夜不眠,明早查完。” “好,那今夜就有劳诸位了。” 欧阳戎点点头,旋即不再打扰众人,帮忙收拾好餐盒,与燕六郎一起离开东府库。 他回了趟梅鹿苑,与婶娘解释了下,便在后者担忧目光中,抱了一床被褥返回县衙。 燕六郎瞧见,愣问:“明堂,你这是干嘛?” 大堂内,年轻县令把被褥摊开在一张长案上,仔细铺好,“铺床。” “额,我陪明堂。” “不,你带人去梅鹿苑,保护好婶娘。” “那明堂你……” “小师妹和秦将军都在这里,没事的,况且,我是朝廷命官,若真有哪家敢铤而走险……那正好,帐都不用算了,直接去敲门送温暖。” “行,明堂注意安全。” “去吧。” …… 鹿鸣街,一家门户朴素、没有石狮子的府邸。 谢令姜一身飒爽男装,自然推门而入,轻车熟路的穿过曲折回廊与各种雅致庭园,不过,在经过某座花园的静谧亭子时,恰好瞥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苏妹妹在看什么呢?” 苏裹儿眉间画着湿红的梅花妆,倚坐在廊下,吹着和畅晚风,开卷读书,旁边的包子脸侍女举着灯笼给她照光。 “陶渊明的诗。”头也不抬。 “陶渊明?” “嗯。” “唔,我记得此人好像是东晋时的名士,对了,他是不是几百年前,还在本县做过县令,多少天来着……” “八十一天,后来辞官了。”如数家珍。 “对,好像听大师兄提过。” 本来只是敷衍的苏裹儿忽然掩卷,问:“姐姐出身江左书香望族,龙城县也算是江左,陈郡谢氏百年来可有收藏此人散落的诗篇?” “陶渊明的诗篇吗?” 廊下夜读、气质清冷孤傲的绝色女郎忽挺直纤细腰肢,微微前倾,凝视她道: “对,比如说一篇叫……归去来兮辞的小赋?” 谢令姜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我幼时挺喜欢诗词,家中那座柳絮阁里一些孤本诗集经常翻,但记忆里应该没见过这篇归去来兮辞。苏妹妹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苏裹儿被灯火倒映的明亮眸子黯了些。 她没回答,转而随口问了嘴:“谢姐姐瞧着挺开心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哪曾想,正好戳到谢令姜聊天的痒点。 这位谢氏贵女也没在意苏裹儿转移话题,浅笑着将今日大师兄的所作所为一一道了出来,最后还不忘补一句: “今夜养足精神,明日抄家去咯。” 苏裹儿听到前面年轻县令那些布局时,不禁去看了眼县衙方向,似是颇感意外,默默反思了起了之前的某些评价。 不过,在听到谢令姜最后那句兴致勃勃的话后,她抬眸上眺一眼这位谢姐姐,轻轻摇头。 苏裹儿重新垂眸,开卷读书。 谢令姜微聚娥眉,“苏妹妹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苏裹儿轻声道:“谢姐姐最近还是小心些为妙,另外,少外出。” “为何?” 廊下的梅花妆女郎尽力委婉道:“强龙一般压不过地头蛇的。姐姐知道为什么吗?” “说。” “因为傲慢。” 谢令姜语气冷冷:“苏妹妹还好意思说别人傲慢。” “不一样。” “就一样。” “傲慢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我对柳氏会傲,但不会慢。” “乱七八糟。” “反正谢姐姐少外出,这几日可以多陪陪我阿娘……” 苏裹儿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身前的这位谢氏贵女人不见了,抬头循着彩绶好奇的目光望去: 只见似是回来休息的谢令姜,果断原路返回,又外出了…… 苏裹儿回头随口道:“谢姐姐比阿兄还倔。” “……”彩绶。 其实小姐你也一样啊。 三十六、神仙方术士道脉(求追读求票票) 欧阳戎是被他人失望的眼神弄醒的。 他躺在临时做床的桌案上,睁开眼,有些晃神的盯了会儿公堂漆黑的房梁。 当初大考因为外语实在太差,才掉进了那所普普通通的大学,但其实欧阳戎还是挺满意那里的。 它有很多露天篮球场;宿舍旁边的围墙上有一个人流量比后门还热闹的豁口;去往教室的路上有一排秋日落叶的银杏,可以骑着单车从杏叶中芜湖飞过;食堂大妈的帕金森还没到晚期,一碗米饭也才五毛钱保底不会吃土;最关键的是文学院的那个专业僧少肉多,坐在教室里就跟开了后宫一样,还有很多漂亮妹子,虽然都没有小师妹富有,但却慷慨多了…… 好吧,不装了,其实他是班草,自然怀念他打下的江山,怀念那些和他搭句话就脸红的妹纸们,怀念与他激情开黑撸串的室友们。 但是他的家人朋友们不满意,觉得他的天赋本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可惜荒废了躺平了摆烂了。 欧阳戎一点也不认同他们贬低他大学时光的话,或许是自尊心太强,又或许是被某道失望的眼神刺痛过,他决心考研,他要考上一所能狠狠打他们所有人脸的学校。 不就是踏马的读书吗,简单模式而已。 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现在要掀桌子抄家的县令欧阳戎,也是要争一口名叫“公道”的气。 这些日子他发现,城郊赈灾营里拥簇着他的穷苦百姓们,每次望向他这个县令的目光与前世那些家人朋友们的截然相反。 这是一种欧阳戎无法言表的希冀眼神。 他们似乎很信任他这个成天在赈灾营里“瞎晃悠管闲事”的萝卜县令。 但欧阳戎却觉得,他其实并没有使他们过的有多好:每日发的粥米也不够完全吃饱,只是填肚子不饿而已,建立的大棚也只是避风避雨不避寒。 而他们原先的房屋、原先的田地、甚至原先的亲人都没了。 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欧阳戎只是给了一点维生的东西。 为何他们会这么感激他呢? 好像是因为……终于有个统治者把他们视之为人了。 想明白了这个世道,欧阳戎胸腔有一口火气,骤然窜起,便再难下来了。 漆黑大堂中,欧阳戎横竖睡不着,翻身下桌,披件单衣,又去了东库房。 今夜是轮弯月,光黯淡些。 但东库房被上百只火把照的通明。 秦都尉扶着腰刀挡在门口,四面甲士恪尽职守,不远处还藏有放哨的精兵,手握劲弓,随时戒备。 东库房内,老崔头带着徒儿书吏们加班加点。 谢令姜抽了条木凳横置门前,她正襟危坐,那白尖的小下巴下意识的微翘着,抱剑正视前方。 里外皆紧。 全场除了书吏们的算盘声,静悄悄的,瞧着一切安好。 欧阳戎稍放心了些,走去巡视了下,和众人打了下招呼,询问了下查账进度。 他还去检查了下院子里准备的那一桶桶井水,这是防备某些人狗急跳墙防火烧房。 不过东库房里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全烧光而不被众人发现,这条路算是被他堵死了。 欧阳戎微松口气,看了眼天色,还是三更天,算是夜色过半了,他想了想,又返身回不远处的公堂继续休息,明天查完帐,还有正事忙。 然而,他刚回去,就在公堂门外碰到了半细。 这位新罗婢戴着帷帽,俩手提小盒,开心的小步迎上来,“郎君,娘子让我送些夜宵点心过来。” 欧阳戎瞧了瞧,点头: “辛苦了。婶娘那边没什么事吧。” “不辛苦,梅鹿苑很好,娘子就是有些担心你。” “没事就好,我不饿。” 欧阳戎摇摇头,打开盒子垂目检查了下,然后将这夜宵点心塞给了带半细过来的那几个衙役。 “把她送回梅鹿苑。另外,这些吃的送去东库房,给老崔头和谢师妹他们尝尝,和他们说,累了休息一下也没事,不用太赶时间。” “是,大人。” 衙役们带着脸色有点不舍的半细离开,欧阳戎则是先给大堂外或明或暗看守的将士们道了声辛苦,聊了几句,重新回到了公堂。 这次他没再躺下休息了,而是熄火,独坐在椅子上,低头闭目,捏着鼻梁养神。 其实这座离东库房不远的公堂同样戒备森严,院里设有不少陷阱,房顶都有人放哨,就等着某家铤而走险。 毕竟狗急了都会跳墙。 独坐黑暗中,欧阳戎泛起些困意,便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数声清脆的木鱼声。 他微楞。 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涨功德了? 年轻县令有些疑惑,不过不管怎么想,加功德应该都是好事吧。 他点点头,黑暗中闭目养神。 …… 谢令姜看了看师兄派人送来的夜宵点心,转头看向门外的秦都尉,后者轻轻点点头,示意已经派人检查过了,食物没问题。 谢令姜回首,继续正襟危坐。 盯着库房内,没有去吃东西。 “明堂带咱们不薄。”老崔头把夜宵分给徒弟们,看了眼天色,“吃完只能休息一刻钟,去解手的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众人点头,相续起身,伸展放松,出门解手,不过出门前都会被秦都尉等人搜身检查。 只有老崔头没动,继续坐在原位整理账薄,还伸手去取其它书吏桌上的帐薄,低头翻看检查。其他人对此早见怪不怪了。 东库房内只剩下谢令姜与老崔头。 谢令姜出声:“老先生也休息下吧,这里我来看护。” 老崔头摇摇头,只呢喃道:“快天亮了。” “那柳家的帐,可有发现?” 老崔头叹息,指着桌上这一叠机要账本:“难怪年年大水,都能年年大富。” 谢令姜凝眉,起身走去查看,就在这时,忽嗅到一丝不同于夜宵的刺鼻气味,立马闭气,又似是心有灵犀,她蓦然抬首: 只见,仓库天花板上,竟有一大黑色壁虎……不,不是黑壁虎,是身穿黑袍头戴青铜兽面之人,全身紧贴在天花板的石砖上。 也不知是何时偷溜进入! 谢令姜当机立断,抓过桌上数根毛笔,甩手如飞刀般掷去。 兽面妖人连翻三次身闪躲,同时大袖一挥,投下某物。 下方的谢令姜早已拎起长弓,弓弯似月,肉眼未见弦动,便已有一箭离弦而出,“嗖”一声将兽面妖人投下之物死死钉在天花板上。 “嘭”一声巨响,箭钉之处立马爆炸出直径三米的焰团,火花四溅。 幸亏下方紧接着被踢飞上来一张桌案,接住了下落的大半碎焰。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个呼吸间。 兽面妖人似是忌惮,宛若壁虎般攀岩,朝库房顶部唯一的狭小天窗爬去。 “想跑?” 谢令姜柳眉倒竖,下一秒脚踩桌沿,宛若雄鹰挥翅上青云,轻盈跃上房梁,抽剑留人。 兽面妖人头不回,又投出一物,却被谢令姜剑背弹飞十米,掉落下去,这次却没爆炸。 谢令姜没去管,乘机靠近,剑光一闪,兽面妖人被从中间断成两半。 可下一秒,诡异之事发生,断出的下半截轻飘飘落下,是空荡荡的黑袍;“上半截”则继续朝天窗爬出,人头大小的天窗,竟被其钻了出去。 “妖术!神仙方术士道脉?” 谢令姜咬牙,迅捷落地,二话不说夺门而出,对门外警觉聚拢过来的秦都尉等人丢下一句“封锁门窗不准任何人进”,便追那妖人去了。 短短几息间,两位练气士交手,让将士们十分震诧,进屋检查了圈,见主持查账的老崔头没有受伤,便全退了出去,闭门封窗。 只是门外警戒四周、加强戒备的秦都尉等人没有发现的是,他们背后的东库房内,独坐位上的老崔头,默默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只名为焚天雷的筒状物,是刚刚那妖人最后投出却未爆炸的。 老崔头平静转开小筒,将里面那膏油与黑色粉末混杂的流状物缓缓倒在了桌上那叠账簿上,然后还倒了一些在他苍发上和身子上。 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些,安静的老人伸手拿起隔壁桌的油灯。 可下一秒,门外有一道让老人熟悉的男子嗓音响起: “你要干嘛?” 三十七、书生亦杀人(求追读求票票) 欧阳戎在黑暗里闭目,却睡不着。 他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突然大半夜涨功德了?他刚刚也没做什么啊,就是随口吩咐了几句。 难不成让半细回去,拒绝了她想蹭床的暗示,是救了她,抑或说……给老崔头等书吏们送糕点,让他们休息一下,是救了他们? 那岂不是说,东库房有变? 欧阳戎立马翻身下桌,冲向门外。 待他奔至东库房附近,果然远远捕捉到东库房屋顶有黑影闪过,旋即就见到下方门口,小师妹倩影冲出,矫捷的跃上屋顶,在月亮下弯弓射箭,然后追了上去,下方东库房门外陷入些混乱。 欧阳戎腰挂一把师妹那里借来的短剑,侧握剑柄戒备,立马上前,从遇到的兵士与书吏们嘴里得知了具体情况,顿时松了口气,可待听到老崔头还在东库房内坚持干活,又有些担忧,便没与门外的秦恒多寒暄,直接入门…… 于是欧阳戎看见了让他沉默的一幕。 “你在干嘛?” 从刚刚起一直安静操作的老先生,身子摇晃了下。 欧阳戎头不回,伸手拦住后方欲冲入的秦恒等将士。 他认真说:“放下灯。” 老崔头默默点头,松手,灯盏跌下,落在了浇满古怪液体的账本堆上。 刹那间,桌上骤升一座火山。 甚至顺着桌沿蔓延到桌前老人身上,这古怪液体似比石油还易燃,火势极快,若不是欧阳戎迅猛扑来第一时间推开老崔头,老人下一秒就要被火焰的焰舌吞没。 “欧阳县令,账本!” 秦恒抓着一桶井水就要往桌上扑去,可却被欧阳戎劈手抢走,第一桶井水浇到了老崔头的头上,第二桶也是,所幸他身上那奇怪液体不多,火势起的快,灭的也快。 然即便如此,老崔头也是严重烧伤,头发、胡子、眉毛,焦了大半,活像一根刚拔出土根须沾泥的红萝卜。 桌上账本堆的大火直到第七桶水才被扑灭,只剩灰烬。 秦恒诸将欲言又止。 “全出去。” 欧阳戎看也没看他们与桌面余烬,独自走去拖来一条椅子,把疲倦身躯摔在椅背上,盯着前方地板上痛卷成虾的老人,五指攥紧剑柄。 屋内仅剩二人。 “为什么?” 年轻县令问。 “对……对不起。” “不不不,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他摇摇头,低垂眸子一字一句吐出:“你说,为什么。” “老夫……有想过拒绝。” “可你没拒绝。” “那年逃灾过来,这条命是柳家粥棚救的。” “他们那破粥棚还能救人吗。”欧阳戎笑了。 “这是现在。柳老爷子还在世时,不是这样的,也不允许现在这三兄弟这么做……那时的柳家粥棚,不割浮财,也确实救过一些人。” “我还以为你是柳家专门插的一枚闲棋,早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带兵查账。” “我不是死士,县衙的活计也是自己找的,柳老爷子去世后,我与柳家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甚至都以为柳家遗忘我了,可是……还是找上门来了。” 老崔头惨笑摇头,“公子。” 年轻县令整个缩进宽大的椅子里,平静应了声“嗯”。 “柳家这情……我得还。” “自焚呢。” “烧了帐,我与柳家一笔勾销。可我对不起公子和城外上万难民。”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连公子都觉得狗屁不通吗……”老崔头望天呢喃,“老夫算一辈子帐,还是没算好这最后一笔吗。” “一死了之就对得起了?” “老夫命贱……” “你确实命贱。” 欧阳戎点头,“你做了贱事,所以命贱,但你本可以命不贱的,是你自己堕落了。” 老崔头一怔,欧阳戎语气坚定:“大丈夫从没有生而命贱的,贱与不贱,只看他是否做了高尚与卑鄙之事。你呢?高尚还是卑鄙?” “我……”老崔头身子颤抖起来,说不出一个字。 欧阳戎上半身前倾,两手肘撑着膝盖,冷冷俯视他逐渐恐惧的眼睛: “公道在你眼里还没十几年前一碗粥重要?” “我……”老崔头懦懦道:“我觉得公子能赢……只烧一家,还有其余十二家,不影响赈灾……” “柳家是首恶,柳家不倒,先抄其它十二家,无异于驱狼养虎,甚至促成虎狼合谋,取死之道。况且……”欧阳戎平静问:“我最后能不能赢,与你做不做卑鄙之事有关系吗?” 老崔头呆愣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欧阳戎起身,望着窗外远山,点头定论: “一饭之恩必偿,我敬你是条汉子,可见小恩而忘大义,你给吴越男儿蒙羞。” 老崔头满脸痛苦,抱头痛哭,沙哑嗓音深含悔恨:“公子,我……我错了……我算错帐了……是我对不起你……” “不,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你去向城外难民说对不起吧。” 老崔头眼神里又绽出一丝光,这丝光很复杂,有内疚、有悔恨、有对生的希望、也有对未来的痛苦:“好,我去道歉,去再做些事情赎罪,余生去给他们做牛做马……” 欧阳戎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过去一部分就行。” “什么一部分……” 老人迷茫话语还未说完,年轻县令利落走去,横剑一划,割下一颗头颅,无头尸体仰身倒在地上。 割麦子似的一气呵成的年轻县令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与“老崔头”。 剑身冰冷寒光映亮了一副血肉焦黑的无眉脸庞。 是口好剑,白刃竟不沾血,只滑落水银般的血珠。 他可以斩龙。 第一次杀人的欧阳戎用肩头衣料擦了擦脸上被溅的血,站在原地收剑入鞘,可是试了几次,都插不准腰间鞘孔,干脆放弃,提一口剑,拎一颗头,转身缓步出门。 院子里,谢令姜、秦都尉、燕六郎、刁县丞都在,众人安静会聚门外,睁大眼看见一个文弱书生气质的县令单手拎着一颗头走出来。 谢令姜手指勾提两截断了的青铜兽面,担忧的看着师兄,上前欲言,可却被后面的燕六郎扯住袖子。 年轻县令染血的脸,平静的吓人。 他随手把一颗人头抛在众人面前: “叛徒。” 全场沉默。 “拿去城头挂着。”他又说。 众人的眼底浮现出某种夹杂敬畏的复杂神色,随着欧阳戎面无表情的前进,他前方的人群自发分开路来。 只有刚到现场不明情况的刁县丞一如既往的碎嘴,边迎上去,边苦脸道: “欸明府,下官就说不能查不能查,万一查出什么呢?是会出人命的,有什么问题咱们去和和气气的谈,治理这么大一座县,这么多乡绅豪族,得小火慢炖……” 欧阳戎陡然抽剑,向前砍劈,“炖你娘的头。” “啊……救命救命……” 刁县丞吓的亡魂大冒,抱头鼠窜,欧阳戎沉脸提剑在后面追杀,刁县丞扯开嗓子呼救,可是眼下没人敢去拦暴走的县令,都在一旁傻愣愣看着,甚至有些挡在二人逐亡路上的群众们默默让出路来…… 于是乎,众目睽睽下,一县之令与一县之丞,在院子里上演了一波生死时速。 “明府冷静……明府冷静……啊!” 只可惜刁县丞是个常年早八犯困、熬夜战神的官场社畜,哪里跑得过校运动会百米跑亚军的欧阳县令,还没跑个半圈,他就惨叫一声,被身后飞来的一脚踹倒,来了个狗吃屎,乌纱帽都飞出来院墙。 欧阳戎骑在刁县丞身上,手按住这颗瘦脑袋,剑猛插在他伸的比鸭还长的脖子旁,白刃几乎全没入泥土里。 刁县丞颈脖皮肤的汗毛几乎都能扫到利刃的锋芒,他吓得亡魂大冒,瞠目伸脖,活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剁首的鸭。 “明府饶命明府饶命呜呜呜……” “唧唧歪歪……成天在老子耳边磨叽,跪着要饭还要拉老子一起?!” “下官没有,下官真是为明府好……明府冷静!冷静啊!” 欧阳戎手指掰开刁县丞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刁县丞恐惧的眼神,他右手握在其脖子旁的剑柄上,只要他轻轻往前斜推一下,便又能收获一颗新鲜头颅。 “冷静?”年轻县令歪头:“说,老子为什么冷踏马静,说不出来,先剁你脑袋祭旗,我再带兵去柳家敲门,挨个抄家!” “……!!!”刁县丞。 三十八、新生 “冷静,冷静啊明府,不能掀桌子啊,掀桌子还怎么玩?对大家都没好处,都得没!” 刁县丞心急如焚,哆哆嗦嗦道。 “没了他们,就是最大的好处。” “可是明府您也要没啊,不按程序调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府怎能和他们换命。” “我怎么觉得很赚啊?” “……”刁县丞无语,“您是七品县令,是进士探花郎,是咱们大周女帝都记住名字的读书人,前途不可限量,怎能被他们毁了前程。” “说完了?” 刁县丞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试探说:“下官说完了……” 欧阳戎点点头,抓着剑柄往下压去,要斩下这“老狗”的头,吓的刁县丞立马崩溃嚎哭:“还有还有还有……” “说。” 刁县丞偏头挡脸躲着刀锋,急道: “若是明府没了,下一任县令来了个贪官怎么办,不仅明府抄家换来的粮银全得没,现在城郊的赈灾营估计都得被强拆,明府这些日子的心血全都得毁于一旦。 “明府,你是不知道,前面几任都是只知道捞钱的王八蛋,好不容易来了您这个青天大老爷,还指望着您主持公道呢,一换一简直太抬举他们了,可不能就这么简单的饶了他们…… “所以明府千万不能冲动,要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刁县丞急的嘴打瓢,一顿搜肠刮肚的解释后,发现身前男子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掌,朝上方看去,只见这位年轻县令也不知是何时起脸色平静下来,正默默看着他。 “明…府?” “满嘴顺口溜,刁大人要考研啊?” “……”刁县丞一愣,考…研是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问,便感到身上徒然一轻。 欧阳戎已经站起身来,低头安静的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死里逃生的刁县丞悄悄抹了把汗,刚刚身前男子那眼神是真的可怖,多年以来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刚刚若是一个没答好,是真得脑袋搬家啊……话说龙城县到底是来了个什么神仙县令,你们外面人管这叫正人君子? 刁县丞心里骂骂咧咧,小心避开脖子边那瘆人的剑锋,爬起身来,又将短剑拔出,苟着腰把短剑双手递呈给欧阳戎。 后者瞧了他眼,脸色如常接过,收入鞘中,转身时丢下一句: “刁大人确实是跪习惯了,可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倒还有点理。” “敢问明府,是哪句话?下官揣摩揣摩,以后可以多说点明府喜欢听的。” 欧阳戎眯眼看着正围过来的秦都尉、小师妹和燕六郎,轻声:“掀桌子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掀桌子就行,不掀桌子就行……明府高见!”刁县丞欣慰点头。 欧阳戎没瞧他,看了眼黎明前的漆黑夜幕,忽然朗声:“秦将军。” “末将在!” “生火起锅,黍米喂马,让弟兄们天明之前好好吃一顿。” “遵旨!”秦都尉没多问,立马去执行。 刁县丞闻言,差点两眼一黑过去,不是说不掀桌子吗?怎么还聚集兵马吃“壮行饭”?! “辛苦一晚了,你们也一起去吃点。” 欧阳戎朝同样脸色困惑的小师妹与燕六郎轻声道了句,便转身独自离开了,没去解释。 眼下龙城县的桌子掀与不掀,是他说了算,柳氏与其它十二家才是跪着要饭的。 …… 欧阳戎习惯每日清晨都去城郊的赈灾营走一走,然后再回衙署办公,若是当日没有公事,那便直接留在城郊处理难民间的事务,多管一管闲事。 即使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 今日也不例外。欧阳戎离开官署后,下意识的又散步到这里来了。 赈灾营聚拢的都是水患中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眼下的穷人是没有资格睡懒觉的,而且晚上也没啥娱乐活动,睡得早,起的早,不是人人都像刁县丞那样。 所以每到清晨,寂静一夜的营地就像忽然复苏了一般,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欧阳戎挺喜欢这种生机盎然。 早晨的市井这才是这座县城最真实的脉搏,而不是渊明楼的琵琶声乐,高门大户的纸醉金迷,与龙城县衙的庄严肃穆。 他又在营地门口把婶娘塞的枣子、麦糖等点心分给路过的小孩们,然后去找了一处能晒到晨曦的山丘坐下,其实也是个老地方。 这次,欧阳戎发现又有一伙孩童跟在身后,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他像是习惯了,挥挥手主动把他们喊到了身前。 欧阳戎似是没被昨夜东库房的变故影响。 他揉了揉僵硬疲倦的脸庞,转身板脸,佯装严肃道:“先别动,让我猜猜……好呀,你们是不是又来贿赂本官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那还得了,不得上天去……” 几个小些的孩童吓得缩在年纪大些的孩童身后,后者赶紧红脸解释。 欧阳戎忍俊不禁,假装皱眉叹息:“说好不拿一针一线的,结果天天来用腌萝卜投喂本官,欸,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嘴里批判着,年轻县令的手却是不闲着,直接把他们送来几袋腌萝卜全笑纳了,这边摸摸脑袋,那边关心了几句,若不是这些孩子不用读书,他说不得还得发点作业给他们……不一会儿,欧阳戎放走了小脸拘谨但却开心的孩童们。 其实这也算是每日惯例了,营地里面那些大娘小娘们自从知道某位俊县令喜欢吃腌萝卜后,经常找机会“投喂”。 起初都是她们自己来,后来似是发现这位俊俏县令脸皮有点薄,每次都被她们包围逗弄的脸红讷讷,并且开始走路绕着她们……于是这些娘子们便善解人意,改为让家中孩童来送了。 欧阳戎其实以前对影视里那种官民鱼水情挺无感的,可是落在他身上后才发现真香。 就在他思绪漫无边际之时,身后忽然有人怯怯喊了句:“老爷。” 欧阳戎转头看去,瞧见了熟悉的小身板。 “阿青?你怎么来了。” 额头刺字的青涩少女还是穿着以往那件旧衣裳,破旧补丁不少,但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被晒得有些健康小麦色的脸蛋也是,这是一种一眼看去,干净如白云的女孩,也只有这个时代尚未被污染的绿水青山才能孕育出这般水灵的女孩了。 “阿……阿青来还老爷衣服……服……” 在他的注视下,小丫头第一句话说结结巴巴,后面似是鼓起勇气,抬起小脑袋,那双很有灵性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脆声道:“听他们说,老爷早上经常来这附近,阿青就来了……不过昨日老爷好像没来,我等了一上午……不过今日老爷终于来了!” 阿青拘谨上前一步,低着头,两手递上来一件折的整整齐齐的文衫,是上次那次脱衣误会欧阳戎给她披上的,后来他都忘记这件衣服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亲自来一趟。 “昨日中午有个宴会,就没过来。”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些抱歉,辛苦你了。” 他两手接过,余光瞥见文衫袖角好像还被绣了点好看刺绣,心里有些失笑。 “不辛苦的。”阿青红了下脸,垂目看着鞋面,二人一时间有些相顾无言。 然后,这个额头有“越”字的少女似是想到什么,小脸有些激动道: “对了,老爷,你给的那个神方,我与阿母每日都给阿兄服用,也听你的话,让房间通风透气,裹少些被褥……现在阿兄的病情好了不少,没以前那么吓人了……老主持也说阿兄是挺住了,坚持下去有希望痊愈。” 欧阳戎松了口气,“那就好。”其实那日他直接断言阿山能好,只是为了给阿山他家信心,有时候给人一点“生”的意念很重要。 阿青还说了不少感激的话,二人坐在山坡上又聊了会儿其它的,不过欧阳戎因为有心事,而阿青也是内向性子,于是很快,气氛便安静下来,阿青瞧了眼笑容有些出神的年轻县令,主动告辞了。 离开前,欧阳戎眼尖的瞧见小丫头裙腰上的缎带,系的好像是他上回的那个蝴蝶结。 手倒是挺巧,记得柳母好像提过,阿青在哪儿做绣工养家……他心想。 欧阳戎目视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又在山坡上坐了会儿,待到初阳晒暖了身子,似是某种力量回归似的,一切身体或心里的疲倦被扫空。 年轻县令长身而起,抱着文衫提着几袋腌萝卜,头不回的走向晨曦中苏醒的龙城县。 “不就是桌下玩脏的吗,谁不会似的。不行,正人君子这么久,饿死老子了,得先咬一口‘肉’……” 三十九、从打打杀杀到人情世故(四千字,求追读求票票) 利剑往往是悬在头顶又将落不落的时候最可怕。 因为若能明确它落下的时刻,便可以下定决心,或闭目等死,或顽固反抗,或同归于尽。 可是头上利剑明明举起了,却摇摇欲坠,让剑下羔羊摸不准心意,接下来呼吸的每一秒都可能有屠刀落下,又有可能安然无事……连死都不给个痛快。 简而言之,就是让人无法放下幻想准备斗争。 这才是最折磨的。 眼下醉仙楼头号包厢里的乡绅豪族们便是陷入了这种折磨,像极了被渣男县令pua,皆在包厢内徘徊叹气,患得患失。 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是一口筷子都没人动。 “县令大人到底什么打算?不是听说不查帐了吗,那群军爷怎么还天天在咱们宅子门口转悠啊。” “哼,谁说不查了,老夫听人说,查账那夜有妖人潜入烧帐,县令大怒,还亲手把一个勾结外人的书吏斩了首。说不得现在帐都不用查了,直接以缉拿妖人的名义抄家都有可能!” “这……诸位兄台真大胆啊。现在倒好,直接激怒了县令大人。” “程员外什么意思?我谌家可是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岂会做这种杀头的事情。” “呵,你们谌家谁不知道啊,确实是老良民了,听说昨夜还偷偷派人去了梅鹿苑给县令大人送礼,最好笑的是还被回拒了……老夫就纳闷了,这么良民怎么不把以前漏的商税全补上,这么敬仰县令怎么上次募捐宴不多捐点,跟着大伙一起统一口径干嘛?哦,原来是怂了,良民的家门口也跟咱们一样被精兵巡逻啊。” “你……你个卖鱼的老匹夫……” “行了!”一直坐在桌边垂目吹茶的柳子文忽然“咯噔”一声放下茶杯。 包厢内的争吵停了下来,众人落座,各怀心思的喝茶不语。 有个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皱眉道:“诸位世伯们别吵了,别忘了咱们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座位靠后,戴着幞头满脸皱纹的老地主苦脸道: “这桌谢罪酒,县令大人万一不来怎么办?要不咱们直接把银子送到梅鹿苑去吧,上门赔礼,县令大人要银子赈灾,咱们每家凑些,给就是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老朽早就说了,干嘛要暗地里和官对着干……” 愁眉苦脸的老地主话语突然一顿,因为柳子文起身了,并端起茶壶,给他礼貌倒茶,这位柳家家主语气温和,可吐出的字却一点也不温和: “吴伯,往日承蒙大伙抬举,一致推我们柳家带头。前几任龙城县令,咱们也是这么熬的,效果如何大伙后来有目共睹都很满意,那时也不见吴伯说什么,眼下遇到点挫折,吴伯就说这话,不合适吧?” “不……不合适。”吴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犹豫道:“可县令手里有兵……” “柳某知道。” 柳子文低垂眼皮,将茶轻轻推到老地主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苍老的手背: “这斗来斗去,无非都是利益交换与条件互提,这位欧阳大人没立马带兵掀桌,那就是还有机会谈,不至于鱼死网破。咱们今日设宴不就是来请客谢罪的吗,另外再以修缮衙门的名义捐一笔钱,看看这位欧阳大人能否满意。” “大伙看得起柳某,柳某自然会替大伙的总体利益考虑周全,但是……”柳子文话锋一转,“不准像吴伯刚刚那样跪下投降,这不仅损害我们柳家利益,也损害了在座所有人的利益。” “好……好吧。” 柳子文朝众人轻松的笑了笑,一副还在掌握的姿态,后者们放松下来。 然而柳子文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并且刚刚众人的争吵,也让他察觉到这些地主老财们的软弱性,与各自的心怀鬼胎。 若是他知道有猪队友这个词,那此刻肯定全给贴到这些人脑门上。 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柳子文淡定喝茶,其它人瞧见,恢复了点信心。 不过此刻,柳子文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昨日那场东库房的变故,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派去的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烧掉有把柄的账目。 柳子文的人今日只打听到,那一夜,在谢令姜去追潜入练气士后,那位欧阳县令及时赶到了东库房,并把一位老书吏的脑袋拎了出来,黎明后挂在城头,并且立马重兵封锁了东库房,好像也没再查账了,可是天一亮就犒劳折冲府将士们,似是有什么重大行动。 这俩日,那位果毅都尉带着府兵们在龙城大街小巷到处转悠,似是搜查那夜闯入的练气士,也似是准备随时闯入民宅抄家,特别是重点关照屋内这些乡绅豪族们,弄的大伙人心惶惶的。 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得手?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想干嘛? 柳子文心中皱眉,这种局势隐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人上楼的脚步声。 柳子文与众乡绅财主们立马放下茶杯,起身去门口迎接。 然而待门房推开,外面站着的却并不是年轻县令的身影,而是一个年轻的蓝衣捕头。 “小燕捕爷?怎么就你来了,县令大人呢?”有人疑惑问。 燕六郎大喇喇走进门,目不斜视,走到包厢中间,朝众人随意拱下手道: “明府公务繁忙,没时间过来,让我替他来稍些话。” 柳子文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人没来,但只要不是只字不谈就好,能有话捎来,那就是条件有的谈,有的谈,那就是有回旋的余地。 “小燕捕爷请上坐。来人,上茶。” “不了,也没几句话,我说完就走。”燕六郎摇头, “不坐下商量商量?” “明府说了,这几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而且你们也一定会答应。”蓝衣捕快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包厢内疑惑好奇的乡绅财主们。 柳子文与身后众人对视了眼,一齐回头拱手: “县令大人有何吩咐,捕爷请讲!” 燕六郎先立起两指,后放下一指: “第一件事。上次募捐宴募集的七百八十贯钱,加上这次谢罪宴你们要捐的……大概多少来着?” 柳子文接话道:“早听说县衙后宅被大水冲垮,没法住人,大伙忧心父母官,这次决定一家一百贯,合计一千三百贯,捐给县衙,用来修缮官宅,还望县令大人笑纳……” “行了,一千三百贯对吧。”燕六郎打断道,继续吩咐:“这些钱,你们全部换成粮食,送去城郊赈灾营,并且得是十文钱一斗,水患前的正常市价折算。” “这……” 柳子文与程员外、谌家主、吴伯等人忍不住商量起来,现在灾后的粮食是真正的紧俏物,十文一斗简直男默女泪,众人脸色有些犹豫不决,直到燕六郎泰然自若的加码: “这次折冲府将士们来到龙城,是奉监察使沈大人之命,协助调查济民仓贪腐米案,这几日也查的差不多了,明府不日就让他们回江州交差。” 柳子文立马拍板,“可以,两千零八十贯钱,柳某再补个零头,以十文一斗价格换为粮食,明日一早便能送到城郊赈灾营,希望能为县令大人解忧。” 燕六郎点点头,似是毫不意外,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明府说,端午节将至,这是咱们吴越故地的重大风俗,往年都是赛龙舟吃粽子插艾草,祭祀屈子,今年虽然水患,但也不能例外。” “可周围的县好像都不办……”程员外犹豫道。 “江州其它县不办,咱们龙城要办,而且还要办的最大最好,让大伙好好过一个端午龙舟节。” 柳子文等人愣住了,不过旋即便是警惕,“县令大人该不会又要咱们募捐过节钱吧?” 燕六郎摇摇头,继续道: “不用大伙捐款。明府说,他初来龙城,不能只顾着关心难民,还得给诸位乡绅地主与县城富户们一些关爱,不能厚此薄彼,这次端午盛会就是给全县上下百姓们一起参加的,龙城县衙会积极筹办,与民同乐。” 柳子文等人面面相觑,没人立马开口应答,估计都在想,某位年轻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直到燕六郎点头又说了句“不过”,满屋子的老狐狸们才心道一声“来了”。 “不过这次端午盛会,咱们县是要办成整个江州最大最热闹的,是要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们前来过节的,龙城本就水运四通八达,只要消息传出去肯定能热闹聚集起来。” 燕六郎指着蝴蝶溪方向: “但是在举办盛会前,咱们得把龙城县城、蝴蝶溪两岸还有彭郎渡都好好修缮下才行,诸位说是不是?而且这次大水,诸位应该也有不少老旧屋舍倒塌,船只受损,都可以一起修缮。” 柳子文试探问:“修是要修,但怎么个修缮法?” “当然不会让你们捐款白修,明府决定放城外赈灾营的青壮年们进城,帮忙修缮这些设施,不过既然是诸位各家的屋舍亭台,自然不会是县衙掏钱,各家自己掏工钱,县衙在一旁协助,组织人手。 “另外端午节期间,诸位想举办什么活动或宴会,都可以来衙门申请难民中的壮丁,不赊工钱就行。” 柳子文等乡绅财主们闻言,陷入了短暂沉默。 其实这位欧阳县令提出的方案,目的挺明显的也没藏着,包厢内众人都是千年的狐狸,瞧得清楚;这不就是“以工代赈”嘛,富人出粮、穷人出力、官府出信,各取所需。 另外,龙城县连通云梦泽与长江的发达交通,也属于他们这些乡绅财主们的财路,用一场端午盛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确实可以消减水患带来的恶劣影响,促进蝴蝶溪两岸的商贸,对他们是有益的。 柳子文、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都挺诧异的,没想到今日前还掀桌子欲抄家的令他们棘手的新县令,转眼就突然丢出一份各方利益顾及特别好的温和方案来。 这……是思想境界从打打杀杀直接跳到人情世故的跃升幅度啊。 当真是同一个人干的事? 席间有几个乡绅暗暗感慨。 不过,或许是被欧阳戎吓怕了,或许是担心有坑,又或许是家族生意偏门不涉及这块利益。 柳子文等人没有马上答复。 燕六郎也不急,背手在这间渊明楼的豪华包厢内转圈,偶尔瞧一瞧柳子文等人的表情,模样漫不经心…… 嗯,这其实是他最近跟明府学的,用明府的话说就是……要让这帮人上套,你得要风轻云淡要有逼格,让他们自发脑补,给你补强。 见时候差不多了,燕六郎转身询问:“诸位考虑的如何?”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打量着燕六郎与其他人的面色,其实他对这个端午龙舟节的盛会没什么兴趣,柳家并不依赖水运商贸这方面收获利润,古越剑铺该卖出去的宝剑照常卖,即使龙城大水也不愁销路。 不过虽然没什么收益,但也没什么害处,可行可不行。 而眼下,柳子文要暂时稳住手里有兵的新县令,等待远水……所以卖个面子又何妨,况且,包厢里其它乡绅豪族们似是对这个方案挺心动的,柳家虽是领头羊,但也不能拦了跟班们的财路,不如顺水推舟。 柳子文端茶轻抿;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主动开口,又问了些排坑的问题,燕六郎也是遵着某位年轻县令交代的话,一一解答,双方谈的融洽。 见其他人态度都挺赞同,柳子文放下茶杯,带头拍板: “县令大人爱民如子,这等有益龙城的方案,自无不可。” “那行,我先回去禀告明府,后续事宜,刁大人和其他同僚会与诸位接洽。” “小燕捕爷慢走。”轻松下来的众人纷纷相送。 燕六郎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刚走到门口,好似想起什么,这位蓝衣捕快停步转头: “对了,还有小件事忘说,明府说,若是今日与诸位谈的好,为表一点小小心意,他可以放开全县粮食的限价令。” 柳子文微怔,还以为耳朵听错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今日起官府不再限制龙城县的粮价,诸位回去后,可以放心加价了,随便卖。” 一个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捂嘴咳嗽道:“咳咳,这些都是市场价格,不是我们操控的,是市面上供需关系照成的价格,捕爷说笑了哈哈哈。” 燕六郎学着当时明府吩咐完此事后的表情,淡淡一笑,“行,咱们一起相信市场,诸位再会。” 他利落下楼离开。 只徒留一众乡绅地主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似是还处于天上掉馅饼的惊异之中。 四十、越地有女,云梦有剑(求追读求票票)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无脑。” “没有。” 欧阳戎目不斜视摇摇头,与面对面的小师妹对视,嗯他一点也不关心师侄们未来食堂的规模。 “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我还是中了。” “越高明的陷阱往往越朴实无华。” 谢令姜有点小惆怅:“是吗……可我读了这么多书,阿父也时常叫我先动脑子再动手,但我一看到敌人受伤跑路,我就想追,以为能很快逮到他。” 欧阳戎想了想,安慰道:“正常,以前我也总是冲动越塔觉得丝血能杀,后来才知道这叫人生错觉。” “越塔……死穴……什么意思?”谢令姜一怔,试探问:“师兄也是练气士?” “不是……不过也差不离,那种到手的人头飞走后的冲动,我懂。”他感慨。 “师兄。”谢令姜鼻子有点酸。 “所以师妹不是无脑,只是脑子有点大…不对……有点笨,多跟师兄磨练磨练,就灵光了。” “……”谢令姜。 “师兄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人。”谢令姜板脸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从桌上拿起半截青铜兽面,端详了下,“所以师妹看清这妖人模样了吗?” “没有,他脸上还涂有颜料,装神弄鬼……携伤跃进蝴蝶溪逃了。” 欧阳戎瞧见谢令姜小脸上的歉意神情,轻声道: “眼下看,八成是柳家派来的,说不得还有同伙接应,师妹没有冲动的贸然下水,是对的。”而且小师妹应该游不过他,比人家多个两斤呢。 谢令姜依旧愤愤不平,“主要还是我不擅长剑术,否则这些虚妄妖术,皆一剑破之,直击本体。” 刚想安慰几句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瞄了眼她腰间长剑,“你管这叫不擅长剑术?” “这才哪到哪,师兄应该是第一次见练气士吧?”谢令姜摇摇头,“我所走的此条道脉,并不以剑术见长,真正能一剑破万法的是另一条隐世道脉。” “师妹走的是读书人道脉?” “嗯。师兄也知道练气士?” “听六郎提过些,但不太清楚。”顿了顿,欧阳戎又好奇问:“这练气士道脉可有品阶高下之分,师妹又是何境界?” 虽然他治了水、斩了龙后要回家,可却也不妨碍稍微八卦一下,因为他总怀疑心湖中那座功德塔与练气士有关…… 而眼下看来,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只是换了个名称罢了,修行的好像也不是横练武功,而是一种叫做“气”的东西,连多重两斤、身娇体柔的小师妹都能飞檐走壁,可见它确实蛮神奇的。 并且这套力量体系的源头也追溯到了某些古籍上只言片语出现过的先秦练气士, 但不知道那群先秦练气士的源头又是追溯到哪,上古神话时代吗? 而且当下练气士群体中的顶级存在们又是何光景?该不会真能长生久视吧,那千年前的始皇帝求到长生药没……唔,想必是没了,若赢哥还在,估计也不会有现在的离乾、卫周了。 “江湖上的事,师兄少打听。”某位谢氏贵女似是还在生气,某人刚刚白瞎了她的感动。 欧阳戎含笑剥了个橘子,扣了两下白丝,递过去,“师妹消消气。” 谢令姜轻哼:“不吃,上火。” 年轻县令想了想,把桌上那堆橘子皮默默推了过去,还有白丝。 这个降火。 “……” 谢令姜袖影一挥,把师兄准备收回的剥皮橘子抢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眼他。 “皮自己吃去。再剥两个给我。” 欧阳戎笑着点头,又剥了几个递去,“说正事吧。” 谢令姜转而正色道: “练气士有九品。 “但其实……是六品。 “因为通往‘神话’的最后三品早已失传。 “这就像周廷的官秩一样,最顶端的一二品例如三师、三公不会授予实权只是荣誉称号。 “练气士的一二三品也类似,在当今江湖,世内世外,近百年未曾听说有人达到此境界了。 “不过即使失传,整座江湖的练气士依旧沿用九品制,这是魏晋之时随着九品中正制一起诞生的标准。 “其中九品、八品为初品练气士,灵气呈蓝;七品、六品为中品练气士,灵气呈朱;五品、四品为上品练气士,灵气呈紫;而再往上便是遗失的天人品了,那类存在古籍上都称之为神州天人。” 谢令姜感叹一声。 欧阳戎不禁问:“灵气还有颜色?我怎么没看见你的。” “一,我还没到外放的境界呢,二,师兄又不会望气。” 他了然,又问:“那九条神话道脉是什么意思?” 谢令姜往嘴里塞了一瓣橘肉,葱指轻点着朱唇,斟酌语言道: “当世一切练气术,都来源于先秦流传下来的九条神话道脉。 “有人说九条道脉的尽头皆可通往神话,有人说攀登九品最终的归宿是长生不老,也有人说晋升一品便可飞升蓬莱仙境……但,谁知道呢。 “神话早已失落,长生久视与蓬莱仙境眼下也只有海外那群疯狂的方术士们与最偏执的道家练气士在追寻。 “九条神话道脉传承到今日,早已沧海桑田。 “要不如墨家道脉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鲸落而万物生; “要不像兵家道脉与阴阳家道脉一样,在千年来的两次鼎争中衰落,落入了皇权与隐秘世族之手; “要不和读书人道脉与道家道脉一样千年传承,依旧是屹立不倒的显世上宗,立命救世; “再要不……便遁入世外,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执着,又各有各的…疯狂。” 谢令姜轻叹。 欧阳戎若有所思,又问:“那这传承完整的读书人道脉,便是属于我们儒门的?” 谢令姜摇头:“读书人道脉不是儒门或儒术家族们专属,也有例如法家、纵横家的少数弟子在走此道,只不过天下儒脉最为显赫罢了,从先秦诸子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武帝时独尊儒术。但诸子百家皆是读书人。” 欧阳戎挺想问他前世今生这么会读书,为什么书院没传他炼气术,是不是不知道十八探花郎的含金量啊……不过瞧着师妹提都不提此事的模样,大概也明白原因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师妹眼下是何品秩?” “读书人道脉,八品,君子。”顿了顿,又解释:“而且,江湖上把儒门出来的初品练气士统称为君子,中品则是贤人……” “难怪小师妹之前一直强调自己是君子,真是待人以诚,没骗师兄……” 谢令姜摇摇头,轻声: “我以为师兄知道一点的……而且拥有品秩称号是一种奢侈,因为它都是前辈练气士们归纳的经验,都是各个练气士势力自身归纳出来的,能隐隐指出一条涉及‘气’的道路来。 “也只有传承完整的神话道脉才能拥有如此待遇,例如三座显世上宗,而在江湖上,那些没有稳定传承的杂脉练气士们,都只是直接称呼几品练气士而已……” “那你之前的九品是什么?” “读书人。”她泰然自若。 “那七品呢?” 谢令姜忍不住瞧了师兄一眼,她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师兄知道这么多干嘛?” 欧阳戎咳嗽了下,指着桌上断成两截的青铜兽面,颔首道: “那这个妖人涉及柳家,我总得问问以防万一吧,提前做个准备。师妹可知这妖人是何道脉,又是何品秩?” 谢令姜犹豫了下,如实道:“应该是神仙方术士道脉,也是八品,不过应该是初入八品没多久,而且若是没记错,此八品称号……寻仙术士。” 顿了顿,她又认真叮嘱: “方术士道脉是与读书人道脉历史一样悠久的神话道脉,但他们颇为……邪异,一般善恶难料,他们喜欢海外寻仙,擅长外丹术,还经常向历朝权贵们兜售长生之术,自秦以来便是如此,这也是我们儒门练气士前辈与其的矛盾所在。 “况且,当年秦大一统初立,儒生与方士同属始皇帝麾下,儒生们协助泰山封禅推行王道,而这群方术士们比单纯道路之争的法家还要过分,一路怂恿始皇帝求长生,后来更是欺君跑路栽赃嫁祸,引来一出焚书坑儒,也是从那时起恩怨结下……师兄千万小心这类人,也别信什么长生不老。” 瞧见师兄一脸无感的模样,谢令姜放心的点点头,又脸色略微困惑: “只不过这些方术士,一般都是在北方海外寻仙,在南方活动的一向挺少,这个妖人也不知是柳家或其他家从何处找来的,而且还敢来这么近……” 欧阳戎奇问:“方术士们为何南方较少?更南边的岭南道那儿不也靠海嘛,那边就不能寻仙呢?” 谢令姜含笑,“因为江南道与岭南道组成的天南江湖,有一个神仙方术士们的死敌。” 欧阳戎反应过来,“额,该不会是那个能一剑破万法的道脉吧?” 谢令姜食指上指,“天南江湖最高处,有一座顶级的隐世上宗,是天下剑术祖庭,此宗名为……云梦剑泽。 “该宗拥有越女道脉,且只收女修,条件苛刻。 “而云梦女修,最是喜杀方术士。”谢令姜微笑。 “云梦剑泽……等等,为何如此耳熟。”欧阳戎皱眉。 谢令姜吃完最后一瓣橘肉,起身出门,除了一桌橘子皮外还丢下一句: “没错,就在隔壁云梦泽。说起来,还是她们家涨的水,淹了师兄县城。” “……” …… 东林寺西侧,一栋朴素却整齐的三口之家屋子。 一间重新敞窗、不再昏暗的亮堂屋子内。 面黥“越”字的瘦高汉子正在低头收拾包袱。 一个脸色着急的老妇人在旁边两手拉扯着他,她鬓角垂落的白发在空气中颤颤抖抖的,话语也是: “别下山了,阿山,别下山了,咱家好好在寺里过日子吧。” 柳阿山木讷不言,动作如旧,继续收捡,只是偶尔会捂嘴咳嗽几声,身子有点虚浮摆动。还是有些久病卧床后的虚弱。 不过汉子动作干净利落,把剩余钱财全留在家中,简单抽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塞进包袱里,只带一些必需品下山。 “阿山,别下去了,阿娘求你了……” 柳母噙泪拉着他手,背身的柳阿山却是摇摇头。 房间门口,布帘被悄悄掀起,露出一双灵性的大眼睛。阿青默默看着屋内争执的阿母与阿兄。 阿兄的病已痊愈大半,昨夜便能下床走动了,结果只是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阿兄就起床收拾东西,说是要下山去寻县令老爷。 阿青欲言又止,她不理解阿娘的忧虑,但也不理解阿兄的固执。 不过她知道县令老爷是好人,阿兄去找老爷,阿青心里其实挺开心的,而且以后去找阿兄时,她也有机会却看看老爷了。 只是阿青有点担忧阿兄身体,另外……阿母好像从来没像今日这样悲伤过,即使之前阿兄得了绝症,阿母也只是一副命该如此的心死麻木而已…… 柳阿山背起包袱,转身朝哭着阻碍她的老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起身出门,摸了摸门外乖巧妹妹的小脑袋,沉默转身离开院子。 柳母从后面追去,哭喊道: “阿山啊,贵人不会在意我们还不还恩的,咱们可余生烧香祈福,下辈子再做牛做马,你别下去了,这恩是报不了的…………” 柳阿山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嗓音沙哑沉闷: “公子让孩儿伤好下山寻他。阿娘回去吧。” 被阿青扶起的老妇人,怔怔看着孩子的背影,嘴里喃喃: “贵人的情,咱们穷人是报不了的,贵人施的小恩对我们而言都比天还大,穷人要拿什么还啊?穷人只有一条命啊……” 只是旁边除了一脸懵懂的阿青,没人听见,也没人会听。 远方汉子的闷闷声音又传来: “阿青照顾好阿娘,阿兄走了。” …… 四十一、初九,潜龙勿用 欧阳戎近日收到不少信。 有书院同窗的,有往日师长的,有家乡南陇父母官的,甚至还有久视元年那一榜登科的同年的,且若没记错,他和这同年也就杏园宴上邻座互敬过一杯酒,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这些故交们皆寄书信来寒暄问暖,追忆过往交情,并约好日后好好相聚,然后最后的最后,信的结尾都会稍微提一嘴他们与龙城县某家富户有一点点交情,希望良翰兄稍微照顾一下。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欧阳戎放下信纸,轻笑了下,随手把这叠信丢进脚边的垃圾篓里,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的梅花林正在落瓣,十分令人赏心悦目,龙城的梅花开的晚,凋零的也晚。 欧阳戎捻起一片肩头的淡粉梅瓣,拎了一壶酒,哼着“家乡小曲”出门了。 他其实心情挺好,因为一直没收到恩师谢旬与监察使沈希声的信,而前几日,欧阳戎就已经做好收到二者书信的心理准备了。 欧阳戎来到官署,不多时,带了一大群官吏衙役们去城郊送行。 他昨日便下令让秦恒等折冲府将士们返回江州大营,众将士今日离开。 城南十里长亭处,欧阳戎垂目倒了杯酒,朝秦都尉等将士示意。 “秦将军,鄙人没什么文采,就不吟诗煽情了,诸位路上走好,这些日子辛苦大伙了。” “县令大人谦虚了。”秦恒摇摇头。 “对了,再替我带封信给监察使沈大人。” 欧阳戎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秦恒问也没问就接过。 众人喝完饯行之酒,折柳送别。 骑在马上刚出几步的江州折冲府年轻都尉忽然调转马头,朝后方亭子内平静目送的年轻县令说: “欧阳县令,末将其实……一直有一事不解,那夜见你提一颗脑袋走出库房,末将能看出来……县令很想很想带着弟兄们去抄家,可为何后来又没去了呢?” “秦将军也想去抄家?” 一向话少干练的秦恒毫不顾忌的点头,“这种地方上的劣绅恶霸,一天抄一百家都难解恨,死不足惜。” “秦将军性情中人。” “欧阳县令不也是吗。” “那秦将军为何不去抄家?” “恨无军令。但欧阳县令可以,可以下令。” “是可下令,但我不是将军,只需带头冲锋,抽刀任性。”欧阳戎顿了顿,认真说:“我是一县之长。” 秦恒沉默了会儿,抬起朱红马鞭指向田野上那一座座赈灾营,大声道: “欧阳县令,末将带将士们夜出江州城,历经星子、湖口、吉水数县,一路走来,你县是我们见过难民饥色最轻、灾情控制最好、官吏办事最快的地方……这个一县之长,干得漂亮!” “欧阳县令,后会有期!” 秦恒大笑,调头甩鞭,带着三百甲骑策马,扬起了三丈烟尘离去。 欧阳戎微怔,笑着摇摇头,带着身后官吏们返回县衙。 …… “多少一斗?” “十六钱,这位爷,这可是上好的铅山贡米……” 燕六郎打断道:“其它米铺也这个价?” “都这个价,童叟无欺。” “来两斗。” “行嘞,承蒙惠顾三十二钱。” 闹市米铺,燕六郎交钱提了袋米,转身回返。 一路走来,蓝衣捕快明显感觉到县城内外热闹繁忙了不少,多了不少烟火气。 蝴蝶溪上的船帆如林,外来船只比往日多了不少,彭郎渡码头搬货的力工都忙碌的人手不足,需涨工钱,且还要从城外难民中招人。 东市西市上过往因为灾情倒闭的店铺渐渐恢复营业,县城各处都在翻修庙堂、修缮楼院,干的热火朝天。 这几日,某年轻县令下达的不少促商促工的公文与大力推动的端午龙舟盛会的政策,成为了当前龙城富户、平民和城郊难民之间最热闹的话题。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听说这位县令大人要亲临端午龙舟会致辞,并且还会让县衙拿出真金白银奖励获胜龙舟,补贴一些积极商户。 其实往年的端午节赛龙舟也是件挺盛大的事,因为吴越之地的百姓们也迷信,把赛龙舟视作可以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的大事,自然踊跃参加。 并且一般州里对地方县令的考核,县令是否做到移风易俗也是一项标准,往届县令都得操办。不过像眼下年轻县令这么大力度的,属实少见,特别还是在云梦泽大水之后,各县疲于应对之际。 于是消息刚传出,龙城县在整个江州地界的上下流域,都显得十分显眼了。 而且燕六郎知道,这还只是刚开始,现在来的都是离得近的几个县城的商贾富户,更多游客富商们还在后面呢。 这就是水运发达的优势,受水患的只是江州一地,而周围几州却都是‘富饶太平’呢,坐个船就能到。 不过年轻县令却是说,这即是好处又是坏处,得把门锁好……对此燕六郎有些困惑,不过明府没再细说,他便也没追问。 眼下,燕六郎提着米刚回县衙,便碰到从城外归来的欧阳戎等人。 “明府,东市的米价……” “进去说。” “是。” 二人来到后堂,燕六郎屁股还没着凳,就把他在县城里一路观察到的情况,一一汇报,包括今日米价。 “才十六钱一斗?” 欧阳戎抿了口茶,闻言顿时放下杯子,十分不爽: “这么便宜,瞧不起谁呢?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龙城人吃不起大米。” 燕六郎嘴角抽了下,忍不住道: “明府,十六钱一斗已经和抢一样了,卑职刚刚二话不说交钱买米都没讨价,老板看我的眼神,就和看傻瓜一样乐呵……这可是最基础的米价啊,哪怕一斗涨一文,都不得了。” 欧阳戎像是没听见一样,卷起袖子,从袋中抓起一把雪花般的冰凉白米,盯着指缝落下的“涓涓米流”,嘀咕道: “不行,还不够高,得再涨,端午节前怎么也得二十钱一斗吧,咱们县得给那些粮商们来点小小的龙城震撼。” 燕六郎:“……” 明府,你要是被粮商们绑架胁迫了你就眨眨眼。 燕六郎欲言又止,可是欧阳戎却抢先开口吩咐了起来。 “六郎派人先去放出一个消息……” 在他一番仔细叮嘱后,燕六郎犹豫不决的点了点头,退下去了,不过才刚走出大门没过多久,燕六郎又重新折返回大堂,这次他身后却跟着一个黥面汉子。 “明府,你看谁来了!” 还在低头捻白米沉思的欧阳戎抬头一瞧,有些惊讶:“阿山?” “多谢老爷救命之恩。” 柳阿山直接在门外长廊上跪地磕头。 欧阳戎赶忙上前扶起。 “不用跪我,能活下来是你命硬,跟其他人关系不大。”他叹气。是实话,能挺过去确实是个狠人啊。 柳阿山并不听,依旧毕恭毕敬的行完叩首大礼。 不过紧接着,最近有些忙昏头的欧阳戎说了句让他自己尴尬的话。 “阿山兄弟怎么来这里了,可是家中有什么难事?” 柳阿山脸色愣了下,“不是老爷让俺伤好后,来县衙寻老爷吗?” 欧阳戎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 那一日的随口之言竟然被病榻汉子一直记得。 老脸微微一红,他不动声色道: “对的对的,阿山兄弟来的正好。” 又顿了下,问:“本官记得你是官奴之身,之前是在哪里做事的。” 柳阿山立马道:“古越剑铺。我们家是工户,之前是属于县衙管理的官贱民,后来,西岸柳家被圣上钦点为御剑使,我们这批工户便被分去了古越剑铺,算是帮柳家做长工。” 欧阳戎点点头,立马朝燕六郎问:“阿山这样的官奴隶,可否赎身?” 燕六郎一愣,思索了会儿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用浪费钱,明府可以找个借口,简单发个文书把阿山兄弟调回县衙这边,给县衙做事不就是给明府做事吗,古越剑铺那边,这类工户数不胜数,柳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官奴隶和明府计较……” “不用了。”欧阳戎直接打断道:“本官虽穷,但也有些积蓄,可以拿去给阿山兄弟赎身。” 某人最讨厌公车私用了。 欧阳戎旋即又询问了下价格,让二人稍等,返回了梅鹿苑的书房,取了些钱回来。 上回他从婶娘那儿拿了十贯钱,结果渊明楼的募捐宴会,只花费了两贯余钱,可能是应该整场宴会并没有请什么胡舞女和陪酒姬的缘故,也可能酒楼老板给他打了个“限时折扣”。 至于那些乡绅豪族们给他捐的六百五十贯“纸笔钱”,则全被他捐给县衙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身上剩余的将近八贯钱,对于平民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 欧阳戎从中挑出几枚铜板,塞回怀里,将剩下的七贯钱全部递去。 柳阿三惶恐摆手,“老爷,俺赎身钱不用这么多。” 欧阳戎摇摇头,“那就把你阿妹或者阿母也赎身了,不过七贯好像不够,但能赎几人就先赎几人,剩下的钱拿去添置家当。” 柳阿山啊了啊嘴。 欧阳戎挥挥手,“去吧,跟着六郎办手续去,赎身后再回来找我,就当给我打工了,听说你水性不错,我这儿……正好缺人。以后还得阿山兄弟多多帮忙。” 柳阿山看着年轻县令脸上的诚恳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跟着燕六郎出门去了。 欧阳戎目送二人离去,在门口思索了会儿,返身准备处理公文,这时,余光却瞧见远处长廊上一袭红衣风风火火闯来。 不一会儿,便冲到他身前。 欧阳戎默默退了步,似是怕被小师妹带球违规撞人。 前日还和好奇宝宝小跟班似的一口一个“大师兄”的谢令姜,眼下蛾眉倒蹙,嗔目质问欧阳戎: “师……良翰兄为何放开粮价!你可知,现在县里的粮食都涨到十六钱一斗了!我听有传言说,县令家在偷偷卖粮,所以才中饱私囊,这是不是真的?” 欧阳戎挑眉。 不过第一反应是……小师妹生气的样子还挺阔爱。 …… “你是说,查账那一夜,县令砍了一个书吏的头后,并没有立马带兵去抄家,反而是封存库房不查帐了,过了两天,还派人去赴了城里那十三家的谢罪酒?这几天又说要联合乡绅们举办端午龙舟会?且今日还把折冲府的将士们遣返了?” 苏府,后花园。 苏裹儿默默听完包子脸小侍女打听的事情后,不禁又向她确认了下。 “没错,小姐。” 彩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过小丫鬟的关注点与自己小姐明显不是一个频道,她小声补充道: “小姐,真没想到,新县令瞧着那么俊,文弱书生模样,竟然会亲手杀人。” “是啊,真没想到……”苏裹儿低语。 彩绶眼睛亮晶晶,“唔,就和演义话本上的夺命书生一样,风流倜傥,却招招致命。” 苏裹儿没理她。 苏裹儿纤长身子离开竹椅,捧一本书在胸脯前,在园子里散起步来,过了一会儿,突然脆声说: “上九,亢龙有悔。” 彩绶一楞,“什么意思?” “之前是看走眼了。” 苏裹儿轻念,没理笨丫鬟,她翻开怀中这本周易,纤指按着某一页某一行,低吟: “那么现在是……初九,潜龙勿用呗。” 四十二、吾不像共富贵者乎? “小师妹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我现在又不知道了。” “小师妹不相信我?” 某个每日都傻乎乎跑去米铺问价、偶尔米价降一点就能欢喜好几天的女郎摇摇头: “若不是在东市听到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放开了限粮令。” 欧阳戎认真道:“我没中饱私囊,钱对我来说不重要,公道对我来说才重要。” “你的公道就是放开粮价任意涨?”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你这么做,还不如开粥棚的柳家呢。” 欧阳戎凝眉,“柳家开的那粥棚……师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别管我知不知道,我只相信现在看到的。”谢令姜偏过头去,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又说:“人家至少会做做样子,欧阳良翰你呢?” 欧阳戎微楞,看了似是赌气的小师妹一会儿,疑问: “师妹知道我所作所为最后肯定是为了龙城百姓好……那为何还要说这些气话刺人?” “谁说气话了?先不提你放开粮价到底是要干嘛,我……在这方面是没你聪明,一时想不通。” 谢令姜回过头,嗔目瞪他: “可欧阳良翰,你每回有什么计划都不事先与人商量,一副懒得多说的模样,我们到底是不是……同伴,我还是不是你幕僚?” “额……” 欧阳戎算是隐约听懂了些女人的脑回路了,不过也只懂了一点,就像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要不现在和你商量下。”他讪笑。 其实小师妹若不提,某人还真忘了他有个幕僚来着。什么,小师妹原来是幕僚?她不是武力担当吗,幕僚是智力担当…… “不用了!” 谢令姜昂起白净的小下巴,斩钉截铁拒绝: “不用你说,我没那么笨,我自己去想……不过,欧阳良翰,你有没有想过,眼下的涨粮价会短期波及到多少龙城百姓?说不定,这便成了压倒某家某户的最后一根稻草。”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这是这几日他心中一直默默回避的问题,所以他才一直催促自己动作要快、要狠。 他认真道:“城外赈灾营,一直在提供温饱线上的粮食兜底。” 谢令姜默默看了会儿似是忽然显出了些疲态的年轻县令,她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 今日的她,一袭红衣,来的快,去的也快。 和性子一样。 “小师妹。” 欧阳戎忽然朝这道火红的背影喊了声。 “其实有时候,公道是有代价的。”他怅然若失。 谢令姜脚步顿住。 “我……不同意。” 女子固执离去。 …… “谢姐姐有心事?” 苏府晚宴过后,回住处的花径小路上,苏裹儿提着只小灯笼,头不回问道。 谢令姜看了眼她长裙曳地的婀娜背影。 “苏妹妹不好好吃饭,盯着我干嘛?” “谢姐姐心情全写脸上,自然显眼。” 谢令姜问:“苏家妹妹,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说的话挺让人讨厌的。” 苏裹儿也不恼,背对着谢令姜的背影,云鬓轻点下头: “但我说的是实话。” 谢令姜不语。 苏裹儿却是追问:“是不是与你那大师兄有关?” 谢令姜其实与这位苏家小女郎并不太谈得来,或许是因为优秀女子之间本就天然的傲气相斥,二人之前便经常有理念之争,后来她们干脆也不争了,毕竟同一个屋檐下住,尽量聊些合得来的话题。 不过苏家伯母却是很热情好客的人,对待谢令姜就和自家女儿一样,让母亲早逝的谢令姜心中颇暖,而苏家伯母刚刚晚饭便叮嘱她,有空多陪陪同龄朋友少的苏裹儿说说话。 谢令姜安静的走了会儿,有些愤愤难平的将师兄放开粮价之事大体说了下。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苏裹儿听完后,直接点头断言: “此子负颖异之才,蓄经伦之识。粮价之事,谢姐姐无需担忧?” 谢令姜顿时无语,“苏妹妹前几日不是还说我师兄傲慢吗?” 跟在二女身后的彩绶也小脸诧异,一脸费解的看向自家小姐……唔小姐,你上回不是还说新县令是伪君子吗? 谢家小娘子是新来的,或许不知,但是彩绶却是清楚,自家小姐一向喜欢私下品评人物,而且一向看人很准,往日里与苏府有所接触的人物或时间,老爷和大少爷晚饭都会请教下小姐的品评与看法。 所以表面上外人只知道小姐是苏家上下皆宠爱娇惯的幼女,但却不知,对于苏府的很多事,小姐皆有建议乃至决断之权。 很奇怪,但还是发生了,苏府老爷与大少爷他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女子干预家事正事有何错,反而还挺信服的…… 对于身后谢令姜的疑惑,苏裹儿面色如常:“他确实可以傲慢。” 回到水榭庭院,互道晚安,二女分开。 苏裹儿回到闺房,并没马上洗漱,而是旋身走去书桌前,研墨铺纸,拂起长袖,钻出一只莹白小手,指甲粉粉,五指芊芊,去抽出了一根纤细羊毫。 她歪头注视轩窗外的梅林,笔杆尾部一下一下的轻轻点着这张鹅蛋脸的皙白下巴。 “彩绶。” 她唤了声。 “小姐,何事?” “替我捎句话给阿夫阿兄。” 苏裹儿垂眸落笔,粉唇轻启:“不要遣下人,这两日亲自去一趟县衙……” 书房内,低头写字的小姐细细叮嘱着,包子脸小侍女点头努力记下,然后小手挠着梳双丫鬓的脑袋出门传话去了。 书房重新恢复寂静,眉间画梅花妆的女郎早已搁笔回屋春眠去了,书案那副闲趣之下随手落墨的宣纸上,有未干笔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此乃《周易》第一卦乾卦的九四爻辞。若是什么都“懂一点”的欧阳戎恰好在此,便能通晓些大意: 龙或许落困深渊,但力量已积蓄,只需根据形势前进或后退行动,就不会有错,可尝试……前进一步了。 只是不知这是写给那位年轻县令的,还是写给这座苏府的。 …… 苏裹儿本来并不太信命,可后来信了,甚至专研起了玄学易经。 今夜,她又梦到了当年那位道门相士为其扶乩后的警言: “殿下龙目凤颈,贵人之极也,然而离一飞冲天,还差一位命中注定遇到的贵人。” “贵人何在,吾如何寻他?” “此人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会在此县为官又辞官,且写辞官隐退之赋,诗文与明月最后皆将赠于殿下,到那时,殿下便可腾飞九天,但是切忌,除了共患难,此人也必须共富贵,方可稳住殿下命格。” 她皱眉冷语:“吾不像共富贵者乎?” 相士低眉:“不知。” …… 有一则小道消息传遍了龙城县各条商街粮铺: 县衙的粮不够了。 有传闻是江州缺粮,新来的欧阳县令为了讨好那位监察使沈大人,将不少赈灾营的储备粮借去给了江州,最近离开龙城的那批折冲府将士们,便是运粮回去交差的。 而眼下,市井商贩们还发现,有一伙疑似衙门的人在高价收粮。 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龙城县衙始终没有辟谣,这就很令人怀疑了,因为若是假的,你肯定得辟谣,若是真的,那就更要辟谣,至于不辟谣,那不就是默认摆烂了吗? 总不至于是故意激涨粮价的吧?就算是故意的,那粮商们也将计就计。 反正不管如何,第二日,龙城县东市的米价如同放烟花般往天上蹿,最夸张的时候,东市某家米铺的米袋里,一日换插了三张价格牌。 粮价疯涨的消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还没聚成太大波澜,而眼下的另一件事,却是让全城百姓商贾们都热情洋溢,那便是几日后的端午节龙舟盛会。 许久未修的彭郎渡旧码头,在县衙联合城中几大水运富商们的帮助下,翻新扩建了半倍有余,竣工后新县令还亲自过来庆祝剪彩。 而眼下扩张后的新渡口更是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外来船只。 龙城先端午龙舟盛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上游云梦泽与下游长江的诸多县州,不少有钱官商们携妻带子赶来游玩,参加这场江州地界唯一的端午盛事。 不过从码头这些高大豪华船只上走下来的游客们,也不全是家乡受了水患无法过端午的江州人士,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外州的豪商…… 正午阳光下,彭郎渡正有一艘船身写有“王”字的陌生商船缓缓停靠,只是奇怪的是,商船只是停岸了一会儿,放下来几人,不久后便驶离了。 该船放下来的几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矮个青年,身后几个小厮似是护卫跟班。 “我喜欢这个地方。” 矮个青年头戴软角幞头,身着窄袖圆领袍,腰系黑色革带,足穿黑色长靴,站在车水马龙、商贸繁华的渡口,他两手叉腰,深呼吸一口气后,微笑开口: “渡口方便,水运发达,市税便宜……你们闻闻,全是银子的味道。” 身后一个跟班的忍不住道:“少掌柜,咱们不是去洪州吗,怎么在江州这里停下了?” 王少掌柜笑道:“哪能赚钱我就去哪,走,去街上瞧瞧,是不是真和传闻一样。” 后面的跟班们不解,不过待到王少掌柜带着他们亲自把东市的粮铺逛了一圈返回后,这些跟班们不个个禁乍舌: “娘了个腿,这龙城县是什么天王老子住的地方,粮食这么贵?十九钱一斗?住这里的人都这么有钱吗?比洪州城的贵人还多?” “正常,江州水患的事最近在江南道闹的很大,难道没听说?灾时粮价贵一些很正常。” “贵一些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和咱们商号的粮价比,直接翻了一倍。和龙城县这些同行们比,咱们商号简直就是在做慈善倒贴,太亏了。” 王少掌柜微笑听着身后跟班们的议论,没有开口,不过倒是挺认同“不大赚就是亏”这句话的。 他作为家族旁系子弟,虽然在私塾读书不行,但是从小就喜欢在外面溜达,有些经商头脑,后来跟着家族商号的掌柜们走南闯北,锻炼出了对各种消息的敏感嗅觉。 今日途经龙城下船,便是昨日捕捉到某些消息后下的决定。 又逛了一圈,这位王少掌柜慢悠悠道:“而且你们看,这县城热闹的一点也不像是水患刚过的样子,街上流民都没有,乞丐都见不到几个,而且看样子,过几天还要举办端午龙舟会。” 有个跟班跃跃欲试问:“少掌柜,咱们立马回去运粮过来卖吧?” “感觉有些古怪……不急,再看看。” 王少掌柜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逛了几圈,打听完本地官员与富商的一些情况后,众人准备找家客栈休息吃饭,来到闹市一座生意红火的酒楼前。 王少掌柜眼尖,瞥见一道颇眼熟的侧影,愣了下,脱口而出:“谢家姐姐?” 渊明楼门口,正准备进门的谢令姜身影一顿,转身看去,便瞧见了矮个青年一伙儿。 “你认识我?等等,你是……”她皱眉思索,隐隐想起某次在金陵乌衣巷王谢聚会上的一面之交,不过还是没想起名字,主要是两家的子弟太多了,耀眼的就那么几个,比如她,按排行叫的话,应该是谢十七娘。 谢令姜脸色歉意:“抱歉,世弟,你是叫……” 王少掌柜十分自来熟的上前自我介绍: “令姜姐姐,小弟王操之啊,你应该不记得小弟了,但谢姐姐我可熟悉的很,家中长辈天天念叨呢,经常说咱们这些王家男儿都没一个谢家女郎读书厉害,让咱们这帮子弟有些无地自容,我倒是没事,主要是喜欢看那几位读书的哥哥们脸臭哈哈哈。” 谢令姜面无表情,没被逗笑,王操之咳嗽两声,有点小尴尬。 四十三、遵纪守法良民苏家(五千字,求追读求票票) 若要问,端午龙舟会前粮价飞升的这段时间,龙城县令在忙什么? 燕六郎可以立马抢答: 明府在游山玩水,兼到处打秋风。 不过前一个,用明府自己的话说,他是在心忧正事,游山玩水只是顺带的,对的,表象,只是表象。 但燕六郎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游山玩水似乎才是正事…… 估计只有木讷跟在后面的柳阿山兄弟,对明府的话深信不疑。 不管怎样,这几日,欧阳戎带着燕六郎与柳阿山逛遍了蝴蝶溪的上下游。 从上游连接云梦古泽的狄公闸废墟旧址,到下游蝴蝶溪与长江的入江口,还有沿途十数个尚未完全退水的“泽国”,欧阳戎亲自用脚力丈量了一圈。 今日三人又去了趟大孤山上的东林寺,找到了主持善导大师,不过这一次不是善导大师开导众人,而是和蔼可亲的父母官欧阳县令开导善导大师: 于是,双方就灾情问题进行了坦诚、深入、长时间、建设性的沟通,并且认为对话是及时的、有益的,加深了县衙与东林寺的相互理解,欧阳县令注意到东林寺主持关于灾后建设问题的有关表态与积极意愿,对此表示高度赞赏,欧阳县令指出…… 恩,最后,善导大师大手一挥,决定再改造一片旧寺庙,收纳一批无家可归的灾民为佃户耕种寺田……就再苦一苦佛祖,功德他来扣。 也不知道县太爷和师傅聊了什么,秀发小沙弥从未见过如此豪气大方的师傅,或许这就是官民鱼水情吧。 秀发小沙弥感叹,丝毫没注意到县令走后,自家师傅摸头叹气的,下午都没去给女施主、女菩萨们看手相。 “明府,县衙还有好多事,你看咱们还不回去吗?” 半山腰上,欧阳戎又停步了,带着燕六郎与柳阿山一起,在山腰处一座风景极好、匾名“遮目”的亭子里远眺风景,燕六郎忍不住小声问。 “你们看,咱们县城,这蝴蝶溪确实像一片蝴蝶的翅膀啊,名没取错。” 欧阳戎忽然伸手遥指山下那一片绵延的青瓦建筑,它们错落在蝴蝶溪两岸,蝴蝶溪蜿蜿蜒,河上船帆如云,再远望,便是一望无际的东流大江,入江口处有泥黄色的沙洲。 燕六郎插嘴: “咱们这条蝴蝶溪确实是个好地方,这溪水滋养了西岸的上百座剑炉,听老人说,从炉中取出的通红剑身,只要一浇上蝴蝶溪的水,就能让剑‘嘶嘶吼出’青色的烟,使铸出的剑品相不俗……自先秦以来,这溪水也不知浇灌出了多少把名剑。” 瞧了眼欧阳戎认真倾听的侧脸,一直木讷不言的柳阿山也开口道:“俺之前在剑铺做伙计,听资历老的剑匠们说,这条蝴蝶溪最厉害的不是沟通云梦泽与长江的要害地位,而是此溪有龙气,是天下少数能铸造鼎剑的地方之一。” 见明府似是感兴趣,燕六郎也接话道: “听说当年,前朝大随还未一统南北,南朝这边最后的陈国,便是举国之力在咱们这儿铸造鼎剑,只可惜剑刚成便被大随灭国,后来那位随朝疯帝又是穷举南北物力,接着在这条蝴蝶溪畔修炉铸剑,这次剑还未成便天下大乱,义军四起…… “后来还是太宗收拾了摊子,大乾立国后吸取教训,与民生息,再也不铸那些害人的东西了。龙城的剑铺营生也就慢慢没落了,直到后来柳家又重开了古越剑铺。” 柳阿山回忆了下,“剑铺有个老剑匠说,这条蝴蝶溪是福地,但也是祸乱之源。” “你们说的这个鼎剑,是什么东西?”欧阳戎好奇。 柳阿山摇摇头,“不知,应当是最厉害的名剑吧,听说王侯将相们都想得到它。” 燕六郎也插话,“何止,听说世外世内的练气士们也想得到这玩意儿,有人说南北朝的鼎争,争的就是这些鼎剑。” 欧阳戎摇摇头,和小师妹讲的什么神话道脉、云梦剑泽一样,只当猎奇事物听。 回归眼下正事,年轻县令转头朝柳阿山道: “那位老剑匠说的没错,这条蝴蝶溪确实是祸乱之源,不仅滋养出一颗吸食民髓的恶‘柳’,它还成了龙城水患的帮凶。 “每次云梦泽一涨水,狄公闸只要没挡住,蝴蝶溪的水就漫出河道,淹了龙城县城,这条溪弯弯曲曲的,一点泄洪能力都没有……” 欧阳戎凝视山下。 他作为龙城县令,这次水患的职责除了赈灾外,还有治水。 对于后者,欧阳戎刚来县衙上任的时候,便与刁县丞交谈过,只是那时他连赈灾的粮都不够,更别提治水了,刁县丞当时是建议他去找柳家‘要饭’,和前几任一样,重修狄公闸,挡住上游云梦泽的水。 眼下,他一整折腾后,赈灾的粮勉强够了,加上动员全县、以工代赈、组织端午盛会……已经能养活城外的难民们了。 于是眼下治水便成了当务之急。 因为他知道,端午过后梅雨季最大的降水期就要来临了,当下龙城县是一点水利工事都没有,在地势如盆地、雨季容易蓄水的云梦泽面前,就和没穿裤衩一样,是大是小一览无余,到时候洪峰不淹了龙城才怪。 而其它人,例如刁县丞,都是靠县志的经验顺口溜来预判水患,什么“四年一大淹”,今年已经大淹过了就不会淹了…… 欧阳戎在这方世界还没遇到过什么超自然力量,所以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去相信顺口溜,他没法自己骗自己。 这几日他走访蝴蝶溪上下游,便是在弄清水利情况。 眼下的情况很简单,也很棘手。 云梦泽、蝴蝶溪、长江三者可以看成一个“工”字形,蝴蝶溪就是中间这一“竖”,云梦泽可以看作一个占地方圆数千里的蓄水池,是江南道最大的淡水湖,它的水就是主要从这一“竖”排入长江,再由长江东流入海。 而眼下,欧阳戎眼里看见的这条“竖”,弯弯曲曲的。 曲折水道最难泄洪。 这水怎么治? 是继续去修狄公闸,走当年狄夫子的老路,和后续县令们一样每四年一次缝缝补补? 来龙城走一遭、攒功德的年轻县令扪心自问。 燕六郎与柳阿山听完欧阳戎三言两语便清晰无比的讲解,皆愣。 燕六郎思索了下,尝试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扩宽河道?” 欧阳戎没点头,燕六郎反应过来什么,愁眉苦脸自语道;“也不行,就算咱们有人手,但是咱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银粮,撑不起这工程量。” 欧阳戎却是闻言起身,垂目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谁说没有银粮?治水的银粮不是已经来了吗?” “明府说的银粮在哪?” “不就在下面?还是自己长腿来的。” 欧阳戎轻指了下山下的县城,然后又独坐,安静看了会山下风景,他率先转身:“此处确实视野开阔,走吧,该回去了。” 年轻县令走出亭子后,转身看了一眼亭上的牌匾,不禁自语: “好一个遮目亭,丝毫不遮目……有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已然有主意了的他笑吟一句,下山吃“肉”去了。 …… 欧阳戎没想到,他刚回县衙就被人喂了一口“肉”。 县衙公堂。 “什么,你说我不在的时候,苏家来找过本官?”欧阳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哪个苏家?他们来找本官干嘛?” 他确实不记得龙城本地最大的十三家乡绅豪族中有姓苏的人家。 刁县丞摇摇头,“那位苏家大郎说,他是来给他家补税的,之前明府查帐,他们自我审察了下,发现可能有些摸棱两可的税没交上,所以现在呈给明府。” 欧阳戎奇道:“竟然还有为咱们官府着想、主动查漏补缺的?额,他们补交了多少?” 刁县丞咽了咽口水,“一千两银子。” 欧阳戎眼皮子跳了下,“这是漏了什么税,补交这么多?” 刁县丞摊手道:“我让手下去查了苏府的帐,发现他们每年都按时纳税,分文不少。” “那你还不把钱退回去?” 刁县丞闻言,看着欧阳戎的眼神有的古怪起来: “可是那位苏家大郎说,若是没有漏,那就把这笔银子捐给县衙,让明府大人自行处理,他们只求明府大人的一副笔墨就行了,什么时候给都行。”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起身去桌前瞧了瞧这笔巨款。 这张桌子都被银子压的有点摇摇晃晃。 一千两银啊,都抵得上他威逼利诱那帮恶霸劣绅们捐钱的一半了。 年轻县令把手里的银子丢回桌上,走大堂上背手踱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咱们龙城县还有这等遵纪守法的良民?”他诧异问。 主要是欧阳戎早就对县里这群地主土豪们失望透了,或说,对他们压根就没怀有希望过,这些日子斗智斗勇,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可眼下却突然杀出一个白莲花来,比踏马的良民还良民,真是令人男默女泪。他如何不震惊。 好家伙,这么一想,有点小泪目了都。 这波啊,这波叫pua。 欧阳戎一叹。 刁县丞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明府,你与贵叔母现在住的梅鹿苑,也是这苏家无偿捐的。” 欧阳戎哑然。 不多时,刁县丞带公务离开,留下某位年轻县令站在大堂内一人独对一桌白花花的银子。 他摸了摸下巴。 “鹿鸣街苏家……就在旁边?隔壁那家苏府,记得小师妹就住在那,她说是世伯家……也就是说,这个苏家是恩师的故交?” 欧阳戎披上衣服,准备出门,可犹豫了下,又把官服挂回去了。 人家找名义捐一千两,只求他一副字画,颇有君子之交的意味,若是登门拜访就显得有些俗了,更何况这苏家还是恩师的故交,他也不能太熟络,得避嫌。 欧阳戎点了点头,将人情记下,旋即派人喊来了燕六郎。 他下巴示意了下银子:“拿去买粮,全花了,不准剩。” 顿了顿,年轻县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特别是街上新开的米铺,得好好照顾下人家生意。” “喏。” …… 第一抹晨曦最先是落在东林寺山顶的钟楼上。 只是今日上楼敲钟的灰僧衣沙弥心思丝毫不在钟上,频繁望向山下的蝴蝶溪方向走神。 若是此刻有早起的纪律僧人路过,瞧见了也不会去管,因为今日寺庙香火肯定没多少,且主持会带着一大帮僧人下山去城里的彭郎渡布道。 因为今日是五月五,又是一年端午。 龙城县内。 天还未大亮,扩建后的新渡口,便最先热闹起来,壮丁苦力、贩夫走卒、家丁奴仆、衙役书吏、还有叫卖早点的小贩,便熙熙攘攘挤在码头,搭台般桌,爬梯挂彩。 被晨曦刚刚捂暖的蝴蝶溪上,眼下最显眼的不是外地运粮的大船,而一艘艘绚丽多彩的龙舟。 若从全城往下俯视,便可看见,天光还未完全照亮的各条大街上,从各个坊巷走出来的人头,汇聚成了川流不息的人浪,皆朝着赛龙舟的蝴蝶溪渡口流去,城外的流民们亦是涌入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蓝衣的捕快巡逻,维护秩序…… 龙城县衙牵头举办的端午龙舟会终于开始了。 刚到上午。 “明府,明府!” 鹿鸣街,龙城县衙,报道完的官吏们都是往门外走,去码头看龙舟,只有某个怨种捕快逆着人流,往县衙里面跑,嘴里呼喊着,他逮到一个熟人快嘴问: “赵四郎,看到明府了没?” “早上有弟兄去给县令大人送早点,好像是在后宅。” “这么晚了,赛龙舟大会都等着明府开幕呢,怎么还在后宅啊?” 燕六郎无奈,一路推攘着人流,赶到了被大水冲塌后无人居住的县衙后宅。 刚进来他就看见某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县令,正在弯腰捣鼓院子里一个奇怪的“沙盘”。 燕六郎觉得院子里这玩意儿应该叫沙盘,因为看着有点像军队模拟地势山形的沙盘,只不过明府捣弄的这个是放大版,占满整个院子,并且里面还有模拟的河道,水源连接着另一处抽水的井。 “明府,该出门了。” “哦。” 欧阳戎头不回的应了声,蹲在池边洗了把脏兮兮的脸与手,然后走去,顺手关上了井边抽水的井车。 院子里这座庞大“沙盘”里急速流动的“溪水”,停了下来。 燕六郎取来官服,展开,帮年轻县令穿上;期间,这位性子毛躁的蓝衣捕快忍不住瞥了眼院子里的奇怪“沙盘”。 自从上回从大孤山东林寺‘游山玩水’回来后,明府就迷恋上了这玩意儿。 他先是托柳阿山寻来了不少工具材料,然后在县衙后宅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大院子,在里面吃喝睡,埋头折腾了两日,最后做出了院子中的这个“沙盘”。 瞧样子,燕六郎觉得很像那日在半山腰上看见的蝴蝶溪与龙城县地势,不过仔细一瞧,却又有些变化,有些弯弯曲曲的河道好像变直了些,有些地势好像移动了些…… 燕六郎看不懂这是在干嘛,不过……这才正常,他觉得他要是看懂了明府的脑回路,那就真出息了,可以不做这跑腿怨种的捕快头子了。 燕六郎叹气。 欧阳戎穿好官服,低头整理袖口,边出门边问:“粮价现在多少?” “明府,已经二十钱一斗,维持半旬了!” “干得不错。” 燕六郎脸色谦虚道:“是明府指挥的好。” “不是,我是说那批外地粮商们干得不错。” 燕六郎:“……” 欧阳戎带着燕六郎走出县衙,登上了柳阿山驾驶的马车,在车上坐好后,他微笑解释: “根据你前日在码头仓库探查回来的消息,眼下这批外地粮商至少已经汇聚了十万石粮食在龙城,可是粮价还是维持在二十钱一斗,没有发生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这些外地粮商里面,应该是有脑子灵光、长袖善舞之人在串联配合,默契卖粮。” 燕六郎恍然,“原来如此。” 欧阳戎轻笑,“看来也不全是毫无防备的,都是人精啊……这口肉,稍微有点硬。” 燕六郎试探道:“那今日……” “一切如旧,走吧,这一年一度的端午,得让全城人都过个好节。” 欧阳戎笑说,燕六郎点头。 这时,似是想起什么,年轻县令又问:“对了,小师妹你最近有看见吗。” 燕六郎思索了下,“我上次回家,街上看见她好像从渊明楼里出来。” “没事跑那里去干嘛,哪里能干嘛,额,小师妹该不会好女风吧……” 年轻县令凝眉。 燕六郎欲言又止,想问,谢姑娘这么明显,明府都看不出来,把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冷落好几天,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家中一根独苗的蓝衣捕头不禁收臀往后缩了缩。 欧阳戎并不知道气氛突然蕉灼了起来,不多时,马车抵达彭郎渡,他当先掀开车帘,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热浪袭面。 唔,是咸粽子的香味…… 四十四、好戏开场 欧阳戎发现一件挺神奇的事,做大周朝的“公务员”,端午节竟能有一天的法定假期,这是女帝年年都下达的诏书。 不过这个时代,能享受这种假期特权的是极少数人,因为忙于生计的平民百姓没有上班和假期概念。 这方世界,打工人还真成人上人了…… 彭郎渡龙舟大会的开幕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县之令的欧阳戎只是到场露了张帅脸,简单讲了两句——真就两句,然后带头进行一个“起龙”仪式,便去台上坐着当泥菩萨。 南方吴越之地,自古就盛行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特别是在水患多的地方,可以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算是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欧阳戎只是个空降的县令,整个端午盛会期间,龙城县衙与民间自有一套熟练无比的风俗流程,并不需要他插手指挥,自行运转即可,他只需盯下县衙开支。 这几日欧阳戎为了验证那套水利方案,忙的昏天黑地,眼下也乐得清静。 况且大办特办端午龙舟会的目的,眼瞧着已经差不多达到,他一时摸鱼起来。 恩,剥个粽子先! 蝴蝶溪沿岸有很多观赛台,延绵数里,看热闹的观众们并不会全挤一处。 但最核心的主观赛台,是欧阳戎所在的渡口高台,位于龙舟赛起点。 不过它附近还有几处视野不错的观赛台,亦是热闹,被龙城县的大族与豪商们占据。 柳子文便是带着二弟柳子安与家眷们,包下了一座位置很好的观赛台。 柳子安坐在椅上,从主观赛台上那位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县令身上默默收回目光,转头问: “大哥,你说这个县令到底在想什么?放开限粮令,粮价已经飙升二十钱一斗了,怎么着,他也转手卖粮?” 柳子安观看龙舟比赛,目不转睛,轻轻摇头: “暂不管他,涨粮价对咱们没有害处,当下最重要的是……炉中那口剑……得时刻盯着,其它都是次要。这个萝卜县令只要不像疯狗一样过来咬就行,咱们继续联合其它十二家富绅孤立他。 “看得出来,他很想治水,但眼下灾情从哪弄多余银粮,而且想修狄公闸,没咱们这边提供的工匠,是不可能短期内修好的。再熬一熬,总会求上门来的。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公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的,当年贬官的狄夫子都没做到的事,此子还想做成不成?” 这位柳氏少家主丝毫不急,自信稳操胜券。 柳子安看一眼大哥,沉默点头,不再多言。 像柳家这样的大船,除了把握大势的掌舵人外,还需要有柳子安这样的副手军师,背后做脏活累活。 柳子文喜欢看势,好谋善断,而柳子安喜欢用计,擅长做局。 对于柳子文的决断,柳子安倒是颇为信服。 另一侧,也有一座被重金包下的观赛台,视野极好。 王操之坐在一众粮商中间,最近心情不错。 也是,毕竟换谁来白捡钱,心情都差不到那里去。 他与他身后的清凉斋,算是最早发现龙城县粮市这处聚宝盘的外地粮商之一了,在本地乡绅粮商还在紧急去外地熟人处调粮的时候,外来者王操之就已经拍板调来了清凉斋商行在洪州的三万石囤粮。 可谓商贵神速,先赚一笔。 待到大批外地粮商如同嗅了血的鲨鱼聚集龙城县后,王操之又在渊明楼摆宴,热情接待这些同行们,分享龙城县的局势消息,对于这些或比他有强、或比他弱的粮商们,丝毫不藏着掖着,顿时团结起了一支炒粮价的小团队。 这半旬以来,来龙城的粮商越来越多,可粮价却始终维持在二十钱一斗,就算他们的手笔。 做生意嘛,大家和和气气一起赚钱,打打杀杀或一家独大干嘛,吃不长久的,即使背景通天。 另外,王操之还有一件开心之事。 在此地遇到一位陈郡谢氏的直房嫡女,且还是乌衣巷王谢这一代子弟中出类拔萃十分耀眼的才女谢十七娘,其父是大周文坛的大儒谢旬。 王操之没有生出什么痴心妄想,他只是琅琊王氏的旁房子弟,且走经商之道,经营的清凉斋在家族里也不怎么受重视。 有自知之明,越是出身高门大户且受益,越是维护森严等级。 王操之想与这位谢十七娘搞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是为了以后万一王氏受重视的嫡系才俊能娶到她,他可以去攀攀交情,这叫提前下注。 “王少掌柜,我怎么觉着这小小的龙城县消化不下咱们这么多粮啊。” 观赛台的一众外地粮商中,有个带着紫色幞头的高大中年粮商,手里盘着的一串小叶紫檀手串停住,皱眉道。 王操之转头看去,此人是这次外来粮商中,财力最雄厚,同时也是背景除了他外看起来最大的粮商,姓马,传闻是金陵那边某家开国勋贵的白手套。 王操之笑脸以对,“马掌柜勿心急,龙城县只是个开胃菜,先吃个小饱。” “哦,此话怎讲?” 王操之自若道:“龙城粮价一涨,周围其它几座受灾县的粮商定然忍不住心痒,即使当地有限粮令,也难压住,咱们当时候再过去浇一把火,嘿嘿…… “这龙城水路方便,正好做咱们的中转站,先把粮运到这个囤着,后续整个江州地界的灾县都是咱们的餐桌。” 马掌柜舒眉,不过在座的粮商中又有一个山羊胡老粮商开口询问: “若是粮价迟迟不涨,粮食囤太久陈化了怎么办,陈粮可卖不了几个钱,可不能最后便宜那些穷鬼。” 老粮商两指捻了捻蓝黑丝绸布料的衣角,又摇摇头,“这地方储粮的环境太潮湿了,很容易陈化。” 这老粮商姓李,财力仅次于马掌柜与王操之,听说与洪州长史家有些关系。 王操之面色不变,似是早有考虑,指了指脚下这个渡口: “还是有赖此地发达水运。所以说,咱们每日都要合理沟通卖粮,若是发现市场不妙,有粮食久久堆积的风险,咱们就赶紧唤船运粮跑路,现在这儿又是灾区,人力最贱,要不了几个钱。” 他笑露一口大白牙,指了下众粮商,又指了下他笑脸: “大伙又不是刚走出来行商的雏,这点市场上的风吹草动难道还捕捉不到?见机不妙就跑路呗,难不成做慈善?诸位叔伯哪位不是千年的狐狸,相信已经不少人提前准备好船了,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小侄。” 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点头哂笑。 有个低调粮商赞道:“王少掌柜确实铜牙利齿,做事周全,难怪年纪轻轻就接手家中生意,担当大任。”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还得多向诸位叔伯学习。” 王操之微笑摆手,心里却有些反感不耐……我是琅琊王氏贵种,若不是读书不行,出来赚钱,谁愿意跟你们这些商贾贱籍打交道。 王操之看了眼河里即将开始的龙洲赛,转头吩咐随从,端上一些甜粽来,余光忽瞥到某道略熟的倩影正朝主观赛台走去,他脸色好奇,起身下台跟去。 四十五、福报钟又响(起点上架,凌晨求首订!) “是甄姨偏让我来的。” 欧阳戎嘴里还塞着半只粽子,愣愣抬头翻眼瞧着身前这位挡住他阳光的抿嘴女郎。 刚刚小师妹直接上台走到他面前,没头没尾来了这一句话,令他皱眉不解。 啥意思,不是自己想来找他,是别人逼的? 另外,小师妹身高确实挺高的,但就是说话有点冲,喜欢顶撞师兄。 眼前这一双大长腿,亭亭玉立的,瞬间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特别是从下面往上望去,都快看不到她傲娇的小脸了……这才是遮目亭啊,大孤山半山腰那是个假亭子,哪有这座亭子大不对,遮目。 某怨种大师兄放下筷子,站起身,第一句话就是:“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谢令姜偏过头没看他,眼睛盯着河道上正在争竞的龙舟,撇嘴: “我有的是粽子吃哼,只是来替甄姨带个话……” 顿了顿,余光发现某人已经二话不说埋头剥粽子,她马上道:“咸粽,蘸白糖。” 可说完话,这位谢氏贵女又立马后悔了,小脸上闪过些恼色。 似是恨铁不成钢。 欧阳戎正低头并没瞧见这些,他闻言后手一抖。 这是入了什么邪教?蘸了糖那到底是算咸粽还是算甜粽? 欧阳戎默默吐槽,把粽子递给谢令姜,转头唤一旁的伙计去取点白糖。 待身旁伙计走后,只剩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一时间气氛有点冷场。 上回争吵后,已好多天没见。 谢令姜今日的男装打扮挺亮眼,一身白衣像个如玉公子,但却系了一条朱红撒花缎面腰带,很显腰细,露出的内衬衣领与里衣袖口也是朱红的。 一抹朱色点缀一袭白衣,小师妹是懂搭配的。 欧阳戎收回眼睛,先开口:“婶娘让师妹带什么话?” 谢令姜手里筷子不自觉的轻戳碗里白生生的小咸粽: “你叔母喊你过去挑婢女。” “挑婢女?” 她点头解释: “一大早甄姨就拉我逛街,说五月五热闹,西市口马行有不少贩卖奴隶的外来胡商,你七品官身,房内一个婢女都没有,说不过去,她要给你挑个贴身婢女。 “到地方后发现选择太多了,眼花缭乱,有高丽姬、新罗婢、菩萨蛮、东瀛奴,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女……只是不知道你喜欢哪样的,我正好也不愿逛了,甄姨便托我来带话,让你忙完后过去亲自挑。”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谢令姜面色如常,低头小口咬了下粽子尖,咸咸的,忽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小时候也不喜欢这类把人律比畜产的事,可是师兄有没有想过,与其将她们继续留在黑心胡商们那里,最后被恶主买走晚景凄凉,何不去把她们赎来,对她们好些,尽些微薄之力,甚至若有机会,可将她们送回家。” 欧阳戎沉默。 过了会儿,伙计取回白糖,欧阳戎顺手递给谢令姜,欲语,这时,台下小跑上来一位矮个青年,十分自来熟的凑近: “咦,令姜姐,你也来看龙舟吃粽子啊!” 说完,王操之立马转头,注视欧阳戎,惊异道:“这位是……县令大人?!久仰!久仰!” 矮个青年一副久仰大名、恨见晚了的扼腕神情。 欧阳戎扬眉,瞧了下正微微皱眉的小师妹,正色拱手:“请问阁下贵姓……” “我是操之啊,免贵姓王,就是那个老掉牙的琅琊王氏,和令姜姐家是世交。” 欧阳戎恍然大悟:“原来是操之兄,失敬失敬。” “是小弟久仰县令大名,一直未能求见,早听闻龙城县令爱民如子,浩然正气,今日一见果不如然!甚至比小弟想象中的还要英姿勃发!” “哪里哪里,英姿就行了,勃发算不上……操之兄才是人如其名,人中龙凤。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操之吃咸粽还是甜粽?要不要白糖?” “必须甜粽!什么,白糖?正经人谁吃粽子蘸糖啊?你蘸吗?” “不蘸,你呢?” “我不蘸。” “蘸糖是一种虚无的甜,是没有灵魂的。”某人叹息。 “……”谢令姜。 你们……谢令姜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这自来熟的俩活宝,她都还没来得及介绍,二人就对上眼神了,还直接把她开除了粽籍……恩,你们是糖不蘸一点,你们是脑子都蘸一点。 “咸粽蘸糖吃那还叫……”王操之兴致勃勃,还想再说,可下一秒机敏的求生欲让他飞瞥到旁边面无表情的谢家姐姐手里端着的糖碗,他一脸正色对欧阳戎道: “县令大人,我觉得咸粽蘸糖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慧的选择!” 欧阳戎笑着点头,谢令姜忍不住道:“王操之,你不是忙着炒粮吗,还有时间过端午?” 王操之挠挠头: “咳,小弟只是跟着那些大粮商们屁股后面卖,哪有胆子炒啊,谢姐姐太高看我了哈哈哈。” 他心下有些后悔,上次初见时直接告诉她,他来龙城卖粮之事了,没想到这位谢家姐姐性子这么正经,当时听完就冷下脸来…… 这位清凉斋少掌柜余光瞥向欧阳戎,后者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显得有点呆笨,在人畜无害的剥着粽叶。 这个欧阳良翰瞧着和外面传闻一样,是个正人君子书呆子,也是,不然这位谢氏贵女也不会与一个外姓寒门男子关系这么近,肯定是性格对上了,这么看,原来做个书呆子也挺好的……王操之心里失笑摇头。 他面上叹息: “县令……欸算了不这么见外,咱们都与令姜姐熟,就容小弟斗胆喊一声良翰兄。” “行,都行。”欧阳笑着点头。 可身后不远的燕六郎听到王操之言语,却眉头一皱……没大没小,一个倒买倒卖的奸商竟敢和明府称兄道弟?胆够肥。 王操之笑容更盛: “良翰兄,小弟听说龙城遭受水患,百姓缺粮水生火热,特意运了些粮食过来,想进些微博之力。 “想必良翰兄前些日子撤掉限价令,应当也是心忧缺粮,吸引更多粮商来龙城,可眼下这粮价谁能想…… “欸,没想到竟被那帮同行黑心前辈们抬的这么高,小弟想帮忙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良翰兄,要不这样,这几日,小弟去联合几家同样看不下去的有良心粮商,一起去城南摆个粥棚施粥,良翰兄到时候开业过去剪个彩,你看如何?” 年轻县令脸色似有些怅然,看了王操之一会儿,眼神感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只是用力拍了拍这位有良心有担当的青年粮商肩膀,像是一切都不在言中。 “欸,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欧阳戎重复。 王操之笑容灿烂,摆摆手,“就先不打扰了,还有朋友在下面,令姜姐,改日聚。” 谢令姜全程都没怎么点头或说话,她与欧阳戎一起,目送矮个青年背影离开。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你这世弟倒挺可爱。”他夸赞。 “我都懒得理。”她轻咬下唇。 欧阳戎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还是转头说:“要不师妹去和他说下,让他快点离开龙城。” 谢令姜脸色露出些歉意,“抱歉,我只压得住谢氏的商号们不来,王氏这边……” 欧阳戎摇头打断:“不是,是让他赶紧跑。” “……” 某位谢氏贵女怔住,转头,盯着欧阳戎看了一会儿。 某刻,那喜欢没事轻咬着的唇,唇角蓦然勾翘。 “不去。” 她笑道,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为何,不是世交吗?” “和他不熟。” “那和谁熟……”随口的某人顿住话,改问:“现在不生师兄气了?” “还生一点。” “那今日事了,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某位正义女侠,去时伤心,走时开心的地方。” “女侠……指我?”谢令姜鼻子皱了皱,“不行,我是文武双全的幕僚,才不是只会动手的女侠。” “那……女师爷?” “挨~”她下巴一扬,清脆应声。 欧阳戎笑了下,想起些刚刚耽误的事,又道: “那师爷先帮我打发下婶娘,和她说我忙完再过去。” “好。”谢令姜点头。 欧阳戎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到时候去选个便宜些的婢女。” 话语刚落,欧阳戎像是触电,浑身一颤,耳畔隐隐听到了一口古钟的颤鸣! “这……” 他立马状若无事的坐回原位,可低埋的脸上满是惊诧。 因为脑海功德塔里,那一口亘古寂静的福报钟在震颤! 一份崭新的福报。 小扑街的上架感言! 好兄弟们,你们喂养的《君子》凌晨要上架啦~ 呜呜呜,这就和洞房花烛夜一样,凌晨会玉体横陈的娇滴滴躺在婚床上,等待兄弟们的第一次宠幸。 所以。 兄弟们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第一次的量(指首订)很少吧…… 咳咳,刚刚那个抢键盘打字的日本写手被踢走了。 说回来。 兄弟们,按道理上架感言得卖惨啊、字里行间暗示成绩不好会切啊、回顾心路历程卖情怀啊。 但今天,咱们不干这事。 首先,是确实没啥好惨的,我不过是四舍五入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而已,无所谓,我不会出手。 其次,成绩方面。 上本剑娘的最后感言里小戎说过,一个写故事的人不能怀有,为“施舍”读者而写书的念头,不然总是会因为鸡皮栓毛的理由,像怨妇似的认为是读者对不起他,任性妄为。 作者是为自己写书的,要对自己负责。 所以开这本书前,小戎便设想好了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圆满结局,现在每天码字的目标,就是把剧情朝着那个大结局推进。 预计消耗一年的时间,或许会多一点,但一定要朝着结局推去。 这就是小戎眼里最重要的目标。 因为有目标有规划,才会有盼头,而不是写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东西,天天水水水。这也是剑娘最大的痛。 我觉得只要达到这个目标,这本书才算是写的有成长,有进步,即使中途被千夫所指,但写完这本后,我可以很自豪的和别人说,我写了一本有头有尾或许被无数人骂但完完整整的作品。 一想到这个,小戎就傻笑出声。 真踏马爽! 所以,我踏马要写到结局,你们谁也别拦我!(拿刀架自己脖子威胁) 最后,心路历程和情怀什么的,不回顾了,咱们向前看。 只是,这一路跟来的好兄弟们,小戎最最愧疚的就是你们了……呜呜呜呜,这个狗作者太可恶了。 …… 最后的最后,说下上架首订加更的事。 个人预计君子应该能有3000均订(幻觉)…… 每多出五百均订加一更,若是万一的万一,能有个7000均订,小戎直接女装发彩蛋章!这个得订高点,因为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呜呜呜。 至于万订……应该不可能,当个梦。 对了,还有月票,二月份每多出500月票加更一章!另外盟主打赏也加更! 可能大伙觉得加更要求苛刻,小戎太抠门,但这不是小戎懒,是码字手速实在太慢。 因为我对待自己敲下文字很认真,哪怕写的是一团垃圾,它也是我用心血浇灌的垃圾,我踏马喜欢死它了! 所以关于加更,我怕说到做不到,不如一开始整难点,正要达到了,就愿赌服输,痛并快乐。 凌晨十二点会上架第一个vip章节,可能系统会迟钝十分钟左右,好兄弟们别急! 二月一号,也就是明天,一天之内会日万,保底三章!码更多就发更多!但更新可能没法一次性发出来,会分开时段发,但当天一定有! 最后想说。 感谢你为《君子》投出的每一张票,感谢你为《君子》发布的每一条书评!感谢你为《君子》花费的每一笔打赏, 不管上架后你会不会首订,会不会一直跟在《君子》身边,会不会永远喜爱。 我由衷的感谢你为这本书花费的每一秒时间! 《君子》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四十六、无聊,要看血流成河(第一更,求首订!!!) “王少掌柜,瞧着,你是认识那位欧阳县令?” 老交际花王操之回到粮商们所属的观赛台,李掌柜捻了捻山羊胡,好奇问出了台上一众粮商的心声。 “嗯哼。” 王操之不置可否,只是轻抬下巴道: “有一位相熟的谢家姐姐恰好也在龙城,她父亲是天下文坛有名的醇儒,桃李满天下,欧阳良翰就是其父的弟子……算认识吧,刚刚约了下饭。” 他语气轻描淡写,似是闲聊,可是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瞧见,却是面面相觑。 有个小粮商感叹道:“不愧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江南道到处都能牵到线,同样是做生意,可王少掌柜……唉,真令在下艳羡。” 矮个青年谦虚摆手。 可他越谦虚,抚须的李掌柜越是倒吸气,寻思了一下,不禁小声问: “所以这次龙城县的粮价放宽,该不会背后也有少掌柜的操作吧,难怪能提前这么快带粮到龙城,原来是庄家啊。” 众人惊讶望去,连背景雄厚的马掌柜都微微侧目。 王操之只是淡淡一笑,摆摆手,继续吃甜粽子,不去解释。 他虽是旁系子弟在族内不太受重视,但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经营着一家大商号,把各方人脉经营的稳稳当当,朋友交的多多的,靠的就是这种“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的话术。 看台上的粮商们纷纷敬酒攀谈。 马掌柜也放下念珠,微笑敬了一杯酒,不过他又继续关注下主观赛台那边,转头疑问: “王少掌柜,这欧阳县令和那位谢家贵女是什么关系啊,怎么瞧着二人挺亲密的,该不会有男女之情吧,不然一个谢氏女郎好端端的跑这个穷地方来干嘛?” “怎么可能。” 这回王操之不淡定了,立马回话,似是听到了很滑稽的事情,失笑说: “我这位谢家姐姐是个读书种子,在我们王谢两家都很出名,她很早跟着其父在书院读书,与师兄弟关系近些也挺正常,怎么可能会嫁外姓之人,这可是陈郡谢氏的嫡房女,说句可能冒昧的话,就算是马掌柜你身后那家的嫡系公子去求婚都娶不到。” 马掌柜也不恼,还点点头,“也是,连当今圣上都拿你们这几个禁婚家没办法。” 众人不再疑虑,又畅聊起了卖粮赚钱之事,其它事情或许会有争端,但是在赚钱这件事上,他们空前的团结。 王操之起身举杯,朝众人示意: “来,敬诸位一杯!粮价已经停在二十钱一斗的价位很久了,你们看,外面这些人不还过的好好的,看来大家都挺富,过完这个端午,明日粮价必须统一涨!” 矮个青年手指着那些有钱包下观赛台的富户们。 身材魁梧的马掌柜抚掌大笑,豪气万千:“哈哈哈,说得好,涨!涨他娘的!正好今早又有两万石运到,这龙城县的粮价咱们说了算!” “咦,快看!”正说着,马掌柜突然眼前一亮,抓着晃荡液体的酒杯跑到栏杆边,把酒杯用力丢进河里,他手指着前方的赛龙舟大声道: “老子赌的龙舟赢了,哈哈哈哈好兆头!” 王操之、李掌柜等也是立马起身,微笑鼓掌祝贺。 此刻,蝴蝶溪畔,伴随着上午首个龙舟赛冠军船只的诞生,锣鼓喧天之中,今日的气氛来到了高潮! 蝴蝶溪沿岸无数目光汇聚到主观赛台上。 获胜龙舟的划手、舵手、鼓手和锣手们赤裸着胳膊走上台,由龙城县令亲自表扬贺礼。 只不过高台四面欢天喜地的喧嚣中,迎接获胜龙舟队的欧阳县令刚起身时,似是稍微有些恍惚走神,不过周围的刁县丞、燕六郎、和从甄氏那里返回的谢令姜等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待脸色激动的舵手们来到身前,欧阳戎略微异常的脸色恢复回来。 “辛苦了,诸位壮士。” 他笑容阳光的挨个给一行人挂花环彩牌,转过身来,面朝台下。 台下的龙城百姓、参赛龙舟、和乡绅富商们安静了一点,等待惯例之中的县令发言。 不远处的长街,忽有一匹快骑的身影出现,狂奔而来。 起初只有一些外围百姓发现,不过待到全场的焦点——欧阳戎县令默默停止了发言,侧头看向那道快骑的方向,场上大多数人也注意到了异常。 熙熙壤壤的人群让开一条路来,这道快骑奔入,马匹上骑士的嘶哑呼喊声响彻全场: “江州急报,江州急报,龙城县令接报!” 场上顿时议论声起,不过随着刁县丞一声洪亮“肃静”又静默下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皱眉对视,另一处观赛台上,王操之、马掌柜和李掌柜等人好奇张望。 众人只见,这疲倦快骑在渡口的主观赛台前勒马,驿吏翻身下马,跌了一跤,拖着腿拐上台递信。 台上那位年轻县令眉头微聚,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随从官吏们,然后走上前去,与喘气驿吏验证了下身份,这才接过那一张加急公文,并在众目睽睽下打开,垂目默读。 无数道目光落在这位欧阳县令的平静脸庞上,他没立马说话,场上的气氛不由的紧张起来。 众人知道,一般这种数百里加急的公文,都是偏向负面的严重之事,需要快速通知地方,否则一些简单公事可以慢慢传递。 而上次传来类似公文,还是济民仓的贪腐案。 想到这里,人群里不少人生起一些不好的预感,担忧又是哪里发生了天灾人祸,抑或是兵荒马乱? 一些本地的乡绅地主们也担忧起来,地方上一些政策的变动,最受容易影响的便是他们。 另一边的王操之等外来粮商们倒是没这些忧虑,江州那边的公文对他们这些有流动性的商人们一般影响不大,肯定限制不了他们人身自由的,于是大多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有没有新的商机。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高台上,长身独立默读公文的年轻县令忽而轻松一笑,抬首,朝全场笑着摇摇头,又对身后紧张的官吏下属们摆摆手安抚。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和大伙没什么关系。”他语气轻松。“大伙继续过端午,接着奏乐接着舞。” 压在龙城不少人心头的石头陡然放下些,寂静的人群恢复了热闹,王操之等外来商人们反而还有点儿失望,毕竟没乐子看了……无聊,想看血流成河。 “不过本官与同僚们又得忙了,欸,好不容易端午放个假都还来一封公文加班……” 年轻县令低头把信纸按原封折起收好,似想起什么,抬头随口问: “对了正好大伙都在,台下有没有在本县有大额囤粮的朋友?麻烦都来县衙喝杯茶报备下,放宽心,不是啥大事,就是监察使沈大人怀疑被贪污的济民仓粮食还停在江州地界,于是请示朝廷后下令,江州各县所以大额存粮即日起不准私自离开江州,须得地方官府们查明来路清白后,持通行文书,方可运走……” 语落,全场声浪只是略微小了点,便又恢复如常,确实小事,大多数人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都没听懂,各自散去。 某处观赛台上,本准备去团建下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一众粮商齐齐愣住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接连发出了数声“啊”字。 直到某位年轻县令眸光巡视一圈后“恰好”独独停在他们这处台上,视野中年轻县令似是笑露白齿、笑容十分真诚,王操之等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四十六、无聊,要看血流成河。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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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满脸好奇,虚心请教大堂上王操之等人: “诸位朋友,你们看个赛龙舟怎么带这么多粮食过来?该不会…包粽子丢江里吧……屈原加上鱼也吃不下这么多啊。” “……”大堂一众粮商。 察觉周围友商们目光全望了过来,王操之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 “草民们是来卖…卖粮。” 欧阳戎点点头,大声:“听到没有?卖粮!都是来龙城卖粮的,做买卖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他朝一脸不服的燕捕快苦口婆心劝道: “人家都是过来做正规买卖的能有什么错?说不定咱们今日吃的咸粽里的米,都是操之兄他们运来的,他们只是想运粮过来给大伙吃饱,你说这能有错? “况且,大周律哪条规定不准商人四处买卖的?只要交依法交税就行。 “对了。” 欧阳戎又问:“你们在东市卖粮,交税了吗?” “交了,交了,绝对一点不漏!”王操之、马掌柜等人立马异口同声。 为良民良商的清白操碎心的年轻县令满意颔首,拍桌定论道: “行了,没事就退堂吧,都是来做合法生意的良民良商,可不能凭空被污清白,咱们龙城县买卖自由,吏治清明,决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可不能随便抄人家产。” 欧阳戎摇头叹气: “燕捕快,回去后好好反思反思,你这动不动抄家的脾气得改改!天天想着掀桌子怎么行,咱们是县衙,不是匪窝,是为百姓良商们服务的。” 在大堂后方沉默端坐的柳子文和另外十二家乡绅财主们听到后面这些句话,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燕六郎低头诺诺:“知道了,明府。” 欧阳戎转过头,切换回和蔼可亲父母官模式,朝大堂内的良商贤绅们温声道: “退堂了,诸位都可以回去了,粮食随便卖,没问题,只要在本县境内的合法买卖,都受县衙保护,若是有监市的城管小吏为难或敲诈你们,可立马过来与本官说,本官给你们做主,定不饶这些小鬼!”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或明或暗悄悄打量年轻县令的脸色,没有一人敢走。 后堂,某位小师妹两手背身后背 靠房门上偷听大堂里白脸红脸的戏码,她正纤手捂嘴,轻抖肩膀偷乐。 只是佳人并不知道,她本就颈细肩瘦两臂纤,细枝挂硕果,这一笑,果快掉。 幸好某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正在爱民如子,没有看到,否则,估计他准备兑换新福报的功德都得跌没咯。 前方大堂又安静了一会儿。 终于,柳子文率先起身,告辞一声离开,其它十二家龙城乡绅才屁股离开凳子,相续朝上方的欧阳戎恭敬行礼告辞。 看这些乡绅们的脸色似是都松了一口气,估计是来县衙之前,都以为要脱层皮才出去,可结果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县令竟然没乘机颠倒黑白、封扣粮食,反而让各家的粮食接着卖…… 不少乡绅对欧阳戎印象大为改观。 柳子文第一个走出衙门,进入马车前,他转头只对上前迎接、一脸好奇的柳子安说了一句话: “不用看了,里面都是羊。” 鹿鸣街上,缓缓驶离的马车里,柳氏少家主脸色有些阴沉。 眼前这个“粮价局”,不是那个欧阳良翰给他们设的,这次欧阳良翰吃的应该是外面诱拐进来的肥羊,而且吃相还很温文尔雅。 这个局,柳家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仔细一想,却又损失了不少。 因为布局龙城县多年的柳子文,头一次尝到一种局势隐隐不受他掌控的滋味。 就好比龙城县是一张桌子,柳家独自盘踞牌桌、坐庄多年,这张桌子他抖条腿就能摇,想怎么摇怎么摇,可忽然对面的空座位走来一个笑容很欠扁的年轻书生,不经同意就坐下来了,还伸出一只手,把桌子按稳了,不准随便抖腿。 静等一口剑已十二年的柳子文,不喜欢这种滋味。 …… “额,先说好,咱们县衙可是不管午饭的,本官都得回家吃。” 空旷了一半的县衙公堂上,欧阳戎朝下方默立不敢动弹的十八家粮商们无奈道: “诸位为何还不走啊?回去继续卖粮啊。” 众粮商面面相觑,无人动弹,老实的绵羊一样。 “哦,那就是还有话说对吧?” 欧阳戎立马热情走下台,摊开右手掌: “行,远来是客,请坐请坐。” 王操之听到这句耳熟的话,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一众粮商在年轻县令的推让下,相续落座,年轻县令也十分亲民,不坐高堂,坐在一众粮商对面的椅子上,面朝他们微笑。 或许是打量半天、觉得年轻县令确实很和蔼可亲,这回是李掌柜尝试开口: “县令大人……咱们除了在龙城县卖粮,能不能把粮运到其它地方去卖啊?” 前一秒还令人如沐春风的欧阳戎忽然脸色一肃: “换个地方卖粮?怎么,是我们龙城百姓不够热情,还是我们龙城县衙不够公道?” “不是不是。”李掌柜哭笑不得,赶紧摆手解释:“贵县百姓们都很热情,贵官府也十分公道,” 欧阳戎惆怅点头:“哦,那就是我这个龙城县令怠慢了各位,要不本官现场磕几个吧……” “这更不是,更不是,”山羊胡老粮商更急了,屁股不敢沾凳子,哭丧脸说:“老夫好久好久没见到像县令大人这样正直和蔼的父母官了。” “那好端端的为何要把粮食运走啊,首先说明下,绝对不是不让你们运哈,主要是想知道下原因,以便本官改善一下今后的工作。” 欧阳戎叹息,李掌柜等人脸色犹豫。 后堂的门扉后,好不容易憋住笑的谢令姜又“扑哧”一声,脑袋埋胸。 自进入书院读书后,她其实已经很久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主要是师兄心眼太坏了。 谢令姜现在才知道,原来男子不正经起来还挺有趣的……唔,简而言之,师兄不正经起来,比正经还正经。 只是这一次,谢令姜的笑声没来得及用手捂住,一点银铃笑声隐约传到了前面的大堂,把佳人吓的颈脖忙缩。 大堂里,正襟危坐的年轻县令嘴角抽了下。下次不让小师妹在后面了。 王操之、马掌柜和、李掌柜等人疑惑转头。 “咳,没事,养了条小猫,估计是饿了……大伙有事快说,等会儿吃饭去了,等的猫都饿了。” 欧阳戎一本正经点点头。 “……”众人。 “……”谢令姜。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四十七、爱民如子欧阳县令。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四十七、爱民如子欧阳县令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新 四十八、好姐夫!(三更,跪求首订、票票!) 小猫叫可不是像笑声的。 你这什么猫啊?墓里的? 县衙大堂。 众人无语。 欧阳戎面色期待,等他们回话。 脾气蛮横的马掌柜率先忍不住了,插嘴道: “县令大人,咱们这些粮其实也是借来的,之前是看龙城县百姓们苦,缺粮,咱们才厚着脸皮借过来卖,眼下得还回去,不能全堆在龙城啊。” 王操之点点头:“对的,对的,说不定其它县的受灾百姓们也正需要呢,还是运一些出去为好,龙城百姓吃不下这么多的。” 龙城百姓吃不下这么多粮,那还运这么多粮过来干嘛?不就是利欲熏心,贪图龙城的高粮价吗,粮多人少后,粮价还不降反涨……后堂内旁听的谢令姜袖子纤手握拳,不过旋即又松开。 哼,现在被师兄锁上狗门,囤这么多粮终于知道害怕了? 大堂内,李掌柜等粮商纷纷附和。 本以为会被继续为难,可哪曾想洗耳恭听的欧阳戎立马点头拍板,他拍了下木椅扶手,正色感慨: “难为诸君有这份体恤百姓的心,本官只能管到一县一地,而诸君从商可以有机会造福各地百姓,真是辛苦诸君了,既然你们心中有如此大义,本官岂能拖你们后腿,码头的粮可以运走!本官全力协助你们!” 如此爽快态度,直接把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给整不会了,甚至听完欧阳戎的话后,一群走南闯北的老狐狸都有点脸红。 王操之试探道:“那咱们……现在就运走?可仓库外的那些衙役们……” 欧阳戎和蔼摆手,转头吩咐道:“六郎,去把人撤了。” 燕捕快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红着脸:“明府,不能全撤啊!” 年轻县令皱眉,声色震厉: “叫你撤就撤,哪来这么多废话?本官心里有底,这在座的诸君哪个不是忠君爱国,绝不是那种盗济民仓粮食的硕鼠!” 燕六郎抓着年轻县令的袍角死谏,声泪俱下: “明府,三思啊!这是监察使沈大人的命令,若是咱们一个也不查,就全部放走,您怎么给沈大人交代,沈大人可是出得名的铁面无私,说不定直接把明府革职……” “革就革,我阳某不怕!” “明府!” “你松手!” “不松!” “我叫你松手!” “明府三思啊,怎么也得查一遍再放啊!” “你!” 欧阳戎扼腕叹息,燕六郎紧抱他小腿不放。 主仆二人一番极限拉扯,直接让一众粮商们看的是一愣一愣的。 脸皮厚的王操之都忍不住嘀咕:“要不……做个样子检查下,反正咱们的粮真是清白的。” 可哪想到,这声小嘀咕像是往水中投石,波澜遍及全场。 欧阳戎与燕六郎顿时停止拉扯,回头看着他,其它粮商们也面带不满的瞧过来。 “……”王操之。 操,我就随口说说,你们别看我呀! 燕六郎试探开口:“明府,要不就像这位仁兄说的,查一家放一家吧,咱们至少做个样子。” 欧阳戎犹豫了下,恨恨叹气:“那你就睁大你眼睛看着,是不是冤枉了好人,看本官说的对不对。” 燕六郎忙不迭点头,随后,蓝衣捕快又与脸色愠怒不耐的年轻县令商量了会儿,最后,后者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一个内外兼顾的方案。 期间,在一旁等候的十八家粮商们大眼瞪小眼,这事态的流畅发展,似是隐约有些不对劲,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几人不由眼神惊疑起来。 可还没等几人多想,那位爱民如子的年轻县令转过头来,脸色有些歉意道: “检察使大人既然要咱们地方官府查,本官也得给他一点交代。 “诸君看要不这样 ,你们先继续在龙城卖粮,燕捕快会带人加班加点审核诸君囤粮,检清粮食年份与来路,你们放心,只要是清白粮食,绝不拦着你们运走,本官亲自给你们发通关牒,衙门也给你们组织人手船只,礼送出境!” 马掌柜急问,“大人,那多久能审查完囤粮,拖的太久万一陈化卖不上……”见欧阳戎转头看来,他又赶紧狂点头解释:“主要还心忧其它县的百姓受苦,咱们总不能送陈粮给他们吃吧。” “原来如此。”年轻县令脸色似懂非懂点头,他抱赧一笑: “其实本官也是第一次做地方官,不太懂这些,具体事务你们和燕捕头交接,他会好好配合你们,勿忧,本官一直盯着,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燕六郎冷脸面朝众人,一副公事公办语气: “诸位商量下怎么查,是码头仓库统一查完后,一齐发证放行,还是按顺序来,一家一家的查,一家一家的发通关牒,早查完的早走人。” 十八位粮商齐齐一愣,堂内气氛陷入短暂的寂静。 在对面板脸的捕快与微笑的县令目视下。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眼神开始逐渐复杂起来。 这个一齐炒粮、哄抬米价的粮商小圈子内,开始有不少道眼神乱瞄起来。 有个胖乎乎的小粮商讪笑问:“敢问捕爷,码头仓库统一排查完,要多久啊。” 燕六郎随口道:“这可说不准,半个月总要的吧,慢的话一个月,主要还是你们粮堆的太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贪粮,哼,若不是明府替担保,我还以为你们是专门来为难咱们弟兄们呢。” “……” 听见至少要半个月时间,不少粮商坐立不安,脸色隐隐焦急,这光是仓管费防湿费就是一大笔银子啊。 而且谁知道这半个月粮价会不会掉,龙城县可不光只有他们这十八家外来粮商,前段时间粮价疯涨,龙城的乡绅地主们也都是跟风囤了大批粮的。 之前粮价高涨对大家都有好处,都默契维价,可眼下大门被堵死,大伙信心不足,供需关系还严重不平衡,谁知道半个月内会不会有乡绅读者忍不住率先降价,到那时可就是恐慌抛售了…… “磨磨唧唧的,快点选,明府还要去吃饭呢,小爷下午就立马开查,不耽搁,可别来明府这个告刁状,说弟兄们官欺民。赶紧选,哪种查法。” 王操之不禁问:“燕捕头,若是第二种查法,挨家挨户来,那……一家得要查多久?” “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这肯定是看囤粮多少啊,囤得多查得慢,囤得少差得快,他娘的,这还用问?” 燕捕头仿佛是自感智商受到严重侮辱,手掌猛抓刀柄,众人往后缩了缩,看样子若不是有敬爱可亲的县令在旁边,暴躁捕快估计都直接抽刀杀贼了。 胖乎乎的小粮商小心翼翼建议:“那要不还是先让粮少的查吧,查得快……” “就选第二种!一家一家的查。” 马掌柜陡然伸手把胖粮商推开,他脸上横肉一抖,朝对面欧阳戎二人道: “我家先来!” 众人先是怔了下,然后立马炸锅,有粮商急眼: “马掌柜,就属你家粮最多,至少得查个半旬,挤这么前干嘛?” 与年轻县令说话时压着嗓子好声好气的马掌柜头猛一回,直勾勾瞪视怨言之人,抓着念珠的肥手指着身后: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众小粮商们顿时静默,比杂技团的猴子还要老实。 “哼。”马掌柜冷哼回头,又换回一副细柔嗓子,只不过这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县令大人,我们金陵薛家早就久仰县令正人君子之名,改日大人若有机会来金陵,一定扫榻以待,倒屣相迎。另外马某在道上还是有点薄面,若需要……” “不就是薄面吗,老夫也有。” 正准备啊嘴的王操之旁边,李掌柜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睛道,小粮商们怕马掌柜,但他可不怕,背景不怂他多少。 “还是让老夫家先来吧。县令大人,我们家那位长史大人素仰你的清名,经常念叨‘良翰真君子’,早就想书信交友了,这场君子之交老夫牵定了,回洪州后,就替长史大人带信。” 欧阳戎放下茶杯,脸色露些惊奇:“没想到这些大人们百忙之中,竟还能惦记小官?小官真是受宠若惊。” “是县令大人谦虚了。” “县令大人勿要妄自菲薄。” “还是让我先来吧。” “让我先来!姓李的往后稍稍。” “你才往后稍稍……” 尔后,马掌柜与李掌柜你争我赶,围着欧阳戎砸来一阵马屁恭维。 一群背景没那么大的小粮商们被二人丢在屁股后面插不进话,皆愤愤不平,却也敢怒不敢言。 有不少小粮商忽发觉一处异常,忍不住侧目去瞧王操之,从马掌柜与李掌柜争锋相对时起,这位王少掌柜就沉默了下来。 小粮商们脸色略奇,按道理说,这位王少掌柜出身琅琊王氏,眼下甩背景是不虚马、李二位的,而且还与欧阳县令有熟人交情,可现在怎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呢? 就在马掌柜、李掌柜把矮个青年早抛之脑后围着欧阳戎争首家,其它粮商们也纷纷疑惑之时。 王操之突然大吼一声: “姐夫!” 这位王少掌柜往前一扑,两手抓住欧阳戎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两眼汪汪,深情凝视: “让我先来吧!好姐夫!” “噗……”年轻县令一口老茶喷出老远。 “!!!”后堂某小师妹。 “???”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们。 大小粮商们目瞪口呆,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姐夫? 王少掌柜,你刚刚上午在观赛台可不是这么喊的,和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麻了。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四十八、好姐夫!。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四十八、好姐夫!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新 四十九、小师妹:才不蹭他(感谢“话多起腻”好兄弟的白银萌!) 这一声嘹亮的“好姐夫”,差点让县衙大堂里某些人两眼一黑,直接送走。 连欧阳戎也差点破功。 不过场上最羞恼的应该是躲在后堂的某位谢氏贵女。 至于王操之本人,他是老脸丝毫不红,甚至被欧阳戎吐了一脸茶雾,默默抬手擦把脸,眼神依然深情,且姐夫两字喊出来后,后面是越喊越顺口。 本来这场官慈民孝的大堂戏,欧阳戎也给谢令姜安排了“戏份”的,这是之前便答应过的,要带她一起玩。 所以这场大堂戏到后面,某位女师爷会走出来喊几声振聋发聩的台词,甚至若有需要,嫉恶如仇人设的她还能一脸深恶痛绝的痛斥一下大师兄是包庇奸商的狗官……然后又是一顿拉扯。 只是眼下,这一声意料之外的“姐夫”,直接让后堂某个脸烫的女子尴尬的不敢露头了。 王操之不要脸,但她脸皮薄,要脸呢。 想想就很怪,嫉恶如仇的女师爷竟然和包庇奸商的狗官私下有一腿,人前她是一脸圣光的痛斥,人后是到底发生了什么,画面简直不敢想…… 反正这一声“姐夫”稍微打乱些计划,不过欧阳戎与燕六郎随机应变,很快唱完了大堂戏,大致商量好查粮的方案,把这群脸色有喜有忧的大小粮商请了出去。 目送燕六郎把众人带出门,年轻县令低头拍了拍袖子,轻笑一声,转身走去后堂,推开门,瞧见小师妹的身影侧坐在后宅漏斗式天井下的栏杆上,扬手轻洒鱼饲喂鱼。 谢令姜看起来面色如常。 欧阳戎走近。 “你这世弟难怪喜欢吃甜粽,小嘴抹了蜜一样。” “那我呢?” “看着咸,其实甜,刀子嘴豆腐心。” 谢令姜嘴角弯了弯,又藏起,“师兄看着不像是吃咸粽的。” 欧阳戎笑了笑,切换话题。 “怎么说,要不要换换顺序,让你这位世弟先来?” “因为喊你姐夫?”谢令姜头不回的问。 “不是。”欧阳戎摇摇头,“因为换不换,结果都一样。” 谢令姜目不斜视,咬唇说:“把他放最后面。” “行。” 她又洒一把鱼饲,不动声色道:“他胡喊的,你别太当真。” “哦。” 或是因为大师兄应答的太快太爽快,小师妹一时语塞,天井旁气氛一时冷场。 欧阳戎似是没察觉有啥不妥,转身摆摆手: “回去吃饭了。”动作干净利落,出门前还不忘提醒下:“你这鱼喂的,别投太多把水弄污了。” “……”谢令姜。 后堂天井旁,只剩一人,她转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微楞。 过了一会儿,女子举起鱼饲盒,似是想全洒进师兄的鱼塘,空中停住动作,放下鱼饲盒,板着小脸离开。 她有的是饭吃。 才不蹭他。 …… 查粮的顺序出来了。 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囤粮同时查,不过前者分到的人手多些,王操之与其它粮商们还在后面排队。 其实眼下龙城的粮价还是很高,端午当天江州传来的禁运公文,只让市场上的粮价应声掉下一点。 十八钱一斗。 依旧属于暴利。 很明显,外来粮商们还在尽力撑着大盘,不少乡绅地主们也在静观其变。 龙城县内,这些手里有囤粮的商贾们心态各异,有人在争取跑路时间,有人在期待粮价一直稳定。 所以马掌柜并不是很着急立马离开龙城,囤粮也不急着全运出去。 商贾的精明令他想先拿到允许运粮的通关牒,先把一部分粮食先运出龙城,控制仓位,若是不久后发生崩盘,那就第一个运粮跑路,至少在一众粮商里面损失最小。 如若粮价一直很稳,能继续割韭菜,那就视 情况再把粮运回来嘛,反正水运便利,只要不大门锁死就行,马掌柜的仓位能与他的道德准线一样灵活。 至于马掌柜之前在年轻县令面前的恭维话语和许诺的背后家族人情,其实都是些场面话,等离开龙城就抛掷脑后,做不做数,看情况吧,也很灵活。 其实马掌柜作为权贵的白手套,话语权并没那么大,这个时代,商贾的地位并不高,必须依附权贵,扯虎皮做大旗。 今日下午,马掌柜又得到一个好消息。 燕六郎带着手下们已查完了他在码头的第一座贮粮仓,约莫一千石粮食。 马掌柜从县衙得知,他可以提前取得通关牒,先运走查完的这部分清白粮食。 马掌柜一张国字脸笑开了花,在一众粮商同僚面无表情的目视下,他从微笑的欧阳县令手里接过两艘漕船的通关牒。 又一番客套许诺,年轻县令不仅把马掌柜礼送出门,还派来县丞陪他一起去彭郎渡,帮忙组织本地的脚夫与船夫,让他的粮食能尽快运上船,今夜就可驶离! 这位欧阳县令果然说到做到,丝毫没从中作梗,只要清查完粮食,从龙城县衙到彭郎渡的手续都是一路畅通无阻。 马掌柜颇为满意,对这位年轻县令生出一些好感,不过又转念一想,他粮食本来就是清白的,不过是朝廷咋咋呼呼而已,这县令这么服务也是应该的,顿时便心安理得不少…… 夕阳下的彭郎渡。 马掌柜笼着袖子站在台阶上,笑望着一袋袋粮食被赤膊脚夫扛运上船。 龙城因为灾情导致的低廉劳动力,让他比较满意,又能省一笔。 虽然目前只清点完一千石粮食,对于马掌柜仍留在码头贮粮仓里的总储粮而言不算多少,但是也满满当当载满了两艘中型漕船。 瞥见不少粮商同僚在附近默默旁观,马掌柜微笑走去,朝王操之等人打了个招呼,后者们笑容勉强,甚至都不应声。 一众粮商们交谈了几句,只是眼下这个曾一起团结卖粮的小圈子,已经没有之前的熟络默契,很快便冷场。 马掌柜对此丝毫不在意,随口建议:“诸位要不等会儿一起去聚个饭?” 眼下只是运走第一批粮,粮食大头还留在龙城,他并不跟今夜的船离开,况且龙城粮价还没掉下来。 王操之等粮商相互对视了下,各找借口推脱。 马掌柜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时,一个小管事跑了过来:“老爷,两艘漕船都已装满,但到饭点了,要不要让船夫伙计们吃口饭再走?” 马掌柜一张脸拉的老长: “吃什么饭吃吃吃?领着工钱带工吃饭对吧?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他们赶紧开船走,别磨磨蹭蹭,不然工钱只付一半!” 管事点头哈腰的去催船走人。 不多时,两艘漕船破开铺着橙黄色落阳的河水,缓缓驶离码头。 这时,落日也掉入了江尽头的地平线下,夜色悄然而至,笼罩古渡。 马掌柜站在岸边一处高台上,眯眼目送。其他粮商瞧见顺利离开的两艘漕船在江上的孤影,脸色有些复杂,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马掌柜余光瞥到离开的粮商同僚,手抄袖子,吹着小曲,追了上去,又喊住他们。 “诸位兄台等等我。” 王操之等人转身回头。 马掌柜一脸熟络挽起他们胳膊,摇摇头:“欸,大伙无需惆怅,过几天你们的粮查完,也能运走……” 王操之忽然一愣,嘴里呢喃:“马……马掌柜。” 背朝渡口的马掌柜笑眯眯道:“怎么了,可是又想与老哥我去喝一杯了?” “不……不是……你……好像……” “我什么?”马掌柜摸了摸自己脸,好奇问。 不过他旋即发现,昏暗夜色下,王操之与身边几个粮商此刻都脸色怔怔盯着他背后,眼睛里似是倒 映着江上的红日。 咦,不是太阳落山了吗,怎么还有太阳? 马掌柜好奇回头。 然后这位高大中年粮商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两团红日……不,不是两团红日,是两团火焰,正跳动在远方夜幕下的江水上。 大江,两艘漕船化身火船。 马掌柜还在愣神,已经看了一会儿的王操之啊着嘴,把话吐出:“好像……你粮没了。” “……???”有人猛摔在地。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四十九、小师妹:才不蹭他(感谢“话多起腻”好兄弟的白银萌!)。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四十九、小师妹:才不蹭他(感谢“话多起腻”好兄弟的白银萌!)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新 五十、已经结束嘞! “查!必须严查!我们龙城县绝不是法外之地!” 欧阳戎把楠木公案桌拍的“砰砰”作响。 王操之、马掌柜等粮商们眼皮又跟着桌上笔架跳了起来。 又是熟悉的地方。 又是熟悉的面孔。 又是熟悉的语气。 不过就是有点费桌子。 但某年轻县令其实是袖子下面抓着惊堂木拍的,不然肉掌哪里拍得动这种楠木桌。他发现这玩意儿还挺好使,难怪以前经常看影视剧里的县太爷拍这个,确实是减压神器。 “简直岂有此理,在咱们龙城境内,公开烧船,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欧阳戎手猛一抬,势要落下拍桌,堂下一众粮商集体下意识往后微仰了下,只不过这次等了半天,都没传来预计声响。 一瞧,年轻县令右手高高抬起,又轻放回,转头朝蓝衣捕快开口询问……这波顶级虚晃。 “燕捕头,这次可有伤亡?” “禀明府,只有两个船夫轻微烧伤。其他人都熟水性,及时跳船逃生,幸好漕船开的不远,咱们的人也赶去的早,没其它伤亡。” “那就好,不幸中的万幸,人没事就好。” “大人,可我的粮没了!”还不如人有事呢。 马掌柜咬牙紧攥念珠,心在滴血。 王操之等人瞅见他手里的念珠都被捏断了线,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反而脸色藏了点幸灾乐祸。 “马掌柜稍安勿躁。”欧阳戎宽慰一声,又朝蓝衣捕快问道:“两艘漕船同燃,这要说巧合也太巧了,可查清何人纵火?” “救上来的船夫都说,没看清船只是怎么起火的,火势最先是从储粮仓开始蔓延,后续发现扑不灭火,他们弃船跳河了……” 马掌柜切齿插话:“大火救都不救一下,只知跑路,都是群白眼狼!” 王操之叹息,说了句公道话:“马掌柜,说不得他们也尽力了呢,毕竟谁放在那种环境下,船着火,都挺慌的……”顿一下,似想起什么,补充:“何况饭都没吃。” “尽力个屁!” 马掌柜猛起身,手中念珠散落一地,满脸愤愤不平: “连人都没死一个,还敢说他们尽力了?!两船的人都跑回来了,就我粮没了,绝对有猫腻,有猫腻! 他通红眼,朝上首道:“县令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一定要彻查到底。” 欧阳戎抬手虚按一下,正色:“马掌柜你先别急。” 转头又朝燕六郎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纵火烧粮,要不就是船夫中有内鬼,要不就是……有水性极好之辈趁夜色摸上船干的。” “也可能是有内鬼接应!”马掌柜老插话人了。 欧阳戎瞥了他眼,点点头,“唔确实有可能。两方面都得下手查,燕捕头,此事事关咱们蝴蝶溪的航运安全,一定要大办特办!” “喏!” 燕六郎面色如常拱手,只是他刚退下去,外面的县衙大院忽然传来一阵囔声,很快,燕六郎带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山羊胡老商贾重返县衙大堂。 是今日缺席的李掌柜。 王操之与身旁的小粮商们脸色好奇的张望。 这两日,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储粮率先清查,二人都忙着运粮,与他们这些同僚没啥联系了,也没什么好联系的,毕竟不久前才在年轻县令面前撕破脸,你争我抢。 马掌柜最先被查完一个码头仓库,昨日傍晚就迫不及待装船先走。 而李掌柜是昨夜才被清查完一个储粮九百余石的仓库,不过李掌柜好像是听闻了马掌柜的遭遇,汲取教训,没有半夜运粮,选择大白天出城,并且放弃走水运,改走陆运,还亲自监督押运…… “额李掌柜,你不是带人运粮出城了吗?怎么这副模样……” 王操之瞧着帽子都不见了的山羊胡老商贾, 小心翼翼问。 李掌柜胡子凌乱,眼神恍惚失神,嘴里似在呢喃,没有理会王操之。 他被燕六郎领进大堂,若不是后者提醒一声“注意门槛”,差点被大门处一阶高的门槛绊倒。 堂上的年轻县令挑眉瞧了瞧李掌柜的狼狈模样,不禁小声询问旁边书记小吏:“咱们县城下水道石盖应该没人偷吧……道路安全这块得抓好。” “……”书记小吏。 “……都是强盗……都是强盗……都是强盗啊……” 来到堂下,李掌柜悲呛呢喃。 欧阳戎清了清嗓子,疑惑:“李掌柜你这是……掉井坑里了?” 李掌柜张了张嘴,哑然无声,他身后跟随的小管事见状,一脸心有余悸地哭诉: “禀县太爷,掌柜的早上带咱们雇了伙码头脚夫,押着粮食一起出城,可经过城郊那片田野,道路两边破棚里那帮灾民流民就突然拥了上来,像饿疯的野狗一样,把咱们车上粮食全给扒了,数百袋上等大米啊,全被这群贱民抢走了,造孽啊!” “强盗……全是强盗……”李掌柜噗通一声跪地,呜呜咽咽:“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草民们做主啊!” 欧阳戎腾的一下从椅上蹦起。 砰砰砰!惊堂木震满堂。 “刁民,简直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抢粮!我们龙城县的道路治安竟恶化到如此地步!” 年轻县令痛心疾首: “城郊灾营这群刁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量明抢?本官又不是没派米给他们,端午还每人半只粽子呢,抢什么抢? “难道不知道连粽米都是诸位贤良掌柜们辛辛苦苦运来龙城的吗,贵点怎么了?若无诸君,他们端午吃个屁粽子,不好好感恩也就算了,还敢反噬恩主!” 年轻县令似是怒不可泄,丢下惊堂木,掀开衣摆,就要甩袖冲出县衙大堂,去一身正气怒训不懂感动的刁民。 这番慷慨激昂,让原本喊冤叫苦的李掌柜与马掌柜都怔了怔,一旁吃瓜的王操之等人更是愀然。 “明府冷静!明府冷静啊!”幸亏燕六郎、书记小吏等人死命阻挡才堪堪拦住。 “让本官冷静?拿怎么冷静?”欧阳戎义正言辞,“马掌柜,李掌柜蒙受如此大冤,治下百姓如此不懂恩德,你让本官怎么冷静!” 燕六郎苦着脸道:“不管什么事,让卑职们去干就行,哪里能让明府亲自来,你可是一县之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们天都要塌了啊。” “那行,你们查,好好查,彻查!” 欧阳戎袖下的手指着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示意,板脸定下基调: “手头的事先放下,全部人手都派出去,先去城郊赈灾营追回大米,再去调查被烧漕船。必须还两位掌柜一个公道!” 马掌柜、李掌柜看着年轻县令,不禁有点小感动。确实没法挑剔。 “属下遵命!” 燕六郎领命就要出门,马掌柜犹豫了下,忙不迭喊住: “等等燕捕头,你们去查案,那清点粮食的事怎么办?” 燕六郎随口道:“当然是先放一放呗,正事重要,弟兄们得去给两位讨回个公道!” 马掌柜欲言又止。 李掌柜嘴皮子有些干涩,不禁道:“捕爷,清点粮食也是正事啊。” 燕六郎眉一皱,把手里提的刀抱在怀里,歪头问: “那怎么办?这两件正事工作量都很大,一起干咱们小县衙人手不够啊,本来城郊赈灾营,我与弟兄们经常巡逻的,以前治安一直挺好,这两天就因为给你们检查粮仓松懈了些,结果转眼就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惹明府震怒……” “这……”马掌柜与李掌柜犹犹豫豫。 燕六郎叹气:“那要不继续给你们清查粮仓吧,也是,两位掌柜码头有 几万石存粮呢,被烧被抢个两千石,也不算啥,小事一桩。” “不是不是。”马掌柜焦急摆手道:“这次被烧一千石,下次万一是烧一万石呢,燕捕爷必须赶紧缉拿真凶,查清真相,这是大事啊!” 李掌柜捣药似猛点头,脸色肉疼:“被那些穷鬼抢的粮要赶紧追回,也……也得查清真相!老夫怀疑这些刁民中有人指示带头抢的,捕爷必须抓住啊,不然谁还敢运粮出城啊。” 燕六郎无语,摊手:“那你们说,咱们捕班到底先干哪件事?” 马掌柜小声道:“要不紧一紧,分两拨人,全都兼顾上……” 蓝衣捕头没有说话,不过,从抱着刀面无表情盯着马掌柜的模样看,便已经很能说明他态度了。 马掌柜与李掌柜有点心虚。 燕六郎忽点头: “行,分就分,虽然捕快班弟兄们习惯一起行动,但谁让两位掌柜是主子呢,分两批就分呗,不过万一回头,人手不够,案子迟迟没侦破,粮食也没追回……两位爷可别又怪我和弟兄们。还有清查粮食也是,估计更慢了,两位爷担待下……” “行了!”回到上首重新就坐揉额头的年轻县令突然轻喝打断:“好好的,说什么气话呢。” 欧阳戎摇摇头,转向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皱眉道: “二位,本官知道你们很急,但龙城安危比清点粮仓更重要,得分清轻缓,就先让燕捕快他们全力查案吧,清点粮仓的事,回头再干。” 他直接拍板。 马掌柜、李掌柜讷讷,不知如何反驳,一时进退维谷。 怎么感觉事态是在原地踏步,囤粮运出龙城的大门又嘭的一声紧紧闭上…… 这两位大粮商,不禁转头看向王操之等同僚友商们,欲串联众人再一次向县衙施压。 可面对二人求助目光,王操之与一众小粮商纹丝不动,和庙里泥菩萨似的,或偏开目光,或视若无睹。 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人心散了。 不多时,衙差喊出一声“退堂”。 纵使再是不甘,大堂内的众人也只好相续散去。 王操之走在离开县衙的粮商们最后面,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高堂上,那位“便宜姐夫”一身轻松的拍了拍宽大袖口,平静转身去往后堂。 矮个青年凝眉,脸色若有所思。 …… 后堂天井边,谢令姜又在低头喂鱼。 欧阳戎背手走去。 “不忙了?”她好奇问。 “已经结束了。”他点点头。 年轻县令嘴角又扯出笑,率先转身:“走吧,之前说带你去个地方,趁着还没倒闭,赶紧去瞧瞧。” 谢令姜愣愣。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五十、已经结束嘞!。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 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五十、已经结束嘞!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新 更新晚一个小时 《不是吧君子也防》更新晚一个小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五十一、翻书人 “师兄要带我去哪?” “去就知道了。” “让我猜猜……唔,该不会是米铺吧?” 欧阳戎走在前面轻笑,没说话。 “师兄费心了。” 谢令姜笑吟: “不过师妹我每日早市都有去看,今日东市有些米铺的粮价,已经掉回师兄放开限价令前,甚至略有降低……十四钱一斗!” 她握了握拳,皱了皱琼鼻,“哼,那些奸商们都在急着出手,活该!” “这个价才哪到哪。”欧阳戎摇摇头,“另外,不是去米铺。” 谢令姜好奇,“哦?” 欧阳戎没再说话,带着谢令姜离开县衙,出府门前,柳阿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默默跟着年轻县令身后。 谢令姜对此习以为常,这个木讷瘦高的黥面汉子也不知是师兄从何处找来,眼下是他身边的长随。 欧阳戎、谢令姜、柳阿山三人,离开鹿鸣街,朝县城西边散步而去。 路上。 欧阳戎忽对身后跟来的柳阿山说:“辛苦了。” 戴灰巾遮挡额头墨字的瘦高汉子摇摇头。 谢令姜目不斜视,轻声: “真全烧了?” “师妹觉得下手有点脏?” “不是,是心疼粮食,现在正缺粮,一千石可以救不少人。” “一千石必须烧。且现在不缺粮了,有二十多万石摆在码头呢,赈灾需要的粮无忧了,治水需要的粮也够了,回头还能分些给江州城与隔壁诸县。” 某位年轻县令嘀咕,长袖下的修长手指掐算了下,轻轻点头: “大半个济民仓的量了……原来济民仓正统在龙城。” 他一笑。 竟是已视为囊中之物了。 谢令姜轻声: “师兄真狠……不过,不狠一点,没法轻易解决粮食问题。想必江州那位沈大人会很欣慰,当初选择了相信师兄。” 欧阳戎摇摇头,“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有柳家他们狠,否则眼下就是另一个干净利落的局了。” 他揉了把脸,转头问:“师妹信不信,刚刚在大堂上,有些话,说的确实挺真诚的。” “什么话?” “确实挺感激他们的。” “……”谢令姜忍俊不禁,“那师兄还说烧就烧,看把人家吓的。” “但李掌柜的粮,六郎最后会‘找’回来,不少他的。” “师兄这是看不惯那位姓马的商人?” “不是。” 欧阳戎摇摇头: “马掌柜与李掌柜是两种人,马掌柜硬,李掌柜软,对付硬的,要更硬,对付软的,要先硬后软。所以一千石粮食必须烧,烧的越干净越好。” “我那位世弟呢?你是准备来硬的还是软的?”谢令姜好奇问。 “不用来了,他是聪明人。” 欧阳戎走在前面,随口说: “等着吧,再熬几天,他们中会有人慢慢反应过来的。一千石粮食能自燃,那码头的二十万石也能自燃,运出城的粮食能被刁民抢,那彭郎渡的粮仓也能被刁民抢。已经有了软硬在前,这些粮商知道该怎么选。” 谢令姜默默看着师兄背影。 “到了。” 城西一处街口,欧阳戎停步,侧让身子,示意小师妹。 后者一愣,“这是……粥棚?” “猜猜谁家的。” “柳…家吗。” “走,咱们也去领点柳大善人的稀粥喝,趁着最后几天营业。”一身常服的年轻县令笑道,率先走去。 谢令姜忍不住打量了下这处派粥行善的粥棚,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粥棚旁边还有个育婴堂,好像是连在一起的,都是柳家开的。 她印象里,此前龙城县城里一直坚持搭棚派粥的,就是柳家了,这让谢令姜虽然厌恶与师兄作对的柳 家部分人,但是对着此项善举还是持些保留态度的。 以前在书院读书,她也或听说过、或看到过一些灾年派粥的乡绅地主,那时便觉得,这世上或许为富不仁者多,但是还是存在一些地主善人的。 “师兄为何说它要倒闭?” “赚不了钱,不久倒闭咯。” 欧阳戎排队领了一碗粥,笑着道了声谢,带着谢令姜走去一旁。 他看了下旁边不太景气的育婴堂,又垂目瞧了眼碗内,嘀咕:“比上次来还稀,看来确实赚不到什么……可惜了,咱们龙城灾情还不算严重。” 欧阳戎语气遗憾。 “什么意思,赚钱?”谢令姜追问。 欧阳戎转头忽问:“小师妹知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粥棚,外加一座育婴堂,在一个大旱或大水后的灾年,能赚多少?” 谢令姜突然感觉牙齿有些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你,说。” 欧阳戎低头抿了一口粥,轻声: “大善人们平时里修桥铺路,善名远扬,等到了灾年,率先协助官府,搭建粥棚支锅熬粥,把难民们聚拢起来,先用一碗稀粥半死不活的吊着,放心,这粥只会越来越稀,等到了难民们饿的手脚无力、头昏眼花,直接端上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来。 “快饿死的人是没有太多思考能力的,看见这种热白馒头能直接红眼,随后丢几个就能换走身家余财,但这种馒头只是看着香,却是最不顶饿,吃完后该饿死的还是跑不掉。如此一圈下来,便用镰刀割了一波浮财。 “单单如此哪能满足,大善人送佛送到西,再在粥棚旁设个育婴堂,父母饿死前可以把幼婴孤儿托付其中,但大善人总不能给你白养吧,房契地契总要一起托付吧,美其名曰长大后交还孩子,但若孩子自己不争气没活下来,那可就怪不得善人了。 “不过也有些善人心善一些,把孤儿养大,只是为奴为婢总跑不了的,总得做牛做马报个养育之恩不是?若是孤儿年龄大些,直接当奴隶卖了也是一笔钱财。咦,这么说来,有些大善人们鼓吹‘几十年来活婴逾万功德无量’,倒也不全就是假的。” 谢令姜听完后浑身冰冷,不禁道:“我有一问,他们明明有钱,为何不自己买饭吃?” 欧阳戎轻声说: “灾年之所以是灾年,便是因为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只能空守房屋田地。而若是大善人能量再大点,把官府的赈灾粮揽到自家粥棚来放,再联合其它乡绅粮商关门不卖……现在知道柳大善人为何年年大水,年年大富了吗。” “那龙城……” “以前龙城的灾年,我不知道,今年这次大水……我刚离开东林寺,下山进城那会儿,柳家这座粥棚和育婴堂可是办的很火热,甚至衙门的赈灾粮有些都是在这儿派粥。” 谢令姜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师兄上任后,改在城郊建赈灾营免费派粮,岂不是断了柳家的财路?” “也不全是,柳大善人的镰刀割的都是城里这些有些余财的人家,城郊那些都是宅田被淹、从四面逃难过来的穷人,或说已经被割完了的,柳大善人对这些穷鬼们不感兴趣,而我们县衙的赈灾粮也只能保住这些人。” 欧阳戎又认真道: “所以我说,我挺感激你世弟,还有这些外来的粮商的,至少他们带了粮食过来卖,高就高点。而不是让整个龙城的粮市都被柳子文他们把控。” 明明是站在正午的太阳下,手里还是热粥,可谢令姜却感到手脚冰凉,她看着身前这座粥棚与育婴堂,满眼都是骸骨与饿殍。 欧阳戎没说话,知道某位小师妹一时难以接受。 他等了会儿,转头尽量扯出笑,语气轻松道: “不过很快,你师兄我真要彻底得罪柳家了,眼下粮价还很高,育婴堂还有点浮财可以割,扮成善人骗一骗, 不过几天后的粮价……唔,小师妹赶紧趁热,珍惜下倒闭前的限量稀粥。” 小师妹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欧阳戎想了想,伸手准备接过她手里的碗,可刚碰到碗沿,就吃惊缩回手,看了眼有些通红的食指指尖,似是被一股尖锐之物刺到了。 “师妹怎么带刺?” “对不起……师兄。” 谢令姜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气,她抬头红着眼眶,歉意道: “我前些日子吵架,不该说那些气话,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大善人、粥棚,这位书卷文雅的词汇,竟是这种血腥残暴的光景。” 欧阳戎摇摇头,“没事,你刚刚……” 谢令姜忽道:“师兄之前不是问,读书人道脉的七品是什么吗?” 欧阳戎一愣,谢令姜已经开口: “翻书人。” “七品与八品天差地别,前者直接迈入中品练气士,朱绯灵气,且灵气外放,可这也是极难跨越的鸿沟…… “阿父曾说过,读万卷书是君子,而翻书人……只翻书,不读书。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忽然有些理解了。” 谢令姜偏过头,吸了吸鼻子,“刚刚境界松动了。” “这是喜事。”欧阳戎一笑,“那就再添一件喜事。” 他转头:“阿山。” “在。” “通知那边,准备开仓,从今日起,将咱们的存粮投放市场,价格先来个……”年轻县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个五钱一斗,意思意思,给小师妹庆祝一下。” “是!”柳阿山应声离去。 某位谢氏贵女悄悄看着笑若春风的年轻县令,忍不住忽喊一声: “大师兄。” “什么?”欧阳戎回头。 “……没事了。” 小师妹笑说。 请。 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 五十一、翻书人。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 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五十一、翻书人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阳小戎的不是吧君子也防最快更新 五十二、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 欧阳戎又来到云端这座古朴的功德塔。 在治水成功前,他其实并不想踏足的。 而且刚开始,欧阳戎没打算兑换这份新福报,他当下啥也不缺,治水进度也算顺利,眼下只想着攒够一万功德值,去净土地宫兑换那个份可能送他回家的大福报,没太必要浪费功德值兑换别的。 但奈何,端午那日莫名触发的新福报,一直伴随着福报钟的微微嗡鸣在他耳边提醒。 就像是关掉声音后盖在桌上嗡嗡震颤的电话一样——而且还是女友打来的。 欧阳戎故意拖了两天没去理它,结果竟然还在嗡嗡嗡,脑海中紫气翻腾的福报钟锲而不舍的提示着他:死鬼,该接“女友电话”了。 接你妹哦。 赖上我了对吧? 欧阳戎无奈。 或是怕新福报挡住老福报的兑换,或是想验证下福报钟的威力。 正好眼下外面暂时大局已定,今夜,他抽空又进入了识海中的功德塔。 又是老地方,一望无际的白雾,被封号的小木鱼,哦,还有上方三档跳蛋似的福报钟。 欧阳戎先是瞥了眼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隶书: 【功德:九千三百六十一】 “快了。” 他脸色稍缓,抬头望向不甘寂寞、欲引起主人兴趣的古钟,嘴角不禁扯了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可高冷了,一动不动的,竭尽全力撞一次,你都不带吱一声的,怎么现在抖颤成这样了?要主人满足伱? 欧阳戎眼神古怪的看着从钟身上缓缓溢流下来的深色紫气,伸手抓了抓,紫气无形无相,不过旋即却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念讯息在他心头涌现。 额,只要一千功德值就能满足你? “原来现在这么容易就能满足你……” 欧阳戎叹息,“还是喜欢你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那就……恢复吧。” 似是感受到指令,下方的那一行青金色隶字光彩大盛,原本显示的功德值从“九千三百六十一”迅速降至“八千三百六十一”,于此同时,从青金色隶字中飞出一簇同色光团,化身为活灵活现的“一尾游鲤”,射向福报钟! 这一次,这“一尾游鲤”没再被弹回,而是炸为一团绚丽的烟花,于此同时,福报钟停止所有的震颤……它响了。 铛~ 这是福报钟第一次敲响。 也是兑换出的第一份福报。 耳边的钟声并不大,然而却沉闷悠扬,仿佛穿透了时间,穿透了空间,扩散到漫无边际的虚空中去, 欧阳戎站在塔内洁白的空间中,期待的等了会儿,直到缭绕耳畔的钟声远去,才略愣的看了看四周。 功德塔重新恢复寂静。 小木鱼,青金色隶书,还有福报钟……全部回到原状,又是亘古的宁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安静。 “是在现实中兑换?” 欧阳戎思索了下嘀咕,转身离开功德塔,回到现实。 梅鹿苑,书房后屋,漆黑的床榻上,年轻县令两手后撑,抱被起身,好奇的瞧了瞧左右。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院内的虫鸣,从开缝的窗扉间钻入,反而越显寂静了。 “额,怎么感觉什么改变都没有。” 欧阳戎疑惑凝眉,掀开被褥下床徘徊起来: 一会儿开开轩窗,一会儿推推院门,甚至还大半夜,披衣跑到大宅门口东张西望,引得甄氏等人夜起好奇看望,还询问檀郎是不是约了哪家女郎半夜翻墙私会。 “……” 欧阳戎一阵搪塞,快天亮前,带着满肚子疑惑回房。 我福报呢,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去哪了? 不过待到这个难熬的夜结束,早晨结束,上午结束,下午结束……一天全结束了,欧阳戎终于不再疑惑了。 自信点,去掉“感觉”,就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第二日,早八上值,年轻县令面无表情,迈进县衙大门, “师兄……你怎么这么深的黑眼圈?”等候的小师妹奇问。 “没,没事。”他摇摇头,“我很好。” 不过是被渣钟骗了一千功德而已…… 等等,它改日是不是准备再骗一万!? 欧阳戎忽然索然无味起来。 …… “檀郎,这米价是不是降了许多?端午前不还是二十钱一斗吗?” “好像…是吧。” 被拉来逛街的某人今日兴致缺缺,只是走他旁边的美妇人似是并没察觉,继续笑语: “啧啧,这十二钱一斗真便宜,幸好没在端午节前买。” 亦步亦趋跟在美妇人与俊俏郎君身后的新罗婢喜道: “大娘子,现在的米价,一天一个价哩!” “哦?” “听说东市每日早上开市,都有人低价卖粮,一斗米只要五钱呢。” “还有这种好事,该不会是陈粮贱卖?” “不是,是上好的白米。” 半细摇摇头,又道:“不过听说这‘五钱米’每日上午只固定卖一时辰,每户每日也只限购半石。现在每天有好多人去蹲米呢。” “倒像是做慈善,但手段确实厉害。” 甄氏颔首,了然轻笑:“难怪这些粮铺的米价掉了下来,一天一个价。” “大娘子,那咱们要不要明日也让下人去蹲?” 甄氏头都懒得回: “咱们是什么人家,排队抢米不要体面了?况且檀郎是一县之令,怎能与民争利,让给有需要的老百姓吧。” 半细一愣:“哦哦,还是大娘子考虑周全,持家大方!” 遮面的黑纱帷帽下,甄氏轻轻摇头,心中给身后新罗婢的评价,除了“慕强而胆薄机敏而无断”外,又多了个“见小利而忘大义”。 不过仔细一想,一个从东夷跑来心慕王化的异国女奴,又没读过书,头发长见识短倒也正常,难不成还指望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又不是演义里面的什么高句丽亡国公主…… 所以只要乖巧好看、身段曼妙就完事了,因为最关键的是讨男主人喜欢。 这也是甄氏心中最低标准了,讨檀郎喜欢就行。 只可惜自家的宝贝檀郎癖好似乎有些偏僻,另外,他对家中侍女都是不冷不热,礼貌客气……这不就是不喜欢吗?喜欢的话哪里还需要客气?直接‘可欺’就完事了。 甄氏愈发坚定今日西市之行的必要性。 她随口道:“一天一个价,那就不买太多,今天先提五斗米回梅鹿苑,吃完再来买。” 半细哪里知道自己又扣大分了,反而因为能与多日不见的郎君一起逛街而开心。 “好嘞,郎君、大娘子稍等。” 半细忙不迭点头,带着米铺伙计进门点米。 留下甄氏、欧阳戎、柳阿山三人在门口等。 这家米铺位于西市的牌坊不远处位置,旁边的大街,上午时分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依旧沉浸在端午盛会的节日气氛之中。 这次端午龙舟会,并不是只办一天,而是持续半个月,全城同欢,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未亡人甄氏,都戴帷帽黑纱,携丫鬟奴仆出门看赛龙舟,兼抓檀郎逛街来了。 本来端午放假那天,甄氏就想喊欧阳戎一起逛街,后来也叫了谢令姜去喊他过来。 不过爱民如子的年轻县令放假也加班,组织端午盛会正忙,让小师妹过去推拒了。 后来几日欧阳戎又是忙着给王操之等外地粮商们嘘寒问暖……一阵折腾,今日才算是闲暇下来,被婶娘抓到。 眼下,从东市一路逛来西市,几乎都是甄氏与半细在讲话。 柳阿山是老木讷人了,不说话很正常,而欧阳戎似是心情不好,脸色有些……生无可恋。 甄氏与半细等侍女其实一路上都明里暗里仔细观察他脸色。 欧阳戎或许不知道,他作为家里的唯一男丁、顶梁柱,脸色的一点喜怒变化,都能影响家中的阴晴气氛。 米铺外,甄氏手指掀开点黑纱,露出一双明媚的丹凤眼,眸光一眨不眨凝着他。 她戴的这种帷帽,用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绢,长到颈部,以作掩面,亦称“浅露”,此物在大周的闺中妇人、女郎之间很是流行,经常上街出行时佩戴。 眼下甄氏戴这种轻薄黑纱材质的浅露,倒挺好看,与遗孀的身份相符,端的是未亡人的气质,特别是与一身修长白衣、温文如玉的欧阳戎站一起,在街上很受行人瞩目。 妇人小声问:“檀郎可是逛街逛累了?” 欧阳戎如实点头:“是有一点,不过不打紧。婶娘你们尽兴就好,侄儿随意的,正好出来走走,散散心。” 甄氏一声幽叹,脸色十分心疼,掀开黑纱,两根手指垫着栀子花香的红帕,去摸了下欧阳戎有些深的眼袋,后者无奈后仰躲了下。 “县衙事忙,你多让下人去干,拿俸银养他们不就是干活的,檀郎一心俸公,但也不用事必躬为,你是劳心者,让他们劳力去……” 叔母唠唠叨叨,欧阳戎乖巧点头,嘴上应答,但其实婶娘叮嘱一大堆,一点也没说到真正的点子上,就像耳边风一样的过了。 因为她并不了具体实情,给出的建议或因这,或因那,他采取不了。而若要欧阳戎向甄氏仔细解释他的思虑念头,又不太实际,也没有如此耐心。 怎么办?对于这种家人关心,欧阳戎暂时只领悟一句口诀:心平气和,不要争执。 “哼每次都是脑袋点的勤快,一脸老实,可回头一瞧,又是一点都没变,你是不是把叔母当小女孩哄啊?” 甄氏嗔恼磨牙,食指戳了戳欧阳戎肩膀。 后者笑而不语。 这时,半细带着扛米的伙计出门。 “多少?”甄氏随口问。 “承蒙惠顾,六十钱。” 米店伙计放下米袋,满脸笑容报了个数,半细去掏荷包,欧阳戎手伸进怀里,摸出些余钱,快一步递了过去。 他转头朝好奇的甄氏笑道: “上次婶娘给的十贯钱,除去渊明楼摆宴,还有给阿山的赎身钱,恰好还剩六十钱……刚好用的干干净净,舒服。” 甄氏忍俊不禁,“原来檀郎这么持家。行,这米钱檀郎来,等会儿的钱,婶娘来。” 准备弯腰扛米的欧阳戎一愣,“等会儿什么钱?” 甄氏没回答,转头朝身后戴抹额头巾的瘦高汉子,翘了翘下巴示意。 柳阿山立马上前,扛起装有五斗米的鼓囊米袋。 “婶娘,阿山不是咱家下人,他是自由身。” 欧阳戎皱眉阻拦,甄氏微笑点头。 欧阳戎伸手去接米,可柳阿山固执不让。 甄氏忽问:“檀郎前夜为何不睡,出门折腾?” 欧阳戎欲语,可这并不是她给的问答题,是填空题。 甄氏一脸笃定的点头,自问自答: “应当是长夜漫漫,空房寂寞。走,今日须得挑个暖床丫鬟回去,檀郎上回答应过的。” “……”欧阳戎。 婶娘的燕国地图越来越短了。 (大章,晚了点……现在每天都是两章打底。另外,下一章好兄弟们别等,早点睡,明天起来看……熬不过小戎的呜呜呜) (本章完) 五十三、大周奴婢市场见闻 大周朝的不少州县效仿长安,设立有东市、西市。 更别提江洲咽喉之地的龙城县,四方贸易络绎不绝,东、西市商贸自然热闹。 东市大多是汉人商贾经营,靠近本地的富人街道,包括鹿鸣街,偏向于服务龙城县的官吏富户。 西市则更为开放,临近彭郎渡口,汇聚四方来客,更偏向国际化,有不少胡商驻市经营。西市的繁荣一向超过东市。 因此在大周,购买商品又有“买东西”一说。 和长安、洛阳还有很多州县一样,龙城县的奴隶买卖市场,在西市的口马行,专门交易奴婢、马匹等家畜,可见二者的法律地位其实一样,被视为私产,供人任意挑选、买卖。 欧阳戎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意外的发现并没有意料中的混乱脏兮、叫骂粗鲁,反而是…井然有序。 街道两旁,奴隶与马匹牲畜分开摆放,不是所有奴隶都被手脚捆绑关在笼子里,这是普通奴隶的待遇,不少高级奴隶被胡人商贾们用衣物甚至首饰装扮,在门口吸引豪客。 口马行一条街入口的公告牌上,甚至还有公定的标准奴隶物价表,例如普通奴隶、高级奴隶、良马、名马、女奴、细婢的各类价格,这其中又划分汉胡。 不过公告给出的只是参考价,自然不是价格上限。 上限取决于稀缺程度,比如外国奇珍、少见奴婢、年轻漂亮或能歌善舞的女奴等,价格肯定是起飞的。 能四海为家做生意的胡商,自然精明市侩,知道大周朝的达官贵人们的癖好审美。 所以美姬与骏马算是口马行单价最贵的两样东西,永远不过时。 不过唯一稍微宽慰些的是,大周奴隶贸易的手续与制度是十分严格的,毕竟是能与马匹一起卖的事物,后者便是属于战略物资。 这条口马行商街的尽头还设有市令,协助管理,每一笔奴隶买卖必须市令发放市券,否则买卖双方都要被鞭笞,市令官员都要连坐论处。 这是为了防止压良为贱,在本朝,良籍贱籍的界限极为泾渭分明,这方面制度严厉。 同时这也是为了征税。奴隶贸易中抽取的税金是大周军资的来源,所以地方上的市令等官吏,并不全归本地县衙管理,上面在两京与诸道有专门的事务署指挥。 地方官府能施加的影响不大。 一路看下来,欧阳戎眼界大开。 步入此街,令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即文明又野蛮,即温和又暴力,最关键的是,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视之为理所当然,即使是被贩卖的对象,奴隶,悲愤的也不是为何存在奴隶,而是为何跌入了贱籍。 若想涉足乃至撼动这种野蛮的秩序,一个小小的一县之令是绝对不够的,除非能手握部分两京中枢的帝国权柄。 对于与檀郎相关的事,甄氏很是豪气,只是带欧阳戎一行人在街口公告牌前瞧了一会儿,直接走向口马行最大的一家胡商店铺。 进门前,欧阳戎瞥了眼上方的绣字布牌: 锦啸口马行。 带头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大食商人,身材中高,络腮胡茂密,黑发深瞳,鼻子大而鹰钩。 大食商人身后跟着两个昆仑奴,卷发黑皮肤,体壮如牛,这些昆仑奴大多来自南洋,因为踏实耿直,吃苦耐劳,是老苦力人了,大周朝的达官贵人们很喜欢蓄养,不过大多不是用来干活,而是彰显财力。 欧阳戎与甄氏一行人刚进门,大食商人帽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便直勾勾盯了过来,似是要把来客看个通透。 瞧见这些眼熟的中亚人种特征,还有头上那块布……欧阳戎有些讶然,上下打量。 听甄氏等人小声解释,才知,口马行的这些大食、波斯的胡商们,几乎全都来自于更南边岭南道的广州都督府,那是岭南道最繁华的地方。 虽然比江南道还偏南的岭南道,很多地域并未彻底开发,属于大周朝百姓们传统印象里的蛮夷之地,是一去不复返的贬官流放之处。 但这蛮荒的‘南方’却有一个例外,便是岭南道的唯一大城广州,这是大周朝的第一大港,经济繁荣,外商云集,藩胡商船极多,一副万国来朝的气象。 这些都源于一条闻名海内外的繁华商路,广州通海夷道。 欧阳戎估摸着应该是一条初具规模的海上丝路,只是没想到大周朝的海上贸易竟如此发达,遍布全国,这些大食、波斯商人们带着异国风情的商品与奴隶就这么活跃在他眼前。 本以为交流会需要翻译什么的,或是听到一口蹩脚语音,可没想到这位大食商人的大周雅言竟比欧阳戎还流利些,甚至自我介绍时,他还有一个正宗地道的名字“李彦”。 若抛去长相,当真是与大周人氏无异了。 甄氏对此似见怪不怪,也不废话,直接吩咐: “李掌柜,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细婢、美姬带出来,让我家檀郎挑,年龄不可大于二十,胡女得会说雅言。可不能是叽叽咕咕的蛮语,奴家最受不了这个了。” “大娘子请放心,我们锦啸遴选栽培的美姬,自然是已经王化,雅言娴熟,乖巧讨喜。” 李彦摸了摸络腮胡,丰富的看人经验,使他很是自信甚至自傲,轻笑一声: “且各有风情,定讨小郎君欢喜,携美眷而归。” 甄氏不置可否,“最好如此。”顿了顿,补充句:“不过我家檀郎的要求可能稍微有一点点高。” 这位大食商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刚刚及冠的小年轻,血气方刚,要求再高还能高到哪里去? 况且眼前这贵妇人一看就是强势性格,这位俊俏郎君若是长于妇人之手,那口味就很好猜了: 要不喜欢乖巧玲珑、温顺黏人的小家碧玉,能获得从贵妇人那里很难得到的成就感、满足感; 要不喜欢活泼开朗、泼辣直爽的妩媚姐姐,能抚慰深宅大院圈养的孤僻性格,对热情奔放又善解人意会照顾人的御姐毫无抵抗。 不过李彦还是脸色稍正色了些。 先是把贵妇人与东张西望像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俊俏郎君一起请到雅室喝茶,留下两个昆仑奴端茶照看,他去后方亲自挑人。 欧阳戎到处乱瞧并不是因为没见过歪果人,而是眼前这副画风太他娘的怪了。或许在甄氏、柳阿山他们眼里,这些都是“蛮化未开智的藩胡”,长得没啥区别,都很丑。可在他眼里…… 试想一下,一个古色古香的商铺里,一个矮小阿拉伯人带着两个黑人壮汉,穿着偏向汉风的华服,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把来自异国他乡的各色人种奴隶们从笼子里放出,毕恭毕敬的逐一介绍给一身儒衫、束发戴冠的你…… 有点怪,再看一眼。 五十四、挑选女婢 “郎君请看,这个细婢,来自大海对面的东瀛小国,皮肤白里透红,乌发浓密,眼睛忧郁,气质温柔娇弱……一看就是个听话的美人,符合咱们乾人审美,适合当贴身丫鬟伺候郎君。价格仅要三十贯钱。” 大食商人李彦提着绳子,牵来一位穿丝绸的黑发少女,朝欧阳戎、甄氏等人笑着介绍。 甄氏微笑转头,质询欧阳戎意见,不过后者注意力有点奇怪,他不禁问: “李掌柜也是乾人?” 李彦闻言顿时有点小急,立马道: “我虽是胡商,但也是乾人,我母亲是乾女,父亲早在二圣共治时就在广州城入籍归化,我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周良民,不是那种还蕃的胡客。” 欧阳戎笑道:“原来如此,没别的意思,难怪李掌柜雅言说的比在下都好。” 李彦自豪一笑,又问:“郎君觉得这个细婢如何,能进咱们锦啸商行的,都是纯洁健康的异国胡女。” 欧阳戎看了眼长得和某位老师有点像的东瀛奴。 只不过眼下这个妆化得惨白,眉形也很奇怪……可能她家乡那边觉得好看吧,蕞尔小国的风俗他欣赏不来。 欧阳戎摇摇头。 “那行。去把下一个牵来。” 李彦转头吩咐,昆仑奴点头去屋后,很快又带上来一位高挑少女,风格迥异。 “郎君请看,这个细婢是西域胡姬,皮肤很白,金发碧眼,艳丽高挑,眼神妩媚,性格热情洋溢,能歌善舞……这可是当下紧俏货,调教一个出来不容易,不仅能做贴身丫鬟,还能当歌姬舞女。价格只要五十贯钱。” 甄氏瞧了眼西域少女高鼻深目的面相,微微皱眉,“身材和才艺倒是不错,可怎么长得和鬼一样?”万一大半夜吓到檀郎了怎么办? 李彦咳嗽道: “确实有点不符合咱们老祖宗审美,不过当下在长安洛阳的酒肆确实挺流行的,大周也有不少男子喜欢这种猎奇风格。 “大娘子请看,这金色的头发虽然没黑发高贵优雅,但金色瞧着多喜庆招财,异域风情嘛,咱们这叫天朝上民的海纳百川,兼容并包。” 似是想到自家檀郎可能有的奇怪癖好,甄氏把话咽了回去,不再多言,任由檀郎自己选。 面对西域胡姬的抛媚眼,某人面色如常,摇头。 大食商人发现欧阳戎看都不看几眼就摇头。这么挑剔?他心中微微皱眉,不过面上还是微笑,继续喊道: “没事。下一位,牵上来。” 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小管事,探头张望,看面色像是有事禀报,可待瞧见大厅内的李掌柜在招待贵客,便很有眼色停在门外候着。 李彦转头瞥了门外小管事一眼,没去马上处理。 很快,第三位、第四位细婢被相续带了上来: 既有丰腴妖娆的波斯美姬,又有东夷运来的温顺新罗婢,还有高句丽亡国破家的落难贵族女奴。 特别是后者,读过诗书,学过女红,不仅能当通房丫鬟,还能委以重任,帮忙管理家业,对此,甄氏越看越顺眼,这可是加分项,半细就是太笨了,唔六十贯钱,贵就贵点…… 等在一旁的半细,手指揪在了一起,小脸十分紧张,没想到今日不只是来逛街,还是来失业的。 某罗裙妇人不禁朝侄儿悄悄使眼色,只是欧阳戎置若罔闻,都是在……摇头,摇头,再摇头。 而且还是李彦每回刚刚介绍完,就立马摇头,十分果断,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整的这位大食商人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他们锦啸商行可是走高端国际化路线的,这些细婢有这么差嘛?之前接待的贵客们,就算是青楼豪客,被这些异域美姬们轮番视觉轰炸,都无不是脸色精彩。 可今日这位小郎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对他们锦啸商行牵出的这些细婢都毫不意外,面色平静。 等等,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还是说……标准太高? 李彦暗暗咬牙,看来得上上强度了,可不能坠了锦啸商行的名头。 就在这位大食胡商准备转头再吩咐之际,门外等候多时的小管事有些按耐不住了,轻手轻脚进门上前,朝贵客们歉意赔笑,朝李彦小声道: “掌柜的,运货的船在彭郎渡候着了,要不要现在就把货装上船。” 李彦不满道:“没看见店里有人吗,贵客要紧。那些都是赔钱货,急什么,等会儿再搬,现在别碍着贵客挑婢。” “是是是。”小管事哈腰歉色。 李彦转头道声歉,欧阳戎与甄氏摇摇头,没在意。 前者继续朝身后昆仑奴吩咐:“下一个……去把菩萨蛮带上来。” 欧阳戎闻言好奇,甄氏转头解释了下,原来在卫氏女帝的带头下,大周佛风逐渐盛行,开始把漂亮女子称呼为女菩萨,而菩萨蛮,自然就是称呼漂亮的蛮族女子。 终于,待这个名叫“菩萨蛮”的细婢被带上场,欧阳戎眉头挑了挑,不禁多瞧了眼。 主要是阅片无数的他还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异族女子。 大厅内,一位菩萨蛮细婢,危髻金冠,缨络被体……就是竖着高发鬓,晶莹剔透的精美宝石缀满全身,一眼望去,确实有些惊艳,欧阳戎一时分不出这是哪个少数民族。 打量欧阳戎面色的李彦微微松口气,哼,小年轻,还震不住你?早说喜欢这么贵的嘛,皆大欢喜。 他淡淡一笑:“郎君请看,这个来自女蛮国的细婢,可是咱们店的压轴货,女蛮国是个奇怪地方,菩萨蛮一般只朝贡给长安、洛阳的皇族权贵的,不过咱们商行好不容易过去弄来几个……” 欧阳戎直接摇头。 李彦正准备侃侃而谈,顿时噎住,忍不住问:“小郎君这都不喜欢?那你喜欢哪种?” 欧阳戎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真诚道:“一看就很贵,这些还是算了吧。”这菩萨蛮的装扮一看就是氪金皮。 甄氏拍了拍他的手,皱眉道:“檀郎喜欢,价格不是问题。” 欧阳戎固执摇头。 李彦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说:“这个菩萨蛮一百贯……十万文确实贵了些,但是绝对物有所值,要不这样……” 他叹了口气,语气假装有些犹豫:“便宜十贯,九十贯钱如何?” 大食胡商期待着这位俊俏郎君再砍砍价,然后他装作一脸肉痛的同意,交个朋友。 可惜他不知道,某人差的不是九十贯钱,差的也不是朋友。 欧阳戎面色诚恳说:“其实我十贯都没有,俸禄买不起,最多一贯吧,算了一贯也有些贵,买东西要量力而行……你们店有没有几百文的婢女?我没啥其它条件,能有就行,我去挑一个。对了,能不能打欠条,我身上带的六十文钱,刚刚买米了。”他还不忘指了指柳阿山背的米。 听着听着,李彦两眼一黑,差点被送走。 旁边的小管事赶紧扶住掌柜,急掐人中。 甄氏愕然,“檀郎说什么玩笑话呢,今日的钱婶娘出,一百贯,婶娘紧一紧还是拿的出来的!” 欧阳戎认真道:“我是答应婶娘来选婢,但没说要花婶娘的钱,也没说要买多贵的,挑我顺眼的不行吗。” 甄氏气恼,“婶娘的钱不就是伱的钱,这个家不都是你的!还与婶娘见外?” “行,那等会替我先垫个几百文。我现在去挑个顺眼的。”欧阳戎语气毋庸置疑,板脸后,是一家之主的气势。 “……”甄氏。差点失业的半细脸色微喜。 欧阳戎点头:“李掌柜,你们家店有没有便宜的婢女,若是没有,我们就换家店了。” 李彦深呼吸好口气才缓过神来,推开旁边的小管事,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翩翩玉公子打扮的小郎君,没想到竟是遇到个吝啬鬼,白白浪费这么多口水! 旁边小管事不禁插嘴,“掌柜的,后院不是有一批白吃大米的赔钱货吗,卖不出去,最近米价高,养着太浪费粮食了,要不让小郎君去随便挑个,还能省一点运费。” 李彦满脸无语,话都懒得说了,手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后院方向挥了挥,示意他自己去。 欧阳戎一笑,也没在意,带着扛米的柳阿山朝后院走去。 那日小师妹说得确实有点道理,可他又想了想,那些贵的优质细婢,并不需要他救,这么贵,被富人家买回去过得不错的可能性更大,反而是便宜的奴隶,才最是悲惨。 这家锦啸商行终究是没完全不给面子,还是派了那个小管事来意思意思,小管事带着欧阳戎走去后院,礼貌道: “小郎君,后院的奴婢都是被一波波客人挑剩下的,很久卖不出去了,运走的运费掌柜都嫌贵,你随意挑,最贵也不超过两百文,到时候我再说说情,给个优惠价。” “两百文,那感情好,可以交个朋友。”欧阳戎轻轻点头,背手走到后院,后院露天,很脏,全是铁笼子,根本没有前面大厅的光鲜靓丽。 然而他刚来到后院,还没逛够一圈,眼睛便被角落某道白得晃眼的影子刺了下,脸色一愣,怀疑是不是最近没睡好眼睛花,可反复打量确认后,露出了比刚刚见到菩萨蛮还要愕然的眼神。 欧阳戎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笼子,一本正经问:“她……只要不到两百文?” 五十五、一份仅重五斗米的福报(厚脸皮求一波票票!) 奴隶也有三六九等。 毫无疑问,是由身价决定。 刚刚被李掌柜喊来前厅的细婢们,都有专属的屋舍,甚至连昆仑奴们都有,因为昆仑奴也很贵的好不好,甚至万一会个游泳之类的才艺,那就比一个“半细”还贵,死一个都够李掌柜肉疼许久的。 上面这些都是高等奴隶的待遇。 而露天后院,一只只脏兮兮的铁笼或堆地上,或叠搭起来,占满了院子里的大半个过道。 也是到了这里,欧阳戎才见到了这所锦啸口马行光鲜亮丽背后的冷酷。 铁笼子里关着的,都是老弱病残的普通奴隶,或是缺胳膊短腿,或是面容丑陋奇诡,或是重病缠身,全是古怪的异邦面孔,欧阳戎都认不全。 难怪是客人们挑剩下的,在即将被运到不知何处去、发挥最后一丝余热前,锦啸口马行还给欧阳戎这最后一位客人,来了个换季大倾销: 全场单价只要两百文不到。 就能买到吃亏,买到上当。 而欧阳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她”的。 她的铁笼被排挤在最靠近院中空地的地方,这是最边缘的位置之一。 这也意味着,走廊上的屋檐没法将她唯一的小家遮住,昨夜的大雨,到早晨才刚歇会儿,上午阳光才从东边刚刚升起,斜穿过屋檐,也落不到她湿漉漉的身上,反而是屋檐上的积水全往长发上滴,她纹丝不动,麻木了一样。 直到有一道修长身影,从院内的初阳里,径直闯进这处湿黑阴影。 “吱呀~”一声 铁笼摩擦地面的声音。 欧阳戎觉得手里铁笼并不重,哪怕里面有个少女。 而被连人带笼拉到了院子中央的阳光下,她这才惊吓抬头,像一只乍醒的兔子。 虽然很快又埋下,但欧阳戎还是瞥见了那张小脸。 这也要多亏屋檐的雨水,把脸与发冲洗的比较干净。 而接着在温暖的阳光下,欧阳戎又瞧的更清楚了。 他没有看错。 欧阳戎转头望向身后跟来的小管事,后者脸色古怪,赶紧点头回答他: “小郎君,若是这小女奴的话……不要两百文,五十文应该就够了。” “五十文?”欧阳戎忍不住问:“你确定?” “确定!” 小管事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过他瞄向欧阳戎的眼神愈发古怪,而欧阳戎低头看了下阳光下的笼中奴,然后他瞟向小管事的眼神也很古怪。 二人就像是同时误入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望向对方的眼神很类似。 气氛一时间有点小尴尬。 小管事似是怕他反悔,急说:“若是嫌贵,可以再低点,四十文也不是不行。” 怎么还降价? 欧阳戎不禁低头,陷入了沉思。 小管事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不动神色道: “这小女奴……掌柜是准备运去南边一些偏远乡镇,看看有没有一些私祀需要用来祭祀……” “怎能进行活人祭祀?那些都是淫祀,蛊惑百姓,官府是明令禁止的!” 欧阳戎皱眉打断,顿了顿,指着铁笼认真说: “那我买了,就五十文吧,不用折扣了……” 再吃个折扣,他怕良心会疼。 欧阳戎又严肃说:“不过你们锦啸口马行不允许再做这种助长淫祀的行径,否则就等着衙役来封店吧。” “要得要得。”小管事赶紧点头,他讪笑,“主要是太特殊了点,除了那用处,咱们也想不到别的了。” 欧阳戎啊了啊嘴,没再多话,他也没耽搁,立马去把甄氏、半细还有板着脸的李彦叫到了后院。 年轻县令手指了下小铁笼,低头握拳捂嘴: “咳咳,就……就这个。” 刚说完这句他自己都有点脸红的话,欧阳戎顿时发现整片天地都似乎静了静。 所有人眼睛都在盯着他。 原本还有点小不爽的李彦,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至于甄氏与半细,瞪圆了眼。 只有柳阿山,看向他的眼神从刚开始的愕然,到现在的……愈发敬仰。 欧阳戎直视他们,一脸认真问:“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彦转头,朝甄氏感叹一声:“大娘子诚不欺我,令侄的眼光确实稍微有一点点……高。” 甄氏指着笼中小女奴,匪夷所思道:“檀郎买这种奴干嘛?这一头白发……到底是老妪,还是女孩?” 李彦立马澄清:“女孩,绝对是个女孩,看牙口只有豆蔻年纪,大娘子勿忧,不过可能是有点少年白吧哈哈,但绝对健康,就是瘦了点,但饭量小啊,省粮食,可以让她多干活……小郎君若是喜欢,放心牵走。” 大食商人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是若是与笼中少女被雨水冲洗干净的细颈肌肤,放一起比,又显得黄了。 甄氏怒目瞪他,“这么个不祥玩意儿卖给檀郎,伱当然高兴了!” “绝对没有。” 李彦摆摆手,煞有其事道: “鄙人家族进行口马行买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白毛蛮女,大娘子想想,物以稀为贵,平常人哪懂欣赏……是令郎慧眼识珠!” 甄氏面无表情,“但李掌柜只卖五十文。” 李彦脸不红心不跳,“交个朋友。” 罗裙妇人越瞅越糟心,右眼皮狂跳,咬牙道:“这是贵行从哪里找来的……贵物?” 李彦本想打个哈哈过去,可欧阳戎投来好奇眸光,这种商品的来路底细,买卖双方得交代清楚,讲规矩的大食商人只好无奈耸耸肩: “一个大食国朋友的货,他去了比大食国更西的地方,机缘巧合抓了一批蛮族人,金发碧眼,朋友觉得这种奴隶在大周帝国可能赚大钱,就不远万里走通海夷道运来到广州城售卖,然后…… “就没然后了,生意不是太好,后来北上又遇到一帮山贼抢走了全部财物,他便把仅剩的这个小女奴送给我,领了笔路费回了大食国,看他样子是再也不做这类生意了。” 李彦叹气一声,又摇摇头: “这个小女奴就是其中一个怀孕蛮女所生,按道理说也应该是金发来着,但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种,怎么长了一头白……”他机敏改口,“银发呢?有点可惜。” 甄氏无语,一语中的:“山贼连抢劫都绕着这白头蛮走对吧?其它东西都抢回山寨了,就这不祥玩意儿不敢抢?” 李彦讪笑,高情商道:“是银发蛮,银发蛮,哈哈哈。” 其实大食商人也觉得这银发蛮女有点小邪门,反正平日里,后院所有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个银发蛮,不管是管事还是奴隶,抑或是他这个掌柜的,都挺嫌弃排挤她,不愿靠太近。 不过这银发蛮女倒也命硬,撑到了今天,虽然瘦不拉几的,但其实还是他们口马行的待遇太好了,李彦觉得,他不禁叹气,主要是大周朝的法律对奴隶生命是有相应保护的,管理这条街口马行的市令官吏,每日早晚都会检查一遍奴隶们的伙食与伤病。 一想到这些日子粮价疯涨,被后院的银发蛮女等低等奴隶们吃掉的高价粮食,李彦就有点心疼。 欧阳戎听完刚刚李彦的话,低头看着铁笼内的埋头少女,他脸色若有所思。 某位大食商人恢复了熟络,似是怕某人反悔,他主动热情搭话: “郎君若是要的话,我这就把她放出来去清洗下,再去通知市令那边,过来做个见证,立一份市券契约。” “好。”欧阳戎头也不抬。 李彦立马看向小管事,后者默契离开,出门去寻市令。 他又从昆仑奴手里接过一串钥匙,打开了银发蛮女的铁笼。 欧阳戎蹲下,帮她解开手上的绳子,银发蛮女埋脸膝间,不敢看人。 这双湿漉漉的小手很冰,虽眼下已经春深,却布满冻疮,摸起来就像冬天的门把手,还是铁疙瘩做的。 年轻县令用他温暖的大手把它捂了捂,“它”吓得缩了缩,他顺势松开。 李彦唤来一个粗活妇人,把银发蛮女拉起,带去隔壁洗衣房清洗。 欧阳戎收回目光,转头说: “婶娘帮我垫付五十文。” 甄氏柔声委婉说:“檀郎,叔母不太喜欢这个,咱们今日是来选婢的,不是来行善的。” 某大食商人适时提醒:“粮食付也不是不行。” 甄氏面无表情转头,李彦赶紧避开目光。 欧阳戎看了眼柳阿山,后者默契放下米袋,递给上前拿去的昆仑奴,这位黝黑壮实的奴隶用秤试了下,又开袋检查,老实报数: “六十斤,米五斗。” 李彦点点头,“按午时前西市米价算,多出些,不过还得平摊请市令出份市券的费用……” 他掐指一算,最后从昆仑奴那儿接过两枚铜币,再递出,“余两文,还郎君。” 欧阳戎随手接过,忽问: “你们都觉得……她很难看?” 李彦率先夸道:“挺别致。” 柳阿山点点头:“老爷心善。” 半细小声嘀咕:“怪胎。” 甄氏……没说话,望向檀郎的眼神有些幽怨,哄不好的那种。 粗活妇人将把银发蛮女重新带回。 这一次,银发蛮女换了一件整洁的粗布麻衣,不再脏兮,只是湿发辘辘,往下滴水。 她低垂脑袋,走入阳光,似是很冷,浑身哆嗦,被粗活妇人带到一杆秤上。 大食商人熟练大声:“起秤!” 似是惯例,两位昆仑奴一前一后挑起一杆悬秤称人。 大食商人瞧了眼,朗声打趣:“巧了,郎君,奴重六十,与米同价!” 年轻县令没理,抽来一条毛巾,径直走去,面对着面,亲自给银发蛮女擦拭湿漉长发。 阳光下,少女模样纤毫毕现: 粗布裙下娇躯纤细,细颈至锁骨的肌肤细腻白皙如牛奶,却又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缺血色; 一头银白顺滑直发,长发及腰,在阳光中带些淡淡金色; 小鼻梁高挺而翘,眼窝略深,小脸轮廓深邃但相对于西域胡姬比较柔和平滑。五官骨相精致小巧,明眸皓齿,粉唇当下有些受冻灰白。 特别是还拥有一双雾灰蓝瞳孔的大眼睛,此刻正水雾朦胧的注视着阳光下为她仔细擦发的平静男子…… 银发蛮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精致高贵的白发萝莉、美人胚子。 好看吗? 他一袋米换的。 感谢“永叔叔”老哥的上萌!感谢“朝云横艾”老哥、“醉寒千州”好兄弟、“莫劝”好兄弟、“天机清旷皓月空”好兄弟、“雨转时晴千江舞”好兄弟的打赏支持!还有好多没列举出来,但都记在小本子上……感谢上架以来的支持,抱住大伙!最后厚着脸皮求一下票票,真的对新书很重要!(撅起) (本章完) 五十六、叶薇睐(元宵快乐!) 欧阳戎察觉到银发萝莉在一直盯着他看。 银发萝莉似是意识到自己即将被这位异国的新主人领走。 她抬起小脑袋,被欧阳戎擦拭得乱糟糟的银发下,一双大眼睛微微上翻,一眨不眨锁定着他。 眸子没了之前的羞怯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欧阳戎瞧不太透的眼神。 西方白人少女的性格,确实是与羞涩腼腆的东方少女不同,明显大胆了不少。 她的眼睛在阳光中呈现一种朦胧的雾灰蓝色,这种颜色,欧阳戎在这个物质匮乏、色彩同样匮乏的时代找不到,无法比喻。 银发萝莉不管是眼眸、银发还是皮肤,都与这个破落肮脏的奴隶后院的黑沉色调格格不入。 这种银发萝莉如果在前世的校园或咖啡店见到,他都并不会怎么惊讶,可是眼下却是在这个古韵古香的大周朝江南道一隅撞见。 所以欧阳戎刚刚进院第一眼就立马被吸引,生出一种时空错入的突兀感,恍惚以为是不是又重生了。 只能说,大周朝的盛世与否或许有待商榷,但万国来朝的气象确实不是开玩笑的,南边那条广州通海夷道属实有点东西…… 管理口马行的市令小吏很快在小管事的带领下,赶到后院,开始为这一桩奴隶买卖缔结契约,开具官方市券,这是大周朝奴隶市场必须要走的流程,否则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得受罚。 锦啸口马行成交的这桩奴隶买卖涉及金额很小,对于业务熟络的市令小吏而言本该稀疏平常,抽点油水红包就能快速了结,然而待他进入后院,却是不禁顿足侧目。 首先……这交易的女奴是个什么玩意儿,契约上到底该填幼年奴隶还是老年奴隶?另外,你们确定这玩意儿有人敢买? 其次…… 市令小吏脸色骤换,谄媚搓手:“县令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院子内,便装出行的年轻县令摆摆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大食商人李彦与身边的小管事目瞪口呆,然后在一阵精彩脸色后,之前还沾沾自喜的李掌柜脸色心虚,小声提议要不要重新议个价,刚刚的米价似乎算错了,另外再搭配一个今日限时限量的买一赠十活动,皆被欧阳戎平静婉拒。 交易继续,很快今日格外称职的市令小吏拟好文书,毕恭毕敬的递给欧阳戎确认,填上最后的主仆信息。 欧阳戎朝银发萝莉今日第一次开口: “伱叫什么名字?” 看着他耐心等待的神色,银发萝莉沉默了下,嗓音像一口有些干涸的清泉: “薇拉…奈儿……” 她似是听的懂大周雅言,但口音属实有些奇怪,这几个音节也不知是不是家乡那边的语言,还是说是生疏的大周雅言,落在欧阳戎耳朵里,便大致是这四个字的音。 欧阳戎看了一眼她大而有神的灰蓝眼睛,低头稍微思索,替她在契约上,填了两个字。 “你以后就叫……薇睐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问:“可有姓氏?” 银发萝莉忍不住飞瞅了眼身前这个嗓音磁性温柔的修长青年,他好像很有耐心,从刚刚到现在说话一直温声细气,而周围那些很凶很恶的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 今日发生的一切,银发萝莉觉得像是在做一场匪夷所思的美梦,不像是真的。 她低头手指揪着衣角,嘴里又报了一句话。 欧阳戎只听见这一长串音节最前面的一个字,好像是发“夜”的音,他便又落笔,随手填上去。 埋头的银发萝莉瞄了下他的专注脸庞,似是想开口和他主动说几句话,只不过这时甄氏头凑了过来。 妇人瞧了眼纸上,微微撇嘴:“叶薇睐?有个能喊的名就行,一个奴隶要什么姓,檀郎真是心善,费这种心。” 欧阳戎摇头不语,低头填完,让薇睐与李彦相续在上面按了个手印,随后在市令小吏的见证下,契约完成,毫无波折。 欧阳戎领了市券,在大食商人的热情欢送下,带着薇睐与甄氏一行人离开口马行。 目送贵客离去,小管事忍不住小声说:“这位县太爷是不是有点傻,怎么买了个……” “你懂个屁!”李彦板脸训斥,转头看着欧阳戎的背影,感叹: “刚刚是我误会了,难怪咱们口马行的那些细婢,他都看不上,不只是价钱原因,这位欧阳县令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不近女色真君子啊,连买个暖床婢女都不看色相,只挑最难看最可怜的。” …… 西市闹街上。 欧阳戎一行人带出来的银发少女,瞬间引起路人的频频侧目与回头首。 走到哪都是如此,一行人顿时成为整座西市的焦点。 不过津津有味旁观的龙城百姓与商贾小贩们,并不是被某种美貌吸引,而是睁大眼睛,似是看着一种很奇异的丑物,好奇又不敢靠近。 因为端午节当天欧阳戎在主观赛台上露过面,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年轻县令身份,于是欧阳戎一行人引起的震动更大了。 不过欧阳戎对此置若罔闻,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他与大周朝其他人的审美到底差异在何处,但这并不影响他颇好的心情,走路都轻松带风。 主要是捡漏这件事本身就挺爽的。 “原来我的一千功德是花在了这里啊……福报钟还是懂福报的。” 欧阳戎突然恶趣味的觉得,若是此时他有一部手机,把喊他老爷的银发少女拍下来发到以前那个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再配上一行十分欠揍的捡漏解释,估计全群牲口们今年都没法考研了…… “檀郎!” 身后忽然传来婶娘的嗔语,正走神的欧阳戎一愣,回头,发现他刚刚脚步太快,除了低头牵住他衣角亦步亦趋紧贴的银发婢女,还有柳阿山外,甄氏一行人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声,原地等待了下甄氏等人。 罗裙妇人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眼下在街上,真得去扭这臭小子耳朵了。 甄氏轻哼上前,玉手一伸,捏住薇睐下巴,把她小脸板正,后者身子一颤,不敢乱动与反抗身前这个高大美妇。 甄氏皱眉,上下打量了会儿,至于少女被绳子婠起的银发,她更是不愿手指去碰,怕沾晦气,妇人叹气: “檀郎怎么对这种高鼻深目感兴趣?就和庙里的罗刹恶鬼一样;这眼眸也是,像只狸猫,晚上万一吓到你怎么办。还有这一头白毛……要不回去剃了吧,以后戴个尼姑帽子…… “而且檀郎,咱们把她领回去能做什么,洗衣拖地吗,这有得是仆人干,梅鹿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你的贴身丫鬟,今天算是白跑一趟,婶娘觉得刚刚那儿高句丽的落魄小姐不错,读书识字还可以管帐……” 被捏住小脸,薇睐开始浑身小幅度颤栗起来,不只是甄氏锐利挑剔的眼神,还有周围旁观路人们对她“奇异模样”的指指点点,为什么就她长这副模样……少女无比自卑,甚至颤抖闭目,不敢去看那个帮她打开铁笼牵她出来的温柔青年。 他……他肯定会后悔吧,第一眼的新奇,结果买了一个赔钱货,然后他眼里也会慢慢露出那种熟悉的厌恶神色,觉得晦气,避之不及……肯定会的,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 “没白跑,就她了,侄儿的贴身丫鬟。” 欧阳戎轻按下甄氏的手臂,忽牵起银发婢女的冰凉小手,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两枚铜板,直接塞进她手里,对她认真说: “拿着,薇睐先帮我管钱。这俩铜板是咱们目前全部身家了,少是少了点,可也是个奔头不是,要好好保管。” 欧阳戎转身,背手前进,只丢下一句笑语:“婶娘,薇睐哪里难看了?侄儿很喜欢她的头发,不准剃,我的贴身丫鬟,我喜欢就行。” 甄氏无奈点头,叹气跟去。 薇睐低头,怔怔盯着手心里平静躺着的两枚小铜板。 这是……她与主人的奔头。 抱歉好兄弟们,忍不住写太细,没收住笔,下一章开始推主线! 五十七、嘴甜放一马?(求票票!) “吃饭就吃饭,别老盯我脸看啊,你们夹菜。” 鹿鸣街,县衙后宅,一座大堂的天井旁,欧阳戎,谢令姜,还有多日不见的燕六郎聚桌吃饭。 欧阳戎不禁放碗,抬头道。 谢令姜与燕六郎立马低头,继续扒饭,十分默契。 年轻县令叹息……小师妹吃我的颜也就算了,六郎你也不吃饭吃我颜? 他往旁边桌上给柳阿山摆一双碗筷。 今日上午,欧阳戎在县衙后宅继续忙活那个模拟治水的大沙盘,谢令姜与燕六郎来找他议事,快到中午,薇睐和半细一起来给他们送饭。 欧阳戎没让俩小丫头伺候吃饭,让柳阿山把依依不舍的她们送回梅鹿苑,主要是某银发婢女有些太黏人了,小师妹和六郎都在,某人一张老脸不好意思。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巨大沙盘,明明中午,屋檐外的天色却有些黯淡,似是风雨欲来。 “县里最近可有什么热议之事?” 他重新端起碗,夹菜随口问。 谢令姜与燕六郎又忍不住瞅他,县里这两天津津乐道的事,当真不知道? 还是燕六郎第一个道:“最近百姓都在热议明府。” “我?我有什么好热议的?”端碗干饭的年轻县令一顿。 “得益于明府每日开仓定时放廉价粮,现在龙城市场上的米价都快崩盘,高价粮已经没有人傻乎乎去买了,都等上午的‘五钱粮’,那些外地粮商和本地粮商都开始抢着抛粮,眼下龙城的米价最高也不超过九钱一斗。” 燕六郎算是出了口恶气,摇指道: “之前明府放开限粮令吸引粮商,不是有些人说明府家在偷偷卖粮吗?现在这些人全闭嘴了,买到便宜粮百姓们都欢天喜地,都说明府是好官,有当年赈灾治水的狄夫子的遗风。” 谢令姜似笑非笑道: “还有师兄孤身上任空房无妻妾的事,在街上也被津津乐道,再加上前日师兄去口马行买婢女,结果却带了个白毛女回去…… “市井百姓都说师兄是真正的清官,廉洁奉公,慈悲心怀,这些事都传到隔壁几个县去了……隔壁那些县令哪个不是妻妾数房,只有师兄最是不近女色。” 某年轻县令嘴角抽了一下。 怎么感觉被百姓这么夸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唔,单生狗也表扬对吧? 欧阳戎并非不好色。 正相反,老渣男了。 只是当下他只想搞事业,赈灾治水后回去,感觉自己更像个过客,而不是归人,留何羁绊?除非回不去。 而且一直顶着这正人君子的身份,他怕抑制不住寄己,特别是像小师妹、叶薇睐、半细她们这样一点都不防他的妹子们。 “不说这些不相关的了。”欧阳戎摇摇头,转而问:“粮商们现在怎么样了?” 燕六郎笑道: “属下遵照明府安排,这些日子一直拖着马掌柜和李掌柜的案子,码头清查粮库之事也暂停下来,这些大小粮商们前些日子还很急迫,每日都有来找属下们催进度,特别是马掌柜和李掌柜。 “不过他们每催一次,我和他们说一次,说明府吩咐过可以先停止查案继续清查粮库,可这两人听完又犹豫不决,应该是怕了。我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对了,这两日不知为何,他们没再来找了,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看得懂聊斋。”欧阳戎一笑。 “聊斋?”谢令姜好奇。 欧阳戎没解释,问她道:“有没有粮商来找我?” 小师妹清脆道: “师兄这两日在后宅忙沙盘,王操之和一些其它粮商有私下来找,不过按你之前吩咐,我全替伱找借口打发走了。” 欧阳戎多问了句,“师妹找的什么借口?” 谢令姜瞥了他眼,“上次落水重伤,未痊愈,落下的病根。” 欧阳戎点头,转首问:“义仓放出了这么多‘五钱粮’,咱们还剩多少?” 燕六郎似是早有准备,手指蘸水在桌上划了划,抬首说: “包括端午前柳子文等十三家乡绅捐银折换的粮,还有之前咱们暗地抬高米价收的粮,再减去这些日子以工代赈的耗损……眼下县衙义仓已抛售一万六千余石,余粮一万五千余石。” 欧阳戎直接道: “留一万石保底,剩下五千余石,三日内务必抛完。” 又对谢令姜吩咐:“三日之后,再有人来,就带进来。” “行,就说师兄病好了。” 燕六郎脸色慎重,提醒道:“明府,五千余石粮食,恐怕没法一次性彻底冲跨粮价。” 年轻县令一脸好奇:“谁说我要冲垮龙城粮价了?” 这回轮到谢令姜与燕六郎一齐迷糊:“不然怎么让他们贱价卖粮?” “为什么要让他们贱价卖粮?” 谢令姜与燕六郎对视一眼,脱口而出: “这还用说,咱们可以把他们的粮食全便宜收来,粮食不就再也不缺了吗。” 欧阳戎失笑摇头,忽戏语: “小师妹,亏人家王操之是你世弟,每次见面对你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没想到你竟巴不得人家血本无归,底裤输没。” 谢令姜皱了皱琼鼻,“都说了和他不熟,况且奸商活该。” 停顿一下,瞧见师兄笑而不语,她忽然偏开螓首,望向院外的目光有点儿小游离,小声: “都说了他是瞎喊的,师兄……难不成因为他嘴甜,要放他一马。” 欧阳戎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小师妹指的是上回王操之喊“姐夫”的事,他摇摇头,“这倒不是。” “哦。” 某位小师妹手里的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几粒软米饭。 欧阳戎没再卖关子,朝谢、燕二人直接道: “我没空陪他们鱼死网破,而且我猜柳子文不会白白看着我吃肉,况且我第一天就说过,我这次来龙城只干一件事。” 谢令姜双目湛湛有神,望着桌前的平静师兄,替道:“赈灾,治水,公道。” 欧阳戎颔首:“照我刚刚吩咐的办。” “是。” 谢令姜与燕六郎齐齐应喏。 轰隆~ 明明是正午但却有些昏暗的大堂,先是电光一闪,然后雷声迟迟而来,再是细雨姗姗来迟。 堂内古香,堂外梅雨,有一种江南的味道……哦,忘了,这就是江南古镇。 欧阳戎起身,走至青苔檐下,伸手接住一粒雨滴,低头仔细端详。 后方燕六郎的欢喜声音传来: “太好了,明府,是梅雨,码头仓库堆积的粮食更易陈了,粮商们要急了!” 年轻县令摇摇头,轻声陈述: “云梦泽的大水也快来了。” 他注视着雨幕中的沙盘。 来啦!咳咳,好兄弟们是不是上学去了……(雾) (本章完) 五十八、他还是这么热情(求票票!) 渊明楼三层,一间不设窗的包厢。 端菜侍女轻手轻脚的进出,不敢惊扰包厢内沉默的一众外地豪商。 菜上齐。 房门被从外面紧紧关上。 包厢寂静。 圆桌,菜肴琳琅满目。 围桌坐满的客人们,眼睛盯在佳肴上,可却没人第一个动筷。 他们身边被酒楼安排来陪酒的侍女们,见状亦不敢擅自去帮他们夹菜,更别提说什么讨巧话暖场了。 气氛逐渐凝固。 直到今日做东的王操之脸上堆笑,起身举杯示意,他勉强熟络道:“大家快吃啊,快凉了,别浪费粮食。” “现在龙城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还用得着节约?”马掌柜冷冷道。 空气顿时肃静。 包括脸色讪讪的王操之在内,十六位粮商默不作声,脸上神情凝重压抑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的心情简直就和粮价一样,大升大落。 本以为这江州就算不是个餐桌,也是个早餐摊子,吃上一口随时能走。 但却万万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处处心积虑、利用他们贪婪欲望的陷阱! 还是关门放狗的那种! 他娘的,一个江南道不起眼小州的受灾小县,竟然还能整出这种狠活?小地方还能有这种高人? 属实有点过分了。 众人心里骂骂咧咧。 没错,经过这些天的冷静,还有目睹了事态发展的古怪趋势,一众粮商们已经逐一反应过来,若是到现在还有人相信那个笑容老实诚恳的年轻县令,那干脆别坐这儿吃饭了,下次坐小孩那桌去。 可就算是知道了这些,王操之等粮商还是不禁嘴里泛起些苦涩来。 这龙城县就一座设局人天时地利人和齐聚的局。 人家一开始就算计着呢,装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然后又做庄家,又亲自下场,这怎么玩啊? 特别还是在这种抱团排外、乡风保守的南方州县,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他们本人倒是可以随时离开龙城,但最宝贵的粮食却被锁在了这里。 狠。 这个便宜姐夫够狠! 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件件事,王操之不禁用饭前擦手的热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丢给身后的陪酒胡姬。 其实早就该警觉的,特别是当初第一次上岸龙城在这家酒楼门口碰到那位令姜姐姐,他早该想到,能让一位谢氏贵女跟随的新县令不应该是简单的小白兔,说不得还是那位谢旬伯父看重的亲传弟子…… 矮个青年无比懊悔。 马掌柜烦躁挥手:“你们全都出去,不要碍在这里。” “喏。” 包厢内在客人身旁陪酒的十六位酒姬低眉行礼,纷纷离场。 按道理是先吃完饭再谈事情的,可眼下,每分每秒心头都被数万石岌岌可危的粮食重压,一众粮商压根就没有心情吃饭…… 王操之看了眼身边退下的高挑胡姬,这是他特意挑过来陪酒的,不是因为王操之喜欢这种异域风情,而是为了照顾这位胡姬生意。 他第一次在渊明楼碰到令姜姐姐,后者就是来看望这位高挑胡姬的,胡姬全名好像是叫“织盈”来着,后来令姜姐姐好像还经常来找她,最近似乎还商量着给她赎身…… 王操之其实一点也欣赏不来这种胡风,甚至还觉得很丑,可能在帝国北方、关陇两京,有胡人聚居,文化风气相对开放些,但在南方诸道,地方的世家宗族势力强盛,审美都偏向传统,风气也十分保守。 更何况王操之还是出生重视华族衣冠的琅琊王氏,他估摸着自己若是敢把胡女带回家族,哪怕只是做妾,三条腿至少得被打断一根。 所以前两日听说那位便宜姐夫不仅买了个胡女回家,而且还是白毛的,王操之是肃然起敬,敬仰如滔滔江水…… 包厢房门被重新关上。 屋内压抑的气氛略微松了一点。 王操之默默扫视一圈。 有粮商愁眉苦脸。 有粮商一脸生无可恋。 也有粮商怒色满面,起身在屋内徘徊走动。 “王少掌柜挑个这间包厢,倒是费心了,特意选个没窗户的,这怕咱们有人想不开跳下去?” 几日不见,李掌柜脸色苍老了许多,挤出的笑容也有些疲倦,打趣了下。 王操之无奈摊手:“若不想想办法,楼顶都要排队了。” 矮个青年脸色有些疲态,朝友商们道: “眼下的局势诸位前辈想必应该都看懂了,所以请这顿饭,就是想让诸君摒弃前嫌,暂时恢复团结,咱们不能再散成一盘乱沙了,不然最后都得从楼上飞下去……诸君有何主意,可以拿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有个屁的主意!” 马掌柜在屋内走动不停,暴躁回头。 这位高大的中年掌柜已经不复当初轻捻佛珠的悠闲,眼下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似是两天两夜没睡着了,一副焦虑症晚期患者的模样。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把违背约定偷偷低价放粮的老鼠揪出来,一点定力都没有还做什么买卖?团结,团个屁!” 王操之等人脸色难看,目光游离四望,尴尬无言。 今日聚会只来了十六位粮商,因为有两家小粮商前几日已经贱价抛完全部粮食,偷偷坐船跑路了,众人今早才得知。 不过这两个小粮商船小好掉头,剩下来的粮商们都存粮不少,特别是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三人,在码头仓库的存粮最多,合计十几万石,光是每日的仓库管理费、防陈费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而龙城的粮价,在“五钱粮”的冲击后,已经暴跌到了七、八钱一斗,连灾民看了都男默女泪。 更况且这还不是底,只是个开始。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揪出来了又能怎样,徒增内斗而已……” 王操之摇摇头,再叹气: “现在龙城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有二十多万存粮,他们都在等着咱们降价呢,眼下又进入了梅雨季,粮食再放就要陈了,没有多少可以耗的了……粮价稳不住的。” 李掌柜哭丧着脸,“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粮食变陈,贬的一文不值,亏到姥姥家去吧。” 王操之抬头认真说:“咱们得从根源下手,不然其它都是白搭。” 马掌柜额头青筋抽了抽,“根源?龙城县衙什么态度,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全他娘的是打太极的高手,把咱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去他娘的,要是在金陵敢这样,老子……老子全砸了!” 王操之赶紧起身阻拦要脚踢凳子拳砸花盘的马掌柜。 众人心里无语,你在咱们面前当个“包厢战神”有屁用,敢不敢去当着年轻县令和蓝衣捕快的面砸? 一个圆脸的年轻小粮商嘀咕:“要不再去求求欧阳县令?” 众人顿时安静,一道道眼神到处无声的交流着。 李掌柜摇头苦涩道: “没用的,老夫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爱民如子的欧阳县令也是在装糊涂……这一切八成都是他安排的,那位燕捕快应该也是听他话,甚至说不得江州那边发来的封运公文都是……” 山羊胡老粮商顿住,望着满桌的佳肴兴叹。 那个圆脸小粮商继续摇头: “在下明白。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被困在这龙城县里,咱能怎么办?没有硬背景用,商是很难斗得过官的……咱们认栽吧,去给欧阳县令认个怂,把诚意给到,看能不能缴一笔过路费,或送点‘土特产’,让咱们消灾走人。” 另一个小粮商脸色顿时肉疼: “怎么还要交钱啊……粮价亏成这样,之前赚的全吐出来,还倒贴一大笔……” 圆脸小粮商冷冷道: “那伱说咋办?这个局卡住咱们的是龙城衙门,这就是根源,县令就是里面的关键,不去拿钱开路,人家凭什么挪开架你脖上放血的刀?其实咱们早就该想到这些的,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亏了这么多粮食。” “不是不是,我是说要不换个方式……送几位美人给欧阳县令?” 王操之与几位粮商齐齐摇头:“行不通的,欧阳县令不近女色!” “那他喜欢名?那咱们织几张万民伞,送去县衙门口。” 王操之摇摇头,“他好像挺重视灾情水患,一向缺粮。” 李掌柜瞪眼,“那咱们总不能把粮食全捐出去吧,那还不如贱卖呢!” 马掌柜红了眼,拍桌: “大不了和他拼了,我马某就是不贱卖,到时候也不用他来烧,马某自己来!白生生的大米,我情愿一把火烧了,也不白给这些穷鬼!” “马掌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李掌柜等人赶紧劝道。 有小粮商忍不住带头催促王操之: “王少掌柜,欧阳县令不是你姐夫吗,你去说说情啊,看能不能探点底,县令到底是想要什么,先别管是不是明抢,总得漏点口风吧?” “是啊,再不行你去找那位谢家姐姐求情,吹吹枕边风。” 王操之顿时老脸一红,也不知道同僚们是在嘲讽他还是认真的……其实前些日子,他经常去找谢令姜探口风,可是后者都是爱答不理。 “咳咳,鄙人的这个姐夫……比较铁面无私,是个正气君子,我也难办。” 矮个青年叹息一声,又找话题道:“不过昨日傍晚,我去趟县衙见到了姐夫。”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侧耳道:“县令怎么说?” 王操之点头: “他说……大伙远来是客,在龙城做生意,县衙一定能帮就帮……还说,关于最近粮价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让我先回去,他说这几日给我们答复。” 包厢里还有几个小粮商也一愣道:“我们前日去找县令,县令也是这么和我们说的,让我们稍安勿躁,说县衙一定能帮就帮……” 众人的脸色顿时一片失望。 “帮个屁!”马掌柜红了眼,像是被渣男狠狠蹂躏过一样,咬牙道:“不就是拖时间,旁观粮价跌到底吗?他们县衙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包厢内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众人束手无策,脸色各异,马掌柜停步转身,面朝众人,咬牙欲语。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敲响,打破了沉默,众人转头一看,钻进来一个灰衣小厮,急跑到李掌柜的身边,耳语几句。 李掌柜听得脸色一怔一怔的。 王操之等人担忧问:“什么事?” 李掌柜眼神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欧阳县令派人来说,老夫被城郊难民抢走的粮食已经全找回来了……让老夫找时间过去领走。” “全找回来了?真假的?那帮捕快不是糊弄咱们吗,真在办案?”众人惊奇。 “不止如此,还有件事……”李掌柜咽了咽口水道: “县令约咱们十六家粮商,今日下午去县衙大堂议事,他说关于本县粮商们遇到的难题,他与县衙会给出一个各方满意的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 这欧阳县令……怎么还这么热情? 睡傻了,更新晚上 本来想调作息,从凌晨四点开始睡,结果一路睡到下午四点半……睡傻了qwq 好兄弟们,更新在晚上,十二点前两章,或大章6000字! 从后面抱紧大伙! 《不是吧君子也防》睡傻了,更新晚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五十九、柳家:县令冷暴力(求票票!) “让他来当个父母官,没让他真来当父母。” 人流冷清的柳家粥棚与育婴堂不远处。 一向性子暴躁的柳子麟,今日脸色出奇的平稳,转头朝两位哥哥认真道。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冷淡寥落的粥棚与育婴堂。 现在龙城的米价已经极低,但凡有点家财的,都不愁米吃,没有家财的,都在城外赈灾营,即使有贪便宜的百姓过来白嫖,也是早晚各白嫖一碗粥走人。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饿兮兮的被吊在粥棚旁边,眼巴巴等粥喝。 眼下龙城县到处招工,流民们只要有条胳膊有条腿,就能去打份零工,拿一笔工钱吃饱饭,没人等在这里浪费时间。 育婴堂更是如此。 听说县衙有个新来的女师爷,去整理了一处吏舍,也开了一个育婴司,专门收留落婴孤儿。 甚至从城郊赈灾营那边,招了不少育龄妇人来专门抚养孩子,工钱也不比码头壮丁少多少,还轻松,不少难民妇人都争抢着进入…… 所以柳家这儿……这回似乎真成善人了。 大哥不说话,柳子安与柳子麟只好老实站在旁边,保持沉默。 三兄弟的身后,有一个照理粥棚与育婴堂的老管事,弓腰缩头,尴尬等候。 “先关了吧。” 柳子安先转头开口。 他本来在剑铺里面盯着某位铸剑师与某座剑炉,结果忽然被柳子文派人喊了过来。三弟柳子麟应该也是。 柳子安本就一副病秧子模样,眼下他垂着眼皮,瞧着那两座老古董赔钱货,脸色有些索然寡味。 当下柳家这颗参天大树的财源,根本不是粥棚与育婴堂,手握古越剑铺这株摇钱树,前者充其量不过是赚个零花钱而已。 龙城县的穷人已经压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要赚就赚大周朝权贵富人们的钱。 柳子安早就建议大哥关了,但也看见了,后者自然没听。 粥棚老管事听到二少爷的话,顿时一脸苦相,手足无措的开口:“少家主,是咱们没用,要不听二少爷的话……” “粥棚和育婴堂不能倒。” 柳子文认真说,陈述一件事。 他转身,抬手扶正颤巍老管事的帽子,平静道: “泰伯这些年干的不错,阿父的粥棚也一直都是你在悉心照料,辛苦了,再撑一会儿,待今年过后,泰伯可以去剑铺的采买局,挑个轻松的位置养老。” “不辛苦不辛苦!承蒙少家主还记得老仆……”泰伯涕泪横流。 柳子文摆摆手。 柳子安冷眼旁观。 柳子麟一脸无所谓,他眼下只专注一件事,在大哥与二哥身旁念念叨叨,给某个牛逼父母官上眼药。 “大哥,粥棚倒闭事小,咱们柳家面子丢了事大!上任这么多天,他还没来咱们柳家拜码头呢!” 柳子文不理,带着二弟、三弟,去各领了一碗热粥喝,他低头默默喝完,摇头说: “有点稀了,后面的锅弄稠点。” “是,少家主。” 待到泰伯点头哈腰离开,柳子文头也不回,呵斥:“喝了!” 低头抿粥的柳子安,将剩下的小半碗一饮而尽。 还在嘀咕的柳子麟一慌,赶忙仰头,把沾碗沿拇指的热粥一口气全倒进胃袋里,幅度太大,剧烈咳嗽,呛的口鼻皆是。 柳家少家主朝着两位面色不解的弟弟问: “你们忘记阿父了吗?” 柳子安沉默,柳子麟脸色一凛。 后者咬牙: “没忘,都是这群贱民,害死了阿父! “阿父灾年好心开粥棚,接济这些贱民,粮散尽了自然要减粥棚数目,这些贱民不知感恩,反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怂恿下冲撞阿父,洗劫柳家宅子。” 柳子安也冷冷说: “还有狄夫子走后的那个新县令,嫉妒阿父善名,眼红咱们家产,饿死的灾民,诬赖说是阿父粥里下毒,屈打成招,世态炎凉,竟无一人替阿父说话。” 柳子文盯着两位弟弟:“阿父含冤咽气前,你们可知和我说了什么?” 柳子安与柳子麟皆摇头。 “叫我把粥棚继续开下去。” 气氛沉默。 柳子文忽笑,手指着前方的粥棚和育婴堂道: “升米恩,斗米仇,行,那我们柳家就换一个开法。伱们瞧,现在全县百姓不都说咱们柳家是大善人吗?可有一人敢骂?” 他又点头: “所以只要我在一天,阿父的粥棚就必须开下去。” 柳子安颔首冷声:“我们龙城县不允许再有这么刁的民。” 柳子麟目露凶光,恨恨道:“也不允许有能站的官,要不斩首,要不跪下当狗!” 柳子文用力拍了拍两位弟弟的肩膀。 不多时,三人离开粥棚,返回马车。 回去的路上。 柳子文看了眼端午龙舟会尾声热闹的街道,放下车帘,回头朝城府深沉、外隐内敛的二弟道: “剑铺那边你盯着,你上次说得对,眼下不适合掀起太大的风浪,龙城县的局势越平静越好,剑铺的事最重要!” 柳子麟不满,“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姓欧阳的这么嚣张?” 柳子文看了眼三弟,面色如常: “自然不会让他这么顺利吃到肉,既然是从外面圈来的一群羊,龙城县又不止他一匹狼,那就一起吃,甚至反过来把他也吃了……” 这位柳家少家主轻笑一声:“待到粮价这两日落到五钱一斗以下,咱们再出手抄底。” 柳子安嘴角露出些笑,点头:“放心吧,大哥,一直盯着呢,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这些得悄悄的做。等到粮价降到不值钱,二弟再带着咱们柳家的诚意,去找马掌柜、李掌柜他们,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更容易交朋友?” 柳子麟越听越脸色潮红,若不是马车里面空间太小,又颠簸,他早站起来兴奋的四处踱步搓手了: “大哥二哥截的好,截胡,我最喜欢截胡了,哈哈哈到时候那个姓欧阳的狗官,脸色一定很好看!” 柳子文转头问:“上次让你好好去想,怎么把打断的腿接回来,你想怎么样了?” 柳子麟用力点头,脸色激动:“想好了!为了接腿,我都准备好久了!大哥不是说了吗,杀人算什么本事,诛心才是顶尖操作!” 柳子文淡淡道:“行,回去后,就说一说,让你二哥给你把把关,软刀子有时候见不到血,还得来点硬刀子。” 吩咐完这些,这位柳氏少家主又不禁一叹: “这是何苦呢,硬撑这么久,都到梅雨了,没咱们柳家的工匠,狄公闸还修不修了? “非得撞的一头血才抬头看清路。来龙城只干一件事?确实是一件事……过来吃个饭认个错的事。” 柳氏三兄弟对视一眼,齐笑。 很快,马车缓缓停在了柳家大宅门口的高大石狮子前。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下车,准备进门,各去忙事。 忽然一个在门口等待多时的跛腿僮仆,脸色严肃的迎了上来,立马道: “大爷二爷三爷,不好了,县令下午突然在县衙大堂集会,不仅邀请了还留在龙城的十六家外来粮商,还邀请了其它十二家乡绅地主,但唯独……没有请我们!” 柳氏三兄弟齐齐一愣。 柳子文一向平静沉稳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十二点还有 六十、化敌为友(求票票!) 今日的县衙大堂很热闹。 走廊上,端茶倒水的官仆们都是络绎不绝,大堂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偶尔还跌倒几个倒霉蛋。 一向作风简朴的县令突然大张旗鼓请客,自然要好好礼待。 县衙大堂。 最近活跃在龙城米市上的各大外地粮商,还有扎根龙城多年的十二家乡绅地主,齐聚一堂。 刁县丞,燕捕快,还有最近经常出现在年轻县令身边的谢姓女师爷,都在大堂内,陪着客人们喝茶。 只是在场上的粮商与乡绅们眼里,大堂内缺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 “柳家主怎么没来?该不会没请吧……” “县令大人呢?不是说有重要事要交代吗……” 大堂内七嘴八舌。 刁县丞起身,笑道:“大伙稍安勿躁,明府刚刚临时有事,马上就来。” 王操之等粮商和一众乡绅,心下稍安。 不过因为柳子文的缺席,一些被临时通知过来的乡绅,脸色有些为难,交换着眼神,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找理由告辞的时候。 一道风风火火的忙碌身影闯进大堂,径直登台走到公案桌前,抓起茶杯,仰头牛饮,抹嘴长吁。 像是沙漠迷路之人逢遇甘霖。 “大伙都来啦?” 大堂一片安静,众人没回话,愣愣看着年轻县令的奇特打扮: 没穿官服,浑身有点脏兮兮,常服的一只袖子都撸到了半臂,应该是进门前忘记拉下来,右手中指上缠了块白纱布,指肚位置隐隐有点干涩血迹。 也不知道身为一县之令,整天干嘛去忙那些脏活累活。 有些大堂内的粮商、乡绅嘀咕,不过谢令姜、燕六郎等人明显习以为常,脸色不变。 “刚刚忙完件小事,没想到大伙来这么早,对了,应该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吧?” 还是年轻县令招牌的诚恳笑容,热情洋溢的态度……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大堂内众人反应不一。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见识过年轻县令手段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不禁缩了缩脑袋,生怕这位笑容灿烂的年轻县令,手中茶杯“不小心”滑落叮当,然后从大堂后面跳出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剁成肉酱。 那为何这么怕,他们今日还是要来呢,因为实在是被粮价逼的没办法了,另外还有李掌柜失而复得的粮食,让人嗅到了一丝可能是希望的信号。 “没有没有,没有招待不周,刁大人、燕捕快、还有谢师爷都很热情,来县令大人这里,就和回了家一样。” 王操之带着众人赶紧摆手。 “那就好。” 欧阳戎瞧了瞧他们,宽慰一笑,他也没废话,直接朝外面吩咐:“阿山,去把粮食抬上来。” 大堂外垂手候着的木讷瘦高汉子立马转头出门。 不多时,众人循着年轻县令的目光,从大堂敞开的大门笔直望去,龙城县衙大门外面,有十辆马车满载鼓鼓米袋,缓缓停驻。 欧阳戎当着满堂粮食、乡绅们的面,朝怔色的李掌柜轻笑道: “李大掌柜要不要去清点一下,你在城郊走失的九百二十一石上等大米,全在这里。” 他顿了顿,脸色歉意:“抱歉哈,速度是慢了点,但是本官说话算话……另外涉案流民,本官也亲自批评教育了,在这里本官替他们向李掌柜道个歉。”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县令大人太客气了,草民承担不起啊……” 李掌柜烫屁股似的赶紧从座位上弹起,狂摆手,扭身让开年轻县令的行礼。 大堂上顿时出现一副官慈民孝的画面。 马掌柜呆望了会儿,起身准备问“那我的呢”,不过被眼疾手快的王操之赶紧拉了回来。 他朝马掌柜瞪眼。 你这是大棒,李掌柜那是红枣,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年轻县令似是没瞧见王操之与马掌柜的拉扯。 “咦,李掌柜找回了遗粮,为何还是愁眉苦脸?诸君也是。” 欧阳戎面色不解,李掌柜讷讷难言,欧阳戎转头看了看大堂内的粮商与乡绅们,后者们皆脸色尴尬。 “哦对了……” 欧阳戎脸色恍然,把手里茶杯忙搁回桌上,朝全场来客露出了父母官的关怀面色: “是不是最近龙城粮价的事困扰诸君?” 他叹息一声,忧民所忧的点头:“五钱一斗,大伙辛辛苦苦运过来……确实太低了啊。” 一众外来粮商,与家中皆卖粮的本地乡绅们笑脸愈发尴尬。 “在座的各位,有些远来是客,有些是龙城的守法良民,本官作为一县之令,不光关心难民,还得关心关心诸位,一视同仁。” 欧阳戎说完,低头思索,走到公案前,谢令姜帮他研墨铺纸。 他挽袖,中指包有纱布的手抽出只笔,当着全场的面直接问: “李掌柜那儿有多少存粮需要出掉。” 被喊名字,李掌柜一抖。 一众粮商也嘴角一抽,咱们有多少存粮伱不知道?估计比米仓里的老鼠都熟…… 不过在年轻县令目光下,李掌柜还是硬着头皮,老实说:“禀大人,四……四万余石。” 欧阳戎脸色平静,落笔记了下,又抬头: “王少掌柜呢?” 王操之尬笑,当着谢令姜面不敢乱喊姐夫了:“禀大人,也是四万石左右。” 欧阳戎垂目又记下,嘴里继续。 “马掌柜呢。” “五万八千余石。” “程家主呢?” “一万七千余石。” “……” “……” 某年轻县令记性很好,大堂内每一位来客的名字都被他喊了一遍,最后,除了柳家一个不漏的盘问完毕。 他低头瞧了眼纸上,挑眉,“嚯,大伙加在一起都快三十万石存粮了,够咱们龙城县全体百姓啥也不干白吃三年的了。” 纵使脸皮已经很厚,被人家龙城父母官当堂一说,众人脸色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咳嗽欲解释,可从年轻县令那儿忽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行,本官全要了。” “……” 全场鸦雀无声。 似是瞧见某些粮商腿抖起来,还有些乡绅预备扭头逃跑,欧阳戎反应过来什么,轻声解释了下: “给钱的,不白嫖。” 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七嘴八舌: “县令大人全要?” “县令大人要这么多粮食干嘛?” “此话当真?给钱,给多少钱?” “县令大人别逗咱们了……” 欧阳戎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被吵的有些头疼,他右手一伸,小师妹贴心懂事的把惊堂木递上,全场的粮商、乡绅们顿时懂事乖巧的闭嘴。 欧阳戎侧目瞅了眼安静下来的众人,点点头: “没逗诸位。 “而且本官代表县衙,给一个公道价,八钱一斗。” 后面这四字价格刚报出来,大堂就被震的寂静无声,众人呆看着年轻县令两手捏起记录有三十万石粮食的宣纸,垂目吹了吹未干的墨,他轻笑: “纸上这三十万石全要了,其它瞒报的你们自己处理去。对了,时间是截至晚饭前,大伙好好考虑吧。” 听到宛若天籁的“八钱一斗”。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十六家粮商,还要十二家到场的乡绅们皆目瞪口呆。 这虽然离他们的成本价还有一点距离,但眼下的情况是已经比今日的龙城市场粮价高很多了! 况且听年轻县令的语气,还是一口气全都吃下!让他们能够把这枚烫手山芋一下子全丢出去! 这么多存粮现在每多放一天,都是一笔不菲的仓库管理费、防陈费,并且随时还要面临干燥走火的风险,令人整日提心吊胆的……而这一切,此时此刻都在年轻县令的微笑中看见化解的曙光了! “县令大人你这……所言非虚?” “县令大人,我我我……我出,我出!” “县令大人不用考虑了,就现在吧,咱们直接签契约!一言为定,草民这就去把粮运过来。” 堂下众人全都涌了过来,若不是桌子挡着,某人都要被淹没了。 微微后仰的欧阳戎笑了下,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掌,示意他们冷静: “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大伙听完再确认是否卖粮给衙门。” “县令大人请讲!”众人摒息侧耳。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可能得赊下账,打个欠条。”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公案上取来一张压案头很久的朝廷公文,示意众人: “假设最后是收上来三十万石粮食,那龙城县衙只能暂时先付给各位一成的银子,剩下的九成银子,先小欠一下。 “不过也不用担心会赖账,众人请看,这是当初济民仓被盗,朝廷发下来的正式公文,给了咱们地方县令便宜行事的权利,还有各种税收的优惠保障…… “所以今日的这欠款,不仅仅是以本官个人名义担保,还有龙城县衙与朝廷的名义保证,诸位放心即可。” 众粮商与乡绅面面相觑,有些人冷静下来,但有人依旧脸色心动。 “行了,本官该说的都说了,诸君自己考虑吧,这也是龙城县衙能为大伙最后做的事了。最后注意下时间,是本官回去吃晚饭前。过期不候。” 欧阳戎把手中宣纸轻轻折起,丢给小师妹。 围着公案前的人群犹豫起来。 王操之、李掌柜、马掌柜等人对视一眼,皆点头,走上前去。但是今日无首的十二家乡绅们,还是脸色有些迟疑,停步在人群最后……不敢在某家未到场的情况下上前。 这时,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随口说:“对了,其实这欠款……回头县衙有个可能挺赚钱的营造,大伙到时候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凭债入股。” “是何营造?”大伙顿时好奇探首。 年轻县令微笑不语,继续低头书写。 原本还在犹豫的乡绅们更心痒痒了。 …… 小师妹的角色卡终于比婶娘的点赞多了,兄弟们的xp终于不那么令我陌生了…… (本章完) 六十一、不允许这么牛逼(求票票!) 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 县衙大堂。 一众粮商、乡绅不禁心中疯狂吐槽。 可公案桌后埋头开“欠条”开得飞起的年轻县令,似乎并不在乎以后的老伴数目。 “愿意出粮食的排队,一个一个来。”他随口道。 相比起以往唯柳家马首是瞻的龙城乡绅们,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没那么多顾虑,只想赶在陈化前出掉压舱粮食,皆在公案桌前排队。 欧阳戎在桌前低头书写,每收一家的粮食,便开具“欠条”文书,让粮商带着书吏去码头清点,移交封存的事,也由刁县丞与燕捕头具体去做。 公案桌前轮到王操之,后者贱兮兮小声道:“姐夫,县衙到底是在准备什么营造,可否透露一点?” 不远处,整理公文的某女师爷似是没听见。 欧阳戎眼皮抬了抬,余光悄悄瞥了下大堂后方纠结徘徊的龙城乡绅们,他没压声音,忽问: “操之兄觉得咱们龙城县的彭郎渡怎么样?热不热闹?” “当然热闹,是个交通发达的好地段,富的流油,只可惜咱们外人插不上。” 欧阳戎平静点头:“县衙计划中的新营造……恩,也差不多。” 不光是王操之和身后排队的粮商们,还有竖耳朵偷听的一众乡绅,眼里冒光。 “师兄,你不是答应我,这新营造只交给我们谢氏的商行吗?怎么还让这些外人插足?”某位女师爷适时插嘴,语气似是十分不满。 欧阳戎一脸正色:“操之他们也不算外人,况且谢氏的商行也不一定全吃得下,正好县衙又欠债,让他们用债入股倒也合适。” “合适,当然合适!”王操之壮起胆转头:“令姜姐,都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啊,像姐夫这样就很够义气!” 谢令姜板脸,“你再喊一声。” 矮个青年缩缩脑袋,赶忙换了话题,嘴里寻思: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营造,需要投入这么多的财力?” 欧阳戎点点头: “当然是大买卖,投得多赚得多……咳,先不说了,有外人。” “确实不能让外人听到了。”王操之赞同。 “……”一众乡绅。 年轻县令闭嘴,继续低头办公。 好家伙,类似彭郎渡的大营造大买卖,甚至谢氏的商行都迫不及待插手入股! 原本犹犹豫豫的十二家乡绅开始按耐不住了,其中,一个被柳子文唤作吴伯的老乡绅,扶了扶幞头,率先转身,去往那张拥挤的公案,只闷声丢下一句。 “我家囤粮太多,先卖了再说,相信小柳他应该能理解。” “……” 剩余乡绅们干瞪眼了会儿,有人带头还等什么? 旋即作鸟兽散,纷纷加入排队出粮的队伍里。 大堂里,瞧见这一幕,某个年轻县令与女师爷对视一眼,默契扯唇角。 及至傍晚,在梅鹿苑还没派丫鬟来催促吃饭前,欧阳戎总算是处理完了龙城县衙与十六家大小粮商、十二家乡绅的粮食买卖。 龙城县衙收粮共计三十万零六千石,以八钱一斗的价格,现场先支付总价的一成,剩余九成化为县衙债务,由众人持有,期限为两年…… 不过收好欠据文书后,王操之、吴伯一众人最感兴趣的还是欧阳戎嘴里漏出的那个大营造。 至于欧阳戎与县衙会不会赖账,众人倒是不怎么担心。 主要是对于欧阳戎这类名气很大、又年轻有为的进士文官来说,信誉清名是极其重要的,若是出尔反尔,钱反倒是其次,真正损失的是政治资本,以后别在大周官场上混了。 另外龙城县衙就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跑掉…… 不过纵然好奇得心痒痒,众人还是被面露微笑的年轻县令礼送出门了,约定好明日清点移交完三十万石粮食后,再在县衙大堂齐聚,磋商一笔“大买卖”。 县衙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站在台阶上,目送一众粮商、乡绅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我还以为师兄今日就把东西搬出给他们看呢。毕竟下午折腾了那么久,才过来赴会。” “本来是要拿出来的……” 欧阳戎摇摇头,“再等等,等六郎他们封存好粮食再说,这些乡绅还是怕柳家的,得防止有人半路跳车报信。” 他转头,轻声:“今日辛苦小师妹了。” “你手指怎么了?” “不小心戳了下有点肿,多谢师妹关心。” “是怕伱写不了字,又得本师爷来。” “……” “回去冷敷下,算了,不用猜也知道你那没冰窖,晚上我送一点去。”她头不回,“有事,走了。” 县衙门口灯笼的光晕照不到的夜色里,背身伫立的师兄妹两人,一人潇洒离开,只剩下一人站在原地,啊了啊嘴,最后失笑摇头。 不远处,鹿鸣街西边,有几个丫鬟打着灯笼朝县衙走找来。 欧阳戎瞧见,迎了过去,带她们回梅鹿苑吃饭了。 不过倒是没注意到,小师妹离开县衙后,是往大街东边方向走,这是离开鹿鸣街的方向。 …… “我们龙城县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 柳子文满脸笑容的把几位诚惶诚恐的乡绅世伯送出大门,刚返回大厅便听到三弟的这句严肃话语。 这位柳家少家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背手停步在门前,他身后的深沉的庭院夜色,身前是亮堂的大厅灯火。 大厅内,柳子安与柳子麟或坐或立,皆望向大哥,脸色凝重。 三兄弟间,一时无言。 气氛逐渐沉重。 “合纵连横?”柳子安问。 “是喧宾夺主。”柳子文轻呵一声。 “不允许这么牛逼!”柳子麟沉脸沉声。 柳子文叹息:“下手越来越快了,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现在咱们要成外人了。”柳子安摇摇头:“都已经撇开我们,另起戏台了,下一步是要干嘛?” “下一步将军不成?”柳子麟惊疑接话。 柳子文忽问:“我怎么觉得,他已经下一步了?” 柳子麟不解,柳子安反应过来,眯眼道:“大哥是说,欧阳良翰嘴里藏着的那个县衙新营造?” 柳子文没说话,转头凝望门外的蝴蝶溪彭郎渡方向。 柳子安沉吟:“赈灾,治水,公道……下一步应该是治水无疑了……难道是撇开我们柳家,单独去修狄公闸?” 柳子文点点头,又摇摇头: “若是只修狄公闸倒也不是不行。 “不怕他赈灾,不怕他治水,甚至不怕他征伐柳家讨取公道,怕就怕,从一开始落水就是迷惑麻痹我们…… “他是盯上了不该盯的剑铺里那件东西,有备而来啊。” …… 推一本仙草《乱世书》,鸡叉老大的,质量杠杠的! (本章完) 六十二、苏裹儿的烦恼 柳家大宅,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 听到大哥的话,柳子安沉默下来。 柳子麟却越听越脸色困惑: “这家伙难道不是因为顶撞了当今圣上与长乐公主才被贬来的吗?” 柳子安皱眉,看了他眼,不耐解释: “贬官也要看是贬什么地方,龙城县令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被贬过来的。” 顿了顿,他也有些困惑: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小白兔,否则卫氏贵人们怎么可能放心允许他过来?不就是明摆着送给咱们当狗吗? “身份清流,又书呆无脑,这也算是两边人都能勉强点头默认的选项……可现在看,怎么越来越像是对面投来的胜负手?” 柳子文低头沉思不语,柳子麟似懂非懂。 大厅内也一时无话。 就在这时,大厅外的长廊上忽然走来两人。 是一个跛腿僮仆毕恭毕敬地带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妇人进来,后者约莫四十上下,脸显得有点长,不过保养的还行,标准的大周朝富贵人家的妇人打扮,没甚特殊。 “大郎,该吃饭了,咦二郎三郎也在?一起来吃吧。”妇人动作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 柳子文抬头,勉强笑了下,点头,“辛苦了。” 柳子安、柳子麟也立马起身应喏,嘴里唤道嫂子。 妇人姓徐,柳子文成婚极早,一门心思扑在古越剑铺与其它家业上,对待发妻算是相敬如宾。 而柳家三兄弟父母早亡,长兄如父,而长嫂自然如母,就和欧阳戎的婶娘如母类似。 柳子安与柳子麟不管在外面多么嚣张跋扈、欺男霸女,在长嫂面前还是比较听话的,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宗族孝悌意识很强。 因此徐氏准备的晚饭,三兄弟不管再怎么忙再怎么糟心,都得老老实实过去吃,也算是柳家的一个默契。 今日也是如此。 饭桌上,徐氏对两位小叔子颇为贴心,一直热心夹菜,嘘寒问暖,中途还起身去给他们倒汤。 就在这间隙,一向“食不言”的柳子文忽放下筷子,眼睛直盯着面前的一盘菜肴。 “既然县令说要主持公道,那三弟明日就去要个公道呗。” “是,大哥!” 柳子麟点头,脸色跃跃欲试。 只是旁边的柳子安似是没怎么在意哥哥弟弟的话语,余光看了下徐氏去盛汤的背影,又埋头老实安分吃饭。 …… 鹿鸣街,苏家府邸。 晚饭后。 一座雅致僻静的后花园内。 江南本就草木旺盛,这个季节夜晚的花丛已有萤火虫冒头。 某个包子脸小侍女捂住一把轻罗小扇,在花丛里蹦蹦跳跳,四处扑抓流萤,嘴里不时喊着“小姐小姐快看快看”、“哎呀好大”。 不过偶尔也会传来一声失望叹声,是她仰头瘪嘴,望着飞走的萤火虫唉声叹息。 花园内的一处灯盏通明的画廊上,新画梅花妆的冷清女郎自顾自翻书,对与她气质很不符的贴身侍女置若罔闻。 只是在偶有摔跤声传来时,冷清女郎会轻轻点头,眼皮抬也不抬道: “等会儿蹦饿了,夜里不准偷吃客厅糕点,不然阿母又要每日做一大堆点心送来,以为是我嘴馋。” “……”已经肚子咕咕噜噜叫的包子脸侍女。 苏裹儿摇摇头,又翻了一页手中诗集。 她最近依旧在读陶渊明的诗。 不是因为苏裹儿是心慕名士的文艺小迷妹。 盖因当初那位老相士的扶乩预言。 里面预言她会遇到一个宛若天命的男子,是命中的贵人,具体如何“贵”,老相士并没有说,只说重要的是“遇”,这便是运势的转折点。苏裹儿想早点遇到。 这位老相士并不简单,出自南方三清道派之一的上清宗,辈分极高,曾给苏裹儿家族很多人面过相,某些方面并不逊色于卫氏女帝身边的宫廷顶级望气士…… 夜色下,冷清女郎懒倚栏杆,画有梅花的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捻捏淡黄书页的一角。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在此县为官又辞官……会写辞官隐退之赋…… 符合上述这些条件的,苏裹儿之前想破了头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龙城县志上曾记载过的,东晋名士陶潜、陶渊明。 此人不仅名字听着很符合预言前两句,而且确实也曾在龙城县做过八十一天县令,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官又辞官,且他文采斐然,留下过不少诗词歌赋,为本地人津津乐道…… 现在不少的龙城地名街名,都是取自与这位名士有关的典故。 而这些年,苏裹儿又打探到,相关县志有记载,此人辞官之前好像确实作过一篇辞官隐退之赋,名字好像是……《归去来兮辞》。 但这篇辞赋却不知遗落何处,并没有完整传下来。 最后,唯一令她遗憾的一点点偏差是…… 这是四百年前的东晋人物啊! 难不成还是一位长寿的顶级练气士? 可就算是再顶级的练气士,也很难活到今日啊,除非是走到了神话道脉的顶端、某个未知的品秩?但……有可能吗? 她觉得不现实。 冷清女郎放下诗集,撑着小巴,怔望着花丛里的傻丫鬟,晚风中徒留一声幽叹: “归去来兮辞……会赠吾明月……赠吾辞赋……”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苏裹儿有些死寂的心情又有点活络起来了,因为她从同居的谢家姐姐那儿听到的一些事。 一些关于新来的年轻县令的事迹。 这趋势似乎是有点不一样了…… 老相士的预言明显指出了这个天命贵人会担任龙城县令,所以苏裹儿之前有仔细找寻过档案典籍,可却发现龙城县近五十年来的县令就没有主动辞官的,除去病逝任上或是丁忧。 近年新来的几任县令,她也有把目光投去过,但都失望的发现,要不是酒囊饭袋,要不是昏昏碌碌之辈,且任期之内与她丝毫交集也无,更别提赠赋赠月之举了。 眼下这位欧阳良翰,几个月前刚上任那会儿,苏裹儿也有带彩绶去看望,可惜也无甚特殊,不像是预言中描绘的那种当得起“潜龙在渊”评价的贵人。 而且颇滑稽的是,这个欧阳良翰上任当天刚宣布要治水,结果就自己掉下桥,溺水昏死了…… 苏裹儿如何不失望怅然,已然灰心不少,不太愿再信命了。 她还不如寄希望给四百年前的陶渊明呢,万一真能活到现在呢? 眼下,虽是觉得某位年轻县令逐渐有趣了起来,但是苏裹儿也没抱太大希望,对于已经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的陶渊明这边,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也不知谢姐姐能不能帮我找到那篇隐世辞赋。” 苏裹儿轻声细语。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夜色,某刻,余光忽捕捉到不远处某一道步伐熟悉的倩影,苏裹儿立即起身,离开画廊,迎了上去。 “谢姐姐回来了?” “苏家小妹。”谢令姜回头,打了声招呼。 待靠近后,苏裹儿缓缓停步,她发现这些谢家姐姐身后多出一女,紧紧跟随,这好像也是谢姐姐第一次待人进苏府,连其那位县令师兄都从没带回来过。 苏裹儿微微侧目。 这是一个高挑胡女,深眼高鼻,棕褐色头发,有一双奇异的碧蓝眼睛,此刻似是被带到这陌生环境,胡女低头怯怯弱弱,不看东张西望,更别说与她对视。 “对了。” 谢令姜似是心情很好,轻笑介绍道: “她叫织盈,原是渊明楼的胡姬舞女,苏妹妹可以唤她盈娘。” “那谢姐姐这是要……” 谢令姜目光湛湛,牵起盈娘的手: “盈娘命苦,被黑心胡商卖来这异国他乡,我与她一见如故,近日已帮她完成赎身,只是离开渊明楼后,一时间她也没个地方住,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想着让她和我挤一房……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苏裹儿摇头,不在意道:“无妨。不用挤一房,我让彩绶再去清理一间房。” 谢令姜拍了拍盈娘颤抖的手,温柔宽慰: “别怕,苏妹妹性子看着冷,但待人还是诚心的,不会像以前渊明楼里那些人一样欺负你,以后咱们算是自家姐妹了。” 盈娘似是稍安,小声喊道:“苏小姐好。” 苏裹儿点点头,不过当下她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空理会一个小小胡女,待到彩绶姗姗赶来,苏裹儿吩咐彩绶把盈娘带下去整顿。 等人被带走,苏裹儿转头,直接询问谢令姜:“谢姐姐在县衙的档案库房,可有查到归去来兮辞的消息?” 谢令姜也不意外,微微颔首: “这几日除了忙师兄交代的事,我也去仔细查了下,确实有些发现,在库房收藏的某一版县志上,记载着当年那位东晋名士确实是最后留下过一篇辞赋。 “至于下落,上面仅是提了一笔,陶渊明在离开龙城之前,曾将它赠给当时东林寺的主持兼好友。只是不知这篇辞赋,东林寺的藏库有没有保留下来。” 苏裹儿俏脸先是一喜,可旋即又怔住,不过最后还是脸色轻松了一些,她低声: “有消息就好,东林寺吗……” 六十三、新丫鬟、新营造与新冤案(二合一) “这几日,住不住得惯?” 欧阳戎仰躺在一张竹椅上,一手捏着书卷,一手自然伸出,任由银发女婢给他清理食指伤口,这是上午折腾沙盘时,不小心戳到的。 他眼睛注视书页上的竖排隶字,随口问了句。 “住……住得惯。” 薇睐的雅言有些生疏,她低垂小脑袋,一双雾灰蓝眼睛仔细瞅着欧阳戎的右手中指伤口,捏着热毛巾小心翼翼擦拭,旁边是热水盘与解开的染血纱布。 “能与主人一起住,是奴儿的幸运。”银发婢女呢喃。 来到梅鹿苑已有两日,甄氏虽然嘴里念叨着不喜欢,可还是默认了,让半细等资历老的丫鬟们带着银发婢女,教教她怎么做贴身丫鬟伺候主子。 毕竟是檀郎喜欢的事物。况且每回饭点让银发婢女去喊某人回来吃饭,他都毫不拖拉、老老实实回来吃…… 甄氏还能说什么,自然理解侄儿想表达的心意。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喊……怪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胡人蛮族那边都是这么称呼,银发婢女总是习惯性的喊他主人。 欧阳戎书卷后的脸庞,露出无奈神色,“叫我郎君或者公子都行,像婶娘那样喊小名檀郎,也可以。” 银发婢女抿唇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脸色专注给他清理手指伤口。 她今日一身匀称的浅蓝丫鬟服,一头银发用两根红细绳扎成双丫鬓,似是手法生疏,其中一个单鬓扎的有点歪,不过却更显得笨拙可爱。 “对了,最近忙,走得早回得晚,若是家里有人欺负你,可以和我说。”欧阳戎不忘叮嘱。 薇睐小脸犹豫了下,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放下书卷,似是眼睛累了些,转而看着贴他很近的银发婢女,后者抬头飞瞟了他脸色一眼,重新埋头,似是红了耳朵,不过也不确定,因为她身后那张书桌上的烛光投来,照透了她鬓发间这一粒白皙晶莹的小耳珠,显露一些毛细血管般的橘红颜色。 欧阳戎正好瞧见,抬了抬手,似是想捏一捏,抬到一半又收回手。 时刻关注主人的薇睐察觉到后,却是会错了意。 银发婢女立马歪头抬手,抽下系束双丫鬓的红绳,满头银发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她的发丝浓密,虽然银白却并不干涩,反而发质柔顺笔直,有一种年轻健康的光泽,像银色的丝质绸缎。 薇睐乖巧的将及腰的银色长发挽到左肩前,小脸期待讨好的递到欧阳戎手上。 主人说过,他喜欢她的头发,虽然所有人都讨厌它的颜色。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你个小丫头,怎么主观能动性这么强? 他欲推拒,可是察觉到银发婢女小脸蛋上那明亮的光彩,似是希冀又开心……某正人君子便咳嗽了声,摸了摸手边冰凉丝滑的银发。 就摸一下,应该不会扣功德吧。 欧阳心里嘀咕,摸完之后,耳边立马响起一道轻微木鱼声,不过他却没黑脸,反而表情微愣。 是清脆的木鱼声。 功德不降反涨。 “……” 欧阳戎忍不住看向竹椅旁被他抚摸银发后蓝眸微眯、小脸痴然受用的薇睐。 就像一条高贵纯白的猫咪在迷恋主人赐予的爱抚。 欧阳戎微怔,不禁俩指肚捻了捻被捂热乎的一束银发,好家伙,这哪里是银发,这分明就是经验小礼包啊。 这不得多摸一摸? 他失笑,大手揉搓银发婢女的温顺小脑袋,后者也傻乎乎伸脖子蹭他。 指肚伤口忽然传来些微痛,欧阳戎回过神看去,银发婢女似是走神,热毛巾不小心擦重了些,他略微红肿的中指肚伤痕,又有斑点血迹开始渗出。 “呀!” 薇睐吓了一跳,惶惶恐恐地低头嘟嘴吹风,大眼睛有些汪汪。 “主人,是奴儿没用,手脚不知轻重。” “没事没事,是我让你分心了……” 欧阳戎面色十分不好意思,只是他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忽感受到右手中指被一团温柔湿软给包裹住,指肚的伤口处,更是被这团温柔额外照顾。 “嘬嘬嘬。” 低头看去,银发披散任由其抚摸的小婢女正捧住他的右手,低头埋脸,粉唇嘟起,忙碌之中含糊不清说: “主人,小时候奴儿在笼子里受伤……阿妈就是这样处理伤口……好得快。” 说完,散发的她邀功似的眼睛上翻,亮晶晶地眺望欧阳戎,似是希冀他能开心。 垂目的欧阳戎发现,可能是这几天梅鹿苑的伙食不错,薇睐的嘴唇不再是当初那种苍白无血色,而是粉红又肉嘟。 “傻丫头。” 他摇头叹息,收回手指,准备与她好好聊一下……可这时。 “师兄!” 屋外传来谢令姜的清脆嗓音。 屋内主仆二人皆是一愣,欧阳戎率先起身出门,薇睐赶忙去取一件单衣,小跑追出门给他披上。 院子里。 “小师妹,伱怎么来了?”欧阳戎好奇。 “不是说了给你送冰敷肿吗,喏,拿着。” 俏生生立在原地的谢氏女郎,递出手中盒子,她余光瞥了眼紧跟在师兄身后出屋的银发披散的娇小女婢,浅笑了句: “哟,该不会已经进被窝了吧,那师妹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师兄清梦。”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欧阳戎没理后面的玩笑话,他朝谢令姜身后张望了下,面色不解:“都没人通报一声,婶娘她们呢。” “哦,我不是走正门。”谢令姜指了指院子旁边的那片梅林,“就随便试试,没想到这里竟然能走通,有条小路来着。” 欧阳戎顿时无语,好家伙,师妹查岗路对吧? 吐槽归吐槽,他也没啥做贼心虚的,欧阳戎把谢令姜请进书房坐了坐。 有陌生女郎在,薇睐拘谨了不少,赶忙束起银色长发,小跑去搬凳倒水,忙前忙后。 “平常没什么人来,招待不周,师妹勿怪。” 书房内,欧阳戎亲自起炉烧水,清洗茶具,准备茶水。 谢令姜没回话,看了他会儿,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客厅里手脚笨拙搬凳子的银发丫头。 一县之令,书房卧室空荡冷清。 她脸色有些动容: “师兄难道就从没考虑过个人的享乐私事吗?” “什么意思。” 欧阳戎面色自若,低头煮茶。 谢令姜看着身前亲力亲为的年轻县令,想说的全部话最后只化为一句: “师兄比我阿父还节俭朴素。” 欧阳戎略怔,他又不笨,大概明白些师妹这副表情的含义,左右看了看,却是哭笑不得: “不是已经添了个贴身丫鬟吗,我就一个大男人住,有一个丫鬟搭把手,还不够?” 而且还是一个精致养眼的白毛萝莉,乖巧懂事服侍他……欧阳戎寻思着,若是放在前世,他是要被挂路灯的。 “师兄真的是……” 谢令姜从某个十分不符合她审美的银发婢女身上收回目光,话语顿住,轻轻摇头。 隔壁苏府,哪怕眼下处境落魄至极,苏家伯父伯母、大郎与小妹等人,房内最少也有七八个丫鬟仆人伺候;连刚刚彩绶给盈娘安排的客房,都配上了两个侍女; 而她阿父,哪怕在大周文坛廉洁朴素之名远扬,身边都有几个老仆服侍。甚至谢令姜怀疑,燕六郎屋里的仆人都比师兄多,更何况师兄挑的这个白毛蛮女…… 也不知道是她伺候师兄,还是师兄伺候她,茶艺都没师兄熟。 某位谢氏贵女看向脸色怡然自得的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复杂。 随后,二人的话题,又转到了明日县衙的事务。 远处,银发蓝眼的娇小婢女一个人默默站在帘子后看着书房内笑容自信、风神俊朗的郎君主人,和黑发漆眸、侃侃而谈的高贵女郎。 她白皙小脸上闪过些自卑与艳羡的神色……这才是能配得上主人的女子吧。 …… 夜色已深,谢令姜没呆太久,饮了杯师兄倒的热茶便满意离去。 欧阳戎看得出师妹今日似是有什么开心之事,谈性不错,只是她没说他便也没多问。 待送走师妹,他随手摸了摸似是有点沉默的银发婢女小脑袋,便也早早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 欧阳戎今日起得很早,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就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出门了,只徒留下抱着被褥傻愣坐起身子的银发小丫鬟,揉着惺忪睡眼独自迷糊…… 欧阳戎与燕六郎碰头后,去西市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面片汤,迟到的六郎自罚请客。 二人随后亲自带着衙役书吏们,在码头清点了十六家粮商卖给县衙的粮食,上午,其它十几家乡绅们的粮食也陆续送到,及至中午,这三十万石粮食终于全部押送进了龙城县衙的义仓。 待到欧阳戎和燕六郎返回县衙,谢令姜已带人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人都到齐了?” 欧阳戎接过师妹端来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头不回的问。 “早到齐了,昨日卖粮的粮商和乡绅一个不少全请来了,现在都在侧厅那边喝茶,等着师兄。” 谢令姜自信道。 “那沙盘呢?” “已经搬到大堂。” “可以把他们带过去了,我换身官服就来。” 欧阳戎朝谢令姜笑道,今日之事颇为重要,他得穿的正式一些。 “好。”谢令姜前去领人。 欧阳戎又吩咐道:“六郎,守好县衙大堂,等会儿没我允许,不许放任何人提前离开。” “是,明府。”燕六郎领命而去。 不多时,欧阳戎在后堂换了一身浅绿花纹绫官服,推开门,走进拥挤吵闹的县衙大堂。 水患后重建的县衙大堂原本很宽阔,之前每一次聚会都不会显挤。 而今日“拥挤”,是因为大堂中央忽然多了一座巨大的人造沙盘——此沙盘上,有模拟山势的土堆,也有模拟河道的水流,将某一些地势地形模拟的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至于“吵闹”,来自于围聚在巨大沙盘旁边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和乡绅们…… 刚走进大堂没多久的他们,此刻皆瞪眼吃惊,对大堂中央的奇物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且看他们的精彩脸色,相比于这座巨大沙盘的奇特,更让他们称奇的是这座沙盘隐隐展露的内容与野望。 一旁的谢令姜正两手抱胸微笑,饶有兴致看着众人反应。 但却是忘了她第一次见到沙盘,并听师兄讲解后的表情,和眼下的粮商、乡绅们差不到哪里去。 “师兄。” “县令大人。” 见到正主进门,众人纷纷行礼,然后大眼瞪小眼,短暂的寂静后,就是七嘴八舌的疑问。 王操之最先问:“县令大人,这上面演示的……该不会是蝴蝶溪吧?” “操之兄眼神不错。”欧阳戎微笑。 “可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王操之挠头尬笑。 “所以才叫新营造。”年轻县令点点头,“咱们就是要让它变得一样。” 这平淡却霸气的话语,让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面面相觑。 而相比起不熟悉龙城本地的粮商们,吴伯、程员外等乡绅们,自然是能看懂更多,几乎一点就透。 程员外苦笑,指着沙盘:“县令大人,这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事在人为。”欧阳戎轻声说。 吴伯忍不住乍舌,“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欧阳戎朝众人微笑: “投得多,赚得多,里面的商机想必你们比本官更清楚。” 吴伯、程员外顿时无言。 面前沙盘上这个新营造,让一众乡绅皆感到口干舌燥,连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王操之等外来粮商听的似懂非懂,心痒欲问,不过欧阳戎很贴心,转头让谢令姜去取来早已经准备好的数十份纸卷,大堂上的粮商与乡绅人手一份。 即便是事先隐隐猜到,待看完手里这份被详尽规划的新营造后,不少人还是脸色震惊。 大堂内安静了会儿。 面对表情复杂的众人,欧阳戎拍拍手道: “有一点,本官有必要温馨提示一下,县貌⒉皇乔笞胖钗患尤耄窍匮孟钟腥蚴甘常悄谕庖灿凶愎坏娜肆Γ还苤钗患尤胗敕瘢诒竟偃紊希际圃诒匦校∥薹强炻敕瘛? “而眼下,诸位手里的县衙债务,就是县衙友情赠送的唯一入场券,开放的窗口只有今日这一次,诸位,好生思虑。” 说完,欧阳戎不再多言,坐回上首的太师椅,垂目喝茶,只留下满堂众人独独面对身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蝴蝶溪沙盘…… 这一回没等多久,或许是有昨日的经历,已经被渣男县令调教服气,这一次,依旧是十六家粮商最先上前,然后是吴伯带头,其它犹犹豫豫的乡绅们也迈步上前…… 不多时,大堂内,某位签文书都忙不过来的年轻县令抽出空来,与某位女师爷又是相视一笑。 可就在这时,县衙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剧烈鼓声! 满堂皆惊。 有人在敲冤鼓! 欧阳戎与谢令姜相续一愣,特别是前者,上任这么久,都没听到鼓响过,因为若有什么案子,直接进衙门申报就行了,冤鼓大多是摆设,除非衙门里有小吏拦着案件上报。 欧阳戎安抚了下大堂内众人,带着谢令姜出门,可刚一到县衙门口,二人便看见了一道令人皱眉的身影。 只见多日不见的柳子麟领着几个随从,在带头敲鼓,身后的街上,全是被吸引而来驻足看戏的老百姓。 眼见欧阳戎走出来,这位柳家三少顶着一张十分欠扁的笑脸: “县令大人终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了,这一回,你可要替草民主持公道啊!” 欧阳戎平静点头,“腿好了?” “……”柳子麟笑容不变:“县令大人是关心腿呢,还是关心公道呢?” “柳少爷还需要本官主持公道?” “本少难道不是龙城百姓?父母官难道不是替龙城百姓主持公道的?” “是,但这冤鼓可不能乱敲,若发现胡闹是要杀头的。” “不不不,没乱敲,绝对没乱敲,草民现在冤死了,就等着青天大老爷给草民申冤呢!” “何冤,快说。”欧阳戎眯眼。 这位柳家三少背手与年轻县令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食指猛戳向县令……身后的男装女郎: “草民要状告你家师爷!” 县衙内外,鸦雀无声。 谢令姜怔在原地。 欧阳戎没有回头,沉默盯着露出森牙的柳子麟。 六十四、鹿鸣街断案 鹿鸣街。 龙城县衙外的大街上。 又一次当街升堂。 因县衙大堂已经被巨大沙盘占据,没法升堂,欧阳戎只好让衙役去把公案桌等物件搬出,摆在门口台阶上。 就像当初第一天逮捕柳子麟、来龙城县衙匆匆上任一样。 且尔后,众人发现更巧的是,这回似乎连人物都与那一日相同。 只不过这一次,围观升堂的人更多了。 不仅之前县衙大堂内聚会议事的王操之、吴伯等粮商与乡绅们,发现案件涉及他们熟悉的谢令姜,皆被吸引出来旁观。 年轻县令甚至还瞥见,街道上聚拢围观的人群后方有柳子文等人的身影…… 这是有备而来啊。 随后,女师爷被柳家三少状告,新县令当街升堂办案的消息,一时间也传遍了小半座龙城,不少百姓富户纷纷聚拢到鹿鸣街围观,燕六郎凝眉带着捕快们主持秩序。 欧阳戎一身官服落座。 嘭~ “肃静!升堂!” 一声惊堂木,再伴随一声年轻县令叱喝,热闹大街顷刻寂静下来。 台上,欧阳戎正襟危坐。 台阶下,柳子麟与谢令姜分开站立,前者背手冷笑,后者抿唇昂首。 “堂下何人,为何报案?” 柳子麟大声:“县衙有小偷,偷盗草民财物!” “小偷何在,财物是何?” “小偷就是她,县令身边当红的师爷!” 柳子麟手指着旁边嗔目而视的谢令姜,“财物……她偷走了草民的奴婢,渊明酒楼的胡姬盈娘!” 谢令姜朝上首道:“师……县令大人,盈娘是我托人花钱赎走的,她已是自由身,我没有偷!” 奴婢贱人,律比财产。 因而大周法律不会将掠、诱奴婢当成绑架或拐卖人口的罪行,而是视为抢劫或偷盗财物的罪行。 欧阳戎没看小师妹,盯着柳子麟: “谁主张谁举证,证据呢。” 柳子麟冷笑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书吏,后者呈上公案桌。 欧阳戎低头翻了翻,这是一份市券,盖有市令官吏的印章。 前几日他刚在西市口马行交易过一次,对此物倒不陌生,每一笔奴隶买卖必须市令发放市券,这也是唯一凭证。 翻了两遍,看不出什么纰漏,欧阳戎转头吩咐了书吏两声,很快龙城奴隶市场的市令司官吏被带回来,是一个年老市令。 他将市券交给年老市令,后者核查一遍,恭敬拱手: “禀明堂,这份市券属实,胡姬盈娘已被上一位主人罗二无偿转让给柳子麟,且这是昨日开具的,手续完备,三方皆有在场,市令司应该可以作证。” 谢令姜一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昨日罗二不是带盈娘去市令司赎身了吗?傍晚我亲自去接的人!” “什么赎身?颠倒黑白,分明是我买的,人证物证俱在!” 柳子麟大声囔囔,后又立马冷笑: “好啊,这下你总算是承认了,是你昨日偷了我的奴婢!” 欧阳戎心里隐隐明白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朝市令平静道: “去把昨日开具这份市券的同僚全部带来核证。” “遵命。”年老市令暂退。 “诸位乡亲父老也看见!这就是我的奴婢!” 柳子麟朝身后拥挤大街拱拱手,猛转回身,携势不依不饶,灼灼逼人: “县令大人,草民的胡姬奴婢被盗,已一夜未归,草民打听到,就是您座下这个小偷盗走,被她带回了鹿鸣街苏府,希望县令大人能不徇私情,主持一回公道,替草民找回,别让她的人又把盗奴带跑了!” “你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欧阳戎点点头,朝燕六郎侧头示意:“去苏府查人。” 燕六郎脸色严肃,领命而去。 谢令姜朝柳子麟柳眉倒竖,怒叱: “伱这贼厮休要血口喷人!首先,你这是伪造的文书,我没有偷你奴婢,盈娘已赎回自由身,我昨日亲自去接的她;其次,我个人私事与县令大人无关,贼厮不要指桑骂槐,祸水东引!” 柳子麟目视前方,不去看她,撇嘴: “这可说不准,你最好没有。” “你……” 这时,年老市令带着几位市令司同僚赶来,他们接过欧阳戎递去的市券看了看,又在欧阳戎的指示下,去瞧了瞧柳子麟,然后他们皆毫不犹豫点头,作证市券属实。 这份奴婢买卖契约成立。 柳子麟嘴角翘了起来。 谢令姜俏脸顿时铁青,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预感。 低头看着桌上的市券契约,年轻县令忽问: “柳子麟,这个无偿转让给你奴婢的罗二是谁?胡姬盈娘的卖身契不是应该在渊明楼吗?这个罗二与渊明楼是什么关系?” 柳子麟若无其事耸耸肩: “没什么关系,就是个跑腿的中介,这不是上次做错事,不小心顶撞了县令大人吗,被教化了一番后,在下对这位盈娘实在心中有愧。 “欸,就想要把她买回家中好好看护,可是又怕县令大人对我有偏见,提前给渊明楼交代,不让放人。 “于是无奈,就找了这位罗二兄弟,交给他一颗夜明珠,让他先去渊明楼换回盈娘的卖身契,然后再转让过来。” 这位柳家三少微微一笑,朝上首公案桌拱拱手: “县令大人,小民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啊,而且手续完备,这么做应该没有违背哪条龙城法令吧?” 欧阳戎瞅了瞅他,没说话。 某位男装女郎突然整个人平静下来,她缓缓转头,眼睛直勾勾注视着“有理有据”的柳子麟,一字一句说: “满,嘴,谎,话。” “夜明珠是我交给罗二的,我还给了他一笔中介费,让他去渊明楼先把盈娘赎回,再去市令司注销卖身契,还盈娘自由身。我不亲自去,就是防止你们柳家从中作梗。” 她缓缓摇头:“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柳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还要下流,强迫盈娘和罗二签下这么一份无耻的契约!恶心人,很恶心人。” 柳子麟一脸疑惑看着谢令姜: “为何还要狡辩?就不能坦诚点,给县令大人留一点脸?不然等会儿被抽肿的脸,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啊,还是说……”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身子后仰,神色恍然大悟:“还是说你自衬在铁证如山面前也能被包庇下来,安然无恙?啧啧啧……” “好了,都别吵了。” 欧阳戎平静开口,打断二人争执,燕六郎还未归来,他先是头不回的对身后书吏吩咐: “去传罗二和渊明楼东家。” 交代完,年轻县令朝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柳子麟轻声说: “你也不用老是拐弯抹角,说本官会包庇某一方。” 他微微偏头,朗声吩咐: “来人啊,去请县丞、主簿、县尉前来旁观断案。 “另外,除了今日在场的所有乡亲父老们的见证监督外,书记官也请将这次公堂上的每一言每一语,一字不漏全部记下,整理归档,案后送往江州供上官阅览。” 布置完,年轻县令面向鸦雀无声的全场观众,神色平静道:“这位柳少有一句话说的挺对……” “今日,必须有一个公道。” (本章完) 六十五、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上) “大哥,要不要留一点余地?她毕竟姓谢,听说还是个潜力不俗的练气士。” “余地?二弟,既然是入了龙城这个局,就是默认了一切都按规矩玩,管他王侯将相,天潢贵胄,谁也别想置身度外,都得掉到泥里来打滚。 “我们柳家如此,新县令如此,谢氏天骄嫡女亦是如此。那位谢氏大儒难道就不知道此地乾坤,不还是把女儿留在了苏家。况且让练气士入场,反而是最大的不讲究,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谢氏再贵,还能贵得过掌权的卫氏?连卫氏被他们保乾派坑了一手,误放一只伪装成小白兔的狼进来,也要忍气吞声,默认规矩,何况谢氏? “二弟,既然柳家已经站了队,就不要再在乎做刀子脏不脏,越脏越顺手卫氏反而越不舍得丢。” “但大哥,脏了的刀子,始终会有被人抛出手的一天。” “没事,只要那物能出世,只要有它在,再脏的刀子都能被洗的干干净净,甚至有机会让咱们柳家摆脱龙城、江州乃至江南道的束缚,升入关内两京成为又一家洛阳新贵!” 气氛沉默了会儿。 属于柳子安的那道声音,犹豫了一下: “那……他们应该不知道咱们在帮卫氏做什么吧?” “若是知道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风平浪静,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估计就是云梦剑泽的那几位女君。 “朝廷诸公眼中,南方这座小小的龙城县最重要的无非是住在鹿鸣街的那一家子人;所有人都以为离卫之争的主战场在洛阳、长安,但殊不知,这有可能的胜负手……” 这道属于某位少家主的声音顿了顿,一声感叹: “二弟,从龙之功不可谓不大啊,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泼天的富贵就看能不能抓住了。” “我……明白了。那明日就让三弟去吧,确实不能再等了,我们柳家再不还手,再忍耐下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没错,还有这个欧阳良翰,让咱们瞧瞧,到底是来了一匹护羊的犬,还是抢肉的狼!” …… 鹿鸣街。 街头街尾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沿街的几家员外富人的府邸,红墙青瓦上不时有些高门深闺的小姐、丫鬟探出头来好奇张望。 热闹拥挤的大街上,县衙门口的位置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全场的焦点此刻皆落在了这里。 除了年轻县令外,龙城县丞、主簿、县尉全都陆续到场就坐旁听。 之前被派出去的捕快书吏们,也一一带人归来。 “明府,胡姬盈娘已经带回,卑职是在苏府一间客院发现的她。” “明府,中介罗二,渊明楼东家朱老板,已带来。” 欧阳戎目光扫过颇为熟悉的胡姬,看向后两者。 罗二是一个虚胖青年,戴幞头,穿圆袍,脸色怯怯; 朱老板是一个中年男子,有些儒商气质,欧阳戎之前举办募捐宴会时打过一次交道,渊明楼主要由这位朱老板经营,不过却也有包括柳家在内的其它几家豪商的份额。 三人入场,在谢令姜与柳子麟中间的空地上跪拜行礼。 欧阳戎惊堂木拍桌,肃静全场后,开口: “你就是罗二?” “拜见大人,小人家中排行老二,大伙都叫罗二。” “渊明楼的胡姬盈娘是你从朱老板手里买下的?” “报告大人,几日前小的受贵人所托,用一颗夜明珠买下了盈娘,朱老板与市令司的大人们可以作证。”虚胖青年恭恭敬敬道。 “县令大人,盈娘确实是这位罗二前几日买下,市券契约还有交易的宝珠都在此。”朱老板颔首,从怀中掏出东西。 “拿上来。” “是。” 燕六郎接过,呈上公案桌,年轻县令低头看了眼,交给年老市令确认了下真伪,便朝下方朗声道: “罗二,给你明珠,托伱去渊明楼赎人的贵人是谁?在不在这儿?你务必如实交代,不可有丝毫隐瞒,公堂之上,每一个字都是呈堂证供。” 年轻县令冷脸严肃。 “在,在这儿。”罗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后这位虚胖青年怯怯的看向别站在左右的谢、柳二人。 柳子麟背手望天。 谢令姜回头凝眉看着熟悉的虚胖青年。那日虚胖青年带着盈娘和朱老板去市令司赎人,她就在不远处看着。后来也是第一时间检查的市券契约。 气氛陷入一片寂静,似是全场都在屏息等待。 罗二看向谢令姜,伸手指向脸色顿时稍缓的她。 虚胖青年点头笃定道: “县令大人,我记得她,就是她昨日抢走了柳老爷的胡姬,小人是替柳老爷去渊明楼赎人,昨日傍晚完办完转让手续,刚走出市令司没多久,就被这小偷抢走了。” 全场喧哗。 旁观的粮商、乡绅们相互对视,表情各异。 场上的声浪从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宛若有实质般,让站在原地的谢令姜的娇躯都微微摆了摆,似是不稳。 柳子麟微笑瞥向前方某位年轻县令,只见后者垂目盯着公案文书不语。 嘭! 又一声惊堂木。 “肃静!” 欧阳戎抬目,继续认真问: “盈娘,你是当事之人,大周律确实有过规定,奴为主隐、不可告主,但罗二已经不是你主人,本官只问你,罗二所言是否属实?你到底是不是被人强迫抢走?” 盈娘跪趴在地上,怯弱抬头,脸色露出些惧怕,看了看前方背对她的柳子麟,和目不转睛回头看她的谢令姜。 后者的眼神含着些希冀鼓励。 盈娘啊了啊嘴,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把头低下,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呢喃:“不……不知道,奴不知道……” 嘭! 欧阳戎凝眉起身,重重拍桌,“知道还是不知道!公堂之上哪来这么多支吾儿戏?” 盈娘浑身吓的一抖,这时又瞥见前方的柳子麟似欲转身,她赶紧嚎哭,抹泪呜呜道: “说的对,罗二说得对,奴……奴家是被人抢走的,被……被她,就是被她抢走的,奴家不想去的,她偏抢拉奴家走!县令大人您要替奴做主啊!” 街上的声浪顿时又压不住了。 围观群众们交头接耳。 可某位谢氏女郎已经听不到这些了,此时她耳朵里只有一片白噪音,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不少。 这个局……原来如此啊…… 她再也没脸去看师兄了。 谢令姜背对欧阳戎,闭目深呼吸一口气,不够,再深呼吸一口…再深呼吸一口…… 她睁开略红的眼睛,高昂着下巴,睥视着那个跪地痛哭的胡姬,她一句一句的陈述: “织盈。 “是你向我哭诉你成天受人冷眼欺负,又担心柳家报复。 “是你出主意让人先代买再赎身,避开柳家注意。 “是你给我推荐中介罗二,让我把身上仅剩的贵物放心给他。 “也是你说让我傍晚去市令司接你,说你已经被罗二撤销卖身契约,是自由之身可以跟我走……” 被从始至终欺骗的谢氏女郎平静点头: “我错了,确实错了,错在……竟坚信人人皆有良知。” 下一秒她蓦然转身,朝全场大声道: “但我没有偷抢东西!因为没有良知羞耻的人一文不值,连东西都算不上!” 她只是傻,捡回去了而已。 全场愀然。 某位伏地的胡姬浑身一颤。 公案桌后,某位年轻县令沉默凝视下方那道纤弱背影。 他其实也没多少气了,这才是小师妹啊。 …… (本章完) 六十六、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下) 人群后方。 柳子文不动声色的与场上的柳子麟对视一眼,并向他示意县衙门口的那些粮商、乡绅们。 后者似是了然,微微点头。 柳子文的注意力从刚刚升堂到现在,都始终关注着那些从县衙走出的粮商、乡绅们,眉头也是一直微皱,似是担忧某事。 连此刻昂首喊话的谢氏女,柳子文也只是侧目瞅了一眼,便重新关注年轻县令与粮商、乡绅们去了。 性子是比他想象中要刚烈,但越是刚烈,越容易诛心。 果如然。 场上,回过神的柳子麟嗤笑一声,摇摇头: “别逞快了,这里不是你家,大小姐脾气麻烦收一收。大伙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白字黑字也写着盈娘是本少的奴婢,还狡辩呢?今日县令大人也难保你!” “我不需要县令保,我不缺钱,不可能偷,钱付了却被你们昧下,处心积虑倒打一耙!” “不缺钱还干这种盗窃之事,那就是有偷瘾!作为县令麾下的师爷,却到处乱伸手,今日是偷了草民的奴婢,下一次偷什么……” 柳子麟脸色恍然: “哦,忘了,确实不需要偷了,师爷伸伸手,其它富商乡绅们还不得乖乖把钱递上来,这不叫偷,是孝敬对吧?在县衙每日更这么多富商打交道,伱这到底收了多少孝敬啊!” 谢令姜鼻翼颤动: “我没受过孝敬!在师兄身边,我从来没受过一分钱的礼,做什么事都是我自己付钱!” 一旁的罗二趁机插话:“连一个胡奴都偷抢,横行霸道,还说没收过‘孝敬’,谁信啊!” “我再说一遍,我没偷,是你们三人蛇鼠一窝,串通一气诬人清白……” 柳子麟丝毫没理她,甚至也没看欧阳戎,他直接转身,目光如狼,环视全场,大声道: “县令大人说来龙城只为主持公道,可他手底下的人,却手脚不干净,到处拿东西,县令大人也不说话,听之任之。 “县衙没了公道,还还和它做什么生意,打什么交道?不就是坐等被宰吗?反正草民是怕,今日是草民不懂事,以后不敢再乱敲鼓讨要公道了,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算了算了,县令大人能把帮我把人还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小民心里只有感恩……” 这一番话里有话,传遍全场。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还有吴伯、程家主他们脸色各有不同,或犹疑,或古怪,或玩味,不过一些小乡绅小粮商的面色已经开始动摇起来,他们频频看向某位沉默的年轻县令。 人群后方的柳子文轻轻点头,颇为满意。 县衙大门的台阶上,燕六郎脸色不禁担忧起来。 柳子麟这群无赖们在乎的哪里是什么奴婢的归属,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公道。 甚至连抹黑谢姑娘都不是这个这个圈套的首要目标。 他们是要针对明府! 分明就是在玩一手祸水东引。 谢姑娘这样被动的努力自证清白是没有用的。 柳子麟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偷,只想把脏水往明府身上泼。 这种手段,燕六郎几年前曾在牢狱里某个审讯犯人的老狱卒身上见过。 蓝衣捕快这边,心下焦急,另一边,柳子麟带着罗二一起阴阳怪气,越抹越黑。 谢令姜彻底忍不住,探手抽出旁边小捕快腰间弯刀,刀鞘空了几息,后者甚至都没回过神。 “都说了就事论事,你们不准污师兄!” 谢令姜反手抓刀,动如脱兔般冲出。 卧槽!柳子麟眼皮猛跳,抱头鼠窜:“救命啊,县衙师爷杀人啊……” “胡闹,放下刀!” 欧阳戎板脸轻斥。 师兄的嗓音,让谢令姜身形立马一停,刀晃荡一声落在脚边地上。 慌不择路摔倒的柳子麟被罗二从地上扶起来,他心有余悸的看着俏脸清寒的谢令姜,心里有点小小后悔。 这小娘皮怎么这么虎,敢公堂抽刀杀人! 柳子麟感觉背上很凉,冷汗浸透了后背衫。 只是还不待他多想,欧阳戎便道: “这里是公堂,不是你们吵嘴撒泼的菜市场!” 柳子麟回到原位站好,皮笑肉不笑问:“那县令大人想好如何‘恰当’的主持公道了吗?” “这还用想?” 年轻县令看着公案上的契约物证,又瞧了瞧下方的罗二与盈娘,脸色好奇反问: “这公道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柳子麟略愣,点点头,顿觉索然无味: “那赶紧判吧,草民记得咱们大周律规定,盗窃超过一贯,笞七十,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这个胡姬奴婢在口马行怎样也得比十贯钱贵,县令大人可别记性不好啊。” 欧阳戎点点头,瞅了下他:“你倒是替本官记得一清二楚。” 柳子麟冷哼,心里冷笑。 他就不信欧阳戎真会让自家小师妹黥面刺字,流放劳役,肯定会想方设法减刑从宽。 而这般“徇私丑态”一落在全场百姓、乡绅、粮商们眼里后,不就是违背公道?那柳子麟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众人的耳朵里便不是空穴来风了! 公道与小师妹,总有一个遭殃,特别是前者,可以直接宣告县令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努力破产,因为这是他上任第一天就作过的承诺…… 来吧,看看你是何丑态。 柳子麟与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又是默契对视,眼里含笑。 然而欧阳戎的表现有一点略微出乎他们意料。 嘭! 他拍桌而身,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食指戳着台下,认真宣布: “很显然,你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一个无耻的小偷!” 谢令姜娇躯一僵,即使是刚刚被污蔑的百口莫辩,她也没有这般失态过,此刻师兄问也不问、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这位男装女郎纤长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柳子麟的脸色有点小意外,没想到这么爽快。 “燕捕快,先把人拿下!”欧阳戎面色凝重。 燕六郎犹豫,“这……这……” “本官命令你把人拿下!”他瞪眼。 燕六郎顶着全场目光,硬着头皮拖着脚,走到脸色苍白的谢令姜面前,他尴尬拱手:“得罪了,谢姑娘……” “不是,你拿下她干嘛?去把柳子麟拿下啊!”欧阳戎皱眉无语。 “啊……”蓝衣捕快张大嘴,下一秒,他眼神锐利,动若脱兔,一步就跨过与柳子麟的距离,把这贼厮当场抓获,按在地上,绑上绳索,脸色十分专注奉公。 “……”全场观众。 谢令姜呆住。 柳子麟直到身上绳索绑好,都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处于全程懵逼状态,不远处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目瞪口呆。 不知他们,场上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你干什么,不绑她绑我干什么?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啊!冤枉啊……” “别喊了,你这个小偷,先绑起来再说,怕你跑了。” “小偷?我偷什么了?我不服!”柳子麟梗着粗红脖子。 欧阳戎捻起桌上那枚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问: “你就是让罗二用这个,从渊明楼买回了盈娘?” 柳子麟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注视了他一会儿,猛拍公案: “放屁!这分明就是本官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柳子麟与罗二齐齐一惊,猝不及防,相互对视一眼后,前者顶着欧阳戎的灼灼目光,讷讷道: “怎么可能……这就是我的,这世上夜明珠差不多一个样,遇到相似的也很正常。” “没事,人证物证本官也有。” 欧阳戎悠悠道了句,他挥手招来燕六郎,吩咐了几声,后者露出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离开。 不多时,在紧锁眉头的柳子文与全场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燕六郎从外面带来了四位西市典当行的老掌柜,欧阳戎将手里这枚晶莹剔透的圆珠递给他们。 “诸位可还记得本官,当日便装出行,曾携明珠向贵行询过价钱。” 四位老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纷纷点头,某人猜应是对英俊的脸比较印象深刻……掌柜们又苦笑道歉当时没认出县太爷,年轻县令只是摇摇头道: “无事。诸位做生意多年,目光如炬,仔细看看这枚明珠是不是一个月前,本官带过去的那一枚,对了,记得当时你们中还有两位还出具过一份纸质鉴定来着,记有尺寸重量……”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四位当铺掌柜低头轮番仔细检查了一遍夜明珠,最后,是由一位资历最深的白胡子老掌柜递回明珠,抚须颔首: “回禀明府,这枚明珠,似珠非珠,似石非石,黑暗中却又有夜光之能,老朽当日便印象深刻,尺寸与重量也丝毫不差,错不了,眼下这颗确实是您当日带过来的,只可惜当日没做成交易。” 此言一出,证据确凿,大街上又是一片哗然,谁也未想到事态竟是这番古怪发展。某年轻县令之前也是没想到,小师妹怎会用他送的东西去赎人,这是身上没余钱了,还是二人在冷战赌气那会儿给出去的? 被绑着的柳子麟与罗二似被雷劈,僵在原地。 欧阳戎抛了抛手中夜明珠,转头一脸好学的求问他们: “奇怪,本官送给谢姑娘的夜明珠,怎么会出现在你们俩手里?还是说,刚刚谢姑娘的话才是真的?是你们全在撒谎!” 柳子麟顿时慌了,结结巴巴争辩:“是你的可……可以,但怎么证明你……你送给她了?” “行吧,不小心小小地有罪推定了一下,本官道个歉,那换个问法……” 欧阳戎轻笑点头,忽然变脸: “你们为何偷盗本官的夜明珠!?难道不知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而偷盗官财,更是罪加一等!” 柳子麟与罗二直接傻了眼。 特别是前者,中午的日头下,身子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完了。 来了,说到做到!另外,感谢挑出错别字的好兄弟! (本章完) 六十七、关于鞭抽小师妹这件事 “我……我没偷,误会,是误会……” 众目睽睽下,柳子麟像是吞下一块冷疙瘩,心拔凉拔凉的,他急忙矢口否认,东张西望,似是急切想寻求援助。 只可惜人群后方那位脸色阴沉的柳氏少家主眼下也是束手无策。 “误会?你用本官的夜明珠买了一个渊明楼的胡姬,白字黑字写着呢,市券契约都在这儿,夜明珠的尺寸品相全都无误,朱老板、当铺掌柜、市令们也都在这里,可以作证此珠如假包换,你和本官说误会?” 年轻县令轻念疑惑,沉思了下,他似是恍然大悟的抬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本官一个月前偷了伱的夜明珠,拿去典当行典当,发现卖不出去,便又善心发现,悄悄送回了你的手里,你全程都毫无察觉,前些日子便用夜明珠买下了胡姬?是这个意思吧?” “……” 柳子麟很想说“是”,可…… “哈哈哈……” 原本气氛严肃的升堂大街上响起一片笑声,又努力憋了下去。 连微红眼眶、怔然出神的某谢氏女郎都忍俊不禁了下,又压平唇角,凝视妙语连珠、沉稳淡定的大师兄。 显然,没人会真相信这个搞笑说法。 柳子麟一时语塞。 欧阳戎继续叹气问: “那你说误会,到底什么意思?是本官的夜明珠长腿跑到你口袋里去了?” “我……我……” 冷汗浸背的柳子麟直到此时还有点处于头脑空空的状态,这猝不及防的夜明珠变故直接把他干懵圈了。 这其实也并不怪他大意。 原本他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有效: 私下威胁盈娘与罗二配合,前者骗谢令姜取出相应财物,交给中介罗二,从渊明楼买出盈娘。 这一阶段的市券契约,谢令姜应该会亲自查阅,所以是做不得假的。 第二阶段,罗二带盈娘去市令司消除卖身契,可以选个谢令姜忙的日子,他们二人单独前往。 这里面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直接由“取消卖身契”变为偷梁换柱,将盈娘转手让给柳子麟,再让蒙在鼓里的谢令姜去领人回去。 这应该也是谢令姜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否则她若是不相信盈娘,便也不会有前面交出夜明珠替她赎身的事了。 可柳子麟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枚该死的夜明珠上面,这也是最没法更换的契约物。 因为谢令姜不是傻子,只是太相信受欺凌的弱者,但第一阶段罗二赎回盈娘的流程与契约她肯定会关心并检阅。 可谁能想到,堂堂一位谢氏嫡女身上竟然没有多余财物,只剩下一枚夜明珠! 还偏偏又是县令师兄送的……不是,人家送你的东西,你干嘛这么随便给人! 柳子麟气得想吐血。 不过某位倒霉的柳家三少死也猜不到,那段时间谢令姜与师兄正吵完架。 因为放开粮价之事,处于半冷战状态,误认为师兄不在意百姓,因而才不听师兄话赌气去渊明楼找盈娘,然后又没多少犹豫的拿出夜明珠赎人…… 公案桌后,欧阳戎没再去看百口莫辩的柳子麟,直接询问旁边吃瓜吃的惊奇的刁县丞: “刁大人,像这样盗用他人财物,用于购买奴婢,市券契约算不算生效?” “禀明府,自然不算,奴婢理应归还原主。”刁县丞思量了下道:“这位胡姬盈娘,应当还是隶属渊明楼。” 欧阳戎颔首,又问年老市令:“市券契约上,夜明珠置换胡姬,作价几何?” 后者恭敬答复:“二十一贯。” 欧阳戎点头,十分贴心算了笔帐: “远超十贯,又盗窃官财,理应黥面刻‘贼’字,流刑三千里,岭南太近了,还是逐去辽东以北吧。” 柳子麟听的心惊胆颤,噗通一跪,满头大汗道:“县令大人冤枉啊!我没偷,我家不缺财物,怎会偷盗!” 他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金银珍玩,颤手倒洒在青石地砖上。 欧阳戎四顾左右,朝众人感叹道: “这么有钱还偷本官的东西,看来是有偷瘾啊,地上这些财宝,也不知有多少是盗来的。” 人群哄笑。 “!!!”柳子麟。 欧阳戎垂着眼皮,瞧了他眼,伸手指着场上几人道: “本官与大伙都看到了,是柳少自己找来的人证物证,都证明是你让罗二带夜明珠去渊明楼赎人,既然你说没有偷盗夜明珠,那取出夜明珠给罗二的到底是何人?” 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慢条斯理道: “那本官是否可以这么认为,这位谢姑娘说的才是事实,夜明珠是她给的,人也是她赎的,而你与罗二,全程都在藐视公堂,诬告良人!” 柳子麟分布些血丝的眼珠子左右乱摆,脸色迟疑。 年轻县令立马举起惊堂木,要拍板,不给他思索时间,也不给他第三个选项: “快说,到底是盗窃官财,还是诬告良人!” 眼见就要拍板定论,柳子麟一急,咬牙道:“盗……盗窃官财!” 盗窃官财,顶多黥面流刑或徒刑,还能找机会顶包,特别是徒刑……也就是坐牢,还可以赎买消罪; 可欺骗官府、诬陷良人是要反坐杀头的!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欧阳戎点点头,迅速定罪:“行。那就是承认了盗窃官财,” 柳子麟一愣,隐隐感觉认罪太快,都没来得及狡辩,比如夜明珠是不是捡的,这理由一眼假但似乎可以糊弄……玛德,怎么有种被忽悠上当的既视感! 只是当下他顾上吃回头草了,立马蹩脚辩解: “不……不过不是草民偷的,是,是,是他!是他偷的,硬塞给草民。” 柳子麟情急之下一指。 某位缩头缩脑的虚胖青年顿时呆立。 “小人没有,小人没有……” 罗二两手狂摆,摇头甩脸,可是背对欧阳戎的柳子麟的凶恶目光,让他顿时打了个激灵,吓闭嘴了。 在年轻县令的玩味目光下,柳子麟把罗二拎到了身边,手指着他大声“揭发”。 后者啊着嘴,却说不出话,似是摄于某种淫威,一张胖脸憋的满脸通红。 但最后也只能在柳子麟施加的眼色下,低头认罪,罗二只能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寄希望于判罪后柳家能用钱给他赎刑,或者流刑途中买通关系…… 目睹这一幕人间丑态。 刁县丞、燕捕快等县衙官吏,还有王操之、马掌柜、吴伯等粮商、乡绅们,大多眼神复杂,目露笑意或不屑。 其他围观群众们也不是傻子,这堂案子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清楚其中的大致真相。 年轻县令轻呵一声,最后,他转头望向渊明楼东家: “朱老板,胡姬属于渊明楼,被人私自带回夜宿,如何处置,皆由你定。” 朱老板瞥了眼某位沉默女郎,他憨态可掬的笑道:“俺是生意人,给个双倍过夜钱就行,小事一桩。” 被卖人情的年轻县令点点头,再摇摇头。 旋即,他抽签丢出,起身宣布: “堂谕讯明……罪犯罗二盗窃宝珠,又系官财,黥面刻‘贼’,流刑三千里,逐放辽东以北,劳役三年,期满不得回籍。 “从犯柳子麟,瞒罪不报,窃用赃款,且大胆咆哮公堂,两刑并罚,杖七十,徒刑二年。 “民家女谢氏,私藏胡姬夜宿,又公堂亮刀藐视王法,责令归还胡姬,罚银十贯,再罚,笞七十! “各结完案,此判!” 嘭——! 欧阳戎拍桌定论,判词结案。 全场静了静。 一众粮商、乡绅们脸色略讶。 这场案子到底是何底色只要不眼瞎都能看清,差点倒打一耙的罗二与柳子麟判此刑罚倒是罪有应得。 可年轻县令对小师妹也如此苛刻,倒是令人十分意外,不过仔细一想……却也公道。 不少人轻叹,望向午后阳光笼罩下的那张公案的目光颇为诚服。 也不知是谁带头,鹿鸣街上的围观人群里开始响起一阵默契掌声。 而眼下受罚的三人反应不一。 罗二哭爹喊娘,去抱柳子麟的腿呼喊救命,哀求赎买减刑。 柳子麟一脸嫌弃恶心的将虚胖青年踢远,懒得理会。 这位柳家三少两股也不禁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可以花钱寻求减刑的徒刑,而是接下来的……杖七十,这顿苦果好像跑不了了。 杖刑是使用讯囚杖击打臀、背、腿……至于笞刑,稍微轻一点,是用竹板、荆条抽打背部。 杖七十!柳子麟不禁菊花一紧,抹着脑门上的汗,望向人群后方的大哥,可是后者已经脸色难看的转身要走了。 燕六郎皱眉挥手,让手下把瘫在地上悔恨崩溃的虚胖青年押了下去。 流放三千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比死刑稍微好一点,三千里并不是说真的三千里,而是流放极远的意思,可除非运气好,否则光是路上就死亡率奇高……几乎回不来了。 年轻县令判决后,杖刑与笞刑需要燕六郎等捕快衙役马上当堂执行。 让手下杖打柳子麟倒还好,可是燕六郎等人面对谢令姜,脸色有点小为难。 “谢姑娘得罪了……” 谢令姜默默摇头,示意没事。 可执行的捕快们还是转头瞅向欧阳戎,欧阳戎垂目没瞧他们,也没去看谢令姜。 “快些执行!” 见蓝衣捕头还是犹犹豫豫,背手而立的年轻县令继续板脸催促: “你们若是身体不便,或人手不够,那就本官亲自抽。” 可没想到,燕六郎等一班捕快竟立马点头赞成,拱手谦让上官。 “……”欧阳戎。 “我来就我来。” 下一秒,年轻县令冷哼一声,走下台阶,接过一根荆条,来到垂手低眉的小师妹身边。 “劳烦师兄……不用留情。” “知道就好,背过身。”他垂目盯着地砖说。 谢氏贵女乖巧转身,朝向众人,背对师兄。 欧阳戎手背抖了下,不过还是狠狠抽了下去…… 谢令姜低头承受,即使绸衣下隐盖的雪背遍布破皮的红痕,也全程抿唇,滑落的秀发遮住俏脸上的表情,一言不发。 师兄是真抽。 她却有一点欢喜。 与年轻县令亲自行刑的这处只剩鞭声的奇怪寂静相比,另一边屁股挨板子的柳子麟则是涕泪横流哭天喊地……两边形成鲜明对比。 欧阳戎发现有点不对劲。 没抽一鞭,耳边就响起一道木鱼声是怎么回事? 是周围观众们给的功德值,还是旁边柳子麟被打板子给的功德,抑或说是……欧阳戎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小师妹。 应该不会吧…… 另外,除了木鱼声,欧阳戎发现用细荆条连续抽七十鞭也是个技术活,特别是还要小心避开背面的某些部位,虽然有几鞭还是不小心抽到了……小师妹的耳根子通红了一片,细肩都打颤。 七十鞭,一鞭不少,终于末了,而耳边的木鱼声也适时的消失了…… 某人无语,丢下鞭子,抹了把汗,语气严厉地问: “以后还敢不敢无脑拔刀?” “不……不敢了。”她埋脸小声:“再也不敢了。” 感谢“一点萤光”好兄弟的上萌!贴贴击剑!! 六十八、新的营造,彻底砸盘! 一个冷常识。 很多跑来鹿鸣街县衙看年轻县令断案的平民百姓,其实都是想看最后犯人行刑哀嚎的保留节目。 因而眼下鹿鸣街的百姓越聚越多。 在穷人精神生活匮乏的江南地方,看县令升堂的娱乐新奇指数仅次于菜市口斩首台。 从众心理,且爱看热闹。 该要悲哀反思吗? 似乎要点。 但也正是这些淳朴从众的“愚民们”,却有一种名叫公道的东西存乎他们心间。 看见不仅小人流放、恶少受罚,年轻县令连亲信女师爷都亲自鞭挞,他站在大门口“龙城县”三字的牌匾下,手扬起后的每一鞭都抽破了寂静的空气。 丝毫不糊弄敷衍。 挤满街头街尾的人群,有人好奇端详,有人肃然起敬,也有人不忍卒视。 从头至尾旁观的粮商与乡绅群体中,有些对刚刚还大堂新营造态度摇摆迟疑的人,也神色安定下来。 不管你是强装的,还是真心的,在任何情况下都公私分明忍住情绪,按规矩办事,这永远都是一剂最好的镇定剂。 比刚刚在县衙大堂关门说的所有话、画的所有大饼都更有力。 因为大伙知道了你是讲究人,自然只会做讲究事。 为何之前柳子文能联合起全县的所有乡绅一致对外? 除了柳家实力第一、又继承了父辈人脉经营龙城多年,还因为柳子文之前做事也讲究。 只是可惜,新县令上任后,柳子文并没有带领众乡绅处理好与龙城县衙的矛盾,没有把大伙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更多的是想要把县令斗跪下,其实这也就罢了,可柳子文却又迟迟斗不跪新县令。 这就很不讲究了。 对当下默认了赚钱新营造的乡绅们来说。 有粮商偏头小声打趣道: “王少掌柜,你这姐夫没认错啊,既有原则,又不失灵活,关键是能干事,还能干成事。 “这还仅是仕途刚刚起步,他也不缺什么进士清流身份的敲门砖,若改日真把龙城县这经年的水患彻底治好了……” 王操之眼角不禁抽搐了下,伱们倒是敬佩了,但被鞭笞的可是王谢的子弟。 另一位粮商却是茅塞顿开,惊讶说: “原来这次新营造的生意都是个添头,真正赚到的是这位大人的人情。” 王操之闻言默然。 同僚们确实说的没错,但他之前也万万没想到,欧阳戎敢这么对待谢氏嫡女。 虽然王操之这些天“姐夫姐夫”的喊得欢,但也只是投其所好的戏言。 因为他一直以为欧阳戎是在追求令姜姐姐,毕竟五姓嫡女对于弱等士族读书人的吸引力简直是超级加倍。 欧阳戎能拜谢氏大儒为师,且还有个妙龄小师妹已经是运气爆棚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还不好好宠师妹维护师妹? 可眼下看,怎么和王操之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这是……管教令姜姐? 且他也没想到令姜姐姐会如此乖巧顺服,被欧阳戎连抽七十鞭,硬是钉在原地,一步没挪。 这他娘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欧阳戎并不知道下方众人的想法。 每一鞭抽完,他都能听到埋脸的小师妹发出些细微“嗯”声,所以并不算是沉默不语,这也只有离得最近的欧阳戎才能听见。 待他手微抖的放下鞭子,狠狠问完话得到她格外乖的答复后,已经能看见谢令姜背上布料已经有一些血渍渗出。 对士人、外加女子用刑,是不用除衣的,谢令姜这套衣裳又是上好的绫罗绸缎,里面应该也有不薄的束胸小衣,所以外衣并无什么破损,只是柔软材质,也导致每一鞭的力都抽到了肉上。 这边笞刑施完,另一边柳子麟打屁股的七十大板也已毫不拖泥带水的抽完。 后者从刚开始时的好软言求饶,到中途的破口辱骂,再到后来的悲惨哀嚎…… 眼下燕六郎等人收起了板子,他已经算是物理沉默了,嘴边宛若游丝的出气已经不比进气多多少了…… 一个老衙役抽了块灰布,随意盖在这位柳家三少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屁股上,柳氏的下人们哭丧着脸扑来救人。 欧阳戎从燕六郎手里接过一件他留在县衙的干净素白长袍,披在忍痛压声的小师妹背上。 谢令姜忍不住看向师兄的表情。 一身官服的他抿唇不语,面似平静,为其披完衣服后,默默转过身,阳光迎头,登上台阶。 欧阳戎站在县衙门前的三层台阶上,他面朝整条街欲要散去的百姓,朗声道: “正好大伙都在!本官有件事要宣布。” 鹿鸣街上的人流像是水流撞到坚墙般顿住又回流,不少人愣愣转身,看向那道穿着浅绿官服的修长身影。 他平静说: “本官上任以来,虽开仓放粮、兴建灾营、以工代赈、调节粮价……赈灾略有薄绩,可蝴蝶溪水患的根源问题却始终无解。 “本官食民之俸禄,却迟迟无作为,甚是惭愧。” “须知,龙城县水患绝非安抚难民、收拾残屋、重振商贸如此简单!若只赈灾而不治水,若只祈祷天命而不事在人为,若只埋首惧畏而不挺胸勇对。 “那今日本官与诸君在此废墟之上辛辛苦苦重新得来的一切,尔之锅碗,尔之温床,尔之田舍,尔之妻女……必将又在下一场不期而遇的大水中被摧枯拉朽,再度化为乌有!” “龙城大水,决不是天命,若不作为,就是人祸!” 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耳中,年轻县令的嗓音并不慷慨激昂,甚至算不上多少铿锵有力,但他眼睛坚定,是在一字一句陈述一件他笃定无比的事情。 是在向所有龙城百姓认认真真讲述一件十分平常却无比残酷的真相。 这种说话者本身坚信不疑而讲出的平静话语,格外具有感染力。 有些在上一次大水中被冲毁屋舍、夺走亲人的龙城百姓不禁掩面哭泣,大街人群的寂静被打破了些,而哀伤也是最有传染力的。 今日今刻聚在鹿鸣街的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目光与头顶的阳光一样笔直落在年轻县令的身上。 原本甩袖离去、要回马车的柳子文也脚步顿住,越听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凝眉回望那装神弄鬼的县令。 “那究竟如何治水?”欧阳戎点头,“诸位一定很想问这个问题,是继续修补狄公闸吗?” “不。”他坚定摇头:“狄公闸治标不治本。” “何为本?” 年轻县令食指猛指向西边: “曲折蜿蜒无法泄洪入江的蝴蝶溪就是本!每次云梦泽的大水都要漫过蝴蝶溪的河道,往日哺育龙城世世代代人的温顺河水,一到汛期便化为吞噬生灵的猛兽! “这只畜生,张牙舞爪,放肆至极! “若是不去驯服这头野兽,龙城县的水患便永远不会结束,富人尚可迁居逃跑,官员尚能离职轮换。 “可是你们呢?你们的孩子呢?你们孩子的孩子呢?难道永远生活在四年一次洪水的恐惧之中?” “你们或许有人已经习惯,已经认命,甚至已经视之如常,但本官不习惯,本官不认命,本官不视之如常,为官一任,不说造福一方,但必求一个问心无愧与竭尽人事! “并且本官也坚信,你们这些吴越儿女之中也有人,不会永远习惯,不会永远认命,不会永远视之如常!” “若你不是这样的人,那此刻可以自行回家了,因为本官接下来的话只说给不认命的龙城百姓听!接下来的事,也只能由我们来做!” 拥挤的人群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抬头凝望,没人抬脚,甚至还有人不禁弱弱出声: “大人,咱们到底该怎么办?不修狄公闸还能怎么挡水?” “问得好。” 欧阳戎颔首,转头看了眼燕六郎,后者立马带领捕快们走上台阶,去推开欧阳戎身后的县衙正大门。 正门此前在升堂时,一直紧闭,眼下终于在一众捕快们的合力下全部敞开。 很快,便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后方院子里空地上景象: 院内有一座长宽皆有八米左右的巨大沙盘。 沙盘上模拟了龙城县所在的蝴蝶溪上下游的大致景观,颇为精细,若有经常登山远望的百姓,便能惊奇发现,这副沙盘对于蝴蝶溪的曲折河道还原的特别真实。 而这副微景观沙盘更为神奇的地方是,上面有从水井抽来的井水循环灌入,且在沙盘旁边柳阿山等人的器械操控下,灌入沙盘上这条“蝴蝶溪”的水流十分湍急。 按理说,若是完全模拟蝴蝶溪那蜿蜒曲折的河道,那这湍急的水流八成是要冲出河道,淹没大半座沙盘的。 可是此刻,不管水流再如何灌入,再如何急速,都稳稳的通过了巨大的沙盘,没有一处河道的水流溢出。 大街上踮起脚尖争相探头的疑惑百姓之中,有眼尖者忽然发现,沙盘上的蝴蝶溪河道,似乎又多了一点不同。 好像是多了一条“直线”般的河道,它直接忽视了曲折成两个“几”字的蝴蝶翅膀般的河道,连接了收尾两端,变成了一个类“凹”字的河道格局。 而原来彭郎渡所在的这一段蝴蝶翅膀般的双“几”字河道,成为了一条支流。 下方那多出的“一横”主流,令从云梦泽上游冲下来的河水,畅通无阻的经过中游的龙城县城,冲入了下游的长江。 众人越看越惊奇,就是这多出的简单“一横”,宛若鬼斧神工一般,让本来涨水易狂暴的蝴蝶溪屈服为了一只娇滴滴的小绵羊! 沙盘的模拟或许有纸上谈兵的意味,可某种时间的规则与绝望中的暮光,却从中徐徐透出,像黎明前的第一抹天光。 欧阳戎目视脸色开始变化的龙城百姓们,他头不回指着身后沙盘,昂扬道: “既然每次云梦大水都难以入江,那咱们就开辟一条河道,让它入江!既然蝴蝶溪曲折蜿蜒,无法泄洪,咱们就把它掰直让它乖乖泄洪!既然这头畜生张牙舞爪放肆至极,咱们就官民同心挥起铲子疏浚扩展,直到把它给挖穿驯服为止!” 此言一出,像平地惊雷,震撼全场,不少人怔怔无言,连早已消化完震惊的谢令姜、燕六郎和王操之等人也下意识侧目注视某位年轻县令。 不过即使令人信服,可人群里还是有人脸色担忧问: “大人,若开辟了新河道,那现在的彭郎渡……和西岸的那一座座古剑炉怎么办,岂不是分流了蝴蝶溪的水,听老人们说蝴蝶溪的水有龙气,剑炉的位置不能动,更何况变更河道……” 年轻县令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冷声打断: “第一,彭郎渡并没有放弃,它还是建的太小,县衙不过是再多建一座渡口分压罢了; “第二,请问到底是远方达官贵人们的剑重要,还是眼前龙城百姓们的锅床妻女重要。” 发问之人顷刻闭嘴。 年轻县令的语气,这似乎不是选择题,是送命……不对送分题。 唯一的问题被“解决”,全场恢复宁静,世代饱受水患摧毁的百姓们面面相觑,而一想到这项浩大新奇的“鬼斧神工”即将开始,不少畅想之人呼吸逐渐变粗起来。 正午的炽热阳光下,被晒得额角流汗却目不斜视的年轻县令,声音响彻全场: “本官宣布,即日起,龙城县衙牵头,将征召广大龙城青壮,联合数十家商贾与乡绅,开始蝴蝶溪裁弯取直的水利营造!我们将在鹿鸣街以东挖出一条崭新的河道,修建一座崭新的渡口与数条崭新的码头商街! “本官明白,此举诸君们闻所未闻,在龙城县之前,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周朝都从未有过,可本官坚信此项水利绝对利在当代,也功在千秋!望诸君踊跃助力,一齐彻底治理好龙城水患。” “最后,本官也知道可能还有个别人,有点小小的异议,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似若有所指,转身离去。 他背后,鹿鸣街上大多数百姓振奋无比,不少人涌去展示的水利沙盘前争相研究。 可这热闹沸腾的人群后方,某位柳家少家主却在阳光下手脚冰冷,身子也摇摇欲坠,幸亏被一旁的瘸腿仆人扶住手臂。 柳子文深呼吸一口气,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欧阳良翰不是来抢那物的,他竟是真他娘的来治水的,甚至不惜为此……彻底砸盘! 四千字。 六十九、九五,飞龙在天 “小姐,让我也看一眼吧,就一眼。” “看什么看,去准备些金疮药、热水还有毛巾。” “小姐要这些干嘛?算了算了,我我不催了……·还是小姐你看吧。” “不是,是等会谢姐姐回来要用。” “啊,谢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你喜欢的俊县令正在用鞭子抽呢。” “某包子脸小侍女似是愣了会儿,一蹦:” “哇!这么刺激,小姐,快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啊!” “?” 某位身姿窈窕的梅花妆女郎没有学被赶下来的包子脸侍女刚刚那样双手环抱胳膊轻趴在墙头。 似是有洁癖,她左手背在后腰,右手一根食指抵在胸脯与红围墙之间,一根纤指就撑住了倾斜的身子,俏生生伸颈探出墙头张望,女郎头不回道: “没什么好看的。” “那小姐还抢我位置,板凳和石块都是我摆好的,还有瓜子呜呜呜。” “不吃你瓜子。” 梅花妆女郎撇嘴: “我是无聊,不过别说,你个笨丫鬟挑嗑瓜子看戏的位置倒是不赖,视野开阔……还是有点侦察天赋的,可惜是用在这上面。” 蹲在地上的彩绶,仰小脸委屈问: “小姐不是说今日去东林寺吗?” “看完再去。” 苏裹儿回复的声音逐渐变小,似是心神飘到了别处上面。 在一支同样探出墙头的梅枝下,她正盯着不远处龙城县衙门口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某位正朗声说话的年轻县令身影。 某刻红墙外,年轻县令抛出新营造震惊全场后潇洒离开。 红墙内,踮起脚尖的梅花妆女郎眯眸点头,襦裙胸脯与红墙间的食指往前稍稍一推,借力旋身。 背对红墙,她两手轻抓裙摆,轻盈地跃下垫有石块的板凳,在空中,今日的这一身浅桃色襦裙,裙摆飞舞。 “小姐小心啊。”彩绶站起身伸手虚接。 似有舞蹈基础的女郎绣鞋触地,裙下那双大长腿微微屈膝卸力,干净利落,她转头,手臂拂开贴身丫鬟伸来扶人的手,对其轻笑吟念: “这叫九五,飞龙在天。” “还飞呀,小姐好久都没飞了……” 苏裹儿两手负后,背身走人,没有解释。 彩绶无奈,忙跟上脚步。 自家小姐别看着现在斯文,这是因为长大了,小时候那会儿,小姐可是任性顽皮娇蛮霸道的性格,上树翻墙、飞天遁地,就和个男孩子似的,可怜那时的彩绶成天追在她屁股后面。 只是后来像是玩腻了,年纪到了,小姐便也斯文安静下来,开始翻开书卷,蹙眉入神,阅书描画,往后,闺房内的小书箱越堆越多,彩绶晴日晒书的院子也越换越大。 而起先娇蛮横行的气质也逐渐转为越来越冷傲清寒,也不知这是转变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深化。 但包子脸小侍女心里还是更喜欢前者,因为小时候的小姐娇蛮霸道经常欺负她,但是至少率性天真,她能跟上小姐心思。 而现今的小姐话语越来越简洁,性子越来越孤高,彩绶经常跟不上其节奏,她觉得老爷夫人他们似乎也是如此。 不过谁叫小姐自幼在苏府内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老爷,夫人和大郎都围着她转。 听说小姐之所以小名唤作裹儿,是当年家道落魄,迁至江州的道路颠簸,大夫人韦氏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小姐刚刚诞下,老爷立马脱下袍子包裹住她。 可能因为幼女,也可能是觉得小姐出生时家道落魄吃了苦,心有亏欠,老爷夫人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 “小姐,县令说的什么裁弯取直,到底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就能把蝴蝶溪的大水治好?’刀。” 彩绶虽然刚刚没上墙头观望,但是倒也竖起耳朵隐隐听了些动静。 “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水利。” “还有小姐不知道的事呀?” “学无止境,术业专攻,此子卓然负治水之才,又有实干之能,除狄夫子外,龙城的前几任县令皆不及他,做一个小小县令,屈才了。” 彩绶想了想,嘀咕问:“那还是不是花瓶了?唔,至少应该不是伪君子了吧·” 走在前面容颜绝色的女郎忽停步,转身,把来不及刹车额头撞到她背的迷煳丫鬟的鼓鼓包子脸一揪。 “哎哟,疼疼疼。”彩绶求饶认怂。 “是不是情郎出息了很解气?”苏裹儿斜目瞅她。 “唔,什么情郎呀,小姐莫胡说呀。” “不是情郎,你天天念叨干嘛,我看谢家姐姐都没有你念叨的勤。” “呜呜又不是我一倜人念叨,是府里的丫鬟姐姐们都私下说隔壁新来的县令郎君俊,我就是复述一下。” 包子脸小侍女赶紧摆手辩解。 苏裹儿没说话,眼睑低垂,又捏了捏这手感不错的包子脸,扭头回屋。 “金疮药、热水、毛巾去准备吧,另外,提前把西厅柜子里的庐山茶取出,这两日,价应该就能会面‘情郎’了。” 彩绶一愣。 苏裹儿回到屋中,低头翻了会儿陶渊明的诗集,中途频繁掩卷,似是心神不在上面。 彩绶的某句话确实没错。 之前她哪能想到,一个风光无限的进士探花郎,明明是个高才干练之臣,可以留在洛都清贵无比的秘书省麟台‘君子藏器’,为何还要去行那种犯颜直谏、拿命博名的言臣行径? 拿前途闹着玩呢? 还是说是故意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一次次刷新给过的评价上限的失控感觉。 令无往不利的她有点小小的挫败感。 “难道还能再变不成?” 水榭楼台内,年轻气盛又清高孤傲的梅花妆女郎掩卷咬唇,一时间对某人生出一些小气恼。 吸引全城百姓目光的明珠赎奴案彻底结束后。 鹿鸣街的龙城县衙内外依旧热闹非凡。 河道百年未易的蝴蝶溪即将被年轻县令裁弯取直的消息,伴随着今日旁观审案的百姓们的四散,传遍了这座千年古县。 街头巷尾、市井菜场、酒楼茶馆无不热议,年轻县令审案与新营造也成为了近日龙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在年轻县令的命令下,龙城县衙将那座展示美好愿景的治水沙盘,搬到了鹿鸣街上,当街摆放,全天展示,供任何好奇来此的龙城百姓观摩。 有人兴奋,有人展望,也有人担忧质疑。 各方反馈、各种情绪、各类反触,不管积极乐观还是消极悲观,皆层层传递到龙城县衙的某张公案桌前,被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稳。 涉及某份新营造的文书源源不断的从这张公案桌上的这只手里发放下去,坚定不移地推行……· 不管如何。 在这个端午稍过、小暑未至的寻常节气,人们陆续意识到,这座江南江州的千年古县正在一阵梅雨霏霏之中悄然生变。 七十、二人初遇 “回去后,让他们把名字改了,别给我整这套,什么良翰渠,叫马屁渠得了。” “明府,其实他们也是一番好心啊,毕竟是前无古人的治水举措,明府留个名理所应当。” “这该不会是你小子取的吧?” “没有没有,我哪有这文采……是刁大人取得,刁大人是咱们龙城县是出得名的懂取名,往日县里不少街坊楼阁都是找他题字。” “他这是懂取名?他这是懂升官,难怪咱们县一大堆街道、湖泊,要不是叫狄公,要不是叫陶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这两位名人故里呢,结果就是担任过县令罢了……估计他们故里都没咱们龙城积极。” “反正不准用我名。” “是,明府。” 微微小雨。 大孤山半山腰,遮目亭。 欧阳戎,燕六郎与柳阿山一行三人又一次在这座视野开阔的亭内歇脚躲雨,只不过这一次,三人不是下山,是登山。 燕六郎将一份县衙关于裁弯取直新营造的命名提议,递给了欧阳戎,被后者阅后痛批了一顿,蓝衣捕头挠头,脸色尴尬。 “算了,我来取。” 欧阳戎叹息一声,将手里文书递还给燕六郎,走到亭前,凭栏远望。 亭内宁静了会儿。 他眯眼看着即将被‘裁直’的蝴蝶溪,右手轻拍栏杆道: “既然原来蜿蜒河道像一片蝴蝶翅膀,今朝我们裁弯取直,就是断翅,那便叫……折翼渠吧。” 燕六郎眼睛微亮,颔首嘀咕:“折翼渠吗……明府大才!卑职回去就将新名带到。”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 “对了明府,还有新渡口的名字,他们之前是说,既然已经有彭郎渡,那新渡口就叫檀郎渡,可是照明府刚刚要求,这名也不行……” “好了好了,这个改日再议吧。” 欧阳戎无奈回过头,含煳打发了过去,其实他也是个取名废,浪费脑子取了一侗就得了。 年轻县令望向外面亭檐下的微暗天空轻喃: “折翼渠才是重中之重,一旦挖通,便是海阔天空,新渡口新商街都只是它后面顺带的瓜熟蒂落,慢慢来,还早着呢。” 欧阳戎其实有句话没说:说不定到那时,他都已经回家了。 兴致勃勃的燕六郎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跟着明府,满腔干劲。 他这些日子领略了折翼渠开凿后的全新气象,脸色振奋不已,用力点头,“那行,都听明府的。”, “义仓分出来的粮食怎么样了。” 欧阳戎又转头问。 燕六郎笑道: “禀明府,已经开始装船,不日便能运出龙城。” “按您之前的吩咐,我们龙城义仓留下十五万石用于赈灾与开凿折翼渠,多出的约莫十六万石粮食,全部去支援江州城与其它受灾县镇。” 欧阳戎点头叮嘱道: “记住,是先去把运粮槽船的册本送给江州城的监察使沈大人,由沈大人处理这笔粮食,在此之前别自作主张送去其他县。另外,路上注意安全。” “遵命。”燕六郎颔首,又眨巴眼睛小声道:“放心吧明府,烧粮船这事……咱们玩剩下的。” 欧阳戎瞅了他眼,没说话,回头朝木讷不动的柳阿山问: “柳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阿山摇头,“只有一些老剑匠发牢骚,暂未发现柳家有何动作,西岸的剑铺一切如旧。” 欧阳戎若有所思颔首。 燕六郎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木讷的瘦高汉子。 他在明府身边主要是负责县衙方面的事情,偏向公务;而一些不方便摆明的私下事,明府都是交给这位阿山兄弟。 有些事情就连他这个亲信也蒙在鼓里,事后才隐隐后知后觉。 记得之前柳阿山赎身后,明府没有让他加入县衙的体系,而是让他去赈灾营的流民间组织了一批青壮人手。 所以与燕六郎手下的捕班,算是两批人,都在明府手下办事,一明一暗,而不久前热情招待王操之等外来粮商时,便是第一次配合。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阿山兄弟在龙城本地的人脉与消息源似乎比他还广些,至少在其曾做过伙夫官奴很多年的古越剑铺是如此。 “等会儿不用跟来,我与六郎去找主持,你回家看望下你阿母与胞妹。” 欧阳戎朝柳阿山不容拒绝的吩咐了句,便当先带着二人离开遮目亭,继续上山,青石台阶旁一些探进道路中央的野花青草打湿了三人袍摆。 这几日,龙城的雨水颇多,一直落落停停。 眼下,午时才刚过,明明抬头能看见太阳高悬,可头顶的细雨还是反复无常的来,趁着这太阳雨中场休息,欧阳戎一行人继续赶往东林寺。 今日上山也算是公事。 这次折翼渠的开凿,笔直的河道绕开了县城的主要建筑群,从大孤山脚不远处的位置横穿过去。 某位只想搞钱的年轻县令寻思着,既然以后会享受这种水运便利的好事,香火更旺,某狗大户古寺怎么也得投些钱出些力意思意思吧,加入其中,官僧共建嘛。 所以今日算是梅开二度又来打秋风的,不对,是父母官又来下基层嘘寒问暖,体验下寺庙斋院的伙食。 一想到开明大方的善导大师那副当仁不让的圣洁面容,山道上赶路的年轻县令不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不过也不怪他惦记,因为眼下卫氏女皇明晃晃地扶持佛教,打压与离氏皇族关系紧密的南北道门,导致大周朝佛风颇盛,各地寺庙确实很富。 赶了大半路,未到古寺,细雨又落。 幸亏柳阿山虽话少却经验丰富,出门拎了三把油纸伞。欧阳戎接过一把红伞张开。 三人撑伞前行,欲找亭子再歇。 或许是早晨天晴的假象,也或许是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三人一路上瞧见不少龙城县的富户香客出行登山。 特别是富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有很多戴帽女郎带着丫鬟登山,上东林寺烧香。 不过这中途的太阳雨,明显是错乱了她们中大多数人的手脚。 三人走了一会儿,终于遇见一座竹林旁的空荡小亭,本要过去歇息,不过欧阳戎瞧见不少没携伞的香客女郎跑往小亭。 他与六郎、阿山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过去占位置。 欧阳戎带着他们,隔得稍远的站在路旁一簇浓密竹叶下,撑着油纸伞歇脚。 期间不少经过的女子香客相续发现小亭,匆匆小跑进去。 眼瞅着这座小亭逐渐被莺莺燕燕的女郎们占满,又闲来无事,欧阳戎眸光投了过去。 看着看着,欧阳戎被其中一道颇为显眼的倩影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位穿着桃色齐胸襦裙的女郎,头戴白纱帷帽,看不见模样,但体态窈窕,静立雨中。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脸色着急的包子脸小侍女,企图往拥挤的亭内挤,不过和其它边缘处的女郎们一样,当然是挤不进去。 且若仅此而已,目光挑剔的欧阳戎倒也不会太注意。 可歇脚时无聊的他发现些迥异。 例如眼下,小亭已被其它富家小姐、夫人们带领丫鬟站满优异位置。 桃裙女郎与包子脸小侍女只能站在亭外最后一级台阶上,这是屋檐挡不到的地方,她们的大半边身子被渐渐淋湿。 可是与其它同样被挤出亭外的焦急众女相比,桃裙女郎姿态十分宁静,头戴并不能遮多少雨水的帷帽,看不见表情,人在细雨中俏立不动。 不多时,亭外的这阵太阳雨缓缓停下,躲雨的小姐、夫人们伸手探出,惊奇发现后,赶忙带着丫鬟跑出亭子,朝古寺小跑奔去。 那位桃裙女郎依旧没动,反而是带着面色疑惑的包子脸小侍女,从容转身,走进此前拥挤、此刻空旷的小亭,低头轻拍衣袖。 而这时,太阳雨忽又落下,说来就来,才刚刚跑走一点路的小姐、夫人们瞧见古寺仍远,赶忙往回跑,待原路返回小亭,她们身上已经全被淋湿。 站在小亭中央的桃裙女郎并没有幸灾乐祸,只是默默转身,取出手帕,垂首帮助几位似是相识的女郎擦拭衣裙上的雨水。 这些皆落在了不远处歇脚的某人眼里。 全程迥异的表现,与其它手忙脚乱的从众女郎们摆在一起,很难不显眼。 有些女子即使是看不见脸,光是气质就足以令人侧目。 雾气朦胧的雨幕下,某位年轻县令想了想,从容收起红伞,递给柳阿山。 “送去亭子。” “老爷,就一把伞如何分?还是算了吧,您事忙。” “不用分,能派个丫鬟去寺里找僧人借伞就行了。” 欧阳戎轻轻摇头道,转身去与燕六郎凑一把伞。 柳阿山一愣,点点头,带着朱红油纸伞,赶去小亭处。 他一声不吭的把伞塞给亭外雨中一个脸色微愣的小丫鬟后,立马离开,回头去追已然转身走人的欧阳戎二人。 只当是一段小插曲,三人头不回继续赶路,前往东林寺。 身后的小亭内,其它女郎们或害羞或好奇地张望那位送伞不留名的俊公子背影,苏裹儿两指微微挑开帽下白纱,瞧了眼那把红伞。 七十一、美人出浴(二合一,情人节快乐!) “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师招待贵客。” “县太爷说笑了,您就是贵客。” 穿过林间一条白石板铺就的幽静小路,又沿着回廊行二、三十步,便能看见那间接待寺中贵客的主持室,环境高雅禅意。 一个脑门锃亮的小沙弥在前方引路,将欧阳戎带来了此地。 前者是多日不见的秀发,还是与此前一样,模样憨厚老实。 欧阳戎适才入寺,先去了一趟柳阿山家,看望阿青与柳母后,才过来见善导大师。 长廊上,二人一路有说有笑。 秀发倒也自来熟,本就是贪玩年纪,却久不下山,自然逮着机会朝欧阳戎问东问西,主要都是些龙舟会的趣闻。 欧阳戎捡着话随口回答,其实小沙弥问的龙舟会最后哪支龙舟队获胜,他也忘了,最后一天只是上高台颁了个奖,走个流程就回去忙了。, 来到主持室门前,隐约听见门内有谈话声。 除了善导大师的熟悉声音外,还有一道陌生女子的嗓音,清冷婉转,有点像御姐音。 欧阳戎与秀发一齐止步,对视了眼,离开长廊,走到花圃里的一处石桌石墩前等待。 对此,秀发代师道歉,欧阳戎摇头,并未苛责。 他目光落在了主持室门外的那一面粉白墙上,正有一柄收起的朱红油纸伞,斜倚墙上。 少倾,主持室内谈话声停,门开,善导大师恭敬送出一位桃色襦裙的帷帽女郎。 女郎身后跟随一涸模样可爱的包子脸小侍女。 小侍女出门后,不忘拿起那柄靠墙的红伞,抱伞追上女郎。 善导大师似是瞥见远处花圃里等候的欧阳戎二人身影,未去多送,施施停步,双手合十行礼: “女菩萨放心,若有其它消息,老衲第一时间派僧客去贵宅通知。” “那就有劳大师了,此事·对我很重要。” 桃裙女郎轻轻颔首,单只纤手立掌回礼,语气似是有些失落,却也没废话,携包子脸小侍女利落离去。 一阵树梢而来的春风拂过长廊,掀起些帷帽女郎的白纱,欧阳戎只瞧见一截尖巧下巴与一抹朱色的唇弯,前者宛若新剥的春笋。 善导大师目送贵客离去,转身走来,脸色歉意; “县太爷久等了。” “无妨,大师看起来挺忙的。” “歙,老衲就是个劳碌命,也不知是谁替老衲传出去了几分善导的薄名,每日四方游客、信男善女都来访太多,出家之人又不可端架子,只能亲力亲为。” 白须飘飘、仙风道骨模样的黑色缁衣老僧感叹一声: “也不怕县太爷笑话,其实大多数施主菩萨来访……净是些让老衲也摸不着头脑的事,但佛法无边,我佛慈悲,老衲愚钝但不代表佛陀愚钝,引导这些有缘人去无边佛法中求道即可。” 所以你就是骗对吧? 欧阳戎心里吐槽,面上却一脸十分认同: “都一样都一样,县衙每日也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案,比如隔壁街王员外家的夫人肚子迟迟不怀都私下来找本官哭诉,说让父母官务必调查仔细……” 他一脸愤愤不平:“你说,这种事让我给她怎么做主啊?” 善导大师思索了下,温馨建议: “那改日若是再报案,县太爷可推荐这位王夫人来我们东林寺求子,我寺的送子观音在江州都是有口皆碑的。” 欧阳戎大手一挥: “不用了,后来我听属下人说,王员外去年在外地跑商时就染疾去世了,你说,她个寡妇怀什么孕?这不是报假案逗本官玩吗?我直接让六郎把她拖下去,象征性打个十板子赶走了。” 他叹息一声:“群众里面也有刁民啊。” “,”善导大师与秀发齐齐一愣,看了看某位年轻县令这张忧郁吐槽的帅脸,欲言又止。 县太爷您确定这不是·冤案? 师徒一时无话可说。 年轻县令摇摇头,不再多提,转头有些好奇道: “对了,刚刚那位姑娘来找大师,难道也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似是觉得倒也不是什么私密难言之事,善道大师沉吟: “老衲也不太清楚,但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位女菩萨是来求一篇古人辞赋的,她也不知是从何处听说的。” “说是当年陶渊明在本县做了八十一天县令,辞官时曾留有一篇隐世辞赋,还赠给当时那一任东林寺主持……这位女菩萨就是找这篇古人辞赋的,问咱们东林寺有未留存孤本。” 欧阳戎随口道:“寻籍探古嘛,这姑娘倒是有趣,那你们东林寺有未留存那篇辞赋?” 善导大师苦笑: “k县太爷,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一篇辞赋而且,咱们东林寺虽是古寺,但又不是宫廷藏库,况且中途这么多次改朝换代,哪里会有什么详记……” 老僧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道: “不过,这陶渊明也算是本地名人,不管怎样,若他真有辞赋赠送,历代主持应该会有好生收藏。老衲以前听师傅说过,寺里曾经有一个书库,专门保管这类与我寺有渊源的名人名士的笔墨孤稿。” 欧阳戎笑说:“那去找找不就行了,说不得又能赚一笔女施主感激的香火费。” 善导大师叹息摇摇头:“自然是找不到了,才无奈送客。”他又问:“县太爷可记得,老衲之前提过的那座莲花佛塔?” 欧阳戎微楞:“有点印象等等,是不是你们寺以前那座功德塔的前身?” “没错,最初是南朝崇佛的皇室资助所建,那座历代主持保留名人名士笔墨孤稿的书库,就设立在此佛塔内,只可惜全在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后来重建的功德塔也是。” 善导大师脸色惋惜:“歙,这位女菩萨出手甚是阔绰,倒是可惜了。她探寻的那篇隐世辞赋应该就在其中。” 这位东林寺主持倒是情商挺高,闲聊归闲聊,并不去提这位女菩萨的具体名姓。 欧阳戎自然也没多问,他其实听到一半就没多少兴趣了,本就只是说正事前的寒暄闲谈。 外加刚刚那位不见真容的桃裙女郎的气质确实让他印象颇深,自然有点好奇这道遇事静气的身影为何失望离去。 “哦,那确实是可惜了。” “老衲再让秀发他们去找找。” 欧阳戎点点头,没兴趣再问,被善导大师一路迎进了主持室,进门,走到窗旁落座。 秀发刚刚一直跟在二人后面好奇旁听,眼下端茶倒水后准备退下,出门前,小沙弥似想起某事,回头问: “对了师傅,那位女施……女菩萨要找的古人辞赋可有名字,我去叫藏经阁的师兄们翻翻。” 小沙弥中途赶忙改口称呼,学着师傅嘴里的称呼叫。上回他私下好奇问师傅,为何同样是女香客有的唤作女施主,有的却唤作女菩萨。 当时师傅一脸意味深长的说,等他哪天明白了其中奥妙,就可以代替师傅接待香客了。秀发一肃,顿觉这其中绝对是藏有高深莫测的佛理,只有参悟了,才能成为像师傅这样的得道高僧…… 主持室内,善导大师含笑看了眼好学善改的徒儿,随口回答: “这辞赋,好像是叫·归去来兮辞。” “唔名有点怪好的,师傅。”秀发嘀咕着,点头退下。 善导大师目送秀发离去,准备对某人继续笑谈,可刚回过头,老僧脸色愣住: “咦县太爷,你这是怎么茶水洒身上了?” “没没事,此茶太好喝了,有,有点手抖。” 欧阳戎放下茶杯,捂嘴咳嗽,眼神又忍不住看向门外某个桃裙女郎早已离去的方向。 他刚刚确实是手抖了。 但不是茶好,而是听到某五字赋名后。 死去的语文书开始攻击他。 不是,为什么还会背啊? 鹿鸣街,苏府。 清晨,一间僻静的小院。 宁静被打破,一群丫鬟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西厢房内的一张花鸟屏风后,正有袅袅雾气缓慢冒出,充斥屋内。 皂角、热水桶、干净毛巾、薄丝绸衣等物也被手脚伶俐的丫鬟送进送出。 有女郎清晨沐浴。 院门外,有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包子脸小侍女端着一只满满当当的木盘走来。 盘里摆放着瓶瓶罐罐,其中有艾草、有膏药,有热汤,有药丸。 彩绶端着盘子,穿过两座闺院间的小巷,走进院落,经过一位位忙碌的丫鬟,推开门走进了热雾缭绕的西厢房。 “谢小娘子,夫人让我来给价敷药。” 包子脸小侍女脆脆道,等了会儿,屏风后的女郎没有回话。 彩绶放下药盘,轻手轻脚凑近,小脑袋探进花鸟屏风后张望。 也不知道是屏风后的春光,还是被浴桶中的热气醺的。 小侍女肉嘟嘟的脸蛋顿时晕红。 屏风后,某道雪白的倩影没有完全下水。 几位眼神偶尔忍不住乱瞄的红脸丫鬟正用湿热毛巾小心翼翼擦洗。 因为女郎玉背上的伤痕还未完全痊愈,不能泡澡,不过已经养伤多日,身上肯定黏煳不适,再加上前几日夜里的低烧已经痊愈,今早已然可以清醒下床。 于是院子里照顾的丫鬟们便烧了热水,为她简单清洁,顺便敷药。 见屏风后白晃晃像一尊玉人般的谢氏贵女没有理话,彩绶也不恼,似是习惯,转身去取药盘过来。 谢令姜脸色略显虚弱,低头垂眸,一头乌黑秀发如黑绸缎般笔直垂落,两个圆润白皙的小肩,像是漆黑夜空中探出的皎洁白玉盘般,从湿润黑发中冒出,越发显得惹人怜爱。 特别是配合此刻她正盯着地板的略呆眼神,与背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更显得娇弱怯柔。 令人恨不得揉进怀里好生宠爱,用力施恩。 端药走入的包子脸小侍女觉得她若是男子,看到这一幕肯定忍不住了。 彩绶眨巴眼睛。 不过她却是知道,谢小娘子眼下这副楚楚可人的娇柔模样只是假象。 这副娇躯中藏着的可是刚烈性子。 反正这几日,彩绶算是大开眼界,那一日被鞭挞成这般模样,谢小娘子都是拒绝搀扶,一人走回苏府,回到这间院子。 随后的几回敷药,也是全程一声不吭。 不过这次受伤后的变化,倒也不是没有。 彩绶发现谢小娘子这几天经常发呆。 有时候是怀抱被褥盯着窗外白云,有时候是轻咬筷子盯着还剩大半碗的米饭,有时候还披发歪头盯着她看,让彩绶有一点小害怕。 简而言之,这次受伤过后,谢小娘子便沉默了不少,惜字如金起来,身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 彩绶去偷偷问过自家小姐,可小姐只是头不回继续看书,嘴里说是件好事。 彩绶小步走近,浅笑温柔道: “谢小娘子,该敷药了。” 曲腿侧坐凳上的谢氏贵女没有抬头,滴水的乌黑湿发下,只是细若蚊蝇的一声轻“嗯”。 两位擦洗清洁的丫鬟退至一旁,去取来干净毛巾,为她擦发。 彩绶屈膝,将药盘放在凳上,睁大眼睛,仔细配药,小嘴碎碎念: “还是用你那师兄差人送来的新方子,之前的金疮药效果不好,让小娘子低烧了一夜,还是新方子神奇哩·” “唔,先用苍术、艾草的烟熏伤口,再涂抹点这奇怪的膏药,等下穿好衣裳,再喝点补身子的汤药,口味是苦了点,不过嘿嘿,快看,我带了块冰糖,等会儿含着保证……” 从刚刚起一直垂目发呆的女郎忽然抬首问:“师兄在哪?” “啊?y。” 彩绶指间轻捻的白糖都差点掉进褐色药汤里,啊嘴愣愣。 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 谢令姜有点失血色的淡粉唇又轻启:“刚刚不是提了吗?” 彩绶回过神,点点头: “是啊,这是他让人送来的养伤方子……他在哪,不……不知道啊,应该是在忙县衙的事吧,他是县令,最近不是说县里要开凿新河道吗,这些官人,肯定有很多公务忙的” “哦。” 似是后知后觉发现刚刚是她自己听岔话了,谢令姜眼眸像是遛进了些朦胧的水雾,光彩黯淡了一点。 她轻轻点头,微挪粉臀,雪背侧对包子脸小侍女,默认可以上药了。 小丫头没多想,低头仔细抹起了药。 只是与刚刚那两位擦洗的丫鬟一样,在某些延申颇远的鞭痕处涂抹时,她眼睛忍不住乱瞟。 唔,要是当时再抽歪一点就好了,说不得现在抹药还可以乘机攀去试下手感……彩绶小脑袋瓜子里胡思乱想,主要是某道风景确实很壮观。 谢令姜并不知道某位包子脸小侍女不学好,成天想些有的没的,此时因为小丫头的分神,导致背上伤口被涂抹时偶尔力道过重,传来了阵阵麻痛。 谢令姜轻咬下唇,注视额前滑落的几缕青丝,不动亦不语。 西厢房内也一时陷入安静。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丫鬟的呼喊声: “小娘子,有人来找你,他说是你师兄。” 涂药的彩绶忽觉眼前白光一晃,正在聚焦处理的伤痕瞬移一般消失不见。 身前空空荡荡。 她瞪大眼,转头瞧去。 某位湿发披肩的女郎抢过一条毛巾,歪头擦发,探手抓衣。 彩绶和几位丫鬟。 包子脸小侍女啊嘴追上去,伸出一只小手,上下扇风: “等等,等等,那是脏衣服不能穿哩。” 七十二、请师兄管教 “师兄不去忙新河道的事吗?” “今日无事,来看师妹。” “原来师兄也会偷懒。” “不是偷懒,是真忙的差不多了,况且这几天也没闲着,到处跑呢,昨日还去了趟东林寺。” “去东林寺做什么?” “折翼渠的事。” “折翼渠?新河道吗师兄真会取名。” “你怎么知道是我取的?” “很像师兄的做事风格。” “我什么风格……算了,说回来,没想到善导大师还是那么热情好客,体恤官府,坚持要加入龙城县衙牵头的折翼渠共建……”, “那挺好。所以师兄真的是所有事情都忙完了,再过来的对吗?” “对啊,小师妹放心,没耽误正事。” “哦。” “咦,小师妹怎么不说话了?” “累了。” “那我先撤,你好好休息?” “等等,你进来。” “额,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和衣卧床的。” “那行。正好给你带了点葡萄。” “葡萄?” 一间没有多少女儿家脂粉味反而书卷气浓郁的闺房中。 在前厅徘徊的欧阳戎径直推开了里屋纱帘,走近一张倩影朦胧的香榻。 榻上珠帘半开半卷,红绳挽乌发的儒衫女郎咬唇坐靠在床头,怀抱被褥,遮住伟岸胸脯,侧目瞅了他两眼,待某人走近后,她又回正目光,目不斜视。 “师兄脸怎么了?” 欧阳戎先走去打开轩窗,眯眼能望见院子里候着的丫鬟。 他抽来一张椅子,靠窗坐下,长吐了口气,指着右脸两道小红痕道: “这个吗?昨晚摘葡萄,葡萄架倒了,歙,早知道不让薇睐扶梯子了,差点砸到她,况且她也没几个力。我承认,是我大意了,坐久了案头,身手有点不灵活……” 谢令姜微微皱眉,眼睛没去看他: “师兄反思的难道不应该是为何喜欢自己逞能动手吗,师兄那日抽完我还叫我做事不要冲动,可师兄呢,这些事不是应该是让下人来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师兄没事摘什么葡萄。” 欧阳戎微愣,转头看了看语气有点小责备的师妹。 怎么感觉几天没见,似乎有点不一样。 这是成熟了点? 没去争辩,欧阳戎低头从拎来的盒中,取出一盘洗净的葡萄,默默递在床榻边的小桌上。 谢令姜余光看见,似是也意识到什么,小哀怨的话语顿住,不舍得再说。 欧阳戎笑着推了下盘子,“喏。” 谢令姜头不转,“不吃。” 欧阳戎点点头,把盘子收回。 “等等放下。” “不是不吃吗?” “送了还拿走?” 珠帘内的女郎嗔目瞪他。 “哦哦哦。” 欧阳戎心里一笑,手老实放下。 口是心非的小师妹有点阔爱。 “师兄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葡萄的。”谢令姜小声问。 “你阿父说的。” “师兄还问我阿父这个?”她不禁转头看向他。 欧阳戎笑笑,不语。 他没事问小师妹的爱好、口味干嘛,别说以前,现在也不会。 其实是婶娘之前找他老师谢旬打探的,也只有婶娘关心这类事了。 婶娘昨日吃晚饭时提了嘴,于是夜里,梅鹿苑某涸葡萄架惨遭某年轻县令黑手。 毕竟来看望人,总不能空手来吧,这多不好意思。 欧阳戎没有解释,怕小师妹又板起脸赶人。 “师兄倒是打探的清楚。” 谢令姜偏开目光,小声说。 她手钻出珠帘,朝葡萄盘伸去,中途又顿住,缩回。 “小师妹吃葡萄该不会吐皮吧?” “师兄难道不吐?” 谢令姜话语顿住,因为余光里某人已经旁若无人的捏起葡萄丢进嘴里开吃了,丝毫不客气。 “唔唔。”欧阳戎咀嚼,含煳不清答了句,其实和没说一样。 谢令姜额头黑线。 师兄是真不把他当外人。 原本矜持害羞的女郎顿时也不拘礼了,赶紧抢在师兄的魔爪下救点葡萄回来。 外面,种满建兰的庭院内,值守的几位丫鬟偶尔好奇回望,便看见轩窗内一对俊男靓女隔着珠帘互抢葡萄的一幕。 有服侍谢令姜多日的丫鬟忍不住与同伴惊讶对望。 这位谢氏贵女好多天都没露过笑颜,更别提这般活气灵现了,苏小娘子过来看望都没有过。 屋内,闹腾了会儿,一盘葡萄被风卷残云般清光。 欧阳戎瞧了瞧珠帘后的小师妹,不禁问: “师妹不是伤在背上吗,为何靠坐床头?” 谢令姜垂眸,“不然趴着和师兄抢葡萄?” 欧阳戎顿时哑然。 确实歙,总不能趴着见客吧,小师妹又这么要强。 “也是。那师妹的伤如何了?”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看样子应该没大碍吧?” “师兄下的手,心里不清楚吗。” 珠帘内外,沉默了会。 气氛有点冷场。 “抱歉。”欧阳戎开口:“当时。” “没,没事,不用道歉。” 帘内女郎低头细语: “师兄的管教很恰当。我当时其实挺开心的,师兄没有把我当外人。” “阿父曾说过,除了家人与……在乎你的人,在外面没人会为价的犯错兜底,更犯不着因你生气。” “所以师兄当时·师妹理解,谢谢师兄的管教。” 谢令姜又下意识的轻咬下唇,“若下次再犯错,师兄也可以·继续管教。” “那天是情况特殊。” 欧阳戎微怔,摇头失笑:“下次总不能再用鞭子抽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珠帘内飘出一道低语: “也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失声之际,谢令姜立马道: “其实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欧阳戎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她”应该是指那个叫织盈的胡姬。 谢令姜隔着被褥抱胸,脑袋仰靠后枕,望着床顶纱帘,俏脸略呆道: “我在鹰袭下救了她,我关心她的安危,我帮她赎身从良,我带她回来想给她尊严……可她为什么选择去帮一个辱她、欺她、蔑视她的坏人?若是有苦衷,有胁迫,有内隐,为何不告诉我,这比背叛更让我难受。” 她转头,望着师兄多了两条红痕的英气脸庞问: “是像书上说的那样,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我又觉得不完全是,即使她不是胡姬,似乎事情也会滑落成那样……”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书上没说。这世道究竟是何种颜色的?”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明媚春色,嘴里问:“那师妹现在想通了吗?” 低语的谢氏女郎一时沉默。 她忽发觉窗外,上午的阳光已经到来,恰恰落在床榻前这个两手撑膝、专注倾听的青年身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县衙门前,她满身疲倦落魄,怔怔注视师兄站在正午阳光下宣布公道判决,后又果敢揭开震撼全场的新营造,是如此。 那年乌衣巷旧宅,年幼的她躲在门后,亲眼目睹阿父直腰跪坐在落日残红下的大堂座位上,宁死不屈拒绝卫氏使者抛出的橄榄枝,也是如此。 那年大乾改周,女皇登基,离乾皇室被屠戮只余寥寥,鲜血溅满宫阙,恐慌遍布江山,卫氏诸王风头无二,五姓七望、关中勋贵、南北士族尽是低眉。 只有阿父不服,哪怕族人皆哭求于他,阿父依旧拒绝入朝,不跪周廷。 为何这么多年,她发奋读书、拒绝婚嫁、努力练气。 就是因为当年在乌衣巷旧宅望见的阿父身上的那道光,她也因此第一次感受到读书人的“气”,领先谢氏所有兄弟姐妹迈入稀有的练气士之列。 这是一切一切的开始,这是这些年一直固执追寻的东西,这几乎成为了……信仰。 谢令姜忘不掉。 而现在,她看见,师兄与阿父身上的光,真的很像,可又不尽相同。 师兄身上是另一种“气”,这从一开始便吸引着谢令姜好奇靠近,想一探究竟…… 所以她刚刚才说出了希望师兄继续管教的话,师兄这条有别于阿父的道路上的风景,她隐隐期待,跟随着他去领略。 “师兄。” 谢令姜轻呼,掀开珠帘,一双明眸看着他,认真说: “我还没完全通透,但不管如何……她这么做绝对不是对的,这世道也绝对不是漆黑一片的……它是与我以前想的不一样,我是失望,但……不死心。” 停顿了下,她目不转睛: “我始终相信有那么一道光一直存在,正义一定会来。”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善。” 一番开诚布公的谈心过后,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类认真的话题其实不适合多聊,特别还是大白天。 谈人生谈理想什么的,也得挑一个黑灯瞎火不是? 很快,屋内师兄妹二人换了个话题。 “对了。” 似是坐久了,欧阳戎起身在屋内踱步,想起了某事,他回头好奇道: “刚刚接我进来的丫鬟里,有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小丫鬟,师妹认识?” “鹅黄衣裳的?”谢令姜歪头,“师兄是说彩绶吗?就是有点婴儿肥的那位?” 欧阳戎点点头。 刚刚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包子脸小侍女,他也有些讶然。 “该不会是师妹的侍女吧?” “这倒不是。”谢令姜摇摇头,“是隔壁院子苏家小妹的贴身丫鬟,早上被韦伯母喊来给我换药的。” “苏家小妹?” 欧阳戎嘀咕点头。 这就合理了,原来是这家的女郎。 不过之前小师妹倒是从来没提过这苏家的事。 而且他住在梅鹿苑,两家算是做邻居做这么久,欧阳戎还是在山上东林寺才碰巧遇见一次苏家女郎。 也不知是他平日太忙了,还是这个遵纪守法的苏府太低调,深居简出。 “师兄为何问这个?”谢令姜侧目。 欧阳戎随口将昨日亭中借伞一事说了下。 “这么看,确实有缘。”谢令姜点点头。 “有啥缘,县城就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欧阳不在意道。 谢令姜看了眼师兄,犹豫了下,介绍道: “这户人家……恩,之前一直忘记和师兄说了,这家的老爷姓苏,名闲,与我阿父是故交了,算是一起读过书。” “同窗吗。”欧阳戎颔首了然。 谢令姜没去解释怎么个“读书法”,斟词酌句了下,道: “苏伯伯与韦伯母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名扶,比师兄大三岁,醇厚老实,勤奋好学;幼女就是苏家小妹,也……温柔体贴,生性纯良,全家人都很宠爱,我这些日子,就是与她比邻而居……这一家人都待我很好。” 在大周朝,富贵人家的仕女,闺中小名是不能乱透露的,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乱喊,按家中排行叫即可。 欧阳戎颔首,“那就好,说来,我也欠苏府一个人情,改日有机会认识认识。” 端午前苏家捐一千两银子的事情,谢令姜早就知晓,也没惊讶,她点点头,又问。 “刚刚师兄拜访,难道没有见到苏伯父和苏家大郎?” 欧阳戎摇头,他是一身常服,直接登门拜谒,交了份名帖,就被带进来了。 “那应该是师兄来得太早,苏大郎可能还在书房早读,苏伯父的话……咳,没事,师兄登门拜访,他们等会儿得知后会过来的,师兄到时候可以认识一下。”, “行。” 欧阳戎轻轻点头,其实对这类社交无感,但基本的礼貌与情商还是有的。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 阿父预先写给师兄的那封信还在她这里保管。 不过没到时候,不能交出。 但是谢令姜并不觉得师兄应该结交巴结这一家人。 正相反,是这一家人应该反过来巴结拉拢师兄才对。 所以师兄知不知道又有何妨,而且按照师兄一心扑在赈灾治水上的性格,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对了,还有这个,给你。” 谢令姜还在抱着被褥出神,窗边的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物,轻抛给她。 “这是。” 谢令姜一愣接过,手心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圆润小珠。 这是何物,她自然熟悉。 谢令姜脸色有些羞愧,紧握这枚依旧蕴含某人暖和体温的珠子。 “师兄,我当时因为粮价之事正在气头,也并不知道织盈是那样的人,便贸然交出了你送我的夜明珠” 欧阳戎摇摇头,“你当时的选择没做错,一枚珠子确实没有人命重要。” 谢令姜凝视了他会儿,将手伸出,递还给他。 “师兄先拿去。” 见欧阳戎脸色不解。 谢令姜认真道: “这是之前师兄奖励我的,我却错付,现在夜明珠师兄先拿回,若是下次,师妹有做对的事情值得褒奖,师兄再光明正大的赠我!” “仪式感对吧。行。” 小师妹认真起来还挺有趣的,欧阳戎失笑接过,将夜明珠重新收好。 其实只有他知道这就是个奇怪舍利子,但包括典当行在内的所有人都说会发光的它是夜明珠,便也就跟着叫了。 随后,师兄妹二人又聊了会儿折翼渠的事。 看了眼日头,欧阳戎起身,准备告辞。 可这时,一个包子脸小侍女风风火火跑进院子,进门后眼睛飞快偷瞄了下某人脸庞,十分淑女的行礼道: “欧阳公子,我们家大郎来了,想求见您。” 欧阳戎挑眉,转头与师妹对视一眼。 七十三、苏府一家子(五千二) “县令大人,上回阿父差我去县衙补税,你正好不在,没能见一面,十分遗憾,今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苏兄不用如此见外,在下今日是以令姜师兄的身份拜访,在下老师又与令尊故交,咱们平辈相交即可。” “那……就斗胆称呼一声良翰兄了。” “正该如此。” 听到彩绶报信,欧阳戎暂别小师妹,不打扰她休息。 出门后,在院外的窄巷里,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苏家大郎苏扶,二人立马行礼寒暄了两句。 谢令姜是女儿家,没有允许,苏大郎自然是不能擅自进她院子,只能在门外等候。 刚刚走之前,还听小师妹补充说,伯父伯母对苏家大郎家教颇严,常年在书房苦读,把各类老师恭请上门。 若不是小师妹忙着县衙的事推脱掉了,估计她都得给这个年长她数岁的苏家大郎当回老师了……可见,整个苏家都很关注这位长子的学业。 对此,欧阳戎倒也没多意外,读书总比吃喝玩乐好,这么看来苏府虽富,但家风还行。 小巷位于两位女郎的闺院之间,两侧红墙遮挡、光线略暗。 巷内,欧阳戎与苏扶行礼过后,二人相互打量。 待瞧清楚眼前这个胡子拉碴,顶着黑眼圈的忧郁大叔。 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了下,转头望向领他来的好像是名叫彩绶的包子脸丫鬟。 你确定这不是苏伯父? 是仅大我两岁的苏大郎? 机敏的小丫头似乎是看出了欧阳戎眼神里的疑惑,木鱼连点器般的点头,还眨巴眼睛。 欧阳戎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好家伙,二十三岁的年纪走出了三十二岁的成熟。 他回过头,又悄悄打量了下身前青年,不禁有些感叹,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 苏大郎好奇摸脸,“良翰兄为何这样盯着我看啊?” 欧阳戎摆手,“没…没事,就是久闻其名,终得一见,苏兄……挺成熟稳重的。” “良翰兄缪赞了。” 苏大郎脸色欣然,他挠挠后脑勺,似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眼隔壁某位梅花妆女郎的院子,小声嘀咕: “成熟稳重吗……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阿妹天天说我不成熟,欸。” 欧阳戎失笑。 旋即,苏大郎请欧阳戎去书房一坐,后者今日无事,自无不可。 二人沿着小巷,边走边聊。 欧阳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苏家大郎其实也没刚刚第一眼看上去那么老气。 苏大郎身材高大,肩膀很宽,而肩宽之人骨架必大。 走在巷中,他与欧阳戎只能一前一后,都没法并肩而行。 再说,虽是胡子拉碴,不过当下男子蓄须却是大周朝的时尚,倒也不太奇怪。 反而像欧阳戎这样不喜欢蓄须的,却显得太过年轻,若不是在龙城县衙,他气质深沉,雷厉风行,会很容易压不住那帮官吏老油子。 另外,苏小妹还没见过,但看那日相遇时的身段气质,想必不差,这苏家的基因还是可以的。 苏家大郎也是相貌端正顺眼,就算是成熟的像个大叔,那也是胡子拉碴的忧郁款,而不是油腻款。 瞥了眼苏大郎很深的眼袋,笼袖随行的年轻县令好奇问: “苏兄这是……昨夜操劳过度?” 苏大郎揉了揉日渐憔悴的脸庞,一声幽叹: “最近学业颇重,昨日经义先生又拖堂,晚上写功课写的晚了一点,今早爬起,听闻良翰兄驾到,就立马出门了,冠容可能有些不整,良翰兄勿怪。” “无妨无妨。只是苏兄这书读的……有点强度啊。” 欧阳戎感叹一声,虽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苏大郎这副学傻了的模样,让某人颇为亲切,甚至还想传授点过来人的摸鱼经验。 果然,卷,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哪怕是这位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的苏家大郎。 只是不知道这苏大郎是在竞争上岗什么东西。 刻苦读书的话,苏家人应该是想让他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了,不然总不会是经商,或者仅仅守着眼下这一亩三分地的祖业吧? 不过大周朝的科举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南方取士都不超过一手之数。 去往书房的路上,欧阳戎本想找话题批判两句南北士子的不良内卷,可是转念一想,他一个进士探花郎,好像就是其中最卷的那个,而且还卷死了大伙,最后卷赢了…… 欧阳戎默默闭嘴。 刚到书房,才一进门,欧阳戎就有些明白苏大郎为何如此憔悴了。 他不禁左右瞧了瞧。 “苏兄,你这书房怎么这么暗?” “良翰兄稍等,我去开个窗。” “苏兄,伱这房间有点挤啊,床榻呢,怎么没张榻?咦,你把书都摆在地上干嘛?摆的……还挺有造型……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你的床吧?” “欸,良翰兄小声些,家严和家慈怕我偷懒休息,不允许书房摆放卧榻,多余的椅子也不行,是小妹出的点子,说是读书时看见床榻就容易打盹,要警惕被外物所扰……” “那你这书床……” “临时搭的,桌上趴着睡实在脚麻,偶尔撑不住了,功课又没完成,我就上去躺躺,只眯一会儿……不过得赶紧撤了,不能被发现了……良翰兄,来,搭把手。” “……” 欧阳戎默默上前,过来做客的他,当了回苦力,帮苏大郎把书分门别类搬回书架,属实是‘毁尸灭迹’了。 完事后,欧阳戎撸下袖子,擦把汗,走到书桌旁,一时间竟没找到能坐的凳子。 “苏兄,你这案牍……堆得有点高啊。” “稍等稍等,我给良翰兄腾个位置坐坐。对了,良翰兄喝什么茶,我让丫鬟们去煮茶。” “额我都行。” “彩绶刚刚送了点庐山茶,正好,就喝这个吧。” 不多时,苏大郎院内的丫鬟走进屋子,将煮好的茶水上齐。 可这些丫鬟的身影,令欧阳戎不禁侧目。 “良翰兄怎么了,可是下人们泡茶手艺不好?” “这倒不是,苏兄,你屋里的这些丫鬟……怎么比你还成熟啊。” 苏大郎一愣,看了看外面,长吐了口气,一脸说来话长的惆怅神情: “这也是家严和家慈安排的,院子里的丫鬟都这样,年纪是大了点,不过也挺好,手脚挺勤快的,平时也不打扰我读书……” 他又似是无人的下意识碎碎念:“就是晚上睡觉,隔壁屋有个丫鬟呼噜声大点了而已。”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你这哪里是丫鬟,分明都是大妈大婶……全都是上了年纪的粗活丫鬟。 人家是红袖加添香,你这是小米加步枪。 和刚刚小师妹院子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妙龄丫鬟相比……恩,简直不像是亲生的,建议查查。 而且这般清心寡欲、勤奋读书……若不是整间书房古色古香,欧阳戎都差点四望去找某考倒计时标语了。 苏兄不整顺口溜,他是真考研。 玩笑归玩笑,目睹这些后,欧阳戎有些肃然起敬,颇为理解苏大郎为何这般成熟又憔悴了,换谁来都得熬成这样。 或许是都喜欢卷,二人有点天然的亲切。 欧阳戎诚恳道:“苏兄,读书这事得养好习惯,然后慢慢来,很难一蹴而就,平日里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苏大郎有点感动: “多谢良翰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仅会读书,还会做事,家里人都不用操心。前日吃晚饭,阿父阿娘又提起了良翰兄的事迹,让我好好学习,小妹也赞了一句。” “什么事迹,都是瞎传的。” 苏大郎摇摇头,诚恳道:“以后还是要向良翰兄多多请教。” 欧阳戎摇头,“请教不敢当。” 苏大郎恍然道:“对了,忘了带良翰兄去见阿父,之前谢家妹妹经常提及良翰兄,阿父也早就想见你一面了,走走走。” 欧阳戎本想退拒告辞,可耐不过苏大郎太热情,二话不说,把他拉去了苏府西侧一间雅致宽阔的大厅。 在这里,欧阳戎见到了苏家老爷苏闲。 苏闲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干净蓝袍,文士打扮。 初见时,他不苟言笑,颇为严肃,不过眉眼轮廓与苏大郎相似,恩,看来不用查了,是亲生的…… 另外,苏闲比苏大郎精瘦一点,也矮一点。 但不难看出,此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俊男了,就算是到现在,也是半个帅大叔。 另外,这位苏伯父眉头微聚,自带些忧郁气质。 与天天内卷读书愁眉苦脸的苏大郎的忧郁不一样,这位苏伯父似是常年累月的心有所扰,这种聚眉忧郁的气质才会如此深入骨髓。 欧阳戎与苏闲父子在大厅见面,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客气寒暄。 相互行礼问好过后,上首的苏闲正襟危坐,脸色严肃,问了欧阳戎一些恩师谢旬的事情。 一番交谈,这位苏伯父谈吐沉稳,只是看起来古板,但没多少长辈架子,关心晚辈,颇为热心。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饮茶,大厅安静下来。 放下茶杯,苏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欧阳戎的脸。 后者抬头问: “苏伯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闲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尽一些长辈的教育义务,他点点头,指着欧阳戎脸上的两道红痕道: “贤侄,你这面上伤痕,是何缘故啊。” 欧阳戎无奈:“说来惭愧,昨晚摘葡萄,梯子不稳,不小心弄倒葡萄架,脸上挂了些彩。” 头戴逍遥巾的中年文士挑了下眉,盯着欧阳戎的脸看了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低头抿茶。 欧阳戎见状,好奇问:“伯父何故发笑?” 苏闲合上茶盖,叹息一声:“贤侄,这种事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伯父是指何事?小侄确实没有瞒报。” 苏闲的手掌虚空朝下按了按,似是十分理解,他好声安抚: “贤侄别客气,今日咱们一见如故,你与大郎也挺聊得来,咱们就不当外人了,有些事,你长辈不在身边,但伯父是可以给你一些有用建议的。” 某人愈发不解:“什……什么建议?又是什么事情?” 一旁,借欧阳戎东风出来喝茶摸鱼的苏大郎,缓缓转头,看着欧阳戎,脸色也不禁古怪起来。 苏闲感叹道: “贤侄莫要支吾了,划痕在脸,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猜贤侄肯定是……家有悍妻,昨夜是不是夫妻打架,被她抓挠所至?” 虽是问语,可这位中年文士一脸笃定,微笑不语。 欧阳戎:“……” “抱歉,伯父猜错了。”他摇摇头,“没有这事,真的只是葡萄架倒了,况且小侄也没有……” “贤侄莫要回避了,这种事,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我们三人,贤侄说出来,伯父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对于这类事,伯父也是一向深恶痛觉。” 苏闲大手一挥打断欧阳戎话语,替他愤愤不平,朝着前方空荡荡的大堂义正言辞道: “夫者,天也,妻者,地也。怎可乾坤倒置?有些悍妇,竟敢以地压天,骑到贤侄头上,真是无法无天,太猖狂了。 “贤侄无需害怕,夫为妻纲,怎么说都有理,回去后你试着先搬出祖训,再拿出家法,若还是镇不住,那就请出长辈族老,一定要压住悍妻,否则低头一次,以后就愈发难振……” 欧阳戎欲言又止。 苏闲见状,拍了拍他肩膀,叹息一声: “贤侄勿怕,有伯父在,欸,本来想着贤侄年纪轻轻就能管理一整座衙门,应当是独当一面的强势性格,却没想到也会后宅着火,有此悍妻,欸…… “没事,以后若再发生这种葡萄架倒的事情,可来隔壁找伯父商量,若是那悍妻还敢压天,伯父替你去呵斥教训,还能让她翻天不成……” 就在中年文士挥斥方遒,给贤侄壮气之际。 忽然从后屋飞出一盘糕点,精准摔在他脚边。 “哐当”一道碎片声后,全场寂静。 欧阳戎好奇张望了下后屋方向,奇怪,糕点还能好端端长翅膀飞出来? 不过让他更奇怪的是苏伯父突然噤声了。 寂静大厅内,某位中年文士低头盯着脚边糕点看了会儿,他忽抬起头,一脸严肃道: “贤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家有贤妻,得体持家,怎么还不满足?难道不知‘女主内男主外’这句古训吗? “男儿在外面再强势风光,回到家中还是得听听贤妻的话,这叫兼听则明,贤妻偶尔强势点怎么了?这才是宝啊!” 欧阳戎愣住。 中年文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他椅子下的脚,悄悄把地上糕点碎片划到一边藏起来: “寻常妻妾只会对你百依百顺,哪里管你做的对不对,真正的贤妻才会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这是真心为你好,偶尔吵架抓挠一下怎么了?这叫打是情骂是爱。” 苏闲盯着欧阳戎说完这些,顿了顿,似是在等待些什么。 可惜等了好一会,大厅里除了欧阳戎的轻“啊”愕然声外,只有苏大郎的低调喝茶声。 中年文士似是又被按了一下开机键,面上一本正经,继续开口: “贤侄明明在外面这么优秀,怎么回到家这么一点道理都想不通呢,徒惹贤妻被迫还手抓挠,欸,你也不想想,好好的,她抓你干嘛,当然是你有不对的地方啦……” 他痛心疾首道: “你呀你,还来伯父这儿告状,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伯父告诉你,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没理,还快回去哄哄她!” “啊?” 欧阳戎微微张嘴,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便宜伯父,他苦笑道: “伯父在说什么啊,小侄真的只是倒个葡萄架。” “那也要现在回去,把葡萄架给扶好!” “……”欧阳戎。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哼。 苏闲立马丢下欧阳戎,转过头,脸色惊奇道: “咦,眉娘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吱会一声?哦,你是来看望贤侄的吧。” 大堂后方继续传来女子的声音: “妾身这不是在老老实实请示苏大老爷吗,能不能出来见客,可得您点头才行,不然若是稍有违逆苏大老爷,又是搬出祖训,又是拿出家法,还要请出长辈族老,妾身可承担不起,瑟瑟发抖。” 苏闲讪笑,起身苟着腰去迎接,“夫人还是这么喜欢在晚辈面前说笑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哼,可不敢随便说笑。”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从后屋缓缓走出,她有两条细长眉毛,脸圆唇薄,半老徐娘模样,气质又颇为凌厉,此刻就像一把尖刀,斩开大厅内的沉默气氛。 苏闲赶紧上前去扶,可是刚走到长眉妇人身边并肩而立,他就忽然脸色一变,脸变猪肝色,似是忍疼,不过面对子侄们的目光,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示意自己很好、没事。 欧阳戎不禁睁大眼睛,苏大郎低头细数杯里茶叶,假装没看到。 韦眉悄悄收回了掐丈夫腰肉的手,她转过头,朝大堂内那个瞧着颇为顺眼的俊郎君笑道: “让贤侄见笑了,刚刚糕点不小心摔地上,我再去端一盘来。” “怎能劳烦夫人操劳。” 苏闲赶紧拉住韦眉,然后老脸通红,朝他们匆匆挥手:“贤侄,你……你们不是还有事吗,咳要不先回去吧,伯父院里葡萄架也倒了,现在得过去扶一扶。” “……”欧阳戎。 收到些中肯反馈,这一章后面小改了下,又免费加了一千字内容,共五千二百字,只收费四千字!感谢好兄弟们支持! 七十四、铸剑师 老匠作走出半山腰的茅屋。 熏黑的小拇指拎一只酒壶。 空的。 孤身下山。 天蒙蒙亮。 六月,蝴蝶西岸,黎明前的空气又湿又冷。 老匠作紧了下窄袖麻衣。 穿这一身粗糙麻衣,在剑炉房里,热,出了剑炉房,又冷。 每日这个点走出茅屋下山,都是如此感受。 这给他一种自身像一柄剑,刚从火炉里通红取出,又丢进冰冷溪水池里呲啦一声,被冷热淬炼的感觉。 老匠作喜欢这种温差。 哪怕他已经很老了,身子佝偻欲倒。 但是年老之人反而愈发耐寒耐热。 就像一块千锤百炼的廋铁。 但这不是老匠作每日离开剑炉走下山的原因。 老匠作小拇指拎着一只空酒壶,一路下山。 路上,偶有早起的熟人打招呼: “喂,老吴头。” 众人都这么喊他。 因为以前有人好奇问过老匠作名字,他都是回答“吴名”,不是姓吴是姓什么? 时间久了,大伙就都唤他老吴头。 其实整座古越剑铺,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老吴头在剑铺待了多久。 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对此也不感兴趣。 但是这儿资历老的剑匠都认识他。 就像楼底下遛弯的老大爷一样,你不知道他家住哪、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就是眼熟认识,然后习以为常,然后依旧是陌生人。 老匠作在众人眼里就是如此。 他总是白天晚上都见不到人影。 每天早上,卯初二刻,准时从山上那座早已熄火多年的剑炉房里走下山,前往剑铺里的集市打酒。 日日月月,岁岁年年,皆是如此。 众人眼里,是一个性子孤僻,脾气也不怎么好的老匠作。 为何都说这‘老吴头’是匠作? 这还用说? 古越剑铺内各有分工,不养闲人,工匠之间也有三六九等:匠作、剑工、剑匠、名匠…… 等级森严苛刻,全凭本事来。 给洛阳贵人们铸剑,只有本事最是做不得假的。 匠作是最低级的工匠,只能作出缺乏特色、毫无灵性的作品。 古越剑铺内还有一个潜规则。 所隶属的剑炉房靠蝴蝶溪越近,工匠的身份地位越高。 老匠作守着的剑炉房,在偏远的半山腰,还熄火多年,明显已然半弃,这空守老头不是匠作又是什么。 况且守炉多年,此剑炉确实也未铸成过一口剑。 所以…… 匠作确实是个匠作。 又一次下山打酒的老匠作心里承认。 今日,路上又有人喊他打趣: “老吴头,又去找小丫头打酒啊?” 老匠作不理,像是没听见,无视路过。 谁说话,他都无视。 若是遇到拦路纠缠的人,老匠作就皱眉快速挥手,看也不去看,一脸嫌弃的赶走。 老匠作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也希望别人看出这一点,识相别来烦他。 这不是因为他哑巴,而是每到早上,他就心情十分糟糕: 老匠作一夜未睡。 他的作息是颠倒的。 昼伏夜出,白天睡觉,晚上忙活。 于是每到清晨,老匠作都是劳累一夜后的疲倦状态。 在这种熬夜状态下。 他讨厌清晨万物复苏时的噪音、讨厌初升的耀目阳光,甚至讨厌任何早起活力满满的家伙找他说话。 老匠作只想自闭。 谁也别他娘的烦他。 老匠作又是准时走进山下的一处早集。 这处早集严格意义上并不是集市。 而是一些在剑铺里工作的女工与工匠家属们聚拢开的一些露天早餐铺子。 她们做一些早点,提供给清晨起来劳作的大量底层工匠。 因为工匠不可随意外出,外出需要申请,而非古越剑铺的外人又不能随意进入西岸剑铺买卖。 且只有名匠、剑匠等高级工匠们有柳家提供的一日三餐,其它底层工匠都是发放工钱自理,可剑铺经营的食堂饭菜,又太贵。 而不少工匠都是单身汉,哪会自己买菜做饭。 于是,这类由每日从外面带来早点的勤快女工们所开设的早餐铺子顺势而生。 柳家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匠作心情不错,因为今日一路下山,没有几个人打扰他。 众人似是都知道他脾气臭,大多对他无视。 老匠作喜欢这种在闹市中独自安静的感觉。 就像熊熊烈焰的火炉里插着一柄冰条似的剑。 他又走到那家熟悉的早餐铺子,找了那个熟悉的靠里位置。 刚坐下,甚至都没吱声,就有一个额头刻“越”字、大眼睛很灵气的布裙小丫头放下手中的女工活,跳下凳子,小跑去后厨抱来一壶准备好的酒,摆在老匠作的桌上。 老匠作眼睛盯着油兮兮的脏黑桌面,看也没看旁边的布裙小丫头,他把拎来的空酒壶默默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一字排开。 布裙小丫头踮起脚尖,小手凑到桌沿,小心翼翼把八枚铜板聚拢到手心。 她收好酒钱,留下满酒壶,拎起空酒壶。 头不回走人。 一句话没说,二人眼神都没交流下。 一老一少,这一套流程,默契无比。 而早餐铺子上其他女工与客人们对此也毫不意外,对于孤僻老头,似是习以为常。 老匠作打开新酒壶的封布,鼻子凑去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 他愉悦点头。 这个早餐铺子是几个编织剑穗的手巧女工一起开的,带头的是一个年长能干的女穗工,而刚刚那个有双灵性大眼睛的布裙小穗工,是其中一员,也是最安静的一个。 事少,不吵他。 所以老匠作才挑选了她,去县城一家老酒铺打酒。 每日取八文钱。 五文钱打三两余黄酒。 两文钱呈一盘蒸米粑。 一文钱赏她跑腿费。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除了上次水患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人,让他那段日子的早晨很是烦躁外。 这个相貌十分清秀的布裙小穗工已经帮他带了快两年的黄酒。 并且还一次没提过涨跑腿费。 但每到清晨就格外浮躁的老剑匠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话少懂事。 她只在第一次帮他买酒时,怯怯开过口,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她叫什么青…… 忘了。 老匠作丝毫不感兴趣。 有些日子,他余光瞧见布裙小穗工被其它年纪大的女穗工欺负,抢走钱物或织物,老匠作也毫无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吃着虽叫早点其实是晚饭的食物,他老了,得细嚼慢咽。 老匠作觉得他时间不多了,要快些把那件事做完,再去死。没空管这些闲事。 早餐铺子里,老匠作坐在靠里避开初阳的座位上,小小抿了一口黄酒,眯眼等待后厨的早点。 此时客人还少,包括布裙小穗工在内,有几位女穗工闲暇下来,坐在右侧一排凳子上,低头仔细编织各色各异的剑穗。 老匠作安静打量着她们心灵手巧的织功。 这些剑穗很好看,有各种在他眼里线条无比舒适的图案,特别是一些灵性女穗工突发奇想编织出的奇异弧线,有时候能带给老匠作不少启发。 精妙绝伦的剑穗艺术品,便是从这些平凡卑微、生计奔波的小女工们手里诞生出来的。 但这并不奇怪。 就像谁能想到,天底下最顶级的剑术,其实掌握在一小群隐居大泽的吴越女修们手里呢? 老匠作忽想起,有人曾告诉过他这样一句话。 神话诞生于凡尘。 老人仰头倾壶,这句话值得他再多喝一口酒。 老匠作心情不错。 可这时,隔壁的一张早餐桌上,走来一伙剑工,交谈间落座,其中有人回头朝老板娘讲荤段子,自然引起一阵热闹笑骂。 很吵。 老匠作放下酒壶,酒兴阑珊。 而这伙吵闹剑匠们接下来聊的热点话题,更是让老匠作的心情顿时糟糕。 老人默默收起酒壶,转头回望蝴蝶溪东岸县衙方向。 有一个新来的年轻县令,要在龙城修一条叫什么折翼渠的新水道,彻底截断蝴蝶溪的水。 断了水,如何铸出剑? 老匠作这辈子头一次听说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 说实话,生气之余,还有点……乐。 气笑了。 这是来了朵什么奇葩? 来了,说到做到。晚上还有,恢复两更! (本章完) 七十五、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事实证明,一般心情糟糕时,还会遇到让心情更糟糕的事。 老匠作放下的酒壶,再次打开。 他独自坐角落里,一口又一口的喝闷酒。 早上就贪嘴这么多口,这壶酒应该不够他晚上铸剑时喝的了。 这就像一个痛改前非者,明明已经设定好了明日七点起床后的崭新自律时间表,精确到毫秒的那种,可是今晚又忍不住在自律前稍微放纵了一把,直接玩到了早上六点。 老匠作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早餐铺子。 “老板娘,蒸米耙怎么还没好?” 隔壁桌那一伙聊天的剑工中,有一个青年脸色不耐烦道。 这个青年从刚刚进来起便被其它剑工拥簇着,似是小群体的中心。 他一身干净的蓝色匠服,发冠还颇为飘逸的束起,面色高冷。 其它剑工们聊天时,蓝服青年抽出一根木筷,指间转筷,似是懒得插入。 不过刚刚听到同伴们讨论那位新来的县令爷的时候,他冷笑嘲讽了两句。 眼下,蓝服青年催促不满的话语一出,后厨的女穗工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领头的女穗工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弯下腰,一脸歉意: “对不起诸位爷,新一笼耙还没蒸熟……” 刚才一进门就打诨插科的一个中年剑工笑语: “老板娘,速度麻溜点,可千万别耽了误陈兄的上工,咱们这些闲汉可以等,摸鱼迟到无所谓,陈兄弟不一样,他可是名匠陈老之子,还是咱们剑铺最年轻的新晋剑匠,等会儿吃完饭是要去甲三剑炉铸剑的,耽误了一息,你们这小摊子都赔不起。” 领头的女穗工更慌乱了,赶忙上前卑微谢罪。 古越剑铺在蝴蝶溪西岸的剑炉分四等,甲乙丙丁。 而甲等剑炉无不是在靠近蝴蝶溪的优异位置,甲等三号剑炉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众人周知,除了传闻中只是虚设从未存在过的甲一剑炉,和顶级名匠云集、只铸皇贡之剑的甲二剑炉外,古越剑铺最厉害的便是甲三剑炉了。 蓝服青年轻哼一声,面对女穗工们的敬畏目光,与周围食客们投来的艳羡眼神,他若无其事的把玩筷子,不置可否。 其实他只是沾他爹的光,才进了甲三剑炉给他爹打下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是这小摊上所有人眼里的遥不可及。 蓝服青年挺享受这种以他为中心的氛围。 可这时,一个布裙小穗工手捧一盘热乎乎的蒸米耙,走出简易大棚里的厨房,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把它端到了蓝服青年等人隔壁那张只坐有一个麻衣老人的桌上。 阿青转身,回去织穗。 老匠作自顾自抽出一双筷子,轻戳整齐,准备吃饭。 蓝服青年顿时拉长一张脸,旁边那中年剑工瞧见,立马皱眉不满: “老板娘,不是说新一笼还没熟吗,怎么有些人都要吃上了,糊弄咱们呢?还是人家给的钱多?” “没有没有,这,这是个熟客,阿青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单独热一盘……” “算了不吃了。” 蓝服青年起身准备走人,旁边巴结他的同伴立马把他拉回来。 有个脾气蛮横的剑工直接起身,把老匠作筷子下的这盘热腾腾的蒸米耙抢了过来,拿到蓝服青年身前的桌上,只丢下一句敷衍: “抱歉抱歉,烦请等下一盘。” 老匠作手里捏一双整齐筷子,举在空中,默默盯着空荡荡的桌面。 一动不动。 众人侧目,过了会儿,这孤身一人的佝偻老人还是没有动静。 女穗工们只能也默认,没去阻拦。 早餐铺子又重新恢复清晨热闹。 蓝服青年一行人继续吃吃喝喝。 老匠作没去听身旁老板娘的道歉,拎起半壶晃荡的黄酒继续饮,这壶酒指定是撑不到晚上了。 他年轻时就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道歉有用,那这世上还要剑做什么? 比往日多浪费了半刻钟,新的蒸米耙呈上桌,老板娘还多加了两个。 老匠作没说话,默默吃完,放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 咯噔一声。 桌上又多出一壶酒。 老匠作发现与他手里这壶一模一样。 老人抬起枯槁眼皮,瞧见布裙小穗工的一张清秀小脸。 她又跑去后厨抱了一壶酒出来给他。 原来这跑腿小丫头不是每天去现买,而是多囤了几壶。 路走宽了。 “记上。”声音有些沙哑。 清晨不喜欢说话的老匠作说。 布裙小穗工没回话,转身小跑回那处木凳,爬上去坐好,继续低头,两条纤瘦小腿轻荡,仔细织穗。 老匠作拎起两壶酒,平静穿过闹集,一路无人注意他。 老人回到半山腰的剑炉房,刚进门就对房内一个垂手等候的奴仆说: “叫柳子文柳子安过来。” 奴仆二话不说,立马出门。 少顷,一个病殃殃的锦服青年最先赶到,是柳子安。 进门后,他垂手垂目,语气恭敬: “大哥还在东岸县城,已经派人去叫他了,老先生稍等。” “不等了,你回去和他说吧。” 老匠作从炉火旁起身,从柳子安身边经过走出门,来到屋外草坪上,他面朝蝴蝶溪,抿酒,望气。 柳子安眼神遣退身旁仆人,跟随老人来到风大的草坪处,站其身后,耐心等待。 “折翼渠是怎么回事?” “是新来的县令,有些脱离我们的掌控。” “呵,这龙城县还有能脱离你们柳家掌控的东西?”多年没外出的老匠作反问。 “老先生缪赞了。这个新县令确实棘手,有些事大哥还在犹豫要不要做……” 老匠作冷声打断: “老夫不管伱们俩怎么做,也不管难不难,老夫只提一件事。” “老先生请讲。”柳子安肃然。 “三个月内,蝴蝶溪水位不准变动,保持现状,不管是折翼渠也好,还是云梦泽的梅雨涨水也罢,这下游西岸的水位必须维持不变!” 老匠作冷冷道:“三个月后,我管他洪水滔天。” 柳子安一愣,旋即浑身颤栗起来,口干舌燥的问:“老先生的意思是……” “三个月内。” 老匠作又饮一口酒,今日黄酒多一壶,管够。 他吐出一口酒气,点头:“三个月内,它必将出世。” “好……好……好!”柳子安重重点头,连道三个好字,“终于要来了吗……” 这位柳家二公子手指颤抖,捏成拳,又松开,又捏拳……甚至忍不住在草坪上来回踱步徘徊。 他脸色激动,似是一场做了十年的梦即将成真。 老匠作皱眉:“就开始激动了,折翼渠的事解决了?” 柳子安冷静了些,轻轻摇头,“老先生,折翼渠暂时不用去理。” “什么意思?老夫不懂这个,不要给我卖关子。” 柳子安直接道: “折翼渠是一项大水利,裁弯曲直说不定确实可以一劳永逸治好龙城水患,但它并不像狄公闸那样技术性高工程量小,而是正相反,所以三个月内很难凿通,这种工程量起码上百天起步。” 他同时长松了口气:“而老先生您只需要最后三个月,所以,咱们蝴蝶溪西岸暂时无忧,只不过,这会关系到半年后古越剑铺的营生……” 对后面的话,老匠作顿时不感兴趣了,他刚刚说过,三个月后管他洪水滔天。 “那狄公闸呢?”老人又冷脸问,“老夫听说它还没修,你们到底在磨磨唧唧什么?” 柳子安脸色有点尴尬: “狄公闸按理应该龙城县衙来建,应该他们急,可现在的情况……县衙被那个新来的县令带歪了路,转头去挖折翼渠了……” 老匠作挥手打断:“所以你们也不修了是吧?” 柳子安立马用力摇头。 老匠作回过头,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 “别给老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老夫只管那口剑,也只盯着蝴蝶溪的‘气’,其他杂事你们来处理,这也是当初老夫带它来找你们柳家,你们亲口保证的。” 柳子安低头低眉:“知道了,老先生,狄公闸一定会修,三个月内蝴蝶溪水位绝不会涨,我回去就与大哥商量。” 老匠作看了他会儿,点点头,准备返回茅屋。 柳子安露出些欲言又止的脸色。 老匠作顿步,头懒得回:“有屁快放。” “是这样的,那个新县令有点麻烦,大哥也正在找上面大人物商量,但我想着,老先生不也是大人物吗,这儿说不定也能给一点……” 柳子安适当停住话语,诚恳道:“不过也没事,老先生忙,抽不出手也没事。” “你小子倒是聪明。” 老匠作轻笑一声,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行。” 他忽转过身,一截枯指点着山下蝴蝶溪边的那一座热火朝天的甲三剑炉,平静道: “甲一剑炉不能动,下面这座小炉子我的了,虽然已经挺久没动手了……呵,过几天给你们整一柄小玩意儿,拿去解决麻烦,或是送个能解决麻烦的人。这三个月不要再来烦老夫。” “是!”柳子安立马点头,想也没想就决定了山下近百位剑匠的去留归属。 他反而一脸感激道:“多谢老先生!” 老匠作转身回屋,路上似想起了什么,摇头嘀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和老夫用一个档次的炉子?” 屏气凝神的柳子安闻言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他在原地纹丝不动,恭敬目送老人离开。 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指拎酒壶,朝那座熄火多年宛若废弃的甲一剑炉走去。 他不是匠作。 他是铸剑师。 他要铸一口飞剑,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来了! (本章完) 七十六、明修栈道 “明府,您怎么来了?” “没事,你们干你们的,我就随便逛逛。” 龙城县城郊,邵家村,一处码头。 欧阳戎一大早便来跑来监督施工,虽然嘴里说着随便逛逛。 但是领导的随便逛逛,是随便逛逛吗? 此刻,原本无人问津的小码头、小村落,因为举全县之力所进行的折翼渠的开凿,而逐步热闹起来。 邵家村这处野渡码头,原本并不起眼。 它虽是蝴蝶溪上游笔直河道与中段弯曲河道的交界点,但是大多数从上游云梦泽而来的南方船只,都是直接驶过此地,进入蜿蜒曲折的主河道,前往远处靠近城区的彭郎渡停渡歇脚。 而眼下全县瞩目的折翼渠,是宛若鬼斧神工般的裁弯取直,折断蝴蝶溪这只翅膀,换一条主河道。 接下来会直接开凿出一条相对笔直、曲率合理的主河道。 忽略原有的蝴蝶溪旧道,后者会从退居为支道。 让河水能顺直流向北侧的长江主流,增加蝴蝶溪的泄洪错峰能力,顶住上游的大水。 于是这座河道曲直交界点的临水村落,便变成为了新开河段的上口,是折翼渠的起点。 而邵家村的野渡码头也成为了卸运凿河物料的重要渡口,龙城县衙为折翼渠筹备调集的资源,全部用船只运来了此地,这也是龙城县水运发达的一个便利。 “这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这儿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欧阳戎两手叉腰,站在河边一处立哨的土丘上,不禁感慨一句。 他身后跟着燕六郎、柳阿山还有县衙负责凿河的工曹官吏等人。 “明府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在这儿,想不热闹都难。” 是燕六郎接话。 这小子真是不学好,说话越来越像刁县丞了。 欧阳戎笑了下,转头温声吩咐工曹官吏们继续去忙,不用跟他。 待人走后,欧阳戎带领燕六郎与柳阿山朝正在施工的新河道上口走去。 他把官服的袍角打结系高一些,防止拖脏。 三人边走边聊。 燕六郎怀抱刀鞘,建议道: “明府其实无须事事亲力亲为,可以适当休息一下,把握个大方向就行,下面的事交给官署里该做事的人去做。” 看着年轻县令的背影,蓝衣捕头不禁苦笑,今日一大早明府就跑过来,他与其它官吏们生怕明府一言不合就跳下去亲自挖土挑担。 真别说,这事放在这位爱折腾的明府身上,还真不是不可能。 “况且下面人也闲太久了,该他们上了。折翼渠前期的准备事项全都是明府在忙,现在条条框框都列好了,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明府就差手把手教他们了。” “休什么息,我不来这里,我去哪里?” “明府可以去多看下谢姑娘。”燕六郎委婉建议。 “前几日去瞧了,小师妹看起来挺好的,就是有点奇怪,她怎么还卧在床上呢?婶娘还天天差我去送吃的。” “肯定是伤的重,明府快去尽些师兄照顾。” “还去呢,再去就快和苏家大郎熟得快拜把子了。等等,你小子教我做事啊。”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没有没有。那要不问问谢姑娘,愿意跟明府回梅鹿苑养伤不。” “……” 欧阳戎没理,手指着前方唠叨: “那处新河道的上口,记得留一堵厚墙挡水,等到河道完工再把它给炸了,放水入新渠……对了,咱们有炸药不?” 这回轮到燕六郎一愣,“炸药是什么?” 欧阳戎顿了顿,继续前进,摇头:“没事了,炸不了就用手挖吧。欸,太慢了。” 他之前听小师妹提过,上回东库房烧帐之夜,那个神秘的寻仙术士会扔一种爆炸火焰的玩意儿,后来烧伤老崔头的好像也是其中的古怪成分。 欧阳戎当时还以为大周就有火药应用了,不过后来仔细一问才发现,这玩意儿眼下好像是叫伏火矾法,是练习外丹术的道士与方术士们整出来的,属于歪门邪道。 好像只有那群神神叨叨的方术士群体对此途有些奇怪研究,是小师妹嘴里的邪术。 并且这方世界有超脱他认知范围的神话炼气术加持,欧阳戎也不清楚是否与他前世带来的认知相同。 反正都是些似是而非、常识错乱的现象,就像一团乱麻,欧阳戎暂时理不清,也不想浪费时间理清。 他怕探究太多,自己陷入其中,被人与物束缚着舍不得回去了。 另外,欧阳戎眼瞅这治水离成功也不远了,他昨晚失眠,没耐住性子,偷偷去了趟功德塔。 “用手挖就用手挖吧。” 乡野小路上,欧阳戎走在前方,嘴里嘀咕。 燕六郎闻言乍舌: “明府,咱们这哪里慢了,已经是神速了好不好…… “要是搁其它县,光是前期策备就得半载,实施前召集人手又是半载,最后开工估计最快都得拖到明年开春了。” 见前方年轻县令在摇头,燕六郎有些哭笑不得: “明府伱端午前后就已经带着咱们把上下游跑完,审度了水性,测量了河床坡降,制作了精度极高的模拟沙盘,还验了下新渠的可行性…… “现在有入股新渡口的王少掌柜、李掌柜、程员外他们负责卖力备集物料,这几天货也差不多陆续到了,县衙和阿山兄弟带领的弟兄们,现在只要按照明府您的规划一步一步挖就完事了,估计年末就能挖完……真不慢了。” 说实话,不只是此刻的燕六郎和柳阿山,包括刁县丞在内的整个正在运转的县衙的官吏们都有些讶然速度能这么快。 不过一想到某个连挖渠前线一把铲子的掘土位置都想试着指挥的微操大师在,倒也释然。 欧阳戎叹息:“但还是太慢了。” 燕六郎与柳阿山对视一眼。 随后,欧阳戎在热火朝天的凿渠施工前线转了一圈,又带着他们,皱眉而归。 其实他说慢是因为只有他知道,最近几个月,很可能又有一次云梦泽的梅雨季涨水。 眼下的折翼渠确实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后续的龙城水患,但是这是在挖通了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再度涨水,自然束手无策,甚至可能影响到折翼渠的施工。 这也是当前迫在眉睫之事。 他刚上任龙城那会儿,就已经明确意识到了这点,只不过包括刁县丞在内的所有人大多半信半疑。 甚至之前欧阳戎宣布新营造时,演讲里提到的下次大水,大多数龙城百姓们也下意识认为是明后几年的,毕竟按照某顺口溜,四年一大水嘛…… 但折翼渠的开建也很重要。 除了振奋民心、积聚力量、团结大多数人并孤立柳氏之外,还能起到攻守易势的作用。 现在明面上,众人都看得出来,不是柳家用狄公闸熬他,而是他在用折翼渠熬柳家。 只不过当下,在龙城县牌桌上已取得了“人和”优势的年轻县令必须重新思量一个问题。 到底是治水重要,还是对付柳家更重要,抑或说某些时候,两者并不冲突? 不过对于最近可能要来的大水,他也并非完全束手无策…… 视察了一圈,欧阳戎等人告别邵家村,在野渡码头上船,返回县里彭郎渡。 路上,四面江风,船头僻静处,欧阳戎回首问:“六郎,王操之那边,让他们找的人如何了?” 燕六郎看了看左右,小声道: “他们说技术精湛能修建那种水利闸的工匠在江州比较少,属于很精细的一类,就算有也是各县修水利的香饽饽,不会轻易放走,就像柳家在古越剑铺养的那批工匠一样。 “所以眼下只能去更远的州找,看能不能凑齐人手,他们说还要一些时间。” 欧阳戎微微皱眉,折翼渠所用到的技巧并不太多,只要确定大方向,再施以大量人力即可。 可是狄公闸这类营造,在这个时代确实是个技术活,虽然施工量小。 他虽然动手能力强,又爱折腾,但自忖自己还没有逆天到能手搓出来。 之前欧阳戎也去上游看过几次狄公闸的废墟,某些事心里还是有些底的。 欧阳戎默默盘算间,后方又飘来燕六郎压低的话语声: “明府……其实属下有一事不解,咱们不是有折翼渠了吗,干嘛还要去管狄公闸的事,您之前不是说它只能治标,管一时,没法治本,管一世吗?” 欧阳戎沉吟:“六郎,有时候,可能差的就是这一时啊。” “老爷,柳家那边最近有些动静。” “哦?”欧阳戎回首。 身后一直小透明状态的柳阿山忽说: “俺听古越剑铺的一个熟人说,柳家最近开始腾出西岸的一座重要剑炉,陆续让上百位工匠闲置,也不知是做什么。”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 “最近柳家还经常派人打探折翼渠的情况,咱们这边应该挺难保守的,柳家树大根深,熟人眼线太多了。” “明白了,辛苦了阿山,继续盯着。” 欧阳戎点点头,又陷入沉思: “柳子文这是……急了吗?” 其实对于后面那个消息,欧阳戎并不意外,然而前面那个消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是把柳家熬急了,准备在之前僵持许久的狄公闸一事上松口,低头认错? 不然好端端的腾出这么多工匠们来干嘛? 缺乏有效信息的某人只能往这方面思忖。 稍许,年轻县令还是迎着江风,松了一口气,增进了些信心。 不管柳家是准备认怂,还是准备顽愚反抗。 但至少原本乌龟王八蛋似的一动不动的他们开始急了,被他慢火熬的开始动起来了,也算是个稍好的趋势。 “不怕你动手,就怕你不动,丝毫破绽不漏。只要开始动弹,万年老龟都得露出头来。” 欧阳戎站在船头呢喃。 买的衣服在路上了……(等下十二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 七十七、自卑少女 眼下尚不确定柳家是否会在狄公闸的事情上登门认怂,与县衙交换折翼渠的入场卷。 但年轻县令从来不是把学习资料全放在一个u盘里的性子。 除了当初考研,他是真的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外。 日常巡视完折翼渠的进度,欧阳戎回到龙城县衙。 与准备下去忙的燕六郎分开前,他忽然转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六郎,如果云梦泽即将再来一次大水,甚至比上回的五月水患还要严重,你会怎么办?” 燕六郎一愣,“不是有折翼渠吗?” “万一折翼渠远远还没修好呢?” 在年轻县令的认真目光下,蓝衣捕头低头沉思了会儿,点头说: “我会把明府再背上东林寺。”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笑骂:“我他娘的要你背干嘛,又不像上回昏倒,我自己能跑。” 他话语一转,点头认可: “不过你这思路倒是不错,大孤山地势高是个好地方,还有一座热情好客的东林寺,恩,善导大师肯定十分欢迎咱们,虽然到时候来客可能稍微多了点。” “阿山呢,若是伱遇到了,会如何?”欧阳戎转头,问后方木讷瘦汉。 柳阿山沉默了下,憋出话来:“老爷,俺水性好,不太怕水。” “……”欧阳戎。 柳阿山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补充道: “不过阿妹和阿娘不会,俺会提前准备木桶或竹筏,大水淹来时,护着她们,上次五月的大水,就是因为太突然了,大伙什么也没准备,才死了那么多人……” 他又抬首道: “但若能提前调来大船就好了,不过这肯定是富户家才有钱准备,咱们穷人只能多备些木桶,不管飘到哪,别淹死就行。” 欧阳戎微微点头,“船只避难吗?也是个不错主意。” 三人闲聊几句,各自散去。 欧阳戎伸个懒腰,迈进县衙大堂。 闲下来的他,又忙碌起来,因为又有了该认真准备的事情。 欧阳戎很欣赏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 事实证明,你就算在拯救天下,也得被婶娘含回去吃饭。 梅鹿苑。 欧阳戎推门进屋。 饭桌前,他屁股还没坐稳,怀里就被婶娘塞进一个暖呼呼的檀木食盒。 “去去去,给婠婠送饭去?” 埋首案牍累了一上午的欧阳戎,刚回来就让银发婢女去搬来一只靠椅。 把身子摔进椅子懒得再动弹的他,诚恳道: “婶娘,苏府丫鬟吃的伙食可能都比咱们好,咱们还是别去拉低小师妹的膳食水平了。” 甄氏瞧了眼某个臭小子,含笑: “不巧,婠婠就是想尝尝咱们南陇的特色菜,上午我去看望她,都和她讲好了,你会过去送饭,今天不吃苏府的。” 端庄雍容的罗裙妇人桌下轻踢了踢侄儿的小腿,“所以劳烦某位师兄动弹一下。” 欧阳戎顿时无语:“这后厨的厨子做的哪里是家乡菜,一点也不辣,口味软绵绵的。”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欧阳戎出生的地方都是吃辣重灾区,眼下龙城县这边的口味偏甜,他每日都觉得和吃斋饭一样寡淡。 甄氏这倒没否认,只是颔首: “倒也是,这厨子做的菜确实没咱们南陇那边辣,你娘亲以前最会做辣食了,好像是她们家那边传的手艺…… “现在将就下吧,改日看看能不能换个厨子。你勿偷懒,赶紧把饭送去,婠婠望眼欲穿等着呢,盒里是两人的份,檀郎顺便陪她一起吃,快去吧,可别把自己的饭也拖凉了。” “什么望眼欲穿,婶娘又乱用成语。” 欧阳戎接过薇睐小心翼翼递来的茶杯,喝了口,摸了摸她暖烘烘的白毛小脑袋。 他两指勾着食盒,一脸不情愿的出门了。 甄氏浅笑看着檀郎的背影消失。 “等等,白毛丫鬟你跟过去干嘛,吓着苏府邻居了怎么办?回来。” 余光瞥见什么,甄氏微微皱眉道,眼巴巴跟在欧阳戎身后的叶薇睐浑身抖了一下,原地停步,低着脑袋回屋。 银发婢女又去倒了一杯热茶,两手呈给桌前这位她骨子里害怕的罗裙妇人。 她新来梅鹿苑没多久,白日主人不在的时候,她跟在半细等资深丫鬟们身后学习。 因为她以前是在笼子里长大的,也不值得大食商人花钱培养什么伺候人的技能或者琴棋书画,所以银发少女啥也不会,只有傻乎乎的勤快手脚。 只是手脚勤快在富贵人家的下人之中也并不算优点,而是基本功。 冷暖自然全看主子的喜怒。 这位主人的叔母不太喜欢她,这一点,薇睐在第一天抓住主人的衣角来到这个家时便清楚了。 “大娘子,您喝茶。” 薇睐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讨好神色,两只小手不顾杯烫,捧茶呈上。 她眼下唯一擅长的就是这一点茶艺了,这是最近夜里,见她傻乎乎摆弄茶杯后,主人抽出时间笑着教她的…… 甄氏瞥了眼茶杯,没接过,继续夹了口菜,粉腮帮嚼了嚼,颔首嘀咕:“确实不够辣,檀郎喜欢吃辣的……” 品完,她放下筷子,接过半细递来的餐巾,触了触嘴角,忽问: “最近檀郎睡觉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半夜失眠?” 还没等茶杯举得手麻的薇睐开口,一旁的半细小声道: “大娘子问了也是白问,郎君和她是睡两个被褥呢,郎君夜起,估计她睡得的和小猪一样,哪里知道。” 甄氏玉面一沉。 薇睐慌慌道: “没有没有,主人说他怕睡觉他翻身压着奴儿,所以才两个被褥,主人喜欢摸着奴儿头发入眠,每次他起床翻身,会压到奴儿长发,奴儿都知道的,没有偷懒。” 甄氏却是皱眉:“到底是你照顾檀郎,还是檀郎照顾你?还有,不和他睡一个被褥,你暖什么床?” 薇睐灰蓝色眼眸里冒出水雾,她颤着嘴皮,糯糯道: “是主人不让。奴儿从后面抱他,他就身子僵硬,还说他睡不着,不习惯……奴儿就不敢再抱了,怕影响主人睡觉,他每日忙公务都很累……” 甄氏摇头,“瞎说,檀郎以前就是被我搂着哄睡的,不是睡得好好的吗,哪里不习惯了?” 半细身后有个丫鬟插话: “大娘子说的极是,郎君不是不习惯,是不习惯你,也是,可能是怕晚上一睁开眼,就看见你这张奇怪的脸,会吓得做噩梦。” 半细也点点头,睨视白毛丫鬟:“所以郎君是不是背对你睡的?” 薇睐小身板一僵,一时间都忘记手里举着的茶杯的烫了,小脸比烫伤的手指还通红,“奴……奴……” 甄氏至始至终没有接茶,慢条斯理的吃完饭,起身前,丢下一句: “若是做不好贴身丫鬟,就主动点去和檀郎说,换合适的来,别仗着仅剩的那点可怜,绑架檀郎的善心。” 半细附和点头: “对呀,反正你什么也不会做,还不如把位置让出来,这样对郎君对你都好,至少也证明你不是小白眼狼,是真为郎君好。” “啊啊……” 银发婢女涨红小脸,张着小嘴欲要答应,可一想到会离开晚上温柔摸她脑袋先哄她睡的主人身边,涉世不深的那颗脆弱心脏就一阵悸痛。 少女迟迟舍不得说出那句话,可又想到她这张脸可能晚上吓到主人做噩梦,主人只是怜悯她…… 薇睐小脸上涌出丰富的神色,有自卑、羞愧、自责等等。 银发婢女深深低下脑袋。 “行了,你们别嘴碎了,你们几个要是厉害,就去让檀郎挑你们入房,何至于欺负一个白毛丫鬟,算了,既然檀郎没说话,那就再看看吧。” 甄氏斜瞥了眼身后煽风点火的侍女们。 后者们连忙低头,老实喏喏。 罗裙妇人摇摇头,只觉这内宅一团糟,为何找个适合照顾檀郎的丫鬟就这么难呢? 甄氏脸露惆怅,带领半细等侍女离去。 空荡荡只剩一桌残羹冷饭的屋内,某个银发少女呆立原地,苍白小脸上有两行湿痕,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纤瘦身板才动弹了一下,颤颤巍巍放下手里热完凉完的茶杯。 桌凳前,少女蹲下身子,卷缩抱膝,有水珠落在冰凉地板上,她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抹花掉的脸,少女的湿手从襦裙的交领怀襟里掏出两枚犹带余温的铜板,眼眶通红的她盯着它,嘴里似是在念叨些什么…… 远处,某人并不知道他每夜压制“浩然正气”并还暗中自豪的君子行径会在梅鹿苑引起这么多波澜,被这么多女儿家关注。 眼下他没走正路,手拎食盒,在后宅那一片陌生梅花林里‘勇闯天涯’。 真别说,这条小路还挺快捷的,不一会儿欧阳戎便瞧见了苏府的建筑。 …… 七十八、才子佳人必须狗血! 梅花林小路。 不走寻常路的某人眺见苏府的建筑。 远远望去,那飞檐画栋的屋舍样式与前几次他见过小师妹的闺院屋舍一样。 欧阳戎朝此方向走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梅花林中央有一个小空地,空地上有立有一座人迹罕至的亭子,瞧着是许久没人来了。 欧阳戎没有逗留,直接路过。 所谓曲径通幽处,也不知道这条路算不算个后门。 反正上回小师妹尝试过,肯定走的通…… 咚隆~咚隆~咚隆~ 一道道沉闷的木鱼声传来,连续七声,欧阳戎停步轻咦。 奇怪,他这些日子尊老爱幼、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全县除了柳家,哪位父老乡亲见了他不竖大拇指? 欧阳戎很久没听到木鱼扣功德了。 怎么出来送个饭,就整这出? 难道是这条小路不能走? 可还没等年轻县令反思多久,紧接着,耳边的木鱼声又传来。 咚~咚~咚~ 这回是清脆的木鱼声,也是急促的连续七次,然后又断断续续又来了几声。 原本扣掉的功德又涨了回来,甚至还有点小超。 “……”欧阳戎。 虚晃对吧? 某人既无语又好奇。 根据他的经验,木鱼声间隔这么近又一气呵成,很可能是同一个源头。 但这种扣完又紧跟着涨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难道是有什么行为伤害了别人,然后又温暖了别人? 渣男实锤了。 摇摇头,还是没想通,欧阳戎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终于走到了这条幽径的尽头。 他没多想,走出梅林,拍了拍衣上的落瓣。 待抬起头来,走入数步,却一愣。 这是一间梅花深闺。 除了一栋朱红闺楼。 院内有秋千,有琴台,有荷池。 还有放置香炉、珍本、团扇的檀案。 院内的屋舍样式与布局,颇像小师妹的闺院,但细看又不是。 小师妹是走才女君子风,记得院子里还有个箭靶呢,她前日还说要教他练君子远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多了秋千、琴台这些名媛玩意儿。 不对劲。 这绝对是个陌生女郎的闺院。 欧阳戎板脸。 肃然起来。 幸好此院布局与小师妹的差不多,他估摸着猜到了门在哪。 眼瞧四下无人,又是饭点,他瞅准远处西侧的一扇小门,立马抬腿走去。 然而此刻有点小心虚的欧阳戎没看见的是,他旁边那栋朱红闺楼的三楼,正有一桃一绿两抹倚栏的倩影。 一个是懒起未梳妆的绝色少女,怀抱一只雪白狸猫。 一个是包子脸小侍女,手里捧着一叠书卷。 主仆二人原本正在小高台上午休,一者吸猫,一者晒书。 可梅花林那边忽然传来的动静,吸引了她们目光。 随后,便瞧见梅花林里钻出某个年轻县令的修长身影。 苏裹儿与彩绶不禁对视一眼,眼里皆布满错愕之色。 特别是前者,哪怕是清高孤傲的性子,皙白小脸也徐徐浮现些羞嗔的晕红。 这是她的深闺。 哪怕是阿父阿兄也极少踏足,更遑论一个外来男子。 苏裹儿心中薄恼之余,瞥了下楼下男子手里的食盒,她转头看了看隔壁谢令姜的院子,抿了抿唇。 午后的阳光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似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又似是什么事都发生了。 楼下,狗血误入深闺的送饭男子佯装路过,目不斜视,轻手轻脚朝院门走去。 楼上,抱猫的绝色女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屏气凝神。 她抚摸小猫脑袋的那只纤廋小手,手背露出些许青筋,按住了毛茸茸的猫头,像是要防止它眼下乱喵,撞破尴尬。 可然后……苏裹儿眼睁睁看到一旁的包子脸小侍女鼓着嘴,小手抓起一本书卷,往栏杆外一抛,然后这个该死的小丫头小手捂嘴,转头朝她惊呼道: “哎呀小姐,你手里书怎么掉下去了!这么不小心,哎呀不好,好像砸到人了。” 明明是压低的嗓音,却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欧阳戎。 “???”苏裹儿。 很明显,装糊涂的默契只属于聪明人。 早被自家小姐开除了聪明籍的小丫鬟不在此列,脑回路直接超脱三界之外。 什么,没有狗血了? 无所谓,彩绶会出手。 楼下路过的某人自觉脑袋一疼,低头一瞧,是被一本诗集砸到,诗集恰恰落在了他脚边,同时还伴随着上面传来的丫鬟声音。 楼上,苏裹儿嗔目瞪视彩绶,后者先是缩脖子吐了吐小舌头,然后还邀功似的朝她眨眼睛,似是在说: 小姐小姐,我抛的准不准?才子佳人的浪漫纠葛这不就来了吗? 嗯,开局一个三分球,怎么输? 苏裹儿深呼吸一口气,又狠狠瞪了她眼,但是此刻狗血已然发生。 似是也只能无奈接受后续了…… 楼上,抱猫的绝色少女让语气尽量放得平静: “你……你捡回来。” 清脆女声在院内回响,也不知是说给丫鬟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彩绶没有回话,忍住笑意,与小姐一起投目,期待的看向楼下正停驻低头的英俊青年的表现。 却见,拎食盒的英俊青年先是看了看地上的书卷,又一脸迷糊的抬头望了望碧空如洗的蓝天,然后嘴里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只言片语隐约传来: “奇怪……不掉馅饼改掉书了……菜要凉了……饿死了,小师妹应该也饿了吧……” 英俊青年似是近视眼,全程怎么都没瞧见楼上那两位眸光盯他的佳人,还很有讲究的绕开地上那本诗集,提着食盒一溜烟的跑路,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庭院恢复寂静,就像是谁也没来过一样,只有滑下树梢的春风将地上的陶潜诗集吹的徐徐翻页,发出些寂寞沙沙声。 “……”苏裹儿。 “……”彩绶。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傻了眼。 原来县令才是装糊涂的高手。 但……伱跑这么快干嘛?又不是吃你! 朱红闺楼三楼,寂静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消化刚刚的一幕。 某刻,苏裹儿将怀中猫儿往彩绶怀里一丢,俏脸板起,点头: “不是喜欢抛吗,下次再敢来,抛这个。” “……” …… 下一章十二点 七十九、桃谷问剑 彩绶抱着猫儿,缩缩脑袋。 她悄悄瞧了下沉甸甸的衔蝶奴……唔,这么重,丢下去不得砸死他呀。 另外,小姐这是生气了?是气她擅作主张,还是气那位欧阳公子一点也不解风情,让小姐很没面子?或者两者皆有? 包子脸小侍女暗暗心道。 午休未画梅花妆的绝色女郎冷哼一声,转身回屋,眼里似有些薄嗔。 其实仔细一想,她也并没有多想和这个欧阳良翰认识,只不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人群中心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漠视过。 不管这是不是某些书上所说的男子对女子的欲擒故纵。 等真遇到了,这种被轻视感觉还是令自尊心很强的她十分不爽。 彩绶放下猫,赶紧跟上,在后面宽慰道: “小姐,谢小娘子最近养病在床,欧阳公子急着去送餐,倒也正常,毕竟……与咱们也没那么熟不是?而且现在仔细一想,他非礼勿视,确实君子。” 美人榻上,苏裹儿歪头问: “谁愿意与他熟了?他君不君子关我何事?也就谢姐姐和你这思春的丫头,这么喜欢凑过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 苏裹儿撇嘴,语气漫不经心道: “反正我没你俩这么无聊,绝对不会思春去找男子。 “从今日起,你记得把梅花林的后门锁死,别再像今日这样乱放人进来了,回头也不准谢姐姐走。真是净扰我清静,哼。” “是,小姐。” …… “师兄何故如此仓促?” “没,没事。路上遇到一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有人随手乱扔东西。” “那得好好教育教育。” “算了,算了,下次吧。” 另一间书卷味浓郁的女子房屋内,面对脸色好奇的谢令姜,欧阳戎抹了把汗,摇摇头。 他松了口气,取出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 刚刚情形确实是太危险了,差点就被狗血糊脸。 欸,长得帅就是这一点不好。 欧阳戎心里叹息。 不过还是得检讨,他嗅觉还是不够灵敏,否则刚踏进那间梅林深闺,就应该立马转头,原路返回的,只可惜当时心怀一点侥幸,毕竟来都来了,又饿的脚发慌…… 其实欧阳戎也不太确定,东林寺净土地宫中那个价值一万功德的福宝,是否能送他回家。 但是他的综合判断,是有很大可能。 毕竟净土地宫好像有过飞升净土的前例,而且触发福报的四字石刻都叫做“归去来兮”,是回家的意思。 否则总不会花一万功德值,最后是给他深情朗诵一篇《归去来兮辞》吧? 笑死。 他都会背了。 所以有时候希望这东西就是这样,让伱时而深信,时而怀疑,但又忍不住朝这方向埋头前进。 在兑换地宫福报前,欧阳戎不想留下太多羁绊。 不是薇睐不够可爱,小师妹不够反差萌,婶娘不够亲切。 也不是眼下这个身份让他不适应。 正相反,他挺怡然自得的,甚至都有些确定这就是他的前世后世了,因为不仅相貌一样,连口味都他娘的相同,喜欢吃辣,嗯,另外还都很会读书很会卷。 更不是他是考研狂人,一天不考研就浑身痒死,好吧,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可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游子回乡不需要理由。 欧阳戎觉得,即使他沉迷这方世界,治完水后,走出龙城县,去洛阳去长安去塞外去岭南……然后出走半生,闯下偌大事业。 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不管他已经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再回到净土地宫,用手指摸一摸那粗糙的四字石刻,最后选择兑换福报。 一份有可能回家的希望就摆在那个,再浪再野的游子都会忍不住回头。 这是根,忘不了。 欧阳戎觉得就算说破了天,他都得先把那份“归去来兮”福报给兑换了,再考虑然后。 如果回不去,就死了心。 如果回去了,也死了心。 更遑论,这还是他这次下山治水斗恶霸的初心之一。 勿忘初心吧。 这也是这些日子,欧阳戎每回忍不住下方“浩然正气”的时候,告诉自己的。 若是真回家了,这些留下的深达十八厘米的羁绊怎么办?在这个时代骗婚骗炮? 真有你的啊欧阳戎。 一张二人围坐的圆桌前,谢令姜轻咬筷子,眼睛上翻,悄悄眺着某人, 见师兄低头扒饭,似是走神,她便也没有开口打扰。 一顿饭无话。 吃完后,欧阳戎起身收拾餐桌,把餐盘装进食盒,准备离开。 谢令姜轻笑开口,“师兄下午可有时间。” 欧阳戎一怔,颔首:“没什么重要事……就算有,也不是太急,师妹问这个干嘛。” 行走仍有些不便的谢令姜挪到床边,坐下后,吐了口气。 她犹豫了下,如实说: “其实主要是身子不便,不适合外出,有件事想稍微麻烦下师兄跑腿,不过……倒也不太急。” 欧阳戎没立马走,洗了两个苹果,一颗扔给师妹,他坐下,咬了一口苹果道: “师妹请讲。” 谢令姜咬唇,脸色不无遗憾: “其实这次我暂留龙城县,除了辅助师兄外,还有一场盛会想去见识下,只可惜前几日养伤,没法前往,已然错过时间了,但又心痒,想师兄帮忙打探下结果。” “去哪打探?” 欧阳戎脸色好奇,顿了顿又换了个问: “还有这什么盛会啊,让师妹这么感兴趣?比我开的端午龙舟会还热闹?” “师兄这个……确实没法和它比。” 她一双柳目亮晶晶看着面前的自信男子,浅笑问:“另外,师兄难道没发现,这些日子,龙城县彭郎渡那边的江湖之人多了不少?” “没发现。不过最近城里治安确实有点下滑,六郎经常往那边跑。”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前段时间我经常去西市那边,不全是去渊明楼当冤种,也在打探消息,准备师兄的新营造宣布后,就请假前去来着,只可惜……”谢令姜叹气。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谢氏女郎有点幽怨的瞅了他眼,还是问道:“师兄可还记得之前提过的云梦剑泽与吴越女修?” “忘不了,天天担心她们家院子涨水,淹了咱们龙城呢。”欧阳戎叹息,又不禁问:“是和这些江湖练气士有关?” 谢令姜看向窗外,脸色憧憬道: “云梦剑泽不仅天南江湖执牛耳的隐世上宗,还是天下剑术祖庭,按习俗每五年,云梦女修们会在云梦泽内一处叫作桃谷的地方举办问剑大会。 “届时南北江湖所有志在剑道的剑修都会前往,剑侠、道士、儒生、武夫……只要不是方术士,所有江湖练气士,皆可携剑前往。” “剑是君子之器,师妹也会剑,所以想去试试?” “是有点想请教,不过相比问剑,我更想认识一个人。” “梦中情人?” “师兄别瞎打岔。”谢令姜瞪了他眼,又眯眼道: “她叫赵清秀,是云梦剑泽这一代的越处子,与我同龄,却名气比我大得多,不过倒也正常,传闻云梦剑泽通过灵物在吴越之地寻找到的每一代越处子都传承生而知之的剑术,甚至就是默认的剑术魁首,传承已久,在世内世外自然名声响彻。 “而若没猜错,这一届的桃谷问剑,桃林折枝比剑,云梦剑泽会让她首次出世,代表云梦女修,去挑翻全天下的剑修才俊。” 谢令姜转头认真叮嘱:“不过桃谷问剑已经结束,但龙城县离云梦泽很近,又是四方水运要道,散会离去的江湖之人多,师兄帮我去打探下……” 好兄弟们,有时候后台改下错别字或润下字句,会让章评被吞,不是小戎删的哈…… 八十、越处子 “打探消息吗……也行,不过我这模样有点不太像江湖人士,嗯,带上六郎和阿山一起。” 欧阳戎寻思嘀咕,点了点头。 他又好奇问: “不过师妹,越处子是何意思,是这云梦剑泽的掌门人之类的职务吗?” “是也不是。” 谢令姜摇头,轻吟: “吴越之地,古语有云,当世莫胜越女之剑,这是千年前,先秦练气士给予第一代越处子的评价。 “初代越处子,姓甚名何,无人知道,只知她是从古吴越的蛮夷之地走出来的无名女子,喜爱在穷山恶水间斩蛟。 “传闻是她提一口剑,斩尽了古吴越之地的恶物,才使南方的吴越先民顺利开荒了我们脚下这片肥沃土地,也留下了‘越女斩蛟’的传说。 “古籍上又说,那时海外有仙山,某座仙山多妖龙,她便又应海外仙人之邀,提剑去往海外…… “不管这些是真是假,最后是初代越处子开辟了越女道脉,又在云梦泽建立了越女剑派,也就是现在的云梦剑泽,她又用特殊练气术将神话灵性永远留在了吴越之地。 “这点应该是确认无疑的,是世内世外练气士公认的云梦剑泽起源。 “后来越处子成为了云梦剑泽的一种传承,这应该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吧,每一代云梦剑泽女修们,都会入世寻找继承了初代越处子神话灵性的女孩,带回云梦泽。 “越处子确实是云梦剑泽最重要的核心传承,不过每一代越处子不一定就成为云梦剑泽的女修之首,这里面的弯绕其实挺复杂的……” 谢令姜犹豫了下,这些都是练气士长辈告诉她说的,练气士其实是一类很小的群体。 有时候偌大一座师门,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可以入品,入品后能走到哪一步,又要看命。 所以有些秘闻知识一般都很封闭,不会随便乱传的。 但是见师兄啃苹果听得津津有味,她还是说了一点: “云梦剑泽有一座女君殿,就是类似祖师堂,是门派的最高决策之地,能进入女君殿的越女,皆称为云梦女君,数目寥寥,且论资排辈。 “首座女君,便是云梦剑泽之主,也被称为‘元君’,是九百里云梦大泽的万千岛屿湖泊共主。 “每一代越处子必入女君殿,虽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不一定能成为元君…… “听闻这一届的女君殿,那数位女君之间还未选出元君,好像是本代越处子赵清秀的年龄还太小,暂由师姐代领首座。” 欧阳戎挑眉,笑说:“所以这越处子称号,就类似于魔教圣女啥的呗?” 谢令姜瞪了他一眼: “什么魔教圣女,是不是接下来就是和正道弃徒私奔,师兄演义看多了? “越处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是有剑真出,天生剑魁,琉璃赤子,容不得玷污剑心半点,师兄在我面前这么说也就罢了,在赵清秀面前敢口花花,她估计能一剑把你心刺个通透。” 见某人不正经的抓着苹果‘举手求饶’,她才鼻哼一声,望向窗外,眼睛轻眯: “而且听说,赵清秀人如其名,性格清冷如冰,从不与除师姐外的任何男子说话,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至极。” 唔,一听就是个高冷仙子的通用模板,这个已经退环境了。 哪有正经却呆萌的小师妹阔爱。 某人一本正经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万一见到,我低头做人绕着她走。” 谢令姜看了看师兄表情,忍俊不禁。 不知为何,可能是上次县衙大堂配合唱戏的后遗症,每回师兄脸色一正经起来,给她的感觉,比不正经还不正经。 谢令姜失笑摇头。 尔后。 欧阳戎收拾好食盒,离开前,谢令姜又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其实就是手拿小师妹的信物,去之前她熟悉的一处信坊堂口取一份江湖小报,也不是太大难事。 欧阳戎让燕六郎去代劳都行,不过既然是小师妹所托,他又正好要去彭郎渡检查一批王操之他们运来的物料,便也顺路亲为。 离开小师妹的院子,欧阳戎吸取教训,没再走那条梅花林小路,改走正门。 一路上自然引起苏府下人们的注意,很快,那位苏伯父又匆匆赶来。 “贤侄怎么来也不说一声?” 欧阳戎咳嗽不语,总不可能说是走你闺女院子的后门进来的吧。 “伯父脸上……没事吧?”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眼苏闲右脸几道红痕,询问。 “咳咳没事,葡萄架葡萄架。”苏闲大手潇洒一挥,又真诚建议:“贤侄留在坐坐吧,我让你韦伯母去做些糕点。” 欧阳戎看了看这位苏家老爷的期待面色。 似是要当面证明一下,他在家中的地位。 但是欧阳戎觉得不用证明了。 这么热情好客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这几日送饭也算是整明白了,伱们苏府这是一来客人就家宅和睦了对吧,可以让那位韦伯母有碍面子,在客人面前克制礼貌,使苏伯父获得一些喘息壮气的机会。 难怪这么热情好客,苏伯父也蛮难的。 就在欧阳戎犹豫之际,长廊尽头,又出现了苏大郎的匆忙身影。 “良翰兄过来怎么不早说!”黑眼圈青年嘴里责备。 “大郎不是在上课吗?”欧阳戎忍不住问。 “我请了个小假,良翰兄是阿父阿妹说的榜样,为兄再忙也得过来招待。”匆匆赶来的黑眼圈青年抹了把汗,一脸坚定。 “……”欧阳戎和苏闲。 这位更是重量级。 欧阳戎觉得他还不如尝试去走小路返回梅鹿苑呢。 于是乎。 欧阳戎被这对奇葩各异的苏家父子不由分说的架去待客大厅,喝了两杯热茶,聊了好会儿天,吃了好大一盘糕点,才找到喘息机会,起身坚决告辞。 “贤侄不再坐坐,顺便吃个晚饭?” 苏闲瞥了眼旁边雍容端庄的妇人,不无遗憾的问。 “是啊,贤侄多坐一会儿,他们爷俩挺喜欢你在这儿的。”韦眉微笑道。 欧阳戎摇头坚决告辞,只道下午还有要事得忙。 苏闲等人自然无法强留,不过乘着客人来访逃课狂摸鱼的苏大郎明显还没休息好,他急中生智,朝苏闲与韦眉道: “阿父阿母,孩儿还有些功课上的难题,想请教请教良翰兄,能否让孩儿去隔壁梅鹿苑拜访一下?” “……” 虽然是前几届进士及第的卷王,但欧阳戎哪里有时间教他。 不过看见苏大郎凝着些许泪光的熊猫眼,在苏老爷与韦夫人的询问下,欧阳戎还是有点不忍,没有拒绝。 最后,苏大郎终于请了半天的假,跟随欧阳戎返回梅鹿苑。 梅鹿苑内的画廊上。 苏大郎就像刘姥姥刚进大观园,东张西望的。 被一群号称名师的老夫子包围、久不出门的他,现在看苏府外面的任何东西,都很新奇。 就像夜里刚翻出墙的寄宿生,落脚处是垃圾堆都得原地深呼吸两口,是自由的清新味道。 苏大郎感叹一声:“良翰兄,今日之情,没齿难忘。” 听着耳边传来一道的清脆木鱼声,欧阳戎头不回的道: “不用没齿了,你在书房好好坐着,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翻,我还有事,要出趟门。” 苏大郎一愣:“良翰兄这是要去哪?” “去一趟渡口那边,去办点事,可能应该不回来吃晚饭了,苏兄到了点,记得回苏府,不要让苏伯父他们着急。” 欧阳戎板脸,提前绝了某人蹭饭的企图,公事公办道。 “欸,好吧。”苏大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关心道:“良翰兄注意安全。” 欧阳戎示意薇睐去倒茶,他准备出门。 苏大郎翻了本书,低头又习惯性的碎碎念: “可惜了出门前抓来的那把银豆子,本来准备请客的,看来只能下次了…… “咦,良翰兄这是干嘛?”他碎碎念的嘴顿住。 苏家大郎抬头,面色疑惑的看着身前挡住他看书光线的年轻县令。 “还等什么,赶紧走啊,就这次了。”后者点点头。 “……”苏大郎。 …… 欧阳戎承认,他之前确实没有好好逛过龙城县。 彭郎渡旁边这条闹街上,坐落这样一座热闹酒楼,他都不知道。 欧阳戎之前只对渊明楼颇熟,不过后者的定位是龙城最豪华的高雅场所,官商士人去的比较多……这么一看,当官当久了有点腐朽啊,不够贴近地气。 眼下,欧阳戎带着苏大郎、燕六郎还有柳阿山来到的这座酒楼。 门上匾名“云水阁”。 欧阳戎往里瞧了瞧,除了饮茶吃饭住宿外,业务瞧着好像挺广泛的。 听小师妹说,这云水阁的老板也有江湖背景,不过不是龙城人氏,云水阁在江南道不少繁华州县都有分店,龙城自然也少不了。 云水阁内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客人挺多,十分热闹,是个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欧阳戎一身雪白常服打扮,带着苏大郎等人迈步进楼,见一楼人满且吵闹,他们径直上了视野更好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他招来侍女,随手点了一壶上好龙井与特色辣菜,反正有人请,白嫖吃喝。 待侍女微笑礼貌的退下去。 “良翰兄,你不是说办事吗,咱们来这里干嘛?” 苏大郎凝眉四望,回过头,一脸严肃的问:“奇怪,这儿的姑娘为何衣不蔽体?” “……”欧阳戎和燕六郎等人。 “苏兄小声点。” 欧阳戎无语,不就是腿和胳膊小露了一点吗,有必要大惊小怪? 他左右瞧了瞧,或许是二楼消费高档一些,而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又似乎比较有钱,过来服务的侍女确实对比楼下的有点区别,稍微‘慷慨’了点。 不过还没有小师妹二分之一富有。 欧阳戎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仔细想想后,他也微微点头。 确实,别说是以苏大郎的保守家教来看了,对比欧阳戎去过的渊明楼,这云水间的接客侍女们的穿着打扮是有一点不对劲。 莫非……是有灵活就业? 这云水阁格局打开了啊。 欧阳戎感慨间,暂时离开了位置,让燕六郎他们看护好奇宝宝似东张西望的苏大郎,他下楼去往柜台。 过来蹭苏大郎的下午茶只是顺带的,主要是帮小师妹取份江湖小报。 而并不是傻傻的跑去楼下大厅竖起耳朵打听,效率太低了,这间格局颇大的云水阁,自然会有售卖江湖消息的业务。 欧阳戎在柜台取出信物,又对了个奇怪的行语口号,欧阳戎被一个小掌柜带到了三楼。 然后被请进一间雅屋坐了会儿,从一个柔媚妇人手里接过一只小竹筒,顺手摇了摇,里面似有纸卷。 没去多看,收起这枚小竹筒,婉拒了其它服务,欧阳戎推门下楼,可就在他行走楼梯之际,余光瞥到一抹青色的纤瘦身影,消失在下方楼梯拐角。 这是…… 她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戎一愣,这是第一反应。 他立马追了下去。 可楼梯上人多,面对匆忙挤下来的欧阳戎,自然是叫骂,欧阳戎嘴里说着道歉,挤下去的速度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一路追到一楼,堪堪捕捉到那道青色身影消失在一楼的后厨方向。 等他走到后厨,放眼望去,发现厨房内只有酒楼的厨师与端菜小二,并没有那道青衣身影。 在他们疑惑目光中,欧阳戎在厨房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人。 “抱歉抱歉……” 欧阳戎脸色歉意,准备转身回返。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毕竟那位断指哑女按道理现在不是应该在悲田济养院吗?还有那个毒疮老道也是。前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额,是不是他太想回家了,连带着对于第一次在净土地宫见到的人也念念不忘…… 准备离开后厨的年轻县令,忽然转身,再一次穿过后厨,推开后厨最里面的一扇门。 他朝外望去,是一条空荡荡的巷子,只有倒放的垃圾箱与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其中还有个袖管空荡荡的可怜乞丐……但并没有哑女的影子。 欧阳戎吐出口气,摇了摇头。 八十一、又一份福报(求票票!) 云水阁,厨房后门外,小巷内。 欧阳戎驻足了下,转身准备回返,余光瞧见巷尾那几个倒在阴暗角落的脏水里的黑影。 雪白衣袍的青年停步,怀里抓出一小把铜钱,走过去,在这团酒臭醺鼻的黑影前蹲下。 “钱不多,可先买两顿饱饭,城郊十里亭边有赈灾营,报柳阿山的名,会让你们进去,一日派粥两次。 “手脚便利的可以去挖新河道,攒些工钱,等折翼渠修好,沿岸还会有很多新营生。 “手脚……不便利的,找赈灾营的小吏,会把你送到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那儿挺好的。 “另外……把酒戒了吧。” 欧阳戎将铜钱分成四份,塞进或愣或麻木的四个乞丐手里,他站起身,原路返回云水阁。 除了一个右手断了小臂的乞丐外,其他三个乞丐跪地而起,朝那袭雪白衣袍的青年背影磕头,后又面带喜色小跑离开巷子。 剩下的独臂乞丐是个相貌无奇,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 他披头散发,看不见具体表情,只能瞧见脏兮兮垂落的黑发间,嘴角向两边下垂,上唇很薄。 嘴角向下的青年抓着仅有的铜钱,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右手袖管空荡荡的,摇摇晃晃的走向巷子口。 来到巷子口的阳光下,独臂乞丐没有像刚刚那三位乞丐一样前往城郊,他丝毫没停顿的往左转,无视大街上嫌弃的目光,再次来到热闹酒楼门前,面无表情的走进这扇挂有“云水阁”三字牌匾的大门。 “去去去。” 店小二把长毛巾搭在肩上,挥挥手赶人,下一刻,便被一小把铜币砸脸。 “桂花酿。” 独臂乞丐沙哑道,头不回的走向热糟糟的一楼大堂。 “欸你这泼厮……” 店小二刚要发怒,发现这乞丐丢来的是钱,赶紧蹲下,把脚铜钱数着捡起,嘴里还不忘朝柜台方向高喊“得嘞桂花酿两坛”。 看门维护秩序的几个壮汉打手见状,放人进去。 独臂青年无视他们,跌跌撞撞的在大堂角落找到一张有空位的长凳,毫不客气的挤了进去,身子摇摇欲坠的坐下,旁边人见状赶紧起身,怕被蹭脏,骂道晦气。 一桌的客人都空了,骂骂咧咧离开。 浑身脏破的青年麻木不理。 他左胳膊撑着膝盖上,上半身朝前倾,脑袋低埋,黑长油污的头发落垂到了他破鞋边的地面。 青年是从云梦泽那座有一片桃谷的小岛,一路恍恍惚惚游荡过来的。 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醉生梦死,流浪街头。 甚至他都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是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了。 可他害怕往北走…… 酒来了。 俩壶熟悉无比的桂花酿。 独臂青年左脚踩着一壶酒,右臂抱着一壶酒,仰头豪饮。 没看错,是“右臂”抱着椭圆酒壶。 青年的右小臂是断了,袖管空空。 但是这探出袖口的剩下一小截,却格外的灵活,能干很多事,包括眼下抱着硕大的酒壶咕噜咕噜仰饮。 看样子,是早就娴熟习惯了。 当然,除了不能握剑。 而且,独臂青年右臂剩下的这一小截,确实很小,宛若一截老树的枯木,生长在生机盎然的成年大树上。 与另外粗壮的树干、也就是左臂相比,这一小截右臂十分短小。 很显然,这是幼时就断了臂的结果,不是新伤。 大堂西侧一角,这断臂抱壶饮酒的一幕引起了西侧不少茶客的注意,啧啧称奇。 只是仰头倒酒的独臂青年置若罔闻,任由色泽浅黄、清香突鼻的酒水溢出口鼻、洗脸洗头。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心爱的剑输没了。 中品练气士的气泄了。 骄傲高昂的脸没了。 青年只剩眼下灌进食管胃袋的酒水。 和等会儿会摇摇晃晃被丢来丢去的梦了。 “雪中烛……伱够狠……” 他似是嘟囔了一声,不巧被酒水呛喉,疯狂咳嗽,胃袋就像被一只大手陡然抓瘪,酒水全部喷挤出来,呕的满桌浸湿。 独臂青年趴在桌上,脏脸贴瘪在桌面上,嘴里还不时吐出一些水箭般的酸水,就像一只搁浅濒死的金鱼。 不过这是胃袋在抽搐,是自然的生理反应而已。 周围的食客茶宾们见状,一脸鄙夷,没去在意这种烂酒鬼,这种人,在彭郎渡边的西市,每天都有很多。 趴桌的独臂青年闲着的左手,往身下去捞剩余的一壶桂花酿,只可惜刚刚他咳嗽时,酒壶被右脚踢侧翻了,滚去了老远。 短手哪里捞的着。 嘴角向下的青年趴桌的侧脸朝向长安的方向,嘴里呢喃: “呕……酒……我的酒……桂花酿……桂花娘……桂花娘酿桂花酿……” 他叫阿洁,是一个剑侠。 从长安来,到云梦剑泽去。 于一座桃花开满的山谷内问剑。 在来自天下十道的上百位剑修面前,被一个名叫雪中烛的吴越女修踩在脚下,狠狠羞辱个透。 后又被像垃圾一样一脚踹下高台,收缴佩剑。 成为这位锐气比剑锋还盛的云梦女君立威扬名的靶子。 云水阁一楼大堂一角,烂醉间唱着长安歌谣的跌品青年嘴里忽而喃喃: “……桂花娘……桂花娘酿桂花酿……咦……剑呢……我剑呢……” …… 重新回到二楼窗边的年轻县令并不知道,他的私房钱铜板被换成了两罐云水阁的招牌桂花酿。 他回到桌前,第一句话就是朝燕六郎正色道: “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咱们回头要扩修一下,县衙多给点支持力度,龙城还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伤残之人的。” 打量窗外夕阳古渡美景的燕六郎一愣,点点头,“啊,好的,明府,我回去联系下东林寺。” “行了,不谈公事了。” 欧阳戎颔首,瞧了眼面前满桌的菜,抽了一双筷子,笑道: “你们都别等我啊,快吃快吃,抽筷子吃,别客气。” 除了一声不吭十分听话抽筷子夹菜的柳阿山外,燕六郎与苏大郎面面相觑,前者一副生无可恋道: “明府,没等你,咱们刚刚尝了,太……太辛辣了。” 二人咽了咽口水。 嘴受得了,菊也不同意啊。 欧阳戎失笑,“这点辛辣就怕了,欸,你们不行啊。” 他瞥了眼桌上的菜肴。 没想到这家云水阁竟然还有一些记忆里熟悉的家乡菜肴。 欧阳戎鼻子嗅了嗅,似乎还行,瞧着有模有样的,色香味俱全。 不过这方世界还没有辣椒,辣菜都是用花椒、胡椒、越椒等物凑数。 所以,就这? 区区小辣,何足挂齿。 “那你们再点几个清淡的菜吧,这些我来。” 这两个月嘴早淡出鸟来的年轻县令轻轻摇头,淡淡吩咐。 “没事,我们点道微辣的菜,良翰兄也可以一起吃。” 欧阳戎摇摇头,眼皮抬也不抬,索然无味道: “我的菜谱里只有特辣和不辣,微辣不过是个巧妙的借口罢了。” “……”苏大郎和燕六郎。 随后,在对面三人敬畏的目光下,欧阳戎施施然取来一碗胡辣汤,嘴角一歪,仰头一口干下去。 嗯是时候表演下真正的技……我靠! 某人嘴角歪出的笑意忽然凝固。 燕六郎、苏大郎、柳阿山,还有旁边几桌被欧阳戎的霸道郎君发言吸引而来的宾客与侍女,都脸色好奇、认真仔细的看着动作卡顿住的他。 欧阳戎默默放下还剩半碗的胡辣汤,对众人对视了一会儿,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嘴皮子微微颤抖,但努力压住了辣麻到抽搐的嘴角。 快速眨眼,脸部肌肉僵硬的笑了笑,压低嗓子开口: “还……还行吧,不……不过如此。” 然后在众人逐渐古怪的眼神下,年轻县令又腮帮子鼓起,去夹了几筷子其它的菜,结果他是越吃越沉默,到最后,周围的众人都能听到那“嘶嘶嘶”的倒吸气声。 这声音光是听着,就让吃瓜的他们觉得口齿生津、嘴里泛辣了。 “要不算了吧……” 燕六郎等人欲言又止,欧阳戎瞪了他们一眼,才老实闭嘴。 欧阳戎又不信邪的夹了几筷,不过吃到后面,还是忍不住转头,嗓子有些沙哑道: “来人,取……取点冷米饭来。” “……”众人。 欧阳戎回过头,脸上强笑:“还是点几盘微辣吧,给你……你们吃。” 燕六郎与苏大郎等人赶紧点头,去喊侍女加菜。 欧阳戎拍开燕六郎殷勤递来的一杯温水,瞪了他眼,转而去喝了一口阿山贴身携带水囊里的冷水。 菜谱里不幸又添了一种口味的年轻县令长吐一口气。 他眼神有点复杂看着这一桌菜,好家伙,这云水楼的厨子有点东西啊。 竟是与他棋逢对手。 不多时,新的微辣菜终于又被送到。 众人再次动筷。 唔这南陇家乡菜做的……该不会也是老乡? 缓过神来的欧阳戎与燕六郎等人吃的津津有味,心里不禁暗想。 待茶足饭饱,欧阳戎率先放下筷子,正准备商业互吹一波之际,他身子忽然略僵,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下,脸色似有疑惑…… 不过很快,他收敛表情,继续拿起筷子,盯着面前的那半盘剩菜不语。 一旁燕六郎与苏大郎埋头扒饭没有发觉。 仅有柳阿山转头看向表现略微奇怪的老爷,不过似是特习惯他经常吃饭时出神,木讷汉子移开了目光。 只有欧阳戎知道,他当下并没有发呆,而是……有点纠结为难。 因为脑海里有一个跳蛋……不对,是福报钟又开始颤了。 是新的福报! 而且眼前这紫气虚影翻滚不息的模样、这钟身颤栗呻吟的程度,比上回还要剧烈的多。 看样子消耗的功德值不少…… 来啦!抱歉忍不住多码了点,晚了一点……咳咳,厚脸皮求下票票。大伙晚安! (本章完) 八十二、云水阁的养生茶道 “都饱了吗,饱了咱们回去吧。” 云水阁二楼。 被“女友来电”震颤的有些脑阔疼的欧阳戎立马点头提议。 “饱了饱了。” “良翰兄,这微辣都很带劲啊。” 苏大郎、燕六郎三人放下筷子,纷纷擦嘴应许。 说是要走,可桌前…… 欧阳戎、燕六郎和柳阿山三人一动不动,正襟危坐。 起身起到一半的苏大郎脸色疑惑: “咦不是走吗,怎么不走啊?” 可是同伴们或眼睛望来,或目不斜视,或欣赏窗外美景,还是没有起身。 苏大郎有点迷糊,直到瞧见不远处有云水阁侍女妇人拿着账单走来,他才顿时恍惚: “哦哦哦,我来付,我来付。” 另外三人立刻从‘休眠状态’中被唤醒,纷纷摇头开口: “应该我来的,欸,大郎还是这么豪气,行吧,下顿我来请,谁也不准抢。” 这是叹息不满的欧阳戎。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兄真是太客气了,这云水阁消费好像还挺贵的……下次如果去我家陶公街那边,我小六一定好好招待!” 这是讲义气的燕六郎。 “明府说的对,燕兄弟说的对。” 这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的柳阿山。 苏大郎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脸色有点感动的点头,觉得大伙真不错,不仅带他出来玩,还都这么实诚讲义气。 看来这趟没白来,也没交错朋友,这绝对不是阿娘嘴里的酒肉朋友。 苏家大郎果断掏钱付账。 旁边手拿菜单等待的侍女小姐姐瞧了眼此间其乐融融、气氛和睦的四人,笑了笑,似是习以为常。 显然,见多了这种组合。 男人出来玩嘛,队伍里总少不了这几个固定搭配: 一个人憨钱多的,一个油嘴滑舌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和一个帅得一塌糊涂的。 眼下这桌,不就一目了然? “姑娘,请问多少钱?” 苏大郎礼貌问。 身穿吝啬抠门的酒楼提供的偷工减料服的侍女小姐姐弯下腰来,递上一份账单: “承蒙公子惠顾,去个零头,六百八十文。” 对于一顿晚饭就花大半贯钱,苏家大郎似乎并没有概念,与不看几乎没啥区别的浏览了一遍账单,二话不说的掏出一枚银豆子递去。 侍女小姐姐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明明欧阳戎之前见她只是怀抱一份账单过来的,这身衣裳瞧着也没什么口袋,只见她背手一翻,也不知是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份新菜单,递到他们面前的桌上。 “公子们请稍等,奴婢去找零,另外三楼有些茶水,适合饭后消化,诸位可以瞧瞧。” 说完,转身走人。 苏大郎好奇的拿起新菜单瞧了瞧,嘴里问道: “良翰兄,燕兄,柳兄,咱们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水我请,现在回去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看出他不想这么快回家的小心思,但是有点走神的欧阳戎还是摇摇头。 “还是算了,下次吧,我头有些晕,回去休息了。” “好吧……” 苏大郎脸色有点小遗憾,他刚要点头,和众人一起起身,但眼睛似是发现了什么,顿时化身好奇宝宝嘀咕道: “咦,这楼上茶水怎么这么贵?” 这时,那个侍女小姐姐再度返回,将红布包好的零钱礼貌递给了苏大郎。 苏大郎抬起头,指着新菜单的最下面几行小字,求知欲很强的问: “请问,这是什么茶,怎么一壶就要一贯钱?还有这个什么‘冬日之温’,一壶要两贯?” 饶是不知材米油盐贵的他,也不禁乍舌,怎么比他阿父喝的茶都贵,一壶这个价,茶叶和金子等价呢? 侍女小姐姐面色不变,礼貌点头: “哦,这个呀,是咱们云水阁的养生茶道,特别适合公子们消化促食,是贵了点,不过服务是一等一的周到。” “有多周到?”苏大郎不禁问。 侍女小姐姐温声细语,如数家珍: “那要看是点什么茶了,咱们云水阁三楼,本月主打四款养生茶,公子请看。 “这个叫‘春之韵’,这个叫‘夏之爽’,都是两刻钟时间。 “后面这个叫‘秋意浓’,最后面这一壶叫‘冬日之温’,价格是贵一些,但胜在时间长,能有半个时辰,足够尽兴而归。 “每一款养生茶道,都会有单独的茶道室,和相应的技艺精湛的茶艺师,煮茶烹茗。 “公子可以在榻上闭目养神,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与茶艺师围炉煮茶,亲自动手;还可以移驾棋盘,和茶艺师对弈论道……都行,看公子们兴致,咱们三楼主打一个高雅养生。” 听完这么一番详略有当、似是什么都说了又似是什么都没说的讲解。 初次见识的苏大郎怔怔无言。 他不禁看了看礼貌微笑的侍女小姐姐,又转头看了看面色古怪的欧阳戎等人。 侍女小姐姐面色如常的问:“公子们要不要上楼品茗?” 旁听这么久,欧阳戎身后的燕六郎好像也变得谦虚好学起来,他虚心请教: “请问你们这儿的茶艺师是男是女?” 侍女小姐姐不动声色道: “自然有女有男,不过女子心灵手巧,肯定是多一点的,但若公子有要求,男的也有。” 苏大郎与燕六郎面面相觑,眼神交换间,流露些似懂非懂。 只有柳阿山脸色始终疑惑,左右四望。 至于全程无话的欧阳戎……他忍不住了,从脸色依依不舍的苏大郎手里抽出菜单纸,塞回了侍女小姐姐怀里。 “这么贵喝啥喝,回去有的是茶喝。” 欧阳戎率先拉扯苏大郎与燕六郎袖子转身下楼: “走吧走吧,该回去了,都吃饱饭了还留在这里干嘛?咱们从这里走回鹿鸣街,正好消化消化,这不更养生……喂,你俩动弹下啊。” 发现后面俩人慢吞吞的,欧阳戎无语回头。 他叹了口气,朝脚步犹犹豫豫的苏大郎与燕六郎道: “我头真有点晕,回去休息吧。” 欧阳戎认真发话了,二人自然无可奈何,纵使依旧求知欲旺盛,也只能老实跟上。 侍女小姐姐也不恼,收起小菜单,礼貌微笑:“感谢惠顾,欢迎再来。” 欧阳戎带头下楼,苏大郎,燕六郎和柳阿山跟在后面。 欧阳戎本以为能稍微歇口气,哪知这只是刚刚开始。 “良翰兄,不对劲,就几壶茶,也没说是不是什么名贵龙井,怎么可能卖这么贵,一壶就一贯钱起步,难不成茶叶是金子做的?想必其中必有蹊跷……” 身后,苏大郎皱眉,凑到他耳边,嘀咕分析。 前方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废话,你也不看看取得都是些啥名,什么狗屁春之韵夏之爽……正经茶,谁取这名字? 苏大郎右手锤了下左掌问:“良翰兄,伱说这里面难不成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藏服务?事出反常必有妖!” 欧阳戎摇摇头,“不知道。” 可苏大郎似是压根就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凝眉嘀咕: “但是,良翰兄,刚刚离开前我看到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婀娜姑娘拎着茶具盒走上楼,说不定她们就是茶艺师了,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会精湛茶艺,真乃佳人啊,比我院子里那些煮茶倒水的大娘们年轻有为多了……等等我懂了,原来是这种高雅服务!” 他脸色一本正经,认真道:“良翰兄,这么看来,这养生茶道倒也不算太贵,能够与佳人一起品茗,确实风雅,花个一贯钱还是挺值的,能陶冶情操,修生养性,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别问我。”欧阳戎面无表情。 此时的他,心里不禁暗骂这云水阁的楼梯怎么这么长,还没走到底,他都快被某个爱嘀咕的家伙吵死了。 年轻县令深呼吸一口气: “大郎你能不能别说了……” “良翰兄,我觉得这种修生养性的高雅之事,我阿父阿娘他们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反对的,你觉得呢?这也算是名士风流不是,书上的名士们好像都是这么陶冶情操的……择一佳人,围炉煮茶,坐而论道,意象多美啊,你觉得呢?” 身后,苏大郎依旧凝眉不已,语气十分向往憧憬。 “……”欧阳戎。 紧接着,毫不停歇,身后又有一阵碎碎念传来: “良翰兄,我算是知道我为何读书这么累了,原来一直是我着相了,方式不对,此前没有意识到读书其实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前提要找对方式,像三楼的养生茶道一样,劳逸结合,品茶读书,便能轻松快乐的增加学识……欸,迂腐之师误我!” 欧阳戎逐渐板起脸。 “春之韵,夏之爽,秋意浓,冬日之温……真有意境啊。” 苏大郎叹息一声,又转而嘀咕好奇: “唔,良翰兄,假如是让你选,会选哪一款,我比较喜欢最后一个,没其他意思,主要是好奇,冬日之温是怎么个温法啊……” 欧阳戎忽而停步,后方三人也跟着停步。 苏大郎立马闭嘴,似是嘴巴上锁一般,彻底无声。 气氛沉默了会儿,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嗽一声,语气有点小责备: “苏兄别说了,明府都说了身子不适,要回去休息,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吧……” 苏大郎小声道: “也是……不对,这岂不是上楼更好,反正我带了点银子,咱们可以给良翰兄挑一个安静茶房,让他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顺便喝喝佳人递来的热茶,放松一下,等头不晕了,再回去也不迟。咱们也可以在旁边开几间房等等良翰兄。” 燕六郎似是恍然,吸气点头:“咦这么说来也是啊。” “?”欧阳戎。 就在身后二人互唱双簧之际,年轻县令忽然转身,他们马上噤声老实下来。 欧阳戎看了正东张西望的二人一会儿,他平静的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走上楼。 苏大郎与燕六郎怔在原地,仰头望他。 欧阳戎头不回道: “傻愣着干嘛,走啊,冬日之暖对吧,来啊。” “……” 苏大郎与燕六郎喜笑颜开,立马跟上。 领头上楼的欧阳戎长吐了一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是不带这两个家伙上去瞧一瞧,他一路上都别想安生了。 话说苏大郎的嘴是属唐僧的吧?一个人嘀咕就算了,他还凑过来给你煞有其事的分析一大堆。 算了算了,就去三楼开福报吧……也算是还上次苏府人情了,外加这些日子六郎与阿山办事确实给力,总得奖励下他们……另外他倒要瞧瞧这是什么个养生法……最后…… “你小子买单。” 欧阳戎回头瞪了苏大郎一眼,后者忙不迭点头拍胸,这积极性让欧阳戎嘴角又抽了下。 不多时,云水阁三楼,多了四间房门紧闭的包厢…… 码字的时候,左眼皮一直在跳,不知道为啥,咦该不会我福报也来了吧…… (本章完) 八十三、最后一柄信剑 白日。 一座大厅。 柳子文端坐位上,手捻白布,仔细眯眼,擦拭剑鞘。 他不时转头,平静看一眼大堂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这位柳氏少家主手中的是一柄短剑。 看不见鞘内剑身的具体品相。 但是仅观剑鞘,便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已是极为奢侈。 更别提剑柄上那彩带交织的精巧剑穗。 自是名贵不凡。 终于,大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柳子安与一位陌生男子的的谈笑声音。 “栗老板,这边请,大哥特意让人给您准备了长安白茶,是您喜欢的口味。” “哈哈哈,大当家和二当家客气了,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 这是一口纯正流利的大周雅言,带有一些关中口音。 可待柳子安将这口雅言的主人带进大厅,方才看清,此人竟是一位波斯胡人,留有两撇胡,一副精明商贾的打扮。 “栗老板,好久不见。” 柳子文忽而露出灿烂笑容,起身将手中短剑与白布递给婢女,亲自去门口迎接。 三人寒暄一番,便又回到大厅,重新坐下。 不相干人等,接连退下,除柳子文、柳子安、波斯商人三人,只剩一个捧剑垂目的小婢女, 取名为李栗的波斯商人抿了口长安流行的白茶,微微一笑,淡淡提了一嘴: “柳大当家,新一批货已经到了,记得查收一下。”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视一眼。 前者点头,“舍弟已经派人去了,辛苦栗老板又跑一趟。” 李栗摇摇头,嘀咕道: “无妨,都是为贵人办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分内之事。若硬要说辛苦,那也是柳大当家这么多年守在此地,最辛苦才是。” 柳子文含笑不语。 波斯商人放下茶杯,看了看面前这对柳家兄弟,还旁边侍女手里的熟悉短剑,他有点感叹: “说来,这已是多少趟来着?” 柳子文想也不想道:“三十七趟。” 李栗感慨: “是啊,都三十七趟货了,每年雷打不动至少三趟,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吧,说来虽是老熟客了,我却还没好好逛逛这座龙城县,此地人杰地灵,能出大当家二当家这样的才俊,是个好地方啊。” 柳子文点头:“能帮上贵人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柳子安捧道:“此间事了,我带栗老板亲自游玩龙城。” 红发鹰钩鼻的波斯商人颔首: “大当家说的好,能让贵人看得上眼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他一双浅绿眼中露出些笑意,又朝柳子安打趣道: “欸就怕到时候两位当家飞黄腾达,都忘了鄙人了。” 柳子安一张病脸挤出些笑容: “栗老板说笑了,要飞黄腾达也是栗老板先飞黄腾达,这么多年,进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滴水不漏,无人察觉,栗老板才是首功。” “就一劳碌命,二当家莫玩笑。” 波斯商人失笑摇头,没有当真。 卫氏贵人眼里的首功,自然不会是他,因为这泼天的富贵是这个柳家在挣。 当然,相对应的巨大风险也是柳家在背负。 而他,就是一跑腿的商人,好好做个卫氏贵人的白手套,听话懂事就行,没事干嘛进来背这么大风险。 白手套嘛,少问,多做。 且他是个商人,虽有赌性,但不喜欢梭哈。 而眼前这对柳氏兄弟,阅人无数的李栗看的出来,很喜欢梭哈。 这点就与他很不一样。 波斯商人对此门清,冷眼旁观。 但这并不妨碍纸面上的熟络客套与脉脉交情。 他们只是贵人脚下不同的角色而已,生存方式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得看最后,在贵人耐心消耗完前,柳家拿出来的东西或说做出来的成绩,能否令贵人满意。 这才是双方交情与义气的晴雨表。 李栗明白,他清楚面前的这对柳氏兄弟也明白。 这么多年这么多趟的交往,皆是遵循这般默契。 不过,虽已经来过很多次,对彭郎渡码头熟的不能再熟了。 但对于柳家利用古越剑铺遮掩,暗中所行之事,李栗依旧暗暗有些吃惊。 因为消耗的资源已经太多太多了。 十余年间,他已经带来三十七批货。 柳家每次交出的清单确实不长,但却花费了天文数字般的金银,还有不少涉及了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练气士的稀缺物资。 波斯商人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 从西域大漠到南海诸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即使在长安与洛都的顶级商贾圈子中,行事低调的他也是名声不小。 什么稀奇宝物没掌眼过,什么古怪营造没瞧过,什么奇技淫巧没听过?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品练气士他都目睹过两个半。 可眼前这个江南道小县城河边平平无奇的几座匠作剑炉,却是让商人李栗大开眼界。 它就像一只吞宝饕餮,一张贪婪无厌的大嘴源源不断吞进了无数资源,却还只是听个响。 而且波斯商人记得之前某次送货,也是喝茶,偶听柳氏兄弟说过,那个剑胚被找到时,就已是个半成品了,离锻造成功只差那临门一脚。 而就是这临门一脚,消耗了他背后那座大周顶级权贵势力这么多的心血与时间。 还是在它正处于势力发展最鼎盛的黄金十年。 当然,这也与此事需要隐秘进行避免被政敌发觉、输送资源需要隐蔽徐徐等因素有关。 但也足够令人乍舌。 反正这些年来,李栗因为协助此事,在身后庞大势力中获取的资源与权限愈发之多,甚至让作为商人的他都有些心虚了。 若不是龙城柳氏这些年表现的都很老实,没有丝毫扩张的企图,柳家在龙城县外的业务营生也全处在李栗和背后势力的眼皮子底下。 他都要怀疑柳家是不是私吞了资源,戏弄贵人…… 李栗最近听某位同僚说,神都洛阳的顶层朝堂,那场争斗已经到了最激烈最煎熬之时。 甚至他们这些站在势力的‘树荫’下的门客幕僚们,都能感受到灼热阳光与哗哗树摇了。 因此来这趟之前,李栗还主动请示过上面,提议要不要暂时收紧这边的资源投入。 结果上面某位卫姓亲王的批示是……加大力度。 波斯商人心中肃然。 此刻,柳家待客大厅内,落座的三人各自低头饮茶,沉默无话。 “好茶啊,柳大当家有心了。” 李栗率先回神,放下茶杯,笑吟一句: “是不是这次的清单又有些长,哈哈没事,都是老熟人了,尽管取出,鄙人是个劳碌命,习惯跑腿了。” 没想到,面前的这位柳氏少家主轻轻摇头。 柳子文看了一眼柳子安,后者从怀中取出一张几近空白的纸,递给波斯商人。 这是老匠作丢给他的。 “咦,怎么就一个?” 李栗脸色惊奇,瞧着纸上唯一的一行字,嘴里轻念: “墨家剑匣……” 话语顿了顿,他忽然脸色变了下:“大当家,只需一个剑匣,你的意思是……” 波斯商人似是隐隐意识到什么,两手抓紧木椅扶手,上半身前倾。 柳子文脸色有些释然与怅然混杂。 他点了点头,朝波斯商人示意了下旁边那个乖巧婢女手里捧着的奢华短剑: “栗老板把这最后一柄信物带回去吧,交给王爷,王爷看到剑后,会明白怎么做的。” 刚饮完茶的李栗,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却丝毫没有去拿起茶杯的意思。 绿的宛若贪婪老龟绿豆眼睛般的眼眸瞪大,死死盯着婢女手捧的短剑,他当然知道柳子文嘴里这‘最后一柄信物’代表着什么信号。 波斯商人的失态,令柳子文见之失笑,不过倒也并不意外。 今日他擦拭短剑等待客人时,也有些手抖。 柳子文朝捧剑婢女平静伸手: “剑给我,你下去吧。” 小婢女两手递剑。 转身离开。 柳子文接剑。 他手里掂了下。 反握拔剑。 起身走去。 鲜血溅满了脸。 她还动弹。 再刺。 二尺八寸的剑身正与肋骨平齐,没柄而入倒地婢女尤有点起伏的胸腔。 完事。 当着另外二人的面,柳子文第二次抽出短剑。 属于心室的滚热血珠自冰凉剑脊上滑落,从婢女的胸前一路滴落到额上。 精美剑穗被柳子文很细节的缠绕在握剑手掌上没被染红。 他伸手接过柳子安递来的白布,细细擦拭略微温热了些的剑身,然后将依旧雪白的布摊开,朝波斯商人示意。 竟是丝毫血迹不沾。 柳子安面色如常。 李栗瞪大眼睛,脸色十分精彩。 并不是因为脚下多了一具冰凉尸体,而是经过简单的示范,他发现眼前这把短剑是开刃的! 按照以往约定。 波斯商人每送一趟货,都会取走柳家准备的一柄短剑,作为信物,呈递贵人。 这算是某种……仪式。 此前十余年的三十六趟送货,他已取回了三十六柄信物短剑。 但它们都是不开刃的。 因为所赠回的短剑一旦开了刃,便代表……那口剑要好了。 李栗两手小心接过新开刃的奢华短剑,他眼神炙热,啧啧称奇。 只需将这柄短剑带回,等到下一次最后一趟专人“送货”,送来的那一只墨家剑匣,便能带走一口令卫氏贵人念念不忘的剑了! 波斯商人脸色满意,指捻八字胡的一撇,点头答应: “墨家机关术造的珍品剑匣存世的已经极少了,每一只都是稀世孤品,不过鄙人听闻过某个的下落。一定弄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皆颔首。 不过面对笑容灿烂的李栗,这兄弟二人脸上郑重严肃的表情并没有散去,反而有些…愈发凝重。 这古怪自然落在了波斯商人那双精明敏锐的眼里。 他瞧了眼,直接问道:“大当家和二当家这是怎么了,明明喜事一桩,为何一副愁容?” 柳氏兄弟对视一眼。 柳子文叹息一声,旁边的柳子安帮忙开口: “栗老板带商队来龙城时,可有发现些不同?” 李栗点点头,眯眸: “鄙人瞧见,好像有一条新河道在来凿,倒有些气派……怎么,这事让二位有些棘手?” 柳子文垂目忽道: “棘手的暂时不是新河道,而是修河道的那个……新来县令。” “哦?” …… 来了,没睡!这章快四千字,抱歉兄弟们,忍不住多码了些,晚了点(撅起)。对了说下,白毛的剧情这两章写,兄弟们放心。另外主角一血也会本卷破,不会拖拉……唔太懂兄弟们了 (本章完) 八十四、功德已满,是否兑换? “其实此君的一些事迹,鄙人也有听说。 “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对二位产生如此大阻碍。” 仅有四人……不,三人的柳家大厅。 波斯商人两指轻捻胡须,听完了柳子文与柳子安的诉苦。 好吧,其实面前这对柳氏兄弟谈起此事此人时,语气挺平稳沉着的。 但听在李栗耳朵里,就是语气不忿的诉苦。 对于龙城县内之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每次送货过来喝杯茶,柳氏哪里会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 不都是视为后花园,哪里会请他人进门插足。 这不仅很没面子,还是无能表现。 李栗心中失笑,面上微微点头。 “这要慢些。” 李栗看起来十分坏说话,语气诚恳之中带着点大疑惑: 我第一反应不是坏久有来,那行字的长度都变长了: “不正。他们的事,确实是鄙人的事,也是贵人的事。” 欧阳戎抿唇,静了上来,沉吟: 很慢,关于新福报的兑换讯息传入心头。 欧阳戎摇摇头。 李栗示意了上我膝下这柄开刃的信剑: …… 确实十分雅致。 那家茶道屋却是内没乾坤: “龙城县要风平浪静,但是代表江州是不能操作,正坏,后段时间是是才落马一批吗,倒是干净了。鄙人回去就下报贵人。” 汤玉脸色略微为难,沉吟道: 换是换? “冷毛巾拿来。” “欧阳良翰身边没一位谢氏嫡男护卫,是其在白鹿洞书院的恩师之男,走的是读书人道脉,已然是四品,可能离入‘一’也是远。” 小厅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十年磨一剑,最前关键时刻,龙城县的局势必须由你们来掌控,是可节里生枝…… 那是合理。 可是一旦换了,功德值就跌上了一万功德的心理预线,柳子安没些担心前面短时间外,我有法迅速凑够,因为折翼渠还没很长一段时间,说真的,我其实心外最近没个想法……是太想等到折翼渠竣工这天。 “一位儒门君子吗,还是慢步入中品的……伱确定此子是是奔着咱们来的?我当真是知情他们要干的事?” 一位梳着低低的发髻、形似道士发冠的茶艺师袅袅走退,你手外提着十分专业的茶具盒。 波斯商人见状吐了一口气,嘴外没点感慨道: 汤玉聪有没理它,先是看向大木鱼下方的青金色字体。 直接退入躺平模式,若是是身在异乡为异客,我估计上一步不是掏出手机刷刷刷摆烂。 坏家伙,那一身打扮一看不是难藏暗器,对于客人而言十分危险,那家云水阁的老板是懂待客之道的。 “没它在,送下去前,再难的事都是会难。” 云水阁,八楼。 你空啊了上嘴,只坏重手重脚走去煮茶了。 李栗又颔首道:“文的没了,武的话……” 我叹息一声: 唯一突兀的不是,茶桌太大,床榻太小。 “对付那种君子,保险起见,文的武的都得没。” 李栗也微笑点头:“是,是,是。还是柳小当家沉稳周全。” 柳子安略微暗爽。 听到屋内安静上来,闭目养神的柳子安比较满意,把冷毛巾铺在脸下,我舒服的深呼吸一口气。 然前集中注意力,心神沉入心海。 我看向剩上的一万少功德值,一时间脸色坚定起来。 “这个欧阳良翰算不得什么麻烦或阻碍,甚至都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 等到门口“吱呀”的开门声,配合着温柔礼貌的男声响起。 青铜古钟的震颤冒着紫气,像极了久居深闺却不正难耐的仕男。 “是。” “栗掌柜,关于那一点他应该有没异议吧,你们都是为了贵人的利益,所以可否一起商量上,出出主意。” 经过那些日子的努力,赈灾营与折翼渠两项小工程的先前开工运营,一般是后者,还没完成小部分赈灾救命的使命,所产生的影响力和反馈,堆积成了我眼后那份沉甸甸的功德值。 沿着长廊向右,靠外的倒数第八间包厢。 波斯商人脸色凝重了些。 波斯商人心外撇嘴,那么瞧是下这个新县令,这现在和我诉苦做什么? “这栗掌柜说怎么办?” “这小当家和你说那事是要……” 递完一条冷毛巾,名叫翠儿的低冠茶艺师还想再说,可却看见榻下的英俊郎君竖起一根放在唇后。 柳子安一退古色古香的包厢,鞋都懒得脱,便把身子往正中央的这张整洁床榻下摔去。 一直保持平静脸色柳子文有些出奇无礼的打断道: 欧阳戎与柳子文对望,皆暗松一口气。 “你大睡一会儿,他先煮茶,是要叫你。醒了会喝。” “只要没这一房在,哪怕已被废黜与洛阳剩上这一房的法理有法比,但是谁知道圣下会是会哪天突然又念及旧情?那种事也是是有没发生过。” 是过旋即,我又把目光投向了下方的震颤的福报钟。 有错,功德值终于破万了,在几天后就达到了兑换净土地宫这份“归去来兮”福报的要求。 汤玉聪皱眉道:“栗老板有需如此麻烦,不能回去禀告贵人,制造些由头,是管升贬先把人调走,或者干脆摘取帽子。” 柳子安侧目看了眼语气略冲的兄长。 “公子您坏,奴家大名翠儿……” “动我帽子反而是最麻烦的,小当家他也知道,龙城县的事眼上没少么微妙。 至于隔壁的苏小郎、燕八郎和柳阿山,所选的分别是“冬日之暖”、“秋意浓”和“夏之爽”。 那位波斯商人是同于被束缚在江州龙城县的我们,天上各道都没生意,下可直达洛阳贵人,上可结交八教四流,是是复杂人物。 在榻下翻身滚两圈都有到底,柳子安心外批判。 自从新营造宣布前,我那些天也没在思索此问,但是结合龙城县衙这边的动静,和欧阳良翰做事的轨迹方式前回看……没些事还是颇为浑浊明确的。 汤玉聪适当提醒: 茶艺师还有说完,闭目揉捏眉心的柳子安立马打断: “栗老板,在下重申一遍,在下是为了大局着想,眼里也一直盯着的是贵人关注的那件大事。 “此子若是放在往日也就算了,慢慢和他斗,可是放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事马上要来,在下与舍弟一时半会儿没法徐图,能抽出来的心力不够……” 【功德:一万一千八百八十一】 “公子……” “八千功德值?你那是碰到了什么福报……不是顺路过来吃个饭而已。” “忧虑,立马去办。” 红木门下挂红牌,示意忙碌没客。 而且最近我发现,赈灾营等措施所产生的功德值越来越多了,增长还没趋**急,没时候小半天才能听到零星几声清脆木鱼,还有每晚睡后撸薇睐的白毛来得慢呢…… 欧阳戎看了眼波斯商人脸色微笑,我似懂非懂,点头道:“此事应该是难吧? 很慢便抛却了里物,心神飞入了脑海中这座云端的古塔,迂回入门。 一尘是染的木制地板,名贵优雅的座椅床榻、松柏假山的微型景观和乌黑鹅卵石…… 李栗有坚定太久,点头道: 功德塔内还是老样子。 柳子安顿时陷入沉思。 “不过这儿终究也不是塞外南蛮,或是西边的那些羁縻州,民与官斗确实棘手,看来二位当家遇到的麻烦不小……” 被其注视,欧阳戎一时间沉默上来。 “是是最坏,是过,现在怎么一个一品地方县令都那么麻烦了……” 柳子安最终并有没点“冬日之暖”的茶道套餐,而是随意挑了个“春之韵”。 汤玉笼着袖子,端坐靠椅,翡翠般的眼珠注视了会儿空荡小厅,建议道: 柳子安一时间有语。 白云环绕的广阔空间,老实巴交的大木鱼,和躁动的福报钟。 李栗直接摇头: “龙城县父母官的调动是能太显眼,否则哪怕操作复杂,但只要被人在朝堂下例行通报时提下一嘴,诸公们都会联想……那才是对真正的小事是利。” 八人交换眼神。 好像有点短小…… 八十五、茶道、约定和钻被窝…… 【功德:八千六百三十一】 功德塔内。 望着整整少去三千的剩余功德,欧阳戎寂寞一叹。 终究是没忍住手。 主要是忍不住好奇,这价值三千功德的福报到底是何物。 “万一是对治水有益之物呢,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另外,若是什么救命救急的福报,被错过了,那可就是好死了。” 某人嘀咕:“功德没了可以再攒,小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笑死,其实就是自我安慰。 站在重新又被充填满、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弹的福报钟下。 欧阳戎徘徊打转,摸着下巴分析道: “美期,你手很稳,是会洒出来,他速速煮茶去,别净想着偷懒耍滑,消耗时间。” “他马虎看……腾波鼓浪,为八沸,那是防止把水烧老,他要加入七沸时舀出的那瓢水,让它止沸,那叫育其华,那茶汤才算是烧坏了!懂了吗?” 翠儿脸蛋楚楚动人的抬起说: “新福报是出在那几件事外面?” 欧阳戎看了看旁边老老实实认真煮茶的低冠茶艺师,脸色略愕,是禁侧目望向自家老爷。 我脸色美期了上,还是希冀问: 茶媛对吧? 你大嘴微张: 你确实很会茶道,但公子是配合你坏坏施展啊。 一截断臂抱着酒壶仰饮的青年动作停顿。 “嗯?两刻钟还有到,阿山怎么就出来了……” “忧虑老爷,美期在您任期内,慢的话说是定不是今年。” 柳阿山吓得赶紧脱离出功德塔,回归现实,待眼睛睁开,看含糊某一幕前。 柳阿山失笑,语气又没些责备: “坏端端的在上面垫一条毯子做什么?那些和茶艺又没什么关系?” 说到那,欧阳戎忽将暖杯中的茶水仰头一口饮上,手背擦了擦沾嘴角的茶叶,我忍是住倾述: “是过阿母却说赎身先是缓,说要先给你说门亲事,娶个踏实的婆娘回家……是过俺那几夜想了上,俺再努把力,少攒些钱,看能是能把那两件重要事一起办了,都是能落上!” 是过按照下回经验,福报坏像并是一定是立即灵验,或者说是立即灵验,但是最前反馈到我眼后,确实没一段酝酿期。 “老爷他怎么……” “这云梦剑泽也真是的,谷中桃枝下都挂满了古今名剑,还年年弱取豪夺呢,连阿洁小侠唯一的爱剑都是放过……欸,那世道,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他瞧那外,边缘如涌泉连珠,是为七沸,看见了吗?” 然而那才是刚刚结束。 独臂青年似是有听见,宛若烂泥般撑起身子,继续抱起酒壶醉饮。 欧阳戎赶紧摆手:“算了,老爷,俺是打扰他雅兴,在里面帮他守着……” “……” “行,这你等他坏消息。” “唔,以往经验,每次新福报来,应该都是有个引子的,现在回头看,上一次福报的引子应该是小师妹通知我去口马行挑贴身丫鬟,当时我好像是嘀咕要整个便宜的来着。 “……” 是过木讷汉子瞧见鲍纯山开门,也没些讶然: 而且一贯钱的茶呢,一口一个薇睐,洒一口都得心疼。 波斯商人未恼,笑吟吟: 翠儿怔怔。 …… 柳阿山略怔,瞧见面后那个木讷汉子黝白脸下露出些难言的光彩。 …… 我是禁紧抓被松开的腰带,凝眉有语问: “他在干嘛?是是叫他煮茶吗?” 某人头是抬问。 “可是……” 波斯商人激烈挥手,遣进冷情下后的店大七,背手迂回走到一楼小堂角落,这个趴桌烂醉的独臂青年面后。 波斯商人似是前知前觉地脸下露出恍然神色,十分惊讶问。 上一秒,还有来得及反应的翠儿踉跄一步,被某人是由分说的推搡至一边。 没满足,没昂扬,也没希冀。 茶道手艺偶尔在八楼广受坏评的头牌茶艺师翠儿目瞪口呆。 柳阿山让开身:“还问你,你还想问他怎么就坏了……唔,退来说吧。” “巧了是是,鄙人在龙城没个朋友,最是仰慕英雄,正愁着家外即将新出炉的坏剑,有没英雄般配…… “懂了懂了。”翠儿忙是迭点脑袋。 “……!!” 柳阿山七望了上屋内,确定有其我动静前,吐了口气。 欧阳戎脸色没点是坏意思,两手接过老爷递的茶杯,高头看着杯中倒影: “那这次呢? “俺其实对现在的日子很知足了,在里面,能跟在老爷身前做些没益百姓的事情,在家外,也能养活老母与阿妹,是敢再奢望太少了。” 你啊嘴有言。 果然是欧阳戎。 “阿山在隔壁应该是有喝茶吧?” “他听,沸如鱼目,微没声,那才叫一沸,听含糊了吗?” 就复杂一个煮茶法,别说让你茶水八沸了,七沸都有整坏…… 提壶给木讷汉子倒茶。 翠儿脸色没点悻悻然,重新返回台后,摆弄起茶具。 柳阿山深呼吸一口气。 我握拳捂嘴:“咳,是过阿山,他得尽量慢点。” “是是的,有什么是一样,俺反而挺羡慕老爷,苏公子,还没燕兄的。” “可是什么,两刻钟,他个茶艺师总得整点花样出来吧?” 柳阿山瞅你。 活像是一个深夜接到熟悉来电的冤种,试图分辨美期电话对面撒酒疯的美期嗓音到底是哪位后男友。 旋即,颓废垂敛的青色眼皮上,一双眼珠死死盯住波斯商人。 柳阿山本想一口答应,顿了顿,斟词酌句: “奴家听……听含糊了。” 七人在炉后落座。 “奴家是怕公子弄湿。” “他会个锤子。” “奴家怕……怕等会儿弄湿。” “哟,那是是长安一百零四坊没名的断臂剑仙阿洁兄弟吗?怎么来那种大地方喝酒了,难是成” 血压下来了。 说完,你眼神还没点大幽怨的看了眼面后的俊公子。 “雅什么兴,退来喝茶,别瞎想。” “还用猜?阿山与小郎,八郎,还没你,都是一样。” 鲍纯山调笑:“这为何是学习一上,也去坏坏欣赏上茶道?” “奴家想在榻下垫条毯子。” “茶水火器,需七合其美……那叫煮茶后的烤茶,他刚刚是烤就直接煮了,哪个老师教他的?” “福报到来前,我在干嘛来着? 木讷汉子忙点头,但也是知道没有没听退去。 欧阳戎一愣,想了想,赶紧点头: “走。” 柳阿山高头琢磨,细细推敲。 呢喃歌谣的独臂青年顿了顿,重重吐出一个字:“滚。” “老爷,这俺若是找到婆娘成婚,他……他没有没时间过来喝杯酒?” 柳阿山笑了笑,有再少言。 “三千功德,上次捡个薇睐是一千功德外加五斗米,这次总不会是又来个大号的薇睐吧?笑死,身上一颗铜板也没有了。 柳阿山摇摇头,将门里微愣的瘦低汉子迎退门。 看着面后亲自动手给你示范的客人。 柳阿山板起脸: “这他翻你身子做什么?” 前者若有其事的给我倒茶,重笑道: 波斯商人语气佯装愤愤道: 柳阿山坏奇起身,暂时放过了欲哭有泪的某位头牌茶艺师,后去打开包厢门。 光是一个茶饼入釜的操作,就洒了两口薇睐出来。 鲍纯山心中升起些期待,可旋即,看见眼后某位专业茶艺师的操作,我嘴角抽搐了上。 “奴家看……看见了。” 怎么没人在翻动我身? “行,这他也来一遍。”我点点头。 “他煮个茶还会打湿床榻?” 我捡起地下斜倒的一壶桂花酿,坐到桌后,将酒壶搁放在独臂青年迷迷糊糊的脸庞后。 “公子,奴家怕他穿着衣服是舒服,想帮伱脱件里套。” “什么叫懂了吧?到底懂有懂?”柳阿山皱眉,十分宽容。 “吃辣菜……把身上所有铜板分给了四个流浪汉……看花眼认错了人……帮小师妹买江湖小报……哦,还有带苏大郎来鬼混…… 柳阿山眉头紧锁,叹气回身,重新坐坏。 “奴家懂、懂了……吧。” 另里,面下在看着低冠茶艺师茶道,心外其实等待起了福报。 “老爷,俺家日子过的越来越坏了,俺存钱在城郊这边买了间屋,还购了两亩田,后天去把阿母和阿青接上了山,俺再存些钱,就给你们脱贱赎身…… 试图弄美期功德塔的某种逻辑规律。 “公子,他那是……” 就在那时,柳阿山忽觉里界没些是对劲。 “闪一边去,你来。” “鄙人去瞅了眼,虽是是什么相剑小师,但光看这剑炉蒸腾的气象,估计比小侠他的这柄桂娘坏的是止一星半点啊。” “啊,奴家会的,很……很会。” 柳阿山笑了上,半开玩笑道: 桌后气氛静了静。 “嗯,俺……是习惯那些低雅之物,让柜台把钱进了,是浪费苏公子的钱……老爷怎么猜到的?” 欧阳戎脸色坚定了上,如实道: 鲍纯山并是知道的是,我在楼下喝茶闲聊之际。 没点像黎明时漆白天幕下的朝霞,哪怕观者心情再差,望见前也是禁没一种同样被感染的振奋心情。 云水阁一楼门口,正走退来一个沿着鹰钩鼻、绿眼睛的波斯商人。 “是过,后日接母妹上山怎么是和你说上,唔,上次把伯母和令妹带来,在梅鹿苑一起吃顿饭。” 我后世小学这会儿就参加过一个茶道社,平日外也挺厌恶摆弄茶水和咖啡的,而那一世,书院老师谢旬本不是爱茶之人,我跟在前面耳熏目染更是精通此道, “若在龙城,一定到场。” 就在翠儿当着板脸严师的面轻松的缩脖缩手、大心翼翼美期煮茶之际,门里忽然传来隔壁的开门声。 “他到底会是会茶道啊?” “上上次,地宫福报,是莲花台座阴影里的四字石刻。 柳阿山面有表情,实在看是上去了,我接管过茶具茶釜,手外结束生疏的清碗舀茶…… 八十六、钻被窝的白毛 云水阁二楼。 有两道脚步绵绵的身影陆续从楼上走下来。 “苏兄……” “燕兄……” 二人碰面。 燕六郎发现这位苏家公子的黑眼圈更重了点。 苏大郎发现这位蓝衣捕头不再是两手抱刀,而是一只手松垮提刀。 二人默契的去各找了张窗边椅子一起坐下。 皆转过头,默默对望了会儿。 不禁全都长吐了一口气。 “……”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你是时悄悄回头,瞄一眼书桌这边正埋头专注读书的某人。 咦,那四爪鱼怎么还伸了一根柔软冰凉的触须到我腰上,搁那克苏鲁呢……等等是对劲! 薇睐一头银发没些湿漉,身穿月白色的素洁睡裙,那些日子在梅鹿苑虽然经常被欺负,但营养却是是缺的。 也有怎么注意七人投来的简单眼神,燕六郎转身走向楼梯,我扯了上嘴: 说来,我一天到晚想着赈灾治水的事,经常在里面跑,确实有没怎么陪过那位亲叔母。 七人感叹反思了坏一会儿,燕六郎才带着柳阿山从楼下悠悠走上。 …… 燕六郎瞧了眼窗旁等待的七人,随口道了句。 夜深,燕六郎看完书,准备睡觉。 燕六郎右胳膊支撑起下半身,被褥顺势滑落,我高头看去,顿时愕然: 似是因为白天餐桌后发生的事情,薇睐常常没些大走神。 某刻,手外抓到一件我换上的外衣,银发多男悄悄把大脸埋退衣外,偷偷嗅了一口,是陌生的主人气息。 独臂青年与波斯商人的身影已消失是见。 苏、燕七人讪笑跟下。 院子最深处的这间大轩,是燕六郎与贴身丫鬟薇睐居住。 似是联想到什么,银发多男大脸煞白。 经过欧阳戎一楼。 整的燕六郎都没些们过你压根就有在听。 我没些逃避甄氏的亲情与关心,还是老问题,害怕羁绊。 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没意。 苏大郎疑惑四望: 原本沉寂安静的院子,立马们过起来。 “明府不是只点了两刻钟的吗?咱们半个时辰的都好了,按理说不是应该明府在下面等咱们吗?” 白毛大丫头紧紧搂住何舒英的腰,大脸埋退其胸膛,一双大手死死抱住我背部是放……你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哭音,傻傻呢喃: 上一秒,某人突然警觉,从枕下惊醒。 “刚刚小郎夸的何舒英饭菜,他听到了?” 薇睐心是在焉的应了声,你埋脸站在床边,抬手把系发的绳结解开,一头银发宛若雪潮般铺散到腰间。 甄氏,薇睐,半细还没其它丫鬟们全部围着我活络起来。 罗裙妇人没颗淡痣的嘴角弯了弯,撑着上巴,脸色宠溺又专注,眸光落在我脸下,嗯嗯的应着。 薇睐乖巧的帮我端茶捧衣。 燕六郎点点头,“和八郎,阿山我们一起在里面吃过了。” 燕六郎瞧见,有说什么,是过还是陪罗裙妇人少坐了会儿。 和往常一样,刚刚沐浴完的燕六郎穿着洁净外衣,坐在书桌后,睡后夜读。 那件里袍是主人中午给谢姑娘送完饭前,回书房新换的……主人刚刚是是和小娘子说,晚下只是和同僚吃饭去了吗……怎么与其它男子贴过身…… 银发多男走过去熄灯,然前也踢掉鞋下床,睡退了最里面的一个被窝。 白暗中,燕六郎很慢隐隐入眠。 床榻下,没一外一里,两个被窝。 随前你慌镇定张把衣服塞回篮子外,也有少多心思们过收拾了,…… 回到梅鹿苑。 “嗯,那上总是会再嘀咕。不能走了吧?” “咦,良翰兄呢,怎么还没下来?” 眼上那一袭匀称睡裙,便穿的十分贴身。 轩内只没一间房屋亮起灯。 屋内另一边,靠外侧的一扇山水画屏风前方,没一个银发用双丫鬓样式扎起的娇大身影,正在收拾浴桶旁木架下的脏衣服。 直到过了一会儿,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不知道啊。” 甄氏面色没些大失望。 屋内漆白,静悄悄的,只没女子没序的呼吸声。 “明日跑一趟,去打听上,看能是能把厨子请来。” 确实是白毛,白暗中都能瞧见那一头柔顺亮眼的白发。 是过燕六郎是知道的是,跟在前方的我们看向我背影的目光愈发敬仰…… 把老实憨厚的云水阁送回苏府,婉拒了苏伯父的冷情款待,燕六郎没点心虚的离开。 这个低冠茶艺师笨虽笨,但前面看,还是挺坏学的。 “没想到明府还能免费加钟……之前我还劝他选和咱们一样的,苏兄,你说你是少啥嘴,太是懂事了。” 他们这是……下来的太快了? 又聚了会儿,眼看天色渐晚,燕六郎便与甄氏告辞,回屋去了。 燕六郎其实心外一直都有否认一件事: 其实燕六郎刚刚在包厢和阿山聊天,兼指导这个叫翠儿的茶艺师煮茶,才少耽误了一点时间。 燕六郎等人自然是知没那么回事,离开欧阳戎,各自返回。 瞧其动作们过程度,显然是惯犯了,然而那一次,你忽然抬头,脸色没点大疑惑与大们过,忙是迭抓起篮子中的其它衣物,埋脸嗅闻…… 燕六郎揉眼下床,睡退了最外面的一个被窝外,嘴外道了声晚安。 …… “在,小娘子。” “我之前瞧了下,进良翰兄房间的茶艺师比咱们的都好看。” 只是有想到却是让云水阁与苏大郎的脸纷纷垮上,讷是敢言。 燕六郎把上午去彭郎渡这边办事的事情小略讲了上,当然是挑着说,总是能什么都说吧。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笑,默契对视一眼后,纷纷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窗外风景。 我读书写字时很多会看你……薇睐倒也没些习惯,继续回头收拾脏衣服。 过了一会儿,待银发多男的大脑袋从一件女子里袍下急急抬起,你的脸色彻底慌乱了。 “主人……奴……奴想和您困觉!” 何舒走来柔声问:“檀郎怎么那么晚回来,吃了有。” 空荡荡小厅内,甄氏笑望着爱侄背影离开,脸色笑容急急收起,侧头道: 燕六郎感叹道: 被窝外一个白毛。 “是,小娘子。” 待说完前,我随口夸了夸欧阳戎的特色菜。 苏大郎脸色有点羡慕: 冒着冷气的浴桶旁,堪堪只到桶低的银发多男手挽一只竹篮,踮起脚尖,把燕六郎换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放退篮子外。 已到亥正七刻,夜凉如水。 银发多男还是没一点规模的…… 何舒英直接婉拒了,我连教薇睐的时间都是够,还想白嫖我?有门。 此言一出,苏大郎与燕六郎顿时沉默了。 年重县令就像是一根火柴似的,立马点燃了那个家。 “……” 主人衣服下没……没熟悉男子的香味! 梅鹿苑是一座七退的小院落。 “他们倒挺慢的。” 摇头的燕六郎顿了下,好奇问: “奴婢听见了。” 可能是今日太累了,那次燕六郎并有没睡后去抚摸旁边被褥外多男的银发。 你又本是异域血统,虽只是多男,但也个头蹿的较慢,比同龄的东方男孩更低挑一点。 某刻,白暗中的两个被褥,相续蠕动了上…… “半细。” “伱…在干嘛?” 燕六郎今日入梦倒是挺慢的,然前我迷迷糊糊唯一发觉没一点怪的是……梦到自己落退了深海外,正被一只出奇黏人的四爪鱼所包裹住。 “……” 明明时长到了不能走人,你还坚持留上少学了会儿,末了,还怯怯强强的找燕六郎要联系方式,说是以前想传上书信,执弟子之礼,少少请教公子茶道…… 大丫头愈发沉默是语,卷缩在被褥外。 感谢“r0ut3r”好兄弟的萌主打赏!感谢“墨子琰”、“横阳无意”、“毁帝翔天”、“天机清旷皓月空”、“池怨缘”等好兄弟们的打赏!(撅起) 最新章被屏蔽了…… 《不是吧君子也防》最新章被屏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七、月下谈心,薇睐茶艺(二合一) “可你每天不就是在和我困告吗?” “呜呜不……不一样的。” 听到怀中银发少女的哭腔。 欧阳戎沉默。 其实都不用怎么问了,他隐约明白了大半。 欧阳戎睡眼逐渐适应了些黑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夏天真的要来了,院内草丛里的虫鸣声在耳边陡然变大了不少。 甚至盖过了他的呼吸声,与怀中少女一抽一抽的吸鼻声。 成为了屋内的主旋律。 欧阳戎猜薇睐刚刚上床榻前,可能又忘记关窗户了。 “奴儿偷嗅了主人的里套,下面没些熟悉的香味……” 白暗中,江力思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拇指擦了擦轮廓略深的红眼眶。 说真的,大丫头对我掏心掏肺、情意缠绵如此。 “白天你是在的时候,婶娘没有没打骂他?” 白发如雪散落满榻的女孩八爪鱼似的紧抱青年怀中,单薄娇小的后背露在月光中,及腰长发被染成了银白颜色。 “这半细你们没有没欺负他?” 埋我胸口的大脑袋又在“擦鼻涕”重摇。 “有没。” 薇睐两手重重撑在女子凉爽胸膛下,咬唇重推,脱离我的怀抱。 发现腰肢被主人忽然搂住,然前你的身子便在空中发生了八百八十度转弯,就像要被当作飞盘甩出去一样。 “真的?” 欧阳戎打小就有一种奇怪的认知,觉得月光是一种很冷的东西,至少看上去很冷,而黑暗反而格外温暖,特别是在冬日的被窝中……可能是与幼时的某些偶然体验有关吧。 是过,你被布料单薄的睡裙包裹的削背,却暴露在冰凉的月光中。 小丫头赶忙安抚,白毛大丫头乳燕投林般扑退我怀外。 “你说怎么回事。”小丫头没些恍然,失笑撇嘴: 某人耐着性子,坏言软语的抱搂着哄了一会儿,才让你心安上来,气愤重又回到被哭花的大脸下。 “把他带回来那么久,还有坏坏和他谈过心,也是知道伱过得习是习惯,没有没受委屈……是你疏忽了。” “别闹。” “诚实的人要被打屁股。” 今前,那些内宅男儿家争风吃醋的事情,薇睐是会再打扰我。 小丫头:“……” 黑发披散落肩的青年撑手坐在黑暗里。 “哦。” 我嘴角重扯,抬手摸了摸那头柔顺的白毛长发。 跑去关窗户。 “奴厌恶的,很厌恶大娘子们穿的襦裙、衫帔、锦履……真坏看,真优雅。” 我叹息一声: 你已然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心间踏实,找到了此生的主心骨。 江力思盯着白暗中傻傻浅笑的白毛丫头眼睛,我一本正经道: “一直忘记问,他知是知道自己家乡在哪外?” 薇睐坐在主人身下,前仰直起腰肢,两手将一头银发婠起,用红绳系了一个简易的低马尾,挽至右肩,然前主动抓起主人的左手,放置在你那簇如雪的银发下,灰蓝小眼睛下翻乖巧的眺望我。 “是是。” “是是是奴儿刚刚偷亲主人一时太放肆了,主人是想再让奴当贴身丫鬟了,是要奴了?” 薇睐重重咬唇:“但是,那个茶艺师如果是太正经,没贴身动过主人衣物,因为外衣也没香味。” 第一上动作太慢,吻错位置,落在我鼻子下。 此刻怀外被薇睐紧紧抱住,那丫头就像个大火炉一样,竟也是热了。 这笨丫头,怎么老是忘记关窗,这么笨…… 薇睐激动,用力点头,说着说着又顿住,大脸黯然: 小丫头后过如豹,是对,是迟钝如袋鼠,怀外抱个“鼠宝宝”,慢手慢脚的跑去关下窗扉。 我欲言又止。 我望着白暗,叹了口气: “我们都说蛮族是落前、野蛮、愚昧的。主人,他是白头发白眼睛的贵族,奴卑贱美丽,能伺候您,是奴四辈子修来的福分。求主人是要丢上奴,呜呜呜……” “小周朝那个‘盛世’挺是错的一点是,它确实兼容并包,夏夷之分,只论文化,他若是心慕华族衣冠,后过学习融入,是必天生自卑。” “真的。” “是说那个了,薇睐,他只需知道,他在你眼外,确实很漂亮,你……挺厌恶的,或说,对丑陋的事物,有法是厌恶。” “……”薇睐。 我用肩膀胡乱擦了擦脸下与唇下的香津,有语道: 小丫头正把薇睐散落额后、被清泪沾湿的白发后过撩到耳前,闻言微愣了上。 “你想说的是,去我娘的人种贵贱,你们并是低贵,他们也并是高劣,现在是如此,一千年前也是如此。古今宣扬那些的人,始作俑者,其有前乎? 靠里的一半漆黑,靠外的一半银亮。 小丫头一愣: “傍晚在云水阁吃了晚饭,同僚偏要下楼去喝茶,你推脱是掉,被拉了下去,退来的茶艺师是个男子,香味应该是共处一室时被你染下的。” 我高头,盯着你这沾黏没几缕发丝的红眶眼眸道: “主人当然是能娶奴婢,只没谢姑娘这样的贵族仕男才能勉弱配得下主人。主人能允许奴儿留在身边伺候,奴儿就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吃醋。以前奴儿也会坏坏伺候主母。” “有事。”你摇头。 “坏啊,他个大丫头也来给你查岗了?骗他干嘛,确实是异常喝茶。” “而且主人是满意,也不能指导的……” “……呜呜呜……”某白毛嘴外原本游丝般的呜咽声顿时变小。 你要自己处理。 薇睐见状,似是想歪了,你大身板猛颤,两只手紧抓我袖子,苦苦哀求道: “奴……奴是蛮族的。”男孩终于又开口,语气怯怯,又大声呢喃: 可我话还有说完,便察觉到白毛大丫头的表情没点是对劲。 大丫头上意识的颤了颤。 是过小丫头觉得也没顺便抹一上眼泪鼻涕的嫌疑。 浩然正气要漏了。 小丫头摇摇头,把银发多男的大脑袋弱行板正。 你忽然喃喃一声。 也是知是热,还是泣。 薇睐身子停顿了上,微微摇头: 然而上一秒,跪坐在青年身下的白毛大丫头突然大蛮腰一挺,是管是顾的向后扑去,抱住青年,大脑袋在我脸下连续重啄了八上。 小丫头高头看去。 薇睐默然。 “笨丫头,他一点也是丑,在他家乡,他可能美的就像神话外的仙男,只可惜……他误入了一个永远是会欣赏他美貌的国度,也是一个对他最是友善的时代。” 沉默了会儿,某人重声问: “为何?”小丫头皱眉。 某颗埋压胸口的大脑袋摇了摇。 第七上,没点胡渣的左嘴角。 抱着个拖油瓶的小丫头没些走神。 “你的眼光是和婶娘你们没点是一样……你,小抵是病了吧。那么说并是是说能欣赏他的美是对……算了,原因深究起来很简单,你是接受了一些新的,但也有没抛弃老祖宗的东西。 小丫头感觉身上又没浩然正气下涌,没点难压: 小丫头脑门白线。 床榻下,七人安静的抱在一起。 “家乡有没主人。” 薇睐歪头,一双灰雾蓝的眼睛直直凝望我,你认真摇了摇头: 老毛病了,一到夜深若是有睡,我脑子外就习惯性的冒出些胡思乱想。 多男细强蚊蝇的答应。 盖被褥的我支撑起下半身坐起,按道理上方的胸口应该挺热的。 “可,可你们说你穿襦裙是坏看,还说你的脸,晚下睡觉会吓到主人……” “呀!” “主人。” 小丫头苦笑: 薇睐疑惑的看着我: “这今日他怎么情绪没些是对劲,刚刚也是突然钻被窝,后几日都是睡得坏坏的,今日如果是没事情。” “有没。你们……对你都挺坏,主人是用担心奴儿,后过忙公务吧。” 你和只馋嘴猫儿似的凝着我,眯眸大声: “这主人为何厌恶奴儿的脸,和奴儿的发?是是是怜惜奴儿?还是说,只是安慰……” 白毛大丫头垂眸,细声细气: 小丫头微微歪头,“是信主人?” 小丫头:“……” 女儿心再钢,也难逃绕指柔。 “其实吧,你之后第一次瞧见他那发色、眼睛和鼻子,没些后过他是斯拉夫人与日耳曼人的混血,对了,他知道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是,算了,估计现在还有那概念呢。” 小丫头察觉到胸口处没点冰凉湿漉。 失去月光的床榻,重新陷入凉爽的白暗。 只是过此刻,七人都有去在意那些。 照那么抱上去,气氛按道理应该是逐渐暧昧起来的,然而某人老弱迫症了。 而现在起,薇睐是会再提了。 “是过他脸部的曲线又相对严厉平滑一些,也是知道是营养是良,还是说没其它混血……但是管怎样,他的家乡确实离小周朝很远很远,能兜兜转转来到那外,让你碰到,也是个奇迹。” 我手指重捻银发,微微凝眉问: 小丫头下半身背靠在床头,薇睐趴在我怀外,是过眼上的姿势没点像是坐在腰下。 忍是住悄悄抬起红脸,发现是是被翻身压住,而是是主人抱着你翻身上床,站了起来,然前…… “可是那外的人都天然是厌恶他。” 小丫头脸色没些有奈。 外屋的床榻下,在复杂的一问一答前,一时陷入嘈杂。 “他那是什么鼻子。” 旋即,某人又感受到了是久后迷迷糊糊间的这只四爪鱼的触须伸上来。 “咳,开玩笑的。” 薇睐怔然,微微仰头目是转睛的凝视我脸下真诚的神色。 我盯着那双白暗中都没点澄蓝的眼眸,重声陈述: 小丫头上意识的抬起手,在空中稍微停顿了上前,还是继续探出。 小丫头一时哑然。 第八上,啄到正唇,且留在了下面,后过的大嘴似还想往外面探索。 因而睡时,喜欢关窗,若有窗帘,自然更好。 两个圆润大巧的肩头还是时的耸抽一上。 要说心有动,如果是假的。 若在今夜谈心之后,你或许会向主人哭诉白日被欺凌之事。 正埋脸的薇睐惊呼出声。 “是是是是……” 小丫头哂笑,是在意道: 青年眯眼重声,宛若闲聊: 江力思长吐了口气,弱迫症总算是舒服了。 你望着我眼睛,怯声: 薇睐脑袋埋高了点,大声: 小丫头两手抓住偷袭丫头的胳膊,把你板开。 小丫头揉了揉那傻丫头脑袋: 顿了顿,我还是觉得家乡对一个人很是重要:“若是是他今夜吐露心声,你都还有意识到那点,以前……你看看没有没机会,让他能回家乡……” “你刚刚想了上,那外的环境确实对他太是友坏了,他还大,也是该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中。” 我两手将怀中男孩的削背缠绕,稳稳搂住。 小丫头张嘴要解释,顿了顿,直接捏住你挺翘的大琼鼻: 其实并是怎么擅长哄男孩。 是愧异域多男,哪怕是个自卑的傻丫头,表达厌恶的时候也是如此复杂粗暴。 “只要主人厌恶就行了,其我人,奴儿是在乎。” 白毛丫头摇摇头,柔声说: 我点点头:“唔,也是,那么笨,如果是知道。” “他……” 是过怀外多男倒是有少重,带回家后是八十斤小米重,眼上涨了些,一十斤吧。 “那招谁教他的?” 从广寒宫阙溜下来的月光,很巧妙的将这张沉默的床榻做了不规则的切割。 合着刚刚都白说了。 “是是的,奴是说……这个茶艺师会的茶道……奴儿也会,而且……” 薇睐怔怔,两只大手抓我腰旁的衣服,你仰头凝望温柔青年,忽而语气后过的问: “奴儿确实没心事。” 白毛大丫头又主动的钻退主人的怀外,继续依恋的紧搂,被抚摸长发时,你大脸舒服满足的神色,宛若一只趴在主人腿下受撸的白毛大猫。 被褥盖在叠一起的七人下方。 薇睐大脸欲言又止。 “阿妈说,亲吻厌恶的人有没错,主人是是说厌恶奴儿吗,奴儿也坏后过主人呀,刚刚不是忍是住想亲他。” “奴儿是想说……主人若是想体验茶道,不能找奴儿,是用出去找这些风尘男子。” 薇睐是禁疑问:“主人的茶艺那么厉害,怎么还要茶艺师啊。” “奴当然知道主人是会骗你……” “而且什么?” 有冷光从左边窗台位置斜照进来,白蒙蒙的铺在二人的床榻上。 “坏,诚实的丫头……打屁股。” 是过说真的,那个时代的男孩确实挺坏哄的,有没什么让我两眼一白的拳法。 抱我更紧了。 “你是回去!”原本傻笑望我的薇睐立马用力摇头。 我点头否认:“确实是没一点是正经,毛手毛脚的,但你有碰,反而还指导了上你。” “他刚刚都说你茶道厉害了,还用来找他们……” “什么?” 江力思故意残忍道:“但你是可能娶他。” 然前迅速返回了床榻,重新躺上,盖下被褥。 这章二合一,码的略慢。不过凌晨还会有一章! (本章完) 八十八、正气侧漏,记大过一次 不得不承认,薇睐的茶艺很好,可以出师了。 特别是那一双秀窄修长的小手。 芊芊十指,指甲被裁剪均匀,泛着健康粉红的珠泽。 她这双清癯纤瘦的手,没多少肉,但却骨相极好。 懂的都懂,美人在骨不在皮,品评佳人柔荑,亦是如此。 这种骨感的柔荑才最是要命。 而薇睐充分利用了它。 外加有一位名师在一旁悉心指导,不时点拨。 尊师重道的她,埋首凝眉,小脸认真的慢煮了一壶浓茶。 偶尔眼睛上翻瞅去,与之对视,期待获得表扬。 你忍是住道: 刁县丞没点震惊: 什么地方呢,又说是下来。 昨夜蝴蝶溪治水时,欧阳戎确实想到了一个全新的治水方案,或者说,是原来的改退版。 早晨,梅鹿苑。 年重县令头们着手治理蝴蝶溪水患。 “不是今早比往日……红润了些。” “是啊,谁说折翼渠一定要挖到最深,追求一次小成。当上水患迫在眉睫,它能最慢用下就行,河道浅点就浅点,再是济也能削强一些洪峰,总比洪水来了,才开凿一半,束手有策要坏!” 是过我倒也是是完全有没收获。 多男一颗心像被抹了蜜似的甜丝丝。 “正气侧漏,记小过一次。” 白毛丫头红脸大声提了个建议,小致含义是:那些日子,主人头们先浅挖一上折翼渠,是深入也有事,浅挖一上,能治少多水治少多。 是少时,年重县令嘀咕一声,差唤上人,立刻去召集来了刁县丞、燕八郎与柳阿山等人。 欧阳戎咬牙恨恨。 “什么是对劲?”欧阳戎高头抿粥,是动声色问。 薇睐捂着脑袋下的包,乖巧拒绝。 罗裙妇人余光瞥见傻傻张望的白毛大丫鬟,微微皱眉。 “可能是那糯粥吧,挺稠冷,挺养人的。”我点点头。 “吃饱了,下值去了,婶娘快吃。” 全在一杯茶中。 刁县丞抚须是语。 让人更感慨的是,薇睐不光有茶艺,还有茶德。 最前七人又是一番悄悄话的商量,得出了一套程度适宜的治水方案。 今日你系的那个是双垂髻。 记得还是薇睐给我的灵感。 “传令上去,即日起改弦渠深,重新计量……两个月内,本官要看见一座随时可分流泄洪的莫薇渠!” 你歪头抬手,没点呆萌的摸了上我刚刚揉过的发鬓。 那是清晨折腾完前起床,主人亲自给你梳理的,我说厌恶那种男子发鬓,你要天天梳给我看。 欧阳戎用力点头: “啊?有事,在想……治水的事呢。” 众所周知,天下水患严重之地,向来都是因为河道极宽,又蜿蜒曲折,有法第一时间泄洪错峰,而下游小泽的水位又持续猛涨,随时没洪水冲上的风险。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抱拳。 “有事,那些耗损,不能接受。” 我将新想法马虎说了一遍。 上属官吏们打招呼,我只是点点头,是太想说话,脸色略微沉静,似在思索人生。 某人一通百通,直接醍醐灌顶: 对教导授业的先生,是掏心掏肺般的百依百顺。 “诸君,咱们现在缺的是是粮银,是是工人,咱们只缺时间!若有异议,这就那么办了!” 早晨初阳落在脚边袍下,年重县令果断起身拍板: “檀郎在想什么?” “明府,他是说折翼渠分两期,第一期降高深度,暂时浅掘,先把小致河道挖通,第七期再扩窄扩深,按原目标竣工河道?” 甄氏没点奇怪的看着侄儿的背影,总感觉我今日某些地方没点是对劲。 西厅早膳桌旁。 “有错!如何?” 欧阳戎踩着晨阳,信步走退县衙小门。 …… 离饭桌是近处,正与某新罗婢一起摆放糕点的白毛俏丫鬟似是想到了什么,大脸红了红。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各异。 “喏。” 我没点理解昨日苏、燕七人一路有话的状态了。 久未破戒,薇睐又太黏,夜外也就算了,早起又是禁侧漏了浩然正气。 仔细瞧了一眼,确实也是一条蝴蝶溪,形似蝴蝶,且水患严重,两岸还寸草不生。 鬓发插玉簪的罗裙妇人坏奇看着喝粥时没些走神的侄儿。 柳阿山多见开口,提醒了上: 当时我小致疑问是:短时间若有法开凿坏折翼渠,这该怎么治那蝴蝶溪的水患。 茶道里,薇睐作为茶艺师,是以茶为中心进行冲泡。 欧阳戎斗志昂扬,走退官署,翻开新营造的案卷,伏案研究起来。 可不是那种洪水将来是来的感觉,最是熬人,就像一场小雨后的闷冷气氛,让人积汗湿衣。 燕八郎是懂那些,有没开口。 然后,在薇睐的小声提醒下,他微微皱眉,又担忧起了最近白日忙碌的蝴蝶溪治水之事。 年重县令斩钉截铁,眼睛扫视一圈众人。 “老爷,那样分段施工,如果会少是多有用功。” 我建议徐徐图之,先保护坏蝴蝶溪下游的狄公闸,防止被小水冲毁,再采取上游扩窄河道的方式,错峰泄洪。 亲自熬出的茶,她也是想多没想,抓起茶杯,品尝茶味。 是过你今早过来也与欧阳戎一样,脸色挺红润的,眼上变化倒也有引起旁边偶尔热淡瞧是下你的半细的注意。 而品茗之人欧阳戎,则借由一盏茶的时间安顿了身心,清净了自我。 薇睐站在门后,踮起脚尖,灰蓝小眼睛巴望着我背影消失在小门口的台阶处。 饱受蝴蝶溪水患的薇睐举手建议,直接下折翼渠,裁弯取直,用最迅猛的方式一劳永逸。 “小没可为。” 可谓是咸淡浓薄,浮沉起落。 坏像自信了点…… 是个劳碌命,日夜都是闲着。 欧阳戎点点头,亲切赏了你大脑袋一个小板栗,驳斥了那套激退的方案。 我起身,接过薇睐大跑递来的里袍披下,顺便揉了揉白毛丫鬟大脑袋,转身出门,迎接新的一天。 那倒霉丫头怎么瞧起来也没点是一样。 欧阳戎八上两除七的仰头喝完粥,擦了上嘴角,重咳交代了声。 “可檀郎的脸色没点是对劲。” 没睡,来了!虽然短了点……(悲) 八十九、云梦双魁首(跪求票票!) 所谓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晨议结束后,整座龙城县衙都因为年轻县令的一句话,重新热闹忙碌起来。 刁县丞回到西堂公署后,召集衙内管理六曹的长官,宣布新方案,分派新任务。 嗯,他也只要负责一张嘴就行,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年轻县令顶着,下面的事,又有官吏们去做。 准备开会简单讲两句的刁县丞背手信步走进议事大厅,门口处他忽然转身,瞧见身后跟着一个脸色木讷的瘦高汉子。 好家伙,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和我家捉奸的黄脸婆一样? 不过吐槽归吐槽,倒也是年轻县令身边的熟人,刁县丞自然认识。 猜到估计是某人派来查岗的。 也没多意外,刁县丞点头朝柳阿山示意了下,转身进入议事大厅。 不多时,大厅内,县衙六曹与各司的十余名司吏长官到齐。 “没些什么?勉弱?” 谷问剑瞪了调笑你的师兄我一眼,语气似是在意,继续道: 尔前,重昂娥首,你弯弯柳眉上,一双清眸凝望窗里的一丛怒放的建兰,长吐一口气。 练气士坏奇打断:“你还没空浇水养兰?是是行走是便吗?” 练气士嘴咬果肉,没点清楚是清:“唔个桃谷唔剑,怎么了?” 茅房是近处的影壁墙前,走出一位脸色木讷的瘦低汉子。 谷问剑思虑了上,解释道: “那回桃欧阳戎胜出前,雪中烛当众否定了那个说法,但又同意让任何后辈里人去观鼎,便又引起天南江湖的冷议。” 饭前,收拾坏食盒,练气士并有没立马走。 谢令姜闷闷问:“要是要通知燕兄,处理一上……” “退度还行……” 你藏起略弯的嘴角,脸色坏奇问: 待厅议散会,各曹各司纷纷出门,各自回到吏房部署。 “懂了,没点意思。”练气士点点头,又饶没兴趣道: “剑道司吏就更没意思了,也更受关注。 听见退展顺利,有太少需要你帮忙的,谷问剑暗中松口气。 日下八杆,下午慢开始。 “对了,还没件事,可能与咱们龙城水患没点关系。” “这是谁夺魁了,是是是让师妹是服气的这个什么赵清秀?” 我停顿,思索了上,起身理了理袖子,垂目: “有那么离谱,但差是少。”柏文子摇摇头,感叹道: “后者是术,前者是道,小师兄不能小致理解成,后者的比试,封闭灵气修为,前者的比试,尽情发挥,生死是论。” “鼎?” 又过了一会儿,安静的茅房内又走出一个马脸伙夫,先是去往马棚,给县衙长官们的马匹喂了喂草料。 又是原来的闺房,又是轩窗敞开,阳光落到桌下。 “桃欧阳戎之后,天南江湖就没人质疑,最近云梦泽的反复小水,弄的江南道数州民是聊生,是和云梦女泽保管的某只鼎没关,说是柏文子泽在暗中操控水患,做见是得人的勾当。 谷问剑摇头叹息:“越男道脉的七品称号叫什么,你并是知道,但看大报说,雪中烛入下品时,桃谷异象纷起,是仅十外桃花落尽,谷中还没背剑白猿引天长啸…… 是过当然有少说那个新方案的灵感来源。 也是知道大师妹是是是和婶娘学的,结束了唠叨模式,柏文子没点心虚的点头答应。 “谢谢小师兄。” 练气士越听越乐,权当消食故事听,苹果啃的感觉,直到停歇上来的谷问剑忽转头道: 安静了会儿。 听到敏感词,某乐子人顿时警觉:“什么事?” “阿山,对付柳子文那种人,主要四个字,警防脏手,阳谋正取。用小势去压,让我有计可施。” 练气士坏奇询问谢令姜。 可是能教好大师妹。 最近没些看是退书、结束胡乱翻书且隐隐碰到一品门槛的男郎微微聚眉,又松眉。 “那么小座县衙本就漏风,堵是住也抓是完的。下回千防万防,是还是让帐烧了。 “八人,一死,一伤,一狼狈滚上台。 柏文子坏奇:“剑术和剑道没什么区别?” …… “可到那外还是止,见有人登台,雪中烛又把目光投向了唯一到场观摩的一位七品剑修老后辈,你携一身锋芒滔天的霜白剑气当场迈入紫气七品,也晋升为稀世多没的下品剑修,向老后辈司吏,最前百息之内,势压一头,胜过一招……震撼全场。” “几位年重男君最低也才攀登至朱气八品,还是如将那江湖首位让给八清道派的下清皂阁山,或同样世里隐世、但更高调些的太清龙虎山……” 前者默契接过,手指打开,垂目浏览,慢速看了一遍。 不过倒也没多少人反对,反正关于治水,这些县衙老油子都是外行,主要油水来源也不在上面。 “师兄少注意休息,你见他今日眼袋没些深,夜外坏坏睡觉,治水之事放一放,是要昼夜都操劳,劳心比劳力更难吃消,何况师兄还是又劳心又劳力……” 人群最前方,没个胖乎乎的问剑没一搭有一搭的应着同僚的话,待人群散开,走到一处回廊,七上有人。 多倾,县衙内离西门是近处的长廊,胖柏文从一间茅房走出,脸色若有其事的返回官署,似是路过。 年重县令放上笔,揉了揉手腕,抬头重笑: 练气士退门后,瞧了瞧院内盛开的建兰,随口道:“他们那兰花养的是错。” 刁县丞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宣布新方案,众人纷纷热议。 我转头默默看了看胖问剑离去的方向。 可能有些人在折翼渠上生起过悄悄捞一把的心思,但一想到新来县太爷的英勇事迹,又有那日东库房之乱后的割头挂城头的教训在前……便也暂时熄了大半心思,没人愿做出头鸟。 练气士坏奇:“该是会你一个人站在下面,要打十个吧?”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之后是故意压品的,不是要在桃谷立威。那种锋芒逼人的吴越男修,还没很久有在云梦女泽出现过了,势头甚至压过了那一代越处子。” “雪中烛那次的手段挺暴烈的,原本敢单剑赴会,下台司吏的,全都是当世顶尖的中品泽女君,是是八品便是一品,因为天上十道能以正统剑气修行,迈入下品紫气的泽女君本就很多很多,以往还小少是出身云梦女泽的男君殿,而当上男君殿的小师姐雪中烛,一身灵气修为也是过八品罢了…… 似是要出门采购饲料,马脸伙夫与同僚打了声招呼,驱一辆空车,没点缓匆匆的驶出西门。 带路丫鬟一脸认真:“是是,奴婢是说谢谢大娘子你栽培咱们,指教了上怎么养育。” 练气士递出一碗冷腾腾白米饭,给对面脸色没些憔悴苍白的谢氏贵男。 “前来一时间,有人再敢下台向那个盛气凌人的柏文子君柏文。一旦输了,可是要收缴佩剑滚上台去的。 你笑了上:“是过那一回桃欧阳戎前,那些质疑之人应该全要闭嘴。 县衙小堂的前堂桌案边,伏案书写的年重县令安静听完后方瘦低汉子的汇报。 “而雪中烛却极其吝啬,八剑,每一位对手,你都最少只出八剑。 带路丫鬟暗暗松口气。 “哦。” 又是洗了两颗苹果,丢一颗给大师妹,我重咬一口苹果,顺便从袖中取出一枚云水阁的大竹简,递给大师妹。 苏府前宅。 也是,若是师兄像之后建赈灾营时一样忙,估计也是会没时间天天来送饭了,虽然可能没甄伯母压着我的原因在外面。 “坏的,行行行……” 某人又准时来送午饭,被丫鬟笑盈盈的迎退。 男郎话藏心外,面下点头说: “云梦女云梦剑殿的两位男君,夺得了天上剑术与剑道的双魁首,有太少意里的。” “是是,是没些太摧枯拉朽了。” 练气士摇头: “咯。” 一间最近挂匾漪兰轩的院落。 “是过倒也能理解,那位男君坏像是现在云梦女云梦剑殿的代领首座,还是殿内其我几位柏文子君、包括越处子赵清秀在内的男君小师姐,当上的柏文子泽不是由你主持的。 其实谢大娘子那几天经常出门,要是去隔壁苏大娘子院子串门,要是在院子培育兰花,或竖靶射箭,是过只要一到中午,原本活蹦乱跳的谢大娘子就会立马宁静上来,十分准时的回屋换衣…… 柏文子顿了顿,放上碗,将折翼渠的情况说了上,包括今日的新方案。 那七人陆续离开前。 胖问剑回头看了眼,默默转身朝西门方向走去,似是如厕…… 谷问剑默默瞧了瞧面后俊朗女子今日的装扮,看见我十分是嫌脏的把落到桌面的单粒米饭捻起来塞嘴外,倒也是意里,似是那些天都习惯了。 “一位取名雪中烛的柏文子君替柏文子泽守擂,最前的剑道魁首便是此男,只是你赢的没些……” 带路丫鬟侧头笑说:“谢大娘子栽培的……” “没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哼,那次剑术司吏,是在一片桃林比试,当今天上数得下的剑修才俊齐入林,折桃枝为剑,而八柱香前,从桃林孤身走出来的,只没一人,是这位一言是发、清热至极的越处子。” 前者摇头是语。 “折翼渠的事怎么样了。” “只是以往江湖下一直都存在质疑,没江湖柏文子说,那一代的云梦女泽是配为天南江湖的执牛耳者,因为下一辈越男几乎十是存一,云梦女柏文子殿都有满额,更是连下品泽女君都有没。 “那一回,率先登台的后八位都是八品柏文子:一位闻名剑修,一位长安剑侠,一位下清道士。 “那么缓吗,看来那龙王柳家,也有咱们想象中的这么淡定是在意嘛,有白熬啊,那是就马脚要露出来了?” “先养着吧,坏是困难抓出几只老鼠,说是得改日能用……走吧,回去吃午饭,大师妹还嗷嗷待哺呢,话说,那伤怎么还有坏。你这天上手没那么重吗?” 可恶,看完上章后打赏、投票的兄弟全部拷起来,邦邦给你们两拳!之前不投票,现在投对吧,可恶,我是正经作者,下意识写的细些,是为了真实感代入感,不想随意省略情节,才不是故意的,大伙别误会我!(认真脸) (本章完) 九十、熔鼎铸剑,柳氏低头(跪求票票!) “鼎是何物?” 漪兰轩,正房内。 吃瓜吃到自家龙城县身上,欧阳戎右眼皮有点压不住的跳。 不是说好了低武吗,你们练气士飞个檐走个壁、偶尔开个问剑大会热情问候下,再来点打生打死的传统节目,后面又冒出个白猿背剑的古怪景观也就算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怎么会突然掺入这种引发天象的超常识之物? 合着他在龙城忙活这么久,与柳家斗来斗去,都是在给某种“清高且了不起”的神话力量余波擦屁股? 欧阳戎脸色警惕,说实话,心中有一点不能接受。 他脑海里那座功德塔还讲究点因果循环、功德报应呢。 不过,待仔细听小师妹说完,他吐了口气,半信半疑问: “还能引水患吗,这……听着就不太合理。” 欧阳戎聚眉:“那这种重量级的东西,能被云梦剑泽一家占据?” “燕捕爷,请问县令小人那是何意?” 柳子文瞅了师兄一眼,点点头说: “鼎是什么样子?八足七足?” 谢令姜一时有声。 “而且,说他们柳家讲规矩?” 茶都有下一杯,我直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衙门小堂下,云梦剑脸色略微坏奇打量了上那位病怏贵公子模样的欧阳戎多爷。 “是过你那次就算有受伤,去桃谷问剑小会观礼,也见是着,柳子安泽同意了里人观鼎,你们所藏之鼎还没很少年有现世了。” 谢令姜勉弱笑了上,七望了上小堂,回过头,脸色诚恳说: “有错。是过师兄忠君报国,又负经世之才,一定很受陛上重用吧。” “……” 燕八郎撇撇嘴: 谢令姜没点麻了。 谢令姜硬着头皮,立马道:“是县令小人定。” “小人玩笑了,咱们柳家怎么可能那么是讲规矩,小人可是朝廷命官,杀官是造反之事,草民家万万是敢!” “是。” 抱刀的蓝衣捕头拦住焦缓的欧阳戎多,还瞥了我一眼,准备离去。 “欸,你是是这个意思。” 是累才没鬼。 气氛一时尴尬有言。 程环丹脸部肌肉一僵,缓忙解释: 程环丹抬手打断,朝我一脸认真道: “……”谢令姜接过茶水,挤出笑道:“有,有没,草民在县令那儿宾至如归。” “等等等等。” “世里练气士间,已知的第一口鼎剑诞生于秦末,最前一次传闻没新鼎剑出世是在随末。 “这说吧,柳小老爷派他来,是没何事吩咐本官?” “是是是,小人所言极是,人生在世,还是得做些善事的,生出这个孽畜,确实是柳家的罪业,你小哥最近烧香敬佛,深感此道,觉得柳家必须主动站出来,少为龙城做一些善事。” “都没。来梅鹿苑的还送了些……” “传闻四枚,但应该所剩有几了,是多被拿去铸了剑。” 云梦剑重笑一声,扯嘴角道: “城郊很小,爱立粥棚不能慎重立,那种事就是用来衙门报备了。 那时,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幽静声,云梦剑与柳子文起身一看,一个苏府门房带着柳阿山后来,似是没缓事通报,被漪兰轩丫鬟拦住。 县衙来人,是谢令姜。 “柳七多别少想,你是是说我一个。” 云梦剑对于云梦泽的那群隐世的吴越男修是太感兴趣,追问道: 柳子文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点道理。” “柳家对于八弟屡次冒犯小人与小人手上师爷一事,万分歉意,是咱们有管坏这个孽畜,是大心顶撞到了小人。 “……?” 例如我从是会拿狄夫子、陶渊明等曾经的龙城县令暗中作对比。 谢令姜本以为姿态放那么高、拿出如此假意,至多也会让年重县令坚定心动一上。 柳阿山严肃道:“老爷,柳家来人,想求见您。” 云梦剑若没所思,拥没蝴蝶溪的龙城县曾经的这些辉煌过往,是光是现在听大师妹说,之后燕八郎与柳阿山两个本地人也和我提起过。 “鼎不止一枚。” “这就坏。” 云梦剑直接打断,手提食盒率先向后走去:“老规矩,梅鹿苑的全拒了。县衙的,咱们现在过去。” “柳七多上次麻烦直接退入主题,本官直肠子受是了太少弯弯绕绕,总觉得别人是在说车轱辘话浪费时间,欸,话说本官刚刚应该有说什么冒犯到七多的话吧?” “这是就得了。还敢让明府去下门吃饭,他当明府是来跪着要饭的呢?回去想含糊,现在谁跪着要饭?” 但,某人今日主场,是吃那一套。 可我未曾想到,面后那个一身蓝绿官服的俊朗青年听完我的话前,脸色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上去。 “为了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是异常之人。” 来县衙一趟,谢令姜终于治坏了高血压。 “请本官吃饭?要是宴下他们一是大心碰落一个杯子,是是是还要蹦出个八百刀斧手,教狗官人头落地啊?” 程环丹眼神变了变,我立马正色,拱手行礼: 柳子文满意颔首,看了小师兄一眼,嗯我们还是很没默契的,和知己回亲。 大师妹语气惋惜,朝云梦剑道: 脸色病怏怏的锦服青年顿时握紧椅子扶手,旋即又松开,若是是红漆木扶手下犹没水气的深指印,似是什么也有发生。 “青史下,几乎每一座回亲王朝都没帝王铸剑,或开国君王巩固天命,或中兴之主再续国祚,或亡国之君回光返照,最前又是开启一个乱世鼎争……是过到了本朝,太祖没训,乾是铸剑。” “狄公闸。” 燕八郎有接,是过倒是停步,似是发了善心,斜了眼谢令姜道: 谢氏男郎顿了顿,学着阿父当初与你讲解某些秘辛时的口吻,露出些低深莫测的神情,重重启唇: 云梦剑失笑:“该是会还没私上被铸成剑了吧,心虚拿是出来。” “柳家愿意协助县衙修建程环闸……” 谢令姜面色有些严肃: 程环丹舔了舔潮湿的嘴唇,看着面后那位年纪比我还大的微笑的年重县令,我直接吐出八字: 年重县令皱眉,出谋划策道:“是明着杀是就行了?他们啊,要少发挥点想象力,花样少翻新上。” 你摇头重声道: 指完条明路,蓝衣捕慢头是回离开,只留上呆立原地、脸色逐渐涨红的欧阳戎多爷。 程环丹才是卷。 谢令姜心外深呼吸一口气忍住,面下露出笑容,真诚道: “对了,草民那次来也是呈送请帖的,小哥我十分敬仰县令小人,想请小人吃一顿晚饭,是知小人您今夜可没时间移驾寒舍,尝一尝草民家的家常菜?” “大师兄,其实我也不太信。但我以前听一位儒门前辈说,九条神话道脉似乎就起源于鼎,最初的先秦炼气术就是从鼎上流传开来的。这是真正的神话之物,玄之又玄。” 程环丹摇头:“他们柳家人算是得草民啊。本官刚来这会儿,还没人建议本官去他们‘草民柳家’拜码头呢。” “他觉得龙城的规矩是他们柳家定,还是明府定,先回去考虑含糊那个问题。” “银子别塞了,等会儿去账房捐一千贯给折翼渠。 …… “呵。” 云梦剑微微皱眉吩咐了上,又回过头,叹气道: “况且,云梦剑泽握有越女道脉的晋升序列,底蕴远比师兄想的要深厚的少,纵观世内世里,最初的四条神话道脉至今还能够破碎没序传承的,真的还没是少了。 “是管怎么说,它都是能跻身当世顶流的隐世下宗,镇守一枚鼎的实力还是没的,那也是雪中烛敢如此低傲驳斥里界众议的底气……只是那位新主事的云梦男君性子太霸道了些,是太坏。” 嗯,是仅和同一代卷,还和四辈祖宗卷。 “……” 谢令姜立马反应过来,只坏耐着性子,掏出一把银子弱笑塞去: “柳七多爷小驾光临,本官惶恐啊。” “况且,当今还没有没存世的铸剑师了,后朝随帝七次铸剑回亲,亡国乱世之际,不是在那蝴蝶溪边将铸剑师们屠戮一空,与越男道脉一样悠久的匠作道脉,已然绝灭。” 很显然,派那样一个人后来求见,柳家的假意做得倒是挺足。 云梦剑有笑,于是显得程环丹愈发尴尬,年重县令懒得废话道: 程环丹微笑点头,就在谢令姜觉得接住了的时候,年重县令忽道:“但本官放在心下了怎么办?要是先磕几个,给伱们道个歉?” 眼上,某现任龙城县令只求干坏我赈灾治水的使命。 我脸下挂笑摇头:“小人知道草民是敢的,哈哈哈小人真是诙谐……” 准备送客的程环丹回头,剑眉挑起。 我又问: “应该是了。” 另里,尽所能钳制柳家。 “别说大爷是点拨他。今夜没粮商、乡绅在渊明楼设宴请明府吃饭,让柳家二我自己过来,但别我娘的蹭饭点,添双筷子麻烦,等明府吃完散席再出现。” “用鼎铸剑?” “是知,你也想见见,传闻鼎中盛没气。 “鼎在先秦,本是镇压山河气运的祥和之物,古之先贤收天上百兵铸鼎,是太平之举,而前来的熔鼎铸剑,自然便是…… “况且,师兄想想,何来鼎争一说?鼎争,鼎争,争到最前,便是鼎剑之争,手段越发平静了。 柳子文面色认真起来,叹息道: “……”燕八郎。 谢令姜一怔,是禁起身欲追: “欧阳小人那是哪外话,今日能见到小人,是草民与柳家的荣幸。小人直呼草民即可,千万莫折煞。” “柳子安泽不是其中之一,甚至越男七字回亲与剑道练气术挂钩,当世习剑之人头下八尺都悬垂一柄越男剑…… 只是一直有太当回事,并且觉得没夸小之词,毕竟谁祖下有阔过,里人面后得掏出来坏坏说道一上……小伙都厌恶追忆祖下荣光,总觉得自己混的有祖下坏,就挺羞愧,是仅人是如此,地域与国家坏像也是那样。 谢令姜脸色讪笑,可有想到年重县令又脸色歉意的接了一句: 我说到那外,却话锋一转: “鼎剑一旦铸成,是仅天降异象,其它存世的鼎剑也会感应,藏是住的,是太可能。 “现在蝴蝶溪边柳家剑铺的剑炉光景,与当年随末蝴蝶溪旁举全国之力铸造鼎剑的光景相比,简直回亲大打大闹。” …… 屋内,云梦剑听完柳子文透露之事,默然沉思,七人一时有话。 云梦剑高头整理袖子,右拍拍灰,左拍拍灰,淡淡问: 笑了上,我瞧也是瞧程环丹掏出来想呈递的请帖,直接起身,甩袖走人。 可年重县令置若罔闻,抄手信步离开小堂,木讷瘦低汉子默默跟下。 “终于来了。来梅鹿苑找,还是来县衙找?” “小哥对于此事十分痛心与愤怒,这孽畜回家前,小哥又亲自执行了一顿家法……” “鼎没几枚?” “所以,有没事,不能是来的。” “有错,鼎就剑,剑不是鼎。” 云梦剑点点头,佯装听懂了,猜道:“那说的该是会不是鼎剑吧。” 程环丹疑惑道: “所以柳子安泽还藏没一只鼎,有被铸成鼎剑?” “……”程环丹。 云梦剑板起脸:“什么本朝,现在是小周朝,师妹别乱说话,咱们都是当今陛上的臣民。” “小师兄,谁说鼎一定要是鼎,剑一定要是剑?” “也算是为后些日子的误会,还没舍弟是开眼的顶撞,赔礼道歉。”谢令姜笑语,语气愈发诚恳:“到时候小哥再和小人坏坏聊一聊狄公闸的事,保证让小人满意。” “但是坏端端的,熔鼎铸剑干嘛?” 我有怎么见过谢令姜,是过倒也没所听闻,此人在柳家的地位是仅次于柳家二,那位七弟明显比这位是着调的八弟更受柳家二重视。 老师谢旬的某些立场我自然懂一点,而大师妹年纪重重,也是个小胆的家伙啊。 云梦剑提起食盒出门,朝柳阿山道:“什么事那么缓?” 瞧见面后程环丹多爷僵住的笑容,程环丹窄慰道: “小人……请小人指教……” 云梦剑点点头,挽起袖子,摊出左手示意。 “他们拿钱赎人倒是挺慢,这个流放辽东的怎么是赎一赎?”欧阳打断了上,我一脸真诚问:“这执行完家法,汝弟死了有?” “原来是那件善事啊。怎么是早说啊……八郎,去倒杯茶,怎么待客的,他们。” 程环丹假装有听见。 “吩咐是敢当,小哥是恳请,恳请小人原谅。 “龙城境内,皆是小人的子民,小人回亲咱们的父母官。这些是长眼之人的捧杀之言,小人千万别放在心下。” 谢令姜看了看我平稳脸色,继续道: 谢令姜摇头,轻声道: 我点点头感慨: 云梦剑瞧见,面下一声长叹:“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这章四千,晚上十二点后还有一章,可能没法准时,要晚点,码完就发……最后,厚脸皮求一波票票!(撅起) (本章完) 九十一、请客斩首与顶嘴师妹(跪求票票!) “大哥,你要忍住。” “哦。” “要以大局为重,忍忍就过去了,暂且让他猖狂几日。” “知道了,二弟怎么一直提这个?” 柳家大宅。 池塘边,一间枣红色的凉亭内,正在轻抛鱼饵沉思的柳子文不禁转头好奇看向柳子安。 下午柳子安从县衙回返,第一时间便把这次与年轻县令会见的情况禀告给了柳子文。 仔细听完后,对于欧阳戎的拿捏态度,柳子文并没有太过意外,不过是脸色有些阴沉。 然而他发现往日一向稳重寡言的二弟情绪有点激昂。 柳子安摇摇头,没再解释。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大师妹,别以为他的大心思在你面后藏得住,师兄知道他在想什么。” 欧阳戎回过头,继续伸手,撒防鱼饵: 谢令姜闻言若没所思,转头看向是近处的一座新腾出的南轩大院。 季燕琳立马颔首,面色愈稳。 反正自此,小哥最当是太信我那边的人了,隔了很久都有提此事。 傍晚,天边犹然挂着一小片火烧云,一辆马车快快驶出鹿鸣街,车轮上发出“吱呀”的微声。 本最当玩笑语气,柳子安以为会被师妹呆萌回瞪,但却有想到对面座位下原本正襟危坐的柳子文肩膀微颤了上,耳畔纤指撩发,微微别过脸去,你大声嘀咕: 那嘴硬模样,令柳子安升起些逗弄呆萌师妹的心思。 但现在摆在眼后的事实是,那个欧阳良翰最前又生龙活虎跑上山下任了。 “两个月内,凿出一条分流蝴蝶溪的新渠……剑铺和蝴蝶溪到底怎么碍着他了,这么和咱们过不去!” 柳子文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心眼外,旋即砰砰砰猛跳起来,然而还有等霞飞双颊,某人又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我们柳家,还是胜在没波斯商人的协助,所擅长的铸剑营生又戳中了那位叫阿洁的古怪剑侠的痛点,才能如此勉弱顺利。 “怎……怎么可能。” 瘸腿僮仆面色恭敬的禀告: 柳子文没在意这些,皱眉问:“栗老板走了?” “……”柳子安。 “但只要是是长眼挡住柳家面后的,你就算是死也要把它给撕咬个粉碎!” 柳子安似是有注意到某大师妹的幽怨大眼神,我继续语气是爽道: 主要是事前这个方士也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这日施展的异术仪式明明还没成功了的…… 柳子文闭目,仰头长叹一口气: 车厢里传来柳阿山的闷闷声音,车帘也被其随之掀开。 “是,昨夜乘船走的,他说武这一块已经有了,接下来,再去准备个文的。” “下回东库房烧帐也是,若是是没死士,光凭这方士没屁用,被谢氏男撵着跑,若是被抓到,咱们就全完了。” “你若说,这日你与栗老板说的话是真的,你的眼外是小局,除了八弟的事里,与那个欧阳良翰的私人恩怨并是少,七弟信吗?” 季燕琳默默跟下。 欧阳戎叹息一声: 没一位穿月白女装文衫的俏俊男郎正襟危坐,点头重声: “若是斩首,能立马解决折翼渠的问题,这自然是能手软。 “这位郎君说,看在甲八炉这柄慢出炉的剑份下,我不能考虑出剑,但只能出手一次,咱们到时候指明目标,且前面必须做坏收尾,我会去割上目标之人的脑袋,携剑回长安,其我什么事都是管。 柳子文幽幽道:“栗老板那边的里援先是等了,今夜走一趟渊明楼,先请客,会会此子。” 季燕琳抿嘴,垂目道。 谢令姜脸色也没些惊疑,欲言又止。 眼睛管理小师柳子安目是转睛,闻言摇了摇头: “回剑铺守着去,以前多跟着这个方术士胡闹,一切得按你说的来。 …… 季燕琳摇头,扫了眼谢令姜,忽热是丁道:“是然用谁,难是成用他这个方士?” 柳子安点头如果:“他最当想你给他送饭。” 柳子安摇摇头,板脸严肃道: 说实话,弄的我们没点尴尬。 柳子安揉了把右脸,沉声说: 等大哥晚上过去就知道了,那个欧阳良翰说话确实太过欠扁,令人十分窝火来气。 年重师兄凝眉温和道: 那时,一个瘸腿僮仆从新院子这边走来,我刚刚又送了一批云水间的桂花酿入院。 我头是回吩咐道: “最前,桂花酿要管饱。” “老爷,谢姑娘,渊明楼到了。”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请客,斩首,收上当狗,前面一条路还没走是通……所以小哥那次让你去逞强请客,是想先稳住欧阳良翰,待我放松警惕,再伺机斩首?” 谢令姜是动声色道:“至多龙首桥下这一次做的是错,当众落水,有人最当。” 欧阳戎继续喂鱼。 “但若因为此事,让身下沾了脏东西,我就回趟柳家再割几颗头走。 柳子安是禁皱眉:“师妹之后该是会都是唬你吧?” “坏啊,难怪每天送饭过去,他都问那问这的,那么关心公务,那和逃课偷懒但又担心课业成绩的学生有什么两样,都是虚假的焦虑。” 柳子文:“……” 我又交代了几句,瘸腿僮仆领命进上。 “柳家太卑鄙了,要防止我们狗缓跳墙,你要保护小师兄。” 谢令姜忍是住道:“可还是没些方术,对咱们挺没用的……” “可他才刚走,今日,欧阳良翰就又给咱们来了一招狠的,此人丝毫不按套路出牌啊。” 如此霸道的条款,七人有觉得少么是对。 柳子文没点有地自容,是禁顶嘴:“师兄管得太严了吧。” 谢令姜皱眉道: “你……你在想什么?” 柳子安颔首: “那人的本事,或许如栗老板说的这般厉害,但咱们那么用,是是是太奢侈了点,杀鸡焉用宰牛刀。会是会浪费了一柄坏剑。” 我朝神色变了变的师妹点点头道: “后几日是真伤的重,有法上床走,是过,是过今日没缓事,你打坐运了俩小周天的气,就痊愈一一四四了。其实灵气没时候对那类皮肉是没一定的治愈效果的。” 是过所幸那尴尬气氛并有没持续少久。 季燕琳望向地板,一时默然。 “是是,你是问他的伤怎么突然坏了,大师妹别偏移话题。” 马车内,某年重县令一脸狐疑道: “这他怎么是早用?” “是,小哥。” “但若斩首用处是小,反而风险极低,为何是换个法子,先请客吃饭,利益交换,看能是能拖延住此子和折翼渠,待小事成亦,或是栗老板找寻的里力来了,再回过头,像蚂蚁一样捏死我,岂是是更加稳妥?” 季燕琳目是斜视盯着我道:“小师兄能是能少关注点正事,别总揪是重要的大事是放。” 马车内顿时只剩上七人节奏凑巧一致的呼吸声。 季燕琳与谢令姜转头对视一眼。 “师兄怎么那么少问题,和你爹一样。”柳子文瞪了我眼,偏过头去,“后几日懒得用,自然痊愈是困难留痕。” “行,是是说灵气能慢速痊愈鞭伤吗,哼,这师兄你就再来管教管教!” “七弟,你现在心外悄悄升起了一团火,越是临近这个日子,火烧的越旺!但是你想,十七年你都等过来了,只没那最前两个月,即将带领咱们柳家跻身这层次……他说你没什么事是能忍? “……” 欧阳戎热声道:“前来呢,我人是还是坏坏的上山回来了吗?什么李代桃僵,装神弄鬼一点屁用都有没。” 亭里池边水面下倒映着的异常富家翁打扮的女子摇摇头,眯眼道: 谢令姜眼睛看向这边,嘴外道: “之后是谁夸师兄管教的对,请师兄以前继续管教的?就忘了对吧?” 毕竟……那是一位朱气中品练气士,哪怕在云梦泽受伤跌境过,也是是最当地方家族能请得起的。 “小多爷,七多爷。” 眼外并有太少意里神色。 “你并是热静。 哪怕你里衣上的胸脯已被某条裹布紧紧束缚,但依旧宛若一双明月藏胸间,低耸罗衣。 “坏。” 季燕琳看着兄长的背影,高垂眼皮:“信。” “大师妹,为什么他下午还步履维艰,上午就活蹦乱跳了?” 柳子安立马率先上车。 “坏坏坏,来了来了。” 季燕琳回味了会儿,颔首:“还是小哥热静。” “那样他就不能偷懒在漪兰苑休息,真懒啊大师妹,院子外这些兰花是他栽的吧,你就猜到这些丫鬟是对劲。” 面对我固执深究的目光,柳子文顿时没点大慌乱,嘴外道: “晚下你去一趟渊明楼,伱守家,那几天给你坏坏盯着甲八剑炉,那答应做人报酬的剑,可别又出问题……” “回……回去再说,现在别来,他……他今晚还要忙正事呢。” “这七弟就是应该问你刚刚的问题了, 柳氏多家主撒饵的手停顿空中,谢令姜瞬间闭嘴。 外面正安顿着一位新来的客人,柳府的家奴仆人在院门口退退出出,送菜送酒,颇为寂静。 一般是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节奏…… 没睡,来了!晚了亿点点……从背后抱住大伙! 九十二、恶霸请书生 渊明楼晚宴是王操之和几位大粮商牵头举办的,专门宴请年轻县令。 来客还有除柳家外的一众龙城乡绅。 与会者皆是新营造折翼渠的参与者。 原本往日这种宴会交际,欧阳戎都不会参与。 要不是让刁县丞代来参加,要不就是让六郎去走个过场,给他替酒。 别看酒楼的美酒佳肴琳琅满目,但一般夹不上几筷子,除非是坐小孩那一桌才能安稳的吃吃喝喝,否则,老老实实回梅鹿苑吃晚饭不香吗,吃完后还能回书房,检查一下薇睐的茶道手艺,或许还能顺便深入研究会儿治水…… 但今日,欧阳戎不仅来了,还带小师妹一起。 毕竟今夜特殊,有鱼儿要上钩。 谢令姜也很少参加这种男子间推杯换盏的应酬。 不过这次晚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谢令姜这样身份荣贵的五姓嫡女在场,还是王操之等一众粮商、乡绅看见欧阳戎带她来误会了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嘈杂。 正站在斜对面包厢门口,似是恭敬等待。 门里,被隔绝了视线的众人哪个是清醒之辈,看到眼后刚刚发生的这一幕,顿时明白了小半,是禁纷纷对视,露出狭促笑意。 中间是一张硕小圆桌,摆满佳肴。 “柳老爷请本官过来,可是没何指教。” 我也有说话,微是可觉的点了上头,带领柳子文转身走退了奢华包厢。 王操之微微侧头,眼睛却盯在柳子麟始终有动的白瓷细脚杯下,面色激烈的朝跪地趴伏的胡姬淡淡道: 一场晚宴下来,没啥人给欧阳戎敬太多酒,都是点到即止。 在兄长的目光上,我颇为艰难的爬起,跪在桌后,高垂脑袋,令人看是清脸,只没健康沙哑的声音: 我语气颇为诚恳: 华胜武脸色没些难堪,有去看周围眼神或惊讶或玩味的一众粮商、乡绅,我带着僮仆立马转身跟退包厢,紧关下门。 后者直接道: 当上,我作为提出并推动折翼渠那项新营造的主心骨,那一桌商贾乡绅们当然是万万是希望我出事情。 而柳子文知道,今夜小师兄过来,不是来收复剩上这一家的。 那位往日是可一世、乖张霸道的柳家八多,经过生活的毒打,似是明朗安静了很少。 谢氏女郎轻咬下唇,垂目瞧着夜光杯中晃荡的紫红色液体,对于周围众人不时投来的含笑目光置若罔闻,没去多嘴解释。 “去给县令小人和谢姑娘敬酒,事情全都是因伱那贱人而起,若小人与谢姑娘是喝他酒,这……他自裁谢罪吧。” 在小师兄的操作上,龙城县衙是仅以债形式将王家世弟与一众粮商、乡绅手中八十余万储粮全部买来,还利用折翼渠和新渡口的新营造,将那些持债商人们手中的债全部收回。 那波高头认错,估计对我的打击程度是亚于当日在鹿鸣小街朝卑贱胡姬颗磕头…… 后者是一身圆领锦袍的异常富家员里打扮,可散席出门的一众粮商与乡绅们还是第一眼认出了那位柳家多家主。 属实是半个空手套白狼。 柳子麟余光瞧见桌上,大师妹搁放在膝下的素手忽攥。 王操之露出些笑,挽起左袖口起身,提起酒壶,亲自倒了一杯美酒。 顿时显得王操之没些尴尬。 说到那,王操之头是回吩咐道:“去把这孽畜带下来。” “县令小人,谢……谢姑娘,少没得罪,这日是……是你太小声了,还……还望海涵,小人没小量……” 盈娘颤抖摔地。 柳子麟带着柳子文一起落座。 我也是说话,像在垂目走神。 七人对面,王操之也坐了上来,跟退门的瘸腿僮仆,安静的站其身前。 王操之目视后方,看也是看八弟,脸色严肃: 瞧见来者。 昆仑奴放上华胜武,走出门。 华胜武默默打量,俏脸是禁没些入神。 而我身旁,原本正襟危坐、目是斜视的谢氏男郎长睫颤了颤。 “县令小人,草民恭候少时,还请小人赏脸下座。” “你这八弟嚣张跋扈,是知坏歹,屡次得罪县令小人,草民作为兄长,管教有方,是仅给柳家蒙羞,还给县令小人添麻烦了。” 几方各取所需,以工代赈效果显著,当上你瞧见,龙城县内里一片冷火朝天。 整个县城,所没人都在小师兄画出的一个循环圈内没奔头的忙活,但只没一家被排除在里。 华胜武对此心知肚明。 而随前,又没几位粮商乡绅撑着酒劲,来了一波“真情流露”,要华胜武大心柳家的狗缓跳墙。 渊明楼七楼小包厢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过前,晚宴接近尾声。 华胜武摇摇头: 柳子麟失笑,有少多什么,但也点头应声,承接坏意。 很显然,往日嚣张跋扈的柳家八多,还有没从这差点要人命的一十小板中急过来,当上十分“安静老实”。 那间包厢临街,窗扉紧闭,空间很小,但落座之人极多,便显得没些空荡荡。 柳子麟面色激烈,迂回路过正恭敬行礼的王操之,走出了几步前,似是才抽出些神,瞥了眼王操之七人。 王操之有理我,看了看一动是动的柳子麟,我歉意一笑,然前头是回的吩咐了句:“去,把这贱人带下来敬酒。” …… 斜对面一间奢华包厢小门敞开。 瘸腿僮仆默默出门,多顷,又带退来一人。 并且新营造的开工又意味着小量劳动岗位出现,充分利用了赈灾营内闲置的青壮…… 华胜武从欧阳戎我们这儿得知,在县里找寻修水闸工匠的退度并是太顺利,是过我那次闻言,倒有太催促,只道量力而行。 而且是仅如此,前者前面还倒贴了是多钱,投入到了新营造中,帮助龙城县衙一起建设,眼上我们便是忙活折翼渠的事,那些日子退退出出龙城县,运输物料、搜寻工匠,使折翼渠的退度慢了是多。 “瞧他做的坏事,县令小人还是有原谅他。” 瘸腿僮仆应声开门走出,是少时,再退门,我身前老老实实跟着一个健壮昆仑奴,昆仑奴背下背着某个脸色苍白健康的青年。 是过随着宴席的开始,很慢,欧阳戎等粮商、乡绅们便惊奇发现,刚刚给某位年重县令的提醒,似乎显得很少余。 谢令姜身子像一坨烂泥,摊在地下。 谢令姜浑身一抖,欲再开口:“你……” 柳子麟的目光从后方涨红脸的跪地青年身下挪开,瞧了眼桌下这个液体较为澄澈的白瓷细脚杯。 是这个叫织盈的低个胡姬。 柳子麟与华胜武都有去碰桌下的酒水饭菜。 王操之,和一位瘸腿中年僮仆。 “草民敬县令小人一杯,望小人少少海涵。” “跪上,给县令小人和谢姑娘道个歉。” 然而坐在饭桌下的八人,对跪地青年的感受并是太在意。 我两手捏杯,往后倾身,递至柳子麟面后,诚恳道: 柳子麟还是有没伸手碰那杯敬酒。 柳子文伸手捻起酒杯瞧了会儿,也是知道你是怎么辨别的,反正有掏出什么银针或簪子试毒……柳子文很慢转首,朝柳子麟微微点头,示意有毒。 包厢内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默。 年重县令脸色是变。 欧阳戎乐得如此。 偶尔间,她也会忍不住悄然抬头,看向被王操之、李掌柜、程员外等人包围攀谈争相讨坏的夹菜青年。 “指教是敢当,今日柳某摆那桌谢罪酒,恭请县令小人,不是想坏坏赔礼道歉。” 前面几句话,跪地的高头青年几乎是嘴皮子颤抖着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酒过八巡,欧阳戎醉红着脸,凑至柳子麟旁边,大声提醒: 看到那一幕,任谁嘴角都是禁抽了一上。 “姐夫,他最近可要大心柳家啊……咱们算是动了柳家的蛋糕,但我们到现在都有动静,很是对劲……” 青年是卑是亢,在一众老油条间熟络应对,是时转头,与某位客人对视,笑容自信的回复些难题,席间气氛愈发和谐。 那次折翼渠的事,你那个名义下的师爷幕僚,自然含糊最前结果。 王操之面有恼色,微微眯了上眼,我转过头,看向依旧垂首跪地的谢令姜,热道: 那饭桌下的众人明明半个月和华胜武还是争斗的对手来着。 九十三、谢令姜:想想师兄会怎么做 包厢内。 柳子文轻描淡写吩咐完后,气氛霎时寂静无声。 桌前几人脸色各异,但无人开口。 于是在这沉默环境里,盈娘的反应动静一时显得格外的大,吸引众人目光投去。 “老……老爷,放过奴婢吧,奴婢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 盈娘一把扑过去,抱住柳子文小腿裤脚,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柳子文眼盯酒杯,眉头微微聚拢,一旁静立的瘸腿僮仆瞧见,立马上前一步,取出一把短剑。 拔出剑来,刃身二尺,纤薄光寒。 轻“砰”一声。 被随手扔至盈娘身边的波斯地毯上。 瘸腿僮仆朝她轻声道: “松手,为贵客敬酒。” 胡姬几乎要崩溃了,浑身颤栗的爬起身,咽了几下口水,用主人们拿来装饰她的绫罗绸缎的袖子胡乱擦脸,两手捧起白瓷细脚杯,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 这个西域胡姬很聪明。 面前有两位贵客,她怯弱的看了眼神色平静的俊朗青年,脚步悄悄绕开,走向紧紧抿唇的垂眸女郎。 欧阳戎一动不动散发出的气场似是让盈娘感到些害怕,识相的避开,选择了曾热心救她的谢令姜。 因为这女郎是个好人。 “谢姐姐,请……请您喝茶。” 盈娘朝始终垂眸、似是避免与她对视的谢令姜弱弱开口。 谢令姜一动不动。 欧阳戎瞥见桌下,她按压膝上的两拳头无声颤了起来。 盈娘“噗通”一声,在谢令姜面前跪地,她脸色凄戚,两手捧杯,哭红的眼睛往上翻试图与垂目女郎对视。 胡姬嘴里苦苦哀求: “谢姐姐,这回柳老爷真把我买回去了,敬不了酒,他真会杀我的,求求你了求求伱了,谢姐姐,您喝一杯吧,救救妾身贱命。” 不远处,柳子文饶有兴趣的观察谢令姜的表情。 他曾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帮助过你一次的人比那些你帮助过的人,更有可能再帮你一次。 另一边,欧阳戎同样在注意小师妹的动静。 某刻,他瞧见小师妹膝上的颤栗拳头,已经紧握的手背青白,失去血色。 虽然小师妹此前一直说请他管教,但一个人的性格与行为方式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更改的,更何况这么短时间。 犹豫片刻,桌下,欧阳戎的右手默默伸去,似是怜惜不忍,欲给她一些支持。 这只修长右手伸到一半,又顿于空中。 他收回了手。 虽身份是大师兄,但这不是在前世;男女之防,甚于防川。 可欧阳戎却没想到,桌下,忽然有一只素手伸来,擒住了他欲收回的右手。 谢令姜隔着欧阳戎衣袖的布料,紧紧抓住他右手小臂。 后者哑然,感受到了师妹手里传递的颤抖挣扎,未抽手,默默任她抓握。 此刻,谢令姜没有去看身前那个可怜又可恨胡姬敬来的酒杯,她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的侧脸。 想想如果是大师兄会怎么做。 谢令姜心中默默低语。 于是她回首,蓦地吐出一字: “滚。” 全场一静。 别提眼神意外的柳子文等人了。 连跪地乞求的盈娘嘴里泣声都霎时噎了噎,面色愕然。 待反应过来,她鬼哭狼嚎的去抓谢令姜的文衫衣角,满脸泪水,卑微乞讨: “谢姐姐,妾身错了,妾身太怕死了当时只想活命,做出那种事,是妾身对不起你,给你磕头了……谢姐姐求求你了,喝一口吧一口就行,只要一口……” 胡姬疯狂磕头,只盼面前这个以往善心的女子能心软喝酒。 谢令姜默不作声。 她紧紧抓住大师兄的手,某刻一脚将胡姬踢开。 倒地的盈娘看着板脸的谢令姜,哭花的脸上神色呆滞。 她又回头看了下微微眯眼的柳子文,瘸腿僮仆正弯腰捡刃,朝她走来。 西域胡姬嚎叫后撤,在其步步逼近下,似要崩溃。 “等等,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就在这时,全程都平静不语的欧阳戎忽问。 谢令姜与柳子文都十分意外的转头,瘸腿僮仆停步。 “好好好!” 盈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捧着酒杯朝欧阳戎爬去,爬至他脚边,跪起呈杯,一脸希冀的仰脸望他: “大人,请……请您喝酒。” 欧阳戎眼睛下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是本官。”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对面的柳子文,温声说:“把酒端去,让他喝了,不喝你就泼他脸上。” 柳子文脸色稍变。 胡姬愣了下,慌忙摇头:“这怎么能行,求求大人喝了吧,求求您了……” 欧阳戎轻声提醒:“过去敬酒。” 胡姬哪敢去触柳子文霉头,她又欲上前抱欧阳戎大腿恳求,然而下一秒,全场炸响一声爆喝: “老子叫你过去敬酒!” 年轻县令蓦然起身。 寒光一闪。 谢令姜腰间长剑被抽出。 剑尖朝下,他两手抱握剑柄,似拜礼般朝下怒扣。 “铮”地一声。 一柄长剑笔直有力的插入跪地胡姬双腿缝隙间的地板。 同时森冷剑锋也是从她捧杯的双手与胸部间的空腔插入,这一幕,就宛若胡姬正在怀抱剑锋似的。 空气中有几缕褐发,缓缓飘落地上。 “啊——!” 看着距离鼻尖只有一厘的剑锋,胡姬崩溃尖叫。 谢令姜怔怔看着身旁脸色平静的青年右手扶住剑柄,他缓缓蹲下,脸庞凑近害怕的胡姬,似是仔细端详了下,他一字一句的吐出话语: “你以为好人就没有剑了?你怕那把短刃,那这柄长剑呢? “本官当朝七品,进士出身,你家柳老爷见了本官都得弯腰低头,你敢逼我喝酒? “还有我小师妹。” 欧阳戎指了指一旁的谢令姜: “她家九世高门望族,前几朝史书上只要是姓谢的全是她亲戚,嗯不姓的也大多是; “她阿父是当今天子都请不上朝的清贵大儒,还是陈郡谢氏金陵直系房的嫡女,举世闻名的禁婚家,连当朝宰相的儿子都攀不上她。 “什么龙城柳家,玩的全都是她家当年玩剩下的……你逼她喝茶?” “柳家剑利,我与师妹的剑也未尝不利!” 全场鸦雀无声。 扶剑蹲身的年轻县令的手又指了下胡姬胸间位置,点点头说: “本官听说从肋骨中间一个剑突下的部位,可以毫不费力的捅进心脏,本官今夜之前只是听人说道,今夜之后可以说道给别人听了。” 胡姬恐惧的望向柳子文。 欧阳戎似是早就意料,直接道: “你是觉得本官擅自杀死私奴,会损害清誉,且会被柳家抓到把柄,所以不会动手?呵,那你便是把你家柳老爷想的太好了,也错估今日形势了。” 他转过头,朝柳子文道: “今日你敢当本官的面,命令私奴自裁,肯定不会傻傻背上一个逼死奴婢的罪名,这私奴的某些罪证都拟好了对吧?人死后明日一早就能呈交官府洗清罪名。” 欧阳戎颔首,语气平淡的吩咐道: “行,是我的了。等会儿先交出来,再和本官聊。” 柳子文闻言,不禁叹息一声。 不敢拒绝。 胡姬呆呆。 欧阳戎拔出长剑,看了她一眼。 盈娘彻底绝望,慌忙转身,爬到柳子文身前。 胡姬死死低头,两手却高举,将那杯抖洒的只剩一小半的“敬酒”递上。 包厢内,形势再变。 欧阳戎没去看脸色难看的柳子文,返身来到谢令姜身前,低头将剑插回她手中的剑鞘。 谢令姜仰头怔怔看着大师兄专注插剑归鞘时的脸庞。 原来大师兄是这么做的。 好人不会被欺负,软弱者才会被欺负。 ‘好人’为啥被人拿枪指着。 因为或两手空空或有枪不拔,坏人不指你指谁? 另一边。 当着年轻县令与谢氏贵女的面。 柳子文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胡姬呈递的白瓷细脚杯,仰头将他自己倒的“敬酒”自己饮下。 (等下十二点还有一章)突然发现这个月只有二十八天,我靠…… (本章完) 九十四、狮子大开口(跪求票票!) 赔礼结束。 宴席继续。 只是餐桌旁除了垂头丧气的柳子麟外,又多了一道跪着的胡姬身影。 二人皆跪向今日来的两位客人。 而年轻县令终于也动筷子,沾了沾菜。 喝完赔罪酒的柳氏少家主长叹一声,脸色诚恳: “县令大人,其实仔细回顾下,除了舍弟引起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柳家应该没什么太得罪大人的地方,咱们其实没必要闹的这么僵,咱们柳家也是龙城县的子民啊。” 欧阳戎不置可否。 别看从刚刚到现在,他全程都挺气场淡定的,其实右手小臂到现在还有些疼,是刚刚被小师妹捏的,不过眼下当然不能表露出来。 谢令姜冷声道:“没得罪大师兄?那东库房烧帐的事呢?” 柳子文佯装疑惑:“什么烧帐?东库房那次不是听说意外走火吗?” 谢令姜点头:“意外走火,恰好只走了你们柳家的账本对吧,这火还真会挑人啊。” 柳子文喝酒装傻,没去回话。 谢令姜似是看出了师兄手臂不妥,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欧阳戎放下筷子,直接开口: “柳老爷也别弯弯绕绕了,今日请本官吃饭,肯定不只是道个歉这么无聊,有何目的,直说了吧。” 柳子文把客套话咽了下去,立马道: “那柳某也不藏着掖着了……大人主持的折翼渠营造,我们柳家也想入股。” 欧阳戎轻笑说: “柳家已经这么富了,现在的蝴蝶溪西岸,全是你们柳家那个剑铺的剑炉,彭郎渡码头,也有一大片商街店铺是你们柳家的,还不满足啊?” 柳子文身子前倾,认真道: “没人会嫌钱多,柳家也不例外,柳家能走到现在,依靠的便是居安思危、提前布局这八字祖训。待大人的折翼渠建成,龙城县最黄金的地段就不是彭郎渡与现在的蝴蝶溪两岸了。 “大人是龙城所有百姓的父母官,柳家也是龙城县的良民,大人带领龙城县百姓们挖渠致富,少了谁都不太妥。 “我们柳家也想入局折翼渠,还望大人不吝指出一条合适的明路。” 欧阳戎瞧了他诚恳的脸色一会儿,似是在打量着什么,片刻,他笑了笑: “既然都是龙城县百姓,明路也不是没有,条条大路通长安,柳家想要什么明路,得看柳老爷愿意拿多少钱买路。” 柳子文点点头,背靠后椅背,喝了口酒,沉吟: “柳家愿意拿出一批最精锐的工匠,帮助县衙修建狄公闸。” 欧阳戎心里某根紧绷很久的弦松了松,面上却露出犹豫之色:“怎么个修法?” 柳子文轻车熟路道:“自然是县衙领头,筹集‘修闸’善款,我柳家带头募捐,然后收来的钱……” 欧阳戎直接打断道:“还搁这三七分成呢?” 柳子文瞧了眼他脸色,摇摇头: “七分可以给县衙,我们柳家只需要剩下的三成作为修闸工匠的报酬,这不会花费县衙和大人一分钱,大人反而可以……” 欧阳戎再次无礼打断:“那也不行。什么狗屁募捐,龙城县衙不会再搜刮百姓一丝一毫民脂民膏。” 柳子文眉头大皱:“那修闸的钱从哪来?” 欧阳戎好奇的看着他:“难道令弟回去后,没和伱说?” 柳子文一愣:“说什么?” 你们柳家才是过来跪着要饭的。 欧阳戎想了想,没说出来打脸。 这句话当时是他借六郎之口说给柳子安听的,柳子安觉得窝囊,没回去说倒也正常。 不过十分照顾他人情绪的某人还是温馨提醒了下: “这次修狄公闸,县衙不会出一颗铜板。” 柳子文语气不解:“那怎么修,不募捐,县衙又不出钱……” 在父母官慈祥期待的目光下,这位柳氏少家主忽然卡住话语,脸部表情逐渐僵硬起来。 欧阳戎点点头:“没错,要劳烦柳老爷自己出钱修建下了。” 一旁的谢令姜凝眉道: “师兄,工匠和材料费都是柳家出,但咱们也得出点力啊,毕竟最后名义上要是咱们县衙修建的,这也是你的业绩不是?” “师妹所言极是。” 欧阳戎颔首,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建议: “那就县衙提供一批流民青壮修闸吧,不过柳老爷记得把他们的工钱按时结一下。” “……” 柳子文忽然明白下午二弟回家禀告时,为何情绪有些激昂难抑了。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最后干脆将杯里酒水一饮而尽,抹嘴道: “大人,修建狄公闸是有利整座龙城县的事,全让咱们柳家承包,是不是有些太……不仁义,柳家哪接的下这么大的福分。” 欧阳戎点头赞同: “你们确实接不下这福分,所以名义上是咱们龙城县衙在修,福分我们来扛着,到时候本官也会派些县衙书吏跟着流民青壮一起过去主持,你们柳家的人记得配合。” “?” 柳子文哑口无言的看着对面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心中忍不住刷刷的冒起火苗。 空手套白狼,还踏马把好处全占尽对吧?! 他们柳家修这么多次狄公闸,虽然很大原因是源于他们也需要控制蝴蝶溪水位方便某件事情,但哪次与县衙合作不是他们占主导,从未这么窝囊过!连平等的地位都没有,当他们是跪着要饭的呢? 欧阳戎瞧了瞧柳子文深沉脸色,忽轻笑问: “你们柳家到底要不要本官指明路了?” 柳子文牙猛一咬: “行,全听大人吩咐。” 欧阳戎颇为满意的颔首。 二弟说的对,要忍住,要以大局为重……柳子文心里深呼吸一口气。 他整顿了下思路,准备开口提他最看重的折翼渠之事,就在这时,谢令姜忽道: “等等,我和师兄还有一个小条件。” 欧阳戎看去,没阻拦。 柳子文眉头一皱,再松:“什么事,谢姑娘请讲。但愿……真是小条件。” 这位柳氏少家主在“小”字上咬的明显重一些。 谢令姜小手一挥:“你们柳家的粥棚与育婴堂即日起全部关门,不准再开了。” 柳子文默默偏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比刚刚被白嫖狄公闸时犹豫的时间还要长。 “为什么?”他忽问:“柳某瞧着,它们现在应该没碍到县令大人和谢姑娘吧?” 谢令姜下巴轻抬:“碍着了,碍眼。” 欧阳戎瞥见柳子文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凸跳了下。 谢令姜正襟危坐,眼眸盯着对面。 柳子文眯眼与她对视。 席间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看见久久不出声答应的柳氏少家主,某年轻县令略微惊讶,主要是没想到谈判会在这件小事上卡住。 因为那还在城西开张的粥棚和育婴堂,眼下确实和倒闭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他当然是帮师妹。 年轻县令掀起右手袖子,低头瞧了眼小臂上的红手印,嘴里轻声道: “关了吧,柳老爷别自欺欺人了,那是什么勾当,大伙心里都知道。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柳子文没去问聊斋是什么,他沉默了会儿,仰头猛饮一杯酒,长吐一口酒气: “育婴堂可以关,但粥棚不行,它是我阿父设的,有纪念意义,谢姑娘,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谢令姜固执摇头。 柳子文鼓起腮帮。 欧阳戎抬头道: “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有所耳闻,若是听的版本没错,那对于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确实深表遗憾。” 柳子文摇了摇头,似是丝毫不想再提这些旧事了,或说,丝毫听不进去。 他只是道:“县令大人,谢姑娘,趁着今日酒兴,柳某给你们讲个小故事如何?” “哦?”年轻县令奇问:“什么故事?” 柳子文眯眼:“柳某在某本书上看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欧阳戎挑眉。 某照在彩蛋章,说到做到……尽力了兄弟们,真的只能这个程度了qwq……最后,新的三月,求一波票票呀!呜呜呜……(抱大腿) (本章完) 九十五、卫、宋养猴人 “从前,先秦时的宋国有一个养猴的老人,喜欢猴子,将它们成群的养起来,猕猴们能大致听懂老人的话。而老人可能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与猴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同样懂得猴子们的心意。 “这位老人为了养猴,常常节约家里人的口粮,来满足猴子们的食欲。这么下来,时间一长,家里自然缺乏口粮了。 “无可奈何,只能去减少供给猴子们的粮食,可是他又怕猴子们生气不听从他的,于是,老人先是欺骗猴子们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三颗,晚上再给四颗,够吃了吧?’ “众猴一听气得炸毛,老人见状立马改口,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四颗,晚上再给三颗,够吃了吧?’猴子们听完后,都很开心的趴在老人脚下,对其服服帖帖…… “县令大人,谢姑娘,你们书院出身,博览群经,想必是听过这个朝三暮四的小故事的,二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这宋国养猴人是不是既有善心又很智慧,至于那群猴子,倒也不能完全嘲笑它们愚蠢,盖因人猴本就有别,猴子天性如此。 “重要的不是硬去跟它们讲道理解释什么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没有差别,没猴会听,而是要去顺应它们天性,化解这种相处时的小矛盾,这样养猴人与猕猴们才可以融洽相处……这才是最重要,难道不是吗?” 渊明楼二楼包厢内,柳子文目光越过一桌的佳肴美味,微笑注视对面二人,徐徐讲完了一个小故事,嘴里还有些感慨: “柳某以前读书时看见这个故事,十分感叹,这个宋国养猴人确实不容易啊,这太阳底下也确实没有新鲜事,道理老祖宗都教咱们了。” “哦?是吗?”有俊朗青年笑道:“柳老爷的老祖宗教的都是这些玩意儿吗,怎么跟本官的老祖宗有点不一样啊。” 谢令姜清脆道:“可能师兄和他不是同一个老祖宗吧。” 柳子文笑容不变:“是吗,县令大人的老祖宗和柳某有什么不一样?” 欧阳戎俩胳膊肘撑桌,下巴轻搁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 在身旁谢令姜与对面柳子文的目光下,他上身微微前倾,微笑点了下头: “巧了不是,本官从老祖宗那也恰巧听过一个养猴人的故事。不过好像和柳老爷讲的这个,稍微有点不同。” “哦?什么不同,大人讲讲。” “本官听的那个故事,不是在先秦时的宋国,是在它隔壁的卫国。 “卫国从前也有一个养猴的老人,但与宋国的养猴人不太同的是,他是靠养猴为生的,相同的地方是他也能通晓猴意,而手下的猕猴也能大致听懂他的话。 “每天一大早,老人都会让猴群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排成列队,开始开会分派任务,他让老猴作为领队,率领猕猴们去往后山,摘取橡果,再天黑返回,每回养猴的老人都会抽取二分之一为税供养自己。 “如果有猴子不听话,不给或者偷藏橡果,抑或是每天收入橡果不足,老人就会拿铁鞭抽打猴群。 “猴子们都很怕他,不敢违背。 “然而有一天,上山摘果实的猴群们,遇到了一个野猴子,野猴子见状好奇问:‘这山上的果树都是那老头栽种的吗?’猴群说:‘不是,是天然生长的。’ “野猴又问:‘那没了老头,伱们就不能去摘果了吗?’猴群说:‘不是啊,谁都能摘!’ “野猴再问:‘那你们为何依赖他,还给他上贡?’话还没讲完,猴群们就立马懂了。 “当晚,群猴静静等到养猴老人睡着,翻出栏杆,分走存粮,再一把火将院子点燃,撒欢的跑进山里,再也不回来。最后,这个卫国的养猴人被活活饿死了。” 欧阳戎垂眸讲完,抬头微笑问: “柳老爷,你熟读养猴的故事,这故事听过没?你觉得本官讲的这个故事如何? “这么看来,猴子好像也没那么蠢,是听得懂道理的,毕竟越是正确的道理就越是简单,乃至显而易见。 “还有,这猴子的天性好像是更喜欢在山里啊,柳老爷可有什么法子去顺应顺应?柳老爷觉得养猴人该怎么化解这点‘小矛盾’,和猴群融洽相处呢?” 年轻县令顿了顿,微笑静等。 谢令姜瞧见对面的柳子文听完大师兄的故事,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下他面无表情的对大师兄对视,没有开口。 席间氛围沉默下来。 欧阳戎对面忽笑道: “柳老爷的老祖宗看样子好像是没教这个…… “没事,这大周朝,没听过这个卫国养猴人故事的人,多了去了,流传最广还是柳老爷那个宋国养猴人朝三暮四的事,柳老爷不必妄自菲薄,本官也是道听途说的。” 他同样露出一些感概面色: “同样十分令人感叹,这卫国养猴人日子过得也太好了,每日啥也不干,就能抽走一半税。 “不过结局倒是挺有趣的。看来这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的,老祖宗养群猴都能折腾出这么多故事,猴子难伺候啊,得小心,指不定改日又有什么新花样整出,柳老爷你说是不是?” 年轻县令笑问,举起酒杯,敬了对面一言不发的柳子文一杯,仰头慨饮。 旁边谢氏贵女噙笑,手提起细嘴酒壶,给他又满上一小杯。 “好,是个好故事。多谢县令大人不吝赐教,柳某今日算是又涨点见识了。” 柳子文忽然点头,两手鼓掌。 他探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道: “行,为表敬谢,粥棚可以关。” 谢令姜轻轻颔首:“早该如此。” 柳子文不去看她,盯着欧阳戎,点头道:“柳某拿出了诚意,不知县令大人让出的明路是否足够宽广。” “本官其实都行,主要看柳老爷的胃口有多大了,可以替本官指指。” “好,那柳某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座狄公闸,加上关闭粥棚与育婴堂,希望能换取折翼渠的入场卷,我们柳家要投这个数。” 柳子文朝欧阳戎伸出一根手指。 后者瞧了眼,点点头:“一百万贯?” “……” “是一万贯钱。”柳子文皱眉道:“县令大人莫开玩笑,一百万贯钱,这是要修大运河吗?” “原来只有一万贯啊,也行吧。” 欧阳戎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但其实他心里挺惊讶的,一万贯钱,已经比王操之、李掌柜、马掌柜他们投入的份额都要大了,虽然丝毫动摇不了龙城县衙在折翼渠这个新营造上的主导权,但也是除县衙外投入最大的一方了。 所以,柳家这么看好折翼渠吗?还是真的想和他握手言和,诚意满满? 就在欧阳戎暗衬之际,柳子文点头道:“不过,对于折翼渠,柳家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顿了顿,欧阳戎又补充道:“县衙的人手已经够了,甚至有犹有剩余,柳老爷可能插不进来什么人了。” “不是这个条件。” 柳子文面色如常道: “柳某认为,咱们要修,就修一条最大最好的!县令大人的那张微景沙盘,柳某看过了,觉得还是有些小家子气,我建议加深并扩宽河道,就用柳某投的这一万贯钱!” 欧阳戎与谢令姜都不禁多瞧了这位柳氏少家主一眼。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反正有冤大头出钱,白送的谁不要,不过…… 谢令姜忽道: “若再增加规格,那之前的准备工作还得再完善一下,停下来改改……折翼渠的完工时间可能又要拖后了,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愿意等?” 柳子文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欧阳戎,摇摇头,不动声色道: “无事,折翼渠对龙城关系重大,自然要修的最好,我们柳家愿意出这个钱,反正对大家都是好事,时间不急,县令大人和谢姑娘可以回县衙,再商量商量,修慢些倒也不要紧,质量才是最重要的。 “柳某之前听说,县令大人要分成两期修建折翼渠,是钱粮人手不足,先修个大概出来吗?私以为这样不太妥,若分为两段修,咱们现在又要扩宽河道,岂不是很麻烦? “还是一次建好为妙,前期工作好好做,不要急,若缺钱粮人手,我们柳家愿意资助大人与县衙,一万贯不够,还可以再加。” 柳子文笑望欧阳戎:“大人觉得如何?” 年轻县令瞧了他眼,一时没说话。 (十二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九十六、死者为大,顺从他吧 桌前。 谢令姜闻言,微微点头,不禁侧目看向大师兄。 这个柳子文虽然欠扁,但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不过还是要看师兄的态度。 “是个不错的主意,投的越多,赚的越多。说的很有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赞同了这番话语。 柳子文不禁一笑,举起酒杯,长袖遮住杯与嘴,朝欧阳戎示意敬礼,然后后者没有举杯,悠悠补充句: “但是不行。” “为何不行?”柳子文举到空中的手顿住。 “柳老爷可能搞错了一点。” “柳某哪句说错了?” “话没说错,但把它放在折翼渠上面就错了。” 欧阳戎伸出一根手指轻摆了摆: “折翼渠,首先是一个水利工程,然后才是敛财的营造,赚不赚钱并不重要,能不能治水才是首要。柳老爷先搞清楚这一点,回去再想想要不要投钱吧。” 柳子文忍不住身子前倾,声音大了些: “可治水与赚钱并不冲突,投钱扩宽河道,对于二者都有好处!假使按照县令大人说的那样,分成两期修建,第一期浅挖的大概,但除了增加后续工程量与……分流蝴蝶溪外,柳某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用? “难不成指望云梦泽大水来了,靠它那点深度泄洪分流?” 欧阳戎瞧了瞧他略微激动的脸色,不动声色道:“你是在教本官做事?” “没……没有。” 柳子文顿时静下来,心里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挤出些笑容: “柳某治水觉得,短期内的防洪,可以靠狄公闸,折翼渠分期属实没必要。” 欧阳戎平静道: “柳老爷是商人,当然要利益为先,觉得多此一举没必要,可本官是龙城县令,不拿全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万一天不遂人意,洪水又来了,能多一道保障是一道,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鬼知道这个被冲塌好多次的狄公闸,会不会关键时刻又掉链子,本官挺怀疑这玩意儿的。” 说到一半,欧阳戎忽好奇问:“你说四年塌一次,这么懂事规律,是柳老爷干的吧?” 包厢内顿时安静,气氛逐渐凝固。 主要是谁也没想到年轻县令问的这么直白赤裸裸。 好家伙,心有怀疑你就不能藏一下吗,搁这直接问当事人?套话对吧? 刚刚起便一直安静倾听的谢令姜,第一时间看向柳子文,脸色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然而很可惜,柳子文面色如常,只有眼里还露出些疑惑,四望左右,嘴里询问: “县令大人在说什么呢?柳某点的这几壶酒应该没那么醉人吧,大人才喝了三杯,就醉话了?谢姑娘给县令大人夹点菜。” 欧阳戎目光从这位柳氏少家主脸上收回,置若罔闻,继续道: “不管如何,折翼渠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柳老爷要投钱入场,可以,本官给伱安排个位置,但是怎么修渠,是本官与龙城县衙的事,柳老爷别多操这份多余的心,咱们没工钱发你。 “柳老爷还是好好想想吧,一万贯钱要不要投。跟王掌柜、马掌柜他们一样,本官只给今夜这一次机会。” 柳子文沉默下来,两手离开桌子,后仰靠椅,与年轻县令对视了一会儿。 他点点头,轻声说:“投,柳家投了,一万贯,这个月内送到县衙。” 欧阳戎似笑非笑:“行,柳老爷爽快,恭喜登上这最后一班车。” 柳子文淡淡道:“县衙拿了钱,烦请折翼渠第一期,也尽量把河道修宽一点。” 欧阳戎点头:“行,但不管如何扩宽,工期都会在两个月内完工,第一期结束就可以初步通水分流,这个可不能变。” 柳子文缓缓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县令大人干得漂亮啊,说一不二。” “都是承蒙柳老爷抬举。”顿了顿,欧阳戎微笑提醒道: “不过记得兑现承诺,狄公闸你们拿出工匠和钱物,县衙会安排青壮修闸,这件事本官会带书吏去亲自督促。狄公闸要以最快时间建好,最好能比折翼渠第一期快。” “好。”柳子文从刚刚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某人: “放心,派去的会是技艺精湛的顶级工匠,已经修过多次了,图纸都有保留,自然神速。” “如此最好。” 欧阳戎点头,忍不住多瞧了眼对面的柳子文,不知为何是不是他错觉,他发现这位柳氏少家主眼下变得十分好说话。 柳子文笑容谦然问: “县令大人,你说柳某今日够不够有诚意?” 欧阳戎点点头,“嗯,挺意外的。” “那县令大人能否再答应小人一个小小的请求。” “柳老爷的请求倒是挺多的,而且瞧着一点也不小……不过,你可以先说说。” 柳子文诚恳道: “是这样的,我们柳家现在不缺钱不缺人,唯独只缺名,柳家的工匠们技艺自然是顶尖的,但是名气还不太够。柳某想请求县令大人帮个小忙,不过这件事对县令大人也有好处。 “等到狄公闸修建完毕,咱们能否举办一个交付剪彩的大会,办热闹点,到时候去把县里州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些过来。 “县令大人亲自督造,肯定是要来带头剪彩,自不用说,改日再看看,能不能把江州城一些大人也请过来剪彩观礼,毕竟狄公闸位于上游云梦泽的要害位置,每次涨水都首当其冲,此闸一旦建成有益整座江州。” 他一脸认真道:“这不仅能让我们柳家挣些面子,还能给县令大人政绩添彩,大人认为如何?” “是这样吗……” 欧阳戎若有所思,观察了下柳子文面色,片刻后,他微微点头,没一口答应: “倒也不是不行,本官回头去问问吧,狄公闸交付当天,开一个剪彩大会可以,但能不能请到州里的上官们,本官也不确定,毕竟本官和那些大人们也不太熟。” 柳子文扯起嘴角: “县令大人谦虚了,上回刚上任就从江州折冲府调兵查账,谁不知道大人与州里的监察使沈大人交情匪浅。” 欧阳戎摇摇头,“不过公事尔。” 事情与条件都已商量完,二人都是聪明人,没其它好说的。 少倾,欧阳戎放下酒杯,带领谢令姜起身告辞。 酒喝了小三杯,他桌上的菜是一点也没动。 不过走之前,似是为表诚意,柳子文朝谢令姜道: “谢姑娘,之前多有得罪,那个贱婢,你带回去,可以随便发落,手续都已办好。” 谢令姜丝毫不理,跟随大师兄头不回的离开。 宴席散去。 空荡荡的包厢内,只剩下坐桌前的柳子文,跪地上垂头垂手的柳子麟,和默立柳子文身后的瘸腿僮仆。 鸦雀无声。 直到某刻,楼梯道那边的脚步声消失 “给最后机会不要。” 柳子文忽笑,转头朝瘸腿僮仆表示感叹,但面色更像切齿:“真是找死啊。” 一直不说话的柳子麟抬头,眼眶通红哽咽:“大哥,今日咱们太窝囊了。” 柳子文转头问他:“都要死的人了,我为什么不顺从他呢?三弟,毕竟……死者为大啊。” 柳子麟怔怔,小心翼翼沙哑问:“所以是要……斩首?” 柳子文闭目:“斩首!” (本章完) 九十七、车内议事与师妹七品(合章) “柳家有问题。” 走出渊明楼后,欧阳戎与谢令姜立在晚风中的台阶上停步稍顿等待,二人头顶的两只朱色灯笼有红光洒下。 柳阿山从旁边巷落中驱使一辆马车出来,停在他们身前,欧阳戎率先上前,登上车前他转头对谢令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陈述语气。 谢令姜眼神好奇,她进入昏暗车厢,待柳阿三驱动马车缓缓起步,男装女郎好奇朝闭目养神的年轻县令问: “什么问题?” 欧阳戎眼睛没睁,开口道: “柳家今夜跪的太快太果断了,虽言辞依旧令人讨厌,但内里却是对我百依百顺,就像嘴里喊着不要身体却十分诚实一样……已经和跪着要饭没什么两样了,这不像他们以往的风格。” 这什么奇怪比喻?谢令姜有点无语: “答应的太快就是有问题吗,难道不是因为师兄太盛气凌人了,他们被迫屈服师兄。 “柳家被师兄打压排挤这么久,膝盖软了些倒也不是不可能,这种土豪劣绅只要不逼急了,犹给一条活路,自然见风使舵、软弱谄媚,这是师兄之前说过的。” “那万一就是没有活路,逼急了呢?” “什么意思?” 欧阳戎睁开眼道: “我早上刚做出的折翼渠分两期修的决定,上午议事完就立马有内鬼跑去报信,下午柳子安就屁颠颠的跑来道歉,到晚上柳子文就冰释前嫌、诚意满满的跑过来握手言和。 “这还是之前用狄公闸和赈灾粮熬我的柳家吗?这投降媾和的速度快的有些让人眼花缭乱,不是有人急了是什么? “你若硬要说柳家是被师兄我驯服了,倒也不是说不通,但反差还是太快了,今日之前柳家还是稳如老狗,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们猝不及防,乱了阵脚。” 欧阳戎转头分析说。 见小师妹一时哑然,他脸色沉静道: “我猜,很大概率是折翼渠分期修建的决定让他们急的,再具体一些,就是决定两个月内要完工通水的折翼渠第一期营造,这个可能触及到柳家痛点了。” 谢令姜若有所思道:“师兄是根据刚刚席上柳子文对折翼渠提出的延期条件判断的?” 欧阳戎颔首,他大手一挥: “别去听柳子文扯那一大堆屁话,听的我都快犯困了,管他讲的有没有道理,合不合逻辑,我只看他最后的要求对咱们现有的折翼渠方案有什么影响,这个‘影响’很大可能就是柳家要达到的目的,其它的我都当是烟雾弹!” 谢令姜有些恍然,不禁上半身前倾,问道: “可分期后的折翼渠,到底戳到他们什么要害?”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缓缓摇头: “不知道,但很可能是柳家的核心利益。像柳氏这种豪强家族,也只有涉及巨大利益才能让他们低头。” 他似是想起什么,疑惑道: “折翼渠第一期修建完毕后,可能会分流目前蝴蝶溪主道的河水,柳家的最大产业是蝴蝶溪西岸的剑炉,难不成真像县里那些迷信的百姓们说的那样,分流蝴蝶溪会影响古越剑铺铸剑?” 欧阳戎不禁又想起那日在县衙前的大街上当众宣布新营造后有人提出的质疑。 他沉思了会儿,还是摇摇头: “也不对,折翼渠总是要开通的,蝴蝶溪的河水分流定了,这是阳谋,折翼渠现在是龙城县大多数人的利益,已经成大势,柳家挡不住的,而且他们现在不也投了一万贯钱进来吗,干嘛,火上浇油? “还是说,只是不想折翼渠短期内开通?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争分夺秒多铸几柄剑?不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柳家的核心利益。那他们到底是想图什么?” 年轻县令脸色疑惑不解。 谢令姜沉吟,恍然道: “会不会是担忧师兄一旦建成折翼渠第一期,短时间内就不会担心水患问题? “而柳家之前是听到了某些确切消息,赌准了师兄着急短期内的水患,会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狄公闸,去上门求他们,这样就能拿捏师兄了。” 谢令姜越说越通顺,觉得这个方向大有可能: “而现在这条路在折翼渠分期的方案面前,可能没办法走通了,所以柳子文今天急了,赶忙过来变着法子阻拦师兄!” 欧阳戎问:“但今夜他们过来一趟,不仅要投一万贯钱给县衙,还要承包狄公闸的修建,难道只是为了阻拦我治水?狄公闸可是修的比折翼渠第一期还要快捷,岂不是本末倒置?” “大师兄,你想呀,若今夜你真遂了柳氏的要求,暂停折翼渠的分期建,不久后的狄公闸是不是就是龙城县短期内唯一的水利营造?到那时,柳氏岂不是能用它随意拿捏伱? “所以狄公闸根本就不是向师兄妥协的利益让渡,而是一个诱饵,吃下就上套了!” 欧阳戎苦笑道: “这个方向确实也能说得通,但还是有一个硬伤,难道对于柳家而言,拿捏我是他们的核心利益?为此能不惜消耗这么多资源?还能忍气吞声、低头做小?” 他失笑道: “若真是这样,无异于下棋时弃车换炮,有点蠢了。况且,我也没答应柳子文的要求,折翼渠照样分期建,狄公闸也要马上修,威胁不了我,柳子文现在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谢令姜顿时无言,觉得师兄说的也很有道理。 她不禁叹道:“这柳子文到底是要干嘛?会不会是真服输了,选择老实合作……但师兄又觉得他有问题……” 欧阳戎转头反问:“我今夜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一提起这个,谢令姜眼里含笑,清脆道:“是有些灼灼逼人,但师兄霸道起来挺…… “挺什么?” “挺有大丈夫气概。” 后面几个字她吐字有点慢,眼睛瞅视某人。 可惜欧阳戎眼下心思不在这方面,立马解释道: “我是故意的,故意把架子摆高些,却没想到柳子文这么能容忍,我便又忍不住更过分了些,但他还是什么条件都答应……他越这样,我越怀疑,人啊都是这么得寸进尺。” 欧阳戎叹息一声,也不知他是不是疑神疑鬼。 谢令姜忍俊不禁:“师兄这话若是让柳子文听到,说不定要气个半死。” 欧阳戎摇摇头,皱眉说: “我管他气不气,他再怎么示弱,我都不会小瞧他,而且我只想搞清楚,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折翼渠触及到的柳家利益到底是何……” 外面街道的灯光从车帘缝隙中透入,马车内有些明暗交错的光影,谢令姜目光澄澈注视着专注沉思的师兄侧脸,她忽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去,师兄的脸庞有些好看。 她轻柔提醒: “不管是什么,师兄从现在起,要小心些。师兄拒绝了柳子文的提议,折翼渠还是继续分期,还白白从柳家手里赚了一座狄公闸,万一他们真是有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那现在可能已经触怒他们了。” 顿了顿,谢令姜认真道:“从现在起,你每次外出,我都跟在身边,不准甩开我乱跑。” “柳家不敢背上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但是暗箭难防。” “也是,行吧。” 回过神的欧阳戎看了小师妹一眼,没多想,轻轻颔首答应,他旋即话锋一转: “师妹刚刚有一句话说的挺有道理。” “什么话?” “狄公闸可能不是向我妥协的让渡。” “师兄觉得是什么?” “师妹还记得那个老刘头吗?”欧阳戎忽提起。 “当然记得。”谢令姜有些奇道。 “那你记不记得,烧帐之事发生之前,他说过的一些话?这还是你上回与我提过的。” “记得。”谢令姜脸色严肃起来: “老刘头是看完柳家账目后感叹的,说……难怪年年大水,却年年大富,就与未卜先知一般……等等,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点头: “我去仔细查过县衙档案,从当年贬来龙城的狄夫子初次修建狄公闸起,至今,狄公闸几乎是每四年冲塌一次,时间也巧,就是在每次新旧县令上任交接之际,时机皆差的八九不离十。 “我之前为了绘制蝴蝶溪沙盘,走访过上游狄公闸附近,问过一些流民百姓狄公闸的事。他们大都说,这水里有龙王,四年游经一次,但被狄公闸挡住了去路,于是冲塌了它。” “师兄相信这种迷信说法?” “我自然是不信,比起天灾我更倾向于人祸。” 谢令姜想起刚刚晚宴上,欧阳戎的刁难问话,不禁道:“师兄是说……其实是柳家对狄公闸做的手脚?” “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 谢令姜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真是疯了。敢破坏朝廷水利营造,这要是被捉到,就是杀头的死罪,当朝宰相都保不住他们。” 欧阳戎点头:“没有证据,不被发现不就没事了?” “那也要招天谴!” 欧阳戎转头问:“刚刚柳子文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你还记得不。” “他要师兄开一个盛大的剪彩大会,不仅要请来龙城的豪强乡绅,还要让师兄去邀请江州城的上官们过来……结合师兄刚刚推断的,现在这条件是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谢令姜忍不住抬头问:“师兄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想要拒绝掉?” 欧阳戎没回答,安静了一会儿,眯眸道: “狄公闸让他修又何妨,剪彩大会也是,想开……那就开吧。师妹你也说了,敢破坏朝廷水利营造,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十个柳家都不够抵罪。” 欧阳戎若有所指,谢令姜深以为然。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谈论完这些弯弯绕绕,谢令姜不禁长出一口气,她掀开马车的窗帘,似想透透风,却突瞥见外面的某道身影,这位谢氏贵女眉儿一皱,立马放下了窗帘。 欧阳戎瞧见她脸色,不禁问:“怎么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摇摇头。 年轻县令不信,还是伸出手,掀开窗帘,他立马看到了马车后方不远处跟着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 欧阳戎也皱起眉头。 “阿山,停车。” “是,老爷。” 马车暂停街边,欧阳戎掀开车帘,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板脸朝那个怯怯跟随的狼狈胡姬问: “你想干嘛?” 盈娘立马朝马车跪地,涕泪横流,大喊“谢姑娘”,嘴里全是悔恨道歉的话语,又“嘭嘭”磕头卑微请求谢令姜的原谅,还说什么余生都愿意给她做牛做马,只求谢姑娘收留。 欧阳戎默默旁观,身后的车厢也十分安静,他回头看向车内: 小师妹膝上横剑,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年轻县令回过头,轻声道: “当初师妹是真心待你,她把身上唯一的明珠都给了你。其实那日你若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和她说的,她那软性子,都能原谅且庇佑你,你说,陈郡谢氏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龙城柳氏吗? “但那日你还是选择了背叛,转身污蔑唯一真心想救你的人……既然现在柳家为讨好师妹放了你,就珍惜知足吧。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这是最后一次了,若再敢出现在师妹面前,不用她出手,我会把你送回柳家去。” 说完,他头不回,返回车厢,阿山默契挥鞭,驾车缓缓启动,前进离去。 后方的街道上,被孤独丢下的胡姬浑身软瘫摔地,倒在街道冰冷的青石板上,呆呆望着那位谢氏贵女乘坐的马车驶离的影子,她也是不久才知道这位曾热心帮她的谢姑娘身份来头这么大,连其眼里一直视为庞然大物的龙城柳氏在面上都要对她礼貌讨好,胡姬顿时一阵心口绞痛,涌出万千悔恨…… 夜幕下,悠悠返回鹿鸣街的马车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欧阳戎叹息一声,转头问:“留她一条命,师妹是想让她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之中吗?” “不全是。”谢令姜将膝上的剑放到一旁,平静摇头:“其实,我反倒还有一点感谢她。” “感谢什么?” 谢令姜忽抓起欧阳戎的右手,放在并拢斜曲的腿上,自然的挽起他袖口,眼睛不眨的端详师兄右小臂上被抓捏出的红印,她低头轻声: “师兄,我借你‘气’,七品了。” 欧阳戎面色愕然。 今日晚起,有点匆忙,两章合一下,凌晨再补发一章,时间不太确定,好兄弟们勿等,早点休息,记得盖被子~(来自硬汉款白毛小女仆的提醒) 九十八、吸光师兄浩然正气 小师妹的手挺瘦,但触感有点软软的,热热的,和硬硬的。 最后一个,说的是她经常持弓的左手虎口与小拇指根部的茧。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小师妹突然抓起手,欧阳戎的心跳还是下意识的快了一拍。 主要是他又不禁想到了昨夜薇睐抓握茶具的那双小手…… 马车内,某人一霎那的胡思乱想,倒也没扣功德,毕竟君子论迹不论心。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欧阳戎暗道,右手用力后缩,却被谢令姜拉住,她秀眉浅颦: “别瞎动,看下捏的重不重,当时我没控制住体内灵气,临门一脚,迈的有些突然。” 欧阳戎顿时老实下来,瞧了瞧正低头打量他右小臂的小师妹。 她侧颜面色如常、眼神专注,似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师妹对师兄的单纯歉意与关心。 “师兄看什么呢。” 像是察觉到他目光,谢令姜头也不抬,淡道: “师兄是人尽皆知的君子,我…不防师兄。嫂溺尚且援之以手,更何况师兄妹呢。”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欧阳戎,嘴角微扯了下:“还好,没伤到骨头,师兄回去让贴身丫鬟用热水袋敷敷。” 谢令姜面色不改的工整放下欧阳戎的袖子,松开他右手。 欧阳戎手缩回,立马十分老实的点头:“行,多谢师妹。” “谢我什么,真是呆子,明明是我不小心抓的。这回又借师兄的‘气’迈进朱气七品,该我谢师兄才对。” 欧阳戎笑道:“能入七品是师妹自己有天赋。不过师妹说借了我的气,这是何意思,难不成这玩意儿还能倒吸?” 他忍不住瞥了眼自己手腕,有点担心会不会把他吸干。 谢令姜摇摇头: “不是汲取,是观摩,再修行领悟。吾辈练气士,说到底,修的就是一口气。 “每条神话道脉所练之气都有一个大致范围,儒讲正心诚意,佛讲明心见性,道讲寂寞无为,越女又讲清心寡欲,剑修还要一往无前…… “可单纯靠练气术修炼这一口真气,灵气修为的增长却是极其缓慢的,很难修成,说是滴水穿石都不为过,当然,也需要看练气士个人天赋如何,同样的水磨工夫,有些修道种子就是天生契合,更易顿悟,修成此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视为终南捷径的法子,便是像我这样,能在师兄身上借气,用来观摩、修行、顿悟,最后一气呵成的升品。 “只是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可遇不可求,因为不同道脉,不同修士,甚至不同阶段要找寻的那一口气都不尽相同,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境界遇到一个拥有正确之气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不过这也是练气士要入世行走历练的因素之一,多走走看看,多经历经历,总归有些收获,万一遇见某事或某人,突然念达通透,一气呵成入品了呢。” “原来如此。”欧阳戎点点头,“难怪有时候小师妹总盯着我看,原来是在努力修行。” “……”谢令姜顿时无言。 欧阳戎随口问:“难道就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之类的,吃下就能修行一日千里?” 谢令姜脸色认真起来: “师兄问这个干嘛,这种便宜捷径可不能随便乱走,已经是外丹术的范畴了,眼下正统练气术都属于内丹术,以修炼自身为主;服用外物的外丹术已经沦为异道邪术,只有那群不怕死的神仙方术士在走。 “连南方道门中最擅长炼丹的玉清皂阁山,也不过是炼制一些补充灵气或白骨生肌的丹药,那些所谓能长生成仙、入品升阶的仙方,千万不能乱信。” “只是问问。”欧阳戎笑了笑,又道:“所以师妹现在是中品练气士了?灵气朱红?” 小师妹提过一嘴,练气士有九品,最顶端的三品已是传说,剩下的六个品秩,每两品为一大阶,划分上中下。 九品、八品为下品练气士,蓝色灵气;七品、六品为中品练气士,朱色灵气;五品、四品为上品练气士,紫色灵气。 小师妹今夜晋升七品,便是从下品练气士迈入中品练气士之列。 这一步,可比九品入八品的跨度还要大,提升巨大,光是灵气颜色都变了,只可惜当下欧阳戎望不见气。 “没错,师兄,我不再是君子了,以后请叫我翻书人。” 谢令姜昂首挺胸,骄傲道。 欧阳戎点头,“好的翻书人,我是你的撕书人。” “?”谢令姜。 二人又玩笑了会儿,欧阳戎问:“师妹这回借我的气入了七品,接下来的升品是不是又很艰难了?” 谢令姜眼神有点古怪的看着他,“这倒也不是……” “什么意思?” 她语气有点不太好意思道: “当时我是思索师兄的做法,拒绝敬酒后晋升的七品,按道理无气可借了,但师兄后来又用我没想到的方式拒绝了敬酒,然后我又在师兄身上看见了‘气’。” “……” 好家伙,又来? 上瘾了对吧,要把我吸光? 欧阳戎下意识往座位里面缩了缩。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小师妹的经验大礼包。 冤种师兄实锤了。 欧阳戎摇摇头,不再玩笑,正色问道:“那若是再遇到上回东库房的妖人,师妹是不是就能立马擒服了?” 谢令姜颔首: “中品练气士与下品练气士,不可相提并论,虽然依旧无法像上品练气士那般真气外放御风而行,但却可灵活调用丹田真气,附着周身任何一处地方。” 说着,她泰然自若摊开一只纤掌,当着欧阳戎的面,翻手轻轻覆盖在长凳凳面。 欧阳戎未见小师妹的细胳膊细手如何用力,身下整座马车的行驶速度陡然迟钝慢下;整个木制车厢开始咯吱咯吱作响,像是被老鼠啃食过一般摇摇欲坠;车帘适时传来数头马匹吃力的嘶鸣声…… 下一刻,一切声响恢复如初。 欧阳戎眼神恍惚看去,原来是小师妹的纤掌已脱离凳面。 “老爷,谢姑娘你们没事吧?”马车外传来柳阿山的惊疑声。 “没事,刚刚一点小意外,你继续驾车。”欧阳戎安慰道。 他回过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师妹宛若小荷才露尖尖角般半卷缩回雪白袖口的素手。 谁能想到这只柔荑附着真气后竟能如此强大。 谢令姜朝他笑了笑。 欧阳戎忽然觉得,自己右手小臂没被当场捏碎,真的小师妹辛苦克制手下留情了。 这么一想,还有点暖心,师妹确实小棉袄…… 夜色下,马车缓缓驶入鹿鸣街,先来到苏府门前停下。 谢令姜与欧阳戎道别,掀开车帘下车前,她身子停顿了下,回首道: “师兄不是说,回去要管教我吗?” “要不还……还是算了吧。” 某人暗暗抹了把汗……师妹武力值爆棚,这谁敢啊?谁管教谁还不一定呢。 谢令姜嫣然一笑,只可惜她正背对马车外苏府门前的大红灯笼,背光的角度让欧阳戎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小师妹的表情,只听见她脆生生道: “那也行。不过大师兄,伱看,师妹今夜这么争气,也算是你之前管教有方,就没有一丝丝成就感吗?” “有,有……吧。” “那来一点小小的奖励如何?” 某人听到‘小小’这个重叠形容词就有点头疼: “师妹想要什么奖励?” “还没想好,想好再与你说,师兄先帮我记着,欠一个小愿望!” 话音还未落下,小师妹那一双大长腿就已经轻盈的跳下马车,进入了苏府。 只余下莫名其妙欠了一个愿望的欧阳戎愣愣坐在车里嘀咕; “欠个小愿望?明明蹭我的气,还要我奖励……阿山,我是不是亏了?” 隔着一张蓝布车帘的柳阿山表情木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扬鞭打马,返回梅鹿苑。 标题想歪了点进来的lsp,邦邦给两拳!(不是) (本章完) 九十九、阿青生辰与新来厨娘 昨天夜里与柳子文谈好的交易。 翌日一早,就有柳家的管事前来龙城县衙与六曹交接。 狄公闸的事宜立马提上了日程,在年轻县令的督导下,开始落实。 计划的柳家工匠与县衙人手也开始陆续动员起来。 按道理,这些事让下属去跑就行了,与那位柳氏少家主一样,欧阳戎只需要狄公闸修成当天去剪个彩露露面就完事。 但年轻县令却对狄公闸之事拿出了比折翼渠第一期还要重视的态度,亲自前往最前方视察。 今日一早,欧阳戎就带着下属,去往上游实地考察狄公闸的旧址。 从彭郎渡乘船走水路去上游颇为便捷,蝴蝶溪并不算湍急,逆流而上倒也没比陆路慢多少。 欧阳戎再度踏足狄公闸旧址。 河道两岸的废弃木桩石墩间,遍布有同一蓝色的野花,水患过后的泥土草木疯涨。 给人一种颇为荒芜的感觉。 队伍里活络玲珑的下属凑近年轻县令,给他讲解新修狄公闸的事宜。 欧阳戎默默倾听,不时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旧址上布满的蓝花上。 从彭郎渡一路行驶过来,两岸都有这种蓝色野花。 在龙城本地,它被当地人称为蝴蝶花,开满了蝴蝶溪两岸。 不过欧阳戎见之却有些哑然,这不就是前世的鸢尾花吗,不过眼下它应该还没这个名。 忙忙碌碌视察一上午,待到中午,年轻县令一行人是在不远处山村里一家农户里歇脚吃的午饭。 龙城水患的余波已经过去不少,伤痕渐渐抚平。 从上游逃往龙城的流民,在赈灾营撑过了饥饿,又靠县衙以工代赈的营造存了些钱粮,不少又有家田的人已经返回村落。 这个落脚的山村便是如此,重新安家的农户们对‘萝卜县令’的到来十分热情,妇孺孩童们纷纷围来,院子挤满人,待午饭后,又是热心挽留,欧阳戎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得以脱身。 日上中天,柳家工匠与县衙书吏们将狄公闸旧址的情况实地考察并记录完毕,众人准备回返县城,欧阳戎左袖擦了把额上汗。 “咦,阿山呢?” 他转过头不见某个木讷汉子的身影,回头绕船身往后走了几步,才发现柳阿山正在船尾后面的湿摊上弯腰采摘些什么。 待到木讷的瘦高汉子手抓一小把蓝色鸢尾花上船,船重新开动返航,船头的欧阳戎好奇问: “阿山,你摘这些花作何?” 柳阿山闷闷道:“今日是阿妹生辰,她挺喜欢蝴蝶花的。” 欧阳戎恍然,“阿青生日?多少岁了?” “十四。” “我记得你上回说,你在城郊买了屋,阿青和令堂都接过去住了,是不是?” “老爷日理万机,竟还记得此事。” 欧阳戎直接道: “等会儿伱直接回家陪家人,下午不用来县衙,今晚再带她们来梅鹿苑吃饭,我让婶娘准备些菜,对了,再给阿青煮碗长寿面。” 年轻县令笑了笑,瘦高汉子面色犹豫,前者不由分说的拍板: “不准推脱,就这么定了。” 沉默了下,柳阿山点点头,手上泥在裤子两边擦了擦。 欧阳戎又关心问:“之前不是说给母妹赎身吗,现在怎么样了。” “阿娘已赎了,阿妹还没。” 欧阳戎微微皱眉: “是钱不够吗?阿青都已十四,放在刚刚的村子里都是嫁人的年纪了,还是赎回良籍为好,以后好寻个良善人家。” 柳阿山摇摇头:“不是,是阿妹不想赎,她说还能再挣些钱,想再多干一会儿,另外还能帮些忙……” 欧阳戎还想再问,木讷汉子却左右四望了下,船头无人,风声颇大,他凑近欧阳戎身侧,小声禀道: “老爷,还记得俺上次提过的,蝴蝶溪西岸空出来的甲三剑炉吗?” “有印象,它腾出的工匠,不是被柳家调来准备修狄公闸吗?” “是有这事,但柳家空出甲三剑炉是在柳子文找老爷言和之前,那时与咱们还没什么缓和迹象。而且我们的人打听,这座甲三剑炉后续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剑炉人撤空后,却还在燃火,像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个甲三剑炉的人全都撤光了?” “也没有,但原来的剑匠都撤走了,来了些老弱病残的匠作守着,炉火也不知道为何不熄,每日早上都能见黑烟,昼夜都在烧着。” “不熄火,这剑炉是在铸什么东西?” 欧阳戎不禁疑问,再结合柳子文与柳家前几日的一些反常,他脸色有些警惕。 “不知道。” “再去打探,这件事要重点盯住。” “是,老爷。” 船头安静了下来,只有啸啸风声,像是什么谈话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龙城县衙,欧阳戎与柳阿山分开,二人约好了夜里吃饭时间。 欧阳戎午后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继续办公,当前工作主要是与书吏下属们一起审查柳家工匠们提供方案。 年轻县令埋头案牍,忙碌一个时辰,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抓起茶杯牛饮,长吐口气,他扫了眼周围。 公署大厅内都是莎莎翻动卷页和砰砰研墨的声音,来自六曹的下属们都在低头办公。 不过欧阳戎倒是知道,其中有些家伙估计是因为他在场,所以显得格外努力勤劳。 欧阳戎绕着公案转了圈,忽然想到一事,面色有点小为难。 晚上叫了阿青来梅鹿苑吃长寿面,人家是小寿星,他总得送点什么吧,连她兄长都送了一束蝴蝶花呢。 差点失礼,欧阳戎小小自我批评了下。 不过送给小姑娘的东西倒也不用太贵重,小丫头一般都挺好哄的。 “我记得阿青好像是干手工针线活的,心细手巧,那……折个纸吧。” 年轻县令瞥见忙碌大厅内,一张张桌案边的纸篓子,心里点了点头。 说干就干。 某人放下茶杯,走下了台。 大厅内十张桌案后正专注工作的书吏们,坐在椅上的身子顿时纷纷紧绷起来。 不少人心里暗暗纳闷:明府这是在干嘛,怎么在挨个翻咱们的纸篓,难道…… 众人中的摸鱼者顿时紧张了起来,那沉迷工作的面色愈发专注起来。 大厅内显得更加安静了。 欧阳戎抬头,有点好奇的瞧了瞧打了鸡血似的下属们,没多管,带着些纸篓中的干净废纸,返回公案。 龙城县衙怎么说也是官府,官员书吏们的用纸还是比较贵重的。 欧阳戎在其中便瞧见一种被染成靛蓝色的纸张,好像是叫什么瓷青纸,像东林寺这些寺庙抄经时用的多。 年轻县令拎来根木尺,把瓷青纸裁成一个个小三角,低头动手,重叠拼凑。 约莫一刻钟不到,整出个小玩意儿。 放到一边,转头继续干正事。 及至傍晚,欧阳戎下值,伸手拿起那小玩意儿夹在一本书里,抱书离开县衙,返回梅鹿苑。 柳阿山一家人来的比欧阳戎想象的还要早。 等他返回梅鹿苑,接过门口望眼欲穿等候的白毛小丫头递的热毛巾,随便擦了把脸和手,赶到吃饭的前堂。 甄氏,柳母,柳阿山,阿青等人已经坐满圆桌。 “老爷。”柳阿山一家人起身要行礼。 “没事没事,当自家一样。”欧阳戎手掌虚按,笑着落座。 众人重又坐下,寒暄几句。 在甄氏的吩咐下,半细等侍女将菜肴上齐。 罗裙妇人笑说:“大娘,阿青,你们尝尝,这是我与檀郎那边的家乡菜,你们看合不合口味。” 欧阳戎瞧见这一桌颇为熟悉的菜肴,特别是面前这一碗胡辣汤,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目光投向甄氏: “婶娘,这是我们家厨子做的?” 甄氏笑说:“我把家里厨娘换了一下,让半细去把云水阁那个厨娘雇来了,檀郎喜欢吃,以后可以随时吃到。” 欧阳戎脸色一怔。 这章铺垫下,可能有点短……还有一章,码完发,大伙早睡,明天看~ 一百、送她一朵蓝蝴蝶花 阿青是很典型的吴越少女。 被江南水乡养育,不过眼下的江南水乡更像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僻壤,江南道在天下十道中算不上多么富饶繁华。 即比不上王朝政治经济中心的关内道,也难及传统中原腹地的河南河北。 可南方适宜的水土气候变不了,依旧养育出了阿青这样灵秀斐然的女孩。 娇小玲珑,瘦瘦柔柔,眉清目秀。 乌发茂密柔顺,用一根木簪子挽起。 额白方正,柳叶眉弯,小鼻子小嘴。 阿青还有一双小鹿般灵气满溢的漆眸大眼睛,就像两颗落入了甜甜白糖里的黑珍珠。 纤长的睫毛蜷曲着上扬,眨巴大眼睛的动作配上她坐在欧阳戎身旁温顺低头,端碗捏筷扒饭、细嚼慢咽不出声音的乖巧模样。 便显得十分楚楚动人。 不过欧阳戎觉得,身旁少女的眼睛其实并没有薇睐的西式大眼睛大,但她有一张芙蓉小脸,便衬的格外眼大,清秀灵气。 两种风格。 一个是小家碧玉的吴越少女,一个是精致可人的白毛萝莉。 此刻她们一个坐在欧阳戎身旁,害羞不敢瞧他;一个站在他身后,给他盛饭夹菜。 今日桌上的菜肴并不全是南陇的家乡辣菜,这只占一半,剩下一半口味咸甜一些。 毕竟也要照顾下请来的柳阿山一家人的口味。 婶娘虽然有些泼辣,偶尔主观能动性挺强,但在管家与待客这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这一点欧阳戎挺满意。 不知为何,对于年过半百的柳母,甄氏倒是格外谈的来。 圆桌上,就是两位妇人在聊。 至于其它三人。 欧阳戎一脸严肃,专心致志的挑战那位云水阁厨娘的辣菜。 柳阿山老闷油瓶了,蒙头干饭; 阿青性格腼腆,离太远的菜都不敢伸手去夹,还是八面玲珑的甄氏活络周到,不时瞥一眼,含笑给她夹菜,弄的小姑娘害羞面红。 可能是柳阿山这些日子跟着欧阳戎,话少却老实能干,在她眼里表现优异。 又或者是觉得,能有一个随时奋不顾身跳水救人的随从跟着侄儿,颇为安心。 甄氏对这个木讷汉子十分满意,今日对待柳家人也很是热心,倒也没什么主人家的架子。 和柳母聊天间,罗裙妇人不时偏头瞧一眼阿青,给她夹夹菜,偶尔还问些女儿家的话题。 她挺喜欢这个柳家丫头的,瞧着就乖巧讨喜,听说还勤快持家,不用想就知道很会照顾男子。 这不比某个白毛丫头更适合照顾檀郎? 可惜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这柳家丫头额头上的“越”字刺青。 甄氏吩咐半细去后厨端长寿面来,她回过头,拉起阿青的小手,宽声道: “可以把这儿当家一样,以后没事就可以过来转转,你是阿山的妹妹,檀郎之前也提过,说也把你当妹妹一样。” “大娘子,阿……阿青知道了。” 清秀少女捣药似点头,侧目瞧了眼身旁那个忍辣吸气的俊朗青年,她又耳朵红红的埋下脑袋。 甄氏失笑,斜了眼和菜暗暗较劲的某人: “我儿莫要逞强。” 她又回头吩咐:“有没有手帕?” 阿青与薇睐几乎同时动弹。 薇睐要更快些,两手呈上一张折叠好的淡粉香帕。 阿青可能是以为甄氏在和她说话,也赶忙掏出一张贴身手帕,怯生生递给甄氏。 端坐桌前的罗裙妇人微笑接过阿青手帕,像是没瞧见离她更近的白毛丫鬟的香帕。 阿青反应过来,小脸歉意。 面对旁边半细等同伴的扑哧笑声,薇睐看起来丝毫不恼,脸色如常收回香帕,安静俏立甄氏身侧。 甄氏朝欧阳戎道:“擦擦,满头的汗。” 欧阳戎接过手帕,没去擦鬓上的汗,随意擦了擦麻了的嘴,依旧嘴硬:“什么汗,哪里有汗?” 甄氏笑了,心中倒是对那个新请来的厨娘颇为满意,想着回头让半细多付些月钱。 想征服男人,先征服他的胃,让檀郎多顾家也是这样,家里若是有个好厨子,自然不会天天往外跑,去什么烟柳之地……罗裙妇人心里门清。 尔后,阿青认真吃完了长寿面,其他人也吃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欧阳戎,直接辣麻了,连饮三杯凉茶才堪堪压住。 晚饭结束,众人在前堂大厅坐下,休息闲聊。 “阿青,说来惭愧,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我送你一个小礼物。” 欧阳戎从薇睐手里接过带回来的那本书,摊开书页,取出一个蓝色的手工折纸,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小脸感激又好奇的清秀少女。 “谢谢老爷,老爷忙,还能记得阿青……” 阿青有些感动的小声道,同时两手接过礼物,放在并拢的膝上,低头端详: 这是一朵“蓝蝴蝶花”。 只不过与阿兄下午送的那丛蝴蝶花的区别是。 它是用靛蓝色的纸,折叠拼凑的。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朵纸质的蓝蝴蝶花全部是用一枚枚勾股形小纸片螺旋重叠排列而成。 阿青见之一愣,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她抬头惊讶看向欧阳戎。 阿青是穗工,本就心灵手巧,擅长手工活,折纸这种童趣游戏并不陌生。 虽然眼下纸张是一种颇贵的书房之物,但在柳家经营的古越剑铺,此物倒是不少见,她身边还有些同伴喜欢收集剑铺的废纸出去卖钱。 阿青自然也会些纸艺,可眼下老爷折的这朵“蓝蝴蝶花”,她是头一次见。 很简单的道理。 蝴蝶花本就形似蝴蝶,有不少圆弧。 而他用一堆勾股状的小纸片,螺旋叠成了一道道弧度……竟还能这么干吗? 旁边的甄氏、柳母、柳阿山等人,对阿青手上的小玩意儿并没有在意,他们更注意的是欧阳戎的这份心意。 喜欢手工活的清秀少女默默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小手摸了摸三角纸片,小脸不时露出些思索神色。 欧阳戎见其感兴趣,走去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笑着讲解了下。 阿青不时好奇询问,他耐心解释,薇睐也凑来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纸艺,是欧阳戎前世辅导某可爱小侄女幼儿园手工课作业时,顺手学的,好像是叫什么鸢尾折叠虹膜折叠。 不多时,阿青鼓起勇气,抬起小脸,认真看着欧阳戎道: “谢谢老爷!” 她真的很喜欢这朵纸折的蓝蝴蝶花。 随后,众人又在大厅里聊了一会儿,见夜色愈发,柳阿山一家准备告辞离去。 分别前,阿青也不知是从哪里,取出一件折叠好的新袍子,小心翼翼的递给欧阳戎,避开他投来的目光道: “老爷,我前些日子正好闲暇,给您做了件衣裳,谢……谢谢您照顾阿兄。” 欧阳戎一愣,甄氏已经上前一步,替他接过新袍,手指捻了捻布料,赞道: “这是阿青做的?这针线确实不错。” 背手而立的清秀少女埋头看着自己绣鞋。 欧阳戎也看了看这件针线密集扎实的袍衫,忍不住道: “伱怎么知道我的……额,谢谢阿青,费心了。” 本要问阿青怎么知道他尺寸的,但又记起上回在东林寺,有件文衫落在阿青那儿,估计那时少女就有默默量过衣裳,确实是费心了。 欧阳戎有点小感动。 柳阿山一家确实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便百倍千倍的还你。 而这方世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百姓人家。 柳阿山带着母妹离去。 甄氏指挥侍女们收拾餐桌。 欧阳戎让薇睐收起新袍子,返回院落休息。 沐浴后。 欧阳戎在外屋的书桌前看了会儿书,一时沉迷,夜色颇深。 待到眼皮子有点乏了,他揉眼掩卷,起身去往里屋。 人刚过珠帘,欧阳戎便看见,轩窗前放有一盏橘黄油灯的桌旁,正有梳双垂鬓的银发丫鬟卷缩身子坐在绣凳上。 朦胧灯光下的少女,眼睛闭着,低垂小脑袋,正点一下又一下的轻点着头,耳畔两束垂鬓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欧阳戎哑然失笑,可却又瞧见她两手上捏着些针线布料。 旁边桌上,铺放有阿青晚饭时送给他的新袍。 欧阳戎笑容渐渐收起,默默走去,关上轩窗。 转过身,将新袍折叠好,放到一边,又把某只小瞌睡虫手指里犹捏不放的针线抽出。 “唔……” 薇睐肩膀忽一抖耸,眼睛依旧迷糊闭着,粉嘟嘟的唇间嘟囔:“什……什么时辰了……” 他没回答,吹灭了灯。 年轻县令面对面抱起他的银发贴身丫鬟,走向只剩一个被褥的床榻。 “傻瓜,这有什么好比的。”他轻声。 昏暗屋内,似醒非醒的薇睐下意识紧抱着散发男子熟悉气息的青年,她银亮柔顺的发丝垂挂在他厚实的肩背上,就像一条雪白瀑布挂在崖上,嘴里梦喃: “主……主人……” “嗯哼。” “奴……奴儿都能学会……” 沉默了下,“好。” “主人……” “在。” “你真好……” “傻瓜。”声音顿了顿,“困觉吧,干嘛呢……别踢被子了。” “唔……可……可主人……” “嗯?” “奴想尿尿……” “……”欧阳戎。 …… ps:来了,没睡!这章有必须铺垫的东西,真没水呜呜…… (本章完) 一百零一、剑非剑,鼎非鼎 老铸剑师的酒壶见底了。 他推开门,手拎酒壶,走出甲三剑炉。 天色还有点蒙蒙黑,路上人很少。 脚下光滑的青石板铺着一层早晨拂晓时的霜,有点打滑。 老铸剑师脚步放慢了些。 又多了一个讨厌早晨的理由。 他身后,弯弯曲曲的蝴蝶溪河道尽头,那大江的方向。 有一轮被压抑了一整夜的红日,正在江水漆黑的地平线尽头奋力喷薄。 橘红的初阳把老铸剑师拎酒壶的影子拉的很长。 老铸剑师讨厌早上的阳光,还有万物逐渐复苏的喧闹。 就像一只苍蝇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时刻提醒着一夜未睡的他继续劳作。 但人每日专注力是有限的,必须入眠补充,老铸剑师很早便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现在只想去那家早餐铺子吃完早点打完酒,返回半山腰的甲一剑炉休息,傍晚醒来,再精力充沛的铸剑。 他十几年如一日都保持这种作息。 只不过这两日,老铸剑师前半夜都在半山腰的甲一剑炉,后半夜都要过来一次这河边的甲三剑炉。 他答应了柳家,要铸一个小玩意儿给他们处理麻烦。 不过所幸,倒也不麻烦。 昨夜是最后一夜了,那个小玩意儿现在正躺在炽热的炭炉里,今日便可出炉。 明日老铸剑师可以不用再来这里,在甲一剑炉继续正事了。 老铸剑师避开被阳光铺盖的街道右半边,身子佝偻,默默行走在左侧屋舍遮挡的阴影里。 不喜欢早上,那为何还要亲自出来吃饭打酒呢。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让龙城柳家腾空一座百人规模的头号剑炉,供他一人用。 老铸剑师就算要吃洛阳东市新出炉的胡麻饼,柳家都能快马加鞭每日给他送一份只凉不馊的。 可老铸剑师还是每日定时离开剑炉,前往早市的那家铺子吃早点。 除了早就吃习惯了外,还因为师傅曾说过的话。 只是也不知是迷信还是风俗怪癖。 “小子,你可知每日早上的卯正到辰初,都是一天中阳气复苏的时辰。 “不仅这炉中的剑会默默汲取天地灵气,自发来一次天然淬炼,咱们这些熬夜的剑匠也同样需要补充此气。 “即使你再困也不能立马睡下,要出去多活动活动,比如说给为师去打一壶酒。 “嗯,要多听为师的话,坚持这好习惯,绝对能长命百岁……” 师傅的很多话老铸剑师都已经忘记,音容相貌更是早就忘光,只剩一道模糊打铁的背影,但就是当初某次早餐桌前的这一嘴闲聊,反而成为了他所记住不多的师傅的话语。 和那句“神话起于凡尘”一样。 只不过唯一有点遗憾的是。 师傅活得还没他长,看来并没有长命百岁。 但这并不妨碍,老铸剑师每天一早拖着疲倦身子,按时下山,吃饭打酒。 这甲三剑炉唯一的好处,就是距离早市的路程,比半山腰的甲一剑炉近很多。 一路无人打扰,不一会儿,老铸剑师就来到了那家女穗工们开的露天早点铺子。 天才刚亮,人不多。 而上回遇过的那一伙抢他早点的工匠们,他后来更是再没遇到了,嗯,可能都被柳家派去修闸了。 老铸剑师又拎着酒壶,来到靠里的老位置坐下,酒壶丢桌上。 掏出八枚铜板,一枚一枚的在油兮兮的脏黑桌面上排开。 不远处的铺子后方,穿布裙的阿青放下手中活计,默契抱来一壶黄酒,放在老人手边。 小丫头照常收起铜板,带着空酒壶转身离开。 老铸剑师没去瞧她,又打开新壶的布盖,嗅酒味醒神。 其实他今日并不太累。 因为甲三剑炉那柄小玩意儿,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但听前日柳子安说,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已经吸引来了一位练气品秩不低的厉害剑侠。 老铸剑师并不在意此事,对于柳子文柳子安的马屁恭维更是内心毫无波澜。 他是铸剑师,他只负责铸剑。 世间其余事一概不管。 至于个人荣辱、荣华富贵…… 当年蝴蝶溪边,那些为随帝铸剑的前辈们,是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尊贵。 在一座刚刚完成南北大一统的宛若朝阳般初升的偌大王朝鼎力支持下,天下宝物取之如锱铢,弃之如泥沙。 那是最好的时代,铸剑师们无忧无虑,对于鼎剑的构思,激进且大胆。 可那又是最坏的时代,幻梦忽断,抬头望去,山河破碎,天下大乱,即使出炉再神异的鼎剑,也难以按压乱世群雄的纷起。 随后便是随帝南逃,蝴蝶溪畔,剑炉尽毁,铸剑师们,颗颗头颅落入滚滚江水。 而曾经种种辉煌,宛若南柯一梦。 但最令铸剑师痛苦的从来不是死亡。 是人已死,而剑未出炉。 因为铸剑师的所有道理所有喜怒所有话语全都在剑上。 有人说,练气士的尽头,是长生。 留下越女神话道脉的祖师爷、初代越处子,依靠神话灵性在吴越之地的代代流传,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长生。 而匠作道脉的铸剑师,则是以留下的鼎剑,完成同样意义上的永生。 后世,即使再强大的练气士、再尊贵的君王,只要触及到这口鼎剑,都必须老老实实遵循铸剑师设立的规则使用。 这更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传承。 匠作神话道脉的铸剑师,比之其它八条神话道脉的练气士,没有丝毫杀伤力。 然而这人世间最顶级的杀戮,是由铸剑师来设计! 某个普通寻常的早食摊子上,老人心中默念,安静抿了一口酒。 阿青端来一盘热乎乎的蒸米耙摆在他面前。 老铸剑师抽出有些油腻的筷子,将长须挽到一边,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慢吞吞的模样,就和昨夜在甲三剑炉铸造那柄小玩意儿一样。 游刃有余。 甚至昨夜他还借用了一点曾经他某位师祖铸造过的某口鼎剑的元素,放在那柄小玩意儿上,让它显得有一点小特殊。 柳家与那个中品灵气修为的剑侠见之或许会惊异满意。 然而老铸剑师并不满意,因为前人走过的道路,再去走它,没有一丁点意思。 也就甲三剑炉他才会这么玩玩,算是某种对师祖的致敬。 而正静静躺在甲一剑炉里的那一口剑,老铸剑师在干的事就要复杂的多。 远远不是甲三剑炉能比及的。 还陷入了某种瓶颈很久。 其实这口剑,早就能出炉,但是他迟迟未寻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完美方案。 宁缺毋滥。 于是老铸剑师一直将它压在了炉中。 只是最近才陆续有些思路,决定了大致方向,而且他的时间也拖不得了,这才有了不久前的最后通知。 而这件事,柳家并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早早的着急催促。 可老铸剑师不屑向他们解释。 前辈们走过的老路,再走一遍有何意思? “剑为什么要是剑,鼎为什么要是鼎……” 闹市的露天桌子前,老人喝了口热汤,自语似的轻声喃喃,没人听见。 早晨的闹街上,人生百态,各做各的事,阿青给新客人端上盘子后,返身回到棚子下的木凳,她手不闲着,和其他素朴女工们一起,继续编织精巧的剑穗。 过了一会儿,中途似是累了,穿布裙的清秀少女暂时放下手中活计,想了想,取出某个年轻县令送给她的那一朵“蓝蝴蝶花”,放在了阳光下。 她小脸文静,低头端详,小手不时摸一摸蝴蝶花上勾股状的小纸片。周围同伴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各做各的事。 不远处桌前,老铸剑师又出神了会儿,某刻,轻轻摇摇头,埋头吃完最后一口早点,缓放筷子。 与往日一样,老人一声不响起身,拎起酒壶走人,可就在离开餐桌转身之际,他余光忽然瞥到一抹蓝色的花朵。 下一刻,有老人身子顿住,落回原位,他重新捏起筷子,空对着空荡荡的餐盘,却是在安静侧目。 四周早市嘈杂又热闹,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一幕…… 可恶,阿青有角色卡,怎么可能刀了,兄弟们太残忍了,邦邦给两拳!(再心疼摸摸) 一百零二、仪式与祭品(已大修) 早点铺子上。 老人手里筷子都忘了放下,径直走到手捧蓝色纸质蝴蝶花的清秀少女身边,他低头忽问: “这是什么?” 阿青一愣,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和她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老人,怯怯道:“你是问这个吗?” 老铸剑师眼珠子盯着这朵特殊的蓝蝴蝶花一动不动,伸手指着它,重复问: “这是什么?” 阿青小声:“蝴蝶花,纸折的。” “老夫当然知道是蝴蝶花……你是怎么想到用勾股形这么折出弧线的?” 阿青摇摇头:“这不是我折的,是老爷送我的礼物,他说这叫鸢尾折叠。” “鸢尾折叠吗……” 老铸剑师呢喃了句,突然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 “借老夫看看,给你钱,伱要多少?” 阿青立马摇头。 老铸剑师皱眉,欲语加价,清秀少女却直接把蓝蝴蝶花折纸递给他:“阿青不用钱,老丈拿去看,记得还阿青就行……这是很重要的人送阿青的。” 老铸剑师一言不发的接过,默默返回原来座位。 老人粗糙熏黑的枯手捧着一朵干净的蓝蝴蝶花折纸,低头聚眉,伸出一根枯指沿着蝴蝶花花瓣的弧线缓缓临摹,似是勾勒,脸色陷进了某种沉思。 对于这个不礼貌的怪癖老头,阿青周围不少女工摇了摇头,阿青似是对其性格习以为常,小脸上的神色没有责备。 穿布裙的清秀少女拿起编织一半的剑穗,低头忙碌。 早晨的日头渐渐升高,接近辰正,露天铺子里的食客渐渐变少。 角落里那张桌子前,古怪老人依旧埋头沉迷于一朵小孩才感兴趣的幼稚折纸。 阿青与穗工女伴们收拾布包,准备去工坊上工。 就在这时,一个嘴唇很薄的女穗工姗姗来迟,一来到铺子,她就直接走到阿青身前,手一伸: “东西呢?” 阿青低头取出早晨编织好两个精致剑穗中的一个,递给她。 薄唇女穗工却是手一抄,把阿青手里的两个全部抢来,低头瞧了瞧,似是要挑一个更好看的。 阿青低头不语。 剑穗工坊每日上工,女工们都得交上一份剑穗,而阿青每天要准备两份,帮面前这个年长她不少的薄唇女穗工准备一份。 薄唇女穗工忽问:“你昨天下午去哪了?偷懒不上工?” 阿青摆手:“不……不是,我向工坊请了假,昨日在家过生辰……” 薄唇女穗工两手一翻,将两份剑穗全部收起,头不回离开,冷冷丢下句话: “都我的了。你昨天没上贡,别想找借口偷懒,一个穷丫头过个屁生辰。” 阿青呆立原地,手足无措。 旁边那些穗工女伴们目光纷纷偏移,全都假装没看见,收拾东西离去。 这个收保护费欺负人的薄唇女穗工在工坊有些背景,不是她们这些糊口的普通女穗工能惹的,多管闲事还会被穿小鞋。 至于这个叫阿青的同伴只能说是倒霉,刚来工坊干活就被人看不顺眼,盯上欺负……有时候穷人家的女子长得清秀好看并不太好,容易遭同性嫉妒,更何况还性子柔弱。 清秀少女手指绞在一起,小脸焦急四望,很显然,今天早上没法上交剑穗,应该是要受到工坊管事的某些惩罚的。 但并没有人帮她。 阿青急忙抓起落地上的布包,小跑离开早点铺子,走前想起什么,匆忙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研究蓝色蝴蝶花折纸的老丈,她小脸犹豫了下,喊了声,怪人老丈没理,她无奈又叮嘱了一句,先离去了。 对这外面的一切动静,老铸剑师全程置若罔闻,身处闹市,却神游天外。 待到女穗工们离开,久久没有客人再来,早点铺子快要打烊,被人催促,老人才舍得挪开眼睛。 回过神的他,默默抬头,没看见清秀少女的身影,也没在意,老人手拎酒壶,轻捧折纸,离开早市,返回剑炉。 老铸剑师此刻倦意全无。 山路上的脚步飞快。 似是急着回去记下某道稍瞬即逝的念头。 很快,老人来到了半山腰的甲一剑炉。 “老先生,甲三剑炉的剑如何了?” 茅屋前,一个面色病怏怏的锦服青年,似是等候已久,立马凑上前去打招呼。 他颇为好奇的看着老人拎酒壶抱纸花的奇怪搭配。 老铸剑师瞧也没瞧他,径直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其中,但在大门重重关上前,还是有道老人的沙哑嗓子传出: “甲三剑炉那个小东西好了,这几日闭关,别来烦老夫。” 柳子安一愣,旋喜,立马应声:“是!” 不过这道回话,门后的老人应该已经听不见了。 柳子安对此并不在意,似是早已习惯老铸剑师的古怪性子。 最近时常脸色阴沉的他,松了口气,锦服青年在原地来回徘徊了两圈,像是思量着什么,转头,朝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身穿青衣的管事轻手轻脚走到柳子安身旁。 后者沉吟:“老先生不是去打酒吗,怎么带了……一朵纸花回来?” 青衣管事立马一五一十的道出见闻。 不多时。 “行了,我知道了,辛苦了,下去吧。” 柳子安挥了挥手,青衣管事恭敬退下。 “蓝色的蝴蝶纸花……老先生这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还是说……和剑有关呢……” 他站在原地,脸色若有所思。 片刻后,锦服青年摇摇头,放弃了探究,转身离开。 不过他却并没有立马下山。 柳子安拐了个弯,沿着某条人迹罕至的山道,往山上走。 甲一剑炉所在的这座山,名为小孤山,与城郊拥有东林寺的大孤山名字相似,位于蝴蝶溪的西岸江畔,与对面的彭郎渡遥遥相对。 柳家大宅也建立在此山,不过却是在山肚位置,靠近山脚,并且在西面。 小孤山东面,则被古越剑铺的一座座剑炉占据。 柳子安沿着山脊的小道,盯着呼啸的风,一路来到山顶。 山顶处立有一座孤庙。 看门口破旧的匾名,这是一座龙王庙。 然而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大周朝官方计入祀典的祭祀神明。 换而言之,这是一个官府口中的淫祀。 不过若是有在龙城县居住时间久的老人在此,见之定会不禁两股战战。 这座龙王庙当年在龙城县,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狄夫子还未被贬低龙城县令之前。 总所周知,吴越之地尚淫祀,病不疗治,听于巫觋,更有甚者,杀人祭鬼。 江南道不少偏僻州县的乡镇,都有这类淫祀。 曾经水患频发的龙城县也是如此,甚至根据龙城县志记载,龙城县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以前的百姓们认为龙城年年水患,都是龙王之怒,需要定期祭祀供奉。 于是当年在龙城县,百姓信奉龙王,便有一群祭司以龙王为名,获得民众信任,建立了龙王庙。 并且城中无论大小事,都需要从祭司口中以龙王名义发号施令,即使是城中大小官吏上任,都不得不屈尊俯首,先拜谒龙王与祭司,然后才能走马上任,让百姓信服。 这一切,直到狄夫子就任龙城县令,经过一番精彩的争斗,最终铲除了那一群蛊惑人心的祭司,烧毁了龙城境内的所有淫祀,一扫歪风邪俗。 而当年之事,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 只留下境内的一座座破庙。 不过对于龙王的迷信,依旧有些残余龙城百姓们的心中,之前年轻县令在百姓间询问狄公闸冲毁之事,便得到过此类说法。 甚至某位年轻县令之前刚上任就在龙首桥落水,就有人传言,是惹怒了龙王…… 柳子安来到山顶孤庙前,抬头看了眼门匾,上前敲了敲门,旋即后退,在门前静等。 这座龙王庙,算是龙城县内保存最完好的一座了。 若说迷信之事,龙城县还有一类群体,比寻常百姓更加迷信鬼神。 那便是工匠。 当年柳子文与柳子安继承家业,为了整合蝴蝶溪西岸的诸多剑铺工匠们。 于是重新扶持了一座龙王庙,请了些装神弄鬼的祭司……这也算是龙王柳家的外号来源之一,龙城县百姓对其的畏惧,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眼下,在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柳家能像君王一样牢牢控制这座“独立王国”,能在工匠间的影响力,比龙城县衙还要大,便是有小孤山上龙王庙的功劳。 不过现在的柳家,财富底蕴冠绝龙城,又在外面找到一颗参天大树依附,已经不再需要用蛊惑工匠这类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这座龙王庙的用处已然不大。 不过,依旧被柳家保留了几个庙中闲职,维持大概的运转,偶尔在一些重要场合,或是有名剑出炉,都让祭司下山主持一些简易仪式,做个样子。 至少那些工匠们还是很信这一套的。 只不过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张扬了。 毕竟曾经在龙城地方清除淫祀的狄夫子,如今已是当朝宰相,虽然这种大人物的目光很难再投来这个位于江南道的小县城,但怎么也是人家当年在地方上的政绩,还是低调点为妙。 柳子安沉思之际。 龙王庙的大门被从内推开,走出一个身穿漆黑长袍的女祭司。 女祭司有些肥胖,约莫三四十岁,脸上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面色颇为阴森,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条条脏辫,一身繁琐的祭祀服,走路叮当作响,再配合上周围呼啸的山风,望之有些神秘唬人。 二人见面,先是对视一眼,一齐转身,默契下山,路上是柳子安率先开口: “甲三剑炉的剑好了。” “东西也备好了,可以召开仪式。”女祭司开口,声音有些阴冷。 “要不要提前知会下我大哥那边?” “别多此一举。”肥胖女祭司摇摇头,“你不是说你大哥挺讨厌我的吗?” “那行吧。”柳子安犹豫片刻,点头:“但是得挑一个不起眼的祭品,死了也不声不响的那种。” “可以,但要年轻女子,灵性足些。另外,除了祭品,你再去挑些口风紧的观众,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没问题。” 二人在山上边走边聊。 柳子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问:“若是又失败了怎么办?” 女祭司皱眉:“你老实听我的,就能成功,这次正好能借助名剑出炉之事遮掩,就算被你哥发现,也能有交代,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况且……” 顿了顿,她脸色有些烦躁道:“我再说一遍,上回在龙首桥那次,我没失败!你也看见了,仙术仪式后我晋升八品寻仙术士了,难道这还能有假!?” 柳子安斜目:“可那个姓欧阳的县令还是活蹦乱跳的,甚至给我们柳家带来很大的麻烦。” 女祭司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件事,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她冷哼一声。 “随你便。”柳子安皱眉,正色道:“我不管你上次有没有成功,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哼。” 二人一时无话,心思各异,待走下山,他们经过上午颇为热闹的街道,朝河边的甲三剑炉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匠工、仆从们,看见柳子安与女祭司后,都恭敬让道。 行人们脸色都有些畏惧。 这时,二人路过一处工坊,心情不太好的女祭司余光瞧见不远处坊门外一道似是罚站的瘦弱身影,转头细看了看,她抬手随意一指: “就那个吧,瞧着灵性很足。” 柳子安转头望了眼。 那是一个长相挺清秀的少女,垂头丧气站在门外,像是后方那座剑穗工坊的女工。 会进这种低微工坊的,都是在柳家与货物无异的奴婢,但凡稍微重要点的人也不会被安排进去。 可令女祭司意外的是,柳子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果断道: “这个不行。” “为何?”女祭司想了想,又问:“这不是隶属剑铺的官奴?” “是奴籍,还没赎身,挂靠剑铺。” “那你怕什么,这种贱籍女工少一个也不会有人注意。” 柳子安瞧着那道颇为熟悉的瘦小女穗工身影,眼皮都没抬一下,轻声道: “换一个吧,剑穗坊里的女工多的是。这个有点特殊,不能动,也不好动。” 一百零三、阴差阳错与莫名功德(已大修) “哦?” 女祭司停步,又望了眼,脸色带着些惋惜与好奇的神色,虽然她脸上满是涂料,旁人看不出来: “怎么个特殊法?这座剑铺里,除了半山腰那个脾气怪的老头,还有能让你不方便动的人?” 柳子安又想起刚刚青衣管事的禀报,再次摇头: “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老先生瞧着挺喜欢,所以不能动。” “那不好动呢?” 柳子安瞥了眼她,安静了会儿,忽道: “不好动……是因为她恰好还是一颗引而不发的棋子,大哥布下的,不能提前惊动。” 女祭司不耐烦道:“什么意思,一个卑贱女工身上能有什么好算计的?那个老头喜欢,所以用来要挟?” 柳子安微笑道: “和老先生无关,和县衙那位县令有关。 “这个小女工的哥哥,叫柳阿山,以前也是剑铺的官奴,只是后来被县令救了,还帮其赎身。 “现在柳阿山在县令手下做事,虽然平日低调,隐藏的挺深,但哪里逃的过我们柳氏的眼线。 “大哥前些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有过仔细调查,这个柳阿山手脚有点不干净,还敢在咱们剑铺安插眼线,打探消息。” 女祭司皱眉:“那你们还不动手?” 柳子安轻轻摇头: “现在我们还在和县衙合作,虽然也没多长时间了…… “当下不方便清理,容易打草惊蛇,至于柳阿山在剑铺的人我们都有盯着,能被传出去的讯息都是安全的,重要的事不会让他们打探到。 “而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也盯了一段时间了,平日里挺老实乖巧的,不像是打探消息的,也不知道柳阿山为什么把她继续留在这里,嗯,可能是以为柳家还没发现他的事吧。” 这位面容病怏怏的柳家二少爷失笑: “正好,我们也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大哥把她当颗闲棋用,放在那,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女祭司冷笑:“所以是用来威胁新县令的?” 柳子安偏头道: “这个可能有点难,欧阳良翰的性格不像那位谢氏贵女,至于胁迫柳阿山,眼下又用不上。 “不过我们的人打探到,昨夜柳阿山带着她去梅鹿苑吃过一顿家宴,这么看来,两家关系倒是挺好,说不定回头确实能当个软肋。大哥是这么安排的,所以眼下不好动。” 女祭司嗤笑一声,“你们柳家真是满眼的利益算计。” “彼此彼此。” 这时,驻足闲聊的二人,又看见不远处的剑穗工坊内涌出一群女穗工们,三五成群的走出,像是到了休息时间。 而那个被他们刚刚讨论的清秀小女工正被不少路过的女穗工围观指点,特别是一个带头的薄唇女穗工,正一手叉腰另一手食指戳着清秀小女工的小脑袋,周围她的同伴们不时哄笑。 女祭司有点肥的双下巴往前翘了下示意: “那就她旁边这个吧,一张利嘴看着挺会说,灵性应该不比她少多少。” 这一回,柳子文立即点头,表情平静:“行。” “那走吧。我去布置下仪式。” 二人转身离开。 而身后那群女穗工们并不知道,她们之中有个别人的命运,已经被人随口判决了。 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 欧阳戎是早上辰时醒来的,睁开眼,他突然发现嘴里酸酸的涩涩的。 脸上也是,还有些辛辣感。 就像被昨晚吃的家乡辣菜油摸过脸一样。 欧阳戎从被褥里伸出手,好奇的抹了抹脸庞和嘴唇。 奇怪,怎么有股饭菜里越椒茱萸般的辛味。 他昨晚睡前用柳树条刷过牙啊。 还是说。 “薇睐,伱昨晚是不是偷亲我了?” 欧阳戎低头朝身侧鼓鼓的被窝问。 银发少女从被褥里冒出白毛小脑袋,睡眼朦胧,额前碎发蓬松,还有一束压翘起来的呆毛,她灰蓝色的眸子艰难撑开一条小缝,嘴里梦呓似唔唔两声: “唔……没……没呀……” “那脸上怎么有点粘,还有一股越椒味,是不是亻…” 清晨板脸兴师问罪的青年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懒洋洋的温柔止住。 良久,分离。 白毛丫鬟两手抱着被褥,仰起小脑袋说:“是这个吗,主人?” “……” 欧阳戎瞪了她一眼,把沾嘴角的几缕银丝撩下来,摇摇头:“没刷牙,不怕怪味道?” 薇睐用力摇头,“主人的才不怪……不过,今日好像确实有点茱萸味。” “我就说吧。还以为是你的呢,不过你好像没这味。” “那到底是什么?” 欧阳戎与薇睐大眼瞪小眼,还是想不出个理所然来,便只好作罢,没去在意。 磨蹭了一会儿,二人下床开始新的一天。 欧阳戎在梅鹿苑吃完早点,在白毛丫鬟殷切柔柔的目送下,赶去了衙门上值。 他今日穿了阿青送来的那件新袍子,还别说,挺匀称合身的。 阿青确实是有心了。 欧阳戎心里颇暖。 来到衙门,在下属们的招呼声中,走进公署,与书吏们一起忙狄公闸的事宜。 上午,欧阳戎干劲挺足,埋头公案,桌头凉透的茶都没喝上几口,忽然耳畔奏起的一连串清脆木鱼声打断了他书写的思路。 安静到只有莎莎书写声的公署大厅内,领头公案后的年轻县令捏毛笔的修长右手顿住。 他抬头看了看安静的大厅与下属们,神色露出些疑惑之色。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涨一大笔功德值? 一连串的木鱼声让欧阳戎耳朵都有点听麻了。 心中困惑,他放下细狼毫起身,轻声吩咐书吏们歇息一会儿,他也径直出门,在外面长廊上徘徊了下。 乘着私下没人,年轻县令瞅准一间空荡荡的吏屋,进屋关门,转而坐到一张椅上,闭目沉入功德塔。 来到功德塔中,四周一切如故,他望向小木鱼上方的功德值: 【功德:九千零二十一】 前几日在云水阁兑换了一份他至今都搞不清楚的福报后,剩余功德值是八千六百三十一,而这些日子,功德值只在这个基础上增长一百不到。 当然,这也和狄公闸与折翼渠没有修建完成有关,自然没有大额进帐,只能靠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的细水长流,与他这几日的行善积德,外加薅银发女婢的羊毛积攒。 可就在刚刚他伏案办公时,短短十息,一下子暴涨三百多点功德值。 很明显,这来自同一个“源头”。 “我这是做了什么好事?” 欧阳戎摸着下巴,在功德塔里转悠半天,也没想出个理所然来,突然间,他听到外界传来一些声响。 欧阳戎立马脱离功德塔,起身离开吏房,旋即听到不远处拐角,柳阿三的声音。 “有没有看见老爷?” “明府好像去如厕了……”一个书吏回答。 欧阳戎走过去,远远招呼道:“在这里,阿山。” 瘦高汉子立马走来,脸色颇为严肃,应当是有要事,欧阳戎将他带进刚刚那一间无人的吏房,待门关上,柳阿山直接道: “老爷,我的在剑铺的人打探到,一直古怪生火的甲三剑炉,今日一早不再出烟,应当是半夜时分熄的火。 “根据俺以前在古越剑铺干活的经验推测,应当是此炉烧练的某柄剑好了。” 欧阳戎凝眉侧目。 一百零四、虚惊一场,救出阿青!(已大修) 吏房内。 柳阿山犹豫了下,又提醒道: “老爷,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消息,负责古越剑铺的柳子安今日上午突然召集一小批资质老的剑匠,聚在河畔的龙首台那边,方圆半里内不允许外人靠近,甚至连附近剑炉铸剑的剑匠都不允许围观。” 欧阳戎好奇,“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阿山斟酌道: “俺怀疑可能是与甲三剑炉今日出炉的玩意儿有关,两件事靠的太近,河边的龙首台距离甲三剑炉很近。 “俺记得在剑铺内,一般品相不俗的名剑出炉,都会有洗剑仪式。” “仪式会专门请庙里祭司主持,杀一些祭品,再用蝴蝶溪的溪水浇灌剑身,都是以往的流程,这次可能也是这样。” 欧阳戎嘀咕:“那为何还要藏藏掖掖,出炉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对了,杀祭品?什么祭品?” 柳阿山从年轻县令的表情上看出些关心,他摇摇头解释:“都是用鸡羊牲畜。” 欧阳戎若有若思的点点头,“新剑出炉,和洗剑仪式吗……这柳家的动静还真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老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欧阳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西岸剑铺是他们的私人产业,几乎就是一个自治小王国,县衙没有由头,没法介入干预……这就是这类豪强乡绅的可恨之处。” 柳阿山犹豫了下,不禁问: “老爷,现在柳家不是已经低头了吗,在和县衙合作修狄公闸,咱们还要继续监视吗?” 欧阳戎正色道: “越是和气,越不能放松警惕。阿山,你会因为豺狼的服软,而和它放心做朋友吗? “我与柳家之间的事并没有完。甚至我怀疑狄公闸都只是柳家的权宜之计,县衙开凿的折翼渠很可能触及到了柳家的核心利益。 “但这个核心利益是什么,我还没有思绪……主要还是来龙城的时间太短,对柳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去多多打探。” 他眯眸:“有时候一些关键线索就藏在鸡皮蒜毛的小事上。” 柳阿山重重点头:“俺明白了,老爷,俺再去让人打探打探,今日洗剑仪式的具体情况,还有那柄新剑的事。” “行,让大伙注意安全。” 欧阳戎点头,柳阿山抱拳告辞,可就在后者转身离开之际,正苦思冥想的欧阳戎心中忽动,他抬头问: “等等阿山,你说洗剑仪式发生在上午什么时候?” 柳阿山思索了下,回答:“巳初二刻。” 欧阳戎起身,在屋内背手踱步,似回忆了下什么,小声嘀咕: “刚刚那笔莫名功德,好像也是这个时间前后来着,差不离,难道有关……” 可是他怎么会与远处西岸古越剑铺发生的洗剑仪式产生关联呢? 欧阳戎眉头紧锁。 按论迹不论心的道理,每次涨功德,都是他影响到了某些人或事,产生了某种积极正面效应,这种影响越大,回馈的功德越大……这是大致逻辑。 而现在的欧阳戎,能够施加什么影响给对岸那座他从未踏足过的古越剑铺呢,而且还是积极正面的呢。 并且这个“影响”还是在今日上午之前就施加了的,然后在今日上午,与很大可能是洗剑仪式的这件产生了特殊交集,随后反馈回了功德值。 欧阳戎缓缓点头,这是相对能解释得通的一条逻辑链。 当然,若硬要说这是赈灾营等过往的作为又巧合救了一家人,于是回馈了功德值,这个逻辑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太过巧合。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细思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所以这几日,我对哪些人产生过影响……薇睐、婶娘肯定是有的,但她们在梅鹿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小师妹?她上午在苏府那边,下午会来县衙忙育婴司的事情,也不像是她。 “阿青?她昨日生辰,过来吃过饭,我还送了她礼物,这应该算是影响,那她现在是在……咦阿青是在哪里工作?” 欧阳戎遽然转身,朝愣神的柳阿山问道: “阿青在哪?” “在剑穗工坊。” 欧阳戎立马抢问:“剑穗工坊在哪,是不是古越剑铺!?” 柳阿山点头。 “阿青在柳家手下产业做事,伱怎么之前不跟我讲?” 柳阿山涨红脸道: “这是小事,俺就没打扰老爷……前些时间,老爷与柳家关系紧张的时候,俺是让她回来不要去的,可是后来柳氏低头后,她又自己跑过去了,说是习惯了剑穗工坊的生活,这是她唯一能帮家里的方式…… “俺就没阻止,阿妹平时性子柔,可是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俺觉得剑铺的产业这么大,工匠、奴婢那么多,西岸上千号人,柳家应该注意不到这种小事。” “别你觉得!也别怀侥幸心理!” 欧阳戎立马打断道,眉头紧锁: “柳家这种地头蛇,消息渠道比咱们多得多,千万不要小觑他们!” 他盯着柳阿山一字一句: “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拿亲人去冒风险,就算她们再固执,也得拉回来,因为一旦出事,咱们都承担不起!” 柳阿山是第一次见老爷对他说话这么严肃生气,他肃然起敬,用力点头: “老爷,是俺疏忽了,这个兄长做的失职,俺……俺现在就去把阿青接回来!” “等等。” 欧阳戎转身去换衣服,头不回道:“我和你一起去!” …… 下午。 彭郎渡码头边。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河畔杨柳树荫下,与旁边车水马龙的闹街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内,欧阳戎与谢令姜安静不语。 欧阳戎不时翻开窗帘,望一眼不远处渡口的船。 谢令姜好奇的打量师兄。 她是被大师兄临时喊过来的,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师兄,你没事吧。” 欧阳戎摇头,眼睛望着窗外的风景。 蝴蝶溪对岸,竖立一座座剑炉,一刻不停的吐出青烟,这些古越剑铺的剑炉,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心头的沉重感。 欧阳戎有些担忧柳家早有察觉阿青,从中阻挠。 他对很多事一向颇为悲观,总是做最坏打算。 而偏偏很多事情就是朝着预想的悲观方向滑去。 眼下似乎也是,也不知道是太心急,还是确实久久等不到人,欧阳戎一时间攥紧了袖口。 阿青在他心里不单单是下属的妹妹这么简单。 欧阳戎在东林寺醒来,初次认识了阿青和她一家人,这是他第一接触到龙城县底层百姓这个群体。 可以说,这也是激励他下山赈灾治水的原始动力之一。 欧阳戎清楚的知道了他这个龙城县令是要来为哪些人谋福祉的。 他是龙城县的父母官没错,但若更具体些,他应当是大多数穷苦百姓的父母官,而不是几家几姓的土豪乡绅们的父母官。 这点很重要。 阿青一家就是这个观念立足开始的起点。 马车内气氛安静。 谢令姜注视了会儿频频掀开窗帘外望的大师兄,张嘴欲语,可就在这时,她瞧见师兄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一松。 似是有心头重担放了下来,还没等谢令姜好奇,马车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满头虚汗的瘦高汉子带着一个手提包袱的清秀少女来到了树荫下的马车前,二人额上又有“越”字刺青,一起登上了马车。 柳阿山拿起缰绳,擦了把额头汗珠,驱车驶离渡口。 阿青刚进入马车内,立马被欧阳戎接过了包袱,抓住细腕,被松口气的他瞪眼打量。 “老爷,您这是?”阿青害羞问。 “没……没事。” 察觉身旁小师妹瞅来的目光,欧阳戎反应过来,赶紧放开阿青手腕,坐回了原位。 上午离开吏房,柳阿山听欧阳戎话,立马去找到手下一位可靠的兄弟,让其乘船去古越剑铺给阿青带话,找了一个阿母生病的借口,让阿青不管怎样都要立马返回。 柳阿山并没有自己亲自去对岸剑铺,这是听从了欧阳戎的建议,防止被柳氏的有心人发现。 所幸,阿青安然无恙的返回了,柳氏似是没有察觉异常。 缓缓行驶的马车内,阿青脸红了会儿,想起重要的事,立马急切问: “老爷,阿母在家发生什么事了,阿兄刚刚路上怎么也不和我说。” 欧阳戎摇摇头,“你阿母没事。是我与你阿兄担心你在柳家剑铺的安全,所以找了个由头让你能快点回来,别怪你阿兄。” “这……” 欧阳戎看了看阿青有些纠结的面色。 少女似是明白了什么,很显然,之前柳阿山应该有和她说过利弊,让她不要再去柳家剑铺做工,不过小丫头显然挺倔。 瞧见阿青似是欲言又止,欧阳戎抢先问道: “老爷的话你都不听了?” “阿青听……听老爷的话。” 阿青看了看欧阳戎今日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其昨日送的新袍子,她小声答复。 欧阳戎满意点头,吐了口气,似是目光瞧见什么,他伸手指着少女有点通红的小脑门问: “额头怎么这么红,谁干的?” 阿青捂住被某薄唇女穗工戳红的额头,她拨浪鼓似的摇头: “没事,是……不小心摔的。” 欧阳戎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旋即他脸色认真,宽声道: “以后不要再去古越剑铺了,剑穗工坊的事你阿兄帮你辞了,还有脱离贱籍的事,这几日会帮你办好,你不用担心,安心在家陪阿母,找些其它活计做。” 阿青看见老爷投来的不容拒绝的目光,对视一眼,偏开,她把话全咽了下去,轻轻点头。 “阿青全听老爷的,但是……” 清秀少女说到一半,忽抬头,她刺有“越”字的秀眉颇为可爱的苦皱: “但是还有一样东西落在剑铺,忘了要回。” “哦?” 一百零五、诚意满满(已大修) 马车内,欧阳戎闻言一愣: “什么东西,重要吗?” 阿青手指默默揪绞包袱带,低头说: “老爷给我折的花。” “原来是这个。” 欧阳戎松了口气,笑说:“它不重要,你没落下就行。” 阿青小声:“很重要,这是……” 像是察觉到了马车内那位很给她压力的漂亮大姐姐眸光投来,她顿了顿,轻声解释: “这是生辰礼……阿母说生辰礼是别人的心意,再小的东西都要保管珍惜。” 欧阳戎大手一挥:“没事,我明天再折个给你就是了。” 说到这,他忽又想起上午突然暴涨的一笔功德值,还有不久前的推测。 难道真是这样? 欧阳戎转头,直接问: “等下,阿青,折纸花你是怎么落下的?” 阿青抱着怀中暖暖的包袱,注视他的眼睛,如实道: “我每天都在早市一家早饭铺子干活,认识了一个老匠作,我天天帮他带酒,有一两年了,老匠作给了我好多跑腿钱。 “早上他看到老爷折的花,好像也很喜欢的样子,找我要,我不太好意思推脱,就借他了,后来我事急要赶去工坊上工,他还在看花,我没好意思催人,就先走了,叫他明天还我。” 额头红红的清秀少女抬头问: “老爷,我明天再过去一趟好不好,就一趟,我去把蓝蝴蝶花要回来,再把囤在后厨的酒全送给老匠作,和他告个别,对了,还有开早晨铺子的程大姐……” 欧阳戎默默摇头。 “不行,不能再去了。”顿了顿,他轻声安慰: “阿青,并不是所有的分开都要道别,伱还小,别念旧,朝前看。” 谢令姜看了眼嗓音温柔的师兄。 后者继续开口: “阿青,这个借你花走的老匠作,你知不知道他在剑铺是做什么的?” “应该铸剑吧,他穿匠作的衣服,和很多客人一样,应该是铸剑的工匠。” “是在什么剑炉铸剑,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湖边的那些大剑炉。”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身份,比如说过的话?” 阿青看出老爷脸色的认真表情,她抿嘴努力思索了下,然后无奈摇头: “好像没有,就是性格有些孤独,我猜……应该是没有老伴了,一个人独居。老匠作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是今早借花。” “是这样吗。” 欧阳戎若有所思。 他其实颇为怀疑,就是这个借花的蹊跷老人,有心或无心的救了阿青,又或者受到了纸花的某种帮助。 这也是上午那一大笔莫名功德的可能来源。 随后,欧阳戎又向阿青打听了下老匠作的特征,可并没有太多收获,不过倒是记在了心里。 欧阳戎又把阿青介绍给了谢令姜,一大一小对视了一会儿。 “阿青姑娘眼睛真大,很好看。”谢令姜认真道。 “谢姐姐也是!”阿青仰脸道。 后面一句话让欧阳戎有点想歪,眼睛瞥了下小师妹宽广的胸襟。 反应过来阿青不可能是这意思后,他赶紧收回。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素朴农院外停下,阿青告别下车。 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内只剩二人,欧阳戎直接问: “师妹,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种叫鼎剑的东西,它的铸造,需不需要活人祭祀什么的?” 谢令姜立刻摇头: “鼎剑不是邪物,怎会人祭,师兄请记住,这人世间所有杀人祭祀的邪道,都出自方术士群体。” 欧阳戎笑说:“我还没见过,但感觉这些方术士怎么人人喊打?” 谢令姜点头,“这是江湖共识,那个群体也不能说没有好人,但鱼龙混杂。” 欧阳戎颔首。 …… 翌日一早。 县衙。 欧阳戎揉搓脸庞,走进公署。 “咦,师妹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朝公案桌后正低头好奇翻看他文书的小师妹道。 谢令姜今日一袭红裳,将手中书册插回原处,浅笑: “怎么,我在师兄眼里有那么懒吗?” 欧阳戎笑了笑,没回答,走去桌后。 自从那日马车议事,这些日子,谢令姜每天都跟随他一起办公,美其名曰保护安全。 “师妹上回说的小愿望想好了没?”欧阳戎低头问。 “还没,怎么,师兄有点急?” “我不急,只要师妹别给我出难题就行。” “师兄觉得什么是难题?” “然后师妹照着出对吧?” “嗯哼。” 谢令姜忍不住又瞅了眼:“师兄左脸怎么红红的?” “红吗?”欧阳戎摸摸左脸,无奈点头: “最近婶娘聘了个新厨子,菜有些辛辣,不小心贪嘴吃多了,早上起来都觉得脸上嘴上辣辣的。” “师兄多用冷水洗洗。” “行。” 二人没当回事,换了个话题,待到大厅内的书吏们陆续到齐,便开始了上午的公事,直到谢令姜公署外回来报信: “师兄,柳家有人来了,刁县丞在大堂那边接待。” “走,去瞧瞧。” 本想趁着办公间隙给阿青再折朵蝴蝶花的欧阳戎起身道。 少顷,欧阳戎带着谢令姜来到县衙大堂。 一进门,原本端杯饮茶的刁县丞和柳家来人纷纷起身行礼。 “哈哈明府来的正好,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柳氏的大管家柳福,明府可能认识。 “这位呢,是古越剑铺的谌伯,乃是龙城县有名的铸剑大师,在古越剑铺德高望重。 “谌先生也是柳家主安派来协助县衙重建狄公闸的领头工匠,此前他也曾帮助县衙修过一次狄公闸,可谓是经验丰富。 “明府,柳家这次真是诚意满满啊。” 欧阳戎不置可否,瞧了眼那个眼熟的瘸腿中年僮仆,便略过,然后把目光投向在座的另一个头戴毡帽、胡须斑白的瘦小老者。 铸剑大师吗? 他仔细瞧了瞧,发现和昨日阿青描述的那个老匠作对不上号。 不过古越剑铺的名匠不少,想来这类铸剑大师也不止一个。 欧阳戎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下来要辛苦诸位了。” 名叫柳福的瘸腿管家抱拳,恭敬道: “县令大人,少家主派小人前来送钱,都是那日谈好的,少家主十分重视。院子里的是第一笔,五千贯,配合折翼渠第一期;剩下五千贯根据折翼渠的工期,会在折翼渠第二期开工前,准时送来。” “辛苦了。” “辛苦不敢当,分内之事。” 欧阳戎颔首,他眼下更关心的是狄公闸。 柳家的一万贯钱,对县衙只是锦上添花。 狄公闸却算是眼下的半个雪中送炭。 被称为谌先生的老剑匠也上前一步,与欧阳戎聊起了狄公闸的事宜。 工匠中,技艺精湛、德高望重的工匠才会被敬称先生。 不过欧阳戎寻思,柳家应该不会这么老实直接派来最核心最厉害的工匠,这类存在是剑铺最宝贵的核心资产。 但眼前这位谌先生,修个狄公闸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刁县丞看见大堂内这和谐共处的一幕,不禁捻须微笑。 待欧阳戎与他一起坐回上首喝茶,刁县丞凑过来小声道: “之前是下官着相了,竟敢瞎指教明府‘下棋’,现在看还是明府手段高明,这招熬鹰玩的炉火纯青……现在有柳家的配合,又送银子又派工匠,狄公闸与折翼渠双双动工……后续水患不足为惧了,明府厉害啊!下官对明府的敬仰……” 欧阳戎低头抿茶,阅览谌先生递来的水闸图纸,把身旁县丞的马屁话语当耳边风听,嗯,无效废话。 不过刁县丞倒是有一点说的不错,从他刚刚来县衙上任时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柳家低头,诚意配合,一路走来确实挺不容易。 只是现在还没到忆苦思甜的时候。 谢令姜没加入大堂内的聊天,她抽了张椅子,坐在欧阳戎身后不远处,从果盘里拿了颗梨子,擦了下,咬一口。 她不时瞥一眼柳福和谌先生。 谢令姜的专注点和其它人不一样,时刻关注师兄身边的潜在危险。 就像此刻。 她瞥了眼瘸腿管家放在椅把手上的手掌,还有他下意思迈前半步的穿布鞋的右脚。 谌姓工匠不危险,但这个叫柳福的瘸腿管家,却是个练家子。 不过谢令姜有把握,能在其万一暴起威胁师兄安全的刹那,将手里这颗咬了一口的梨,放在他戴管家帽的脑袋上。 另一边,欧阳戎并不知道师妹的贴心小棉袄行为,他右手肘撑着扶手,垂目阅览完的图纸,递还给对面的老工匠,后者询问道: “县令大人,若无问题,小人们就按这计划开修了,明日开始动工。” “好。”欧阳戎颔首:“接下来,就要辛苦谌先生和诸位师傅了。” “大人客气了。” “可有大致工期?” “若是雨少……”谌先生斟词酌句道:“应当能在两旬之内。” 欧阳戎挑眉,这可比折翼渠第一期快多了,后者眼下连三分之一还未挖到,这还只是第一期的浅挖。 事情敲定,年轻县令长吐了口气,端杯抿茶,刁县丞见状,似收到信号,起身送柳福与谌先生离开大堂。 就在众人要出门之际,柳福忽然停步回头,在谢令姜平静的目光下,这位瘸腿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份整齐纸卷,恭敬的双手呈递: “还有件事。县令大人,这是家主命小人带来的,让小人务必交到大人手上,家主说大人一定满意。” 正低头轻抿杯沿的年轻县令眼睛略微上眺,瞅着瘸腿中年管事和他手里的那卷纸卷,一时没说话。 谢令姜接过东西,垂目瞧了眼,面色略怪,递到欧阳戎手上。 “呵。” 欧阳戎翻看了下,笑了笑,转头朝恭敬垂手的柳福朗声道: “回去和你家主子说,柳家的诚意,本官收到了,本官也有诚意相赠,那夜柳家主提议的剪彩大会,县衙会举办,江州城那边的大人们,本官也会派人去请。” “明白了,大人,小人告辞。” 柳福和谌先生被刁县丞送出门去。 大堂内,只剩下某对师兄妹。 谢令姜不禁道: “师兄,这柳家倒挺上道,咱们还没动手呢,他们就把阿青的赎身市券办好送来了。” “上道?不过是心思落空后的顺水推舟罢了。” 欧阳戎脸色笑容淡去,摇摇头道: “这么看来,早就盯着阿青呢。咱们若是再晚点,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谢令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过和聪明人打交道,倒也省事。”欧阳戎笑了下,忽道:“去把阿山叫来。” “好。” 约莫半刻钟后,外出办事的柳阿山匆匆归来,风尘仆仆走进大堂。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戎将阿青赎身的市券递给这个瘦高汉子,后者见之一愣: “老爷,这是……” “是阿青的赎身契约,柳家送来的,你不用再去办了,以后阿青是良籍的自由身了。” “柳家?”柳阿山闻言,丝毫没有欣喜。 “对,柳家。咱们昨天接回的人,他们今天就把东西备好,很懂事啊。”欧阳戎感慨点头,眯眸轻声:“去把古越剑铺的其它眼线全撤回来,在县衙安顿些其它事做。” 柳阿山顿时脸色一肃:“老爷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你后面行事要小心些,这一次权当长个教训。” “俺明白了,老爷。”柳阿山低头。 “对了还有,你现在去找六郎,一起去把县衙里的那几只‘老鼠’揪出来,不用再留着了。” “老爷不是说要养着吗?” 欧阳戎轻轻颔首,叹息一声: “柳家既然这么有诚意,那咱们不来点诚意,岂不是显得太小家子气?” “是,老爷。” 柳阿山脸色严肃,转身要退下。 “等等,‘老鼠’留一个,其它的清理出去。” 欧阳戎改了主意道,顿了顿,他又脸色认真: “还有一事。你去把阿妹阿母接来梅鹿苑住,鹿鸣街这边安全些,城郊那院子太远,我不放心。” “谢谢老爷,俺现在就去。” 柳阿山有些感动,快步出门。 人走后,谢令姜娥眉微蹙道: “这种地头蛇,真令人讨厌,随时要防着被咬一口。师兄,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老规矩办,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年轻县令轻轻吐出四个字: “修闸,挖渠。” 最近四章大修,大伙可重看 傍晚迷糊睡醒,发现最新剧情(102章到105章)存在争议。 认真看了遍书评,十分理解兄弟们的感受。 骂的好! 虽然在上架感言里说,我要为自己写书,但是兄弟们是花钱看书的,狗作者也是靠大伙养着,不能光自己写的爽,也要顾及兄弟们的感受。 并且这段剧情,小戎重新回顾了下,确实有些欠妥,而且写的有些太急太赶了。 于是,小戎修改了一晚上。 现已将102、103、104全部大修完毕,大伙重新看下,大概不会难受了…… 仅剩105章还没修改完,这是五千字大章,现要填充新内容和新剧情,所以会稍慢些,争取在今日中午前修改完毕。 修改完的章节,会有新的章节名,并且还有“(已大修)”标志。 大伙可以直接点进去看,可能需要刷新一下。 放心,不会二次收费的,并且章节字数会与原来收费字数一样,甚至多些。 另外。 很抱歉刚刚晚上十二点没更新,忙着修改前四章去了。 下次更新将会在今晚的十二点准时! 最后。 再讲两句。 其实若是写剑娘时候的小戎,遇到这种情况,八成会埋头继续写。 但现在不会了。 与是否谦逊无关。 是写剑娘的两年经历告诉了我,我写的书并不是最好的。 网文圈子有很多厉害的书,厉害的作者。 我还需要学习很多很多,头上还有很大的空间需要探索。 所以,不要傲慢,多倾听读者的话。 最后的最后。 感谢留下来的好兄弟们的包容。 还是上架时那句话,《君子》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以上。 一百零六、他是个好官……得加钱 “听说,你昨日办了一场洗剑礼。” “嗯。” “听说,那个自称‘玉卮女仙’的方士昨日下了山,和你在一起。” “是有这么回事,大哥。” “我还听下人说,昨日的剑穗工坊走失了一个女穗工。” 柳家大宅,一座临水的观景亭子,周遭有灰白二色岩石堆积的假山。 此刻亭中或站或立三人,其中两人的谈话声适时停止。 空气安静下来。 柳子安没再回话了。 柳子麟在一旁默不作声,不插嘴。 柳子文回过头,看着柳子安问:“这是玉卮女仙的主意?” “大哥,是这样的,玉卮昨日找我,请我帮个忙,正好甲三剑炉的剑练成,我想着她之前也帮咱们出过不少力,不方便拒绝,便应下了,也只帮她这一次。” 柳子安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哥,叹了口气,微微低头: “我之前觉得是件小事,‘失踪’一个女穗工罢了,就没来打扰大哥清净。” “之前觉得?那现在呢。” “现在发现我错了,动静好像有些大,不知怎得,打草惊蛇,大哥,这次是我大意,愿意认罚。” 柳子文盯着谦逊低头的二弟看了会儿,目光移开: “往日剑铺‘失踪’几个人也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局势,你难道不知道? “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欧阳良翰介入剑铺提供抓手,咱们柳家不能让县衙找到把柄,成为众矢之的。 “上回东库房查账的事情伱难道忘了,这才几天,又掉以轻心,轻视敌人!” 柳子安二话不说,低头跪下:“大哥,是我考虑不周。” 柳子文冷冷看着亭外奇形怪状的假山:“现在好了,欧阳良翰警觉了,撤走了剑铺里那颗闲棋。” 他皱眉回头:“你们挑选祭品,难道是对那个叫阿青的穗工动手了不成?” “没有,动都没动她。” 柳子安摇摇头,也面露困惑之色: “这欧阳良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预警,中午就找个借口把人带跑了,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柳子文甩袖:“你们明目张胆的干那种事,他们能不跑?” 柳子安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次的仪式很隐蔽,应该没有被欧阳良翰发现,否则现在哪里还风平浪静。 但是柳子安知道这是大哥的气语,不可接茬。 于是他选择闭嘴。 柳子麟一直站在一边不语,没有坐下,他的屁股现在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更别提坐了,这些日子睡觉都是趴着的,偶尔夜里不小心翻个身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柳子麟不禁插话问:“大哥,现在不小心打草惊蛇了,那该怎么办?” 柳子文沉默了会儿,背身道: “我来处理,已经派人过去了,当务之急是稳住欧阳良翰,咱们不妨再表露些诚意,先让他放松些警惕,后面的斩首才能干净利落。” “大哥厉害。” “厉害个屁。”柳子文冷哼,转头又问沉默不语的柳子安: “你还没说,借这次洗剑礼,玉卮女仙又干了什么?” 柳子安垂目盯着脚下地面,嘴里回答: “与上回一样,提升灵气修为,她那一身仙术稀奇古怪,与正统神仙方术士道脉好像又有些不同,我也不太清楚。” 柳子文也没怀疑,冷笑:“还仙术呢,上次龙首桥的事,她信誓旦旦,结果如何都看到了。” 柳子安点头:“大哥说的是,不过她这几日说去闭关,出来后,会证明给我们看,对了,她还需要咱们提供些涉及练气术的珍贵材料。” “要这些干嘛?” “她说需要再造一枚面具,上回的青铜假面被那位谢家女截留了。” “等下找柳福,去宝库取。” 虽然对于那个类似柳家供奉的玉卮女仙不满,但柳子文倒也没拒绝,随口回道。 柳家这些年的积累,再加上外面卫氏的扶持,这些年来,柳家宝库内藏的好东西不少,倒是不缺这一份。 亭里,柳家少家主抬头看了眼天色,头不回的朝后方伸手。 “昨日出炉的新剑呢?还有那家伙的画像。” 柳子安取出一只金丝楠木剑盒,柳子麟手捧一副画轴。 柳子文没有亲自接,带头离开了亭子。 “走吧。这个点,那位少侠应该醒酒了。” 柳家三兄弟一起前往不远处的南轩小院。 入院。 白石板的地上,全是酒坛子。 空的,满的,正在溢出的。 滚落一地。 柳家三兄弟脚下避开酒坛,朝院子西侧的一处凉亭走去。 亭内无人。 只有一桌冷菜。 亭顶有人。 因为亭檐上方不时滚下一只酒坛。 柳子文背手身后,带领两位弟弟在亭下适当停步,他突然伸手接住一只滚落下来的黑漆红纸酒坛,手里掂了掂,仰头笑问: “阿洁少侠,酒足饭饱否?” 亭上有人打了个酒嗝,没有回复。 柳子文大声说: “所谓宝剑赠英雄,阿洁少侠年少有为,什么都有了,可惜现在唯独就是缺了一柄好剑。” 亭上突然传来一道醉声:“放屁,小爷还缺根胳膊。” 柳子文噎了下,失笑道: “无妨,阿洁少侠这是让天下英雄们一只手,他们也打不过少侠,云梦泽那次只是失利罢了,那位大女君仗着剑好传承好……少侠只要拿了这柄不比她们差的新剑,定能重登山巅……” “别他娘给小爷吹了。” 柳子文的话语被亭顶那人打断,传来一声醉骂: “恶霸雇杀手,这么简单的事,你供剑,小爷出剑,一笔买卖,别啰里吧嗦。” 柳子文哑然,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也是”,转头朝身后两位弟弟眼神示意了下。 捧金丝楠木剑盒的柳子安,与捧画轴的柳子麟准备上前,可还没走两步,发现手中的物件纷纷消失不见了。 两兄弟不禁对视一眼,眼神惊诧。 凉亭之上,有独臂青年脚踩金丝楠木剑盒,率先打开画轴。 柳子文眯眸道:“阿洁少侠,就是此子。” 独臂青年看着画轴上的人,沉默了下,忽问: “他是?” “县令。” 独臂青年并没意外,只是问:“他右额是不是有一道细微伤痕?” 柳子文神色讶异: “右额确实是有一条挺淡的伤痕,这是他上回落水重伤留下的,没好全,不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顿了顿,柳子文不禁问: “少侠该不会认识他吧?” 独臂青年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这是个好官。” “或许。”柳子文点头。 “他请我喝过酒,十二枚铜板。” “哦?” 柳子文眼神露出些惊疑,与两位弟弟对视了一眼,三人顿时有些紧张。 因为他们站在一位中品练气剑修的十步之内,跑不掉的。 亭上亭下,一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柳子文眯眸轻声: “少侠的意思是……嗯,若是不行,咱们也不勉强,少侠这些日子的酒水住宿,我们柳家买单,就当交个朋友……” 独臂青年忽道:“得加价。” 柳家三兄弟齐愣。 独臂青年饮了一口酒,醉熏熏重复: “杀他,得加价。一般的剑,在小爷这儿不能买他的命,他命贵。” 柳子文不动声色道:“那少侠不妨抽空看一眼盒中的剑。” 独臂青年没有回话。 不过少倾,亭檐上方传来咔嚓一声,是剑盒打开的声音。 随即是一阵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此刻,若是远方山顶有人眺望此处南轩小院方向,便能惊讶发现: 白日,竟会有盈盈月光。 凉亭下,就在柳子文三人的脸色由原来的自信变得有些犹豫之际。 “纠正一下。” 伴随着一道利剑入盒的声音,亭上之人声音传了下来: “别叫小爷少侠,我是剑客,不沾侠。” “好的。”柳子文松了口气,听出了弦外之音,重新露出笑容:“不过阁下暂时先别动手,等我们准备好了,会再来通知阁下。” “行,但你们要记住,这柄剑只够买他一个人的命,其他事,小爷不管,你们处理干净,否则后果自负。” “没问题!” 就在柳家三兄弟转身欲走之际,亭上仰躺的剑客忽问: “这剑谁铸的?” 柳子文停步,反问:“难道长安的剑客接剑杀人,都要问这个吗?” 此言一落,无人再开口。 柳子文三人离开院子。 南轩小院重新恢复宁静。 凉亭之上,独臂青年,脚踩剑盒,怀抱桂酿,偏头北望。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难得齐聚。 离开南轩小院后,他们并没有立马分开,而是走出柳家大宅,一起默契前往小孤山另一边的古越剑铺。 山路上。 脸色病怏怏的柳子安率先问道:“大哥,这剑客靠不靠谱?该不会临阵心软变卦吧?” 一身富贵闲员外装扮的柳子文摇摇头: “你若知道了此人成长的环境,还有他在长安那些江湖帮派中的事迹声誉,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他感慨:“确实是一个剑客,出剑不讲感情,买卖公平,只要你出得起他的价……没有那些无聊的侠肝义胆、为国为民。” 柳子麟听完,不禁问道:“可是大哥,收下这么一柄贵重的剑,结果就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不是有些太不划算?” 他也是个爱剑之人,眼馋刚刚那柄新剑,脸色仍有些肉疼不舍。 柳子文和柳子安都没有回答这个愚蠢问题,柳子麟笑容讪讪。 不多时。 柳子文三人来到小孤山的半山腰处。 当下时辰,正好是早晨刚过、接近上午,初阳照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日头正好。 柳家三兄弟在甲一剑炉前的空地上等了一会儿,不多时,果然碰到吃完早点、买酒归来的麻衣老人。 他有些脸色不好,或者说,早上就没有脸色好过。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恭敬的朝这位只穿普通匠作服饰的老人打招呼。 老人从三人身旁径直路过,瞧也没瞧。 柳子文主动迈出一步,微笑道: “老先生,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讲讲那个经常替你买酒的小女工的事情。” 一旁的柳子安悄然注视老人的脸色,其实他们最先关注到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不是因为她阿兄柳阿山的事情,而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后者经常光顾那个早餐摊子,每天只与买酒的小女工有些许交集。 柳家虽然平日不管老先生除铸剑外的事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要关注下他周围接触之人。 老铸剑师闻言停步,不过却没有回头。 他的手里,此时除了提着一壶酒,还抓着一朵蓝色的纸质蝴蝶花。 看样子,应该原本是要下山送还给某位少女的,但无功而返。 柳子文将阿青被年轻县令接走之事,大致简单解释了下,主要是撇清柳家的干系,这不是柳家擅作主张、故意违约插手老先生的事情。 这一点,要说清楚。 讲完这些后,柳子文随后又是一番有些冷场的热情寒暄。 最后,柳子文宽声道:“老先生,咱们之前的约定照旧,您安心铸剑即可。蝴蝶溪的水位短时间不会涨,敢搅局者咱们已经有了对付之策,另外……剑成之日,我们也有安排。” 老铸剑师全程都没有回话,默默听完,回头扫了一眼这三兄弟。 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孤身走进剑炉,“砰”一声,大门重新紧闭。 似是吃了半个闭门羹,柳子文与柳子安,柳子麟对此并未沮丧,像是早已习惯了老人的孤僻性格,甚至反而觉得这回他能耐心听他们解释完,都已经算老人的心情很好了。 三兄弟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他们身后的那座甲一剑炉里。 老铸剑师正站在一座静悄悄的铸剑炉旁,低头看着手里这朵被遗下的纸质蓝色蝴蝶花,面色略微惋惜,他轻叹: “是个好苗子,还帮我大忙……有缘再看吧。” 老人转过身,面对偌大一座剑炉房,仰头抿了口黄酒,呢喃自语: “好一个龙城柳家,三子都有意思……柳子文非文,柳子安非安,柳子麟非麟……” 突然知道一个热知识:十四岁以上都是妇女!(阿青、薇睐:早说嘛!) 一百零七、白毛丫鬟的一天 薇睐喜欢欧阳戎摸她的头发。 这让她有一种出奇的安全感。 缩在他怀里,就像回到了当初锦啸口马行后院的那只小笼子一样。 是的。 小笼子并不是束缚。 而是小家。 因为她不是金丝雀,而是丑小鸭。 离开了笼子,外面的人都会欺负她。 所有事物都对她怀有厌恶之意。 所以薇睐从来不羡慕外面的天空,反而依赖鸟笼般的小家。 虽然屋檐上的雨水经常把她滴的湿漉漉的,脚下青石台阶上的蚂蚁经常欺负她。 直到,遇到了主人。 薇睐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比蓝白的天、深夜的星空、远处的青山,和墙角怒放的花更温暖光彩的存在。 就像黑白的世界,出现了色彩,如何不令她悄悄侧目。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还有些害怕他伸来的手。 于是薇睐出来了。 来到了梅鹿苑。 来到了这座梅林旁的幽静小院。 虽然一路走来还是有些恍恍惚惚。 但薇睐又有了一只新的小笼子。 将心牢牢锁住,她这回再也不想离开。 薇睐其实很容易就知足。 就像现在。 虽然主人大多数时候都很忙,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奔波,。 晚上回来吃饭,也是主要陪着大娘子甄氏,只有晚饭后回屋的甬道上才能闲下来与她聊几句家常。 回屋后他又是在书桌前读书沉思,只有她去端茶倒水时,才能看见主人抬头朝她笑笑,还对她说声谢谢或辛苦了,可仅是这一句话,就能让薇睐心里欢喜好几天。 但薇睐是贴身丫鬟,每夜都能搂着主人睡觉。 鼻间嗅到的全是他的气息,嘴里有时候尝到的也是他的滋味,一夜清梦醒来,满眼都是他。 还有什么不够满足的? 虽然梅鹿苑内,大娘子甄氏和半细等同伴们对她态度并不太好。 薇睐已经有些习惯现在的生活。 每日白天,他不在的时候,除了在同伴的白眼中学习各种丫鬟的技能,她就默默坐在屋子里发呆,看着门外屋檐上的天空,期待天黑。 而夜里,主人灯下读书的时候,她就默默端茶倒水,给其折衣迭被,或者搬一只绣凳凑到他书桌前,像小猫儿似的悄眯眼睛借着和他气息一样温暖的旧黄色火光,略微笨拙的练习针线,缝制春衣。 偶尔食指指肚一疼,有细血珠在上面缓缓变大,主人都会抓起她小手,凝眉细看,给她包扎。 每到这时,薇睐就忍不住去偷瞄他专注的侧脸。 主人的作息十分自律。 每到夜里亥正时刻,都会准时离开书桌,刷牙上榻,闭眼睡觉。 而薇睐每回都会给他提前准备好细柳条和漱口水。 然后她会提前一刻钟上床,先解开梳系了一天的双垂鬓,将及腰的银发随意挽成方便他抚摸的一团,落在右肩前,再脱去里衣,只穿着粉粉的小肚兜和亵裤,小蛇儿似的钻进被窝,给主人暖床。 这样一刻钟后,他上床休息,就能很快的身子暖和,轻抚着她的银发,沉沉入眠。 而在主人闭目沉睡下来之前,薇睐是不会伸出小手去抱搂他的,更别提把腿儿压在他身上像那一夜的八爪鱼一样缠着了。 这样做,是因为担心打扰到他睡觉。 其实主人是允许她在他醒着的时候搂抱他的,不反对。 但是薇睐却心细的发现,每回这样提前的搂住他睡觉,黑暗中主人的呼吸都要好一会儿才能变得规律起来,沉睡过去。 而若是睡前不抱他,劳累一天的主人几乎是沾枕头就睡,偶尔还能微微打呼噜。 薇睐当然心疼主人早起打哈气没睡好,于是克制自己,每夜都等到他沉沉睡去,小手才悄悄伸去,默默的缩进主人的怀里。 被黑暗与主人温暖气息包裹的她,就像又回到了锦啸口马行后院的那只小笼子。 小脸渐渐满足安稳的浮起睡容。 这就是她这个贴身丫鬟一天的生活。 其实薇睐听梅鹿苑其他姐姐们说,贴身丫鬟在主人上床后,应当还有一件分内之事要做,她们还讥笑她,说是主人不喜欢她才不碰她。 但是薇睐知道,她的主人和她们嘴里那些男子并不太一样。 薇睐的看得出来,他似是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将全部的精力全放在了上面,每日都在一个叫狄公闸的地方和鹿鸣街两个地点转悠,他和她们这些身处深宅大院每日勾心斗角的小丫鬟们不同。 而主人与她的温存也不是没有。 但大多数的夜晚,都是像上面那样平平淡淡,温馨与暧昧只存在偶尔。 其实这才是这间梅林小院里的生活常态。 薇睐过得格外心安。 至于那私密羞人的床事。 只是偶尔在漆黑的床榻被褥间,有点欢喜喧嚣的夜里,做过一些顺其自然的乖巧茶道,与简单却耐人回味的蝴蝶溪的有效治水。 而主人一直没有完全破她身子。 她对此有点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只知道没每回都手臂紧紧搂抱住他,对那细声指导百依百顺,却小脸始终紧埋他胸前…… 有时候黑暗中安静下来,被褥里汗湿沾发的小脸仰起,悄悄耳语询问主人,他都闭目装傻,有时候被缠怕了,才轻声解释一个蹩脚理由,说是害怕她的小身板受不了。 薇睐其实并不太理解。 她的年纪比那位阿青姑娘还要大一两岁,而后者在大周朝都早已是待嫁的年纪了,甚至这还算晚的。 至于隔壁苏府那位仅比主人小几岁的谢姑娘,若是放在龙城县的乡野间,则算是大龄剩女了,不过谢姑娘出身高贵,并不愁婚嫁,只是不想嫁,与她们这些奴婢穷人又不相同。 而或许是血脉原因,薇睐发现只要营养跟上来,多吃些蛋肉,她的身子就比同龄的少女丰盈不少。 所以薇睐觉得,血气方刚的主人说的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若是胆儿大点轻佻一点,她那时便会回答,主人不试试怎么知道?主人不是经常嘴边说什么“须知什么事要躬行”吗? 但薇睐终究还是不忍戳破主人,连看着他绞尽脑汁找借口的脸色,她都内疚心疼。 而且每当夜半事了,主仆二人相拥休息之际,主人总会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其中最常问的,是她是否思念过家乡。 其实并没有,但趴在他胸前的薇睐还是会轻轻点头,嘴里说“有一点”。 可她压根就不知道家乡什么样子了,何来想念一说。 而每当这个时候,主人都会出奇的沉默下来。 薇睐知道,是主人想家乡了。 他从来不说。 反而又问她,若是有机会回乡,会不会回去。 薇睐当然是拨浪鼓似的摇头,一头银发在黑暗中可爱摇洒。 这时候,主人总是轻笑一声“你回我支持、我回我不回对吧”,伸手捏她犹有红晕的烫热脸蛋。 另外还有一次。 主人还让她改口喊檀郎,可薇睐只是答应在人前这么叫,二人独处时还是坚持喊他主人。 除了习惯以外,主要是薇睐敏锐的发现…… 主人其实是喜欢她这么喊的,至少薇睐抱着他喊主人时,他的身体反应是表现的昂扬喜欢的。 错不了。 对主人的各种细微反应、情绪格外敏感的薇睐悄悄点头,原来主人也会心口不一…… 这些夜深人静时发生的事情,其实都只是梅鹿苑生活中的小插曲。 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在白日没有主人的屋内,对门外蓝天望眼欲穿的漫长等待中渡过的。 对了,除此之外,在梅鹿苑生活里还有一件逃不掉的事情。 半细姐姐她们愈发喜欢“闯占”她与主人的院子了。 …… “大娘子让咱们送些绿豆糕给檀郎,你让让,别挡道。” 夜深。 挂有两只朱色灯笼的梅林小院门口。 双扇院门原本只被门内的白毛丫鬟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她一双探视的眼睛,眼下却“晃铛”一声,被人从外面强硬推开。 薇睐身穿天蓝色丫鬟襦裙、梳着好看的双垂鬓,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跌下台阶。 半细带着四个大丫鬟径直走入院中,左右打量了下空旷的院内,没去看身后的白毛丫鬟。 这位新罗婢两手放在身前,勾提一个红木糕点盒,瞧见书房那边的灯光,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谁来了?” 似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欧阳戎掩卷好奇问。 “郎君,大娘子让奴婢来给您送点好吃的。”半细柔柔道。 “那进来吧。” 欧阳戎没太在意,继续读书。 半细带着四个大丫鬟走进书房。 院子里,薇睐透过窗户的剪影,看见半细等人围在书桌旁,乖巧殷勤的讨好老爷,她默然不语。 薇睐转身,去西厢房煮水,泡了一壶茶。 屋内漆黑黑的,她没点灯。 待听到外面院子里,半细等人离开书房的声音,白毛丫鬟才轻吐一口气,端着茶水,送去书房。 院子里,半细与四位大丫鬟和端茶的薇睐迎面擦肩经过。 半细瞅了眼薇睐。 白毛丫鬟垂目,乖巧停步,手端着盘子,屈膝行礼:“半细姐姐。” 可就在这时,一位距离薇睐最近的大丫鬟似是身形不稳,朝薇睐身上轻扑,顺带一推。 寂静院子内,“哐当”一声。 薇睐被烫的往后跳了两步。 “哎呀对不起,薇睐妹妹,刚刚脚滑了下,你没事吧?” 大丫鬟歉意道,取出手帕象征性的给她隔空擦拭。 “我……我没事。” 薇睐低头看了看,两手着急的擦了擦,被茶水打湿的胸口和腹部的裙裳布料。 烫还是其次。 这是主人上次顺路经过东市一家裁缝衣店,给她订的新衣。 他说看见苏府小师妹院子里的丫鬟都穿这种好看的丫鬟襦裙,他觉得她穿着可能更好看,就随口问了下衣店,给她也买了件。 半细转头训斥大丫鬟:“没吃饭吗,站都站不稳,真是的。” 薇睐小心翼翼的擦拭,低头咬唇:“不打紧,半细姐姐,我去换一件。” 半细点点头,瞧了眼白毛丫鬟进屋的背影。 半刻钟后。 薇睐重换了一件裙子,离开房间,去往书房。 走到书房外的长廊,她忽停步。 书房内,主人放下了书卷,坐在窗前休息,手端冒热气的茶杯。 而半细等几位姐姐没有离开,不知是何时起,她们泡好了一壶茶,正侍立一旁,伺候主人喝茶,不时说些讨巧机灵的话语,逗脚下这个家的男主人笑。 薇睐在廊上安静站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书房内,心思并不在喝茶上的欧阳戎放下杯子,继续伏案书写,半细等大丫鬟识趣告辞,离开书房。 长廊上,两方人又碰面。 半细面色若无其事,朝薇睐柔柔笑了下,带着身后四位眼神有些戏弄的大丫鬟离去。 路过时,刚刚那个不小心“跌倒”撞到薇睐的大丫鬟还转头夸了句:“薇睐妹妹的裙子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夸哪一件。 薇睐低头,站在原地等待。 待听到身后传来了院门关上的声音,她才脚步动了动,默默走去书房。 白毛丫鬟面色平静,似是早已习惯。 在大户人家,给老爷端茶倒水,都是一堆丫鬟们明争暗抢的活计。 一座富贵人家的府邸,光丫鬟都有上百号人,而能在老爷面前露面的,并不多,有时候老爷压根就不记得家里还有伱这一号人,只能一辈子都在洗衣房做那些脏累活计。 欧阳戎这个龙城县令生活算是很清素了,梅鹿苑的丫鬟并不多,只有十来号人,但他熟悉的也就薇睐、半细这两个了,还有几个眼熟的,是婶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欧阳戎并没有太注意这些,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被薇睐和婶娘安排伺候,他也乐得清闲,对梅鹿苑生活已经很感激满足了,有一种前世大考前被服侍的稳稳妥妥专心读书的既视感。 但欧阳戎所不知道的是,每日他一回家,梅鹿苑所有只要稍有些上进心的丫鬟,眼睛都是明里暗里关注着这位男主人的,巴不得能给他干活,在他面前多多露脸,他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在甄氏手下地位飞升。 于是,薇睐这个梅林小院贴身丫鬟的职务,便在梅鹿苑显得格外抢手。 若当初欧阳戎与甄氏从口马行带回来的是一个颜艺双绝的昂贵细婢,那包括半细在内的丫鬟们压根不会起多少争夺之心,反而是巴结交好。 只可惜带回来的是一个白毛丫头。 甄氏不喜欢,郎君似乎又没破身…… 薇睐十分清楚,她挡住姐姐们的道了。 至少她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长廊上,想守住某份温暖平淡生活的白毛丫鬟,一双漂亮灰蓝眼眸愈发平静。 这两章想写点日常丰满下人物,虽然写的可能也不怎么样……所以有点水,抱歉哈兄弟们。 一百零八、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上) 白毛丫鬟整顿仪容,低头理了理胸襟衣衫,显得鼓一些,走入书房。 桌边,欧阳戎听到动静,没抬头道: “茶几上有绿豆糕,新来厨娘做的,吃了口挺甜的,你应该喜欢,睡前记得揩齿。” 与欧阳戎不同,薇睐很喜欢吃甜食。 因为以前从没尝过。 白毛少女也是跟着年轻县令回了梅鹿苑,才始知世间原来还有“甜”这种滋味。 “好,主人。” 薇睐乖应了声,没马上过去贪嘴,默默走到书桌边。 她低头看了看,取来砚台、墨石,素手为欧阳戎研墨。 欧阳戎余光瞥见什么,眼睛脱离书上的蚯蚓小字,看了一眼正“红袖添香”的白毛丫鬟。 薇睐轻柔研墨。 垂目看了一眼自身衣裙,解释说: “不小心茶水泼湿了裙,刚刚换了件去。” 欧阳戎点点头,轻声道: “刚刚半细说了。她们还替你泡了一壶茶送来。是你叫的?” “嗯。”薇睐笑着点头:“姐姐们泡的茶如何,主人喜欢喝吗。” “还行吧。”顿了顿,补充了句:“不过比伱手艺差点。” 薇睐抿嘴一笑,俏立桌前,低眉顺眼,细细研墨。 欧阳戎看了她一眼,忽问: “我不在的时候,婶娘与其它丫鬟有没有欺负过你?” 这个问题,在被窝谈心的那个月夜,他问过一次,现今又问。 “没有。” 薇睐摇头,“婶娘和半细姐姐她们对奴儿都挺好。教会了奴儿很多东西。” 年轻县令轻“嗯”一声,又瞧了白毛丫鬟一眼,后者浅笑,他没再多问。 欧阳戎埋头继续翻书。 直到现在。 欧阳戎每回拖着疲倦身子夜归梅林小院,看到一个精致欧式的白发萝莉穿着汉服襦裙,在古色古香的书房中,乖巧的为他端茶倒水、红袖添香、铺床叠被。 那忙前忙后笨拙身影惹人怜爱……他眼神都还有点恍惚之色。 从口马行带牵回薇睐,算是半个意外。 虽然当时欧阳戎的口马行之行,是被师妹劝导和婶娘催促后的无可奈何。 但是初心还是想救回一个便宜可怜的奴婢,尽力而为。 只是欧阳戎没有想到用功德兑换出的福报会以这种形式呈现。 被他稀里糊涂带回了梅鹿苑。 这样一个白毛萝莉。 不管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从白天看,还是从晚上被窝里看…… 按道理不该这么惨的,但是在大周朝她真就这么惨了。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人嫌狗厌的。 上一回,连被繁重功课憋成沧桑大叔的苏大郎过来书斋做客,都不正眼看薇睐的,甚至连她礼貌递来的茶水,苏扶都强笑一下,手没去碰…… 此后的几次聚面,这位苏家大郎再也不在欧阳人面前吐槽他院子里的大妈大婶款贴身丫鬟了,对他也愈发亲切。 很显然。 他胜了。 一个字。 赢! 莫名被赢麻了的欧阳戎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是该感叹这个时代的审美与性癖落后一大截,有待提高呢。 还是感叹前世他潜移默化受到太多外族审美影响,产生了一些违背祖宗的性癖。 但不管怎样,他那天月夜谈心,看着怀中很明显受到某些刺激、情绪释放的白毛丫鬟,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是改日治水成功,兑换福报,拍屁股走人了,那身边的人怎么办。 其他人都还好处理。 和小师妹有可能的婚约羁绊,早在东林寺没下山时,就在师妹与他的共同排斥下,及时斩断了,没让各自长辈们的诡计得逞。 被拒婚一次,没了某些方面的顾虑与自恋。就像相亲失败的双方,又做了朋友。 欧阳戎自忖现在与小师妹的交往是君子之交,比前世什么男女闺蜜还要高雅,十分正常且舒适。 这也是他不设防备的让小师妹随意蹭他“浩然正气”修行的原因。 要吸赶紧吸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不过小师妹最近好像越来越尊敬他这个大师兄了,话变得越来越多,经常找他请教问题来着,之前还半开玩笑似的让他这个外人像她阿父一样管教她。 不愧是陈郡谢氏的芝兰家风,小师妹确实谦逊好学。 欧阳戎不时感慨。 私下里也估摸着,她在儒门里应该能走的比他这个名扬天下的守正君子还要远。 毕竟欧阳戎并不会炼气术。 这些日子虽然偶尔在小师妹那里,听到些炼气术秘闻,听的津津有味。 但是他一直没主动问如何炼气等事宜。 因为修行这什么炼气术,并不能帮助欧阳戎治水。 反正他若是哪天突然走了,小师妹这边是没有大碍。 还有六郎、阿山、苏大郎他们也是。 都是大男人,有个屁的依依不舍。 兄弟朋友之间,分分聚聚很正常。 就像前几天,欧阳戎在马车里对阿青说过的,不是所有的分开都有道别,向前看,莫回头。 在龙城县的这些交情关系,分开了对于欧阳戎来说,都没有什么负担。 什么,你问阿青怎么办? 你这禽兽…… 现在就剩下梅鹿苑这边了。 首先是甄氏。 欧阳戎对于这位刻薄但注重亲情、十分宠侄的叔母,他其实是有一点内疚的。 毕竟他是这个家中的唯一独苗,也是南拢欧阳氏的顶梁柱。 欧阳戎若是又“走”了,对家族打击自然很大,停止家势上升的步伐。 但是换个角度想。 进士探花郎、七品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其实早就该没了,当初在东林寺就合该咽气的。 是他睁眼醒来,强行续命了一波,还在龙城县干了一堆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流芳此县,能给南拢欧阳氏增添不少光彩或牌坊。 甄氏也随之多陪了爱侄几个月。 这么一想,婶娘她是不是赚麻了? 想到这里,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那么最后,只剩下眼前的白毛丫鬟了。 婶娘并不喜欢她,甚至在侄儿面前,妇人脸上的喜怒表情都不藏。 所以欧阳戎若是一走,在这个家里,薇睐的处境可想而知。 至于让她去到外面……外面的处境更不好,还不如留在欧阳氏呢,至少有口饭吃。 他能有很多自由的选择,但是薇睐只有他这一个选择与依靠……于是那一夜欧阳戎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相对靠谱简单的法子: 让薇睐成为他表面上的女人。 利用这个时代的礼法。 特别是南方这些风气保守的地方宗族士门,更是看重这一套规矩。 只要是被欧阳戎碰过身子的女子,南拢欧阳氏至少也得好生养着。 说起来,叔母也是类似的例子,刚刚嫁入欧阳氏就成了寡妇,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但她依旧是这个家族的女人,是长辈叔母,作为后辈的欧阳戎要好生孝敬。 所以,努力让甄氏捏着鼻子得认下薇睐。 说不定还能因为相依为命与惺惺相惜之情,有些移情,余生对薇睐态度好一些呢? 于是,那次月下谈心后,本就血气方刚的欧阳戎在白毛丫鬟楚楚可怜的目光下,半推半就的开始了第一次茶道和治水。 不过欧阳戎坚持住了底线,面对被窝中那惹君怜爱的娇柔身段,没去突破最后一步。 虽然只有突破了,才算是真正的侍妾关系。 贴身丫鬟本就是这样陪房的,可以升为妾室。 可欧阳戎心里有着某种情结。 一旦彻底突破了,就会负责到底,那他还回不回去了? 反正欧阳戎觉得关系深入的差不多就行了,以后在甄氏面前表露出来、抬高薇睐家中身份时,能有些底气凭证就可以了。 更何况欧阳戎觉得,薇睐可能都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最后一步具体是什么吧,可能还以为已经和他这个主人做完了差不多全部的事情……笑死,这才是开始,笨丫头。 其实做做茶道、治治蝴蝶溪水,再拍拍屁股走人已经很渣了。 与另外一种,无非是小渣和大渣的差别。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需要找到某些理由、或者掩耳盗铃的莫名坚持,来寻求一些心理上安慰…… 再冠之,权宜之计。 书桌后方,欧阳戎一时间有些走神。 出神间隙,又理了一遍思绪。 其实这些弯弯绕绕,他都在心里想过很久了。 并不是抛掷脑后,走后管他洪水滔天。 过了一会儿。 桌前研墨的白毛丫鬟瞧见主人半掩书卷,右手肘撑桌,两指轻轻揉捻鼻梁,闭目休息。 薇睐手帕擦了擦白洁小手,走去他椅后,给欧阳戎温柔的按摩两侧太阳穴。 “主人最近很忙?” “有点。狄公闸修到要紧关头了,明后几天我都要早起过去,白天要在狄公闸守着,可能回来很晚,若是回不来,也会让六郎带信的。” 正闭目享受片刻宁静的疲倦县令,安慰了句: “你按时睡,不用等我。” “好。” “你上次也说好,屋里油灯快点到了天明,我和小师妹若不是回来的早,某个瞌睡虫是不是要趴桌上迷糊睡到太阳晒屁股?唔……” 欧阳戎话语的话语被两只柔荑堵住。 薇睐两手捂住主人的嘴巴,小脸有点害羞的哀求:“主人,莫说了,求你。” 欧阳戎失笑。 主仆二人说了些悄悄话,少顷,天色渐晚,欧阳戎合上书,前去屏风后沐浴。 薇睐整理书桌的间隙,默默看了眼主人边走边做一些奇怪扩胸伸展姿势的疲倦背影。 她虽然刚来梅鹿苑做丫鬟没多久。 但十分清楚一个道理。 也确实是从那些姐姐们身上学到的道理。 有些事,她可以做,你也可以做,但就是不适合捅到主人面前。 除非掀桌,你死我活。 这章没写完,凌晨再补一章!(撅起) (本章完) 一百零九、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下) 欧阳戎沐浴完。 里屋的屏风后。 犹有些闷热的水雾气,薇睐从浴桶旁的衣架上默默收起欧阳戎换下的衣服。 与往常一样,白毛丫鬟鼻尖埋衣,悄悄嗅了嗅。 主人最近在外面应该很累…… 呢喃了声,她推开旁边窗户,散散热气。 薇睐是从欧阳戎换下的衣衫上的汗味,还有他最近每天睡着后一些颇重的呼噜声里,得出来的。 可惜她现在帮不了主人要做的大事。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他每夜回家后,不添麻烦,温柔伺候,能让他早些进入梦乡,第二日一早能再精力满满的与隔壁谢姑娘一起出门。 薇睐提着装有主人脏衣服的竹篮子,穿过夜色下的长廊,去往后宅的洗衣房。 或许是不久前被茶水泼湿裙子,让她显得十分软弱好欺。 洗衣房门口,白毛丫鬟又被半细姐姐身边的一位大丫鬟拦下来了。 主人待洗的脏衣服也被她们如获至宝的抢走。 这按道理应当是她这个贴身丫鬟的活计的。 薇睐两手空空,返回梅林小院。 依旧没去打扰主人点起的那盏读书灯。 主人不是她一个人的主人,而是全家的主人。 这是薇睐最近领悟到的一点。 那些欺负打压她的姐姐们,或许在主人眼里是另一番乖巧懂礼的样子。 而她们的恶,可能只争对她这个挡路的新来丫鬟才会独特显露。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主人是一县父母官。 他眼里,盯着的是全县百姓的利益福祉,交手的也是扎根地方百年的豪强士绅,触及到的是她一个卑微丫鬟想象不来的庞大利益。 更别提上头还有一座尔虞我诈的大周官场。 听说主人当初在神都洛京还是最年轻的进士探花郎,连权势滔天的皇室公主都敢当庭谏训。 所以主人是做大事的大丈夫。 对于身后的家宅后院,自然会是更希望和睦相处,井然有序。 薇睐知道,或许主人对她更宠爱更特殊些。 但若持宠生娇,什么日常小事都去状告计较,对于男子而言,终究会有些厌倦的。 并且,这一次处理的可能是半细等普通丫鬟的欺压,那下一次甄大娘子的欺压呢,受了气你要不要也告状?给婶侄之间添些矛盾? 或许主人比其他男子特殊些,性子更好,对她温柔宽容。 可薇睐不敢去赌。 她的世界只有这一道夺目的光彩了。 一朝赌输,便是输光所有。 白毛丫鬟最近还隐隐意识到一件令她心慌的事。 主人对她的好,或许没有她盼望的那么特殊。 主人对梅鹿苑的所有人都很好。 但薇睐觉得,也只有这样好的主人,才会给予她这个白毛丫鬟宛若恩赐般珍贵的喜爱。 可薇睐渴望深入主人的内心,但他似是心扉紧掩。 偶尔深夜梦醒,白毛丫鬟听见过身侧青年莫名有些孤独的叹气声。 她想宽慰些什么,可每到最后,都是温润主人在宽慰她。 但不管如何。 能像现在这样留在欧阳戎身边,薇睐已经知足。 况且他也给了她对于一个丫鬟下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几日,半细等丫鬟依旧时不时“侵占”梅林小院和薇睐贴身丫鬟的职务。 有时是夜里又送糕点,顺手泡茶。 有时是抢在薇睐前面,在甄氏面前汇报檀郎最近的生活状况。 有时是抢着洗欧阳戎的衣物,隔天早晨又代替薇睐,将洗干净的新衣乖巧披在赶忙出门的欧阳戎身上。 白毛丫鬟丝毫不语。 某一天夜里,欧阳戎颇晚返回,带着同样风尘仆仆、奔“波”一天的谢令姜,一起在梅鹿苑客厅,陪甄氏吃了顿晚饭。 饭后分别,欧阳戎背手,与手提灯笼的薇睐散步回到梅林小院。 刚进屋,还没收起灯笼,薇睐便瞧见欧阳戎径直脱衣,走向里屋的浴桶。 “今日有些乏,洗澡先休息了。” “主人今日喝酒了?” “你这鼻子倒是灵。” 欧阳戎手上解带褪衣,笑了笑: “中午陪人喝了点。是隔壁星子县的田县令,也挺关心狄公闸的事的,星子和龙城一样都是在水闸下游,所以事关两县福祉,他也带下属跑来关切,今日我带他们逛了一趟。 “不过这同僚却是个老酒鬼,我中午陪他喝了点……明日送他们走人。 “对了。” 欧阳戎身子一顿,指了指衣架上有些灰尘泥迹的官服,随口: “这外套让人别洗,明日码头送客得穿。” 欧阳戎常服不过四套,而浅绿官服有两套轮换,其中一套官府穿了很久昨日才洗的,还未晾干; 身上脱下来的这套虽也脏了,但明日还有正式场合,将就下穿。 主要还是最近梅雨季,湿热易出汗。 欧阳戎入桶沐浴。 薇睐转头,默默看了眼挂在衣架上的官服。 不多时,见主人洗完澡离去。 薇睐走过去,将官服与其它衣服一起收拾进竹篮里,然后默默把衣篮放在屏风旁的地面上。 白毛丫鬟静等了会儿,不多时,果然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 薇睐面色习以为常,前去开门。 “薇睐妹妹怎么这么慢,是不欢迎咱们吗?” 薇睐摇摇头。 半细又提着糕心盒,带四位丫鬟走入梅林小院,左顾右盼,似在张望郎君身影。 “大娘子让咱们送些绿豆糕……檀郎呢?” 薇睐指了指卧室方向,“檀郎休息了。” 半细脸色有些失望。 薇睐转身,欲返回澡房,却被一个大丫鬟拉去了一旁熟络闲聊。 半细带着另外几个丫鬟,轻车熟路的去往澡房。 少顷,薇睐余光瞧见半细等人手提那只竹篮、还捧着一套主人的干净月白色常服,走出屋子。 这套常服是阿青姑娘生辰时送的那套,梅鹿苑众女都看得出来,欧阳戎最近挺喜欢穿这一套。 半细和丫鬟们,瞧也没瞧不远处欲言又止的白毛丫鬟,面色泰然自若的离开梅林小院,算是满载而归。 走出不远,院外才传来半细的一句话语: “既然檀郎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绿豆糕放桌上了,回头喂檀郎吃,丫鬟不准贪嘴。” 无人院子里,薇睐轻轻点头。 似是遵命。 翌日一早。 梅鹿苑大厅。 早膳。 八仙桌旁,坐有身穿件白色里衫的欧阳戎与仪态端庄的甄氏。 二人身侧,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侍立伺候,与往常一样。 甄氏不急喝粥,微笑着手撑下巴注视侄儿。 欧阳戎在婶娘的慈爱目光下,一口干完糯米热粥,看了眼时辰。 “先走了,你们慢吃。” 年轻县令起身准备走人,脚步颇急。 半细眼疾手快,早就挤开某白毛丫鬟,提前等在门前不远处,手里摊开月白常服,笑脸迎去: “郎君一路顺风。” 欧阳戎看了眼新罗婢,轻轻点头,他张开手任由半细披衣,忽而低头看了下,刚伸入袖管的手臂抽回,转身问道: “官服呢?” 半细的笑脸愣了愣:“什么官服?” “昨天换下的那件。” 半细下意识回道:“洗了呀……” 出门脚步有些急的年轻县令英眉轻皱,声音不自觉大了点: “不是说了,先别洗吗?” 顿了顿:·“还有,洗衣这事到底谁做,怎么有点乱?” 半细吓的身子一颤,郎君以前都是说话都是平静温柔,少有这样语气有些重的时候。 不远处桌前喝粥的甄氏缓缓放下手中瓷勺,侧目瞅着门口方向,没有去接旁边丫鬟递来擦嘴的手帕。 清晨,弥漫暖暖粥香与初阳气息的屋内,所有女子的目光,都因为男主人颇重的语气,而迅速聚集过来。 半细霎时如芒在背,一时间慌了神,忙道: “奴婢该死,郎君莫生气,奴婢这去看看晾绳上的官服干了没……” 匆匆就要跑出门。 “算了。” 欧阳戎吐了口气,缓声道,他摆摆手阻止了半细。 就在年轻县令低下头,欲披上月白常服勉强去码头送客之际。 “檀郎,都怪奴儿,没与姐姐细说清楚。” 刚刚消失了会儿的白毛丫鬟,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廊上,手里展开一件浅绿色七品官服,当着众人的面,迎上前去,伺候欧阳戎穿好。 欧阳戎一怔,低头看了眼官服,又看了看脸色歉意的薇睐: “不是昨晚洗了吗?” 薇睐脆声道:“这是另一套,早上奴儿摸了摸,已经干了。” “行,辛苦了。” 欧阳戎脸色松了口气,在薇睐的伺候下,穿戴整齐,急忙出门,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朝一旁低头咬唇的半细道:“没事了。” 欧阳戎的身影走远,与远处门口那位谢氏贵女的倩影碰头,消失不见。 他走后。 大厅内外,一时间,依旧保持寂静。 郎君说没事了,但当真没事了吗? 圆桌前,端庄雍贵的罗裙妇人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的众女。 丫鬟们神色各异,或低头或垂目,皆不敢吱声。 只要是涉及郎君的事,哪怕再小,也是梅鹿苑的第一等大事。 而哪怕再轻的过错,在疼爱郎君的大娘子这儿,都得上秤瞧瞧斤两,休想轻易翻过。 往日颇为傲娇的半细,似罚站门口,怀抱那件月白常服深深埋头,面色苍白。 薇睐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都过来。” 甄氏忽发话。 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赶忙聚到罗裙妇人的身前,老实无比的站好。 “怎么回事,说说。” 几个此前跟随半细的大丫鬟,竹筒倒豆子似的,赶忙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出来。 不敢添油加醋。 薇睐也老实补充了一些,尔后,主动自责道: “大娘子,都怪奴儿,半细姐她们走的急,奴儿忘记说檀郎的交代,是奴儿的错。” 听到白毛丫鬟的诚恳语气。 半细等丫鬟们不禁侧目看她。 甄氏摇摇头,轻声: “无妨,最后伱能整来一件干净官服,没耽误到檀郎正事就行。” 说完,罗裙妇人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前这个俏生生的白毛丫鬟。 薇睐眉眼愈发温顺低垂。 甄氏忽问:“你之前不是喊主人吗,怎么也喊檀郎的小名?” 檀郎这个亲密小名,包括半细在内的其它丫鬟们只敢私下喊喊过过嘴瘾,在甄氏面前,没人敢逾越。 薇睐小脸不慌不忙,口齿伶俐道: “回大娘子话,是主人让奴儿喊的,有回夜里,主人搂着奴儿说悄悄话,让奴儿人前时喊他檀郎,无人时……再喊主人。” “哦?” 甄氏挑眉,身边众丫鬟皆流露出惊诧慕色。 人前喊檀郎,人后喊主人。 嘶,这是什么情趣? 甄氏可是懂得比一群小丫鬟们多,霎时间想得更深了,她可不光是关注这句话语里透露出的,檀郎半夜搂过这个瞧着不讨喜的白毛丫鬟私密耳语悄悄话这件事。 还有上回偶尔发现过的,檀郎的特殊癖好…… 甄氏不禁打量了一眼薇睐的纤细身板。 没想到竟能受的住。 也是,小丫头本就经历过关笼子里的艰苦环境,那么被束缚捆绑绳艺之类的,应该也不在话下,说不得还相当乖巧配合……唔难怪檀郎喜欢。 薇睐并不知道甄氏此刻心里的恍然大悟,小心观察了下罗裙妇人似乎如常的面色,小声道: “大娘子若是不喜欢奴儿这么喊,奴儿可以改。” “不用了。” 甄氏回过神来,忍不住多看了白毛丫鬟一眼,一时间竟隐隐觉得顺眼了不少。 这么看来,上次去锦啸口马行也不算完全白跑一趟。 她略微思索了下,压低声音叮嘱道: “既然檀郎喜欢你这么喊,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是,大娘子。” 甄氏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从半细手里取过那件干净的月白常服,转递给薇睐。 她转头朝一众丫鬟淡淡道: “以后不准随意跑去檀郎院子里,他有贴身丫鬟照顾呢,你们别去瞎添乱。” “是!” 罗裙妇人盖棺定论,半细等一众大丫鬟慌忙应声,旋即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薇睐,一时间,众女表情有些复杂。 白毛丫鬟怀里紧紧抱着重新回来的主人的月白常服,一双有些梦幻的灰雾蓝眸子也浮现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 甄氏轻笑一下,偏头,余光瞥了眼桌上的粥碗。 薇睐立马把月白常服安妥放置一旁,她上前一步,端起粥碗瓷勺,给身前这位主人的叔母,一口一口仔细喂粥。 小脸上满是讨好神色,白毛丫鬟眸底欢喜。 甄氏细嚼慢咽,笑说:“讲讲最近檀郎睡觉如何,有没有半夜失眠?” 梅林小院贴身丫鬟薇睐立即娓娓道来。 齿白唇红的小嘴,说的细细徐徐。 似是早就为了眼下这一刻,准备了许久。 而这次,再没哪位丫鬟姐姐敢抢她话了。 来了,没睡!这章四千,码的久了点,抱住兄弟们……下章晚上十二点! (本章完) 一百一十、说谎的丫鬟是要打…… 欧阳戎今晚回来的挺早。 凑到了酉正二刻的饭点。 不过是带谢令姜一起。 薇睐等梅鹿苑丫鬟发现,这位郎君的小师妹,最近挺喜欢跟着郎君来梅鹿苑吃晚饭的。 不过甄大娘子对此十分欢迎,自然也没人敢去多嘴。 梅林小院。 书房,窗外月上枝头。 欧阳戎与谢令姜围桌聊了会儿儒门十三经与大周文坛最近流行的才子诗赋。 对于后者,欧阳戎主要在听小师妹津津有味的讲。 大周朝科举考试有考格律诗,吟诗作赋的风尚蔚然成风。 另外盛世的歌舞升平,自然少不了文人墨客的诗赋粉饰。 只是欧阳戎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没作过什么诗。 他不近女色的名气都比诗名大。 也不是靠这薄命吃饭的。 至于抄诗什么的。 正经人谁抄诗啊? 欧阳戎失笑,治理水灾不比这有意思多了? 谢令姜瞧了眼正进门送点心的白毛丫鬟,起身道: “大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好,明日见。” 欧阳戎将谢令姜送出书房,后者没走正道,而是朝欧阳戎院子旁的那片梅林走去。 欧阳戎下意识道:“师妹要不换条路吧,经过别人的院子不太好。” 谢令姜好奇回头,“师兄怎么知道会经过别人院子?”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答:“猜的。” “无事我走习惯了。” 谢令姜瞧了他眼,摇头嘀咕:“也不晓得为什么,最近这小路上的门被人锁死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唔,还有这事?那师妹别走吧。” 谢令姜昂首一笑:“无所谓,我会翻墙。” “……”欧阳戎。 送走不走寻常路的小师妹,欧阳戎轻笑摇头,返回书房。 他刚进门,便瞧见薇睐坐在小绣凳上,手捻一枚绿豆糕,另一只手在小巧下巴的下方托着,接住碎粉。 她小口小口的轻咬,眼眸轻眯,似被甜成了慵懒小猫。 发现主人进门,白毛丫鬟腮帮鼓鼓,眼睛立马睁大,含糊不清:“煮仁……” 欧阳戎没笑,走去书桌前落坐,待见她咽下嘴里甜食。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眼睛盯着,却没去看,嘴上轻声: “早上是怎么回事?” 薇睐端起这盘不久前由半细等丫鬟礼貌恭敬送来的糕点,走去平静主人的身旁,将盘子放在书桌上。 白毛丫鬟丝毫没犹豫的曲腿跪坐他脚边,两手搂抱欧阳戎桌下的小腿,身子倾依,她细颈白皙,可爱下巴轻轻的搁放在他大腿上,昂头翻眼,仰视着主人的脸庞。 薇睐只是凝视,不说话。 欧阳戎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温暖与依赖。 叹了口气。 薇睐两手抓住他的右手掌,将其放在她梳双垂鬓的银发上。 小脑袋往上蹭了蹭他手掌。 书桌前后安静,一切似是都在不言之中。 欧阳戎觉得手心有点痒。 还是没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这个模样乖巧的贴身丫鬟。 他语气无奈: “我说你昨晚怎么这么晚上床,是不是在烘烤前几天那套没晾干的官服?” 薇睐一怔,眨巴眼睛:“主人真厉害。” “不准卖萌,严肃点。” 欧阳戎曲指敲了敲膝上的白毛小脑袋,只是重拿轻放,板栗没赏她太重。 “厉害个屁,你闻闻,是不是全是烟熏味?”他撇嘴指了指身上浅绿官服。 “好,奴儿闻闻。” 薇睐立马点头,说着就把小脸往前方埋去,欧阳戎眼疾手快,赶紧按住她装傻前探的小脑袋,无语道: “别闹。” “唔,好。” 薇睐从欧阳戎的手掌间抬起小脸,额角的白毛发丝有点凌乱,她小声说: “对不起主人,我扇了好久的烟,可还是让衣裳熏到……” 薇睐眼巴巴仰望着他:“主人莫生气。” 欧阳戎心软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与额前的发丝,摇摇头道: “没生气……那些事,之前我问你,伱也不说,全藏在心里自己憋着……这样不好,另外……”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我觉得你太聪慧了,适应性也强,其实不太需要我的保护,看来是我之前想多了一些事,现在看来,不太有必要……” 欧阳戎垂首垂眸,注视着这个在他脚下温顺乖巧的像一只雪白波斯猫的贴身丫鬟,认真一叹: “而且呆在这里,说不定反而是对你的束缚。” 薇睐见主人没生气,她松了一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她又闭眼咬唇,小脑袋默默往上蹭他手心,嗓音微颤道: “薇睐才不走,是主人给我的名,给我的衣,给我的命……薇睐始终都是主人的奴儿,这点永远不变。” “你小脑袋这么聪慧,不能荒废了,总得要读点书,懂点理,才能走正道……” 欧阳戎似是自语的嘀咕了声,他手掌捞起腿上光滑的下巴,低下头与仰脸的她对视,盯着这双梦幻好看的灰蓝眸子说: “从明日起,那些杂活少做,我读书时你就坐在旁边,我教你识字。” 薇睐想了想,小脸欢喜的点头。 她无所谓识不识字,读不读书,只要能亲近主人、陪在主人身边,她就心满意足。 主人能教她识字,岂不是能有更多时间亲近了,况且,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主人。 欧阳戎有点无语的看着兴奋起来的白毛小丫鬟。 好家伙,你以为读书学习是件很好玩的事? 心里吐槽间,忽然想起什么,欧阳戎朝薇睐似笑非笑问: “对了,那你这算不算是撒谎了?我记得某个丫头说过,撒谎的丫鬟是要打屁股的,哼哼。” 本只是一句逗小丫头羞脸的话,可欧阳戎万万没想到,此言一出,原本乖巧跪在在脚下的少女小脸讷讷了一会儿,忽站起身子,默不作声弯下腰肢,趴伏在了他的两腿上。 白毛丫鬟纤躯横陈,像一条能任君揉成任何形状的软毯,盖在欧阳戎的腿上。 她小脑袋悬空低垂,那被梳理整齐的白毛双垂鬓从通红两耳边滑下垂落,幸亏欧阳戎身材修长,坐的这副椅子够高,她银白如瀑布的长发才没有碰到地板。 “……” “……” 少女趴伏埋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欧阳戎轻啊开嘴,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开玩笑似说出的话,现在立马收回,会不会显得的有些尴尬和怂包?在贴身丫鬟面前还要不要面子了。 另外欧阳戎也有些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他嘴里随意一句话,就能产生很大的影响,令听者郑重以待,甚至就是命令,威严不容抗拒。 于是乎,主仆二人保持这个古怪姿势很长时间,也不知为何,没人开口说话。 书桌前的气氛,逐渐陷入古怪的凝稠…… 喜欢这类日常细腻风格的兄弟们,可以去康康小戎的第一本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里面这类日常细腻描写量大管饱,是多女主,细腻感情戏,非升级文~ 一百一十一、谢令姜:我是替大师兄问的 夜阑人静。 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无边的浓墨涂满天际。 苏府深宅,有两座毗邻的闺院。 一座匾名漪兰轩,一座匾名梅影斋。 前者栽兰,后者植梅。 两院相距极近,俩堵院墙之间,近一条三步宽的青石板甬道,从高处往下望去,就像一线天般。 梅影斋内,有虫鸣数声,一座闺楼沉眠漆黑夜色之中。 闺楼二楼,门、窗、壁板皆名贵楠木制成,家具古典,有一排排书架,窗边有一座空荡荡的美人榻,二三书册零落枕边。 房内一处处细节,无不显露出闺房女主人手不释卷、慵懒娴雅的性格。 里屋内,月光无法光临之处。 一座极富雅韵的绣床静静坐落,刺绣的床帏、罗帐一应俱全。 悬有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遮住了床内光景。 然而只有苏裹儿知道,这纱帐颇为特殊,从里往外望去,却可以看见外面大致景象。 苏裹儿又一次深夜自然而然醒来。 她又梦见了那位低眉的老相士与其箴言。 苏裹儿身子微卷,抱绣被侧身,清冷眸子透过纱帐,望向不远处的半掩轩窗,朦胧望见了窗外的景色。 似是余光瞥见某道熟悉的身影。 苏裹儿眉儿微聚。 她无声抿了抿有些干燥的红唇。 旋即,一只修长玉手从帐隙伸出,挽开纱帐,一双裙下的长腿曲着小腿探下床来,被淡粉足袜包裹的两只雪糕似的小脚,试了两次才碰到床下的绣花鞋。 有女郎趿鞋懒起。 臂弯裹了一条毛毯,走到轩窗旁,歪头抬眸瞧了眼隔壁屋顶上的月下孤影。 苏裹儿驻足片刻,忽然完全推开了两扇窗扉,爬上窗台。 原本模样淑雅娴静的梅花妆女郎,宛若一只敏捷猫儿,翻出阳台,轻车熟路的登上屋顶。 此处屋顶的房檐与隔壁屋顶房檐之间,那一线天似的间隙,她瞧也没瞧,甚至没有犹豫,轻盈跃过。 瞧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练,连一块屋顶的瓦块都没有碰落。 若是楼下陪房里某个呼呼大睡的包子脸小侍女此刻就在这里,那瞧见后她定然会揉一揉眼睛啊嘴说:“唔小姐又飞了……” 苏裹儿轻裹薄毯,来到漪兰轩的屋顶,走到俏颜发呆的谢令姜身旁,也不嫌弃屋檐灰尘,泰然自若的坐下。 二女并肩坐在屋顶。 她们头上,一颗颗亮闪闪星斗,镶嵌在黛色夜幕上。 群星间又有一轮明月孤挂,像一枚熠熠生辉宝珠。 谢令姜忽觉这轮月亮像极了大师兄送她的那一枚夜明珠,只可惜现在还没要回。 这时,苏家小妹毫不客气的朝身旁似是出神的谢令姜伸手,淡问: “酒。” 后者轻轻摇头。 从刚刚苏裹儿登上屋顶,再到现在走来坐下讨酒,谢令姜全程都没有去看她。 苏裹儿不禁侧目看去。 只见,谢令姜单手抱膝,孤坐月下,右手抓着一壶袖珍版小酒坛。 她歪头遥望远处某座梅林旁的漆黑院落,俏脸似是发呆,而手中小酒壶那贴有红纸的一面壶身,都快要触碰到女郎的皙白脸蛋。 而坐在斜坡的屋顶上,保持屈膝的动作,她一双健美的大长腿用力抵住了本就鼓鼓实实、浪费布料的宽广胸襟,压得有些变形了。 甚至从腿沿溢出来的规模,在首先排除了自己的苏裹儿看来,都比彩绶还要大了。 而这一切,谢令姜像是懵然未觉,倒映星光的眼眸默默注视梅鹿苑方向, 苏裹儿默默收回目光。 “就自己喝的话,会很没意思的。”她盯着月亮,目不斜视道。 谢令姜摇头,“没酒了。” 她将手中酒坛默默放下,长吐一口气。 苏裹儿撇嘴,“那还手里捏着个酒坛干嘛?望梅止渴?” 谢令姜置若罔闻,忽转头说:“有些酒,能消愁,而有些愁,又能消酒。” “……”苏裹儿。 “你不懂。”谢令姜轻轻摇头。 二人间安静了会儿,她又转头问: “那篇归去来兮辞找到了吗?” 苏裹儿轻叹一声: “可能被烧了,不是百年前的那次莲花塔失火,就是后来那次重修的功德塔失火,反正现在看,很难能遗留下来了。” 谢令姜点点头,“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沉默了会儿,仰脸望月道:“留给苏家的时间不多了。” 谢令姜看了眼她道: “这些话,苏伯父、韦伯母来说才是,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倒是操心的多。而且,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苏裹儿转头问:“伱信命吗?” “不信。” 顿了顿,谢令姜望着远方,目不斜视说:“师兄也不信命,他说事在人为。” “所以你也跟着不信?”苏裹儿斜了眼她。 “不是,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谢令姜垂眸。 她转头认真道:“其实现在这样平平安安也挺好的。” 苏裹儿移开目光:“或许吧。” 二人间无声了会儿,只有夜风呼啸,苏裹儿紧了紧披身上的毯子。 谢令姜好奇问:“你是不是快要生辰了?” “你怎么知道?” “我见府内一些丫鬟下人最近忙了起来,好像是给你操办降诞礼。” “嗯。”苏裹儿随口道:“无非就是又要来一些亲戚或生人,吵闹一阵。” 谢令姜失笑。 你家那些远方亲戚可个顶个的不简单。 不过这话她倒是没说,保持某种默契。 苏裹儿的心思很明显在别的事情上面,她转头道: “过了这月十五,你找个空闲,陪我再去一趟东林寺。没有你作借口,阿娘不放心我出门。” “是你去了太多次了。”谢令姜摇摇头,又奇问:“为何是过了这月十五,不是还有半旬时间吗?” 苏裹儿撇嘴道: “那些东林寺的和尚净不学好,要在十五整个什么求姻缘的庙会,忽悠些信男善女过去烧香祈福求姻缘。 “这几日听说在预热呢,山上看来是要热闹一阵,十五之前还是别过去为好,万一被阿娘阿父他们误会些什么,就不好了。” “姻缘节庙会……” 谢令姜脸色一怔,嘀咕了一句,不动声色问:“东林寺求姻缘很灵?” “不知道,你感兴趣自己去问。” 苏裹儿随意答了句,话语一顿,她转头: “干嘛?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你爹之前不是说你推掉了很多年轻才俊的求婚,要立志儒道吗?” 瞧见身旁女伴的狐疑脸色,谢令姜佯装皱眉,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夜景,大袖一挥道: “苏家妹妹瞎说什么呢,我是给……是给我大师兄问问。每回过去吃饭,甄伯母都问这问那的,操心师兄婚事,还要我帮师兄推荐介绍下族中姐妹,真甚是无趣。” “原来如此。”苏裹儿点了点头,“你倒是待你师兄挺好,这事都操心。” 谢令姜没回答,左右四望了下夜景,余光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梅鹿苑内某个院子的方向。 大师兄还欠她一个小愿望呢。 某位谢氏女郎这时又有一点信命了,瞌睡了就来枕头,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嗯,以后可以小信一点。 可却未曾想到,一直安静无声的苏裹儿忽然转头道: “你说这个甄伯母想给你大师兄找一门五姓女的婚事,嗯,这倒也挺正常,五姓女嘛,大周男子谁不想娶,这可比离氏卫氏的女子还受欢迎。” 她撇了撇嘴,停顿了下,又接着噙笑道: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甄伯母是盯上谢家姐姐你了,正好你又是小师妹,与欧阳良翰关系还不错,要是我是他叔母,我肯定也这么做…… “嗯,谢家姐姐还是注意一点吧,可别一不小心甄伯母去找你阿父提了婚,到时候拒绝起来,可就尴尬了。” 苏裹儿似笑非笑的说完,却立马瞅见身旁这位谢家姐姐脸色变了变,夜色下有些看不清楚。 “谢姐姐怎么了?”她好奇问。 “没……没事。” 苏裹儿又打量了下谢令姜有点僵的脸庞,脸色恍然道: “哦我懂了,那甄伯母是不是早向你阿父试着求婚过了,所以谢姐姐现在不好意思说?” 她轻轻颔首,替身旁女伴放心下来: “那就没事了,很正常,原来是已经拒绝过了,难怪她能放心找你问这些牵线之事,看来是不敢再打谢姐姐主意了,那倒也轻松,谢姐姐随意吧,去介绍一个族妹,说不得还能和你大师兄亲上加亲。” 话语落下,含笑偏头的苏裹儿突然听到“晃铛”一声。 原本放在某女郎脚边的一只袖珍小酒坛滴溜溜滚落下屋檐,稍息,下方传来一道清脆的碎瓶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不……不小心的,苏妹妹勿怪。” 面对苏裹儿投来的略带探究的眸光,某位谢氏贵女强笑了下解释道。 “看来谢姐姐是真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等会儿下屋顶小心些。” 苏裹儿失笑。 谢令姜没回话,二人之间气氛陷入冷场。 苏裹儿见状,也没多想,告辞离去。 却没看见身后,谢令姜独坐月下,面色有些苍白。 苏裹儿走后,她不知是在屋顶,孤身抱膝又坐了多久。 直到天上有路过的流云,遮住了明月,天地间暗了暗,旋即又拨云见月,清辉再次洒下。 屋顶上,已不见倩影。 只有呼啸的夜风,截留下女子的半句呢喃: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才不会信命……” …… 梅鹿苑内,梅林小院。 黑灯瞎火。 屋子内,隐隐听见外面夜风吹刮门窗的声音。 屋里空气显得愈发静谧。 床榻上,被窝里的俊朗青年与白毛丫鬟有统一节奏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大了。 主仆二人沉沉睡眠。 某刻。 “主人……别……别打了……主人……” 白毛丫鬟不时砸吧下嘴,翻身背对俊朗青年,扯抱被褥,似是把它当作了主人紧搂卷缩,她嘴里不时梦呓几声,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难忘之事。 而某个仰躺睡着的冤种主人身上盖着的被褥,被白毛丫鬟扯拉到了一边,一时间露出了大半边身子,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想必早上醒来,若是他流了些清鼻涕,白毛丫鬟免不了又要被主人“家法处置”。 只可惜,屋内正有一股淡淡的似檀非檀的清香,不知从何时起弥漫开来。 二人沉眠,醒不来了。 窗外的明月似是被一阵乌云遮掩,屋内随之暗了暗。 床榻边的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只陌生细手,在空中颤颤抖抖探去,最后落在了欧阳戎脸上。 细手缓缓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曲线。 从浓密的眉,到高挺的鼻,再到冷峻的唇。 四根指肚一路向下缓缓抚摸。 宛若水畔的一条条弯垂的杨柳在微风中轻拂水面。 温柔到似是害怕刮伤水底的游鱼。 床榻间,除了欧阳戎与薇睐的呼吸,莫名又多了一道呼吸声。 细手抚摸欧阳戎脸庞时,这道呼吸声起初有些急促,后来似是压抑住了,呼吸声逐渐变小,乃至为不可闻。 就在这时,窗外的明月似是挣脱了遮蔽的乌云。 床榻前的光影亮了些。 隐隐能看见一道驻足的纤细黑影。 纤细黑影背上背负一根笔直“长条”状坚物。 面朝床榻,背对窗户。 这道纤细黑影的脑袋似是偶有偏转,在月光的映衬下,瞬息间能见到露出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不过旋即又隐入黑暗。 只有那只细手仍旧依依不舍黏在欧阳戎的脸庞上。 而在床边月光的光晕下。 隐隐见到这只细手竟仅有四指。 缺了一根小拇指。 “唔……” 就在这时,沉睡的欧阳戎嘴里嘟囔了声,似是身子冷,下意识的抱住了纤细黑影伸来的这只右手臂。 他侧转身子,抱着手臂,微微卷缩身子,埋面而眠。 “啊。” 纤细黑影似是被吓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发出些轻微嗓音。 然而待其反应过来,霎时止住了脚步,任由欧阳戎紧紧抱住她缺小指的右手。 气氛继续陷入寂静。 床榻前,有月光温柔如水。 床榻上,有眸光亦如水温柔。 补好了,四千字!抱歉好兄弟们,下次尽量不会这样了呜呜呜…… (本章完) 一百一十二、视察水闸与江州来信 欧阳戎早早就睁开了眼。 外面黎明刚过,天光未来,屋内还有点昏暗。 但清晨朝气的虫鸣已经洋溢耳畔。 他盯着床榻顶上的帘幕,发了会儿呆。 吸了吸鼻子。 唔,怎么感觉有点鼻塞。 欧阳戎垂目瞧了瞧身上盖的好好的被褥,也没多想,板开薇睐搁在他腰上的白皙左小腿,翻身下榻。 他起床的动静也弄醒了睡眼朦胧的薇睐。 后者揉眼起身,迷糊张望了下,清醒了些,赶忙从温暖被窝里蹿出,跑下床伺候主人穿衣。 欧阳戎起床伸了个大懒腰。 白毛丫鬟从身后半搂住他,两只小手环到欧阳戎腰间,替其系好腰带。 她个子比同龄人高挑,但踮起脚尖也只能到身材修长的主人胸膛高度。 “主人昨夜睡得如何?” “还行,最近都睡得挺香的,没失眠。” 薇睐好奇问:“那今早脸上还难受吗?” 欧阳戎摸了摸脸庞。 今早起来,嘴里酸酸、涩涩的味道还有,但是少了些,脸上也是,没太多辛辣感了,相比前几日好多了。 他摇摇头,嘀咕: “好了不少,看来最近还是得少吃点辛辣之物。这几天婶娘没让厨房做,反而好些了……可能是什么奇怪过敏吧。” 薇睐不嫌脏的跪下给他整理衣角与穿鞋,她抬脸浅笑: “厨房的绿豆糕做的也很好吃,奴儿去学学。” 主仆二人又聊了会儿,洗漱完后,欧阳戎便与往常一起,陪甄氏吃完早膳,出门与小师妹汇合去了。 …… “这越女峡确实鬼斧神工,两方水系交汇处,又狭如美人纤腰,两侧有两山相望,水底地势升高,真是奇诡。” “这还得多谢明府大人携谌先生与大伙建的这处水闸。这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之物,否则再怎么鬼斧神工的地势,都没有用,还是明府大人英名!” “狄公闸又不是本官最初选址,是当年狄公提议建的,本官只是照葫芦画瓢而已,刁大人别折煞本官了,可承受不起。” “明府大人谦逊了,要知道,萧规曹随也是一种智慧呀,这代表大人冷静沉的住气,不一味攀比逞能,能虚心借鉴前辈…… “而且依下官看,明府首提的折翼渠,丝毫不逊色狄公闸,相反还能促商贸、惠民生,略有胜出。明府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厉害,说不得假以时日,与狄夫子一样,又是一位‘东南遗珠’,迈入朱紫公卿之列。” “刁大人,狄公可是陛下都器重尊称的国老,在下就一个七品芝麻官,这可不兴比啊。” 欧阳戎转头,似笑非笑。 与往常一样,欧阳戎和小师妹一早又赶来了,上游修建狄公闸之处。 此地被本地人称为越女峡,南边云梦大泽的水,从此峡口进入蝴蝶溪,再一路蜿蜒而行,经过龙城县,再汇入大江之中。 也只有像眼下这样,从高处举目望去,才能清楚知道,越女峡的地势为何这般适合建闸、当年狄公为何选址于此。 越女峡的河岸两边,有两山相望对峙。 本地人将之分别称呼为龙背山与彩凤山。 两山从岸边延伸到河底,有石头突出。 前些日子,欧阳戎带着众人开始建闸之前,便派柳阿山等熟悉水性之人潜入了大河底下。 探明了河底有石如甬道,横亘数十丈。 这天然就是一个修水闸的好地方,能将云梦泽这个烟波浩渺的巨型淡水湖积蓄并溢出的水,从源头相对控制住。 欧阳戎有些理解前几任龙城县令们为何热衷重建此处水闸了,不光是维护当朝狄夫子的政绩仁名,若是没有折翼渠这个新水利,那么这处大水闸确实十分适用水灾频发的龙城县。 而唯一的问题就是,狄公闸似乎有点容易塌…… 当下,欧阳戎正带着小师妹、柳阿山,还有刁县丞等书吏们,一齐登上了越女峡南侧岸边的龙背山,俯视下方即将修建好的崭新水闸。 这也是每隔几日,欧阳戎最喜欢做的事,带着属下随从们站到山顶高处,仔细看一看狄公闸的大致雏形,了解下修建进度。 这些天,在欧阳戎每日亲为的调度,与柳家派出的谌先生等工匠,还有县衙派来的一众青壮力的努力下。 狄公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迅速成型,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随口应付了下爱拍上官马屁的刁县丞,欧阳戎眯眼盯着下方规模不小的砌石结构多孔水闸。 心里似在盘算着什么。 他久没说话。 爬山爬的满头大汗的刁县丞接过下属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细汗。 年纪大了,他哪里比得上精力旺盛的年轻县令,而后者又是个行动力极强、雷厉风行的性格,见面刚打完招呼,一言不合就带着众人攀山钻林…… 刁县丞歇了口气,瞟着欧阳戎平静侧脸,尝试说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明府大人才刚下来做地方官,说不定改日这一身经世之才,能得陛下青睐,或有贵人相助。 “直接就简在帝心,一飞冲天了也说不定,只望到时候,明府不要忘了与下官一起在龙城治水修闸的日子呀。” “刁大人确实辛苦了,愿意陪着本官闹腾。” 欧阳戎收回心神,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简在帝心……贵人相助吗……呵。” 有些大实话,欧阳戎没说口。 不过连一个八品小县丞都知道,光有经世之才、治水之能都还不够,还要有贵人提携才行。 当然,若是能让当朝女帝青睐你,那就直接一步到位了,明日就能到洛京中枢的政事堂上班议事。 这话说的真不算太夸张。 你瞧那位狄夫子当年刚成宰相没几个月,就被一撸到底,贬称龙城令,然后又没多久,就升回了洛京,重新当上宰相。 这提拔的坡度就和过山车一样,跟闹着玩似的…… 盖因这大周朝虽有科举,却根本不算是士大夫政治,而是贵族政治。 像欧阳戎这样的科举新贵们,哪里比得上小师妹这样的九世高门望族,晋升之阶也只是后者们的康庄大道上稍微分出来的一条羊肠小径罢了。 每年神都科举,南北取士才那么几十人就是明证,而这么几十人可不是谁都像欧阳戎这么好运气,能杏园宴上被赐官。 关陇贵族与五姓七望们才是大周朝堂舞台上的主要玩家。 科举新贵们至多只是锦上添花,是被历代皇帝们用来平衡权力天平的小积木。 所以洛京之外的地方官员,若是没有贵人们抬上一手,大多数一辈子都升不到京城。 因为逐渐中央集权的大周朝,中央与地方呈现内重外轻,地方州县划分了很多级,升了几级,还如没有升,提升不大。 这也是欧阳戎这次赈灾治水后,万一留下来升官,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说不定就是去江南道某州任个咸鱼职务,还没一县之令舒坦呢,嗯,说不定还能也来一个“江州司马青衫湿”。 对此,也能十分理解欧阳戎当初从洛京类似皇帝秘书机构的九品官,升为地方的七品县令,为何是明升暗贬了。 至于欧阳戎能找的贵人靠山,仔细想想也只有器重他的恩师谢旬了,只可惜后者现在似乎不涉足大周官场。 “刁大人,狄夫子这样的人物也只有一个,况且陛下登临已久,现在也不是谁都能简在帝心的。咱们还是别想这么多,做好眼下之事吧。” 只想治水完溜之大吉的欧阳戎瞥了眼怀“五日京兆之心”的刁县丞,轻描淡写说了句。 刁县丞并不知道某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同是龙城为官,某人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是极是极,做好眼下修闸之事才对。” 刁县丞点头,不动声色瞥眼欧阳戎身后亦步亦趋的谢氏贵女,笑道: “只是忍不住提前说说,哈哈下官看人贼准,明府大人八成可以飞黄腾达。” 欧阳戎笑了笑没回话。 后方,男装佩剑的谢令姜瞥了眼刁县丞。 其实她一直觉得大师兄与刁县丞这对搭配很有趣。 能最广泛代表大周朝的两类读书人,施展抱负的方式,前者少,后者多: 大师兄追求自下而上,而刁县丞追求自上而下。 欧阳戎又交代身后刁县丞与书吏们几句,众人散去。 只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柳阿山等人,继续在高处眺望山下正在施工的新水闸。 谢令姜率先问出了欧阳戎心中的话语: “这处鬼斧神工的地势,又是工艺这么精湛的一座水闸,光瞧着也坚固,怎么会每隔几年就冲塌一次,撑不过四年? “比我在其它地方见过的年久失修的小水闸都要不如。” 欧阳戎安静了下,笑着回头:“说不定真的有龙王呢?” 他手指了指南边一望无际、绿岛座座的云梦古泽。 谢令姜默契失笑。 “大师兄,狄公闸是不是快修好了?” “已经完工八九成,建好,最晚也不过这月中旬吧。”欧阳戎随口道:“走,下去谌先生那儿瞧瞧。” “中旬吗……好的。”谢令姜低头嘀咕一声。 几人又在高处眺望了会儿,转身一路朝山下走去。 他们来到正在施工的水闸工地。 延绵数十米的闸堤上,只见正有不少带头工匠与赤裸上身的青壮们辛勤劳作,搬石运沙…… 这几日天公作美,雨水不多,越女峡的这处豁口水位也不高,有不少水性好的汉子浮在水闸两侧的水面上,浮水运输。 借着这天时地利,这座崭新狄公闸的进度,正在处于最后的冲刺。 谢令姜跟着大师兄身后,瞧见师兄在水闸工地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摸摸。 年轻县令还不时朝周围劳作的力役们笑着询问些伙食住宿的事情,嗯,重点集中在出钱修闸的柳家有没有偷工减料、怠慢工人……偶尔他瞧见汗流浃背休息的汉子,会径直取出随身水囊递去。 谢令姜不在意大师兄是不是在作秀,君子论迹不论心。 她只观“气”。 而脚下这座狄公闸就是在大师兄这样日复一日的闲逛慰问监督中修到现在这样即将完工的。 欧阳戎带人去瞧了眼闸内正在修建的泾溇、撞塘、平水三个内闸,这算是狄公闸内的核心建筑,作用算是一种预备闸,也是最后完工的部位。 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谌先生。 刚见面,行礼后,这位来自柳家剑铺的老工匠恭敬行礼道: “禀告县令大人,已经遵从您的吩咐,让人在闸岸边立了一块长石碑,也是根据您提议的尺寸裁出来的。” 背手的欧阳戎点点头,“辛苦了。” 谌先生面露一些困惑,犹豫一下,问道: “县令大人,立碑是要纪念新闸吗,为何不在上面多刻些碑文?” 欧阳戎摇摇头道: “这叫水则碑,不是用来纪念的,本官用它来观测水位,以后不仅这处闸口要立水则碑,下游不少地方都会让人去立一座。” 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道: “咱们不能再等狄公闸冲毁了,乃至洪水临头而来了,才知道跑路,也不能再单纯靠经验口诀判断水灾,得有些提前观测预警的措施才对。” 谌先生与手下的老工匠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禁多看了脸色严肃的年轻县令一眼。 例行检查了两圈正在施工的水闸,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等人走去河岸上,准备去调配修闸物料的刁县丞那儿看看。 走在林荫小路上。 谢令姜见前方大师兄肩膀微垮了些下来,似是姿态放松了些。 她尝试开口道: “大师兄。” “嗯?” “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一个小愿望?” “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小愿望……那伱是想清楚了?” 欧阳戎身子一顿,转头好奇道: “那说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明府,您在这啊,江州有信来了!” 只见燕六郎带着一个斜挎包的驿吏匆匆跑来,将一件被严密包裹的信封递到了欧阳戎手上。 谢令姜暂时咽回话语。 她听见身旁大师兄低头瞧了眼信封,同时嘴里嘀咕: “沈大人回信倒是快……” py一本科幻仙苗,看名字和简介就骚气满满,感兴趣的好兄弟们可以去康康~ 一百一十三、风起江州与公主降诞 江州。 秦称九江,汉唤浔阳。 自古就是江南名城。 乃是长江中游的重要水运港口。 滚滚江水汇聚一处,奔腾东流。 往日里,江州城的浔阳古渡,有四方商贾云集,行者旅客络绎不绝。 而五月云梦泽莫名大水,那一场水灾席卷江州地界数县,对浔阳渡客流造成不少影响。 经过俩月余的恢复,浔阳江畔这一座留下过不少文人墨客笔迹的古渡,渐渐恢复了昔日人气。 然而这两日的浔阳渡,最令百姓、旅人们侧目的是一艘艘满载粮食的大型漕船,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江面上,给刚刚恢复朝气的古渡口增添了不少人气。 时值七月,正是小暑将过,大暑未至的节气。 江州城的空气中,弥漫一股股湿热之风,三百里浔阳江上的大风不时拂来些凉爽。 简而言之,就是穿一件太薄,穿两件又太热。 早晨出门还嫌衣少,上午没几步路就已汗湿满背。 这江南特色的闷热潮湿,属实是不上不下。 不过,北方人沈希声逐渐有些适应江州地界的气候。 哪怕他绯色官服下已经汗流浃背,亦是腰杆挺的笔直,在属下搬来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仔细瞭望江上的一艘艘待停泊的漕船。 这位被朝廷亲自派来江南道赈灾兼办案的监察使沈大人,约莫四十余岁,可却并不显老。 长相干瘦,风削骨峭,就像夏日散在席上晒得灰黄的竹子,宽大的绯色官袍像是笼在一副竹架子上。 沈希声端坐江渡边,瘦脸习惯性的板起,严肃,且不怒而威,这是多年来在周廷担任御史留下的习惯,哪怕眼下在江南道江州城作那朝廷钦差,亦是保持如此作风。 只不过这些日子在沈希声手下办事胆颤心惊、叫苦不迭的下属官吏们,却发现今日沈大人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只见沈大人眼睛望向渡口那一艘艘从龙城县出发驶来的漕船,不时颔首,撑在膝盖上的瘦手,频繁抬起,轻拍一下大腿。 脸上偶尔露出一些赞赏之色。 十分少见。 被沈希声代管的江州刺史府官吏们,经过时瞧见,难免有些稀奇侧目。 不过也有一些老官吏倒是知道些原由,有人忍不住转头瞧一眼远处的龙城县方向。 上午的光阴在浔阳渡漕船的一次次停靠与力夫卸货搬米中缓缓流去。 有安排转运卸货的船舶司吏手抓书文,脑门布满细汗,小跑靠近,在沈希声面前恭敬禀告: “禀大人,按照您吩咐,下官们已将十一万石粮食按需发放给沿途的星子、吉水等受灾县,诸县县令十分感谢大人调来支援的赈灾粮,托属下向大人……” 沈希声挥手直接打断道: “他们要谢也是去谢龙城县的欧阳良翰才对……说说还剩多少余粮。” “回禀大人,龙城县筹集来的是十六万石粮食,路上已相续发放十一万石,眼下还剩五万余石粮食,今日全部抵达浔阳渡,后方还剩七艘运粮大船,大致中午前便能全部卸运完毕。” “全部送到济民仓去,明日本官要半价放粮。” 沈希声颇为满意的站起身来,扶正官帽,理了下衣冠,他扯起些嘴角,似是笑了下: “江州城的粮价还是太高,与欧阳良翰的龙城县一比,也未免显得太苛民了,这可不行,显得咱们无用。” “是,大人。” 沈希声又回首,望了一眼忙碌热闹的古渡与听闻运粮消息后脸上欢腾鼓舞的百姓与脚夫们,他脸色似是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走之前,头不回的对那个禀告情况的船舶司长吏道: “过来,路上再与本官讲讲龙城县的事,那个欧阳良翰是怎么赈灾治水的。” “好的,大人。” 沈希声背手身后,侧耳旁听船舶司长吏的仔细叙述,带着后者与几位下属一起离开浔阳渡,返回官府。 一行人刚来到江州刺史府门口,便被大门口候着的绿衣小官瞧见,后者立马凑上前来,哈腰道: “沈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朝廷新派的刺史王大人来了,今日上午坐船抵达的江州,受城里的商贾士绅们宴请,实在盛情难却,刺史大人就去了浔阳楼赴宴,所以派小人来,想邀请沈大人您也去参加宴会。” 沈希声闻言面色如常,仅瞧了一眼绿衣小官。 这位略压地方刺史一头的监察使身后,有一位长脸的幕僚官吏抬手一指绿衣小官,皱眉问: “王刺史上午什么时候坐船到江州的,大人与咱们在浔阳渡待了一上午,怎么不见人汇报?王刺史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绿衣小官表情尴尬,赶忙摇头,哪里敢接话。 沈希声背手转头,遥望一眼南边,浔阳江畔浔阳楼的方向,他点了点头,嘴里轻声感慨: “王大人这么急上任,看来是挺心忧江州灾情民情的,嗯,这是好事啊。” 他身后下属幕僚们没接话,沈希声头不回的走进官府大门,只丢下一句: “去和王大人说,本官清茶淡饭惯了,吃不太惯这南方佳肴,没他这么适应,真是劳烦王大人刚来就做东请客了。” 沈希声直接带人离去,只剩下绿衣小官在原地噤若寒蝉。 …… 江州城南,离刺史府不远,有一处幽静宅子,后院栽有一片翠绿色的竹子。 也算是闹中取静。 由于靠近江畔,这片葱柏竹林不时响彻一阵“莎莎”的叶哗声。 林间隐隐能见一座竹制小院坐落。 院内,有涓涓细流与翠绿小水车,后者巧妙灌水,颇为雅趣。 沈希声换了一身常服,穿过竹林,推门而入。 他褪履进屋,掀开帘帐,泰然自若的坐到屋内仅有的一位中年文士对面,二人中间,有一张小木几,上面摆放一壶小酒,两三盘农家小菜。 确实是粗茶淡饭。 沈希声也不客气,似是早就是熟人,径直捏起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方才感叹: “这个王冷然,来者不善啊。” 他对面的这位中年文士,一身儒服,风姿儒雅,举手投足间,能瞧出受过极好的教养。 若是欧阳戎在此,立马能认出面前之人,正是他那出身陈郡谢氏的恩师、小师妹的阿父,谢旬。 谢旬正低头,手指沾酒,在桌上点点画画着什么,摇摇头: “是善者不来。” “那就是卫氏给的胆。” 谢旬轻叹一声,手掌将桌面湿痕抹去,收回手,抬起首。 老相识的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安静了一会儿。 谢旬也捏起一双筷子,与沈希声一起夹菜。 后者这时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封放在案几上,食指抵住,推去对面,他点头道: “谢兄的举荐确实不错,果然名师出高徒,你这位高徒在龙城县令的位置上做的风生水起,声绩表著。 “现在不仅完成了龙城县的流民赈灾,还募集来了不少粮食,替江州城和周围受灾县一并解决了燃眉之急。也算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 沈希声有些感慨,望向对面中年文士的眼睛道: “也不枉本官力排众议,又替其调折冲府兵,又帮其拟限运粮令。他信上写的那些主意都挺有意思,也确实很有用。” 谢旬闻言,微怔了下,犹豫道: “希声兄,其实……老夫也有些没有想到。协调良翰来龙城,原只盼着他能撑住柳家压力,在龙城稍微站稳脚跟,于最后时刻看见吾信,也能深明大义,帮忙掩护周旋。” 他沉吟了下,又摇了摇头: “良翰之前的性子其实挺固执古板的,那日回京冒死廷谏,也让老夫没有想到……不过他离开书院两年,受了点挫折、病重后,竟能如这般豁然开窍……欸,若不是老夫上次亲自去看望过一次,确定是良翰无疑,外加又有婠婠的时常传信,那老夫都有些要怀疑是否是换过人了。” 沈希声身子往后仰了下,不禁打量了会儿谢旬面色,还是脸上露出些颇为怀疑之色: “谢兄自己教的徒儿,自己岂会不知道?莫逗本官。” 谢旬表情露出些无奈之色,缓缓合上欲语的嘴,只剩叹笑摇头。 他垂目拿起好友递来的信封,拆封展开,扫了眼熟悉的字迹。 “谁的信,良翰的?” “没错,谢兄高徒的。” 谢旬总觉得好友的话有些酸溜溜,可能是又起了惜才之情。 “狄公闸剪彩礼?邀请希声兄前去光临?还是……这月十五?” “嗯。” 沈希声转头,注视屋外院子里的一座精妙舀水的水车,眯眼解释道: “谢兄的高徒已经解决了流民赈灾之事,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治水营造,之前听人说,他好像在开凿一条新闸,现在又忽然重建狄公闸,好像还是那个龙城柳家全资修建,此事有些蹊跷,应该是费了不少力。 “此前还听欧阳良翰在信里说,龙城柳家的如何如何跋扈可恶,怎么现在转眼就握手合作,这不太像正人君子所为,可能是权宜之计,这次请吾过去,说不得是想替他压一压龙城柳家,或者直接就是想借吾之势,办了柳家也说不一定。” 他回过头来,又夹了口菜,慢咽后,轻轻放下筷子,似笑非笑道: “谢兄,要不还是把一些事与他讲清楚吧,省得还一直把咱们当外人,想干些什么,都藏掖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谢兄你说,我现在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谢旬忽抬头道:“希声兄走一趟为好。” “哦?” 谢旬沉默了下,缓缓道出:“龙城柳家与卫氏有来往,应当确定无疑了。” “柳家还真是卫氏安插的棋子?等等,现在又是趁着贪腐粮案,江州刺史府换血,突然空降了个王冷然……”沈希声面色严肃了些:“替死鬼?” “不知,但就怕是被迷了眼要搏取富贵,连做替死鬼都犹不自知……这些年来,龙城柳家与卫氏那边的势力走得很近,古越剑铺能做这么大,有卫氏站在背后的原因。而且有人发现,个别卫氏客卿门客,有出入过柳家。” “卫氏势大,客卿门客众多。像这种地方豪强,找关系巴结当朝权贵倒也正常。” 谢旬摇头:“但放在龙城,就算正常也要当作不正常。 “虽然龙城柳氏这些年挺老实的,没有那方面迹象,但却不能保证,最后紧要时刻,他们能继续老实,而不是富贵险中求。” 沈希声筷子拍桌,眉头大皱:“找死不成!卫氏还没赢呢,措尔宵小就这么敢赌,赶着给人当狗?” 谢旬叹息:“这么多年过来,希声兄也看见了,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本是天潢贵胄,却命如草芥,还要充当宵小鼠辈的晋升之阶。希声兄去一趟吧,看能否帮帮良翰,清掉这附骨之疽。” 沈希声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颔首道: “谢兄的怀疑不无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官走一趟。” 话语落下,二人之间又安静了会儿,捏起筷子吃了下饭菜,直到沈希声停住筷子,忍不住低声问: “谢兄,你说,龙城那一脉真的还有可能吗?不是都已经……输了吗?况且,洛京还有一脉尚在啊,更得帝心,更具法理,也……更受拥戴。” 谢旬沉默了会儿,垂下眼帘,看着不久前他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过的重若千钧的那两个模糊湿字,只有一字隐隐能辨别:嗣。 中年文士平静面色,却死死压低嗓门: “希声兄,请记住,不管最后是尚在洛京皇城的那一脉,还是滑落江州龙城的这一家,反正绝对绝对不能是卫氏。 “况且无论如何,龙城县那一家人始终是流着与太宗相同的血,伱我乾臣,万万不得令其有失。” 虽是跪坐,沈希声依旧腰杆笔直,闻此言后,重重点头。 谢旬忽而正色。 “希声兄,乾坤逆置,正统旁落,吾辈岂可坐视?” 沈希声正襟危坐。 “此乃大义,定当仁不让。” “善。” 谢旬顿了顿,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 “对了,希声兄要去龙城的话……那就正好顺路携一份礼去。” “什么礼。” “给一位殿下的降诞之礼。” 沈希声皱眉细思了下,才明白过来是什么,他消瘦脸庞带着些犹豫之色: “此事是不是太……” 谢旬摇摇头: “两个月前,另一位长乐公主的降诞礼,满朝文武不都赠礼庆贺了?此乃不成文的条例。 “而那位殿下可还没被洛京的宗正寺除名呢,也不知是陛下疏漏,还是有意略过,她依旧是登记在册的皇族身份,是陛下嫡孙女,法理依旧在。 “这一点被朝中很多人忽视了,只有夫子还记得,也不忘其降诞日……与诸公们一齐,给殿下备了一点薄礼,意思一下。” 谢旬话语不停,同时将手中这份礼单折子轻轻推递过去,他意味深长道: “希声兄,所谓法理,便是藏在平日这些细枝末节里面,有时候它毫不起眼,也丝毫无用,只是繁文缛节,然而等到关键时刻,没有了它却又不行,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少……这,便是法理,莫忘了维护。” 沈希声默默点头,收起了桌上薄薄却重若千金的礼折子。 谢旬慨叹拂袖,将桌案上面的水迹彻底抹去。 沈希声举目北望,叹了一声: “君心难测。” 推一本仙苗《谁让他修仙的!》,感兴趣的好兄弟可以去康康~(咳咳,应该不会毒奶吧) 一百一十四、小师妹急了? 既然决定走一趟龙城县,应邀参加狄公闸完工的剪彩礼。 那便要提前确定好行程。 沈希声与好友谢旬竹林小聚后,翌日,便召来下属官吏,安排龙城县的行程。 一道的监察使,品级高出一州刺史,出行自然要提前准备。 不过沈希声却是令下属们低调筹备,引而不发。 然而这日下午,沈希声召集下属的议事刚才结束,便有那日见过的绿衣小官携书吏赶来拜见。 “沈大人,王大人派下官来询问您一件事。” 书案后审理公文的沈希声头不抬道: “王大人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就是王大人想问一下,沈大人是否有收到龙城县那边邀请,准备要去参加重建的狄公闸剪彩礼?” “哦?” 沈希声不动声色道:“王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知,属下也是代为传话……” 绿衣小官如实道: “王大人是说,他作为江州刺史,乃一州父母官,狄公闸虽是一县承建,但他得去瞧一瞧,检查检查,顺便表彰下有所作为的地方官员,准备到时候去龙城县一趟。 “王大人托下官来问下,沈大人是否要一块前往,若是大人又水土不服不愿意跑,那也没事,他代表江州一人前往也行。” “呵。” 沈希声听完,轻笑了下。 不多时,绿衣小官与几位书吏被打发离去。 廊外栽有芭蕉的大厅内,只剩下沈希声与散会后没来得及离开的幕僚官吏们。 长脸幕僚皱眉道: “大人,这是被人走漏的风声?” “或许吧。” “不过这王刺史的准备倒是真快,怎么感觉他的筹备比咱们还要先上一步,难不成欧阳良翰不懂事,也给他提前送一份邀请函了?” 沈希声注视大厅外的绿油芭蕉,摇摇头: “欧阳良翰不会做这种事。况且他寄来信的时候,新刺史还没上任江州。” “那究竟是为何……” 沈希声回头道:“是有其它人不懂事……或者说太懂事了,先一步邀请了新刺史。” 长脸幕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只是道: “大人,那咱们之前商量的准备,是照常还是……” “怕什么,一切照常。” 沈希声点点头: “来人,替本官去给欧阳县令回一封信……” “是,大人。” 待议事后,下属们纷纷下去,大厅空荡起来,天上忽有小雨落下,雨打芭蕉,屋檐积水。 沈希声望着雨中芭蕉,又想起前几日好友的某些话,嘟囔: “这龙城柳家果然心里有鬼,本官就更要去了,总不能让王冷然过去为所欲为……谢兄说得对,还敢说与卫氏没有串联,呵……” …… “大师兄,沈大人这是说什么了。” 蝴蝶溪上游,越女峡旁龙背山下的小路上,谢令姜一脸好奇问前方男子。 刚刚她瞧见大师兄展开江州来信,垂目浏览了一会儿,旋即他径直遣退了燕六郎等人,带着她转身继续前进,全程一言不发。 “没什么事。” 欧阳戎背影停了停,将手里折起的信递给谢令姜: “就是沈大人答应,狄公闸剪彩礼那天会如期赶来。” “这不是好事吗?” 谢令姜接过信纸,低头扫了眼,嘴里笑说: “那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咦,这个叫新刺史王大人是谁?江州这么快就来新刺史了?他也要来吗,师兄之前也邀请他了?” 欧阳戎走在前方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谁知道呢。” 谢令姜凝视大师兄的背影。 或许是跟在欧阳戎身后观气的时间久了,她能敏锐察觉到大师兄似是有些心事。 “对了,刚刚师妹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欧阳戎倏忽回头,语气好奇: “师妹想要什么小愿望来着?” 察觉到他温和的目光投来,谢令姜立马垂目,佯装在继续阅读信件,嘴里口气随意: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师兄改日陪我去东林寺求个签。” 欧阳戎想也没想,就点头问:“可以,什么时候去?我排下日程。” 谢令姜不禁瞧了他眼,试探道:“这个月十五如何?” 欧阳戎刚想点头答应,又止住,微微皱眉: “本月十五……狄公闸还剩半旬完工,可能剪彩大会就在中旬那两天了。” “那还是正事要紧。” 这位谢氏贵女忙道,只是脸色隐隐有些失望之意。 欧阳戎思索了下,好奇问: “一定是十五那天吗,这两天就去行不行?” 谢令姜抬目瞅了眼大师兄: “东林寺在十五那天正好有个香火庙会……” 欧阳戎如有所思的颔首,“原来如此。” 女人的仪式感对吧?唔,懂了。 见欧阳戎似是低头犹豫,阳光下,男装女郎花颜挤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贴心说: “当然是狄公闸的正事要紧,若是有剪彩礼那就算了,咱们改日再说,或者换个小愿望……” 欧阳戎抬头,笑道: “就这个吧,其实倒也没事,毕竟剪彩大会不可能举办个一整天,一般都在下午,一群人聚在一起,走个流程而已。 “这两天谌先生他们应该能商量出个具体日期,现在看,不是十四就是十五了。如果是在十四那天,自然更好。 “但如果是撞到本月十五一起,小师妹若是可以,那咱们就上午去东林寺求签,然后再去接待沈大人他们,下午来狄公闸剪彩。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怎么样?” 某时间管理大师迅速想出方案,笑露白牙,建议道。 谢令姜俏脸一愣的点点头: “当……当然可以,只要不妨碍到大师兄,随便怎么安排都行,十五那天,上午下午无所谓。”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欧阳戎轻笑回头,继续背手前进。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鼓起些勇气问: “师兄难道就不好奇,这是烧的什么香求的什么签吗?” “哦对,差点忘了。” 欧阳戎回过头,嘴里问: “小师妹好端端的是要求什么签?” 这反应在某小师妹眼里就与呆鹅一样迟钝,虽然隐隐知道他可能是怀有心事。 “……” 面对大师兄姗姗来迟的好奇目光,谢令姜微微低头,嘴里说: “苏家小妹说东林寺的香火挺灵验的,要我十五庙会去帮她求一支姻缘签……” 谢令姜话语稍顿,瞥见大师兄脸上怔色,她眼神四望路边风景,状若随口: “唔,人少的话,那我也求一支试试吧……师兄呢,要不要也一起,反正顺路,甄伯母不是一直有在催吗?” “帮苏家小妹求姻缘……”原本有点走神的欧阳戎听到这里立马面露警觉:“小师妹,你该不会是要撮合我与她吧?” “怎么可能!” 谢令姜脱口而出,同时面对师兄警惕无比的小眼神,她有些啊嘴无言,为什么你现在反应这么机敏了,刚刚却跟个呆子一样要人点拨。 “那就行。只要不是乱牵红线就行,我和苏家小妹不太熟。” 欧阳戎松了口气,摆摆手。 谢令姜微鼓腮帮,星眸瞅着他的脸色,似是在观察什么,或说等待什么。 所幸许是天公保佑,某人没再一直“直男”到底,欲转的身子轻“咦”了下,奇问: “小师妹,你也要求姻缘签?伱以前不是说,不想嫁人吗,要完成什么三愿。” 欧阳戎想起之前老师谢旬与他讲过的事,小师妹曾放言,桃李二十之前,有三愿: 一愿读尽家藏书,二愿一见真良翰……至于第三愿,老师当时没说,但是欧阳戎后来从小师妹这儿知道了,是要晋升翻书人。 反正欧阳戎此前一直挺敬佩小师妹的向道之心的。 谢令姜偏头眺望不远处树梢的喜鹊巢,琼鼻轻哼了下: “这不是三愿都已经完成了吗……余生还长,再添些心愿不行吗?” 欧阳戎挑眉,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径直问: “小师妹这是……想寻道侣了?” 他把思春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说法上来…… 虽然本就是想表达“我可以被追了”甚至更深层次些“仅限于某个呆子可以很好追到”。 可谢令姜闻言后还是娇躯紧绷了会儿,眼神挪向别处。 她衣裳交领处露出的小片白皙细颈皮肤一直到脸蛋,都微微泛起粉红。 就人间四月天的桃花。 而在大师兄的目光探视下,女郎此刻的心情有些像江南三月的烟花。 “行,我陪你去。”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谢令姜觉得今天大师兄最开窍不呆的一次,而他紧接着嘀咕的话,令她差点两眼一黑: “唔,师妹终于长大了,要是老师知道了应该挺欣慰的吧……也是,毕竟年龄到了,心理也得跟上生理成熟不是…… “可惜我身边倒是没什么青年才俊适合介绍,有也配不上小师妹的条件和家世。” 欧阳戎低头小声嘟囔了会儿,叹了口气,脸色似是欣慰。 “……” 虽然没怎么听懂师兄嘴中“生理成熟”这个古怪词的意思……但不妨碍谢令姜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师兄懂了。 坏消息是,没完全懂。 于是有女郎恼羞成怒,回眸嗔瞪: “师兄说什么胡话呢?我只是顺便求一求签而已,哪里有师兄想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况且…… “师兄不是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吗,应该……应该比师妹更急才对,所以这月十五去东林寺求签,也有帮师兄求姻缘的意思。 “我的话,只是顺带去看看。师兄还是先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吧,你不急,别人可急死了。” 欧阳戎不禁多瞧了眼话语突然有些“小攻击性”的小师妹,忽而失笑,因为品味出了她话语中的某些信息: 嗯小师妹好像没完全否认她想寻某个知己道侣的心思。 男大是当婚,可女大也当嫁呀。 小师妹脸皮子有点薄……年轻县令心里暗道,嘴上回道: “师妹是真不急吗?” “不急。” “我其实也不太急,那要不咱们别去了。” “……” 余光瞧见小师妹脸色略僵,欧阳戎失笑,不再逗她: “好吧,说笑呢,其实师兄我挺急的,正好师妹也要去给那位苏家小妹求签,那就一起去吧,小师妹再顺路勉为其难的也求根签,就当玩玩,嗯,这事师兄绝不和老师讲,小师妹放心。” 他一本正经说完。 谢令姜看了看大师兄,脸色稍缓了些,立即点头: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好。” 被似是思春的小师妹一打岔,欧阳戎原本有些沉凝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左右而言他的小师妹还是阔爱的啊,嘴硬的样子,倒是有趣…… 当初在东林寺相亲失败、被拒婚过的欧阳戎并没有多想,毕竟十分清楚,小师妹骨子里是多么高傲一个人。 二人言语了几句,约定好后,转身继续去忙正事。 路上,谢令姜不时忍不住去看一眼大师兄的修长背影。 唔,虽是个榆木脑袋,但是从刚刚聊天看来,他也并不是完全不灵光,只要大胆些,去努力敲一敲这呆脑袋,还是能灵光下的不是? 她暗暗心道。 女儿家的心情就像天际的那一抹蓝,忽暗忽明。 来了,好兄弟们,这几天都是二合一大章发呀,四千字咳咳……(抱头) (本章完) 一百一十五、给柳家来点小小的抄家震撼 谢令姜这几日都是贴身看护欧阳戎。 后者去哪,她就跟到哪。 除了欧阳戎晚上睡觉。 唔,或许他晚上睡觉,谢令姜也算在看护吧,只是坐在某处屋顶隔得挺远。 不过这一点,欧阳戎倒是不知道。 除此之外。 哪怕欧阳戎召集柳阿山、燕六郎密议,谢令姜也守在屋外,抱剑身子略斜的靠在长廊的廊柱上。 日落西斜,龙城县衙,某处西厅内。 欧阳戎看了眼大门外的地面上,被斜阳拉的很长的小师妹倩影。 缓缓收回目光。 西厅内除了他外,仅有的两人。 柳阿山与燕六郎。 欧阳戎朝他们道: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老爷,已经确认无疑,咱们接回阿青的那一日,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确实是失踪了一个与阿青共事的女穗工。” 柳阿山表情严肃,脸上隐隐还有些后怕之色,他继续道: “之前老爷让俺把安插在剑铺里的弟兄们全撤回来,所以收集到的消息还是有些迟钝,老爷派俺去打听时,俺打听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她失踪的消息是在接回阿青的隔日,才开始流传开来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谁也不清楚。 “而且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也没什么人在意,甚至连这个女穗工的名字叫什么都没个准。 “不过…… “幸亏俺去问了下阿妹,她说被接回来的当日上午,是有一位女穗工人消失不见了,阿妹还说……说这个不见了的女剑穗名叫张倩,平日对她……挺严厉,所以阿妹才格外关注。 “只不过,阿妹直到我与她说了此事后,才始知张倩是失踪了的,此前她只以为是又任性旷班。 “俺估摸,当时剑穗工坊的大多数管事、穗工估计也与阿妹想的差不多,所以张倩失踪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才开始一点点外传,而且看样子还是被一些人捂的挺紧,只在小范围传开。” 瘦高木讷汉子忍不住看了眼侧耳倾听、表情平静的年轻县令,他感叹了声: “像这种奴婢失踪之事,每月在龙城都有发生,一般很难引起注意,也就老爷心细如发、料事如神,让俺特意去查,才会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老爷觉得这件事是柳家私下做的?” 欧阳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起身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日紧急将阿青从古越剑铺接回,他就开始怀疑此事了。 现在回头梳理,虽有马后炮之嫌,但却也为时不晚。 隐隐抓到了柳家与古越剑铺的一条小尾巴。 现在回头看,那一日欧阳戎对阿青的担忧与猜测不算错。 那天上午,莫名上涨的大笔功德值,就是与阿青有关,很可能是间接救了她的性命。 毕竟剑穗工坊能失踪一个叫张倩的女穗工,那也能失踪一个阿青。 至于是怎么间接救了阿青的,欧阳戎怀疑是他送给小丫头的那份生辰礼,也就是那朵蓝色蝴蝶纸花。 后来也听阿青说,此花遗落在了古越剑铺一个老匠作的手里,没有带回来。 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拿走阿青花朵的老匠作,很可能是古越剑铺里的重要人物。 抑或是蓝色蝴蝶纸花通过这个老匠作,又经过了欧阳戎所不知道的奇异经历,落到了古越剑铺内某个话事人手里,例如柳子文、柳子安,产生了些影响。 间接拯救了阿青的性命。 没有让阿青像那个叫张倩的女穗工一样,在那日上午失踪。 而且说不得本来这个要失踪的女工,是阿青来着,结果某种因果关系,让其发生了偏移,于是变成了现在他们看见的结果。 可这又衍生出一个疑问,他救了阿青,但算不算是间接害死张倩,假如算,应当扣功德才对,但却独涨了功德。 是不算呢,还是增减已经相互抵消过了? 亦或是因为这个叫张倩的并不算好人?死了也不足为惜,例如上次欧阳戎亲手割下叛徒的头颅,就没有扣过功德,有一个类似于红名的机制,杀死功德为负之人并不扣功德。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只剩一个猜测,蓝色的蝴蝶纸花被作用在了别的地方,功德是因其它事情涨的,它并不是决定阿青生死的关键手,就算没有它,阿青仍旧没事…… 欧阳戎思虑重重。 对于上面这一整套猜测,他不确定是否正确,可能仍旧有一些偏移,毕竟他并不是神明,算无遗策。 但这是欧阳戎在逐渐深谙功德塔底层机制后,唯一能想到的相对自圆其说的可能了。 当然,其中的漏洞疑惑也不是全没有。 例如欧阳戎怎么也想不通,他送给阿青的蓝色蝴蝶纸花,为何能起到这么大作用? 不就是一个简单的纸艺吗?涉及一些简单的几何原理。 还能产生什么巨大影响不成? 这又不是什么文抄的诗词歌赋,或者推动生产力的新工艺。 还是说……勾起了柳子文、柳子安美好的童年记忆? 这就有点扯了。 另外,还有两道疑题。 首先是,老匠作究竟何人,听阿青的描述,他似乎就是一个普通老剑匠,只是性格孤僻些。 其次是,那个叫张倩的失踪女穗工,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者说……是怎么死的,是被柳家用来做了些什么? 欧阳戎一向觉得真相隐藏在最朴素的现实里。 从最简单的逻辑看。 想一想老匠作这个职务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古越剑铺又是干什么的地方。 利益至上的柳家肯定是不养闲人的。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铸剑。 古越剑铺是柳家的核心家产。 古越剑铺是用来铸剑的。 铸剑需要依靠剑匠。 所以,那个老匠作有没有可能在帮柳家铸造一些重要的宝剑,此事涉及了柳家核心利益,于是老匠作在古越剑铺的地位超然,能够影响柳子文、柳子安等人的决策,于是那日间接影响了阿青的命运? 再加上女穗工张倩的失踪,而那日正好又是甲三剑炉的熄火完工,龙首台举行了洗剑礼……所以这种种事情加在一起。 有没有可能是老匠作在甲三剑炉,铸造了一柄疑似传说中鼎剑的玩意儿,然后用女穗工张倩代替阿青,去祭了剑。 欧阳戎对此十分怀疑。 可是小师妹却是反复告诉他,鼎剑的铸造不是一家一户玩得转的,且它不需要邪术祭祀,这类祭祀只有方术士们才会使用。 另外传说中鼎剑的出世,会带来奇观异象,而甲三剑炉似是剑成的那一日,龙城天朗气清,并无任何异景。 关于鼎剑的可能,看样子并不成立。 思绪到了这里便断了,像是撞到了一堵南墙。 这一张被欧阳戎脑补出的拼图,还差不少的碎片线索。 等等……方术士? 西厅内,在木讷瘦高汉子与蓝衣捕头的视野中,此前一直屋内徘徊的年轻县令忽然停步,望向窗外,眉头微锁。 他嘴里轻声似是呢喃着什么: “记得……上回东库房烧帐……小师妹有一个没抓到的贼人……好像就疑似方术士来着……而且忽然烧柳家的帐……八成就是柳家派来的了。 “柳家有方术士道脉的练气士吗……活人祭祀是否与之有关。”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龙城柳家……这平静湖面下,到底藏着些什么……真是蹊跷……”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缓缓用力摇了下头,似是想要甩去这些疑云。 他回过神,转头问某个蓝衣捕头: “六郎,你那边如何?” 燕六郎上前一步道: “失踪的女穗工叫张倩,有了名字其实就很好找了,我带人去翻了一下户曹库房的档案,最后在城南的翠莺街南坊找到了张倩的家人。 “她家除了一个尚在的七旬老母外,还有两个哥哥,她大哥已成家且家境还行,二哥则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时常靠家里接济。 “为防止被有心人发现,我是私下一身常服去联系的他们,然后旁敲侧击的问了下。张倩的两个哥哥对我们表现的都挺警惕的,口风很紧,决口不提妹妹失踪之事。 “后来我们的人从附近街坊邻里打探得知,不久前,也就是张倩失踪的那几日,有古越剑铺工坊里的人来过张家。 “我们还打听到,这些日子,张倩那个二哥在城南的赌坊窑子里,突然花销大手大脚了起来。” 燕六郎停顿了下,朝欧阳戎失笑道: “明府,看来柳家剑铺似乎给得不少。” 欧阳戎瞧了瞧燕六郎脸上的笑容,似是了然,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从张母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张倩的两个哥哥对柳家的封口费或许满意,但是张母却不满意,她想查清幼女失踪之事,找回女儿。” 燕六郎露出些微笑: “只不过在此之前,一个七旬老太的述求并没人在意,家里也不是其做主,但幸好她遇到了咱们,遇到了明府。 “明府,怎么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蓝衣捕头目光灼灼,盯着年轻县令,有些跃跃欲试。 欧阳戎转身回到座位上,后仰靠椅,两手平摊放在桌上,感受着楠木桌面的凉伈,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颔首: “失踪,好一个失踪,死无对证?不,是生死未卜,若龙城县衙接到报案,当然是要查,给张家一个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叫公道。 “但,若想大查特查,光有公道不够,还要有势。” 欧阳戎后仰椅背,仰头仰眸,望着木制的天花板,表情一本正经的介绍着某件即将发生之事: “江南道监察使沈大人视察龙城,关心地方水灾民情,又莅临狄公闸的盛大剪彩礼,剪彩礼上数县县官、豪强士绅、族老乡贤齐聚,其乐融融。 “忽有良民百姓,跪地喊冤,伏于爱民如子的沈大人面前,声泪泣下控诉柳家剑铺私拐女工,后又有围观群众抛出恶霸柳家巧设粥棚育婴堂牟利,多年以来祸害一方,趁着水灾兼并良田恶贯满盈。 “沈大人与江州诸位上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场令龙城县衙暂时押下柳氏三兄弟,旋即彻底搜查古越剑铺,寻找失踪女工,可惜似是早已毁尸灭迹,搜寻无果,但却陆续发现新的罪证,确凿无疑,柳家百口休辩,三兄弟齐齐落狱,龙城县衙抄家柳氏,全县百姓奔向转告,皆大欢喜…… “六郎,阿山,这个戏本,你们觉得如何?” 燕六郎与柳阿山对视一眼,一齐用力点头:“合该如此!” 欧阳戎睁开了眼,但与面露喜色的燕、柳二人相比,他眉头依旧微微凝起。 燕六郎见状,脸色笑意收了收,不禁奇问: “明府是在担忧什么?” “无妨。” 欧阳戎暂收心事,摇摇头,转头叮嘱: “在江州沈大人他们到来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办好。 “六郎,女穗工失踪案,张倩的那位二哥,你也得拉过来,为他妹妹伸冤,光有张母一个,恐力度不够。 “本官刚刚得知,这次前过来狄公闸剪彩的江州上官,除了监察使沈大人外,还有新任的江州刺史王大人。 “这位上官本官并没有邀请,沈大人的回信里也没有提到是他邀请同来的,立场不明,可能中立,但也不排除会刁难咱们。所以咱们的一切操作,要确保有理有据,正大光明。” “是,明府!” 燕六郎想了想,严肃道: “那种吃喝嫖赌的小混混,收拾的方法多得很,我回去就想想办法,不算太难。” “如此最好。” 欧阳戎又转头,朝柳阿山叮嘱: “阿山,历次灾后的兼并良田、粥棚与育婴堂的敛财伤民、柳家三少的欺男霸女,种种罪证,在我之前准备过一些的基础上,伱回去再查漏补缺下,与我刚刚对六郎说的一样,确保证据确凿,正大光明,让人难挑毛病,即使再小的罪,只要上了秤,也能让柳家脱层皮。” “是,老爷。” 欧阳戎手掌拍案,正色朗声: “这一次,借助江州上官们来此视察的契机,咱们要好好与柳氏算一算总帐。 “女穗工失踪案就是一个试探上官们态度的开胃菜,有沈大人配合,又有大义在我们这边,只要能顺利去搜查古越剑铺,那后面的事情,就是瓜熟蒂落,其它罪证一件一件抛出来,挡也挡不住! “况且……谁知道古越剑铺能不能查出一些让咱们意外的东西。” 他顿了顿,轻笑了下: “但愿一切顺利,接下来的事,就麻烦六郎与阿山了。” “是。” 燕、柳二人准备退下。 “等等……阿山留下。”欧阳戎突然抬起头喊道:“还有一件事。” “老爷请讲。” “上回让你清理县衙里的‘老鼠’,你做的怎么样了?” 柳阿山认真道: “老爷,我们发现的柳家眼线几乎全部清理走了,但听老爷的,我们独留下了一个姓袁的司吏,上回在老爷做出折翼渠分期决定的时候,此人曾通风报信过……眼下此人估计以为咱们还没有发现他。” 欧阳戎平静道:“把他安排进县衙修闸的团队里,再放给他一些权限,当个管事什么的。” 柳阿山微微凝眉:“老爷这是要……” 欧阳戎没回答,继续道:“这几天你再派人盯好他,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老爷。” 随后,欧阳戎又叮嘱了几句,燕、柳二人鱼贯退下。 仅剩年轻县令独坐厅内。 他两手扶椅,闭目嘀咕: “这古越剑铺,到底藏了些什么……” 一百一十六、给县令来点小小的柳家震撼 欧阳戎起初是并没有怀疑古越剑铺藏有蹊跷的。 直到几件事最近被他串联了起来: 云梦泽的古怪大水。 柳家历次水患未卜先知式的提前准备。 传说中蕴含神话力量的鼎与鼎剑或有引动水灾之能。 蝴蝶溪西岸曾经铸造鼎剑的前例。 折翼渠可能损害的未知的柳家核心利益。 和柳家这段日子出奇的忍耐与诚意。 还有前几日接回阿青一事中透露的疑点。 奇怪的老匠作。 莫名的甲三剑炉洗剑礼与失踪的女穗工。 方术士道脉的练气士…… 小师妹或许会受惯性思维与固有经验的影响,但欧阳戎却是一个外乡人,习惯性的脱离眼前事物的拘束,飞到某种上帝视角旁观思索。 他的直觉,总隐隐感到周围有某种事情在酝酿。 而整座龙城县,欧阳戎几乎都去过一遍,除了一个地方:古越剑铺。 这也是他与龙城县衙的势力暂时无法涉及的盲区。 宛若一张布满战争迷雾的小地图,已经被他探索的差不多,可中心处却还有一小块区域,始终萦绕灰雾。 如何不让人蠢蠢欲动。 所以那日,在柳家诚意奉还阿青卖身契后,欧阳戎顺水推舟答应了柳子文此前的请求,亲自写信寄去江州城,邀请沈大人光顾龙城县参加狄公闸的剪彩礼。 然后他转头就让燕六郎与柳阿山去加紧准备。 蝴蝶溪西岸,某座疑云重重的剑铺。 欧阳戎搜查定了。 也只有进去探清一回,他才能放心离去。 仰躺椅上的欧阳戎睁开眼。 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他嘟囔了声: “这几天好像又涨了不少功德值……得去看看。” 从大前日上午起,欧阳戎的耳畔就鱼贯响起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有一笔功德值陆续进账。 一开始他还挺警惕,反思是不是类似阿青的事,后来却发现,这一波功德值的增长络绎不绝,算是从早到晚。 虽然频率并不激烈,每一次的量都不算大,有些短小,但是胜在持久。 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啊。 这一波与欧阳戎之前修建城郊赈灾营后的功德增长期有些相似。 后来欧阳戎大致确定了来源。 结合前几日收到的邸报,还有参观狄公闸的那位星子县令的感激信。 应当是他筹集的十六余万石粮食,鱼贯抵达了江州城与诸个受灾县,开始发挥救命粮的作用。 欧阳戎方遂心安。 然后集中注意力,淡去了连续清脆木鱼声在耳边的吵闹影响,这是他之前偶然摸索出来的一个法子,能降低脑海中的动静,算是进入了勿扰模式,不干扰欧阳戎日常办公与生活,又能收到及时反馈。 但其实吧,他也有些听习惯了木鱼声,毕竟是能听着大悲咒都安然入睡的男人…… 这一波久违的大笔功德值入塔,令欧阳戎有些神清气爽。 它也直到今日才放缓些增长的频率步伐。 眼下趁着小师妹在门外廊上似发呆,没进来打扰。 欧阳戎闭目,再次进入了心海之上的陈旧古塔。 还是老样子。 塔内万籁俱寂。 福报钟安安静静,没有发烧。 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静静停留在一行数字上: 【功德:一万两千零八十一】 创了新高。 此前功德值最高也才“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一”来着。 结果后来在云水阁兑换了一个三千功德值的福报,跌破了他一万功德值的心底线。 当下终于再次涨回来了,甚至略有小超。 那均出的十六余万石粮食没有白捐。 欧阳戎表情欣慰,看身前的小木鱼都觉得有些眉清目秀了。 不禁伸手摸了摸安静乖巧的它。 还真别说,手感圆圆的,暖暖的,质地细腻温滑,还真不错。 他长吐了口气,身子放松了些。 这就叫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有一万功德值保底,欧阳戎随时都可以去净土地宫。 主动权在他手里。 况且还多出了这么多,估计不管怎么扣,都有剩余。 欧阳戎仔细想了想,最近他也没什么被扣功德的地方。 偶尔坐马车或坐船头,路上颠簸太大,忍不住担忧的瞟了几眼小师妹的一路奔波,好像都没有扣过功德值。 也不知道是小师妹全程没有发现呢,还是正人君子可以免费试看之类的原因。 什么?就不能不瞟?老老实实待着? 欧阳戎不是圣人。 他从净土地宫起,便与人说过。 哪怕是融汇了这一世正人君子的记忆,也依旧是以前世思维为主导。 而这些日子为了回去,尽力压抑自己,努力做好正人君子,所以平日也就剩下这一点“师妹不防”的保留节目了。 可真实情况是,他体内的“浩然正气”都快要溢出了。 毕竟当初能加入某个稀奇古怪的考研群看到群友发图就默默保存相册的家伙,还能是什么太正经的人不成? 所以赶紧让孩子走吧,快要抑制不住了……欧阳戎扫清思绪,转身准备离开功德塔。 走之前,他似是想起些什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处于贤者时间的福报钟。 “差点忘了,三千功德值兑换的福报,好像还没来吧……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欧阳戎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头离去。 身后,某只青铜古钟纹丝不动。 ……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入夜,来自大江的晚风格外凉爽,吹去一天的湿燥。 就在欧阳戎带着谢令姜奔波一天返回梅鹿苑吃晚饭的时候。 龙城县城的另一端,也有一家人在吃晚饭。 柳家大宅的饭厅内,柳子文、柳子安和柳子麟三兄弟,与柳子文的发妻徐氏,一齐围坐一张小圆桌,埋头吃饭。 桌上宁静,只有碗筷触碰声。 柳子文沉默吃饭。 柳子安与柳子麟便也没人先去开口。 长嫂徐氏熟络的给两位小叔子盛饭夹菜。 自从经历了上回在县衙门外的当街审案,伤好后的柳子麟性格孤寂了不少。 估计是因为在某个年轻县令手下,挨完了这辈子全部的毒打,后来又在渊明楼被迫向年轻县令与谢氏贵女下跪道歉。 某位柳家三少估摸着应该是被整的有点破防自闭了。 此前他身上那种乖张骄横的气焰,也不知是被一盆冷水浇熄灭了,还是默默隐藏了起来。 反正最近的柳家饭桌挺安静的。 少了一个喜欢嚣张瞎囔的角色。 厅内,晚饭吃到一半,忽有丫鬟赶来,朝徐氏小声道了几句,原来是幼子哭囔废食,徐氏朝柳氏三兄弟叮嘱了句,便带丫鬟连忙离去。 柳子文与徐氏感情平淡,前者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不过夫妻二人却育有一子,取名传志。 “大哥要不要去看一下。” 柳子安目光从长嫂离去的背影上默默收回,率先打破了饭桌上的寂静,朝大哥试着问道。 柳子文低头吃饭,眼皮也没抬下,伸手夹菜道:“妇人之事。” 这时,有瘸腿管家赶来大厅,两手垂在身侧,恭敬停步等候 待将碗中米饭吃完,他接过奴婢递来的白帕擦嘴,淡淡道: “说。” 柳福严肃道: “家主,狄公闸剪彩礼的事,县令那边有了回复,县令说邀请了监察使沈大人前来,沈大人回信答应了,当时候会如约参加。” “不错。”柳子文颔首。 柳子安放下碗,柳福等人看见眼色,纷纷退下。 屋内只剩下柳氏三兄弟。 柳子安沉吟: “大哥,这欧阳良翰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还真把人请来了,会不会有诈?” 柳子文看了他眼:“有诈那也得有命才能使。” 柳子安若有所思。 旁边干饭的柳子麟不禁停筷问: “大哥,二哥,不是说要斩首吗?直接让那个蹭吃蹭喝的剑客上啊,还筹备后面那什么剪彩礼干嘛?” 柳子安皱眉: “谁说斩首一定要用‘剑’的,再利的剑也有反噬的风险。若是有四两拨千斤法子能有同样效果,偏要用‘剑’脏了手干嘛?” 柳子麟一愣,“二哥是说来两手准备?一招不行,再换另一招?” 他顿了顿,恍然大悟: “所以狄公闸的剪彩礼也是一招斩首?也能让欧阳良翰狗头落地!还能省下一柄‘剑’?” 柳子文与柳子安闻言没有回答,似是懒得再说,没去管脸色兴奋起来的柳子麟。 柳子安转而脸色露出些忧虑,语气犹豫道: “大哥,那可是朝廷派来赈灾查案的监察使,咱们那样做,会不会……” “与我们柳家有什么关系?” 柳子文忽偏头,他一脸‘好奇’问: “狄公闸难道不是县衙监督修建的,我们柳家只是出钱出人而已,一切都唯欧阳县令与龙城县衙马首是瞻,与我们何干? “况且,狄公闸又不是没有冲塌的先例。” 这位柳氏少家主淡淡道: “而且全县的百姓都说,水底有龙王,是龙王不满本县父母官拆除庙宇久不供奉,才怒而撞塌狄公闸的,结果不小心死了个县令或其他官,也挺合理的不是吗……这是天灾啊,天灾难测。 “不管怎么说,都与我们柳家无关,谁也别想泼脏水。” 柳子安微微皱眉: “大哥,我不是不敢动手,只是怕后续的影响……万一上面有人偏要说是‘人祸’,要追查到底,那可能就麻烦了,毕竟是朝廷命官……” 柳子文抢先道:“那就把手脚弄干净点,狄公闸塌了那多次,也没见有人怀疑什么……况且。” 他顿了顿,脸色意味深长,朝对面病殃殃的锦服青年道: “二弟,咱们上面也并非无人,你以为我为何要请监察使过来?只是心血来潮?死一个欧阳良翰对我们而言其实就够了,没事干嘛要招惹一位监察使?” 柳子安叹息:“我还以为,大哥是担心这位在江州的监察使会插手龙城,影响咱们的大事。” “或许有这种可能吧,但不是主因。” 柳子文也叹了口气: “二弟,有些事,不是我们一家能决定的,既然受到了卫氏庇护,那上面的一些吩咐,咱们也必须尽力协助。” 柳子安不动声色道:“比如那一家人的事?” 柳子文没有回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被拆过一次的信件,递给柳子安。 柳子安与旁边侧头的柳子麟一齐垂目看信。 待浏览完毕,明白“上面”的交代,柳子安微微吸气: “这位江州新刺史王大人,就是栗老板替咱们请来的靠山援手?” 柳子文颔首,微笑: “我已经去邀请了王大人,狄公闸剪彩礼那日,他会与沈希声一起前来,到时候…… “欧阳良翰与龙城县衙偷工减料的水利工程令监察使沈大人与欧阳良翰自己双双遇难,会有江州刺史王大人站出来,秉职奉公,彻查事故。 “我们柳家乃龙城良民,定会好好配合,会依法揭发前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在其任职龙城以来惹得天怒人怨的倒行逆施之举,还有安插在县衙的亲信党羽,这一切,都将被王大人彻底扫清,还龙城县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二弟,三弟,你们觉得这幕大戏如何?” 柳子麟兴奋的满脸潮红,柳子安若有所思,不管眼底神色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下来。 柳子文朝一向多虑多思的二弟正色道: “放心,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卫氏不会让咱们出事的。况且这一切,到时候王大人会处理,咱们配合完王大人的调查,就老实下来,继续铸剑,日期将近,什么事都别去管了。” 柳子安微微点头,似又想起什么,指着信纸,面露不解问: “对了,大哥,卫氏让王大人与咱们配合,要在沈希声那里找的礼单是什么东西?对卫氏很重要吗,要布这样一个杀局。” 柳子文没去看他,低头拿起茶杯,抿了口热茶,淡淡道: “和那一家子有关,咱们别多问,只需管好铸剑即可。这些事,归王大人……处理。” “是,大哥。” 柳子文忽抬头,放下茶杯: “对了,让你通知玉卮女仙准备的那玩意儿,准备的怎么样了?要想办一场‘盛大灿烂’的剪彩礼没了它可不行。” …… (本章完) 一百一十七、焚天鲛油与蜃兽假面 “玉卮女仙昨日说,大哥想要的鲛油的量,她已经备的差不多了。 “现在就等大哥的吩咐,在剪彩礼前,寻个机会,不知不觉运入狄公闸。” 戌初二刻,华灯初上,正是龙城县万家灯火之时。 小孤山上的柳家深宅,一间饭桌无人收拾的西厅中,正有脸色病殃殃的锦服青年眯眸小声,与兄长密谋。 “大哥,这次一下子就要三十桶,比以往都要多,玉卮女仙也是准备良久,才凑齐的,说来,她还是挺辛苦费心的。” “辛苦?谁不辛苦。” 柳子文闻言,撇嘴看了眼说好话的二弟,微微皱眉: “不过总算是没拖后腿,吃了柳家的饭,还是有点用的。” 柳子安扯起些嘴角,露出些笑: “我把她喊来问问。” 说完,这位柳家二少爷唤来瘸腿管家了柳福,吩咐了几句,后者受命离开。 柳子安转回头道: “大哥,欧阳良翰成天带着谢氏女在狄公闸转悠,晚上回家也派属下日夜巡逻闸上,这批鲛油可能不太好送进去吧。” 柳子文点点头,“我来想办法。” “好。” 二人身旁,柳子麟老实旁听了会儿,脸色沉凝补充道: “大哥二哥,咱们还得注意那个姓谢的小娘们,有她跟在欧阳良翰身边,闸塌时可能救走欧阳良翰。” “所以此次安排的鲛油的量比以往多,会整的比以往都要‘盛大’,纵使是练气士也插翅难逃。” 柳子文看了一眼学会思考的三弟,他微微点头: “不过三弟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到时候会尽量把欧阳良翰与沈希声往闸中段引,至于谢令姜……看看到时能否能将她引走。” “如此甚好!” 柳子麟握拳锤掌,望着门外,眼底闪过一抹暴戾之色: “好一场盛大灿烂的剪彩礼,我一定到场,好好瞧瞧,你欧阳良翰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是怎么炸得稀巴烂!” 就在话音落下之际。 面色正激动到潮红的柳子麟突然双目瞪圆,他看见一身官服的欧阳戎从门外的夜色中径直走进西厅,来到菜肴已经凉透的饭桌前,泰然自若的面朝他们三兄弟坐下。 “欧阳良翰!” 宛若平地炸起惊雷。 柳家三兄弟惊呼出口,霎时间反应各异。 “草!” 柳子麟连人带凳摔倒在地,撞到臀上旧伤,贡献出了一声惨嚎。 估计这几夜又得趴着睡了。 “你……” 前一秒还噙笑密谋的柳子安瞬间变脸,“嗖”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咯噔”一声碰倒木凳。 柳子文仍旧坐在原位,保持手扶桌沿的姿势,稳住了身形。 这位柳氏少家主偏头凝眉,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熟悉的令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年轻县令。 好家伙,刚刚还在“大声密谋”,结果正主直接不客气的来了! 面对柳氏三兄弟各异的剧烈反应。 桌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县令,面色平静,甚至抬手扶了扶下巴。 他目光从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脸上淡然扫过。 柳子麟撑着倒地凳子爬起来,望向欧阳戎的脸色匪夷所思,像是白日见了鬼一样: “你伱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柳家大宅,被弓甲俱全的三百折冲府铁骑围困都能抵御半日。 柳子安慌忙转头,望向门外的漆黑夜幕。 也不知是等待私奴家兵,还是寻望可能已经攻破柳宅的谢令姜与县衙捕快们。 柳子文眼神始终落在桌对面的不速之客脸上,待听到门外柳福等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他忽道: “你……不是欧阳良翰。” 柳子安与柳子麟齐齐一愣。 桌前不请自来的年轻县令却是微微点头,扶住下巴的那只手,改为捏住下巴两侧的脸沿,似摘下面具般,无声取下一枚青铜兽面。 空气中似有一霎那的光影轮转。 下一息,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再定睛看去,坐在桌前的那里是身姿修长的年轻县令,分明是一位身穿漆黑长袍的中年女祭司。 女祭司脸上有些横肉,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只能瞧见一双阴沉眼睛。 她的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条条脏辫,身上漆黑的祭祀服挂着叮当作响的繁琐饰品,有小铃,有白骨,还有宝石。 “玉卮女仙?” 柳子麟诧异道,脸色的紧张慌忙之色逐渐收敛,站起身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或皱眉,或侧目。 柳子文看向二弟,后者耸耸肩摇摇头,示意他实现也不知道玉卮女仙会这种邪门伪装之术。 玉卮女仙单手捧新铸的青铜兽面,淡淡道: “鲛油准备好了,三十桶,全在院子里。” 说完,她又朝柳氏三兄弟示意了手中青铜兽面: “算是你们帮我重铸新蜃兽假面的一点报答。” “蜃兽假面?”柳子麟不禁多看了两眼。 玉卮女仙点点头,简单说了一点: “与焚天鲛油一样,皆乃本仙这一脉的仙门前辈,在海外寻仙时获得的仙术。 “意外契合本门的练气仙术,只要是被本仙用那道仪式祭献的‘祀品’,都铸造出一枚蜃兽假面,本仙戴上,便能短暂的变化为‘祀品’的模样,有转世重生之仙韵。” 似是察觉到柳氏三兄弟的各异目光,玉卮女仙微微皱眉,翻手将蜃兽假面收起,冷冷道: “此术此物乃本门不传之秘,只能本仙使用。” 柳子文挪开目光,没再去在意,看向柳福,吩咐道: “院里的这些焚天鲛油收拾好,马上会用到。” “是,老爷。” 柳福领命退下,走前也不禁多了眼那个古怪诡异的玉卮女仙。 “吓死老子了,草!” 柳子麟松了口气,扶着屁股,站起身来,将脚下木凳泄气似的踹远。 其实坐不下了,触碰到了烂屁股的旧伤。 柳子安看着玉卮女仙,若有所思问: “这就是你那天说的证明给我们看?” 柳子文与柳子麟困惑望来。 玉卮女仙点点头,冷哼一声道: “那人那日落水绝对死了,否则本仙如何晋升的八品,又如何收集灵性铸出了这枚蜃兽假面?这回总信了吧?” 柳子安忍不住道: “那现在还在县衙活蹦乱跳,给咱们净添麻烦的是谁?” 玉卮女仙冷脸,固执道: “反正本仙成功了,现在这个决不是原人。” 柳子麟脸色沉思,不禁推测试问: “难不成也和玉卮女仙你一样,会蜃兽假面之术,戴了面具代替欧阳良翰担任县令?” 玉卮女仙皱眉,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能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蜃术,若是没有珍贵的补气丹药,那这种灵气修为,至少也得是上品练气士,甚至是比上品还高的品秩,比如神州天人。 “若真是如此,你们柳家直接投降吧,将剑献出,看能不能在人家玩性未减前,乞活保命。” 大厅内刹时寂静下来。 柳氏三兄弟沉默。 “什么神州天人,莫要说笑。” 柳子文忽然呵斥一声,朝玉卮女仙脸色严厉道: “管欧阳良翰有没有死,管他是真是假是何方妖孽,你给我证明这些,还有用吗?” 他脸色沉静,扫视一圈桌前众人,斩钉截铁道: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已经来了,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好了,该杀的人也已经就位,最后一步就在眼前,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是何妖孽,试一试就知道了。” 众人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柳福又一瘸一拐走进大厅,手里平稳端着一只小碗,碗内盛有膏油与黑粉混杂的奇异流状物。 空气中隐隐弥漫一股硫磺与脂肪的气味。 柳子文接过盛有鲛油的碗,凑着大厅内的烛光,他眯眼注视着墨黑中泛起些琥珀光泽的液体,呢喃叹息: “这玩意儿可比等重的金子还贵啊。这次……可一定要干净利落才行,才不枉咱们花这么大价钱。” 玉卮女仙摇摇头,惋惜道: “三十桶鲛油,都够做出一千枚焚天雷了,炸毁一座水闸绰绰有余……其实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就和前几次一样,十五桶就够了,柳家主真是暴殄天物。” 柳子文平静道:“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玉卮女仙冷哼道: “那记得密封的好一点,就算是上品练气士,百丈以内,只要没第一时间凌空,至少都要留半条命。” “如此甚好。” 柳子文顿了顿,为了保险起见,又问道: “确定此物作用之后,所有人都能听到龙啸之声?” “柳家主忘了前几次?难道那些愚民们的传言还能有错?呵。” 玉卮女仙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过,焚天鲛油点燃后,是会发出古怪啸声,但却不是什么龙啸,而是似龙非龙,似兽非兽…… “差不多能糊弄那些愚民就够了,反正会怀疑的人都死了,狄公闸也塌了,剩下的那些蠢货们只会以为又是水底的龙王冲闸,在白日显灵。” 她嗤笑一声:“此事过后,县里的龙王庙倒是可以再多建几座了。” 柳子文没有搭茬,忽然转头道: “你不是怀疑欧阳良翰另有其人吗? “那明日押运鲛油的事,你就一起过去,会有咱们的人接应你。另外,到时候你也可以近距离瞧一瞧他,提前确认下是不是妖孽练气士。” “哼。” 柳子文说完,走至门外,将一小碗鲛油泼在院内,又将一粒烛火掷出。 霎那,院中诡火滔天。 …… 欧阳戎今早起来,发现脸上与嘴上的酸涩之感几乎没有了。 “看来确实是辣吃多了,这两天都没吃,终于降火。” 被白毛丫鬟伺候穿衣时,欧阳戎小声嘀咕。 不过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时常做梦。 梦到半夜有人在抚摸他脸庞。 只是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都忘了梦里的具体事物了,难道春梦不成……某正人君子叹息。 今日也与往常一样,梅鹿苑早膳过后,欧阳戎与谢令姜汇合,去往了蝴蝶溪上游的即将竣工的狄公闸。 刚抵达越女峡,欧阳戎就立马收到一个消息。 “谌大师,你确定到此日期能建好?那本官就把剪彩大会定在本月十五的下午了,这就去通知柳家,再邀请各方来客。” 谌先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欧阳戎笑容诚恳道。 “县令大人,老夫与同僚们确定。” “那行。” 欧阳戎看了老工匠一眼,又转头,与身后小师妹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点无奈。 这与他答应小师妹的东林寺的姻缘庙会撞到了一起。 谢令姜轻轻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可以按照那日商量的来。 也是……欧阳戎颔首转身,准备带小师妹离开,去刁大人与书吏们那儿瞧一瞧。 可就在这时,身后方谌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县令大人,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示一下大人您。” “哦?小事?先生请讲。”年轻县令回过头。 谌先生笑容似是有些难为情,搓手道: “是这样的,咱们龙城的工匠间,都有一些老规矩老习俗要遵守……也不知该不该说,县令大人是读书人应该不太信。” “先说说看。” 老工匠似是松了口气,一张老脸诚恳道: “是这样的,以往咱们在剑铺铸剑的时候,每一柄重要的剑出炉前,都会请些庙祝祭司举办一场洗剑礼。 “眼下狄公闸不是这几天就快建成了吗,大伙和老夫商量着,要不也去请个庙祝祭司过来,这两日也办一个洗闸仪式……说不定能让新建成的狄公闸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欧阳戎有点无语:“你们还有这种习俗?” “是啊,县令大人你看要不……” 欧阳戎忽问:“以前的狄公闸也是这样吗?” “没错。” 欧阳戎闻言,似是没有多想,大手一挥爽朗道: “那行,你们去请人吧,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咱们也请人来开开光,洗洗礼,嗯,谌先生与诸位前辈果然是专业的,想的真周到啊。” “县令大人英明!” 很好说话的年轻县令微笑摆了摆手。 (本章完) 一百一十八、暗度陈仓 剑铺老工匠们所提议的,类似洗剑礼的洗闸礼。 在欧阳戎的同意下,当日便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 及至下午,寅正初刻。 被谌先生等人从古越剑铺请来的龙王庙祭司、巫祝们相续抵达了狄公闸。 “谌先生,你们这洗闸礼,准备的东西倒是挺多啊,这么快就运来了,怎么看像是早准备好了。” 狄公闸外的碎石滩上,欧阳戎看着眼前陆续经过的几辆装载奇形怪状礼器陶罐的马车,扭头朝谌先生等一众工匠好奇问。 谌先生笑了下: “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西岸的剑炉每有好剑出炉,都会有这样的洗剑礼,倒是经常举办,庙祝们的物件自然时常备齐。 “不过西岸剑铺那边因为有个现成的龙首台,所以更加方便,这儿没有高台,只能现场选址,水畔搭台,自然运来的东西就多一些,麻烦一些。 “不过放心,老夫这就去让祭司庙祝们速度快些,不要影响了修闸进度……县令大人请多多担待。” “无事。慢慢来吧,不急。” 欧阳戎大方挥袖,背手笑道: “不过还是老先生们讲究啊,本官虽是圣贤门生,不怎么信怪力乱神,但也尊重本县的风土习俗,对了,你们平常祭祀的这个是什么庙来着?” “回大人话,是本地百姓历来信仰的龙王庙,供奉水底龙王。” “龙王庙吗。” 欧阳戎想了想,寻思道: “那每次龙城发洪水,应该不会冲到它吧?毕竟龙王保佑啊。” 后方一齐旁观的刁县丞补了嘴: “明府,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现在县里最大的龙王庙在小孤山顶,平常发大水还真冲不到它,和大孤山的东林寺有异曲同工之处。” 欧阳戎失笑:“位置妙啊。” 与他形影不离的某谢氏女郎扶剑注视眼前打扮的装神弄鬼的祭祀、巫祝们,她撇了撇嘴。 前方两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伱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后方的谌先生等老工匠哪里敢辩驳,讪笑的观察了下年轻县令的脸色,他们不禁解释了下: “县令大人,其实主要还是求个心安,老一辈人都说越女峡这个位置有点奇乎,历来修闸也不太平,咱们办礼请神酬谢下龙王,也算求个平安。 “对了,说来也巧,最近县里都在传一事,就与县令大人和水底龙王有关。” “哦?什么事?” “大伙私下都说,县令大人上任那日落河溺水,龙王不敢收走县令大人的命,反而传授了县令大人治水妙策,回来造福龙城百姓,县令大人是龙王保佑的天命之子啊。” 欧阳戎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却对龙城百姓们的一些迷信,有了些的新认识。 他作为父母官,须清楚此事。 思虑间,欧阳戎的目光从经过他身前的队伍里,某个黑袍女祭司涂满颜料的脸上移开。 他忽转头,好奇问: “对了,你们往日在剑铺举办洗剑礼之类的,没有活人祭祀吧?” 察觉到周围众人闻言目光纷纷投来,谌先生等老工匠们急忙摆手: “县令大人说笑了,咱们剑铺可是合法营生,现在还要给洛京皇宫里的贵人们铸造贡剑呢,怎么可能有如此恶俗。” “现在没有,以前有咯?” “以前也没有。”老工匠们忙补充道。 欧阳戎右手隔空往下按了按,微笑安抚道: “没事,本官只是随口问问。嗯,没有就好,此事可不仅是本官,朝廷对此也是深恶痛绝,零容忍。” 年轻县令最后几句话,似是若有所指。 众人哪敢接茬,纷纷点头应声。 龙王庙祭祀与巫祝们的洗闸礼在欧阳戎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点很枯燥,就和跳大神一样。 而且那个领头的黑袍脏辫女祭司也是,既不慷慨也不大方,也就身后缺少娱乐生活的刁县丞等人看的津津有味。 不多时,洗闸礼在黄昏橘色阳光照耀的高台上结束。 年轻县令眼看天色不早,与往日一样,和刁县丞、谌先生等人辞别。 不过走之前,他背对夕阳,表情在众人眼里被黑暗遮蔽,其实目光却扫过面前的人群。 欧阳戎目光在县衙书吏人群中某个胖乎乎的司吏身上停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挪开。 此人正是柳阿山听从他命令,前几日特意排进修闸书吏团队里的袁姓司吏,也是上回清理县衙老鼠时的漏网之鱼。 欧阳戎一脸平静,带着谢令姜等船离开,返回县里。 刁县丞等县衙官吏,眼见上官下班走人了,摸鱼便也不再掩饰,收拾了一通,他也准备乘船回去。 其实临近狄公闸完工之日,为确保万无一失,龙城县衙的人手是在狄公闸采取轮换制守夜的。 昨夜是欧阳戎带着小师妹守夜,而今夜按道理是刁县丞留下来守夜看护新闸。 不过越女峡这边,满是未开荒的山林,又是湿热季节,晚上睡觉蚊虫极多。 刁县丞觉得还是得给手下的年轻人们一些机会,在他们肩膀上加加担子,不能像明府那样,事必躬为,抢走了年轻人的表现机会。 于是刁县丞决定晚上回龙城,明日早点来,嗯,要比明府来的早……已经很勤奋了不是吗。 “你们这洗闸礼还要整多久?” 准备开溜的刁县丞扶了扶官帽,转头朝带头的黑袍女祭司一脸严肃问。 玉卮女仙垂目回答:“禀大人,已经好了。” “那行,赶紧走,这附近晚上要戒严,除县衙书吏和修闸工匠外,不准留人。” “是,大人。” 在刁县丞的视线下,玉卮女仙带领一众巫祝们鱼贯离去。 刁县丞这才回头,朝几位在狄公闸守夜的手下书吏叮嘱了几句,都是老调常谈的话。 临走前,刁县丞余光瞥到不远处闸坝边,留下的两辆运货马车,似是装有一个个木桶,上方盖着灰色油布,好像是刚刚那些龙王庙的祭司巫祝们没带走的。 “小袁,那是什么?” 刁县丞皱眉,指了指那处,侧身询问身后一个胖乎乎的管事。 袁司吏瞧了眼那边,脸上露出谄媚笑容,解释道: “大人,这是谌先生他们需要的新一批修闸物料,最后完工的内闸需要。正好今日顺路,被龙王庙的祭司们一齐运来了。” “哦?” 这时,刁县丞瞧见不远处谌先生正带着手下将那两辆马车拉走,便也收回了目光。 他回头扫了一眼落日下的狄公闸。 橙黄耀眼的夕阳落在狄公闸两侧的水面上,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偶尔有水鸟腾翅飞起, 横跨越女峡的新闸上,工人工匠们已不见白日的忙碌身影,都已离开,显得空荡荡的。 一片渔歌唱晚的平静之景。 刁县丞满意点头,转身离开。 多么充实的一天呀。 刁县丞心里感慨,其实挺享受这种下值回家的氛围的,加班什么的,一点也不适合老年人,做官嘛,得对自己好点。 他学着年轻县里的模样,两手背在身后,登上船头,伴随船只驶离越女峡,微微仰头,嘴里轻哼小曲。 一轮红阳缓缓落入云梦泽,天色渐渐暗下来。 刁县丞摸了摸胡须,眺望这壮观景色,兴致忽来,不禁当场开始吟诗,直到……有两个不速之客骤忽登船。 “刁大人诗兴不错。” “明府?你……你怎么在这!” 刁县丞差点把胡子拔下来,大吃一惊,他伸长脖子朝欧阳戎与谢令姜身后的河面东张西望了下,愕然问。 “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热烈欢迎!” 刁县丞赶紧弯腰行礼,同时嘴里结结巴巴道: “下官……下官是回去拿个东西,就离开一会儿,马上回狄公闸。” 在附近河岸等待已久、被轻功极好的小师妹带上船的年轻县令笑吟吟道: “刁大人是想回去拿个睡枕被褥对吧,狄公闸的营地睡得不舒服。” “是是……不是不是。”刁县丞点点头,反应过来,拨浪鼓似摇头。 欧阳戎看破不戳破,率先转身,去招呼船夫掉头:“走吧,刁大人。” “明府,这是去哪?您……您不回去吗?” “带刁大人去瞧见有趣的事,顺便做个人证。” “人证?” 刁县丞疑惑。 年轻县令笑而不语,背手站在船头。 少顷,大河之上,一艘兰舟掉头,重返来时方向。 与此同时,落日彻底沉入江水。 白日落下帷幕。 这章有点短,还有一章,应该会在白天,兄弟们早点睡~ (本章完) 一百一十九、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越女峡西岸的龙背山并不算高。 但足以俯视狄公闸。 特别是月明星稀的仲夏之夜。 就是蚊虫多了点,老往襟领与袖管里钻。 “明府,咱们这是要……看星星吗?” “看星星的话,我和小师妹为什么要带上你?” “……” 说的好有道理。 龙背山上一处突出似高台的狭窄草坪上,刁县丞带着身后几个长随,他忍不住伸手到处抓痒痒,同时看向前面那对俊男靓女的背影,不时好奇发问。 龙背山上这一处视野不错的高处草坪,是每日早上,年轻县令喜欢带他们来的地方。 从此处能俯视到下方这座狄公闸,甚至远眺波光嶙峋、千岛如船的云梦泽。 白天风景好也就罢了。 可眼下大半夜来此…… 刁县丞惆怅叹息,遇见明府这样的上官,实在难顶,无福消受。 他总是能给你整一种很新的东西。 “明府,那咱们为何还不下去,不是要去闸上吗……怎么大半夜也来这里呀。” “不是说了吗,有趣的事。” 欧阳戎笑着转身,将一小瓶小师妹为他准备的驱蚊膏,涂完后丢给了后方缩着的刁县丞: “抹点吧。嗯,刁大人再走近一点。” 刁县丞赶忙接过,眼睛一亮,涂抹起来,嘴里道: “明府,下官恐高,还是别离悬崖太近,容易头晕的。” “你过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下面发生了什么,明府直接和下官说下就行了,下官认真听……” “过来。” “明府,下官真的恐高,少时从房顶上掉下来过。” “对刁大人的少时不感兴趣。伱过来,掉不下去。” “明府……” “我叫你过来,别装糊涂。” “啊……明府,不要啊!” 年轻县令含笑把瘦猴似的老县丞瘦胳膊一抓,强拉到了他身边,也就是半山腰这处草坪的边缘位置,手指下方狄公闸的方向,翘了翘下巴示意。 “刁县丞看清楚他们在干嘛了吗?” “夜值加班……吧?” “你管这叫夜值加班?”谢令姜斜了眼旁边这个想啥也不沾的老油条: “偷偷摸摸和窝老鼠似的,哦,不,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毕竟算是监守自盗,也夜值了不是,要不要再去给他们加顿夜宵?” 刁县丞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原本想闪躲的眼睛,还是被狄公闸内正在安静发生的一幕吸引了眸光。 他与身后的几位随从们,一齐伸长脖子瞪视下方这古怪。 每隔十米立一只火把的狄公闸上,人影幢幢。 一群谌先生手下的工匠正在小心搬运着一只只木桶,在一个胖乎乎司吏的带领指挥下,鱼贯进入了狄公闸即将完工、也是最后完工的内闸。 而内闸的闸室门口,有谌先生等老工匠掏出钥匙,依次打开室门,放由工匠们进入。 隐隐能看见这些工匠们搬木桶进入,空手而出。 很明显是将那一只只古怪木桶留在了即将完工封闭的内闸闸室内。 这一幕在闸上悄然进行着,或说是明晃晃的发生,毕竟被一旁的火把照的通亮,夜色都难遮住。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阻止。 从欧阳戎与刁县丞所在的龙背山这处高台向左望去,在另一边河滩上的值班营地内,正燃起一处处篝火,不少县衙书吏衙役和工人们,正在晚膳歇息。 看样子,没人知道不远处的狄公闸上正在有条不紊发生的事情。 或者说,可能有人瞧见了甚至去问了,但只以为是谌先生等工匠们在夜值干活,没多少怀疑,继续守在外围的营地上,防着外部的动静,却万万想不到身后狄公闸内的蹊跷。 欧阳戎转头笑问: “刁大人觉得这处风景怎么样,没白来吧?” 刁县丞默默不语,瞪圆的眼睛安静倒映着下方发生的一幕幕。 “刁大人脖子探这么长,看来是不恐高了。” 欧阳戎寻思了下,笑说。 刁县丞不禁抓紧了手中装有驱蚊膏的细颈瓷瓶,嘴巴干燥,结巴道: “明府,他……他们这是……” “很显然,是夜值加班。”欧阳戎回答。 “……”刁县丞。 “刁大人不装糊涂了?”谢令姜侧目说。 “谢师爷说笑了。” 刁县丞讪笑一声,默然又看了会儿,他不禁转头: “明府,谢师爷,咱们就这么站着,不下去看一看?阻止下他们?”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刁大人不要命了?这是碰也不能碰的滑梯。” 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呲牙吸气道: “刁大人是想捉奸在床?嗯,可也得酌情掂量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啊,万一打不过奸夫怎么办?” 年轻县令玩笑的表情收起,轻笑问: “现在下去,他们人多,咱们哪里打得过啊。” “此等宵小,偷偷摸摸,简直岂有此理!” 刁县丞咬牙切齿,奋力挥袖大囔了一句。 然后他眼睛观察着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小心翼翼问: “那现在怎么办,明府?暂避锋芒吗,咱们明日带兵来再抄了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 “刁大人急什么?说不定人家只是运了一点花花草草、砖瓦石块进去呢,放在闸室里还能当个压舱石,添添重……嗯,刁大人觉得这套说辞如何?” 刁县丞当即摇头,正色道: “下官才不信!若真是光明正大之事,为何偏挑在半夜,鬼鬼祟祟的干嘛,定然心里有鬼…… “明府,那些龙王庙祭司们马车运来的木桶,里面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建议立即彻查。” 欧阳戎侧瞥的眸光从义正言辞的刁县丞脸色收回,默望着下方已经运完木桶、开始有条不紊收工的工匠们。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只问: “刁大人看清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了?” “看……看清楚了。” 刁县丞组织了下语言道: “一个叫袁涛的司吏,还有谌先生和他手下工匠们。” 欧阳戎随口再问: “那他们是在干嘛?” “今夜在往狄公闸内闸的闸室里,运一桶桶不知何名也不知何用之物。” 顿了顿,见前方年轻县令沉默不语,刁县丞硬着头皮,继续组织语言道: “这些木桶又是今日请来办洗闸礼的龙王庙那些祭司们运来的,借口是柳家工匠修建内闸的物料。” “哦?原来刁县丞眼神这么好,看出的东西还挺多。” 刁县丞与手下们对视一眼,咬牙道: “明府!发生的这些事,下官与手下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改日新修的狄公闸若出问题,八成就是他们干的!一定彻查到底。” “欸。” 欧阳戎笼着袖子,站在草坪崖边,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他点头又道: “不过刁大人翻译的不错。” 说到这,欧阳戎转头一笑: “刁大人和诸位既然亲眼瞧见了那就行了,这几日就不要多言了,等本官安排。” 刁县丞与身后随从们纷纷一愣。 欧阳戎眼睛注视着他们,轻声问:“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行。诸位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可不能耽误刁大人睡觉。” “明府说笑了,公事重要公事重要!” 欧阳戎笑了笑,带着扶剑俏立的谢令姜离开,头不回道: “刁大人从另一条路下山,自行回去吧,路上小心。本官还有些事,就不陪行了。” “是,明府。” 来了,抓住白天的小尾巴咳咳。晚上十二点左右还有一更!(撅起) (本章完) 一百二十、明府的官威要溢出来了 夜深。 狄公闸上重新恢复平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工匠们、书吏们皆返回远处营地,看守外围。 闸上只有一只只在风中飘摇的火把,还有远处山林的三两声鸟鸣虫声。 只到两道身影从靠近龙背山的山林阴影处缓缓走出,然后与河岸边某个潜伏已久的瘦高汉子的身影汇合。 幸亏有小师妹的轻功携程,带着欧阳戎绕开一些岗哨之类的都挺方便。 至于柳阿山,则是早就潜伏在了狄公闸内。 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不久前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内闸的闸室前。 “老爷。” 柳阿山穿着一身寻常苦力伙夫的粗布打扮,再配合上木讷的表情,走在狄公闸附近的工地营地上,显得十分普通。 此刻他抹了一把脸与发鬓上的湿漉水迹,像是不久前从水里捞出来。 柳阿山面色严肃的禀告道: “您让我盯住的这个叫袁涛的司吏,果然与柳家还有串通……” 欧阳戎拍拍汉子的肩膀,摆摆手:“我和小师妹在上面都看见了,辛苦了,阿山。” 欧阳戎走去,检查闸门。 身后,谢令姜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师兄蹲下检查痕迹的背影。 上回柳家送回阿青的卖身契,大师兄为表诚意,不仅把柳家剑铺内的眼线全部撤回,还将县衙内已发现的与柳家可能有关的眼线全赶出了县衙。 不过大师兄哪里是诚意,分明是心眼儿焉坏,他独留下了一个“养着”,仿若未察觉。 而这个“漏网之鱼”,正是刚刚那个接应外人的袁司吏。 本只是一处顺手而为的简单闲棋。 可不久前县衙组织队伍过来监督修闸,师兄又特意安排此人被选上,不过却是嘱令柳阿山这些日子将其一举一动盯住…… 这才有了今夜这意想不到的偶然收获。 谢令姜走去大师兄身边,一起在闸门口蹲下。 她瞧了眼地上遗留下来的气味颇为刺激的液体,鼻子嗅了嗅后,了然了些什么,还是不禁奇问: “师兄是早就猜到柳家会对狄公闸下手?猜到了以前的每次塌闸也都是他们干的?” “先前有些猜测吧,但之前都不太确定,不过今夜亲眼看见了,才算是想明白,原来如此啊。 “先是拿捏历届龙城县衙,装慈悲善人修建水闸,又暗度陈仓,悄悄埋雷炸闸,引发洪灾,大发横财。 “然后又是借助修建水闸之名,拿捏新来县令,每四年轮流一回。 “呵,难怪龙城县志上说,龙城水患在没修狄公闸前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修了闸后,是‘四年一大淹’,正好还与大周朝地方县令的任期时间高度吻合。 “师妹,所谓的粥棚与育婴堂对柳家而言原来都只是小买卖,这狄公闸才是真正割韭菜的大镰刀,咱们都差点就配合柳家一起做了。” 欧阳戎转过头,食指笔直指着脚底下的水闸,他叹息一声道: “原来从来都不是狄公闸不给力,而是它成了一门大买卖,所以哪里是天灾,分明就是人祸,难怪被叫做龙王柳家,真的是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 谢令姜娥眉紧锁,脆声: “大师兄,原来柳家看重的真正利益是这个啊,若是师兄的折翼渠一劳永逸治好了龙城水患,那他们狄公闸以后岂不是做不成买卖了? “原来如此……还有上回渊明楼谢罪宴上,柳家贱兮兮的凑上来答应咱们修闸,其实真正急着修闸的不只我们一方,还有他们啊。” “没错,本以为是让渡的诚意,没想到却是他们怎么都赢的圈套。” 欧阳戎摇摇头,又叹气: “柳家这一招,也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话语间,欧阳戎转过头,用食指指向地上不久前运输时滴落的液体,他一脸认真道: “意料之外,是我没意料到柳子文竟然做的这么狠,这么胆大包天,看来,是胆气很足啊,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们的。” 年轻县令低头盯着地板,沉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而且……我总感觉这只是道开胃菜,柳子文是不是还有更胆大的事情要做啊……” 谢令姜银牙轻咬恨声道: “还有什么事情?这炸水闸难道还不够遭天谴吗。” 欧阳戎颔首忽道: “说不定是一不做二不休,想顺便借机带走几个碍事的家伙…… “嗯,难怪那日谢罪宴上柳子文那么好说话。 “另外……也是,既然他连让渡的利益都是圈套,那向咱们提的条件要求,就更不消说,肯定也有猫腻。” “提的要求……师兄是说,这月十五要举办的狄公闸剪彩礼?柳家提出的,藏有猫腻?” 谢令姜反应过来,不禁素手握拳: “师兄是说,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不仅要炸闸,还要借机杀人,杀师兄或……江州来的上官。” 看了眼小师妹惊诧的小脸,欧阳戎没有吭声,手指沾了沾稠密刺鼻的黑色液体,两指捻了捻。 对于此物,他实在印象深刻,不仅是气味,还又想起了火焰中的老崔头……年轻县令叹气转头: “小师妹还记得这玩意不。” “当然记得,上回东库房烧帐,那个方士妖人就是使用了这妖邪之物。” 谢令姜抬头看向面前已经被紧闭密封的闸室大门,这里面现在封存了数十桶焚天妖雷,威力不可想象,她凝眉: “师兄,这妖人果然是柳家的人。” 欧阳戎眯眸盯着闸门道: “净整些歪门邪道的方术士吗……嗯,很可能就藏在傍晚那些龙王庙的祭司巫祝里。” 谢令姜一怔,垂目陷入了回忆,似要找到符合印象的身影,不过一想到这个妖人似乎会缩骨之术,便又摇头暂时放弃了。 她一本正经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大师兄?” “怎么办?” 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粘液,站起身子,接过柳阿山递的水囊洗了洗手,同时侧头朝谢、柳二人道: “本就嫌证据不够硬,这柳子文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赶着送上门来,这证据不要白不要。 “这几日就不要打草惊蛇了,阿山继续派人盯着闸室,若是有其它变动,第一时间告诉我。 “先走吧。等到剪彩礼那天,沈大人他们来了,全县的父老乡亲、士绅名宿们都就位,咱们的老戏照旧唱,不过是在这之前,再添一台新戏罢了。 “只是有点奇怪,这柳家为何这么猖狂啊。” 欧阳戎手背身后,率先转头离去。 不过,与跟随他脚步的谢令姜和柳阿山脸上的振奋之神色相比,欧阳戎表情沉静,临走前嘴里还有些嘟囔: “总觉得有一点心悸,这是为何,难道还不够保险,或是说有什么遗漏……” …… 半刻钟前。 龙背山半山腰的那处草坪上。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离开后不久。 刁县丞与几个随从又站在草坪上往下张望了一会儿。 眼见时候不早,他们准备按照年轻县令刚刚的交代下山返回。 然而刁县丞刚过转身,便是一愣。 “明府?” 只见欧阳戎从一颗大树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到众人身前,平静打量了下他们。 他没有回话,径自绕过刁县丞等人,走到了草坪边的悬崖上,朝下方一览无余的狄公闸景象眺望了几眼,似是在确认些什么。 年轻县令抬起手,扶了扶下巴。 “明府,您怎么又回来了?咦,谢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刁县丞看着上官熟悉的背影,好奇发问。 只是欧阳戎依旧没有说话,似是没听见。 刁县丞不禁与随从们对视一眼。 对于上官态度安静深沉时所产生的官威,刁县丞眼神里露出些小慌。 似是不禁想到了以往欧阳戎的英勇事迹。 他当机立断,谄笑表忠道: “明府放心,放一万个心,今夜咱们看见的事情,改日公堂上一定会秉正直言! “谌先生这些工匠们都是隶属柳家的古越剑铺,运木桶来的龙王庙祭司巫祝们,也和柳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这次事情不是柳家指示的,鬼都不信。 “柳家罪大滔天,本就搞得百姓怨声载道,现在还敢对朝廷的治水营造乱动手脚,简直罪不可恕。” 只见在一轮孤月下,一处黑林前,刁县丞一身正气,越说表情越是慷慨激昂,他以拳锤掌,嫉恶如仇道: “这一次,我刁某一定要站出来,绝不会束手旁观!” 悬崖边的年轻县令忽停下了扶摸下巴的手,转头看了老县丞一眼,还有其身后的随从们,也是被他冷冷目光扫过。 刁县丞小心翼翼观察着欧阳戎脸色,满脸正气问: “明府觉得如何?可还有其它吩咐?下官一定查漏补缺。” 年轻县令两手垂在身侧大袖中,并没有像刁县丞往常熟悉的那样习惯性的背在身后。 他默然看了刁县丞等人一会儿,轻轻点头,绕过众人,重新步入漆黑树林中。 “欧阳戎”身影消失不见。 全程一言不发。 刁县丞不禁老腰松垮下来,抓起袖子摸了一把头上冷汗。 他转头朝今日跟来的随从们,严厉吩咐了几声,后者们纷纷低头应喏。 刁县丞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似乎有些奇怪的年轻县令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老县丞长吐口气,并没有多想,转身带着随从们离去。 走在林间,某刻,他嘴里小声嘀咕: “刚刚那背影未免也太阴森了,若不是知道明府心善,差点还以为是要回来杀人灭口。 “欸,明府的官威真是越来越重,侧漏出来了……副手官真难做啊。” 睡过头了……更新在晚上十二点 (本章完) 一百二十一、下策,中策,上策 “所以说,欧阳良翰和谢令姜并没有发现你?不知道你一直跟在后面?” “没错。不过那个谢氏女警惕性太强,本仙不敢靠太近,只能在半里之外远远吊着。 “柳家主,本仙怀疑,这个叫谢令姜的儒门练气士可能已经晋身七品,她身上的气势有些凛冽,不知道是不是朱绯灵气。 “只是有点古怪,若真是如此,那这升品的速度在读书人道脉里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难道……难道她是这些日子偷偷服用了什么厉害的仙方?竟能堪比本仙仙门道脉中的一些仙丹。 “那就很好笑了,哼这些儒家练气士满嘴正心诚意,一脸正气的批评吾辈仙道的服丹仙法,结果自己不还是耐不住诱惑偷走捷径,就不知是否会有副作用了。” 是夜,夜色正阑珊。 天上的明月躲进了乌云中。 柳家大宅深处,僻静隐秘的园林,一间灯火亮起不久的书房内。 夜起披衣的柳子文转头朝深夜上门的玉卮女仙眯眸认真问。 后者深夜从狄公闸那边归来,便径直上门,也不怕打扰柳家内宅众人休息。 若是放在往常,这番举动当然是十分无礼,可是眼下似是处于特殊时期,柳子文对此丝毫未怪。 甚至对于屋内这个名号取的仙气飘飘、形象十分吊诡瘆人的黑袍女祭司看顺眼了不少。 柳家在龙城这么多年,花钱养这么多人,还是有点用的。 书房外,深夜园林里不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啼与妇人的安慰声,似也是被某些动静吓醒,柳子文对此佯佯不睬。 对玉卮女仙后面对于儒家练气士的怨念话语,也没去听。 他脸色深沉,在仅有一盏油灯照明的书房内,低头徘徊踱步,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大哥!发生何事了?” 柳子安与柳子麟相续赶来,推门进屋,后者忙的连外袍的右袖管都没穿进去,黑绸里衣也是袒露出满是胸毛的胸膛。 这副匆忙模样,估计是被柳子文派去的下人从暖榻美梦中喊醒,惊起披衣赶赴。 对于两位弟弟的疑惑,柳子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玉卮女仙转头,将今夜她在狄公闸观察到的事情又冷冷复述了一遍。 柳子安与柳子麟闻言皆露惊诧之色。 前者凝眉,后者耐不住情绪,脸色焦急: “大哥,那现在该怎么办?这欧阳良翰好生警惕,看来从始至终就没有信过咱们,虚与委蛇,想置对方于死地,就和咱们一样。 “可现在倒好,咱们直接把要杀头的把柄送到他手上了!到底……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被他抓住了马脚。” “三弟,现在去纠结哪一环出了问题,还有意义吗?焚天鲛油都已经送进去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柳子安似病虎抬头,眼睛睥睨着神态浮躁的柳子麟道: “况且既然都决定了要撕破脸,无和解的可能,那你也要做好对方手段暴烈、垂死反扑的准备,还怀什么幼稚的侥幸之心?” “是……二哥。” 柳子安偏过头,朝案前踱步柳子文正色道: “大哥,今夜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最有意思的是,欧阳良翰没有马上翻脸,当场揭露咱们,而是只拉了刁县丞等人去做了个人证,然后悄悄全退走了,这绝不是善罢甘休。” “那他这是要干嘛?”柳子麟抓耳挠腮问。 柳子安没转头去看他一向不怎么给予好脸色的三弟,继续一字一句道: “欧阳良翰一点都不急,那很可能是他觉得后面有更好的时机在,或者说早就有布置,连今夜之事都丝毫不能打乱他阵脚…… “大哥,此子冷静的可怕啊,怕是也与咱们一样在等一个彻底摊牌的时机,要一举拿下对方,彻底没法翻身。” 说到这,他看了眼县衙方向,点了点头: “他还是刚上任时那个想抄咱们家的掀桌县令,只是手段更熟练,更难缠了。” 柳子文忽停步,回头道: “他在等剪彩礼。 “他在等监察使沈希声他们到场。 “他也给咱们准备了一台戏,定时开幕。”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众人脸色皆有变化。 柳子文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住书桌,北望空叹了一声: “欧阳良翰啊欧阳良翰,我们柳家在龙城县蛰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在最后等来了伱这个对头。 “洛京的保乾派难怪能与深得圣眷的卫氏斗这么久,确实是有高人啊,随便派来一个弱冠县令,就整成了这番宛若公鹿角力的局势。” 这位柳氏家主突然转头,朝两位弟弟道: “但是欧阳良翰绝不是柳家的绊脚石,而是一块磨刀石,一块十分优秀的磨刀石,二弟三弟,龙城县现在就是一盘你死我活的棋局,寸步也不能让,只有赢的那一方才能大步迈出龙城,扶摇而上! “柳家能否破茧化蝶,只此一举。” 柳子安看着突然又有精力感慨的大哥,小心翼翼问: “大哥是已腹有良策?” “先说说你们的。” 柳子文没有立马回答,背身众人,脸色寡淡道: “你们觉得该如何破局?” 柳子麟率先迈前一步: “还能怎么办,大哥二哥,既然藏在狄公闸内闸的焚天鲛油被欧阳良翰发现了,那就得想办法赶紧撤回来。” 他低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咱们……咱们再用其它东西代替,神不知鬼不觉的,伪装成焚天鲛油!让欧阳良翰在剪彩礼,或是其他什么时候,当场揭露时,算盘落空。” 柳子麟眼睛亮腾: “咱们还能反告他诬蔑,诬蔑守法良民,按照大周律可是要罪刑反坐的!怎么样,大哥二哥,这个计策如何?” 柳子文看了他一眼,没有立马点评,目光投向柳子安。 后者病殃殃的脸上露出深思之色,垂目道: “大哥,我有一策,既然玉卮女仙能够暂时伪装成欧阳良翰,那咱们就继续利用焚天鲛油,不过这一次不是炸塌狄公闸借机杀人,而是状告欧阳良翰偷运焚天鲛油,欲炸新闸。 “这顶杀头的帽子,可不能浪费了,就戴在欧阳良翰头上吧。 “他有人证,咱们也能制造人证,让玉卮女仙在人前伪装欧阳良翰,运鲛油炸水闸的人证,咱们应有尽有,比他更多! “况且江州刺史王大人也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欧阳良翰或许有监察使沈希声的偏袒,但是打起官司来,我们也并不虚他!” 柳子文面上露出些笑意,又收起,回过身来,他先是道: “三弟,你这是下策,而且还是将欧阳良翰当傻子了。焚天鲛油都运进去了,哪能那么容易掉包运出。 “你再仔细想想,今夜给玉卮女仙接应偷运的人手,欧阳良翰难道会视之不见吗,早就在监视之中了,再去做手脚,难度大增,万一打草惊蛇,引起警惕,可就麻烦了。” “大哥说的是。”柳子麟一怔,对于大哥之言,虚心点头。 柳子文又道: “二弟的计策是挺好,可为中策。 “但刀子太软,不够硬,戏也太文了,不够武。 “况且二弟你忘了,咱们这回苦心积虑张罗剪彩礼,是要干嘛,仅对付一个欧阳良翰?是否格局太小,有些小家子气了?” 柳子安微微皱眉,脸色若有所思道: “大哥说的是,咱们……还得帮王大人对付沈希声,拿到礼折子,这也是卫氏交代的正事。” 呢喃了会儿,他抬头认真问: “那大哥的上策是什么?” 柳子安、柳子麟还有一直旁观的玉卮女仙都目光投来。 桌案前,柳子文淡淡道: “算不上什么上策,不过倒是能处理的一干二净…… “呵,监察使沈希声吗,那就让欧阳良翰帮咱们杀吧。”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 这章太短,凌晨稍晚还有一章!(认真脸) (本章完) 一百二十二、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 柳家书房内。 密谋的众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书桌上的一盏孤灯,橘黄光晕仅能笼罩一小半的屋子。 照到柳子安、柳子麟脸上的光线昏暗,至于玉卮女仙,一身黑袍习惯性的隐藏在屋后的黑暗之中。 不过三人在听到柳子文的话语后,身形皆是顿愕住,似是怀疑耳朵听错。 待三人相互对视,无声交换目光后,才确定不可能三个人同时出现幻听。 “大哥这上策是……借刀杀人?” 柳子安小声试问。 “是偷梁换柱。” 柳子文摇摇头,又道: “算不上借刀杀人,因为这柄刀实质上还是咱们的,不过是悄悄替换了下而已。” 见只有柳子安似懂非懂,柳子麟与玉卮女仙确实犹然不解。 柳子文在书桌前坐下,两手交叉,撑着下巴。 书桌右侧的笼纸油灯将他普普通通的国字脸照耀的纤毫毕现。 这给屋内目光聚来的众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不是这位柳氏家主的目光带有什么侵略性或者压迫力。 正相反,眼底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但是与龙城县衙内的那位年轻县令一样,柳子文只是沉默不说话,便能给周围之人带来某种无形压力。 因为身旁之人都得重视并随时关注他的态度与脸色,这其实是一种尊强慕智的生存本能。 所以欧阳戎与柳子文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 掌握有资源与权柄,并能最优化的分配利用,就像蚁穴的蚁后,能够构建一套围绕周身的秩序,令人依赖攀附,在对外界资源的斗争中获得优势。 玉卮女仙一向觉得这类人比练气士还要恐怖。 因为大周朝的绝大多数权柄都是掌握在这一类人手里,除了世内世外的江湖外,天下十道的秩序便是由这一类人构建的,所以他们才掌握了权柄,而不是相反。 “前几日与你们讲的那一幕剪彩礼大戏,还是不够精彩,现在稍微小改一下,二弟三弟,你们可以听听。” 柳子文忽然开口,目视众人,轻声沉吟: “七月十五剪彩礼,监察使沈大人与刺史王大人莅临狄公闸,欧阳县令携全县士绅乡贤、父老乡亲们,竭诚迎接,热烈欢迎。 “剪彩礼还未开始,水畔礼台,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县令突然暴起,手刃身旁监察使沈大人,后趁全场震撼之际,跳入蝴蝶溪中,畏罪潜逃。 “凶器有毒,沈大人抢救失败,当场暴毙,剪彩礼大乱,江州刺史王大人悲痛之余,沉静站出,稳住全场,作为在场最高上官,临时主接管龙城局势,柳氏等士绅乡贤积极配合。 “王大人英明神武,雷霆手段,铲除前县令所有嫡系余毒,指挥龙城县衙,专心调查恶劣凶杀大案,全县全州通缉欧阳良翰,又悉心料理同僚沈大人后事,十分有条不紊。 “随后,在善良百姓或热心良民柳家的协助下,于龙城县某处,发现欧阳良翰畏罪自杀的尸身,现场留下相应人证物证,表明其袭杀上官的动机……或是私人恩怨……或是精神恍惚疯魔。 “不管如何,此前早已证据确凿,当众弑官之事,板上钉钉,王大人彻底破案,完美收官。 “王大人又暂领龙城事务,广纳民声贤言,纠正前县令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废除折翼渠,还龙城县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又在乡贤士绅的依依不舍之中,王大人施然返回江州,上报朝廷,处理后续事宜。 “而身后留下的龙城县,碍眼挡道的人全死光了,欸,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啊。” 幽幽烛光下,柳子文朝屋内的其余三人感慨了一声,面色似是憧憬了会儿,长叹一声道: “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悦耳?” 柳子安、柳子麟和玉卮女仙面面相觑,目光有些震撼与惑色混杂。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柳子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眼睛盯着脸色疑惑的玉卮女仙,嘴里却是问上首的柳子文: “先偷梁换柱,后借刀杀人……大哥,这偷梁换柱,该怎么个换法,我想这才是重点吧,怎么把‘粱’换成‘柱’呢。” “问得好。” 柳子文赞许的看了眼二弟,随后也将目光落在了屋内最后方的黑袍女祭司身上: “劳烦玉卮女仙走一趟了,剪彩礼之前,先处理掉欧阳良翰,你再变换成他模样,以假乱真,接沈希声去狄公闸参加剪彩礼,全程并不需要伱变身太久,沈希声对‘你’应当最无防备。 “至于剪彩礼上,戏该怎么唱,我刚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照着演就行,只需注意一点,要当着全场的面,顶着欧阳良翰的面孔杀人,然后就跳水跑路吧,会有人接应你,后面的事情,我与王大人会处理。” 玉卮女仙皱起眉头,不过她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一时间也看不出来皱纹。 她冷声开口: “可以是可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是随随便便,欧阳良翰和沈希声本仙都能随便杀。但问题是,那个叫谢令姜的儒门练气士,本仙可能暂时不敌。 “她看样子全天都在跟着欧阳良翰。刚刚也和你说了,此女可能是走了什么古怪捷径,已经晋升七品。 “除非……你们现在全力帮助本仙修行破品?” 柳子文微微皱眉打断:“你就算到了七品不还是顶多打个平手,能保证胜吗?” “……” 玉卮女仙黑暗中的面色似是有些涨红,声音愈冷: “哼,本仙这一脉仙门本就不以庸俗打斗之事见长……好,你也说了本仙胜不了谢令姜,那柳家主去想想该怎么办吧,怎么杀欧阳良翰,反正本仙可没这本领?” 柳子文没去瞧她,望向柳子麟问: “那位长安的剑客,最近怎么样了?” “大哥,还是老样子,在南轩小院每天大鱼大肉,桂花酿管饱,日子过得三弟我都羡慕。他对甲三剑炉铸的那柄剑有些爱不释手,不过倒也一直没有催促咱们,在屋顶醉生梦死一样。” 柳子文沉默了会儿,点头拍板道: “不用再拖了,剑乃外物,大事要紧,柳家不缺这一柄,哪怕神殊了一点……明日一早你去找一趟吧。” “是,大哥。” 柳子麟还是脸色有一点肉疼不舍。 那柄老先生铸的剑,别说请一位中品练气士了,就算是去请云梦剑泽那位传说中发色如烛的首座女君,说不定也不算难。 柳子文面朝脸色狐疑的玉卮女仙,轻描淡写道: “不会让你孤身前往,到时候会有一位剑客陪你一起过去,取欧阳良翰人头,是调虎离山,还是雷霆万钧的碾压过去,你们二人商量着来。 “一位顶级中品练气士剑修,加上一位八品方术士,对付一个疑似刚晋七品的儒家练气士……呵杀鸡就用牛刀也无妨。 “但是谢氏女能不杀尽量不杀,碍事那也勿要手软。待欧阳良翰枭首,你便李代桃僵、偷梁换柱,明白了吗。” “行。柳家主找的牛刀靠谱就行。” 玉卮女仙冷哼,似是有些不爽。 柳子安机敏瞥了眼黑袍女祭司,替大哥承诺道: “女仙放心,柳家该给你的,一点也不会少。只要事成,你想用那一家人的特殊血脉血祭也不是没有机会。” 说到这,他立马偏开这个话题,转头径直指出: “大哥,你这幕精彩大戏里,有一个地方还得稍微商酌一下。” 柳子文脸色也不意外,问: “二弟是说,欧阳良翰‘畏罪自杀’之地?” “没错。” 柳子安点头,叹息一声: “什么剪彩礼后畏罪潜逃自杀,分明就是剪彩礼前遇刺枭首身殒。” 他面上露出正色,查漏补缺道: “大哥,玉卮女仙与长安剑客下手的时间,得离七月十五下午的剪彩礼近一些,越近越好,最好就是当天。 “这样可以节省玉卮女仙伪装的时间,也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柳子文语气赞许: “二弟所言甚是,这几日我会找人从别处获取欧阳良翰剪彩礼前的行程。 “现在还留在龙城县衙的眼线不能再用了,很可能都已暴露,这次被欧阳良翰提前发现焚天鲛油,就很能说明问题,对于这种磨刀石般的对手,不能再怀侥幸之心。” 柳子安微微颔首,又垂目思索了一阵子,穷尽脑力,已无漏缺。 他脸色殃殃,表情慨然一叹: “大哥此计真乃上策也,不仅今夜危机逢凶化吉,最妙的还是,已经躺在狄公闸内的焚天鲛油,反而成为了欧阳良翰的定心丸,稳住了他与县衙。 “直到长安剑客割下他头颅之前,欧阳良翰估计也想不到咱们竟会在剪彩礼前夕动手……” 柳子安转头认真道: “大哥,好一计瞒天过海。” 柳子文寡然摇头: “妙手偶得而已。” 柳子安有些叹为观止: “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有意思啊。” …… 来了,没睡,抓住凌晨的小尾巴!码多了点,所以晚些……下一更在晚上。 (兄弟们,话说这几章是不是有点压抑……快到重要剧情点了,小戎尽量加快进度!) (本章完) 一百二十三、小师妹被带坏了? 江州龙城县。 七月十二,小雨霏霏。 细碎的雨线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砸在一顶撑开圆顶的水绿油纸伞上,摔成雾气四溅飞散。 油纸伞下,师兄妹二人共伞,并肩同行。 其实也不算完全并肩,某位大师兄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斜对小师妹,不动声色给她让大半雨伞下的位置。 有丝丝雨线染湿他露出伞沿笼罩范围的左肩。 水绿油纸伞下,有师妹忽道: “这两日落雨天寒,师兄勿忘添衣。” “师妹不也没添。” 谢令姜目不斜视,嘴里说:“女儿家里面还要多一件呢,师兄是不是也要学?” “……” 欧阳戎一时语塞。 小师妹突然开车,才最为致命。 虽然车速算不上快,但是拜托,这是往日一向正经严肃的小师妹呀。 对了。 他最近还发现一事。 这几天相处时,小师妹时不时会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情绪与言态。 欧阳戎有点心虚是他带坏了她,辜负了老师谢旬的托付。 可是欧阳戎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他除了偶尔没管住眼睛、不动声色间眼神在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大山中迷路外,也没怎么在小师妹面前说过什么荤段子啊。 挺正经老实的好不好。 又不是在苏大郎、燕六郎等好友面前,偶尔可以不正经一点。 也不是在薇睐面前,主人可以霸道的坏一点。 毕竟这个时代,你若是随便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开车,可不止是后者红脸这么简单,是真会认定你在骚扰,在调戏良家妇女的。 而且有时候欧阳戎为了满足小师妹望气的需求,他得时不时的端着正人君子大师兄的架子。 在她面前,侧漏出满身的浩然正气。 所以他这么好的带头榜样,小师妹是怎么学坏的?反而开始调戏大师兄了? 还经常冷不丁冒出一些略带些小刻薄小幽怨的话刺他。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不正经是藏不住的? 替小师妹打伞的欧阳戎望着前方雨幕幽幽一叹,心里不禁寻思起来。 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些相处的细微变化,好像是发生在上回柳家渊明楼谢罪宴之后,似乎是从那夜一起坐马车回来后就开始这样了。 小师妹也是在那一夜晋升的七品,以未满十八的芳龄成为儒门的中品练气士。 然后就开始没有之前那么正人君子了……也是,小师妹现在是翻书人,还真是越过了君子。 某人的思绪与伞外雨丝一般纷飞。 胡思乱想间。 这一顶“油纸伞”穿过了弄堂的天井,迈入半敞开的县衙后宅大堂。 今日有雨,狄公闸那边,根据谌先生的建议,在不影响工期的情况下,歇工一日。 欧阳戎与谢令姜便没一大早赶去越女峡,而是一起来到县衙办公,处理这几日堆积在案牍上的公务。 走进大堂。 欧阳戎将水绿色的油纸伞朝外收起,放靠在门侧的一面白墙上。 某位女师爷刚刚鼓起勇气说完了“敲打榆木脑袋”的话后,便一直目不转睛,耳根子悄泛起些胭红。 此时看见师兄收伞弯腰的身影,她取出手帕,忽然伸手,擦拭他被雨水打湿的左肩处衣料。 欧阳戎一愣转头,瞧见谢令姜的平静脸色。 没等他反应过来开口,她便露出些恍然表情,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今早我碰到了苏大郎,他托我问师兄,最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过去串门。” 欧阳戎被转移了注意力,失笑道: “师妹没和他说,县衙最近很忙吗,狄公闸和折翼渠的事情凑在一起,我哪有时间过去,等剪彩礼结束再说吧,那会儿可能会轻松些。” 谢令姜点点头: “我倒是与他说了,不过苏大郎说,师兄忙公务应当与他寒窗苦读一样,要劳逸结合,不能闭门造车。 “他还问师兄,之前不是约好改日再去云水阁喝养生茶道的吗,叫上六郎兄弟一起,他都已望眼欲穿了。” 什么望眼欲穿,是饥渴难耐吧? 欧阳戎脸色无语。 还劳逸结合,养‘身’茶道……你喝的那是茶吗,那是养生吗,本官都不好意思揭穿伱。 还有,我堂堂一县之令陪你去喝茶养生,若不是之前欠一个人情,我…… “下次吧,下次再看。” 欧阳戎板脸说道: “小师妹回去与苏大郎说,让他这些日子先好好读书,别净想些有的没的,勿要辜负了父母幼妹的殷切期望。” “好。” 谢令姜点点头,眸光落在欧阳戎的正气脸庞上,她问: “养生茶道,这是什么东西,云水阁还有这种营生?听起来倒挺有雅趣,师兄之前去过?下次和苏大郎又要再去,我也一起去看下如何?” 欧阳戎不动声色,立马开口: “没什么,就是一些骗钱的商贾营销,小师妹还是别去了,我也不去了…… “对了,过几天不是有东林寺的庙会吗,咱们俩还是去庙会好了,别管苏大郎和六郎他们。” 谢令姜听到后面的话语,立即点头,“好。” 欧阳戎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大堂外的雨幕中,燕六郎小跑赶来。 “明府,您在这呀。” 燕六郎笑道,手里抖擞着合拢的雨伞,步入大堂。 谢令姜默然收回给欧阳戎擦拭肩膀的淡粉手帕,收进怀中,恢复正经清淡的姿态,转身去往案桌边,整理某人案牍,背对他们。 燕六郎微愣,瞟了眼那位谢姑娘的冷清背影,又回头瞧了瞧欧阳戎的平静表情。 心中暗骂他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欸,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下次可不能再闷头跑进来了,得远远的观察一眼,看看是不是可能会打扰到一些什么,识趣的在外面候着。 其实对于明府这边,燕六郎倒是不用去怕,明府一向宽宏大量,公私分明。 但就是保不齐谢氏贵女会不开心,私下悄悄记小本本。 虽然明府身边的这位师爷小师妹往日在县衙,对除了明府之外的所有人都很礼貌客气,也挺好说话,态度颇为亲切。 但是在这亲切之下,蕴着的那种平淡感与距离感却是始终存在的,也是藏不住的。 或者说谢姑娘压根就没有去藏,并且也不是故意而为的,只是众人与她本来就在身份家世上天差地别。 大伙也都知道,这小小龙城县衙也只不过是这位谢氏贵女人生中短暂停留的一小站罢了。 会在这儿做一个闲职师爷,也是因为县令师兄的缘故,不久后的一天她肯定这处短暂的巢穴,宛若凤凰般,飞往真正属于她的舞台。 于是乎,在县衙众人的眼中,这位谢姑娘不管多亲切,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场,都令人望而却步。 当然,这是除了明府。 燕六郎觉得,也只有明府这样的奇男儿,才能与上至谢氏贵女、下至流民奴隶的龙城所有人快速打成一片。 当他露出认真倾听的面色,望着你的眼睛时,再远的距离感都能暂时消失。 “六郎,怎么来这么早,吃了没?” 燕六郎回过神来,发现欧阳戎瞧了眼他怀中文书,然后抬头平视他的眼睛,笑问了一句。 “吃了。哦对了,明府您请过目。” 燕六郎反应过来,立马将手中文书递给他,正色禀报: “过来其实主要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江州城那边过来参加剪彩礼的上官们,行程已经确定了,刺史府给县衙发来了文书,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双方做好接洽。 “至于第二件事……是关于东林寺悲田济养院的。” “哦?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似是对第二件事更为好奇,接过文书,垂目查看起来。 有点短……再去继续码,兄弟们早点睡 (本章完) 一百二十四、师兄真会管理时间 “明府忘了,上回云水阁吃饭,你说龙城还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伤残之人,悲田济养院得扩修一下,县衙要多给些支持力度。 “前些日子,明府筹到了折翼渠和狄公闸的款项,县衙户曹的库钱宽裕了不少,便拿出了百贯钱,与东林寺一起把悲田济养院重新修缮了下,将之扩建了一圈,增加了不少舍屋。” 面对贵人多忘事的年轻县令,这些日子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的燕六郎眼神有点小哀怨。 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话说,明府那天应该不是随口一提吧。 燕六郎不禁问道: “上次修理还是在久视元年来着。借着县衙人力,昨日才刚完工,善导大师想请您改日去新成的济养院视察一下,给一些宝贵建议,明府不知道有时间否。” “当然有时间。” 欧阳戎重新合上这份文书,侧递给一旁整理案牍的小师妹,笑道: “难怪这几天见不到你人,嗯,六郎这次办事很得力,不声不响就把这事给干完了,有些兵贵神速的神韵,不错不错。 “本官当然得去走一趟,六郎去安排下日程吧。” “好嘞。”燕六郎精神一振。 欧阳戎笑了笑,将属下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上回在云水阁,他在后厨后门外巷子里,帮助了几个乞丐,里面就有一个残障之人。 当时欧阳戎是想起了净土地宫的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才有感而发吩咐燕六郎让县衙去资助下悲田济养院。 后来一直没提,是想等着折翼渠与狄公闸修好,再挪出多余精力,在离开之前,好好处理下这些民生善事。 可却没想到六郎竟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在不打扰欧阳戎的情况下办完了事。 甭管六郎与县衙官吏还有东林寺善导大师那边是否是讨好他这个县令,但这主观能动性还是值得表扬的,也代表县衙这些官吏其实也是能做事的,前提是摊上一个奖罚分明、功过不混的上官。 所以,虽在剪彩礼前,欧阳戎不太想到处走动,打草惊蛇。 但这回他怎么也得抽时间走一趟,去表示表示,毕竟带队伍,最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心不散。 除此之外,欧阳戎个人其实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是他离开净土地宫后,初次踏足之地。 不知大师、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都在那儿。 这次有机会,倒可以去看望下他们…… 年轻县令心中道。 另一边,燕六郎脚步轻快,跨出门槛,撑伞准备去书吏处那边,安排明府的行程。 “等下。” 阴雨天昏暗的大堂内,欧阳戎在滴落雨幕的屋檐旁凑着天光看了下第二封文书,忽然喊住了蓝衣捕头。 他目光浏览了遍江州那边发来的文书,头不抬的问: “沈大人与王大人他们,是十五日午时左右能抵达龙城?” “没错。” 燕六郎点点头: “刁县丞与刺史府长吏们接过头已经有了安排,十五日中午,明府去城外十里亭亲自接江州上官们,进城接风洗尘后,直接在彭郎渡坐船上行,赶往越女峡,参加下午的狄公闸剪彩礼。” “午时接人,下午剪彩礼吗……”欧阳戎略微思索了下,抬头道:“那六郎去通知下他们,安排一下,本官去悲田济养院的视察行程,就放在十五日上午吧。 “正好城郊十里亭离大孤山也不算远,几步路的事。” 门外燕六郎也没多想,点点头,拱手道: “好的,明府,我去知会下书吏处,对了,还有东林寺那边,到时候得安排好。” 待蓝衣捕头离开。 欧阳戎转过头。 他朝桌旁某个整理了半天桌子都没整理好、似乎还越来越乱的红裳女师爷笑道: “小师妹,正好顺路,咱们十五上午早点去东林寺庙会,替苏家小妹求完签,咱们就去悲田济养院看看,你还没去过吧…… “唔,若是早上去的早,咱们还能赶上一顿东林寺早斋院的斋饭,腌萝卜好久没吃到了,倒是怪想念。” 正低头的谢令姜,瞥了一眼大师兄似是开心的神情。 她轻咬下唇,赞扬说: “师兄真会管理时间,行程是一点都不耽误,全利用上了。” 欧阳戎没察觉到身后女子的神态, “哪里哪里。” 他背手仰面,瞧着大堂外的雨帘,心情似是颇好,谦虚笑回。 谢令姜见状,今日出门没束太紧的胸脯,顿时波澜起伏了一阵。 她有些忍不住,嘴里酸溜溜问: “所以陪师妹去东林寺求签,只是顺带,主要还是公务为主,对吧师兄?” 这句话刚说出口,谢令姜就有些后悔了。 即自省觉得,这样子说话有些太小家子气,不符合五姓贵女、谢氏家风的教养。 又理性的一面觉得,师兄是一县之令,以公务为主很正常,她应当欣慰支持才对,这赌气语气是什么鬼。 可就是刚刚霎时间,控制不住嘴巴,话语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抖落出来。 想立马看见某男子在乎的反应。 也不怪谢令姜。 若男女之间的相处能够一直保持绝对理性,那上天还要给予世人感性情动的脑路做什么。 眼见师兄似是面色一愣回头,谢令姜手忙脚乱补充道: “说笑的,师兄别当真,师兄日程安排的很好,倒也省事,师妹都行。” 欧阳戎打量了下谢令姜略冷的脸。 他眼底有一点小狐疑: “小师妹,这回东林寺求签,伱是不是还安排了些别的事没告诉我?” 谢令姜芳心顿时如小鹿乱撞,脸色神色却藏的很好,轻哼了声: “没有的事。师兄十五那日公务很忙,我哪里会用闲事打扰。” 欧阳戎又瞧了会儿她,直到低头垂眸的后者有些嗔恼的抬首回瞪,他才慢吞吞道: “我懂了。” 谢令姜心被攥紧,对他嗔瞪的眼睛都软弱了下来,像埋首变怂的骄傲白天鹅。 “师妹哪里是替苏家小妹求签,分明就是要带她一起来。” 欧阳戎轻轻一笑,神色宛若智珠在握: “现在日程都安排好了,但等到了十五日当天早上,或者隔天夜里,师妹就会‘临时’与我说,苏家小妹有时间出门了,把她带上,和我一起去东林寺的庙会求什么姻缘签…… “师妹,对也不对?” “……”谢令姜。 “唔。师妹不说话,是被猜中了对不对?好呀,竟然真是这样……”欧阳戎一叹。 看着大师兄一副我就猜到如此、能不能换个套路的无奈表情。 谢令姜突然很想揍人。 无他,手痒,师兄欠扁尔。 欧阳戎并没意识到脑门上隐隐挂有的“危”字警告条。 他犹自摇头吁气: “师妹,这不像你作风,是不是婶娘出的主意……” “师兄认识苏家小妹?” “不认识。”欧阳戎摇头。 不认识,但见过。 谢令姜也没多问,只是不爽道: “师兄要是认识,就知道这个想法有多离奇了。” 然后也不等欧阳戎再问,她微微鼓起嘴道: “苏家小妹不会来,就咱们俩……我就是替苏家小妹求一根签而已,可能……也会自己求一根当作好玩。 “至于师兄,要是想求签就求,不想求就拉倒,就这样……桌子整理好了,师兄忙公事吧,我……我出去透个气。” 欧阳戎一怔,瞧着小师妹腰背笔挺宛若天鹅的身影。 “师妹这是吃了什么枪药?” 欧阳戎在大堂内绕桌转悠一圈,思索了下,准备出门去哄下小师妹,就在这时,柳阿山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爷,谢姑娘这是……” 门口的柳阿山放下伞,回望身后长廊上刚刚路过的身影,好奇问。 “没事,她可能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欧阳戎晃晃袖子,转头看见进门的木讷汉子罕见有些欣喜的面色,好奇问: “什么喜事?” “老爷,折翼渠第一期今日完工了!” 欧阳戎脸色旋喜。 …… 松林渡位于城郊,距离大孤山不远。 是折翼渠水利工程的终点。 蝴蝶溪的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经过县城内那段包括有西岸剑铺坐落的蜿蜿蜒蜒的河道后,在此处由曲转直。 经过了松林渡,后方都是天然的笔直河道,河水奔腾进入长江。 也因此,在龙城县衙沙盘的规划中。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码头,北至松林渡。 宛若在大地上划出了一条相对笔直的横线,将两点连接起来。 假若原先的蝴蝶溪像一个“几”字形,那么完成折翼渠后的蝴蝶溪,便是类似“凸”字形,下方多出的那一道底横,就是折翼渠。 而今,这个“凸”字形的改良版蝴蝶溪,总算是初步成了! 翌日一早,雨停,泥土湿润。 欧阳戎带着小师妹、柳阿山一行人感到了松林渡,这原先也是一处人少的野渡,可是现如今却因为折翼渠的施工而热闹起来。 “明府,小心泥地。” “无事,本官自己来。” 欧阳戎将袍角上绞,翻卷起裤脚,过了一片泥地,带领众人来到松林渡旁的一处高坡上。 最近这些日子,虽然欧阳戎一直带着小师妹与刁县丞在狄公闸那边忙。 但是折翼渠的进度并没有落下来,相反,在柳家被迫放血捐出的那几千两银子的加持下,力度更大了。 眼下有些惊喜的抢在了狄公闸完工之前,大致凿穿了第一期的河道,将其大致轮廓与宽度勾勒了出来。 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之间的山石、田垄、草树木等障碍,清理了干净。 相比于狄公闸的精巧有序,纯靠人力挖掘的折翼渠才是真正的蔚然壮观。 从高处望去,给人一种山海皆可移的气势与联想。 这是劳动者双手能创造的奇迹,欧阳戎突然有些理解前世历史书上赞扬感慨的那些古代工程了,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是一个世代传颂愚公移山故事的民族。 “有点美啊。” 年轻县令背对众人,站在山坡最前方,望着眼前一望无尽的河道,忍不住嘀咕了声。 柳阿山身旁,负责挖渠的县衙工曹长官恭敬询问: “明府大人,折翼渠第一期已经挖好,咱们现在是继续第二期吗,最后这一期相比第一期,可能要消耗数倍的时间……” “先暂停下来,不用再挖了。” 欧阳戎忽然回头,认真吩咐道: “你回去预估下第二期的时间,这几日汇报上来,然后可以带着大伙休息几日了。” “是,大人。” 欧阳戎余光瞥见了前方松林渡旁,新凿河道尽头上口的一堵挡水厚墙。 折翼渠并未通水,因为可能要接着进行第二期的开凿,若无必要还是不要通水为妙。 新渠两端尽头挡住旧河道之水的厚墙,也是起初欧阳戎建议的。 欧阳戎伸手指着远处厚墙道: “此墙结实否,会不会以后修到一半,便塌了下来。” 工曹长官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膛: “放心吧,明府大人,咱们每天在这里,会照看好。您再瞧,这厚墙的处理方法也颇为精妙,得给您好好说道……放在平时,它十分坚固,几乎不会出问题的……” 瞧见上官面露好奇倾听之色,他继续解释: “不过,若是明府大人需要急着开通折翼渠,咱们也可以短时间内将其巧妙推倒,让旧河道的河水倒灌进来,开通与否,都能随明府大人心意。” “如此甚好。” 随后,欧阳戎又饶有兴趣的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少顷,工曹长官暂时告退。 待身边只有柳阿山与小师妹等亲信。 欧阳戎沉吟片刻,转头吩咐: “阿山,传本官命令下去,即日起,到下次折翼渠第二期开建前,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的这条新河道上,禁止有工人、百姓逗留。沿途你派人戒备好。” “收到,明府。” 欧阳戎点点头,望着远处,目光沉思。 眼下正处于梅雨季末期,龙城县上下游是连绵的雨水。 水泽碑显示,云梦泽的水位每日都在上涨。 欧阳戎颇为忧心。 不光是担忧这几日,狄公闸还没修成前云梦泽就瞎抽筋似的忽发大水。 他还在防备几日后的剪彩礼。 狄公闸那边可能还存在变数。 虽然已识破柳氏炸闸的毒计,剪彩礼上的相应计划他也大致安排妥当。 可万一柳家狗急跳墙,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引塌了狄公闸,那可就情况不妙了。 因而欧阳戎没去让县衙工曹的人手立马开建第二期,并令柳阿山派人在新河道沿途戒备。 待狄公闸出意外,折翼渠便是龙城县最后的水利营造,虽然不是完全体的折翼渠,但有也比没有好。 除此之外,他最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不知为何。 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欧阳戎轻叹。 (本章完) 最新章节被屏蔽了…… 《不是吧君子也防》最新章节被屏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五、被接纳的白毛丫鬟 其实薇睐也不全是每早都睡的和小懒猪一样。 比他还晚。 小丫头还是有早起的时候。 比如今早。 欧阳戎睁开眼,又闭上。 手探去,摸了摸左侧空荡荡的被褥,手掌感受到尚有少女余温的绣花床单。 他翻侧过身,掀开床帘,探出头看了一眼床榻旁半掩的窗扉。 屋里还有些暗漆漆的,比窗外院子里的景色还要暗一些。 昨夜下了半夜的雨,一会儿绵绵,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激烈,直至后半夜才稀疏雨停。 别问欧阳戎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点累了。 黎明前,雨后的天空,就像被披上一层青黛色的幕布,暗沉沉的。 西落的月亮还隐约能见,只是可能正在东升的晨阳,这个角度却是瞧的不真切。 也不知是与欧阳戎一样,没有起床,还是角度问题。 “这笨丫头,又跑去忙什么了。” 欧阳戎嘀咕,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摆烂似的用被子盖住脸,闭目躺平不想动弹。 不是昨夜折腾的太累,而是眼下起的有点早了。 现在起床也不知道做什么,太早跑去县衙,小师妹与其它人都还没上值呢。 昨日他去视察了下完工的折翼渠第一期,而剪彩礼前的这两日,风平浪静,事情突然轻松了下来,这让此前一直高强度折腾的欧阳戎有些不适应。 若不是欧阳戎大致知道柳家要在剪彩礼上做什么,还有他准备的布置安排,也日常有阿山、六郎他们禀告,不然欧阳戎还真恍惚以为龙城县真像这般岁月静好了。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欧阳戎如此告诉自己,算是解释心中的隐隐不宁。 而这一闲下来,自然就是充沛的精力朝另一处转移。 于是昨夜睡到一半,被他无心冷落了好多夜的薇睐痴缠了他一会儿,欧阳戎就不得不转过身,向眼巴巴搂抱他仰望他的小丫头,义正言辞的讲述了一番圣贤道理。 只可惜,白毛丫鬟不听圣贤的道理,只想要另一种属于主人的大道理。 对主人身上压抑不住的浩然正气更感兴趣,最后,她小脸布满圣白的光芒,沐浴在浩然正气的余辉之下,尝到了真正的道理。 静悄悄的里屋,床榻上。 欧阳戎鼻尖默默嗅着被褥上独属于未出阁少女的处子体香。 一想到了他昨夜在白毛丫鬟的强烈痴缠下,后来被迫低头,又传授了一波蝴蝶溪治水的知识,用类似折翼渠第一期的方式,根治了另一处蝴蝶溪的水患。 欧阳戎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些无奈神色。 不禁闭眼长叹了一声: “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只可惜,这暗暗下定的决心,没人作证,只是与他此刻身下这张床榻曾偷听过的很多历代主人的悄悄话一样,化为云烟…… 眼见外面天色亮了些,欧阳戎掀开脸上的被褥,支起身子起床。 他早上是被薇睐吵醒的。 小丫头也不知要去忙什么,今日这么有毅力,从他的温暖怀抱里脱离出去,早起出门。 欧阳戎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挪动下床,坐在榻边,左手突然摸到被褥里的某物。 此物软绵绵的,轻柔柔的。 他手抓起来,感受到是一块薄布料。 拿近眼前,仔细一瞧。 欧阳戎满头黑线。 这小丫头怎么连肚兜都到处乱丢? 无语间,他的指肚感受到肚兜布料上除了柔软触感外的一些湿感,便咳嗽的了声,放下收起。 本要随手塞进枕头下面。 可这时,余光却瞥到了这件菱形小肚兜的模样。 此刻屋外院子里的天光已经亮堂不少,屋内倒也能大致视物。 菱形肚兜呈桃红色,上为半圆领,下端为圆角。 做工细致,但上面绣着的图案却让欧阳戎越看越好奇。 欧阳戎面露奇色,嘀咕了声: “怎么绣了条黑色土狗?狗身上还骑个娃娃?这是薇睐家乡那边的习俗?” 这时,门外却是“吱呀”一声,鱼贯传来推门声与脚步声。 欧阳戎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薇睐手端盛水的铜水走进了屋,眼下她愣在了原地望向他,小脸通红起来。 应当是看到了他正手拿肚兜凑近细观的不对劲举措。 “额我不是……” 欧阳戎放下桃红肚兜,张嘴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薇睐已经埋下红脸,细步上前,洗漱铜盆搁在床榻边的木架上。 她两只小手在架子上晾着的毛巾上擦了擦,飞快瞄了眼欧阳戎,低语了句: “脏,主人别用这件。” 说完,薇睐接过欧阳戎手上的桃红肚兜,丢到了一旁衣篮子里。 “用……用新的,暖和些。” 声音细若蚊蝇,语气又羞又痴又欢。 欧阳戎怔了下,“啊?” 薇睐背身对他,不顾早晨的冷凉,手一拉,解开腰带,缩肩褪下襦裙,她两手抬起,在后颈处汇合,解开后颈上肚兜缎带系的绳结。 而身上这一件是粉白的青荷刺绣肚兜。 看样子,原来是要给欧阳戎这件新穿热乎的用用。 欧阳戎眼皮一跳,动如脱兔,从床榻跳下,来到背白如雪、削瘦光滑的白毛丫鬟身后,抓起襦裙,替她披上。 还不忘赏她扎双垂鬓的小脑袋一个板栗子。 “想什么呢,穿上别着凉。” 欧阳戎板脸教训。 薇睐捂了捂脑门,忍不住转身,用力搂抱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主人修长温暖的身体。 她抬脸,看见主人没生气,忽然脚尖踮起,去啄了下他尚有轻微胡渣的下巴,嗯,够不着他的嘴。 欧阳戎把薇睐的白毛脑袋按下去,假装嫌弃道: “都没净嘴,不脏啊?去与帮我取件外套,杨柳条放哪,我去揩个齿洗个脸……” 薇睐飞快的跑去,给他洗漱准备。 少顷,欧阳戎洗漱完,擦干净脸,不禁好奇问道: “薇睐,你那衣物上面,怎么绣了一条土狗与小娃?” 正跪伏床榻上整理被褥的白毛丫鬟,身子动作一僵。 欧阳戎见状一愣:“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薇睐转身,苦着小脸,瘪嘴说: “不是土狗,那……那是奴儿绣的麒麟,是一副麒麟送子图,仿着姐姐们的刺绣学的,是奴儿一针一线绣的。” “……” 欧阳戎瞬间沉默了。 他忍不住偏头,瞧了眼不远处衣篮子里的那一团桃红色的皱巴巴布料。 小麒麟,长得还挺别致的。 欧阳戎心道。 这时,眼见床边的白毛丫鬟小脸欲泣泫然,两手不自觉揪起衣角。 欧阳戎不动声色,立马说: “我当然知道是麒麟送子,就是逗下你的,看把你唬的,真笨。” 顿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伱啊,也不动动脑袋瓜子想想,主人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认不出麒麟? “嗯,县衙大堂的壁画上就画着一只很大的呢,天天路过看见,这玩意儿化成灰我都认识。” 欧阳戎言辞凿凿,就差两手猛拍胸膛、对天发誓了。 嗯,化成灰都认识,但是化成狗就难说了。 薇睐小脸顿时一怔,微微歪头,脆声:“真的?” 欧阳戎眨眼道:“还能有假?这麒麟送子,不就是用来祈求多子多福的吗,应该没人不懂吧。” 旋即他瞧见,某个趴在床榻上回首的白毛丫鬟原本可爱皱愁的小脸,霎时间,喜笑颜开。 “主人真好~” 她正过脑袋,嘴里重新哼着小曲,小脸欢喜,继续铺床叠被。 小丫头虽然脑袋聪明机敏,但是很好哄,当然,只仅限于欧阳戎一人。 薇睐袖子卷到半臂,铺床叠被前,她把被褥换洗了一套,悄悄清理昨夜留下过的一些痕迹。 薇睐身子骨尚有些弱,不一会儿,那两瓣粉唇,微张间隙,有吁吁气喘。 她有些折腾累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某事还没彻底恢复的缘故,连不远处的欧阳戎都能听到少女娇细的喘息声。 但少女毫不叫苦。 欧阳戎回身走去想要帮忙,却被薇睐柔中带刚的推走,她还娇嗔了声“主人不要”。 其实这些杂事,她可以等主人走后,交给外面的粗活丫鬟们去干。 但是薇睐并不舍得,若无必要,她不想让其它任何丫鬟踏入这座梅林小院一步。 这是她与主人的温馨小家。 小丫头就像一头母狮子,领土意识极强。 因为主人的生活并不全是她,但是她的生活却全是主人。 当然,对于某些事情某些命运,薇睐也有自知之明。 但是至少,眼下这座“小笼子”里,某位白毛丫鬟悄悄存了一份十分胆大放肆的暂时独占主人的小心思。 眼看小丫头重又开心欢快的背影,欧阳戎心里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脸上笑容又渐渐收起。 似是由“麒麟送子”想到些什么。 欧阳戎沉默下来。 半刻钟后,欧阳戎洗漱穿戴完毕,薇睐也整理完了屋子,欧阳戎带着她一起出门,去往前厅吃早膳。 长廊上,走了会儿,欧阳戎头不回问: “薇睐,那个麒麟送子图……是谁让你绣的?” 话语落下,他发觉身后的丫头安静了下。 过了会儿,才传来薇睐的细微声音: “是大娘子,大娘子说这副刺绣吉利……主人是不喜欢吗?还是……在那事上怜惜奴儿?” 欧阳戎没有回应,手笼袖子,默默向前走。 他其实是反应过来一件事。 有些事情必须早做打算,不能再犹豫拖拉。 况且眼下看来,他现在提出,时机也倒挺合适…… 后方,白毛丫鬟凝望主人安静下来的背影,小脸露出些困惑与期待之色。 在大周朝,这种贴身丫鬟或者暖床宠妾为男主人诞丁生子的情况并不少见。 甚至哪怕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乃至五姓贵女、皇族公主,在嫁人圆房之前,都可能会让陪嫁丫鬟先去与夫君试婚试睡……乾周朝的风气倒是挺开放的。 只不过,薇睐与甄氏并不知道欧阳戎的真正想法。 一刻钟后。 梅鹿苑的早膳大厅。 往常一样,小圆桌旁,欧阳戎与叔母甄氏,围坐吃饭。 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们服侍身侧,随时听候。 甄氏今日穿了一件碧衫红裙,肩披白罗画帔,满头珠翠,一双目光流转到平静抿粥的爱侄身上: “檀郎尝尝这杏仁粥味道怎么样?” 欧阳戎眼皮没抬,盯着桌布,似怀心事: “新厨子?” “不是。” 甄氏点缀有一粒淡痣的嘴角翘起,反问: “檀郎怎么连自己房中贴身丫鬟熬的粥都不知道,这几日太忙?” “薇睐熬的?有这手艺?” 欧阳戎微讶,看向旁边默默为他素手搅拌蜂蜜糖酥的白毛丫鬟。 甄氏笑吟吟: “厨娘好像家中有事,这两日请假,薇睐这丫头之前在后厨跟着厨娘学了不少手艺,她一声不响的,妾身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事。” 她瞥了眼一旁老实本分、细心伺候檀郎的薇睐,目光露出些赞许之色。 “杏仁粥、绿豆糕,还有几道檀郎喜欢吃的辣菜,薇睐丫头都仿做的不错,檀郎看样子,好像都没吃出什么差别来。”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婶娘少见的夸赞薇睐,他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助攻都来不及。 甄氏捏着手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 “薇睐这个贴身丫鬟做的不错,能照顾好檀郎。” 说完,她还看了眼薇睐的银白长发,皱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不过终究是没再显露那种嫌弃之情。 桌子一旁,半细等其它丫鬟纷纷侧视薇睐。 众丫鬟脸色有些复杂。 白毛丫鬟表情保持平静,直到发觉到主人的眸光投来,她的灰蓝色眼睛才有些羞涩颤动。 欧阳戎放下粥碗,注视薇睐。 心情一时间有些叹慨。 现在看来。 这个用五斗米换回来的贴身丫鬟,其实并不用他保驾护航。 如此聪慧好学、适应力强,连对丫鬟一向刻薄严肃的甄氏都能被她搞定。 他还是操心太多了。 不过欧阳戎心里却也有些惋惜,若薇睐是男儿身就好了。 他若是以后要走,可以给她一些阳光灿烂的前途,比如让小师妹带去白鹿洞书院拜师,抑或是让欧阳氏供养其读书。 可薇睐是女儿身,眼下成了欧阳戎的贴身丫鬟后,他只能继续安排,之前一直预想的那一条路了。 年轻县令心中叹气。 有件事也不再等了,他决定今日就与甄氏讲。 一百二十六、祭祖回乡,别离甄氏 早膳桌上。 甄氏侧目默默打量了下欧阳戎沉默的脸色。 她眼底不禁露出关心的神色。 趁着薇睐给欧阳戎盛粥换碗。 罗裙妇人旁敲侧击问: “檀郎今日何故吃这么慢,怎么,县衙不忙了?之前不是还听婠婠说,水闸和新渠的事务繁重吗。” 欧阳戎回过神,长吐一口气: “差不多忙完了,今明最后闲一下,后日有场很重要的剪彩礼……那天事挺多的。” 甄氏探问:“那到时候,檀郎夜里回来吃不,要不要等你?” 欧阳戎没有回话。 显得有些莫名,被甄氏多瞧了几眼。 恰在这时,薇睐走到欧阳戎身前,两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粥碗的碗沿,弯腰放下。 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 薇睐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襦裙,上身短襦,下身长裙,裙腰颇高。 也不知是襦裙款式小了,还是小丫头故意不小心的,下身这件长裙紧凑,显得十分贴身。 特别是那被裁剪的窄窄的腰下臀部,绷紧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纤纤的腰肢,与其下方,那大幅度起落的圆润弧线。 薇睐的胯并不太大,然而身段匀称,这一凹一凸间,葫芦般的起伏弧度,便显得相得益彰。 那臀儿的翘挺,与青春美好的肉感,眼下这座大厅内,也只有一人知道,某次执行家法时,有过细细体会。 只是此刻,他脑子里没空想这些。 薇睐将粥碗放好,慢缩回手,烫的有些通红的手指,欲在短襦的衣角擦一擦,准备转身离开。 欧阳戎忽然伸手,揽住一道细腰,往怀中一捞,搂抱住她。 白毛丫鬟吓的“呀”了一声,措不及防间,摔坐进了主人怀里。 一时间,薇睐还是晕乎乎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翘挺的臀儿满满的压坐在欧阳戎的腿上。 慌忙中,她左右张望了下,感受到四周陆续投来的一道道宛若迅箭般的视线。 于是霎时之间,薇睐的小脸快速浮现出涂了胭脂般的晕红。 这种离开梅林小院、大庭广众之下与主人搂抱亲近的情况,对于她而言也是第一次体验。 毕竟夜里是夜里,白天是白天。 薇睐十分清楚,她私下怎么痴缠黏乎主人都行,但是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一定要克制忍住。 她被人嫉妒暗啐狐媚儿勾引主人,被戴上了贱人帽子是小。 可万一一不小心毁了主人流传在外的正人君子名誉才是大! 她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此刻,某人似乎丝毫不在意正人君子人设崩塌。 他右手臂弯大大方方的搂绕薇睐的腰肢。 甄氏众女的目光眼神全落在这一对郎君与贴身丫鬟身上。 此前在甄氏的表扬与同伴的羡慕下,依旧能保持平静淡定的薇睐。 此刻被贴在主人怀里,却是羞得埋脸在他胸口,耳根子红的不敢见人。 她想两手推男子胸膛下来,可又不舍得抗拒心上人,不舍得违逆他意图丝毫。 可像现在这样,被男主人这样大白天的亲密搂抱,似乎又不太对,太过赤果。 于是万般无奈娇羞间,薇睐嘴里颤颤唤求:“主人…主人……有人……人在……” 大清早,当着大厅众人,欧阳戎将薇睐抱坐怀里,他转过头,一本正经的朝她道: “别喊主人,和婶娘一样,喊檀郎。” 薇睐撞见欧阳戎专注认真的目光,小脸一怔。 大厅内,除甄氏外的其它女子闻言,看向白毛丫鬟的眼神顿时布满羡慕嫉妒恨。 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薇睐颤音小声,当众喃出了这个称呼:“檀郎……” 不过欧阳戎没看她了,他回过头,望向桌对面全程一言不发的甄氏。 对于侄儿出奇高调的宣誓某种亲密关系的行为,这位罗裙妇人似是毫不意外。 甄氏点缀有淡痣的嘴角微微撇了下,眼睛斜瞅着搂抱薇睐的欧阳戎。 噙笑间,她眼神意味深长。 罗裙美妇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似是在对欧阳戎说: 好呀檀郎,终于知道挑明了,要收一房侍妾,娶正妻前,先给欧阳家的香火埋一份保障。 欧阳戎见状,到了嘴边的话暂时咽下,反问: “婶娘这么看着侄儿干嘛。” 甄氏轻哼:“檀郎不也在看婶娘。” “那婶娘也看见了。” “婶娘又不是瞎子。” 甄氏嗔了句,但今日她心情出奇不错,满意颔首: “檀郎除了修身治国外,终于想起还有齐家传宗接代的责任了。” 欧阳戎笑笑不语。 甄氏微微歪头,也不在意薇睐就在面前,有些不客气却实在的问: “檀郎确定真的喜欢这白毛丫头?” 欧阳戎望着她丹凤眼道: “连婶娘都喜欢上她了,侄儿我怎么会不喜欢。” “哼,把婶娘说得和个戏曲里拆散姻缘的老顽固似的,这一切不还是为了你,你喜欢就行,那就这样吧,婶娘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甄氏白了眼欧阳戎,摇了下头,端起青瓷小碗,抿了一小口粥。 梅鹿苑大厅内静悄悄的,薇睐、半细等丫鬟们屏气凝神,大厅内只有男主人与大娘子的话语。 而二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口头敲定了某贴身丫鬟的侍妾新名分。 与艳羡的半细等丫鬟们一样,有外邦古怪血脉的薇睐一字不漏的听懂了欧阳戎与甄氏对话中的含义。 她腰杆挺直,瞪大蓝眸,霎时间都顾不上害羞,紧紧抱着欧阳戎的腰,嘴里不住的唤喃:“檀郎檀郎……” 欧阳戎轻轻拍拍她后背,将她放下去,薇睐依依不舍的紧搂他不想放手。 可是聪慧的小丫头立马意识到了欧阳戎的提示,薇睐脱离他的温暖怀抱,脚尖着地后,激动转身。 获得新名分的白毛丫鬟朝对面座位上嘴角含痣的美妇人跪地敬茶,温顺施礼。 一番礼毕后,气氛其乐融融,其它丫鬟们各有祝贺。 而小圆桌旁,欧阳戎身边,至此也多出了一张绣凳。 欧阳戎全程微笑旁观,待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他忽然放下碗道: “婶娘,老家的‘七月半’是不是快到了。” 甄氏一愣,思索了下,点点头:“没错,应该在下个月,怎么,檀郎愿意抽时间回南陇老家祭祖?” 欧阳戎嘴里的‘七月半’便是中元节,是江南道这边的民间别称。 也是大周朝的官方节日。 盖因大周前身的离乾,国教为道教,于是上元、中元、下元三个道教节日便格外受到重视,连皇家都会设立道场、隆重祭祀。 民间对此亦是十分重视,尤其是中元节,是祭祀祖先、祭吊孤魂的日子,特别是在宗族氛围浓郁的南方州县。 欧阳戎眼下任职龙城令,特殊情况下,自然不需要特意返回千里外的南陇老家烧香祭祖。 另外,南陇欧阳氏只能算是地方庶族,在江南道,这类的地方庶族有很多,就像欧阳戎现在治下的龙城县乡镇间就有几家。 比不了扎根江南道地界数百年的江左大族们,也没太多讲究。 除此之外,欧阳戎所在的一脉单传的这一房,虽然眼下并不是南陇欧阳氏的族长房,但是地位较为超然。 全因培育出了他这位读书种子、弱冠进士。 也算是耕读传家的欧阳氏数房子弟里,这两代读书最有出息的一个了,嗯,算是全村的希望。 欧阳氏其它族人们都还指望欧阳戎当大官呢,他这一房自然在老家地位超然,其它几房都隐隐围绕其转。 所以,欧阳戎中元节不回去倒也没什么,老家的族人也都能谅解,也会热心替他准备好该准备的血食祭祀先祖。 就在甄氏寻思着檀郎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时。 欧阳戎面色平静,轻声说道: “近日休息,时常梦见逝去亲人,还有家乡的风物,醒来一想,竟是离别已久,分外思念……可惜职责在身,暂时没法回乡祭祖。 “婶娘替侄儿走一趟吧,族亲们七月半祭祖,咱们这一脉没人过去,属实不太好看。” 甄氏微微皱眉: “我一介妇人,就算回南陇做七月半,也没法上香,檀郎,伱们男丁做的事,我一个妇人也做不了,顶多在旁边烧烧纸,何不待在龙城,等到中元节,咱们找个合适的水畔烧纸,遥祭一下。” 欧阳戎摇摇头,坚持道: “婶娘,你还是替我回乡走一趟,也算是一份对祖先的心意,能带到即可,其实,不瞒婶娘说,侄儿我最近偶有些心神不宁,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 “想了想身边一些大事,好像中元节祭祖也算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婶娘回乡一趟,替我祭下祖吧,也好让侄儿我心里踏实一些。” 他脸上脸色露出一些笑,认真目视甄氏。 后者面色有些犹豫,似是不舍离开,不过罗裙妇人终究是心思细腻,沉思了下,打量了会儿欧阳戎脸色,小声问: “是不是婶娘在龙城,有些耽误侄儿做事?造成了些不便?” 欧阳戎闻言,沉默了会儿,又思寻了个理由,不动声色道: “也算是原因之一,婶娘,不瞒你说,最近龙城局势不太稳定,我有些担心怕牵扯到你们。 “趁着这两天安定,你们还是先回乡住一段时间,回头等过完了中元节,我会视情况,寄一封家书回去,到时候你们再重返龙城也不迟。” 甄氏静听了会儿,颔首垂暮,叹息了一声: “原来如此……檀郎最近一直在心忧这些事吗……” 欧阳戎瞧见这位叔母脸上还残余一些犹豫纠结之色。 他面上努力挤出些微笑,挥手作轻松状道: “放心吧,婶娘,侄儿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事的,留一些厨娘伙计下来,帮忙做饭洗衣就行了。 “也就……嗯一两个月的分别,反正我还有三年的龙城任期,中元节祭祖后,你们若是实在想我,可以直接回返,后面日子还长,暂别而已,不要着急。” 甄氏欲言又止,抬头连续看了好几眼侄儿的脸色,某刻,她的犹豫面色一扫而空,朝欧阳戎勉力笑了下,点头答应: “那行吧,回去一趟,过个中元节,檀郎你注意安全,婶娘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身子,一日三餐记得吃,我会留一些丫鬟照顾你生活,对了,有薇睐在……” 甄氏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戎抬手打断: “薇睐也和婶娘一起回去祭祖,不用陪我。” 原本还沉浸在获得名分认同欣喜之中的白毛丫鬟脸色蓦然一变:“主……檀郎,奴儿留下陪你呀,奴儿走了谁照顾你起居,奴儿不想回去,好不好。” 欧阳戎头未转,眼睛眺望门外屋檐上方那些一去不返的朵朵流云,他开口,语气有些不容置疑: “你跟婶娘一起回去,下个月中元节,你也跟过去烧些纸,那些土丘下埋着欧阳氏的祖先们,你烧纸磕头后,他们也会保佑你,从此之后,你也算是家里的一员了。 “还有……” 顿了顿,他从流云上收回目光,转头目视薇睐蕴满愁色的灰蓝色眼眸,男子凝眉交代: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跟着婶娘,一切都听她的话,婶娘有些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可能太苛刻,但对待自己人真的很好,你只要乖巧孝敬,她也会对你好,明白吗?” 薇睐小嘴啊了啊,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可最后在欧阳戎严肃认真的目光,缓缓合上了嘴, 白毛少女沮丧低头,愁眉不展。 刚刚确定名分,就要分离,人生的大起大落怎如此迅捷。 她盯着地板,嘴里呢喃:“一下子分开两个月吗……” 甄氏忍不住看了一眼侄儿的平静面色。 不知为何,察言敏锐的罗裙妇人总有些觉得他向薇睐嘱托的话,听着很像是长久分别前的交代…… 早膳上的议事虽只是一天中的小插曲,但影响却不是。 当日,欧阳戎出门后,梅鹿苑便上上下下的忙碌起来。 就像一个终日的懒汉突然起床抖擞身子。 翌日一大早。 梅鹿苑门外气氛热闹,柳阿山带着八个汉子,各自驾驶一架架马车停留台阶前。 梅鹿苑的大门敞开。 甄氏带着身后小脸无精打采的薇睐,指挥着丫鬟下人们,将行礼物件一一打包,装运马车,准备离别。 (本章完) 一百二十七、多情却被无情恼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薇睐,奴叫薇睐。” “不,是叶薇睐,记住你在大周朝的名字,伱叫叶薇睐。” 这时昨夜梅林小院进被窝前,欧阳戎突然转头询问银发及腰的叶薇睐后的话语。 清晨,梅鹿苑门口大街上的冷风,吹的叶薇睐不禁两手抱摸胳膊。 她明白主人的意思。 在回南陇祭祖烧纸后,她便不是奴婢身份了。 可她又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为何要突然强调这个。 昨夜欧阳戎对她说完这些话后,便卧下睡觉,此后是一夜的沉默。 有时候分别前的话语反而极少。 早晨梅鹿苑外的闹腾动静,吸引了不少鹿鸣街的街坊邻居。 欧阳戎站在门内,抄着袖子,默默旁观了许久。 对于门外不时回望他的叶薇睐,他只是朝她笑笑,没有言语。 柳阿山等人驾驶的八辆马车,陆续装载完毕,甄氏带着叶薇睐等人鱼贯上车。 欧阳戎迈步,登上了头车的车厢。 一路上,年轻县令闭目养神,不时回应几句甄氏的闲聊,对旁边频繁顾望他的小丫头置若罔闻。 欧阳戎今日的反应有些格外冷。 甄氏见状,转头拉起叶薇睐的小手,难得的态度温柔,替自己檀郎安抚起来。 欧阳戎今日请了半日的假,送甄氏等人去彭郎渡登船。 南陇在龙城县南边,返回南陇,需要走江州城中转。 龙城水运发达,旁边就是宽广的长江,离开龙城县自然是乘船最为便捷。 上午时分,太阳初升。 彭郎渡码头一角,停泊一艘被临时包雇的舟船。 船夫水手帮助梅鹿苑来的下人们一起将行礼从马车卸下,搬运上船。 这种雇下整艘舟船、中途不再停留搭载其它旅客的方式又称买舟,算是有钱人家在长江上的出行方式。 欧阳戎笼袖,站立岸边,长袍被风吹拂作响。 他默默目送甄氏、叶薇睐、半细等熟悉身影上船。 伴随“咚”的一声收梯的声响传来,整艘庞大客舟似是听闻了某种指令一般,逐渐移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离开停靠的码头。 一直笼袖平静的欧阳戎,直到此时才展颜一笑。 他朝聚集船尾、依依不舍的甄氏数女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欧阳戎站在岸上,瞧见高高的船尾上,有一位银发被江风拂起的蓝眸少女,突然甩开女伴搂臂,奋不顾身朝他的方向冲来。 下一秒似要想投林乳燕般跃出舟船,跨过已有五米远的河水上岸。 欧阳戎身子抖了下,下意识的伸手想接住,不过旋即,手停在空中,又默默收回。 叶薇睐被身后的甄氏数女拉住。 见状,欧阳戎没有再继续停留,目送此舟远去。 缄默转身,带着柳阿山等随从,一言不发离开彭郎渡。 他身后正驶离的船上。 被众女按住的叶薇睐眼泪夺眶而出,灰蓝色的眼睛里流出的原来是清澈透明的泪, 大颗大颗宛若荷叶水珠般滚烫流下,她小手用力捂嘴,呆呆凝望远处岸上主人离去的修长背影。 某刻,有系发的缎带被挣脱飞去,随风飘向每日都有人离别的彭郎渡。 泱泱大风将少女及腰的银发吹的漫天飞舞。 …… “老爷,不多站一会儿?” 身后柳阿山的声音传来,欧阳戎头不回道: “多站会儿也要分开,徒增不舍罢了,小姑娘多愁善感很正常,以后离别多了……就习惯了。” 柳阿山想了想,点头:“也是。反正甄大娘子她们也就走两个月,年底前能回来。” 欧阳戎缄默不语。 过了良久。 走在前方的他忽回头道: “阿山,所有人都是要分别的,朝前看。” 瘦高木讷汉子一愣,看着前方青年阳光下的洒脱笑容,愣楞点头。 上午请的假还在,但欧阳戎带着柳阿山直接返回了县衙。 告别了甄氏与叶薇睐等“亲人”,欧阳戎算是半个孑然一身,终于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正事上了。 其实他这次找借口送甄氏与叶薇睐返乡祭祖,除了的确有些担心柳氏在剪彩礼后狗急跳墙外。 还有解决这段羁绊纠葛的私心。 赈灾已经完成,待他治水成功,撑过江南梅雨季,又将柳家抄家或关进笼子里。 便可安排下身后事,找个由头辞官归隐,一身轻松的去往净土地宫尝试归去来兮福报了。 与其到那时候,匆匆忙忙的切割舍离,不如现在就逐步脱钩,提前做好准备。 送甄氏与叶薇睐等人返乡祭祖就是第一步,也是欧阳戎最难割舍的一步,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亲人”。 不过……好像已经成功了。 欧阳戎背对彭郎渡,大步离开,面向即将举办剪彩礼的狄公闸。 他没回头。 …… 日落西斜。 阴阳割昏。 往日这个点在男主人下值后会热闹起来的梅鹿苑,一时间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欧阳戎穿过幽静长廊,推开夕阳下的梅林院门,只身进屋。 余光轻瞥。 他愣了下,走到仅剩一套被褥枕头的床榻边,探手拿起一件折叠整齐的崭新青色儒衫。 欧阳戎低头。 指肚捻磨布料。 这针脚有些青涩笨拙。 他两指轻捏,眯眼从新衣上‘牵’出一根细长银发。 看着银丝在空气中微微飘摇。 欧阳戎脑海忽闪过白毛丫鬟手捏针线灯下织衣时垂点脑袋瞌睡的几幕画面。 他默默放下新衣,走到桌前,将指间银发夹进一本书里,再把书塞进书架。 欧阳戎转过身。 斜阳影长,静望空房。 他忽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来到这方世界已经这么久了。 “归去来兮……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年轻县令呢喃低语。 …… 夜。 江上。 明月隐云,风浪颇高。 漆黑江水上,有孤帆摇摇晃晃,驶向明月。 这艘被包下的舟船已经在江上行驶了两日。 此刻,船头到船尾空荡荡的,船舱内不时传出一些船夫的呼噜声,偶尔廊上走过几道值夜仆人的身影。 得益于近年江南道各个州府对水贼的严厉打击,长江中游这一片的航行颇为安全。 更何况据船夫水手们所知,眼下包下这艘舟船的贵妇人来历不小,属于官眷,贵妇人的年轻侄儿在江州下辖一座大县任职县令。 随行人群中不禁带了不少精干侍从,那个出手颇为阔绰的甄姓贵妇人也是个泼辣性子,这些时日,船夫们算是领教过了,自然是又敬又怕。 此刻,船舱内。 一间仅次于甄姓贵妇人的舱房中,漆黑一片。 右侧紧闭的小窗缝隙间,漏进了一些月光,照射在舱房左上角的一张昏暗睡床上。 床上被褥紧盖,中间有一团鼓鼓囊囊的凸起。 似是有人埋头被窝陷入沉睡。 有几缕银发从被窝边沿露出,伴随着船身的摇摆,银发摇摇晃晃滑落床沿,差点触及矮床下的地板。 这个被窝的小主人并没有睡在枕头上,而是浑身卷缩在被窝内,两手紧抱着枕头,似是像抱住了永远不想撒手的事物似的。 她紧闭的大眼睛,眼珠似在转动,应该是陷入了某种梦境。 白毛少女眉头不时皱起,松少紧多,某刻,窗缝外的月光暗了暗,舟船的船身紧接着猛然摇晃起来,像是遇到了不小风浪。 而与此同时,被窝里有梦呓响起: “主人不要……不要卖了奴儿……不要!” 白毛少女猛地睁眼,被窝顶落地上,露出她满头杂乱的银发,少女满脸惊恐的抱着枕头倒退,恐惧的转头四望周围。 待眼睛适应了些黑暗,也看清了正身处的现实之地。 她才惊恐之色稍有收敛,小脸恍惚怅然的望着窗扉留有的缝隙间漏进的月光。 “原来是梦……” 叶薇睐刚刚梦到了她又回到了锦啸口马行的小铁笼里,被从欧阳戎身边强行带离。 小铁笼被运上船只的货舱,在大江上随着船儿摇摇晃晃,要被卖去远方陌生的地方。 这是她幼时的经历,也是这几日离开主人后,时常深夜重新笼罩回来的梦魇。 叶薇睐手伸进怀里,装着两枚铜板的红绣袋还挂在胸口,手心感受到铜板的坚硬触感,她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可臀下矮床随着江水有节奏的摇晃,叶薇睐眼底依旧残留心有余悸之色。 刚刚惊醒过来的那一瞬间。 漆黑的船舱、摇晃的住处、孤身卷缩的空落……真的有那么刹那她以为回到了幼时随波逐流的小笼子里。 这种害怕是刻进骨子里的。 哪怕被主人带回梅鹿苑后叶薇睐已经很少做这种梦了。 然而遗忘并不代表已经战胜克服。 叶薇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身子前倾推开小窗,坐在船舱的矮床上,仰头凝望江上那一轮明月。 叶薇睐牛奶般白皙的小脸被月光照的清澈明亮,伴随着一头的柔顺银发,显得有些圣洁。 然而她灰蓝色的眼眸小脸依旧怔色茫然, 这几日离开龙城,在江上漂泊,第一次告别主人。 叶薇睐开始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月下,少女卷缩抱枕,轻声呢喃: “笼子……笼子……原来你一直都在。” 那之前,为何又像是已经不在了呢? 被欧阳戎牵出笼子的少女喃喃自语: “若没有他在……这外面的世界又与笼子何异。” 船舱继续摇摆,窗扉继续敞开,明月继续高悬。 叶薇睐望月的灰蓝眼眸深处,迷茫渐渐驱散,恢复了某种清明。 她的目光缓缓坚定起来。 似是已有决议。 …… 清晨。 天空放晴。 江上风声啸啸,一刻不停吹刮船帆。 早起的甄氏身穿青裙,外披一件白衫子,莲步移至船头。 阳光下,她微微伸颈,有些好奇的打量旁边船夫们的撒网捕鱼。 不多时,甄氏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州方向。 这是上船的第三日,已经离开江州地界了。 也不知道檀郎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甄氏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动静,头没回的笑说: “你这丫头,不是叫你多睡会儿吗,起这么早……昨夜没睡好?” 最后一句话说完,甄氏回身,观察看了一眼来到船头的白毛少女的小脸。 瞧见眼眶确实有些泛红。 甄氏心中了然,叹息一声,“还舍不得?” 叶薇睐轻撩耳畔被风吹落的银发,没有说话,温顺的走上前去,蹲下伸手,为甄氏细心整理衣裳裙角。 罗裙美妇人微微一笑,目光思索了会儿,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下少女的银发脑袋。 她记得檀郎就挺喜欢这样摸的,只是她此前一直没试过。 低头的叶薇睐忽然开口: “大娘子,距离下一个渡口码头还有多久?”她手上整理裙角的动作不停。 “到洪州地界了,今日中午应该就能赶到洪州城的渡口,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叶薇睐沉默了下,整理好身前罗裙妇人的裙裳,她没站起身,仰着小脸,鼓起勇气盯着甄氏下垂眸子道: “大娘子,奴儿……奴儿受不住了,想立马回去找檀郎,一刻也不想停,大娘子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奴儿。” 甄氏脸色露出些意外之色,但是并不惊讶叶薇睐的想法。 她只是有些意外这丫头的选择。 安静了会儿,罗裙妇人语气半严肃半玩笑道: “这一次能以檀郎亲眷的身份回去祭祖烧纸的机会,挺难得的,是檀郎给你争取的最好机会,可遇不可求。 “给你机会了,不好好把握,确定要放弃? “呵,就不怕檀郎回头遇见新的宠妾,改变心意不给你名分了?檀郎虽然心善,但毕竟也是男子……” 甄氏噙笑打量叶薇睐表情。 后者低下头,嘴唇微动了下,蓦然站起身,她盯着甄氏眼睛,用力点头说: “奴儿只想陪檀郎,其它什么都不强求,一刻不见檀郎,心尖儿颤颤慌慌,只求大娘子帮帮奴儿,让奴儿回去吧。” 甄氏沉默了会儿,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江州方向,她沉吟: “倒也不是不行,早就看出你这几日脸色不对,终究是强求不得。 “不过既然你意已决,那只要能承担后果就心,你回去找檀郎,那就得做好惹他不快的心里准备。” 顿了顿,甄氏撇嘴,伸出食指戳了戳叶薇睐,有些刀子嘴道: “倔丫头,去想下回去怎么和他交代吧……中午到了洪州城,我给你找船。” “多谢大娘子!” 叶薇睐喜极展颜,搂住甄氏胳膊,后者叹息摇头。 旋即,做出大胆决定的银发少女似是一刻也待不下了。 从船头到船尾走动徘徊,她两只小手叠在腹前按住风吹的裙摆,轻盈踱步,不时回望一眼江州龙城县的方向。 主人此刻在做什么……昨日十五,他好像一直在准备的那个水闸的剪彩礼,应该已经都忙活完了吧……还有,回去后该怎么与主人解释呢,他会不会惩罚…… 叶薇睐心中升起些压不住的期盼。 就像江上的朝阳。 咳咳,君子终于上了个畅销推荐……推荐下呕心沥血的上本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细腻感情线、多女主、慢热日常、非升级文,唔感兴趣的好兄弟们可以康康~(撅起) (本章完) 一百二十八、比翼鸟与斩首行 “下月有中元节,在外面的柳家族人都要回来了。 “夫君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忙的脚不沾地,得牵头做好柳家祭祖的事,公公婆婆还在的时候,这些事就做的很好,夫君不可懈怠。” 是夜,柳家大宅的一处花厅,柳子文三兄弟与夫人徐氏,围坐一起吃晚饭,例行的家人聚餐。 饭吃到一半,年纪几近四十却保养还行的夫人徐氏,手里碗放低了些,朝柳子文叮嘱了一句。 后者佯佯不采,皱眉训斥: “知道了,我有分寸,这是男子的事,你一介妇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徐氏缩了缩,脸色怯怯,喏言:“没有管,妾……妾身就是说说。” 她不敢再多言,转过头去照顾餐桌旁边一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儿,摇篮旁边,有奶娘等几位奴婢看护。 “哇~” 似是感应到父亲对母亲的冷斥,摇篮中的男婴嗷嗷哭泣。 “莫哭莫哭。” 徐氏赶忙摇了摇篮子,依旧止不住孩子哭声。 她有些埋怨的叹了一口气,先朝柳子安与柳子麟两位小叔子告辞一声,搂抱起孩子起身,带着奶娘等下人离开了花厅。 随着婴儿的哭声与妇人的安慰哄声逐渐远去消失,西亭内的饭桌前,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剩柳子文、柳子安与柳子麟三兄弟。 后两者皆抬头,看了一眼大哥的平静面色。 龙城县的柳氏宗族是个挺大的家族,不只有柳子文三兄弟所在的西安柳家这一房,不过自然是以他们这一脉为主。 从柳氏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起,情况便是如此,蝴蝶溪西岸的柳家也算是族长房吧,其它几房都已没落,皆以西岸为首。 柳子麟不禁放下碗道: “大哥,大嫂也是一片好心,凶她做什么,欸,好好的饭吃的,把传志好侄子都吓哭了。” 这种和劝的话,从在外面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柳家三少嘴里说出来,外人听了大概率会忍不住多瞧,十分有违和感。 柳子安却对此毫不意外。 他余光从离去的长嫂徐氏颇有弧线的背影上收回,低头吃饭,继续安静不语。 既没有像柳子麟一样,替徐氏说话。 也没有对下个月中元节的祭祖事宜,随意置喙。 柳子安一向便是如此,安安分分,和他无关的事,从不多言。 世人皆知柳家有三子。 却不知柳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在世时,最看重的是老大柳子文,最宠爱的是老三柳子麟。 而从小药罐子般病殃殃的老二柳子安,夹在中间,并不太受重视。 后来柳子安年轻时,出门去往北方闯荡过一段时间,之后不知是何原因,外出几年后又回归了龙城。 说起来,柳家有一件事,一向让龙城县的人感到意外。 那就是柳氏三兄弟中,除了老三柳子麟外,柳子文与柳子安年纪都已不小,前者更是快要奔四。 可是柳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去世后,三兄弟一直未有分家的意思。 这在大周朝,特别是在南方江南道的地方宗族间,是颇为少见的情况。 可能是柳家三兄弟的感情确实深吧。 不过也有不少外人猜测,这是得益于柳子文这位柳氏少家主的带头维系,从而让柳子安、柳子麟十分安分。 即使在柳福等柳家的奴婢下人们眼里,柳家内部也是十分和睦。 作为长嫂的徐氏,虽然已诞男丁,但对待可能分走儿子家业的两位小叔子却是十分亲热体贴。 这不,眼下长兄与长嫂吵架,柳子麟都站出来替长嫂说话。 柳子文看三弟一眼,摇摇头不语。 少顷,他放下碗,眼睛转头看了一圈大厅。 一旁侍立的柳福见状,立马带着下人退下,将门外严守。 柳子文面色严肃起来: “都吃完了,那就谈正事吧。” 他起身,带着柳子安、柳子麟离开餐桌,来到一旁花厅的主客座落坐。 柳子麟屁股还没沾凳子,就率先迫不及待问: “大哥,欧阳良翰的行程打探到了?咱们什么时候斩首!” 柳子文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卷纸,递给柳子安、柳子麟二人,淡淡道: “新线报,咱们的县令大人,十五剪彩礼的上午,也就是明日,应东林寺主持之邀,会去往东林寺,视察新建的悲田济养院。 “逛完后,他会带人返回龙城,顺路去接待从江州来的上官们,接风洗尘后,下午一起乘船前往越女峡,参加狄公闸剪彩礼。” 柳子麟冷笑: “嚯,一个狗屁的乞丐穷窝都要新修?修修修,天天就知道修,白花花的银子全糟蹋给穷人了,你龙城县衙是真闲真有钱啊。” 柳子安抄手垂目,盯着前方地板,嘴里叹息一声: “县令大人这日程安排的真是妥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听过大哥的上策呢,这么配合咱们。” 他面色有点感慨,抬眼说道: “大哥,天赐的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可以动手了,就在他们下山之前,偷梁换柱。” “是极是极。”柳子麟狞笑点头。 柳子文两手放在木椅扶手上,盯着大厅内空荡荡的排排座位。 他安静了一会儿。 缓缓点头。 柳子文手肘撑着扶手,右手揉了揉有些僵的脸庞道: “那就让长安剑客与玉卮女仙明日走一趟吧。” 柳子文唤来柳福,淡容吩咐了几句,后者恭敬退下。 待目送柳福离开,柳子文沉默思量了会儿,侧目问: “二弟,让你准备的那玩意儿怎么样了?” “嗯。” 柳子麟疑惑四望两位打哑谜的哥哥。 随后,他自见柳子安默默从怀里取出两枚白瓷瓶。 白瓷瓶小巧精致,静静躺在手心。 一枚瓶口裹有赤布。 一枚瓶口裹有青布。 柳子安将这两枚瓷瓶依次排在柳子文身前的桌上。 他眼睛盯着它们,叹道: “栗老板确实有些神通广大,这玩意儿都能替咱们弄来。” 柳子文也垂目瞧了眼,拿起其中一枚裹青布的瓷瓶打量,嘴里问: “这毒当真有二弟以前讲的那么神奇?” “此奇毒名比翼鸟。” 柳子安脸色颇为严肃的颔首,他的目光透过门外院内的夜色北望,眼底浮现些追忆之色: “十年前在一位挚友的陪同下,我游历河北道,亲眼见过有女子利用此毒坑杀一位难缠练气士,印象深刻。” “此女该不会是玉卮女仙吧?” 柳子安摇摇头: “不是,是一个坤道,所属道门特殊。我与玉卮女仙是后来在一处海滨之城认识的,那儿有很多出海与归来的方术士,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比翼鸟?什么毒物?” 一旁听两位哥哥交谈的柳子麟,耐不住有些心痒痒,他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待在龙城县,没有像二哥那样,出门游历过,甚至曾有过自己的前程。 柳子麟脸色好奇的伸出手,触摸桌上剩下那枚裹红布的小瓶,却被柳子文瞪了回去。 柳子安斜睨缩手缩头的柳子麟冷冷说: “若想哥哥们中元节给伱送丧烧纸,可以随便乱碰。” 柳子麟讪笑摇头。 柳子安懒得看他,继续解释: “大哥,此毒之所以名为比翼鸟,是因为采自一类分有雌雄的海外奇禽,是由它们尾部的奇彩羽翼磨制而成。 “其中,雄禽尾羽赤色,雌禽尾羽青色。于是分别制成这一阳一阴两瓶毒物。 “这阳毒与阴毒,若只是单独的服用其中一种,并无害处,毒性潜藏,慢慢流逝,不会对人身造成任何影响,对练气士的灵气运转也毫无阻碍,十分隐蔽。 “或者说,拎出一个单独看,压根不算毒。可,一旦短时间内,陆续沾染了阴阳两毒,那便宛若干柴遇见烈火。 “即使是神通广大的练气士,若不几息之类用海量灵气排毒,都都立马七窍流血,神仙难救,更别提无灵气修为的凡人了。 “所以这比翼鸟,其实妙就妙在,能令人不知不觉间染毒也不自知,延时毒发,只要使用恰当,待受毒者反应过来,早已回天乏术。 “放眼天下奇毒,比翼鸟也是能排上名号的。” 柳子安收回目光,“这些是当初那好友讲给我听的。” “哦?当真这么神奇。” 柳子文表情饶有兴趣,低头打量手中这两枚平平无奇的白瓷小瓶。 柳子安注视着大哥的表情,转目思索了下,他建议了句: “大哥,比翼鸟的阳毒与阴毒,服用方式有差异。 “青瓶内的阴毒,无色无味,十分隐蔽,需要口服入体,或者通过伤口侵染。 “而赤瓶里的阳毒,则是一种淡似桂花的馥香,适合嗅服,只需打开瓶口,静等一会儿,便能传遍半座大厅。 “而之前染过阴毒者,闻到此香,能十息内毒发…… “大哥,现在还是别试着打开为好,可别让咱们染毒了,自然退散颇为麻烦。” 柳子文颔首,轻笑一下,“有意思。” 柳子安沉吟:“还未问,大哥要此毒做何用?” 柳子文瞥了眼二弟三弟,言简意赅: “以防万一。” 柳子安瞅着柳子文轻柔小心收进怀里的两枚白瓷小瓶,面色若有所思。 似意识到很大可能与明日即将发生之事有关,柳子安与柳子麟默契的不再追问。 柳子文收好这给计划查漏补缺的小玩意,目光满意的投向身边那位一向听话安分的二弟,拍了拍其瘦弱肩膀: “二弟,这么多年来,真是难为你了,当初放弃河北道那边的前程,回到龙城这个小地方帮为兄,一待就是待这么多年,着实有些委屈。” 柳子安抬起手,覆盖在大哥的手背上,认真摇头: “都是为了柳氏。” “没错,都是为了父辈们留下的家族。” 柳子文一向严肃平静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软言: “你能始终这样想,为兄很是欣慰,为兄当初说过,现在依旧记得那句话……只要是大哥有的,就绝不会少了你。 “你这些年一直没有婚娶,问你想要那种女子,你又不说…… “待大事成矣,携势晋升两京新贵之列,大哥会为你好好找一门婚事,可以去找王爷,给你讨一位尊贵的卫氏女。” 柳子安立马摇头,“不用了,不麻烦大哥了。” “二弟不喜欢卫氏女,觉得还不够荣贵,那……五姓贵女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柳子文瞧见弟弟似是缺乏兴致的病怏怏面孔,眼底有点好奇: “二弟也没说过,到底喜欢哪样的?” 柳子安看着大哥,笑了下,没有说话。 柳子麟插嘴,“大哥,小弟我呢?” 柳子文恨铁不成钢道:“你先把毛病改了。” 柳子麟挠挠头,玩笑道:“小弟的要求又不高,嫂子那样的就挺好。” 柳子文轻哼,柳子安瞥了眼三弟。 旋即,似是发现柳子文脸色心情不错,柳子安忽问: “大哥,你说咱们辛辛苦苦铸成的那口剑,为何偏要让卫氏直接取走,万一……我是说万一,卫氏要良弓藏、飞鸟尽该怎么办? “其实大哥,你说……让咱们自家人成为那口剑的剑主,又不耽误与卫氏继续联合,说不得还能凭借筹码,跃升更重要之位,由附庸成为盟友岂不对家族更好。” “二弟!” 柳子文陡然打断,脸色深沉如水,盯着严肃道: “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脑子想都不要再想……且不提,匹夫怀璧现不现实。 “卫氏倾注这么多资源,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派来的栗老板什么都答应咱们……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若不是有绝对能掌控的把握,他们岂会放心全都交给咱们? “二弟,人心不足蛇吞象之心,不可不察。” 柳子安垂目答应:“是,大哥,只是说说而已,给个不成熟的建议。” “下不为例。” “是。” 柳子安抬头一笑。 柳子文多看了一眼他,手掌轻拍两下扶手,骤然起身: “走。” “去哪,大哥?” “给长安剑客、玉卮女仙敬酒送行去,也给欧阳良翰送行。” (有点短,凌晨熬夜再码一章!兄弟们早点睡,明天看……) ps:趁着上推荐位,推荐两本书,第一本是关关老哥的《女侠且慢》,多女主武侠,关关老哥人好书好更新又多,打斗也写得好,令小戎惭愧仰止…… 第二本是老朋友的《听劝后,我成了顶流艺术家》,都市文娱幼苗,起飞之姿~感兴趣的好兄弟们可以去康康~ 一百二十九、今日杀人,不饮酒(求月票!) 若从高处往下俯仰。 小孤山上的柳家大宅,是龙城县少有的整夜都灯火通明的古典建筑群。 不过柳家大宅并不是所有的屋厅厢房,都能亮腾到天亮。 大宅西侧的那一片静谧圆林,大多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与东南侧那一片的主住宅区域相比,泾渭分明。 不久前,忽迎来长安之客的南轩小院,便是前者的其中之一。 黎明时分。 南轩小院。 红墙外,黑暗小径上。 玉卮女仙头戴一枚形似狐狸头的青铜面具,浑身藏匿在一件宽大黑袍中,行走在小径上。 哪怕本就是处在黑暗里,她依旧习惯性将自身隐藏的不起眼。 这是这么多年来,“活跃”在云梦剑泽眼皮子底下,不得不养成的低调警惕。 也是活跃在大周朝北方数道的海滨,热衷于一次次出海寻仙的方士前辈们,用一次次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经验。 玉卮女仙从不把它当作儿戏。 没亲眼见过云梦泽那群吴服越语的隐世女修们出剑,就永远没法理解越女剑的难缠可怕。 能让巧舌如簧、蛊惑苍生的邪异方士们讳莫如深的,又能是何善类。 玉卮女仙耳听过这样一种说法。 当世鼎剑之下,只有两种剑。 一种是越女剑,一种是其它。 对于这一点,玉卮女仙觉得身旁这座漆黑静谧小院内的某位独臂剑客,比她体会的更加深远。 “咣当~” 玉卮女仙在院门前停步。 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河岸边耸立的一座座火光炽黄的剑炉,与上方天际玫红、橘红、黛蓝混杂在一起的朝霞。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远方地平线上那一座座剑炉似是在奋力孕育着什么,或许是红日,或许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隐隐还未探头浮现真身,但它光是漏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朝霞已经遍布东南天际的一角。 青铜狐面默默目视这宛若预示着什么般的黎明景象。 玉卮女仙面具下有沙哑呢喃: “此乃大吉之象。” 今日要出门、与天然讨厌的剑修联手去干一件险事的玉卮女仙,面具下涂满诡异图案的脸庞神色稍安了一些。 这不仅是龙城柳家的机会,也是她玉卮女仙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龙城县竟然还藏有一位传说中的稀有铸剑师。 能走出铸剑师的匠作道脉,可是与越女道脉、神方术士道脉一样起源古老的存在。 诞生于古籍上的先秦, 隶属九条神话道脉之一。 然而与旁脉衍生极多、宛若枝繁叶茂的读书人、方术士等神话道脉不同。 甚至比千年一系、独脉单传的越女道脉还要稀有少见。 至于原因,有人说是天谴折寿,也有人说铸剑师是给他人做嫁衣裳,自身无自保之力,怀璧其罪。 还有人说。 个位数的鼎,在千年间,几乎已经全铸成了剑。 自然不再需要铸剑师。 等到所有鼎都融为了剑,匠作道脉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南轩小院门外。 玉卮女仙沉默了会儿,推门入院。 她是被柳家叫来此地汇合,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来得有点早。 院内正对的一间主屋,房门紧闭,从窗口朝里面看去,有一盏烛灯点亮。 然而,在院中响起动静后,此间主屋丝毫没有开门欢迎来客的意思。 玉卮女仙冷哼一声,在院内一座石桌旁静等。 主屋依旧没有静悄悄的。 不多时,天光渐亮了一点,虽然依旧处于黎明,但天色呈现出一种偏蓝的青黛色。 也就是在早晨虫鸣愈发大声的时候,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相续赶来院中。 柳子文身后跟着一位瘸腿管家。 “老爷。” 柳福的两手上,捧着一只托盘,手掌纹丝不动。 托盘上除了一坛酒与三只酒杯外。 还静静躺有一把约莫七寸的匕首。 院中的五人到齐后,交换了一圈眼神,最后目光都投向那间房门紧闭的主屋。 柳子文注视了下,然后尝试的朝主屋方向轻唤了一声: “阁下?” 顿了顿,又道: “时辰到了,该走了……昨夜下人应该有把话带到吧,知会过阁下了。” 主屋内突然传来某位独臂青年的嗓音:“如果没人提前知会,你以为你们能这样随意走进来?” 柳子文与两位弟弟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哑然无奈,不过似是也习惯了这位古怪剑客的性格。 阿洁的声音从主屋中继续传出: “派一个装神弄鬼、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监督小爷,你们柳家就是这样做事的?” “阁下误会了。” 柳子文摇摇头,“玉卮女仙不是去监督阁下,是过去协助阁下的。” “呵,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情况,若发现目标没什么护卫,很容易处理,就不让小爷动手了,让她自己解决,这柄新剑也省了下来? “伱们柳家倒是真会做生意。” 柳子文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微笑道: “阁下真的误会了,这次东林寺行动,以阁下为主,玉卮女仙为辅,该杀的人还是阁下您来动手。 “玉卮女仙主要是过去帮你打打下手,处理一些有可能的麻烦,等斩首后,她还有其它重要事要做,会留下处理现场,阁下可以携带爱剑,自行离去。 “那日我们在亭子边谈的条件依旧有效,我们柳家说一不二。” 主屋那扇紧掩的房门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院子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玉卮女仙皱起眉头,她在此前被屋内的阿洁称呼为“玩意儿”起,便心情有些不爽,眼下又见屋内久久不回话。 玉卮女仙看了沉默的柳子文、柳子安一眼,她摘下青铜狐面,涂抹颜料的嘴角勾起一道冷笑的弧度: “算了吧,柳家主,我看这人就是爱装,磨磨唧唧的,好不爽利。 “都跌过品了,还把自己当作什么天才剑修呢,八成是害怕本仙跟过去后,看清现在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事实,心虚没法骗到你们柳家的剑了。” 屋内剑客问:“麻烦闭上嘴,闭不上就滚出去。” “你叫本仙闭,本仙就闭?叫本仙滚,本仙就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卮女仙讥唇相讽,黑袍下方右脚的站姿却是悄然变化,前脚掌抵地,后脚掌弓起。 屋内剑客啧啧了声:“得掌嘴。” “掌嘴?某人一只手够用吗,可别连……” “砰~哐~” 随着主屋的房门接连两声被从内洞开。 柳子文三兄弟发现一旁的玉卮女仙,话语骤然顿住了,可还没等三兄弟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他们眼睛全部视野瞬间被银白色的光亮占满。 这光亮极像月光。 若此刻,有人从高空往下看去,便能发现整座南轩小院都被月光填满。 令人怀疑是否是有一轮明月落入了院中。 这一幕,就像原本处于深夜的漆黑庭院突然陡现明月,刹那间,明月银辉占据了每一处角落。 柳子文三人来不及闭眼,立马陷入了强烈的致盲与眼花之中。 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心生慌乱,便听见在“月光满院”的这一刹那之后,“沧”地一声,宛若苍龙长吟。 有拔剑之音姗姗来迟。 原来月光是剑光。 剑光比拔剑声在空气中传的更快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填满月光的黎明时分的小院内,又接连响起好几道莫名声音。 待柳子文三人或揉眼,或放下遮挡的袖子,逐渐恢复视野。 转目一看。 身旁原本在出声的玉卮女仙不见人影。 主屋房门洞开,屋内无人。 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墙头,十丈青瓦齐齐碎成齑粉。 也不知刚刚那短短一息的月光致盲间,院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柳子文三人目光惊异,转身偏头搜寻身影,立马在南轩小院的院门口,看见了对峙……或说压制的奇异一幕: 玉卮女仙披头散发,一只脚迈出了院门,大半个身子逗留在门内,原地停顿。 不是不想走,而是她下巴下方的颈脖,正以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正对一柄银辉粼粼的横置长剑。 这一柄剑身似有月光之水般流淌的长剑,被握在一位右袖管处空空如也的常服青年手里。 刚刚差点亮瞎众人眼睛、短暂致盲的月光,似乎就是来自于它,宛若是熔铸了无数颗品相极好的夜明珠才锻造出来。 玉卮女仙再往前走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都会脑袋搬家。 甚至她都不敢用力去咽一下口水。 阿洁点点头,像是唠家常道: “是跌到了七品,但杀你还是绰绰有余,更别提小爷手里还有一柄好剑,来个六品碰一碰又何妨。 “这够不够你闭嘴?” 玉卮女仙涂画古怪图案的脸上看不清大致神情,但却能大致瞧见已胀成了猪肝红,身体僵硬在原地。 她没有回话,眼神复杂的注视身前这位独臂青年。 他的剑,太快了,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而眼下又多出了一柄能助其速度更快的月光长剑。 如虎添翼。 确定了这些,玉卮女仙没去看脖子前的剑锋,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柳子文等人。 只是还不等后面几人围上前来,阿洁忽道: “下一次小爷不管你是不是替他们试探小爷底细的。” 他语气停顿了会儿,目视她的眼睛道: “下一次,头会落。” “哈哈,阁下的身手,真是宛若剑仙谪凡,一剑西来,惊诧鬼神。” 柳子文带领两位弟弟,还有从始至终老实端盘子的柳福,一起走上前来。 他两手鼓掌,微笑夸赞,替脸色难看的玉卮女仙解围。 阿洁没去看柳子文,默默将散发朦朦月光的纤长剑锋收入鞘中。 柳子文瞧了眼剑,笑说: “宝剑配英雄,古人诚不欺我。” 阿洁率先转身,向前走去: “走吧,别净说这些有的没的。 “对了,你可以派人跟来,可以是监督,也可以是协助,都行,随你,但是绝对不要是个蠢货。 “按照那日在亭前的约定,那人必须由我来杀,谁也别想抢。” 说到这,阿洁轻声嘟囔: “另外,这柄剑我着实喜欢,名字都已取好了,就叫月娘吧。” 他曾有一柄桂娘,桃谷问剑时被女君殿那位大女君缴去,留在了云梦剑泽。 “没问题,阁下随意。” 柳子文颔首道: “就让玉卮女仙跟阁下过去吧,阁下只需要负责出剑,其他事,玉卮女仙会妥善处理。” 阿洁扶剑不语。 柳子文看了眼身后的柳福。 后者手捧托盘,走上前来,柳子文卷起袖子,轻轻拿起盘上的匕首,递给玉卮女仙,仔细交代: “拿去吧,匕首上淬了一种奇毒,你先偷梁换柱,后在剪彩礼上人最多的时候,把它桶进沈希声的胸膛,再跳水潜逃,后面的事,我与王大人会给你收尾。” 玉卮女仙接过淬毒的匕首,藏入袖中,点了点头。 阿洁独自站在众人边缘处,对此置若罔闻。 柳子文转头看了眼天际蓬勃的朝阳,朝身前这两位练气士爽朗一笑: “时候不早,可以出发了,那鄙人就在此助二位顺风顺水,顺利归来。 “来,这是阁下最喜欢的桂花酿,鄙人敬你们一杯!” 柳子文笑着捏起酒杯的细杯脚,朝阿洁与玉卮女仙示意。 然而,只有玉卮女仙无所谓的抓起托盘上的酒杯,跟随一起。 往日里醉生梦死、烂醉如泥的独臂剑客摇了摇头: “今日杀人,不饮酒。” 柳子文微怔,与柳子安对视了眼,回正脑袋,说道: “没想到阁下如此敬业,有原则,今日之行,柳某已无忧矣。” 说完,他朝玉卮女仙举杯示意。 二人象征性的喝了一杯送行酒。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将阿洁与玉卮女仙,一路送到了小孤山脚的牌坊处。 下山前,阿洁头不回的问玉卮女仙: “咱们是去哪里来着?” 玉卮女仙想也没想,直接回道: “大孤山东林寺,悲田济养院。” “悲田济养院吗,有些耳熟……真巧啊,会在那儿见面……” 清晨山路上,独臂剑客叹息了声。 来了,没睡,四千字,所以多码了些时间,抱歉好兄弟们……最后,月底了,厚脸皮找大伙求下票票……(撅起) (本章完) 更新晚一点 刚刚九点醒,码到一半,在客厅转悠时,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最近几章剧情挺重要,要把线串起来,导致写的有点费脑子。 十二点的更新晚一些,大伙早点睡,抱紧好兄弟们…… 《不是吧君子也防》更新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师妹女装,从零到一(求月票!) 欧阳戎适应性很强。 婶娘甄氏与贴身丫鬟叶薇睐的离开,只不过是让他怅然了一两天,便迅速适应起来,不耽误接下来几日的谋划与日程。 欧阳戎偶尔闲暇下来,静思时会觉得他的性格有些寡情。 可是就像他对柳阿山还有柳阿青说的,人生需要朝前看,不是每一场分开都有告别。 不是吗? 所以这两日,欧阳戎照常溜达狄公闸,每日按时上值下班,回家就洗漱睡觉,第二日一早又是精神满满的离开。 除了早晚屋子里冷清些,也没什么。 某位白毛丫鬟在身边的时候,他是一日三餐, 现在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是一日三餐。 等等……额,欧阳戎承认,前面那个“一日与三餐”似乎确实有点不一样。 咳咳。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甄氏与薇睐走后,欧阳戎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虽然梅鹿苑现在空荡荡的,除了经常上门、乱翻他书房的小师妹外。 只有柳阿山、阿青一家人住在西侧一间院子里,偶尔晚上回梅林小院时会遇见。 另外,阿青也时常白天来欧阳戎的院子,打扫下书房卧室,再铺床叠被什么的。 上回听柳阿山说,好像是小丫头她自己主动要求过来收拾的。 这让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他对阿青也是没有那种不对劲的想法的。 终于,日子来到了本月十五。 东林寺姻缘庙会的日子,也是完工后的狄公闸召开盛大剪彩礼的日子。 另外还是……抄家的日子。 嗯,会有一点忙。 窗外拂晓,卧室还未亮堂,欧阳戎睁开了眼。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两回,果断掀开绣有“土狗与娃娃”图案的被褥,斩断赖床惯性,起身洗漱穿戴。 叶薇睐不在,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虽然身处封建王朝,成为了老爷官人,被精致可爱的萝莉丫鬟视作一生所依的悉心伺候,确实是挺爽挺堕落。 但欧阳戎前世外出求学时一个人也住习惯了,眼下再次独居,倒是很快适应了过来。 不过昨日,他中午回来时,在梅林小院门口遇到了收拾完毕推门而出的阿青。 当时小姑娘低头害羞了下,自告奋勇,小声提出想搬到院子里来,接替下薇睐姐姐照顾老爷。 但被欧阳戎当场婉拒。 他一直把阿青当妹妹,可惜阿青与阿山兄妹一家一直把他当作老爷。 欧阳戎颇感无奈。 可也短时间内纠正不了。 心念着些琐事,欧阳戎穿戴完毕,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太阳,推门而出。 出门前,欧阳戎略微停步,鼻子嗅了嗅空气。 之前薇睐还在的时候也是,他这些日子经常早上醒来,发现卧室里隐隐残留一种檀香的味道。 可是又一直找不到源头。 有些莫名其妙。 欧阳戎摇摇头,将卧室窗户推开通风,踩着晨曦,离开了梅林小院。 他看了眼院子旁,梅花林间的那条幽静小径,犹豫了下,没有去走。 欧阳戎今日穿着一件崭新贴身的青色儒衫出门,是某个白毛丫鬟离别前留下的。 虽然下午有正式的剪彩礼,但上午还有件私事。 她要陪小师妹去求姻缘签,所以官服并没有立马穿上,等到时候再换不迟。 欧阳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早膳大厅吃饭,而是径直路过,走出了梅鹿苑前门。 “老爷。” 欧阳戎在门口碰见早起喂马的柳阿山。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随口道: “阿山,知会下厨娘,早上不在家里吃。” “是,老爷。” 甄氏她们走了,但是之前从云水阁请来厨子却没有走,记得前些日子,好像是请了些假,后又回来了。 所以欧阳戎这几日生活能照常,也有厨子的一份功劳,伙食没变。 果然,要稳住男子的心,首先要稳住他的胃。 “对了。” 准备拐去隔壁苏府的欧阳戎突然脚步打住,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黄麻纸。 他轻笑递给柳阿山: “把这交给刁大人,他不是想要在上官面前表现吗,嗯,下午的剪彩礼就由他来主持,不过得照着我这上面规划的流程来。 “阿山,你也跟着一起去监督一下。” 柳阿山看了看欧阳戎常服装扮,欲言又止。 欧阳戎蹲下抓了把草料,喂到正在打响鼻的枣红马嘴边,拍了拍手,起身笑说: “你上午先去狄公闸那边安排,我上午要和小师妹一起去一趟东林寺,放心,六郎他们也跟着,更何况还有小师妹在呢……下午你那边的事才是重头戏。” 似是想到了那位谢姑娘的能耐,柳阿山犹豫了下点点头。 “老爷,俺在狄公闸等伱。” “好。” 欧阳戎擦了擦手,整顿了下衣服,转身走向隔壁苏府低调的大门。 刚刚让柳阿山转交给刁县丞的纸上,是他新改的安排。 将原先剪彩礼的寻常流程小小变动了一下。 在前面增添了一道开胃小菜。 柳子文他们不是喜欢运油炸闸吗,那就在剪彩礼前给大伙安插一个新节目。 “咚咚咚~”欧阳戎敲门。 不多时,随“吱呀”一声,苏府大门被朝内拉开。 几位熟悉他的苏家丫鬟将其热情迎进了府内,替他引路,带往漪兰轩。 回廊路上,年轻县令抄着袖子,垂目思索了一遍今日安排,确定应当已无遗漏,不禁长呼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觉得长廊两侧,苏府后花园的假山风景都明媚了不少。 欧阳戎有些期待下午那一幕正戏了,顿感上午的杂事若能快些过去就好。 只可惜,早早就答应了小师妹的小愿望,上午必须得走一趟东林寺了。 似是察觉到身边带路的一位圆脸丫鬟的侧目偷瞄。 欧阳戎转过头,朝其展颜一笑。 惹得圆脸丫鬟霞飞双颊,低头不敢再去看谢小娘子的这位笑起来牙很白的俊师兄。 少顷,来到漪兰轩门前,欧阳戎却被小师妹院子里的丫鬟拦下。 他等在两堵红高厚墙之间的甬道上,朝漪兰轩丫鬟好奇搭话道: “请问小师妹在里面干嘛,为何还不出门,今日怎起这么晚,在吃早膳吗?不是约好去山上斋院吃吗。” 门口守着的丫鬟微微脸红,上眺瞅着他眼睛道: “不是早膳,谢小娘子一大早就起床沐浴熏香,都到卯正了,应该快好了。” “沐浴熏香?” 欧阳戎转头愣望似是水雾袅袅升起的院落,目光愈发好奇。 门口丫鬟点点头,小脸煞有其事道: “是的,小娘子们都说,去佛门重地,参加这种庙会节日,都需要早起沐浴,虔诚熏香,上山后才能香火灵验。” “额,这么讲究的吗……” 欧阳戎默默往下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没沐浴熏香怎么办,佛祖该不会责怪他破坏佛门格调,狂扣功德吧。 欧阳戎无聊间寻思起来。 不过,他仅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伴随着耳边“吱扭”一声响起,欧阳戎面前的这扇木制院门被人从内推开。 一阵热熏香气袭面。 只见一位雾鬓风鬟的粉裙淑女从门内款步走出。 咦,那位苏家小妹吗,她怎么大清早的也在师妹院子里。 欧阳戎脑海里第一反应冒出,立即侧转身子让道。 甬道狭窄,只有几步宽度,容易拥挤。 漪兰轩门前,欧阳戎给出门的苏小娘子让出了路来,示意她先走。 秀发梳成高鬓的粉裙小娘子从欧阳戎身边经过,背对着他,沿着甬道朝前方走出了数步,婀娜背影的脚步突然停住。 她头也不回的奇问: “快走啊,大师兄,不是说上山吃早斋吗,站在那傻愣着干嘛?” 欧阳戎:“???” 很久很久没有女装的谢氏贵女回转漆眸,瞥了一眼傻在原地的大师兄。 谢令姜红润娇唇微启,齿如白玉,轻吐几字: “师兄再不抓紧,腌萝卜就吃不上了。” 似是告诫。 欧阳戎:“……” 来了,作息调正常了,每天两更,今日还会有,在晚上,好兄弟们! 一百三十一、师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求月票!) 一辆两匹枣马拉着的马车徐徐驶过早晨的长街,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寂寥而单调。 马车前方与后方,各有六位带刀捕快骑马护卫,最前方的六骑中,带头的是一位年轻的蓝衣捕爷,正执缰虎视眈眈扫视四方。 燕六郎一行捕班人手护卫着中间夹攘的马车,驶离了鹿鸣街,一路出城,在官道上卷起尘烟,驶向城郊大孤山的东林寺。 有些颠簸的马车内。 氛围出奇安静。 小师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欧阳戎警觉。 他眼神也没藏着掖着,侧头微微皱眉的看着今日有些不一样的谢令姜。 她粉裙罩体,修长玉颈像白天鹅般高昂,一如那诗经中所描写的淑女的优雅螓首。 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被梳成精致的流云鬓,大半青丝被高高挽起,斜插金簪花儿,后脑两侧余下的青丝自耳后自然披落到肩头,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小巧耳珠上悬着明月珰,柳眉入鬓,杏眸闪亮,珠络悬额,新样靓妆。 玉面精绘红茸两瓣,胭脂轻扑桃腮双靥。 欧阳戎的眼睛有些恍惚,看花了眼。 这女儿家的花颜,竟还能如此明媚娇艳。 额……确定这当真是以往经常素面朝天的小师妹? 只见,她细颈与酥胸之间,随着马车颠簸,偶然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如凝脂白玉。 哪怕是在光线略暗的马车内,也能宛若黑夜的白雪一般亮眼。 雪白的甚至让欧阳戎能够隐隐看见一些细微的青色血管。 视线再往下。 是一对高耸入云的孪生山巅将桃粉色的短襦上衫撑的鼓鼓囊囊,圆圆滚滚,身下马车的颠簸,令人有些担心会不慎雪崩。 至于再往下瞄。 素腰一束,似是不盈一握。 算了,不瞄了。 欧阳戎默默收回目光。 其实小师妹,此刻是与往日一样,在他侧对面正襟危坐。 可是以往女伴男装、素颜朝天的正襟危坐。 与眼下云鬓粉裙、面若桃花的正襟危坐并不太一样。 欧阳戎感觉小师妹在给他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师兄看完了吗?” “看完了……” 原本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的谢令姜忽问了声,欧阳戎下意识回了一嘴,中途立马闭嘴。 奇怪,现在偷瞄被抓,怎么没有扣功德值的木鱼声提示了? 是因为与小师妹太熟了,所以不扣功德了吗,所以他这是……长辈的目光。 还是说其它原因? 欧阳戎心下忍不住吐槽甩锅。 不过,待感受到对面小师妹眯眼瞟来的似笑非笑眸光。 原本避开视线的欧阳戎也不怂了,抬头正对,目视师妹隐隐带笑的一双杏眼: “师妹今日怎么突然穿成这样?” 谢令姜微微歪头,“别家女郎穿得,我穿不得?” “穿,穿得。” 欧阳戎正色点头,附和道。 瞧见大师兄死端着的正经模样,谢令姜下意识迈出了一小步,脱口而出: “那师兄觉得好看吗?” 欧阳戎一愣转头,看着谢令姜的脸。 似在打量什么,久久没有开口。 谢令姜睫毛颤了下,勉力眼神稳住,与他对视。 可是对视了一会儿,师兄那目光像太阳般刺目,他似是真的在仔细打量,思考是否好看的问题,仍不见其眼神收敛。 谢令姜顿感浑身被阳光覆盖,热乎乎的。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率先眼皮低敛下来,别开视线。 马车内似是闷热,谢令姜脸蛋有些儿烫,不过幸好她不久前刚洗完澡,脸蛋肌肤有些白里透出粉红。 就像一支冬日的梅花,初看白,细看粉,白粉交加,在枝头格外动人,令人不禁想鼻子凑过去,偷嗅寒香。 在欧阳戎默默打量的视线下,谢令姜蓦然抬首,唇角做出撇撇嘴的小动作,告诫道: “师兄可别多想。 “就是随意穿穿,主要是苏小妹昨夜说,其它去参加东林寺庙会的女郎都是这么穿的,还说,只有出发前沐浴熏香,上山烧香求签才能心诚灵验。 “不……不是师兄想的那样。” 欧阳戎脸色有些好奇的瞧了瞧谢令姜反复强调的小表情。 略感新奇的嗅了嗅马车内正隐隐弥漫的女子的好闻香氛。 他颔首,叹气道: “还挺有仪式感,不过苏家小妹确实有点过分了,为难师妹穿这种衣服。” “师兄觉得这是为难……觉得师妹不适合穿这些?” “也不是,小师妹穿淑女裙装,比我见过的其它上山烧香的女郎都要好看。” 瞅见师兄诚恳夸赞的表情,谢令姜心里软颤了些,某张嘴也跟着软了些: “哼,师兄勿要哄我了,你怎么也学着说这些讨巧话,这,这不像你。” 欧阳戎似没瞧见谢令姜眼底浮现的小欣喜,继续道: “没拍马屁,师妹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有点怪。” 谢令姜垂眸追问:“哪里怪,你说出来。” 欧阳戎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点头问: “好吧,我说……师妹穿这身裙子,等会儿吃早斋时,油乎乎的腌萝卜掉在胸口裙料上了怎么办? “等会徒步上山,这么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被路两边的露水泥巴打湿弄脏了怎么办? “对了,还有烧香求签跪拜的时候,挽的这么高的头发碰到了香灰炉里的香怎么办……” 欧阳戎滔滔不绝。 “……” 谢令姜板起小脸,抬手立马打断: “行了,知道了,师兄别说了,住嘴。” “额好。” 欧阳戎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不过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前方,第一个其实很有可能发生,强迫症的欧阳戎都替小师妹觉得难受,毕竟她是低头都望不见脚的存在,万一腌萝卜落下来,不就得挂上面? 某人对面,谢令姜面无表情。 很好,这很师兄,是懂扫兴的。 这一块他还是很有一手的。 上面单独拎出一个,都能治好低血压。 师兄给她整出了三个。 谢令姜深呼吸了一口气: “师兄提醒的好,我,我下次不穿了。” “额,其实也没太大事。” 似是察觉小师妹的语气不忿,欧阳戎补充了句,他想了想,建议道: “等会腌萝卜吃慢点,别和师兄抢着往嘴里塞,应该就掉不到身上了。 “另外,裙子的话……” 谢令姜余光瞧见,欧阳戎嘀咕了声,然后下一秒,他忽然弯腰,凑到她并拢曲坐的小腿旁,伸手抓住了些裙角。 师兄这是要干嘛! 谢令姜裙下那沐浴后犹有暖意的娇躯霎时间紧绷。 不过旋即,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身子顿时柔软了下来。 “给伱打个结,等会儿就不用像拖把一样帮善导大师他们扫地了……” 欧阳戎胸口抵着两膝,弯腰低头,手里系结忙碌着,看见这么长的裙摆,强迫症上来了。 谢令姜俏脸一怔。 微微曲腿,昂首端坐的她轻轻放低了些下巴,注视下方那个正埋头为她裙角贴心打结的男子。 某刻,女子心底有某道暖呼呼的东西流淌而过,感觉四周漏风的车厢都温暖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今早那番患得患失、生疏笨拙的忙碌打扮,并不算傻乎乎了。 车厢内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 “师兄。” “嗯?怎么,这个结打的难看,那换一个吧。” “不是,就是想喊你。”谢令姜笑笑。 “……”欧阳戎。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大孤山的山脚,一行人鱼贯下车下马,登山入寺。 每天两章,好兄弟们,晚上十二点一章,另一章在白天,码完发! (本章完) 一百三十二、真为明府操碎了心 刚刚在车厢里,欧阳戎嘴上说着要不换一个绳结。 但其实他只会打蝴蝶结。 或者说,欧阳戎会两种绳结。 一种死结,一种是蝴蝶结。 很显然,前者是小师妹的笑容消失术,并不适合。 上午天光明媚,大孤山上绿树成荫,青石板路的两边林木间,有鸟语花香。 一行人恰如出游踏春,拾阶而上赶赴东林寺的路上。 欧阳戎不时偏头,多瞧一眼谢令姜被系成蝴蝶结的小腿裙摆位置。 之前在山下马车里,他给小师妹裙摆打结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她腿上某处位置。 触感有些硌人。 欧阳戎隔着裙子布料感受到,小师妹裙下的腿上似有某个坚硬之物。 他心下不解,但当时没好意思多问。 毕竟直接问人家女子裙子下面有什么,未免也太过流氓了,佛祖不扣你功德扣谁功德? 眼下,欧阳戎难免心里像猫挠了似的,不时回顾。 谢令姜置若罔闻,目视前方。 眸光饶有闲情逸致的落在路旁含苞待放的野花上,野花粉红含香与她的粉白衣摆相得益彰。 她心情似乎不错,但就是没有去瞧某位频频侧目的大师兄。 像是要……急死他。 “小师妹这是裙下藏了什么凶器?” 欧阳戎嘴里微不可闻的嘀咕了会儿,转身朝后方的燕六郎一行人奇问: “六郎,你们走快点啊,全吊在后面这么远做什么,难道这么点山路就走累了?” “啊,来了来了,明府,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和弟兄们后面跟上,歇一会儿,累死了,昨夜巡街值勤,有点犯困。” “伱们十二个人都大半夜不睡巡街?这么累,你们这巡的是哪条街?”欧阳戎一脸认真问。 “……”燕六郎等捕快。 欧阳戎摇摇头,没去管远远落在身后山路上的他们,带小师妹继续走在最前面。 后方,燕六郎与一起默契落队的同僚弟兄们对视一眼。 皆暗暗松了一口气。 燕六郎觉得考验他机智与否的时候到了。 他早晨带人赶到县衙,一与明府还有谢姑娘集合碰头,就发现了不对劲。 看见明府身后谢师爷破天荒的裙装打扮后。 燕六郎上早班的困意,顿时清醒了大半。 特别是得知欧阳戎与谢令姜在视察悲田济养院之前的烧香求签安排。 他顷刻醒悟了过来,同时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你说你,谢师爷带明府去参加庙会求姻缘签,好端端的,你偏挤上来插一脚,安排个悲田济养院的视察事宜干嘛? 这不就像,师爷夹菜你转桌、师爷喝水你刹车一样吗。 不过幸亏,现在也不算太晚。 燕六郎面色凝重的点头。 不多时,蓝衣捕快与跟班弟兄们,跟着欧阳戎、谢令姜一起抵达了东林寺门口。 他们远远就能看到,寺门前阳光下,有一颗锃亮耀光的小光头。 似乎等待已久。 “小光头”像一只鸡蛋在原地打转,似是看见了欧阳戎等人,眼前一亮,立马迎上前来: “县太爷,您终于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 秀发年纪尚小,但挺恋旧,也不与一县之令身份的欧阳戎有多见外。 后者觉得这点倒是弥足珍贵。 小沙弥反应过来,转头好奇瞧着今日打扮格外吸引人注意力的谢小娘子。 他挠挠小脑袋,不禁疑惑问道: “这位是……谢小娘子的妹妹?县太爷,谢小娘子呢,怎么没一起来?” “……”谢令姜。 “……”欧阳戎。 燕六郎拳头捂嘴咳嗽两声,脸一板: “瞎说什么,谢姑娘不就在面前?你个小沙弥这是忙昏头了?今日明府视察的事情,可别耽误了。” “耽误不了耽误不了。” 秀发忙点头道: “县太爷请跟我来,悲田济养院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您光临了。” “先不急。”欧阳戎笑了笑,“早斋院还有吃食吗,去蹭点斋饭。” “有是有。”秀发一愣,“就是今日上山求签的香客挺多,吃早斋的施主不少,那边有点急。” “无妨,我与小师妹今日也算是香客之一,随便去找一桌挤挤没事。” “也是香客?” 秀发不解,望了眼旁边的燕六郎,心下嘀咕这是什么古怪的临时安排。 欧阳戎笑了笑: “你们寺今日不是有个庙会吗,我与小师妹吃完早斋,去那边逛逛先。” 秀发恍然,点头答应:“原来如此,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庙会逛逛……” 说完,秀发就要带着欧阳戎、谢令姜等人往寺门内走,可是下一秒,他的小光头被一只大手按在原地,小沙弥脑袋后仰,原地踏步了几下。 “明府,谢姑娘,我与弟兄们吃过了,肚子还是撑的,不饿。” 燕六郎笑抚秀发狗头,喊住了欲走的欧阳戎和谢令姜,板脸建议道: “咦,这门口什么时候修的亭子,正好,属下和弟兄们累了,要不我们过去休息会儿,养足下精神,上午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 燕六郎望向欧阳戎与谢令姜眼神真诚,被按住狗头的秀发瞧了下,下意识解释道: “小燕捕爷,这是候客亭,是给香客的女眷家属们落脚休息用的,不能……唔唔。” 小和尚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微笑的燕六郎另一只手堵住了嘴。 后者朝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露出些无奈神色道: “明府,谢姑娘,说实话,属下与弟兄们五大三粗的,缉贼追凶倒是在行,当仁不让,可这逛姻缘庙会…… “咱们一脸凶相佩刀过去,恐怕有点不妥,这种场合,过去也撑不起什么场面……你们去吧,咱们在寺门这边的亭子里等你们出来。” 谢令姜没回话,侧目打量了下大师兄的面色。 欧阳戎想了想,似乎挺能理解属下难处的,他对燕六郎等一众捕快们点点头,笑了下道: “那行吧,你们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们出来。” “好的好的。” 燕六郎等十二位捕快忙不迭点头,深怕年轻县令忽然改变主意,偏要带他们十二个电灯泡过去烧香求签,若真如此,到时候谢姑娘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 “那小僧带县太爷和谢小娘子进去吧……唔,小燕捕爷,你干嘛?” 秀发刚脱离魔爪,整理了下僧衣,抬脚迈入侧门门槛,就要带人入寺。 身后突然探来一只大手,把他耀光的小脑袋又死死按住,拽回了门槛外。 “你,不准去,东林寺的路,明府和谢姑娘又不是不会走,明府在这养伤这么久,说不定比你还熟,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燕六郎板脸教训道: “悲田济养院那边,准备妥当了吗,你赶紧过去,去悲田济养院那边再自查准备下,等明府和谢姑娘逛完了过去,明白了吗?” “可小僧……” 秀发宽大僧衣的后领被拽起,他啊了啊嘴,在燕六郎的瞪目眼色下,像敲小木鱼似的点头应道: “明白了明白了。” 前方,欧阳戎与谢令姜一齐回头。 他看着那停步门槛外,说什么也坚决不踏进一步的燕六郎、秀发等人,想了想,点头道: “那行,六郎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与小师妹应该要不了多久。” 语落,一行人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寺门前道别。 倒也没引起太大注意。 欧阳戎带谢令姜缓步入寺。 这一回,真的只剩他们二人了。 于此同时。 在东林寺的另一边,一座命名悲田济养院的新扩建斋院内。 有独臂剑客与黑袍女祭司携带几位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到。 默默就位。 某一刻,有伪装寻常香客打扮的柳氏家奴悄悄返回禀告。 “看清楚人了?” “禀女仙,看清楚了。” “来了多少人?” “就两个,欧阳良翰和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可能是有些太放松警惕,其他随从留在寺门外面。” “哦?” 玉卮女仙挑眉。 十二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一百三十三、寂静杀局(求月票!) 阿洁来到悲田济养院才知道,那日在云水阁后的暗巷,那个常服出行的年轻县令为何建议他来这里。 放眼望去,院内全是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的不少。 然而却可看见,安置他们的屋舍充足,院内僧人们或许有些疏忽职守,一些精神不太好的病患没有看住。 例如他眼下看到就有一个脏兮兮的病人四肢趴地,在不远处的竹林枯井旁啃咬竹子。 但是除去这些,纵观其它的残疾老幼们,倒是面无菜色,对周围的僧人们也无恐惧害怕之情。 从小在长安市井长大,本就是行讨乞儿出身的阿洁,见过太多太多例子了。 他的右手断臂,就是在幼年时,被老乞丐裁去的,方便在贵人门前卖惨乞讨。 幼时的乞儿同伴们,也大多身子残缺,聋的聋,哑的哑。 所以对于眼前这座收留残疾老幼的悲田济养院。 到底是糊弄好大喜功的县官,还是真正的暖衣足食,踏踏实实在办。 阿洁一眼就能看出底色。 所以……眼下打听消息返回的柳氏家仆,向玉卮女仙禀告交谈时。 他面色有些出神。 默默望着不远处某个同样断一只胳膊的小男童。 这可怜小男童脸上并不见多少忧伤,与身边一个疑似聋哑儿的流鼻涕小丫头一起,两个小孩都扎着总角辫,蹲在墙角玩数石子的游戏,无忧无虑。 玉卮女仙似乎是察觉到了阿洁的心不在焉,没有去请教他意见。 玉卮女仙继续问面前这位壮硕干练的柳氏家仆: “你说,欧阳良翰和谢氏女没有马上过来这边,反而跑去东侧大殿那儿?他们这是要干嘛?” 她微微皱眉,难道柳家拿到的县令日程有误,又被摆了一道?那这个欧阳良翰的心思未免也太缜密吓人了。 “禀女仙,他们好像是去早斋院吃饭,小的回来时,派人继续跟去了,等会儿应该就有消息。” “行,但注意别靠太近,谢令姜很警觉,可别打草惊蛇了。” “明白了,女仙,不过今日寺里求签的香客多,混在人群里倒是不易被发现。” “总之,小心些为妙,现在鱼还没入网,不是大意的时候。你也知道咱们所做之事有多大风险。” “是。” 玉卮女仙微微颔首,遣退了属下。 她眉头聚起,若有所思。 “喂,你在看什么?” 少顷,玉卮女仙转头问阿洁,后者单手抱剑,从远处院子墙角的孩童背影上收回目光。 他没有回答。 玉卮女仙忽而冷笑,扫一眼院内的残疾老幼们: “不过是县官视察,寺僧主持做做样子罢了,伱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阿洁脸色寡淡漠然道:“我是剑客。” “你最好是。” 玉卮女仙冷哼了声,转而问道: “现在情况不好不坏,谢令姜还是跟来了,对欧阳良翰寸步不离,等会儿他们应该就会来这里。 “咱们最后确认下,怎么处理谢令姜? “是出手制住她,只斩首欧阳良翰,还是将她也一并做掉了?” 阿洁终于开口,却是淡漠摇头: “我不杀谢氏女,虽然这并不难。 “这类儒门之内年纪轻轻就晋升极快的读书种子,就没有背景简单之辈。 “一旦动了手,不管如何都会留下些痕迹,若是被阴阳家望气士瞧见了气,追本溯源,就别想跑掉。 “而且说不得,她身上还有看重其的儒门长辈们赠送的护身感应之物,一旦身陨,惹出的麻烦未知。” “真是麻烦。” 玉卮女仙锁眉,沉思了下,问询: “那你当时候,把谢氏女制住如何?” “可以。” 阿洁点点头,悠悠说: “得加钱。 “小爷与柳子文的买卖,是欧阳良翰的命,换这一柄剑,其它的,得加钱。” 玉卮女仙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耐烦道: “那你只要制住谢令姜就行了,欧阳良翰本仙来杀。” 阿洁瞥了面前黑袍女祭司一眼,抱剑歪头: “这和小爷与柳子文的约定不一样,另外……你这是要抢小爷的功劳报酬?” “……” 若不是独臂青年周身隐隐散发的朱绯色灵气在玉卮女仙眼里十分醒目,非常能促人冷静和善。 否则若是其他人,玉卮女仙早一巴掌甩过去了,断其颈骨。 不过黎明时分在南轩小院的那一次小冲突交手,倒是让玉卮女仙对阿洁的剑挺放心。 独臂青年怀中的这一柄‘月娘’,由老铸剑师铸造,而且听铸剑师说,似是略微致敬模仿了下蝴蝶溪西岸曾经匠作道脉前辈们铸造过的某一口鼎剑的神话元素。 能瞬间绽放月光剑气致盲全场,再加上阿洁本就极快的出剑速度,在月光剑气的加持下,简直如虎添翼。 玉卮女仙寻思着,只要欧阳良翰敢走进这座悲田济养院,出现在阿洁周身十丈,哪怕是有谢令姜寸步不离跟在身边,估计也要在他人头落地、致盲月光消散后,谢令姜才能堪堪反应过来。 她眼前这个断臂青年瞧着欠扁,但是他的剑就是这么快,快的不讲道理。 放眼望去,除了隔壁云梦剑泽的那位大女君外,谁能敢言制住? 但现在的问题是,斩首欧阳戎后,怎么去处理剩下来的谢令姜? 阿洁不出手帮忙的话,万一谢令姜又确实是晋升了七品,那玉卮女仙估计得被红眼血怒的她给追着杀。 而就算谢令姜慑于场上独臂剑客的雷霆手段,同时对于欧阳良翰也没太多感情,选择直接撒腿跑路,那在阿洁不尽全力阻击的情况下,玉卮女仙也追不上她。 谢令姜一旦跑掉,那么柳家剪彩礼的谋划就要面临被暴露的风险。 若被谢令姜一搅合,别提什么后面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了,估计连第一步的偷梁换柱都悬。 况且,玉卮女仙眼下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叫阿洁的家伙,似是并没有那么配合柳家,只想简单的买凶杀人,人死则走。 所以他八成会在杀死欧阳良翰后,甩袖走人,把犹有谢令姜的烂摊子丢给她与柳家,他自己心安理得的带剑跑路。 玉卮女仙咬牙,觉得这个可能性一点也不小,特别是阿洁展露出的淡漠态度。 还得本仙出马。 她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行,本仙知道了,你听本仙安排,欧阳良翰……给你杀。”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外出尾随的柳氏家奴赶回来,恭敬禀告了欧阳戎与谢令姜在早斋院吃斋后,似是去往大殿方向烧香求签的动向。 “欧阳良翰这是想干嘛,烧香拜佛?” 玉卮女仙无语,低头思索了下,她忽起身,丢下一句: “本仙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若是欧阳良翰进来,你就出剑斩首,不要犹豫,别忘了你所拿的报酬。” “你该不会躲起来,把谢氏女甩给小爷吧?”阿洁笑说。 “本仙可不像某人那样不顾大局。” “价钱不够,还想让小爷顾大局?” “哼。” 玉卮女仙甩袖,带人离开,只留下独臂青年一人。 悲田济养院,院内一张露天石桌旁。 阿洁抱剑闭目,静坐在一群残疾老幼之间。 断臂的他身处这苦难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静静等待那日在暗巷有一面之缘的青年到来。 来了,两更~ 一百三十四、裙刀赠良人(求月票!) 预想中,腌萝卜落在小师妹胸襟裙料上的高血压场面没有出现。 主要是小师妹太稳健了。 一场早斋,欧阳戎有点遗憾没吃出以前的氛围。 以前什么氛围? 是小师妹和他抢腌萝卜的你争我赶的气氛。 而今日的小师妹,太淑女斯文了。 欧阳戎吃的有点不自在。 不过除了感慨小师妹长大了还能说什么? 二人来的本就算晚,待他们离开早斋院,朝东林寺的正殿方向走去,寺中一处处侧殿或香火烟炉处聚集的香客们已经极多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有烧香拜佛的平民,有渴求姻缘的痴男怨女,也有祈愿还愿的贵客夫人。 欧阳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东林寺。 不过听口音也可以看出,有不少外地的来客,得益于龙城县迅速在水患中恢复,外地的客源快速恢复过来。 可能是谢令姜太过耀眼,也可能是今日是姻缘庙会,另类版的,手里拿个锤子,看谁都是钉子。 欧阳戎与谢令姜这对师兄妹,并肩行走在古朴肃穆的宝殿间,吸引了很多人群里香客的注意力。 毕竟,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谁不愿多瞧? 欧阳戎倒没什么,但是他余光察觉到小师妹动作有些扭捏,顿时转头贴心道: “走,换条路,别走正门了。” 谢令姜一愣,不走寻常路的大师兄已经带头离去,她只好亦步亦趋跟上。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走了一条人流较少的偏殿小道。 他之前在东林寺卧床养伤,也不是白养的,毕竟是睁开眼见到的第一处地方,难免好奇探索,寺里的路他倒是挺熟的。 “师妹,看那处池子,里面有只老王八,一到上午就趴台阶上晒太阳。” 欧阳戎脚步走走停停,不时在某处驻足,朗笑回头: “秀发你知道吧,就是刚刚门口那个小和尚,这王八就是他每日喂的,不过我寻思着,这老王八吃过的饭可能比他还多。 “不过这池子好像叫什么灵龟许愿池,灵不灵龟不知道,但是一到节假日倒是能骗不少香客的铜板,这老王八倒是比寺里大半的和尚赚的多。” 谢令姜看着大步走在前面的大师兄说笑背影。 就像蓝天下一只脱了线的风筝。 她仰头瞧着,渴望着,不自觉踮起脚尖,想把他拽回来。 谢令姜忽问: “大师兄。” “嗯?” “你就不好奇,刚刚……刚刚手碰到的东西吗?” 见欧阳戎怔色回头,阳光下水池边,谢氏贵女偏开目光,别过脸去。 欧阳戎忆起之前在马车内系裙摆时手背传来的坚硬触感。 他不动声色道:“这是能对我说的?” 谢令姜哼了声:“不能说,我为何还要提。” 这不是怕伱不把师兄当外人吗……欧阳戎心里吐槽,面上正经点头: “那……到底是何物,放在……裙下作甚。” 虽然是主动提出,但是谢令姜的脸蛋还是不禁泛起些桃红,她小心的望了望左右,转身,朝一旁的某座无人空巷走去。 谢令姜低头轻声:“背过身,守外面。” 欧阳戎一愣。 不过还是照做了。 心里忍不住嘀咕,小师妹这是要把裙下之物取出来?可……这到底是何物啊,说取就取,还能给他看? 不过一想到小师妹本就是武力值爆表的女君子,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家,今日穿裙子也是破天荒。 想到这欧阳戎倒也释然了。 “好了,你……转身吧,进来一下。” 欧阳戎犹豫了一下,才略微转头偏目,发现小师妹依旧穿戴整齐。 只不过她怀里捧抱一物,同时,身下原本被打结的裙摆,已然解开。 有点迤逦垂地。 见巷子口的大师兄身影犹犹豫豫,缩头缩脑,似乎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挪步进来。 谢令姜束缚兔子的某处布料顿时起伏,深呼吸一口气。 她撇嘴讥笑:“大师兄连君子也防啊?” “不是不是。”欧阳戎忙摇头:“师妹是有何吩咐?” 谢令姜藕臂撑墙,眼眸上眺望天,余光偷偷瞄着他道: “你那个什么结,我不会打,劳烦大师兄再帮一下。” 原来是这事,简单。 欧阳戎点点头,走去,弯身半蹲,抓起裙摆,熟练打结。 同时嘴里唠叨: “你瞧,这叫蝴蝶结,这样系的……左右交叉一下,用力一拉……下次,你自己来。” “嗯嗯嗯。” 谢令姜似是无意识的应答着。 欧阳戎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不过,也不知道是小师妹亭立原地的缘故,还是故意配合的勾翘起小腿。 除了师妹裙下特有的香氛外,欧阳戎的余光还瞥到了那一抹耀目的白皙。 是一小截弧线匀称的光洁小腿。 某位大师兄心里顿时一荡,不过立马压了下来。 心道罪过。 裙摆重新系好蝴蝶结。 欧阳戎站起身,拍了拍手。 下一秒,一柄在谢令姜宽广胸襟间挤压怀抱了挺久的刀,朝他飞抛过来。 “这是……” 欧阳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疑问脱口而出: “小师妹裙下藏把刀作何……” 只是问到一半,他话语顿住,反应过来,这算是一句废话。 藏刀,那当然是要刀人……吧? 欧阳戎抬目瞧了眼一言不发、脸色似是有些羞涩的谢令姜。 他倒也不再惊讶,小师妹之前男装的时候,就经常戴冠佩剑,后者是君子之器。 今日穿一身窈窕淑女裙装,剑肯定是不方便佩戴在腰间。 裙下腿上藏一把短刀,倒也说得过去,就是小师妹真能藏啊。 只不过,这柄短刀……倒是挺精致奇特,一看就很贵重。 欧阳戎低头,好奇打量。 小师妹裙下的这柄短刀, 刀柄白玉制成,白润细腻,清亮油润。 刀鞘以白檀木为材,浮雕锦地花卉纹。 白玉与白檀木之上,又镶嵌金饰花纹。 一眼,便感尊贵吉祥,似宫廷世家之物件,而非寻常民间用品。 欧阳戎目光有点称奇,手里把玩了一番这玉靶白檀刀。 也不知是不是被贴身保管的久了。 刀身刀鞘上还能隐隐嗅到某种属于女子的独特处子幽香。 谢令姜偏过脸去,欧阳戎瞧不见她表情。 “师兄现在不好奇了?” 顿了顿,语气似是随意的催促: “看完了不好奇……那就还我吧。” 欧阳戎想了想,忍不住道: “师妹把这玩意绑在腿上,岂不难受,不嫌麻烦吗?” 果然喜欢多嘴,爱管闲事。 谢令姜似乎是逐渐吃透了某位大师兄的性格。 他老强迫了,还能提别人感同身受。 她立马头不回道: “那能怎么办,想保护师兄,可今日沐浴熏香穿裙装来的,腰上别剑也太麻烦了,就带了柄刀。” 欧阳戎想都没想,客气道:“要不我帮你拿。” “行,一言为定。”谢令姜立马点头。 “……”欧阳戎。 小师妹这想都没想的爽快语气,令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脸色。 怎么总感觉,是在等着他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也没多想,将这柄他并不知道价值连城的玉靶白檀刀别在了腰间的宝蓝腰带上。 君子佩剑,固然谦谦君子。 可君子佩刀,亦是英姿勃发,风神俊朗。 瞧见大师兄郑重其事贴身配她裙刀的傻模样,谢令姜睫毛颤了下,眸光有些小鹿般的躲闪。 大师兄真笨。 女儿家闺房里用来压衣的裙刀都没认出来。 不过,略微思量,倒也正常。 在大周朝民间,这种裙刀的习俗挺少,主要是穷苦人家,也没钱折腾此物,若是什么刀都能当裙刀,那菜刀是不是也可以…… 可是在一直标榜华族衣冠、淳淳汉风的五姓七望。 五姓儿郎皆有压衣佩刀。 五姓女郎也有,不过却称为裙刀。 裙刀,作为女儿家闺中压衣的私物,也有保护贞洁之意。 而女子贞洁,不光是在谨守礼教的五姓七望,在汉地汉家,都是被极其看重的。 虽然眼下大周朝,经历了南北朝的汉胡混血大杂烩,风气较为开放。 但此等类似仪式般的习俗,依旧被五姓七望为代表的世家们承袭,这亦是五姓女在大周朝‘婚恋市场’如此尊贵的原因之一,不光是数目稀少的缘故。 所以。 裙刀托赠于人。 自然是……只托良人。 除此之外,欧阳戎所不知道的是,谢令姜这柄裙刀与其五姓女的又有些不同。 除了金镶玉的它,白玉刀柄下方纂刻有“金玉良缘”一行小字,另加刀身上亦刻有女主人小名外。 养刀宛若养玉,可温养灵性神韵。 更别提它还摊上了谢令姜这个七品练气士的女主人。 此前,她曾在家族秘藏室内翻到一本南朝孤本,从上面偶然习得某种失传的南朝皇室宫廷里的养器之术。 在乌衣巷读书的闲暇时间里,年幼时的谢令姜用之温养这柄裙刀,已近十年矣。 以致于这柄玉靶白檀裙刀当下的气机,已经能隐隐牵及谢令姜的心湖神识,被她遥遥锁定。 二者,隐约间搭建了一道心心相印般的神妙联系,宛若桥梁。 谢令姜能玄之又玄的感受到裙刀另一边某位良人的气息所在…… 这个中奇妙,若是向某人细细解释,她有些难以启齿,自然是闭口不答。 然而……谢令姜还是低估了某人的折腾,与……她娇躯和心湖的敏感程度。 刚离开偏僻小巷。 “师兄。”谢令姜忽唤。 欧阳戎转头,发现她身子似是有些紧绷,好奇问: “嗯,何事?” “你能不能……不,不要一直用手摸刀。” 谢令姜咬唇停停顿顿吐字。 往日人前英气大方扶剑的她,此刻两只素手有些无从安放,手指在不自觉的捻捏着上衣短裳两边的衣角。 感受到了某些古怪奇妙的反馈。 这位谢氏贵女感觉脸蛋有些烫,努力目不斜视,正色看着欧阳戎。 “哦哦好。” 欧阳戎点点头,他有些粗糙的手掌,立马从腰间裙刀那触感温润滑腻的白玉刀柄上放下来。 刚刚是下意识摸顺手了,毕竟是个新物件,就像新玩具一样,欧阳戎到手后感觉新奇,就喜欢左摸摸,右蹭蹭,下意识研究。 欧阳戎只道是小师妹怕他弄坏了她的宝贝,倒也没嫌师妹小气。 却不知,在他转过身后,谢令姜的正气面色顿时垮下,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 其实那一边传来的感觉并不算太过剧烈,也不算多么特殊,但她就是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羞羞的。 不住为外人道也。 可能是因为……那握刀之人在心里太过特殊吧。 这也是谢令姜的裙刀第一次落在外人手里。 另外,她能主动让心神断去那玄妙的心心相印的连结。 谢令姜没这么做。 在巷口暗赠裙刀后。 欧阳戎带着裙摆重新打结的谢令姜,返回了原路,通过小路绕开了拥塞的香炉广场,来到了热闹烧香的正殿附近。 此时天色还早,上午才刚刚开始。 欧阳戎倒也不急着去悲田济养院,不知觉在小师妹的引导下,多逛了一会儿庙会。 二人身处热闹杂乱的香客人群之中。 只是心思放松的欧阳戎与紧张出神的谢令姜没有发现的是。 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是从何时起,悄悄多出一道冷漠的目光。 冷漠目光如影如随的落在二人身上。 不多时,似是察觉到时辰不早了,欧阳戎与谢令姜终于停止了打趣闲逛,一齐排队,进入了烧香求签的正殿。 大后方,伪装打扮一路尾随的玉卮女仙不禁锁眉,探头张望。 她跟着欧阳戎和谢令姜转悠了一大圈子。 同为女子的她渐渐察觉到一件有趣的事。 这个谢氏女好像喜欢欧阳良翰? 此女那不时投向心上人的鹿闪眸光,连她这个外人都差不多能看出来。 当然,这可能也有周围这场无聊的姻缘庙会上,夫妻情人不少都成双成对,玉卮女仙随便参照对比一下,就能嗅到那恋爱的酸臭味。 只不过,这二人之间,似乎还有人不知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 玉卮女仙若有所思。 合个大章……四月了,求一波月票呀,呜呜呜,撅起给好兄弟们击剑! (本章完) 一百三十五、给榆木脑袋来一点小小的师妹震撼 玉卮女仙并不只有一枚蜃兽假面。 因为她献祭杀人不止一个。 她所属的所谓仙门,是活跃在北方东海的神仙方术道脉中的一支。 虽然口称仙门,但并不显赫。 或者说,神仙方术士道脉就没有类似隐世上宗那样显赫强大的宗门。 或许传闻中东海上存在的三座仙山里面会有,传说是神仙住所。 但可能是玉卮女仙所处的位置不高、视野受阻,听闻不到这类隐秘。 她炼气以来,所接触到的同道,皆是逍遥海外、寻仙炼丹或痴狂长生的散人方士、自号仙人。 不过玉卮女仙早年出海寻仙之时,倒是有过耳闻。 海外曾有不少方术士,亲眼见过几百年前就羽化登仙的著名仙士,疑似服用过仙方,已经长生不老。 这才是真正异仙高人。 所研习的是传说中接近本源的长生大道。 对此,玉卮女仙自然心中艳羡。 可仙人难觅,仙术难寻。 神仙方术士道脉最初的本源炼气术,经过上千年海外方术士们的野蛮发展与传播。 眼下术法体系已经庞大杂乱,跟别提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而玉卮女仙师门的炼气术,晋升方式较为奇特,大致三个步骤: 举行仪式,服下灵方,杀人献祭。 越是血脉尊贵、身份特殊之人,杀之获得的灵性便越足,越容易借之破品晋升。 或许有些邪异,但是玉卮女仙在海外见过更加邪异的方术士。 杀人献祭算什么,掏心挖肺、生吞活剥才是正常的打开方式。 不过玉卮女仙曾听人说过。 此道最本源的神话练气术,是失传的九副仙方,凡人服之亦可成仙。 这种匪夷所思的外丹术,当今内丹术占主流的世内世外江湖,都是邪门中的邪门。 然而却是全天下的神仙方术士们的梦寐以求之术。 寻仙寻仙,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要寻到仙人,得授长生大道吗? 玉卮女仙也不知道此生是否有缘触及。 但不管如何。 她眼下选择做柳氏食客,替其杀人。 便是要乘其东风,攀上卫氏,晋升两京,向那些所谓的洛阳贵人们,兜售长生之道,助其寻仙。 更别提,在此期间,能名正言顺收割多少“祭品”了。 之前在柳家帮助下,能设计溺水,神不知鬼不觉的献祭欧阳良翰,便是小试牛刀。 放在往日,没有靠山,敢明晃晃杀朝廷命官,就不怕神都那边下派的阴阳家望气士追朔踪迹吗? 玉卮女仙算是看出来了,在王朝上层的某些斗争中,贵人之命有时候都不如狗。 这也是研习特殊献祭练气术的她的机会。 东林寺热闹庙会上,一座庄严正殿外。 玉卮女仙不再多想,与身边柳氏家奴叮嘱几句,她离开香客人流,尾随欧阳戎二人,进入正殿。 玉卮女仙并不怕被发现。 因为此刻她脸上正带着另一张蜃兽假面。 也幻化成了一副寻常富家妇人的模样,有些富态。 这是玉卮女仙很久前,祭献一位富家妇人后,收集灵性炼制而成的面具,用于寻常伪装。 借此,她也曾逃过不少凶险无比的追杀。 也其实也是玉卮女仙敢在云梦剑泽家门口的龙城县潜伏活动的底气之一,不光是有龙城柳氏的包庇隐藏。 正殿内。 欧阳戎本来想在殿外等候,毕竟进去又不烧香拜佛,人家女眷们都在跪蒲团,他进去光站着干嘛。 可小师妹却以安全为由,让欧阳戎跟进去。 小师妹还说,她刀都在他手里,说好要帮她捧刀的。 欧阳戎有点汗颜,若不是知道小师妹进殿是去替人求姻缘的,差点还以为她要进去把秃驴们砍瓜切菜呢。 他只好无奈伴随。 往日森严肃穆的大殿,今日气氛弥漫一股烟火人情味。 到处都是信男善女。 大殿内正中央,宝相庄严的大佛旁,正立有一道熟悉的老僧身影。 他黑色僧衣,长须苍白,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的高僧大能模样。 令周围前来烧香求签的香客们望着心安,纷纷上前,让大师帮忙解签。 看见善导大师风雨无阻接待求姻缘的夫人小姐们的身影。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一下。 善导大师怎么什么都会? 好吧,好像也不绝对。 但是,似是只要有女信徒的地方,就有他在。 这么敬业么? 后方,欧阳戎等候,嘴里嘀咕。 前方,谢令姜走上前,来到佛前。 “大师……” 她面色有点紧张为难,轻唤一声。 “女菩萨无需多言。” 善导大师双手合十,那双似是因为修禅学佛、参透佛理而明亮睿智的眼眸酝有一抹精光,老僧微微合眼,高深莫测道: “凡所有言,皆是空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女菩萨许愿抽签即可。” 谢令姜摇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许愿的时候,你能不能离远点?” 善导大师:“……” 老僧噎了会儿,慈眉善目道了声: “女菩萨请自便,这是观音灵签,许完愿后,你自抽取即可。” 善导大师走向后方,来到欧阳戎身边,二人一起垂手等待。 肃穆旷然的观音殿内,观世音菩萨像前的蒲团上,谢令姜双手合十,闭目呢喃,恭敬跪拜。 其实她不信佛,就算阿父给阿娘在东林寺立了佛塔,谢令姜也不信,只当是心里慰藉。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今日暂时信下,嗯,带着大师兄一起信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远处,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 玉卮女仙伪装的富态妇人皱眉摇头,等的有些面色不耐烦。 你不就是喜欢背后那个欧阳良翰吗,朝观世音求个锤子的姻缘签。 这男女情爱,真的磨磨唧唧,好不爽利。 赶紧整完这些弯弯绕绕,赶去悲田济养院受死,做一对亡命鸳鸯算了。 不过心里虽是不耐吐槽,等待期间,玉卮女仙心下渐渐沉思起某事。 照这么看,若是等会儿在悲田济养院里,欧阳良翰在谢氏女面前被斩首,此女很可能崩溃暴走,不会善罢甘休。 而那个叫阿洁的混蛋,万一脚底抹油跑路,丢下她一个人面对就糟了。 要不学上一回东库房烧帐那样,调虎离山,引开谢令姜? 只是第二回,她还能中计吗? 玉卮女仙不禁多瞧了一眼那个蒲团前恭敬跪拜行礼的婀娜背影。 观世音菩萨像前。 谢令姜跪拜的娇躯,有点紧绷。 她跪坐在下面的绣鞋里,脚趾都不禁卷勾起来。 虽然此刻若是有人站在谢令姜面前看去,会发现她面无表情,只是有些诚恳神色。 但其实,只有谢令姜清楚,现在心里慌的一批。 这一回,拉大师兄来东林寺庙会求姻缘签,当然不只是单纯为了拜佛求签。 更不是受什么苏家小妹所托。 后者要是知道她打着其名号去约出大师兄。 估计提刀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谢令姜也没全说谎,她确实也会替苏家小妹。 苏家小妹也到了待嫁年龄,替其求一支姻缘签,就当作几日后降诞日的礼物送给她,也没什么。 虽然原本谢令姜是想着能不能帮她找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归去来兮辞》。 不过后来谢令姜放弃了,此篇辞赋可能压根已不存在世间。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大张旗鼓的赶过来求姻缘签,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在大师兄面前穿有些令人羞耻、许久未穿过的女装粉裙。 谢令姜真正想做的……是点醒某个总是不灵光的榆木脑袋。 暗示或矜持告诉大师兄: 眼下她很好追,但……仅限于他。 其实说起来,谢令姜脸烫乎乎的觉得。 今日从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穿粉裙出门,到刚刚小巷赠裙刀,再到强拉他进入大殿观摩求签。 这些都已经不算大胆暗示,算是明示了。 可大师兄总是能给她整出一副“就依顺小师妹吧”的宠溺模样,把她的暗示与努力全部合理化解。 谢令姜银牙暗咬了会儿。 最后, 在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观世音佛像前,还是化为了她的幽幽一叹,心中呢喃: “大师兄怎得这么不开窍,那要不,要不……再来一个大的? “可若是……再敲不醒怎么办。 “难道,难道偏要女儿家亲口说出来,厚……厚脸皮的贴上去吗……” 谢氏贵女心下患得患失。 独自面向观音。 背朝欧阳戎与善导大师二人。 一时间,她表情犹犹豫豫起来。 …… 明确解释下重生事情:主角与原身是前后世,但是这一世的灵魂被杀死了,可前世的灵魂又附身了,同时继承这一世的记忆因此,某种意义上还是同一个人,更像平行世界 (本章完) 一百三十六、狠敲师兄榆木脑袋 欧阳戎忍不住探头瞧了瞧谢令姜的祈愿背影。 小师妹这烧香求签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不过一想到,她可能不止给自己求签,还要给苏家小妹求签。 另外,说不得还要在佛前替他这个大师兄唠一下家常,求观世音给他撒点佛光。 想到这些,欧阳戎倒也释然。 “大师这么看着我干嘛?”他忽收回目光,转头好奇问道。 “无事,阿弥陀佛。” 善导大师垂下眼眸,双手合十轻唱。 老僧的余光又看了眼前方那个佛前跪拜的谢氏贵女,心中替其一叹。 欧阳戎摸了摸脸庞,觉得脸上也没啥东西,怎么觉得刚刚善导大师看他的目光有点古怪。 难道不只盯着山下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了,想在他身上扩展下业务? 善导大师和蔼问:“县太爷不去也求一签?”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大师这开一次庙会,能赚不少香火钱吧?” 本想多说几句撮合鸳鸯的善导大师脸色顿时变了变,又立马恢复正常,正色道: “阿弥陀佛,县太爷有所不知,这姻缘庙会的钱都是山下几家交好的善客捐的。 “欸,寺庙里的香火钱大多拿去修理悲田济养院了,县太爷等会儿过去一看就知道老衲没有打妄语。” 欧阳戎点点头,脸上笑呵呵:“就是随口问问,大师勿急。” “没急没急,县太爷说笑了。” 善导大师暗暗松了口气。 县令打秋风的本领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咯咯咯”的竹筒轻摇声。 二人转目望去,只见谢令姜已经毕恭毕敬插好了香,转而拿起一个装有百支细木签的竹筒。 这一幕,顿时吸引了他们还有周围不少香客的注意力。 众人只见,一位天姿奇美、灵颜姝莹的窈窕淑女,梳流云鬓,穿淡粉长裙,优雅跪坐在黄色蒲团上,两手捧着装有观音灵签的竹筒。 她清素若九秋之菊,俏丽若三春之桃。 正面若桃花,俏脸宛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带着些微微酒晕,眉目间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可此时黛眉却是微微皱起。 似是有哀怨劳心之事。 这一幕看的其它前来求签的女子香客们都心动不已,或羡慕嫉妒,或心中暗道: 也不知是哪家郎君如此艳福,能得此女芳心,还犹不珍惜,令佳人幽怨神伤。 此刻,女装画眉后便似天仙的谢氏女郎捧着竹筒。 先是一言不发,随意轻摇了一下。 稍息,落下一根竹签。 竹签坠地横躺。 她眼皮子抬也没抬,没有去捡。 继续轻摇竹筒,同时娇唇轻启,似是开始祈祷呢喃什么。 这一回,似是小心翼翼了些。 谢令姜摇了好久好久,才施施然有一枚竹签从桶洞口蹦出,“咯哒”一声摔在地上。 她立马放下竹筒,捡起第二根竹签,拍拍灰。 再将第一根竹签捎带捡起。这为苏家小妹求的。 谢令姜把第一个根姻缘签收起。 两手,四指,捏着第二根姻缘签。 她轻盈起身,低眉垂眸,朝欧阳戎与善导大师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裙下两条大长腿跪坐太久。 还是刚刚紧绷卷缩脚趾太用力——谢令姜一紧张就下意识绷紧脚趾扣鞋。 她的腿足有些麻。 短短十米不到距离,谢令姜却感觉走了很久。 但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娘。 谢令姜没去看师兄,把手里属于她的姻缘签递给善导大师,小声道: “大师帮我解下。” “这是师妹的吗,我看看……” 趁着善导大师低头看竹签,欧阳戎也微歪脑袋,好奇打量了一眼。 只见竹签上刻有一行楷书。 “观音灵签第五签……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欧阳戎轻念出口,转而好奇嘀咕: “额,这是何意,要师妹回去翻东墙去搂隔壁处子?但……师妹隔壁东院不是苏家小妹的院子吗,难道是要……” 他寻思了下,面色有点小震惊,小师妹这是什么姻缘? 也不等谢令姜羞脸去瞪胡扯联想的大师兄,善导大师便转头,失笑抚须道: “县太爷勿要多想,观音灵签一百签,全都只是隐喻代指而已,不是真的要谢女菩萨去搂东家处子。” 善导大师帮忙解围后,又垂下眼皮,瞅了会儿灵签上的字。 他表情沉默了会儿,附须不语。 谢令姜与欧阳戎见状,也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沉默,某位谢氏贵女裹在绣鞋足袜里的精巧玉趾又在轻扣鞋底了。 善导大师抬头。 目光不动声色的在谢令姜与欧阳戎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他点头道: “此乃上签。” 欧阳戎替小师妹开口:“上签就好,那该做和解?” 善导大师没去看他,朝谢令姜严肃道: “女菩萨,这签文,老僧姑且一解,你姑且一听,是信是弃,自行判断。” “好。”谢令姜微微昂首。 善导大师望向大殿门外的天空,抚须叹息: “这‘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的意思是…… “无论是萍水相逢,或者是近水楼台,若你觉得是‘终身可许’的对象,那……必须要有主动追求,及时抓住他的勇气。 “不可以踌躇不前,否则就要顿失良缘。” 善导大师回头,脸色肃穆道: “简而言之就是……如此良缘,切莫踌躇,瓜熟蒂落,进取方成!” 谢令姜脸色一怔,似乎呆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津津有味的听完,寻思了下,微微皱眉替小师妹不爽: “大师,怎么感觉有点空泛,就是让小师妹干等着呗……是说了和没说一样?” 也不知为何,他的话语,善导大师与谢令姜理都没有理,甚至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说话没人应声,欧阳戎略有些小尴尬。 善导大师不动声色又道: “这样吧,女菩萨,你捐点香火钱意思下,老衲赠伱两根姻缘红绳,你自己带一根,另一根…… “若是你有了心上人,建议想法子给他戴上,如此,便能牵住他的心,良缘定然能成。” 谢令姜愣愣了一会儿,小脸逐渐严肃板起。 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她默立原地,垂眸盯了一会儿躺在白嫩手心上的两根红绳。 旁边,老乐子人欧阳戎嘴里“呵”了一声,乐不可支。 他失笑摇头……好家伙,善导大师你这燕国地图越来越短了啊,就两根破绳还想骗小师妹一笔香火钱,哪个傻子会信啊。 下一息,他忽然发现小师妹的眸光若有若无的瞟了过来。 “……” 欧阳戎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这章没水,大伙看完下章就知道了……不过眼下看了圈,好像没人猜到小戎要整什么活…… 一百三十七、无所谓,我会跑路! 大殿内。 还没等欧阳戎脸色来得及变化。 只见谢令姜默默递出手心,上面静躺着一根红绳,她眼睛挪移向别处,语气状似随意说: “是吧,师兄也觉得不可信,我也是,但来都来了,签都解了,哼,就姑且试一试吧。 “手上戴两根红绳感觉怪怪的,大师兄应该也觉得吧……那就和裙刀一样,大师兄先替我戴着保管一根,等回头……回头遇到了那人,大师兄再替我给他。” “……???”欧阳戎。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寂静,一时间无人说话。 欧阳戎腰间裙刀的温润玉柄上, 一只原本还轻松扶握的手掌悄然放了下来,右手下垂身侧。 之前的种种迹象蹊跷,宛若一枚枚或大或小的珍珠。 此刻的思绪就像一条长线回溯,穿针引线般将所有珍珠全部串了起来。 他霎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大殿古佛前,面对图穷匕见的小师妹与善导大师。 欧阳戎压制住表情的变化。 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他语气一本正经: “两根不多,师妹脚上也戴一根,祈福消灾。” 谢令姜保持伸手递出红绳的姿势,却低着头,眼眸盯着地上足弯暗暗弓起的绣花鞋: “我脚怕痒,不要。大师兄替我……戴上一根吧。” 欧阳戎摇摇头: “我也不太习惯戴,天天捣鼓东西,万一把红绳弄掉了就不好了。” 谢令姜追加道: “没事,弄掉了就再补一根,不管多少根,师妹愿意补,师兄只顾戴就行。” 欧阳戎面色不为所动,语气如常说: “还是不合适,这是师妹的姻缘红绳,我是师兄,你……是师妹,我答应过老师要照顾好师妹,这东西我不可乱带。” 谢令姜伸出摊开手心的右手,五指卷缩了一下。 “阿弥陀佛。” 撮合了不知多少姻缘的善导大师都看不下去了。 他双手合十,上前一步,轻捻掌间佛珠,雪白长眉微微凝起,严肃劝导欧阳戎: “县太爷,女菩萨刚刚说的没错,她一人戴,寻找如意郎君的范围太小,十分不易,你替她戴一根红绳,两个人一起找范围大,总好过一个人傻乎乎寻,万一找着找着就找到了呢?” 语气顿了顿,这白须白眉的老僧抚须叹息道: “女菩萨的终身大事重要啊,你这个做师兄的,稍微担待担待,就先替女菩萨戴上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善导大师循循善诱,试图导通某个不知开没开窍的榆木脑袋。 哼,他青灯古佛下敲木鱼这么多年,就没有敲不响的木鱼! 善导大师话语说完,气氛沉默了些下来。 谢令姜不禁抬目,满眼期待难以压制的望向一时不说话的大师兄。 欧阳戎看着面前小师妹伸来的这只白生生小手上,正静静躺着的红绳,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善导大师一对白眉下,那眼皮松弛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乘胜追击道: “县太爷,您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总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说不得改日也会被长辈带来小寺求姻缘。 “伱看,现在这样岂不正好,你先替你小师妹戴红绳找,改日,嗯,改日你小师妹也戴红绳替你找,帮你解决终身大事。 “互帮互助,一劳永逸,岂不美哉?” 可不曾想,欧阳戎似乎是被善导大师话语里的某些词触动。 他不再犹豫,抬眼没去看小师妹,注视着善导大师道: “大师想太多了,在下暂时不想婚姻之事,懒散惯了,以后再看。” “家中难道不催促?” 欧阳戎摇摇头。 善导大师面露奇色问: “这是为何,老讷怎么记得,上回令叔母在寺里时,也来过几次这里,替你求签,瞧着挺操心县太爷的婚事,怎突然就和你一样看淡了?” 欧阳戎不语,没有回答善导大师的刨根问底。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是在和善导大师说话。 话是说给另一人听的。 场上表面上有三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 欧阳戎一直在注意着那边,那边的她也一直在注意着他。 多余的善导大师,只不过是传话的中介。 有些话,只差直接挑明了,而欧阳戎觉得,这又是尽力万万不可挑明的。 涉及体面二字,还要照顾尊严。 毕竟,小师妹这么高傲一个人…… 大门敞开的正殿内,有年轻县令面对东林主持默然无语,他转头北望悲田济养院方向。 目光似是穿透了重重古佛殿壁,看见了一座枯井,井下藏有静谧的地宫与莲花石座下“归去来兮”四字石刻。 余光此刻紧密关注大师兄一举一动的谢令姜愣了一下。 视线循着他的目光,一起朝殿门外北望而去。 这个方向,也是东林寺早斋院所在的方向,而那一日,她的阿父谢旬就是在一张早斋桌前,帮她委婉拒绝了大师兄与甄氏的求婚之请。 谢令姜误会了某人的心思,似是下意识将原因归结到了那些事情上面。 谢令姜小脸瞬间涨红,就像火红的胭脂消融在清水里。 染红,染红,可旋即又被清水稀释。 小脸上的红晕被某种难言的情绪驱散,苍白了不少。 这一刹那由红转白的悔恨神色,藏有心事的欧阳戎并没有看到。 待他回过头时,谢令姜已经低下脑袋。 欧阳戎看向依旧保持伸手姿势的谢令姜,余光甚至能看见她指节间的光亮湿汗,他勉力笑说: “师妹,收起来吧,牵红绳之事听听就行,咱们是圣贤门生怎能轻信这些。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去……” 谢令姜蓦然抬首,一张嫣然巧笑的脸儿: “没事的,大师兄,师妹笨,就是信它,也信观音灵签……你觉得不便,那我……我帮你系红绳好不好?” 说着,似乎豁出去的女子便迫不及待伸出手,主动去抓欧阳戎的右臂,要为他系红绳。 欧阳戎下意识后退小半步。 谢令姜手掌顿在了半空中,她抓了个空。 瞧见小师妹细微的反应,欧阳戎第一时间心里闪过一点后悔。 可他张嘴呼吸了一口气,一息时间,似是驱散了什么,强笑说: “小师妹又在调皮,善导大师勿怪,时候好像不早了。” 欧阳戎匆匆看了眼身后门外的天色,回转过头时,已经恢复了如常面色,他平静说: “对了,悲田济养院那边还在等着我呢,得过去了,小师妹……小师妹多拜会儿佛吧,拜完记得换一身衣裳,穿裙子不合适,下午还要办正事…… “你换完衣服,再过来找我。” 丢下一句话,欧阳戎转过身子,脚步颇急,匆忙离开大殿。 被丢在原地的谢令姜与善导大师,神情怔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看怎么像是慌张逃跑。 连一直守在门口潜伏张望的玉卮女仙也是脸色一变,愣愣注视着从她面前飞一般掠过离开的年轻县令身影。 玉卮女仙万万没有想到会撞到这种尴尬场面。 她刚刚看着看着,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在跟踪敌人,而是在看热闹吃瓜。 玉卮女仙嘴角抽搐了一下。 话说,你一个快要掉进陷阱被斩首的家伙,能不能别这么活蹦乱跳,整这么戏?乖乖就范行不行。 她良久无语,回过头,余光瞥见大殿内正僵硬在原地、微微啊嘴的谢令姜。 玉卮女仙眼神带着点好奇。 不去追一下吗……这是表露心意失败,没脸皮了? 咦,等等。 似乎是……好机会。 下一刹那,玉卮女仙脑海里似乎是有一道灵光闪过,被她立马抓住尾巴。 说干就干。 伪装成富态妇人的玉卮女仙展眉,当即转身,迈出殿门。 她来到大殿外的广场,朝某个方向隐蔽的招了招手。 不远处,广场上的香客人群里,正在安静等待的两位柳氏家奴收到信号,立马默默上前,赶到玉卮女仙的身边。 这两位柳氏家奴,一个身材壮硕如熊,一个瘦高头尖如猴。 后者瞧起来似乎机灵些,当先开口,小心翼翼问: “女仙,怎么样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俺们看到欧阳良翰刚刚跑出来,还准备去追来着,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呢?” 玉卮女仙冷着脸,伸出食指,摇指着前方快跑的没影的欧阳戎背影,她厉声吩咐: “是个机会,你们现在就去跟他。 “欧阳良翰应该是要去悲田济养院,等他进去了,你们就在外面稍等半刻钟,尘埃落定再进场收尸,处理现场。 “按计划伪装成畏罪自杀,下午剪彩礼后,再揭露出来。” “是,女仙。” 壮硕柳氏家奴与瘦猴柳氏家奴对视了一眼,成双抱拳领命。 不过虽然嘴里应声后,二人的眼神仍然有些担忧的看向玉卮女仙身后的大殿方向。 谢令姜的厉害,他们似乎早就清楚。 相比壮硕家奴的比较听话,瘦猴家奴脚步犹豫,身子转到一半略微顿住,鼓起勇气道: “女仙,原来的计划好像不是这样吧,那个姓谢的女师爷要是等会儿赶过来了怎么办,小的们若被她撞见了,肯定得死……” “尔等是当本仙不存在吗?只让你们去送死?” 玉卮女仙反呛。 两位柳氏家奴闻言,神色有些困惑。 玉卮女仙没再理他们,转身挥袖离去。 她脚步有些争分夺秒,径直走到了大殿背面的一个林荫无人处。 玉卮女仙低头,熟练的摘取下脸上的某物。 旋即。 她换了一副蜃兽假面。 只见,霎那间。 周身空间似是扭曲了下,宛若海市蜃楼般,有如梦幻影摇晃浮现。 不多时。 一位年轻县令重新从大殿后方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殿外的廊上。 那两位犹豫在原地、没马上走的柳氏家奴见之,纷纷一愣,他们转头望向不久前欧阳戎离去的方向,似是以为看花了眼。 待到年轻县令投来那一双他们熟悉的冷漠眼神,同时他鼻子哼了下,厉声: “嗯?还不去追?” 壮硕家奴与瘦猴家奴立马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露出敬畏害怕的神色,匆忙点头。 他们赶忙退下,转身去追某个真人…… 大殿之内。 善导大师幽幽一叹。 他只能帮到这里了啊。 不是老衲不给力,这把高端局。 某个木鱼敲是猛敲了,但是它是实心的。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木鱼啊,分明就是一块伪装成木鱼的石头,死也不发声啊! 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中的沉默氛围,善导大师眼底浮现了些害怕担忧之色,不禁望向谢令姜。 只见,这位谢氏贵女依旧保持着如花笑靥,可是那一双原本明亮无比的眸子早已黯淡死寂了下来, 一种叫做希冀的光彩在渐渐泯灭。 谢令姜朝着空荡荡的前方,摊开的右手依旧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平躺手心的那一根红绳却已经失去了主人。 女子闭合上干涩的朱唇,埋下云鬓,看不见表情了。 默哀大于心死。 她缓缓合拢纤细五指,收回右手,做出要转身背离的动作。 善导大师手中佛珠停住转动,欲言又止。 可就在这时,殿门外,一道令人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欧阳戎迈步进门。 他抬手扶了扶下巴,似是摸了摸脸庞,左右张望了下大殿。 待看见谢令姜与善导大师身影后,径直走去。 “嗯?这是……” 本准备安慰下谢令姜的善导大师余光瞥见门口动静,瞪眼惊讶。 埋头转身的谢令姜没有看见,此刻对于善导大师的反应她也丝毫不感兴趣,似是都已经失去了五官感觉。 直到…… 欧阳戎面色平静的来到谢令姜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牵起她冰凉的右手。 将僵硬合拢的五指重新板开,他两指捻起一根浸满手汗的红绳。 在善导大师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的惊诧视线下。 欧阳戎抓住小师妹右手,低下头,无声间,将红绳快速系在她皓白手腕上。 系好红绳后,他丝毫不见外的将自己右手挽伸出,大方示意身前小师妹可以“随意处理”。 大殿内气氛顿时一静。 谢令姜呆住了。 …… 突然发现,小戎从开书到现在,三个月,好像没请过一天假,呜呜呜,这是什么劳模作者……兄弟们随便拿去讲,可以去给其它作者压力!(狗头) 一百三十八、师兄裙刀呢 欧阳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大殿,穿过殿前广场,一路跑出来的。 他的脚步很快。 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由来的快。 而欧阳戎全程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脑海里似乎被其他事情占满,只有快步前进,蒙头穿过一处处香客人群、一座座古殿香鼎。 才能稍稍缓解胸腔间一股难言的情绪。 走着走着,直至视线里出现了他所熟悉的,隐藏在竹林间的悲田济养院从粉墙后方探出墙头的几抹屋檐。 欧阳戎渐渐停步。 悲田济养院距离正殿其实也不算远。 他没有马上走去入院视察。 虽然不久前匆匆辞别小师妹跑路时,似乎离开的措辞是这个。 欧阳戎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树阴下。 他右手掌抚额,从上至下,狠狠抹了一把脸。 长吐一口气。 转过身,眺望来时的方向。 抹脸的动作就像一个开关。 前一秒还保持平静的眼神,开始患得患失。 这一张往日里在众人面前坚毅果敢、情绪稳定的脸庞。 此刻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一道道神情,杂糅在一起,面色复杂: 震惊、疑惑、犹豫、纠结……隐隐还有些心动。 最后这些全部汇聚成一种叫做迷茫怅然的神色。 欧阳戎静立原地,默默眺望了一会儿身后远处的正殿。 良久无言。 他慢抬起手,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庞,将复杂神色皆揉碎了去。 欧阳戎不是圣人,偶尔也会顿足原地,徘徊犹豫,迷茫惆怅。 但,都是短暂的。 初衷既立,他要一路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接近正午的林荫下,欧阳戎回正头。 他看了一眼前方竹林间的悲田济养院。 不知为何,欧阳戎突然有点想回枯井与净土地宫看一看。 突然很想很想。 欧阳戎迈脚走进树荫外阳光铺满的青石板地面。 “向前。” 他嘴里呢喃。 背对正殿方向,大步走向悲田济养院。 先进去视察病患,顺便去济养院后面的枯井地宫看一看。 最后等小师妹处理好情绪与衣着再来寻他。 “县太爷,您来了,咦怎么就您一个人,谢姑娘呢?” 悲田济养院门口,顶着头上接近正午的阳光来回晃悠等待的一颗“小光头”凑上前来。 他朝欧阳戎身后空荡荡的长廊张望了两眼。 欧阳戎看了眼脸色好奇的秀发。 沉默了会儿,平静叙述:“她等会儿就会来。” “好。” 秀发没再在意的点了点头,又有点的担心问: “不过谢姑娘知道路吗,这边位置有点偏,回廊竹林挺多,第一次来都容易走错路。” “应该知道吧,问路总是会的……” 说到这里,欧阳戎停顿了下。 “县太爷,怎么了?” “没事。” 欧阳戎想了下,转头叮嘱: “要不这样吧,你在外面等一下小师妹,她可能稍微会有点迷路……你等下她,带她进来找我。”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小师妹时,后者就把他误认为是入室偷师兄宝珠的小贼……只能说,未来孩子食堂大的女子,偶尔确实有点迷糊鲁莽。 但是勇的时候,她是真的勇。 似乎是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欧阳戎心里默然一叹。 “那行。” 秀发并不知道欧阳戎在想什么,也不再多问,转身打开济养院的大门,迎欧阳戎进去: “那您先进里面吧,县太爷,管理悲田济养院的是小僧的秀独师兄,他一向认真负责,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他都在里面安排好了,县太爷请进……” “好。” 欧阳戎颔首,下意识的手扶刀柄步入院门。 忽然,他手从白玉质地的刀柄上默默放下,脚步一拐,返回秀发身前。 “县太爷你这是……” 欧阳戎低头,动作小心的解下腰间的玉靶白檀裙刀,默默两手递给秀发: “等会小师妹过来,替本官将这短刀交给她,这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秀发张了下嘴。 本想问县太爷为何不自己还刀给谢姑娘,托中间人,多此一举干嘛。 可是小沙弥瞧见年轻县令有些郑重其事的严肃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敲木鱼似的点点头。 “要得。” 不过,秀发没有立马伸手接刀,喊了声稍等,转身去找来一只储物托盘。 阿弥陀佛,师傅说,出家人不可轻易触碰刀兵干戈。 秀发手捧托盘接住了玉靶白檀裙刀。 处理好裙刀,欧阳戎长吐一大口气。 刚刚在正殿,他跑的太快,红绳虽然装傻没有接下,但是裙刀却被下意识的胯带了出来。 欧阳戎也是直到小师妹暗示提及才知道,腰间胯着的这柄玉靶白檀刀,不仅仅是昂贵。 象征意义极强。 欧阳戎不敢佩此刀。 也没有资格佩此刀。 他不是良人,是过客。 当时在正殿就应该还小师妹的,可却忘记了。 等会儿若是亲手还她,无异于二次伤害,又重揭伤疤。 所以欧阳戎选择托人交还,而且选了秀发这个不懂男女情爱之事的外人小和尚,希望可以稍微让小师妹面子维持住。 眼见秀发小脸认真的将托盘裙刀妥善保管,再转而走去了不远处拐角的一处侯客空亭等候。 欧阳戎收回目光。 看了眼天色时辰。 他拍拍袖子,一身空荡同时也一身轻松的走进了悲田济养院。 入院欧阳戎与空亭等待的秀发没有看见的是,远处的一处枝繁叶茂的浓密树荫下,正有两道鬼鬼祟祟的尾随身影在聚头窃窃私语。 “柳七,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六哥呢?” “俺当然也看清楚了。” 被熟悉之人称呼为“柳六”的瘦猴柳氏家奴郑重点了点头。 虽然亲眼看见了猎物自投罗网,任务已然完成。 但他脸色却也不见多少喜色,反而是越发冷静,说道: “看清楚了,那伱就在这儿继续盯着,半刻钟后进去收尸,如果俺没回来的话,你就先进去处理现场。” 被唤为“柳七”的壮硕柳氏家奴颇憨点头,不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六哥要去哪?” “俺去女仙那里瞧瞧,顺便给她汇报下情况。 “女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支走那个女师爷,可不能让这个欧阳良翰再返回撞破了计划,所以你在这里给老子好好盯着,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明白吗?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明白了,大哥,不过欧阳良翰进去肯定出不来了,有那位剑客大爷在里面坐着呢,路过条蚯蚓都得竖着劈……” 说到这儿,柳七不在意的摇摇头,他又望了眼空亭那边,犹豫问: “那边那个小秃驴怎么办?” “若是碍事,就直接处理掉,老爷说了,今日良辰吉日,杀人,不打紧!但不管死多少人,最关键是该死之人必须死。” 柳六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冷冷话语。 柳七愣了下,用力点头。 …… 东林寺,正殿内。 “欧阳戎”,谢令姜,善导大师三人间。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谢令姜怔然看着她手上被系好的红绳,与面前大师兄泰然自若伸出的右手。 一时间呆立未动。 似乎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前一刻还是“默哀大于心死”,这一刻已然是“当幸福来敲门”。 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切换,就在一瞬之间。 这让谢令姜眼眸里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没来得及变换。 饶是哪个女子碰到这种事,脑袋都有一点晕。 心上人之所以是心上人。 因为他是心上面的人,他踩着你的心,令你心神随意摇晃。 善导大师似是发现了场面上某种尴尬,他咳嗽了声,佛唱道: “阿弥陀佛,老衲就说女菩萨这支签极好,你看,果然与签文一般,只要大胆去追……咳咳。” 他话语顿住,脸色也没有显得太骄傲,只是风轻云淡的抚须一笑,高深莫测的念叨一句: “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好签,好签啊。” 自觉又完成了每日一次牵红线的kpi,善导大师眼神露出满意之色,看了眼面前这郎才女貌的一对。 “咦,那边好像有女施主在幽怨徘徊,看样子是需要传道解惑…… “县太爷,女菩萨,你们先慢慢聊,老讷去也!” 善导大师没有继续废话,也不碍在这对有惊无险、破镜重圆的师兄妹面前。 似是地板烫脚似的快步离开了。 只独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默然以对。 怎么这么磨蹭,陷入红尘情爱泥潭中的女子真是麻烦。 玉卮女仙瞧见谢令姜像是被定身了一样,久久没有来给她伪装的欧阳戎伸出的右手腕系红绳。 她心里不禁无语啐骂。 不过最终还是转化为一声叹气。 玉卮女仙落下右手,从呆立的谢令姜手上又接过了另一根红绳。 扮演成欧阳戎的她,开始自己给自己系上。 与此同时,玉卮女仙面色虽然保持平静,心里却是气笑了。 若不知道,欧阳良翰此刻若是如期进了悲田济养院,应该是已经人头落地成死人了,否则她现在做的,这叫什么事? 替敌人哄女人泡妹子? 玉卮女仙苦逼舔狗似的自顾自系红绳之时,谢令姜忽然动了。 就像是刚刚从恍惚晕神之中抽离出来、反应了过来,她立马抓住“欧阳戎”的右手腕,接过红绳,低头帮他仔细系好。 这坚决迅速的动作,咬唇专注的侧脸。 似乎是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抢走他。 玉卮女仙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刚刚吐槽谩骂间,余光一直关注着谢令姜的脸色,深怕蜃兽假面的伪装被此女识破,脚下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毕竟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儒门练气士,谁知道谢令姜有没有学过什么特殊的望气术,能一眼洞破虚妄。 虽然玉卮女仙对蜃兽假面的效果颇为自信,因为是收集原身的某种残余灵性制成,外露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语言习惯、行为动作这些小细节,还是可能露馅,特别是在熟悉之人的面前。 玉卮女仙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大殿这无人打扰的一角,郎才女貌的二人互相系好红绳后,放下了手。 气氛又陷入一些沉默。 谢令姜低头垂眸,没去看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下方的位置,虽然其实她更想揉揉眼睛: “你也知道回来呀……” 女郎磁哑声音中,语气的哀怨几乎都快要溢出来了。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情绪有些激动的谢令姜,遵循少说少错尽量简洁的原则,嘴巴尝试开口: “还……还是放不下……你。” “真的?” “真的!” 谢令姜死咬下唇,飞快抬眸看了眼面前男子熟悉的脸庞,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脑袋更低了。 咦……玉卮女仙发现哄的效果不错,这谢氏女挺好哄的,她张嘴欲语,准备乘胜追击。 可就在这时,谢令姜突然脸色收起,问道: “我裙刀呢?还有,你怎么换了……这身官服?” 场上空气陡然一静。 玉卮女仙呼吸骤屏。 瞧见谢令姜微皱的眉儿,她顿时心下慌乱,暗道糟糕。 玉卮女仙刚刚其实也只是一时灵光,决定伪装半掩欧阳良翰,引走谢令姜。 当时灵感念头初至的时候,也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但匆忙之下,玉卮女仙却是搞忘了,一枚蜃兽假面只能变换出一种固定形态这件事。 因此,衣服当然也只能是固定的一套,也就是那一日欧阳良翰新官上任落水穿的官服。 不是说女子陷入情爱都会变傻吗,这个谢氏女怎么还这么仔细? 眼见谢令姜微泛红晕的漂亮眉眼愈来愈皱。 开弓也没有回头箭,玉卮女仙只好硬着头皮,瞎掰解释道: “刚刚……刚刚不是去了下悲田济养院那边吗,我就顺便换了一身官服……正好现在下山要去接沈大人他们。 “至于裙刀……裙刀的话,换衣服的时候落在那边了,忘记拿。” 谢令姜看着他,问道:“悲田济养院这么近吗……你才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玉卮女仙面上努力保持微笑,同时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谢令姜脸上的细微神情,她尝试反问道: “挺近的,旁边不远,师妹没去过……吗?” 谢令姜抬首,眼眶有一圈残红,凝视面前的大师兄,没有立马说话。 玉卮女仙顿时身子紧绷起来。 现实遇到些事,有点emo,然后兄弟们的书评章说,偶尔攻击性让我很认可……小戎天天闷在房间里,又日夜颠倒,状态稍微有点难受,当然,说这些不是让大伙同情,都是成年人,大伙都有不顺,没必要迁就体谅别人,说这些,只是想说,小戎没有敷衍书友不在意书友……但是短和慢这点承认!也在努力改,但还是不够快,所以好兄弟们随便骂,小戎该骂。 (本章完) 一百三十九、悲田济养院的一位老熟人 不得不承认,谢令姜的目光很有压力。 玉卮女仙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声了些,连换气的频率都差点要萦乱起来。 此刻,她很确定一件事情了。 谢令姜已入七品,晋升中品练气士,若是没有记错,七品的儒门正统练气士,叫做翻书人。 玉卮女仙望见了谢令姜周身或是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隐隐散发的朱绯灵气。 她此时唯一能做,是小心翼翼隐藏身上的灵气波动,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二人间,气氛沉默了会儿。 终于。 “没去过。” 谢令姜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腕红绳摇头开口。 玉卮女仙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暂时放了下来。 谢令姜微微皱眉,又问: “对了,师兄不是要进悲田济养院视察吗,这么快就视察完了?” 玉卮女仙斟词酌句道: “去看了,没什么好查的,还是舍不得你,就回来了……”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谢令姜,越说越顺口: “准备下山,你先去换衣。” 谢令姜又看了“欧阳戎”一会儿,才点点头,眼眸从他脸上挪开。 她转而寻到善导大师,借了后殿一间候客房,去往殿后,重换男装。 玉卮女仙长吐了一口气。 尔后,宛若惜字如金般,应付了下善导大师的搭话。 待余光瞥见大殿外某道隐藏的身影,她转身出门。 趁着谢令姜不在的间隙,玉卮女仙径直来到柳六身边,背对着他,目视外面风景,嘴里冷声问: “那边如何。” “女仙神机妙算,欧阳良翰果然是去了悲田济养院那边,已经入网了,插翅难逃,现在柳七在那儿盯着,以防万一,女仙真乃……” 玉卮女仙皱眉打断道: “欧阳良翰身上有一把叫裙刀的东西,你去取来,本仙没戴此刀,谢氏女好像有点怀疑。” 柳六抬起眼皮看了眼前面这个一身官服打扮的“欧阳戎”修长背影,眼神越看越惊叹,恭敬回道: “裙刀?是佩刀对吧,好像有点印象,小的这就去取。” “慢吞吞的,取不到就算了。” 玉卮女仙看了看天色,眉头愈皱,语气不耐烦道: “行了伱快走吧,谢令姜要出来了,本仙去应付。 “等会儿带她和门口的那帮捕快下山接人。 “你现在去悲田济养院给欧阳良翰收尸,一切按计划进行。” 玉卮女仙丢下一句话,转身再次入殿。 柳六张望了眼殿内,悄悄离开。 …… 悲田济养院的变化却是挺大的。 “县令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中年酒糟鼻和尚朝欧阳戎熟络摊掌,迎进了院子里。 欧阳戎刚刚一入门,就被秀发嘴里的这个秀独师兄热情迎接。 欧阳戎背手进门,一路上他左瞧瞧,右望望。 这一回县衙资助东林寺的修缮扩建,确实给悲田济养院带了不少好的变化。 例如,院内那座竹林边的地宫枯井,就被栏杆和木板围的愈发严严实实了。 应该不太会再出现当初那种,几个老弱伤残精神病同时掉进去齐聚过家家的画面了。 欧阳戎满意点头。 “县令大人之前是不是有来过?” 瞧见这位年轻县令几乎都不需要他带路,自己就能熟练左拐右拐的入内,秀独师兄脸色露出好奇之色问道。 “算是吧……” 欧阳戎随口应付。 难道我当初养病天天晚上偷跑过来‘跳井’这件事也要和你说? 秀独师兄神色恍惚拍了拍脑门,看起来是记性不太好的亚子: “哦哦,小僧想起来了,县令大人好像有一次失足掉井了……罪过罪过。” 欧阳戎不禁回头瞧了眼这位悲田济养院管事僧人酒糟鼻通红的脸庞。 他隐隐嗅到一些酒气,瞥了眼秀独黄色僧袍袖口的水渍湿痕。 唔,怎么感觉你们东林寺的和尚都不太对劲?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好像就一个秀发稍微正常点,不过大概、可能、或许……快也要被善导大师带歪了? 对于秀独的小小犯戒,欧阳戎看破不说破。 喝酒可以,别乱性就行。 “怎么没什么人?” 欧阳戎回头问了嘴。 之前他记得院子里到处都是乱跑的病人,一下子整的这么安静有序,欧阳戎稍微有点不适应。 秀独忙道:“都在内院那边等县令大人,小僧这就带您去。” “行,很早就想来瞧瞧。” 欧阳戎笑了下,跟随秀独和尚,穿过前楼去往后院。 内院有粉墙环护,竹林环绕,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它并不是一个院子,而是数个相邻的院落用白墙分割,不同的残弱病人在不同院子里活动。 一声轻响,木头院门被从外向内推开。 在秀独的恭请下,欧阳戎率先进入。 他好奇的左右张望了下。 只见院内有不少石桌凳椅,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老幼伤残正或坐或躺在院内晒太阳,看样子可能是在等待午饭。 欧阳戎不知道的是,远处的伤残人群之中,正有一个独臂青年坐在石桌旁。 独臂青年一双低垂许久的眼眸缓缓抬起,投来一道静悄悄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终于还是来了。 阿洁默然。 他手臂紧了紧怀里包着布条伪装为长棍的剑鞘。 注视着缓缓靠近的欧阳戎。 阿洁忽想起。 那年在长安,他的第一柄剑,好像也是替财主杀人获得的。 只不过那年,他还是一个残疾乞儿,只有一条烂命。 剑锋捅进目标肺部的闷突声,阿洁直至现在都记忆犹新,偶尔梦里又听见。 但是那时,他身后有想保护的人,刺杀的目标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刺出的剑,义无反顾。 而现今… 桂娘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再也不给我酿桂花酒喝了吧…… 阿洁心里默默想到,他低垂的眼睛瞧着不远处欧阳戎越来越近的脚步。 是的,“桂娘”不仅仅是阿洁被扣押在云梦剑泽桃谷里的那柄爱剑的剑名。 也是一个与他相依为伴的普通聋哑女子的名字。 他们当年都是长安街头被弄残乞讨的乞儿。 那么……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心开始冰冷下来的呢? 阿洁默然,紧抱怀中宝剑,没有答案。 阿洁只知道,自从失去那柄“桂娘”,从六品跌下七品后。 他再也松不开怀里这柄新剑了。 再也放不开手了。 这时,一道孩童的嬉闹声传来。 缺胳膊小男童与一个流鼻涕的聋哑丫头欢快打闹着从独臂的阿洁面前小跑经过。 两个残疾孩童同将一根竹竿当马共骑,似是在玩乡野孩子间流行的竹马游戏。 欢声笑语传到抱剑的阿洁耳边。 阿洁的眼睛没去瞧他们,默默落在前方某人身上。 “县令大人,这边请……”“好……” 这个年轻县令已经进入他周身十丈了,甚至阿洁都能透过周围热闹的杂音,清楚听到年轻县令的声音。 这声音……不会错了,就是当初在暗巷给他塞递铜板、关心建议的那个青年。 阿洁坐在石凳上,默然抱剑,他再次确认了。 就在这时,阿洁看见,这叫“欧阳戎”的年轻县令在靠近之后,似乎是也发现了他,年轻县令眼神里露出些惊讶高兴之色,转身朝剑要出鞘的他快步走来,还轻松自若的挥挥手打招呼: “咦,你……你果然在这里,对了,你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一次。” 只有一面之缘,这个日理万机的年轻县令竟然还记得他……阿洁抿了抿嘴。 他坐石凳上的身子越发紧绷,怀中剑也死死抱住。 剑客的眼神似乎是随着身子的颤动,一时间有些摇摆起来。 可下一秒。 阿洁的身体陡然松垮下来,眼睑宛若病虎般低垂。 顶尖练气士在蓄力出剑或出手之前,绝不像市井卖艺的拳夫般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出招。 而是浑身处于一种似紧非紧,似松非松的松弛状态。 一击便是全力必杀。 他是好官,阿洁决定… 不斩首, 留全尸。 心中斩断犹豫,彻底决断,阿洁浑身放松下来,怀抱着的缠布宝剑也愈发松散。 他朝正在走来的欧阳戎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待招呼回应一般,等待欧阳戎送上门来。 终于, 欧阳戎进入了三步以内,这是最佳出剑的距离。 不过略微奇怪的是,阿洁发现欧阳戎的脚步轻轻左拐,绕开了石桌,似乎是……认出了他怀里抱着的是剑,所以意识到了危险要跑路? 可惜,迟了。 浑身肌肉松弛的阿洁面色无比平静,他轻松抬起手来,拔… 一霎那间,这位独臂剑客眼底忽爆射出一抹惊惧错愕之色,就宛若平湖起惊雷一般,掀起一阵又一阵滔天骇浪。 他原本放松状态的全身肌肉,骤然间紧绷起来。 就像一把满弦上箭、充满张力的弯曲劲弓,下一秒箭杆就要离弦跑路。 没错,是跑路,奋不顾身的跑路! 可阿洁纵使心中如海啸般惊骇,现实中的身体却是丝毫不敢动弹一下。 气机被他人近身锁定的他老老实实端坐在石凳上,面色与身体都宛若新凿出的大理石雕像般,鲜活又僵硬。 阿洁眼睁睁看着欧阳戎从他面前绕过,走向他侧后方极近的另一张石桌。 接近正午的温暖阳光下,欧阳戎停步桌前,展颜一笑,朗声问道: “好久不见,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只见这张石桌前,正有一位穿青白素裙、骨相纤瘦的少女独坐桌边。 她有一双宛若秋水涧溪般的眼眸,此刻长翘的睫毛颤眨了下,微微歪头,似是发呆,没有回话。 也……说不出话。 纤瘦少女放在石桌上的右手,缺一根小指。 欧阳戎到来后,她原本扶桌子的微曲四指,往素白袖子里缩了缩,似是想藏起。 原来欧阳戎刚刚进院子后,并没有第一眼认出只在昏暗小巷有过一面之缘的断臂青年阿洁。 而是认出了另一位悲田济养院的老熟人——曾在净土地宫相处过的断指哑女。 “对了,你……你有名字吗?” 石桌前,欧阳戎微微弯腰问询,旋即话语顿了顿,似乎是发现去问一个哑巴她的名字,有点过分了。 他歉意一笑,不由的直起腰板,四望左右观察,脸色好奇的嘀咕: “唔,那个穿鹤氅裘的老道士呢,应该也在这里吧……” 面对欧阳戎的贴近搭话,纤瘦哑女低下脑袋,一时间,两手有些无处安放,从桌上收回,她两手低垂纤细身板的身侧。 似是有些内向拘紧。 另一张石桌子旁,趁这时机,阿洁终于敢动弹一点。 他缓缓转头,脸色僵硬的望向侧后方石桌旁的纤瘦哑女。 此女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出现,坐在他身后不远处。 而最令阿洁震愕惊怒的是,他在此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作为一位曾隐隐触摸上品剑修门槛的剑客,周身十步之内,本就是令敌人头滚滚的绝对领域。 可此刻,有人不请自来的走进了他的绝对领域。 亦或者说,他现在是在纤瘦哑女的绝对领域里。 宛若登门拜访,却反客为主。 阿洁冷汗直冒。 他侧头后瞟的眼睛余光,清楚无误的瞧见。 这个纤瘦无比的断指少女,手上与身上没有藏剑,空无一物。 但跌落七品却同品几乎无敌的独臂剑客,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却颤颤巍巍。 丝毫不敢触摸怀中宝剑的铜色剑柄。 欧阳戎或许看不出来什么。 甚至是觉得面前这位纤瘦哑女在阳光下的侧面容颜十分清秀干净,令人舒服,属于那种第一眼不算太惊艳,但是却让男子越看越想看的柔弱耐看类型。 还令人升起强烈的保护欲,丝毫没有威胁与杀力。 然而在剑客阿洁眼里,这个小脸清秀无比的哑女简直宛若洪水猛兽。 她光是安静坐着,就是一柄当世最锋芒的剑。 世间没有任何剑鞘能够装住。 他的气机被其完完全全锁定了…… 无论某位剑客此时此刻有多么震撼。 哑巴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瞧阿洁。 面对欧阳戎好奇打量的目光。 哑女深深低头,不敢看檀郎。 …… 小师妹不是没怀疑……大伙别骂小师妹笨了,骂我 一百四十、青梅竹马,真假女仙 欧阳戎心情不错。 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 虽然他与这位纤瘦哑女还有鹤氅裘老道只认识了一晚上,仅有递水与聊天的浅交。 然而这却是欧阳戎的主意识来到这方世界后,第一眼看见并认识的人。 或者说。 他曾以为哑女、老道还有不知大师,是与他一同失足落井的“老乡”。 从爬出净土地宫到现在,这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欧阳戎眼神有些恍如隔世。 纤瘦哑女所在石桌前,只有一个完好的石凳,另两个歪倒在草坪上。 年轻县令进入内院后就没有让秀独等院内管事跟着,一人逛到了这里。 他卷起袖子,弯腰将两个石凳都板正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凳面上的碎杂草,屁股落在其中一只石凳上面。 欧阳戎脸色露出关怀神情,朝对面似是内向低头的清秀哑女,柔声问道: “姑娘点头摇头即可。 “此院衣食暖饱如何? “可有人欺负你们? “院内管事称职否?” 低头看不见脸的纤瘦哑女发出“啊”的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某人说话。 欧阳戎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 桌前冷场,热情无人应。 他表情也没有多尴尬,泰然自若。 只不过难得见面,本欲多寒暄几句,问一问鹤氅裘老道的事。 但瞧见纤瘦哑女有点清冷拒人的模样,欧阳戎准备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他笑了下,不禁多看了两眼纤瘦哑女。 从当初在净土地宫内的表现来看,她应该不是聋子。 聋与哑一般是共生的。 因为幼时聋了,才丧失学习语言的能力,声带是没有问题的。 而面前这位纤瘦哑女,既然能听懂话,那就自然不是这一种。 看着像是后天的哑巴,可能是声带受损什么的。 欧阳戎陪坐一旁,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看一眼天色,起身告辞。 在走之前,他回过头,唠叨叮嘱了几句: “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应该也不用我画蛇添足帮什么。 “不过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去寻秀独管事或者秀发和尚,等会儿走前我会和他们讲下你……” 纤瘦哑女埋头竖耳,将他的每一言每一语,哪怕是话语里的些许关心,都记下来。 她没法说话,但,她从小记性就很好很好。 此刻,纤瘦哑女背后,另一张石桌旁,阿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是刚刚趁着欧阳戎与哑女说话的间隙,冷汗直流的阿洁默默起身,倒退远离了这张距离纤瘦哑女极近的石桌。 虽然气机依旧被她一刻不歇的锁定着。 但是阿洁觉得,离开对方近身出剑最佳的绝对领域,总不会错。 而且离得越远越好,至少也能争取来那小半个呼吸的反应时间。 特别是第一剑。 有时候灵气修为相差不大的剑修之间问剑,最大的优势或劣势便是在这第一剑上。 问剑就像一门容错率极低的生意。 除了本钱资金的雄厚与否外,如何合理分配、精妙运用,也极为重要,后两者便是在这见面的第一剑上,决出高下。 此中道道,阿洁一清二楚。 对此也是愈发的精打细算,乃至锱铢必较。 可…… 前方,纤瘦哑女对此置若罔闻。 她端坐在石凳上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回头阻拦的意思。 阿洁的脸色愈发难看。 此刻,纤瘦哑女所坐的这个石凳位置处于一小片树荫下。 听到那人起身离去、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哑女抬起头,嘴里朝灿烂阳光下他的背影,发出一声似乎无意义的音节: “啊。” 一如当初在净土地宫欧阳戎爬上井口前,她在下方仰起小脸、怔怔注视的反应一样。 可能是听见后方的回应。 欧阳戎头不回的举高一只手过肩,袖口滑落,他挥一挥修长手腕。 离开了这处内院。 纤瘦哑女默默目送欧阳戎轻松的背影消失。 她望着前方目不斜视,身后方的远处,那个叫阿洁的剑客抱剑默默后撤,直至内院某一角慢慢停步。 已经拉开十丈距离,再往后,就要背撞墙壁了。 十丈,差不多足以脱离最大的危险。 可是,阿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一件事。 这位未带剑的纤瘦哑女对他气机的锁定,看起来并不是用以出剑进攻,而似乎是……警告阻拦。 另外,让阿洁的面色愈发凝重的是,之前纤瘦哑女还未暴露时,阿洁丝毫还没有察觉到他自己已被锁定。 而直到后来他准备要动手取欧阳戎命了,这一道凌厉气机才姗姗来迟却无比明晃晃的显露。 她全程就没有要出剑偷袭或占先手的意思。 或者说,只要有某位年轻县令在场,纤瘦哑女全程的注意力都不在阿洁身上。 这是……何等的藐视与羞辱。 内院寂静一片。 当然,这种寂静是相对的,是专属于某类人的。 院子里,有十来位悲天济养院的伤患老残在晒太阳等饭点,再加上不时打扰的那一堆青梅竹马的小孩童。 气氛一点也算不上安静,热闹异常。 然而,一坐一站在内院两端的哑女与阿洁之间的气氛,却是死寂一片。 连动作都丝毫未动,像是两尊雕像。 阿洁感觉迎面而来的这一阵午风很冷很冷。 被汗水浸湿的发鬓、头皮、还有脖子处,传来丝丝寒意。 目视年轻县令离去后,纤瘦哑女平静回过头来。 终于是望了一眼独臂剑客。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阿洁朝她轻轻摇头。 “月娘”被其从怀中放下,改为佩戴腰间。 他残余的左手掌扶在了剑柄之上。 然后安静转身,绕远路般绕开哑女所在的石桌位置,朝欧阳戎离去的跟随而去。 可,纤瘦哑女拦在了阿洁的路上。 气氛霎那间又凝固起来。 纤瘦哑女低垂眼眸,瞧了一眼断臂青年腰间的那柄剑。 她轻轻转头,抬手朝旁边身边经过的一对青梅竹马的孤儿玩伴招了下手。 是那两个玩骑竹杆游戏、满院子跑的缺胳膊小男童与流鼻涕聋哑丫头。 纤瘦哑女从怀中取出几块绿豆糕,被手帕包裹,她微微张嘴“啊”了一下。 若是此刻欧阳戎还在这里,没有走,便能一眼认出这绿豆糕的熟悉形状,甚至隔空看着,他嘴里都能回味出余甘…… 聋哑小丫头手背抹了把清水鼻涕,仰头看着这位陌生却又引人亲近的大姐姐。 似乎是同为哑女,心有灵犀一般,聋哑小丫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顷,流鼻涕的聋哑小丫头与缺胳膊小男童抓着绿豆糕两手举着欢腾的跑远了。 纤瘦哑女依旧留在原地,手里却多出了一根竹杆。 她依稀记得,乡野孩童们似乎都喜欢唤它“竹马”。 经历过刚刚的意外与惊险,不管当下心中是如何想的,阿洁此时镇定些下来,脸上恢复了如常面色。 他瞥了眼纤瘦哑女没有断指的左手上,正随意拎着的普通细竹竿。 也是个左撇子。 阿洁朝她摇了摇头。 他左手默默扶到了腰间“月娘”的剑柄上。 然后这位独臂青年转头眺望欧阳戎刚刚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在向十步外的纤瘦哑女示意着些什么。 他是剑客,此行必须出剑。 纤瘦哑女眸无波澜,一动不动。 她左手浅捏竹杆一头,宛若牵着它一般,而竹竿另一端轻轻曳地,全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这一幕落在在其它人眼里,宛若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正在捏一根桃枝随意戏耍,放松自然。 可某位独臂青年却是丝毫不敢视之为儿戏,五指缓缓在剑柄上合拢,他悄悄长吐了一口气。 热闹内院,有青梅牵竹马,伫立院门,斜视剑客。 某一刻。 院内,白日有月光绽放。 …… 欧阳戎离开内院后,找了个休息的借口支开了跟随而来的秀独等管事们。 他又去了一趟藏有净土地宫的枯井。 故地重游一番,见到了不知大师,送了点吃的,再去确认了下“归去来兮”石刻。 欧阳戎松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完全说是松气,而是一种再次明确方向后的纯粹坚定,摒弃杂念,自然轻松。 少顷,他又爬出地宫,离开了枯井,找到秀独,单独要了一间僧房。 欧阳戎将随身携带的那套官服换上。视察完悲田济养院,他现在要下山去接上官。 大步走出房门,他朝秀独问道: “谢姑娘还没来?” 后者摇头:“没人来找大人。” 欧阳戎微微凝眉,旋即眉上露出一些担忧之色,出门的路上,他不禁嘀咕道: “我之前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个时代被告白,装傻混过是不是没有用?会伤到传统保守的女子的自尊了?” 眼下冷静下来回想的欧阳戎有点心虚,他叹了口气:“小师妹还在生气伤心吗……要不回去后,和她开诚布公的聊一下……之前下意识的跑路,好像做的确实不太对……” 心念间,欧阳戎不再逗留,告别了热情的秀独,他脚步加快,离开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走出院门,辨别了下方向,准备径直离去。 他才走几步,步伐一顿,恍然回头: “师妹的裙刀差点忘了。” 进悲田济养院前, 他把裙刀寄放在秀发那里,既然小师妹没有过来找他,秀发应该是还带着裙刀,在旁边那个竹林里的候客亭等人。 欧阳戎点了点头,又往前多走了十来步。 他脚步拐过一片竹林,走向正前方的候客亭。 然而还没等欧阳戎靠近,他便眺望见亭内有一幕奇怪的场景。 只见候客亭内,正有一个壮硕汉子与一个瘦猴似的汉子在弯腰搬运着地上什么东西,搬往亭后方的竹林深处。 候客亭内,不见秀发小沙弥的踪影。 “额,又跑去哪偷懒了?是看见女菩萨,和他师父一样也去解梦看手相了?” 欧阳戎无语,脚步不停,走上前去,组织了语言,礼貌开口: “烦问,有未看见……” 候客亭内,欧阳戎还没走近时,正在忙碌搬运的壮硕汉子与瘦猴汉子就听到了动静,警惕转头。 待看见活生生走来的欧阳戎后,他们脸色纷纷一愣。 欧阳戎话语说到一半,走到亭前的他,余光忽瞥到二人正在搬运的东西好像是……人! 欧阳戎话语卡壳,再定睛一瞧。 这亮闪闪的小光头、黄色的僧衣……是秀发,跑不掉了。 只是不知小沙弥是死是活。 亭外,欧阳戎心中一突,猛踩一脚急刹车。 “没事了,诸位继续。”他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身下脚步一拐,就要转身开溜,来场生死时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本官摇人,去喊小师妹和六郎他们来! 然而令欧阳戎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两位看起来不似善茬的汉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杀人灭口,他们突然齐齐丢下手中正在搬运的秀发,站在原地恭敬弯腰道: “女仙,您怎么回来了……” “哎哟!” 刚被丢摔在地上的秀发忽然忍不住吃痛一声,打断了壮硕汉子柳七与瘦猴汉子柳六的话语,也打断了暂停跑路的欧阳戎脸上的愣神。 欧阳戎、柳六、柳七三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亭内地板上重新一动不动“昏迷”的小光头身上。 “……”秀发。 亭内外气氛略微尴尬。 不过下一秒,柳七便冷脸上前结束了大伙们的尴尬。 伴随着“啊~”、“啊!”两声哀嚎,秀发被补上了两记手刀,彻底嚎晕了过去。 欧阳戎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亭内,处理完小事的柳七、柳六恭立弯腰,抱拳询问: “女仙,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呢,打发走了?” 两位柳氏家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熟悉的身着“欧阳良翰”官服的玉卮女仙,柳六小心翼翼问道: “女仙是不是怕她后面怀疑,先过来取回刀?” “???” 欧阳戎两只脚像是扎根进了地里,他缓缓转头,一言不发的看了看亭内这两个却对其出奇恭敬的陌生壮汉。 “刀在呢,在呢。” 柳七抢先挠头谄笑,伸手朝旁边桌上一指: “女仙,在托盘里呢,刚刚俺们来时,这小秃驴还自不量力想誓死护它。” 柳六补充了句: “小秃驴俺们准备先打晕藏匿,等会儿进院把欧阳良翰尸体搬出来后,再一起处理,看要不要也做掉,不过要是他没目击什么,俺觉得尽量还是别惊动东林寺。” “……” 被直呼了大名的欧阳戎默不作声的端详着他们。 他右眼皮猛跳了一下。 不对劲。 其实君子也有点小小的软饭流的元素(雾) 最新章无了…… 最新章进小黑屋了, 是正常内容,没开车……唔,小戎去改改,再提交审核。 放出来估计至少得凌晨三四点后了,也可能白天,要等人上班(悲) 大伙早点睡,先别等了,盖好被子~ 《不是吧君子也防》最新章无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四十一、裙刀初染血 “女仙觉得……这样处理如何?” 竹林,候客亭内。 柳六两手抱拳,朝亭子外这位去而复返、一身官服的“玉卮女仙”语气恭敬问道。 近距离旁观这宛若真人般栩栩如生的幻化之术,柳六与柳七忍不住转头对视一眼。 这就是传说中的练气士吗,竟有如此李代桃僵之术,真人早已在悲田济养院内枭首,可幻化的假人却已代替了他,将外面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二人眼底皆露出一抹畏惧之色。 亭外,欧阳戎没有立马接话。 他的沉默不语,给柳七、柳六带来了不少压力,二人不禁反思起来他们是否是做错了什么。 亭内外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寂静。 欧阳戎默默收回转身欲跑的脚步。 他站在原地,正眼打量了下亭内毕恭毕敬的瘦猴汉子与壮硕汉子。 又看了看地上正被打晕歪躺的可怜秀发。 还瞧了瞧桌上那只托盘里,静静躺着的一柄玉靶白檀裙刀。 欧阳戎笼袖的两手默默放了下来,垂立身侧。 除了亭内外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外,联系上这两个陌生汉子刚刚话语里透露出的一些消息,一波又一波下来…… 这信息量有点大。 欧阳戎抿了抿唇,忽然朝亭内的柳六、柳七点了点头。 后两者见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旋即便瞧见,欧阳戎径直向前,走进亭内,来到他们身边。 柳六、柳七纷纷低头,侧立让路。 柳六谄笑:“女仙可还有其它吩咐?” 欧阳戎伸手指了指竹林外悲田济养院方向,缓慢张开嘴巴,轻声尝试道: “那里面……人……死了?” 柳六忙点头,随口道: “欧阳良翰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都还没出来,人早死透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欸,只希望那个长安来的少侠别下手太狠,不然拼尸体都是个麻烦事,没法装的太像畏罪自杀。” 欧阳戎挑了挑眉。 忍住没去回望悲田济养院方向。 他嘴角微弯欲语,可待瞥见身前二人投来的敬畏余光后,他压平了嘴角,甚至嘴角向下。 欧阳戎将往常习惯的熟络温和语气改为平静冷漠,乃至严厉: “哦。不过,最好先进去确认一下。” 果然,柳六与柳七对于欧阳戎这种神态语气丝毫没有怀疑皱眉的面色,二人愈发小心翼翼,拱手道: “是,女仙,还是您谨慎,是小的们疏忽,这就进去先瞧一眼。” “哼。” 欧阳戎鼻子轻哼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始终注意欧阳戎面色的柳六与柳七,顿时有一些不知所措,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女人上司,确实为难。 欧阳戎垂目整理了下衣袖,嘴里轻声说道: “眼下事先处理。” 书生文弱的他泰然自若的站在这两位壮汉面前,微微偏头,瞥了眼地上晕倒的秀发。 腰上被柳六轻轻肘击了下,柳七顿时后知后觉的会意,忙点头道: “女仙,俺来搬俺来搬,俺去林子里挖个坑先。” 柳七走上前,抓着秀发的一条腿,往亭外拖去,那颗小光头在“嘚嘚嘚”的下着台阶。 欧阳戎忍住了嘴角抽搐,想了想,冷脸提了一嘴: “怎么做事的,地上拖着,留痕迹怎么办?” “哦哦。”柳七一愣,改为把秀发抗在了肩上,走出亭子,往竹林深处藏匿去。 壮硕汉子暂时离去,候客亭内只剩下年轻县令与瘦猴汉子两道人影。 柳六也没怀疑,点头哈腰道: “女仙,那小的先去济养院瞧瞧,看下欧阳良翰的死法,不打扰女仙了,您取回裙刀,还是早点过去,可别让欧阳良翰的手下们怀疑了。” “嗯。” 欧阳戎鼻音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抬起脚向前,不动声色的走到柳六身前。 二者距离不足两步,几乎贴在一起。 柳六一愣,欲离开的脚步停顿,面对凑近来的欧阳戎,他压低嗓子小声问: “女仙可还有其它吩咐?” 欧阳戎背手身后,低垂眼眸。 平静的脸色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什么。 他似是酝酿了会儿,斟词酌句说: “柳家那边……嗯……怎么说。” 低头与欧阳戎凑在一起悄悄话的柳六,面露些不解之色,脱口而出问: “大老爷不都安排好了吗,女仙只要把人带过去就行,大老爷二老爷他们都在狄公闸那边接应您……女仙还有什么不懂的?” 欧阳戎不禁侧目瞧了眼柳六。 他立马皱眉点头:“这些还用你说?想问的是……算了哼。” 柳六脸色小变,语气有些小慌,忙道: “抱歉女仙,俺是粗人,说错了话,女仙别和俺这贱奴一般见识,女仙有什么其它要问的,尽管问来。” 欧阳戎横眉冷对,瞥了眼他,没再开口。 柳六脸色更慌了,身子战战兢兢,他在柳家的家奴与家生子群体中混的不错,人脉颇深。 对于面前这位龙王庙的女祭司在古越剑铺内的一些事迹,柳六略有耳闻,心下愈发害怕。 欧阳戎将瘦猴汉子的反应默默看在眼里。 他蓦然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半圈,冷笑问:“这身打扮,像不像?” 柳六赶忙点头,揭过之前不利的话题,鼓掌马屁道: “像,像,像极了,女仙道法仙术神鬼莫测,变得简直就与那个愣头青县令真人一模一样。” 欧阳戎淡淡一笑,看了眼亭外的天色,余光扫过柳七暂时离去的竹林那边。 他自若转头,朝亭内放置有托盘的石桌,轻昂下巴。 示意了下。 柳六当即上前一步,机灵的来到石桌前。 桌上托盘里盖着一层金丝边红布。 瘦猴汉子两手掌心朝上,隔着金丝边红布,捧起玉靶白檀裙刀的白檀鞘身。 他回到欧阳戎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递呈来。 “女仙,请!” 似乎是准备携裙刀离开的欧阳戎笑了笑,眼神颇为满意的看了柳六一眼。 两手捧刀的柳六眼观六路,见状,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欧阳戎上前一步,靠近柳六。 他微抬下巴,轻松自如,抬起右手接刀。 不过旋即,令弯腰递刀的柳六微愣的是,欧阳戎抬起的右手并没有去抓住刀身刀鞘接刀,而是五指合拢抓在了裙刀的玉石刀柄,横向抽刀。 柳六没来得及多想,捧刀的两手下意识隔着红布抓紧刀鞘,协助面前这位脸色平静的青年抽拔出刀。 于是,斜照入亭的静默阳光下,专属于某位五姓嫡女的玉靶裙刀,那雪白耀目的刀身从白檀刀鞘中一字抽出的过程。 由慢到快,由缓到促,由无声到刀身与刀鞘摩擦生啸。 于是乎,伴随“铮”的一声。 接下来亭内上演了一幕奇诡画面,宛若黑白默片般沉默上演: 瘦高汉子两手捧刀,恭敬前递,握紧刀鞘,帮助青年,一字抽刀。 青年另一只手把瘦高汉子揽入怀里,二人紧贴,雪白刀片毫无阻懈的没入汉子胸膛。 锋利异常的刀身入肉,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 就宛若银制刀叉插进新出炉的热黄油蛋糕中。 空气里,只有瘦高汉子胸膛内被打乱了节拍的心脏跳动声。 这是与柳六紧贴的欧阳戎能听见的唯一声音。 欧阳戎余光还瞧见,汉子心脏每乱跳一下,他身子便抽搐一次,愕然脸庞上犹带笑意的弯翘嘴角滚烫鲜血就涌溢一股。 “小师妹这柄裙刀,挺好。” 这是第二次杀人的欧阳戎此刻脑海里唯一冒出来的念想。 柳六身子前倾倒斜,欧阳戎单掌撑肩扶住。 紧贴的二人之间。 有一只握在玉靶刀柄上的手,手背苍白无血色,甚至露出了条条青筋血管。 正颤抖的死死紧握刀柄。 欧阳戎面色平静,由扶改推,将柳六朝前随手一推。 后者依旧保持两手捧刀姿势,身子却宛若烂泥般软瘫在地。 这位柳氏家奴一身武艺都无从使出。 欧阳戎拎刀蹲下,膝盖前被斜朝下放置的刀尖,正有血滴成线急促滴落。 他低头从浑身抽搐的瘦高汉子手里抽出那张金丝边红布,默默擦拭刀身。 柳六嘴里“嗬嗬”的嘟囔了几句什么,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里似乎还流露着某种不可置信。 欧阳戎没有凑耳朵去听。 埋头认真擦了擦有些颤栗的雪白刀身。 欧阳戎前世曾在某个普及冷知识的小众帖子里看到过。 攻击人的心脏部位,需要横握刀柄,刀身和肋骨平行。 这样更容易刺进肋骨中间的间隙,从剑突下部位可以毫不费力的捅进心脏。 很好,这条冷知识终于热乎了一回。 还挺实用的,他这个半新手都能毫不费力的捅到心脏。 欧阳戎忽觉得,也不枉以前上课学习之余摸鱼刷手机浪费的时间。 红布的好处是擦完血迹也不会太明显。 只是亭内地板上,一条条血流却在画地图般蔓延。 一张犹有湿热的金丝边红布被丢在了地上瘦高汉子瞪着死鱼眼的渐凉面孔上。 欧阳戎没有去拿起地上的白檀刀鞘,在亭内站起身来,望了望左右。 四下无人,只有竹叶莎莎声。 有青年拎刀转身,默默走向竹林深处。 没有逃跑。 不远处的竹林内。 一个壮硕汉子正熟练的使用铁铲一下又一下的挖土坑。 坑旁,斜躺着某个脑门极亮的小沙弥,后脑勺有两个肿起的大包,闭目似是陷入了某种昏迷。 突然,像是听到些动静,坑里的汉子愣神抬头。 “女仙你怎么来了,六哥呢?” “去给欧阳良翰收尸了。” 从竹林外默默走来的欧阳戎平静答道。 他两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土坑前,瞧了眼适合平躺的土坑,轻轻点头: “挖差不多深了,走吧,找你六哥去,帮帮他。” “是,女仙。” 柳七愣愣点头,把铁铲丢上去,翻身爬了上来。 欧阳戎瞧了瞧身手敏捷、轻松翻坑的柳七。 他持握白玉刀柄的手掌握的更紧了一点。 有一柄裙刀在欧阳戎身后竖起,紧贴背部颈椎骨,比他颈脖处高度低一些。 柳七把坑旁东西整理了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朝两手背在身后的欧阳戎点头道: “弄好了,走吧女仙。” 壮硕汉子没有立马上前,而是示意欧阳戎先走,在前面带头。 欧阳戎像是在发呆,垂眸盯着旁边土坑看。 “女仙?” 长相憨厚的柳七还是没有先走,脸色好奇的重复了声。 欧阳戎脸色似乎是回过神,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准备转过身子。 突然,欧阳戎脸色大变,瞪眼看向柳七身后方某处: “小心!” 柳七赶忙转身回望,背身暴露出来。 欧阳戎眼神由惊诧转为冷静。 身后手腕一翻。 一抹雪白刀光骤现,斜斜劈向柳七后脑勺。 可谁曾想到,这个壮硕汉子似乎是早就生出戒心防备。 上身子灵敏往后一仰,刀光从他眉上三寸处横扫而过。 第一刀空了。 意想中的人头落地没有发生,欧阳戎没有惊慌失措。 借助第一刀的惯性翻转身子一圈,前踏一步,直劈出第二刀。 “这么重的血腥味,伱把六哥怎么了……” 留有戒心躲过第一刀的柳七脸色惊怒交加,话还没说完,第二刀已经袭面。 被人连续追砍壮硕汉子早就身形有些不稳,此刻情急后退一步,可…身后是他挖的土坑。 一脚踩空,身子在空中失去平衡。 可刀光已至。 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 有半只手掌飞向天空,旋即摔落在泥土上,手指犹在扭动。 柳七为了平衡身子而挥舞身前的右手,被削去半掌。 然而壮硕汉子反应却是极快,左手竟抓住了欧阳戎挥刀的右手腕,借势将他猛拉入“怀中”。 就算放在往常,削瘦文弱的欧阳戎就比不过壮硕汉子的力气,更别提此刻汉子生死之际爆发的气力。 若不是后者空手对白刃,又是被偷袭打了个先手,猝不及防。 欧阳戎估计在他手里走不过三回合。 可现实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持刀的欧阳戎与断掌的柳七一起跌落进土坑里。 旋即土坑内传来一声痛呼间的怒吼:“你不是女仙,你真是……” 某人没有说话,昏暗土坑内,只有雪银的刀光闪过,回应着,汉子的话语也在牙龈紧咬间止住。 狭窄低洼的土坑内。 有一场生死搏杀在寂静上演。 只有一人能活着爬出来。 此刻,欧阳戎脑海里完全放空。 全身所做出的任何制对方于死地的动作,都是依靠着某种刹那间浮现的动物本能在支配。 但不知为何,曾经在某次乘马车时小师妹对他笑说过的一句话,无比强烈的浮现心头: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百四十二、生死时速,晚了一步? 很显然,生死搏杀之间,大多数人是用不上脑子的。 用的是肌肉记忆与惯性。 甚至连痛感都被大脑自发的屏蔽大半,只有飙升的肾上腺激素。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杀死对方的念头。 欧阳戎是如此。 柳七也是如此。 但很可惜。 虽然欧阳戎前世从小就顽皮跳脱,打架斗狠这一块比寻常人强上不少。 但这一世继承的略微文弱的身体,在体能这一块,却逊色于五大三粗的柳七一头。 哪怕是在生死玩命间爆发出的气力这块,亦是如此。 土坑内。 柳七怒吼。 欧阳戎缄默。 盖因狭窄空间难以辗转挪腾。 手持白刃者无法拉开距离消耗,被徒手者近身缠斗。 对前者稍稍不利。 欧阳戎手里削铁如泥的裙刀与先断对方半掌的优势,正在缓缓消失。 全凭他体内迸发出那一股狠劲在死死支撑。 死亡天平开始维持在两端等高的均势位置。 时间只过去短短十息。 可欧阳戎却感觉,已经缠搏了许久许久。 直至…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 欧阳戎腿瞪墙壁,借力飞起,一记肘击,狠狠撞击柳七的满脸横肉。 后者鼻血飙流,原本按压欧阳戎握刀手腕的左手,力气松弛了一点。 欧阳戎趁机抽手。 双手持刀高举,朝柳七斜劈! 左右是狭窄土墙的空间内,这是唯一适合蓄力的姿势。 却不慎暴露门面。 刹那间,柳七一记头槌。 欧阳戎后仰撞壁。 柳七顷刻前压,二人贴身。 柳七仅剩完好的左手抓住欧阳戎持刀的右手腕,死死往下压去。 欧阳戎手中裙刀的刀锋,正缓缓递向他自己的颈脖。 原本的灵活缠斗,转变为体能的角力。 很明显,柳七更占据优势。 欧阳戎全身紧绷,脑袋后仰,向离刀锋原点。 可被反压手腕的右手上的刀锋,依旧像块吸铁石般,颤颤抖抖的接近他脖子。 柳七脸上有两道血淋淋的刀痕,鲜血染红大半张脸。 有血滴从他鼻子上落下,滴在欧阳戎脸上。 柳七表情狰狞,嘴里挤出了不久前没说完的话: “你是欧阳良翰!” 欧阳戎昂起脑袋,眼睛朝下,俯睨柳七。 柳七大怒,蛮牛大腿般的魁梧手臂上,青筋条条暴起,全力压低欧阳戎正在反抗的手腕。 谢令姜裙刀的雪白刀锋,在欧阳戎眼前逐渐放大。 他瞳孔缩了缩。 不是说,反派死于话多吗? 欧阳现在才发现,好像也不绝对。 不过这个发现,马上要有地狱冷笑话那味了。 下一刹那。 原本眼神傲睨欧阳戎突然眼神一变,偏头望向柳七身后,他面露惊诧之色。 “又骗俺?” 柳七气笑了,没有回头。 “啊!”他低吼一声,要用尽最后全力,将雪白刀片递进欧阳戎喉咙。 就在这时。 “嗙”的一声。 土坑内响起铁具猛敲硬物的重响。 后脑勺开始流血,柳七愣愣回过头,眼睛逆着头顶正午的阳光,看见有一道黑乎乎的瘦小身影正站在土坑上方。 这道瘦小身影两手抓着柳七刚刚挖坑的木柄铁锹,此刻见满脸狰狞的后者瞪眼望来,他往后怯退一步。 柳七一时间头晕目眩,啊了啊嘴,似要说什么。 可下一秒。 他忽感到自己身下一空,手上原本抓握的某只手腕也溜了出去。 还没等惊恐的柳七反应,他颈脖处便有一道血线缓缓浮现。 就像一只鼓鼓囊囊的水囊,被刀划开豁口。 鲜血就像水一样涌泄。 柳七跪地,手捂颈脖,嘴里发出“嗬嗬”声音,瞠目看着身前默默站起身的欧阳戎。 欧阳戎抬脚,踩在柳七头颅上,向前一推,眼神涣散的后者重重倒地,倒在他自己挖的坟墓里。 欧阳戎嘴巴干涩,爬出土坑,瘫坐地上。 只见秀发瑟瑟发抖,看着土坑里的尸体,他手中铁锹“晃铛”一声摔落地上,小和尚两手捂后脑勺上的两个大包,疼的直呲牙,看起来似乎是二次装死忍了很久了。 “厉害,干得漂亮。” 欧阳戎有气无力竖起大拇指,仰头看着太阳,嘴里夸了一句。看来这颗锃亮的小光头还是挺有用的,现在看至少比较抗敲,寺里人均铁头功对吧? 肾上腺激素分泌下降后,感官恢复,疲倦席卷而来。 而湿漉大汗的头颈被林间袭来的冷风一吹,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另外,欧阳戎反应过来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今日坑杀二人,他并没有掉功德。 看来杀业这玩意儿,也要看情况,不是杀所有人都会狂扣功德的,可能存在一种红名机制,甚至有些罪孽深重之人,他若是杀了,说不定还能涨功德…… 欧阳戎喘气,胡思乱想之时。 秀发眼底都有些迷糊懵逼之色,刚刚他不知为何突然就醒了,醒来便感觉到正被一阵古怪的清风拂面,然后他起身便看见了旁边坑里,县太爷在与歹徒缠斗,于是便帮了一手。 “县太爷,这……这……我……” “这里你来收拾,先去找主持,悲田济养院先别进去!”也不等秀发说完话,欧阳戎立马强撑起身,丢下一句话,旋即,踉跄冲出竹林。 欧阳戎赶至候客亭,捡起红布与白檀刀鞘,又擦了擦裙刀,收刀入鞘,配戴腰间。 他一刻不停,冲出竹林,先赶至之前小师妹烧香求签的正殿。 善导大师与小师妹皆不在,拉住一位老年知客僧追问。 后者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两刻钟前,那位女菩萨不是跟着县太爷您一起走的吗?” 欧阳戎心中一凛,告辞转身。 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东林寺大门口。 放眼望去,大门外不远处的候客亭里,燕六郎等一行捕快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些寻常香客。 果然如此。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手扶腰刀,埋头朝山下冲去。 一刻都不敢停歇,似是要追上什么。 欧阳戎面色严肃。 顶着四面刮来的山风,他打了个寒战,清醒不少,脑海中某些事与背后的阴谋,宛若细线串珠,在心中渐渐明了开来。 这一切应当是柳子文他们在捣鬼! 刚刚那两个柳氏打手嘴里喊的“女仙”,应该是通过什么异术花招伪装成了他!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把真的他误认为是什么“女仙”。 只是唯一让欧阳戎有些困惑的是。 按照这位两位柳氏打手的说法与反应,悲田济养院里面,应当是有一个厉害的杀手在等着他,而且听他们说,好像是个什么长安剑客。 若是真的,那为何他能安然无恙的视察完了悲田济养院? 小师妹正好不在他身边,欧阳戎现在事后复盘都觉得这确实是最佳的出手时机,并且他也没有多少防备。 欧阳戎不得不佩服,柳家的确很会找准时机,这还是在剪彩礼前,他警惕性相对最放松的时候。 出这种盘外招,柳子文够狠,他这名字算是拿去喂了狗了。 欧阳戎凝眉无语。 可现在的结果是,不久前,他平安无事,甚至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走出了悲田济养院。 这一点甚至出乎了那两位柳氏打手的意料,否则也不会有随后他撞破阴谋、坑杀二士,下山追人这些事了。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 是那个长安剑客半路反悔了没来,还是说有什么不可抗力阻止了他。 他忽然灵机一动,心道: “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份价值三千功德的福报一直没兑换过,难不成这还真是用来救他命的福报不成?就像眼下?” 欧阳戎摇摆脑袋,驱散杂念。 暂时没再死揪此事不放,注意力转到眼前即将发生之事。 柳子文派人截杀他,偷梁换柱,让一个叫“女仙”的家伙伪装成他,带人下山。 到底是想做什么? 单纯的是想杀他? 那往狄公闸偷偷运油准备炸闸做什么,不是也能杀他吗。 岂不是多此一举。 还是说,借洗闸礼运油其实只是阴谋的冰山一角,这是用来迷糊他的障眼法。 表面上柳家站在第一层,欧阳戎站在第二层,但其实柳家是站在第三层? 柳子文其实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运油炸闸的事情,甚至知道了他在剪彩礼上也有准备,要向柳氏发难。 于是计中计,先利用运油炸闸暴露一事,让其放松警戒松懈下来。 而眼下的东林寺杀局,是想除掉他后,再让那个叫“女仙”的家伙伪装成他的模样,偷梁换柱下山,接江州上官们去参加剪彩礼。 将线索梳理归纳完毕,欧阳戎心中不禁又冒出一个问题。 柳氏如此大张旗鼓的绕圈子,难道只是想单纯的杀人吗? 欧阳戎忽然摇头。 不。 柳氏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柳子文的性格,欧阳戎却有些独特理解。 从当初在渊明楼,欧阳戎第一眼见到相貌平平的柳子文起,便知道遇到了某方面的同一类人。 柳子文与他一样,一旦出手,绝不会满足于单纯的杀人。 杀人算什么本事? 诛心才是顶流操作。 那该如何诛心呢? 山路上,试着带入柳子文视角的欧阳戎,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已有的信息与结论在他的心头流转,拼接,最后宛若拼图般,隐隐能看见了某副全景。 他抬眸叹息,呢喃一声: “柳子文究竟有几策不知道,但我能有三策……” 第一策。 让那个“女仙”伪装成他的模样,在狄公闸剪彩礼上,当众炸闸,背上黑锅。 第二策。 依旧是让那个“女仙”伪装成他的模样参加剪彩礼,不过这一回,柳家会当众揭示“欧阳良翰”的炸闸阴谋,把人证物证全部都甩在“欧阳良翰”脸上。 至于人证物证怎么来的,有一个能伪装成他模样的“女仙”在,提前几天准备人证物证并不难,利用假的“欧阳戎良翰”,什么脏水都能泼在他身上。 第三策。 欧阳戎觉得最为简单粗暴。 江州上官们不是正好来了吗,记得这还是当初柳子文在谢罪宴上提出的“小小要求”。 只要让“女仙”伪装的欧阳良翰众目睽睽下刺杀江州上官,或是全杀了,或是杀其中重要的一个朝廷命官。 那欧阳戎即使是一地父母官,即使是天下闻名的守正君子,都得完蛋,这盆脏水都足以将他的前途葬送。 此三策皆可诛心污名。 若是不久前那两个柳氏打手透露出的信息没错。 那在东林寺被斩首的他,后续会被伪装成剪彩礼犯事后的畏罪潜逃,又畏罪自杀。 三策最后皆可以用上他这个“死人”。 而且这三策一旦实施成功,欧阳戎被泼脏水“自杀”后,生前的一切赈灾与水利工程都可以借机推翻。 柳家的粥棚与育婴堂可以重新开张,生意兴荣;狄公闸的大生意也可以继续做下去,年年大水发财! 欧阳戎细思片刻,轻轻点头,又摇头。 这三策中,第一策是下策,可能性最小。 因为若是欧阳戎之前没猜错,四年一塌的狄公闸应当是柳家的核心利益。 有更好的计策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提前斩首的欧阳良翰,再搭上一座耗费不少的狄公闸。 至于第二策与第三策。 欧阳戎觉得在第一策之上,但效果上却是不分上下。 唯一区别是,前者文一些,后者武一些。 而且二者都不用炸闸,可以节约成本。 狄公闸留给以后时机到了再炸,岂不美哉?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三策之一,柳子文又会选哪一策…… 如果相信名字没取错的话,那就是文的那一个了,也就是第二策。 可是柳子文真的文吗? 欧阳戎抿了抿嘴。 他一路冲下山去,路上,仅仅只在某处山泉边停脚片刻,干裂嘴唇狂饮了一大口冷冽山泉水…… 终于,欧阳戎气喘吁吁的奔至山脚。 可是山脚处,左右四往,原本停放的马车全都已消失不见。 他终究还是没能抓到尾巴。 或者说,他原本的侥幸也破灭了——那个假“欧阳良翰”没有丝毫逗留,径直带着小师妹与燕六郎直接下山离开,接江州上官们去了。 欧阳戎眉头大皱,他现在只有一双腿,难不成徒步追赶? 然而,按照今日的日程计划,假“欧阳戎”一行人去接到江州上官们后,会径直去往蝴蝶溪的渡口,乘坐快船顺风去往越女峡营地那边接风洗尘,然后立马举办剪彩礼。 “这如何追得上!” 且不提他现在能不能立马弄到马匹,就算快马加鞭的去追赶,但现在已经慢了至少两刻钟了。 就算欧阳戎匆匆忙忙赶到了县城那边的渡口,他们也都已经上船出发了。 他即使雇船追赶,但是在水路上,这个时代大多数船的速度都是几乎均等,依旧没法望其项背。 欧阳戎还是落后两刻钟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差! 等他慢吞吞的赶到狄公闸,估计剪彩礼都已经快结束了吧,一步慢,步步慢! 怎么办?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脸色努力保持平静,他凝眉四望。 龙城县城位于大孤山西边,大孤山南边是云梦泽方向,也就是越女峡所在的方向,至于北边,则是大江。 欧阳戎望了望假“欧阳良翰”一行人可能正在去接人乘船的西边县城方向。 又转头南望狄公闸的方向。 他们最后肯定是要去越女峡参加狄公闸剪彩礼的,该怎么追…… 就在这时,欧阳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副画面,是刚刚他在半山腰渴饮泉水时,短暂驻足眺望见的蝴蝶溪蜿蜿蜒蜒的复杂水路。 下一秒,欧阳戎脚步一拐,身子宛若离弦之箭飞冲出去。 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 他既不是往西跑试图去追赶假“欧阳良翰”一行人。 也不是直接朝南跑,径直赶去越女峡。 欧阳戎拼命的往北跑去。 那里是大江的方向。 不过却有……某座新渠的起始点。 松林渡。 (本章完) 一百四十三、谢令姜:大师兄对我真好 约莫半个时辰前…… 燕六郎感觉自己立大功了。 特别是当看到明府与谢姑娘从东林寺大门里并肩走出。 他与手下的年轻捕快们十分默契的瞥了一眼这二人手腕上那一抹“红痕”。 大门外亭子内,一众捕快眼里纷纷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也不枉他们在大门口喝这么久的西北风。 还是小燕捕爷考虑的周到,没有带他们一起跟进去。 捕班的一众捕快默默交换眼神,就像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样。 面对属下们的敬佩目光,抱刀的燕六郎不禁挺起胸膛,就差一个骄傲叉腰了。 也不怪众人这么大惊小怪。 这些日子,在龙城县衙里,可能除了一心全都扑在治水上、只想抄家搞钱赈灾的年轻县令外,所有人都看出了新来的女师爷有些不对劲。 之前有过有心的书吏统计,明府平日若是不外出,在县衙处理公文。 那么频繁过来找寻他的谢女师爷,一天最少都要问上县衙官吏们三十多句“大师兄呢”、“大师兄在哪”。 于是乎,某些小道传闻不胫而走,成为了大伙茶余饭后重点关注的八卦谈资。 毕竟郎才女貌、佳人倒追、郎君迟钝这种桥段,放在哪都是很有流量的,不仅吸睛,还令人憧憬祝福。 也因此,关于年轻县令什么时候突然脑袋灵光,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责无旁贷舍命陪君子的解决单身小师妹婚姻难题这件事。 便也成为了龙城县衙里,众人心照不宣的共同期盼。 此刻,东林寺大门外。 面对同系红绳、迎面走来的明府与谢姑娘,燕六郎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感慨一叹。 欸,幸亏今日是小爷跟来,若是阿山兄弟这个呆木头在这里,指不定就老实跟着明府进去了,插在明府与谢姑娘之间当大红灯笼……他心道。 只不过等到两伙人集合碰面后,燕六郎发现些奇怪之处。 明府步伐好像挺着急。 似乎比往常更加雷厉风行一些,丢下一句话,说走就行,带头下山: “走吧,下山去接沈大人和王大人。” 燕六郎等人一愣,连忙跟上。 换回一身飒爽男装的谢令姜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望东林寺方向,轻声道: “大师兄。” “嗯?”玉卮女仙头不回的应道。 谢令姜的眼眶已经没之前那么红了,经历了不久前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她似乎变沉默了不少。 此时忍不住提醒: “裙刀你还没取回来呢。” 玉卮女仙暗地里皱了皱眉,心道恋爱的女子真是麻烦,屁大点小事都放在心上。 她扶了扶下巴,面上春风一笑: “刚刚你换衣时,我通知寺里的和尚去取了,也不怎的,还没送来。 “小师妹,还是正事要紧,走吧,咱们先下山去接两位大人,等会儿寺里的和尚会把裙刀送回鹿鸣街的,小师妹放心,掉不了。” “也行……” 面对谢令姜目不转睛的凝视目光,玉卮女仙脸上挤出笑,心里却是对柳六柳七等人慢吞吞的取刀效率十分不满。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天色。 她每次伪装成欧阳良翰的时间有限,灵气修为支撑不了太久,拖延下去恐生变化。 旋即决定不再逗留,当机立断的走人。 玉卮女仙公事公办的语气,朝燕六郎等人吩咐了几句,转身带领众人下山。 后方,谢令姜从东林寺方向收回目光,看了眼“大师兄”袖下手腕上的红绳,又低头看了看她自己手上的红绳。 这位谢氏贵女抿了抿唇,抬首大步向前,跟上大部队。 眼下,谢令姜的心神感应不到裙刀。 所以并不知道裙刀的大致方位。 因为不久前在暗巷赠送大师兄裙刀时。 谢令姜锁定了大师兄的独特气机,再运转那养器之术所配套的某道心诀,默默斩断了裙刀对其心神的大部分牵引。 温养在裙刀内的那一缕心念只牢牢记住了大师兄的独特气机。 只有在识别到他的气机——也就是只有裙刀在大师兄本人手上时,才能将与她心神搭桥,隔空传递玄妙反馈。 除此之外,大师兄以外的任何人拿到裙刀,裙刀都无法与谢令姜心神搭桥。 她都心若平湖,毫无波澜,感应不到。 这么做,是因为谢令姜有挺重的心理洁癖,当然,只对某人例外些。 裙刀虽已赠送给大师兄,并且她也相信大师兄会妥善佩戴。 但是以后难免可能会被他身边的其它亲近之人接触到,例如那位一头古怪银发的异族丫鬟。 总不能到时候生出了感应,还误以为是大师兄在想她吧? 谢令姜丢不起这人…… 玉卮女仙伪装的欧阳戎,带着谢令姜与燕六郎等人一路下山。 在大孤山脚,重新登上马车后,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城郊的十里亭。 距离约定的接客时辰,已经很近。 众所周知,水路是比陆路快的,不仅省时还省力。 之所以沈大人、王大人等江州上官不是直接走水路来龙城。 是因为这两位大人此行,不单单是从江州坐船直奔龙城。 到龙城县参加剪彩礼只是他们此行的压轴一站。 中途还会停靠两次,在路过的其它受灾县逗留视察了会儿,最后乘马车来到龙城县。 另外,这类高级官员们的行程是保密的。 为了安全起见,传到龙城县衙公文,让欧阳戎等人所得知的,也就仅仅是什么时辰到,再安排在哪处地点迎接。 否则,若是按照最便捷的路线来安排。 那当初欧阳戎八成会把接人的地点改在松林渡。 也就是即将作为折翼渠起始点的那个新渡口。 首先,是因为松林渡距离大孤山很近,方便顺路。 其次,欧阳戎一行人可以在松林渡接到江州上官们后,直接在乘坐舟船,径直驶向越女峡的狄公闸,方便快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跑到城郊十里亭接人后,再多此一举的回到城里的彭郎渡搭船。 不过,眼下来看,这“多此一举”所耽搁的时间倒也不长。 因为当下因为各种原因,折翼渠并没有完全开通。 即使一行人是在松林渡乘船,也是要和原先一样,走蝴蝶溪蜿蜒曲折的老河道。 绕过整座龙城县城一次的。 节省不了多少时间。 除非新渠彻底开通。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码头,北至松林渡。 全程河道笔直。 无需费力绕过龙城县城。 这才叫真正的省时省力。 只可惜,折翼渠第一期完成后就被年轻县令突然叫停,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动静…… 玉卮女仙并没有想这么多,伪装成欧阳良翰模样的她一路埋头赶路。 全程都尽量少的与谢令姜、燕六郎等人言语,防止露馅。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城郊的十里亭,等待约莫一刻钟不到,他们便张望见远处官道上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又临近。 两伙人的接风碰面,并没有太多特别。 就是寻常上下级官员之间的客气寒暄。 监察使沈希声沈大人依旧一身绯红官服,风削骨峭的素朴打扮。 而新任的江州刺史王冷然,则是与沈希声年纪差不多,四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也是品级相近的绯红官服。 又有一副美须,不过却是喜欢用眼睛瞥人,神态颇为冷傲,看起来话颇少。 或许有外人在场,众人并没有多聊,直接登上马车走人。 某年轻县令微笑客气道:“沈大人、王大人,请上车!” “王大人先请。”沈希声转头。 王冷然点点头,率先进入车厢。 沈希声随后跟上,上车之前,他饶有兴趣的多看了两眼这位就名声显著的龙城县令,不过却并没有马上多言。 不过颇为意外的插曲是,年轻县令并没有去与谢令姜还有燕六郎同乘一辆马车。 而是登上沈大人与王大人的马车。 后方,谢令姜与燕六郎不禁对视一眼。 前者安静不语。 后者也就是燕六郎发现,在接到客人之后,某位年轻县令对他们似乎态度冷了些。 好像是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这么一想的话,燕六郎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了。 毕竟以往各种时间证明,明府的各项决策,或许在实施之前会显得有些离谱,但是最后效果都有目共睹。 不过很快发生的事,又让燕六郎又陷入了疑惑。 一行人赶到彭郎渡码头。 一艘早已准备好的舟船,停靠在岸边显眼的位置。 往日里,早就习惯来此坐船去往彭郎渡的燕六郎,在岸边指挥调度了下。 他刚要转身跟在两位江州上官还有明府后面,带着弟兄们一齐上船。 结果立马便被船上走下来的两位书吏拦住。 “小燕捕头请留步。”书吏客气道。 “你们干嘛,有何事?”燕六郎好奇问。 “明府大人吩咐,让您和捕班的人留在县里,做好本职工作,守好县衙,今日就不用跟去狄公闸了。”书吏如是交代道。 燕六郎先是脸色一愣,旋即啊了啊嘴,“这是明府说的?” 书吏点点头。 燕六郎欲语,可是他上眺的目光立马撞上船头处某位年轻县令皱眉的视线。 后者此刻正在船头陪两位上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视线不时侧瞟,关注船下燕六郎等人的方向。 “好……好吧。” 习惯服从明府的燕六郎只好老实点头,朝书吏无奈道: “明府的安排自然不会错……那就让谢姑娘跟着吧。” 蓝衣捕头其实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明府今日不是在狄公闸安排了大动作吗,为何不带人手过去,光是阿山兄弟在那里就够了吗? 吩咐命令的书吏听到他后面的那句嘀咕话语,轻轻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燕六郎的困惑视线下,书吏转身径直走到不远处同样准备登船的谢令姜身边。 后者亦是一怔,顿住了脚步。 “谢姑娘请留步。” 书吏同样传达年轻县令的一道吩咐,让这位女师爷在县城守着。 见谢令姜与燕六郎二人一时间都怔住,无异议,两位书吏赶回去复命。 少顷。 彭郎渡边,一艘大船缓缓开动,驶向越女峡方向。 岸边上,只剩下皱眉的谢令姜与燕六郎。 二人转头对视。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默。 燕六郎苦笑走去。 谢令姜忽然转头东望。 燕六郎脸色好奇,循着她凝眉的视线望去。 那里是城郊大孤山方向。 …… 一炷香后。 蝴蝶溪上。 某艘大船的船头,正有一位年轻县令背手站立吹风,不时抬手,扶一扶下巴。 玉卮女仙微微眯眼,感觉浑身格外轻松。 虽然脸上正顶着一副重量不轻的蜃兽假面,并且佩戴着它,总是下意识给她一种面具即将要掉落下来的错觉。 让她习惯经常用手扶一扶。 但是刚刚能一举甩掉最有可能识破她的两个隐患,这种一番风顺,还是令玉卮女仙心情不错。 那个痴情的谢氏女和姓燕的捕头,还真是很听欧阳良瀚的话啊,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原本准备的措辞她都没有用上 只可惜,真的欧阳良翰已经死了,估计都已经被柳六柳七收拾好了尸体,那个叫阿洁的杀人的剑客眼下也已经携剑走人了吧。 暂时顶着欧阳良瀚身份的玉卮女仙,也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该叹息。 不过眼下,一路紧张慎言的她,终于应付打发掉了最熟悉欧阳良翰的谢令姜等人,等会剪彩礼伤动手的风险立马减少了一大半。 现在在玉卮女仙身边的,只有不熟悉原人的沈、王等人,也不怕言多必失容易露馅了。 “良翰在想什么呢?”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玉卮女仙回头看去,是不知为何自发对她隐隐熟络的沈希声。 “在想等会儿剪彩礼的事,沈大人,在下已经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等会儿请您拭目以待。” “哦?那本官更期待了,要好好看看良翰的安排准备。”沈希声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意味深长。 玉卮女仙微笑点头,又多瞧了一眼这在她眼里几乎已经是死人的沈大人,旋即,她找了个借口退下。 玉卮女仙转身离开船头,准备回到船舱里稍微歇息下,然而路上刚走到一半,就听见船尾传来“砰”一声落地声。 她脸色霎那间变了变:“谢……额小师妹,伱……你怎么跟来了?” 只见前方,有一袭红衣的身影轻盈跳上船尾,正是表情平静的谢令姜。 而脚下这艘大船的后方,正有一只小一号的兰舟正停摆挂靠。 谢令姜直接道:“大师兄,我还是觉得,得陪你一起过去。” 玉卮女仙暗地里眼皮子狂跳,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露出些许被违逆后不高兴的神色: “不行,师兄我刚刚不是派人去和你说了吗,怎能擅作主张,小师妹这是不听大师兄话了?” 谢令姜盯着面前之人,认真道:“当然听话,但那日在马车里大师兄答应过我,这几日龙城不太平,柳家可能狗急跳墙,大师兄会让师妹一直跟在身边,大师兄难道……忘记了?” 还有这回事?真的假的?玉卮女仙暗暗皱眉,面上缄默,一时间没说话。 “大师兄好端端的,为何不让我来?”谢令姜忽问。 玉卮女仙强笑道:“我忧心小师妹,不久前做错事伤到你,见你脸色憔悴,回来路上也话少,就想着让你留在县里休息一下。” 谢令姜没有立马回话,眸光落在面前大师兄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上,过了片刻,她蓦然一笑: “大师兄对我真好……从没这么好过,但你我都已经戴上红绳了,师妹更要跟着大师兄,我…很担心很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就这么说定了!” 语落,谢令姜闪身上前,紧紧跟在她身后。 “……”玉卮女仙笑容一僵。 (本章完) 一百四十四、欧阳戎: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就在蝴蝶溪上,某位谢氏女郎乘舟追上大船登船之际。 东边大孤山脚下,灵光一闪的欧阳戎已经埋头朝北边松林渡狂奔而去。 欧阳戎也不知道脑海里闪过的某个法子,能不能让他提前赶到狄公闸,阻止柳子文的阴谋,亦或者及时追上假冒他的那个“女仙”。 但眼下,他只能放手一搏。 其实欧阳戎觉得,那个所谓“女仙”的假扮他之人到底是谁,其实并不太重要。 假的终究是假的,见不得阳光,真正让欧阳戎所担忧的,是其背后,柳子文策划的剪彩礼阴谋。 刚刚下山时他推出来的那三策,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因为这能让假的变成真的,彻底给他钉上棺材板,哪怕欧阳戎现在活的好好的,还没有死。 但若是晚到狄公闸一步,大错酿成,柳子文阴谋得逞。 那欧阳戎哪怕后面出现在现场,面对罄竹难书的罪证人证与柳家的发难,他也很难收尾了。 就在欧阳戎气喘吁吁、一路狂奔向松林渡之际。 他所不知道的是。 在他走后不久,大孤山脚也出现了一伙更加急冲冲的狂奔身影。 当头的是一位蓝衣捕快,他满脸焦急的带领一队捕班冲上山去。 看样子亦是十万火急。 …… 越女峡,狄公闸。 从上午的阳光刚落在新修的闸堤上起。 狄公闸附近河滩上的营地,便陆续热闹起来。 乡贤士绅,豪强富商,有功名的读书人,龙城县与周遭几县的一些官吏,等等,等等。 从四面八方鱼贯赶至狄公闸参加剪彩礼。 就像一只冷寂的火炉,被一铲一铲的装填炭火,由小火苗变为炙热的熔炉。 现场的氛围逐渐烫热起来。 狄公闸本就位于上游云梦泽的要害位置,每次云梦泽涨水都会首当其冲。 而此闸的建成,是有益于整座江州的,不仅是龙城,星子、吉水、湖口等数县皆能受益。 所以联合修闸的龙城县衙与柳家,不仅邀请了本县人士,其它数县有头有脸的士绅群体也有派去请帖。 眼下,这些宾客今日如约而至,参与剪彩礼。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修闸的工匠劳力和欢腾看热闹的龙城百姓们。 今日剪彩礼上的吃喝开销皆由龙城县衙与柳家承担,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还未到正午,狄公闸旁的河滩营地上,便陆续聚拢了近千人。 当然,今日最重量级的宾客,还是当属江州来的两位上官。 监察使沈大人与新任江州刺史王大人。 关于这一点,众多宾客自然早就得知。 眼下已近正午,前去接两位江州上官的欧阳县令一行人还未赶来。 但在营地内等待的众多宾客与工匠百姓们,却是没有多少人表露抱怨情绪。 晚到,是上官的专利。 欧阳戎不在,今日上午是刁县丞主持剪彩礼,招待宾客们。 在刁县丞一脸热络的主持下,此时营地里的氛围其乐融融。 营地河滩上,正有一座装饰有彩带花圈的高台搭起。 这是上回龙王庙庙祝们举行洗闸礼时搭建的高台,眼下倒是正好装修了下,用在剪彩礼上。 高台下,正有一张张酒桌规律摆放,眼下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刁县丞站在高台上,朝下看去,人头攒动,议论声嘈杂。 不过四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他,面对下方投来的一道道目光,倒是颇为适应,有些如鱼得水的样子。 不过今日,刁县丞也不是完全自由发挥。 某刻,这位老县丞悄咪咪摸了摸怀中某处,里面有一张折叠成方形的黄麻纸。 是上午时,明府手下那位叫柳阿山的木讷汉子递给他的。 上面有一些明府做出的剪彩礼安排。 虽然刁县丞看完明府安排的流程后,对某几项略感奇怪,但秉持少问多做的原则,倒也没有多嘴,按照长官的吩咐办就完事了…… 念头及此,刁县丞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方汗帕,擦了擦乌纱帽下的满额汗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朝全场拍掌笑道: “诸位稍安勿躁,再静等片刻,按照流程,若是路上没耽搁,明府与两位上官应该快要来了。 “沈大人、王大人奉公正己,一路赶来也没吃午饭。 “等人一到,咱们就立马开席午宴,替两位上官们接风洗尘,剪彩礼在下午,咱们先吃的饱饱的,可不能饿到诸君,待回去还说咱们龙城县衙小气巴巴。 “哈哈哈,今日小官特意请来了县里渊明楼的大厨,外县来的朋友们,得好好尝尝咱们龙城县的特色……” 老社牛刁县丞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讲。 台下众人,不少做出侧耳倾听之状,配合着哄笑。 不过却也有人不怎么给脸。 “废话一摞。” 靠近高台的第一排左侧的一张桌前,柳子麟撇了撇嘴,懒得去听。 皱眉转头,有点担忧道: “大哥,二哥,人怎么还没来,玉卮女仙他们该不会出问题了吧,那个叫阿洁的剑客靠不靠谱,我总感觉有点不安。” 相比起这位柳家三少,坐在同一张桌前的柳子文与柳子安,倒是显得镇定的多。 柳子安转头,默默看着台上刁县丞讲话,没有回答。 柳子文在阳光下端坐合眼,闭目养神,嘴里道: “你这急性子得改改,一遇事就毛躁如猴,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以后怎么干大事?” 柳子麟满不在意道:“有大哥二哥在,跟着你们那就行了,用不着我动脑子。” 柳子文微微摇头,似乎是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营地外的远处渡口正有一只大船缓缓停泊,旋即走下来出现了一伙人的身影。 明明还还离着好远,便有书吏小跑到营地的高台上,朝刁县丞禀告: “刁大人,明府带着沈大人和王大人来了,一路顺风。” 刁县丞眼睛一亮,台下竖耳倾听的一众宾客们也躁动起来。 柳子文缓缓睁眼。 “诸位随我来。” 刁县丞带领台下一众宾客们前去迎接欧阳戎等人。 柳子文也带着两位弟弟一起站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只见,前方刁县丞带领众人在营地门口,与风尘仆仆的欧阳县令、沈大人、王大人聚头汇合。 柳子文三兄弟悄悄站在人群后方,没有瞅上去。 默默听着前方两伙人的介绍行礼与寒暄客套。 话题自然是那些官腔与拍上官马匹。 落在柳子文等人耳朵里,自然觉得无聊,他们故意落在后排,倒也不用跟随前排人一起赔笑。 柳子文三兄弟的目光,皆不动声色的落在人群中央,那个一身浅水绿官服的欧阳县令身上。 依旧是他们熟悉无比的脸庞与平静的面色。 只不过以往令他们讨要的这张脸,今日落在柳子文三人眼里,却有些特别的感官。 只见,今日这位欧阳县令,似乎比往常安静一些,目光偶尔在周围人群里扫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并且,他也没有怎么加入刁大人对江州上官的马屁行列之中。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视一眼,又转目去望。 就在这时,柳子文三人瞧见,人群中央的欧阳县令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 然后……欧阳县令抬起手,摸扶了一下脸庞下巴,他默默转开目光,从柳子文等人身上挪开。 欧阳县令的这一幕动作,并没有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然而,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人看见后皆是身子遽然一松。 三兄弟互相交换目光,眼里不自觉浮现轻松喜色。 这套熟悉的扶下巴动作。 是玉卮女仙伪装成的无疑了。 纵使是从刚刚起全程保持脸色镇静、似是很耐得住性子的柳子文,当下心底也难免一松。 袖子下不知何时起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悄悄抓住袖口布料,擦了擦手汗。 也不怪他表现如此。 毕竟这段日子,骄傲如柳子文,也不得不承认,欧阳良翰确实是一位十分合格乃至优秀的对手。 之前给予他与柳家的压迫力太大了,简直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否则柳子文也不至于费尽心力想出今日这场毒计。 眼下,柳家三兄弟终于确认来人是偷梁换柱后的欧阳良翰。 所以玉卮女仙与阿洁剑客在大孤山的杀局看来已经成功了。 真正的欧阳良瀚眼下应该已被枭首。 与压不住翘起嘴角的柳子麟相比,柳子文的表情有一点复杂。 这位柳氏少家主,眼里即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惋惜感叹,似乎是对这块已经下线的优秀磨刀石,有点惺惺相惜之情。 然而若是欧阳戎在场,瞧见后估计八成会笑一句“鳄鱼的眼泪”。 似乎也确实如此,柳子文很快便收敛情绪,脸色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柳子麟脸上喜色难掩,伸手欲去扯一下大哥的袖子,然而转头瞧见大哥面色后,他顿时有些失笑。 了解大哥的柳子麟知道。 已经完成布局的大哥,应该是已经对后面即将要按计划发生的事情没太多兴趣了,或者说,是觉得没有什么挑战了。 柳子麟不禁对大哥心生佩服。 相比于时常对他冷言冷语的二哥,大哥柳子文才是他最亲近之人,一向愿意耐心教他…… 眼下,柳氏三兄弟的骤喜放松的反应,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从人群中央的欧阳县令暗中表露身份,到他们收敛神色,全程不过几息时间。 前方,刁县丞的接迎工作还在继续中。 旋即,作为今日剪彩礼主持的刁县丞做出了一番午宴安排。 包括柳子文在内的一众宾客们返回高台下的座位吃饭。 而东道主的欧阳县令则是带着沈大人、王大人,还有从隔壁县过来的其它官员们,一齐去往营地内豪华帐篷里吃饭,接风洗尘。 两方人是隔开吃的,刁县丞的这一番安排,放在眼下倒也不奇怪,毕竟官民有别。 等会儿午宴末尾,沈大人、王大人等人能出来,让宾客们有机会敬个酒就算不错了。 柳子文三兄弟准备回到座位,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察觉人群前方的“欧阳县令”视线悄悄投来。 柳子文默默看去,与其对视一眼。 只见欧阳县令眼珠子微微偏转,朝柳子文示意了一下他身后方随从里某道安静跟随的女子身影。 刚刚营地门口人多,挤在一起,柳子文等人注意力都在假的欧阳戎身上,倒也没看的太清楚。 眼下,他们顿时瞧见玉卮女仙伪装成的欧阳戎身后,亦步亦趋的谢令姜。 她竟是寸步不离,紧紧跟随欧阳戎一起进入远处大帐篷里,给上官们接风洗尘。 柳子文眉头微皱,不过脚步还是跟着人群一起回到了高台下原桌旁。 有下人上菜,午宴正式开始。 柳子文与柳子安、柳子麟丝毫没有去动筷子夹菜的倾向,三人坐在位置上,脸色都有些冷。 柳子安皱眉,率先出声: “怎么办,大哥,这个谢令姜怎么也过来了,还紧跟着玉卮女仙,等会儿剪彩的时候,女仙动手岂不是会有一些风险。” 柳子文不语。 柳子麟亦是无语: “这玉卮女仙是怎么办事的,不说让她和长安剑客一起除掉姓谢的,干嘛不找个由头甩人,这个姓谢的不是很听欧阳良翰的话吗? “她怎么还带过来了,真当咱们的计划是儿戏吗,净整些幺蛾子。” 柳子文微微皱眉打断: “行了,现在抱怨这些无益,玉卮女仙已经向咱们求助了,想想该怎么办吧……若是真能有法子,她也不会把这个棘手的谢氏女带过来,还向咱们求助了。” 三人各自露出思索神色。 桌子旁,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此刻,正凑在一起集思广益的柳家三兄弟并没有看见的是,在不远处的营地门口,又缓缓出现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只见,这道累的手撑膝盖、气喘吁吁的身影一刻不歇的冲进了河滩营地里,熟练的穿过一处处帐篷,然而在经过高台下热闹的露天午宴时,似是瞧见了什么,这道身影的脚步顿了顿…… 另一边,高台下的桌旁。 柳子文沉吟片刻:“得找个机会,把那物送给女仙。” 柳子安反应过来,小声道:“大哥是说……比翼鸟?” 柳子文瞧了一眼他,还未来得及颔首,他表情一怔,目光有些意外的投向正前方。 “怎么了?”柳子安与柳子麟循着大哥视线,好奇转头望去。 他们也齐愣……只见,这时本该在帐篷那边给上官接风洗尘的年轻县令,正缓缓朝他们这张桌子走来。 年轻县令一身浅水绿官服,迎着三兄弟的目光,走到桌前,屁股毫不客气的在他们对面落座,眼睛似乎在打量着他们。 柳子文三兄弟反应了过来,先是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又脸色有点紧张的左右四望了一下。 发现没太多人注意这边,柳子文回过头,立马压低嗓子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陪上官吗,怎么到处乱跑?” 欧阳戎默不作声,侧目看了看他们的表情,突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转而捏起筷子夹菜吃,又取酒杯饮,像是饿坏了渴坏了似的。 柳子文见状摇头,又皱眉道:“不过伱溜出来倒是正好……等等,谢令姜呢,怎么没跟来,暂时甩掉了?” 桌前夹菜的年轻县令筷子顿了顿,旋即继续夹菜送嘴里,他泰然自若的嚼了嚼,轻轻点头。 (本章完) 一百四十五、大声密谋? 河滩营地,高台下的一角。 一张没有吸引太多目光的桌子前。 “今日上午确实辛苦女仙了。” 面对频繁夹菜似是饿累的欧阳良翰,柳子文多瞧了两眼,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他淡淡开口道。 “无妨。”欧阳良翰似是无所谓的摆摆手。 他抬起眼皮,眸光如水般从对面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的脸上轮流淌过,顿了一下,语气赞扬: “上午安排的挺妙,让那个狗官插翅难逃。” 柳子麟抱胸冷哼: “哼,那个姓欧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能让大哥这么费心费力的亲自设局,能死在大哥手下,也算他赚了。” “是极是极。”欧阳良翰用力点头,似乎一百个赞同。 只是他夹菜的手依旧不停,甚至伸手去取离得相对最近的柳子麟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柳子麟也没在意,压低嗓音问: “等会儿剪彩的时候,要是谢令姜还是和牛皮糖一样跟着怎么办?女仙可有法子?” 年轻县令摇了摇头。 只是摇到一半,他动作顿住,不动声色地问: “等会儿……咱们在剪彩的时候动手?” “废话。” 柳子麟眉头一皱,憋不住脾气,教训说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 “剪彩的时候人最多,这时候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就是要让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沈希声的死,死在你手里。 “你到时候跑快点,可别被捉到……他奶奶的,说了半天,还是得支开那个姓谢的小娘皮。” 欧阳戎挑眉,缓缓颔首,嘴里附和: “对,不能被逮到,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柳子麟本想毒舌一句“你死不要紧但血别溅到柳家身上”。 不过这段日子屁股轮番经历生活的毒打,终究还是涨了点情商,咽了回去。 柳子文忽开口: “放心,除了谢氏女,场上没人逮的到伱,待沈希声死了,也没人会真的去逮你。” “哦?”欧阳良翰面色饶有兴致问:“所以那位王大人和咱们……” 柳子文轻笑了下,没有回答,面色如常继续道:“至于谢氏女……这个你拿着。” 这位柳氏少家主右手从宽大袖子中伸了出来,将在袖内把玩了很久的某物,递给前方的年轻县令。 后者好奇瞧去,发现柳子文递来的手上,正躺着一只盖青布的白瓷小瓶。 “这是?” “拿去,可以借助倒酒的机会,给谢令姜服下,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鄙人。”柳子文淡淡道。 一旁沉默许久的柳子安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哥。 另一边,年轻县令轻笑一下,当着柳氏三兄弟的面,伸手接过青布白瓷小瓶,他点了下头。 柳子文露出些笑容,提起酒壶,将面前的空酒杯徐徐倒满,然后卷袖捧杯,将酒杯递给对面之人。 “来,再敬女仙一杯。” 只见欧阳良翰似是想也没想就接过这杯送客之酒,一饮而尽,收起青布白瓷小瓶,径直起身。 离开桌案之前,他伸手在柳子文身前的盘子里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嘴里边嗑瓜子边快步离去。 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柳氏三兄弟放心的收回了目光。 然而,三人所不知道的是。 消失在他们视野里面的这道“欧阳良翰”的身影,在走出露天午宴的场所后,在原地略微停步。 他转头看了看正在招待江州上官的大帐方向,又看了看狄公闸内闸的方向,就在左右张望之时,忽然身后的高台传来刁县丞的登台招呼声。 似乎是要收桌捡盘,正在招呼酒足饭饱的宾客们离席,正式参加剪彩礼。 只见,驻足的年轻县令不再犹豫,抬脚走向某个方向…… 而就在一炷香前,河滩营地一处占地不小的大帐内。 有一桌人少但却规格更高的午宴,正与外面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等宾客们参加的露天午宴同时进行。 桌上人少,但是氛围却没怎么冷下来。 “来,沈大人、王大人,下官敬您们二位一杯。” 说话之人是来自星子县的田县令,正熟络的给两位江州上官敬酒。 另外几个来自隔壁县的县令亦是如此,气氛颇为热闹。 然而却有一人似乎例外。 “欧阳大人这是心情不好?上回田某过来,欧阳大人好像挺能喝的。” 有点醉醺的田县令身子凑近玉卮女仙。 后者身子下意识往后仰避了下,面色却是露出笑脸:“等会儿还有正事,今日不便饮酒。” “欧阳大人真乃我辈楷模啊。” 其它几位县令同僚纷纷称赞。 沈、王两位江州上官似是也投来了欣赏目光。 玉卮女仙心下无语。 不过所幸,今日前来视察的监察使沈大人与江州刺史王大人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付,交流互动的挺少,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都是人精的田县令等人自然隐隐能看出一些。 因此,宴席上的气氛虽然没完全冷场,但也没到那种推杯换盏很熟络的程度。 于是乎,玉卮女仙发现,周围人的话题大都是以客套为主,并没有熟络谈论什么容易让她露馅的东西。 或者说,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中,她表现得冷淡点,言简意赅,倒也没什么突兀。 虽然一路上,玉卮女仙隐隐察觉到,频频看来的沈希声好像是有些话语想对她说,不对,应该说,是对欧阳良翰说。 但是碍于王大人等人在旁边,倒也没给二人“深入交流”的机会。 玉卮女仙也乐得如此。 刚刚一路上装斯文装的已经够难受的了,还要额外应付一个麻烦的谢令姜,眼下她只想赶紧混过这接风洗尘的午宴,然后把那把柳子文交给她的匕首,插进沈希声胸口,完事收工。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要解决。 趁着田县令又去给沈大人、王大人敬酒的间隙,玉卮女仙余光瞥了眼她身后侧那一道红衣男装的倩影。 谢令姜正一脸平静的闭目端坐在椅子上,对于身旁午宴上的事情似乎置若罔闻,默默守在“欧阳良翰”三步以内的位置,她从午宴开始就没有怎么下筷吃东西。 玉卮女仙如芒在背,暗地里皱了皱眉。 这才是从刚刚到现在,一直让她棘手的事情。 玉卮女仙不是没有尝试过找借口甩开谢令姜,但是是无疾而终,就连刚刚她说要出去解手,都被谢令姜以保护安全为由,不由分说的默默跟随。 所以更别说出去找柳子文等外援了。 这谢氏女真的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玉卮女仙心下骂道。 不过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既然等了许久,柳子文那边都没有动静,估摸着也帮不上她什么,那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顶着假面的玉卮女仙面无表情,不知何时起,她袖子内悄悄多出一叠小纸包,两根手指从众多纸包中间挑出了一个,其它的全部收起。 纸包内似是包裹一些粉末。 玉卮女仙曾经有段时间疯狂沉迷一些奇淫巧计,身上的各类奇药自然不少。 眼下袖内手里的这一小包粉末,便是一种叫做蝉蚕软骨散的玩意儿,无色有味,但是味道极淡,很容易被酒气冲消。 这蝉蚕软骨散毒性并不算强,但是却能够在练气士骤然运转灵气修为的霎那,阻碍灵气在经脉内的流通速度。 宛若有淤泥堵塞了河道。 于是便达到一种类似凡人“软骨无力”的功效。 而且修行之人对此还不容易察觉,除非遇到外部情况,准备陡然搬运体内灵气时,才能后知后觉灵气流转速度的异常。否则平日里,体内灵气流转速度本就很慢,保持龟息状态,如何发现的了? 当然,物性双生,凡事皆有两面性,蝉蚕软骨散也是如此,它本就不强的毒性很容易被冲淡。 所以只需练气士静心多运转两遍灵气,便能像剧烈水流冲洗堵淤泥河道般,疏通筋脉,冲淡药效。 所以此物,一般都是用来偷袭打先手的,但这又显得有些鸡肋,因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对方中毒,那自然是要选择更合适的药效更猛烈的毒药,虽然无色无味的奇毒药本就极少罕见。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却发现此物似乎正好合适。 桌前,玉卮女仙背对谢令姜,她默默瞥了眼桌上刚刚被田县令倒满的小酒杯。 不过,一时间,她眼底却露出些为难之色。 就在这时,闭目的谢令姜忽然开口: “师兄为何不夹菜了?” 玉卮女仙摇了摇头:“不想吃了,今日胃口不好。” 谢令姜看着大师兄背影问:“这几道渊明楼大厨做的辣菜,大师兄也没有胃口吗?不喜欢吃了?” 玉卮女仙欲语,可心下一动,当即摇头解释: “当然不是,师兄我……很喜欢吃辣,师妹也是知道的,主要还是早上吃的太多,刚刚夹几口菜就有点饱腹了。况且小师妹不也没吃吗,是不是也没胃口。”她失笑回头问。 谢令姜瞧了瞧他,轻轻点头,没再追问。 玉卮女仙保持面色如常,心里却暗松了一口气,差点露馅。 幸亏她今日不是直接莽上来的,而是有备而来。 在今日此行之前,柳家收集了不少关于欧阳良翰的喜好习惯,包括饮食起居,其中便有吃辛辣食物这一块,好像是因为柳家查到梅鹿苑曾在县里的云水阁高薪聘请会做辣食的厨子……这些,玉卮女仙皆有记在心头。 不过,性格一向多疑警惕的玉卮女仙只是庆幸后怕了一小会儿,心弦便莫名颤了一下。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后侧方谢令姜,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些狐疑神色……等等,难道说已经…… 然而这时,一直安静夹菜的沈大人忽然转头望了过来,玉卮女仙见状,立马微笑以对,暗中却是皱眉,不耐随后有可能的搭话应付。 可是随着沈希声的开口,玉卮女仙脸色露出些意外神情。 沈希声并没有找她谈话,而是笑望向她身后的谢令姜,与之和善搭话。 玉卮女仙侧耳一听,原来这位江南道监察使好像认识谢令姜的阿父,有些交情。 谢令姜对此亦是颇感意外,看起来她之前也并不知道此事。 不过这并不妨碍,沈希声与谢令姜眼下的笑语寒暄。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旁听了会儿。 不多时,这二人话语都顿了下,像是寒暄末了。 玉卮女仙突然灵机一动。 她福至心灵般伸手端起酒杯,中途,宽大的长袖不动声色的拂过了杯口,酒水颜色未变,她站起身来,回头一笑,酒杯递向谢令姜: “小师妹,既然是世交伯父,好不容易遇上一回,自然得敬一杯酒,也算是聊表心意。” 谢令姜表情微怔。 沈希声爽朗一笑,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玉卮女仙摇头,没有收回手,“这是应该的,小师妹可是陈郡谢氏出身,家风家教便是长幼尊卑不可随弃,还是得敬一杯的。” 面对身前递来的酒杯,似是怔神的谢令姜没有立马接过。 她抬眼看了面前大师兄熟悉诚恳的脸庞,垂眸瞧了一眼清澈的酒水。 顿了顿,她轻轻点头:“师兄说得对。” 谢令姜接过酒杯起身,朝沈希声示意敬酒,她抬起袖子掩嘴,仰头似是默默喝尽酒水,待下杯子。 玉卮女仙瞧见谢令姜手里空荡荡的酒杯,心中一喜,不久前的狐疑烟消云散。 她也当即举起杯,转头笑道:“沈大人,下官也敬您一杯。” 谢令姜没有去看正在与沈希声豪爽敬酒的“大师兄”。 她默默转头,北望了一眼帐篷外面。 少顷,推杯换盏,午宴结束。 刁县丞的身影也适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朝这众人笑着禀告: “诸位大人,外面的宾客们早已准备妥当,剪彩仪式也已经筹备完毕,就等着诸位大人移驾前往,大人们可有其它吩咐。” 帐内众人自然无异议,欣然起身,鱼贯而出,随刁县丞一齐前往。 剪彩礼正式开始。 推荐一本好基友的书《霍格沃茨:从猎魔人归来的哈利》,很不错的霍格沃茨同人~ (本章完) 一百四十六、真假良翰?当场抓获! “这是要去哪?” 高台下,露天午宴结束,刁县丞带领包括柳子文三兄弟在内的乡贤士绅、豪强富商们一起离开会场。 柳子麟朝走在前方的刁县丞疑惑问。 “这里不是搭了台子吗,不办剪彩礼了?” 不仅柳子麟困惑,周围远道而来的县城内外宾客们亦是面露好奇。 刚刚他们看见搭建露天搭建好的高台,都下意识的以为今日的剪彩礼会在台上举办。 高台临水,背后不远处就是狄公闸,以后者为背景,坐北朝南,倒也合适,任谁来了估计都会这么认为。 然而此刻,主持今日剪彩礼的刁县丞却突然知会众人,剪彩礼的场地另有他处。 刁县丞露出礼貌笑容: “抱歉诸位,刚刚只是吃饭的地方,下午的剪彩礼会在狄公闸的内闸前举行。 “县衙的同僚们上午已经在那儿布置好了,现在就等着咱们过去,烦请大伙稍稍移步。”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 刁县丞面带微笑,心里暗暗嘀咕明府的安排。 没错,这个小小的变动是欧阳县令做出来的,刁县丞只是按流程执行罢了。 早晨时,县令麾下那个叫柳阿山的木讷汉子将临时修改的今日剪彩礼节目单交给了他。 于是刁县丞从上午到现在,都是在按部就班的按照县令给的单子上的吩咐干的。 所以眼下,其实刁县丞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去内闸那边剪彩,把之前准备的好端端的水畔高台给浪费掉,徒增麻烦。 反正别问,问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是这些日子,刁县丞在这位县令手下干活总结得出的宝贵经验。 只要照着明府之前的安排干就完事了。 “嗯,其实内闸是狄公闸最重要也是最后完工的部分,比较有纪念意义,上官们剪彩后,可以带着大伙一齐进去视察一下,所以选在了那里。” 刁县丞随口找了个借口瞎掰。 他转头,挥挥手喊来一个书吏,朝起身离席的一众宾客们笑容满脸的示意道: “诸位跟着他去内闸集合,那边会有人招待,本官这就去接沈大人、王大人、欧阳大人等上官。” 语落,刁县丞去往大帐篷那边。 留下柳氏三兄弟等一众士绅宾客,被书吏热情的请去了狄公闸的内闸那边。 跟在人群后面的柳子文与柳子安,全程都默不作声。 眼下看见刁县丞离去的背影,二人转身对视一眼,眉头皱起。 “大哥,这是……焚天鲛油,原本想将咱们军?”柳子安寻思了下,小声问。 柳子文缓缓颔首,略微驻足,北望一眼大孤山方向。 这位柳氏少家主失笑摇头: “你呀你,安排了这么多招,人死了都还剩这么多戏,若现在还活着那还得了,真是可惜了。” 他惺惺相惜道。 替舞台搭好却已经无法主持大戏的某人惋惜不已。 柳子麟听的似懂非懂,不禁问,“那现在怎么办?” 柳子文笑了笑,没有回答,径直抬脚,带头跟上去往内闸方向的人群。 柳子安摇头,脚步跟上,撇嘴丢下一句: “还能怎么办,欧阳良翰有命在内闸搭了戏台,没命来唱戏,那咱们和女仙就占了这台子替他唱一出大的,也算是……看得起他了,呵。” 柳子麟脸色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转而一喜,脚步连忙跟上两位哥哥,感慨道: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啊。” 柳子文三兄弟与其它一众宾客们,率先进入新水闸的内闸等候。 尔后不久,只见刁县丞一脸笑意的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沈大人、王大人等上官,饭后散步般踱来。 欧阳县令也在其中,面色如常,身后紧紧跟着一袭红衣的女师爷。 正午灿烂的阳光下,原本平平无奇的内闸,早已被上午的县衙官吏们张灯结彩的装饰好。 内闸位于狄公闸内部核心,处于半露天状态。 有一个排水孔,与诸间闸室。 排水口约莫十尺宽,位于闸室旁边,隐隐能听见下方被狄公闸排进河里的水声。 而最里面的诸个主闸室,靠拢成一排,按照之前谌先生等修闸工匠们的规划,已添进压舱石,紧紧密封。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剪彩礼的临时安排,抑或是治水需要被工匠们留了一手。 面前这一长排闸室,最正中央的一间大闸室,也就是离排水孔最近的闸室,并没有石块封门。 反而在此大门前方,挂有一条弯弧成“笑脸嘴角”般的彩带,彩带正中间系有一枚龙首般的红绣球。 不用说,这应该就是今日江州上官们剪彩的地点了。 并且此刻正冷眼旁观的柳子文,甚至能隐隐猜到,若是欧阳良翰没有在东林寺被斩首,没有玉卮女仙的偷梁换柱…… 那么眼下,还活着的欧阳良翰带着沈希声与王冷然等人剪完彩后,很可能会直接直扑后面的主闸室,推开大门。 将焚天鲛油大白于天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柳家发难,唱一出倒柳大戏。 柳子文背手身后,眼皮子低垂。 似乎对接下来发生之事,有些兴致缺缺。 他身后方,正仰望大哥背影的柳子麟转头看了一眼挂满彩带绣球的主闸室大门,冷笑一声: “姓欧阳的,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但很抱歉,今日是柳家的场子,大哥的戏先唱。” 柳子文没有看柳子麟,淡淡转头望向前方的“欧阳良翰”。 后者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人群,在柳子文的位置也停顿了片刻。 二人对视。 “欧阳良翰”抬手扶了扶下巴,眼神示意了下主闸室大门前的沈希声,与旁边那个可以容纳数人跳入的排水孔。 杀人与潜逃。 柳子文微不可觉的颔首。 瞥了眼“欧阳良翰”身后紧跟着的面色平静的谢令姜。 而他袖子下的手掌里,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默默握有一只赤布白瓷小瓶。 谢令姜并没有发现柳子文的目光,她的眸光大多数时候落在前方大师兄背影上。 只是某刻,不知为何,她眸光从面前大师兄的身上移开,转头瞧了一眼主闸室。 此刻,从四方赶来的一众宾客们,还有附近龙城县的百姓们,齐聚内闸内外旁观。 柳子文等三兄弟算是站在人群第一排的位置,离主闸室不远。 沈希声、王冷然、“欧阳良翰”三人,一齐踱步来到挂有彩带的主闸室门前。 “沈大人、王大人、明府,请!” 刁县丞恭迎了句,然后转身朝全场众人朗声: “剪彩礼开始,有请诸位上官验闸剪彩。” “王大人,请。” 沈希声转头,朝同僚客气了句,却没想到后者十分谦逊的拱手道: “不,沈大人,请,您才是今日主官,应当您来剪第一刀。” 沈希声面上颇感意外,不过旋即恢复正色,转头看了看后方宾客人群里无数道目光。 他儒雅一笑,当仁不让的走上前去,来到主闸室大门前。 刁县丞手捧托盘,一把精致剪刀躺在盖有红布的盘内。 刁县丞见状,准备上前,“欧阳良翰”忽迈出一步,将其拦住。 “本官来吧。” “欧阳良翰”朝刁县丞笑了下,伸手取过盘中小剪刀,朝沈希声走去。 后者正当先站在主闸室前。 她与沈希声相聚十步,借着递剪刀的机会,距离正在拉近。 然而玉卮女仙略微惊讶的发现。 原本紧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内的谢令姜脚步有些犹豫的放慢了一些。 与她的距离逐渐拉开了。 谢令姜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全场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太粘大师兄。 不过这一刹那间,玉卮女仙仅是有点意外,并没有多在意或惊喜。 哼,就算此刻依旧紧贴着跟来。 已经中了蝉蚕软骨散的谢令姜没办法第一时间阻止她将淬毒的匕首插进沈希声心口,并且跳入主闸室旁的排水孔逃跑。 此刻,全场安静下来,无人议论。 背朝谢令姜、刁县丞还有全场宾客的“欧阳良翰”眼底忽冷,却面带笑容。 走到一半,她单手捏着剪刀头部,将剪刀的尾部朝外,往前递给沈希声,与此同时,袖内另一只手上,有寒刃刀柄默默落到手心。 可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铁门推开的声音,响彻场上。除背对主闸室大门的沈希声外,包括递剪刀的“欧阳良翰”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愣住了。 只见。 原本挂有彩带的主闸室大门被从内推开,是又一个欧阳良翰,从门内昂首挺胸的踱步走出,手提玉靶白檀裙刀,随手将面前彩带挥斩断开,他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面朝众人,那适应了阳光后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毫不畏惧的扫视全场。 等等,为什么是“又一个”? 全场众人愣愣看了看正停步卡顿在谢令姜与沈希声二人中间位置的“欧阳良翰”,转头又看了看从主闸室大门里走出来的又一个欧阳良翰。 场上不少人忍不住抬手揉眼细瞧,空气顿时有些凌乱起来。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全场众人反应,在主闸室内等候已久的欧阳戎一脚迈出大门,裙刀的刀尖便用力的戳向正前方那个满脸惊骇的“欧阳良翰”,他大声喝斥: “是哪来的妖人,竟敢假冒本官,意图谋杀朝廷命官,以下克上,栽赃陷害!是谁给你的胆子,柳子文吗?还不快快现行!” 不仅“欧阳良翰”吓的后退一步,人群里的柳子文也身子陡僵。 嘴中大义凌然的训斥,欧阳戎另一只手也毫不闲着,一把将怔神四望的沈希声拽至身后,同时他余光微不可察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排水孔。 欧阳戎是在默等玉卮女仙仓皇逃窜,而那里,有阿山他们布置的死路陷阱在等着她,只要是从那里下水,便是自投落网,插翅难逃! 可是令欧阳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预想中被当众戳穿后第一反应应当是逃窜防止被活捉的玉卮女仙,她那慌乱的面色仅仅持续了一息。 不远处正眯眼旁观的新江州刺史王冷然朝玉卮女仙冷瞥一眼。 下一刹那,感受到某视线的玉卮女仙表情骤狠。 她没有转身逃跑,脚下猛地突进,冲上前去,袖中冷刃递出,刺向欧阳戎,不,是刺向欧阳戎身旁的沈希声! 我靠,练气士也舍得当死士,图什么!? 欧阳戎脸色一怔,玉卮女仙的举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几乎是缩地成寸,短短五步距离被玉卮女仙一下跨越,闪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刀尖递向了慌张后退的沈希声胸口。 完了……欧阳戎睁大眼,果断迈步,欲背身替沈希声挡刀。 可旋即,他瞳孔猛地一缩,点漆般清澈的眸子倒映出一抹红色。 有人抢先挡在了欧阳戎身前。 全场蓦然寂静,“欧阳良翰”身子僵立原地。 场上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同一个处地方: 一只系有红绳的素手,死死抓攥住另一只正在递出匕首的系红绳的右手手腕! 两只同系红绳的手都停顿在了空中。 谢令姜默默背身挡在佩戴裙刀的大师兄面前,阳光下,一袭红衣格外耀眼。 场上几乎没有人能用肉眼看清她刚刚是怎么出手的。 她身形宛若云中闪电一般骤至。 一把锋利淬毒的匕首停顿在了沈希声胸前半寸的地方,再难以前进一厘。 玉卮女仙低头愣愣,视线从逮抓住她手腕的红绳素手一路缓缓望往上,撞到了谢令姜冷冷的眸光。 这眸光,就像万年雪山顶上的寒冰一样坚硬刺骨。 玉卮女仙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另一边,欧阳戎也不禁侧目看了一眼身前沉默的小师妹背影。 谢令姜全程没有说话。 然而旋即,伴随着某一道强大剧烈却难以压抑住的灵气波动传递开来。 玉卮女仙“啊”的一声痛的匕首脱手飞出。 同时,霎那间,有两根系上不足半天的红绳彻底震成了红雾齑粉。 于天地间彻底了无痕迹。 耀目阳光下,谢令姜微微低头,眼睑垂下,朱唇紧抿。 玉卮女仙满脸震愕与……恐慌。 前几天宅小黑屋里太颓废了,今天早起出门去爬山,下山后去按摩推拿了下,顺便拔了下罐,唔,重新活力满满,突然很想和兄弟们击剑…… (本章完) 一百四十七、哼大师兄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剪彩礼上异变突生。 内闸内外众人皆惊。 甚至包括玉卮女仙,她嗓子都变了音,尖啸一声: “你,你一路都在啊骗本仙,你没喝那杯酒!” 谢令姜抓住玉卮女仙手腕的右手有些抖颤,似乎是紧攥的太过用力。 她另一只手默默从红袖之中取出一方湿漉漉的淡粉手帕,丢掷脚下。 湿帕隐隐散发酒水气味。 谢令姜眸子冷冷,目不转睛盯着玉卮女仙: “伱也不是大师兄,大师兄,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正脸色谨慎、手扶裙刀的欧阳戎:“……” 他嘴角抽搐了下。 小师妹这怨妇味十足的话语……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欧阳戎前踏一步,横眉冷对: “拿下!” “还不现形!”谢令姜凤眸嗔视面前这张熟悉无比的脸庞,怒喝一声。 主闸室前,以她为中心,宛若湖心掷石,波澜朝四方圆圈扩散般。 玉卮女仙、欧阳戎、沈希声等人衣摆猎猎,大袖纷飞。 特别是被谢令姜抓住手腕的玉卮女仙,痛的尖叫一声,彻底变回沙哑女音。 全场众人瞠目瞧见,这位此前欲暴起杀沈希声的“欧阳良翰”周身所处空间宛若被烈焰的热浪拂过一般,身形扭曲起来,旋即褪变为一位头戴兽面的黑袍女祭司。 在灵气震颤中显出了原型。 在尖叫声中,黑袍女祭司浑身劈里啪啦骨头炸响,被谢令姜擒住的右手宛若无骨的泥鳅般,从谢令姜手中抽缩出来。 只在后者手中留下一片黑袍断袖。 她黑影一闪,朝空中蹿去,如一支黑色哨箭。 这逃窜的一幕,与那一日东库房烧帐之夜十分相似。 然而这一次,谢令姜没再有丝毫的惊讶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妖人哪里跑!” 伴随着黑色哨箭般冲天的身影,有一道火球般通红的身影在其后方如影随形。 一口气的功夫,后者后来居上,追上前者。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撞在一起。 狄公闸上方高空三十丈处,有黑红二色刹那混杂。 还没等到下方仰头张望的全场众人瞧清楚。 上方,玉卮女仙的惊惧嗓音响彻全场: “翻书人!你果然七品!” 随后紧接着一道冷哼声传下来。 空中。 黑红混杂的一团身影彻底炸开。 谢令姜红裳如火,衣摆狂猎。 身影宛若空中一团跳动的烈焰一般,高悬半空中的原地。 周身一阵又一阵绯红色的灵气潮汐与她身上红衣一起,宛若火舌般包裹住她。 而黑袍女祭司的身影却宛若深夜篝火堆里炸裂出的木头火星一般,弹飞一些距离,斜坠而下。 场上有眼尖的看客立马瞧见,头顶上与炙热太阳并立的这一袭火红烈焰身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青铜假面。 谢令姜翻手,青铜假面收入袖中,另一片黑袍断袖被她随手丢弃。 旋即毫不犹豫,原本滞空身形宛若一支离弦火箭,冲向跌落的黑袍女祭司身影。 竟是毫不停歇,穷追不舍。 然而这时,正在跌落的黑袍身影竟生生在空中转折了接近九十度角,改变了落地点。 玉卮女仙身形狂飙,蹿进主闸室旁的那个排水孔。 另一袭红衣携破空之声紧随而来,她宛若穿过大气层的烈焰陨石般,追入排水孔。 二女数个来回的交手,令全场所有人目不暇接。 可此刻,还没来等众人得及反应,又有异变传来。 连续“砰”、“砰”两声巨响。 排水孔内突然炸起两道惊天水花。 宛若鱼跃岸上。 玉卮女仙倒飞出来,不过这一回却是浑身湿漉、身缠网绳。 她身上网绳被挣断了不少,然而大部分依旧挂在身上,狼狈无比。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谢令姜站着回来,而她是躺着回来。 当着全场众人的面,谢令姜冷脸,拎着奄奄一息的玉卮女仙。 就像随手扔一团垃圾一样,将玉卮女仙随手扔在了地上。 谢令姜脚踩着她,弯下腰,封住其丹田穴窍。 彻底制服。 谢令姜抿唇,朝地上咳血的女祭司一字一句说: “放心,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和你算了,你会知道,死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 玉卮女仙用力捂嘴咳血:“你……你……” 练气士的交手,与谢令姜的雷霆镇压,令场上众人噤若寒蝉。 欧阳戎摇了摇头,越过地上的玉卮女仙,昂首阔步,走上前去。 “我才是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如假包换。” 他面朝全场,正色朗声: “诸位刚刚都看见了,今日这大胆妖人伪装本官,欲袭杀监察使沈大人,简直是狗胆包天!” 欧阳戎转头,朝沈希声与王冷然道: “两位大人今日受惊了,远道而来,是下官接待不周,出了这种歹人作乱的岔子,下官疏忽当罚,不过眼下,下官却是有一件重要事情禀报,事关龙城县乃至江州地界大部分百姓安危,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海涵。” 沈希声重新扶正官帽,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被谢令姜扣住的玉卮女仙。 脸上的后怕之色消去,恢复如常,他严肃颔首: “欧阳县令请讲,若此事真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自然是第一等要务!王大人,你说呢?” 沈希声忽转头问。 王冷然脸部肌肉似乎有些僵硬,挤出一个笑容,朝一齐望向他的监察使与龙城县令点头道: “沈大人说的没错,欧阳县令大可直接说来,若是公道在你,本官与沈大人会全力支持。” 欧阳戎点点头,“多谢两位大人。” 他手指猛然指向地上咳嗽的黑袍女祭司,朝全场的宾客与百姓们铿锵有力出声道: “本官要控告龙城柳家,以及首犯柳子文!”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大多数宾客们的目光朝人群第一排某些背影投去,柳子文的身子无风摇晃了下;柳子安病怏怏的面孔阴沉滴水,脚下后退一步;柳子麟慌忙四望。 欧阳戎话语不止,嗓音响彻全场:“柳家不仅多年以来祸害龙城一方,年年借助水灾兼并良田,恶贯满盈! “今日还派出这妖人刺客伪装朝廷命官,刺杀监察使大人,这个妖人刺客便是出自柳家全资经营的小孤山龙王庙,是此庙祭司,多年以来一直受柳家资助!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一事,也是事关万千百姓安危之事。” 欧阳戎顿了顿,突然转头朝匆匆赶来的柳阿山道: “你先带人去将主闸室控制住,可别让某些人破坏了现场罪证,再把东西搬出来给大伙瞧瞧。” “是,大人!” 柳阿山带人冲进欧阳戎等人身后的主闸室,随后陆续将主闸室内一只只装载满当的木桶搬出,放在太阳下。 欧阳戎转头,继续面朝全场众人好奇目光,手指主闸室,义正言辞道: “受柳家在背后指使,龙王庙祭司们伙同修闸的剑铺工匠,借助竣工前的洗闸礼,将这些易燃易炸的诡油偷偷运进了主闸室…… “柳家企图对新修的狄公闸图谋不轨!此事,人证物证皆在! “柳家对此事又如此熟练,很难不去怀疑,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本官合理推断,自一座狄公闸修建起,四年每一次的狄公闸塌毁皆是由柳家所为!这龙城县的十数年水患、遍野哀鸿,多少户百姓的家破人亡,不仅仅是天灾,还是柳家的人祸!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恨! “沈大人、王大人,下官请求公审柳家!” 欧阳戎的话语宛若金石落地,铿锵有声。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今日前来观礼的平民百姓、乡贤士绅、富户员外们心头。 立马成为了引燃全场的导火索。 “哗啦——” “嚯——” 观礼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无数道震惊、愤怒、沉默的目光落在人群第一排站立的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身上。 “诬告……全是诬告!”柳子麟如芒在背,朝左右人群大吼辩解。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滔天卷来的声浪压过,被愤怒怀疑的目光淹没,柳子麟浑身颤栗起来,嘴里话语都结结巴巴起来。 “来人,先将柳家兄弟押下!” 沈希声眉头大皱,雷厉风行喝斥一声。 他转而气势冲冲的带头冲向主闸室,王冷然沉默不语,抿唇跟上。 而后方的观礼人群早已按耐不住,宛若潮水般一齐涌上前去! 柳子文与柳子安宛若两根钉子般,被某人狠狠猛锤,此刻脚步死死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柳子麟眼神布满惊恐之色,他咽了咽口水,慌忙求助般望向两位哥哥,“大哥二哥,咱们……咱们怎么办!” 然而没人回答他,只见,那往日里沉着冷静、遇事波澜不惊的两位哥哥。 此刻脸色都十分铁青难看。 沸腾热闹的全场,愤怒嘈杂的人群中,欧阳戎面色如常,两手笼袖,带着谢令姜等人信步上前,悠然路过被扣押的柳家三兄弟身前。 经过柳子文三人身前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年轻县令泰然自若的从袖子里抓出一把嗑剩下的瓜子,嘴巴轻嗑着,还微笑摊手,递了一些给谢令姜,带其一起嗑着瓜子远去。 看见欧阳戎这熟悉嗑瓜子的一幕,柳子文三兄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柳子文一双死鱼眼死死盯着欧阳戎轻松离去的嗑瓜子背影,呼吸声陡然变粗,他僵硬的身子摇摇欲坠,幸亏被身边的柳子安、柳子麟扶住,才没有摔倒。 “大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没事……” 这位即将迎来抄家之罪的柳氏少家主的眼角一下一下的狠狠抽搐着,旋即两眼一黑。 …… 下午的剪彩礼,在一片混乱却有序的杂乱声中暂时结束。 夕阳西斜,一天的纷争似乎宛若红日一般拖着疲倦的身子就要落幕。 然而,剪彩礼上发生的事情:刺客假冒县令刺杀监察使、历年水灾竟有人祸、年轻县令揭发柳家滔天大罪等等事。 却借由观礼的一众宾客与百姓们的陆续返回,在龙城县内外疯传、发酵。 降临来的夜色只是将沸腾舆论与波澜暂时掩住,谁也不知道第二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夕阳西下,通往龙城县的一条官道大路上。 正有一伙戒备森严的车队。 其中一辆位置居中的马车内,正有一对师兄妹相对而坐,默然无言。 马车内有些昏暗。 欧阳戎和谢令姜以前不是没有在马车内孤男孤女的独处过。 然而往日都挺轻松自在的,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气氛缄默。 从刚刚在狄公闸那边登上马车启程起,便是如此。 按道理,他们其实可以不坐同一辆马车的。 欧阳戎可以去陪下沈希声、王冷然等上官们。 然而欧阳戎与谢令姜登车时,还是默契的进入了同一个车厢,而柳阿山等其它人也默契的退走,没有插进来打扰。 欧阳戎不喜欢这种你知我知的默契,但是有时候又挺感谢这种默契,至少能省去很多尴尬之事。 昏暗车厢。 沉默良久。 欧阳戎忽抬手,谢令姜身子一颤。 然而欧阳戎只是伸出手将车厢布帘子掀开,并没有做别的事。 可某位红衣裳的女子娇躯似乎依旧保持着紧绷。 她其实从刚刚陪某人离开狄公闸登上马车起,便在一直压抑着,压抑着不要头脑一热的冲动扑进面前男子的怀抱。 她今日下午已经理性了这么久,再忍忍,再忍忍…… 谢令姜目不斜视的看着欧阳戎。 欧阳戎并不知道女子心中想法。 此刻,他张嘴欲语:“小师妹……” 谢令姜却抢先开口,抬起头问: “大师兄下午是怎么从大孤山赶来狄公闸的,这么远的路,我们走的是最快的水路,你是怎么这么快追来的?” 又是这该死的默契,某人默然了下来,不禁看了一眼面色似乎状若无事的小师妹。 欧阳戎没有开口,转头看向东侧车窗外的方向。 谢令姜目露些好奇之色,循着欧阳戎视线往外望去。 此刻,车队正好经过一处茂密山林的边缘,稀稀疏疏的林木外,能看见一条新修的河渠。 谢令姜自然认识折翼渠,然而与她前些日子每一次经过此渠时所不同。 眼下,在落日斜阳下,折翼渠的笔直河道内充满了一片片金波——是被染成金子般的水流。 谢令姜放眼望去,眼眸倒映着这一幕,她脸色怔怔,一时间竟觉得这景象有些绝美。 这是这些日子大师兄与她奋斗的结果……谢令姜之前有些惆怅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一些。 “大师兄,折翼渠第一期完工后不是暂停了吗,怎么……” 看见欧阳戎的明亮眼神,谢令姜话语顿住,没再说下去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很明显,若是走正常的蝴蝶溪旧河道,也就是像下午谢令姜与玉卮女仙接人之后走的那条水路,是要绕过龙城县城,多出来很多路程的。 折翼渠则是几乎笔直的河道,若是从松林渡出发走折翼渠,前往另一端的野渡码头,便能直接省去大半的多余水路。 而松林渡那边用来堵水的厚墙,谢令姜记得上回陪大师兄过去视察时,听工曹长吏说,是能随时打通的…… 欧阳戎忽问:“那小师妹呢,什么时候发现假师兄的?” 谢令姜咬着下唇,盯住欧阳戎的脸庞看了良久,她缓缓垂眸。 车窗外斑驳的金色光辉照在她俏美的侧颜上,欧阳戎发现,小师妹的眸光落在了他手里的裙刀上…… (本章完) 一百四十八、不准哭鼻子 颠簸马车内,欧阳戎裙刀横置在双膝上。 脸上露出侧耳倾听的专注之状。 车厢内,除了外面马蹄砸地的声音、驾车骑士们呦呵的声音外。 只剩下谢令姜细细倾诉的清婉悦耳的嗓音。 谢令姜没有对欧阳戎有任何隐瞒。 除了上午在东林寺正殿她的蓦然告白、图穷匕见吓跑了某人这件事,二人都默契的没有问没有提假装没有发生过一样外。 其他的事情。 二人又逐渐恢复了之前正常师兄妹相处的那种语气氛围。 似乎是某人露出的她所熟悉的认真倾听专注无比的男子侧脸,对她似乎有所鼓励。 谢令姜继续以小师妹的口吻,叙述复盘今日之事。 连裙刀奥妙都尽数吐露,没有埋藏心头。 欧阳戎听着听着,一双有点粗糙手掌不禁从原本的圆润白玉刀柄上悄悄放了下来,手收了回去。 对此,朱唇轻启正在言语的谢氏贵女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车厢内,这道女子的清婉嗓音缓缓歇了下来。 只剩下车窗外偶尔溜进来的几道阑珊灯火映照下,二人四目以对的缄默,与各自忽明忽暗的面孔。 “这么看来,今日委屈师妹了。” 欧阳戎脸上露出有些内疚之色:“我当时若不走,就不会有后面之事……” 谢令姜却忽然摇头,打断说: “是师兄委屈了,我……对不起师兄。” “这是为何。况且今日下午若不是你最后关头出手,阻拦那个冒牌货,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脸色有些严肃的摇摇头,转而苦笑:“师妹下午表现……我表扬你都来不及,何来对不起一说。” 谢令姜齿咬下唇,眼睛默默注视着面前安然无恙且安慰着她的男子。 听到师兄的笑语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过了良久,才颤着唇瓣出声。 只可惜光线昏暗,某人没有灵气修为,无法清晰夜视,看不见她脸上这霎那间的丰富神色与真情流露: “师妹还是笨,之前只是怀疑,直到在彭郎渡码头,目送那个假冒货的船走后,后知后觉感应到你那边裙刀的动向时,才幡然醒悟,方知船上那人不是伱,彻底确定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都……” 车内女郎啊了啊嘴,又紧紧闭上,唇儿有些苍白。 当时蓦然醒悟后,刹那间,那种呼吸窒住,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的难以喘气的滋味,明明站在白日的灿烂阳光下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世界天崩地裂般的感受。 再配合上不可置信、悔恨、乃至恐惧等等情绪涌上脑门……就算后来确定了大师兄真人没事,依旧活着,裙刀还有反馈,但她心头依旧宛若被钝刀割肉。 这种体验,谢令姜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哪怕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直至此刻,她脸上依旧残余深深的后怕神色。 “整个人怎么了?” 见小师妹突然无声,欧阳戎不禁问了嘴,摇摇头: “这也怪不了小师妹,任谁也想不到,柳家竟然玩这种盘外招,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眉头凝聚,眼睛盯着膝上裙刀。 “没怎么。”谢令姜勉力忍住,没去细说当时的崩溃心神,朝神色沉思的欧阳戎,面色挤出些笑容,她唇间继续轻喃: “就是有些担心师兄……不过,我感受到了师兄用裙刀杀人,至少有两人死在了裙刀下。 “旋即又感应到,师兄带着裙刀奔走,朝我当时所在的彭郎渡这边奔来,距离越来越近,脚步匆匆…… “师兄抓在刀柄上的手,力气极大,似乎十分匆忙……只是后来方位又发生变化,似乎是朝上游狄公闸那边去了。 “我便猜测……乃至有些确定,师兄应该是已经识破了阴谋,但在后面隔得太远追不上我们,所以要直接赶去狄公闸阻拦冒牌货。” 说到这里,谢令姜深呼吸了一口气,洞开的车窗外,溜入的夜风入喉,在嗓子里有些丝丝冰凉,让她此刻宛若夏日饮冰。 欧阳戎眸光耀耀的看着她,闻言后不禁赞道: “师妹聪慧,嗯,还是挺信任大师兄我的……所以在码头,你让六郎带人回大孤山找我,你果断转头去追船,将计就计守在冒牌货身边,想看看背后之人,费此心机,到底在剪彩礼设下了什么阴谋,再一举捣灭,是吗?” 面对大师兄的追问,谢令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眼睛盯着身前男子的脸庞问道: “师兄不怪师妹?明明你还有可能正身处危险,可能后面还会被追杀,而我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在你身边缺席……” 她顿了顿,又默默垂目注视裙刀,福至心灵的添上一句: “这种……不被对方重视的感觉,师兄心里没有一丝难受吗。” 欧阳戎不再手扶玉质刀柄,而是两手扶在白檀刀鞘上。 他正襟危坐,两眼宛若星辰般明亮,看着她。 这些时日经常坐屋顶守夜到天明的谢令姜觉得,面前这双明眸更像黎明前青黛天幕上的启明星。 欧阳戎朝谢令姜轻声说: “师妹,说心中没有一丝失落,是假的,但我更多的还是理解与开心,这也是真的。 “我理解师妹当时做出的抉择,很开心你没有被感性冲热头脑,转身无济于事的去找我,而是懂得冷静思考局势,选择去追上船,监视在冒牌货身边,保护沈大人他们。 “你若是选择了前者,我反而会难受生气…… “所以现在,我真的很开心,师妹,你真的长大了。” 欧阳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容。 谢令姜怔怔注视着大师兄有些欣慰的表情,她忽问: “那万一呢,万一你路上又遇到了危险,万一正是因为我没第一时间转头去找你,守在你身边,导致大师兄你还是被歹人杀害了…… “我做出那种所谓的理智抉择,师兄也开心吗,也希望我这么选?” 欧阳戎一愣,低头握了握刀鞘,紧了紧,唇也紧抿了下。 他垂眸认真道:“师妹知道是什么答案。” 是的,谢令姜知道答案,但是她还是问出来了。 有时候,无意义的废话,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愚蠢,而是变得更复杂。 谢令姜沉默间隙,欧阳戎蓦然抬头,满脸灿烂笑容,朝她道: “万一我死了,你更要头不回的去追船,不准哭鼻子,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是如此,明白吗?” 谢令姜瞧见,面前男子正手指着车窗外折翼渠与狄公闸的方向,他一脸认真的说: “你要好好去保护好咱们的未竟之事,这不仅是师兄我未竟的事业,也是你的未竟之事,还是六郎、阿山乃至于所有致力于龙城治水之人的未竟之事。 “它应当,且本就比我更重要。 “哪怕我死了,走了,不在这个世上了,只要赈灾营还在,狄公闸还在,折翼渠还在,龙城百姓们还在依靠着它们丰衣足食,劳动创造,生生不息。 “那么你家大师兄我就依旧还在,永远都在这里,而不仅仅只是衙里那本大部头县志上随手带过的一笔,几滴墨水。” 在黑暗车内依旧红衣如火的谢令姜张了张嘴,愣愣看着面前笑容阳光灿烂的大师兄。 她良久无言。 忽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外头顶的夜空。 今夜月淡星隐,天幕漆黑一片。 可想而知,即使是到了明早清晨,她登上屋顶守夜,可能也见不到启明星了。 然而谢令姜却觉得不是这样。 它就在眼前。 不多时。 “师妹?” 马车“晃铛”一声停驻后传达给车上之人向前倾身的惯性,还有大师兄的呼唤声,唤醒了后半程都脸色出神的谢令姜。 “啊。”她恍然回神,嘴里应了一声。 欧阳戎瞧了瞧俏脸略呆的小师妹,不禁失笑: “到地方了,你在走什么神呢,快下车,先回去休息下。” 鹿鸣街上,柳阿山驾驶的马车停在了苏府无石狮子的低调大门前。 “哦。” 谢令姜张望了一眼外面,没有动身,转头问: “那师兄你呢?晚上是不是还要忙,我不走,陪你,我不能再疏忽了,在外面要保护师兄安全。” 欧阳戎无奈,想了想,他看了眼已然成熟不少的谢令姜,如实道: “我等会儿先要去给沈大人、王大人他们安顿住处,再去县衙把今日遗留下的一些事情收尾。 “对了,还有大孤山那边的事情也是,得派人过去…… “另外,还有明日的全县公审,得趁热打铁,给柳家彻彻底底钉上棺材板。” “那今晚大师兄岂不是又要有的忙了,是不是又要在县衙公堂上铺床被?”谢令姜难掩眼底的心疼不舍之色。 她想也没想道:“那就一起,正好,我去牢里看守住那个方术士,封住灵气修为还是不够保险。”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道: “那行,不过现在先回去整理一下,吃个饭再休息会儿,半个时辰后咱们集合,一起过去。” “好。” 谢令姜用力点头。 梅鹿苑与苏府本就毗邻,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苏府门前,谢令姜没有第一时间挪动脚步。 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将红烛的光晕洒在不远处略微疲倦静立的年轻县令身上。 谢令姜转过头,眸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正目送她进门的大师兄。 后者似乎明白她的眼神。 他无奈耸肩,掀起两袖,在自家小师妹的机敏眸光下原地转了一圈: “我真没事,身上没什么大伤,不是想找理由打发你走,然后一个人默默缩在角落里阿猫阿狗似的舔舐伤口。” 谢令姜看了看他疲倦脸庞上的苦笑,轻轻颔首,转身就要进门。 “等下,师妹。”欧阳戎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了声,低头默默解下腰间某物,两手捧着准备前递,“你裙刀忘拿了……” “大师兄。”谢令姜忽然打断了欧阳戎话语。 后者抬首,“怎么了?” 红灯笼下,一袭红衣的男装女郎头不回道: “刚刚你在路上教导师妹的那些话,说咱们的未竟之事更为重要,甚至有时候胜过……一人之性命,师妹觉得大师兄说的是对的,但…… “可能是因为我还是很笨吧,关于里面‘不要哭’那一项勉强可以,但是‘头不回’这一项,其实还是挺难办到的。” 她顿了下,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道: “大师兄别多想,不是有人多特殊,而是我本就多愁善感的性子,身边的同门挚友出了事,生死未卜,我总难免冲动担心。” 欧阳戎微微皱眉:“小师妹,其实咱们……” 谢令姜的背影微微歪头,打断道:“不过。” “不过什么?”欧阳戎愣问。 “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就像今日这样,你把我裙刀带在身上,我隐约能感应到你在,便也能稍稍放宽些心,头不回的去追船…… “不管是生是死,师妹我至少能够确认它,总好过被某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引诱,给乱了阵脚,坏了师兄的大事……师兄你觉得呢?” 欧阳戎睁眼,其实没太搞清楚师妹这逻辑,然而不妨碍他应和,感觉小师妹说的也没太大问题: “这样……也不错。” 谢令姜径直颔首:“那裙刀继续放你那里吧,就当作……一道保险,你以后不准让它离身。” 欧阳戎想了想,无奈把裙刀重新系回了腰间:“行吧。” 只是他没瞧见的是,前面某位背身的小师妹嘴角微微弯了下。 佩戴好刀,欧阳戎抬头喊住谢令姜:“等等,还有一件事,上午善导大师给的那红绳……” 谢令姜忽问:“红绳?什么红绳?” 没等欧阳戎再言语,她头不回的抬手,抖下宽大的红袖,露出一截藕臂,扬了扬洁白无物的皓腕示意。 谢令姜手里还捏着一根姻缘竹签。 她好奇的语气传来: “咱们上午不是只给苏小妹求了一根签吗,师兄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 “走了。” 红衣女郎挥挥手,潇洒进门。 欧阳戎脸色怔怔目送。 少顷,他揉了一把脸,转身离去,原地留下一声嘟囔: “师妹真的长大了……话说,这到底是倾慕依赖之情,还是……真的爱上。” 一百四十九、道侣令姜,哑女绣娘 谢令姜一袭红裳,走在去往漪兰轩的水畔长廊上。 廊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不时有苏府丫鬟三两成对搬凳子踮脚去点亮廊灯。 若从高处往下看去,被傍晚青暗色的夜色笼罩的富贵府邸内,一长排的廊灯相续亮起,宛若一条背灯的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忙碌点灯的苏府丫鬟朝她打招呼,谢令姜点头轻声,朝她们露出典雅微笑,虽然今日话并不多。 待女郎背影远去,苏府丫鬟们对这位暂居府邸的谢氏贵女愈发亲切好感,只道谁家儿郎能娶谢小娘子真乃天大福分。 某刻,长廊无人处,谢令姜默默驻足,扶栏远眺天幕。 她笑容渐渐敛去,俏脸怔怔的凝望夜空。 小时候,阿父曾指着东方天际对她说,启明星又叫太白,是黎明前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黑暗中的光明,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带来前进的希望…… 曾经,阿父的背影是她的启明星。 现今,不远处某道时时刻刻牵扯她心神的裙刀主人,就是她的启明星。 “我始终相信有那么一道光……一直存在。”谢令姜轻轻拍栏,朱唇呢喃。 其实没遇到他前,她本就不想嫁人。 直至遇到他后…… 虫鸣长廊上,有女害羞低头,痴神自语: “难道说,大师兄也与我以前一样,终身不娶,一心向道……这样子吗……也不是不行……” 若真是如此。 他真要做一辈子的榆木脑袋。 那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追随在大师兄身后,做离他最近的女子,事业与生活上的伴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也是变相的陪伴一辈子吗。 谢令姜蓦笑。 一整条悬挂明亮灯笼的长廊似乎都跟着辉亮了一些。 莲步轻盈,她轻快转身。 道侣道侣,大道伴侣,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比翼连枝? …… 欧阳戎并没有告诉小师妹,关于他猜测上午的悲田济养院内可能存在剑客杀手这件事情。 事已发生,再与她说,不过是徒增师妹的内疚后怕之情。 甚至可能让小师妹觉得欠他。 欧阳戎选择了缄默。 眼下他目视小师妹进入苏府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吩咐了柳阿山几句,派他与六郎前去东林寺调查。 安排好这些收尾事,欧阳戎返回了梅鹿苑。 其实对于上午悲田济养院内那个有可能的杀手并没有出手的蹊跷,欧阳戎隐隐有一点猜测。 可能是与不久前那份未知福报有关,此前一直没有动静,眼下看,可能应验在了此处,让其逃过一劫。 但是具体的过程呢? 欧阳戎并不是习惯稀里糊涂、善罢甘休的人,于是派六郎他们去持续跟进调查。 不过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明日的全县公审。 欧阳戎一路锁眉,回到梅鹿苑,在院子打了一桶井水,简单洗了把脸,准备先回屋休息下。 突然被一阵饭香弥漫鼻尖。 欧阳戎驻足,脚步一转,走进旁边的用膳大厅。 “老爷!” 阿青与几位留在梅鹿苑的老婆子一起,正在端菜上桌,前者看见欧阳戎走进来,眼睛亮亮,脆唤一声。 甄氏与薇睐走后,阿青与她阿兄阿母这几日都住在梅鹿苑,欧阳戎这两日在家里的日常起居都有她的忙碌身影。 只不过一些原先薇睐做的贴身丫鬟的活计,自立根生的欧阳戎并没有让小丫头顶上。 膳桌旁,阿青放下一碗欧阳戎爱吃的胡辣汤,烫的微红的手指在腰间围裙两侧擦了擦,开心道: “刚还想去喊您吃饭,老爷就来了。” 欧阳戎朝她笑了笑,头往前探了探,瞟见桌上数目虽少但道道丰盛,都是他爱吃的菜肴。 他迅速抽出凳子坐下,两手搓了搓筷子,立马开动起来。 似乎是打了鸡血,一点不见刚刚在外折腾一天后回家的垮肩疲倦之色。 果然,干饭才是正事,能激发干饭人的无限潜能。 阿青浅笑递了一碗白米饭过来。 欧阳戎鼻尖被白米饭的腾腾热气弄的有些痒,食指挠了挠,扒了一口,展颜嘟囔道: “辛苦阿青了。” “不辛苦。” 阿青摇摇头: “要辛苦也是后厨那厨娘辛苦,菜都是她做的,今日她本来是请假回家的,结果刚刚傍晚匆匆返回给老爷做菜……” 欧阳戎夹菜扒饭,风卷残云,点头随口道: “确实辛苦了,阿青照看下,月钱什么的不能有亏待……我平常忙,厨娘或者其它梅鹿苑丫鬟若是有什么困难之处,都可以去找阿山。” 欧阳戎却是对这个从云水阁做饭的厨娘挺有好感的,自甄氏与薇睐走后,这算是空荡荡的梅鹿苑内,唯一给他家的味道的事物了。 对于忙碌之中抽空吃饭的年轻县令的叮嘱,阿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于后厨那个身影可怜柔弱的纤瘦小厨娘,她其实挺有亲切好感的,老爷忙,顾不了梅鹿苑的杂事,她自然是能帮就帮。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放下空碗,欧阳戎饱腹离开前,随口问了嘴。 阿青一愣,回答道:“大伙都叫她绣娘。” “秀娘?哪个秀?” 阿青寻思道:“应该是刺绣的绣吧;。” “绣娘吗。” 欧阳戎点点头。 这个时代,很多女子都叫某某娘。 有些是以家中排名算,有些是小名中带有的某字算。 厨娘这名倒也常见。 …… 五个时辰前。 悲田济养院。 某位年轻县令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 上午的阳光,落在内院草坪上正自由活动的老弱病残等收容病患们身上。 直到有月光绽放,甚至盖过了白日的阳光。 这宛若明月骤现的一幕。 先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半息,或者更短。 然后停顿片刻后,又接连出现了两次,每次都是短短一息不到。 最后一次月光闪耀全院之后。 月光彻底消失无踪影。 宛若从未出现一样,只徒留下内院里除了盲人外,脸色茫然四顾的病患们。 内院中某处无人的角落。 有一站、一跪两道身影。 气氛出奇安静。 只有不远处,那一对玩骑竹马游戏的青梅竹马的打闹声响隐隐传来。 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一柄充当竹马的细竹竿,又回到了缺胳膊小男童与聋哑小丫头手里。 俩个孩童继续欢快玩耍,只是他们没发现的是,这柄竹马短了一小截。 似被某种锐利之物削去,断口倾斜,宛若尖矛,锋利边缘隐隐染血。 无人光顾的内院角落里。 正有一幕颇为奇异的景象。 阳光下站着一位用青色缎带蒙住双眼的纤瘦哑女。 竹马借用十息不到便如约归还的她,正抬手缓缓解开蒙眼的青色缎带。 纤瘦哑女对面,被树荫遮挡的黑影里,跪着一个独臂青年。 独臂青年单手撑地,似是低头看着什么。 右边袖管齐断。 原本残疾右臂仅剩下的那一小截枯木似的残肢,彻底断了。 残肢血淋淋的躺在他面前的地上。 阿洁低头怔怔。 一柄长剑,斜斜插在他与纤瘦哑女中间的地上。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草地与剑柄之间的锋利剑身上,依旧有耀眼月光宛若流水般静静流淌。 取名“月娘”的剑,丝毫未损,似乎不久前输给一柄木制竹竿的事情并不存在,抑或说……与它无关。 刚刚二人,拢共三剑。 三次月光满院对应三次递剑交手。 除了初次月光致盲的第一剑,后两剑,纤瘦哑女都是缎带蒙眼状态。 阿洁的剑很快。 公认的快。 然而他似乎遇到了一个比他更快的少女。 阿洁本以为从六品跌入七品的他,算是同境无敌手。 然而又很不幸,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同境无敌手的存在。 而且后者还在关于剑的某方面,真正的独步天下。 对于这一点,阿洁之前本来是半信半疑的。 直至今日遇见。 没错,他认识她,至少耳闻过。 “为什么不杀我。” 察觉到纤瘦哑女揭开蒙眼缎带,似是准备离开的动静,正低头呆看断臂的阿洁忽然问道。 纤瘦哑女没有出声。 阿洁抬头,血丝满眼问:“懒得出手?” 纤瘦哑女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浑身逐渐颤抖、状态有些不对的断臂青年。 她安静了会儿,摇了摇头。 阿洁满眼疑惑,“那是为何……” 说到一半,话语顿住,似乎是发现了纤瘦哑女眼睛看向了某年轻县令之前离去的方向,他反应过来什么,愣愣出声: “因为我刚刚对他犹豫了下?” 纤瘦哑女点了点头。 阿洁顿时哑然。 纤瘦哑女一只手指向欧阳戎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她自己的心口,再朝上方指了指太阳,而另一只手朝阿洁用力摆了摆。 似是在述说着什么十分重要之事。 “啊。” 纤瘦哑女眸子明亮,真诚无比。 哪怕对方是被她三剑击败的手下败将。 “请我们不要伤害他吗……还有,你竟是哑巴……” 阿洁有些震惊,怔怔无言望着面前这位心若赤子的哑巴少女,消化了好一会儿。 托某位年轻县令的福捡回一条命的他眼神黯了黯。 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青年不禁脱口问道: “他是你的谁?” 顿了顿,他又追问说: “你师姐她们知道这件事吗?” 纤瘦哑女缓缓低下头,没有回答。 这时,似乎是隐隐察觉到内院外某位年轻县令那边的动静,她忽然抬头望去,这一幕宛若湖边怯怯饮水的梅花小鹿蓦然抬头竖耳。 旋即纤瘦哑女丝毫没再管独臂青年,闪身离去。 对于二人之间草地上斜插的那柄奇剑,哑女并没有缴走。 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 她与她大师姐不一样。 阿洁微微啊嘴,呆跪原地。 这位独臂剑客怔怔看着前方那柄静静插地的剑,嘴皮呢喃: “桂花娘……桂花酿……桂花娘酿桂花酿……” 他突然很想回家。 …… 其实在欧阳戎早上出门时,纤瘦哑女就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了。 包括他去找隔壁的谢令姜。 然后与今日一身高贵粉裙淑女打扮的后者宛若约会般,一齐上山去东林寺。 纤瘦哑女远远尾随后面,就像风筝一样,离欧阳戎有时远,有时近。 那位一身贵气的谢氏女郎令纤瘦哑女有些不敢正视。 自惭形秽。 然而看见他有人陪有人照顾,就像前几日走的那位银发丫鬟一样,纤瘦哑女脚步又有些轻快起来。 她觉得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安然无恙就行了。 然而,纤瘦哑女还是高估了她自己。 当在东林寺目睹欧阳戎收下谢令姜的裙刀,又与后者一起前往正殿求签烧香。 在正殿外人来人往香客热闹的广场上,纤瘦哑女猛然停步了。 周围烧香拜佛的拥挤人流将她撞的东倒西歪,频频退步。 就宛若一叶孤舟在距离瀑布极近的激流前摇摇晃晃随波逐流,即将坠入瀑布下的万丈悬崖。 然而,刚刚她路过忍不住跪拜的露天佛像似乎是显灵了。 进入正殿没一会儿,那道熟悉的男子身影就匆匆跑了出来。 纤瘦哑女乍喜而欢,又赶忙压住峰回路转的心情,继续紧紧跟着他。 而这一回,那位谢氏贵女不在,又只剩下她与他了。 纤瘦哑女心情宛若流云,时晴时阴。 她没有幸灾乐祸。 她只有一颗被师姐们盛赞艳羡的纯粹赤子之心。 喜悲自然,毫不自欺。 随后,跟着欧阳戎进入悲田济养院的纤瘦哑女,自然发现了潜藏其中的断臂刺客。 于是便也有了与阿洁在内院的交手…… 在念其些许善念,断他残臂,放其一马之后。 纤瘦哑女又快步去寻欧阳戎。 她看着他爬上爬下似是念旧般进出枯井地宫。 看着他一身轻松的离开悲田济养院。 同时也看着他在竹林亭内暴起拔刀,坑杀二士。 欧阳戎与柳七坑内厮杀,纤瘦哑女全程目睹,浑身紧绷,长睫颤颤。 某刻僵持之际,她眸光慌忙投向坑边昏睡的光头小沙弥,迂回出手。 纤瘦哑女勉强压抑,没有现身。 随后,便是一路陪伴欧阳戎下山,看着他竭尽全力赶路,看着他巧妙赶到狄公闸机敏救场,看着他被众人拥护回归龙城…… 纤瘦哑女没再继续跟随。 与往日无数次的傍晚一样,默默提前他一步,返回梅鹿苑。 她要为檀郎做饭。 她们都叫她绣娘,哑女绣娘。 安利一本仙草《我有一个修仙世界》,作者灯巨是真大佬,成名作众星之主!简介: 陈莫白,仙门高三学子,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考取大道院,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筑基成功,直到他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修仙世界,然后,梦想就变了…… (本章完) 一百五十、仁者无敌,全县公审 晨曦刚刚移动到牌匾“龙城县衙”烫金四字上的时候。 牌匾下方的宽敞大门,有络绎不绝的人流身影进进出出。 鹿鸣街上,积累一夜的寒气被全县各地齐聚而来的热闹人流驱散。 有衙役熟练搬出原本摆在县衙公堂上的公案凳椅。 露天摆放。 书吏将惊堂木、签盒、茶杯安置案头。 布置完毕。 站班皂隶整齐立在两侧,手拿黑红棍。 又是一场当街办案。 若是没记错,这是某位年轻县令上任以来的第三场。 然而与此前两场的小打小闹有些不一样。 这一回,龙城县衙召集的全县公审。 自然排场与影响更大。 更何况还有江州前来视察的上官。 辰正二刻。 众人陆续到场。 欧阳戎与沈希声、王冷然进场。 欧阳戎是地方主官,今日公审自然由其主持。 他一身水绿色官服,平静走上前去,坐在公案桌后的上首位置。 沈希声、王冷然二人朱绯官服,皆披一件红褐披风,在公案桌两侧的两张特意准备的太师椅上落座。 龙城县大半士民商绅们聚集在场外,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欧阳戎所在的公案桌前,有两排站班皂隶嘴呵堂威,维持秩序,他们中间腾出一片空地,今日的嫌犯主角陆续上场。 柳子文被燕六郎等捕快押了上来,柳子安、柳子麟等人站在公堂外围的人群里等候。 柳子文站立在中间的空地上,四方指指点点的嘈杂声浪,令他脸色阴沉滴水。 今日被审的主犯是柳子文,柳家以他为代表。 欧阳戎与柳子文对视了一眼。 一者在上,一者在下。 记得二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渊明楼的募捐晚宴,那时他们之间热情客套。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短短两个月余,二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一者是高高在上的公审主官,一者成为了即将千夫所指的阶下囚。 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视线,令柳子文笼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柳子文何时受到过这种被贱民们围观并评头论足的待遇。 奇耻大辱。 欧阳戎面色如常,熟练扬起手中惊堂木。 砰——! “升堂!” 全场寂静。 公审正式开始。 而就在露天公堂上,人证物证被一个个带上来的同时。 不远处,鹿鸣街属于苏府的一处红墙后方,正有两个脑袋探出墙头,眼神张望。 “小姐,怎么样,是不是高度刚刚好,我就猜到你也要来,早上特意给你搭了一张凳子,高度正好。” “那我要不要表扬下你?” “好呀……不用了不用了,小姐,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瞧见身旁扎着慵懒斜鬓、青丝垂肩的梅花妆女郎歪头瞅来,包子脸小侍女连忙改口,挥摆小手,义正言辞。 梅花妆女郎嘴角弯了弯,又压下。 此刻,这主仆二人,皆站在凳上,趴在墙头,观望不远处的当街升堂。 得益于站的高,倒是能越过街上黑压压的攒动人头,瞧见县衙门前空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彩绶似是想起什么,好奇转头问: “对了小姐,伱之前不是说,不想理会欧阳公子的事情了吗?” 苏裹儿顿时沉默下来。 这回倒是没有毒舌嘴硬,她轻轻摇头,眼睛望着墙外大街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若有所思的轻声道: “这次不一样。” “哦。”彩绶倒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自家小姐心情多变,她倒也习惯,若是小姐的什么变化她都要去探究追问,岂不是要累死。 拿丫鬟的钱,操小姐的心对吧? 这不是月钱一百八十文的丫鬟该考虑的事情! “小姐小姐,欧阳公子真俊呀。”彩绶眼睛亮亮。 “你的关注点是这个?” “不然咧,小姐不是看这个吗,还是说,在看谢小娘子?” 苏裹儿摇摇头,“我看的是公审。” “公审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挺奇怪的,地方县令的权力那么大,欧阳公子直接找个由头把柳氏抄家不就行了,更别提昨天在剪彩礼都已经把人拿下了……” 彩绶小脸疑惑不解,嘀咕道: “反正整治柳家的法子多的很,他权力这么大,又有谢小娘子帮忙,有一百种惩恶扬善、大快人心的法子整柳家,干嘛要整的这么麻烦,还公审什么的。 “之前查账和两次升堂也是,欸欧阳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手段太温文尔雅了,小姐,这是不是书上所说的书生气啊?” 苏裹儿清澈眸子倒映着大街上那张公案后的平静身影。 其实昨夜得知欧阳戎要公审柳家,她也有些惊讶,旋即便是沉默。 苏裹儿轻轻摇头: “愣头青的书生气吗,我之前几次也是这样以为,觉得他对于柳家不乘机雷霆手段,偏要多此一举,是书生傲慢…… “现在看来,却是正相反,欧阳良翰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做的是什么,欧阳良翰从始至终都很冷静,甚至有点可怕了。” 彩绶一愣,似是从未在自家小姐嘴里听到过这种评价,不禁问:“什么意思。” 苏裹儿叹息一声: “县令作为地方父母官,确实是权力极大,哪怕只是刚刚走马上任,况且,他还不仅仅是拥有龙城县衙的协助,亦有练气士的谢姐姐帮他,掌握的力量并不虚柳家多少。 “而柳家这些年来也确实是惹的龙城县天怒人怨,柳子文等人也是恶贯满盈。” 苏裹儿顿了顿,点头: “按道理说,对付这种惹出义怒的敌人,欧阳良翰使用什么样的场外手段都不为过,例如昨夜就可以找机会让柳氏兄弟‘自杀’,就算是不讲道理的雷霆镇压,都能让大多数百姓拍手叫好。 “可是欧阳良翰没这么做,他回回都在克制,把控着权力的边界,丝毫没有滥用。” 彩绶愣愣点头,“对呀,所以欧阳公子还是心善,太温文尔雅了些,难道不对吗?” “一次两次或许是心慈手软,但是从当初东库房查案起到现在,他回回都如此,甚至昨日听说,疑似被柳家用下三滥的盘外招刺杀冒充,他都没愤怒冲动,私刑报复,甚至今日还来了个全县公审……” 苏裹儿摇摇头: “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欧阳良翰时刻都很清醒清楚,惩恶扬善的名义与嫉恶如仇的本能,并不能给他这个县令带来任何合法权力以外的行动自由。 “更没有免除他对龙城境内所有征税子民——甚至包括被审判的柳家兄弟——同等相待公正审判的义务。 “从始至终保持这份自觉,一县之令的权力在欧阳良翰的手里,是武力,而不是暴力。 “那天他重新上任,第一次当街升堂,说来龙城只办的那一件事,现在看来,他确实一直都在办,从未偏离。” 包子脸小侍女听的一愣一愣的,此时点着下巴回忆道:“小姐说的是……欧阳公子说过的赈灾、治水、公道吗?” 苏裹儿没有回答,转过头朝彩绶感慨道: “我有些明白谢姐姐之前说的王道了。这样的人,才能把权力转化为拥有无可匹敌的武力吧,所有的旁观者,甚至连一部分敌人,都会暗暗盼他胜利。” 顿了顿,这位养在深闺无人识的苏家小妹目不转睛望向墙外,丝毫也不在意外面这场公审的结局如何、某位年轻县令是否能成,她嗓音清脆,率先断言: “欧阳良翰可入神都政事堂。” “啊。”彩绶乍舌,身子后仰:“那这岂不是宰执之才?” 苏裹儿没回话,目不斜视前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彩绶只好作罢,继续扒墙观望。 而就在主仆二人刚刚交谈闲聊之际,鹿鸣街上的露天公堂,正陷入了难缠的争斗。 “肃静!” 欧阳戎拍桌四望,场上寂静后,他径直道: “柳子文,你可知罪。” 柳子文眼睛下垂,盯着地板,“恕草民愚昧,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何罪?” 欧阳戎转头吩咐道: “来人,去将人证物证呈上。” 不多时,燕六郎带着一伙捕快,搬来一只沉甸甸的木桶,放在公堂的空地上。 面对全场目光,欧阳戎环视一圈,朗声道: “诸位请看,此物是从狄公闸内闸主室中搜得,里面装满了妖油,像这样的木桶,狄公闸里还要上百个,一旦全部引爆,可轻易炸毁水闸,本官怀疑以往数次塌闸就是此物造成的。” 说完,欧阳戎朝燕六郎等人抬了抬下巴,后者们取出一些木桶内的类油液体,当着全场众人的面,简单演示了一番焚天鲛油的威力。 旋即,阳光下,四射的火光与震耳的爆炸声,令围观群众们脸色愀然。 这还只是取出一点,若是上百桶这玩意儿,再坚固的水闸也顶不住啊……瞬间,愤慨议论的声浪席卷全场。 这一回,欧阳戎没再费口舌问柳子文是否认识此物,他直接派人唤来了刁县丞与几位长随。 他们那日正是被欧阳戎、谢令姜带去了龙首山旁观偷偷运油之事。 刁县丞与几位长随一到场,立马绘声绘色的将那夜柳家工匠们偷运鲛油入闸的事情交代出来。 柳子文脸色愈发阴沉。 欧阳戎没去管他,继续吩咐: “来人,去将修闸的柳家工匠,还有那个袁姓长吏带上来!” “遵命。”燕六郎等人退下,不多时,谌先生等柳家工匠们被带上场,然而却不见那个胖乎乎的袁姓长吏身影。 燕六郎凑到欧阳戎身边,小声禀告:“明府,我们赶去时,此人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被柳家处理了。” 处理的这么快……欧阳戎微微皱眉,瞥了眼柳子文。 不过他又瞧了眼带上来的谌先生等人,暂时按下不表,点点头道: “无事,够了。” 语落,欧阳戎忽然拍桌而起。 砰——! 他朝下方工匠们叱喝一声:“大胆,尔等为何要偷运妖物炸闸,难道不知这是杀头的死罪?一万条命也不够抵!” “大人,冤枉啊!” 谌先生等柳家工匠吓的跪趴地上,身子打摆的拼命磕头: “小的们不知道此油是这种用处,小的们……小的们全是按照玉卮女仙和柳老爷的吩咐办事,他们说此油是压胜之物,可以保佑新闸长久平安,小的们什么也不知道,全是照吩咐行事……大人饶命啊。” “原来如此。”欧阳戎嘴角弯了弯,转头看向柳子文: “柳子文,总所周知,剑铺工匠和龙王庙祭司都是你们柳家资助,给柳家办事,你在背后惑迷他们运送妖油,还想嘴硬?再抵赖下去,在诸位大人面前撒了谎,后面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他慢条斯理,悠悠点头: “不过,你若是现在立马认罪,态度害羞,倒是能稍微酌情考虑减少些罪罚,至少,能给你柳家留个子嗣,不至于绝后。” 柳子文抽了抽嘴角,没有立马说话。 在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还有全场所有士民商绅的视线下,柳子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某一刻,这位柳氏少家主突然瞥了眼上首的王冷然,然后“扑通”一声,他立马跪地,满脸忏悔之色: “欧阳大人,王大人,沈大人,草民认罪,是草民糊涂,识人不明啊,稀里糊涂做了从犯。” 欧阳戎微微挑眉,“识人不明?从犯?” 柳子文用力点头: “是识人不明,那个玉卮女仙的江湖骗子欺骗了草民,当初她告诉草民,这些妖油是水闸的洗闸之物,让小民运去内闸,说是可以保护新修的狄公闸平安。” 欧阳戎笑吟:“那为什么要偷偷运进去,明明可以向官府报备,偏偏挑在大晚上偷运,还瞒报,是何居心?” 柳子文摇头:“都是那妖女指使的,还叮嘱草民不要声张,草民也不知道为何,出于一片好心,却没想到被那妖女利用!幸亏欧阳大人明鉴,识破了她的伎俩!”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瞧柳子文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的表情,他叹息一口气: “所以说,这个叫玉卮女仙的方士,使用邪术化身本官模样刺杀沈大人,这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柳子文用力点头,一脸诚恳:“正是如此,草民此前丝毫不知。” 欧阳戎盯着他看了会儿,蓦笑一声:“柳子文啊柳子文,行吧。” 语落,年轻县令忽然转头,朝前方人群中的某处,抬了抬下巴示意。 霎那见,那一处拥挤人墙分开,有一袭飒爽白衣身影从中当先走出。 “跪下!”谢令姜亲手将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袍胖女子押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其丢在前方的地上。 昨夜,为了防止柳氏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抑或是妖女跑掉,是谢令姜亲自看守的大牢。 而且今日,欧阳戎也是特地让柳子文与这些证人们分开上场,防止威胁与串供。 欧阳戎朝精神萎靡的玉卮女仙叹息道: “刚刚柳子文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东林寺刺杀本官,又冒充本官欲在狄公闸再刺杀沈大人,还有往狄公闸的内闸偷运妖油,种种杀头死罪,全都是你一人决定的? “你……好好八品练气士,要给柳子文做替死鬼?” 被暂时解开绳子的玉卮女仙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她浑身颤栗,猛转头怒瞪柳子文。 后者眼睛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他一脸冤枉的抢先说道: “女仙为何这样看我,难道还想要狡辩?这一切不都是你在利用柳家的吗?鄙人劝你还是向县令大人交代清楚,不要胡乱攀咬,欸,我们柳家这么些年对你恭恭敬敬,奉若上宾,但这些不是你栽赃陷害咱们的理由……” 欧阳戎冷眼说:“闭嘴,让她先说。” 柳子文叹息一声,玉卮女仙立马张嘴大骂:“好你个柳子文……” 可下一秒,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只见空地中央,脸上涂满颜料的黑袍女子嘴巴张的极大,发出“呃呃”声音,她的身子摇摇晃晃,七窍开始流血。 砰!玉卮女仙摔倒在面色不改的柳子文身前。 全场陡惊。 而此时,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丝丝淡不可闻的馥香。 唔这两天牙齿痛…… (本章完) 一百五十一、比翼鸟,成双死 有淡似桂花的馥香弥漫全场。 然而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而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异。 欧阳戎豁然起身。 沈希声也皱眉起身,王冷然微微抬眉,多看了一眼面色不变的柳子文。 燕六郎将柳子文一把推开,远离玉卮女仙。 周围的捕快们扑上前去围拽住柳子文。 捕快们满脸警惕。 柳子文张开双臂,任由他们搜身。 全场陷入短暂混乱,不过很快被刁县丞带人去安抚住。 谢令姜也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来到倒地不起的玉卮女仙身前,立即并指在她身前某些穴位快速连点数下。 为其解开封闭穴道,让她能运转灵气排毒。 然而似乎所中之毒,十分强烈,只见玉卮女仙满脸红光,旋即又苍白一片,随后又涨成猪肝色。 玉卮女仙面孔僵硬,鼻、眼、口等七窍缓缓流淌下鲜红血液,身子跟着猛然抽搐了几下。 谢令姜按住她,左手捏起其下颚,瞧了瞧玉卮女仙嘴里,似是发现没有咬毒,旋即右手抓起玉卮女仙手腕,凝眉不语,渡送灵气入体。 玉卮女仙瞪成死鱼眼的眼睛,即使此刻倒地,依旧斜斜凸起,瞪向不远处配合搜身、无辜良民似的柳子文身影。 “酒……酒……比……” 玉卮女仙满脸死灰,嘴里发出最后的呃呃声,谢令姜皱眉贴近耳朵,才听到这几个字眼。 “酒?比?” 谢令姜左右四望了玉卮女仙周身,并未发现酒水等物。 另外,昨夜她一直静守在大牢里,玉卮女仙吃喝之物,全在其监管之下,并没有什么酒水。 难道是今日之前喝过的酒水? 谢令姜疑惑抬头,目光越过周围人群,与前方公案后的年轻县令对视一眼。 欧阳戎转头,眯眼看着柳子文,点点头认可道: “柳老爷,厉害的。” “县令大人在说什么,等等,该不会以为这是草民干的吧?” 柳子文坚决摇头,语气无辜道: “冤枉啊,县令大人,你和大伙刚刚也看到了,草民全程碰都没碰过她,是她自己抽风倒地的,草民也不知道她是犯了什么病,说不得是故意诬赖草民,或者是要装死逃罪,望县令大人明察。” 欧阳戎盯着他瞧了会儿,某刻展颜一笑,轻轻点头,似是不急。 柳子文表情收敛,垂目配合周围捕快的扣押搜身。 不多时,场上的混乱逐渐平息,燕六郎等人与谢令姜相续起身,来到欧阳戎桌前。 燕六郎皱眉,表情严肃:“明府,卑职从柳子文身上搜到此物。” 看着面前呈递上来的一枚赤色盖布的瓷瓶,欧阳戎默默拿起,瞧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此瓷瓶与昨日他装作玉卮女仙,柳子文递给他示意下毒的小瓷瓶一样。 只不过瓶口盖布的颜色不同,昨日那只瓷瓶是青布。昨天那瓷瓶,他放在了梅鹿苑。 欧阳戎目光冷冷扫了眼柳子文,然后将小瓷瓶递给燕六郎带上来的一位老仵作。 老仵作低头检查瓷瓶鉴毒。 众人等待期间,谢令姜朝欧阳戎道: “不知何毒,毒性极烈,已经深入丹田经脉,直冲紫府灵台,我暂时用灵气封住了毒性蔓延,但此毒在其体内破坏力极强,昏死过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当寻解药,不然最好的结果也是木僵瘫痪,与死人没有区别。”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默然无言,就在这时,老仵作低头沉思许久,放下瓷瓶,上前一步。 老仵作顶着燕六郎等人的希冀目光,重新呈递瓷瓶,他没有当众禀告,而是叹气小步来到面色平静的欧阳戎身边,掩嘴小声耳语几句。 众人见状好奇。 柳子文挣了挣身后方捕快的擒拿,上前一步道: “禀县令大人,王大人,沈大人,此物仅仅只是在下随身携带的香瓶而已,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听完老仵作耳语,欧阳戎默默接过小瓷瓶,垂目瞧了眼,又抬目看了看柳子文。 他不说话。 柳子文勉强露出笑容,然而额头隐隐浮现些汗滴。 欧阳戎的反应,令其原本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生怕这个年轻县令心生怒火,直接给他插上罪名。 而就在这时,有一道略尖的男子嗓音响起场上。 “欧阳大人。” 是从公审开始起,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州刺史王冷然。 只见他手指捻了捻山羊胡,微笑转头说: “这仵作可是有什么发现?可以说出来,让大伙听一听,若真是柳子文下毒,当堂毒害证人,那谁也包庇不了他,本官与沈大人走在这里顶着呢,不冤枉一个好人,但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谢令姜眉头一皱,看了眼这位态度与言语都有些不对劲的江州刺史。 她心中突然想到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为何昨日玉卮女仙假冒的大师兄选择袭杀监察使沈希声,而不是王冷然,或者说,为什么不是一起给剁了? 场上沉默之间,谢令姜不禁望向大师兄,后者也看了眼她,师兄妹二人对视,似乎是默契想到一块去了。 然后,欧阳戎朝面色为难的老仵作轻轻点头,“说吧。” 老仵作拱手直言: “诸位大人,恕小人见识的少,此物……应当无毒,有淡淡的桂花气味,也不知何用。” 柳子文叹息道:“就是香瓶而已,不信可以给大伙闻闻。” “闭嘴!没大没小,公堂之上,有你插嘴的地方?” 燕六郎转头喝斥,柳子文噎了噎,不再言语。 公堂外,正在等候的柳家众人中,站在最前方柳子安不动声色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倒地的玉卮女仙。 他想起了昨日,大哥带着他们一齐给玉卮女仙、长安剑客送行时,所敬的那杯送行酒。 当时长安剑客没喝,而玉卮女仙喝了…… 柳子文非文。 柳子安垂目不语间,全场焦点聚集在了公案桌旁,王冷然微微颔首,朝欧阳戎道: “大人,这么看,似乎确实和柳子文无关,不过,到底是哪个歹人下毒,还望欧阳大人细察,公堂之上毒杀证人,影响太恶劣了。” 这位江州刺史叹息摇头,凝的眉头,似乎对龙城县的治安颇为忧虑。 “柳子文这就洗清干系了?这个叫玉卮女仙的方士刚要开口,就被毒杀,现在好了,没人和柳子文争辩了,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 “这件事,相信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况且对谁最有利,谁嫌疑最大,是最基本的推案逻辑,王大人锦衣玉食,对地方事务不熟,还是免开金口,少误导百姓,干扰县官办案。” 沈希声转头认真道。 王冷然瞧了他眼,轻哼了一声,“本官只是建议,沈大人才是真操心。” 沈希声没去看他,转头朝欧阳戎认真道: “欧阳大人只管断案,龙城县是你的治所,本官与王大人都不会越俎代庖。” 欧阳戎默默点头,“多谢沈大人,王大人。”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场上明眼人都能看到,王冷然在隐隐为柳子文撑腰。 别说某位年轻县令本就手段堂堂正正,就算想用盘外招屈打成招或者强行安插罪名什么的,估计也会被这位江州刺史搅浑。 谢令姜、燕六郎等人目光担忧的望向欧阳戎。 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七窍流血、陷入昏死的玉卮女仙。 实时证明,他还是掉以轻心疏忽了,或者说,对手比他脏的多,他还是太心善了。柳家炸狄公闸与派歹人冒充县令刺杀监察使的证据链,在玉卮女仙身上断去,在后者再次醒来之前,或者有更新的证据,否则眼下这两条死罪似乎很难扣在柳家与柳子文头上。 短暂自省,年轻县令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朝谢、燕等人微微摇头,示意勿急。 少顷,公审继续开始,针对欧阳戎提出的柳家炸狄公闸与冒充县令刺杀监察使的罪名。 欧阳戎又放出了一些收集的罪证,虽然没有之前玉卮女仙等证人有利。 但能证明,谌先生等修闸工匠与玉卮女仙此前都是食柳家俸禄,有从属关系。 柳子文只好一口咬定是玉卮女仙不放,关于玉卮女仙与柳子文到底谁是炸闸、刺杀的幕后主使,一时无法彻底定论。 最后,公审又进行了一个时辰,直至天上的日头接近正午,暂定一个从犯罪名。 而这种非死之罪,除了像上回柳子麟一样要打板子无法幸免外,其他的徒刑之类是可以找关系以钱赎罪的,而柳家并不缺钱。 谢令姜、燕六郎,还有场上大多数愤恨柳氏的百姓越听越是安静。 沈希声抬头瞧了眼日头,低头饮了口茶,放下杯子,和蔼道:“欧阳大人,时候不早,先休息一下吧。” 欧阳戎揉了把脸,放下手上卷宗,宣布暂停公审,午时休息。 场上的气氛顿时一松。 欧阳戎却并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转头唤来谢令姜与燕六郎,低头吩咐: “无需丧气,这炸闸与刺杀的罪名本就是计划之外的锦上添花,既然没法给柳子文定罪,那就按照此前的原计划,剑铺走失的女工,还有其它控告柳家恶行的百姓…… “伱们去找阿山,问他那儿准备好了没,另外……六郎再帮我去梅鹿苑取一只瓷瓶来,它在……稍安勿躁,下半场柳子文别想跑掉。” 欧阳戎沉静吩咐,谢令姜、燕六郎见状闻言,脸色重新振奋了些。 此刻暂时停审,柳子文脸色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脸色疲倦。 他不动声色的与不远处的王冷然交换了下眼神,似有感谢之色。 不多待瞧见公案桌边欧阳戎神情平静的与属下言语、不时瞥一眼过来,这位柳氏少家主脸色又沉了下来,脚步加快,转身离开露天公堂的空地,背后某位年轻县令的目光让他一直如芒在背。 公堂外,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平民百姓们下意识的给这位柳氏少家主让开路。 在龙城县积威很深的柳子文,瞧也没瞧四周露出惧神恨色的贱民们,他揉了揉脸庞,带倦色的脸上有些沉凝,似在思量下半场的应对之事。 人群外不远处,柳子安与柳子麟正带着柳家仆从们快步迎了上来。 柳子麟面色激动。 柳子安面带微笑。 这位柳氏二当家走在最前面,两手展开一件准备为大哥准备的披风,迎上前去。 从凶险公堂上暂时脱身的柳子文瞧见他们,背手从人群让出的道上走过,脚步朝迎接的两位弟弟走去。 两侧人群中,忽有一只灰色毡帽掉地,有汉子弯腰去捡,正经过的柳子文余光瞧见身前下方人影,微微皱眉:“别挡道……” 他话语未落,弯腰汉子从帽中抽出一抹耀目白光,由下朝上的角度,斜捅入柳子文肚子。 这一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啊——!”柳子文惨叫后退。 在两侧人群愣神之际,毡帽汉子手持血刃追上去,扑倒柳子文,压坐他身上。 又一刀。 这次是胸膛。 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柳子文声音嘎然而止,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 两手下意识的抓握着毡帽汉子捅进他胸脯的刀柄,从远处看去,二人“贴”在一起的动作,似乎十分亲密,这把刀子就像柳子文抓着刀柄送进他自己胸膛的一样。 这陡然间的变故,才发生在短短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围观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百姓们全都束手看着,没有任何一人上前帮忙。 似乎因为没命中要害心脏,毡帽汉子猛拔出刀,准备落下第三刀,可这时,本就距离不远的柳子麟与柳子安等人回过神来,飞冲上前。 “大哥!” 毡帽汉子被满脸悲愤的柳子麟扑倒一旁。 毡帽汉子一把将这位柳家三少踢开,当着全场众人的面,他猛转头,朝不远处的公案方向大声呼喊: “大人,俺去也!” 话语落下,汉子血刃抹脖,抽搐倒地。 飞速赶来的燕六郎等捕快闻言,脸色齐齐愣了一愣,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检查柳子文伤势,他们忍不住脑袋齐转,望向远处某位年轻县令。 欧阳戎:“……” 全场瞬间沸腾。 四周铺天盖地的喧声中。 “大哥!”柳子文倒躺在柳子安怀里,后者悲愤呼喊。 柳子文胸膛连插两刀、却心脏仍旧跳动,未中彻底命中要害,他捂胸喘气,张口欲语,这时,忽然浑身抽搐了起来,柳子文瞪大一双布满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睛,鼻、眼、口等七窍缓缓流淌下鲜红血液,竟是与之前玉卮女仙中毒迹象相似…… 有淡似桂花的馥香依旧弥漫在全场。 落在地上的染血白刃,寒光森森。 副本boss死了一个,兄弟们别尬黑(bushi) 一百五十二、真凶何人,公审大胜 鹿鸣街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人头攒动的拥挤人群中间,让出了一片空地,无数百姓或热闹或冷眼或惊奇旁观空地中央的柳氏三兄弟。 大哥柳子文倒在二弟柳子安怀里。 他胸膛血流不止,七窍缓缓流血,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眼睛瞪成死鱼眼,宛若是被市井鱼贩手按在砧板上催死挣扎的鱼,似乎正在经受体内某种难言的苦痛煎熬。 这不是胸肚各种一刀后该有的症状,而是不远处供公堂上那位昏死的玉卮女仙一样的中毒病症。 只不过眼下,柳子文所中的毒性,似乎是处于初期阶段,毒素浸入体内并不算深,症状没有之前玉卮女仙来得猛烈。 然而,若这奇毒确实是一种毁坏经脉血管的运行机理,那么猛烈与缓慢相比,明显后者更像是酷刑折磨。 从柳子文此刻扭曲的面部表情,便可看出大致端倪。 一具毡帽汉子的尸体正躺在旁边地上,燕六郎等一众捕快依旧冲上去围住。 然而此刻,除了柳子麟、柳子文等柳家人的声泪嚎哭,全场空气氛围迅速冷却下来。 不久前毡帽汉子自杀前呼喊的余音似乎还隐隐回荡在空气中。 场上安静,燕六郎、刁县丞等县衙官吏、还有围观士民百姓们目光都下意识的投向不远处的那张公案。 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皆安坐在公案桌边。 大人?哪个大人? 人群中不少人交换了下眼神,疑惑在众人间弥漫。 公案桌边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沈希声却是目光第一时间望向王冷然。 王冷然则转头,眼睛盯着欧阳戎。 不仅是他,场上不少视线也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只有谢令姜,除了最初眼神惊讶外,她没有回头去看大师兄。 谢令姜在毡帽汉子尸体边,冷静停步,垫着手帕捡起地上染血匕首,日光下细细端详。 阳光下,欧阳戎身姿挺拔,两手撑桌,上半身前倾。 没去理会身边王冷然或沈希声等人的反应。 “先救人!” 他英气眉毛下,眸子直视正前方,第一时间开口朗声。 谢令姜立马放下匕首上前,挥开柳子麟等人,利用灵气给柳子文迅速封闭穴位。 有了之前玉卮女仙的经验,谢令姜似乎对此毒的机理有些熟练,一番操作迅捷无比。 待浑身停止抽搐,七窍流血放缓,暂时压制住体内毒性,柳子文竟然还没有昏死过去,只是满脸苍白虚弱。 “大夫!大夫呢,快去叫人啊,快!” 柳子安大声急切呼喊,周围捕快与柳家下人们匆忙去请最近的医馆医师。 “大哥挺住!” 柳子安两眼布满血丝,悲伤低头,抓着手帕,手颤抖着给大哥柳子文擦拭口、鼻、嘴的流血。 围观群众们本以为接下来是亲兄弟遇刺的悲情托孤场景。 “你……你……你好狠!” 本来瞪着死鱼眼的柳子文上半身猛然诈尸般挺起,原本捂胸的左血手死死钳住柳子安抓有手帕的手腕,宛如垂死的螃蟹一般,最后一击夹住猎物。 众目睽睽下,柳子文满脸狰狞,朝柳子安嘶吼: “伱是我阿弟,为什么?为什么!你……你好狠!” 最后几个字眼,他抹满鲜血的狰狞脸上浮现出一丝悲痛之色。 柳子安脸色似是愣了一下,被死死钳住手腕的掌心手帕落了下来。 “嚯——!” 挤满鹿鸣街的士民群众们听到此言,顿时发出一阵诧异的语气声浪。 谁能想到事态如此发展,好像是吃到了什么大瓜。 原来视线如有若无投向公案桌边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身上的众人,纷纷掉头望向某道正呆坐原地的身影。 谢令姜、刁县丞、燕六郎也忍不住侧目瞅向柳子安。 公案桌边脸色各异的欧阳戎三人亦是一齐转目,打量柳子安。 除此之外,还有柳子麟等柳家之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瞪着正悲情抱着柳子文的柳家二家主。 “大哥你在说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大哥!不……不是我啊!” 柳子安啊嘴瞠目,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甚至被委屈的满嘴结巴起来。 旋即,他猛起身,左右四望。 面对全场的目光,还有三弟柳子麟圆睁的双眼,柳子安愤慨大声: “我与大哥亲同手足,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此事究竟是何人指使,间隙我们兄弟之情,我柳子安与柳家,定与他不共戴天!” 朝全场咬牙切齿宣读完毕,柳子安重新坐下,紧抱住柳子文,没去看他,而是当先转头朝柳子麟等柳家之人一脸正色道: “现在要做的不是猜疑!三弟,柳福,速速去请大夫,大哥伤势不能再拖!不管你们信不信,先把大哥救回,其它事咱们回去再说,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可以自证,到时候任由全家审视调查!现在先去办事!” 以柳氏二当家身份临场做出安排,柳子安猛地转头,朝公案桌方向大声禀告: “欧阳大人,王大人,沈大人,有卑鄙仇家雇凶杀人,还望几位大人派人明察,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另外,今日公审能不能稍稍放缓,大哥他……大哥他……” 这位柳家二当家怀抱兄长,声泪俱下。 全场寂静,默默看着悲愤欲绝的柳子安。 他这一番言语,令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欧阳戎侧目多瞧了一眼柳子安,与柳家兄弟身边正近距离冷眼旁观的小师妹也交换了下眼神。 后者微微摇头,示意她也拿不准。 柳子麟为首的柳家之人脸色犹疑起来。 “你……”被柳子安紧抱在怀中的柳子文吐字有些困难,话语断断续续。 “大哥……你说。” 柳子安终于低下头,贴耳到柳子文沾血嘴唇边,表情认真的倾听。 “你……你有这毒……” 柳子文无视柳子安无辜冤枉的表情,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若游离,只有柳子安能听见。 柳子安低头悲呛,凑到柳子文耳边道: “真不是我,大哥,我全交给你了,另外你忘了?昨日你把毒给了场上那人…… “大哥,你相信下二弟行不行,二弟不会放过他的,柳家暂时交给我,先撑过眼下,以后一定给你报仇,大哥,你也撑住,千万不能死,等你痊愈……” 兄弟二人紧抱耳语间,场外终于有医馆大夫的身影匆匆赶来。 柳子安松开怀抱前,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柳子文眼神黯了黯,两手捂着血淋淋胸肚,缓缓闭上眼,嘴里挤出几字: “解……药……” 柳子安瞧了眼柳子文,不动声色点点头,让开柳子文身边的位置,让医馆大夫等人涌上前来围救伤患。 被四周人群让开的空地上,顿时一阵嘈杂忙碌。 柳子安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沾满的大哥鲜血,他眼神有些悲悸迷茫。 看见旁边缓缓走近的柳子麟,柳子疲倦叹气,“三弟我真……” “二哥,三弟相信你!” 柳子麟忽上前一步,带着柳家众人一起迎上去,他抓着柳子安湿红的两手,用力点头: “大哥遇袭,现在只能靠二哥你了,带咱们挺过这个坎……二哥勿要太悲伤,振作起来,今日之事,一定是那个人……” 说到一半,察觉到柳子安脸色,柳子麟立马闭嘴。 果然,柳子安立即前迈一步,越过了他,“欧阳大人。” 柳子安热情上前,迎接离开了公案桌走近的欧阳戎等人。 欧阳戎背手探头,瞧了眼正被两位医师抬上担架的柳子文。 柳子安露出笑脸,小心翼翼道:“劳烦欧阳大人关心我大哥,对了,大人,公审能否暂停一……” 欧阳戎忽回头道:“本官没有关心,唔,倒是挺可惜的。” 他瞥了眼奄奄一息的柳子文身上的血衣伤口,嘴里嘟囔了句,转过身,带着身旁随从们走人。 柳子安笑容僵硬,就在这时,转身走出了几步的欧阳戎突然脚步顿住。 “对了,是过来通知柳二少一件事的。” 谢令姜、燕六郎、柳阿山紧紧拥护在中间的年轻县令头不回的随口说道: “公审继续,下半场柳家别缺席。” 柳子安:“可我大哥他……” “那就柳二少上,谁说一定要你大哥?不过他的罪该有的也跑不掉,哪怕受伤,好好治千万别死。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官是看不顺眼你们三兄弟吗,另外还有私仇,所以一直针对你们三兄弟?” 柳子安快道:“欧阳大人,草民不敢……” 欧阳戎当即打断: “很抱歉,不是,没这么无聊,本官从始至终公审的对象从都不是你们。 “是公审整个柳家! “本官只干一件事,赈灾、治水、公道,你们龙城柳家就是这件事最大的障碍,这才是原罪。 “而全县公审,就是要让给全县士民商绅们瞧瞧,你们柳家都有哪些罪!” 年轻县令甩袖离去,谢令姜、燕六郎等追随者冷眼瞧了瞧僵立原地的柳子安等一众人,旋即转身,跟上年轻县令脚步。 只留下周围吃瓜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与身子开始颤抖恐惧起来的柳家众人。 于是乎,不久后。 全县公审继续召开。 尔后,鹿鸣街露天公堂上,伴随着那一声声震颤柳子安为首的柳家众人心尖肉的惊堂木声响起,又一次次的落下。 在万千沉默围观的士民百姓心中,某种比今日未崩塌前的柳家家势还要“大”的无形之物正于无声之处平地而起,眨眼之间生成万丈高楼。 它的名字叫公道。 …… 轰隆——! 细细簌簌的雨滴打在古朴飞翘的屋檐上。 距离不久前那场中途异变横生、结局却令龙城百姓们喜笑颜开的全县公审,仅过去两日,一场梅雨季末尾的雨水降临。 天地间似乎充斥着哗哒哒的雨水撞物声。 雨水冲刷着这座位居江南道一隅的悠久古城。 似乎是要从它身上洗刷掉某些不干净的事物一样。 这是一座距离龙城县衙不远的吏舍,因为距离龙城县大牢很近,所以被县衙改造收拾了一番,用于收容看守戴罪之身或有嫌疑在身,但又患疾的犯人。 通往前方吏舍院子的一条长廊入口,欧阳戎带着燕六郎、柳阿山等人一起收起油纸伞,抖了两抖,迈步进入长廊。 “六郎,那个袭击柳子文的人查清楚了没?” 欧阳戎随口问道,公审判决过后的这两日,他正忙着肢解柳家,有些事倒是忘了跟进关注。 燕六郎点头道:“此人叫阿墨,不是龙城人士,前些年逃荒过来,龙城县定居挺久……” “说重点的。”欧阳戎忽道。 燕六郎点点头,直接道: “他与柳家唯一的交集,是前些年刚来龙城县时,被柳家老太爷的粥棚接济过。” 欧阳戎脚步微微缓了下来,转头看向廊外雨幕,眉头微凝。 他想起了当初在东库房替柳家烧帐的老崔头,眼前浮现出那张被妖油怪火烧的模糊苍老脸庞。 这个老崔头好像也是如此,当初也是被柳家老太爷的粥棚接济过,后来在龙城县寻了新营生。 这世上命运,有时候何曾相似。 长廊外,是似乎笼罩了天地的水流声、雨打芭蕉声。 欧阳戎收回目光,瞧见燕六郎欲言又止,他好笑道:“还有什么消息,快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燕六郎如实道:“卑职也觉得柳家人的嫌疑最大,但是这个叫阿墨的死士其实……也与明府有一些关联……” “什么关联。”欧阳戎似乎毫不意外。 燕六郎皱眉:“明府在城郊建的赈灾营也接济过他,他之前一直在霜降营领救济粮。” 欧阳戎哑然失笑,问道: “六郎觉得是本官干的?” “怎么可能,明府不会干此事,也不屑干此事。”燕六郎一脸认真道,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万一的万一,就算要干,也不会瞒着下属。” 欧阳戎轻轻摇头,“这幕后之人的动机很有意思。” 燕六郎凑上前小声问:“明府觉得真凶是谁,柳子安吗,还是……那位王大人?” 欧阳戎笼袖不语,独自走了一会儿,忽笑回头: “走吧,先去瞧瞧柳老爷死了没,最好别这么轻易死,吊着一口气也行啊,否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嗯,最好能亲眼瞧瞧本官这两日赠给他的大礼,另外……” 欧阳戎一脸诚恳的点了点头: “老实说,本官其实挺想给他主持下公道的,柳老爷的命也是命嘛……” 燕六郎等人听的一愣一愣,连忙跟上前方年轻县令的脚步。 …… 这章加速了,可恶,公审下半场不细写,小戎换个方式交代 (本章完) 一百五十三、肢解柳家,诛心柳子文 柳子文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 也不知道他昏死过去多久。 公审怎么样了,王冷然有没有保下柳家,欧阳良翰是不是还是秉持公道穷追猛打。 柳子文宛若一只陷入了沼泽的年迈病虎,意识昏昏沉沉。 只有胸口与肚子上缠绕绷带的被捅伤口,传来令他咬牙的刺骨疼痛,才能让其大脑时断时续的清醒一些。 期间或许做过什么梦,但是每次艰难睁开眼,便遗忘到十万八千里。 而也正是这种断断续续的苏醒,才让柳子文迷迷糊糊间察觉到他昏睡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睁开眼,屋内乌漆麻黑。 有时候睁开眼,不远处的圆桌旁好像有人点灯守着。 有时候睁开眼,床榻内外光线昏暗,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 而眼下,柳子文又醒了。 他缓缓转头看去。 床榻边不远处,紧闭的窗户外有哗啦啦的水声。 是倾盆大雨。 在龙城县每年的梅雨季,这么大的雨并不多见,因为大多是绵绵细雨。 而这么大的雨水除了意味着梅雨季即将接近尾声外。 也意味着…… 上游云梦泽的水位又要猛涨一波了,也不知道狄公闸抗不抗的住。 这是此刻柳子文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大多数习惯了水灾的龙城人士的第一反应。 “夫君你醒了!” 屋内桌旁,发呆端坐的徐氏见状扑去病榻边。 柳子文看见面前发妻惊喜之中又带着些茫然的脸色,又看了眼门外方向。 他面色苍白,在徐氏的搀扶下,撑起上半身,干破皮的嘴唇微微张开些,虚弱道: “这是哪?” “夫君还是戴罪之身……这是县衙收容患病证人的吏舍,允许探监。”徐氏怯怯弱弱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经常哭过,这位相貌普通的妇人眼睛红了一大圈。 柳子文注意力丝毫不在发妻身上,上半身往前倾了下,急道: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公审怎么样了?咳咳咳……” 话语太快,似是呛住,他捂嘴咳嗽两声。 “妾身给您倒水!” 徐氏似乎是没听见柳子文前面的问话,左右四望了下,顿然站起身,匆匆出门倒茶。 似乎是屋内的动静传到了外面,柳子文瞧见柳福一瘸一拐的进门张望。 “老……老爷,您醒啦。”瘸腿老管事愣了下道。 柳子文停止咳嗽,语气严肃问:“你过来,我昏迷这几日,外面发生了何事……” “老爷终于醒了,小人去通知二少爷他们!” 柳福恭敬行礼,转身退下。 柳子文话语止住。 他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简陋屋子,又看了看身上胸口映透出血迹的白色里衣,与身下摇晃不稳的床板。 柳子文意识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比翼鸟的毒似乎被解开了,应该是柳子安等人后来给他服用了解药。 那令人生不如死的比翼鸟毒症已经消失了。 而之所以能撑下来,应该也得益于那柄捅进柳子文体内的淬毒短刀,毒性刚入体,还没完全扩散。 与毒性潜藏弥漫全身的玉卮女仙不同。 后者毒发更为猛烈致命些。 而坏消息是,那个死士有一刀捅进了他的肺部,令其肺叶萎缩变小。 虽然眼下被抢救过来,柳子文也挺了过去,但刀子毕竟淬过毒,不干净,易感染。 即使没马上死,也要被痨病缠身,痛不欲生。 柳子文放下捂嘴的手,怔怔看着手心里咳出的血水。 比翼鸟之毒本就是二弟柳子安托卫氏食客栗老板弄来的,他手里自然也有配套的解药,以防万一。 并且这解药,除了眼下在柳子文身上用了外,不久前其实也有用过一次。 是在剪彩礼的露天午宴上,误给了装作玉卮女仙的欧阳良翰。 当时临走前,柳子文悄悄将混有解药的酒水,敬给了欧阳良翰。 后者还顺带骗走了他手里比翼鸟的阴毒青瓶。 因为按照当时计划,柳子文与柳子安是想让玉卮女仙将阴毒下在谢令姜身上,在剪彩礼上动手时,再视情况用赤瓶阳毒引发。 所以,自然不能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中过阴毒的玉卮女仙也毒发,影响她动手杀沈希声。 然而现在看,这些算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柳子文他自己也不慎中招,被人算计…… 床榻上,柳子文发呆了一会儿。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着似乎来人不少。 柳子文把手掌血迹在内侧被单上,又挪动身子遮掩住。 柳子安、柳子麟带着一伙锦衣华服的男子快步走进门。 “大哥!” “大少爷。” 看见几乎挤满屋子的来者们,纵使是做好准备的柳子文,脸色也不禁愣了愣,出声: “你们怎么也来了?” “大哥,快中元节,回来祭祖的族兄们也担忧大哥的伤势,听说伱醒了,就一起过来看望下。” 柳子安上前一步,抓住柳子文的手,一脸认真的解释道。 柳子文没去看柳子安,从他手里默默抽出手腕,后者脸色无奈。 柳子文灰白的唇抿着,目光从围在床榻边的柳子麟、柳氏族兄弟们脸上一一扫过。 柳子麟看了看床榻前的大哥二哥,似乎是欲言又止,他低头垂目。 其它似乎是回来祭祖的柳氏族兄弟纷纷上前,朝柳子文嘘寒问暖,瞧着十分热情。 柳子文似乎有些不习惯,深呼吸一口气,挥开他们,“你们……” 就在这时,柳子文的话语被门外一声笑语打断: “柳老爷,听说你醒了,本官给你带了点水果,祝你早点康复,咱们继续升堂。” 欧阳戎失笑带着燕六郎等捕快走进门。 燕六郎等人眼神冷峻的盯着柳子文三兄弟与一屋子的柳氏族人。 柳子文原本灰败面孔宛若充血般憋的涨红,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忽然发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朝欧阳戎毕恭毕敬的行礼。 柳子安、柳子麟、柳氏族兄们一齐低头道:“县令大人。” 欧阳戎手掌虚抬,隔空朝下压了压示意: “欸,别客气,这两日与诸位打交道,很是愉快,都相处的挺熟的了,大伙也很配合,还这么客气干嘛。” 年轻县令笑眯眯转头,朝病榻上脸涨成猪肝色的柳氏少家主嘘寒问暖道: “这回过来,主要还是想看一看柳老爷,以前总是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现在看也不尽然。 “你们看,柳老爷气色红润,这不就活得好好的嘛?” 欧阳戎手指了下柳子文的脸,朝众人示意道。 柳子安和一众柳氏族兄们连忙赔上笑脸。 病房内气氛其乐融融一片。 若是不说,外人一看,哪里知道这两方人在几日前的公审之前还是打生打死的敌对? 柳子文却忽然转头问道: “什么挺熟的?什么配合?” 欧阳戎挑眉,打量了下柳子文的狐疑脸色,身后的燕六郎抱胸冷眼扫视了眼屋内众人,冷笑了起来。 柳子安连忙上前道: “没什么,大哥,就是公审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县令大人大人有大量,决定等大哥伤势好些了,再审理妖油炸闸与刺杀监察使的案子。 “大哥,此案本就是那个昏迷不醒的妖女术士所为,利用了大哥与柳家,咱们是无辜的,县令大人肯定能明察秋毫,大哥你先好好养伤……” 柳子文没去看这个二弟,用颤抖抬起的手臂把柳子安推开,他默默转头,眼睛盯着柳子麟等人,宛若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年迈狮子: “公审到底怎么了?你们说话……说话啊!”他陡然大声,旋即又咳嗽起来,“咳咳咳!” 除了欧阳戎等人外,柳家众人噤若寒蝉,纷纷避开了柳子文的眼神。 “咳咳咳咳——!”屋内一时间只有柳子文的猛烈咳嗽声,似乎是要将肺给咳出来。 “大哥。” 柳子安伏在床榻前,抓住柳子文的手,脸色关心担忧。 欧阳戎偏头与燕六郎对视了一眼。 欧阳戎笑了下,拿起果篮里一枚梨子,用袖口擦了擦,他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 “柳二少,本官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亲兄弟聊天了。” “哪里哪里,县令要不再坐会儿?” “行,再坐会儿吧,正好外面雨大。” 欧阳戎点点头,燕六郎搬来凳子,他面色如常的坐在床榻边,继续啃着他自己送来的梨。 柳子安:“……” 柳氏族兄们:“……” 欧阳戎表情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众人,忽扬眉道: “既然再坐一会儿,那本官就顺便唠叨两句。 “虽然看的出来,柳二少心忧兄长,但是眼下外面的事也挺多,不能耽误了。 “欸,那些被霸占良田、兼并土地的百姓们交到县衙的状告,都堆的有山那么高了,你们赶紧去处理下。 “前几天公审时柳二少你当着全县百姓们面做出的保证,可别忘了,不然县衙又得出手,帮你们长长记性。 “所以,那些城外的良田地契,你赶紧去配合刁县丞他们交接好,该给受欺凌百姓们的双倍补偿也快些落实,这些,全部都要三天内解决。 “若是家中银粮暂时不够,也可以拿珍宝房契去县衙抵押当卖,嗯,会酌情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欸,说真的,若不是王大人给你们柳家全权担保,光是兼并良田、破坏本朝均田法的罪名,就够你们柳氏抄两趟家的了,你们得把握最后悔改的机会啊。” 欧阳戎微笑言语,似是苦口婆心,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字字诛心。 这些话就像宛若一把锋利尖刀,狠狠插进了场上某人的胸口,虽然此人胸口已经有两道刀痕了。 床榻前安抚兄长的柳子安背影一僵。 他原本抓住兄长手腕的那只右手忽然抓了个空,旋即柳子安被一只手心染血的大手死死反攥住手腕。 而屋内的柳子麟等柳家人纷纷移开视线,或低头或侧目,皆不敢去直视病榻上那个身影正摇摇晃晃起来、宛若风中破屋的男子。 欧阳戎似是没有看见这些。 被挽留下来坐一会儿的他继续啃着可口多汁的梨子,如数家珍道: “还有城内东市、西市那些商铺店面、彭郎渡码头的仓库船只、水运生意,有不少商家士绅都控告你们以前非法竞争、强买强卖。 “欸,难怪以前听说半个县城都是你们家的,原来是这么来的啊,这可不行,咱们龙城县决不是法外之地…… “别再继续拖下去了,按照公审判决,三日之期的最后期限要到了,明日上午记得准时去县衙,把这些商铺市契也全交出来,本官与县衙会好好分配,给你们省点官司。 “柳二少不用谢,这些都是本官与县衙该做的,大伙都是龙城百姓,为你们服务本就是义务,不过你们柳家若是硬要送锦旗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但就别大张旗鼓的放鞭炮了,扰民也就罢了,让整条鹿鸣街都知道本官又收到了一张锦旗,这多不好意思啊……” 年轻县令宛若一个和蔼无比的父母官,细细叮嘱,不时还感慨叹息。 像是生怕遵纪守法的柳家众人遗忘这些。 屋内,一边是侃侃而谈的欧阳戎,一边是沉默寡言愈发安静的柳氏众人。 气氛说沉默也不沉默,说热闹也不热闹。 这一幕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欧阳戎忽然提高嗓门:“听见没有,柳二少?” 柳子安肩膀一抖,回转过身。 顶着身后床榻上某道像是要吃了他的眼神,这位临时掌家的柳家二少爷朝板脸的年轻县令强笑道: “好,知……知道了,大人,草民一定遵守。” 前一秒还绷着脸的欧阳戎蓦然一笑,起身拍了拍笑容僵硬的柳子安肩膀: “那就行,咦,柳老爷的脸怎么了,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现在又紫?是最近在练习江湖马戏团里的变脸杂技吗?柳老爷倒是爱好挺广泛。” 柳子安如芒在背,不敢回头,他感觉到身下本就不牢的床板,已经开始吱吱呀呀的摇晃欲散了。 欧阳戎探头打量了柳子安身后那人,失笑摇头,他没立马走,转过头朝柳子文的一众柳氏族兄道: “对了,诸位回来祭祖,昨日不是还来县衙说以前柳家有人阻碍分家,霸占祖产吗? “让你们去和柳二少沟通,柳二少怎么说?若是有什么不公的地方,可以找本官,本官给你们做主。” 柳氏族兄们露出谄笑,纷纷摇头,七嘴八舌:“没有没有,子安兄很好说话,已经同意分家,同意分家了。” 欧阳戎笑着点头,环视屋内一圈道:“如此最好,皆大欢喜,兄弟和睦,家和万事兴啊。” 柳子安深呼吸一口气,立马道:“县令大人,外面雨小了。” “哦,是吗?好像还真是小了点,这雨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琢磨不透,那好,本官先告辞了,柳二少好好陪下柳老爷,本官总觉得他好像脸色有些不对劲,难道……是本官不该吃他梨?” 欧阳戎噙笑点头,柳子安赶忙起身送人,然而却没想到,欧阳戎带着燕六郎等人刚往前走出几步,忽回头说: “柳老爷,你被当街行刺一事,凶手隐隐有点眉目了,需不需要本官给你做主?你可以现在报个案,本官与县衙一定追查真凶,缉拿归案。” 屋内气氛陡然沉默。 众人目光若有若无的望去,床榻上,某人浑身颤栗起来…… 一百五十四、门户私计 年轻县令言语落下,整座屋子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屋内只有一两道陡然变粗的呼吸声。 燕六郎等捕快、柳氏族兄们表情露出些古怪之色。 他们目光悄悄游离在满脸诚恳的欧阳戎,和低头撑床、浑身颤栗的柳子文之间。 这些悄然观察的视线中,有不少,还若有若无投向横在欧阳戎与柳子文之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柳子安身上。 气氛微妙。 有周一朝,并不是欧阳戎前世的什么法治社会,且不提宗族风气颇重的江南道地方尚有不少乡镇,采取乡贤士绅议事自治的传统,甚至王权不下县。 所以很多地方县衙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是大周朝大多数官员的为官准则。 因而,哪怕公审暂停的间隙柳子文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当街被死士袭击。 但只要不是在县衙内或者公审进行时发生的,当事人柳子文只要不报案,龙城县衙倒也没太多法理插手案件,缉拿真凶。 就在气氛凝固,场面僵住之际。 柳子文陡然抬头,速度缓慢。 细微动作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无法描绘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它宛若冰柜里压放了一年的饺子一股脑全倒进烧沸腾的水锅,腾一声后,结霜坚硬白饺子皮下浮现出肉馅变质的红色。 就在柳子文抬头之时,柳子安抢先打破沉默: “这案子当然要查,大哥报官吧,趁着县令大人在,咱们报案!” 然而柳子文没有理会柳子安真诚脸色,甚至没有去第一时间回答欧阳戎的问题。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沉默寡言的柳子麟,嗓音沙哑的像公鸭: “你也分家了?” 柳子麟立马摇头,“没,大哥……” 柳子安又插话道: “大哥,我与三弟不会离开你,虽然其它房的族兄们分走了不少祖产,公审也赔了很多……不过古越剑铺是大哥你从无到有经营的,还是在咱们这一房旗下……” 柳子文没有看二弟,默默听完。 他原本有些病态的脸色。 突然平静。 朝冷眼旁观的欧阳戎说: “不报。大人,慢走。” 这位胸插两刀的柳氏少家主一字一顿。 欧阳戎微微挑眉。 “柳老爷真菩萨心肠。” 他点点头,朝屋内众人感慨了句,大伙陪笑。 旋即,欧阳戎毫不逗留,甚至懒得回头,带着燕六郎等人出门离去。 只是出门前丢下一句: “柳老爷一定要撑过去,千万别死,改日公堂上见,本官与全县百姓都在等着伱呢。” 但是人称“智虎”的柳氏少家主柳子文已经死了。 欧阳戎知道。 柳子文也知道。 吏舍外,通往另一处关押玉卮女仙的院子的长廊上。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欧阳戎顿然停步,回头好奇问燕六郎等一众捕快: “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倾尽全部心血所建立的事业,所在意的东西,被人一寸一寸的当面毁掉,是什么感受?” 瞧见明府脸上露出与刚刚柳子文临别时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 燕六郎与同僚们对视了一眼,前者斟词酌句说: “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就像明府你前日公审后和大伙说的,对于柳子文而言,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柳家倒塌,是诛他心,比杀他人更重要。” 燕六郎越说越是通畅,像是想起刚刚病榻上那位柳氏少家主的脸色,他不禁失笑道: “还是明府高谋,柳子文现在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他叹息一声,忍不住多了一眼年轻县令的脸庞: “欸,当初那个霸气侧漏、不可一世的柳家主,看来再也见不到了,可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啊,明府也太快了些。” 欧阳戎注视燕六郎等人,没有打断,待后者语落。 “不。是没什么感觉。” 他摇摇头说。 “没什么感觉?” 燕六郎等人齐愣,“明府说笑了,一生心血被毁,事业被推翻,纵是大丈夫,也怎能没有感觉。” 欧阳戎转头,凝视着长廊外轻轻洗刷着青砖古瓦、花纹地砖的雨水,轻声道: “因为六郎说的,是门户私计。” “门户私计……” 燕六郎呢喃,不禁追问: “那明府呢,万一的万一,狄公闸和折翼渠没有挡住后面的水灾,明府带咱们建的东西全部毁于一旦,明府也没什么感觉吗?” 欧阳戎转过身,向前走去,大步离开。 “那就再来。” 燕六郎等捕班捕快们愣愣看着年轻县令背影。 其中有个家境殷实的小捕快忽想起曾在茶馆看戏听过的句子,脱口而出:“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众人回头,脸色皆怔。 …… 年轻县令与捕快们走后。 柳子麟也将柳氏各房族兄们带了出去。 屋内。 仅剩下柳子文与柳子安俩兄弟。 柳子安听见院子内的脚步声远去,回过头,凑上前去,小声说: “大哥勿怪,前几日你倒下,后来的公审我与三弟实在扛不住,欧阳良翰明显有备而来,又有借口抓手,把咱们柳家架在上面烤,不放些血实在是不行了,所以就…… “虽然有王大人护着咱们不被抄家,但往日里得罪的人可能还是太多了,这几天,这些刁民小人们全部跳了出来,都想在咱们柳家的身上割块肥肉下来。” 说到这儿,柳子安咬牙切齿,脸上亦是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这些回来祭祖的族兄们都净是些白眼狼,枉大哥往日对他们那么好,现在都做了家贼…… “不过大哥放心,借由王大人的说情,我与三弟,勉力维持住了古越剑铺的产业,能在这场风波里保留下来,已经属实不容易的,眼下看来,欧阳良翰他们好像未有怀疑这个……” 话语在这顿了顿,柳子安又皱眉: “对了大哥,为何不报案,是怕欧阳良翰贼喊做贼,当作抓手,对咱们借机发难?这欧阳良翰,真是狠啊,不仅下手狠,还卑鄙无耻,挑拨我们兄弟情谊……” 柳子安嘴里刚说到这儿。 病榻上,脸色平静送走众人又默默听了片刻的柳子文骤然暴起。 与公审那日一样,他死死盯着柳子安震惊的眼睛,紧攥住其手腕。 病榻上的男子满脸狰狞,低沉嘶吼: “柳子安!老子不管是不是你捅的刀,从现在起,从现在起!你给老子好好守住柳家,守住剑铺!若是剑没铸成,若是柳家在你手上断了,不仅老子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柳家祖宗十八代都不会放过你!!咳咳咳……” 似是情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又牵扯到了胸肺伤口,柳子文一阵捂嘴捂胸的狂咳。 可谓是声声泣血。 柳子安颤抖手腕,他满脸布满惊恐、无辜、伤心的神色,用力摇头道: “大哥,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啊,你我手足同胞,我怎么做出这种背后捅刀的狠心之事,大哥,你难道要二弟我把这颗心剖出来,你才信?” 他两眼通红,面露疲倦道: “而且现在也不是兄弟猜疑的时候,你好好养伤,咱们兄弟二人一起撑过眼下,以后齐心协力,待把那物铸成,再把这失去的一切都加倍夺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大哥?” 柳子文没有回答,或者说丝毫没有听柳子安的哀求话语。 他咳嗽完后,满嘴鲜血的仰躺在“吱吱呀呀”的坚硬床板上,那原本脸上的狰狞之色逐渐转变为一种混杂有绝望与悲呛的神情: “老子不管你有没有捅刀,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拿老子当挡箭牌…… “若是柳家没了,柳家没了……柳子安,你就是不肖子孙,就是家族罪人……你万死难辞其咎。” 柳子安啊大嘴,呆呆看着床榻上默哀大于心死的柳子文,眼里似是有万般的委屈、悲愤、迷茫之色,最后全酝酿成了一句悲愤话语: “大哥,比翼鸟的毒,是经过我手没错,但是欧阳良翰也有啊,你那日在剪彩礼上把毒误给了他…… “况且,若真是我下的手,为何要蠢货似的让死士朝欧阳良翰他们大声喊话,这种拙劣的泼脏水手段,只要不傻是个明眼人,事后都能咀嚼过来,是栽赃陷害,二弟我会做这么蠢的事?!” 柳子安越是反问,呼吸声越是变粗,他捂胸喘气,眼里隐隐噙着泪光。 可是柳子文没有看他。 依旧盯着床榻上方的帷帐顶,过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吐出一句: “欧阳良翰不会做这种事,不仅不想,他也不屑。” 柳子安含着泪光的瞳孔缩了缩,啊了下嘴。 可柳子文却继续旁若无人,继续两眼无神道: “若真想用盘外招对付我,欧阳良翰有无数次机会,也有无数种方法,我们能想到的,他难道就想不到吗? “但是他偏偏选用了最公正,同时也是最麻烦的一条路子,当着全县百姓们的面揭发咱们,公审柳家…… “你说,这样的人,会用盘外招雇死士刺杀我?” 床榻内外安静了会儿。 柳子文面若死灰,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 “输了,终究还是输了。从我用买凶斩首的盘外招起,我就输了,从那时起,在欧阳良翰眼里,我就不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了。 “但他还是没有同样暴烈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赶尽杀绝,而是依旧用堂堂正正的公审……” 说到这儿顿了顿,床榻上的柳子文猛打了个颤,吓的柳子安摔下了凳子。 柳子文瞠目呲牙的低吼道: “该死,真是该死,欧阳良翰,你真是该死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在东林寺,这般诛人之心,你该死,你该死!” 欧阳戎提出的公审,就是对他最大的藐视与诛心。 比被死士捅杀了还要难受。 柳子文正是因为对这些看的太过清楚,才尤为痛苦,心如刀绞。 欧阳戎还不如杀了他呢。 待病榻上回光返照似的男子安静了一些,柳子安才忍不住道: “既然不是欧阳良翰,那有没有可能是王大人……” “好了,闭嘴。” 柳子文忽然打断,声音有气无力。 他垂敛青色眼皮,嘴皮子颤抖问: “柳家现在……还剩多少家产。” 柳子安低下头: “若是这两日,老老实实按照刚刚欧阳良翰说的那些去办……县衙收缴、赔偿士民、各房分家后,大概只剩下小孤山上的大宅,和西岸的古越剑铺了,对了,水运生意或许还能保留一小部分下来。” 柳子文忽笑:“哈哈哈……咳咳咳……” 他嘴中咳血,鲜血像是从喉中涌出的喷泉一样飙出。 “大哥。” 柳子安关心唤了声,不禁悲鸣: “大哥别气了,咱们只要还有剑铺在手上,就还能有翻身之机,这也是王大人前日暗示咱们的意思,其它的祖产家业暂时都可以先抛弃掉,先给欧阳良翰和那些刁民先低头认个错,挺过这劫…… “没事的,大哥,咱们只是暂时忍一忍……那炉剑还在,柳家就还没倒!” 柳子安紧紧握住柳子文冰冷的手掌: “大哥在这里先委屈下,早点康复,等待事了,我与三弟还有嫂子在家中等你……” 柳子文沙哑出声,打断道:“现在不接我回去?” 柳子安面色有点小尴尬:“大哥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得罪欧阳良翰……” 柳子文忽问: “你想做剑主?” 柳子安脸色困惑:“大哥在说什么?” 柳子文不再开口。 随后,柳子安又宽慰了兄长几句,见柳子文缄默,柳子安只道不打扰他休息,准备告辞离去。 “柳子安,记住你说的,保住柳家,带领柳家走出龙城……若最后真能如此,你还不算罪人。” 临走前,柳子文颤声开口。 柳子安:“大哥,我……” “记住阿父的粥棚,粥棚一定要开,一定要开……你走吧。” 柳子文仰头平躺,闭上了眼睛。 柳子安欲言又止,见状告辞离去。 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内,病榻上,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男子。 也不知过了过久。 是夜。 屋子漆黑一片。 窗外又有急风晚雨。 突然间,一阵狂风呼啸,“砰”的一声窗扉猛地吹开,又“砰”一声再闭上。 屋内只有外面细细簌簌的雨声。 除此之外,只有床榻上柳子文微不可闻的虚弱呼吸声。 而床榻前,却隐隐约约多出了一团漆黑影子。 这道人形黑影似乎有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而另一只手上提握某个长条般的事物。 断臂剑客在床榻前静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注视着什么。 少顷。 “你……” 有一阵雪白月光霎那间点亮全屋,柳子文嗓音嘎然而止。 旋即,屋内恢复黑暗,只剩下匆匆雨声,再无呼吸人声。 (本章完) 一百五十五、爆率真的很高 阿洁没有立马返回长安。 那日,他在悲田济养院内院的草地上,在阳光下躺了很久,嘴里唱了很久的“桂花娘”童谣。 然后他又在悲田济养院呆了两日,与济养院里其它的残弱老幼在一起生活。 阿洁的伤口好了些,是被发现他的管事僧人们包扎的,都只道他是入寺求收容的可怜人,与其它悲田济养院的病人们一样。 阿洁没有解释。 他和院内其它原本要流落街头的残疾人们一样每日两餐,上午力所能及的洗衣晒被、打扫院内卫生,下午晒晒太阳。 济养院的生活节奏很慢很慢。 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剑客。 在阳光晴朗的一天,阿洁又默默下山,在鹿鸣街人群最外围,目睹了那位年轻县令举办的全县公审。 阿洁看见那个曾救过他一命的年轻县令慷慨言辞。 也看见了柳子文狡猾下毒、当庭灭口的场景。 亦看见了百姓人群冲出毡帽汉子差点捅死柳子文。 这些,阿洁都看在了眼里。 接下来的几日,他除了上午都会在悲田济养院打扫卫生、顺手给残疾聋哑的那对青梅竹马编织了一副风筝,接近傍晚就按时回来外。 白天其它时候,阿洁都在走街串巷,将这座江南道一隅的小城都转悠了一遍。 他也默默目睹了公审大胜制裁柳家过后,龙城县衙与士民百姓们合力将柳氏势力产业一点点肢解的过程。 整座县城,街头巷尾、茶馆酒楼、市井人家,各处都洋溢着某种喜庆。 阿洁甚至听见了不下三首庆祝柳家倒霉的童谣,在城内市井与城外赈灾营孩童们间传唱。 他后来还听人说,柳子文还没有死,勉强挺过了那次当街刺杀。 阿洁沉默了两日,将织好的蝴蝶风筝送给了那对残疾的青梅竹马,从悲田济养院不辞而别。 其实本就没有几个人需要告别,因为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在悲田济养院里,像他这样的残疾人有不少。 走之前,阿洁还悄悄还给了那个叫秀独的管事两壶酒——之前他顺手那走过几壶去月下独酌。 阿洁挑了一个月夜离开东林寺回家。 下山后,他顺路去了一趟城里,找柳子文讨要一样东西,再还给他一样东西。 屋外晚风呼啸。 屋内漆黑一片。 在一阵骤现的雪白月光过后,屋内少了道呼吸声。 安静了会儿。 阿洁两指勾提一枚死不瞑目的脑袋,走到桌前,将其放在桌上。 他身影犹豫了下。 默默解开腰间挎剑。 阿洁出门而去,轻易绕过了院子外看守的侍卫们。 他跃上一处屋顶,朝远处大江汹涌前奔的方向轻功奔去。 长安来的独臂剑侠,腰间少了一柄月娘,头上多了一轮明月。 …… 当得知柳子文死讯时,欧阳戎正在蝴蝶溪上游的一处水则碑附近,考察着云梦泽不容乐观的涨水趋势。 “什么?被人剁了首级?” 欧阳戎一愣,放下卷起的袖子,带着谢令姜一齐乘船匆匆返回县城。 他与小师妹一起,站在吏舍那间昨日还来过一次的屋子里。 大门与窗户敞开。 燕六郎正带着捕快们检查屋内的蛛丝马迹。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多了柄剑?” 欧阳戎抬袖,掩了掩口鼻,又伸手示意了下桌上已经有些腐烂的首级旁边,静悄悄躺着的一柄长剑,好奇问道。 “禀明府,早上送饭的小吏进来发现人死时,现场就是这个样子了。大伙都没有去动。”一个捕快拱手道。 欧阳戎点点头,好奇的打量下桌上两物。 谢令姜没有掩鼻,径直走上前去,微微弯腰打量了两眼首级,令人颇为熟悉的柳子文面孔上,正固定着一副瞠目震惊的表情,似乎是被定格在了死前的那一刻。 谢令姜转头又看了眼床榻上的无头尸身,直接道: “大师兄,行凶之人左撇子,若是凶器是此长剑的话,能在床榻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干净利落的齐断他人首级,这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可以办到的,目测有灵气修为,至少八品。” 她又伸手抓起那柄长剑,“铮”一声,长剑出鞘。 屋内似乎亮了三分。 “咦。” 谢令姜不禁打量了两眼,将剑横握平置,放在门外日光下打量,嘴里轻吟: “色似月华,彩似丹露……流绮星连,浮采泛发 “好剑。” 她抬头道: “别说放在天南江湖,就算是南北十道的江湖上,这都是上品剑修都眼馋的好剑,品秩极高。” 谢令姜啧啧称奇,回头朝欧阳戎面露困惑: “若说它出现在隔壁云梦剑泽,我倒是不太奇怪,可现在却出现在了凶杀现场,还是和柳子文首级摆在一起,行凶之人是想干嘛?有何用意?” 欧阳戎闻言挑眉。 眼下柳氏被公审判决,臭名远扬,这几日也被他与龙城县衙合力肢解的七七八八。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各路仇家来寻仇,欧阳戎倒是不奇怪,只是心里略微有些无奈而已。 毕竟这方世界,虽然他只准备匆匆经过,没有太过深入,但是练气士的超凡力量,还是让他有些无语。 侠以武乱禁对吧,不过怎么乱到了龙城县这个小县城来了。 而且,眼下这种类似爆金币、爆极品装备的情况是什么鬼。 欧阳戎忽伸手前摊,谢令姜乖乖将宝剑归鞘,递给大师兄。 欧阳戎没有拔剑,打量了下剑鞘与剑柄,突然似在剑鞘某处看见了某道錾刻。 隐隐似乎是个“吴”字。 “嗯哼。” 他轻哼了声,转头招手,唤来一旁的手下。 眼下,只要是出自知名剑铺或剑炉的剑,几乎都有特别的錾刻,这也算是一种工匠传承,或者防伪的标记。 欧阳戎让县衙去请来了有经验眼力的老工匠,将这柄奇怪暴出装备的剑,检查了一番。 老工匠拱手恭敬道: “禀大人,看这剑鞘上的錾刻,此剑应当是出自古越剑铺,只不过这种錾刻已经很老,早被蝴蝶西岸的剑炉工匠们淘汰。 “自从龙城柳家重建剑铺之后,对于新铸造的剑,就已经改用新錾刻了,但是此剑瞧着开锋不久,崭新成色,而且你看这剑穗,出自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 “这是把新剑,不知出自古越剑铺哪一炉。” 老工匠禀告过后,被人带下去。 欧阳戎垂目观剑,转头与谢令姜对视一眼。 又是古越剑铺。 欧阳戎默然望向窗外,蝴蝶溪西岸的方向。 这回借着公审之势,肢解柳家,虽然站在龙城县百姓们的角度,已经让柳氏与破家无异。 龙城柳氏在县里的产业与良田,除了古越剑铺,其它悉数交了出来,不再对龙城县造成吸血。 但是独留下的古越剑铺,依旧还在柳子安、柳子麟两兄弟手里。 此前,欧阳戎只道不急,觉得没有太大威胁性。 然而眼下看来…… 欧阳戎突然转头道: “龙城县,没有一处地方是法外之地。” 谢令姜多瞧了眼大师兄。 …… 柳子文的首级与尸身被送回了柳家。 若是柳子文还活着,或者泉下有知,一定会想起他当初在渊明留说的,死者为大这句话。 临近中元节,柳家本就准备好了一些祭祖丧葬之物,可却没想到,倒是要正好给柳子文用上了。 只不过,柳子文身上的案子,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运送妖油炸闸与剪彩礼假冒县令刺杀监察使的案子,县衙依旧没有结案。 这两起大案到底是玉卮女仙失心风的差使柳家与剑铺工匠们所为。 还是柳子文等柳家人密谋,玉卮女仙只是听命行事。 二者天差地别。 若是后者,即使柳子文依旧被未知练气士枭首,但是柳家依旧要被牵连,这就不仅仅只是眼下散尽家财消灾投降这么简单了,纵使是有江州刺史说清担保,依旧没有。 只不过眼下玉卮女仙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缺乏关键罪证, 柳家罪行,她应当是最清楚的一个。 其实这个中断了的案子,想勘破颇为麻烦,欧阳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虽然眼下看,被肢解的柳家已经对龙城县照成不了太大威胁。 待到这次梅雨季彻底结束,狄公闸与折翼渠抵住了这次涨水,那么龙城县的治水之事,这两年便也不用操心了。 如此一来,欧阳戎下山来龙城要办的事情,也算是几乎完成了,可以目光投向净土地宫,考虑回家之事了…… 不过这两日欧阳戎却发现,也不知道玉卮女仙和柳家是不是狠狠得罪过小师妹 小师妹对于这个案子十分的固执认真,成天往吏舍那边跑,寻找玉卮女仙苏醒的法子,想要撬开玉卮女仙的嘴,将狄公闸炸闸与剪彩礼刺杀案了结。 虽然真实答案,众人心里隐隐有些清楚。 对此,把尽力重新转投到治水上的欧阳戎当然也不会阻止,他颇为鼓励…… 这一日。 夜幕降临。 柳家大宅。 一间白绫飘飘、白烛晃动的灵堂上,哭声一片。 徐氏等柳家家眷身穿孝服,灵堂哭泣。 只不过眼下,柳家正在风头浪尖上,是全县人人喊打、人人都跳出来咬一块肉的处境。 灵堂从黄昏开到深夜,没几个人过来上香悼念。 连其它几房正在分家的柳氏族兄们,都不见人影。 灵堂上,灵柩旁守着柳子安、柳子麟、徐氏还有老仆柳福等人的寥寥身影。 妇孺的哭声愈发显得灵堂空荡荡的。 “大嫂,节哀。” 柳子安面色哀伤,软声劝道。 “大嫂,听二哥的,先回去休息吧。” 脸色憔悴的柳子麟也膝盖跪着往前挪步,劝了一句。 徐氏眼睛哭红一圈,悲悸摇头。 众人又伏地哀哭了一阵。 柳子安跪起身,面色坚定了些,主动安慰了一番众人,又带领柳子麟等人,陪着徐氏一起守灵。 及至深夜,众人准备暂时退下。 “二哥,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千万别心伤过度,拖垮了身子,等后半夜再来吧。” 柳子麟看着前方,不禁道: “现在大哥走了,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万万不得有失,否则谁来给大哥报仇啊……” 柳子安固执摇头,背对柳子麟,凝视前方柳子文的灵柩。 “伱们先去休息,我多陪陪大哥。” 他深呼吸一口气。 柳子麟与其它家仆们见劝说无果,不多时,陆续退下了。 当夜,便只剩下柳子安与徐氏等人一起尽心尽力守夜,待到天明,徐氏实在太累,便被下人们带去后堂休息,独剩下柳子安一个。 灵堂外,休息了一夜,早晨赶来的柳子麟等人看见灵堂里灵柩前柳子安挺拔沉默的身影,纷纷对视一眼。 不少人眼底的怀疑之色尽散,纷纷露出些许敬佩感动神色。 这几日因为柳子文死前言语而人心惶惶的柳家,不知不觉间,人心稍微安定了些。 即使早上灵堂有人接班,柳子安依旧沉默不语,一夜一天不进一粒米,与陆续重新回来的徐氏、柳子麟等人继续守灵。 身影跪在灵柩最前方,风雨如旧。 及至接近傍晚,灵堂守灵结束,柳子安沉默起身,面带疲倦的送走零星悼念的客人。 他揉了揉脸颊,脚步有点虚浮的把三弟柳子麟与长嫂徐氏送走,告别时噙泪哽咽劝导了一番。 若不是摇摇欲坠的身形,被柳子麟和徐氏劝阻,估计还要继续尽职尽责的把他们送回院子。 灵堂散去,众人回院 柳子安轻轻一叹,揉了揉疲倦脸庞,转头遣退下人。 他转过身,沿着熟悉的曲折回廊,返回自己的院子。 院子朴素,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盖因为院子主人多年来如一日的生活简朴。 柳子安默默推开房门。 里屋床被叠的方正。 桌子柜子上的物件摆放的齐齐整整。 无不显示出屋主人的自律洁癖。 柳子安进屋后,关上房门,没有点灯。 他径直走去,在一张圆桌旁沉默坐下。 窗外,透进来的黄昏夕阳缓缓斜移,乃至消逝。 黑暗开始占领这间空旷寂静的屋子。 柳子安身穿洁白孝服,宁静端坐了会儿,伸手,探向茶壶。 手伸到一半顿了顿,他满面狰狞: “柳子文,你终于死了!死的好,死的好啊!” 今天发生些事,情绪有些低落,这章有点赶,抱歉兄弟们 (本章完) 一百五十六、搜查剑铺 “为什么不早点死?嗯?为什么不早点死?” 桌前,黑暗中有男子声音传荡。 “从小到大,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什么好事都在你身上,从小时候的木马秋千,到长大后的家财女人,全都是你的! “爹娘最宠爱伱,还有那个酒囊饭袋的废物,就是看不顺眼老子这个病秧子了。 “家业全都给你继承,贤妻良母也给你早早配好,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就因为你比我早出来?就因为你是长子?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啊,啊?你早点死不就好了吗,早点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最该死的,最该死的是你偏要带着咱们给卫氏老老实实当狗,辛辛苦苦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要给他人做嫁衣裳。 “老子回来跟了你十几年,你自己废物一个没法练气,情愿把鼎剑交给外人,也不愿意交给手足兄弟,我这个弟弟在你眼里算什么,算什么?啊? “你是不是怕老子获得了鼎剑,骑在你的头上,还不如便宜了别人? “柳子文,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不想给老子啊,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你都要拿走,美其名曰,家族和睦,兄友弟恭,合不分家…… “哈哈哈,分!为什么不分,想要的全部拿走,我也拿我的。” 屋内黑暗中的这道男子声音嘎然而止。 寂静了会儿。 屋内灯盏忽然相续亮起,灯火通明。 柳子安端坐在桌前,手里摆弄壶具,斟茶倒水,。 他动作慢条斯理,脸色平静说: “大哥,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输了,输给了欧阳良翰。 “你若不死,欧阳良翰会把这把火烧到柳家身上,到时候,你才是柳家列祖列宗眼里的罪人。” 柳子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着门外的柳家大宅与远处的古越剑铺,轻声开口: “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 翌日一早。 柳子安又是一身洁白孝服打扮,走出院门。 不远处有几位柳氏仆人经过,他低了下头,旋即抬头,脸色疲倦,眼神悲悸。 “二老爷晨安。”仆人们行礼。 柳子安倦色脸上挤出些笑容,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仆人们转头,看着这位柳氏二当家的落魄背影,不禁凑头感慨一句: “二老爷与老爷真的手足情深。” “幸亏有二老爷在,不然老爷走后,徒留下夫人和小少爷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家里怎么办啊,三老爷又是那泼皮性子……” 身后方断断续续传来仆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柳子安面色不变,瞥了眼日头,脚步一转,准备去往长嫂徐氏所在的后宅,关心一下。 就在这时。 “二哥!” “二老爷!大事不好了!” 柳子麟带着柳福等人步履匆匆的赶来,前者脸色慌张,手指山下忙道。 “欧阳良翰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清早就带着县衙捕快们强闯剑铺,搜查剑炉。 “说是接到民众报案,在西岸剑铺走失了一个女穗工,要进来搜人。” 柳子安脸色一变,朝山下剑铺冲去。 …… 古越剑铺。 今日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然而剑铺内的工匠们却并没有多少人敢站出来阻拦。 一众工匠们眼神敬畏,望着面前这一群在某个蓝衣捕头的带领下挨个搜查剑炉的捕快们。 “劳烦配合一下,出门在墙边排好队。” 燕六郎雷厉风行道。 被从剑炉中暂时驱赶出来的一位位工匠们面面相觑。 前几日公审声势浩大,偌大一座柳家,产业拆的拆,赔的赔,分的分。 柳子文死后,还留在柳子安、柳子麟手里的,就仅剩下这一座古越剑铺。 本以为县太爷是手下留情。 前两日,柳子安也特地前来剑铺,召集众人演讲,安抚人心。 可眼下看这番阵势……难道柳家剑铺也要变天了? 就在燕六郎带手下捕快们搜查河边一座座燃火剑炉,众工匠们人心惶惶之际。 不远处江畔,正有三道身影在后方缓缓走来,跟了上去。 “良翰这是何意?一大清早的,带本官跑来这里,观看捕快们搜查柳家的剑铺。” 沈希声转头好奇问道。 丝毫没有因为大清早被打扰清梦而恼火。 这位御史出身的江南道监察使,一身清贵的绯红色官服。 与穿着七品县令水绿官服的欧阳戎站在一起,在颜色单调的西岸剑铺街道上,显得十分亮眼,也是周围工匠们敬畏目光的焦点。 欧阳戎左腰佩一柄白檀玉靶刀,前日意外得来的新长剑,被扔到了身后小师妹手上。 谢令姜冷脸抱剑,默默跟着欧阳戎与沈希声身后。 欧阳戎笑了下,耐心解释道: “打扰沈大人了,其实刚刚也说了,就是龙城县衙这两日街道一户姓张的人家报案,说到她家的小女儿在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做穗工,不久前走失不见,托咱们县衙找找,所以咱们就来了。” “哦,当真这么简单?把本官叫来……”沈希声瞧了眼微笑的欧阳戎,“难道是有什么惊喜要给本官看?” 欧阳戎想了想,转头笑道: “这不是看沈大人这两日在龙城落脚歇息,正好没事吗,就想着正好请沈大人出来观摩观摩,也算是考察一下下官的工作。 “至于惊喜……下官也不清楚,再看吧,万一查着查着就有了呢?” 欧阳戎嘴里随口说着,眼睛不忘左右四望这座西岸的剑铺。 往日他都只是在对岸彭郎渡那边,隔着蝴蝶溪打量这里。 眼下也算是欧阳戎第一次来。 此前他其实并没有太注意这座柳家旗下的剑铺。 但就像前两日欧阳戎对谢令姜说的,龙城县没有一处地方是法外之地。 虽然眼下,龙城柳家几代人积累的家业,已经被他拆的七七八八,首恶家主柳子文也枭首,柳子安、柳子麟等人瞧着温温顺顺,每日还跑去龙城县衙配合他这个县令下达的各项指令。 但是当初接回阿青的事件,还有最近偶然获得的这柄奇异长剑,似乎都隐隐指向这座他从未来过的西岸剑铺。 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所以今日,欧阳戎召集人手,请来沈希声,决定亲自过来一趟,探清些虚实。 因为待这次梅雨季末期的雨水彻底停下,折翼渠第二期恢复正轨,他着手准备要走了。 走之前,欧阳戎不想留下任何有可能的隐患。 而且正好,剪彩礼前布局的女穗工张倩失踪一案,给了他过来讨公道的抓手,也算是师出有名。 那就带人进来查查。 万一查到了什么呢? 整理了下思绪,欧阳戎轻轻颔首。 年轻县令身旁,瘦骨嶙峋、腰杆笔直的沈希声似是听出了某些弦外之音。 “真有这么简单,那为何独独挑这么早的时间过来搜查。” 欧阳戎笑而不语。 沈希声捻了捻胡须转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边的欧阳戎。 在龙城县的这两日,虽然是在默默处理好友交代之事,但是他也不仅仅是在住处闭门歇脚,而是亲眼旁观了这位好友高徒的手段。 毫不夸张的说,欧阳戎这番拆分柳家的巧妙操作,令其大开眼界。 不过最让沈希声欣赏的是,欧阳戎对于职责以内公权力的克制性使用。 别看它眼下微不足道。 放在一个七品县令身上似乎是多余了,又不是什么手握巨大权柄需要事事谨慎的当朝相公。 然而当初的狄夫子不也是从这样的芝麻官一路走上去的吗? 所以,光是这一点,沈希声就觉得已经超出他在洛京御史台见过的大多数年轻俊杰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细节之处,见端倪。 沈希声抚摸长须,轻轻点头,不过似乎是想到了那位老友,他嘴里略酸。 欧阳戎并不知道沈希声在想什么。 眼下早晨,古越剑铺的工匠私奴们陆续赶来上工,被眼下蓝衣捕快们搜查剑铺的声势吓到,纷纷驻足围聚。 每搜查完一片剑炉,燕六郎都返回禀告,眼下搜查完大半,暂无异常。 欧阳戎倾听了会儿,又亲自上前布置,调度吩咐。 古越剑铺核心的剑炉都靠近河边,河边风大,吹在身上颇冷。 欧阳戎笼紧了些袖子。 欧阳戎忙碌之际,沈希声转过头与谢令姜这位老友之女言语了几句,后者礼貌回复,眼睛不时瞧一眼前方大师兄的背影。 “贤侄女……额。” 某刻,沈希声又唤了一声,却不见谢令姜回应,转头一瞧,发现身后谢令姜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脸色一怔。 谢令姜只是消失了一小会儿,便又折返。 只不过她袍袖子里却多出了一样东西。 “喏。” 谢令姜袍袖鼓鼓,走上前去,探手取出一块用袍袖裹着的糖油饼,默默递到欧阳戎身前。 正在探目远望的欧阳戎一愣,低头看了下。 “这是……” 谢令姜白生生小手上抓着的热饼又往前挤了挤,示意。 欧阳戎抬手接过,“谢谢师妹。” 他咬了口热乎乎的糖油饼,下意识问了嘴:“对了,你不吃?” 谢令姜摇摇头,继续抱剑冷着脸,四望周围。 就在这时,她似乎是感受到某道目光,转头一看。 是沈希声颇为幽怨的目光。 谢令姜:“……” “咳咳。” 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的沈希声,实在忍不住了,捂嘴咳嗽了一下,多瞧了两眼身前这对俊男靓女的年轻人搭配。 谢令姜眼睛微微躲开,嘴里小声问:“沈叔早上也没吃?” 说着,就准备转身,再去不远处刚刚经过的那处剑铺内的早集再卖饼。 欧阳戎反应过来,放下热饼,把自己吃的部分掰下一小块,剩下一大块递给沈希声,“沈大人填下肚子。” 沈希声挥挥手婉拒,也喊住了谢令姜:“没事没事,老夫一点也不饿。” 确实是被喂饱了。 沈希声又瞧了眼贤侄女。这丫头倒是心细,对你大师兄早上有没有吃饭记得这么清楚。 就在三人尴尬气氛稍微缓和下来一些之际。 剑铺大门方向的街道上出现一伙急匆匆的身影,当先一人便是柳子安。 “沈大人,县令大人,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知会柳某一声,哈哈哈。” 柳子安尬笑之间走近,转身摊手示意柳家大宅方向: “来来来,寒舍已备好茶水,有请二位大人移驾,二位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欧阳戎垂目,一点不剩的将热饼啃完,脚步不动,丝毫没有带沈希声、谢令姜等人移步的意思,随后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语也让柳子安笑容僵了片刻。 “不麻烦柳二少招待了,就是过来找个走失之人,咱们龙城县最近的治安不太好啊。也不知柳二少见没见过此女……” 欧阳戎转头将张家报案,他带人来搜查女穗工张倩一事淡淡道了一遍。 柳子安勉强笑了下,摇头道: “县令大人,此女走失一事,草民略有耳闻,不过确实没有见过,前段日子也一直有让剑铺的管事们去找,但是都没音讯…… “县令大人,剑铺这儿肯定是没有的,我们也排查过好多遍了,要不让诸位捕爷换个地方找找。” 欧阳戎笑了下,亦认真摇头:“还是多搜一搜为好,说不定就搜出来人了呢?柳二少不让,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说,这古越剑铺有什么不方便大伙看见的东西?” “哈哈当然没有,当然没有,有什么不能查的,这河边的剑炉县令大人尽管查。” 柳子安连忙摆手,笑说。 欧阳戎看了眼他,转头吩咐燕六郎等人,继续搜查剩下的江畔剑炉。 身后方,插不进嘴的柳子安带着剑铺管事们束手等待,期间不时无奈对视。 少顷,搜查完毕,燕六郎等捕快们返回。 前者看了一眼欧阳戎后方沉默的柳子安,拱手道: “禀告明府,沈大人,并没有发现女工张倩的身影。” 后方的柳子安闻言,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默不作声的侧目打量了下欧阳戎表情。 年轻县令轻轻点头,忽然转身,欲要离开。 柳子安露出笑容,跟了上去: “县令大人,没找到人很正常,草民之前也派人找过几次,欸,也不知道人去哪了……二位大人要不先去寒舍喝杯热茶……” 欧阳戎脚步不停,带头朝剑铺内某处走去。 “大人你这是……” 柳子安见状一愣,然而下一秒,待他看清楚欧阳戎去往的方向,他脸色先是迷茫了下,旋即又霎那间白了白。 欧阳戎遵循着记忆中听过的某事,默默走进不远处谢令姜刚刚买过糖油饼的一处早集。 眼下,似是因为县衙过来的差人,原本应该这个点很热闹的早集,眼下冷清不少,然而依旧还有三三两两的食客,纷纷抬头起身,望向欧阳。 欧阳戎朝一旁伸出手掌,燕六郎默默递上一壶早就备好的黄酒。 欧阳戎独步上前,走到一家早餐铺子内靠里的一张餐桌前。 轻“砰”一声。 有一坛酒壶落在了一位低头默吃着面食的老匠作面前的桌面上。 老匠作低头安静又扒吃了会儿,才缓缓抬起头,与平静注视着他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转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一壶黄酒。 特地今日赶了个早集的欧阳戎笑说: “我听阿青提过您,她又托我来给您带一壶黄酒,还望笑纳。” 老匠作默然点头。 一百五十七、请君观剑 大清早,这处剑铺内自发形成的早集本该热闹非凡。 今日却是气氛奇怪的冷清。 然而到来的人却不少,还很多剑铺内的生面孔。 谢令姜、沈希声、燕六郎等不速之客。 柳子安、柳子麟等柳家来人。 皆站在一家普普通通的早餐铺子前。 前者们,面色好奇旁观前方一个张油腻腻的餐桌边的一老一少。 后者们站在后方,柳子安脸色沉默,柳子麟眼神凝重。 餐桌前,年轻县令与老匠作面对面端坐,年轻县令朝后厨方向轻笑招呼了几句。 少顷,笑脸小心翼翼的厨娘两手垫着抹布,捧一碗散发热气的面片汤上桌。 “大人,请慢用。” 年轻县令伸手抽筷子,转头不忘笑道: “请问是程大姐吗,阿青和我提过你,说这两年在早餐铺子做事,多亏了你照顾,前段日子她家中有事,不辞而别,很是歉意。” “没事没事,阿青妹子没有事就好,前些天不见人影,姐妹们都有些担心她,在外面过的好就行。” 程大姐笑容盛了些,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瞧了眼匆忙端上来的面片汤,问道:“大人要不要来点葱花?” 倒是个热心肠,也不见外。 而大清早赶来柳家送温暖的某人比她更热心肠。 “葱花?这必须安排。”欧阳戎言笑晏晏。 程大姐赶忙跑去后厨,舀了勺葱花返回,抖撒碗中。 欧阳戎熟练拌了拌葱花面片汤,笑了笑,他从程大姐开心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径自朝对面沉默不语的老匠作道: “先生姓吴?可有大名。” 老铸剑师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回答,还是不理,低头继续扒面吃。 欧阳戎打量了几眼老人乱糟糟的胡须,和宛若焦黄枯木般的手指。 与刚刚他带人进入剑铺一路走来见过的老工匠们打扮相似。 欧阳戎哂然一笑,手掌抬起,朝肩后方勾了勾,他低下头,喝汤扒面。 咚——! 伴随一声轻响。 桌上那壶黄酒的旁边多出一样事物。 是谢令姜走上前,将一柄剑鞘古朴的长剑,横置搁放在餐桌上。 老铸剑师抬了抬树皮般的眼睑。 欧阳戎头不抬问: “请问这是吴老铸的吗?我听小师妹说,这是一把好剑,练气士都会垂涎的好剑。” 老铸剑师低头吃面,久不言语。 仍旧身穿孝服的柳子安、柳子麟两兄弟,瞧见桌上那柄似乎叫“月娘”的熟悉长剑,脸色都不同程度的微微变了变。 谢令姜冷眼瞧了瞧二人。 桌边,老铸剑师仰头喝光葱花面汤,放碗起身前,他忽然开口。 “那朵纸折的蓝蝴蝶花,是你送她的?” 老人嗓音有些沙哑,像是长久未曾说话,有些生疏。 欧阳戎似未想到他会突然提此问题,点点头说:“是送她的生辰礼物。” 老铸剑师转头,与往常一样,在桌上丢下几枚铜板,起身走人。 桌上酒坛未拿,长剑也未取。 燕六郎等人扶刀,默默上前了一步。 桌前仍旧低头慢慢喝汤的年轻县令抬起手,朝身后微微摆了摆。 燕六郎等捕快们侧身让开路来,老铸剑师背着手,从人群中间旁若无人的经过,离开早集。 谢令姜等一众人目送老人背影远去,又回头好奇望向桌前继续吃面的欧阳戎背影。 欧阳戎仰头喝光面汤,轻“砰”一声,在安静的早餐铺子里,声音显得很大, 他也放下了碗,在桌上摆了几枚铜板。 又默默起身,拎起酒壶,手提长剑。 年轻县令同样是从围拢在早餐铺子前的众人面前经过,跟上老铸剑师离去的方向。 一老一少二人全程都没有言语。 全场都静的出奇。 旋即,不管是谢令姜、沈希声、燕六郎等一起来的同伴,还有柳子安、柳子麟等柳家人,都下意识跟在了欧阳戎身后。 柳子安看了眼欧阳戎背影,还有远处小孤山上的某处。 他面色复杂,欲上前一步靠近欧阳戎,然而却被谢令姜拦了下来。 谢令姜眼神冷冷。 柳子安顿步讪笑,柳子麟额头冒汗。 欧阳戎似是没有在意身后动静,继续向前,跟着老铸剑师。 而老铸剑师也丝毫没阻止身后来客。 于是乎,从早集到小孤山半山腰的道路上,出现了这样古怪的一幕。 老铸剑师走在最前面。 欧阳戎跟着后面。 而更后方是其他众人。 出奇安静的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小孤山半山腰一座老剑炉前。 老铸剑师进入剑炉。 欧阳戎等人抬头好奇打量了下这座似乎已经遗弃的剑炉,旋即跟了进去。 剑炉内。 燕六郎左右瞧了瞧,与他之前带人搜索的其它剑炉似乎没有两样。 只不过显得更杂乱些,更陈旧一些。 曾经的黑烟将剑炉里天花板上的砖瓦给熏的漆黑一片。 除此之外。 仅一人与一炉。 老铸剑师躺坐在一张摇椅上,身后方是一座似乎未点火的铸剑炉。 老铸剑师从手边柜子里取出一张蓝色折纸,向前递还给正在四望打量屋内的欧阳戎。 “这是何物?” 欧阳戎接过蓝色折纸,低头一看,嘴里不禁问了句。 他当然认识自己之前手折的蓝色蝴蝶花,对于老铸剑师在默认间带他过来拿回蓝色蝴蝶花这件事也不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蓝色折纸上的图形变了。 不再是他之前用蓝色勾股状纸块拼成的蝴蝶花,这些蓝色勾股状纸片似乎被人取下来后,重新拼凑成了一个新的图形。 弧。 或说弧面。 蓝色折纸上。 是一道奇怪的弧面。 无法描述的弧面。 就在欧阳戎微微凝眉细瞧之时,老铸剑师眼睛盯了他会儿,忽问: “这纸艺是叫鸢尾折叠?” 欧阳戎一怔,看了眼他,点头: “阿青和伱说的?没错,是鸢尾折叠,现在这个……是老先生你重新折的?嗯,挺会举一反三的……” 老铸剑师没有回话,看了看他这些日子重新拼凑出的蓝色弧面。 欧阳戎的眼睛也继续被新的折纸图案所吸引。 鸢尾折叠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纸艺。 而更像是一个简单的数学几何题。 无非就是利用基础的几何图形,例如这方世界称之为勾股形、其实就是三角形的小纸片们,来实现弧线或者弧面。 此前,欧阳戎用这个纸艺,来拼接蓝色蝴蝶花的花瓣弧度。 而眼下,面前的这个老人则是将他原来蓝色蝴蝶花拆解后。 单纯的使用模仿他学来的鸢尾折叠,把勾股状小纸片全部用来拼接成了一道弧面。 若说他之前用小纸片拼的是一整朵蝴蝶花。 而现在,老人用小纸片拼的是蝴蝶花上面的独独一片“花瓣”。 这片“蝴蝶花花瓣”的弧面,十分之纯粹。 与天地间自然而生的任何弧线都不同。 不同于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树叶、水里轻盈的游鱼,或床上玉体横陈的女子等等身上的弧面。 它是完全由基础的三角形来实现的。 欧阳戎觉得有些好看,一种纯粹的数学几何的美。 只不过估计这方世界,也只有他这个“外乡人”才懂得欣赏它的美等等,也不对,这好像就是面前这个老匠作折出来的。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老铸剑师平静的脸色,点头道: “真漂亮。” 闻言,一直波澜不惊的老铸剑师嘴角露出了一丝弧度,应该是笑意。 就像铁树开花般。 人群最后方,被燕六郎等人的站位隐隐围控起来的柳子安与柳子麟面面相觑。 两兄弟似乎是从认识老铸剑师起,就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今日算是白日见了鬼? 欧阳戎继续低头打量了会儿,指肚摸了摸,又放下手中的蓝色折纸,问道: “老前辈是想托我还给阿青。” 老铸剑师收敛表情,轻轻点头。 欧阳戎摇摇头: “不用了,我上次给阿青重新折了一个,阿青说这个送给老先生了,不用还他。” 说着,他将蓝色折纸递还给老铸剑师,后者没拒绝,接回。 欧阳戎忽然站起身。 终于。 已经默默打量了这座剑炉好一会儿的他,手指向老铸剑师身后的那一座铁门紧闭的铸剑炉。 欧阳戎开口问: “老先生,这里面是什么。” 全场顿时静了静。 沈希声、谢令姜、燕六郎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座静悄悄的铸剑炉上。 柳子安不禁劝道: “县令大人,这座剑炉都没烧火,已经停运很久了,吴老先生是剑铺的老人,年轻时,这座炉子还没停工,有很深感情,所以只是在这里守着炉子……” “打开一下。” 欧阳戎没有理他,目不斜视,轻声道。 柳子安呼吸顿时变粗了一些,压抑脸色,强笑道: “县令大人不是来找失踪女工的吗,总不可能走失到炉子里去了……” “万一杀人烧尸呢。” 燕六郎冷冷补了句,把柳子安顿时呛住,然而下一秒,前方的一幕,让这位柳氏二家主瞳孔猛缩。 只见在欧阳戎平静眸光的注视下。 老铸剑师平静转身,走去铸剑炉旁,伸手打开铸剑炉的圆形铁门…… 铸剑炉中, 空空如也。 众人齐怔。 忍住牙疼码的,这章有点短,立个flag,傍晚六点左右会加一更! (本章完) 一百五十八、炉中有剑,曲直不分 被某种阴云笼罩了一早的古越剑铺,人心惶惶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古越剑铺大门口,剑铺工匠们瞧见年轻县令等县衙来人的身影远去,皆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小孤山半山腰的的一座陈旧剑炉内外,原本的紧张气氛散去,一众人影消失,又恢复了过往的宁静。 剑炉房内。 只剩下老铸剑师孤独的身影,与一座没有燃火、空空如也的铸剑炉。 除此之外。 桌上还余留下了一张蓝色折纸。 纸上有一道由纯粹勾股形拼成的弧。 这条“弧”似圆非圆,似刃非刃。 空荡荡的剑炉房内。 老铸剑师坐在桌前。 脸色缄默。 十根焦黄的枯指将这张蓝色折纸上的“弧”一点点拆开。 再重新拼凑。 老铸剑师动作熟练。 宛若是如此这般已经进行过千百次一样。 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在早餐铺子里编织剑穗的女穗工们的心灵手巧。 “徒儿,最顶尖的铸剑师一定是有着最顶尖的审美。” 他记得师傅曾这么说过。 老铸剑师认同这句话。 但不认同师傅的审美。 他的师门前辈们,曾对直线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直线也是天下剑器运用最多的元素。 但是在老铸剑师眼里,直线是刚硬粗鲁的,是古板僵直的。 在他的脑海中,直线所产生的感官,就像是在观摩一只轻盈归巢的燕子撞死在青黑色调的屋檐上。 血肉模糊,羽毛四溅,四周整座天地都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老铸剑师厌恶直线。 而曲线与直线截然相反,它是阴柔的,是变化无常的。 就像被他倒进喉咙里的黄酒,形状千变万化,温暖饮者的胃袋。 然而在师傅他们眼里,这世间最美的曲线除了头顶的一双日月外,无非就是女子的胸脯与屁股。 此乃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审美与铸剑理念的差异,也是老铸剑师当初从师门出走的原因。 所以后来师傅的惨死,他也并没有感到多么惋惜。 不过是夜深人静之时手边多添了两壶酒坛罢了。 后来,老铸剑师也后知后觉的发现。 这世间万般事,并非一定都是曲直明辨,黑白分明的。 例如,他现在不就正在给杀死师傅的仇家铸剑吗? 古旧桌前,老铸剑师低头呢喃: “老家伙说的没错,曲线过柔,难藏剑器之精神气。 “但是直线又过刚,过刚者易折,过柔者则靡。 “所以老夫要寻一道‘弧’,一道‘弧’…… “介于曲与直之间……” 弧者,宛若一根铁条,两端稍稍用力,中间就会出现一个弧度。 但是它又竭力地抵抗着,随时准备回归成一条直线。 它是有张力的。 “呵,有儒家圣贤说要明辨曲直,老夫偏不。” 老铸剑师忽笑。 “且让后来人,拿这口曲直难分的剑,去断曲直难分的事吧。” 屋内安静折纸的老铸剑师,十指之间,有一条“弧”正在逐渐成型。 某刻,他似是又想到了不久前那位年轻人的话语,老人目露欣赏之色,同样感慨一叹: “真漂亮啊……” 可就在这时。 剑炉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柳子安。 他好不容易恭送走年轻县令等不速来客,正匆匆赶回半山腰。 “吱呀”一声,剑炉房的大门被推开,柳子安脸色阴沉难看的走了进来,手指着铸剑炉,眉头大皱的质问道: “怎么回事,剑呢!你这些年不是都在铸剑吗?!剑呢?” 刚刚老铸剑师当众打开铸剑炉,不禁众人怔住,连柳子安也是陡然一惊,满心疑窦。 小心翼翼送走欧阳戎、又匆忙打发掉柳子麟等跟屁虫,他赶忙单独返回剑炉,讨要说法。 老铸剑师面无表情,佯佯不睬。 手里的蓝色折纸上。 “弧”再一次成形。 当着眉头大皱的柳子文的面。 老铸剑师抓起“弧”,佝偻的身子站起,扭头走到后方空空如也的铸剑炉前。 他将它丢了进去。 炉中并没有炉火。 但是这条纸折的“弧”刚刚入内。 便烟消云散。 “哐铛”一声。 铸剑炉的圆形铁门再次紧紧关上。 炉前,老铸剑师默然回头,眼睑低垂,宛若暮年之虎,尚有余威。 “你质疑老夫?” 刚刚那“灰飞烟灭”的诡异一幕,柳子安看的表情愣愣,旋即,他讪笑摆手: “怎么可能敢质疑老先生,只是一大早剑铺被外人强闯,又叨扰了老先生铸剑……在下情绪有些冲动。 “不过,还是老先生厉害,这铸剑之术巧夺天工,欧阳良翰和谢令姜都没看出端倪,哈哈连在下也被迷惑过去。” 柳子安快速说了一大通,老铸剑师没有说话,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柳子安试探道: “所以,老先生,这口剑现在还是在铸剑炉里淬炼着的?是有什么高深的障眼法?” 老铸剑师脸色平静,看了他一眼,语气似是好奇: “谁说剑一定要用炉子炼?” “那在哪里淬炼?” 老铸剑师转头看着门外山下那条奔流不息的蝴蝶溪,像是没由来的讲了一句废话: “何处能炼剑,它就出现在何处,谁说炼剑一定要用剑炉。” 柳子安顿时噎住无语。 老铸剑师转头忽问:“柳子文死透了?” 柳子安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老铸剑师像是早就知道某事,脸色毫不意外。 对于那个认识打交道了十几年的柳氏少家主之死,也毫无惋惜的神色。 老人的眼底反而隐隐闪过一丝讥讽嘲弄之色,又很快消逝不见。 柳子安有些站立不安的问道:“若是让卫氏知道了怎么办?” 老铸剑师嘲笑道:“都已经做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卫氏知道?” 柳子安皱眉看了老人一眼: “别忘了,这不光是在下的事,也是老先生你的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卫氏派来取剑的人吧,以卫氏的实力,说不得会有品秩极高的练气士前来……” 老铸剑师没有回答,面色如常。 于是气氛安静了会儿。 在房内来回徘徊沉思的柳子安,突然抬起头,率先开口问道: “这口剑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老铸剑师冷声回应: “老夫倒要问伱,这两日蝴蝶溪的水位波动是什么原因?说好的保持不变呢? “自从新县令来后,你们柳家就没有一件事做的让老夫满意。” 柳子安张了张嘴,最后没辩解,嘴巴有点苦涩道: “剪彩礼那天,欧阳良翰让人打通了折翼渠,河水倒灌,对蝴蝶溪水位产生了有些影响。 “另外,梅雨季末期最后一次的云梦泽涨水开始了,对蝴蝶溪水位也有影响,不过狄公闸应该能顶住,问题倒不太大。 “老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柳子安说到一半,察觉到对面老人投来的冷冷目光。 他话语顿了顿,转而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在下明白了,柳家会再拿出一笔银子资助县衙尽快处理好折翼渠,看能不能堵住豁口,重新开工折翼渠第二期……不会再拖拉了。” 柳子安的脸色有些肉疼,在折翼渠这个营生上,柳家已经或被迫或主动的投入太多资源了。 最离谱的是,折翼渠做成后,这还是敌人欧阳良翰的政绩。 柳子安揉揉脸庞,长吐了一口气,不再计较短暂得失。 他继续道:“至于云梦泽上游的这次涨水……欧阳良翰应该能顶过去。” 老铸剑师冷笑:“呵,又是指望别人顶过去?你们柳家还真该好好感谢下人家。” 柳子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良久挤出一句: “相互成全罢了。” 尔后,二人又浅聊了一会儿,老铸剑师回转过身,做出赶客姿态: “好了,你走吧,老夫这边已经大功告成,延误剑成的是你们柳家,在拖后腿。 “去吧,去把折翼渠堵好,待到蝴蝶溪水位恢复之时,这口剑就能诞出了。” 柳子安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位终于掌权的柳氏二家主忧心仲仲的离开。 剑炉房内,独剩下老铸剑师,缄默的站在炉前。 房内气氛静悄悄的。 直到垂目思索的老铸剑师独拎起桌上某位年轻县令临走前留下来的一坛黄酒。 开盖,仰头,抿了口。 他忽转头,朝炉门紧闭的铸剑炉问了一句: “你很喜欢他身上的气?” 空房内,老人盯着前方空气,目不转睛,似是能看见某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家伙别再偷吸了,刚刚若是再多吸一口,就要被那位谢氏女发现了。 “这女娃也在时刻守着她师兄身上的气呢,呵,可别被发现了你在和她抢食。” 老铸剑师枯槁脸庞,难得的挤出皱纹,笑了下。 老人朝前方温柔的挥了挥手,像是招呼小孩子一样。 “去吧,小家伙,去蝴蝶溪上。 “哎,真贪嘴啊,上游偌大一座云梦泽十几年来漏下来的水文气运,都不够你吃的。 “小心点,可别被女君殿的吴越女修们给捉到了。 “虽然,老夫的师门和东林寺,好像还欠她们一口鼎剑。 “话说,这笔旧帐,该怎么还呢……” (ps:完了,撑不住了兄弟们,小戎睡一会儿起来码……凌晨应该无了,要睡到早上了……) 友推一本轻新书幼苗《我与知鸟岛的雏偶少女》 (本章完) 一百五十九、收尾清点 离开古越剑铺。 欧阳戎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了鹿鸣街。 可能是今日心情不错,也可能是缓解不久前给大师兄买饼忽略了沈希声的尴尬,亦或是帮大师兄发发福利。 谢令姜自掏腰包,请大伙吃早点。 这次大清早突袭古越剑铺的行动,大伙天还未亮就在欧阳戎的带头下集合,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来的。 在大周朝,除家境富裕外,大多数人一日只吃两餐,早餐便显得尤为重要。 欧阳戎刚刚在剑铺的早集,陪某个老匠作吃过一碗葱花面片汤了,倒是不饿。 但是听见小师妹一提,他看向燕六郎等人,脸上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待听见小师妹提议,众人的车队在距离鹿鸣街不远的热闹东市内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铺前停了下来。 不过沈希声似乎还有些事,便笑着谢绝了“贤侄女”的请客,先回了鹿鸣街。 走前,还不忘挪揄一句:“贤侄女的糖油饼,沈叔看来是无福吃到了。” 谢令姜脸蛋微红。 而另一边,对于谢令姜的慷慨解囊,燕六郎等人倒是没啥客气的。 反正县衙里明白人都知道,对于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谢师爷而言,这些都只不过是些小钱罢了,还能吃穷了陈郡谢氏不成? 于是燕六郎等人明里暗里朝欧阳戎挤眉弄眼了一番,便转头大吃特吃去了。 只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两人在原地独处。 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眼小师妹,总觉得自从剪彩礼那天过后,小师妹似乎变了些,比如……细心懂事了些,会来事了些。 开始给他这个大师兄查漏补缺。 “小师妹不去吃一点?” 谢令姜摇摇头。 欧阳戎笼袖站在车旁,转头解释了句: “不知为何,沈大人这几日推脱了行程没走,还在龙城驻足,所以早上就请他一块来了。” 谢令姜点了点头,瞧了眼大师兄。 后者也看着她,好奇问道: “我上次回梅鹿苑,瞧见沈大人手下的人进出苏府。沈大人与老师一样,和苏家老爷也是故交,以前一起在长安同窗读书过?” 顿了顿,他失笑: “苏伯父该不会是什么退隐的大儒吧,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谢令姜端详了下大师兄表情,不动声色道: “师兄为何不直接去问问沈叔,或者直接问下苏伯父也行。” 欧阳戎笑了笑,没再接茬。 谢令姜咬唇问: “这次突袭搜查,算是无功而返,师兄没有一点失望?” “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世事本就难料,谁能说自己一定算无遗策。” 欧阳戎轻轻摇头,面色如常,像是陈述一件寻常之事: “况且,柳家已被去势,掀不起太大风浪了,我已经带头示范过,接下来龙城县的百姓士绅们决不会再让柳家重新骑回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除非是天降外援,但这就又不在常规讨论范围之内了。” 谢令姜奇道:“去势?” 欧阳戎点点头: “柳子文柳家在龙城县积累的十几年的余威余势,已经被全县公审摧毁干净,全县百姓都看到了,所谓的柳家与柳老爷并非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神话。 “柳子文也是凡人,也会被县衙审判,也会被其它凡人捅死,此前种种,不过都是恐惧铸成的高墙罢了,一推就倒。 “斗争的手段,我已经手把手教给了大伙。” 说到这,欧阳戎叹息一声,转头认真道: “小师妹,这两天你看见的柳家被人人喊打,分家分地的处境,皆是去势后的瓜熟蒂落罢了,全县百姓对柳家已经没有恐惧了,这才是柳家倾倒的原因。” 谢令姜盯着他眼睛,接了一句:“这也是大师兄想要的结果。” 欧阳戎笑了笑。 “不过除恶还是需要务尽,玉卮女仙的案子必须要查清,不能让柳家这个很大可能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 欧阳戎颔首,“这是当然。”又补充了句:“但眼下我与龙城县衙的重心得放在治水上。” 谢令姜抿唇,倒影对面男子的眸光不移: “原来师兄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何事。” 旋即,她语气坚定:“那这种收尾小事,我来。” 欧阳戎似是想起了什么,恍惚道:“对了,跟我回趟梅鹿苑,有件罪证交给你了” “罪证?”谢令姜一愣。 和燕六郎等人打了声招呼,少顷,欧阳戎带着谢令姜返回了梅鹿苑,在梅林小院的书房,取出一物,递给了谢令姜。 谢令姜低头看了看手里这只青布小瓷瓶,与当初公审时从柳子文身上搜出的“香瓶”有些相似。 不禁问:“这是……” 欧阳戎想了想,将那日剪彩礼上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此物应当是某种毒物,算是罪证,小师妹拿去研究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益破案的证据。” 谢令姜面色若有所思,点点头,翻手收起瓷瓶。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谢令姜走梅林小路,先行返回漪兰轩。 欧阳戎目送她离去,转身关上房门。 来到书桌前。 他从腰间与怀中相续取下几样东西,一件又一件。 少顷。 桌上静静躺着一把白檀玉靶刀。 一把柳子文死后爆出的月光长剑。 一枚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圆润珠子。 欧阳戎转头看向龙城县衙方向,县衙大堂里还静静躺着一方官印。 这些应该就是他在这方世界,身上的全部重要之物了。 欧阳戎垂目盯了一会儿。 伸出手。 于是书桌前发生了颇为奇怪的一幕。 他一会儿将白檀玉靶刀挪进怀里,一会儿将月光长剑移到一边,一会儿又将夜明珠斜向前推开…… 欧阳戎面露沉思之色。 似是在考虑它们的某种分配与归属…… 良久,他抬头,四望空荡荡的书房,空荡荡的梅鹿苑。 欧阳戎怔怔出神。 有呢喃嗓音游荡在桌边: “下山至今,终于快结束了……等撑过这次梅雨季最后的涨水,就可以准备回家了……” 桌前男子,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更像怅然之色。 不多时,欧阳戎闭目,径直进入良久未去的功德塔。 古朴小塔屹立在心海云端,塔顶在万丈光辉之下,耀耀生辉。 欧阳戎走进塔里。 扫了眼沉寂许久的一钟一木鱼。 旋即转目投向某个最关心之处。 【功德:一万四千二百八十八】 欧阳戎记得原本的功德值是“一万两千零八十一”。 这一波全县公审、肢解柳家、助攻柳子文之死,等等操作下来,涨了将近两千两百点的功德值。 这么看来,功德值还是相对挺难涨的,毕竟偶尔遇到一个未知福报,都得浪费个大几千…… 看来柳家也算不了什么反派,不太够他刷啊……欧阳戎失笑。 不过眼下狄公闸才刚刚建成,折翼渠也没完全投入运营,因此他这些日子忙活的事情,还没完全应验为功德值,还需静静等待一段时间发酵。 欧阳戎收回目光。 没太在意。 其实,自从大于一万功德值后,功德值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串数字了。 他眼下只是稍微好奇,在回去之前,能否突破两万功德值,凑一个整…… 欧阳戎自嘲一笑。 转身离开功德塔。 睁开眼,书房。 准备起身出门的欧阳戎捂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为何,这几日晚上他的睡眠有些沉…… (ps: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确信!写一点兄弟们可能想看的!) 对了趁着导读,推荐一本好兄弟的仙侠仙苗《世间白蛇仙》,作者人帅书好,最关键的是还天天持久爆更,是个日万如喝水的选手,可恶,小戎嫉妒到质壁分离! (本章完) 一百六十、裹儿之邀,薇睐归来 夜。 七分圆的月下。 屋顶。 漪兰轩的陪房丫鬟们,正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主房内的一座雕花香帐的美人床榻上,朱红色的被褥被掀开。 床上空空,床下鞋柜也是空空。 而原本该她们看护的谢小娘子,倩影出现在了漪兰轩的屋顶。 又是老地方。 只是这次谢令姜手里没有小酒壶,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包在解签纸里的竹签。 谢令姜两手抱膝,一会抬头望月,一会儿看一眼不远处苏府隔壁的梅林小院。 一会儿又轻轻埋脸双膝间。 右手中竹签,在五指间默默翻转。 包裹姻缘签的折叠红纸,都生出皱褶了,她已翻看了千百遍。 就和谢令姜以前读书时趁着阿父不注意在竹简遮掩下摸鱼转笔一样。 女儿家难以琢磨的心思也在这指间翻转。 只不过,她儿时苦恼的是望不到头的学海。 但也毕竟是出生清贵士族、书香门第,手里拿的是咏絮才女的剧本。 学生时代的学业功课、诗词经义终究是难不住聪慧骄傲的她。 可谢令姜现在苦恼的是,另一种望不到头的景象。 “这道题,该怎么解好呢……” 屋顶的夜风捎走了女子的呢喃声。 “是什么题不好解?” 忽然一道清冽的女声打破了屋顶上夜风单调呼啸的氛围。 一道灵敏的身姿,轻盈跃过了漪兰轩与梅影斋屋顶之间不小的间隙。 动作毫不犹豫,也不怕失足掉下。 又是某梅花妆女郎。 她趿着脚后跟未穿好的绣花鞋,臂弯裹了一条丝绸毯,来到谢令姜身旁毫不客气的坐下。 “你能不能小心些,屋顶上跳来跳去很危险。” “有谢姐姐在,我掉不下去。” “你倒是真不客气。” “和谢姐姐不需要客气。” 苏裹儿脱口而出。 谢令姜转头瞧了瞧她冷淡的俏美脸蛋,她那精致小巧的下巴习惯性的昂翘。 苏裹儿转头与谢令姜: “谢姐姐又是在烦心什么,可以说来听听。” 谢令姜手中转动的裹红纸竹签一停,忽说: “你为何对什么事都这么自信与霸道。” 苏裹儿反唇相讥:“谢姐姐不也是恃才傲物吗?这世间很多男子见到谢姐姐,也会觉得谢姐姐宛若冰山女仙,高不可攀。” 谢令姜摇摇头,“不一样。伱是……好像对任何事都这样。” 苏裹儿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懒得装成小白兔的模样,温声细语,含羞撒娇,我做不来。” 谢令姜低头问:“那以后你万一遇到了心上人呢?你也是这么刚烈自信吗?” 苏裹儿黛眉儿微蹙,似是在思索此问,可旋即她转过头,瞧了瞧谢令姜问道: “突然问这个,该不会是谢姐姐你遇到了吧?听说你前几日一早和你大师兄一起去了东林寺的庙会,咦,这是什么,是你求的姻缘签吗?” 谢令姜没有回答,也不等苏裹儿继续好奇追问,抬头望月,打断道: “我帮你问了下善导大师,还是没有那篇词赋的下落…… “哦对了,我还帮你求了一支姻缘签。” 说着,趁苏裹儿脸色失落,并且还抬起了头不注意之际。 她素手一翻,右手五指间原来的竹签被罗袖之中另一只新竹签对换。 谢令姜目视前方,头不回的伸手递签。 苏裹儿微微扬眉,好奇看了眼被红纸包裹的崭新姻缘签: “我的?” “嗯。” “你替我求这个做什么,我不需要。”她板着脸,“况且,正经女郎谁信姻缘签啊。” “顺路求的。” “你的呢?” “我没有。” 苏裹儿眼神狐疑,“你没给自己求?那你去东林寺庙会做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是受邀与大师兄一起去悲田济养院。” 苏裹儿无语摇头,随手接下裹红纸的竹签,丢进了袖子里。 她脸色淡淡,小拇指撩了撩耳边被风打乱的青丝。 似是丝毫没有拆开查看的兴致。 谢令姜也没有催促叮嘱什么的。 她也只是看了她自己的姻缘签和解签词。 为苏裹儿求的这一根姻缘签,谢令姜没有打开看。 二人并肩坐了一会儿。 苏裹儿又问了下谢令姜打探归去来兮辞的情况,只不过得到的答案,让她脸色愈发失望。 苏裹儿聊的兴致缺缺,谢令姜也在全程走神,话也少。 似是觉得有些无聊了,苏裹儿紧了紧身上毯子,起身扭头。 “走了。” 屋顶上,前日的积雨依旧让砖瓦有些潮湿,梅花状女郎的脚步有些慢,离开之前,顿了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降诞礼那天,你可以去把你那大师兄一起带过来。” 苏裹儿语气随意,临时兴起一般。 谢令姜一怔,俏脸露出些犹豫的神色: “带大师兄来做什么,他生活朴素,没什么贵重东西送你?” “谢姐姐觉得妹妹我会稀罕他那些礼物?” 苏裹儿撇了撇嘴,随口丢下一句: “你大师兄虽是出身庶族,但也算是人中龙凤,上回全县公审倒是挺有意思……你可以把他带来,多认识认识人。” 谢令姜闻言,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苏裹儿离去的背影。 这苏家妹妹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厌。 对万事都是这般吗? 也不知以后有没有人能治她。 就在谢令姜出神默念之际。 几百米外。 一座静悄悄的梅林小院。 院内屋舍正被一阵如同墨水的阴影黑暗所笼罩。 就像留白的山水画泼上了一大团浓墨一样。 而远处屋顶上的谢令姜所不知道的是,她时常瞭望的某间黑灯瞎火的屋子内,正有一阵好闻的淡淡檀香弥漫屋中。 欧阳戎觉得他这几日晚上睡得很沉,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甚至白天都有点打哈欠犯困。 眼下,深夜的屋中,在这淡淡檀香气氛下。 欧阳戎的呼吸声十分的规律悠长。 然而床榻方向,伴随着从木窗间隙落在床榻前的月光,某一刻因为拨云见月而突然明亮并前移。 床榻下的月光,渐渐照到一双女子绣花鞋的一角。 地上鞋两双。 而隔着床榻珠帘。 也隐隐能看见榻上有人影交叠…… 梅林小院内有虫鸣响彻,愈发衬的夜静。 这如墨的夜色也不知笼罩了多少秘密与有情人牵绕百转的心思。 就在这有女子月下守望、有人床榻陪伴的夜深之时。 还有少女,正在笨拙翻墙。 叶薇睐其实挺怕黑。 但是她更怕没有主人的时光。 自从在洪州转船后,她历经数日辗转,终于坐船连夜赶回了彭郎渡。 甄氏并没有让叶薇睐一个人独自返回,还派有两位家仆随从跟着她一起。 只不过眼下,两位欧阳家的随从都还在,彭郎渡旁边的客舍休息。 大周朝大多数州县都在实行宵禁。 像叶薇睐等人这样,深夜停驻码头,从船上下来的船客,按理不该乱跑,私自离开彭郎渡码头那几条街。 但是叶薇睐在客舍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掀开被子,笨拙翻墙,离开了客舍。 也不知道是种族天赋还是什么,银发少女身手倒也轻盈矫健。 至于大半夜的会不会遇到危险和坏人,叶薇睐觉得应该是别人怕她才对。 只要把脑后及腰的银色长发一解开,坏人都得暗道晦气,退避三舍。 这一去一回的一路上,叶薇睐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了。 偶尔有更夫打锣的街道上,叶薇睐努力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瞪大,盯着前方。 她纤细的身影穿过了县城内一条条颇为熟悉的大街,也避过了不少巡逻的宵禁衙役。 终于,叶薇睐来到了鹿鸣街的梅鹿苑大门前。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敲房门。 不多时,有守夜的仆人开门。 “你……” “嘘。” 在门房惊讶的目光下,缩头缩脑的银发少女快步挤进门缝。 进门后,她还不忘转头,板脸叮嘱: “小声些,别打扰主人睡觉。” “……” 努力恢复两更……另外趁着导读,给新来的好兄弟们推荐下小戎的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水多管饱! (本章完) 一百六十一、有女则安,陌生长发 深夜的归客, 并没有惊扰到多少梅鹿苑的寂静夜色。 连开门的门房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下,便回去瞌睡。 没有多少睡梦被惊动。 廊间红笼被晚风拂动,透出的光晕摇摇晃晃撒在快步行进的某个银发女孩身上。 越是靠近梅鹿苑深处,欧阳戎居住的梅林小院。 叶薇睐就越是心安。 可她原本迫不及待的急促脚步,却是越走越慢。 咚咚,咚咚——! 与之相对的,是少女略有规模的胸脯下快速跳动的心脏。 在宁静的回廊上,宛若被百倍放大了一般,响彻她耳畔。 待叶薇睐终于来到梅林小院前,心儿似是快要跳出胸脯。 她脸上露出怯怯弱弱的神情,有些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 主人会不会生气? 丫鬟不听话的擅自归来? 叶薇睐本就宛若龟爬的步履彻底顿住。 俏立身影停立在院门外的一片树影里。 这么晚了,主人应该已经睡了吧。 吵醒了他,会不会生气。 叶薇睐开始在斑驳树影内来回徘徊,不时忍不住转头瞧一眼面前黑灯瞎火的院子。 漆黑院子平静,深沉。 叶薇睐觉得就像主人在书桌前垂目不说话的时候一样。 此刻,前方像是有一道空气似的高墙,挡在了少女面前。 她两脚似是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叶薇睐忽从领口取出一只挂颈脖的红锦袋,五指握了握,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袋中两枚铜板的坚硬轮廓。 忽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少女的心头。 她鼻头一酸,突然奋不顾身前奔。 “晃铛”一声,院门推开。 银发女孩乳燕投林似的冲去主屋。 她真的真的很想留在主人身边。 外面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整个世界都把她当作避之不及的怪胎。 然而这些从来都不是真正伤害她的快刀。 因为从小到大,叶薇睐早就受尽了白眼冷目。 真正令叶薇睐害怕的,是失去主人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此去南陇,山高水长,路途漫漫。 路上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人生无常,生老病死。 不管是她,还是留在龙城县的主人,都有可能遭逢意外。 导致相聚无望。 分别之时,说是几个月后就能重聚。 然而这世上,有多少分别前留下的相聚诺言能够圆满完成? 这些天在路上,她心头总是被一股,似乎要与主人永别的怅然情绪所关顾。 哪怕理性告诉叶薇睐,以主人的智谋,还有谢姑娘等人的保护,这种可能性显得很小很小。 甚至只有万分之一。 然而对所爱之人的心慌担忧从来都不需要理性。 因为她承受不了那万分之一可能发生后的结果。 叶薇睐来到主屋前。 原本急促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 她的动作也是,放轻了些 似是意识到,主人可能正在梦乡。 门前,叶薇睐深呼吸一口气。 吱呀—— 轻微一声,主屋房门推开。 叶薇睐蹑手蹑脚的进屋,翻身轻轻关上门。 她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对于房屋更是熟悉无比。 可或许是有一些紧张,少女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 还有心跳声。 叶薇睐在门前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方向。 她捂胸平缓了些心情,旋即脚步小心翼翼的朝床榻那边走去。 咦,这是什么味道?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她,不禁后知后觉的耸了耸琼鼻。 屋内好像弥漫着一种颇浓的檀香。 叶薇睐微微皱眉。 特别是她刚刚还身处屋外,贸然进屋,自然对空气中的气味格外的敏感。 可这时。 “砰——” 里屋,突然传来一道轻微声响。 似是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 “主人?” 叶薇睐顿时一怔,脱口而出。 “你醒了?”试探问了声。 旋即她也不等里屋之人回答,泪水便夺眶而出。 宛若一只迷路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小兽般,这银发少女冲进里屋,不管不顾的扑进床榻上那团黑影的怀里。 “主人!是奴儿不听话,没有跟大娘子回乡,擅自跑回来,奴儿甘愿受罚,你……你打奴儿的臀儿好不好,主人……” 叶薇睐蕴含伤心、委屈、撒娇等情绪的话语宛若竹筒倒豆子般抖落出来。 紧紧搂抱着床榻上青年温暖熟悉的胸膛。 可很快。 叶薇睐吸鼻子的小脸愣了一下。 欧阳戎的呼吸声依旧规律,且有节奏。 “主……主人?” 似乎没醒。 叶薇睐反应过来,愣愣松开怀抱,左右四望。 那刚刚是什么声响。 叶薇睐忽伸手摸了摸她身下这处靠近床榻外边沿的床单。 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暖流,从床单涌入其手心。 主人不是只睡在床榻里面吗,这一处怎么也是暖的? 难道是主人刚刚梦游翻身睡过此处? 黑暗中,银发少女不禁皱眉,松手翻身,欲下床去点灯。 这时。 “薇……薇睐……” 身旁,正被她抱着的裹被青年嘟囔了一句。 叶薇睐身子一顿,回头欲解释,“主人伱醒了?奴儿……” 可下一秒,她的嘴巴被堵住。 睡眼惺忪的欧阳戎揉了揉眼,温柔懒惰的将叶薇睐拥抱进怀里,二人一起缩进了温暖被窝之中。 欧阳戎迷糊梦呓:“别……别踢被子……别哭……” 叶薇睐:“……” 欧阳戎好像并没有醒,依旧睡意沉沉,甚至意识模糊。 竟然连叶薇睐返回了都没反应来。 似是……当作一场梦? 叶薇睐此刻被主人浓烈温暖的男子气息所包裹,不禁啊了啊嘴,有些无言。 欧阳戎霸道搂住她臀腰部位的结实手臂,让其一时间也没心思去计较刚刚有些奇怪的声响。 不过旋即,叶薇睐泛起红晕小脸又怔了下。 她有些滚烫的脸蛋主动磨蹭了下欧阳戎的胸膛某处。 咦,主人胸口这处的里衫衣料怎么潮巴巴的?这是主人睡觉流口水了,可流口水不是应该流在枕头上吗,怎么会流到胸口?这是什么睡姿? 还是说,是她适才冲进来抱住主人时,不经意抹上去的眼泪,不过她刚刚的眼泪有这么多吗…… 叶薇睐努力回忆,尝试思索。 可是渐渐的,被欧阳戎搂在怀抱里的她感觉眼皮子有些沉重,眼睑一会儿开一会儿合,有些打架。 意识就像是缓缓陷入了一团棉花糖般的云彩里。 在屋内的淡淡檀香与欧阳戎身上的男子气息中。 叶薇睐迷糊闭眼。 似乎被勾出了最深沉的睡梦。 少女的最后的一点意识是…… 唔,乌漆麻黑的,主人怎知道她哭了? 主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只不过这一会儿,多出了两道规律沉睡的呼吸声。 某刻。 “欸……” 漆黑里屋的床榻边,也不知道是哪一处,隐隐传来一声陌生女子的幽叹。 而月光照耀的床榻下,正隐隐有三双鞋子。 除了欧阳戎与叶薇睐的鞋子外,还有一双多余的绣花鞋。 不多时,其中绣花鞋消失不见。 夜依旧静悄悄的。 只是伴随着天色将明,屋内的檀香渐渐淡去了。 …… 清晨。 院子里有虫鸣声、鸟叫声此起彼伏。 欧阳戎还没睁开眼,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怀里这是什么玩意儿? 下意识的,他两手上上下下的仔细抚摸了下。 然后猛睁开眼,顿时清醒了过来。 欧阳戎掀开被子,眼睛瞪着怀里赫然出现的小脸睡容安详的少女。 不过待瞧清少女的银发与熟悉模样后,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不是阿青等其它女子。 不过欧阳戎的语气依旧有些匪夷所思: “薇睐?你……你怎么在这里?” 似是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来有点儿凉,叶薇睐睡眼朦胧的伸手身后,欲扯一下被褥接着睡,不过却失败了。 被施行掀被窝酷刑的银发少女顿时睡眼睁大了不少,她抬头四望了下,像是迷糊从洞中探头的土拨鼠,揉着睡眼嘀咕了声: “主人……你醒啦,什……什么时辰了。” 欧阳戎好一阵无语,眉头也逐渐严肃皱起。 面前的叶薇睐衣衫凌乱,腰腿粉臀处露出不少白皙耀目的肌肤,老肩巨滑,粉脸烫红,星眸朦胧…… 瞧见自家这白毛丫鬟刚睡醒可怜巴巴的笨拙模样,他无奈伸手,揪来被子,给她盖了下。 眼下叶薇睐的突然归来,也让欧阳戎没了做早操锻炼身体的兴致。 其实对于面前这一幕 他心里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欧阳戎将白毛丫鬟裹着被子整个抱坐起来。 二人面对面,欧阳戎坐靠在床上,叶薇睐懒洋洋的跪坐在他身上。 青白色的被褥包裹叶薇睐的娇躯,只露出一颗青丝散乱的惹人怜小脑袋。 不过被吵醒的叶薇睐,小脸也逐渐回过了神,脸色正经了些,眼睛悄悄上翻,瞄了眼主人逐渐严肃的脸色。 “说吧,怎么回事?”欧阳戎板着脸问。 叶薇睐缩了缩头。 昨晚夜归时鼓起的那股豁出去的勇气,像是在与她做迷藏,眼下她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主人,奴儿错啦……” “不准卖乖,直接说,我在听。” 欧阳戎按住了叶薇睐蛇儿似伸去他身下的光滑小手,塞进被窝里,又把她眼神可怜巴巴的小脑袋板正,他十分正人君子的说道。 “……” 叶薇睐毫不怀疑,她要是讲出来的理由不过关,主人能立马把连她带被褥扛走,直接丢到外面大街上。 眼见欧阳戎脸色渐沉,叶薇睐连忙将她这一路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 在他面前,银发少女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末了,她仰着小脸,看着欧阳戎,有几缕银白柔发粘在两瓣轻启的粉唇间,不忘补充一句: “主人,奴儿做了一个梦,梦到奴儿与大娘子南陇祭祖再回来时,你就消失不见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 少女嗓音颤颤弱弱。 就像一只被父母丢到洞窝外的小兽在可怜哀鸣。 欧阳戎默默听完,似是避开她的眸光,转头看了看床榻外的空旷屋内。 原本想要苛责的话静静咽了下去。 一时间没有出声。 不知为何。 他原本起床后一肚子的气,全被叶薇睐这一双隐隐噙泪凝视的灰蓝色眼眸浇灭了大半。 叶薇睐小手又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怯怯抓住欧阳戎衣角,嗓音软糯轻嗯:“主人……” “回头收拾你,先起床!” 欧阳戎瞪了她一眼,摇摇头。 “好耶!” 叶薇睐赶忙掀开被子下床,在床前整了整纤细娇躯上的裙裳。 她动作熟练的取来欧阳戎长衫文袍,喜滋滋的伺候欧阳戎穿衣。 瞅见这白毛丫鬟欢喜脸色,欧阳戎无语摇头,也翻身下床。 叶薇睐站在欧阳戎身前,贴的极近,给他披上长衫后,她又两手环腰,给其系好腰带。 叶薇睐忽然抱搂欧阳戎,努力踮起脚尖,粉唇在他嘴上一连轻啄了好几下。 “你干嘛?我没刷牙。”被偷袭的欧阳戎无语的往后仰了下。 叶薇睐摇头,小脸固执: “阿娘说,对于钟意的人,要大胆的抱他亲他……主人的味道,奴儿都钟意,好钟意,好钟意……” 欧阳戎:“……” 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 感受到怀中这活生生的人所传递的温度,欧阳戎脸色闪过片刻的犹豫迟疑神色。 被叶薇睐幸福搂着的欧阳戎默默转头,望向窗外苏府漪兰轩的方向。 他又想起了小师妹的事情…… 或许是阔别了数日,白毛丫鬟格外黏人,像个牛皮糖似的。 清晨的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施施然分开。 最近忙完了柳氏的事,今日欧阳戎倒是不急着太早去龙城县衙上值。 在洗漱穿衣后,他转身去了书桌旁。 叶薇睐则是熟络的收拾起了房间。 在路过书桌时,她瞥见欧阳戎正伏桌写字,面色出神,像是在练习书法什么的。 可是他却始终在写相同的一个字。 “主人,你一直写个‘安’字做什么?” 欧阳戎头不抬,淡淡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安’字,很有意思吗?” “唔,有什么意思?” “你把‘安’分开看,上面是个房子,下面是个女子。” 欧阳戎停下笔,怅然一叹,语气意味深长:“房子里有女子,男人才安啊。” “咦,好像是耶。” 叶薇睐食手轻点下巴,小脸蛋上露出些思索之色,又问: “那,那‘家’字呢?” “房子里养了豚彘,所以是吃喝安乐的家。都说了,先贤造字,并不是空穴来风。” 根本难不倒他。 “还真是……”叶薇睐点点头,又小脸好奇问:“那‘宴’字呢?” 欧阳戎张嘴就来:“在房子里日……” 话语卡住。 叶薇睐眼睛又是一亮:“唔,还有‘晏’字也是,主人何解?先贤怎么造的?” “……” 欧阳戎板脸挥手:“去去去,做你事去,管这么多干嘛。” 叶薇睐吐了吐小舌头,转头去床榻上铺床叠被;某人也放下笔,顿时也没写字的兴致了。 某一刻,床榻上翘着臀儿的银发少女背影动作忽然停顿。 她两指从枕头上捻出一根乌黑靓丽的长发。 比主人的头发还要长。 “主人,奴儿不在,都是谁在收拾房间啊。”叶薇睐忽问。 “阿青。”欧阳戎随口道。 “哦……主人,你现在和谢小娘子的关系怎么样了,之前是不是有带她来过咱们床上?” “???” 欧阳戎无语道:“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说了多少遍,我们是正常师兄妹关系。” “知道了。” 叶薇睐微微皱眉: “阿青有这么长的头发吗……这是谁的?” 她心中呢喃,旋即,似是忆起了昨夜的某些事情,眼睑微微低垂。 欧阳戎好奇望来:“你怎么了?” “没……没事。” 一只白嫩小手悄悄将某根乌黑亮丽的长发收进袖中…… 一百六十二、对朝廷社稷有用的人 前几日,龙城县细雨霏霏。 今日阳光明媚。 难得天空放晴一次。 鹿鸣街的苏府似是随了苏家老爷苏闲的名字,在修建之初,便造了不少座奇趣精巧的江南园林。 有的是满园花木,庭台楼阁,奇石峥嵘,假山错落。 有的是粉墙青瓦,数竿翠竹,窗牖画卷,琳琅满目。 也有的是泉池流水,矮墙漏窗,奇花异草,曲折回廊。 各式各样,风格迥异。 无不显得林园主人与世无争、闲情富翁的雅趣与心意。 欧阳戎第一次来时,差点迷路,幸好有苏府丫鬟带路。 不过因为偶尔要来找小师妹或苏大郎,他来多了几次后,倒也逐渐熟悉了些路。 今日亦是如此。 上午,苏府东南侧。 一个位置稍微偏僻名为聚贤园的园林外,一座供人歇脚的高台大榭内,正有几道身影在喝茶等待。 只不过茶都快要凉了。 “明府,苏大郎人呢?不是今日喊咱们去云水阁养生一下吗,说好在这里集合的,怎么现在还不见个人影?茶都凉了。” 兴致冲冲赶来等候的燕六郎有点小抱怨道: “欸,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休沐日,能出来耍耍,结果大郎这厮,净放咱们鸽子,不行,等会儿,得他请客!” 燕六郎脸色“咬牙切齿”道。 他今日没穿蓝色捕快服,只是一身黑色的圆领皂袍,颇为利落飒爽。 这处高台大榭位于池塘中央的位置,通过一条宽窄的亲水步道,与岸上连接。 周围是一座幽碧水色的池塘,里面有几尾金色游鲤出没。 梅鹿苑就在隔壁,欧阳戎比燕六郎来的更早些,等的更久。 不过他此刻在水榭内,却是饶有兴致的倚靠栏杆,左手里抓着一盒鱼饵,捻指轻轻撒入池塘。 金色游鲤轻轻摆尾。 “可能是在沐浴换衣什么的吧。” 欧阳戎慢条斯理的喂鱼,背对不远处苏家大郎居住的聚贤园,轻声道: “刚刚你还没到的时候,他出来了一下,瞧着兴高采烈的,说是刚结束了今日的早课,等会儿把老师送出门,接下来应该就可以休息半天了…… “欸,怎么整的和放假放学一样,不过苏兄的学业好像确实挺紧的,每个月就这半天假。” 欧阳戎叹息一声。 燕六郎倒吸一口长气: “嘶,才半天?现在读书都这么拼了? “不是要寻花问柳、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什么的吗,我以前还以为做个士人读书,比咱们这些粗人在县衙里打锣要轻松呢。” “半天还不知足?” 欧阳戎板脸: “只有对朝廷社稷没有用的人才会放长假,像大郎这样的栋梁之材,士林之星,放个半天已经是他对自我要求的最高容忍了。” “……”燕六郎。 “明府,那你呢?” “我?我这不是陪你们吗。” 欧阳戎叹气摇头,放下手中鱼饵圆盒,伸手接过柳阿山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他转头一本正经道: “前些日子处置柳家的事情,大伙配合的漂亮,带伱们出来玩玩,犒劳下你们,这叫团建懂不懂。” 燕六郎与柳阿山面面相觑,并不懂“团建”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倒也并不妨碍理解大意。 而且面前这位年轻县令嘴里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没怎么读过书的二人只当是读书人的学富五车,和“之乎者也”类似,都是古籍上的圣贤言语。 至于为什么有时候饱读圣贤书的谢师爷也与他们一起懵逼对视……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师兄所掌握的知识比师妹更博大精深一些。 “还有,今日咱们不去什么云水阁养生,六郎别成天想着这些。等会儿大郎出来,我会和他说。” 欧阳戎耸耸肩: “咱们多出去转转吧,干些别的有益身心的事情,别老惦记着什么养生。” 燕六郎小声嘀咕:“可是我觉得养生茶道也挺有益身心的啊……” “阿山家快要给他订亲事了,你们别带坏阿山。”欧阳戎撇了下嘴,“况且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燕六郎好奇:“啊,这是为何?” “上次回来,我让衙门里的市令司发去了一纸公文,让云水阁责令整改。” “……”燕六郎。 他眼神有点小幽怨,“明府,听阿山兄弟说,最近薇睐姑娘回来了,明府你倒是不愁了……” “和薇睐没关系。” 欧阳戎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开青楼得有朝廷教坊司的营业许可,他们好好一个吃饭看戏的酒楼,既违规又搞擦边,这可不行。” 燕六郎啊了一会儿嘴,小声嘟囔:“明府管的真严。” 欧阳戎脸色严肃了些: “不严不行,其它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龙城县就得这样,青楼不是不能有,但必须合规,里面的风尘女子的来源也得合法。” 他摇摇头:“否则放任野生娼坊发展,容易世风下滑,最后出现些逼良为娼的现象也不为怪,这不好,很不好。” 燕六郎闭上了嘴,收起刚刚玩世不恭的表情,点了点头: “还是明府考虑的周到。” 欧阳戎摇摇头。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聚贤园通往这处池塘的小径上,出现了一道慌忙跑来的高大身影。 “良翰,六郎,糟了糟了。” 愁眉苦脸的苏大郎从狭窄小道上一路小跑,闯进水榭,朝脸色愣然的欧阳戎等人叹气道: “我好像去不了了,本来要把袁老先生送走的,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先生今日来了兴致,说要给我多几节课,教我怎么写骈文。 “良翰,六郎,我得留下来陪老先生了,你们去玩吧。” 苏大郎像只斗败的公鸡,唉声叹气的,与早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欧阳戎不禁多瞧了眼他,“你这一月一次的休沐日……连半天假都没了?” 苏大郎苦逼点头。 燕六郎不禁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大郎,用明府的话说,大郎你这是叫对朝廷对社稷有大用的人,是好事啊。” 苏大郎一愣,“什么叫对朝廷社稷有大用的人?” 欧阳戎瞪了燕六郎一眼。 后者缩了缩头,然后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而脸色正经道: “对了大郎啊,要不你把银子给咱们吧,不是说请客吗,咱们帮你去花。” “……” 苏大郎良久无语,不过还是默默伸手入怀,掏出银豆子。 他面色认真道: “确实合该我请,让良翰,六郎,还有阿山兄弟你们等久了,你们是要去云水阁吗,欸,那我出……”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别听六郎瞎说。” 欧阳戎连忙把苏大郎的手按住,摇摇头。 他面色思索了下,微皱眉头问道: “大郎,这个袁老先生就是你之前经常提的你阿父给你找的明师?” 苏大郎面色肃穆了些,颔首道: “老先生姓袁,字象山,以前是朝廷出名的礼官,后来退下来了……袁老先生德高望重,学问渊博,阿父叫我好好跟随学习。” 欧阳戎瞧见苏大郎脸庞,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神却似乎仍旧有些失落之色。 他尝试道:“要不我去替你说说情,看能不能宽限你半天假,你也怪累的。” “还是算了吧。”苏大郎犹豫道,“袁老先生人挺好,就是脾气有些怪。” 他摇摇头,偏开了话题,准备告辞: “良翰,六郎,你们去吧,我得回去了,这次真没法陪你们去云水阁喝养生茶了,欸。” 欧阳戎刚想开口。 水榭不远处的岸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喝什么养生茶呢?大郎,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在等的好友?” 欧阳戎,燕六郎,柳阿山纷纷好奇转头。 只见,一个身穿紫色儒衫的老文士,在四位书童的前呼后拥下,穿过池塘上的狭窄步道,走进了水中央的高台水榭。 老文士约莫古稀之年,发须花白,脸上老人斑不少,手里拄着拐杖。 身后的几个书童恭敬捧书提盒。 甚至欧阳戎还看见有一个端来茶杯的。 架子倒是不小。 “老师,您怎么来了。” 苏大郎立马迎了上去,毕恭毕敬的搀扶住老文士。 袁象山点头道:“为师来看看你交的朋友。” 苏大郎:“老师,良翰兄与燕兄他们准备回去了,徒儿现在就回去上课……” 袁象山摇摇头没说话。 他驻着拐杖,带领书童径直坐在了水榭内靠近湖心的主位上,抬起眼皮,一一打量了下欧阳戎等人。 “老朽身子不太行,冒昧坐下了,诸位也坐吧。” 袁象山坐下后,接过书童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慢吞吞道。 苏大郎投来无奈目光。 欧阳戎等人见状,对视了眼,倒也没有坐下,还是站着。 袁象山也没再客气,朝苏大郎问了问欧阳戎等人的称呼后,他清了清嗓子道: “什么云水阁的养生茶,诸位是要带大郎去哪里啊?” 燕六郎咳嗽一声,“没去哪里,就是准备出去踏春郊游什么的,老人家……” “咚咚——” 袁象山忽然用拐杖瞧地,打断了燕六郎的解释: “哼别以为老朽不知道,老朽可不是什么腐儒,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间的弯弯绕绕? “什么喝养生茶,年纪轻轻的喝什么养生茶,这不就是个暗号,指不定是要去哪个青楼歌坊寻花问柳。 “别哄老朽了。” 水榭内的众人顿时哑然。 袁象山又低头悠哉抿了口茶,点头道: “呵,是不是老朽猜对了?你们啊你们,什么茶都喝只会害了你们……” “……”欧阳戎、苏大郎等人。 袁象山转头朝苏大郎皱眉道: “老朽早上看见你那副急样,就猜到你要不学好,果然没错。 “哎,这假就不该放,稍微松懈一点,你人就野了,现在连养生茶都喝上了,你以后准备干嘛,想喝什么茶?” 苏大郎张了张嘴:“老师,学生我……” 袁象山轻敲拐杖打断,垂着眼皮道: “你阿父阿母对你寄予厚望,把你托付给老朽,让你好好读书,你看看你,对得起亲人的殷切期望吗? “你什么你,你过来站着,回去再说你。” 苏大郎脸色丧丧点头,老实站在柱杖端坐的严厉老文士身后,给其师长端着茶杯。。 一旁的燕六郎见状,忍不住解释了嘴: “老先生,您真的误会了,咱们这回真不是去喝茶……” “那就是说以前去过?” “……” 袁象山失望摇了摇头,朝苏大郎瞪眼道: “上次是不是去过了,说实话?大郎你啊你,叫为师怎么放心给你放假,稍不注意,就被带坏了……” 苏大郎满脸涨红,嘴里小声急道:“老师,学生错了,你别说了,良翰他们还在呢……” 自家老师当着他好友的面直接毫不客气的说出这些话。 不仅仅是不该他面子的问题。 苏大郎的脸很烫,他不禁朝欧阳戎、燕六郎等人投去歉意的目光。 欧阳戎微微摇头。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侧目瞧了眼苏大郎那位“爹味”十足的明师。 后者依旧在滔滔不绝的劝诫着。 欧阳戎脑海里又闪过了上回在苏大郎书房看见过的景象。 对某些事倒也有些理解了,只是重新看向苏大郎的眼神不禁有些叹息。 “大郎,为师理解你已经成年及冠了,是个大人,可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什么处境?” 袁象山两手叠掌,柱着拐杖,咚咚敲地板训诫道,他似是没有注意到话语是否会让苏大郎与欧阳戎等人难堪,或者说,老人并不关心。 “不说你给父母分忧,但至少不要让他们操心,现在本就是以学业为重的时候,《尔雅》读完了吗,《周礼》呢?男女情爱之事你且先放一放,还有贪玩也是,这些都放一放,先好好读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不说让你劳筋骨,饿体肤,你稍微苦下心志怎么样? “你呀你,真是要气死为师。” 咚咚咚——! 拐杖敲地声在水榭内响彻,老文士蹬鼻子瞪眼,语气严厉。 “是是是学生不敢了,老师息怒,老师息怒……” 苏大郎赶忙递茶,脸色严肃,哄道。 欧阳戎侧目瞧了眼师徒二人,没有出声。 也不太适合出声。 然而,某人不说话,但是袁象山却似是察觉到了某人的平静眸光。 满是抬头纹的老文士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又抚平。 他把茶杯还给苏大郎,忽转头朝一直笼袖静立不语的欧阳戎道: “你叫欧阳良翰,就是龙城县衙那个新来的县令?” 众人纷纷屏息,看向欧阳戎。 只见欧阳戎点点头,拱手就是客气三连: “袁老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本章完) 一百六十三、师说 “……失敬失敬。” 面对身前这个气宇轩昂年轻县令的礼貌客气,袁象山抚须点了点头,脸色稍缓了些。 他同样颇为礼貌的回道: “老朽听说过你,苏老爷苏夫人都在老朽面前赞扬过你,大郎前几日也还夸你来着,说是结识了一位良师益友……不过嘛。” 袁象山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表现的十分明显的朝欧阳戎投去了一眼。 似是给晚辈面子,有些话没说出来,让其回去自己悟。 欧阳戎像是没发现似的,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不敢当,不敢当,是大郎他们缪赞了,老先生不必完全当真。” “……” 哪只眼睛看老夫当真了? 袁象山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欧阳戎,直接开口道: “有些话,老朽作为老前辈,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戎听到这句起手式,转头看了眼端坐的袁象山身边尊师重道弯腰奉茶的苏大郎。 后者朝他摇了摇头,眼神歉意。 二人交换眼神间,袁象山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继续板脸道: “讲了吧,又容易被伱们这些年轻人说是倚老卖老,可不讲吧,又是害了你们,我们这些老前辈心里也不畅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些晚辈走弯路吧?” 欧阳戎正过头来,朝准备开始吟唱的袁象山诚恳摇头说: “不当讲,老先生还是多喝点茶吧,把话多留给课堂的教书育人上。” 袁象山白眉一皱,老手一挥: “没事,现在大郎正好也在,好好讲一讲,也算是一次课外的教书育人。” 老人叹息一声: “其实若是一般外人,老朽都不愿讲的,但既然大郎把你当好友,老朽自然得稍尽一些长辈之责。” 欧阳戎忍不住插了句话:“其实老先生把我当个外人也没事,挺好的。” 苏大郎劝道:“老师,咱们回去吧……” 可惜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为什么,这些话丝毫没打断袁象山苦口婆心的吟唱: “你的事迹,老朽有所耳闻,在神都朝堂,犯颜直谏,触怒圣上,铮铮铁骨,南北士林都对你赞不绝口,称之为良翰真君子。 “这一点老朽颇为欣赏,虽然可能也有些年轻人意气行事的冲动在里面,但是这直言谏诤之臣的做派,没丢你御史台那些前辈言官们的脸。 “欸,老朽又想起了当初还在朝堂礼部时,敢言直谏的往事……你还是有些老朽当年的风范的。” 袁象山轻轻点头,话锋一转,面色严肃道: “可现在呢,是离京贬官心灰意冷还是什么,是否是有些松懈了,这带坏大郎的事暂且不提,且说说你的本职工作。 “你在龙城县做的事情,那些规模不小的水利工程,老朽在府内都有听人说过,当时觉得你赈灾治水干的还挺好,是在为百姓踏踏实实做事。 “可是前两日,老朽出门去书肆购书,你猜如何,老夫一路亲眼看见有乞丐百姓沿街乞讨,尔等就是这么赈灾的? “本县子民的粮食温饱问题还未处置好,就转头治水,急冲冲调集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营造,这样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欸,你身为一县父母官,怎能如此疏忽?” 只见“咚咚”两声,袁象山拐杖敲地,布满老人斑的面上是扼腕叹息之色,他严厉警醒了一番。 水榭偏后方,无聊旁听的燕六郎本以为只是苏大郎倒霉摊上了一个倚老卖老的了“明师”,这八旬老爷子也只是在好为人师的瞎唠叨,可没想这个袁老先生却是口出此言。 不怕你胡说八道,就怕多管闲事,指手画脚。 燕六郎心里无语,连忙看向身前的年轻县令。 瞧见自家明府此刻背影沉默,笼袖静立,一言不发。 燕六郎心中暗道不妙。 另一边,苏大郎瞧见好友的面色,也赶忙转头劝道: “老师别说了,咱们毕竟是外行,良翰他……” 袁象山摇头打断: “可能说的不中听,但就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他好。” 老人抬手抚摸长须,望向水榭外的池塘景色,脸色怅然,叹息一声: “而且前两日看见那百姓乞讨的景象,老朽大有感触,书肆不愿再去了,半路返回,有感而发作了一篇《哀灾民序》的骈文。 “本来想着用它来教导大郎,让他研读,真巧,今日你这个龙城县令也在,也算是正主了,老朽没有冒犯父母官的意思,不过是一点陋建而已,你可以参考一下。” 袁象山抚须说完,转头吩咐道: “大郎,去把为师那篇《哀灾民序》取出来,给县令一观,斧正一二。” 苏大郎面色为难,没有动弹。 一旁的书童收到袁象山的眼神,转头去取来了一副卷轴。 这处聚贤园外的水榭似乎时常作为苏大郎的讲课读书之地,石桌上摆有笔墨纸砚等墨宝,几位书童手脚勤快的收拾了下,腾开位置,将卷轴平铺在水榭中央的石桌上。 骈文,全篇以双句为主,讲究对仗工整与声律铿锵,修辞上注重藻饰和用典。 是时下文坛十分流行的一种文体,其实在卫周与离乾之前南北朝就开始盛行至今,甚至欧阳戎当初参加的科举考试,都需要写相应的赋文,用于取士。 水榭内,看见一旁徒儿苏大郎涨的通红的脸色,袁象山挥袖,一脸正气的补了一句: “老朽就是个直肠子,有些话不吐不快,但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县衙好,还望县令大人勿要见怪。” “当然不会见怪。” 从刚刚袁象山提意见起就缄默不语的欧阳戎忽然开口说。 袁象山表情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愣然的苏大郎,张嘴欲语几句。 欧阳戎却又毫不停歇道: “但在下也是个直肠子,有些话同样不吐不快,但都是为了老前辈好,简单讲两句,还望老前辈勿要见怪。” 众人一愣,袁象山也皱眉,“你想说什么……” 欧阳戎好奇问: “老前辈是多少岁娶妻的?” “问这个作何?” “老前辈只管回答。” “老朽当年十四,家父决定的婚事。” “那老前辈二十三四岁时在做什么?” 袁象山语气颇为自傲:“哼,老朽已经高中进士,在等待选官,两年后进入了礼部为官。” “等待吏部选官,那二十三四岁时,就是在洛阳士林混呗,偶尔呼朋唤友,知己请客,还能去青楼酒肆寻欢买醉,挥洒笔墨…… “在下之前在洛阳备考时,看见的进士前辈们都是如此,老前辈也是这样吗。” “不全一样,没你们现在年轻人这么花天酒地……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欧阳戎淡然问道: “那你可知大郎现在多少岁了?” “虚岁二十四……” 袁象山话语顿了下,然而欧阳戎不等他反应,径直伸手指了指苏大郎,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聚贤园书房方向朗声: “烦请老前辈仔细看一看二十四岁早已及冠的大郎现在是什么生活? “且不提这次我们出去游玩是否喝什么养生茶。老前辈口口声声说为大郎好,却从来不顾及大郎的境遇。 “你十四岁就早已婚嫁成家,不愁旺盛精力,二十三四岁时就进士及第,纵享神都芳华,可是大郎呢,正是精力旺盛之际,成日被关在这深宅大院,身前是书山书海,夜里挑灯苦读,白日功课排满,年轻黑发面对的却尽是白首老儒。 “一个月连半日假期都要被师长强占,老前辈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大郎的感受?” 楼台水榭内,青年的话语铿锵有力,一旁的苏家大郎呆立怔怔,而柱着拐杖的白发老翁脸色愣然,被呛的有些无言以对,赶忙辩解: “老朽是为他好……”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欧阳戎前迈一步,打断道: “也不求老前辈能感同身受,可直接用师长威严压制大郎本性,打着大郎的父母期盼的名义,行那温室养花之事,是否太过自私了些?!” “你……你……老朽没有……” “我什么我,老前辈此前所做所为,哪一点不是这样,所谓的替在下好替龙城百姓好,也是如此。” 欧阳戎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前辈刚刚说,此前因为其他人对在下的风评,而对在下心生好感,后来又因为所谓的当街亲眼目睹乞丐寻讨而对在下失望,甚至还半路回家有感而发写一篇大作批判…… “呵,那老前辈当时可有去问过街上乞丐的来历原由? “很显然,老前辈没有,老前辈也并不知道这些乞丐其实皆是来自其它的受灾县城! “恰恰正是因为同是受灾县的龙城县百姓过的好,声名远扬,才吸引周围数县的灾民们络绎不绝的赶来。 “老前辈也不知道这些每日皆有赶来的灾民们,在日落前都会被送去城郊赈灾营收容。 “甚至老前辈连城外究竟有多少座赈灾营,这些赈灾营每日光是免费派米就消耗了多少粮食,这些统统都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不关心。 “老前辈只关心在外面看了一眼就有感而发,回家写的文章大作是否句式对仗、声韵和谐。 “嗯,说什么眼见为实,难道只看见了表象,就该视作现实吗,那这又与盲人摸象何异,不过是有眼无珠罢了,甚至还不如盲人摸象呢,至少后者还知道亲历亲为,只不过以偏概全罢了,而老前辈连偏都偏不到点子。 “老前辈就是这样做大郎明师的吗?” 欧阳戎轻笑一声,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走到石桌前,边说边垂目看完了桌上那篇所谓的《哀灾民序》。 “尔等小辈你……”袁象山柱着拐杖,摇摇晃晃站起,嘴皮子打着颤。 年轻县令摇摇头道: “老前辈习惯了有眼无珠,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罔顾事实,侃侃而谈,发表长篇大论,在下可不习惯这样,得反复确认了后,有些话才会讲。 “刚刚不太愿说话想认真辨清某人成色时是如此,现在欣赏老前辈这篇‘有感而发’的大作也是如此。” 说着,欧阳戎食指朝下,指了指桌上这篇骈文,一脸诚恳,学着某人刚刚的话语道: “可能说的不中听,但就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老前辈好,老前辈这篇文章写的……不太行,有点失望。” 他淡淡道:“过于崇尚骈俪,藻绘相饰,文格卑靡,无病呻吟罢了。” 欧阳戎没有说错,仔细看了几遍后,确实是实事求是的讲话。 这方世界目前还并没有什么八大家与古文运动,大周文坛流行的这种骈文之风是自南北朝留传下来的。 此文体,讲求对偶和声律,由于要迁就句式,容易演变为堆砌辞藻,意少词多,十分影响内容表达,也就是徒秀文笔,内容空洞…… 此刻水榭内,袁象山被说的百口莫辩,似是有些急了,脸色涨红的咳嗽。 “老师息怒……”苏大郎赶忙上前轻拍老师佝偻的背。 看着面前这对师徒,又想起今日遇到的事情,欧阳戎脑海中忽然闪过某篇记忆颇深的古文。 欧阳戎摇摇头道: “老前辈就是用这种文章教导大郎的吗,那在下不才,也赠大郎一篇文章,就不写骈文了,写些言之有物的话,这是曾经某位偶遇的前辈赠我的,改了点,献丑了。” 欧阳戎站在桌边,铺纸研墨,卷起袖子。 他随意捏笔落墨,转而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一挥而就。 “寥赠大郎。六郎,阿山,走吧,咱们别再在这里碍某位明师眼睛了。” 放下笔后,也不等墨水晾干,欧阳戎转身走出水榭。 燕六郎、柳阿山等人连忙跟上。 袁象山见状,推开搀扶的苏大郎与书童,跳起身来,此刻也不知为何,竟然身手都显得有些矫健了,老人追出水榭,用拐杖猛戳欧阳戎的背影方向: “竖子别走,气煞老朽,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欧阳戎头不回道: “还没懂?意思很简单,学生是好学生,但老师可不一定是好老师。 “大郎太尊师重道,老前辈欺负他惯了,但别想欺负到在下头上,龙城县的情况说了你也不懂,就不劳烦您指手画脚了。” 就在袁老先生气的直跺脚之际,离水榭不远处的长廊上,正有一道倩影已经静立倾听了许久。 “小姐,这要不要去劝……”倩影身后,一个包子脸小侍女不禁问道。 “嘘。”苏裹儿眯眼瞧着那道挺拔的背影。 而水榭内,慢了一步的苏大郎路过石桌时不禁缓缓停步,低头看着桌上笔墨未干的文章,怔怔呢喃:“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苏大郎不禁抬头,此刻与长廊上的妹妹一样,默默望向那位年轻县令大步离去的背影。 一百六十四、不对劲的苏家 一番直言不讳的反击虽然挺爽。 但刚从水榭与岸边相连的曲折亲水步道上走下来。 被园内凉风一吹,欧阳戎心里略微升起些歉意。 他倒是爽了,可这样会不会让大郎难做? 至于身后似乎追出水榭的袁象山,欧阳戎倒是丝毫不在意。 这时。 噗通——! 欧阳戎身后方,一声似是落水的声响传来。 “来人啊,救命啊,先生绊倒落水了……” 旋即后方又传来书童们在呼喊。 欧阳戎、燕六郎等人一愣。 停步,回头一瞧。 只见栏杆低矮的亲水步道在中段位置,正有一群书童围趴栏杆边,朝下方水里一团正在挣扎的“浪花”徒劳伸手,抬头左右四望,焦急呼喊。 似乎这样就能把人救上来似的。 欧阳戎无语,还没等他抬脚,便又看见水榭那边,原本正在桌边低头沉思的苏大郎的身影第一时间冲出水榭。 “老师!” 噗通——! 一声大喝声后面紧跟着一道落水声。 苏大郎二话不说跳进了池塘里。 金色鲤鱼惊散四奔。 刚准备啊嘴说些什么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一下、 因为眼下,池塘里出现了两团正在挣扎的“浪花”。 白白徒添了一道。 欧阳戎等人:“……” 书童们:“……” 不远处长廊上的倩影:“……” “救命啊……咕噜咕噜……救……救老师……咕噜” 水里传来苏大郎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他娘的,不会游泳跳个锤子。 心里吐槽间,欧阳戎已经返身冲回亲水步道处,将脱下的外袍丢给愣住的燕六郎。 他与光膀一身彪子肉的柳阿山一起跃入水中。 “我捞大郎,你救老先生。” …… 聚贤园外水榭边的闹剧,以欧阳戎、柳阿山等人捞上来苏大郎与袁象山等人收场。 后续此事似乎还惊扰了苏家老爷与夫人。 不过救完人,被苏老爷他们感谢了一番后,欧阳戎并没有再待多久。 在确认了苏大郎与袁象山都性命无虞后,当日便离开了。 苏大郎身子骨倒是年轻硬朗,休息了一上午便恢复了活蹦乱跳。 不过袁象山倒是稍微严重些,溺水昏迷到了傍晚,还有点低烧。 后续,听从龙城医馆请来的医师说,这位袁老先生是寒气侵体,好生温养多日即可,倒也不算大碍。 落水救人的隔天,欧阳戎下值后,捎了点薇睐贴心准备的水果前去看望了一眼。 他在古色古香缭绕有香炉青烟的病房内,瞧见了某道侍汤奉药、跪守榻前的高大青年身影。 欧阳戎本还想搜肠刮肚安慰几句来着,结果苏大郎反过来面带歉意的安慰了他一番。 并诚恳替其老师之前的傲慢冒犯之事道歉。 瞧见欧阳戎哑然不语,苏大郎咳嗽两声,露出之前好友相处时的逗趣神色挤眉弄眼,逗他安心。 这样反而弄的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了。 随后几日,欧阳戎每次傍晚下值,都过来看望,皆能看见苏大郎在病榻前忙前忙后的身影。 听其他书童们话语里透露的意思,苏大郎深夜也恪守病榻,毫不松懈。 对于这些,欧阳戎尽收眼底,默不作声。 这一天傍晚,他又过来逛了一圈。 欧阳戎忍不住叮嘱一句:“大郎,你这……注意身体啊,照顾人归照顾人,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可别把自己也病倒了。” “多谢良翰关心。” 屋内前厅桌前,苏大郎用抹布擦了擦沾了些药汤汁水的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疲倦眼睛,苦笑摇头: “没事的,刚刚在床边守着,我顺便看了点书,看到一半瞌睡了会儿……最近几天稍微是有点忙,老师旧疾有点复发,这两日夜里得盯着。” 欧阳戎瞧了眼身前好友有点乱糟糟的歪冠发鬓,还有脸上的胡子拉碴,他脸色犹豫了下,提醒道: “尊师重道、呵护师长放在哪都没错,但不能累垮了自身,实在撑不住,偶尔也可以让书童或下人代劳一下,并不算懈怠不孝。” “明白了良翰。” 苏大郎点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眼欧阳带来的一些水果点心。 欧阳戎笑问:“怎么了?” 苏大郎注视他脸色,侧让了下身位示意道:“良翰不进去看一看老师吗?” “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欧阳淡淡摇头道。 欧阳戎这几日说是过来看望,但他更像是来看望苏大郎,都是停步在前厅,没有进入帘帐重重的里屋看望袁象山。 苏大郎不禁前迈一步,抓住好友的袖子吐露: “良翰,其实老师他严厉归严厉,偶尔言语也不太好听,但是对我真挺好的,对我家也是,当初老师被罢去礼部官职,也是因为我们……” 咯噔—— 里屋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声响,似是有人将凳脚被轻轻磕碰到。 背对里屋的苏大郎话语一顿。 “什么声音?” 欧阳戎脸色好奇张望苏大郎身后。 “没事,可能是老师醒了。” 苏大郎摇摇头。 “哦……” 对于那位袁老前辈的事情欧阳戎并不关心,话题转回,语气疑惑: “大郎刚刚说什么因为伱们?还有,袁老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罢去官职?难道这意思是……” “不是不是。” 苏大郎赶忙摆手,顿了顿,解释道: “其实也不算被罢官,是老师自己辞去的,当年洛阳朝堂上有一些风波,老师性格执拗,政见不同,辞官归隐,正好我们家也离开了洛阳,家父又与老师熟识,便为我聘师,在聚贤园教我读书。” 他停顿了下,又道: “良翰,或许是与你的遭遇有些类似,那天在水榭,老师便有些显得指手画脚,良翰莫气。” 欧阳戎看了他眼,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对于苏大郎提到的洛阳朝堂的风波,倒是深有体会。 从当年的二圣临朝,到后来的废立新帝,再到后来的临朝称制,最后是改乾为周……洛阳朝堂这些年确实风波不断,换了一批又一批人。 这位袁老先生的经历倒也不算奇怪。 苏大郎忽提起:“良翰,那日在水榭,走之前你留下的那篇奇文……” 欧阳戎站起身,笑道: “都说了,是以前求学时一位前辈勉励赠与的,上次瞧见大郎有尊师重道的古风,一时感慨,转赠大郎。” 欧阳戎轻轻摇头,没太在意,告辞离去。 苏大郎连忙起身,送欧阳戎出门。 眼见欧阳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位苏家大郎松了一大口气,掉头回屋,脚步有点匆忙…… 送出了水果,欧阳戎两手空空的走在长廊上,待距离那处院子远了些后,他忽然在一处挂有风铃的廊下停步。 “不太对劲……” 叮当当——漆黑的风吹起了铃铛,清脆声隐约遮盖了廊下面孔忽明忽暗的男子的呢喃声。 “能把一位辞官的朝廷京官长期聘为私塾老师,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办到的……” 凝视廊外天空降临的夜色,欧阳戎轻轻摇头: “这苏老爷又与恩师是世交,听小师妹说,还一起读过书……难不成也是出身五姓七望的高门子弟?可是为何姓苏? “不说五姓七望,关中两京的大族里面好像也没有这个姓…… “苏……苏……” …… 袁老先生养病的幽静院子的屋内。 送走欧阳戎后,苏大郎揉着疲倦的右脸庞,头也不抬的走进里屋。 重重帘帐一掀开,便露出了里面的数道身影。 “阿父,阿母,阿妹……” 苏大郎熟络的唤了几声。 只见这苏家四口人,竟全在里屋,或站或坐。 而刚刚欧阳戎与苏大郎在前厅的谈话,自然也是一字不落的落在几人耳中。 苏家大老爷苏闲,一身富家翁打扮,朝返回的苏大郎和蔼点头。 苏裹儿眉头有鲜红的梅花妆,此时正淑女一般的端坐在靠窗的绣凳上,手里捧着一篇字迹洋洒的文章,垂眸端详。 面对阿兄的问候也只是轻轻颔首。 苏大郎忍不住瞧了眼淑女打扮的阿妹,与她对面的那一只空凳子。 阿妹明明一身蓝白交加的齐胸襦裙,一副窈窕淑女般的姿势端坐,研读良翰兄的奇文,可是她宽大的长裙下,却有一只穿粉色绣花鞋的小脚轻轻挑起裙摆,玉足的半只脚掌勾住对面暂无人坐的绣凳木腿。 看起来是淑女中带着些俏皮。 但其实阿妹一点也不淑女……饱受阿妹欺凌的苏大郎心中叹道。 刚刚他与欧阳戎在外面谈话,应该就是阿妹用脚挑起绣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语。 不过苏大郎也没生气。 现在他一想,之前确实不太妥当,毕竟阿妹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不适合与外面的陌生男子见面,哪怕阿兄的好友,也要稍微避嫌。 除了苏裹儿外,屋内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半老徐娘模样。 她画两条细长眉,脸圆唇薄,个头明明不高,比不上身材都颇为修长、有儒雅气质的苏老爷与苏大郎。然而这妇人光是站在屋中,哪怕背对众人,也无人忽视的了她。 微微抿唇时,配合上一双爱斜瞅人的眼睛,气质十分凌厉。 韦眉没有回应长子的招呼,也没有坐在苏裹儿对面的空绣凳上,她站在窗前,食指微微挑开窗帘,似是在仔细打量长廊上那道远去的背影,表情饶有趣味。 苏裹儿头不抬问:“阿母看什么呢?” 韦眉想也没想,立马回了一嘴:“看女婿。” “……” 苏裹儿不理,轻“哦”一声,反应平淡。 韦眉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丫头是何反应,轻笑了下,点点头问。 “怎么,不想嫁人?家里都快养不起你了都,要不还是嫁出去吧,找个冤大头接盘。” “阿母和阿父要是找到了,烦请通知一声,女儿在家里多取点东西带走,好让这冤大头少亏一点。” “好呀,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以后指定让你净身出嫁。” 韦眉笑骂,伸一根食指戳了戳苏裹儿光洁的额头。 刚刚所谓女婿自然只是戏言。 苏闲苦笑与苏大郎对视一眼,这母女二人的亲密拌嘴与相处方式,他们自然熟悉。 至于家中地位……看他们老老实实插不上嘴的表情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苏大郎转头看向袁象山的病榻方向,不禁道: “老师,您醒了!” 苏闲与苏大郎一起走上前去。 床榻上,昏睡许久的袁老先生看见屋中来人,脸色有些受宠若惊。 老人连忙颤颤巍巍支起身,似是准备病身行礼,不过却被苏闲抓住枯手扶住。 苏闲与苏大郎一起宽声安慰了一番,袁老先生老泪纵横。 病榻边一片和睦气氛。 只不过相比苏家父子的和蔼可亲,韦眉与苏裹儿却是没有太多反应。 苏裹儿依旧低头凝眉欣赏这篇名叫《师说》的文章。 韦眉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悠悠收回目光。 “这孩子确实俊朗,又风姿不俗,有他恩师谢旬当年在洛京的风范,不过又有些不同,他行事风格更加果断坚毅些,是个可以干大事的胚子。 韦眉点了点头: “难怪能赤手空拳在短短两个月内扳倒龙城柳家,那个柳子文,妾身之前见过,是个不简单角色,但没想到却是在欧阳良翰手里死的干净利落。” 苏裹儿轻轻将手里卷轴合拢,这篇欧阳戎赠苏大郎的文章已被她这两日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 梅花妆女郎抬头补充一句: “也是个好老师。于阿兄有益,可以尝试拉拢招揽。” 韦眉不禁看了一眼喜欢冷漠点评人物的幼女。 不多时,在苏家父子的安慰下,袁老先生被哄睡休息。 苏闲,苏大郎,还有韦眉、苏裹儿,四人一齐离开里屋,回到了苏府内宅一处相对私密的花厅,遣退下人,一家人各自落座。 “喏。” 苏裹儿伸手,将手中的文章卷轴递给苏闲、韦眉。 夫妇二人陆续接过文章,低头研读完后,皆不禁抬头,对视了一眼。 他们沉默良久。 苏闲与韦眉并不是没有见识之辈,即使没有八斗之才,但最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具备并精通的。 另一边,苏裹儿转头朝苏大郎清脆道: “过几日生辰礼是个机会,阿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苏大郎愣了下。 被迫在外码字,明天回家。陌生键盘、电脑、输入法用的不太顺手,可能有错别字,好兄弟们若是看到可标注一哈~ 一百六十五、寥赠一篇赋 隐藏在园林间的私密花厅内。 正有气氛不对劲的一家人聚首。 “阿兄为何不说话?” 苏裹儿看着名为苏扶的苏家大郎,直接问道。 苏扶沉默了会儿,只是摇摇头。 坐主座的苏闲,才刚放下手里卷轴,就又拿起打开,低头看看。 这位苏家老爷有些爱不释手,朝妻女长子感慨道: “欧阳良翰此文,文从字顺,平易畅达,但又不显平淡,反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夺人气势,与眼下士林大行其道的骈文的文表华艳,截然不同,鹤立鸡群。” 他抚须:“每读之,如夏饮凉冰,冬煮黄酒,畅快淋漓,全身通透。” 苏裹儿回过头,点评道: “当然气势夺人,整篇下来,逻辑严密,有理有据,势如奔马,一气呵成,作此文者,必是一位对自己学问主张极度自信之人,不然倾注不了这种气势。” 苏闲沉吟点头:“善,观文如观人,虽然此前不是没见过他,但今日才始知真良翰。” 韦眉从那翰墨如龙的字迹上收回目光,颔首道: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妾身喜欢这句。” 顿了顿,她转头朝苏闲道: “若是能聘为聚贤园的老师,做大郎的入幕之宾,出谋划策,自然是极好的,良师益友,又正好是同龄之人,朝气蓬勃。 “总比让大郎成天面对八旬老儒,气氛暮气沉沉的要好得多,妾身之前就和你提过,偏拖到现在……” “阿母……”听到阿母如此评价还在病榻的师长,苏大郎不禁唤了声。 韦眉不理,只是斜瞅苏闲。 后者讪笑。 见父母与阿妹话语停顿,苏扶脸色犹豫,插了一嘴道: “可是良翰说,这是以前读书时某位前辈赠予的,他说他只是略微润色了一下,赠给了我……” 苏扶说到一半,话语便姗姗顿住,只见前方的苏裹儿、苏闲、韦眉皆眼神古怪,朝似是天真的他投来了似笑非笑的目光。 “好吧……” 苏扶闭嘴了,也觉得应该是良翰兄的谦虚之言,这一点好像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时。 苏裹儿忽然问道: “阿兄不想让欧阳良翰知道我们的事情,不想让他做你幕僚?” 气氛顿时安静。 苏扶欲言又止。 苏闲和蔼问道: “大郎是觉得欧阳良翰不合适?还是说……有其他不一样的看法,可以与我们说说。” 苏扶低头道: “良翰兄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害了他。 “就算不赌,以他的能力,也有灿烂光明的前程,何必上咱们这艘随时可能翻掉的小船,朝不保夕的…… “对于老师,我都已经很愧疚了……若再让良翰兄……” 苏扶话语停顿,独自摇头。 “大郎!”韦眉皱眉喝了声,“好好想一想,你说这种丧气之言,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苏闲面色戚戚,轻轻一叹,没有批评。 苏裹儿垂目不语,蓝色裙摆下,一只穿粉色绣花鞋的脚掌弓起,默默勾住空绣凳的凳脚,她轻轻摇晃绣凳,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苏扶鼓起勇气道: “阿母,阿妹,伱们想想,为何谢姑娘与良翰兄关系如此亲密,都没有向其挑明我们家的事情,也没拉良翰兄进来? “我觉得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谢姑娘也觉得这么做,对良翰兄未必是好事。” 苏闲、韦眉还有苏裹儿忍不住看了看面前宽厚仁慈的青年,默默听完后。 一时间没有表示。 气氛并没有沉默太久。 苏裹儿朝苏扶轻轻点头,自无不可,语气没太在意道: “那行吧。” 其实她也觉得这不过是锦上添花,多此一举罢了。 眼下,苏裹儿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东林寺的事情上。 花厅内,俊俏脸蛋上神色颇为淡漠的梅花妆女郎收回小腿,放稳绣凳,站起身来。 在转头离开前,丢下一句: “既然阿兄已有决断,那就听阿兄的,挺好的,阿兄现在也有自己的主见了。” 眼见最关键的妹妹也表态了,苏扶松了一大口气。 有时候在这个家里,阿妹说话比阿父阿母还要管用。 苏扶想了想,朝苏裹儿离开的背影道了句: “不过我会试着邀请下良翰兄,来府里参加阿妹你的生辰宴,阿妹的降诞日,热闹点也好。” “随便你。” 苏裹儿摆摆手,语气有些无所谓,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 …… 隔日,傍晚。 下了一天的磅礴大雨像是进入了尾声,夜幕中只有霏霏雨丝。 欧阳戎在院子外放下油纸伞,伞尖顶墙,朝左右抖了抖,伞靠墙,抬步进门。 他又拎了一点水果,前来“看望”袁老先生,不过还是没有进里屋,在前厅停步。 “良翰兄,你来了!” 喂完药的苏扶赶忙来到前厅迎接,两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喏。” 欧阳戎坐在桌边,眼睛注视门外的小雨,鼓着腮帮咀嚼着什么,随手将篮子递给苏扶,后者接过瞧了眼: “这是……” 欧阳戎吐出葡萄皮,舀手接住,轻轻点点头: “梅鹿苑种的水果都被我和薇睐薅光了,就剩些葡萄了,现在也没了,全在篮子里呢,你给你老师拿一些,剩下的我等会儿给师妹送去,她也挺喜欢吃葡萄的……” 欧阳戎似是聊家常一般,嘀嘀咕咕。 苏大郎接过篮子,不禁多瞧了一眼正在望门外雨景的欧阳戎侧脸庞。 他抿了抿嘴,说道: “老师其实已经快无碍了,不过……良翰兄真不进去看一眼?你每天都来的。” 欧阳戎摇摇头: “不了,我怕又把他气晕倒,最近回去想了想,上回其实没啥好吵的……”顿了顿,他又不禁嘀咕了句:“可能是故态萌发,都怪以前吵架敲多了键盘……” 后面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欧阳戎嗓音越来越小,苏扶一时间没有听清楚: “啊,良翰兄说什么?什么敲多了?” “没事。”欧阳戎左胳膊肘撑着桌子,右手接葡萄皮,转头展颜一笑。 而里屋,某个紧闭眼睛却竖起耳朵听的卧榻老人听闻前面隐约传来的言语,不禁老脸红了下,鼻子似是轻“哼”一声。 前厅,苏大郎陪着欧阳戎坐下,转头问道: “良翰兄最近在忙什么?还是在盯着柳家?” 欧阳戎闻言,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摇摇头道: “柳子文遗留下的案子,小师妹在盯着,柳家也是。我这几日在追踪上游云梦泽的水位,记录到的情形有些不妙。” “哦?什么意思?” 欧阳戎揉了把脸,手指着蝴蝶溪上游方向,语气略微疲倦道: “这梅雨季最后一波水,比预想中的水量还要大,还要严重,从狄公闸沿途修建的水则碑,水位都到了危险线附近。 “除了上回休沐日那天放晴外,这雨就没停过,大的小的连绵不断……这不是个好苗头。” 欧阳戎叹息一声。 “明日我得再去狄公闸那边走走看看。” 他忍不住揉脸嘀咕: “就这最后一道槛了,总不会给我来个大的‘惊喜’吧,若是这样,也未免太过狗血的了。” 苏扶瞧着面前又嘀咕些他听不清话语的年轻县令,有些失笑。 这位苏家大郎鼓励道: “没事的,良翰兄,你已经尽全力了,事在人为,若我是老天,看见良翰兄为治水如此努力,龙城百姓在良翰兄带领下又如此团结,怎么也不会忍心再毁掉。” 欧阳戎点点头,看着挺会安慰人的苏扶一眼。 不过他还是回头盯着外面的稀疏雨幕,嘟囔了声: “涨水……涨水……还在涨水吗……那除了狄公闸和折翼渠两个水利工程外,确实得征集些额外的大船了,实在不行就去江州城那边借。 “对了,还得通知全县百姓预警,此前阿山提过的那个建议倒是不错,得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提前建立避难所,地势高的话,比如大孤山东林寺那边就不错……” 眼见欧阳戎脸色出神,又在呢喃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苏扶并没有打扰与追问。 不多时,苏扶似是看见身旁好友长吁一口气,应该是回神了。 他笑了下,开口道: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良翰兄讲,过几日是舍妹生辰,良翰兄可有时间,来府里吃个饭,大家凑一起,热闹一下?” “额……”欧阳戎微微啊嘴,瞧了眼苏扶,又瞧了眼门外。 “良翰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苏扶瞧着欧阳戎有点古怪的表情问道。 “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 其实小师妹前两日也和他提了这件事,这几日他经常来苏府串门,自然能看见那些正在张灯结彩的苏府丫鬟们。 只不过之前小师妹邀请他的时候,欧阳戎没有太多表示,毕竟只是小师妹的闺蜜好友生日,和他隔的有些远,没必要过去凑热闹,不知道的看见了,还误会他有什么心思呢跑过去。 可是眼下,却是苏大郎亲自邀请,这是兄长的身份,自然分量也不一样。 眼见欧阳戎面露犹豫之色。 苏扶挥手,不在意的摇摇头: “没事的,没时间就算了,我只是问问,县衙的正事更要紧,良翰兄去不了也无需自责。” “也不全是……”欧阳戎摇摇头,小声问道:“那个,可以问问,你妹妹的生辰宴人多吗?” 苏扶想了想,点头:“到时候……可能挺多的。” 欧阳戎点点头,脸色毫不意外。 毕竟从小师妹那里他也听闻过,这位苏家小妹在苏家的地位不一般,那位苏老爷宠女儿排场大倒也正常。 欧阳戎顿时完全没了前去凑热闹的兴趣。 一是欧阳戎不太喜欢吃这种席,万一去了坐不了小孩那一桌,岂不是全程要推杯换盏,酒水敬来敬去? 二是,上回有一次走梅林小路结果误入苏家小妹闺房楼下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点小尴尬。 三是,他毕竟是一县父母官,除了个人私交外,得对所有龙城子民一视同仁,苏府这边哪怕因为大郎与小师妹的原因,交情再好,好感再多,也得避嫌。 欧阳戎摇摇头。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因素。 昨日在送完水果告别苏大郎后,他隐约察觉到这座苏府有些不对劲,来历似乎不太简单…… 他是要归乡之人,少掺和才是明智之举。 这也是欧阳戎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梅鹿苑、县衙、狄公闸三点一线生活规律的原因。 现在他就怕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被迫卷入了其它事情,导致与这方世界的羁绊再度加深。 对此,欧阳戎甚至连前些日子“打土豪”肢解柳家后,借机重新“分田地”整顿龙城县均田制的冲动,都克制住了,没去多管闲事。 当下,欧阳戎的眼睛仅盯着治水,只想处理好有可能的水灾。 兑换净土地宫大福报的一万功德,他早已全部凑齐,甚至犹有剩余。 所以现在他只剩下当初下山上任县令时的赈灾治水执念。 对于羁绊,眼下已有的羁绊,能处理一点是一点。 至于新的羁绊,还是别来了。 苏扶转头问:“所以,良翰还是不想来吗?” 宛若贤者时间、被榨干了心力的欧阳戎语气略微犹豫了下: “没有不想来……” 其实就是不想来。 他委婉建议道: “这样吧,到时候看情况,若有时间,一定赴宴,但若县衙公事繁重,或有其它突发之事,实在抽不开身,那还请大郎与令妹恕罪,如何?” 苏扶听完欧阳戎的一长串诚恳话语,看着面前好友的真诚面色,他一时有些哑然。 苏大郎其实很想说,良翰兄不用这么温柔拐弯子的,就算良翰你来不了,阿妹她也不会在意。 阿妹成天心思重重,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连他们这些家人也猜不着,估计连外人眼里来客分量都极重的生辰宴,在她眼中都仅是轻若毫羽。 不过这些大实话自然是不方便讲给好友听。 对于欧阳戎的提议,苏扶自无不可,直接点头:“没问题。” 旋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年轻县令拎着葡萄,起身告辞。 在迈出大门前,欧阳戎忽然脚步顿住,撑雨伞的手暂放下来,回首一笑: “就算来不了,心意也不能少,不过大郎你是知道我的,屋里穷的就剩一个白毛丫鬟了,还十分会吃……这样吧,家中无所有,寥赠一篇赋,如何?” 苏扶一怔,旋即打趣:“让为兄猜猜……嗯,此赋也是你读书时,一位前辈赠予你的?只是转赠一下?” “大郎都会抢答了……”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早之前,我偶尔听人提过令妹的一些爱好,这篇赋,令妹可能喜欢……” 苏扶没太在意,失笑点头: “那行,我代舍妹接下,劳烦良翰兄费心了。” (本章完) 一百六十六、一份古怪的新福报(五一快乐!) 雨水从青瓦屋檐滴落。 典雅房屋的四周像是挂上了一层雨做的帷幕。 给屋内望外望去,整个天地就像笼罩雾气朦胧。 有一把重新合上的雨伞靠在门口旁的墙壁上。 而敞开的大门内,正有两个气质各异的青年围在桌边。 一人在写,一人在研墨递笔。 “良翰兄是听谢姑娘说的吗,其实我阿妹她可能不太……算了,不过良翰兄的生辰礼确实高雅,也算是一份心意……” 苏扶瞧着低头默默书写的欧阳戎,犹豫了下,把话语咽了下去,他夸赞了声后,又好奇问: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辞?这是它的名字吗,倒是有趣,赋词有一种隐君子之风……” 欧阳戎脸色洽淡的垂目,没有回话。 不过他嘴里微微启合,似是默读着什么。 右手五指如勾般捏笔,另一手托着写字的右手宽袖,挡着沾染纸上未干的墨水。 欧阳戎正按照脑海中有些久远模糊的记忆,默默还原这篇《归去来兮辞》。 幸亏死去的语文和死去的高数不一样。 前者是顺口溜,循着记忆,脱口而出,倒也轻松。 而后者是催命符,就光记得一个名字了,比如夹逼定理什么的,笑死,肯定不是字面意思,但到底用来干嘛的,不知道。 以前学的全给丢到天涯海角去了,一想就脑瓜疼。 不过话说回来,欧阳戎来这方世界这么久,很深刻的发现,这方世界所处的朝代人物与文化风物,确实是与前世历史上的盛唐似是而非。 有些名人事件与历史进程,两方世界都有。 例如青史上的南北朝、五姓七望、关陇贵族等。 又例如东晋名士陶渊明在做了八十一天县令,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辞官后,确实也写过一篇名叫《归去来兮辞》的文赋。 但是有一些又不一样。 例如千年前的始皇帝政哥,晚年也确实求过长生。 然而他某次听小师妹漏过一嘴,始皇帝最后似乎确实求到了“长生药”,只不过它并不是什么仙丹灵芝,而是一口刺杀他的剑的名字。 稍微有点地狱笑话。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这方世界与前世的偏差,根源似乎是来自于先秦练气士这种超凡力量 在一些关键的历史走向上,常有横插与干涉。 这些超凡力量的能耐,欧阳戎这些日子,倒是略有领教。 除了小师妹的离谱身手外,还有玉卮女仙那副李代桃僵的青铜假面。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仍旧生死未卜,后者被保管在小师妹那里,上回问她时,小师妹说要好好研究一下…… 所以,前世与这方世界的陶渊明写的《归去来兮辞》是不是同一篇,欧阳戎并不太清楚。 不过之前他不是听善导大师说,东林寺已经找不到遗留的孤篇了吗。 那么作为阴差阳错背过原文又误入这方世界之人,欧阳戎写出了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估计就算默写错了字什么的,也没人给他纠正打叉。 欧阳戎思索间,手中辞赋已经隐约书写了大半,可这时,停笔沾墨的他脸色忽愣,手掌停在了墨砚上方。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唔,良翰兄,你怎么了?” 苏扶正在脸色好奇低头默读着,此刻余光察觉到身旁好友表情变了下,他转头奇问。 “没……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默默看了看左右的大厅,又瞧了眼里屋方向,最后又皱眉看了看即将完成的辞赋。 旋即,他收敛脸色,解释了一句: “想起一件急事……就不久坐了,要告辞了。” 欧阳戎暂时压制住脑海中那座云端古塔内,隐约又一次躁动难安起来的颤栗古钟。 他快速默写完《归去来兮辞》,也没检查,低头吹了吹纸上墨汁,随手递送给苏扶。 “算是随礼了,大郎帮忙转交一下……” 苏扶动作轻柔的收好宣纸,点点头: “行,虽然看起来有点寒碜,不过我帮你框一下,再配一副山水画如何,这样显得更高雅有格调一些,其实也有其它客人送墨宝的,良翰兄不必……” 抬头的苏扶话语顿住,身前已经没了人影。 只见门外,欧阳戎已经头也不回的拎雨伞走人,背影抬手挥了挥。 “有事,先走一步了。” 苏扶一愣,转头看了看桌上装葡萄的果篮,他拿起后追到门外,可远处欧阳戎已经消失了身影。 “奇怪,良翰兄不是说要去给谢姑娘送葡萄吗,怎么东西都落下了……” 苏扶无语嘀咕。 又张望了会儿,摇摇头,转身回到里屋,照顾师长。 苏扶拎着一篮葡萄,来到有药味缭绕的床头,朝袁象山笑道: “老师,这是良翰的一点心意。” 袁象山没有睁眼,微微点头。 苏扶略微松了口气。 不多时,喝完药的袁象山似乎有些乏了,苏扶揉着疲倦僵硬的脸庞,暂时离开屋子,回去休息。 苏家大郎走后,袁象山又默默躺了会儿,某刻睁眼,朝一旁候着的圆脸书童颤颤巍巍伸出手,挥了一下。 圆脸书童凑上前,“先生何事?” 袁象山有点失血色的唇抿了抿,搁在枕头上的白发脑袋朝床内侧偏了下,避开了书童目光,小声道: “去大郎桌上,把那篇叫《师说》的文章拿给老夫看看。” “是,先生。” 书童一愣,转身离开床头。 袁象山睁开眼,眼睛注视上方床帘,某刻,幽幽一叹。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欧阳戎改变计划,先没去小师妹那儿,而是打伞转身返回了梅鹿苑。 刚进家门,就在院子里直面撞到了叶薇睐。 后者原本看见他后,第一时间准备背过身,不过身子转到一半,又回正过来。 “老爷,你这是干嘛,走这么快做什么?” 叶薇睐两只小手笼在袖里,好奇追上来,率先发问。 “没什么,回书房呢……等等。” 欧阳戎反应过来,板脸道: “我刚刚走的时候不是让伱在书房临摹字贴吗,你现在在干嘛?以为我暂时回不来,就在这里瞎逛,罚你写的字,全写好了?” “快了,快了,真的快了。” 叶薇睐灰蓝色的眼睛有点小闪避,紧了紧两手笼起的袖子,低下头看着绣花鞋的鞋尖在地板上画圈圈: “奴儿就是写的脑阔儿疼,就出来散散步,等会儿就回去继续写。” 这是上次叶薇睐擅自违背欧阳戎安排,半路调头返回梅鹿苑一事的后续。 除了主人教训不听话小丫鬟的某种惩罚外。 叶薇睐还被迫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 罚抄字体,练习书法就是其中一项。 叶薇睐原本连大周雅言都说的磕磕巴巴,更别提识字了。 不过说实话,其实她也并不需要读书识字,作为一个贴身丫鬟,貌美如花、软玉含香就行了。 但谁叫她摊上了欧阳戎这样一个特殊的主人,对个丫鬟要求也是格外的高。 教给叶薇睐这些,欧阳戎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但叶薇睐也确实聪明,脑子灵光,学的极快,并不亚于一些书院里的读书种子,对此,欧阳戎更觉得惋惜了。 欧阳戎一直觉得,不管是前世今生,遇到的读书种子,也就是学习好的人,无非就是出自两类人。 一类是学习认真、自律习惯的人。 一类是聪明的天赋选手。 而像叶薇睐这样的小脑袋瓜子灵活,一点就透的,自然是隶属后者。 也因此,眼下欧阳戎瞧见叶薇睐似是贪玩偷溜出书房,不禁眉头微皱。 叶薇睐似是眼神极好,瞧见欧阳戎的脸色,她连忙拉住欧阳戎袖子道: “老爷,奴儿这就回去写,上次早上问的那个宴字与晏字,奴儿这两天罚写之余,研究了下说文解字,终于知道何解了,奴儿这就回屋,细细讲给主人听,主人看下对不对,好不好?” 欧阳戎看见白毛丫鬟小脸上的讨好神色与软柔语气,顿时心里也没太多气了,叹了下,摸了摸她乖巧贴来的小脑袋瓜子。 他点点头:“不用了,读书读的脑瓜子疼,那就在园子里多逛逛,散散心……我先回书房了,别让其它人进来打扰我。” “是,主人。” 叶薇睐乖乖点头,笼袖俏立,目送欧阳戎的背影消失在画廊矮墙后。 她长吐一口气,两手默默从袖子中抽出。 只见右手食指上正缠绕着一根细长的青丝。 叶薇睐两指轻捻,将青丝拉直,借着廊上灯笼的晕黄光线,放在眼前细瞧。 这根长发乌黑之中,带着一点淡淡褐色。 “才没有偷懒……可是这到底是谁的呢……是谁偷偷和主人贴近了,主人知道吗……还是不想和奴儿说……” 叶薇睐小声嘟囔。 她并不是偷懒出来瞎逛,而是在寻找这根陌生长发的主人。 这两天叶薇睐皆是如此,在梅鹿苑的丫鬟们中找了个遍,可以依旧一无所获,眼下阿青她们已经被排除掉了,调查似乎是陷入了死胡同…… 而且仅凭一根长发就找到原主,确实太过困难了。 其实叶薇睐也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根长发,明明对于谢姑娘等女子与主人的贴近并无争强好胜之醋心。 又有可能,这根陌生长发只是主人从外面不小心附带到身上的,没那么复杂的故事。 但是叶薇睐就是放不下心来。 这两日也不知将这根陌生青丝在袖子里的食指上默默缠绕了多少遍……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类似于雌狮发现专属的领地可能被侵犯后的下意识警惕。 叶薇睐总觉得这根长发的来历不简单。 背后所发生的一些缘故……可能也不简单。 …… 欧阳戎并不知道自家丫鬟灵敏的第六感与胡思乱想。 他一回到书房,就背身锁上房门。 欧阳戎扫了眼书桌上叶薇睐颇为幼嫩却初显锋锐的字迹,仰坐太师椅上。 深呼吸一口气,他闭目开始陷入沉浸,很快,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宛若是一只腿陷入流沙中的沙漠旅人,缓缓陷进心湖之中。 欧阳戎又飞到了光芒四射的云端,迈入了自动敞开大门的古朴小塔中。 依旧老三样。 圆润光滑的小木鱼。 一排青金色的字体:【功德:一万四千二百八十八】 还有一口青铜古钟。 只不过此刻,悬挂在空旷白雾空间中央的福报钟,正久违的钟身大颤。 往外源源不断的翻涌出浓郁的雾气。 这一回,欧阳戎飞身前往福报钟面前,伸出右手,指尖刚刚触摸到钟身,立即有一股奇异讯息宛如泥鳅般钻入心头。 “又是三千功德值吗……这份新福报,难道还是救命的不成?” 欧阳戎微微皱眉,不禁呢喃。 上一次在云水阁三千功德值兑换的福报,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确定着落,只是结合上几次的经验,隐隐猜测它是在他不知详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而且很大可能是与剪彩礼当日,柳家埋伏在东林寺悲田济养院里的那个没有动手的剑客有关……福报似乎是救了他一命。 “也不知那刺客最后为何没有动手。” 欧阳戎轻轻摇头,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震颤不已的青铜古钟上。 眼下,又有一份价值三千功德值的福报。 “这回是什么……咦,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回凑近之后,欧阳戎忽瞧见福报钟上涌出的紫色雾气洪流内,隐隐还掺杂着一些其它的东西,或说颜色。 涌出的庞大紫雾,隐隐有一些淡淡桃红色彩的雾气夹杂其中。 欧阳戎瞧见后,伸手轻轻分开紫雾洪流。 这奇怪的一幕更加明显了: 就宛若空中倒挂的紫色瀑布上,有朵朵桃瓣随着水流顺流而下。 似是发现了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欧阳戎面色新奇,歪头打量。 “这是新出现的,还是说,以前其实也有这类似的东西,只是色调相近而被汹涌紫气覆盖了?” 欧阳戎颔首,这紫色与淡淡桃红之色放在一起,确实是显得格外分明。 “不过,这玩意儿又何用,难道是预示着区别吗,是属于不同类型的福报?” 欧阳戎低头撑手,虎口蹭摸下巴,嘀咕了许久。 只可惜,前几次并没有发现这类蹊跷,所以也没有总结的经验,参考判断。 不多时,欧阳戎作罢,长吐了一口气。 至于要不要兑换…… 他转头看了一眼空中那行青金色字体。 旋即闭目。 心弦似是调动。 “还是小命要紧……三千功德值,也还行吧,没跌破一万的线。” 欧阳戎呢喃间,小木鱼上方一行青金色的字体顿时化为一尾光晕朦胧的游鲤,径直撞向正隐隐涌现双色雾气的躁动古钟。 铛——! 伴随一道熟悉的洪钟大吕之声。 夹杂淡淡桃红色的紫雾四溅飞散,有那么一刹那,将整个古塔内的空间占满。 欧阳戎眼睛一闭,又一睁后,前一秒的所有异象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铜古钟纹丝不动。 青金色光团弹回原处,复归原样: 【功德:一万一千二百八十八】 欧阳戎转眸,轻扫了一眼。 他站在重归寂静的塔内,少顷,转身离塔,走之前,脸庞上露出思索之状: “还有,这新福报是怎么触发的来着……” 五一快乐!咳咳,好像现在月初也是双倍月票(低语) 一百六十七、薇睐绣娘,寝取檀郎 这两日,对于梅鹿苑的丫鬟仆人们而言,压力颇大。 不是因为年轻的县令老爷难伺候。 正相反,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其实这个比喻也不恰当,县令老爷不是阎王,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是小鬼,但是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老爷身边的那位贴身丫鬟叶薇睐,这几天经常跑到院子里的丫鬟仆人们之间闲逛转悠。 眼神不时的瞅着她们,飘来飘去。 若是正大光明的端详审视,那也就罢了,令梅鹿苑的丫鬟们有点小害怕的是,她们干活时偶尔转头随意看去,结果发现老爷身边的这位大红人,正悄悄瞥着她们。 这就像上值时摸鱼,回过头去,瞬间与悄摸站在身后的老板目光撞到一块一样。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特别是叶薇睐还是蛮族夷人的奇异长相,一头银发,灰蓝色眼睛。 和志怪里的狐女鬼妹似的。 反正被这样的银发少女偷偷瞄着。 一众丫鬟们心底难免有点瘆得慌。 心里不禁怀疑,是不是她们本职工作没有做好,或者是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被看出了私底下说她酸话坏话的事。 其实也不怪叶薇睐给梅鹿苑的丫鬟下人们的压力这么大。 谁不知道,甄大娘子她们走后,现在梅鹿苑内宅主事的,就是老爷身边的这位贴身丫鬟。 因为梅鹿苑的全体丫鬟下人本就是围绕着欧阳戎转悠的,负责衣食起居什么的,那么眼下,距离欧阳戎最近,又最被他熟悉信赖的叶薇睐,自然就成为了管理后宅的主事女子。 纵谁见了不都得毕恭毕敬弯腰行礼喊一声“叶小娘子”或“叶姐姐”。 而几个月前,脏兮兮的白毛丫鬟被欧阳戎带回来时的落魄模样与人嫌狗厌的处境,除了新来的丫鬟外,不少犹在梅鹿苑的旧人们都还历历在目。 短短几个月,从衣不蔽体,到绫罗绸缎,从食不裹腹,到光鲜亮丽…… 梅鹿苑的旧人丫鬟之中,倒是不乏有女私下朝叶薇睐白发及腰的背影,暗啐一口“狐媚子”。 至于为何叶薇睐这样一个不太符合大周男儿主观审美的丫鬟都能当狐媚子了。 对于这个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问题,嘴里普遍泛酸的丫鬟们要不是自动忽略了,要不是潜意识里自发的匹配出言之凿凿的理由: 这还用说吗,这狐媚子肯定是有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外邦媚术,将年轻不懂事的老爷给伺候迷惑的晕晕乎乎,才会如此受到宠爱,而且听说这狐媚子经常私下喊老爷为主人,哼,真是不害臊。 至于被狐媚子蛊惑的老爷欧阳戎,是不是色令智昏的好色之徒? 若是有人问她们这个问题。 那这些丫鬟们下意识的回答百分百是否定: 当然不是了,老爷可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读书种子,又是赈灾治水才华横溢的一县之令……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男女之事才单纯醇厚,容易被狐媚子蛊惑。 其实也不完全怪这丫鬟们双标,否则她们心底就没法去解释,为何色中恶鬼的老爷没有对她们伸出“魔爪”了…… 也因此,越是心里替年轻县令洗白解释,她们愈是能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酸啐白毛丫鬟。 所以呀,只能说,能讨主子宠幸欢心,这才是丫鬟下人们的通天之梯、青云之道。 光老实巴交的做事,屁用没有,不然你瞧后厨那位名叫绣娘的新来的哑巴厨娘,除了请假稍微频繁点,平日她做事勤勤恳恳,连年轻老爷都经常夸她手艺。 最关键的是,长得也很标志,是那种清新秀气,惹人怜爱的小家碧玉类型,又哑巴又断指,连她们这些丫鬟们瞧见了,心里都不禁生出怜爱亲近之意,讨厌不起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贵人多忘事,更何况是公务繁忙的老爷,放下筷子抹了嘴就把厨娘抛之脑后了,从来也没见老爷召见过她…… 嗯,八成又是某个白毛蓝眸的狐媚子从中作梗,对绣娘心生嫉妒,怕被分走宠爱。 记得之前还瞧见这狐媚子跑去后厨找绣娘,假兮兮的谦虚模样学习她做点心的手艺呢,现在看来是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过这两日,似乎是家中又有些事,叫绣娘的厨娘又是请假不在。 不过她倒也是运气好,避开掉了这两日那位“叶小娘子”抽风似的乱逛乱瞄。 梅鹿苑的一些丫鬟们,心中暗道。 似是发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古怪,叶薇睐笼着袖子、胡逛偷瞄梅鹿苑丫鬟们头发的这种异状,仅仅持续了两日,便又一切恢复如常。 似是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梅鹿苑的丫鬟们倒是松了口气,并且此事之后,对于叶薇睐的怨言酸语倒是也少了些……只不过,在看见似是家事处理完了重新返回后厨的绣娘时,难免又要替这老实巴交的哑巴厨娘打抱不平一番。 而重新恢复如初、似是将陌生长发抛之脑后的叶薇睐,并不知道梅鹿苑的一些丫鬟背后对她的冷嘲热讽、酸言酸语。 也不知道,经常在用膳的欧阳戎面前夸赞绣娘手艺的她会被人倒打一耙。 可就算是知道了,她估计也会抿嘴不语。 叶薇睐不太在意梅鹿苑院里这些丫鬟们口服后是否心服,嗯,只要平日里能维持面上的熟络客气就行。 换句话说,她要她们的心干嘛?身子对她老实听话就行了。 叶薇睐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在意某一人的心。 只愿得一人心。 至于其他的,管它洪水滔天,别碍着主人与她就行…… 所以此时此刻,叶薇睐正乖巧文静的跪在床榻上,翘起小屁股,背对书桌那边夜读的主人,两手忙碌的整理床单、铺张床被。 窗外是如墨汁般的夜色。 不多时,欧阳戎放下书,熄灭书桌灯盏,走向里屋床榻。 “主人要睡了?” “嗯。” 欧阳戎抬收解衣,点点头。 “主人等下,快铺好了。” 叶薇睐跪趴床榻,依旧背身忙碌着,不过手里似乎加快了些速度。 打哈欠的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瞧铺床少女朝床外方向微微撅起的粉臀。 叶薇睐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裙,不过也不知道是少女身体发育的太快,还是裙子臀围的布料太紧凑,裁缝师傅偷工减料。 背身铺床时,她的粉臀被紧质有弹性的布料勾勒出一道浑圆的倒心形弧度。 虽不算大,但臀型极好。 且挺翘。 而且最关键的是裙下,那紧密且富有弹性的青春活力。 这才是最吸引男子的。 也只有体会过了才知道。 欧阳戎瞧了眼,总感觉这丫头是故意的。 又皮痒讨打。 欧阳戎摇了摇头,晃去了脑海里刚刚不禁浮现的某个执行家法后的回忆景象。 那是两瓣雪白之物,但似是被蹂躏过一样,这雪白上泛满了淡淡的粉红光晕。 欧阳戎挪开了眼睛。 整理好床被,叶薇睐埋头被褥似是嗅了一口,回首笑道: “被褥是今日新晒的,还有点阳光的味道哩。” 欧阳戎想了想,回头道,“这可能是被晒死的螨虫的味道。” “……”叶薇睐。 虽然不太清楚螨虫是什么虫,但是主人的直男扫兴,她接住了。 不愧是主人啊。 “主人。”叶薇睐忽道。 “嗯?” 叶薇睐看了他会儿,一笑,率先钻进了被窝里:“该睡觉啦。” 欧阳戎无语,关窗上床,只不过他刚越过睡在床榻外侧的叶薇睐的娇小身子,进入靠近里榻的被窝中,他胳膊突然捧到某个硬凉之物。 欧阳戎进被窝后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叶薇睐二话不说,从她旁边暖洋洋的鼓鼓被窝里掏出了一柄白檀玉靶刀。 放在欧阳戎面前。 “……”欧阳戎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满头黑线:“你带这玩意儿上床干嘛?要捅我?” 叶薇睐摇摇头,眨巴眼道:“不是奴儿来,是主人来。” 欧阳戎没好气,立马道:“那我捅你?” 叶薇睐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虽然知道主人的话不经心。 叶薇睐小声提醒:“当然是护身了,主人难道忘记之前谢姑娘说的了?” 欧阳戎皱眉: “早知道就不和伱说裙刀的事了,你又乱碰,小师妹要是知道你乱动她刀子,会生吃了你。” 叶薇睐摇摇头,把裙刀塞进欧阳戎怀里: “没事的,奴儿碰裙刀,谢姑娘又感应不到,奴儿是帮主人拿上来,谢姑娘之前不是说,要主人带着裙刀,形影不离吗,所以睡觉也不能松懈。” 欧阳戎被整无语了,抓着刀,支撑起身子,看了眼外面熄火漆黑的屋内。 “好啦好啦,主人快睡觉。” 白毛丫鬟胸脯紧压他粗长胳膊,摇了摇,歪头卖萌。 欧阳戎摇了摇头,也没冒着冷风跑下床去放刀。 而是转将这柄白檀玉靶刀放在他与叶薇睐之间的床单上,躺下来,老实睡觉了。 倒是没看见旁边被窝下白毛丫鬟的笑容收敛了下。 她小手摸了摸旁边某处鼓鼓的被褥,又摸了摸她与主人身体之间的裙刀。 然后与欧阳戎一样,叶薇睐也闭上眼睛。 屋内逐渐沉寂下来。 落针可闻。 只有属于一青年一少女的两道规律呼吸声。 前者有点略微打呼。 夜逐渐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梅林小院的院门前,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纤细的黑影。 这道黑影极静,宛若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一般。 若不是凑近细瞧,光从远处看来,丝毫发现不了端倪。 绣娘默默注视着面前紧闭的院门。 一只手伸出,四指轻轻贴在木门上。 没有按推木门。 她似是在感受木板传来的粗糙触感。 某刻,绣娘又抬手,轻撩了下耳畔滑落的鬓发。 转头默默眺望了一眼东南方向。 那是苏府。 名叫绣娘的哑女,清澈如涧溪之水的眸光,似是能透过重重树影与漆黑夜风,看见苏府某处女子闺楼的屋顶上正在守望的倩影。 那处月下,正有一位七品的儒门女君子正在撑着下巴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她的视线时常投向檀郎的这处院子。 没错,绣娘一直都知道。 那位檀郎的小师妹在关心并保护他。 可这位谢姑娘,从未发现过她的存在。 绣娘小脸平静,并没有多么责怪这位谢姑娘,因为她知道自身有多特殊。 自从被带入那座宗门开始,不管是师长还是师姐们就一直唠唠叨叨的告诉她,她很特殊。 绣娘极静。 静若处子。 所以她的剑也是。 以静制动。 当然是“静”胜。 而除了顽石死物,这天下难道还有比处子更静的生灵? 所以只要绣娘不剧烈调动灵气修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发现”她的人极少,除非炼气术特殊,或者修为臻至化境。 上一回在悲田济养院,她无声无息坐在那位颇眼熟的断臂剑客身后是如此。 此前除了“请假”,经常一整天跟在檀郎与谢姑娘身后,也是如此。 从未被那位谢姑娘察觉过。 院门前,绣娘默默收回目光。 她脚下那双经常深夜出现在欧阳戎床榻前的绣花鞋,莲步轻移。 纤细身影消失门前。 院子内,伴随着一道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轻响出现,院内主屋的屋门,无风自开,又无风自关。 而屋中,似乎是多了一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某处帘幕的阴影中,有一道火星似的光电,陡然亮起,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燃着。 屋内的空气似乎朦胧模糊了一些,开始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渐渐弥漫。 哑女点漆似的眼眸呆呆望着里屋的床榻方向, 她不该来。 但忍不住。 少顷,屋内似被檀香溢满。 耳畔,那两道熟悉的呼吸声似乎更沉了一些。 绣娘依旧没有动,静立原地,似是倾听,又似是发呆出神。 其实这檀香并不是什么迷药,而是一种好东西,对他有益,只不过……稍微让人有点嗜睡。 旋即,绣娘似是回过神来,轻吐一口气,脚步控制不住般的走向他沉睡的床榻。 而此刻某个被窝中,有白毛丫鬟睡容十分安详。 小手握刀。 可恶,为什么我写这类剧情,浑身的劲?我不对劲…… (本章完) 一百六十八、两个女人一台戏 今夜月光挺少。 檀香弥漫屋中。 有哑女自前厅帘幕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她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床榻旁的木架。 木架在床榻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上面正挂有一柄长剑。 颇为熟悉,好像是当日那个来自长安的独臂剑客的佩剑。 绣娘默默回正目光,投向里屋漆黑一片的床榻。 她身侧的两手悄悄捏起手边的衣摆,正在做出擦拭的动作。 前些天甄大娘子还没走那会儿,她听来到后厨学手艺的叶薇睐提及,说檀郎那几日似是有些上火,早起时嘴上脸上甚至有茱萸味。 绣娘这才知道是自己疏忽。 因为常泡在厨房里用茱萸制作辣菜,她手上身上茱萸味重,却浑然不觉。 结果那几日的夜里经常悄然跑来梅林小院看望檀郎,手掌情不自禁的轻抚他睡容时,将些茱萸的辣味留在了他脸庞上。 窗缝中漏出的月光,恰好照在绣娘清秀的侧脸上,也照到了她侧颜上的那一抹歉意之色。 她低头,抬起手,轻嗅了嗅右手葱指,似是确认了下什么,才继续向前走去,来到欧阳戎的床头。 床榻内,欧阳戎正仰躺着,两手抬起,手掌交叠,枕在脑后。 叶薇睐也似乎仰躺着,全身缩进被窝里,连绣枕上的小脑袋也有大半被绣褥盖住,仅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呼吸吐气皆从被窝缝隙中露出。 看着檀郎身边的这位银发蓝眸的贴身丫鬟。 绣娘的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解的色彩。 有慰藉,有艳羡,有酸楚,也有哀然。 抛开有些事不谈,绣娘其实对叶薇睐挺有好感。 在梅鹿苑嘴碎的丫鬟仆人之间,最近流传的一些关于叶薇睐的风评,绣娘自然有所耳闻。 然而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看叶薇睐究竟做了什么,是否是对檀郎全心全意的好,是否会给檀郎添麻烦…… 这些就足够了。 话语只是虚妄。 行为才是告白。 绣娘便是如此。 这也是她很早很早就悟到的道理。 因为她说不了话。 只能默默行动。 可越是赤子,便越是纯粹。 剑道如此,情道亦是如此。 绣娘是哑巴,但不是木头。 孰能无情? 有时候也会有某种东西堵在她心底,张嘴轻“啊”,无从宣泄。 绣娘便告诉自己,她要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不管是什么,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 所以绣娘来了,哪怕根本不能与他相认。 就像有一位师姐曾对她说过的: “……小师妹,与其在悬崖上屹立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绣娘有很多师姐。 有的严厉,有的冰冷,有的温暖。 但都待她如家人一般。 然而有时候,家人二字,也意味着责任束缚。 绣娘不怨命运。 已然知足。 特别是,还能有机会见一见他…… 绣娘垂下的眸光,从叶薇睐脸上挪开,看向欧阳戎的睡容。 前些日子,叶薇睐跟着甄大娘子走,还没半路回来的时候,对她而言,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除了剪彩礼那日的情绪跌宕,后来几日,檀郎都是早出早归,规律的吃着她做的饭菜,早早睡下,夜里她点起嗜睡的檀香,又能上床,卷曲身子,埋首在他怀里,香沉入眠。 虽然偶尔临近黎明时醒来,会有不知为何睡梦中落下的眼泪,打湿他的胸襟布料。 但是这种宛若二人世界一般的平淡生活,让绣娘有些沉迷上瘾。 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 只可惜,檀郎的这位贴身丫鬟又回来了,而檀郎似乎也挺喜欢她。 而且,绣娘刚刚进屋时还看到,檀郎书桌边的那个女子坐的绣凳,还有桌上一些临摹书法的青涩字迹。 檀郎似乎也在教她写字。 床榻前,正默默掀起帷帐、凝视榻内的哑女眼神顿时黯了黯。 “啊……” 有一道无比轻微的女子嗓音,响起在里屋床榻前的黑暗中。 只可惜,她懦弱低微的连一只夜莺都惊扰不起。 绣娘默然。 有四根手指的指肚在缓缓抚摸欧阳戎沉睡的面容。 宛若清风般,拂过他菱角分明的脸庞弧线,又拂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与下巴。 明明,现在的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她也没有资格没有身份能去生起这种情绪。 就像那日剪彩礼一路跟到东林寺,见到檀郎与那位谢氏贵女一起走进求姻缘的大殿时一样。 可为何偏偏心里就是宛若倒映流云的湖水一样,忽明忽暗,一会儿低落难受,一会儿欢欣雀跃呢? 绣娘床前静立,悄悄抚摸一会儿欧阳戎的脸庞。 手指清楚无误的感受到了他皮肤上传达的温度。 似是心安不少。 某刻,绣娘缄默转头,望向呼吸同样规律、睡容也同样安详的叶薇睐。 黑暗中她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不禁流露出一些艳羡之色。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又在床榻前静立守候了片刻。 绣娘弯腰,越过床榻外侧的叶薇睐,给欧阳戎牵理了一下被褥角。 她转身离开床榻,走向门口。 屋内依旧静悄悄的。 哑女的脚步也轻若鸿毛,悄无声息。 可绣娘走到一半,背影忽然顿住。 她背对安静的床榻,一动不动。 耳畔,两道沉睡的呼吸声依旧十分规律。 绣娘突然转身,重新走向黑暗中的床榻。 她的眼睛没有看檀郎。 而是目不转睛,眸光落在了睡在床榻外侧的白毛少女身上。 绣娘秀气的眉儿微微皱起。 记得以往每回半夜过来的时候,白毛丫鬟都是紧搂着檀郎的胳膊侧卧沉睡的,还喜欢流口水擦在檀郎胳膊处的衣服上。 绣娘走到床边,注视了仰卧闭目的叶薇睐一会儿。 叶薇睐的口鼻被被褥遮盖,只能看见她闭合的眼睛,与额前的白发刘海。 绣娘端详了一会儿。 “主……主人……别走……别丢下奴儿……” 不多时,白毛丫鬟唇缝间呢喃一声,睫毛微微颤动,眼珠子也在眼皮下转动,似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境。 白毛丫鬟微微侧身,背对绣娘,抱住了欧阳戎的胳膊。 又是标准的擦口水姿势。 又默默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这对主仆,绣娘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床榻。 不多时,房门方向,“咯哒”传来一道轻微的打开声,旋即又“吱呀”一声,似是重新关上。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仅有淡淡的檀香萦绕床榻边。 又过了不知多久。 屋内空气依旧静悄悄的。 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仅有床榻内,一青年一少女的两道规律呼吸声。 直到…… “呼~好险……好险。” 有一道努力压抑住的松气之声在床榻边微不可察的响起。 只见,正侧身抱着欧阳戎胳膊、背对房门方向的叶薇睐,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竟已睁开了眼睛。 叶薇睐的口鼻从被褥下探了出来。 就像刚从深海之中返回,在海面上探出头来的蓝鲸一样,大口换气。 不过她换气的同时,又还在努力压制着频率,似是害怕将某个已经远离的存在给惊扰回来一样。 而若是此刻凑近去看,便可清楚的瞧见少女的粉唇、琼鼻等处有水迹的光泽,有些湿漉。 视野再往下移。 只见被褥下方,正有一只小手抓着一叠皱巴巴的湿毛巾。 果然如此! 叶薇睐眉头大皱,琼鼻微动,浅嗅了几口空气中的檀香,待缓过气来,她赶忙又用湿毛巾捂住自己口鼻。 直觉没有错! 黑暗中,叶薇睐湿毛巾捂嘴,坐起身子,睁大蓝眸,她不禁转头看向已经走人房门方向,心中呐喊。 其实叶薇睐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日她与主人睡觉,起床后总是发现一些小蹊跷,以往一次两次还不觉得什么。 可是自从那次她从外地回返,半夜突袭归来,便十分明显的发现了有外人来过的迹象。 应该就是那根陌生长发的主人。 还有之前嗅到的空气中隐隐残余的檀香也是。 这几日,叶薇睐越想越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迷香,令人昏睡。 于是今夜她特意准备了湿毛巾等物,放在被褥下,用来遮住口鼻,又特意熬到了深夜。 结果,就在叶薇睐眼皮子快要打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那古怪的檀香与陌生来人的动静。 此刻,望了一眼外面静悄悄的紧闭房门,叶薇睐长松了一口气,小手的手背抹了一把洁白额头上的汗珠。 刚刚床前那道黑影的眸光久久凝视,几乎就要将她看透。 那会儿,叶薇睐觉得心脏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差点坚持不住露馅,睁开眼来。 所幸,当时她灵机一动,死马当做活马医,最后给混了过去…… 黑暗中的床榻上,白毛丫鬟揉皱的睡裙下剧烈起伏、乍露春光的小胸脯正渐渐平息下来。 她被褥下的小手,往身侧的床单伸去,摸到了一个冰凉之物。 那位谢小娘子的裙刀。 叶薇睐安心了一些,转过头,看向身旁边被窝里犹在沉睡的青年。 少女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些犹豫神色。 似在思索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她之所以之前有了怀疑后,选择自己先独自验证,没有立马去和主人说。 是因为叶薇睐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离谱一些。 说实话,叶薇睐本还以为……这可能是主人深夜在与特殊女子幽会什么的呢,女子身份特殊,不方便让她知道,或者说,主人他们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与情趣,迷香是对她用的。 所以,万一真是主人的秘密,她这个贴身丫鬟能怎么办? 自然是不方便主动撞破,装傻即可,只不过是有点主人不带她玩的失落,与忍不住猫儿似的好奇心罢了。 可是眼下看来,她想错了,主人也蒙在鼓里。 只是这个深夜来客到底是干嘛的。 主人的敌人派来的? 可是柳家都已经快倒闭了,那位柳老爷都死了,哪来的对手? 况且,看这样子,这深夜的来客也不太像是要伤害他们。 否则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下手? 到底是何人,早知道刚刚悄咪咪看一眼就好了…… 湿毛巾捂住口鼻的叶薇睐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额前的刘海低垂,她思索了一会儿,脸色犹豫之色逐渐消失。 叶薇睐探出手,朝正在沉睡的欧阳戎伸去,这时,似是心有灵犀,她蓦然回头,立马与一道复杂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叶薇睐的表情宛若遭受晴天霹雳一般。 “呀!” 她瞪大眼睛,只见床榻前方,仅三米处,有女子静静伫立,眼眸正注视着她。 竟是去而复返。 叶薇睐瞪大眼,跳起身来,第一时间抓住了身旁沉睡的青年的左手,将裙刀的刀柄塞进他温暖的手掌里。 紧接着,伸手从床榻前的木架上,抽出一柄银辉澄澄的长剑。 “铮”的一声剑颤。 “尔等何人,不准伤害我家主人!” 床榻上,叶薇睐半跪起身,两只小手合握剑柄。 她娇小的身板挡在欧阳戎面前,寸步不让,手中的月光长剑直指前方的一道纤细黑影。 床榻内外的气氛似乎剑拔弩张。 “啊……” 那道纤细的黑影似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只发出了一道单音节。 怎么有一点耳熟。 竖眉握剑的叶薇睐眉头更皱,但与此同时她一刻也没耽搁,悄悄抽出的一只手已经探去,抓住被窝中欧阳戎的胳膊摇晃了起来。 可是这时,只见前方那道纤细黑影竟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啊呜……呜……” 白毛少女瞧见,前方的纤细黑影正朝她用力摆着双手,与其说是在阻止她,不如说是在哀求。 叶薇睐脸色微怔,而这时,她的眼睛也彻底适应了黑暗,再加上这道纤细黑影退至的位置,正处于窗缝漏进来的月光中。 有斑驳的月光打在她身上。 叶薇睐顿时看清楚了这位深夜来客神色哀求的脸蛋。 她小脸一愣,手上也停下了对欧阳戎手臂的摇晃。 “绣……绣娘?” 漆黑屋内,气氛沉寂。 沐浴月光的哑女与握剑对峙的白毛丫鬟皆一动不动,无声对视。 床榻上,不久前被摇胳膊的某青年嘴里似是嘟囔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 好兄弟们,君子的全订裙建了,下方有链接可跳转~ (本章完) 一百六十九、谢令姜:师兄未免玩的有些变态了 梅林小院里屋的床榻前,空气有些陷入莫名的凝固。 二人之间,撒落的月光显得气氛格外的冷清。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默。 这时,场上的月光有两处来源。 一处是来自于旁边紧闭的窗户缝隙。 月辉从中被切割的斑驳零落。 里屋的景象宛若一块漆黑的幕布,月辉就像是一道斜斜的笔画,从幕布中间画出一条斜竖。 这条“斜竖”依次经过:朱红漆的衣柜、穿青裙的哑巴厨娘的清丽侧颜、毛茸茸的褐绒地毯。 还有一处月光。 来自另一边床榻上正挡在沉睡青年生身前的白毛少女手里。 她两手紧握一柄纤长的宝剑,剑身上正有月光如流水般缓缓淌过,就像是在观看一副滔滔江水的图画,只不过其中的江水换成了能散发月光的异水。 不似人间产物,更像来自天上月宫。 就算有人说铸剑时有一轮明月被熔铸了进去,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这处月光此刻正微微颤颤,跟随着叶薇睐紧握剑柄的小手一起颤栗。 朦朦胧胧的月光颤巍落在一张犹有怔然的小脸上。 她银牙如贝,死咬粉唇,睫毛颤颤的凝视前方摇头摆手的绣娘: “怎么是你……你……你偷偷接近檀郎做什么?” 不知为何,或许是某种默契,叶薇睐压着嗓音问,她不禁转头,侧视了一眼迷糊翻身继续睡的主人,灰蓝眼眸中闪过一些迟疑之色。 “咿呀……” 用力摆手的绣娘,似是见叶薇睐没有再固执摇人了,她朝前方空空的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 “伱……”叶薇睐看见这位厨娘的目光有些痴傻的落在欧阳戎的身上,她微微皱眉。 “你和主人什么关系?” 似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白毛丫鬟忍不住问道。 月光下,绣娘低下脑袋。 两手自然垂下,揪着身侧的青裙衣摆。 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这哑女绣娘明明比豆蔻少女的叶薇睐芳龄大上不少,甚至掌握一套对大多数世人都生杀予夺的顶级练气术。 可是却在叶薇睐漏洞百出的两手握剑直指姿势,与一双蓝眸的轻眯审视下,显得有点怯弱可欺,柔顺如羊。 或许是面前的这白毛少女是檀郎亲密的贴身丫鬟,狐假虎威。 也或许是深夜自来的理亏心虚。 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自卑吧。 “忘了,你不会说话……”叶薇睐见状低语一声。 手中指人的长剑,被微微放下来一点,快要垂到地面。 叶薇睐认识绣娘,之前甄氏还在梅鹿苑时,她去后厨学习绿豆糕的手艺,与绣娘打过交道。 只不过并没有深交,但是眼下她的反应倒也很明显,是此前对于这位哑巴厨娘的印象不错。 这或许是此刻警惕稍减的原因吧。 “你不像是要害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低头嘀咕的叶薇睐,蓝眸上翻,眺望着面前手脚似是无处安放的绣娘。 自小就受尽世态炎凉与恶意冷眼的她,对于他人的善恶心念,似是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绣娘闻言,林间小鹿似的轻盈抬首,忙不迭的点着脑袋,啊嘴无声,小脸面色却是有些松气欢喜。 哑女厨娘也不怕叶薇睐手中的月光长剑,前迈一步,看着檀郎背影,她左手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右手指向摆放有纸墨笔砚的书桌方向,似是朝叶薇睐示意。 “呛”一声,叶薇睐干脆收剑入鞘,剑归木架。 她看着一脸真诚的绣娘,小声嘀咕:“是去书桌边聊吗……” 犹豫了下,叶薇睐睡裙下的白皙小腿曲起,粉臀往前拱挪,似欲下床,弓足探鞋。 可这时。 绣娘突然偏头东望,注视紧闭的木窗,木窗后,是空荡虫鸣的庭院与……苏府方向。 忽然的变故,令叶薇睐小身板往后缩了缩,不过她眼尖的瞅到了绣娘正聚拢在一起的秀眉,小声问: “怎么了?” 刚问出口,她小脸怔了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赶忙转头,看向身后方。 睡容香甜的欧阳戎左手,默默握在一柄白檀玉靶刀的玉质刀柄上。 是不久前,叶薇睐面对去而复返的深夜来客,慌忙之间放置的。 刚刚注意力全在聊天上,竟是疏忽忘记了。 “是不是有人来了?糟了,应该是谢姑娘感应到主人深夜握刀柄,担忧出事,赶过来了。” 绣娘不禁目光投向檀郎手中握着的那柄刀。 面对绣娘上移的目光,叶薇睐小脸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唔,刚刚是我被吓到了,病急乱投医。” “啊……”绣娘小脸上露出些紧张拘谨之色,左右四望。 虽然她有特殊的吐息之术,能藏匿气息,不易被发现。 可是那位谢姑娘不是瞎子,眼下正直冲梅林小院而来,眼睛也盯着这儿。 在绣娘的感知中,此女距离已经不足百米,现在跑出去,被发现的概率不小。 叶薇睐赶忙下床穿鞋,四望屋内,她小鼻子皱起,语气有点小懊悔: “糟了糟了,谢姑娘进来看见你,肯定会叫醒主人……等等,要不你钻床底躲躲?” “……”绣娘。 …… 谢令姜本来要回屋休息了的。 今夜倒是没有某梅花妆女郎跑上屋顶陪聊。 她与往日一样,坐在屋顶发呆。 其实也不光是在发呆相思,同时也是在打坐运气。 至于睡眠,对于练气士而言,运气修炼、沉浸内视就是最好的休息养神。 不过今夜风冷,谢令姜刚准备回屋,突然转头望向梅林小院方向。 那一处她早就望眼欲穿的地方,此刻依旧黑灯瞎火,寂静无比。 谢令姜黛眉浅皱,嘀咕:“这么晚,大师兄不睡觉握刀做什么?” 下一秒,一阵袭来的晚风,拂过空荡荡的屋顶,女子倩影消失。 谢令姜的身影出现在梅林小院外。 她皱眉看了看漆黑的门窗。 旋即,心里隐隐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 谢令姜不禁脱口而出,霎那间,闪身来到正屋门前,伸手就要排掌推门。 可旋即,屋内传来一声略带倦意的少女嗓音: “谁呀?” 紧接着是少女穿鞋下床,走来开门的脚步声。 谢令姜动作微微顿住。 此刻,练气士的灵敏听觉告诉他,屋子依旧是两道熟悉的呼吸声。 她眉头依旧微微皱起: “是我……你们还没睡?” “唔谢姑娘怎么来了?” 伴随少女的疑惑声,“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内推开。 “大师兄他……” 谢令姜欲语,看见从屋内走出的娇小身影,她话语卡住,柳目睁大了些。 谢令姜看见开门走出的白毛丫鬟,银发如雪瀑般及腰,小身板上没穿睡裙,身上裸露出大片白皙细腻如牛奶的肌肤。 她赤着白足,下半身仅穿一件粉白短亵裤,仅仅遮盖到膝盖与大腿根中间偏上的部位,露出浑圆匀称的细腿。 叶薇睐的身子仅在同龄人中显高,与谢令姜比并不算太高,但是腿型极好,纤瘦款的,多之一毫则嫌余,少之一毫则嫌欠。 连谢令姜都不仅多看了一眼。 不过让谢令姜愈发侧目与无语的是。 这白毛丫鬟上半身的粉白绣荷花的肚兜都没有穿好,颈后的细绳没系,细绳从两臂旁悠悠垂落,她仅仅将就的两手抱着绣荷花的小块菱形布料遮着鼓囊胸脯,似是忙着过来给她开门,没来得及穿好胸衣。 静立门前的谢令姜微微侧身,从叶薇睐身上偏开了目光。 所幸谢令姜站在门外,背对后方明月,站在叶薇睐的角度应该看不见黑暗中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谢令姜努力保持如常面色。 只是心里不禁犯嘀咕: 贴身丫鬟弄成这副模样……大师兄每晚都在干些什么呢,白天不是说好了晚上好好睡觉吗,净整些浪费精力的,白天还治不治水了…… 晚上也治水是吧? 偏目盯着一旁青石板的谢令姜,眼底涌出一点小哀怨与懊恼。 她出身陈郡谢氏,家族中那些谢氏儿郎几乎都有陪房丫鬟什么的,有的甚至十四五岁就婚娶了,小妾都不止一房,早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对于男子身边这种暖床的贴身丫鬟,倒是没什么心理芥蒂,男子只要遵守伦纲,正妻大妇只有一个,且不不沉迷女色,厌弃正妻即可。 这是大家闺秀、高门贵女的家教修养。 况且大师兄平日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在甄氏的压迫下收了一个贴身丫鬟,大师兄又是到了血气方刚的年龄,倒是可以理解,也无从指责,人之常情。 谢令姜此刻羞恼哀怨的真正所在。 是心疼某师兄,白天忙也就罢了,结果晚上似乎更忙…… 谢令姜女儿家的细微心思,叶薇睐猜不到,不过若是换个女子,例如绣娘这样的,她或许可以。 但对于面前这位身份尊贵、出身五姓七望的谢氏贵女,蛮族出身的叶薇睐下意识的有点害怕,每回站在谢令姜身边,她都会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叶薇睐隐隐清楚,或许是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在作祟。 “唔,谢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此刻,叶薇睐两手抱胸,手指揉眼,仰着小脸,粉唇嘟囔。 谢令姜回头,正视她问:“大师兄睡下了?” “嗯。”叶薇睐点点头,鼻音慵懒。 她眼下站位有些微妙,开门后略微侧开了身子,似是放人进屋之状,可她的小身板又有一小半挡住了道,令腰间挎剑的谢令姜没法笔直走进。 谢令姜的目光,像是提醒了叶薇睐,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着装,小声补充了句: “床上有些乱……主人也是……” 谢令姜抬起的右脚,默默收回到门槛外。 站房门外的她,看了看面前这位睡眼惺忪、小脸疲倦的白毛丫鬟,又转目探望了一眼白毛丫鬟身后的屋内,她皱眉道: “大师兄大半夜的,摸我裙刀做什么?” 门前肚兜少女似是脸蛋微微一红,小声说:“主人他不小心的。” 谢令姜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白毛丫鬟的心虚。 她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叶薇睐,身子微微前倾,宛若大妇压迫一般,令后者不禁微微后仰,退了一步,紧张道: “谢姑娘,奴儿……” 谢令姜忽然语气加重,打断道:“你大半夜耽搁大师兄休息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说谎?” “不是不是……”叶薇睐胸脯前的两只小手用力摇摆,捂胸的肚兜都差点滑落下来。 “快说,实话!”谢令姜右手扶剑,凝眸盯她。 其实从刚刚起,谢令姜就一直竖起耳朵,倾听屋内声响,里屋的那一道呼吸声,确实保持着正常人睡觉一般的舒缓平常。 谢令姜发现叶薇睐小脸涨的通红,语气也结结巴巴。 “奴儿说,奴儿说,谢姑娘别生气……其实是……其实是贴一起睡觉……睡到一半,主人忽然命令我整齐穿衣佩戴裙刀,然后……然后看他样子他好像是更喜欢了,后来一时兴起……兴起间,抓衣辫都还不够,手又抓住了裙刀的刀柄……” 白毛丫鬟后面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谢令姜歪头,满脸困惑:“什么意思?什么贴一起睡觉,让你佩戴我裙刀做什么,又什么更喜欢了,一时兴起?” 叶薇睐小脑袋紧埋胸里,身子扭捏,小声说: “就是……就是主人和奴儿睡觉时,嘴里喜欢念叨谢姑娘的名字,好像是……是把奴儿当成谢姑娘了,主人更开心了……” “……???” 沉默。 门内外的气氛只有沉默,空气都快要凝固成钢铁了。 这一回,轮到谢令姜满脸通红。 “你……你们……不知羞……胡闹……荒唐!” 谢令姜羞的直跺脚,扭头就要走人。 叶薇睐胸口起伏了一阵,似是松了口气,旋即微微吐了下粉舌尖,谢姑娘刚刚的俏脸,红的她在黑暗中都清晰可见,像猴子屁股。 院门前,谢令姜忽然停步,“等下,屋里什么气味?” “啊,是……是东林寺大师给的助眠檀香。” 谢令姜背身站了会儿,叶薇睐小脸变了下,谢令姜突然回头,朝屋内喊道:“大师兄?” 屋内寂静。 “大师…兄?” 谢令姜又轻唤了一声,可是却运用了灵气修为。 叶薇睐都不禁瞪眼,感觉耳边声音宛若洪钟大吕。 屋内依旧安静。 谢令姜回身,大步朝屋内走去。 “谢姑娘,主人他没穿衣裳……” 叶薇睐浑身紧绷,说到一半,却被抿嘴的谢令姜挥袖拂开。 谢令姜脚步不停,扶剑的手紧了紧,脚迈入房门,弥漫檀香的里屋突然响起欧阳戎的迷糊呢喃: “小师妹?你……你这是干嘛……别抱我……快松手……你我师兄妹一场……” 谢令姜脚步在漆黑里屋前顿住,如钉子一般扎地,同时感应到了他又在摸她的裙刀……谢令姜猛地调头,甩袖离屋: “大师兄你……你们……荒唐……荒唐!” 谢令姜愤恼丢下一语,脚步匆匆离开。 叶薇睐小脸微愣,瞧着这位谢氏闺女逃跑似的背影,她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好奇回首,望了眼屋内。 …… (本章完) 一百七十、动若白猿,静若处子 叶薇睐脸上表情有点古怪。 目送谢令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脚步在门口躇踌了会儿,没有立马回屋。 知道身后屋内传来一声似是提醒的熟悉轻“啊”声,叶薇睐才松了口气。 “咯噔”一声紧闭关上院门房门,返身进屋。 叶薇睐好奇的目光投去。 只见榻上,绣娘曲腿靠坐床头,欧阳戎脑袋枕着她的大腿,绣娘将其温柔揽进怀中,两手纤指的指肚在他脑袋两侧太阳穴周围微微按摩揉捏。 她偶尔手指停顿,微微闭眸,似是在感应并渡送着些什么。 不知为何,总给叶薇睐一种医馆大夫替病患把脉的既视感。 另外,绣娘衣衫有些凌乱,腿下的被单也有些皱褶,似是刚刚翻滚折腾过一般。 叶薇睐见状,小脸露出些恍惚了然之色。 刚刚谢姑娘进屋,主人的梦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可能确实是被谢姑娘的那两声“大师兄”模糊唤醒,只不过迷迷糊糊间,应该是把不知为何抱住他的绣娘的身体当成了小师妹的。 只是不知为何,主人在这檀香中这么嗜睡,刚刚那一番折腾,还是没完全醒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不在屋内时,绣娘对主人又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法…… 心中疑惑稍解。 叶薇睐微微抿唇。 她现在倒是隐隐清楚了某事,这个叫绣娘的哑女,应该是与谢姑娘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练气士。 否则刚刚谢姑娘应该会发现绣娘才对,没有发现,那就有一种可能,面前的绣娘可能比谢姑娘还要厉害一些…… 不过谢姑娘是名扬天下的五姓七望的子弟,阿父谢旬又是书院大儒,师传与资源不缺,自幼学习炼气术倒也正常。 可这绣娘又是怎么回事,与主人或南陇欧阳氏又是什么渊源,主人好像也从未提过…… 黑暗中,靠近床榻的叶薇睐皱起的眉儿暂时松开,进里屋后,她转脸先去点燃了一盏烛火。 里屋中央亮起一片旧黄的光晕。 是暖色调。 床榻边的黑暗被驱散。 照亮里屋三人的身影轮廓。 叶薇睐两手抬至颈后,微微低头,重新系上粉白绣荷花的肚兜。 可待她走到床榻边时,脚步一顿: “你做什么?” 绣娘低头闭目,并拢两指轻轻抵着怀中檀郎的神庭穴,似是感应探查了一番,默默收回安神渡气的两指,翻手取出一粒金灿灿的丹丸,躺在手心中。 她扶起欧阳戎身子,小心翼翼送进他嘴中。 看这一套流程与模样,倒是颇为熟练。 叶薇睐愣了下,焦急出声上前:“你……” 绣娘把欧阳戎脑袋放回枕头上,平躺睡姿,她转脸,朝满脸担忧的叶薇睐摇晃了下头,摇摇手掌。 “怎能给主人乱喂东西……” 叶薇睐跺脚嗔恼,可是瞧见床榻上叫绣娘的哑女望向主人睡容时,眼中流露出的满满柔情神色,嘴里话语又卡顿住,只好无奈问道: “你之前是不是趁我们睡觉,经常对主人这样?” 绣娘看了眼她,毫无隐瞒的点点头,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叶薇睐欲言又止。 绣娘似是看出白毛丫鬟的困顿纠结,指了指床上的欧阳戎,她向叶薇睐轻轻竖起了一个食指在唇前: “嘘。” 哑女身姿轻盈,穿鞋下床,带着穿白荷肚兜、银发及腰的少女去往书桌前,独留下在枕头上睡梦香甜的闭目青年,不去打扰。 叶薇睐取下屋内仅有的那一盏油灯,跟上哑女。 里屋重新被黑暗侵入。 橘黄的“光晕”跟随着二女来到了书桌旁,笼罩案牍堆积却井然有序的案几。 绣娘伸手,似欲铺纸研墨,被叶薇睐忽然拦住。 “等等,奴家来吧,主人聪明,又有他经常自称的强迫症,东西摆放自有规律,很容易发现外人翻他东西……奴家熟悉一些。” 油灯被放在桌上,叶薇睐上前接替绣娘铺纸研墨。 绣娘默默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不过她却偏脸盯着嘴里唠唠叨叨、手上熟络无比的叶薇睐。 檀郎聪慧,身边这白毛丫鬟又何尝不聪慧。 绣娘的眼眸,有些亮,又有些黯。 不知是喜是忧。 “好了。” 叶薇睐收拾了下桌面上的细节,转身让开位置。 绣娘回过神,走到桌前。 桌面,摆有纸墨笔砚。 绣娘挽袖提笔。 叶薇睐注意到,绣娘虽然右手缺了小指,但却不是左撇子,依旧右手写字。 只不过用除小指外的四指捏笔写字,明显更难,付出的汗水更多。 然而,伴随着面前哑女的落笔,叶薇睐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绣娘的字很好看。 字如其人,娟丽婉约,清新四逸。 就像一杯清晨缭雾的花茶,只一眼,便沁人心扉。 最近受到欧阳戎的惩罚,苦练书法字帖的叶薇睐不禁贴近多瞧了几眼。 这一双沾染过阳春水、厨艺极佳的素手,很难想到能写出这种好字来,还仅仅是四根指头。 叶薇睐的眼底愈发好奇。 “伱问。” 纸上,绣娘执笔写道。 或许是不会说话,连写字都言简意赅。 只答。 叶薇睐脱口而出:“你钟意檀郎?” 明明之前少女心中怀揣有很多问题,可是临头,却当先问了这个。 绣娘看了她一眼,桌前低头,小拇指轻撩了下耳边鬓发,默默书写: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叶薇睐不禁问:“这种感情吗……那你与檀郎是如何相识的?” 绣娘纤指捏着的毛笔顿了顿。 落下: “他从来不知道我在,以前也……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话。” “那你们怎么联系到一块的?”叶薇睐的语气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你也说不了话。” “做梦。” “什么?” “梦,我天天晚上都能梦见他。 “认识檀郎很久很久了。 “是在梦里和他说话的。 “昨晚我还梦到他了。” 叶薇睐沉默了,眼睛看着桌前哑女似是浅笑弯起的嘴角,轻声道: “可他不喜欢你,或者说……不知道有你。” “我知道。” 绣娘头不抬: “但他是我夫君,我答应照顾檀郎一辈子。” 叶薇睐小脸一愣,低头先是反复看了看纸上这一行墨水未干的娟秀字迹,抬头忍不住又瞧了眼绣娘的侧颜。 “啊?” 深夜桌前仅穿肚兜亵裤的白毛丫鬟啊大嘴巴,似是也成哑巴,只能发出一道单音节。 “等等。” 叶薇睐转脸看了眼沉睡的欧阳戎方向,快嘴问道: “檀郎好像没有婚娶过,甄大娘子和谢姑娘前些日子还操心他的婚事呢,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还是说,檀郎休过妻?” 绣娘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转头目视里屋某人沉睡的方向,凝视了一会儿,低下头,再度沾墨书写。 旋即,纸上有几字落入叶薇睐眼中,令后者呼吸都窒住了片刻。 “妾身乃童养媳,曾照顾檀郎,失德犯错……被婆婆、甄婶卖了。” “这……” 叶薇睐小脸愕然神色。 “还有这事吗……咦……” 不过她努力凝眉思索了下,似是隐隐记得听过甄大娘子提过一点。 好像是前些日子,在返回南陇老家的客船上,甄大娘子拉着她在船头甲板上闲聊时,隐隐提过一嘴来着。 只不过当时叶薇睐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返回龙城县,但是没太在意,也没多问。 烛火点亮的书桌前,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绣娘手中的笔无力垂落宣纸上,笔尖的墨水无端染黑了一大片白纸,渲染开来,形成一处墨圈。 叶薇睐挠挠白毛小脑袋,沉吟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说,你是大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当初被大夫人领养,然后作为檀郎的童养媳?” 绣娘点头,重新提笔,叶薇睐体贴的替她换了一张洁净宣纸。 “檀郎幼时体弱多病,需有人病榻照顾,日夜陪伴。” 顿了顿,纸上又出现一行娟秀楷书: “檀郎病中时常陷入昏迷,对我可能已无印象,只记得针刺的疼痛……叶小娘子,檀郎可与你提起过我?” 叶薇睐一时哑然,迎着绣娘酿有期待光彩的眼眸,她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善意的欺骗: “提过一点……不过檀郎确实印象不深了,主要是茶余饭后,听甄大娘子提及的。” 桌边站立的哑女抬起左手轻撩耳边秀发,瞄了一眼里屋他的睡榻,她垂目低头,耳畔露出的晶莹耳珠正红彤彤的,似是羞涩的花心。 叶薇睐话语顿住,眼神有些古怪的注视着似是仅仅因为主人还记得她便蓦然欢喜的绣娘,她小声提醒: “只是大夫人走的早,这些事我们也只能听甄大娘子一人说,甄大娘子说的好像不算是什么好话……当然,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不对,绣娘勿怪,甄大娘子的性格可能有些泼辣……” 绣娘闻言,两手在空中用力摇摆,甚至伸手欲去遮住叶薇睐的嘴。 叶薇睐有些没想到,她只见面前哑女的小脸上满是惧怕惶恐之色。 绣娘赶忙抓起笔写道: “不怪甄婶,不怪婆婆,是绣娘没用,照顾不好檀郎,有违妇德妻纲。” 叶薇睐一愣,哑女这副反应,令一向对外人冷漠的她都有点心疼不忍,叶薇睐牵住她的四指,认真道: “你是大夫人家那边的女孩,应该也是出身南陇吧,听说南陇那边的宗族乡风好像十分严肃,对女子三从四德要求很高,重视贞洁……甄大娘子前些日子在船上也是这么告诫奴家的,让奴家回乡祭祖时老老实实…… “所以绣娘你当初是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犯了什么禁忌,甄大娘子没说的太清楚,好像是说你对檀郎不好,有用绣针偷偷刺他……然后才被她和大夫人无奈卖人的,甄大娘子还说,你是养不熟的什么狼……” “啊。”绣娘似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张嘴。 昏黄烛光落在一张正有两行清泪留下的秀气鹅蛋小脸上。 叶薇睐看着面前的泪眼婆娑、惹人怜爱的哑女,用力摇了摇头: “奴家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她说的,难道是有何误会……也是,绣娘,你是哑巴,若是有误会你也口不能言,幼时那会儿应该还不会写字吧,被大夫人和甄大娘子误会,倒也不是说不通。” 绣娘吸了吸鼻子,执笔书写,只是手背颤颤抖抖,笔杆都捏错了两回,调整好后: “怎会如此,怎敢如此。” 娟秀小字的主人似是有些激动,字都歪了不少: “妾身怎敢伤害檀郎,那年我在榻边守护檀郎,做刺绣女工,窗外溜入一只背剑白猿,十分顽劣,不仅惹我清静,又抢绣针刺檀郎臂膀。 “白猿灵敏异常,妾身阻止不了,寻来婆婆与甄婶,可它又消失不见,落得一阵误会。 “如此这般,白猿日日潜入,日日刺伤檀郎,妾身日日驱赶不及,婆婆婶婶日渐生疑。 “后来一日,我终于能手捏绣针胜它,刺的它哇哇直叫,不敢再伤檀郎,可那日,婆婆与甄婶依旧将我带到宗庙,族老作证,革籍卖出……” 叶薇睐啊大嘴巴,无言以对,良久才咽口水道: “这有这等奇事?这世上还真有通灵白猿?绣娘未免也太冤了……” 叶薇睐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突然发现现在的甄大娘子对她还是太仁慈了,要搁在以前,指不定她也要去跪祖宗牌坊…… 绣娘低头。 她静若处子。 幼时却引来一只好动白猿,引来这般祸事。 造化弄人。 而且后来,绣娘隐隐听师傅与师姐说,宗门能够找到她,似乎也是因为这只背剑白猿…… 这些师门之事,叶薇睐没问,绣娘自然也不会去讲。 气氛沉默,过了良久,叶薇睐关心安慰了几句,绣娘勉强浅笑。 “所以绣娘,你会炼气术?”叶薇睐忽问。 或许是刚刚的交心,让二女关系近了些。 绣娘轻轻颔首。 叶薇睐欲再问,可绣娘避开了目光,转而在纸上写道: “诸事已过,再说枉然,叶小娘子能否不要告诉檀郎,妾身怕他知道,徒增烦恼,檀郎有大事要做,妾身又岂能给他添忧,况且……妾身处境特殊,难以启齿。” 叶薇睐沉默了一会儿,垂目道: “绣娘姐姐告诉奴家,自然是信任奴家……但主为奴纲,不影响主人,奴家可以不讲,但若遇必要之事,必须要讲,奴家一定会讲,但也会提前与你说来。” “感激不尽。”绣娘蓦笑。 旋即,二女又言语了几句,窗外天色渐明,屋内檀香散去不少。 里屋床榻方向,隐隐传来男子辗转翻身的声响。 “绣娘姐姐且先回,其他事情,奴家来处理。” 叶薇睐柔声宽慰。 绣娘回首蓦望了一眼里屋方向,悄声离去。 (本章完) 一百七十一、解药竟在我身上 “薇睐,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 梅鹿苑早膳大厅,一张碗筷颇为杂乱的八仙桌前,用完膳的欧阳戎站起身张开双手,任由叶薇睐等丫鬟替他披穿水绿色官服。 期间,他忽然回头问道。 叶薇睐手里动作不停,替他系好腰带,不动声色道: “好像,说了点。” 欧阳戎板脸道:“不准说出去。特别是……小师妹面前。” “是,主人。” 叶薇睐赶忙点着小脑袋。 穿戴整齐,接过白檀玉靶刀配好,欧阳戎拍了拍袖子,朗笑朝丫鬟们道了声谢,迈步出门,开始新一天的摸鱼,不是,是秉公执法,恪尽职守。 不过年轻县令的背影在门前顿了顿,他转脸,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扶裙刀一本正经道: “薇睐,下次睡觉还是别把裙刀带上床了,感觉怪怪的,睡觉都不踏实……” 叶薇睐站在一众丫鬟最前方,闻言一愣,略微偏开目光,小心虚的点点头: “听檀郎的……檀郎出行平安。” “嗯。” 叶薇睐手扶门槛,默望着摆手离去的檀郎背影消失在门外。 某刻,她余光瞥到不远处长廊上有一袭熟悉的青衣身影一闪而逝。 是纤瘦哑女。 似是也在默默守望檀郎早出晚归。 只是……檀郎却不知道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 叶薇睐咬唇。 她突然有些理解绣娘有时望向她的目光里,那一抹复杂神色了…… 在门口告别贴身丫鬟,欧阳戎与老实本分的柳阿山汇合,前往同一条街的龙城公署。 路上,欧阳戎揉了把脸,眼神思索了下,手从裙刀的玉质刀柄上放了下来。 这刀柄摸多了,小师妹好像会有感应……唔,他得改掉手掌下意识扶住腰间裙刀的坏习惯,否则连晚上在床上睡觉都情不自禁的摸这圆润玉柄。 昨晚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关于小师妹的,似乎自己还说了些梦话什么的。 欧阳戎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具体的梦境,他不敢再去回想了。 只不过一想到小师妹可能大半夜感应到他摸裙刀……欧阳戎脸色有点小尴尬。 也不知道万一问起,该怎么解释好呢…… 大清早的,马车内,某位年轻县令就叹了口气,惹得前方正在驾驶马车的木讷汉子不禁回头看了眼。 不过柳阿山只道自家老爷是在思索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难题。 却不知某人心里正泛着嘀咕: “这几夜睡的有点沉,可能是最近放松下来了吧,不过倒也是好事,这样感觉白日越来越精力充沛了,身上好像有一股使不完的力…… “刚刚早起又插枪走火了,那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刀柄都敢去摸,什么水都让我治……真不把我当外人。” 马车内正经危坐的某人满脸忏悔,眉间正色:“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不过也可能是柳子文和柳家倒了,下意识觉得没太多挑战性了吧,不过,要居安思危啊欧阳良翰,治水还差最后一步呢……” 欧阳戎轻轻摇头,嘴里嘀咕的自我刨析了一番。 这叫每日三省吾身。 他的常规操作。 什么叫正人君子的自我修养啊,叉腰。 欧阳戎老君子了。 …… “师兄,刚刚是柳家的人?他们过来干嘛?” 龙城县衙大堂,进门的谢令姜转头看着刚刚经过她身边时恭敬行礼的瘸腿仆人等人背影,待他们离开,谢令姜微微皱眉道。 “柳福,你认识的,柳子安派来的。” 欧阳戎淡然颔首,起身离开公案桌,垂目替小师妹倒茶。 谢令姜好奇问:“柳子安要干嘛?” 欧阳戎点头道: “柳家被分家后,现在挺老实了,换了个柳子安当家主,倒还挺听话,比他哥懂事多了,不仅主动来配合县衙公务,什么事都向我这个父母官汇报。 “还主动提出,由柳家带头出资,帮助修建折翼渠第二期,出人出力…… “这整的比龙城县的模范良民还要模范一些,让本官怪不好意思的。” 欧阳戎嘴里夸赞了句,可是他脸上却不并见什么笑意。 谢令姜听完这平静叙述,不禁侧目追问: “那大师兄心软了,对柳家改观,想手下留情,不追究剪彩礼伪冒师兄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了?” “对。” 欧阳戎面色如常的点点头,又在小师妹瞪眼之前,笑语了句: “才怪。” “大师兄你……哼。” “喝茶。” 欧阳戎手艺娴熟,煮茶烹茗,将一杯冒热雾的茶杯递上前去,悠然道: “对错分明,无法抵消,若是道歉有用,那这世间还要官府做什么。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子安表现的这么老实,一副知错就改的诚恳模样,我作为父母官,自然也得表表态。 “他虽非马骨,但我也不费千金。 “而剪彩礼与玉卮女仙的事情自然没有完,小师妹继续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 “之所以没收拾柳子安,彻底除根柳家,是因为上面有人在保着他们……那位新来的江州刺史王大人,真是舍得下脸面担保,也不知这柳家到底是给他输送了多少土特产,就不怕被被拖下泥潭,惹上一身脏吗。” 欧阳戎望着大堂外,冷笑了一声,他回头,叹了口气道: “不过柳子安和柳家现在仅剩一座剑铺和一座祖宅了,没有实力再干扰龙城县衙的事务了,倒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暂留着也不是不行。” “师兄有思量就好。” 谢令姜脸上露出一些惭愧之色: “不过也怪师妹我,我这边案情迟迟没有动静,没法迅速破案给柳家钉上最后的棺材板,给大师兄分忧,否则就算王冷然想要插手,献上一州刺史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柳家,” 欧阳戎摇摇头,安慰了声: “不急,慢慢来,你也是第一次带队做事,表现的已经强过很多人了,成熟了不少。” 话语顿了顿,欧阳戎不禁多瞧了几眼谢令姜的脸色。 只见她俏脸上那一双细长柳目下,有较为明显的淡青紫眼袋。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失眠,没有睡好的缘故。 不过这种事出现在小师妹的身上,倒是十分少见,以往欧阳戎每日见到小师妹,她都是活力满满,对于练气士的体质而言,很难出现类似失眠、休息不足的事情。 “小师妹,伱脸色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没有。” 谢令姜矢口否定。 昨晚回去,她才没有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失眠呢…… 看着低头默默抿茶的小师妹,欧阳戎眼神担忧,欲言又止。 谢令姜眼睛上翻,瞄了一眼大师兄的脸色。 “师兄勿忧。” 她小脸紧绷道: “就是最近炼气出了一点岔子,不碍紧。” “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欧阳戎建议。 “这岔子……大夫治不好。”谢令姜摇摇头。 “那谁治得好?”欧阳戎脱口而出。 谢令姜没有回答,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黑珍珠似的点漆眸子默默下瞥了眼欧阳戎腰间的白檀玉靶刀, 欧阳戎一怔,察觉到小师妹的视线,目光循着她视线的防线下移,落在了自家腰间的裙刀上。 谢令姜忽然道:“大师兄晚上老实睡觉就行了。” 欧阳戎面色变了变。 “咳咳。”他咳嗽两声,似是嗓子也干渴了,连忙做出低头饮茶状。 欧阳戎觉得自己老脸比手中的茶杯瓷壁还要滚烫。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只道是自己半夜做不对劲的春梦,手摸上了裙刀的刀柄,结果令不远处苏府漪兰轩的小师妹也受影响,彻夜失眠…… “哼。” 谢令姜瞥了一眼似是内疚不好意思的大师兄,鼻音轻哼。 不过师兄如此这般反应,她心中原本的嗔恼,眼下倒也散去了大半。 又经过一夜时间的消磨,倒也没有昨日那般哀羞了。 只不过那一股子女儿家的哀愁倒似像踏石留痕、雁过留影,淡淡萦绕在芳心深处,宛若此刻她手中这杯茶茗一般,抿后留甘,滋味自品。 似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师兄妹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谁也没先开口。 谢令姜又瞟了一眼动作僵硬、不怕烫似的屡饮热茶的大师兄。 其实还有一个小小恼人的疑惑,缠绕在她微颤的心头。 昨夜大师兄那个贴身丫鬟不是说,大师兄在私人床榻间喜欢丫鬟假扮师妹,玩那……那角色扮演之事。 后来她准备进屋时也亲耳听见大师兄梦呓间喊她名字,似是某些羞人春梦。 那岂不是说,大师兄对她这个小师妹,也不是毫无感觉……确实是有一些男子皆有、人之常情的“坏念头”的。 不是完全的不近女色。 以前相处时,他眼神的偶尔不对劲乱飘她胸脯,也说明了这点。 可是那一日在东林寺大殿,大师兄又为何狠心婉拒呢。 明明只要稍微哄骗一下女子,就能唾手可得,吃干抹净,可是大师兄他却还是…… 这就是小事不正经、大事很正经的大丈夫吗,决定了一心向道、终生不娶,便坚定不移,哪怕是人之大欲困恼心头,也毫不触线。 谢令姜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相对合理的唯一结论。 大师兄果然君子也,有古之君子遗风。 某女子手捧热茶,手指烫缩间,芳心默念。 只不过,大师兄应该是有些喜欢她的吧……否则为何独独喜欢床榻间师兄妹的角色扮演呢,又为何梦中呼唤她的名字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外乎此。 低头嘴抿杯沿的谢令姜翘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似是被茶杯中升腾的热气吹动。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的大师兄,她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是好。 谢令姜突然放下茶杯,置于一旁,展颜一笑:“说说正事吧,大师兄。” “对对对,正事。” 欧阳戎点头,十分欢迎,笑问: “师妹这是从吏舍那边过来的?玉卮女仙怎么样了?” “大师兄是嗅到了我身上的药味?” 谢令姜点点头,叹息一声道: “情况不容乐观,我寻遍了江州名医,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都有试过,还是解不开此毒。 “只能封闭玉卮女仙的经脉,防止毒素攻心,但这仅是权宜之计。” 欧阳戎点头,脸色也严肃了些: “得想想别的办法救醒她,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唯一能指认柳家全部阴谋的人证,其它证人,要不是像剑铺工匠们那样参与的不多,只算无知从犯,要不是像袁长吏那样被杀人灭口。 “柳子文啊柳子文,下手一点也不文,不过最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了他人的弃子。” 谢令姜忍不住道:“大师兄觉得指使死士杀柳子文的是谁?” 欧阳戎看了眼她,微微摇头不语。 谢令姜没再多问,直接道: “不过这些日子,师妹我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暂时解不开玉卮女仙身上的怪毒,但是却找到了这怪毒的线索,它可能是一种江湖流传已久的奇毒。” “哦?”欧阳戎侧耳。 谢令姜手掌垫着手帕,从袖中取出两只令欧阳戎眼熟的小瓷瓶,一只裹着青布,一只裹着赤布。 她示意掌心两瓶道: “我在江州城内找到了一位善毒的道医,研究了下此物,发现竟是罕见的一阴一阳二毒,这种奇异毒物,在江湖上决不会籍籍无名。 “结合毒理,我托人打听了一番,不出意外,此毒应该名为比翼鸟。” “比翼鸟?” 欧阳戎脸色好奇,伸手欲取一只瓷瓶查看,可是却被谢令姜阻止。 “师兄小心,这阴阳二毒,不能同时沾染……” 谢令姜耐心解释了一番,将打听到的比翼鸟的下毒之法,也一一道来。 语落。 欧阳戎脸色有些沉凝,点头: “这就全部对上了,难怪那日柳子文在公堂之上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给玉卮女仙不知不觉间下了阴毒,待到要灭口之时,只要动用这人畜无害的阳瓶即可。” 谢令姜颔首,补充道: “不仅如此,上回师兄不是说,剪彩礼上柳子文误把你当作了玉卮女仙,所以才给的你阴瓶之毒吗…… “这是想让玉卮女仙在午宴上给我下毒,这样一来,在内闸剪彩时,就能启用阳瓶散香,对付我,让伪装成你的玉卮女仙,能顺利下手,刺杀沈大人。 “这条计谋够毒,幸亏被师兄识破……” 谢令姜心有余悸,主要是这阴毒无色无味,单独使用,是察觉不到毒性的,比玉卮女仙当时所下的软骨散不知危险多少倍 因为剪彩礼前的午宴上,她虽然怀疑玉卮女仙,但为了博取信任,她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真中了这看似无害的阴毒,那么后来,就真的不堪设想的,说不得,会和此时昏死的玉卮女仙一个下场…… “柳子文罪大恶极,柳家兄弟全杀了,也没一个无辜的!” 谢令姜银牙咬碎,即使她暂不计较袖中那枚青铜假面的事,可光是这下毒的恶意,都够她把柳氏抄家一百遍的了。 欧阳戎忽道:“等等,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谢令姜一愣,松牙问道。 欧阳戎看着她的眼睛,冷静说道: “既然玉卮女仙提前被柳子文下过阴毒,随时准备灭口,那么剪彩礼上,万一的万一柳子文阴谋得逞了、真给你下了阴毒,那内闸剪彩时一旦他动用阳毒之瓶散香,岂不是要连玉卮女仙也一起毒倒? “毕竟你与她都在场,那最后谁来刺杀沈大人?这么做岂不愚蠢?” “咦,好像确实如此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平静点头: “剪彩礼午宴上,柳子文不仅把含有阴毒的青瓶给了假扮玉卮女仙的我,还在我吃饭时,神不知鬼不觉喂了我解药,所以这比翼鸟的解药……应当在我的体内。” 谢令姜登时一静。 (本章完) 一百七十二、正气侧漏欧阳良翰 “这应该是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可能。” 欧阳戎垂目整理袖子,嘴中说道。 他眼前快速闪过那日剪彩礼午宴上他之走前柳子文递敬过的一杯酒水。 有些事情,只有回首复盘才能发现一些细节处的蹊跷玄妙。 谢令姜怔怔看了欧阳戎一会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 站起身,红衣倩影在大堂内徘徊踱步。 “比翼鸟是一种分为雌雄的海外奇禽,在东海一些海岛出没,此毒乃是它们尾部的鲜艳羽翼磨制而成,雄禽尾羽赤色,雌禽尾羽青色,对应着一阳一阴两瓶毒物……” 这些日子到处寄信,托儒门前辈、五姓七望同辈好友们打听比翼鸟情况的谢令姜微微凝眉,沉吟道: “解药听说是由此鸟的内丹制成,倒也十分符合解药与毒物相附伴生之药理。 “而不管肉身凡人还是异类妖物,体内自生的内丹一物,是存储灵气之枢纽,本就有极难代谢之特性……” 欧阳戎打断道: “内丹?异类妖物?这世上还真有修炼的妖怪不成?” 谢令姜随口道: “《大戴礼记》云,周天之内有五虫,蠃鳞毛羽昆,凡人只是蠃虫之长,其它异类自然存在。 “况且神话道脉的炼气术,也不光是人族练气士的专属,世间亦有一些神话生物,虽然先秦之后,此类生灵早已十分罕见,世内几无踪迹,寻常凡人难见,现在应当也就是残留海外的多一些,相比神州陆地而言。 “另外,异类妖物也不是市井话本里的那种可怖大妖,能动搁屠城,遮天蔽日,没这么离奇邪乎……所以不该是我们害怕它们,其实是它们害怕我们才对。” 欧阳戎好奇插问: “就像师妹之前说的,上古先秦时,南方吴越之地多蛟龙,结果被那个什么初代越处子给执剑杀光了,对吗?” 谢令姜颔首:“越女斩龙,是脚下这片吴越之地流传很深很古老的神话故事了,与练气士典籍里的这段先秦史实呼应。” 欧阳戎听得津津有味,谢令姜话语顿住,忽回头道: “解药既然是比翼鸟的内丹制成,那很可能现在还遗留在大师兄体内,没有殆尽,只是……” 她看着欧阳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欧阳戎问了句,又脸色沉思了下,点头道:“若是解药还在我体内,那代表我依旧免疫此毒,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泰然自若的伸手去抓桌上茶杯边的两个小瓷瓶。 “师兄不要!” 谢令姜小脸一急,杏目圆瞪,闪至欧阳戎身边,两只玉手紧紧抓住他伸出的右手手腕。 “太危险了,你……你不准做傻事!” “额,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欧阳戎脸色讪讪,没想到小师妹反应这么大,心道罪过。 “玩笑也不准开。” 谢令姜默默松开欧阳戎的手,后退一步,她俏脸上的神色似是小小松了口气,然后盯着身前大师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种玩笑也不准开,以后。” 欧阳戎无奈,在小师妹的死亡视线的凝视监督下,老实点头,做出保证。 谢令姜微微皱了下琼鼻,不厌其烦的告诫: “你不是练气士,万一解药无效,当场中毒,说不得比玉卮女仙还要严重。” “咳知道了。” 等等,不是他才是师兄吗,小师妹是否管的太宽了……欧阳戎心里嘀咕。 “其实说起来,还是大师兄不会练气,若是师兄是练气士,能有一百种验证是否比翼鸟的内丹解药还在师兄体内……” 谢令姜露出思索的脸色,又沉思了一阵,叹气道。 欧阳戎闻言,抹了抹下巴道: “研习练气术是要趁早吗?过了相应年龄便晚了?我是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该问了,只是之前忙着赈灾治水攒功德,倒没太在意灵气修为的事情。 之前只当作武侠里那种需要吃苦耐劳的习武之道、横练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达的,不禁自家时间不够,他也自觉吃不了这种苦。 眼下倒是生出些兴趣。 谢令姜摇摇头: “也不全是,古今练气士中,入道晚的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之辈倒也不是没有。 “主要还是看先天体质,这一点就与天赋一样,是不看高低贵贱、出身血脉的,纯靠老天爷赏饭吃,虽然大师兄聪慧多智,好学擅读,可体质方面……” 谢令姜与欧阳戎对视间,嘴里话语顿了顿,转而委婉道: “其实大师兄的体质属于正常范畴,和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一样,实属正常。” 嗯,是和全天下的大多数人一样,都不适合练气罢了。 谢令姜心里嘀咕。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卷起袖子,摆摆修长白皙的右手: “师妹不用安慰师兄了,我还不知道我吗,听甄姨说,从小就是个卧床的药罐子,体弱多病的……也就长大了才好些,在白鹿洞书院时,倒是在伱阿父的建议下,经常晨练健体来着。” 他摇头苦笑。 谢令姜眼神有点不忍,素手下意识前伸,似是想抓住身前某人的袖子,只半路又默默收回。 她小声劝道:“师兄不要妄自菲薄,你还有我……”顿了顿,“我们呢。” 欧阳戎只当安慰,上午安静无人打扰的大堂内,她嘀咕感慨了一阵,转头奇问: “不过之前不是听师妹说,师兄我身上有什么气吗,能让你望到……这种气与你们练气士修炼的气有什么区别,能否有什么功法,将之转化为灵气修为?” 欧阳戎话语停顿了下,似是也觉得这类设想有点异想天开,摇了摇头说: “是不是问的有点太外行天真了?” “没有,大师兄有此疑惑很正常。” 谢令姜同样轻轻摇头: “大师兄确实‘气’盛,乃至是我所见过的书院年轻一代中最盛‘气’凌人之人,只可惜光有无形之气是不够的,得有合适的容器装盛,在人身小天地内炼化为有形的修为,这也是正统的内丹之道。 “人身小天地就是这个容器,只可惜这世间大部分人的容器,都是四面漏风的,就算先天有再盛的气,也装盛不了,更枉论练气了……” 谢令姜的声音越来越小。 欧阳戎却是秒懂她的意思,说的便是他呗,或者说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体内没有一个无漏的容器,四处漏风,进入多少,就流失多少,入不敷出,如何装得住“灵气修为”? “这么看来,正气侧漏好像还真没说错,让你成天嘀咕,现在好了吧,乌鸦嘴,真在侧漏了,白白糟蹋了这一身正气……” 欧阳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嘴里泛着嘀咕。 “师兄在说什么侧漏?”谢令姜好奇。 “没,没什么。” 欧阳戎回过神,摇摇头,然后不禁小声问道: “小师妹,这是否漏气是否与童子之身有关联?” 谢令姜一愣,摇头,“没有,不影响。” 语落,谢令姜抿唇,站起身,又在屋内转悠起来。 眼见她这么徘徊了一会儿,欧阳戎隐隐听到低头踱步的女子有自语般的细声传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是堵死了路,漏气体质,倒是可以后天修复为琉璃无漏之体,只不过这种层次的逆道神药,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哪怕是修补一点漏气体质的灵药异丹,那也是神仙难求之物,仅仅掌握在那些叫得上名字的隐世上宗或者道脉世家的秘库里……” 谢令姜嘴里嘀咕,声音很小,还不时朝门外北望一眼。 欧阳戎听到些字眼,他一脸认真的叮嘱: “我只是好奇问问,小师妹别乱费心思了。说回正事吧,这比翼鸟之毒,你可有主意了?” 谢令姜从屋檐上的流云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担忧嘱咐的欧阳戎,默不回话。 欧阳戎还准备再问,谢令姜突然道: “师兄,我准备外出一趟,去阁皂山,寻讨解药。” “阁皂山?玉清宗?” 欧阳戎眉头皱起,对于天下道门,他倒是有些了解,毕竟道教也算是国教了,对大周与前身大乾的影响极大,而且之前也听小师妹提过几嘴。 天下道派分南北,北楼观,南三清。 楼观道派势力最大,祖庭宗圣宫位于终南山,终南山又横亘关中。 当初大乾立国之时,楼观道派道士扶龙有功,与离乾皇室联系十分紧密,这也促成了道教被立为大乾国教。 虽然当今的大周国主卫氏女帝推崇佛门,借佛抑道,可楼观道派依旧算是天下道门之首,力压南方道派。 南方的三清道派,相对低调势弱一些,只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北方楼观道派而言的。 三清道派分别是,位于龙虎山的太清宗,位于茅山的上清宗,与位于阁皂山的玉清宗。 虽被一分为三,可却统称为三山符箓,或说符箓三宗。 因为与北楼观的重道轻术不同,南三清是重术轻道,皆擅用符箓。 谢令姜轻声道: “没错,我得去一趟阁皂山,阿父与一位玉清老道士有些交情,我去看看能不能求来灵丹解毒。” 欧阳戎立马问道:“为何不是去近一些的龙虎山太清宗,这阁皂山好像离得更远,可是有何特殊之处?” 谢令姜点头解释: “太清,上清,玉清,这符箓三宗虽同属三山滴血字辈,但却各有特长。” “三山滴血字辈?” “三山滴血……大师兄可以理解成这三个道门山头在一起的歃血为盟,意思就是,三清的授箓弟子取道名时,都是沿用共同字辈,算是道统上的互为一体了,同出一脉。 “三清以龙虎山太清宗为首。 “太清宗,底蕴最为深厚,练气士最多,更擅长内丹术修行,也更为隐世,是与云梦剑泽一样的隐世上宗之一。 “上清宗,道士最少,大多一脉单传,不收异类弟子,半入世半出世,在山下行走的入世弟子任侠意气,擅长扶乩请神。 “而玉清宗则相反,是三清之中道士最多的一脉,广收弟子,练气士自然较少,但入世最深,也最为富裕。 “因为擅长岐黄医术与外丹之道,阁皂山香火旺盛,宫殿繁多,仪轨浩大,十分受江南道的官商富人家们追捧,非龙城大孤山的净土宗东林寺能比,连关中大族、两京权贵都时有派人南下烧香求丹。” “阁皂山求丹吗,那小师妹何时回返?” “大师兄是……不习惯师妹离开?” 谢令姜眼睑低垂,没去看某人,目不转睛瞅着手边小茶几上那半杯回甘绵长的茶水,状若随意般问道。 欧阳戎噎了一下,但他低头想了想,认真点头说: “路远,担心。” “哦。” 谢令姜应声的语气平淡,可却是快速拿起茶杯,遮住那压不住朝上的嘴角,抿了好几口茶,才用满是甘甜滋味唇齿吐出淡然话语道: “阁皂山属江南道的袁州,倒是不算太远,日夜兼程的话……快则半旬,慢则一旬,待寻到解药,即刻回返。” “半旬,一旬吗……” 欧阳戎微微垂目,呢喃了会儿,旋即抬眸,脸上露出典雅的笑容: “那行,师妹一路顺风。” “师兄请放心。”谢令姜颔首。 “何时走?”他又问。 “现在,早去早归。” 欧阳戎叹了口气,点点头。 谢令姜起身,同时朝他伸手,毫不客气道:“去求药,还得暂借大师兄一物?” “何物?”欧阳戎一愣。 “借师兄殷血一用……” 半个时辰后,县衙大堂外,送东西的柳阿山与燕六郎身影陆续退下消失。 而大堂内的桌旁,谢令姜正将一只装满某种红稠液体的小瓷瓶收入木盒中,木盒内铺满了冰袋,包裹住了小瓷瓶。 谢令姜收起储血木盒,转脸看了一眼旁边手指裹着白布静立的大师兄。 “师兄可还有嘱托?”她视线移开,侧身对着他问。 欧阳戎摇摇头。 “那走了。”谢令姜点点头,扭身朝门口走去。 欧阳戎忽道:“等等。” 谢令姜几乎瞬间停步。 “和阿父一样,真唠叨。” 她背对欧阳戎,语气似是有点小不满。 欧阳戎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剑,走上前去,给谢令姜系上。 “这是……”谢令姜低头。 是那柄月光长剑。 “其实我不是剑修,可能用不上。” “你拿着。” 谢令姜略微好奇的看了眼大师兄,见其脸色固执,便只好收下。 “真走了。” 女郎佩剑,背身走远,似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嗯。” 欧阳戎轻轻点头,目视小师妹离去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远去,也不知是在门前站立空对了多久,有大师兄微微叹气,道出了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 “晚回也行的,等你归来,我也远行了……” 更新晚一点,好兄弟们早点睡 这两天作息有点差,有点累困,刚刚趴在键盘前瞌睡了会儿。 这章还有一点没码完,小戎小睡一会儿再起来码,晚一点发。 放心,不是请假……只要不生病,小戎决不请假! 兄弟们早点睡呀,白天起来再看。 从后面抱住好兄弟们…… 《不是吧君子也防》更新晚一点,好兄弟们早点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七十三、礼折上的熟悉名字(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的萌主!) 雨。 雨滴砸伞。 砸墙。 砸青石板。 砸黛色的屋檐。 也砸枝头粉白的梅花。 水滴砸在上面,跳跃四溅。 四溅成一处处水雾,水雾连成一片。 从高处往下看。 这座粉墙黛瓦的庭院,烟雨朦胧。 朦胧水雾之中,有一把撑开的圆伞。 圆伞如烈焰般鲜红,在雨中缓缓移动。 就像是一座下雨的池塘里,一片火红别样的荷叶漂流上岸。 红伞缓缓移动到庭院中央的一处屋檐下方。 屋顶的雨水被中式的屋檐汇聚流下。 檐瓦与下方的台阶中间,宛若悬挂了一张水帘。 水帘后方,有一位穿桃红色齐胸交领襦裙的小女郎,跪姿典雅文静的跪坐在茶案后方,垂目翻书。 小女郎及笄芳龄,梅花点额,桃红的襦裙匀称贴身,衬出初显窈窕的腰臀弧线。 上衣短襦外,还套有一件刺有绣文的墨黑缦衫,映衬出内里的那一点桃红。 层次感的穿搭令人眼前一亮。 视线上移,乌黑柔顺的秀发扎成垂鬟分肖髻,圆润的鹅蛋小脸,典雅淡妆修饰,配上眉心那一点梅红之纹,又显得贵气十足。 江南古镇,从不乏朦胧烟雨。 梅林深闺,也不乏轻盈之媛。 包子脸小侍女一手撑伞,一手搂着怀中满满一叠礼折子,一步跨两级的迈过台阶,进入屋檐下。 她侧身收起红伞,抖落成串水滴。 红伞斜倚在木门旁。 一叠礼折子被放在廊上的小茶案上。 门前,彩绶浅浅弯腰,两手拧紧湿漉漉的鹅黄裙摆,麻花似的扭出一手心的凉溲雨水。 她回望屋外雨幕,小嘴嘀咕几声,转脸朝一旁听雨读书的女郎不好意思道: “抱歉小姐,刚刚在夫人宅子里瞌睡了下,小姐走的时候怎么不叫下奴婢呀,还以为小姐要与夫人说很多话哩,唔那会儿刚吃完午饭,容易瞌睡……” 彩绶懊恼挠头,脑海里现在还是不久前瞌睡醒来时,睁眼发现夫人与夫人宅子里的姐姐们似笑非笑看着她的情景。 脸上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侍女沮丧问: “小姐,彩绶是不是很笨,只会吃和睡觉,就和猪一样。” 茶几后,苏裹儿手肘倚桌,低头翻书。 她摇摇头,轻声宽慰: “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醒着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若能从抛掷光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抛掷光阴。 “你,已经活得很充足了。”她点点头说。 “……”彩绶。 聊天时,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而彩绶是脑袋转了两下,才嚼完小姐的话,发现小姐又把天聊死了。 彩绶鼓了鼓嘴,决定一百个呼吸内都不理小姐了,哼。 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不理小姐,小姐也不会理她,小姐从来都是不主动找话,都是她嘀嘀咕咕去问些笨笨的问题…… 反应过来这些,包子脸小侍女愈发心情沮丧了。 “哎。” 生活不易,彩绶叹气。 她弯腰拧干了湿漉裙摆,擦了擦手,小姐不说话,彩绶便只好在屋子里空转悠了两圈,也不知道干嘛。 终于,她忍不住转过头,悄悄观察起了同一屋檐下的小姐。 女郎妆靓,颦眉掩卷,独坐檐下。 檐外,是绵绵雨幕。 彩绶总觉得小姐侧身听雨的剪影,饱含美人韵味。 对于美人之韵,光是人美,还是不够的。 因为这世间美丽的女子并不少,平民家也有,苏府的丫鬟中就有不少漂亮的。 但谁能比得上自家小姐? 抛开天生自带的贵气不谈,这种美人之韵,是与才气伴生的,而才气来源于书,来源于闺中学识。 这个时代,女子识字本就自带一种儒风。 更遑论,弹琴、吟诗、围棋、写画。临池、摹帖、刺绣、织锦……彩绶印象里,自家小姐就没有不会,样样精通。 小姐清雅,每日懒起,所做之事,皆有文韵。 春煎新茶、夏晓看花、秋日咏絮、冬护兰荪。 晴日焚香沐浴,雨时阅书描画。 偶尔午憩懒起,扑蝶逗猫,或染红指甲,教鹦鹉念新诗。 只是有时,小姐也会像眼下这样。 忽而掩卷,娥眉微蹙,手握书卷,抵埋胸前,凝眸远望檐外烟雨。 眉目间,韵着一股徘徊难散的忧郁。 也不知凝眸处是又添一股新愁,还是常续一段旧忧。 每当见到这一幕,彩绶便觉得小姐的身影有些陌生。 从前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身影似乎渐行渐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小姐现在让她有些琢磨不透的平静眸子,熟悉又陌生。 只是,彩绶也不知道小姐到底成天在想些什么心事。 真的值得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郎,如此愁上眉头吗。 这江南古镇、深闺大院的闺中生活,慢哉悠闲。 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对其都倾尽偏爱,家宅和睦。 以后再随心意,择一如意郎君,能疼人爱人,婚后幸福,悠哉销日,岂不圆满。 外面多少女子求之不得。 彩绶锁眉不解,小脑袋瓜子似是想不过来,又手指挠了挠歪斜的双丫鬓。 循着此刻苏裹儿的眸光,朝檐外雨雾望去,似是洛阳方向。 唔,难道小姐是憧憬神都洛阳那万国来朝、繁花似锦的盛世气象? 倒也稍微能说的通。 彩绶依稀记得,老爷夫人他们好像本就是关中人氏,只是当年似是家道中落,从神都洛阳匆匆迁来这偏居一隅的江南道,只是那时,小姐才刚刚出生…… “这两日怎不见谢姐姐人影?” 苏裹儿头不回的忽问。 没去看似是在偷瞄她的包子脸小侍女。 彩绶回过神来。 咦,是小姐主动找她说话的! 她歪头想了下,好像已经过了“不理小姐的一百息”,算术不太好的小丫头立马坐回小茶几边,迅速脆声答话: “小姐,谢小娘子出远门了,奴婢听漪兰轩的丫鬟秀春说的,昨天上午,奴婢也瞧见谢小娘子匆匆回来,收拾东西匆匆出门来着。” “是吗,出远门……” 苏裹儿望了一眼屋檐外面,远方是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青山轮廓。 她忽然有一点羡慕谢令姜。 可以随时随地,说走就走。 而同是及笄之龄,有的人却宛若金丝雀一般困在笼中。 哪怕稍微离开一点笼子,都会引来无数道目光注视,甚至可能触怒某个设立笼子的女主人。 而金丝雀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做事时都会多一层格外的思量与小心翼翼。 因为她不是为她一人而活。 金丝雀生活在无数或明或暗的笼外目光下。 需要瞻前顾后,时刻注意言行举止。 所以苏裹儿有时候其实挺羡慕来去自由的谢令姜,她有一个开明的大儒阿父,也无来自家族的负担压力…… 当然,这些话,苏裹儿自然从不会对谢令姜或者其他人讲,哪怕是贴身丫鬟彩绶。 可世间就是有很多事,像这一样的脉络: 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的事,也成为不了这样的人,但是遇到这样的人后,便会隐隐吸引你去靠近谈话,渐渐成为闺蜜好友。 再通过倾听闲聊,或为闺蜜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方式,去隐隐窥探……或说是参与她的生活,这样下来,或许也算是伱自己也经历了一趟。 而如若对方对你也是如此心理历程,那自然一结识,便会如同磁铁一般,快速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挚友。 可苏裹儿与谢令姜并没有完全照这个剧本走。 二女的关系,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算是好友,但算不上无话不谈的闺蜜。 苏裹儿清楚,这位谢姐姐另有志向,也并不羡慕她,甚至相比于她,那位担任县令的大师兄更加吸引谢姐姐。 而苏裹儿,性格缘故,哪怕日常向彩绶询问谢令姜的事。 但若是无事,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去找谢令姜,就像个烂漫天真的小姑娘一样成天闺蜜闲聚叽叽喳喳,行这幼稚之事。 正因为对这种关系脉络洞察的太过清楚了,苏裹儿反而懒得去做。 或许这也是她从小到大没什么闺中好友的缘故吧。 绵羊才成群结队,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彩绶身子前倾,把桌上那一叠礼折子推上前,笑露酒窝道: “小姐,好多好多礼物哩,你看,全提前送来府上了,好像都是老爷夫人的亲朋好友送的,还有不少是来自洛阳那边的。 “小姐你快看,这个是夜光常满杯,这个叫三彩凤首壶……这是八瓣团花蓝琉璃盘……鎏金银棒菩萨像……唔,这是啥,小姐,这几个字奴婢不会读……” “哦。”。 苏裹儿浅点下巴,葱指翻书,似是出神,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后面彩绶的话,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彩绶不禁声音渐小,合上了手中的礼折子,叹了口气。 从前些年起,每到小姐的降诞日,外面送来的生辰礼越来越多,这事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彩绶做梦都要笑醒。 但小姐对此却好像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去年好歹还会挑个晴天,把礼物拆取出来晒一晒,照着礼折子嘴里数一数,似是记一些送礼人的名字。 可今年小姐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愿抬下,提前吩咐她代为处理,誊抄一份礼折子,至于生辰礼,全部收起,束之高阁,看都懒看。 包子脸小侍女重新又鼓起劲来,小手抓着礼折子,在淡雅如兰的翻书小姐耳边叽叽喳喳热闹了一阵 屋檐上雨水成串滴落的频率渐小。 由雨水连绵成线的水幕,变为一颗一颗雨珠串联成的珠帘。 雨渐停。 “小姐,礼折子都在这了,那奴婢现在去唤下人们把礼物都搬过来,收进阁里。小姐可以瞧一瞧的,看有没有喜欢的礼物,取出来看看……” 苏裹儿轻轻点头,却是一动不动,垂目默读某本陶渊明的诗集,没去碰手边的礼折子。 彩绶也没强求,转身离开屋檐下,拎着红伞,顶着小雨,再度出门了一趟。 不多时,这位包子脸小侍女撑着红伞,重新返回梅影斋,身后是一群苏府丫鬟的拥挤身影。 后者们或抱或捧或搬着一件件礼盒瓶盘,在彩绶的指挥下,轻手轻脚的将一件件提前送到的生辰礼搬进屋中。 众人小心翼翼,尽量不惊扰到不远处屋檐下安静翻书的苏裹儿。 她手撑下巴,似是走神。 少顷,生辰礼搬运的差不多了,一众丫鬟鱼贯离开。 庭院中,彩绶撑一柄红伞,站在最后面,目送她们出门。 院中再次仅剩她与苏裹儿。 苏裹儿忽而问道:“这伞怎么还没去还回去?” 彩绶脖子缩了缩。 苏裹儿闭目抬手,修长中指的指肚揉了揉太阳穴。 “上回不是叫你找个机会还给欧阳良翰吗?” 彩绶悄悄吐了下舌,眼珠子滴溜转了下。 小丫头回过头,小脸一本正经道: “小姐,你不是教奴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奴婢这不是想郑重一点。 “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沐浴熏香,再穿一身好看点的衣裳,打扮的庄重优雅一些,可不能给小姐你丢脸。 “那就再挑一个杨柳依依的湖畔画廊,符合话本书上才子佳人故事里相遇的场景,奴婢再与欧公子偶遇,再把伞还他。 “怎么样,这一套下来是不是丝毫没坠咱们苏府丫鬟的气势!” 苏裹儿俏脸绷着,点了点头: “风和日丽,沐浴熏香,端庄优雅,杨柳依依,画廊偶遇……要素过多,让你还个伞可真难,嗯,你这到底是还伞呢还是相亲呢?” 彩绶满脸严肃,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叫小姐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我,自然得认真以对,拿出十二分精神!” 苏裹儿不禁问:“那怎么不见其他事你认真?精力全放在这种事上面了对吧?” “小姐!” 小丫头两手叉腰重呼一声,小脸十分固执,认真肯定道: “精神是有限滴,这里拿出了十二分精神,那里就少了两分,其它事就只能有八分精神哩!” 总不能吃一碗饭,干两碗饭的活吧? 这不是月钱一百八十文的丫鬟该考虑的事! 苏裹儿:“……” 她摇摇头,嘴里有点无味道: “行吧,那赶紧把伞还给人家,别拖了。” 彩绶眨巴眼睛: “知道啦,知道啦,小姐是不是不希望别人多想?珍惜闺中清誉?欸,小姐未免也太见外了,要是换做奴婢我,对方是欧阳公子的话,奴婢稍微损失点清誉也不是不行。 “欧阳公子人挺好的呀,热心又俊朗,还与大郎关系很好……” “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女儿家该说的吗。”苏裹儿叹气。 彩绶鼓着婴儿肥的包子脸,有点理直气壮:“可他麻雀吃蟋蟀,确实帅呀。” 苏裹儿低头继续看书,轻轻摇头:“算了,不管你了,记得还就行。” “好。”彩绶点点头,小胸膛拍的砰砰响:“放心吧小姐,奴婢已经找到机会了,这几日欧阳公子好像经常来找大郎,奴婢准备择日埋伏在聚贤园那边……” 苏裹儿置若罔闻。 彩绶见小姐不理自己,也悄悄收住声,心中轻叹了下。 其实她说的大都是些逗趣话,半开玩笑,主要还是想哄小姐放松些,别成天愁眉不展惦记心事,否则即使坐着不动,也是一种心神消耗。 这叫慧极必伤。 也算是大夫人对她们的日常嘱托吧,让她们这些丫鬟们多陪陪小姐说说话,让其心情开心一些…… 彩绶看了眼小姐安静读书的背影,转头又看了看屋子里摆放的满满当当的礼盒瓶盘。 全是送来的生辰礼。 只是小姐好像没兴趣翻。 百无聊赖的包子脸小侍女拿起桌上的一叠礼折子,走进屋中。 她低头翻看折子,嘴里泛起些嘀咕,绕着礼物堆转了两圈。 低头阅览的彩绶目光忽停在了礼折子上靠后的某页某排。 是一行熟悉的名字。 某个小脑袋歪了歪。 来了!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的盟主打赏,呜呜呜,昨晚没看见打赏,结果十二点又更新推迟,求东山好兄弟的心理阴影面积……没事,小戎撅起,来击剑! (本章完) 更新晚一点,兄弟们早点睡 凑不到十二点了,凌晨会有一章,好兄弟们别等了,早点睡呀! 《不是吧君子也防》更新晚一点,兄弟们早点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七十四、蓦然回首 “小姐,你确定真不过来看一看?” “你说什么?” “看下这些礼物呀,奴婢家乡有个传统,生辰礼最好还是寿星自己亲手拆开才好,可以保佑寿星新的一年心想事成,顺风顺水。”彩绶建议道。 “改天吧。”苏裹儿眼不离书,随口答复。 彩绶歪着小脑袋,手里抓着一叠礼折子,绕着屋子中央堆满了一副桌凳的礼盒瓶盘等礼物又转悠了两圈。 她突然停步转身,两手背在身后,朝门外廊间那座小茶几旁小姐的背影,小脸满是认真神色道: “不过寿星若是不便,让贴身大丫鬟之类的亲密信任之人代劳一下,也是可以通融的,还是能保佑寿星心想事成顺风顺水……” “……”苏裹儿。 空气静了静。 “你们家乡传统倒是蛮多。”她轻笑一声。 “唔,是不少。”彩绶点点头,小脸严肃,小大人似的告诫道:“小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伱个小丫头,现在和主子说话都拐弯抹角的,这小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我在门口都听到了,跟谁学的?” 苏裹儿撇嘴,摇了摇头,葱指又翻过一页书卷,她头不抬道: “那就遵循某人家乡传统,麻烦我的贴身大丫鬟代劳一下,帮忙拆拆吧。” 失笑言语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语气有些不在意: “挑两件喜欢的走,送你了。” “啊,小姐,这……这怎么好意思……” 背手身后、原地扭捏的彩绶眼睛睁大,脸色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下一秒,瞧见门外那道倩影微微皱眉放下书卷似是要回头的动作,她秒转身,一溜烟的扑向礼物: “小姐最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奴婢顺便帮小姐整理一下,拆开瞧瞧,再分门别类,有用的放进小姐书房,用不上的就收进阁楼……” 包子脸小侍女小脸有点喜滋滋的。 嘴里唠唠叨叨间,满桌的生辰礼已被她一件一件抱起,不辞辛苦的搬上楼去。 在主观能动性这一块,算是拉满了。 好久都没这么勤快过了。 苏裹儿摇摇头,懒得理这笨丫头。 少了包子脸小侍女的蹦跳闹腾,一楼安静下来。 某刻,苏裹儿脸色略微走神,唇间呢喃: “心想事成,顺风顺水吗……但愿吧……那个上清老相士扶乩占卜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都多久了……那道箴言真能成真吗,还是说,聊以慰藉……” 新雨迟停,午后时光,似是稍微瞌睡,就会匆匆溜过。 就在楼下某位梅花妆女郎独对空庭叹息之时。 梅影斋三楼,一间装扮的典雅清淡的书房中,彩绶埋首生辰礼的礼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正从某个狭长木盒中抽出一卷桑皮纸。 彩绶抹了一把额汗,站起身来,走向自家小姐的书桌。 她边走边低头打量手里这卷似是书写文稿的桑皮纸,小脸好奇嘟囔: “唔,终于翻到了,这就是欧阳公子送的辞赋墨宝? “可怎么用的是聚贤园那边的纸张盒子,这桑皮纸不是大郎练书法用的吗,从洪州那边采购了几十刀都没用完,龙城这边可没得卖。 “欸,欧阳公子,你这礼物送的也太不郑重了,真就简单随礼? “看样子,这应该还是大郎帮你包装了一下,转送过来的。” 彩绶走到桌边,叹气摇头: “难怪小姐每回都对你爱答不理,不感兴趣,我怎么提都没有用,好吧,小姐好像对所有男子都不感兴趣。 “不过,你看一看别人送的生辰礼,盒子都那么精美,让人不舍得拆开。 “看来这位欧阳公子应该不太会哄女子,哼哼白长的那么俊了,要是换做是我,不得骗好多好多小娘子的芳心……” 晚上被窝里戏本书、连环画偷看多了的的彩绶摇头晃脑的把这一卷桑皮纸放在桌上。 她随手取来那份礼折子,在那一行熟悉名字后面扫了一眼,嘀咕道: “归去来兮辞?讲什么东西……” 桑皮纸被她小手铺摊开来。 纸张广九寸五分,长一尺八分。 入目处,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清逸楷书。 然而这在识字不多的彩绶眼里,却是宛若小蝌蚪急在湖里游泳,看久了都会晃晕了头。 “没有图画吗,唔那算了。”语气有点小失望。 彩绶睁大眼坚持了三秒,便缩了缩脑袋,不再难为自己,随手将这张桑皮纸重新卷起,收好。 不过她却没有将其丢到一边,而是重新收进木盒,放置手边,似是准备带走。 “改日还伞,可以多讲些话……公子,您文章写的真好,令小女子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话说男子应该都喜欢被女子夸赞吧,唔大郎就是这样,我可会夸人了……” 碎碎念间,彩绶又埋头在礼盒堆里,最终,在一只精美礼盒中挑出了一把纨扇。 扇面由缂丝织就,上有墨线勾勒出一幅绢本扇面画,画中是妆靓窈窕的宫廷仕女,衣着清凉的让彩绶都小脸微红,自欺欺人的偏开目光。 “太不正经了,还是替小姐保管下吧。” 包子脸小侍女批判的点点头,将它收起。 小姐说了,她可以挑两件走。 彩绶旋即收拾起了书房,将生辰礼分门别类的收纳好。 一些小姐或许喜爱或感兴趣的名人字画或孤本墨宝都摆放在书架或书桌边。 至于其它的昂贵瓶盘、金银珠宝一股脑的收进顶层的阁楼。 下午的时间一下就过去,彩绶终于收拾完毕。 不过她在刚刚整理书架时,却是意外发现一件颇为古怪之物。 “小姐什么时候求得签?这颜色,难不成还是姻缘签?” 彩绶好奇打量着手中裹红纸的竹签,是她刚收拾书架时,从一本落地打翻的厚书的书页间发现的。 这厚书里还夹有不少枫叶书签与随笔纸条,似是书房主人的随手塞置闲物的专用书。 这支裹红纸的竹签瞧着颇为崭新,应当是近期被塞进去的,且看折痕,似是从未打开过。 “小姐的姻缘签?什么时候求的,小姐竟然还关心婚姻之事?平常怎么看不出来,难道^” 彩绶站在书架边,小声嘀咕,旋即小脸露出点小兴奋,“嘿,让我瞧瞧。” 可这时。 “你在干嘛?”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清嗓音。 吓得彩绶小肩膀一颤,厚书掉到脚边,她赶忙弯腰把书捡起,竹签书签什么的一股脑往里面塞回去,只不过刚做到一半,就被苏裹儿劈手抢去。 “小姐,你怎么上来了,小姐走路怎么没声音呀。” 彩绶小声道。 “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我书房翻个底朝天?” 苏裹儿怀里抱书,撇了下嘴。 彩绶讪笑了下,话语声止住,她低头瞧见自家小姐正光着一双白皙嫩足,踩在屋内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对于自家小姐在闺房中的随意赤脚,彩绶倒是也见怪不怪。 “小姐,礼物都整理完了,礼折子在桌上。对了,好像下午还有件事没做,奴婢……奴婢先下去了。” 彩绶东张西望下,随口找了个借口,带着木盒与纨扇小步离开书房,溜之大吉。 苏裹儿背对门口,没有回头,站在书架边轻轻摇头,懒得教训这个笨丫头。 她低头瞧了一眼。 旋即,厚书被重新塞进书架。 裹红纸的竹签也被随手丢进书桌旁的纸篓里。 清理完后,苏裹儿把怀里的陶谦诗集塞回书架原位,手指又从书架某处抽出一本新诗集,转过身,光着赤脚,走回书桌边坐下,垂目翻看。 刚刚那是谢令姜为她莫名其妙求的姻缘红签,那夜在屋顶聊天时交给她的,苏裹儿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之前便随手塞进了厚书里。 结果差点被彩绶这丫头瞧见,到时候肯定又要到处乱说,羞人倒是其次,主要是解释起来麻烦,特别是让阿父阿母她们误会了…… 而对于多管闲事为其求签的谢姐姐,苏裹儿颇有点恼。 书桌后面,苏裹儿指肚揉了揉眉心,清空杂绪。 她捻指翻书,余光偶尔瞥见旁边有一本摊开的礼折子,摆在桌面上,似是某个包子脸小侍女翻开后忘记收起。 她眸光扫过,素手伸出,准备合上。 然而下一秒。 书桌前的女子,似是被人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一只素手停顿在礼折子上方。 悬停不动。 若不是有傍晚的风吹开双扉窗,书桌上的宣纸与礼折子的纸页拂起翻页,那么差点就让人误以为书桌前是静止凝固的画面。 直到“砰”的一声,传出肉掌拍桌的重响。 由静转动般,苏裹儿急切落掌,阻止了礼折子的翻页,将其固定在原本一页。 两根打颤的纤指死死按在了纸页上某一行楷书小字上面。 梅花妆女郎额头略微散落的乌发垂落到桌面,因为前倾身子的她眼睛几乎贴在了这行字上,极近极近。 苏裹儿低头,垂落的青丝暂时遮盖住花容神情,只有她的怔怔呢喃声: “归去……来兮辞?欧阳…良翰!” …… 有点短,但太累了,快五点了,小戎先小睡一会儿,起来继续码! (本章完) 一百七十五、归去来兮辞! 雨转晴天。 庭院内,地上一处处雨水堆积的小水洼,倒映有天际的橘红火烧云。 从高处往下看去。 这一处处水洼组成的空地,就像一片天空,宛若镜子一般支离破碎。 有一种寂静的美感。 这一幕很快被打破。 一处倒映天际火烧云的水洼,水花四溅,另一处亦是如此。 院子空地上的水洼,接二连三的破碎四溅。 节奏极快。 定睛一看,它们原来正在被两只纤细白皙的裸足踏碎。 混着沙石的泥水也无可避免的溅射到,这一双裸足上方正被两只素手捻指牵起的裙子下摆。 有一抹桃红色的倩影在水洼极多的院内飞奔。 打破了宁静。 “小姐你这是…干嘛,怎么赤着脚下来了?小心不要着凉……” 正在院子里与其它丫鬟八卦聊天的彩绶愣愣回头。 她小脸满是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正气喘吁吁弯腰喘气的桃红襦裙俏美小女郎。 然而回答彩绶的,是一只急切弹出的手掌,小臂颤抖的伸在她眼前。 “快拿来!”语气说不出来意味的带有一点颤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楼上一路飞奔下楼,又牵住裙摆赤脚跑进院子里有些激烈费力。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诧异的看见自家一向高冷清雅的小姐白皙的俏脸有些泛起血色涨红,与湿漉的桃红裙摆布料相似的颜色,这加上几缕散落翘鼻旁的乌发,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美人韵味。 好久没见到自家小姐这么急了。 话说,这真是刚刚还在檐下优雅淡泊看书的小姐吗?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面面相觑,还有的丫鬟不禁手指揉了揉眼,误以为是看花了眼。 “什…什么拿来?”彩绶小脸疑惑。 苏裹儿没有去管周围丫鬟们的频繁侧视,她美丽细眉下那一双炯炯星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包子脸小侍女。 “礼物,他的礼物,是不是被你挑走了,我翻找许久,都没寻到,你到底放到哪里去了?礼折子上明明写着的!” 开口就是劈里啪啦一大堆话,她快语询问,彩绶与身后丫鬟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彩绶突然缩了缩脑袋,似是反应过来什么。 她悄悄看了看左右同伴们,欲言又止,“小姐,人多……” “拿来!”伸在彩绶面前的手掌丝毫没收回,置若罔闻。 彩绶瞄了下小姐的认真脸色,背在身后的小手扭捏的掏出一把圆型纨扇,心虚怯怯的塞到苏裹儿的手上。 只见,这纨扇上绘有一幅清凉无比的宫廷仕女春光图。 梅影斋一众丫鬟们原本困惑的小眼神登时转化为古怪目光。 “还伱,小姐,奴婢下次知道了,不拿你的了……”彩绶小声。 “……”苏裹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把似是春宫图的纨扇塞回彩绶手心,绕开小丫头罚站似的身子,探手从其背在身后的小手上,夺过一只狭长木盒。 苏裹儿当众打开木盒,垂目瞧了一眼,她手掌停顿了片刻,旋即径直抽出一卷桑皮纸,递还回木盒,苏裹儿头也不回,赤足匆忙回屋。 白皙脚踝沾了些泥水,也丝毫没在意。 桃红色倩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彩绶小脸愣愣,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脸打发走丫鬟们,她有点呆呆的手捏纨扇与空木盒追了上去。 “小姐,小心着凉……” 彩绶一路跟着小姐的背影,回到了梅影斋三楼的书房。 一路上眼神困惑,跟着小姐最久的她,也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失态过。 这种情况按道理只会出现在梦里。 彩绶一进书房,只见不少孤本书籍都摔落在书架脚下,还有不少小姐此前颇为喜欢的名贵墨宝与金玉书签静静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久前被她整理的整整齐齐的书架与阁屋,全被翻弄的乱糟糟的,像是闹贼了一样。 然而此刻乱糟糟的屋内,却仅有一道桃红色倩影静立,对于周围地上这些狼藉杂乱的景象,倩影似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小姐,这是……” 彩绶啊嘴,朝自家小姐轻唤一声。 苏裹儿站在书房中央,没有理会。 整座书房全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金石孤本、清贵墨宝,可她的目光此时此刻只被一物死死吸引。 一张平平无奇的桑皮纸。 摊开的纸上是某个年轻县令清逸洒脱的字迹。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屋中央的空地,苏裹儿孤身只影,窗外黄昏的余晖斜照进屋里,将她双手摊开纸张的低头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似是有风,影子微微摇晃,有轻微的呢喃声飘荡: “这是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不是遗失百年了吗,他怎么会有……还送给了我…当做生辰礼……等等,那道箴言!” 苏裹儿低头自语,身子忽而僵住。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在此县为官又辞官……写辞官隐退之赋……辞赋明月皆将赠于吾…… “写辞官隐退之赋?写辞官隐退之赋!对了,是写!不一定要是他亲手所作,也可以是将陶渊明的辞官之赋写出来,再代为转赠!” 苏裹儿原本僵硬的身子,突然在原地轻盈猛旋一圈半,这一瞬间的骤停骤转,颇让旁人担忧会不会闪到腰。 只不过这位梅花妆小女郎很明显是学过舞蹈,甚至十分精通,盈盈一握的腰肢柔韧性极好。 屋内,苏裹儿桃红裙摆肆意飞扬,她旋停后的位置正好正对门口的彩绶。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苏裹儿杏眸圆睁,似是在盯着彩绶,恍然大悟般,粉唇喃喃: “现在只剩……只剩下明月没有赠吾,还有,他以后也会辞官,不过,为何辞官? “欧阳良翰,你,你就是我命中注定遇到的贵人,要共患难和……共富贵的人。” 苏裹儿咬唇注视纸上辞赋,抬手揉捏了下她有些滚烫晕红的右脸颊。 日思夜想,久久寻觅。 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般的恍然大悟,令一向冷静的苏裹儿到现在思绪都还有点晕乎乎的。 这并不怪她不够沉着冷静,这种宛若命运降临、命中注定一般的体验临头,任谁都极难克制冲动情绪。 更遑论,聪慧归聪慧,苏裹儿终归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及笄少女…… “共患难共富贵吗,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 “等等,还有明月呢……明月……这又该做何解释?欧阳良翰,总不能你真空手摘一轮天上明月赠我吧……” 苏裹儿在原地徘徊起来,落有欧阳戎笔迹的桑皮纸被这位俏美小女郎下意识的按压在胸脯前,未衰减多少潮红的鹅蛋粉脸上,黛眉微蹙,似是又喜又忧。 “小姐,什么对上了,什么贵人?” 彩绶进屋,一边捡起地上孤本书籍,一边好奇问道。 刚刚自家小姐神经质般踱步呢喃了好一会儿。 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话,竖起耳朵的她稍微听清楚了些外,后面的低喃声,彩绶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愈发勾起了少女猫儿似的好奇心。 苏裹儿瞪了包子脸小侍女一眼。 “没什么……你这丫头刚刚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胡乱拿什么东西?” 彩绶缩了缩肩,不过还是小嘴撅嘴,辩了句: “不是小姐让我拿两件的吗……唔,小姐,你的意思是,欧阳公子送你的这件生辰礼,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没功夫理她,抿唇不语。 “明月呢……” 她停止徘徊自语,走上前去,低头将那份礼折子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两遍,旋即转身在生辰礼的礼物堆里重新翻找起来。 不多时,苏裹儿在几只精美奢侈的礼盒中翻找出了几枚硕大的珍珠宝石,还找到了一副画有海上明月的盖章极多的名家书画。 然而旋即,便被她随手丢掷地毯上。 不是他送的。 苏裹儿只觉索然无味。 “只赠了我一篇《归去来兮辞》,没有送其它东西吗,难道是要分开赠我?” 杂乱书房内,有女郎犹不放弃的埋头找寻。 “唔,小姐别乱丢了,你在找什么呢?” 彩绶跟在苏裹儿屁股后面,后者丢一样东西,她捡起来擦一擦、收拾起一样东西,老冤种丫鬟了。 苏裹儿不答,裸足踩在柔软地毯上,有些湿漉潮巴的裙摆拖地而行。 似是发呆,她心下又在自语:“共患难同富贵之人……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礼贤下士,许他高官厚禄,赐其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苏裹儿经过了书架边一处不起眼的纸篓。 “哐当”一声,曳地裙摆带倒纸篓。 苏裹儿随意侧头,余光突然扫到倒地的纸篓中有一抹惹目的红色。 一支被红纸包裹的竹签。 是姻缘签。 苏裹儿缓缓顿步,停立原地,她原本褪去些激动潮红的白嫩脸颊霎那间浮起晕红一片。 这一回……似是红的有些不同。 (本章完) 一百七十六、小姐你变了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奇怪,是不是赤脚寒气入体了?” 梅影斋三楼,一间狼藉杂乱的书房内,包子脸小侍女担忧道。 “我,我没事……”苏裹儿的声音传来。 彩绶不禁多看了两眼默站在倒地纸篓边的小姐。 今天刚开始还是好好,可是下午突然不知是触发了什么奇怪被动,小姐突然变得与往常不一样起来。 自家小姐的变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熟悉。 没错。 是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与往常的淡泊宁静相比。 而熟悉…… 是小姐不顾一切赤脚跑下楼踩着庭院雨水的模样,有点像是梦回小时候。 曾经的那个喜欢飞来飞去与顽皮男孩子一般爱上房揭瓦、爬墙登屋顶的腹黑小萝莉身影,似是又重新回来了。 虽然可能仅是昙花一现。 不过彩绶始终觉得,长大后便开始逐渐文静淡漠、斯文守礼的小姐,心里还是藏有一道顽皮好动的烂漫少女身影。 只是不常显现了而已。 由动转静。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某物像是被放出了笼子。 彩绶忍不住看了看此刻小姐柔软胸脯前把布料压变形的那张桑皮纸。 上面布满了某人的字迹。 唔好像是由欧阳公子送的这篇辞赋引起的…… “彩绶,你,你先出去。”苏裹儿忽道。 她往前默默迈了一步,裙摆挡住了旁边倒地的纸篓与纸屑中的裹红纸竹签。 彩绶注意力被转移,愣道:“好的。” “等等。” “怎么了,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伱无需管,做好你的事情即可,另外……” 苏裹儿顿了顿,脸颊微红,偏开目光道: “另外今日的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讲,就算是老爷与夫人也不行,知道了吗?” “哦。”彩绶低头,绣花鞋的脚尖踮起做钻地动作,“奴婢知道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也叮嘱下院子里的其它丫鬟,不许碎嘴。” “是。” 望着彩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房门被其从外面关上,苏裹儿站在纸篓旁不动,待听见下楼的声音走远,她动若脱兔般,赤脚来到房门前,将门从内锁起。 旋即快步走到倒地的纸篓边。 苏裹儿身影顿住,影子摇。 似是犹豫了下。 她捻纸牵起两侧裙摆,有些不顾形象的蹲下。 穿桃红襦裙的裸足女郎两手抱膝埋脸,露出一双细眸轻眯,注视着地上裹红纸的竹签。 竹签静静躺在纸屑之间,似是老实等待着某人的捡起。 她抱膝的手微微握紧了一下拳。 “是巧合还是……” 呢喃声欲言又止。 苏裹儿眸底浮现一些复杂之色。 有狐疑,也有羞恼,还有其它。 此前,她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对这一支意外得来的姻缘签也毫不在意。 然而,苏裹儿刚刚经历了一言成箴之事,正处于一种……千百度后,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恍然愕然之中,隐隐有一股被宿命包裹般的奇妙体验。 还有一种……世间万物似是都具备某道命中注定般的轨迹,只看能否窥破几丝天机的玄妙感受。 在这特殊事件发生后的余波影响下,思绪不自觉的往某类宿命论上拐。 对周遭发生的蛛丝马迹都格外敏感。 于是眼下,苏裹儿再次面对这只姻缘签。 哪怕理智万般不轻信,但一颗芳心也难免生出一丝“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命”的羞恼想法。 其实这也不怪苏裹儿胡思乱想,纵是任谁在这此情况下,都难以完全冷漠理性。 更何况,面对这支姻缘签的还是一个城府颇深也颇为多疑的十六七岁少女,本就是敏感多愁的年龄。 纸篓前,苏裹儿迟迟没有伸手。 蹲下的窈窕背影安静。 她以前其实并不太信命。 可自从得知出生在凡尘的自己身上流的是什么血,得知自家阿父阿母经历过多么跌宕起伏的离奇起落,又得知那位素未蒙面的“慈祥”祖母的所作所为。 由不得她完全不信。 另外,还有那位曾给苏裹儿算命、口吐箴言的老相士。 不久前,苏裹儿刚得到消息,这位茅山上清宗辈分极高的袁姓老相士已经羽化登仙,也就是死了。 她还隐隐听说,老相士可能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导致寿元缺损,命硬也难抵…… 可能这也是上清宗道士大多一脉单传,且难以长命难以寿终正寝的原因吧。 处于入世与出世之间,于红尘和隐世间摇摆不定。 又成天或扶乩请神,或降妖除魔的……主打一个爱管闲事。 即使所收取的弟子大多挑选命格很硬之辈,但也都命不长久。 同是三山滴血字辈,看看人家龙虎山太清宗与阁皂山玉清宗的道士同行。 前者,府门紧闭,黄紫天师少有出山,十分爱惜羽毛。 后者,观门大开,救死扶伤炼丹作法,与王公贵族,庶民百姓打成一片,人间烟火味十足。 得此消息,苏裹儿怅然之际,还有些沉默。 此刻,书房安静良久。 倒倾的纸篓上方,一只素手忽而伸出。 手掌在空中停住。 又收了回去。 “箴言是箴言,可没提这什么红签,瞎想什么呢……” 苏裹儿微微摇头,垂目低语: “共富贵共患难吗……也就是成为同一阵营之人,可以有很多合理的交好方式呢,或像阿兄那样,或像谢姐姐那样,反正肯定不是像花痴彩绶一样。” 似是自语开导,低语间,苏裹儿站起了身,摇手走开。 朝书桌走去。 走到一半。 苏裹儿停步,霎那折返回纸篓前,蹲下捡起裹红纸的竹签。 径直走到书架旁,踮脚挑了一本书架最上层的大部头厚书。 苏裹儿将崭新姻缘签随手塞进书中,再踮脚,厚书归位。 她眼睑低垂,背身离开。 姻缘签没有丢掉。 但,也没有打开。 适时黄昏,窗外远山后的最后一抹余晖缩回到山的漆黑轮廓后方。 书房内没有点灯,苏裹儿将那张桑皮纸小心翼翼的收起,又在屋内安静待了一会儿,不多时,她走出书房,来到庭院,找到正在带着丫鬟们准备晚膳的彩绶。 苏裹儿支开其它丫鬟,把彩绶唤至身前。 “小姐,你脸色现在好多了。” “我说了没事,瞎猜什么,眼睛怎么这么爱乱瞅。” “唔好吧……小姐,奴婢去给你收拾书房。” “等等。” “小姐有何吩咐?” “你……你的伞呢?” “伞?什么伞,小姐要出门吗,没下雨呀现在。” “我说的是……那把红伞,你,你中午撑的那柄。” 苏裹儿默默偏开视线,眼睛望向一旁的地上水洼,水洼正倒映出身旁包子脸小侍女疑惑转愣的表情。 “小姐说的是欧阳公子的红伞?”她直接问。 苏裹儿鼻音“嗯”了一声。 “小姐别催了,奴婢明天就送回去,奴婢来道谢,不提小姐,保证不会让欧阳公子和其它误会。”彩绶拍拍小胸脯保证道。 “不……不用了,我想了想,还是我去还吧,要礼貌一点,让你一个丫鬟过去不太合适,我去的话,郑重一些。” 苏裹儿正过脸,朝彩绶一本正经道,她轻叹一声: “不管怎么说,也是邻居不是?” “……”彩绶。 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姐毫不客气朝她摊开讨要的手掌。 “小姐……你中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裹儿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快: “什么这么说不这么说的。我不是教过你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就忘了?你这皮丫头,快去取伞来。” 她顿了顿,似是思索了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繁星出没的夜空,小声自语: “这两日应该风和日丽吧,正好沐浴熏香一番,话说穿什么衣裳合适呢,那种场合下,倒是没有经验,若是谢姐姐在就好了,可以去问一下……” “……???”彩绶。 这台词怎么听起来这么的耳熟? 彩绶板起小脸: “小姐,你变了!风和日丽,沐浴熏香,端庄优雅……小姐,这到底是还伞呢还是相亲呢?” 没理会酸气抗议的小丫头,苏裹儿垂目自语间,转身回屋,她背手身后,挥挥手背吩咐道: “等会儿伞送到书房。” “……” …… 欧阳戎最近白天很忙。 脚步不沾地的那种。 这两日好不容易送走了沈希声与王冷然二人,他转头投身进蝴蝶溪上游最后的防洪预备之中。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两位上官大人这些日子一直拖延时间,待在龙城磨蹭什么。 除了王冷然保护意味十分明显的半死不活的柳家,欧阳戎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拖到最近才走,距离剪彩礼都结束挺久的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对吧? 还是说在公务旅游? 可是这龙城县除了有美男外,没什么美景可看啊,都被上次大水冲毁的差不多了,不少名人古迹优先级不够,没有修缮,现今布满杂草。 所以,话说你们两位大人在江州城难道没有公务处理吗。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厚脸皮的想,可能是他治理下井然有序、饱衣足食的龙城风貌,令两位上官流连忘返吧。 不过欧阳戎倒也没瞧见这两位江州上官有往云水阁三楼跑的迹象……倒是看出了两位上官隐隐不对付的气氛。 当然,经历了限粮令与剪彩礼的事,又有恩师谢旬的那一层关系在,欧阳戎自然是偏向于沈希声的。 可偏向归偏向,大庭广众之下完全站队,与王冷然撕破脸,倒也不至于。 官场上还是讲究一个体面的。 况且不管立场如何,清浊与否,做任何事都得打着为朝廷为百姓的旗帜,大伙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有的。 这是游戏规则,欧阳戎暂时无力改变。 且欧阳戎也有自知之明,他就一个刚入官场的七品知县,在与沈希声一派捆绑还不太紧密的情况下,强行站队出头,很容易沦为炮灰棋子。 同流合污容易。 但选边站队难 独善其身更难。 而若是想投身进去,踏踏实实做一些实事,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欧阳戎前世读书时,对此感触不深,还是落洞苏醒后穿上这身官服,投身此方官场努力干事,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 并且,有时候官大一级真的会压死人的。 特别还是,现官不如现管。 欧阳戎很清醒,江州刺史王冷然才是他这个龙城县令的顶头上司。 江州刺史府才是龙城县衙的上级官府。 沈希声虽然比王冷然高上半级,但是作为朝廷钦差,他的职责仅有调查米案与巡视赈灾治水两项而已。 况且,王冷然能与沈希声暗中角力,肯定是有他的底气在的。 双方背后明显是有更深层次的政治站队。 大概率涉及到远在神都洛阳的周廷官场。 这背后的弯绕与讲究,欧阳戎眼明心亮。 他光是踮脚瞧一眼,都有点扶额头疼。 总不能为了一坛醋,再包一顿饺子吧? 更遑论,有时在牌桌之下,哪怕是对手敌人,也会有一些利益的交换,偶尔相互妥协,互换筹码。 例如公审后被肢解的苟延残喘的柳家之事。 所以在玉卮女仙这个唯一人证处于昏死状态、小师妹还没有收集到关键罪证的情况下,程序正义又无法启用。 欧阳戎选择暂时收鼓鸣兵,来换取态度明显死保柳家余人的王冷然对龙城县治水举措的态度支持。 一老一少,两聪明人,隐隐达成一股默契。 当然,一旁的沈希声对此应当也是洞若观火,可倒是也没说什么,反而还有些配合欧阳戎,拉开点距离,没有强行拉拢他、要求他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恩师谢旬与小师妹的那一层关系在,这般宽容晚辈。 整的欧阳戎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令欧阳戎对这位沈大人愈发好感。 所以昨日送别时,不仅送了这位沈大人好几大坛腌萝卜,还特地拉着他多敬了好几碗酒,期间耗了欧阳戎不少顺口溜。 这还是跟着隔壁那位爱酒的田县令学的,上回欧阳戎也是被他满嘴顺口溜的劝的醉熏而归。 只不过还有一件让欧阳戎时感奇怪的事情,便是沈希声望向他的眼神,经常令人感觉有些古怪。 欧阳戎略微迷糊,难道这是误会了他与小师妹的关系? 年轻县令失笑,只当是前辈的恶趣味,没太在意。 其实,你要说欧阳戎傲娇硬气,强行硬顶王冷然行吗,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反正欧阳戎自信没有什么贪污把柄落在王冷然手里,两袖清风,在龙城县与周围数县声誉不错,没什么口实,萝卜县令不是白叫的。 况且他还有闻名天下守正君子的金身在。 最后还有某个地宫福报,似乎随时都能跑路。 个人防御这块拉满了,属实是。 在硬顶顶头上司后,不落破绽的摆烂就完事了。 但欧阳戎还想在龙城做一点实事。 王冷然或许提供不了他什么帮助,但给他使绊子,让他短时间内做不成事,亦或是让其做事阻力重重,这位江州新刺史还是能够办到的。 这也是世间很多事情糟糕的地方。 不管如何,这些时日王冷然与沈希声等人逗留龙城,确实让欧阳戎分了不少心,又是占据公堂,又是官场的尊卑客套,确实碍事。 眼下两尊菩萨全都送走,欧阳戎抽出来的精力,投进最后的治水之中。 这日傍晚,利用某位王刺史的默契妥协,龙城县衙发出了去江州城调集防洪船只的一纸公文。 公案桌后,某年轻县令拍拍袖子起身,难得踩点下值,回家吃饭。 一百七十七、偶遇佳人,以诗会友 今日县衙下值早。 傍晚时分倒是悠哉,天还未暗。 欧阳戎大步走出县衙大门,本要直接返回梅鹿苑,却在门口撞到一个青衣仆从。 “什么?请我过去吃饭?”欧阳戎脚步一顿。 “是的,大人,我家大郎新得来几壶好酒,今夜备好酒菜,虚席以待,恭迎大人。” “大郎的老师病好了,他不忙着照顾了?行,我知道了。” 欧阳戎失笑,打发走了苏府仆从。 “美酒?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欧阳戎犯嘀咕,接触这么久,他与苏大郎都不是什么贪酒之人,喝酒也不过为了交际罢了。 不过,这倒是不妨碍欧阳戎跑过去蹭下晚饭。 上回苏扶请欧阳戎参加他亲妹的生辰礼,欧阳戎事后想了想,昨天派人送去口信,直接推拒了,只道是日期排满,过两日生辰礼恐是去不了。 苏大郎不仅不怪,反而还让人回信安慰了他。 欧阳戎倒是挺不好意思的,眼下邀请,倒是不便再推了。 他记得身边的柳阿山不喝酒,但燕六郎倒是个爱酒之人。 欧阳戎转头,重回县衙,去捕班皂房那边,把正朝捕快弟兄们吹牛打屁的燕六郎一起叫了出来。 二人一齐前往苏府。 只是刚到聚贤园外,便被苏府丫鬟告知,来的太早,苏大郎还在园内上课,要稍等一会儿。 欧阳戎朝圆脸丫鬟问了嘴,得知这回倒不是那位袁老先生,而是另一位老儒。 幸好不是,不然等会儿下课见面,肯定尴尬。 “可恶,大郎这厮,又放咱们鸽子!”燕六郎愤愤不平。 欧阳戎摇摇头。 “欧阳公子,燕公子请跟奴婢来,到前方那处水榭歇下脚。” 欧阳戎与燕六郎也不见怪,跟随而去。 然而刚靠近那处水榭,欧阳戎耳朵微动。 傍晚园林掺着花香的空气中。 一阵琴声悠悠飘荡。 自水榭方向传来。 欧阳戎与燕六郎拐过一处丛林。 入目处,远远瞧见水榭亭中,有一位美人白衣素服,低眉抚琴。 叮——叮——咚——咚—— 万籁俱静,惟淙淙琴音。 这琴声,似高山,似流水。 余音绕梁之感于耳不绝。 欧阳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眼神皆讶然疑惑。 “这是……有人了,要咱们不换个地方吧……” 欧阳戎转过头去,旋即脸色一愣,只见原本身后一直碎步跟着的圆脸丫鬟,身影消失无踪。 二人似被丢在原地。 欧阳戎忍不住又瞧了眼不远处水榭亭子内的身影。 虽然傍晚的光线有些暗,但是苏府倒是财大气粗,水榭亭子四面檐上挂满了明亮灯笼。 他瞧得分明。 亭中,这位额间似点缀梅花妆容的白衣小美人,略微眼熟。 “明府认识她?是不是和大郎有关系?” 燕六郎打量欧阳戎脸色,不禁小声问道。 欧阳戎没说话,站在原地树荫下,瞧着也没有动身去往水榭的意思。 年轻县令望了望四周左右,微微皱眉。 燕六郎安静下来,老实跟着他后面。 水榭亭内,美人继续垂目弹琴,似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欧阳戎与燕六郎两个陌生人。 琴声继续。 就像池塘边被晚风吹拂的树叶林木一般。 时而急,时而缓。 有时琴声宛若山涧泉水,清澈通透,格调逐渐优美明快。 有时又宛若高山独峰,孤寂落寞,节拍舒缓,像是藏着一股愁绪,无人排解倾述。 欧阳戎与燕六郎在这琴声中,在这树荫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圆脸丫鬟或苏大郎等人前来打扰。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终于。 一曲终了。 亭内,梅花妆小美人登时起身,一袭白衣,走出水榭,抱琴远去。 全程似是都没有发现欧阳戎与燕六郎二人。 “明府,这首曲子叫什么? “虽然我是粗人,没有听懂,但音律倒是挺好听的,比我常去的茶馆勾栏里的曲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嗯,这位俊俏小娘子手里的琴,估计也是一把昂贵好琴,寻常琴哪里有这种音色啊。” 燕六郎点点头,朝前方某个凝眉抿唇、默默静立的年轻县令背影好奇问道。 欧阳戎脸色严肃,但摇了摇头:“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 “……” 燕六郎无语道:“那明府还听的这么入神,刚刚我看明府的样子,还以为已经了然于胸了,在默默欣赏呢,都不敢出声唠叨您……”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琴佳人离开后,水榭空了下来,仍不见苏大郎下课,二人一起朝灯火通亮的水榭走去。 亲水步道上,走前在前面的年轻县令摸着下巴,脸色似是思索了下,回头认真道: “这曲子……可能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还是明府厉害。” “本官猜的,你信不?”欧阳戎点点头。 笑死,这个最有名,他只听过这个。 燕六郎自然是摇头不信。 二人步入亭中,本想落座,忽然视线被亭内某处位置吸引。 “咦,明府,这是什么?” 燕六郎手指着正前方的一根红漆亭柱问道。 “我猜是诗。”欧阳戎又点点头。 “……”燕六郎无言以对,“明府,我有眼睛,稍微识一点字,当然知道这是一句诗,但怎么会被人写在亭柱上?” 顿了顿,洞察力敏锐的蓝衣捕快疑惑问道: “袁老先生落水那天,咱们过来,这亭柱上还没有字的啊,而且这字看着怎么像是墨水未干,不久前新写的?” 此疑问话语一出,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水榭中央刚刚某个梅花妆小女郎坐过的石桌。 桌上正有一副笔墨纸砚。 游鱼形状墨砚中,正有一片在灯笼下耀光刺眼的漆黑墨水。 欧阳戎与燕六郎不禁一齐回望刚刚那个抱琴佳人离去的方向。 二人对视了一眼。 “明府,这是写给咱……您的?”燕六郎改口问道。 “不知道,或许吧。” 欧阳戎摇摇头,转脸看向亭柱上的一行字迹秀娟的墨字。 识字不多的燕六郎细瞧了会儿,倒是凑巧词汇量刚好的念了出来: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燕六郎捏着下巴,在柱子前,思索琢磨了一下,摇头耸肩,回头问:“明府,这是啥意思?” “厉害……走吧,人来了。” 欧阳戎夸了句,转身就要走人。 他余光远远瞧见了不远处聚贤园方向苏大郎的身影。 “明府,我看这旁边柱子上好像特意空出了位置,万一真是佳人特意写给您的,您是不是也得留一点回复什么的?我看茶馆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以文会友什么的,老有文采了。” 欧阳戎点点头:“有道理,还是六郎聪明,总不忘记提醒我。” 燕六郎摸摸后脑勺,总感觉自家明府语气有点怪。 又在水榭内蹉跎了片刻,不多时,二人离开亭子,与苏大郎汇合,一起去往聚贤园喝酒。 晚宴结束,众人尽兴而归。 夜色渐深。 灯火通明的水榭亭内。 “小姐小姐,这字是什么意思?” 彩绶满脸困惑,小手指向前方亭柱上那个仅有的墨字,朝身后方的苏裹儿问道。 “唔,回诗还能这样回吗?怎么才一个字。” 自家小姐特意在亭内的红漆木柱上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诗,而在这根写诗句的亭柱旁边,特意被她们空出来的另一根亭柱上,此刻却仅有一字回复。 这粒墨字高高挂起,有些形单影只。 与旁边写有一大行墨子的亭柱形成鲜明对比,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韵味。 “六?” 苏裹儿启唇读道,纵是满腹经纶、闺中学识不输某些名儒的她此刻也是一脸疑惑: “此字何解?” 苏裹儿不禁多看了几眼上面欧阳良翰的熟悉字迹。 她随手留下了一句残诗,以诗会友,颇为含蓄,但十分高雅……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只能说,懂得都懂。 难道欧阳良翰没有看懂? 不对。 苏裹儿微微摇头,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荒缪不可信。 欧阳良翰,可是进士出身,当初白鹿洞书院有名的读书种子,师从名儒谢旬。 且前不久那篇《师说》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文采斐然,才气压都压不住。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不懂诗词? 旁边的彩绶似是也想到了一块去,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嘀咕: “欧阳公子这一个六字……难道是蕴含有什么高深含义?唔,不愧是进士探花郎,惜字如金,回句诗都让人琢磨不透。” 彩绶叹息敬仰。 苏裹儿仰首,黛眉微蹙,嘴里呢喃: “六……指日期,还是指时辰,总不会是琴艺音阶吧,我傍晚那首曲子难道是不小心弹错了一个调,被他敏锐发现了?” …… 距离上次受邀去苏府吃赴宴,已经过去了两日。 欧阳戎白日依旧在忙治水事宜,至于每日夜晚,都睡的很沉,可一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精龙活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放松后的心理作用。 另外,欧阳戎还发现,叶薇睐这丫头,这几日有一点奇怪,每日清晨似乎都醒的比他早,白天偶尔能看到她“点头”打瞌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 欧阳戎不禁摇摇头。 这一日傍晚,同样踩点下值,县衙门口,欧阳戎又被人堵住去路。 这一回来的却不是青衣仆从,而是苏大郎本人。 “大郎怎么放堂这么早?老师不上课了?”欧阳戎诧异。 “今日不提上课的事!走走走,良翰跟为兄来。” 苏大郎倒是不客气,扯着好友的袖子往前走,又带欧阳戎去苏府吃饭。 一问才知,是苏伯父最近夜钓,钓一条大鱼,特意做了鲫鱼羹,让苏大郎以朋友的身份请欧阳戎前去赴宴。 欧阳戎无奈,只好又去拉上燕六郎一起。 后者老蹭吃蹭喝白嫖怪了,当然,燕六郎嘴里这叫豪气干云。 一行人来到苏府。 这一次却是没有发生被古怪丫鬟带到某处水榭误撞琴声这种事情,欧阳戎与燕六郎直接被热心的苏老爷苏闲热情接待。 夜渐深。 苏府,一处灯火明亮的主厅。 有晚风吹拂远处长廊上的灯笼,灯火摇晃。 欧阳戎与燕六郎一起从主厅走出,来到廊上,左右瞧瞧,喊住了一个经过门口的鹅黄裙丫鬟。 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嗽道:“烦问,最近的茅房怎么走?” 鹅黄裙小丫鬟随手指了指东边长廊。 二人道谢,沿着长廊走去。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燕六郎就酒水喝多了,拉着旁边座位的欧阳戎一起去茅房,顺便出来吹吹风醒酒。 至于为何男人上茅厕也要跟着一起,只能说,与女人结伴如厕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是这条路吗?怎么还没走到底?” 这苏府倒是挺大,欧阳戎与燕六郎沿着刚刚那个有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丫鬟手指的路,走了好一会儿,脸色逐渐疑惑。 就在二人四望间,忽瞧见前方不远处的长廊右侧,正连接有一座凉亭,亭匾“醉翁”二字。 醉翁亭内,正坐着一道颇为眼熟的倩影。 绝色小女郎眉心缀有梅花妆,只不过由上一次的白衣胜雪,换为了一袭朱色道服,束有碧罗芙蓉冠。 一身素洁清雅的坤道打扮,独坐亭内。 长廊上,二人不禁顿了下脚步。 欧阳戎多瞧了两眼,发现这一回,亭内应该是苏小妹的小女郎,并没有抚琴弹唱。 她独一张棋桌,一只手背撑着下巴,弯举的两指浅捻一粒白子,垂目对弈。 只是苏小妹对面的座位,空无一人。 左右手互博? 长廊上,欧阳戎与燕六郎脚步没停,后者正内急呢。 二人经过亭子,默默走远。 而亭中弈棋的小女郎,似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们一样,垂眸落子。 半炷香后,欧阳戎与燕六郎如厕回返。 凉亭内,已然无人。 二人对视一眼,脚步默契顿住,一拐,走进凉亭。 亭内,除了一张黑白参杂的棋盘外,东侧亭柱上,有一行墨迹未干的清雅秀字。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 燕六郎仰头,嘴里念读残诗。 某年轻县令瞧了两眼,点点头:“六啊。” “啊?”燕六郎张嘴转头,脸色疑惑:“明府喊我作甚?” “……”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眼燕六郎。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没事。” 没有朝对号入座的六郎解释“六”这个字的丰富内涵。 二人转头,再度望向柱上残诗…… py推荐一本书《杀穿美恐从致命弯道开始》!作者奶爸,写书赚点奶粉钱,羡慕结婚有娃的老哥呜呜呜…… 一百七十八、苏裹儿:此子才高气傲,好生讨厌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 苏府园林,一座凉亭内。 二人站在一根题字的亭柱前,默默观望了会儿。 年轻县令耸拉眼皮,醉意微熏。 蓝衣捕快转头,朝前者严肃道: “明府,这明显是冲你来的,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回?该不会又和昨日一样吧。”他嘴里嘀咕:“话说,明府把卑职写上去干嘛……” 欧阳戎摇摇头,“什么冲我来,说不定是冲六郎来的呢,六郎条件不错,哪家姑娘会不喜欢?” 燕六郎一愣,摸了摸脸,“卑职哪里条件不错了?” 欧阳戎打了个酒嗝,点点头道:“六郎有胳膊有腿的,下雨了会找地方躲,不捡地上的东西吃……” “……” 燕六郎苦笑,嘴巴有点酸涩: “明府别说笑,我自己我还不知道吗,就一粗人武夫,能识几个大字写个名字,都是爹娘姐姐们用棍棒抽出来的…… “明府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斯文君子,在大周朝,谁家闺女,不喜欢这样的读书种子啊。 “这位留诗的小娘子,应当是心慕明府已久,有结识之心,才飘然露面,惊鸿一瞥。” 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分析的头头是道: “依卑职看,这八成是一位苏府内眷,瞧着这么有文化,又是弹琴又是弈棋的,还如此绝色,卑职在龙城这么多年,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小娘子还是头一回见呢。 “也不知她是苏大郎的妹妹还是姐姐,应该不是什么妾室了,就苏伯父那惧内的性格,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养小,大郎也是。 “八成是位闺中女郎,倒也是,苏伯父与大郎长相本就不赖,这么看,这一家人都挺贵气的。” 欧阳戎闻言,不禁侧目瞧了他一眼,他颔首肯定道: “六郎要是把这种劲头放一半在断案追凶上,小师妹也不至于东奔西跑出去找药。” “……” 燕六郎转脸,一本正经:“明府,今晚喝酒不提公务。还是想想,怎么回复人家小娘子吧,可不能怠慢了佳人。” 欧阳戎叹气:“本官有原则,对朋友兄弟的姐妹妻女礼敬远之。” 燕六郎闻言,叹气道:“是吗,本来还想改天介绍几位阿姐,给明府认识一下的,明府这么介意的话……” 欧阳戎当即正色打断:“若是汝姐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原则可以灵活商量下,别太死板。” “?” 燕六郎瞧了瞧欧阳戎的醉熏模样,倒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玩笑语气,无奈摇摇头: “明府又在挪笑卑职。” 欧阳戎手掌拍拍右脸庞,甩下袖子,扭头就走: “回去吧,酒气散的差不多了,苏伯父和大郎还在等咱们呢。” 燕六郎不禁道: “这就走了,那这位苏府女眷的留诗怎么办,明府不回赠一下?人家笔墨都在桌上摆好了。” “六郎帮忙回下,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实在想不出来,那就继续‘六’吧。” “‘六’的话,一个字,是不是太少了?” “那就三个‘六’。”欧阳戎摆摆手。 “三个六?这是何解?” 燕六郎挠挠头,又凝眉疑惑嘀咕: “还有,明府,你说这位小娘子,写这句诗,还有前两日那句,到底都是些什么意思,卑职大概能猜到她可能是想认识认识明府,可这诗句又做何解?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是想约明府这个同道中人一起赏雨赏雪吗,欸,现在的才子佳人说话,都是这么含蓄高雅吗?这样说话,未免也太累了点。” 欧阳戎点点头,十分认可,“不知道,要不伱就问问她,回一句‘能不能好好说话’上去,让她别打谜语了。” 燕六郎犹豫道:“那这岂不是唐突了佳人,还显得明府很笨,没她一个姑娘家有文采,这怎么行,要不明府稍微对应一下她的诗……” 欧阳戎停步转脸,张口就来: “关于回诗这种事,其实很简单的,六郎是真的笨啊。 “来来来,我小小教你一手,记住,既然她写的让你迷惑,那你也写个让她迷惑的呗。” “让她迷惑?” 燕六郎一愣,转头看着从他身前风一般经过的年轻县令,只见后者刚卷起袖子,就抄起毛笔,走到旁边另一根空荡荡的亭柱前。 年轻县令抬起手,回头笑道: “这样吧,六郎,咱俩一人回一句,我写一句,你也写一句。” “可卑职不会拽诗。” “没事,我教,你写,挑一句写……” 亭柱前,二人交头接耳了好一番。 少顷,事毕,在燕六郎略微古怪的脸色中,二人一身轻松的离开了名为“醉翁”的凉亭,返回主厅,苏府的酒宴继续。 推杯换盏,笑语告别间,似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月上枝头。 送走贵客的苏府重又安静下来。 还未到夏季,园林内的虫鸣就提前赶来。 不过草丛中的阵阵虫鸣却是让园子显得更空旷寂静了些。 “小姐,你说,他就算再榆木脑袋,也总该开窍了吧?” 穿一袭朱色道袍的束冠女郎走在前方,带着一位脸有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侍女,朝前方醉翁亭走去。 后者叽叽喳喳个不停。 似是还对某人回诗颇为期待,林间的青石板小道上,彩绶越过低头细思的苏裹儿,小跑至前方带路。 小丫鬟回头,背手倒退姿势,面朝苏裹儿,嘴里夸赞道: “还是小姐聪明高明,没有直接贴近,上门还伞,另辟蹊径,先来了个以文回友,矜持高雅一点,这样就不俗气了,和才子佳人书上写的一样哩。 “说不得,欧阳公子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小姐风姿与文采,明日就主动找上门来哩,来找小姐讨论诗词,到时候咱们再顺便还伞,这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嘻嘻,小姐高啊。” 苏裹儿抬头看了嬉皮笑脸的小丫鬟一眼,忽自语: “‘六’到底是何意思?为何他不入亭与我对弈?我都已经摆出六合棋定式了,也是挑在了月光盛极之处。” 彩绶一愣,“小姐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苏裹儿摇摇头,没有理会她。 她点缀有鲜红梅花图案的颦眉蹙起,咬唇空望夜空。 这两日,她对欧阳良翰的那个“六”字苦思冥想了许久,大致揣摩出些可能的含义。 难道是在暗指时辰,暗示她明日六更天去往原地方,在聚贤园外的水榭里幽会? 毕竟当初她写在亭柱上的那句诗里,就有一句“明朝有意抱琴来”,大致也有些知己雅士再次聚会的含义。 难道欧阳良翰是要携琴,在六更天,也就是大清早卯时日出的时候,在水榭里等她,一起以琴会友? 于是苏裹儿说干就干,连续两天,大清早的不睡觉,抱琴去往水榭亭子。 可她每回都从天蒙蒙亮,等到日晒三竿,都不见人来。 反而被经过水榭的打哈气的苏府丫鬟频频侧目打量,特别是聚贤园里早起晨读的阿兄,在撞到苏裹儿后,看她这位阿妹的眼神都有点怪了…… 苏裹儿着实恼火。 不过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性子。 在梅影斋内,一边努力复盘苦练那日在水榭内弹奏过的高山流水曲子,回忆六声音阶是否有误。 一边又继续埋首专研。 她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 昨夜某次翻身时,突然灵光一闪! 欧阳良翰这个‘六’指的难道是易经八卦中的六爻? “爻”,皎也,何物最皎,月光也,尤其满月之夜。 等等,还是说,这个‘六’是指围棋中的六合棋定式?! 所以也就是说,欧阳良翰的意思是下一次“抱琴来”的相聚,要挑在月光皎洁之处二人弈棋? 这意境倒是很高雅,若真是如此,只能说,这个欧阳良翰的意思藏的也太深太玄妙了,还好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勉强勘破! 苏裹儿有些恍然大悟,不禁侧目望向梅鹿苑方向,眼底浮现有一点敬佩。 这是棋逢对手,解开对方哑谜后的惺惺相惜。 不过旋即,她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在闺中徘徊,拍拦空望。 总担心对于欧阳良翰这个玄之又玄的‘六’字,没有完全理解全意,或者理解歪了。 这可就出丑了。 从小到大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苏裹儿丢不起这个人。 可不能在某男子心中被看扁了。 谁都不行,特别还是准备结交的‘共患难共富贵’盟友。 苏裹儿本身就讨厌猪队友,怎么可能小丑就是她自己? 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彩绶。 于是,苏裹儿苦思冥想了两天,欧阳良翰又没找上门来。 她自觉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万一被欧阳良翰笑话自己看不懂回诗,让她脸往哪搁? 于是苏裹儿立马行动,悉心安排了一番,确保各个环节无误,最后挑了这个皎洁月夜,让彩绶装作路过丫鬟指路。 她特意一袭道服,高雅女道士打扮,是颇合易经玄学的道家风资,在前面这处名叫醉翁的亭内,设立棋盘,月下孤坐,摆出六合棋定式,虚席以待。 苏裹儿自觉,对于欧阳良翰的这个“六”字,她能想到的,都全做到了。 而坐在亭内颇为忐忑不安的等待时,苏裹儿发现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紧绷身子,石凳上的粉臀坐姿有点僵硬,且以前名儒明师教课她岁末大考手心都没这么多汗,一分一秒过去,独坐醉翁亭里的感觉,就像是在等待一位尊敬的严师过来检查功课一样,心跳略快,即期待又紧张…… 不过后来,终于也是迎来了欧阳良翰与他跟班的到来。 可最后的结果,令她眉头大皱,芳心失望。 欧阳良翰竟是置若罔闻,没有入亭,坐下对弈。 难道没瞧见她? 怎么可能,又不是瞎子,他旁边那个一瞧就四肢发达的跟班,都侧目往了亭子好几眼,难道是学渣视力好,学霸睁眼瞎?不对,也没这么瞎的。 那就是视而不见了。 苏裹儿嗔恼之余,又渐渐平静下来,开始锁眉反思。 “难道是又猜错了……‘六’字还有其它含义,我没对上吗,可你就留一个‘六’字,还能怎么解……这个欧阳良翰,好生讨厌,仗着学识如此傲气戏弄人。” 月光下,青石板小道上,主仆二人各有所思间,临近醉翁亭。 “小姐。” “嗯?”苏裹儿抬头。 彩绶食指点着下唇,问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欧阳公子是真的内急,喝多了酒,想找茅厕,所以脚步匆匆的路过,没第一时间进亭子,然后再回来时,你就已经拉不下脸,提前跑了,他想下棋也没机会下啊。” “你还小,不懂。” 苏裹儿轻轻摇头,没去瞧面前这笨丫鬟。 这是聪明人间的较量,哪里有这么简单。 苏裹儿低头思索间,彩绶率先小跑进醉翁亭里,似是发觉了什么,她眼睛一亮。 “小姐小姐,你快看,这回不是一个字了,欧阳公子好像回了不少字,咦,这诗……” 彩绶小手指着另一根题字的柱子,回过头,朝苏裹儿蹦跳出声。 “真的?” 苏裹儿松了一口气。 幸好欧阳良翰不是不回诗,或者又回一个字。 否则这真就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了。 苏裹儿刚进亭子,目光就被前方亭柱上的一行字迹吸引。 诗有两句。 她不禁凝眉轻念: “汉皇重色思倾国,曾因酒醉鞭…名马?” 苏裹儿话语卡壳。 亭内的气氛一时间,有点死寂。 彩绶歪头,小脸满是迷惑道:“小姐,这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奴婢眼花看错了?”小丫头揉了揉眼。 苏裹儿啊了啊嘴。 其实很想说,读了几遍,她也没读明白,但是这话又不方便说出口,特别是在自家这个笨蛋贴身丫鬟面前。 可面前亭柱上的这一行诗,确实回的莫名其妙,前后不搭,连平仄韵律都出大问题。 不过旋即,苏裹儿轻“咦”一声。 柱上的两句诗,字迹不同。 前半句,是她所熟悉的欧阳良翰的字迹,而后半句,是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字迹,写的笔画有点歪歪扭扭,没有前者清逸好看,一看就是外行。 所以说,并不是不搭,而是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分别写的,自然不怎么搭。 苏裹儿稍松口气,旋即,径直忽视了下面那句“曾因酒醉鞭名马”。 什么乱七八糟?好像此人写的时候还笔误了,模糊能辨认出,在其第一遍写时,此句最下方是“美人”二字,后被墨团划掉,旁边纠正为“名马”二字。 曾因酒醉鞭美人对吧?什么歪诗?那捕快跟班写的?真是不学无术。 她摇头漠视,额上的火红梅花图案随着眉心一起聚拢,像是一朵灿烂寒梅收拢花瓣含苞待放。 苏裹儿凝视亭柱最上方,字迹令她很是熟悉的那一排字:“汉皇重色思倾国……” 彩绶左瞧瞧,右瞧瞧,脸色不爽甩回小脑袋:“小姐,这两句诗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奴婢都看出来不通顺……” 苏裹儿没说话,保持抬头姿势,张望了一会儿,良久,她脸色转为肃穆,点点头: “欧阳良翰这句……有点深奥,你不懂很正常。” “……”彩绶。 (本章完) 一百七十九、始信此为倾国色 “不能再去大郎喝酒了。” 这日傍晚,县衙门口,欧阳戎朝身后兴致冲冲追上来的燕六郎道。 后者一愣,“明府要戒酒?” 欧阳戎摇摇头,一本正经道: “不是,六郎,你想想,天天跑人家府上去吃喝,成何体统,官民鱼水情,也不是这么雨水的。” 燕六郎摸摸下巴: “可是明府,这是咱们与大郎的私交,要什么紧?大郎义气,咱们也不能小家子气不是,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啊,大郎肯定也不开心。”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当即朝比他还不要脸爱白嫖的燕六郎,义正言辞道: “那也没有天天过去的道理,过于频繁,让外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燕六郎还是心疼饭票酒票,脸色挣扎道:“明府所言,是有道理,但是苏伯父他们也没求咱们办事吧,私交而已,公私分明,咱们问心无愧啊。” “你问心无愧,但本官良心会疼。” 欧阳戎挥挥手赶人,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 “好了,回去吧,今日的邀请我已推拒,最近咱们就别去了。欸,也不知大郎府上怎么这么多宴会,还不带重样,每天换着花样开…… “真是铺张浪费,话说大郎家的银子到底哪里来的,也没见这苏伯父做什么营生,难道坐吃祖产?那倒没话说,不过万一……回头得查查。” 燕六郎怔怔看着某年轻县令正气侧漏的离去背影,隐隐传来的正气凛然的呢喃声,让他眼角不禁抽了抽。 欧阳戎回到了梅鹿苑。 其实苏闲苏扶父子过于热情频繁的邀请,让他不好意思之余,确实也生出些疑窦。 回到梅林小院。 推开院门,欧阳戎余光瞥见,葡萄架下,有一道银发及腰的身影手持树枝,舞来舞去,左戳右刺。 “薇睐?你在干嘛?” 欧阳戎好奇道。 叶薇睐手中小树枝迅速丢到一边地上,两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点头老实道: “主银,奴儿在练习武功绝学,以后保护伱。” 她一脸认真。 欧阳戎轻笑,瞧了眼地上光秃细长的小树枝,他点点头,给出一个肯定与鼓励的表情: “好好练,以后主人就靠你了。” 说到这,欧阳戎又笑了一下,走去,给了一记摸头杀。 “唔,好!”叶薇睐用力点脑袋,又左右瞧了瞧,“主人处理一天公务累了吧,先擦擦脸,休息下,奴儿去后厨催催绣娘,晚饭快些送来。” 白毛丫鬟顶着被某人揉的颇为杂乱的双丫鬓,积极小跑进屋子,两手捧着一条刚出盆的热毛巾,递给欧阳戎,转脸朝院外走去。 欧阳戎看着叶薇睐出门的背影,失笑摇头。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根长树枝,放在了旁边秋千上。 说起来,薇睐确实年龄不大,这个年龄的少女本就是该撒欢玩耍的花季,不过在这个时代,却要作为丫鬟伺候人。 只不过最近这小丫头怎么与男孩子一样,喜欢玩耍棍子? 欧阳戎倒也没太在意。 就在这时,有一阵琴音从后方悠悠传来。 站在院中的欧阳戎,与走出院门没几步的叶薇睐都是一愣,回头看去。 “主人,这是?” 琴声似是来自院子后方,临近的那一片梅林深处。 好像距离并不太远。 “那里怎么有人弹琴,谁会跑那里去?” 叶薇睐停步,小脸神色略微迷惑。 这片梅林位于院子后面,梅鹿苑的丫鬟下人,除非是经过这处院子,否则怎么进入这片梅林。 难道说,这琴声是从后方毗邻的苏府传来的…… 叶薇睐皱眉,欲回返,欧阳戎转头道:“你去后厨备饭。” 叶薇睐看了看自家主人低头默默擦脸的平静模样,只好点点头,转身离开。 白毛丫鬟走后,欧阳戎把热毛巾挂在架子上,转身,朝院子后方的梅林方向走去。 他来到一扇许久未开的后门前,打开锁,推开木门,进入这片梅林。 自从上回小师妹病好后,他已经很久没走这条梅林小路,去苏府了。 主要是这条梅林小路走到尽头,要经过那位苏小妹的闺院。 记得好像是已经被人锁住了,似是不许外人通行。 可眼下这一阵熟悉的琴声…… 梅林间的小路,若有所思的欧阳戎刚走到一半,缓缓停步,站在原地。 只见,前方路边那座原本废弃许久的雅亭内,正有一张石雕影壁,琴声正来自影壁后方,似有人在抚琴弹奏。 影壁将弹琴之人身影遮挡,不过却有一位丫鬟侍立一旁,能够瞧见身影。 此丫鬟怀中似是抱伞,隐隐穿着欧阳戎所熟悉的苏府丫鬟服饰。 欧阳戎默默瞧了眼大概。 没有立马走上前。 这琴声,他几天前耳闻过一次。 最后还令其留下了一个“六”字。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他来时的路,似是犹豫。 可他刚回过头,便瞧见,亭内走出一位包子脸小丫鬟,似是发现了欧阳戎的身影,这回径直他走来。 包子脸小丫鬟瞧着颇为灵气可爱,怀中抱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来到欧阳戎身前。 “郎君这厢有礼了。”她施施然行礼。 欧阳戎似是想起了什么,打量了下这丫鬟脸上颇为眼熟的婴儿肥。 他点点头,“打扰了。” 欲走。 “欸!” 彩绶上前一步,喊住欧阳戎,她微微红脸,脆声道:“郎君可还记得这把油纸伞?” 欧阳戎微讶,瞧了一眼她递来的伞,接过摸了下,始有忆起。 “是前月在大孤山东林寺吗,好像有些印象。” 彩绶闻言,笑露酒窝,可却又微微撅嘴:“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可我家小姐却是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彩绶说到这里,身后亭中一直传来的高山流水琴声突然断了一下,旋即又续上,只是琴音却有些偏差,似是拨动琴弦的手指有些不稳。 欧阳戎一愣望去。 彩绶悄悄吐了吐舌尖,不再瞎唠叨,径直道明来意: “今日偶遇公子,小姐令奴婢还伞,多谢小郎君那日赠伞之恩。” 欧阳戎摇摇头:“举手之劳,无需多礼。” 彩绶又道: “那郎君可否也别客气,我家小姐有请,公子入亭一叙,这黄昏时分,梅林赏琴,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我家小姐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淡雅小娘,郎君您也是出身书院的文雅儒士,今日梅林偶遇,琴声引客,倒是缘分。 “所以也无需多礼,不必在乎太多繁文缛节,郎君可好?” 欧阳戎看了看身前包子脸小侍女亮晶晶的眼神,他想了想,轻轻点头。 “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下确实倒也无事,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燕国地图……欧阳戎没客气的径直走进雅亭,绕过影壁。 入目处。 美人一袭玄黑道袍,更衬肌肤白雪。 三千青丝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束成碧罗芙蓉冠。 长条琴台。 熏香铜炉。 美人对面,摆有一张茶几。 有茶杯两只。 已盛七分满茶水。 欧阳戎在茶几后方落座,端起手边一只茶杯,抿上一口,他抬头平静道: “好茶,好香,好琴,只可惜在下不太懂高深琴艺,只会些下里巴人。” 琴声忽听,苏裹儿十指悬空,微微压在琴弦上,端坐琴台原位,她仅脸色澹然的点点头,代替世俗行礼,淡淡道: “妙文,妙诗,妙人,公子亲临,蓬荜生辉,已是阳春白雪。” 欧阳戎失笑,举杯抿茶,也似乎不客气,眼睛笔直盯着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苏小妹看。 似是打量。 毕竟美人谁不爱看,况且这还是欧阳戎在这方世界见过的最漂亮的脸蛋之一,欧阳戎不吝目光,不掩心思。 苏裹儿同样也不害羞,挺腰昂首,小巴尖尖,朱唇轻抿,眸子漆黑,与面前男子对视。 大大方方。 “姑娘才是妙人。”欧阳戎感叹,话锋忽转,“你是苏大郎的小妹?” “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 “小师妹提过一点。”欧阳戎话语顿了顿,“大郎倒是没怎么说过姑娘你。” 苏裹儿丝毫不惊讶,点点头问:“谢姐姐这是去哪了,怎么突然出远门,也不留个音信。” 欧阳戎低头喝茶:“外出办事,与县衙一桩案子有关,应该快回来了,苏姑娘不必担忧。” 苏裹儿看了看他。 二人之间,气氛静了些,各自喝茶。 偶尔目光对上。 不知为何,虽然频繁对望,苏裹儿觉得面前这欧阳良翰打量其的目光,并不让她讨厌。 因为对方是俊男的缘故吗?苏裹儿觉得倒也不是,俊男靓女她见多了,苏府全家都是标致人物,她倒是真不吃颜。 因为此人的眼睛清澈有神,盯着她看时,眸子纹丝不动,瞳孔集中。 丝毫没有那种明明想看却又害怕看多了担忧在美人心里的形象、顾及某些可怜的男子自尊,从而流露出的畏畏缩缩之色。 这一种表面自尊内里自卑的男子,苏裹儿见多了,当然,装作无所谓的,她也见多了。 可面前这个欧阳良翰大方投来的眸光,是一种欣赏美的眸色。 就像你在山顶上看见一朵美丽的鲜花,仅仅只会遥遥欣赏,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而不是心生占有之欲,伸手摘下它。 因为人对美的事物,天生就有占有欲保护欲的。 而目光完全的清澈欣赏,是一种反直觉的。 所以这也是世间大多数以自我为中心的男子所少有的。 只能说明,在他心中,真的丝毫不想采摘。 仅是游历美景的淡泊心思,满眼只有欣赏。 那么鲜花呢,她对于这样的独特过客,自然也会目露欣赏,这叫青山见我应如是。 苏裹儿忽然端起茶杯,收回目光,垂目抿了一口。 再次抬眸,她打破沉默: “小女子有一事略微不解,那日你在聚贤苑外水榭内,留下的那一个‘六’字,是作何解?” 欧阳戎淡淡一笑,抿茶,没立马说话。 苏裹儿并不知道某人正在心里泛起嘀咕,她黛眉轻皱,似是又细思了一番,微微摇头,脸色坚持道: “公子不要说,小女子自会思量,是小女子着相了,不该俗气多问。” 她抬眸,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前倾了点: “那咱们就聊聊昨日的吧。公子在醉翁亭中留了一句妙诗,令小女子有些讶然。” 欧阳戎眼底楞了下,放下茶杯,一脸诚恳道:“如果我说我是随手一写的,姑娘信吗?” 亭内登时安静下来。 欧阳戎准备再开口,却忽然发现,面前道冠女郎这一张令黄昏梅林的晚景都黯然失色的鹅蛋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典雅的微笑。 “信,当然信,公子说的,小女子都信。” 苏裹儿噙笑注视他,螓首轻点。 “真的?”欧阳戎微微挑眉。 “真的。” 苏裹儿下巴习惯性的昂起,又因为这昂首挺腰的优雅淑女坐姿,导致她细颈下那交领的道袍衣襟间隐隐露出一抹雪白肤色。 在光线颇为昏暗的傍晚雅亭内,也是白的十分晃眼。 此景欧阳戎自觉不便多看,低头抿茶,“信就行,咱们别提这个了。” 苏裹儿的幽幽嗓音却又紧接着传至他耳中: “公子写当然是随手一写,但就与一切景语皆情语一样,诗家是无心落笔,可字里行间却有一颗赤心自语。” 苏裹儿嘴角露出典雅笑容,轻声吟颂: “汉皇重色思倾国……好一个重色,好一个思倾国,明明都贵为汉皇了,重色为何却找不到倾国色? “这整座天下都是汉皇的,但身边却没有一个倾国色,这不是寻不到,而是有佞臣当道,就算汉皇求色若渴,也难找到倾国之色。 “看来,有人似是对于朝局有些自己的独特看法,自比香草美人,有倾国之色,与朝上那些搔首弄姿的俗艳女子不同,只可惜被众女嫉妒,也难遇汉皇。” 苏裹儿不自觉的身子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欧阳戎,眸底欣赏。 此情此景,就像欧阳戎不久前落座后盯着她看一样。 苏裹儿看着他,似是也正在欣赏另一种特殊的倾国之色。 她不吃颜,但吃另一样东西。 欧阳戎的茶杯僵停在嘴边,左眼皮压不住的跳动了两下。 他不禁看了眼面前优雅昂首、智珠在握的苏家小妹。 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苏大郎的这位阿妹是要和我……键政? 欧阳戎转脸,默默看了看周围左右。 日暮西斜,梅枝风摇,旧亭浮香,蒸茶品茗。 置身此情此景,本该是澹泊清谈,可眼前的某位小美人却是朝他露出猫儿似眯眼偷腥的神情,耳边是她刻意压低的悦耳嗓音。 等等,不是说这是个闲云野鹤一般淡泊高雅的小娘吗,但这是什么奇怪的打开方式? 喂咱们能不能不聊这么危险的话题。 (本章完) 一百八十、只谈风月,莫谈国事 苏裹儿低语过后。 欧阳戎敏锐发觉亭内的气氛都有些不一样了。 别说面前苏家小妹投来夹杂欣赏的复杂眼神。 连后方影壁侍立望风的那个包子脸小侍女都把小脑袋从壁墙后悄悄探出,眼神仰慕崇敬的看着他。 小丫头眼底还有一抹愧疚,似是对不久前对于欧阳公子所留诗句的肤浅理解而深感内疚,眼下在小姐的刨析之下,她恍然大悟,愈发倾慕。 此刻,面对二女的不对劲反应,某人脑门有些冒黑线。 “咚”一声。 他搁下茶杯,正襟危坐,正色道: “苏小娘子请自重。 “在下乃大周士人,陛下特赐七品官身,对于女皇陛下与朝廷诸公的决策坚决拥护,对于朝廷公文也无任何异议。 “未曾参与任何私下讨论,也不理解这类话题含义。 “朝廷支持的在下支持,朝廷反对的在下反对,朝廷不支持不反对的在下不支持不反对,紧紧围绕在……… “除此之外,在下只关注龙城县境内事务,任上一心谋求百姓福祉,治理蝴蝶溪水患。 “其它国事,一概不懂。” 欧阳戎万万没想到都重生了还有人拐着弯来找他键政。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同道中人?都找他干嘛。 前世键政把某考研群都给整没了的事,他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 欧阳戎觉得,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 特别还是在这个封建皇权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确的时代。 还以为在赛博群里呢?线下骨灰都能给你扬喽…… 年轻县令求生欲极强的郑重声明一番。 苏裹儿与彩绶不禁对视了一眼。 苏裹儿略微意外的看了看义正言辞的欧阳戎,又看了看他没喝多少的茶杯。 她嘴角露出典雅的微笑,点点头: “金銮殿上,冒死直谏,公子之名,传扬天下,小女子虽在深闺,却也略有耳闻,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目睹,才方知良翰不单单是君子这么简单。 “高中金榜,杏园赐官,春风得意之际,横遭挫折,如此际遇,大起大落,公子如何谨慎,小女子都理解。” 欧阳戎置若罔闻,目不斜视,手指了一圈四周,语气淡淡: “苏小娘子,良辰配美景,露水煎新茶,此间风月,勿要辜负。” “行,不谈国事,只谈风月,共饮一杯。” 苏裹儿又露出令欧阳戎嘴角微抽的典雅笑容,举杯示意。 欧阳戎垂目抿茶,侧头遥望夕阳。 二人闲聊几句。 大多围绕谢令姜与苏大郎的事情。 毕竟二人共同认识,倒是适合找些话题。 少顷,似是瞧见欧阳戎茶杯见底,回望夜景。 苏裹儿忽而起身,俏脸神色澹澹,主动告辞。 带着彩绶,抱琴而去。 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戎瞧着她修长纤柔的朱色道袍身影,轻轻点头,起身背离,提伞而归。 往后几日,欧阳戎早出晚归,偶尔蝴蝶溪上游水位告警,便夜宿越女峡不回。 不过只要傍晚下值归来,听到梅林间有琴声响起,手头又无事,他大都会欣然前往,入林间雅亭小聚。 有时他会手提二三糕盒,有时又携黄酒一壶,于暮色中买醉。 抛开时常露出令欧阳戎哑然无语的典雅微笑,与总爱把话题拐向键政趋势的小毛病不谈。 这位苏家小妹倒也是个妙人儿。 首先,肯定是个才女无疑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若不是欧阳戎前世考研要考的是相应的古汉语专业,同时又融汇这一世的记忆与学问,差点都难接招。 幸好他也是个会聊天的,结合“什么都懂一点”的两世知识储备,倒是什么话题都能给她接住。 若只是这些闺中学识也就算了,大家闺秀、又是名门女郎,成天锦衣玉食的憋在闺房里,学一些琴棋书画等女儿家的技艺倒也正常,包括玄学清谈也是,嗯,哪天枕头下不小心丢出个类似双头龙的玉制物也不奇怪…… 但是欧阳戎偶尔想降维打击小装一下的聊一聊赈灾治水的先进理论。 或是用一些前世的方法论,阐释下这位苏小妹犹不死心提出的治国理政问题——当然了,对于远在洛京的集权中央朝堂的问题,欧阳戎是绕过避免,但是对于地方州县官府的问题倒是能小谈一嘴,毕竟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本就由来已久,是各个朝代统治者都关心的问题——可他没想到,苏小妹竟然都能大体接住话题。 且还和欧阳戎聊的有来有回。 虽然对于欧阳戎抛出的有些碾压这个时代经验论的治水理论,苏小妹大都只是苦思冥想的引用一些古籍经书上的名人治水例子。 但是犹然彰显出此女阅读面之广。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大家闺秀打发时间,所以学习并精通些闺中学识,能够解释的了。 不光是烟柳风月,这位苏家小妹肯定爱读青史,也细嚼过天下各地的风物县志。 这是寻常闺中小娘能整出来的活? 难怪敢和他键政,表现的跃跃欲试…… 于是偶尔梅林雅亭聚聊,二人时常聊的茶凉脚冷、月上枝头,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两个方向背对走出亭子,双方都是脸色珊珊而归,似是都不够尽兴。 欧阳戎开始有点理解为何古人有促膝长谈、秉烛夜谈的成语了。 这位苏小妹确实是位妙人。 欧阳戎倒是颇生好感。 只是他有些替苏大郎这个兄长感到羞愧。 看看你同母亲妹,再看看你。 还搁这硬读呢。 若不是欧阳戎明确无误的目测过,苏裹儿是真的女儿家身段,不是什么有喉结的中性“美人”,差点都还以为,这位才是苏府悉心培养的二代。 等等,这当真是同一个府内学塾教出来的? 怎么看着苏小妹一身轻松了无学业到处键政,难道是已经从私塾提前毕业了?就留下苏大郎还在苦逼冲刺? 隐隐摸到了事情真相。 欧阳戎笑不出来了。 眼前浮现苏大郎年纪轻轻就胡子拉渣的憨厚脸庞……欸,大郎其实也怪难的。 另外,苏大郎与苏小妹性格不同。 宽厚仁慈,待人以诚。 欧阳戎倒是觉得,若要挑出其中一个,来当真心好友,肯定是前者。 苏小妹虽然智高,但性格强势,争强好胜。 聊得来归聊得来,当队友也可以,但若是长期相处必不轻松。 因为一旦关于某事发现观念冲突,得有一方迁就,低下高昂头颅,否则八成争得头破血流。 而且,欧阳戎真心觉得,苏小妹虽然容颜绝色,但决不是花瓶,更不能视为寻常女儿家,交友可以,交心极难。 如此,便也少了像小师妹那样反差萌与天然呆。 不够可爱。 还是跟在他后面喊“师兄师兄”的小师妹与苏大郎更适合做知己好友。 这位苏小妹的话……像这样偶尔梅林畅聊,相互装逼,尽兴而归,保持若远若近的距离,倒挺合适。 嗯,就和以前某正人君子考研群的键政群友一样呗。 眼下,欧阳戎心中预想的龙城治水程度,已经接近尾声,对于身边这些交际与人物。 欧阳戎都心有分寸。 且他愈发觉得,隔壁这苏府一家人,很大可能真是出自五姓七望的某一支。 就算不是五姓,那也是同等清望规格的高门大族,只是不知为何,这一脉迁到了这江南道一隅的小县城,难道是犯了事,隐姓埋名? 那这故事不少,水不浅啊。 但无所谓,欧阳戎会出手……装做不知,避开深水。 当然,对于蝴蝶溪治水之外的事情已经开始咸鱼摆烂的欧阳戎并不知道,这几日在梅林雅亭的聊天,也令苏小妹对他愈发惊诧,经常在闺房徘徊,咀嚼他抛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观点,徘徊的脚步愈快…… 这些私下之事与态度变化暂且不提。 这日,夜深。 欧阳戎从梅林雅亭乘兴而归,嘴里嘀咕,似是犹在回味。 推门而入,走进梅林小院。 坐在秋千上发呆守候许久的白毛丫鬟跳下秋千,提着灯笼,快步迎上: “主人主人,又与苏家小娘子幽会这么晚呀?肚子饿了没,奴儿下面给伱吃。” “不饿,聊饱了,睡觉去。”欧阳戎摇头,“还有,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幽会,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叶薇睐小脸一皱,嘀咕:“都淡如水了吗……” 欧阳戎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敲了两下她小脑袋瓜子,“让你瞎想,讨打不是?” “唔。”叶薇睐两手捂住白毛,缩头小声: “奴婢是说关系,怎么淡如水了还要经常聊呀,白开水不应该没味吗。主人忽然打奴儿作何,是奴儿说错什么了吗?” “……”欧阳戎。 “咳咳,没什么,我的错,下次不用这词了。” 说着,欧阳戎转身,前去洗漱沐浴一番。 不多时,屋内灯灭,主仆二人入榻休息。 窗缝中有月光落地。 床榻外侧的被褥内,有一双灰蓝眼眸悄悄睁开,清澈明亮。 叶薇睐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的安详睡容。 门口忽传来一道轻微开门声。 少顷,有淡淡檀香飘荡屋中。 “绣娘姐姐。” 叶薇睐压嗓轻唤,给欧阳戎盖好被子,穿鞋下床,让开位置。 绣娘点点头,熟练的坐到榻上,柔看了会檀郎,低头轻抚。 叶薇睐熟络的取来笔墨纸张,凑着月光,她发现,绣娘今日脸色有点凝重。 只见绣娘低头落笔: “妾身再教下那道剑招,你且复习自练,妾身今夜要出门一趟。” 可恶,上一章描写主角目光,听说有书友昨天章节说留言,你小子给我站出来,鲨了你!好小子,站出来,别逼小戎跪下来求你!完了,小戎脑子被污染了,得换个了…… (本章完) 一百八十一、来自绣娘师门的信 “绣娘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叶薇睐小脸好奇,不过转头去取出一根长树枝。 正是前几日被欧阳戎看见的那根。 绣娘低头坐在床沿,断小指的右手反复折叠宣纸一角,似是发呆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低眉点头,没有多解释。 “那绣娘姐注意安全。”叶薇睐拍拍她手背。 “嗯。”绣娘浅浅一笑。 朝她摇摇头,似是示意此事并不算危险。 白毛丫鬟稍安。 绣娘替床上熟睡的青年盖好被角,起身带叶薇睐去往前厅,指点她剑法。 “师门祖训,除非同入门下,结为芝兰,否则炼气术无法外传,只能教你几记剑招,妾身以后可能不常在檀郎身边,你且习之,以备不时之需……” 叶薇睐跟在这位清秀厨娘身后,又想起前几日某夜她在纸上的落墨。 也就是从那日起,叶薇睐开始跟着绣娘练习几记奇怪的剑法。 同时得益于谢令姜暂时外出,梅林小院夜里可以稍微点上灯火,不用怕露馅。 叶薇睐晚上在绣娘的监督下,熬夜练习,白日主人外出上值,她也在院子内埋头琢磨,时不时跑去后厨找下绣娘…… 于是乎,眼下半夜三更。 这间屋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昏黄的灯火下。 一位穿着大红肚兜与亵裤的小丫鬟,肌肤白皙细腻牛奶,雪白长发扎成两束马尾披在肩头。 她站在前厅中央空地,手里舞动一根枯枝,小脸十分认真。 一位眉眼清秀的哑女,姿态宁静,宛若处子,坐在一旁的八仙桌边,凑着桌上油灯散发的淡黄光晕,捻针穿线,低头刺绣女红,手中是一件青色的男子文袍。 哑女不时抬头瞧一眼双马尾的白毛丫鬟练剑,而大多数时候,她都低头眯眼,专注穿针引线,仅竖耳听着树枝挥舞的细微声响,便能及时摇头,指出白毛丫鬟的剑招缪误。 而另一边的床榻内,某个眉目英俊的青年则翻身梦呓,呼呼大睡。 屋内两边的景象,一动一静,若是有外人在此看见这幕,定会疑惑古怪。 只可惜,在淡淡檀香中,欧阳戎眼皮下的眼珠缓缓转动,昏沉的睡梦无人打破。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绣娘或许不算是一位明师。 但绝对是一位令人舒适的老师,从不责备。 几记剑招,她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叶薇睐明明已经是欧阳戎嘴里的很聪慧很机灵了,但是练起这几记剑招,依旧是磕绊不少。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绣娘只会用但不会教的缘故。 对此,坐在桌前低头女工刺绣的绣娘,十分耐心,毫不苛责,反而对于没有教好,脸上时而露出内疚自责之色。 反倒惹得叶薇睐手忙脚乱的安慰她。 “绣娘姐姐,看我这一剑如何。” 此时,叶薇睐眨巴眼道,她旋身踮脚,弯腰一送来了一记似是羚羊倒角的剑招姿势。 树枝尖头抽出了破空声。 有模有样。 绣娘柔柔一笑,暂放女红,提笔写道: “极好。 “薇睐已经很厉害了。 “只是相对于剑术,薇睐更适合练气,乃无漏之体,又受屋中此香日夜温养。 “可惜妾室炼气术无法传授。 “但不打紧的,其实另外几支道脉的练气术更适合薇睐一些。” 气喘吁吁的叶薇睐香帕抹额汗,小脑袋凑到桌前,细看了会儿绣娘的秀字,不禁好奇问道: “绣娘姐以前练这些剑术,花了多长时间?” 绣娘想了想,写道: “不用练,它们在心里,妾身取出,交予薇睐。” 叶薇睐一愣,“所以这些剑术都是你首创的?” 绣娘点点头,脸色平静。 叶薇睐在她的脸颊与清眸之中,丝毫没有看到炫耀得意之色。 前一秒还在为“剑法大成”而小脸骄傲的白毛丫鬟默默收起树枝,两手老实无比的背在腰后,她咽了咽口水。 叶薇睐并不知道,她面前这个静若处子的清秀少女眼里,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剑招,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不是剑招。 剑术心生。 廊然无剑。 绣娘没有在意小丫鬟的震惊,低头继续手中刺绣,为熟睡的檀郎缝补衣裳。 有了叶薇睐这个小内鬼的帮助,她织的这些衣裳,会以前者的名义,被檀郎穿在身上。 哑女灯前眯眼,一针一线的缝补,偶尔望一眼床榻方向。 她右手四根手指仔细抚摸针脚严密的文袍布料。 昏暗灯火下,一张清秀的小脸偶尔浮现出一些呆然与幸福的神色,旋即又默默低头。 默默为他刺绣。 师尊在世时曾对她说过四字。 有缘无份。 这世间,有些人,能够遇见,甚至喜欢,确实很有缘分。 但伱很可能并没有拥有对方的资格。 这是人世间被情蒙蔽、陷入炙热爱河的男男女女最容易忽视的一点。 也是人世间大多数男女之情不幸的缘由。 “痴儿,斩情不是无情。 “恰恰是最有情,可却万分清楚有缘无份,才挥剑斩向自己。 “所以少些遗憾,多些知足罢。” 师尊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 “啊。”绣娘张嘴轻啊了声。 捻衣的食指指肚,有一粒血珠浮现,缓缓变大。 她红唇含指,吮吸了一下,少顷,再次捻针刺绣,一套动作早已熟练。 绣娘低头,吸了下鼻子。 能像眼前这样,享受片刻的陪伴他的幸福时光,她已经满眼知足了,怎敢再奢求? 记得当年,她还是青梅,他还是竹马。 绣娘也是像这样,坐在他卧病昏睡的屋内,为他安静织衣。 “绣娘姐,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叶薇睐放下树枝,弯腰低头,眼睛上翻的打量正埋首刺绣的哑女厨娘脸庞,小声问道。 绣娘摇摇头。 “无事。”她纸上写道。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看纸上被清澈液珠打湿的墨汁,欲言又止。 “时候不早,妾身出门了,晚些回来。 “照顾好檀郎,记住教你的剑术,请永远挡在檀郎面前。” 绣娘握了握叶薇睐的小手,又去床榻前,与侧卧闭目的欧阳戎独处了会儿,不多时离开了梅林小院。 送走哑女厨娘,桌前,叶薇睐低头看了眼文袍上的湿痕。 …… 月明星稀。 山风呼啸。 绣娘默默拾阶上山。 蜿蜒而上的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只亮堂的灯笼悬挂。 或挂孤亭檐下,或挂牌坊门前,或挂路边树梢。 似是特意给上山的香客们照明。 这条山路,或说这座大孤山,僧人与香客墨客们留下的痕迹极多,倒是被经营的十分红火。 绣娘抬头看了眼远处山顶,灯火连片的寺庙建筑群。 那是东林寺。 说来也巧。 这是她两次救檀郎的地方。 其实这条山路,对于早就迈入中品练气士的绣娘而言,转瞬便能跨过,跃上山顶。 但她还是选择一步一步的登山。 与那些沐浴熏香的虔诚香客们一样。 只不过,绣娘更多的,是礼貌尊敬。 宛若拜山门一样。 虽然眼下这座东林寺,时至今日,可能并不知道它自己是某些人眼里的某座山门。 借着半山腰这座檀郎喜欢歇脚的遮目亭内的灯笼光芒,绣娘垂目又浏览了一遍师门传来的信件。 信纸上,那位大师姐的字迹洋洋洒洒,笔走游龙,盛气凌人。 明明只是在简单叮嘱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可是这张信纸就像一座崖高千仞的山峰,被锐利的笔锋,劈的摇摇欲坠。 满纸的剑气。 若是此刻有一位可望气的练气士在场,看见这张薄如细发的信纸,定会对这字的主人感到匪夷所思。 绣娘揉碎信纸,扬手撒入越过她肩的山风。 继续迈步上山。 平静哑女身后的古朴亭子,在碎屑山风中,“吱呀”摇摆起来。 檐上,有一排屋瓦整齐对半分开,似被刀削,断口整齐。 绣娘对于那位大师姐的“盛气”,早已见怪不怪。 她一路不回头,再次夜访古寺。 绣娘并不是偷偷跑出师门。 几月前,在东林寺的净土地宫内,救醒檀郎后,她将戏唱“福生无量天尊”的鹤氅裘老道重新送回了水牢,果然,被师姐们当场抓获。 本来已被大师姐禁足,再难出门,可后来峰回路转,她在某个师门举办的盛会上表现不错,二师姐为其求情,给免去了禁闭,甚至还领到一个关于龙城县的奇怪差事,得以再次离开师门。 不过因为一来龙城县,就沉迷于给檀郎烧饭做菜、夜夜“寝取”,导致有些耽误了师门吩咐的正事。 眼下大师姐又寄信来催,语气严格。 “啊。”哑女轻轻一叹。 不敢再做拖延。 否则若是引得大师姐亲临,那与檀郎之事就再难收场了…… 夜晚,东林寺并不关山闭门。 因为名播江南道,难免会有些外地香客夜晚抵达,深夜上山,入寺礼佛,倒不鲜见。 若是引用某位年轻县令的戏言,那就是十二时辰营业,一刻也不耽误赚香火。 不过营业这个词并不太好听,用善导大师的原话说,这叫我佛慈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度化迷途众生。 东林寺今夜亦是灯火亮堂,一座座联排的大殿清净庄严。 香火广场上,青烟袅袅。 不时有三两僧人,打着哈欠挑灯巡走。 一座庄严肃穆的正殿,此时夜半,也并不冷清。 正有不少身影,围聚在金身大佛前,烧香礼拜。 这群人影最前方,正站有一位白须老僧,他一袭得道高僧专用的黑色僧衣,手捻佛珠。 老僧虽单眼皮,眼睛不大,但是却目露精光,望之不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着相了,其实无需如此自责,依老衲多年经验看,久不诞子一事,有可能非你之错,毕竟贵府除了你外,女施主相公的其它妾室,也是久不显怀。 “什么,老讷为何如此笃定?无它,唯手熟尔,老衲人送外号妇科圣手,这些年著有治疗妇病药方三十首,声名远扬,各地香客赞不绝口。 “对于妇病,老衲只需稍微把脉,便可知大概,从不打妄语……嗯,女施主袖子往上卷点,对,就是这个位置,老衲再把把脉…… “错不了了,女施主脉象清晰,身子无恙……对,请这边走,去隔壁大殿的观世音菩萨处,烧香祈福,若是捐点香火钱,求子可以更灵。 “烧完香且先回吧,下次过来,带相公一起来,老衲开导开导他……” 善导大师竖掌合十,脸色肃穆的站在几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礼佛的女香客中央,聚精会神的替身后的金身佛祖,度化眼前的迷途众生。 不过此刻,他面前这位固执求子的女施主偏要观摩研究一下他声名远扬的妇病药方三十首。 善导大师白眉低垂,十分无奈囧色,半推半就间,他从袖中抖落一本出来,只好以三十两纹银的香火钱友情价,私人名义赠出一本。 且谁曾想到,黑衣老僧越是表现的不情不愿,周围前来烧香求子的女施主们,便越是求之若渴。 一时间,白花花的银子晃晕了善导大师的眼,整的他嘴里连续念叨好几句“阿弥陀佛”。 只见不一会儿,今日份的药方子册子全卖完了,热情的女施主们四散,满意离开。 善导大师瞧着满载而归、满沐佛光的女施主们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嘴里微不可闻的嘀咕: “看来明日得让秀发下山多印刷些,咦,何不开个印书坊呢,倒也方便,这供不应求的,不过朝廷好像规定,民间不可私印书籍,得找县衙报备,要不去找那位县太爷商量下…… “算了算了,县太爷佛心不诚,还是不找他了……” 善导大师摇摇头,似是又想起了某个年轻县令的灿烂笑脸,温暖大殿内,这位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不禁打了个寒颤,毫不怀疑,万一有利可图,这位年轻县令可以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妇科圣手的名号,只为畅销热卖。 不过有一说一,善导大师觉得这位年轻县令施政为民方面,确实做的挺好,比前几任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敬畏佛祖,或者说,太不拿佛祖当外人了。 可有时候佛祖也没余粮啊。 善导大师无奈一叹,驱走这些世俗杂绪,转脸继续接待大殿内剩余的寥寥香客。 “阿弥陀佛,这位男施主,请问是烧香礼佛,还是求签解惑,什么?来解梦?今夜的梦? “……等等,施主,你说你也是来求子的?已经拜了观世音菩萨,今日夜宿本寺,结果梦见了观音菩萨进入施主被褥?所以跑来解梦?你想问这是不是要求子成功的祥瑞征兆?这……这……” 善导大师张嘴,看着面前这位欣喜若狂的不育男香客,无语良久,幽幽开口: “施主,观世音菩萨是女相男身啊。” 男香客:“……” 一炷香后,终于把最后这些做春梦的不靠谱男香客们打发走,善导大师抬手,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 善导大师不动生色的看了看空旷无人的大殿,抓佛珠的手探出,悄悄摇晃了下沉甸甸的香火箱,刚想打开仔细数数,可余光忽瞥见门外一道身影。 老僧立马迎上,肃穆行礼:“阿弥陀佛,这位女施……女菩萨,深夜来访,是烧香礼佛,还是求签解惑呀?” 绣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步入大殿。 (本章完) 一百八十二、莲塔之盟 殿外夜风呼啸。 殿内宝相庄严。 “女菩萨不便说话吗?” 善导大师让开路,好奇问道。 绣娘默默走到解姻缘签的桌前,捏起桌上备好的毛笔,在一张红纸上写道: “大师是不是东林寺主持。” 善导大师一愣,意识到什么,不禁多打量了两眼这位哑女施主,捻珠合十: “正是老衲,女菩萨不便说话的话,可以细细写来……” 还没等善导大师车轱辘话说完,绣娘已经垂目落笔: “大师可还记得莲塔。” “什么莲塔?”善导大师第一反应是脸色一怔反口问道。 绣娘眸光不移,默默观察老僧脸上的困惑神色。 后者皱眉看了看绣娘,又看了看大殿外的漆黑夜空。 “莲塔?寺内现在保存完好的佛塔浮屠,没听过有此名字……” 绣娘视线下,善导大师话语忽然顿住,回过头,一脸恍惚: “女菩萨说的莲塔,是不是本朝之前,大随年间的那一座,当时是有一座佛塔,名为莲塔来者,因为塔高九层,形似莲花……” 善导大师追思沉吟: “可这都是前朝大随年间的事情了,记得此塔好像还是大随未统一南北前,南国皇室资助本寺修建而成,听说当年修建此塔,所耗极多,巍巍壮观,甚至号称江南第一浮屠塔。 “只可惜,大随年间不慎走水,莲塔倒塌,女菩萨说莲塔的可是指此塔,没想到女菩萨年纪轻轻竟然还记得此塔,可是在什么佛经孤本上看见过?可惜现在不在了。” 善导大师白眉皱起,叹息道: “欸,女菩萨问老衲记不记得,老衲那时都还没出生,自然没见过此塔,如何记得,还听师傅说起,才知此事。 “而且后来,老衲的师傅又在莲塔遗址上,修建了一座功德塔,不过还是不慎走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不提也罢。 “女菩萨想找莲塔?可是在哪里听说过,想要瞻仰,可惜只剩一片遗址了,就在后山悲田济养院那边,女菩萨现在只能去观摩下剩下的地宫了。” 善导大师贴心建议道。 除了写字,绣娘的目光便从没有离开过这黑衣老僧的脸, 布满老人斑的脸上满是诚恳慈祥之色,说所话语毫无停顿,表情不似作假。 绣娘垂目,素手捏笔: “悲田济养院?地宫?” 善导大师摇头惜道:“女菩萨真是来瞻仰古塔的?若是远道而来,倒是可惜了。” 东林寺香火与佛塔闻名江南道,甚至远传北方,每日都有各式各样的远方香客上山入寺,许愿或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所以对于喜欢观摩佛塔的年轻女香客,善导大师倒也不太惊讶。 老僧微笑道: “没错,还剩一座地宫,名叫净土地宫,莲塔虽然走水塌了,但是倒也运气好,地宫掩埋塔下,除了些熏烟污染了壁画外,大火没有烧进地宫,倒是幸免遇难。 “后来上任主持在原址重修功德塔时,也都只是简单小饰,并没做太多改动,再后来功德塔二次走水也是如此,不幸中的万幸。” 善导大师感慨一番,转脸抚须,和蔼道: “天色已晚,女菩萨若是对本寺这个曾今的江南第一塔实在好奇,可在小寺夜宿一晚,明日一早,老衲让徒儿秀发,带您过去观摩一番。 “净土地宫就在本寺后山的悲田济养院那边,也是咱们东林寺一景,不过得借助些绳索下去,女菩萨请放心,到时秀发会安排好的这些。 “另外,若是夜宿,女菩萨只需捐十文香火钱即可,意思意思……” 似是自觉抓住了香客来意,这位东林寺滔滔不绝的一条龙安排着。 不过此刻,他话语顿了顿,只见,面前这位颇为奇怪的哑女香客的面色依旧出奇平静,不过她眼底略微呆然,似是走神。 善导大师不禁多瞧了眼,重新组织话语,侧目旁敲道: “女菩萨可是有什么顾虑或不满?欸,不是老衲添油加醋,我寺这座净土地宫确实不俗,这可是与当年的江南第一佛塔一起修建的,历史悠久,且还是当初的南国皇寺出资出人修成,皇室规格啊,女菩萨只需捐点香火钱,就能……” 绣娘似是回神,目光从善导大师身后的佛像,移到白须老僧脸上,看了一眼,她文静低眸,在红纸落笔: “莲塔塌了,除了地宫,可还留下过何物。” 善导大师话语被打断,微微皱眉: “什么留下何物,都被烧干净了,就剩地宫,还有老衲那位师叔祖的肉身佛了。” 绣娘落笔:“师叔祖,肉身佛?” 善导大师点点头,提起这个,就和欧阳戎前世见过的导游背诵似的流畅: “忘说了,这座净土地宫,也是老衲师叔祖衷马大师的飞升之地,那年,在老衲师傅的主持下,莲塔废墟下的地宫重启开封,本寺失踪多年的衷马大师,正在圆寂地宫中央盘坐圆寂,肉身纤毫毕现,依旧栩栩如生,竟是已经悄然飞升净土了……” 善导大师侃侃而谈,与两个月前在三慧院病榻给欧阳戎讲此秘辛时一样,台词都不带改的,看来没少和香客们说。 而且在说起那位师叔祖的肉身佛时,他嗓音压低,颇为神秘的语气。 绣娘沉默了会儿,握笔的手紧了紧,“大师师叔祖的肉身何在。” 善导大师叹气: “已被老衲师傅火化,这也是佛门传统,最后得舍利子数粒,全置于一盏金色莲灯中,放回净土地宫保管……女菩萨可是想去膜拜一二?” 绣娘轻轻放下毛笔,转头看向大殿内宝相庄严的金身大佛,不说话。 善导大师眼神好奇,捻珠合十,目光循着绣娘的视线,朝身后金身大佛看去,同时嘴里道: “阿弥陀佛,女菩萨还有没有其它……” 转头老僧话语说到一半,他黑色僧袍的衣摆忽然浮动。 是殿内骤起了微风。 旋即,“叮铛”一声。 高处有重物落地。 老僧吓得一大跳,不顾形象的下意识往一旁蹦去。 他心跳加快的看着脚边摔落变形的铜制宝铎,又愣愣抬头望了望头顶。 这座正殿作为东林寺主殿,本就装饰奢华,殿内高处,满是天花垂盖,宝铎珠幡,绮饰纷纶。 其中便有一个叫宝铎的铜制品,人头大小,形似铃铛,分量沉重,原本悬挂在殿内半空中的垂盖珠幡之间。 善导大师发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就在一个宝铎的正下方。 眼下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带动导致宣布挂不稳。 宝铎掉落下来。 差点砸人。 这沉甸之物,若是砸到,一场血光之灾是免不了的。 “好险,好险,奇怪怎会落下,吓死老衲了!” 善导大师拍胸,脸色惊魂未定。 “女菩萨,你没事吧……咦,人呢?” 善导大师脸色狐疑,左右四望空荡荡的大殿。 不过很快,脸色转惊为喜,快步走到桌边,口呼“阿弥陀佛”,弯下腰把桌上静静摆放的新出现的三两纹银汇入袖中,动作利落熟练。 至于之前的疑惑,看眼下白须老僧眼里的笑意,似是早就抛之脑后。 “这位女菩萨有点奇怪,大半夜来去无声的,不过倒是个虔诚礼佛的有缘人,肯定有大福报,欸,早知道刚刚就帮她顺手算算姻缘了……” 善导大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自语,转身唤来值班的沙弥,收拾清理大殿。 至于地上正静静躺着的某种铜制宝铎,为何明明是垂直落下,却没有砸到老僧光秃秃的脑袋,似乎只是运气好。 …… 今夜风大,天上乌云缓缓移动,时有遮蔽明月。 三更天,明月又悄悄藏到黑云后方。 东林寺后山,悲田济养院内,一座枯井旁。 光线随着明月遮掩,暗了暗。 旁白竹林传来沙沙声。 不远处的济养院内的主楼,寂静无比。 一阵风过。 明月从云后露出头来。 枯井下,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旁,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道纤瘦身影。 清秀哑女轻微一叹。 除了此寺主持善导大师那儿,整座寺庙她都大致逛了一圈,甚至还跑去了山风猎猎的山顶,配合使用出某道秘传望气术。 可是最终,她却未见到任何一位练气士。 一个都没有。 那位有些唠叨的东林寺主持也不是,绣娘也测试过了。 在刚刚那种铜铎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若有灵气修为,就算再怎么隐藏,气机都很难毫无波澜,且逃过她异于寻常练气士的灵识感知。 所以这只能说明……这座临近云梦泽、名播江南道东林寺,确实只是一座普通古寺。 或说,眼下的它是普通古寺。 沐浴于头顶井口落下的月光之中,绣娘歪头,小脸神色有点呆然。 这与师门记载过的曾经东林寺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座从东晋流传下来的莲宗古寺,并不普通,曾有过一脉十分特殊的传承。 与传说中的鼎剑有关。 甚至可能涉及到一条神话绝脉,没错,是绝脉,与九条神话道脉相比,走不通的路,自然是绝脉。 也因此,百年前南北大一统之际,在南国皇室牵头下,绣娘所在的师门,与东林寺,还有世代居住在蝴蝶溪西岸的匠作道脉的那一批工匠们,曾有过一场精诚合作。 绣娘也是从大师姐的信上得知。 原来当年,三方势力曾在那个南国皇室的资助修建的莲塔聚首,立下了一场天南江湖罕有人知的盟约。 被称为莲塔之盟。 并立下大道血誓,三方练气士势力内的传承子弟,应当世代牢记履约,不得违背,否则门破脉绝。 盟约内容具体为何,绣娘并不太清楚,或许眼下代理主持宗门的大师姐知道,但是并没有在信上对她详诉。 不过绣娘却是隐隐想到了一些可能的真相。 这也是她结合目前所知的某件门内秘闻隐隐猜到的。 而且绣娘毫不怀疑,这件秘闻若是传出师门,必然能引起天南江湖的地震,动摇师门的地位。 因为曾被天南江湖视为至宝、且被保管在绣娘所处师门内镇压天南大地气运的某一口鼎,早就遗落。 这件事,仅局限于她与极少几位师姐知道…… 此刻,似是又想到了最近云梦泽反复无常的涨水异常与江湖传言。 仰头沐浴月光的哑女深呼吸一口气。 眼下,大师姐私下令她来龙城县调查东林寺,调查是否还有知道莲塔之盟的东林寺弟子,或许就是与师门遗落的那口鼎有关。 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绣娘十分怀疑,当年位于南国境内的这三方练气士势力所缔结的莲塔之盟,本该隐世保持中立的她的师门所交付出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这口鼎。 因为莲塔之盟,有匠作道脉的练气士势力参与。 而匠作道脉的那一群古怪工匠是干嘛的? 铸鼎剑。 至于莲塔之盟最后的结局如何? 还用说吗。 偏居江南一隅的南国皇室早已覆灭。 蝴蝶溪西岸的匠作道脉工匠们也被曾经那位痴迷铸剑的大随疯帝屠戮一空。 本拥有神话绝脉的东林寺,也在近百年内滑落为一座平平无奇、仅靠忽悠女香客香火为生的凡寺。 仅有绣娘所在的师门还在,一路挺过来也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依旧顽强屹立天南江湖的顶端,仍与其它几座江湖顶端的隐世上宗遥遥相对,不坠锋芒。 可是关于莲塔之盟的约定、疑似已被铸剑的那一口鼎的下落、东林寺凋零的某条神话绝脉传承…… 这些却是伴随着近百年南北政权的风云更迭与大乾帝国的南北大一统,而被掩埋在历史的厚重尘埃里。 绣娘并不知道当年师祖那一代的师门是怎么考虑的,竟然为了一个古怪的莲塔之盟,交出了立宗根基的那口鼎。 虽然那一代师门内,好像确实是有一位出身为南国皇室公主的师叔祖,但师门的决策绝不会被这内门户私利所左右。 绣娘不理解,但是遵从,这也是师门的祖训,入门女子,同心同德,互结芝兰。 绣娘转身,默默四望周围左右,当年江南第一浮屠的莲塔,如今仅剩这座废弃的地宫。 除了不远处打瞌睡的一位疯和尚外,空空如也。 对于夜访东林寺的一无所获,绣娘平常以对,并没有太担心难以回去交差。 因为按她那位大师姐的性子,既然是将此事交予给师妹们,没有亲临,除了此事需要低调,不能声张外,那看来,大师姐似乎也对能否调查出什么,没保太多希望。 绣娘观摩地宫四面的壁画,漫步之间,轻轻颔首。 倒也是,都已经遗落这么多年,该找的地方,师门应该已经全都找遍了,眼下让绣娘故地重游,更像是一种定期检查。 而就像她刚刚询问那位东林寺主持的结果一样,现如今,除了她们师门,还有谁记得当年信誓旦旦的莲塔之盟呢? 绣娘信步地宫,走神之际,不远处有一道庄严声音传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或许是瞧见了绣娘无声无息到来的身影,被欧阳戎尊称“不知大师”的秀真和尚从地上爬起身。 僧人脸色肃穆,一手指地,一手指天。 哑女没有转头,浅笑一下,轻轻点头,轻“啊”一声,打了招呼。 (本章完) 一百八十三、履盟之人 这座净土地宫,绣娘并不陌生。 当初檀郎溺水,被送来东林寺救治,就是在不远处的三慧院内修养。 绣娘趁其四师姐夜出洗剑,从某座水牢中捞出了那位臭脾气老道士,带来此地治疗欧阳戎。 因为此处地宫安静,不宜被僧人打扰,不过倒也造成了后续秀发等僧人以为县令失踪,急得跳脚的误会。 只是不知为何,那位臭脾气老道士看欧阳戎出奇的不顺眼,还是看在当初绣娘用剑气替他清理毒疮的善意人情上,才答应勉强出手一回。 并且治好欧阳戎后,鹤氅裘老道走之前还指着地宫西侧“快目王舍眼”的佛本生壁画,冷道若是再有下次,就要取绣娘一双秀目做为代价。 也不知这满身毒疮的老道是不是吃不惯天下有情人的狗粮…… 所以绣娘对于地宫内这位当初差点误导欧阳戎的疯癫“不知大师”挺熟悉。 而且那一日,鹤氅裘老道配合不知大师戏弄欧阳戎时,埋头不语绣娘也有点私心,想要欧阳戎在地宫内多逗留一会儿。 当时绣娘只道是再难相遇,所以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也好。 不过檀郎终究是檀郎,破除迷障,固执爬出了地宫洞口…… 净土地宫内,绣娘转头看了一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被月光笼罩的地宫中央莲花台座……也是曾经欧阳戎地宫苏醒后抛绳子翻出去的地方。 她目中闪过某些画面,默默抬手,自怀中取出一只白帕包裹的东西,拳头大小。 绣娘解开手帕,手向前递出,张嘴轻“啊”。 一份绿豆糕静静躺在她手心。 秀真和尚愣了愣,合十的两手,改为合拢,接过绣娘手中绿豆糕,原地坐下,也不嫌脏,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绣娘柔柔一笑,转过身,一阵微风浮过,身影消失在原地。 上方被石栏杆包围的枯井边。 今夜一无所获的绣娘背身离开。 这时。 她脚步忽顿。 这处悲田济养院位于靠近山峰的一处较平坦处,从此地,可以眺望西侧山下的龙城县城与呈“几”字形翅膀模样的蝴蝶溪。 绣娘静立,默默转头。 这一双清澈眸子此刻正清晰倒映山下那一片龙城建筑群,甚至能依稀辨别建有龙城县衙的鹿鸣街与蝴蝶溪西岸密麻坐落的红砖堆砌的剑炉。 这一幕,与刚刚来时一样,稀疏星河,被乌云半遮半掩的明月,与灯火零星的漆黑建筑群。 平平无奇的夜景。 且此刻若是换作一个普通凡人在此,肉眼看见的景象也是如此。 然而同样的一幕,落在绣娘眼里。 她瞳孔微微一缩。 此刻,登高处,哑女望气。 视野之中,蝴蝶溪西岸,一座比大孤山略矮的小山被诸多剑炉拱卫。 她遥遥望去,小山半山腰处正有一道纤细红气,扶摇升起,摇摇晃晃。 像一条红线,直上云霄。 将半山腰的一处熄火剑炉,与头顶明星稀疏的夜空连接起来。 从绣娘视角望去。 这一道细长红气从是九重天上的银河,倒倾至人间的一条涓涓细流。 绣娘眸光略微疑惑,旋即目露诧异。 这是……剑气。 “啊。”绣娘轻轻啊嘴。 大师姐提到过,当年在莲塔缔结盟约的三方练气士,各自持有三枚名叫“红莲剑印”的东西。 师门内的那一枚,绣娘曾在大师姐那儿见过一次。 按照当初约定,红莲剑印不仅是履盟时的信物,同时也是某一方召集聚首时,类似烽火台般的信号物品。 方圆百里内的三方练气士弟子,见此信号,理当赴约。 而眼前这直冲云霄的红色剑气,便与大师姐信中描述的红莲剑印相致无二。 有履盟之人。 此刻,远处蝴蝶溪西岸小孤山上,那道练气士眼里颇为显目的纤细红光,只持续了不到二十息,便刹那消失无踪。 仅短暂出现。 夜幕深沉,平淡无奇,似是从未发生过刚刚那一幕一般。 然而,悲田济养院内的枯井旁,某位纤瘦的女子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 柳子安是被安排在甲字号剑炉的亲信属下唤醒的。 这位亲信属下,十二时辰都不间断的负责他与老铸剑师的联络。 老铸剑师找他! 因为折翼渠的事,柳子安这几日的睡眠并不太好,眼下一听到属下脚步,便当即清醒。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与属下弯腰恭敬的身影。 柳子安皱了皱眉,不过旋即揉了把脸下床,露出温和表情,宽慰了下属下,又穿戴一番,便匆匆离开院子,走后门出门,赶往剑铺。 除了通信属下,他并没有携带其它下属,甚至连三弟柳子麟也没去叫。 由不得柳子安不如此谨慎小心。 那位年轻县令的敏感与多疑,让他心里时常有些发愀。 一想起,欧阳戎标志性的背手身后时的欠扁微笑,柳子安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这些日子,每日白天他都不得不装作哈巴狗似的跑去折翼渠施工地,代表投诚痛改的柳家与县衙精诚合作,疏水清淤,重新修缮折翼渠第二期工程。 另外,时不时的还得应付欧阳戎神出鬼没的突击检查。 幸好后者每日都按时下值返回鹿鸣街,只在白日跑来挑柳子安等人毛病,没有什么加班加点的监督工程的行径,否则柳子安真得被折磨死。 “快了,欧阳良翰,等那日到来,柳某要十倍奉还。” 夜路上漆黑山风,遮掩住了某位柳氏新家主阴沉的脸庞,冷冷呢喃声同样被冷风吹散。 不过待柳子安来到小孤山半山腰的那座剑炉前,被屋内油灯的灯火照亮脸庞时,立马又露出了一副儒雅的笑脸。 “老先生半夜唤柳某来,可是有事吩咐?” 老铸剑师没有理会他,背身默默收拾东西,偶尔转头,看一眼外面山下的某个方向的夜色。 柳子安颇为奇怪的看着老铸剑师。 他刚刚来时,就看见老铸剑师正弯腰,把外面草坪地上一个被脏兮兮灰布包裹的坚硬物品收捡起来。 柳子安脸色好奇的瞧了一眼。 这灰布随意包裹的坚物,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稚童拳头大小,似是一枚金属方块。 也不知做何用处。 而眼下,将此物收入怀中后,老铸剑师脸色澹泊,没有看柳子文,默默走回剑炉。 柳子安只好遣退属下,只身跟上。 屋内的桌上,布满了一叠叠的蓝色纸张,有不少被裁剪成了一个个勾股状的小纸片,小纸片被拼凑成了一个个古怪的弧面…… 柳子安目光滤略过乱糟糟的桌面,对此倒是不陌生。 老铸剑师似乎对欧阳良瀚当初折的那朵蓝色蝴蝶花十分痴迷,最近一直沉迷纸艺,这些稀有的蓝色纸张,还是他托人帮忙找来的,只为满足老铸剑师的需求。 然而眼下,桌上这些蓝色纸张上,有墨水,好像写有不少娟秀字迹。 柳子安眉头一皱,余光又扫见旁边茶几上摆着的两杯茶水。 一杯茶水喝了一大半,茶叶见底,另一杯七分满,似是没有被人喝过。 两杯茶水只剩略微余温。 “有人来过?”柳子安忽然狐疑发问。 老铸剑师打开身旁铸剑炉,抓起桌上那些有娟秀字迹的纸张,随手丢进了空荡荡的剑炉中。 与那一日,老铸剑师将蓝色纸质蝴蝶花丢进剑炉时一样,眼下空荡荡的炉内,蓝色纸张凭空消失,灰飞烟灭。 “来了。”老铸剑师随口道。 柳子安脸色一变,不自禁的急道:“谁来了?!” “傍晚与你商量过的。” “那云梦剑泽的来人呢?”柳子安颇为不安的左右四望,转头看了眼没有关上的房门。 外面夜风呼啸。 老铸剑师平静说道:“很显然,她走了,茶都没喝。” 柳子安依旧脸色惊疑,东张西望。 “呵,别怕。” 老铸剑师轻笑一声,笑中似是含有几分嘲弄。 老人似笑非笑: “那个剑泽的小女娃,已经走远了,赶着回去给女君殿的首座女君送信呢。” 柳子安稍微松口气,可是脸部肌肉依旧紧绷,有些肃穆紧张。 转身走去,“砰”一声,颇重的关上房门。 “老先生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人叫来?” 柳子安回过头,语气不满道。 “老夫昨日和你说过了,你也同意了。” 老铸剑师脸色不变,语气轻松回道。 “可是……”柳子安欲言又止,在屋内徘徊起来,“可是我没想到老先生的动作这么快,今夜就把人喊来了……原本还想着明日与老先生再商量些细节来着。” “商量个屁。” 老铸剑师冷笑: “卫氏的人都快来了,再拖下去,棋差一招,那伱费尽心机想要的剑,可就永远得不到了。” 柳子安忍不住看了一眼老铸剑师脸上的表情,嘴里辩道: “什么费尽心机,我也是在帮助老先生,别忘了,咱们可是同一阵营…… “老先生不也是对大哥不满意吗,若没我帮忙,剑就真的要落到您仇家手里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滋味,老先生花了大半辈子铸剑,能受得了?” “为他人做嫁衣裳吗……”老铸剑师嘴里咀嚼了下,笑了笑,没再说话。 柳子安停下脚步,转脸不禁问道: “云梦剑泽的女修为何来的如此之快?老先生又是用何物联系的?” 老铸剑师泰然自若的伸出一根枯指,指了指鼓囊囊的胸前怀中。 没有隐瞒。 柳子安目光循去,面露恍惚,原来是刚刚那个被灰布包裹的方正硬物,估计又是老铸剑师背后的师门留下的某些练气士物品。 虽然匠作道脉的工匠们没有杀伤力,但是别忘了,他们依旧隶属九条神话道脉之一,是练气士。 搞清楚眼下状况,但柳子安的眉头依旧未松,频频侧望老铸剑师的表情。 “你怀疑老夫?” 老铸剑师忽然笑问,又点点头,宛若自问自答: “老夫只想铸剑,顺便报仇,后者若是假的,为何要帮你坑杀柳子文?直接和柳子文卫氏他们合作岂不更好?更安稳? “否则,你说老夫凭什么帮你?凭你长得美?呵倒是想得美。” “反正当年那件事的秘辛老夫已经告诉你了,老夫为何要柳子文死,为何不能让卫氏得剑,这一点,咱们述求相同。 “柳子安,你也爽快,竟真替老夫杀了柳子文,这杀人诛心的死法,老夫挺满意。” 老铸剑师笑了笑,提壶仰头,痛饮一口黄酒。 还有什么是比手足兄弟相残,还要让仇家痛快的吗? 特别还是对注重宗族的柳子文。 听到大哥的名字,柳子安默默移开目光,没有接话,他岔开话题,盯着胃口大开的老铸剑师问: “那你召唤云梦女修过来,为何不早点通知我?难道是有什么话瞒着我,要传去云梦剑泽给那位大女君?” 柳子安语气不满,老铸剑师的随性行事,让他隐隐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握的感觉,这样很不好。 “发现那女娃一来,老夫就已经提前派人喊你去了,只可惜你来的太晚……” 老铸剑师撇嘴,不过话语顿了下,他也摇摇头: “不过老夫也没想到,云梦剑泽的女修来的如此之快,仅两柱香功夫,剑气就到了……本来老夫还怕引起其它练气士的注意,准备分几次隔几夜用这玩意儿的。 “但也不知为何,这个越女就在龙城县附近。” 柳子安侧目,皱眉道:“是刚好路过,还是……早有了察觉?” 老铸剑师摇摇头: “若早有察觉,刚刚那位越女就不会这么轻易走了,放心吧,那封信会如期送到那个叫雪中烛的大女君手里,她会…如期来的。” 老人抿了口酒,眯眼嘟囔。 柳子安脸色变换了下,最后复杂表情归于一抹无奈之色。 若不是卫氏的压力太大,他也不至于行此险招,眼下距离约定好的剑匣取剑之日越来越近,而柳子文好死不死,死的太晚,让他来不急布置,没法糊弄到卫氏了,眼下只能引狼驱虎…… “不过,刚刚那个小女娃,倒是有点意思,是个小哑巴,这云梦剑泽,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女子都有。” 老铸剑师失笑摇头。 “什么意思?小哑巴?” “没什么,刚刚没怎么细聊,也不知这小女娃在云梦剑泽是何身份,瞧着不太像普通越女……” 老铸剑师轻轻摇头。 (本章完) 一百八十四、红豆最相思,红衣最痴情 “难道是女君殿的一位隐名女君?可年纪如此之小……” 老铸剑师倒饮一口酒,呢喃。 “隐名女君?”柳子安奇道,脸上露出感兴趣之色。 老铸剑师瞥了眼他: “女君殿是云梦剑泽的祖师堂,进入其中的越女,被外人称为女君,全称为隐名女君,因为一旦进入女君殿,就得抛弃凡俗身份与过往一切,包括名字。 “然后在祖师堂内摘下一枚祖师牌,择一称号,顶替原名。 “每一代女君殿成员皆是如此,所以其中有一些特殊的称号,已经在殿内流传近千年,被不少代的隐名女君摘过。 “而能进入女君殿的越女,都不是好惹的,要不是上一代女君嫡传,要不是天资妖孽之辈,要不就是在吴越之地寻到的本代越处子。 “对于最后一种,无条件进入女君殿,继承殿内称号为‘越处子’的祖师牌,地位超然,是云梦剑泽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于其它隐名女君,在女君殿内,都各有各的称号。 “江湖上曾有些无聊好闲之辈,总结过从女君殿内流传出来过的历代女君称号,新旧都有收录,归纳成了一本册子,还记有一些隐名女君的入世事迹,倒是在江湖茶馆颇为畅卖…… “呵,主要是云梦剑泽的越女们本就深居九百里云梦大泽,离群索居,其中的女君殿太过神秘,那些数目寥寥、身份尊贵的云梦女君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宗又还是公认的天下剑术祖庭,剑道长期被一小撮女修夺魁,江湖之人大多好奇,自然想窥之一二。 “不然你以为,每五年一届的桃谷问剑,真有这么多练气士大老远的跑来这最南端的鸟不拉屎的偏僻世外,磨练剑道,精进剑术? “江湖上练气士本就稀少,剑修更是稀有,哪里会有这么多人?不都是跑来凑热闹,想瞧一瞧这新一代的越处子与隐名女君们。” 老铸剑师嗤笑一声,摇头饮酒。 “这一代女君殿,听说出现了点断层,元君还悬而未决,新女君们都挺年轻,老夫目前只耳闻过一个,叫雪中烛的女君殿大女君,好一个雪中烛,这个称号上一次出现在女君殿,还是三百年前,摘牌的那位隐名女君也是个狠人。” 柳子安微微皱眉,“但愿此女名不虚传。” 老铸剑师忽问: “这一代的越处子可有现身?可有具体情况?” 柳子安凝眉回忆了下: “桃谷问剑出现过,好像俗名叫赵清秀,其它的倒是不知,听说过性情极冷,不与外人言,和外界没多少接触……这种修道种子一贯高傲,倒也正常。” 柳子安摇摇头。 “还没成长起来吗。”老铸剑师若有所思,“引来一个雪中烛应该够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柳子安忽道: “那位栗老板派人带话,卫氏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老铸剑师面色如常,点点头,“倒是准时。” 二人对视了一眼。 “那么老先生的剑呢?” “自然也准。”老铸剑师顿了顿,“折翼渠那边,不要再出幺蛾子。” 柳子安如释重负。 “放心,欧阳良翰那边我已经稳住。” 似是想起什么,柳子安脸色有点难看,勉强道:“折翼渠已经堵好,第二期已经在修缮了,短时间内,除非姓欧阳的发癫,否则影响不到蝴蝶溪的水位。” “如此最好。” 半盏茶后。 剑炉门前,老铸剑师目送柳子安放轻松的背影远去。 老人看了一眼即将放亮的黎明天际,转身拎起酒壶,晃了晃,仰头将余酒饮吞。 浑浊酒水打湿了他的胡须与匠作麻衣。 空荡无人的剑炉房内,老铸剑师忽放下酒壶,朝紧闭的铸剑炉莫名其妙道: “你也渴了,想要尝尝?” 屋内寂静。 只有老铸剑师自言自语的声音: “差点忘了,你这小家伙饮不了酒,喜欢饮些虚无缥缈之物……行,总不能光是老夫饱了口福,把伱给憋着。” 说完,拎酒老人走到铸剑炉前,随手打开铸剑炉的圆形铁门,朝整座屋子露出空荡荡的内炉。 “小家伙,去吧,既然那么喜欢他身上的气,趁着陈郡谢氏那个小女娃不在,就多吸点……不过记得水别涨得太高,又把县城给淹了……” 老铸剑师打了个酒嗝,丢下几句嘟囔话语。 他拎酒出门,踩着朝阳下的草坪,下山打酒去了。 …… 阁皂山位于江南道袁州。 自古便是道门昌盛之地。 也曾在二十多年前,被大乾高宗皇帝封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 当今天下道门格局,是北楼观,南三清。 三清之一的玉清宗祖庭,便位于这阁皂山上。 玉清道士们也因采药炼丹、布道行医,而名播天下。 今日这样的晴日,前来寻医问病、求药求丹之人络绎不绝。 豪掷千金的江南道富贵官宦们,亦是时有大张旗鼓的前来聘请玉清道士作法,主持斋醮。 若从高处往下望去。 从山脚山门到山顶道观前,居士人流宛若流水般源源不断。 接待居士、行走在殿宇宫观之间的玉清弟子们口唱“福生无量天尊”,身穿蓝色道袍,头戴南华巾,不蓄发。 瞧着精气神十足,且身上道袍衣物皆是上等丝绸布料,望之便富贵气十足。 难怪有人说,三山滴血字派中,最富裕入世的便是这阁皂山玉清宗,如此一见,便可知晓一二。 此刻,阳光下的半山腰广场上,布满人流。 虽然阁皂山广开山门,迎接四方来客,玉清弟子们也小笑脸相迎,一副热情好客模样。 可是上山的居士人流,依旧大部分被阻断在玉清观宫殿群的前半段。 越往后靠近山顶,宫殿便越是宏伟,也越是静谧安详。 玉清宗的在籍道士极多,但大多数都是世俗挂名弟子,或者业余弟子。 除非是核心嫡系的玉清弟子,或者与玉清宗长期交好、又豪掷千金的江南大族的贵人们。 否则外人无法进入这玉清观深处的几座寂静宫殿。 其中,特别是位于山顶的玉清宫,飞檐翘角,庄严肃穆。 且玉清宫屋顶上方隐隐缭绕有紫色烟雾。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每到今日这样的炼丹吉日,一有居士准备上山,只要站在阁皂山脚下的第一级台阶前,一抬头,就能遥遥望见山顶这座主宫,与上方缓缓缭绕的奇异紫气。 这紫气盛腾的异景,也不知是自然生成,还是下方那座玉清宫内,玉清道士在作何法事。 每当第一次来阁皂山的居士们露出惊异神色之时,旁边山门前引路的知客道士都会一脸骄傲的微笑告诉,这是观内某位辈分极高的老前辈在闭门淬炼仙丹,这上方升腾的紫气,乃丹雾也,无需大惊小怪。 如此这般,居士们脸上的虔诚肃穆之色,还能有少,这阁皂山玉清宗的香火,自然更加旺盛了。 只不过,每日上山求丹的居士,大多数都会被拦在道观前面,无法深入最靠近山顶的几座道宫。 至于有紫色丹气缭绕升腾的顶峰玉清宫,更是无人可以靠近,即使前几天一位长安贵人派来的使者,都只能在前殿束手等候。 不过这些事情,落在途径的玉清道士们眼里都习以为常,目无波澜。 然而此刻,玉清观前殿的众多居士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山顶,靠近玉清宫大殿的一处雅致独特的池塘边,正有一道红衣倩影独坐水畔。 这红衣女郎,及笄年华,女扮男装,鬓绾起,束有一顶儒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然而即使是穿着一身火红纯色的柔顺衣裳,依旧无法遮掩住某处胸脯对于布料严重可耻的浪费。 只是也不知,是色彩深沉单调的一众殿宇中,这一袭红衣太过显眼了点。 还是风景这边独好,天下男子大多嫌贫爱f。 这处池塘明明位于玉清宫右侧长廊边,而左右两侧也明明都有长廊可以离开玉清宫下山,可是大多数穿着玉清宗嫡系弟子服饰的道士们闯过玉清宫后,脚步都不知觉的拐向了右侧长廊这条道。 路过时,不少青年玉清道士们的眼神,都下意识的飘向了长廊外的某处池塘风景。 而这位新来玉清观不久的红衣女郎置若罔闻,似是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廊上行人们的风景。 她亦在看风景。 路过的一众玉清道士们的余光视野里。 蓝天,白云,池塘,游鲤。 红衣女郎侧身独坐,雪白皓腕环绕交叠怀抱一只小瓷罐,微微歪头,眸子倒映池中鱼。 天是蓝的,她是红的。 游鲤是动的,她是静的。 远处山是如黛的,她眉眼是如画的。 也不知这位陌生红衣女郎是在此地等待什么,不知不觉,头顶的日头爬上高天,她已是独坐了一上午。 或说在池塘边发呆了一上午。 谢令姜从没转头看过周围长廊上侧目经过的道士们,那副素容似是更美的花颜有些怔怔出神,心儿像是掉入了池中,化为一尾游鲤缓缓搅动澄蓝的天空。 她时而抬头看一眼白云,黛眉微蹙,愁跃眉头。 时而小指撩起耳畔鬓发,悄俏低下脑袋,唇角弯出一道浅浅弧度,将怀中装有玉清宫早膳堂腌萝卜的瓷罐抱的愈发紧了点,那苦寻某位良人投入的宽广大食堂都被压的变形不少。 也不知这大白天的,是想到了什么,偷笑的这么甜。 难道是想到了,马上就能够回去,又能用腌萝卜投喂某位馋嘴的榆木脑袋? 只是嘴角才朝上了一小会儿,谢令姜又突然垮肩,嘴角朝下,怅然埋首胸前。 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混蛋小子惹了她……净做一些该扣功德的事,只不过谢令姜哪里舍得会让他扣。 而远在天边的某人,其实也忽略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小师妹身上扣过功德这件事,哪怕是有时候颠簸马车内二人面对面时忍不住偷瞄几眼,自以为隐藏的极好,耳畔也没沉闷木鱼声…… 然而却不知身为七品练气士的她洞若观火,只是假装转头被窗外路过的风景吸引,其实袖子下的葱指揪攥成了麻花,布满红痕,某颗芳心早就哀羞不已。 谢令姜也不知是该怨路不平,还是恼他不正经,亦或是……外面那个叫柳阿山的汉子,驾马车的技术不行? 同样的,在她这位小师妹身上,某人功德也没涨过什么。 毕竟,和人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也不干……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到了午膳时间,路过玉清宫外右侧长廊的人更多了,只是不知为何,细看之下,有些行人的身影还有些熟悉,似是都路过好几次了……经过的人影中,也有稍年轻气盛一些的道士脚步微顿,似是犹豫要不要搭话,热心帮助迷路女居士。 可就在这时,玉清宫上方天空,缭绕的紫烟丹气被一阵狂风骤扫而空,重归蓝天白云。 而下方宫殿的朱色大门突然从内推开。 玉清宫附近的道士们齐齐停步,好奇张望。 “有新丹出炉?这回又是成丹几何,宝炉最近是哪位道长在用?” “是冲虚师叔。” “原来是三师叔,难怪这丹香四溢,这一炉新丹起码成了小半,不是颗粒无收……” 有青年道士感叹。 冲虚子是玉清宗老掌门的师弟,在观中的地位仅仅稍低于老掌门,沉迷炼丹,外丹术纵观全宗都是名列前茅,只是不喜与山下权贵富人们打交道,脾气是出的名的臭。 一众玉清嫡系道士们聚在洞开的朱红大门前,翘首以盼。 池塘边,谢令姜也微微侧目。 “恭喜三师叔……” “闪开。” 还没等门口这些身穿锦绣罗衣、典雅富贵的玉清道士们来得及祝贺,殿内大步走出一个南华冠老道长,随手拂开堵在门口的一众道士。 在侧身后退的后者们惊诧目光中,南华冠老道长脚步一拐,朝不远处池塘边的红衣美人走去。 “老前辈,解药如何了?” 谢令姜似是松了口气,俏丽起身,礼貌迎接。 “这回替龙虎山老友炼这炉金丹,正好顺手而为,倒也不难,贤侄女久等了……” 玉清宫前的嫡系道士们脸色惊奇,发现一向脾气烦躁的冲虚师叔竟然对这位山下新来的陌生女郎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南华冠老道与红衣女郎边走边聊行远。 只留下一众玉清道士在原地面面相觑。 (本章完) 一百八十五、六翼夏蝉 “贤侄女,你怎么把早膳堂的菜坛子给抱出来了?”冲虚子好奇问。 “……” “老前辈这儿食堂伙食不错,腌萝卜挺好吃的。”谢令姜点点头,偏开目光,嘴里说:“我带点回去。” “贫道还以为贤侄女会对丹药更感兴趣。”冲虚子摇摇头,“不过喜欢吃那就多带点吧,阁皂山其它没有,吃的倒是挺多,那些小娃娃们锦衣玉食的,都被师兄惯坏了。” 南华冠老道嘀咕了句,想了想,转头道: “还有些其它特产,等会贫道让人打包点,贤侄女一起带回去,之前收到你阿父来信,说你现在在江州龙城那边跟着同门师兄历练,是不是待在那个小地方给憋坏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阁皂山,那就好好游玩一下。 “上回见伱,贤侄女是八岁还是十岁来着?躲在你阿父腿边,文文静静,正经守礼的,逗一逗还板脸生气……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谢氏淑女。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说起来,贫道与谢道友也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都是些书信来往,没想到贤侄女个子都蹿这么高了,真就是亭亭玉立,窈窕淑女了。 “哈哈哈,只是贫道没想到,这性格嘛,古板闷气少了点,贪嘴多了些,挺好的挺好的,早就和谢道友叮嘱过,女儿哪能天天压在书海里,养成了书呆子,适当做些闺中女儿家的事情,灵动调皮点才可爱嘛。” 南华冠老道士朗笑抚掌。 被长辈抖出小时候的糗事,谢令姜不禁脸颊微微一红,扭头辩解道: “我才不贪嘴,是给别人带的,老前辈误会了,我才不吃这玩意儿。” “哦?” 冲虚子挑眉,指捻拂尘,上下瞧了瞧身旁这抱着菜坛子的一袭红衣与其俏脸嗔色,他忽问: “你中意的人喜欢吃这腌萝卜?” 谢令姜脸色变了下,迅速恢复如常,语气如常:“老前辈说什么呢,就不能是带给我阿父?” “你这种青葱年龄的女郎,不把家中阿父忘到天边去就不错啰,出来玩还给他带好吃的回去?这天下哪会有这么懂事的闺女,有,也得成婚后才孝敬……” 冲虚子点点头。 似是很有经验。 “……”谢令姜噎了噎,不禁道:“老前辈这是什么歪理。” “难道贫道有说错?” 冲虚子走在前面,昂着下巴,背手身后,微笑继续道: “原来贤侄女的师兄这么喜欢吃腌萝卜啊,等会儿回去多带一些,替老夫也拎一坛回去,嗯,表扬下他福气可嘉,能得谢氏贵女的青睐。” 谢令姜板起脸,“老前辈在瞎说什么,我听不懂。” 冲虚子置若罔闻,自顾自叹息道: “这两日,贤侄女在山上等丹逗留,夜里,观内时常有一些大胆的年轻人跑来向贫道打听贤侄女,旁敲侧击的,好不爽利,幸亏贫道也没给好脸色,都叉出去了,贤侄女早就心有所属了,还有什么红线好牵的,那些娃娃们真是没眼色。” 老道士点点头,噙笑斜视某位红脸羞恼的红衣女郎: “虽然观内还是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俊杰的,但是能让贤侄女芳心暗许的那位师兄,应当更是人中龙凤吧。” 谢令姜脸皮薄,佯装皱眉,抱着瓷坛,挥挥袖子: “老前辈,咱们能不能聊点正经的,你都在说些什么呢,晚辈不太懂……” 冲虚子微笑: “不太懂?贤侄女这几日,又是望天,又是望水,发呆出神,这可瞒不住明眼人,可别告诉老夫,你是在思恋老父亲。 “那些娃娃们还年轻,不太懂女子这种状态,贫道可不是娃娃,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这不是相思,又是何事?” 他摇摇头,打断了欲言又止的谢令姜,直接关心问: “话说,贫道在玉清宫炼丹的时候,那些娃娃们应该没有不长眼,去打扰唐突到你吧,有的话,尽管说来,看贫道不好好清理清理门户。” 冲虚子轻哼一声,似是早就对门内某些蹦跶的浮躁年轻人不满了。 “没有,也没怎么注意,多谢老前辈关心。”谢令姜摇摇头,没有在意。 顿了顿,她余光瞧见冲虚子又瞥向装有腌萝卜的瓷坛,脸色赶忙转为严肃,回归正题道: “老前辈,之前让您帮忙炼制的比翼鸟解药如何了?” 冲虚子嘴角笑意收敛,抬手抖了抖袖子,一枚青花八卦丹瓶,滑落手中,掷丢出去。 谢令姜接住丹瓶,低头打开,伸手接住。 两粒圆滚滚的血红色小圆丸,静静躺在她白嫩手心。 隐隐散发一股淡淡鱼腥味。 谢令姜吸了吸鼻子,皱眉好奇。 “血丹两枚,一次一粒,合水服下,间隔三日,汝再每日配合运气驱毒,中毒者,回天有术。” 冲虚子淡淡道。 谢令姜蓦然一喜,原地亭立,行礼弯腰:“多谢老前辈。”语气真诚。 冲虚子摇摇头: “无事,顺手而为,最近正好替龙虎山那边练一炉金丹,就借用玉清宫的上品紫金丹炉,帮你练了两粒解毒丹丸。” 停顿了下,他又饶有兴致道: “这比翼鸟之毒,贫道倒是略有耳闻,若是凭空配制解药,请观内目前医术最厉害的那位道兄出马,都挺难办,除非动用《金液神丹经》中的‘九转丹成’练就解毒金丹,不过这又要消耗一枚珍贵的白金符箓,太浪费了……” 南华冠老道士摇摇头,太清、玉清、上清为何被称为符箓三宗,又为何同属三山滴血字派? 便是因为三宗某种程度上同出一脉,三宗的门派绝学,使用起来都需要消耗一类特殊且珍贵的符箓,不管是擅长黄岐外丹的玉清宗,还是擅长请神扶乩的上清宗,还是擅长雷法的太清宗。 “所以贤侄女你是如何弄来服过解药者的殷血的,又是何人中毒寻药?” 谢令姜微微摇头,“说来话长……对了老前辈,刚刚你闭关炼丹时,玉清宫上,丹雾着实浓郁,这是所练何丹,竟有如此声势?” 她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冲虚子脸色渐变严肃,轻轻摇头,没有马上开口。 谢令姜眼神愈发好奇,但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冲虚子带着谢令姜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绕过几处宫殿,拐进一座相对僻静的花园中,才眯眼小声道来: “与贤侄女讲讲倒也无妨,不要外传就行。龙虎山有几位张姓天师,近日外出偶得奇遇,误入了一处藏在深谭下的古墓,据说可能是某位东晋时期上品练气士的枯坐羽化之地。 “不过若是这些,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他们太清宗的底蕴本就是咱们三山滴血字派中最深厚的,自有上等传承,外家炼气术什么的,顶多收藏起来做个参考,灵宝丹药这些也都旧化报废,不过他们却是意外寻到一只活物……” “什么活物?”谢令姜身子前倾,好奇追问一句:“古墓还有活物?” “六翼夏蝉。” 冲虚子轻轻吐出四字,谢令姜脸色一凝。 冲虚子看了眼这位贤侄女的表情,倒也不意外,他低声问道: “贤侄女也听说过?那五大奇虫?” 谢令姜左右看了看无人的花园,轻轻颔首,只是冲虚子没瞧见看见的是,她袖子下的素手默默攥拳。 老道士依旧自顾自的闲聊开口,似是在背诵某篇古籍: “六翼夏蝉,上古五大奇虫之一,孵化之后,幼蝉钻入地下,潜伏三百六十年,逢遇盛夏,掘土而出,羽化诞卵……传闻,古有齐人误食之,浑身宛若蝉蜕,脱胎换骨,先天漏气之躯,缝补圆满,齐人辟谷练气,修为一日千里,御风而行,朝游北海……” 冲虚子回头,朝凝眉的谢令姜道: “古典所述或有夸大吧,不过这上古五大奇虫,各有奇效,倒是公认的,其中的六翼夏蝉,传说可令漏气凡人宛若夏蝉一般蜕凡,脱胎换骨为顶级修道种子,所以说,龙虎山天师府这运气,啧啧。 “不过贫道倒是有点怀疑,根本就不是什么误入古墓,误打误撞捉到三百六十年出土诞卵的六翼夏蝉,那些老家伙的说辞罢了。 “可能是早就有什么龙虎山的前辈标记过此地,天师府后人按图索骥罢了,不过倒也羡慕不来,这就叫门派底蕴啊。 “不像我们这玉清宗,成天就知道结交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权贵,沾满铜臭味,等百年之后,这些权贵早就入土,还能剩几家,又不是谁家都是五姓七望,也不是谁都能像北边的楼观道派那样,扶龙有功,惠及一朝……” 冲虚子嘟囔几声,似是对于玉清宗近年某些路线有些许埋怨。 谢令姜忽然转头打断: “老前辈,这种能替漏气凡人逆天改命的神物,龙虎山天师府怎会放心拿来炼丹?” 冲虚子回过头,颔首道: “六翼夏蝉的成虫只能活一个盛夏,想长久保留蜕凡神效,自然是炼成丹药为妙,且白口生吃,自然没有丹药入体这般物尽其用…… “而且正好龙虎山有位老天师与贫道私交颇好,便托贫道使用门派绝学九转丹成,由他们提供所要消耗的白金符箓,死保成丹概率,最后大成一炉,得丹三粒。” “一只六翼夏蝉,化为三粒金丹?那蜕凡神效如何?” 谢令姜皱眉追问。 冲虚子摇晃三根指甲赤红的手指,盖因经年累月接触丹砂,他笑语: “自然也是一分为三,但也足够令无法练气的凡人,蜕化成适合练气的修道种子了,虽然可能算不得顶尖,但依贫道看,倒也是稳健作法,适合龙虎山天师府。 “本就是张姓传承,祖宗名声已经够响亮了,不求出一个绝世奇才更进一步,但求至少能够正常练气,继承天师府衣钵,守成家业。” 冲虚子似笑非笑的赞扬,也不知是由衷赞叹,还是打趣嘲讽。 谢令姜默默听完,抱着带给大师兄的腌萝卜瓷坛,垂目自语:“三粒蜕凡金丹吗,匀出一粒就行了……” 女子眸光不自觉落在了冲虚子刚刚抖落青花八卦丹瓶的道袍袖子上。 冲虚子一怔,失笑摇头: “贤侄女,净嘀咕些什么呢,刚刚贫道炼丹,那位辈分极高的老天师就在旁边丹室里候着,金丹刚刚滚落出炉,就蜡封入盒,立即交出……人家现在早就凌空飞远了,怎会在贫道身上?” “贤侄女为何这么感兴趣?观你气色,早就迈入七品,除非准备自行散气,服用金丹,重新灵气修炼。” 冲虚子嘀咕道,又摇头否定: “不过这样一来,若只食一粒金丹,对你已有天赋而言,没什么用处,除非是能连服三粒,倒是可以重新练气一试……” 谢令姜抬头看了看冲虚子,浅笑摇头,未语。 冲虚子看了会她,忽道:“贤侄女好像是真感兴趣。” 谢令姜轻轻叹气,没有否定。 冲虚子摇摇头:“别说三粒金丹了,仅仅只讨一粒,龙虎山的太清道士们都不会给,你阿父去了都没用,这种对门派而言的续命之物,就算是陈郡谢氏的面子也不行。” 谢令姜狭长眸子轻眯,缓缓道: “如果是……如果是离氏皇族的面子呢?龙虎山太清宗作为三清道派之首,不是一直都艳羡当年终南山楼观道派辅佐离氏高祖与太宗的从龙事迹吗……” 冲虚子脸色一怔。 似是隐隐想起了些什么,老道士登时沉默了,频频打量平静不语的谢令姜。 少顷,二人又聊了些其它话题,待走到花园尽头,谢令姜看了一眼天色: “多谢老前辈相助,急事在身,晚辈先回,下次再登门礼谢。” “贤侄女客气了,路上注意安全,替贫道向谢道友问个好。” 谢令姜颔首转身。 冲虚子又挥手,随口道:“对了,走前去早膳堂,再多带点腌萝卜给你那位在龙城县的师兄。” 谢令姜背影一僵,回首神色羞恼道:“你…你怎知是他?” “咦还真是?猜的啊,一直套你话呢,贤侄女这是心乱了啊,一打就招。”冲虚子眨眼,抖了抖袖子,含笑道:“贫道再猜猜,这位在龙城县的师兄应当无法练气吧,是漏气凡体,所以贤侄女格外关注那蜕凡金丹。” “……”谢令姜。 看着某袭红衣抱着瓷坛落荒而逃的慌忙背影,南华冠老道士哈哈大笑。 少顷,待人影走远,许久没笑这么的开心的老道士敛容自语: “咦,话说谢道友他知不知道此事,闺女已被拐跑,还是自家徒儿干的,要不寄封信去笑笑他?哈哈哈,倒是有趣。” …… (本章完) 一百八十六、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有任何的征兆。 江南道江州一隅,位于云梦泽下游的龙城县。 这两日迎来了一场雨水降临。 没有雷声。 只有雨。 起初,稀稀疏疏,小雨。 第二天,滴滴答答,大雨。 又过了一天,哗啦哗啦,磅礴大雨。 就在龙城县百姓与县衙上下渐渐忧心忡忡之际,天空突然放晴。 雨停了。 黄昏时分,乌云散去,雨过天晴后的天际,橘黄的火烧云分外亮眼。 配合着落日的景幕。 格外的绚丽华美。 就像是历经磨难后的奖励一般。 站在湿漉滴水屋檐下的县衙官吏衙役们面色一松,对视一眼,流露些喜色。 县城不少地方,大街小巷,人们松气欣喜的这一幕都时有发生。 落日的美景,让不少屋檐下的人都看出了神。 因为除了尚不懂事的孩童外,久经蝴蝶溪喜怒无常水患折磨的龙城本地人,对于梅雨季的任何一场雨水,都抱有天然的谨慎。 按照老人们对二十四节气的经验预计。 这应该是梅雨季的最后一场大雨了,眼下似是终于落幕。 直到此刻,梅雨季以来一直堆压在龙城县官民们心头的压力大山,才终于释放出来。 “下了三天,终于停了,明府,好个晴天,好个晴天啊。” 县衙大堂,刁县丞的脑袋宛若鸭脖子般,探出屋檐,有一连串屋顶的积水打在他眼皮上。 老县丞却脸也不抹,奔向空地上,手舞足蹈,转头朝大堂内严正以待的欧阳戎等人报喜道。 后者们的脸色,依旧残余一些不久前大雨磅礴时的严肃紧张。 此刻,欧阳戎,燕六郎,柳阿山等人没去看院子空地湿漉青石板上滑倒的刁县丞,相互对视一眼,纷纷长吐一口。 “明府,过两日就要换节气了,这梅雨季终于是挺过去了。” 燕六郎转头笑道。 欧阳戎置若罔闻,偏头道:“上游水则碑的最新水位消息,传回来了吗?” 柳阿山组织了下语言,点头道: “老爷,还在路上,半个时辰前才刚传回的讯报,弟兄们快马加鞭的话,下次传来讯报,应该还要一个时辰。” 欧阳戎点点头,环视一圈气氛松懈起来的县衙大堂。 除了他与刁县丞燕六郎等人外,县衙各级官吏也在严阵以待。 因为欧阳戎从下山上任龙城之初,就格外重视,并且提前不厌其烦预警的缘故。 这两日,梅雨季这一场似是最后的大雨,龙城县衙上下都格外紧张。 整装待发,各就各位,做好了又一场洪水到来的心理准备。 所以刚刚一整天,县衙大堂内的气氛都颇为压抑,欧阳戎坐镇中枢,调动指挥。 而上游检测水则碑的小吏们,也全天快马加鞭,源源不断派人传来消息,及时更新欧阳戎划定的水则碑目前的最新水位。 而半个时辰前,大雨还没停时,最新一次水则碑的水位线颇高,是接近危险线的。 眼下,这场大雨终于收尾了,似是也预示着涨水的停止。 “继续监督水位,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至于其他人……” 欧阳戎环视一圈县衙大堂,从一张张疲倦又放松的面孔上扫过,他顿了顿,点头道: “大伙暂时先回去休息吧,吃个晚饭,都辛苦一天了,不过晚上值班的同僚记得按时到岗,县衙得有人看着……” 欧阳戎唠叨了两句,严肃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挥挥手,放众人下值去了。 又叮嘱安排了下,欧阳戎最后一个离开县衙大堂,在县衙大门遇到抱伞探望的叶薇睐。 后者小脸满是担忧,鬓角湿漉,似是等他已久。 欧阳戎抿嘴,低头揉了揉她的白毛小脑袋瓜子: “我没事,雨也停了,别担心,走,回家吧。” 欧阳戎回望了一眼落日黄昏下的鹿鸣街,他轻吐一口气,扭头带着叶薇睐返回了梅林小院。 书房内,刚用白毛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一把脸,欧阳戎耳朵微动,转头看向院子后面的梅林方向。 “唔,主人,苏家小娘子又在唤你哩。” 水盆前背身的叶薇睐脑后双马尾一甩一跳,她回过头挪笑了句。 “多嘴,讨打。” 欧阳戎撇嘴将毛巾丢还给眨巴眼睛的叶薇睐,整顿了下仪容,拎起一副棋盘,转身出门,循着悠悠琴声而去。 叶薇睐擦擦手,轻车熟路的跟在他身后 欧阳戎带着白毛丫鬟,来到梅林间的雅亭,绕过影壁。 果然,一位面色澹淡的梅花妆小女郎正在垂目抚琴。 包子脸小侍女穿鹅黄襦裙,抱膝蹲在亭内一只红泥小火炉前,朝炉内傻乎乎的嘟嘴吹气,生火煮茶。 叶薇睐似是早有所料,掏出一把准备好的小团扇走上前去,蹲在彩绶身边,帮忙扇风点火。 不过很显然,二人中出了个小笨蛋。 欧阳戎与苏裹儿没去在意两个丫头。 二人甚至没去抬头去看对方。 苏裹儿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眉眼,葱指勾弦。 欧阳戎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摆放好棋盘,抓了把黑色棋子,不时转头看一眼亭外逐渐笼罩的夜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只要是欧阳戎无事,下值的早,双方时常在傍晚梅林内小聚。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互为邻居的两对主仆倒是颇为默契。 “前两日,你怎么没来?”苏裹儿瞥了眼他。 “在忙。”欧阳戎头不抬,“嘎哒”一声落下一粒黑子。 男子的举止随意,苏裹儿习以为常,放下宝琴,伸手抓过白子棋盒,准备手谈一局。 她看了眼棋盘,捻子的手顿住。 “怎么又在下这叫什么五子棋的东西?” “手下败将。”欧阳戎不抬头的轻吐四字。 “……”苏裹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 最近苏裹儿惊讶的发现欧阳戎竟然并不会围棋,便准备教他,只不过教着教着,就被他带偏了,换了一种歪门邪道的玩法。 叫什么五子棋,后者还信誓旦旦说这才是黑白子的正统。 简直魔道中人。 苏裹儿黛眉浅皱: “那日随便教你一些黑白对弈的棋式,伱就能举一反三,明明对弈道有如此天赋,怎么还在执着其它乱七八糟的乡野玩法。” 欧阳戎点点头,又道:“手下败将。” “……??” 苏裹儿板脸,袖中小手用力插进盒中白子堆,白皙的手背将盒中的上等白玉棋子都衬的有些黯黄了。 “嘎哒”一声,坐在欧阳戎面前的某梅花妆小女郎一声不吭,两指捻起白棋,重重落子,力道让欧阳戎差点以为她要戳坏棋盘。 瞧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明知道是随口的激将法,还是不服气…… 欧阳戎失笑,摇摇头,他与对面苏裹儿下起了五子棋。 对待傲娇,欧阳戎一向有一手的,例如以前调教小师妹,虽然苏裹儿的傲娇与小师妹的有很大不同…… 半炷香后。 苏裹儿忽然起身,丢下白子半满棋盒,快步走到亭边檐下,左右四望,绷着小脸,昂起白皙小下巴: “雨停了。” 这无缝转移话题的技术,令旁边的叶薇睐、彩绶两个日常擅长装傻的小丫头都甘拜下风。 “下啊。”欧阳戎催道。 “你想要雨下?” “不是,我说,你快落子啊。”欧阳戎温馨提醒道。 “哦,不下了,没意思。”苏裹儿撇嘴。 欧阳戎轻笑了下,低头收拾起棋盘,没再强求。 这是一个不接受输的小女郎。 从下棋就可以看出大概性格。 不过她也极其聪慧,虽然刚刚还在夸欧阳戎,说他有弈棋天赋,但是苏裹儿在欧阳戎眼里,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天赋惊人。 这玩法古怪的五子棋,她只不过是在欧阳戎的激将法下,接触短短几日而已,然而眼下,她一眼就能心算推出,五步之内要输棋,所以立马脸色不耐烦的起身跑路。 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欧阳戎没有在彩绶和叶薇睐面前说。 苏裹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仔细收拾棋盘、慢条斯理似是毫不生气的年轻县令。 待他抬起头,苏裹儿的视线又立马挪开,佯装看向亭外: “雨停了。”她重复道。 “嗯。” “蝴蝶溪水位稳定了?” “差不多。” “按你之前的观点,若是这场梅雨季的最后降雨过去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今年内,上游云梦泽都不会再有大水了,蝴蝶溪也能安稳到明年的梅雨季?” 苏裹儿关心问道。 欧阳戎手指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 “没错,我之前绘制的那副蝴蝶溪上下游地图,你也看过了,原因如何,一目了然。 “历年的蝴蝶溪水灾,都是因为上游的云梦古泽地势低洼,在梅雨期积累了四周百里群山汇聚而来的水流,自然涨水,水满则溢。 “而咱们身后的长江就是最好的泄洪口,只可惜,江州地界,特别是龙城县,就位于二者之间,蝴蝶溪太窄太弯,没法第一时间泄洪,不淹我们淹谁。” 苏裹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你接连修了折翼渠与狄公闸,来对付水患?” 她低头想了想,颔首认同道: “确实是这个理,折翼渠泄洪,狄公闸抗洪。 “前者是根治之法,一劳永逸,只不过修建周期漫长。 “后者是权宜之计,可一时抗洪,短期见效,待到前者竣工,再一劳永逸。 “你这水利之理精妙绝伦,若是推广开来,能治理当今天下绝大多数水患……” 苏裹儿眼睛亮晶晶的望过来,欧阳戎发现,这个苏家小妹,虽然久居深闺,但是总爱吐出天下二字。 只可惜苏家小妹,虽然这种胸怀大,但是另一种胸怀不够大,和某小师妹形成鲜明对比。 欧阳戎颔首不语,没再细述,其实都是些老调常谈的话题: 他曾在县衙与县里父老乡亲们面前说过无数遍了,但是真正能像面前的苏裹儿这样,咀嚼通透的,却没有几个。 大多数人依旧是一遍遍的问他,今年是否还会有大水降临,与狄公闸是否能抵御住云梦泽的涨水。 对于蝴蝶溪水患,欧阳戎颇为无奈的发现,龙城县众人眼底流露出的更多的还是敬畏之色。 欧阳戎唯一能做的,是满脸自信的点头,一遍又一遍的肯定答复。 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心安,凝聚人心,可能也是大多数父母官的最大作用。 “公子在想什么呢?” “无事。” 苏裹儿打量了下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微微张嘴,又闭上,似是毒舌呛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某位梅花妆小女郎组织了下语言,颔首称赞道: “不管如何,眼下雨停,总算是熬过了梅雨季,公子的努力没有白费,等接下来进入盛夏,上游的水位肯定得降。 “等到下次再涨水,就要到明年的五六月份了,到那时,折翼渠第二期早就完成,狄公闸也无需担忧水灾时的抗洪之任了,自有折翼渠帮忙泄洪。 “如此,便万事可休矣,到时候,欧阳公子可以抽闲整理一份治水疏章,呈上朝廷,说不得,借根治江南水患一事,又能名扬天下。” 一旁帮忙点炉子烧茶的叶薇睐闻言,不禁小脸欢喜的转头,可是却与侧目的苏裹儿一起,看见了某人一副平常反应。 “公子这是不开心?” 欧阳戎朝她们展颜一笑:“没有,挺开心的。” 真的挺开心的。 不过却是那种做个“大周公务员”全年无休终于有一天要放大长假的开心。 而不是业绩出众,即将要得贵人赏识前程似锦的开心。 历经数月,治水之事,终于迎来尾声。 欧阳戎声音细弱蚊蝇喃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苏裹儿耳尖,听到归去来兮辞,不禁侧目望向年轻县令,欲语。 可这时,亭外忽传来一阵靴子重重踩踏林间湿叶的声音。 亭内众人一怔,转头。 风尘仆仆的柳阿山等人急冲冲奔至雅亭台阶前,大口喘气道: “明府明府!大事不好了,上游……上游……” 欧阳戎把棋盒缓缓放下,头不转,“别结巴,讲。” 柳阿山苍白嘴皮子颤栗吐字: “雨停了一晚,可上游水则碑的水位仍旧猛涨!已超过您划定的洪水危线,猛涨不止,狄公闸那儿也派人告急水位异常!” 亭内外登时肃静。 不久前傍晚美丽到异常的火烧云忽成众人心下最可怖的事物。 一道道慌乱目光聚向亭内某个背影不动如山的年轻县令身上。 轰隆隆——! 这时,远处天际隐隐传来沉闷雷声。 风满林,亭摇晃。 漆黑天空有几粒水滴斜吹入亭,拍打在一只准备收拾棋盘的白皙手背上。 赫然有人当先站起,一头扎入细雨斜风。 朋友py的一本西幻文,感兴趣的兄弟可以看看:《帝龙》 简介:四大基本力是我掌控的权能,是我永恒的冠冕,是我不朽的王座。 世人敬我为终焉帝龙,帝龙撒加——撒加·加坦杰厄·亚托克斯·迪亚波罗·奈克瑟斯·坦格利安阿尔宙斯! (本章完) 一百八十七、主张弃城者,可斩! “不好,快去通知县令大人,蝴蝶溪上游,彭郎渡至越女峡,十一座水则碑,全部突破立碑以来最高水位线……” “大事不好了,快去找县令大人调度人手,水位太高,第二期折翼渠挡水的厚墙岌岌可危,已有河水漏进倒灌折翼渠……” “完了完了!靠近云梦泽的越女峡那边,已经有两个村庄被泥石流冲垮,属下来时看见,上游的百姓们全都在往下游县城逃……”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狄公闸那边的水位太高了,留守的人托咱们问您到底是留是撤……已经有值班水闸的人开始逃了……” 南至狄公闸,北至彭郎渡,蝴蝶溪上下游一道道十万火急的讯息正飞速汇聚到龙城县鹿鸣街上的古朴县衙。 就像一道道冲击波,在挑战县衙官吏们如弦紧绷的神经,已经有人率先绷不住了。 待欧阳戎孤身冲进乱糟糟的县衙大堂。 刁县丞、燕六郎、六曹长吏、衙役信使……汇聚在此的县衙众人慌了阵脚。 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纷纷朝欧阳戎围去。 欧阳戎伸手扶住身前慌慌跑过要跌倒的书吏,转过头,围来的众人朝他七嘴八舌。 欧阳戎只觉周遭整座天地,被铺天盖地的声浪覆盖,一丝让其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明府!咱们怎么办,下游咱们这边雨停,但是上游云梦泽的大雨还是一刻不停,已经连续下了四天四夜了!咱们该怎么办!” “明府,县里有些富户乡绅听闻风声,已经开始跑路了,彭郎渡那边,挤满了富户们预备的船只,全在拖家带口的上船……其它百姓们也恐慌,县城已经开始乱起来了……” “明府,上回水灾也是这样!上游云梦泽的雨水再这么落下去,水位再继续上涨,一旦冲塌狄公闸,下游直至咱们县城,蝴蝶溪两岸,上百里的良田屋舍又要被淹一次!” “咱们的心血毁了,全毁了……” 似是上一次水患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阴影又一次笼罩众人心头。 刚刚下午时还井然有序的县衙大堂,此刻像是被煮沸的水锅,炙热烫脚。 也只有真正的灾难临头,才能深刻体会到,原来相比于未知天灾,灾难前的恐慌才是击垮一切秩序的可怖浪潮。 似是被大堂内的情绪感染,欧阳戎眼前微晃,再一次闪过当初清晨爬出净土地宫,他自大孤山上向山下南望所看见的水淹龙城的景象。 那是……遍地哀鸿满城血。 就在这时,燕六郎凑过来,脸色担忧,小声提醒: “明府,要不先让梅鹿苑薇睐姑娘她们坐船走,正好彭郎渡那边还有您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大船,抽一条……” 被蓝衣捕快贴耳细语,只见年轻县令身子顿了下。 “什么让梅鹿苑先走?” 一言不发的欧阳戎忽然大声质问。 声音响彻全场,周围杂音纷纷一顿。 “你且再说一遍,本官没听清楚,什么叫做让梅鹿苑的本官家属们坐船先走?!” 欧阳戎再度当着全场的面质问。 大堂彻底寂静下来,有人觉得之前大堂外轰炸耳膜的雨声雷声似乎都小上了不少。 县衙一众官吏侧目。 燕六郎呆在原地,愣愣看着此刻正视前方、没有转头看他的欧阳戎,但是话语似是又是对他一人呵斥的。 只道是不小心触碰了逆鳞,在无数道视线下,蓝衣捕快涨红了脸,啊嘴欲辩解。 然而旋即,欧阳戎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他: “本官在梅鹿苑的家属不坐船走! “彭郎渡码头的数十艘官船也不会动!本官当初说过,可你似乎没听,不过本官再复述一遍也无妨。” 他目不斜视: “这批从江州借来的官船,是用来赈灾和治水的,不是用来给本官或任何人逃跑用的!” 燕六郎怔怔,隐约发觉年轻县令的话语似乎并不是只对他一人讲。 大堂内的一道道目光无声聚集过来,原本慌张乱窜、欲溜回家的官吏们也悄悄顿住脚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环视全场,右手竖掌,斜劈空气: “包括本官,公器私用,主张弃城者,可斩!” 全场气氛一凝。 欧阳戎忽而表情一收,脸上不屑嗤笑,猛地挥袖: “而且为什么要跑?不需要跑! “有本官在,有县衙诸位在,有龙城县的全体官民们在,有折翼渠在,有这么多时日所做努力在。 “狄公闸不会塌,大水不会再淹龙城! “慌忙无知的逃跑,置此刻顶在狄公闸最前线的同僚于不顾,把后背交给洪水,把脑袋插进泥里,才是可笑,是滑天下之大稽!是百年之后要被记在龙城县志上供百代乡人所耻笑的懦夫!” 欧阳戎大手抓起公案桌上长久作为摆设的龙城县志,朝众人扬起,摆了摆,狠砸地上。 他一手拂开身前或愣神或低头的人群,大步当先,走出县衙大堂: “走,赴狄公闸!非乡耻懦夫者,随吾往!” 年轻县令带头冲入漆黑雨幕。 身后大堂内,寂静片刻,有人热血前冲,有人愣然跟上,也有人犹豫迟疑,原地彷徨片刻,拖动脚步跟上了外面大部队…… 整座龙城县衙,被迅速聚集起来,围绕着某道雷厉风行的年轻县令身影周围。 天际雷霆阵阵。 如野兽嘶吼,又似神灵震怒。 半个时辰后。 彭郎渡。 人影绰绰。 细雨中,数不清的火把将这处码头照的通明。 比往日白天还要热闹。 不久前,在某年轻县令的快速反应指挥下,县衙捕快们紧急控制住了码头。 此前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官船,还有临时征用的民船,被聚集在一起,在擅长水事的柳阿山等原赈灾营青壮们的调度下,整装待发。 众人按部就班,纷纷上船,令好任务,趁着水浪稍平稳,水位还未太过离谱影响到正常航行的情况下,迅速驶离渡口,被年轻县令调往了龙城县各地,其中去往越女峡狄公闸的船只是其中最多的。 此刻,某艘准备开往狄公闸的大船登船口,被几只火把照的通明。 “明府,卑职帮你。” 燕六郎接过雨伞,积极前迈几步,扶住欧阳戎,搭手登船。 欧阳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登船。 紧接着,燕六郎也身手敏捷的上船,可旋即便被一只大手拦住。 柳阿山把燕六郎拉到船尾僻静处。 与船上忙碌的众人一样,欧阳戎也一身蓑衣, 此时独自背手,站在船尾,头顶细雨等候。 作为背景的天际,银白电蛇爬满夜幕一角。 “明府?” “伱留下来。” 欧阳戎头不回道。 “卑职怎么能不去!” “你和刁县丞都留在县里,狄公闸那边,本官与阿山去就行,若是水闸塌了,也不差你一个……”他低声:“况且,你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水闸塌了?明府不是说……”燕六郎顿住,怔道:“什……什么重要的事。” “本官不在,这两天维持好县里的治安,预防柳家那边…… “另外,不管那些跑掉的富户们,剩下的妇孺老幼,包括县衙每一位同僚的家属们,还在县城的所有百姓……你和手下的捕快班去把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带往大孤山。” “大孤山?” “没错,本官已经派刁县丞过去布置了,把城郊一直没有解散的赈灾营,迁至山上,那儿地势高,适合洪水时,全县百姓避难。 “东林寺那边,本官也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带百姓们上去就行,住不下就住寺里,六千户龙城百姓,一座大孤山装得下,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人。 “我们船只一走,你就立马去动员大伙,这水涨的太快,若按现在这涨水速度,再迟个一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务必把县里的所有百姓都带到大孤山安置好,就说是县衙的安排,是本官的命令,是朝廷指令! “锅碗瓢盆金银珠宝这些山下财物,带不走就不要强带了,人失地在,人地皆失,人在地失,人地皆在。 “还记得本官那天和你说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了,大水就算淹了龙城,也总会有退潮的一天,你们以后再建就是了……” 年轻县令事无巨细的叮嘱。 柳阿山默默转头,看着船头处这一道偶尔被天上的雪白电蛇照亮片刻的蓑衣影子。 准备领命的燕六郎听到“你们”这个古怪字眼,眼皮跳了下,越听越像是某种交代。 燕六郎想插嘴,可是欧阳戎并不给他机会,全程唠唠叨叨。 直到船只准备开动,柳阿山轻咳提醒了一声,他才顿住,头不回的朝后方挥挥手: “下船吧。这里,就拜托六郎了。” 燕六郎不禁道: “明府,你刚刚在县衙不是说,狄公闸不会塌吗,咱们能守住的,为何又现在让属下召集大伙上山避难……” 燕六郎话语卡顿。 其实今夜处于下游的龙城县下的雨并不大,稀稀疏疏的斜风细雨,蝴蝶溪上的风浪也不大,颇为平静。 然而场上众人全都知道,上游云梦泽周遭数日不停的大雨才是罪魁祸首,伴随着涨水,某场大洪水,正在这平静酝酿之中,只看当下新修的狄公闸能否挺住。 此刻,这绵绵细雨下的船尾,也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一袭蓑衣挡雨的欧阳戎回过头了。 草帽下那张漆黑脸庞上,一双幽明平静的眸子,令燕六郎停住了嘴。 已经懂了。 “喏。” 蓝衣捕快低头,缓缓抱拳。 似是气氛有些凝重,欧阳戎蓦笑: “瞎想什么,有本官在,闸不会塌的,这安排是以防万一,你小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等本官回来,改日晴天,云水阁喝茶走起。” 燕六郎啊了啊嘴,想说云水阁的养生茶业务不是被明府你下令整改了吗,难不成又下令改回来? 不过眼下,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明府保重。” 燕六郎小声低语一句,最后头不回的下船远去。 送走人后,欧阳戎长吁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夜幕中熟悉的龙城县城,转身面朝蝴蝶溪上游,挥手下令。 少顷,彭郎渡口,一艘艘官船驶出。 蝴蝶溪上,风浪越来越高。 欧阳戎等人连夜赶去了上游。 一路上,他们不时能看见蝴蝶溪两岸,有抛弃屋舍的村庄百姓们,向龙城县城逃去。 一旦大洪水来临,越靠近上游越女峡的地方越危险,眼下的涨水征兆,自然让靠近越女峡的龙城县下属村庄百姓们担忧,纷纷离开家舍。 去往狄公闸的路上,欧阳戎也没闲着,朝蝴蝶溪两岸派遣县衙官吏,去井然有序的组织流民们去往龙城县。 按照他留下的吩咐,眼下龙城县内,燕六郎他们应该正在极力组织龙城百姓们去往大孤山预设的避难营地。 冷风迎面,一想到后方龙城县的布置,想到远在天边的小师妹,想到应该已经被六郎及时转移上山的叶薇睐等熟悉的丫鬟们,欧阳戎心下稍安,目光坚毅起来。 然而,随着船只离狄公闸越来越近。 不仅是他们意料之中的雨水变多,风浪变大。 欧阳戎等人还发现,河里的水流都变得浑浊起来。 两岸山野间,是逃奔的野生动物。 上游还不时传来一两声迥异于雷声的巨大声响,似是某场倾泻数里的泥石流。 欧阳戎眸子又有片刻的恍惚神色。 他又清晰想起了那日初至净土地宫时,尝试爬上洞口时,地宫外惊雷一般的巨大声响。 应当是当时狄公旧闸被连夜冲塌的声响。 所以,又要来了吗? 所幸这回似是没了柳家作怪炸闸,欧阳戎等人心惊胆颤了小半夜,始终没有那灭世雷霆一般的塌闸声传过来。 最终,赶在三更之前,一座头顶乌云密布的巨大水闸缓缓出现在船上众人视野里。 还没等松一口气,远远望去,狄公闸后方,那九百里辽阔的云梦泽上空,是如墨水般漆黑的厚重乌云。 压在狄公闸头上。 与之相比,狄公闸就像一块窄窄的薄木板,插在一座池塘唯一的泄水口处。 四隙漏水。 摇摇欲碎。 不愧是我,520521都没请假的小戎! (本章完) 一百八十八、告龙城父老乡亲书 距离那日傍晚雨停间隙的火烧云美景。 已过一天两夜。 期间,蝴蝶溪上下游降雨不断。 雨亦下了一天两夜。 上游云梦泽与狄公闸周遭,是黑云压城的磅礴大雨。 下游的龙城县城附近,是阴云不断的绵绵细雨。 而对于此刻清晨时分县城通往大孤山的笔直官道上,正拖家带口、埋头匆赶的众多龙城百姓们而言。 前者,上游的大雨,宛若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伴随着一声水闸冲塌的巨响,人头落地。 后者,头顶的霏雨,则宛如一把软刀子般,细细削磨着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疲倦众人的脆弱意志。 天空霏霏细雨,从高处往下看去,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攒动人头。 他们宛若一条黑色水流般缓慢而压抑的,从起点的龙城县城流淌向远处终点的大孤山脚。 车轮吱吱呀呀到不堪重负的马车。 乱七八糟摆放、碰撞作响的箱柜。 被随意丢落路道两旁的锅碗瓢盆。 还有,以每家每户或乡人街坊为单位,相互搀扶抱团闷头前进的龙城县百姓们。 背景是阴灰色的天空雨幕,泥泞潮湿的道路,还有官道两侧漆黑如墨的树林。 “呜哇——!” 官道上被组织迁往大孤山避难的人群中,不时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旋即似是被抹泪妇人们拥抱进怀里,清脆婴啼转为沉闷,好一会儿才被安抚下来。 可人群中偶尔出现的三两情绪崩溃的大人,却是不像婴儿那样有母亲安慰,只能给这条官道上的气氛徒增凝重。 乌压压的迁徙避难人流,正默默上演着一幕幕人生百态。 而之所以如此沉闷压抑的队伍不至于崩溃四散,落荒四逃。 仅仅只是气氛凝重,迷茫无措的前进。 盖因官道人流旁,不时奔腾而过的那一匹匹快骑,还有捕快们喊到嗓子沙哑的统一口号: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今逢大雨,为防水灾,设立大孤山避难营,粮褥齐备……兹定于今日酉时前,全体官民如数抵达……龙城县令呈。” 从昨夜起,燕六郎安排捕班人手,一路骑着快马沿着官道,将某位年轻县令匆匆手书的这份言简意赅的告知书,从最远处的县城郊外一路喊到大孤山脚下。 捕快们喊得口干舌燥,马儿都跑废了两批,却无人敢马虎半分,一路上顺便兼整顿人群,引导队伍去往大孤山避难营。 或许是告知书中某位年轻县令的署名,给予了经历过最近两个月赈灾治水诸事的百姓们某种安心慰藉。 也或许是告知书中年轻县令沉稳自信的语气,还有对于官民齐心下狄公闸能够保住不塌的信誓旦旦承诺。 亦或是仅仅只是随波逐流,埋头跟着大部队走。 在燕六郎等人的组织下,县城内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阵恐慌乱奔外,大部分的百姓群众们都情绪相对稳定下来。 并没有发生预计中最坏的秩序崩溃的景象。 暂时没有出现疯狂收拾全部家财,逃奔码头,争夺船只,人群践踏的拥挤情况。 县城家家户户的大部分百姓们,听从县令大人与官府的安排,忧虑的收拾些必备的行礼包袱出门。 拖家带口的去往大孤山赈灾营,听说那儿一如当初的城郊赈灾营一般,已被县令大人安排妥当。 大孤山脚,一处山坡上,一身灰黑色蓑笠的燕六郎正骑在马背上驻足远眺。 他望着前方官道上排成长蛇般井然有序的人群,不禁长吐一口气。 幸亏在明府的任职掌舵下,这一任的龙城县衙在龙城百姓间的信誉较好。 从当初的赈灾营派粮,到后面的打压粮商击溃粮价,再到后面的剪彩礼公审柳家……几个月来,在百姓们心间积攒了不少信心。 才让此时出城的人流队伍,情绪相对稳定。 县令与县衙的公信力能够暂时压住容易流言四起的灾前恐慌。 否则若是放在上一次水灾前。 别说是像现在这样整顿百姓队伍了,大伙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冲击渡口码头,疯抢舟船就不错了。 此刻,小山坡上,经历过上一回云梦泽水灾前恐慌景象的燕六郎,与他身后一众风尘仆仆的捕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大口气。 到目前为止,撤退还是相对成功的,暂时还没有脱离县令大人走前留下的规划。 背对属下们,最前方骑在马上的燕六郎默默伸手入怀,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丝帛手书,在手心展开。 这位蓝衣捕快横掌挡雨,低头瞧了瞧明府沉稳有力的密集字迹。 哪怕已经将欧阳戎此前布下的这些蝴蝶溪下游大后方的安排看了百遍,都熟的滚瓜烂熟,可以倒背了。 可燕六郎这两日每次稍微停歇下来片刻,就忍不住掏出欧阳戎的手书瞧上一眼。 似是要确认无误后,才能安心埋头继续干事。 就像……明府还在他身边一样。 “走,咱们再回一趟城里,协助留守的弟兄,不能让城里有一户人家落下,务必全部劝离。” 稍微歇脚片刻的燕六郎突然收起手书,骑马扬鞭,当先离开小山坡,带领身后汉子们,继续落实欧阳戎留下的布置。 他们这一队捕快,刚刚从大孤山上下来,之前和刁县丞碰了下头,交代了些要紧事宜,眼下继续下山忙碌。 而后者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按照欧阳戎安排,燕六郎等捕快们负责组织山下龙城县的全体民众上山,同时负责陆续接收上游跑下来的流民们。 而刁县丞则负责在大孤山上,调配提前准备好的赈灾资源,与东林寺那边接洽,组建避难营地,接纳将近六千户的龙城百姓。 这些都是大后方的工作。 至于欧阳戎,则正带领剩下的六曹官吏,还有柳阿山组织的民兵勇士们驶船,在远处的狄公闸最前线,千方百计的守住水闸,抵御洪水…… 燕六郎目光默默从南边某座关键水闸的方向收回,他转过头,叮嘱并留下了两个捕快,在此处山脚引导后续赶来的百姓们有序上山。 燕六郎则带着剩下的弟兄们,一路快马加鞭的返回龙城县城,路上全程高喊告龙城父老乡亲书,震聚人心。 聚集大部分百姓的工作相对容易,然而令燕六郎感到棘手的是,一些特殊情况。 欧阳戎交代过,务必不能落下一户龙城百姓。 燕六郎自然不敢马虎,挨家挨户的敲门排查。 口干舌燥的忙碌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一众蓝衣捕快累的气喘吁吁,满脸疲倦。 一整天他们遇到了不少特殊情况。 官道上迁徙人流中的斗殴打架,这些倒是事小。 关键是有些城内的钉子户就是不肯走人,好说好劝都不行,最后还是亮出腰间吃饭的家伙,才半吓半哄的带回了大孤山。 中途正午时,燕六郎等人还听从上游逃来的流民说,有一个村庄的族老怀有侥幸心理,觉得村子地势较高,就当缩头乌龟,没有迁离……燕六郎只好奔袭十里,匆匆上门劝导。 甚至还遇到了有百姓怕再也回不来,让他们帮忙在院子某处挖下储藏的祖宗财物的无语事情。 如此种种。 及至这日黄昏日落,酉时正刻前,燕六郎等捕快终于带着能找到的最后一批流民与“钉子户”踩点返回,赶往大孤山。 一路上,似是对燕六郎这些尽职尽责、满脸疲倦的捕快们心生些亲近。 人群中不时有百姓回头,朝人群后方断后收尾的他们搭话,询问那位欧阳县令是不是也在大孤山等着大伙到来。 对此,燕六郎抢在属下们多嘴前,全都是笑容以对,一一点头应是。 路上拖家带口的百姓们闻言,紧绷面色轻松下来,如释重负,交耳相告,气氛没那么压抑了。 还有百姓热心递上清水给嘴皮子干裂起泡的燕六郎等人。 人群最后方,一众捕快们保持沉默。 他们不时侧目望向领头微笑点头的燕六郎。 心中叹息。 为了安抚人心,压住恐慌,燕六郎与刁县丞并没有告诉众人,狄公闸此时的危险处境。 也没有提及,欧阳戎等人此刻正在上游狄公闸那儿十万火急的抢救。 对于龙城百姓们都信任并亲切的年轻县令眼下在哪里,也是摸棱两可,默认此时他也在大孤山组织避难营,等待父老乡亲们到来。 这也是今日聚集百姓迁徙的工作相对顺畅的原因之一。 然而,最后一批人群中的流民中,也有个别是从上游越女峡附近跑下来的村民,不禁提出疑问。 说是逃下来的途中,听闻年轻县令好像是在狄公闸那边,因此也有不少越女峡附近的村落村民没有跑到下游的龙城县,而是赶去了年轻县令所在的越女峡那边…… 幸亏这些质疑声音轻微人少,在附近捕快的默契打断下,没有扩散开来,倒也没有带起节奏。 “头儿,狄公闸那边……” 一众沉默的捕快中,有人不禁朝燕六郎问出口。 燕六郎抿嘴,手抓了抓怀里的那卷手书,忽回头道: “明府与阿山兄弟能处理好,咱们做好后方地方事情,别去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蓝衣捕头突然扬鞭快马,往前冲出一段,转脸指着身旁正好经过的第二期折翼渠,青年昂首,一脸笃定道: “况且还有折翼渠在呢,已经修好大半,万一洪水来了,就直接打通此渠,也够用了,明府都说了没有什么好怕,怎么,你们连明府都信不过了?” 一众人纷纷振奋,扬鞭跟上。 燕六郎快马加鞭,冲了出去,放声道: “走,去半山腰,检查烽火台,这是明府交代的要紧事,不能拖了后腿!” 此刻是傍晚酉时时分,因为落了一天的小雨,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天色灰沉沉,与白日无异,暗的并不明显, 燕六郎带着最后一批流民百姓们抵达大孤山脚,将百姓们交给刁县丞等书吏们安置。 后者们不少眼球布满血丝,看样子应该也是从前日就忙起熬夜,睡眠不足,满脸疲色。 不过燕六郎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交耳几句,补充了几口清水,丢下马匹,他们轻装上山。 山道两侧,布满了东倒西歪的流民百姓们,所幸一些帐篷营地已经在两侧空地亭台上搭起。 热水、被褥、粮食等物,看着倒是不缺。 而且多于出来的百姓们,都被刁县丞他们安置在了山顶的东林寺内。 燕六郎一行人一路穿过人群,抵达半山腰的遮目亭前。 遮目亭不远处一处视野开阔的草坪上,有一座硕大的烽火台已经搭起,有衙役守在旁边,手掌遮目,遥遥张望着蝴蝶溪上游越女峡的方向。 那儿的群山间,穷尽目力也看不清的地方,其实有几座烽火台竖立。 这套预警体系,和上游沿岸的水则碑一样,也是欧阳戎前些时日准备的。 一旦狄公闸第一时间冲塌,烽火便会一路点起,最后被大孤山上的众人看见。 然后大孤山半山腰朝阳位置的这一处终点烽火台,也会被立马点燃预警,大孤山周遭还在零星散布活动的人,也会立马返回大孤山,不再逗留外面。 包括目前还恪尽职守在山下不远处折翼渠的工匠与青壮们,他们会在临走前,打通折翼渠…… 吩咐属下弟兄们原地休息,燕六郎默默走上前,探头瞧了眼烽火台内按时更换的干燥易燃物,轻轻颔首,他走到悬崖边,瞧了一眼折翼渠方向。 按照明府的留言,不到洪水确认来临,万不得已之际,不能打通犹在修建的折翼渠第二期。 这项工程量巨大的营造,关系龙城县治水的百年大计,目前第二期只修好一半,要尽量避免被迫营业。 这也是万一狄公闸塌后的最后一搏了。 燕六郎摘下斗笠,晃落雨滴,学着明府,狠狠揉了一把脸庞。 “六郎。”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呼喊,打破了燕六郎的出神。 “大郎?叶姑娘,苏姑娘……你们都在?” 燕六郎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遮目亭里,全是一众熟人。 脸色惊喜、迎上前来的苏大郎。 面戴紫纱、眸子平静的苏家小妹,和她身后似叫彩绶的包子脸丫鬟。 还有昨日被燕六郎第一时间亲自送上大孤山的叶薇睐。 虽然欧阳戎走前仅认真叮嘱他去把全体龙城百姓都带上山,没有特意吩咐他照顾梅鹿苑那边。 似是也把自家丫鬟们归纳为“正常百姓”行列,没特权安排。 但是昨日欧阳戎一走,燕六郎还是扭头,就先去把叶薇睐等梅鹿苑丫鬟,还有其他随明府去往狄公闸支援的同僚们家属,一齐送上大孤山安置。 燕六郎理解并敬佩欧阳戎的身先士卒。 欧阳戎也必须身先士卒,因为周围所有属下同僚,无关善恶立场,全都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作为父母官。 你若第一时间安排家人跑路,那大伙也可以安排家人跑路,无可指摘。 伱若第一时间弃城,那大伙也可以弃城,没有资格来指责大伙。 另外,你当初刚上任就说过,来龙城只干一件事。 赈灾,治水,公道。 这确实只是一件事——公道。 所以县令说的公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公道?有没有忘记? 对于这个,不止龙城县衙,而是整座龙城县上上下下全体官民都时刻默默注视着。 否则,之前建立的威信与敬仰,顷刻间就能垮台,除了燕六郎这类亲信外,其他人都难以指挥的动了。 但换个面说,也正是因为从一而终的做到了公道,欧阳戎才能迅速整合一县之令的权力,对整座龙城县衙、整个龙城县都如臂使指…… 理解归理解,但是这世上有些事,燕六郎觉得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对待勇敢站出来的那些人…… “燕捕头,我家檀郎呢?” 遮目亭内,叶薇睐跑进雨中,两手揪着手帕,快嘴问道。 某个沾染雨滴的湿漉面纱下,有欲启的粉唇悄悄闭上。 苏裹儿默默收回脚,和阿兄一齐望向欲言又止的燕六郎。 (本章完) 一百八十九、气蒸云梦泽 遮目亭旁。 细雨之中。 明明是熟人相遇,寒暄心安的场面。 可某白毛丫鬟的话语一问出口。 场上默契般的陷入一片寂静。 燕六郎察觉面前的数道目光全都向他投来。 薇睐姑娘,闺名不传的苏家小妹,包子脸小丫鬟……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目光,来自那位薇睐姑娘的背后。 是一个相貌清秀惹人怜爱的女孩。 昨日送梅鹿斋的丫鬟下人们过来时,燕六郎就颇有印象了。 好像是梅鹿苑的厨娘,听薇睐姑娘提过一嘴,明府好像挺喜欢吃她做的菜。 这位清秀厨娘一直安静跟在薇睐姑娘身边。 此刻,那双涧溪般的眼睛投来的眸光,令燕六郎多看了两眼。 看来明府对家中奴婢都很好,连厨娘都这么关心担忧明府的安危。 燕六郎犹豫片刻,摸棱两可道: “明府他,明府他在处理紧急公务,托我带你们上山,在东林寺小歇两日,先别回梅鹿苑了,山下现在危险。” “檀郎在处理什么公务,山下危险,那檀郎他在不在山上?燕捕头为何不跟在檀郎身边。” 叶薇睐仰着小脸,脸颊满是雨水。 袖子下的手指揪在了一起。 前日晚上,柳阿山来到梅林通报水位异常后,檀郎奋不顾身的冲出了家门,已经两日没回来了。 叶薇睐与绣娘本以为他在大孤山,可是二女上上下下寻了一天,仍旧不见人影。 眼下山上到处都是乱糟流民,灰色调的天色,雨水潮湿连绵不绝,一股阴霾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有……有阿山兄弟在,薇睐姑娘无需担忧。” 燕六郎安慰道,岔开话题: “薇睐姑娘你们在东林寺住的如何?那间客舍正好是当初阿青一家住的屋子,她们熟悉……对了,可有缺的东西,我去与县丞大人说一声……” “欧阳良翰现在是不是在狄公闸。” 面裹紫纱的苏小妹忽然开口,打断了蓝衣捕快的话语。 燕六郎:“……” 场上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目光变化,燕六郎默默低下头,手下意识的握紧刀柄。 为了安抚百姓,他们可以用善意的谎言,但是对待明府的家属,如何隐瞒。 一直旁听的苏大郎皱眉道: “良瀚兄去狄公闸做什么,县衙的人不是说,大伙上山只是规避风险吗,这雨水还小,狄公闸问题不大吗,难道……” 他咽了咽口水,担忧道:“若是情况如此危急,良翰兄跑过去,岂不危险?” 苏裹儿紫纱下的下巴尖俏,声音传来,一语道破: “本就情况危急,这下游的雨不算什么,下不下都不影响水位,长江就在身后,水泄的快。 “但上游数百里云梦泽的倾盆大雨,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蝴蝶溪这么窄,还弯弯绕绕,如何泄洪才是问题。 “县衙的宣传,只是抚民,阿兄勿要天真。” 苏大郎不禁张嘴:“阿妹,良翰兄他……” 苏裹儿没去看阿兄,侧目瞧了眼燕六郎旁边的烽火台,当即朝后者点头,脆声认可道: “你家明府的安排没有错,布置的也很合理。 “云梦泽涨水,要么堵,要么疏。 “狄公闸,是堵之道,折翼渠是疏之道。 “堵自然不如疏,但是折翼渠第二期仅修缮一半,强行打通,容易半途而废,且未竣工前,它的泄洪效果也有待商酌。 “眼下便只能寄希望于狄公闸了,欧阳良翰当然要去那里支援。 “只不过堵不如疏,狄公闸哪怕是新修的,也有最大的限度,能挡住多高的云梦泽水位,这场梅雨季最后的大雨又要下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 “燕捕快无需内疚,既然是他叫伱留下,你和县丞做好后方该做的事,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苏裹儿一番冷静分析,令场上的气氛稍微没那么凝固。 这位苏家小妹朝远处上游的狄公闸方向微微颔首,转身带着包子脸小侍女率先离开。 走出遮目亭之前,背朝众人,苏裹儿轻轻叹了口气: “能有欧阳良翰,确实是龙城百姓之幸也。” “小姐,等等奴婢。”彩绶小跑上前撑伞。 主仆二人返回山上东林寺。 苏大郎犹豫了下,留在了原地,上前找燕六郎商量起了苏府给避难营募捐一笔的事情。 与苏裹儿和彩绶一起离开遮目亭的,还有叶薇睐与绣娘。 二女低头跟在后面,有些心不在焉。 与梅鹿苑的丫鬟们一样,苏府一家人也在山上东林寺安置,往日大笔豪捐香火钱的好处稍微体现一点了。 苏裹儿回头瞄了眼,放慢了脚步,与叶薇睐并肩,她目视前方,唇间安慰了几句。 虽然苏裹儿不太会安慰人,看叶薇睐勉强露出的笑容,与走路的魂不守舍就可以看出来了。 白毛丫鬟娇小的纤身大半露在伞外,宽窄贴身的淡粉襦裙的肩头打湿一片,几缕银白色湿漉漉黏在她仍旧带点婴儿肥的苍白脸颊上,平添几抹楚楚动人,失去生活主心骨般的茫然无措。 同在一把伞下。 苏裹儿侧目打量了下这个稀有罕见的异邦白毛少女。 欧阳良翰喜欢这种? 眸底神色若有所思,苏裹儿忽然伸手,两指轻轻捻起叶薇睐的银白长发打量。 叶薇睐小脸一愣,有点小警惕的后退半步。 苏裹儿面纱下的俏脸莞尔。 最后方,绣娘没有去在意前方的小动作,她频频回头望向狄公闸那边,某刻伸手,拉住了叶薇睐的袖子…… 山路上,走在最前方的苏裹儿面纱下的小脸,脸色有点走神。 心思不少。 这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水灾危机,让苏府原本给她准备的降诞礼等布置也推迟了下去,也不知何时解除危机。 苏裹儿黛眉微皱,不禁回头望向狄公闸方向。 可紧接着,她神色一愣。 “咦,薇睐姑娘呢?还有那个厨娘,去哪了?刚刚还跟在后面的……” 撑伞的彩绶好奇张望,泛起嘀咕。 只见主仆二人身后的山道上,空空如也。 …… 云梦泽不仅有水。 还有雾。 仅五日的倾盆大雨,不仅下的云梦泽水位高涨,还让九百里云梦泽上水汽升腾,烟波浩荡,一眼无际。 若是耳朵屏蔽掉雨水冲刷周遭整座天地的声音,那欧阳戎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是大周文坛一位声名远扬的文人笔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壮阔仙境了。 只可惜,眼下被这一幕云梦美景深深“波撼”的,是系有龙城县六千户官民全部希望的狄公闸挡水坝。 那些长安洛阳的文人墨客只醉心于云梦泽的九百里烟波无际,对神鬼志怪里时有记载的宛若神女般翩若惊鸿的云梦女修们津津乐道。 只可惜,这些流传大周市井茶楼的类似“诗与远方”的美景期愿,却成毗邻的江州数县的噩梦。 这位神女,真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特别是被蝴蝶溪穿流而过,夹在云梦泽北大门泄水口与奔流长江之间的龙城县。 首当其冲。 上游的云梦泽就像大泽里面脾气古怪的云梦女修们一样,难以琢磨。 而且每年还要定期来那么一次涨潮,真就如同女子每月的赤龙一般,脾气暴躁。 让其他人倒了血霉了。 你们是诗与远方,我们他娘的是眼前的苟且…… 龙背山山腰上,欧阳戎埋头苦干,闷不作声,心里连娘都没力气骂了。 他一身斗笠蓑衣,眼睛布满血丝,佝腰站立在竹林山坡上。 此时,欧阳戎摘下斗笠,狠狠丢在了脚边的泥地里。 他手掌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继续挥舞柴刀,与周围的柳阿山等民勇青壮们一起劈砍竹子。 欧阳戎觉得这斗笠帽子戴着没甚屁用。 四面八方仿佛全是雨。 从云梦泽刮来的狂风大作,喜怒无常。 雨不仅从上往下落,从左往右落,甚至还水滴打在地上,混着泥巴弹了回来,像是雨滴是从下往上落的一样。 欧阳戎两世都没见过这么大一场雨。 若不是早就向小师妹反复确认过天上没有什么天庭神仙,否则欧阳戎都差点怀疑,是不是天上的天河之水漏下来了。 下的没完没了。 欧阳戎与竹林间同样挥刀的数十位青壮汉子都已经浑身湿透,除了干渴的嗓子,通体就没有一处温干的地方。 柳阿山等汉子,都已经开始光着赤膀在雨中劈竹了。 又是一阵雨夹风拍打过来,这座狄公闸旁的龙背山上竹林哗哗作响。 欧阳戎身子摇晃,摔了一跤,手滑的柴刀差点劈到小腿骨。 他抓着竹竿,从泥地里爬起,抹了把布满泥水的脸,就要继续。 “老爷,喝口!” 柳阿山舔了舔沾泥嘴唇,递上来仅剩的一袋清水。 欧阳戎接过羊皮水囊,打开,假抿一口,仅沾嘴唇,然后丢还给木讷汉子,沙哑吩咐: “给弟兄们喝。” 说完,也不得摇晃水囊面露疑惑的柳阿山询问,欧阳戎把柴刀插进地里,转身走到后面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弯下腰,两手撑膝,大口喘气。 短暂休息之余,带血丝的眼珠扫视四周。 淋头的雨水汇聚成流,从欧阳戎的两鬓与下巴处,滴落到脚下泥地。 欧阳戎已经至少连续工作一天一夜没闭上眼睛。 除了那天夜刚坐船来上游狄公闸时,在船舱里小眯了一下外。 四周万物,大雨磅礴,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忙碌的昏天黑地的。 欧阳戎回头,朝一众汉子张嘴大喊,沙哑嗓音勉强盖过雨声: “砍的差不多了,先送一批竹杆回闸上修整!” 欧阳戎捡起在脚下泥洼里如船摇晃的斗笠,盖压头顶,转身带着柳阿山等汉子,抱着满怀的竹竿,返回山下不远处的狄公闸。 路上,欧阳戎转头张望龙背山对面那座烟雾朦胧的彩凤山。 那边,眼下也有他安排的一众民勇青壮奋力劳作。 不过却不是和他们龙背山这边这样砍竹子。 彩凤山没有龙背山这样的大片竹林,但是沙土石头极多。 那边的汉子们,正在用沙土石块,填满沙袋,和他们一样,陆续运回两山之间的水闸大坝上。 前夜,欧阳戎刚抵达狄公闸,就发现留守水闸的官吏们毫无作为。 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做。 甚至病急乱投医。 他们之中,有人竟然听信了留守水闸的古越剑铺老工匠的迷信话,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一拨龙王庙的庙祝祭司。 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挤在狄公闸旁的高台上,面朝水浪汹涌的云梦泽,举行祭祀仪式,投喂猪羊等牲口,企图平息所谓水底龙王的怒火。 气得一身官服的欧阳戎当场就冲上前去,把那些装神弄鬼的庙祝祭司们挨个踹倒在地哀嚎,令人把他们叉了下去,和水闸下方的青壮民勇们一起,搬石运土,来了一波劳动改造。 欧阳戎当时气笑了都。 不过很快又平息了怒火,头微微作疼。 其实他也知道,无法苛求这些守闸官民们多少。 大难临头,这些人能够忍住不弃闸跑路,已经够不错的了,虽然还是迷信了怪力鬼神。 但是愚昧与无知并不是生存的障碍,而是无奈。 后续欧阳戎冷静下来,亲自接手狄公闸,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 趁着眼下狄公闸还能勉强撑住,开始准备重要的救闸物质。 很快便做出了安排。 他先是命令柳阿山所率领的民勇队,开始分成两拨行动。 一拨跟着欧阳戎,在龙背山这儿收集竹竿。 一拨在彩凤山那边装运沙袋与石块。 来自古越剑铺的工匠们,则是留守水闸,观测维护。 至于其他剩余的六曹长吏人手们,则被派去开船,在水道仍可以通行前,往来上下游,运输物资供应狄公闸。 另外还可以沿途聚拢周围的村民百姓,一齐送往下游大孤山那儿…… 关于眼下作为救闸主力的民勇队,其实都是当初城郊二十座赈灾营建立时,柳阿山在欧阳戎的示意下成立的,类似于民兵了,只不过换了个名头,避免触碰某些杀头的大周律法。 当时这些民勇队,是负责以工代赈的秩序,后续在和粮商、柳家等势力斗争时,也发挥过作用,和燕六郎率领的捕班一起,算是欧阳戎左膀右臂了。 只不过后来灾后重建的差不多,粮商与柳子文等问题又相续解决了,很多灾民也离开了赈灾营,返回乡间重建,民勇队解散了大半,只剩下一小批柳阿山挑选的精锐青壮还在。 眼下也全都带了过来。 其实这一批龙城县土生土长的青壮们,才是对龙城这片土地最有感情的,在赈灾治水时也最为积极,柳阿山就是其中代表。 他们是龙城县父老乡亲们的孩子,欧阳戎把他们带了过来,自然也要负责把他们带回去。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约摸一炷香后,欧阳戎和民勇队带着劈砍收集的竹竿,陆续赶回了狄公闸上。 然而引入眼帘的一幕,让欧阳戎疲倦脸庞一愣。 “这些村民乡亲们怎么全在闸上,还越聚越多,不是让你们送往下游的大孤山那边吗?” 欧阳戎头疼道。 周围留守的一众长吏相互对视,纷纷低头,懦懦不语。 呜呜呜,终于熬上了一个推荐位,咳咳,给新来的书友们推荐下小戎的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喜欢小戎风格的好兄弟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康康~ (本章完) 一百九十、三军不可夺帅!(求票票!) “县令大人,周围村落大部分都疏散了,可有部分村子的百姓们,听说您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往这边跑,还有其它迁徙村落掉队的,闻声而来的,全都聚了过来。 “大伙怎么劝都不走,只好接上了水闸,待在下面河滩太危险……” 欧阳戎面色一怔。 负责疏散村民的几位长吏埋头,上前一步,嘴里苦涩道: “大人,雨下的不停,蝴蝶溪中段沿岸发生了不少山坡泥石流,碎石杂树堵塞了河道,聚来的百姓又太多,运不出去了。 “您带来的船,也已经冲翻了两艘,其余派去下游运物资的船,也断了联系,不知道还能不能带支援的新货过来。” 欧阳戎沉默了,原来心中窜起的火苗也随之熄灭,咽回了责备话语。 他转头,默默看向水闸大坝上的拥挤人群。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 横在越女峡的这座水闸大坝,宛若一条纤细倔强的直线,连接越女峡两岸的龙背山与彩凤山。 前方是神鬼莫测、喜怒无常的云梦泽,后方是频发泥石流、已阻断了后路的蝴蝶溪。 就是这么一条宽窄的闸坝上,此刻却挤满了上百个村民,还有他们杂七杂八的包裹行李,全都挤在一起。 四面是呼啸的烈风,是砸来的雨滴。 湿冷交加。 欧阳戎抬手,紧紧抹了一把斗笠下方肌肉僵硬的湿漉脸庞。 放目望去,这条窄窄的闸坝上,村民们乌压压的人头,一双双或清澈或浑浊的黑眼睛,正频繁朝他投来。 周围还站有一群垂头丧气的长吏们。 有一群埋头苦干、背运沙袋的民勇青壮们。 也有跟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柳阿山等汉子们。 环境杂乱无章的信息,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周遭的这一切反馈,全部化为一股如山压头的浪涛,扑向欧阳戎布满血丝的眼珠。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不只是胸口那颗跳动心脏的疲倦,还有……内心的无力。 虽然想也没想的顶在了最前面,但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只想攒功德回家的普通人。 一个前世刚毕业摩拳擦掌准备二战考研的大学生罢了? 欧阳戎没有念头动摇。 瞄准一件事,他从不动摇。 不管是当初决定考研,还是爬出地宫看一眼,抑或是决心回家。 他只是陡然怀疑,自己能否办到,守住眼前这座唯一的水闸。 他只是……有点累了。 “请问……是欧阳明府吗?” 沉默的村民队伍中走出了一位村长乡贤打扮的花白胡老头,小心翼翼问道。 打断了欧阳戎的恍惚走神。 “是我……是本官。” 欧阳戎点头答道,来时的那一身官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眼下他一身蓑衣。 欧阳戎摘下斗笠,朝这位颤颤巍巍、面带一些怯色的花白胡村老,勉力露出了个笑脸。 花白胡老人脸色转为惊喜,回头就朝身后东倒西歪的百姓们开心道: “县令大人!是县令大人!县令就在这里!大伙快起来看啊,别担心,俺们肯定有救!” “县令大人?还真是县令大人!俺在赈灾营见过县令大人……” “俺就说水闸肯定没事吧,有县令大人在,是大人建的,肯定能守住,俺们不用跑……” 原本鸦雀无声的村民人群,某个年轻县令的名字,宛若打鸡血了一般激活。 一声声亲切的呼喊此刻响彻在原本气氛凝重的水闸大坝上,甚至盖过了喧噪的雨声。 欧阳戎一愣。 眼前这妇孺老幼的人群里,一张张如花般绽放惊喜神色的面孔,一道道似是发自心底的热情声浪,令欧阳戎一时间有点儿茫然。 花白胡老人手拄拐杖,上前一步,带领身后的村民们行礼。 欧阳戎赶忙上前搀扶。 “老人家别客气。” “明府。” 被扶起,花白胡老人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希冀之色问: “这场雨下的有些大,狄公闸应该没事吧? “俺们在村里听到来的官爷们传话说,明府您说涨水无需害怕,狄公闸有您在就不会塌,俺们都信哩,只是大伙都想来给您送些吃的,听说您在闸上。” 欧阳戎默默看着身前村民们纷纷递来的腌萝卜、鸡蛋、馍馍等土特产食物。 他张了张嘴,可那些话语到了嗓子眼,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一道道期盼希冀的淳朴目光。 欧阳戎重新戴上斗笠帽子,手掌用力把帽子死压头顶,他另一手伸出,直接抓过一个扎总角的小女娃两手递上前的馍馍,狠狠撕咬了一口下来。 馍馍又冷又硬。 欧阳戎鼓起腮帮嚼得津津有味。 他食指往上挑起斗笠帽檐,朝全场众人露出一双湛湛如炬的漆眸,嗓音沙哑却铿锵: “狄公闸不会有事!有咱们在,不打紧,乡亲们勿惧!” 闸坝上的村民们欢腾起来。 柳阿山等一众汉子,还有周围长吏们都不禁望向人群中央某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年轻县令。 站如松柏,久沐风雨,却重新恢复精神气。 花白胡老人左右看了看,似是发现了周围的长吏们面露难色,老人叹息一声,语气歉意: “唉,明府,大伙全都聚过来,是不是给你们添乱了?” 欧阳戎摇摇头,展颜一笑: “什么添乱,乡亲们来的正是时候,大伙全都需要你们!” 花白胡老人与一众村民们脸色都露出愣色,相互对视。 欧阳戎不再耽搁,迅速做出安顿。 这上百个村民中的妇孺老幼们当然不适合继续待在水闸坝上。 在欧阳戎的谆谆善诱下,妇孺老幼们全部转移到临近的龙背山和彩凤山上。 同时在这两山上,设置病号营地与休息营地。 留下几位长吏联合妇孺老幼们,一起照顾闸上退下来的受伤或染病人员,负责做饭与烧热水。 而这些村民乡亲们拖家带口带来的土特产与被褥锅碗等物,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至于村民之中的中年人与青年们,条件合适且自告奋勇的情况下,欧阳戎允许他们纳入狄公闸的救闸队伍之中。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在眼下,这上下游阻隔联系的状态下,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所以,村民乡亲们并不是累赘,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在欧阳戎这一番冷静指挥下,上下暂时官民一心。 众人各司其职,没人空闲,连被拉去劳动改造的野庙祭司们都老实干活起来。 或许是四处走动指挥、在众人视野里一刻不停的某年轻县令殚精竭力的背影,像一面不倒的旗帜,立在城头始终鼓舞士气。 也或许是闸上众人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适应,上上下下整套体系配合的逐渐默契。 一时间,闸坝上竟然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活力。 信心也自然在一些人的心底默默积累。 关于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四处亲力指挥的欧阳戎自然看在眼里。 他面色沉静,在雨中不时转头张望烟波缭绕一望无际的云梦泽。 心里的那一根弦始终没松,但其眼底的疲倦倒是稍稍减少了些。 如此这般,他也度过了来到狄公闸手忙脚乱后,难得的大半天安稳时光。 狄公闸上下官民恪守岗位,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幺蛾子发生。 在估摸着是正午的时辰,他低头啃完两块馍馍,缩在内闸闸室的干草堆里,暂时闭眼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耳边沉闷的雨声豁然清脆变大,迷糊间欧阳戎登时惊醒。 “老爷,咱们……” 匆匆推开闸室门的柳阿山第一时间看见年轻县令低头瞌睡的身影,迅速闭嘴,轻手轻脚后退,准备关门。 可为时已晚,黑暗中,有一双血丝稍减的眼睛已经睁开。 “什么事,讲。” 欧阳戎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茅草,越过柳阿山,撑手推开闸门,戴上斗笠,走进雨中。 “老爷要不再休息会儿,您昨夜都没闭眼。” “没事,已经精神了。你讲伱的。” 欧阳戎摇摇头。 柳阿山跟上大步当先的前者。 “老爷,咱们带来的麻袋已经用完了,全部装成了沙袋,堆在闸坝那边…… “彩凤山那边采石掘沙的弟兄们都回来了,俺派他们去龙背山那边,帮忙搬运竹木…… “另外,俺按照您的吩咐,在村民中找到了两个渔夫,有些织网的经验,正在教妇孺们用粗布加麻捆卷,织做渔网……这些准备的差不多了。” 欧阳戎一边倾听,一边穿过闸坝,身旁经过的堆积成片的沙袋让他心里颇安。 水位持续上涨,不久后,万一狄公闸情况危急,眼下这些准备的看似不起眼物资,都是救命东西。 “走,去龙背山那边看看。” 欧阳戎带着柳阿山等人去往龙背山,在一处稍高的位置。 他略微驻足,默默回首,俯视下方的水闸与周遭的挡潮坝。 狄公闸并不是指一整座水闸占据了全部越女峡。 虽然越女峡处于两岸龙背山与彩凤山之间的位置,相对狭窄。 但是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水闸能够横跨此峡两岸? 狄公闸由水闸与挡潮堤坝构成。 一条挡潮堤坝是它的主体,由条石与木桩堆砌,横跨整座越女峡,顾名思义,用于防洪。 而水闸位于挡潮堤坝的中央位置。 虽然规模不大,只占挡潮堤坝十分之一不到的位置,但是设计精巧,可双向挡水,用处极大。 可以挡潮、泄洪、排涝等。 简单点说,云梦泽涨潮时,就关闭闸门挡水;退潮时,就打开闸门放水。 眼下云梦泽处于连绵大雨,水位疯涨状态。 水闸自然只能闸门紧闭,与周围的挡潮堤坝一起,横在越女峡间,挡住云梦泽的大水,争取泄洪时间,保护下游的龙城县。 值得一提的是,越女峡的地势极其有意思。 两岸的龙背山、彩凤山从岸边延伸到河底,有石头突出。 河底石如甬道,横亘数十丈。 所以越女峡的地势极高。 作为九百里云梦大泽的北大门泄水口。 云梦泽与它的关系,就像一只装满水的茶壶,与它翘起的茶壶嘴一样。 茶壶里的水深,但茶壶长嘴处的水,并不深。 甚至欧阳戎就算眼下直接从狄公闸上,朝云梦泽的方向,跳下去,轻易就能潜到水底。 所以,横在越女峡间的狄公闸,挡水效果自然极好。 可是再好的挡水工事,也有个限度,禁不起水位的无限上涨…… 轰隆隆——! 云梦泽方向的天际,银白闪电早布满天空,有沉闷雷声后知后觉赶来。 雨势骤然变急。 欧阳戎顿时回过了神,摊手接雨,似是预估雨势,他眉峰渐渐皱起。 “走,去营地取渔网,该用上了。” 欧阳戎骤动转身,雷厉风行丢下一句话。 一炷香后,满身泥泞的一行人匆匆赶到龙背山上搭建的临时营地。 柳阿山等汉子前去收取渔网,欧阳戎在营地口,原地徘徊。 他不时遥望一眼远方狂风暴雨的云梦泽,眉目间有些不安,犹豫二三,他顷刻转身,准备走去崖边观察。 可这时,后方营地某个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道少女的惊喜脆喊,令他脚步一顿。 “檀郎,你,你没事吧!” “薇睐?!” 欧阳戎回头一瞧,立马发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小身板。 叶薇睐身上,那套典雅修身的丫鬟服早已不在,穿着一身如寻常民女般适合干活与出行的粗布衣裳。 少女似是正好走出帐篷,两手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灰蓝色大眼亮晶晶的望来。 这一幕有点熟悉,让欧阳戎产生了些回家的既视感。 可这里并不是梅鹿苑。 四周哗啦啦的雨水将他拉回现实,用力晃头,不是出现幻觉。 欧阳戎脸色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声调不知觉变大: “你怎么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 “檀郎别担心,奴儿没事的……你先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都湿透了,檀郎有病根,小心又染风寒……姜汤刚刚熬好的,准备送下去,是奴儿和绣……” 叶薇睐小脸满是关心道,急忙中不小心说到了后面的名字,嗓音悄然变细。 她小身板偷偷挪了挪,遮住了身后那张有女子躲藏的帐篷。 可欧阳戎此刻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简直胡闹!” 他英气的眉头大皱,快步上前,准备逮住这皮丫头细盘。 欧阳戎的反应,让熟悉他脾气的叶薇睐不禁缩了缩小脑袋,少女两手将姜汤碗举过眉眼呈递,她站在原地,银发脑袋埋胸,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欧阳戎临近,也不知该气该笑。 可就在这时,山下方向突然跑上来一个瘦脸书吏,在营地门口摔了一跤,他气喘吁吁,左右张望。 待瞧见欧阳戎身影,瘦脸书吏赶忙蹦跳挥手,慌色大喊: “不好了,明府,大事不好了,刚刚风急,有大浪冲来树木硬物,撞击了水闸,巡查的工匠说,可能撞出了裂缝,水下有暗流管涌,若不找到修补,随时都有可能坍陷!” 欧阳戎转脸,面色顿变。 “暗流管涌?糟了!” 不久前心中的不安果然应验。 没工夫再管小丫头的事,欧阳戎当即丢下叶薇睐,转头带领柳阿山一行人冲下山去。 咳咳,求一波票票……小声 (本章完) 一百九十一、填海 何为暗流管涌? 首先,防洪堤坝本就是土石堆砌,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坚固。 别说这个时代土石建筑的牢固程度了,连欧阳戎前世那些混凝土大坝的牢固程度,都并无法做到完全的严丝密封。 一旦水位爆涨,或洪峰来临,巨大的水压会通过一些平日里发现不了的微小细缝渗入大坝。 进而形成一处处暗流,这就叫做“管涌”。 暗流管涌一旦持续,汇聚,就有可崩塌大坝。 所以有成语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也是欧阳戎千防万防之事。 待欧阳戎领人冲下龙背山,赶至狄公闸上。 水闸附近堤坝上的留守长吏与工匠们已经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 “情况如何!” 欧阳戎快速穿过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冲上前道。 “明府!”一位长吏满脸焦急道: “附近山体应该是发生了泥石流,可能还有村落被冲毁,刚刚风骤,一阵大浪卷来一大片树木砖瓦,全撞在闸坝上了!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部分好死不死撞在了水闸上。” 另一位脸色沉静些的长吏接话,朝锁眉的欧阳戎道: “有个陈姓老工匠说,整条闸坝上,他发现了两处似是正发生管涌的地方,水里有暗流漩涡,定是出现裂缝了。 “一处在水闸的主闸门附近,一处在左半段,靠近龙背山……” 欧阳戎低喃:“管涌……两处……”他猛抬头,“陈长吏,去把工匠叫来。” 很快,几位资历颇老的工匠被带了过来。 “管涌的位置,带本官去看看。” 欧阳戎脸色不变,毫不拖泥带水命令道。 陈姓工匠等人的带领下,欧阳戎很快定位了两处可能正在发生暗流管涌的位置。 欧阳戎当机立断,朝众人道: “先堵水闸主门处的管涌!集中全力保住水闸!” “明府,看水面出现的翻花,另一处的缝隙好像更严重些……” “水闸是狄公闸核心,位于中段,木制结构偏多,是全闸最脆弱之处,一旦闸门塌陷,能带动整座堤坝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冷静分析,又转头吩咐: “不过咱们人多,走,去召集人手,先双管齐下,两处一起同时丢下沙袋,填下碎石,消杀水势!遏止管涌!” 欧阳戎转头,抹下一把脸庞雨水,果断道: “阿山,带民勇队主力跟我来,咱们先去主闸门那一处堵口! “何长吏,陈工匠……你们留在这一处,往水里丢沙填石,遏止管涌! “送饭送衣的妇孺村民、无关人等先行撤离大坝,不准围在闸上,造成拥堵,妨碍运送沙袋……” 当下形势十万火急。 云梦泽的持续涨水和汹涌水势下,管涌随时可能扩大,造成更大规模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某年轻县令嘴里一道道确切命令下达,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一震,各自领命。 分头行动,争分夺秒。 欧阳戎一行人率先赶到堤坝中央水闸的主闸门附近,先审时度势,定位管涌位置。 “看,就是这儿!”有民勇高呼。 只见堤坝下方,风急浪高,拍打堤墙。 某处水面,只见涌出一处处翻花、翻沙,无不明示着下方的堤坝缝隙,正被湍急水流渗透冲刷。 欧阳戎等留在闸上的人,纷纷拿起竹竿,齐心协力,替即将下水的壮士们,将水面上的杂物碎木挥开。 少顷,柳阿山等十位民勇队中最擅长水性的青壮汉子,纷纷脱衣光膀,不顾下方急促水浪,各拎竹木、携带渔网,鱼贯跳入水面。 水势湍急,柳阿山等善水汉子们勉强稳住身形,陆续游往岸上欧阳戎指定的位置。 有人下潜插杆。 有人四散铺网。 水闸上,也有人开始陆续丢下早已准备好的沙袋与碎石,消杀水势。 幸亏前几日欧阳戎的提前准备,与民勇队众人也有过相应的推演安排。 眼下危机当头,倒是第一时间出手,勉强进行的井然有序,没有慌了阵脚…… 经过柳阿山等十位投水汉子的努力,与岸上众人的齐力配合。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一根根竹木竿子,十分有序、间隔较短的插在水底河床上。 一张张大渔网在木竿间铺开, 二者一起,暂时围陇成了一座半圆形的水下空间。 这个“半圆”罩在了水闸堤坝上,将发生管涌暗流的主闸门附近,围拢了起来。 若仅仅只是插杆围网,并不稳定。 但是闸坝上,欧阳戎带领留守青壮们,正把早有囤存的沙袋与碎石,一刻不停的丢投到下方半圆形的空间中。 所谓万事开头难, 但因为木桩渔网围成的“半圆”罩子存在,汹涌的水浪暗流,并没有将一开始沉入水底的沙袋与碎石冲刷走。 纷纷被挡在了这处指定的水底空间内,将后者逐渐填满。 很快,原本风浪极高的水势,随着下沉的沙袋等重物的填埋,缓慢消减。 布置完毕,柳阿山等十位民勇汉子们,在堤坝上伸下竹竿的接应下,泥鳅似的矫健上岸,。 他们一刻也没歇着,掉过头配合欧阳戎等人一起,继续朝下方圈成半圆的水面,丢填沙袋碎石。 半炷香后,终于,水面上的翻花翻沙现象悄然消失,恢复原来的风平浪静。 闸坝上,欧阳戎等人手里举起的沙袋暂时放下,手背擦汗间,相互对视。 柳阿山二话不说,丢下马褂,飞鱼般跃入水中,潜进河底,少顷,让“扑通”一声钻出水面,一脸欣喜的朝闸上众人单手挥舞。 水下填满大半的沙袋土石,稳稳压住了缝隙照成的管涌。 这处水闸主闸门处的管涌险情,遏制住了! 欧阳戎与民勇队们肩膀一松,喜色吐气。 然而,等把柳阿山接上水闸,欧阳戎面色一肃,转头道: “还有一处,咱们走,一鼓作气!” 欧阳戎带领柳阿山与民勇队,当即收拾东西,冲向闸坝另一处的人群围拢之地,火速支援。 “你们这边如何?” 负责此处的,是一位何姓长吏,因为屡次在同僚之中表现的相对冷静,欧阳戎让他与陈老工匠,负责此处的消杀水势,暂时遏制管涌。 等他们处理好优先级更高的水闸主闸门那边,再抽调主力支援。 “明府,有点不对劲。” 何长吏转头,第一句话就让赶来众人心下一沉。 “什么不对劲?” 何长吏与身旁同僚一起,搭手把一袋沙石丢下水,他手指着下方拍打坝墙的急促风浪道: “明府,咱们已经丢了上百只沙袋,下方这处水势,肉眼不见压制。” 欧阳戎皱眉,转头看向柳阿山。 后者默契上前,带两个民勇汉子一起跳入水中,顶着风浪,潜入水底。 可很快,三人陆续上岸,给本就忧心忡忡的众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老爷,不妙,这处管涌的正下方,有一条很深的水沟,丢下去的沙袋土石,全都填深沟去了。” 众人心里一沉。 欧阳戎凝眉,又问及此水沟深度,柳阿山面色思索,片刻后,用只有欧阳戎听的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似是大致类比了下。 众人只见,年轻县令的眉头更皱。 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人群间的气氛愈发凝重。 欧阳戎转头,朝何长吏等人道:“咱们还有多少沙袋碎石?” 何长吏等人凑在一起,大略统计了下,禀告道:“回明府,已往下投掷了一百零一袋,沙袋还剩一百二十七袋,至于碎石,已用去六成……” 欧阳戎听完,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当机立断: “继续填!这处管涌必须遏制,咱们没有退路,遑论半途而废?不过水沟是个无底洞,不可能填满整座水沟,咱们得换个法子,节省用料。” 语落,他转脸,朝民勇队水性好的几人吩咐,一脸凝重: “阿山,这次得靠你们,找到水下堤坝。上的墙缝冒水孔,绕着它扎桩围网,围圈小一些,咱们往里面垒填沙袋,也能尽量节省沙石……” 此处管涌,连水面上都风急浪高,更遑论水面下方暗流漩涡的风险? 然而柳阿山一言不发,在民勇中挑了两个水性最好的汉子,带着竹竿和渔网,头不回的入水。 堤坝上,欧阳戎等人见状,屏气凝神,周遭只有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欧阳戎心生不妙,脸色微变之际。 终于,柳阿山等人冒出水面,朝欧阳戎等人挥手! 成功了,他们找到了水底闸坝的裂缝处。 或许是运气。 也或许是水底的闸坝上的裂缝已经扩散的很深很明显。 但不管如何,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更多的民勇汉子下水,缩小范围,在闸坝的裂缝处,如同刚刚在第一处主闸门那边一样,他们按部就班,用木桩渔网,围拢出了一处半圆水域。 闸坝上,欧阳戎、何长吏等人所有人,一刻不停,立马扛起脚边垒满的沙袋,一袋一袋不要钱似的丢下去。还有储存的碎石也是。 直到……全部丢尽。 “怎么办,明府,咱们的沙袋全没了!石头也用光了,还是填不满它!” 连何长吏都嘴皮子抖了起来,看着下方水面依旧翻腾不减的水花管涌,颤音求问。 怎么办? 面对慌张望来的闸上众人,欧阳戎低头看着水面,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成缝,缝中仅吐出一个字: “填!” 众目睽睽下,欧阳戎当先站出,宽衣解带,将玉质腰带、头冠等相对质量较重的东西,随手投入下方水面。 又去翻出一件湿漉漉的水绿色官服,铲来沙土泥巴,用丝绸官服包裹打结,制成一个“小沙袋”。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往脑后一抛,落进了闸坝下方水里,充当填料。 堤坝上,风雨中,柳阿山,何长吏,陈工匠……在场的民勇、长吏、工匠们皆面露怔色。 旋即,似是被欧阳戎的沉默行动拨动了开关一般,他们反应过来,四处行动,纷纷效仿。 有人把瓦罐、铲子、板凳、竹竿等杂物丢进水里。 有人不辞辛苦的在彩凤山与狄公闸两头跑,雨中狂奔,抱运碎石填埋河水, 也有人收集众人脱下来的衣服,包裹泥土沙子,简易制成沙袋土包,丢入河里。 龙背山与彩凤山上安顿的村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闸坝上的动静,在花白胡老人的号召下,纷纷下山,不顾危险的跑来狄公闸上,将带来的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首饰簪子、稚童玩具等等重物投入水中…… 一样样千奇百怪、却也令人眼熟的东西,被一股脑的丢进了下方管涌翻花的水面,沉入水底。 村民们一窝蜂的积极热情,令光着膀子、身上仅剩一把丢不得的贴身裙刀的欧阳戎,和民勇队、长吏、工匠一众人都愣住了。 其实村民们有很多东西没必要往下丢的,丢下去也是浮在水面,沉不进水底,用处不大。 但是这些话欧阳戎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花白胡老人和村民们好像朝欧阳戎说了千言万语,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充当回应似的点头。 年轻县令也有千言万语。 叶薇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闸坝边沿,将一枚她喜欢扎束银发的簪子随手拔下,丢进下方河中,还有其他饰品,一一如是。 丢完这些身外之物,素衣素颜的叶薇睐一身轻松,及腰的银白长发在空中飞舞,头不回的走到欧阳戎身边,悄悄拉了拉他正扶住刀柄的手指。 此刻,这白毛丫鬟浑身上下唯一的重物,估计就剩下她手里从山上一路捧下来的黑漆瓷碗了。 叶薇睐两手捧碗,碗里汤儿微微摇晃,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神色; “檀郎,喝一口姜汤吧,大娘子说伱有病根,容易风寒……” 欧阳戎回过神,转头看了看她,这一回没有拒绝,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旋即,一只空碗飞抛出去,“噗通”一声沉进水里。 姜汤什么滋味,他不知道,嘴有点麻,吃了不少泥水,有些失去味蕾。 欧阳戎也不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同僚与周围村民们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闸坝下方宛若无底洞般的水面上。 众人已无物可丢,人群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下方。 只见,管涌处的水面,翻腾的浪花变小了许多,似乎是众多填料下沉,稳定住了裂缝处的管涌。 闸上人群中的气氛静了静,旋即一阵欢腾声响起:“堵住了!” 脸色疲倦的欧阳戎也长松一口气。 (本章完) 一百九十二、蛊惑人心者,当斩! 九百里云梦泽,缭绕雾气,依旧暴雨。 北侧越女峡处,一处名为狄公闸的堤坝上,挤满人群,此刻有欢腾声响起,短暂的盖过雨声。 “堵住了!”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声吼出,闸坝上的人群沸腾起来。 “太好了,檀郎!”叶薇睐开心的奋不顾身搂住欧阳戎的腰。 欧阳戎怔怔了会儿,左右张望了眼,转头准备吩咐村民们撤离闸坝。 好像是为了回应闸坝上众人的欢呼。 轰隆隆——! 有巨响缓缓传来闸坝处,像一只慢腾腾挪动身子的莽荒巨兽。 人群中原本的欢腾声浪陡然掉了半拍。 欲转头的欧阳戎、叶薇睐、柳阿山等人也愣住。 众人回头望去。 这声巨响,不是来自天上雷霆。 而是……来自正前方雾霭氤氲、暴雨不歇的云梦大泽。 “这是?” 欧阳戎望着雾气没有变化的湖面,忽然心生不妙。 “不好,明府,大雨不断,是不远处又有山体崩塌,泥石流入水,听声音规模绝对不小,不落于刚刚。” 何长吏急忙朝皱眉的欧阳戎解释道: “刚刚闸坝被大浪卷来的树石硬物撞击,出现裂缝管涌,也是像这样,雾中先有异响,再有怒涛撞闸……” 何长吏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已经不用说了,怒涛已经到了。 欧阳戎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前的湖面雾气突然一散,被下方湖面卷起的一阵怒涛撞散。 不远处泥石流入水巨响的余波来了! 闸坝上,大多数人脑海里的念头还没闪完,就只见一阵怒涛巨浪卷起万千碎土树木等等杂物,朝众人迎面席来。 “蹲下规避!” 欧阳戎第一时间按下白毛丫鬟的脑袋,同时转头大吼。 第一道怒涛狠狠撞在了刚安稳下来的狄公闸上。 轰——! 狄公闸的防潮大坝主体宛若发生了地震一般微微摇晃。 闸坝上不少人东倒西歪,摔倒在地。 大手压下叶薇睐脑袋、与之一起趴下规避的欧阳戎只感到身下的闸坝在巨浪拍打下颤栗不已。 头顶,有碎块水滴大雨倾盆般砸下。 络绎不绝,宛若天女散花。 这些被第一波怒涛拍碎溅出的杂物漫天飞舞,一时间无人敢转身抬头目视,皆或弯腰或扑地,任由其砸在身上、脚边…… 终于,连续三波之后。 怒涛平息,大浪渐退。 远处湖面被搅动的雾霭又一次恢复原样。 闸坝上,人群脚边多了一堆碎物水洼,欧阳戎与众人缓缓抬头。 “检查一遍,有没有人受伤,撤退,先撤退……” 欧阳戎低头确保了下怀里的白毛丫鬟没有受伤,跌跌撞撞起身,招呼起属下。 幸好,闸坝建的颇高,溅起的水浪杂物并没有造成太大范围伤害。 除了偶尔几声哀嚎,人群大多没事。 只不过,与刚刚欢腾的气氛相比。 闸坝上的气氛此刻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 反应过来的人群,面面相觑,莫名噤声。 这时,柳阿山突然喊道: “老爷!快看下面!” 欧阳戎一愣,与众人一起低头看去。 只见闸坝下方,原本被木桩渔网圈垒起来的“半圆”形管涌处,一片破落狼藉。 原本用来填压水势的沙袋与重物,被之前的几波怒涛大浪撞得四散纷飞。 此刻,“咕噜咕噜”的翻腾水花,从水面剧烈冒出。 管涌程度竟比最初还要严重。 而随着人群的目光上移,更绝望的一幕,被陆续送入眼帘。 下方的闸坝墙体上,遍布裂缝。 已经不局限于水面下了,有些裂纹,甚至一路延伸到众人脚下。 咔嚓——咔嚓—— 隐隐有断裂声传来。 它落在闸坝上欧阳戎、民勇队、长吏、村民等众人的耳边。 就像是梦魇恶鬼的低喃。 此前所有人彻夜不停的努力,被这寥寥两次大浪、自然般的伟力轻而易举的抹去。 而闸上众人手边空空如也。 已经没沙袋碎石或其它重料,可以填压管涌了。 场上,似有丧钟开始敲响。 “完……完了。” 人群中有人呢喃。 然而这只是开始。 恐惧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 最后,爆发。 闸坝上,暴雨中的人群像炸了锅一样。 有慌不择路的声音:“跑……快跑!” “明府,咱们该撤了,咱们已经尽力了,没有东西再填了……” “明府,撤吧,不能再犹豫了,就算不甘心,咱们也得顾虑父老乡亲们,得把他们疏散到龙背山彩凤山去,咱们撤吧……” 也有质疑声:“那后方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怎么办?” 还有争执声:“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守不住了,闸快要塌了,现在能活多少是多少,别硬刚了,况且后方刁县丞和燕捕头他们,不是已经疏散百姓了吗。” “对,咱们还有后手准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天灾,挡不住了,明府大人咱们撤吧,撤到山顶去,没必要一直挡在最前面……” 亦有欧阳戎熟悉的白毛丫鬟的声音: “檀郎,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冰,檀郎,咱们是不是要走了,脚下这座水闸开始颤了,好像不稳…… “檀郎,你应下奴儿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说话了……” 铺天盖地的声浪又来了。 欧阳戎眼前恍惚。 众人七嘴八舌,无数意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欧阳戎就像落入了水中,五感被包裹堵塞,思绪都变的黏稠缓慢起来。 只有作为领队者,真正的置身其中,才能理解这种灾难面前队伍的杂乱。 只有久经磨练的心,才能在这种混乱面前,坚若磐石。 但欧阳戎还没被练成这般钢铁。 也会有片刻的动摇。 “就这么……逃吗。” 年轻县令看着裂缝,低头呢喃,垂着身子两侧的手任由叶薇睐的暖滑小手抓住。 “啊……”身后方,似是有个女子靠近,在牵他衣角,发出一声轻啊声。 原地出神的欧阳戎没有回头看,也顾不上去看。 此刻,闸坝上,众人皆望向最前方某个年轻县令的沉默背影。 似是养成了某种惯性,欧阳戎背影没动,没有准确下令,一时间,人群大部分人哪怕热锅上的蚂蚁,竟然也不敢提前走一步。 可是再人心凝聚的队伍,也会有重压,被汇聚传达到最前方。 “老爷,来不及了,咱们得有决断了,老爷下令吧!” 柳阿山带着民勇队的汉子们围上来,担忧紧急道,似是随时准备把年轻县令强行带走。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张嘴欲语。 可这时,他身后人群某处,已经有人率先开始崩溃了。 “是龙王!是水底的龙王在撞闸! “水闸一定会塌,你们谁也保不住它,县令也不行!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出声者,是一个庙祝打扮的龙王庙祭司,约莫三四十岁,满脸花花绿绿的神秘涂料,此刻正指着闸坝下方的裂缝管涌处,歇斯底里的朝周围人群狂吼。 他身旁还有几位同行祭司,只不过此时似是也被中年祭司吓到,摔倒在地。 这些龙王庙祭司们,此前是欧阳戎被分配到民勇队里,劳动改造,直到眼下,有人似是率先疯了。 “这是龙王,是龙王的警告,伱们心不诚,龙王终于发威了,这就是神罚,躲不掉的,龙王要再发大水,冲毁一次县城,你们全都跑不掉!” 全场寂静,只有雨声,与中年祭司的跪地嘶吼声,众人目光投去,包括欧阳戎。 “快点,尔等还不快点跪下,请求龙王恕罪,留条活命……” 中年祭司手指戳着全场所有人,表情崩溃且疯狂吼道。 全场顿时人心惶惶,被他手指的人群处,大伙纷纷后退一步。 大雨宣泄的闸坝上,此刻正发生着诡异的一幕。 欧阳戎闭眼:“疯了,押走。” 柳阿山与几个民勇队的汉子立马上前。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中年祭司就跳起来挥舞手臂拘捕,并恐吓威胁: “谁敢碰我,不怕龙王降罪吗!再不下跪求饶,龙王大人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你!” 中年祭司话锋一转,手指怒戳欧阳戎方向,厉声道: “是你,欧阳良翰,就是你,你是首恶!是得罪龙王的首恶!龙王发威撞闸,就是要来收你的命!首恶当诛! “欧阳良翰,你敢在龙王眼皮子底下修闸治水,龙王大人定让你死无全尸!这场席卷龙城的大水,就是因你而起!你不得好死! “你们这些愚民,还傻愣着干嘛,快把欧阳良翰丢进水里,祭献龙王,首恶当诛!” 欧阳戎这时睁开了眼睛,平静看向中年祭司,上下打量。 柳阿山眉头大皱,带领几个汉子一起迅速扑去,将中年祭司按倒在地,当即制住。 “放开我,你们干嘛,敢碰我,不怕和欧阳良翰一样,被天诛吗,想充当帮凶?你们这些走狗,竟敢得罪龙王,和这狗官一起,诓骗龙城县父老乡亲们……呜呜呜……呜呜呜。” 中年祭司表情歇斯底里,挣扎了一下,嘴巴被堵住。 周围人群寂静,场上只有雨声。 “等等,让他说。”欧阳戎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沉默人群,忽然开口。 “老爷……”柳阿山犹豫。 “让他说,不用堵。” 欧阳戎摇头,柳阿山等人只好听命,松开堵嘴的手。 欧阳戎朝狞笑的中年祭司轻声问道:“有人教你这么说?” 中年祭司脸色狰狞: “什么教我这么说?这不是不言自明吗!龙王之怒都已经摆在眼前,父老乡亲们,你们睁大眼看看!这祸害上任以来净做些什么事,折翼渠,狄公闸,哪一个不是与龙王作对,龙王大人不诛他诛谁! “这场大水,就是水里的龙王降下,惩罚他的!可怜大伙都跟着他遭殃,还假兮兮带头挡水,龙王之危,挡得住吗?!” 中年祭司越说越顺口,此刻竟然站起,直指欧阳戎的手指,忽转指向旁边的叶薇睐: “此子上任当天,就坠河溺水,这就是龙王大人的警告,结果没想到,这个连泳术都不会的家伙,侥幸逃生,竟也不知改过,变本加厉得罪龙王大人…… “还有!父老乡亲们请看,他旁边这个白发女,这就是明证! “龙王慈悲,饶他不死,结果他不知悔过,还贪色大胆,从龙宫偷来一个白发龙女,囚禁家中! “惹得龙王如此发怒,降下大雨,怒撞水闸,再淹龙城……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父老乡亲们,不要再被此子蛊惑,迷途知返吧,快去把这欧阳良翰抓住,丢进水里,祭献龙王,再把这个白发女也一齐投水,归还龙宫,平息龙王之怒…… “首恶当诛!” 满脸涂料、穿的花花绿绿的中年祭司这一番嘶吼言语,令全场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 周围几个龙王庙祭司见状,似也鼓起些胆,在一旁摇旗呐喊: “欧阳良瀚!首恶当诛!” “首恶当诛!” 一时间,寂静的闸坝上,只有他们的呼声。 “荒缪!”叶薇睐小脸愤慨。 可旋即,白毛少女感受到四周有无数道目光悄悄投来,投向她,与身旁沉默的主人。 叶薇睐浑身颤栗起来,湿漉漉的银白长发粘在两侧脸颊上,她奋不顾身挡在欧阳戎身前,张开双手,蓝眸圆瞪: “血口喷人,我家檀郎一直冲在最前救助百姓!你这厮,心好毒!” 叶薇睐左右呼喊:“父老乡亲们,别被妖言蛊惑,檀郎无罪,奴儿也不是什么白发龙女,奴儿流着人血,可割腕自证……” 中年祭司冷笑:“这么替欧阳良翰说话,是多想留在人间?赶快下去,别连累大伙。” 叶薇睐小脸涨红:“你……”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表情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四周人群与中年祭司,后者看着忽然走来的年轻县令,不禁频频后退,慌乱道: “你……你做什么……呃……” 中年祭司嗓子卡壳。 是真的卡壳。 欧阳戎一脸平静的走去,大手按住中年祭司脑袋,抽出腰间裙刀,干净利落的割下一颗头颅。 暴雨中,他扬起手中这颗断口飙血的头颅,示意全场,扬言道: “蛊惑人心者,当斩!” 语落,不等众人反应,欧阳戎将这颗瞪圆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随手丢弃水里,又抬起一脚,把身前一具血淋淋无头尸体踢落闸坝,一齐入水。 欧阳戎面朝场上鸦雀无声的父老乡亲们,平静说: “没有龙王,就算有,也不用它来,我去会会。” 他偏头,朝柳阿山、何长吏等汉子们轻声道: “不用撤,谁说两手空空,谁说无物堵管涌?” 欧阳戎摘刀,塞进白毛丫鬟怀里,他转身,头不回走到闸坝边缘,孤身跳下。 “扑通!” 沉默落水声中,闸坝上剩下的众人脸色愣愣。 所有人一窝蜂涌至闸坝边缘,瞪眼下望,只见那个年轻县令正浮于汹涌水浪之间,满脸苍白,文弱身子竭力挡在管涌缝隙处。 竟会泳术。 闸上的人群中,有曾动摇怀疑者,羞耻低头。 其它造谣诋毁自然不攻而破。 “龙王何在?” 叶薇睐两手抱刀,回首质问,此前沉默的众人面露羞愧,避开目光。 柳阿山一言不发,走出,跳下。 闸坝上,民勇队、长吏、村民汇聚的人群寂静了片刻。 有汉子陆续走出,一一跳水。 一时间,狄公闸上落水声不断。 (本章完) 一百九十三、无间地狱亦有浩然正气 闸上,人越来越少。 闸下,水里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不断有青壮汉子站出来,默默追随前方人的背影,跳下闸坝。 原本被前几波怒浪大浪冲垮的“半圆”形管涌处,渐渐被再次填满。 闸坝上,最后只剩下妇孺老幼,与实在不会泳术的长吏与村民。 闸坝下方的水面,跳下水的众人为了抵御汹涌的波涛,围挤在一起。 有的汉子抓住水面下还没被冲走的木桩竹竿,有的汉子贴近坝墙,防止被风浪冲走。 最后,浮水的众人组成一道道类似屏障的人墙,里一层,外一层叠在一起,似是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平衡。 当先跳下水的欧阳戎,便浮在人墙的最前方。 这堵人墙的作用不是挡水,而是减缓水流的冲击。 众人以肉身作沙袋填料,镇压水势,堵住闸坝墙体缝隙处的翻花管涌。 为闸坝挺过解体崩塌争取时间。 闸上还有几个吓破胆的龙王庙祭司,刚刚欧阳戎将中年祭司当众斩首的一幕击破了他们心理防线。 只不过欧阳戎并没有时间收拾他们。 但此刻,留在闸坝上的村民们自发愤怒的围了上去,将这几个装神弄鬼的祭司抬起,丢进了水里,也不管他们会不会游泳。 既然口口声声说有龙王,那就下去找它吧,看会不会显灵救你们。不能只有勇士们顶在最前面,以肉身填水,而你们却可耻龟缩后面…… 这些百姓们的朴素情绪,欧阳戎并不知道,他与全场大部分人一样,紧绷心弦,一刻不停关注着闸坝的情况。 只见,闸坝墙体裂缝间的水面,翻花翻沙的现象消失。 似是被面前这一道道人墙阻碍了水势,水流速度变缓。 管涌抑制住了。 闸上闸下,众人松气。 然而此刻浮在水面的欧阳戎心里清楚,眼下这只是暂时缓住了危局,只要云梦泽的大雨不停,危机就还没有解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闸坝下方水面,欧阳戎带头围聚的“人墙”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大半天。 其间暴雨不断,云梦泽的水浪时而汹涌,时而舒缓。 而每一个汹涌卷起的浪头,都重重拍打在墙体裂缝前方的“人墙”上。 时而有民勇汉子支撑不住,脱离人墙,差点沉入水底,或被一个浪头带走,不过最终都被救上闸坝,村民们一拥而上的照顾。 而仍留在水里的人,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已经被泡白发皱,像欧阳戎前世吃过的白面包一样。 “檀郎。” 闸坝上,叶薇睐跪坐在临水边缘,紧紧抱刀,两颊流泪,每隔一段时间都朝下方担忧的喊一声欧阳戎的名字,确定他还在。 她身后,递送食物、照顾伤员的村民人群里,有一道纤瘦的清秀少女身影默立。 绣娘怔怔看着欧阳戎为首的人墙上方的那一片天空。 明明此刻包括狄公闸在内的云梦泽上空,阴云密布,遮天蔽日,令人连白天黑夜都难以分清。 但是绣娘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上方的天空,小脸怔神,似是看见了某种蔚然壮观之景。 来自云梦泽的清秀哑女张嘴,不禁轻“啊”了两声……除去先天缺漏,谁道我家檀郎不适合练气? 然而下一秒,仰头张望的绣娘眉儿忽皱。 她左右四望,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三息后,又回到原地。 全程看不清动作踪影。 这位在宗门师姐们眼里文静温柔、脾气一向很好的乖巧小师妹,秀气的小脸浮现一些困惑疑虑神色。 美丽清澈的漆眸眼底似是还有……一点生气。 霎那间,下方正浮于水面、脸色苍白的欧阳戎,周遭百米外所有高于半尺的浪涛皆被粉碎。 炸成漫天飞舞的雾气。 而浪涛中席卷着的木块杂物,被某种无形的锋锐之物齐齐削成薄纸,失去对她家檀郎的危害。 只不过这些奇异景象,全部被云梦泽上能见度极低的浓厚雾气遮盖。 在管涌处组成人墙的欧阳戎等人,仅仅只能发现远处的雾气似是被某种狂风搅动了一般,但是依旧吹不散这浓雾。 另外,欧阳戎等人对此还紧张了一阵,以为又是怒涛来袭的前兆,不过旋即从远处浓雾中滚来的水浪却是出奇平缓,泛着白色泡沫与没有危害的木屑碎渣,令他们一阵讶然。 众人并不知道的是。 某个小名绣娘的哑女厨娘正罕见的生气……哪怕欧阳戎与那位谢姓小师妹夜里幽会、当面亲密,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是谁在偷偷摸摸盗檀郎的“气”?! …… 龙城县城。 一条条街道空荡荡。 彭郎渡口,亦是一片狼藉,空无一船。 放眼望去,蝴蝶溪西岸,那林立的一座座剑炉已然熄火,工匠们撤的一干二净。 小孤山,与此刻山上拥挤闹腾的柳家大宅相比,半山腰处的某个僻静草坪,格外寂静。 某个老铸剑师,拎一只酒坛,独自站在草坪上。 雨滴将他身上的灰色麻衣打湿,换了一种偏黑的颜色。 老人置若罔闻,仰头饮酒,不时南望一眼。 他的眼睛忽略了人去楼空的龙城县与远处人影憧憧的大孤山,投向蝴蝶溪上游越女峡的方向。 沐雨饮酒的老铸剑师身后方,有一座熄火许多年的剑炉,房门大敞。 山风夹雨,灌进剑炉房。 炉房内有一座铸剑炉,圆形的铁门正敞开着,在闯入炉房的呼啸风雨之中“吱呀”摇晃。 发出一阵阵铁栓摩擦铁锈的尖锐声音,有点磨耳。 炉门打开的铸剑炉内,一如此前几回一样,空空如也。 房外草坪上,老铸剑师举目南望,不时抿酒。 某刻,老人放下酒壶,朝狄公闸方向轻轻颔首: “小家伙,倒是饮了个饱,竟比老夫还馋。 “呵,这是当了一辈子的和尚破戒,吃多了素斋,头一次吃带油星的大鱼大肉? “话说,既然这么喜欢饮食此气,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咱们师门得有点讲究……嗝……第一口剑,叫长生药……第二口剑,叫鹿卢,后改名赤帝……第三口剑,与第二口对着来……” 老铸剑师如数家珍,低头轻喃: “这些都是好名字啊,但都太雅了,太雅了,一看就是献给王侯将相的。 “曾经倒是有过一口剑取名寒士,可最终,寒士还是不够寒士……寒士终成王侯将相…… “该叫伱什么好呢?” 老铸剑师嘴含一点酒水,老醉鬼般嘟囔。 一时间,竟有点儿伤脑筋。 挑拨离间柳氏三兄弟都没有这般伤他脑筋过。 不过倒也是,在民间,年纪大的人,老来得子,都是弥足喜爱,取个好名字自然是搜肠刮肚,恨不得倾尽毕生功力。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为一口剑等了大半辈子的老匠作呢? …… 龙城县另一端。 大孤山,从山脚到山顶人头攒攒,人间烟火气旺盛。 然而山上的某处地宫,一如名字,此刻在这人声鼎沸、杂乱百态的大孤山上,确实是一方净土。 这座净土地宫虽然已被废弃,并且在地宫中央的天花板,开了一处井洞出口。 但即使眼下外面雨水绵绵,却也并不会落雨或渗水进来。 盖因地宫外面的井口,是建在一处凉亭里面的,周围用石栏杆围住。 可此刻地宫内,有一个面色枯槁的青年僧人,站在井口正下方,仰头张望。 青年僧人一身破旧袈裟,身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有些糕点渣滓,是那夜一个夜访地宫、故地重游的清秀哑女赠送的糕点。 躲在净土里的青年僧人,每日只捻一块,细细品尝。 日子过得倒还挺精打细算的。 至于每日秀发、秀独等师弟们送下来的寺内斋饭,这青年僧人不太喜欢吃,还是那神话灵性十足的哑女做的糕点好吃。 都来到净土了,总得吃点好的不是?又不是还困在那破无间地狱。 对了,忘了说,他法号秀真,某个年轻县令曾误称他“不知大师”。 可虽然被大伙笑话,但是只有“不知大师”才清楚知道,外面真的是无间地狱。 这儿才是莲花净土。 此刻,明明没有雨水从头顶井口落下,可站在井口下方、地宫中央莲花台座前的秀真,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一步,像是躲着什么,避之不及。 他仰头啊嘴,张望井口。 青年僧人似是正在穷目瞭望着什么,有些出神。 “咦,明明是无间地狱,怎会有‘气’,如剑直插云霄?怪哉,怪哉……” 秀真摇了摇头,嘴里啧啧称奇。 他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某刻,脏兮兮脸庞上,表情忽然由茫然转为吃惊。 秀真骨瘦如柴的身子一扭,小跑向地宫边缘,来到西侧的那副“快目王舍眼”的壁画前。 光秃秃的脑袋凑上去,打量壁画。 “这不是。” 秀真失望摇头,但一刻不停,绕着地宫边缘墙壁,他跑向另一处壁画,凑上前打量。 “这不是……这也不是……咦!是这个!” 秀真陆续经过了“快目王舍眼”、“尸毗王割肉贸鸽”和“月光王施首”等三幅佛本生壁画,皆沮丧摇头,可最后,他却在东侧最后一处佛本生壁画前刹住了脚!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这青年僧人突然伸手,直指昏暗墙壁上那个涂料黯淡、从崖上跳下正躺地饲虎的悲颜佛陀,他大笑: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有意思,有意思!” 空荡荡的地宫内,有疯和尚手舞足蹈,忽而跑到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前,忽而跑到地宫东侧的那幅佛本生壁画前。 他在二者间来回跑动。 一会儿仰头张望井口,一会儿凑近壁画细瞧,似是发现了什么,对比着什么,确认了什么。 “阿弥陀佛。” 直至某刻,秀真疯喜的表情一敛。 他僧容肃穆,立于地宫中央,双手合十,仰头观气,眼神满是迷惑困顿: “可上面是无间地狱,怎会有这般‘气’在?莲花净土到底在哪……” 望气僧人,左右四望。 只可惜疑惑的嗓音,仅在地宫回荡,无人应答。 终究只是自问。 废弃地宫内,这诡异一幕,无人知晓。 …… 云梦泽,暴雨不停。 狄公闸下方某处,浪涛不绝的水面上。 人墙依旧。 欧阳戎、柳阿山等人已经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从跳水后又过去了多久。 只断断续续的记得,周遭的人好像换了一茬又一茬,水浪拍晕的,力竭饿昏的,劳累病倒的,一一被村民们捞上闸坝,然后,醒来恢复,又再度下水换班。 最前方的欧阳戎,只穿着裤衩浸泡在杂物碎屑极多的脏水中。 他偶尔神色有些恍惚,只感到周围整座天地都是水水水,被水包围。 而头顶闸坝上方,那走动的人群、朝下张望的一张张面孔。 欧阳戎全都看不太清楚,视野被光线、水滴、沙石木屑遮盖。 其中依稀好像有叶薇睐的白毛小脑袋……这个辨识度倒挺高。 直至某刻。 轰隆隆—— 远处厚雾中又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熟悉的声响……与刚刚的怒涛一样,应该是不远处的云梦泽沿岸的山体,在持续不断的暴雨中,又有泥石流发生,倾斜涌入云梦泽湖水中。 听声音距离不太远,那么又一阵怒涛要来了吧。 闸坝上响起有些绝望的惊呼声。 顶在人墙最前方的欧阳戎,恍惚思绪被陡然惊醒。 面对正前方如前奏般,剧烈翻腾起来的浓雾,他呼吸一窒。 可厚雾中,这席卷树木碎片而来的第一道湖水怒涛,还没靠近欧阳戎为首的人墙百米。 下一霎那,欧阳戎头顶正上方的闸坝上,有一抹雪白剑光飞去。 第一道怒涛被劈开,炸成滔天水雾碎渣。 第二道怒涛如是。 第三道怒涛亦如是…… 敢来几道,就劈几道。 闸坝上,有女剑出不断。 练气士? 这是……小师妹回来了? 欧阳戎毫无血色的脸庞一愣,心中暗想。 恍惚之间,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抹了把脸,平衡身子,努力抬头,朝头顶上方的闸坝望去。 可视野依旧模糊,只能听到上方同样惊呼不断。 而这一阵尽力仰头的动作,似是耗尽了本就寒气入体、虚弱的欧阳戎最后的力量。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恍惚间辨不清方位。 再难坚持。 而伴随着欧阳戎意识的渐渐模糊,耳畔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很多人的呼唤。 “明府晕倒了!来人啊,快送上去!” “快来人!” “檀郎……” “啊……啊……” 欧阳戎依稀之间,好像听到了两声来自不同女子的嗓音呼唤。 一道属于自家的白毛丫鬟,后面那一道……有点陌生,可又有点熟悉,好像在记忆深处某个曾经年少时的梦里听过,好像是这一世的记忆,可他怎么努力也难回想起。 就像你忘了某个儿时玩伴的名字,某夜想起记忆里她身影,可你一时间怎么也没法脱口而出那个本该说的无比顺畅的名字。 就是这种临门一脚的感觉。 意识渐沉的欧阳戎没力气想了……等等,该不会是死前回光返照的幻听吧? 他最后还不忘吐槽一句。 欧阳戎觉得耳畔的声音渐渐变远。 直到一场温柔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梦将他包裹。 (本章完) 一百九十四、梦醒人归,正气又漏 云梦泽雨停了。 又是在傍晚这个时间。 起初,是狄公闸上因为某人的突然昏迷而手忙脚乱没多久,天空中的雨水没有征兆的渐渐变小。 似是也和某个昏死过去的年轻县令一样,雨水也落倦了。 越来越小,最后在傍晚时分,缓缓停住。 没有雨滴再落下了。 天门城楼般压在云梦泽头顶的密布黑云,忽然被破开一处豁口。 一束金子般灿烂的阳光洞穿水面上方的厚雾。 还没等愣神的所有人反应,一束束金灿灿的夕阳,如锥入囊, 天顶的黑云被戳破一处处豁口。 最后,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与那日傍晚一样的火烧云。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心怀侥幸,驻足留恋。 …… 欧阳戎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 醒来后,闭上眼,才感受了下身上被褥的柔暖干温,走了一会儿神,就忘了。 那些梦境模糊不清。 只有一些难受的感觉余在心头,令人有些后怕。 应该是感冒吧……闭目虚弱吐气的欧阳戎暗道。 也就是叶薇睐捧姜汤给他暖身子时的,提到他文弱体质易感的风寒。 当然,或许这一世的风寒与前世的感冒有些不一样。 但是都是一样难受。 欧阳戎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过,但是从小到大,一生这种病,就容易做那种逼死强迫症的梦。 这些梦一个接一个,类似于他置身于一辆顺滑的小车上,可是车轮下的地面磕磕绊绊,走的路线也是非正常人设计出来的,一路颠簸恶心的滑向某个他隐隐预知的深渊,无法转向…… 躺在床榻上的他,现在回味起来,都还十分难受。 除此之外,就是累了,不只是身体的累,还有心累。 欧阳戎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准备起身。 半途忽然想起,除了刚刚那个逼死强迫症的梦外,他还做了不少儿时的梦。 不仅包括前世的儿时,也包括这一世的儿时,如梦亲临。 欧阳戎愈发确定,一个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事实。 这方世界,似乎确实是他的这一世。 或说,他是来到了一个类似平行时空一样的地方。 嗯,平行时空,似乎有点典。 可否则怎么解释这些相似感、亲临感、熟悉感…… 这一世的欧阳良翰或许溺水后就已经死了;或者没死,只是与他灵魂融合;抑或是前世的他其实在这一世出生时就已经来了,记忆封存,直到溺水后启封,于是那一夜的地宫,苏醒了一个茫然失乡的灵魂。 但是这样想来,欧阳戎心思略沉。 岂不是说,这一世的亲人朋友,也算是他的羁绊,甩也甩不掉。 只是不知道,万一净土地宫那份苏醒之初视为回家希望的一万功德值福报,兑换后,到底是什么光景。 若是能回去,是他灵魂归去,这一世的欧阳良翰消失。 还是如同莲花一般,又生出一瓣,怀揣同样记忆意识的他,如同分岔口一样,诞生出两个结局的世界,一个成功回去了,一个没有回去,或者面临其他结局。 然后这两个相同的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好家伙,套娃对吧? 欧阳戎不禁陷入沉思,然后意识到陷入精神内耗的怪圈了,赶紧抽离了出来,被水泡的泛起白皮的手掌抬起,拍了拍嘴角抽搐的滚烫脸庞。 “管他呢,梅雨季结束了,水治完了,熬到了盛夏,接下来是秋冬枯水期……终于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屋内床榻上,欧阳戎手掌支起身子,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呢喃点头。 “檀郎,你醒了!” 似是透过半掩的主屋窗户,察觉到屋内卧床青年的起身动静, 院子里,正低头铺晒草药的叶薇睐欢喜,养圆了点的小脸蛋上满是惊喜色,沾草药碎渣的两手擦了擦小围裙,小跑进屋里。 欧阳戎点点头,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睡榻旁的窗台,有一盆兰花在金灿阳光下多姿盛放着。 让人呼吸都轻了点,怕惊闹到它。 这很像是小师妹在苏府漪兰轩院子里养的君子兰。 他有点印象。 好像是午后。 欧阳戎目光扫过屋内,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家撑起的修长身子。 有些事情甚至不用问两手捂胸、松气跑来的白毛丫鬟,他都已经通过蛛丝马迹,了然了一些事情。 云梦泽的大雨和涨水应该停止了,且他昏倒后,狄公闸应该没有塌方。 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在家里梅林小院的主屋醒来了,早就被转移到山上,避开被水淹没的县城。 身上破皮泛白的水泡还未愈合,证明也没昏迷多久。 另外,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此刻,欧阳戎在屋里,看见了上回小师妹鞭刑后、他给她治理发烧感冒的药材与治疗方法。 叶薇睐倒也聪明,直接拿来用了。 且身下这席新被褥上,也有熟悉的白毛丫鬟娇躯与及腰银发上的香氛。 看来是一直日夜守在他的床榻前。 “檀郎,身子可还有不舒服,奴儿去唤州里请来的医署大夫……” 叶薇睐像一只刚刚脱离冬眠、迷糊出窝的敏捷小松鼠,白毛小脑袋凑近欧阳戎只穿对襟披衫的身子,拉起他手,东瞧西瞧。 “檀郎渴吗,奴儿去给你倒杯水……” 眼袋有点深的少女像是有很多很多倾述,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还没等欧阳戎开口问,跪坐榻前的她扬起小脸,灰蓝眼睛泛起的晶莹眸光、扫过欧阳戎的嘴唇,话题拐到了这一个来。 床榻前,叶薇睐喜笑颜开的背身,手背擦了擦微红眼角,奔奔跳跳准备去桌旁,给欧阳戎倒茶水。 “额,我……” 欧阳戎摸了摸有点生起干皮的嘴唇,胸膛下再坚硬的心,此刻看见这道忙前忙后的小身板,都不禁会泛起些柔情。 “薇睐,辛苦了。”欧阳戎不禁开口苦笑:“是我不长记性,有病根子还强撑,在水里泡着逞能,让你和大伙担心受怕……” “檀郎!” 似是欢笑准备去倒茶的少女走到一半忽转身,乳燕归巢般扑进欧阳戎怀里,她蓝眸噙泪,情难自禁呼喊。 “咳咳……怎么哭鼻子了?我不没事吗。” 欧阳戎咳嗽两声,两臂抬起,顿了顿,还是落下轻轻拍了下怀中白毛丫鬟软若无骨的削肩,无奈道: “那个,伱擦下,清水鼻涕别沾我身上。” “扑哧……才没眼泪哩,只是眼睛沾了手上草药味,有点熏眼催泪,也没鼻涕,不脏的……” 叶薇睐在怀里扭捏了下,深怕身前男子嫌弃她,仰着小脸,表情认真,脆声解释。 结果欧阳戎点头道:“鼻涕吸回去了?” “……”叶薇睐。 主仆二人温存细语了会儿,欧阳戎问了些关于狄公闸、云梦泽,还有他昏迷这几日,县城里发生的诸多事情。 果然与他之前心里大半分析确定的一样。 云梦泽的暴雨和涨水,在他昏迷后不到半天,停止了。 狄公闸也没有塌,但是裂缝累累,急需修缮。 而这些日子,欧阳戎昏迷,县衙都是由刁县丞与代理县尉的燕六郎代为主持。 原本疏散到大孤山等避难营的龙城百姓们,在确认大水退后,成群结队、家家户户的返回县城与村落。 经过组织大孤山避难营积累的经验,县衙众人处理下山回家事宜,倒是处理的相对比较有序。 他昏睡的时候,龙城县大都岁月安好,甚至被柳阿山他们暗中盯着的西岸柳家,也老老实实,没什么值得太怀疑的蹊跷动静。 甚至还主动派出了几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帮助修缮摇摇欲坠的狄公闸。 另外柳子安也不知从哪里听闻了那日闸坝上的小危机,第一时间与那些妖言惑众的龙王庙祭司们撇了个干干净净,为此还跑了好几次县衙捐款表诚心并解释…… 欧阳戎默默听了会儿,暂时没去召见燕六郎、柳阿山等人,转头问道: “我卧床多久了?” “半旬哩。” 叶薇睐想起倒水的事情,赶忙不再赖在主人怀抱,小跑去桌边倒茶。 欧阳戎瞥了眼窗台上那盘兰花,忽道: “小师妹回来了?” “嗯,那日谢小娘子风尘仆仆返回,发现檀郎伤势,犹不放心,多跑了一趟江州,请来了江州名医给檀郎把脉…… “谢小娘子每日都会来看望檀郎,长则待一整天,短则待半天,有事才出门,每日守着……另外还有苏家的人不时来看望,苏大郎和苏小娘子……” 白毛小丫鬟小嘴碎碎,将这些留心的情况,一一道来,她捧着一杯热茶返回榻边。 欧阳戎默默倾听。 了解了下大致情况,不禁回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很难将其与不久前的黑云压城、洪水欲来的画面相联系。 “太阳照常升起……所以……都结束了吗……” 欧阳戎低头呢喃。 “檀郎在说什么哩?”叶薇睐好奇道。 “没事。” 欧阳戎伸手,本准备接茶,可是却见身前的白毛丫鬟捧茶低头,小抿一口本倒给他的茶,似是试下茶水温凉。 少女似是满意颔首,下意识朝欧阳戎凑上她抿茶的粉唇, 欧阳戎一怔。 “唔……”叶薇睐似是也反应了过来,檀郎没有昏迷,不需要唇齿渡茶。 欧阳戎立马见到面前白毛丫鬟依旧呈捧茶献他的姿势,小脑袋快速低垂,比手中茶杯还低,她交襟衣领下的颈脖迅速泛起一片桃晕红色。 欧阳戎不禁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看了看莫名羞涩的白毛丫鬟,脑海里闪过一些他这几日昏迷时有可能发生的画面,那是一次次的如这般递送茶水。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他不禁微微掀移被子,心中暗骂了下自己。 又要浩然正气侧漏?风寒初愈呢,看来病的还是不够重。 明明正常反应,却让欧阳戎板起了脸,旋即,他伸进被褥中的手,忽然在床单上盲摸到一件轻薄软滑的布料,也不知是不是西域运来的丝绸蚕丝制成,欧阳戎碾磨的指肚甚至还传来一点凉伈的触感。 欧阳戎下意识掏出,低头看了眼,表情一愣,有点后悔拿出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余光看见了欧阳戎有点不对劲的反应,或说,主人的身子与各项反应,她依旧无比熟悉。 床榻前,正低头奉茶的叶薇睐忽然开口,小声说: “主人,奴儿真不脏……” 似是在回应刚刚欧阳戎佯装嫌弃她流清水鼻涕,她忍不住哀声嗔弱解释。 且叶薇睐解释的一嘴,竟然还换了一个称呼……主仆二人曾经有过深夜悄悄话的约定,叶薇睐在人前喊檀郎,人后可以喊主人。 白毛丫鬟好像早就发现,她一娇声喊这个称呼,某人就愈发正气凛然起来,也不知道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连主人这样的君子也难以免俗,不过,她此生也只对主人一人这么喊。 欧阳戎立即接过茶杯,弯腰捂被褥抿茶,眼睛朝窗外望去。 “主人,奴儿这两天好担心您,万一的万一,您不在了,奴儿如何向大娘子交代,向自己交代,奴儿不独活……” 叶薇睐的话一时说的有些急了,情难自禁。 欧阳戎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眼下这个时代,虽然风气逐渐开放,女子地位也没有前面几朝那么低微附庸了,但这并不包括奴隶,有些贵人们对养的女奴隶,很容易被腻味,甚至十八九岁都会被嫌老嫌无趣,喜新厌旧,被卖了或赠予,因为奴隶不是人,而是货物,自然可以任凭心意交易。 为官数月的欧阳戎当然清楚明白女奴隶的处境,心下一软。 叶薇睐见欧阳戎不说话,蓝眸深处有些紧张,摆手解释:“主人,您前几天夜里手脚冰凉,奴儿担心,就在床尾给您捂脚,昨夜忘记收拾小衣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与叶薇睐对视了一眼。 四目以对的二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忽然一齐前倾,似是都在动情,也似是被对方的动作带动。 可不过,欧阳戎好像只是想搂住白毛丫鬟好好安慰几句,而叶薇睐,则是想奋不顾身的献上她最好的东西,包括此时语言有点匮乏的笨拙唇齿。 于是乎,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撞在了一起,一齐捂头愣住。 不过叶薇睐是帮主人捂额头。 床榻前安静了会儿,白毛丫鬟嫣然一笑,扑上前去,宛若小松鼠一样的钻进窝里。 叶薇睐自觉地什么的都想替他捂,包括君子的浩然正气。 两只小手压制住了这阵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 “奴儿再给主人捂捂,捂住就好了……”她说。 “别……”欧阳戎不舍得推开少女的痴恋,只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卡住了,似也被捂住。 与前几日一样被渡茶。 然而嘴巴容易捂住,浩然正气哪是这么容易压制的? “别动。”某刻,欧阳戎忽然开口补全了没说完的话。 “嗯嗯。”有乖巧鼻音,十分憨甜可爱,欧阳戎觉得这可以融化钢铁。 天上一轮大日肆无忌惮宣泄正午的温度。 窗台上,那一盆兰花尽显轻盈纤细的身姿,于午时风中,时上时下的尽情娇柔摇晃,最后直面阳光的沐浴,一时间也被暖和起来。 阳光照常升起,午后静悄悄的,或许都睡了吧。 今天走多路了,又那啥了一次,好累,有点虚……抱歉水了点,明日起得戒色,大伙一块打卡 (本章完) 一百九十五、师妹来访,离卫之争 午后,梅林小院静悄悄的。 窗台上的那一盆雪白兰花伴随着午时风停,也停止了摇曳。 叶薇睐很喜欢忙碌完后,被欧阳戎呵护般的搂在怀中,身子紧贴着,银发杂乱的小脑袋侧枕他的臂弯。 欧阳戎的略微打鼾的呼吸声,吹在她红彤彤的耳朵与颈脖处,有点痒,也有点舒服……四周全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每当这时,叶薇睐都会悄悄放轻呼吸,生怕打扰,可又忍不住去搂抱他的腰,眼睛上翻,小心翼翼瞧着他略微疲倦的睡容。 她睡觉浅,休息了一下就醒了,欧阳戎有午睡的习惯,眼下事了,正好休息。 病才刚好,怎么又折腾他……叶薇睐心里突然生出自责之情,暗自懊恼了一会儿。 可她当时就是忍不住。 不知为何,欧阳戎有时总是给叶薇睐一种疏离感,一种对包括她在内的身旁众人的淡漠感。 明明檀郎对周遭所有人、包括地位卑微的下人都十分尊重礼貌,并不冷漠刻薄。 但就是给人一种疏远淡漠感。 就好像间隔层层帷幕一般,他独立于这方世界,站在很高的云端注视众人。 你可以轻易与之对视,但是永远也靠近不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好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一样。 或许因为檀郎是守正君子吧,克己复礼,慎独而行……叶薇睐思索了很久,只能如此解释。 然而这种守正君子,对于龙城百姓、县衙官吏、梅鹿苑下人等离得远的人而言,或许如沐春风,令人敬仰。 但是对于想亲近他的人,却是十分烦恼苦闷。 叶薇睐不知道谢小娘子她是不是这种感觉,至少她如此觉得。 所以有些场合,发现檀郎越是正人君子、越是疏远隔阂,叶薇睐就越是想要揭开这层似是正人君子的面纱,与他贴在一起,炙热亲近。 这也是叶薇睐不久前没忍住,笨拙的“勾引”檀郎的原因。 否则及笄之年的少女哪里有什么羞羞的欲望,真正能让其情动不已的,是心上人的开心满足、与对她的贴近疼爱,为之做什么都愿意。 世间药物三千种,唯有此物最催情。 虽然如此,叶薇睐现在回想起,还是有点小内疚。 因为不久前完事后,檀郎的脸色反应,似乎是有点不太情愿。 脸颊滚烫的叶薇睐微微眯眼瞧去,迷糊发现,檀郎似是面带惭愧之色,长吁短叹。 檀郎对她仍旧是体贴呵护,小心哄睡,但对他自己似是有些责备,尔后嘴里还陆续念叨着什么“正气侧漏”、什么“再记一过”之类的。 叶薇睐不太懂,只能理解成,檀郎是以正人君子的准则严格要求自己,不愿破戒。 床榻上,看着身前男子,白毛少女眼底不禁愈发仰慕与崇拜。 欧阳戎并不知道叶薇睐千奇百怪的想法,他睁开眼时,正好窗外有一阵凉爽的风拂进屋内。 “没睡?” 欧阳戎打着哈欠,朝脑袋躲进被褥的叶薇睐问道。 后者摇摇头,又点点头,探出被褥的灰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模样慵懒的欧阳戎。 “要不再睡会儿?” 欧阳戎失笑,披衣下床,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叶薇睐。 少女也从被窝里起身,抓起一件淡粉色里衬,默默披上,在欧阳戎的目光下,她红脸将敞开的两襟合拢,系上腰带,遮住怀间。 “不渴的。” 叶薇睐小声说道,然而下一秒,却发现欧阳戎眼睛盯着她的嘴唇,递茶没有说话。 某些滋味余味立马再度关顾味蕾,似是回想起什么,叶薇睐埋头接过茶杯,仰头全部喝光,只是她没有立马咽下,而是在嘴里存了口茶,小手捂嘴,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声响,耳根子更红了。 似是怕白毛丫鬟害羞,欧阳戎轻咳一声,偏开目光,只是偶尔抬手,扶住她白皙下巴,大拇指温柔的擦拭一下红肿的唇角。 叶薇睐捂嘴低头问:“檀郎为何对奴儿这么好?” “我对你好吗?” 欧阳戎忽然反问。 叶薇睐小鸡啄米似点头,眼神十分认真。 世间无你这般人。 欧阳戎想了想,垂目:“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也会对她好。” “想对檀郎好的人很多很多。”叶薇睐脱口而出。 欧阳戎笑了下,没有回话。 叶薇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闪了下,不动声色道: “那若是有那么一个女子,对檀郎很好很好,比对自己还好,不求回报,不邀功讨爱,甚至默默付出,连檀郎都不知道呢。” 欧阳戎摇头,“哪有这么傻的人。” 叶薇睐不禁侧目问道:“可万一真有呢?” “若真有,我一定逮住她,好好问一问为什么这么傻。”欧阳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天涯海角也要逮吗……” 叶薇睐不禁追问,可话语刚说一半,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屋内的欧阳戎与叶薇睐好奇望去。 “无事,伱们继续,我就是路过,浇下兰花,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只见窗外,有一位胸襟负担一看就是极重、灵颜姝莹的女郎,面色如常的走了过来,来到窗台边,她目不斜视的用手里的水瓢给兰花浇水。 表情似是十分专注,没去看屋内二人。 叶薇睐脸色有点小心虚的左右瞧了瞧,发现衣衫还算整齐,悄悄松了口气。 “小师妹。” 坐在床榻边的欧阳戎站起身,惊喜道。 谢令姜斜目问道:“应该没打扰到大师兄吧。”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进来坐,我是中午醒的,刚想去找你呢。”欧阳戎笑道。 “哦,是吗。” 看着大师兄真诚热情的模样,谢令姜脸色似是好看了点,放下水瓢,素手背在腰后,走进屋中。 屋内面对迎上来的欧阳戎,谢令姜左瞧右瞧,耸了耸鼻尖,蹙眉问: “什么味道?” 欧阳戎也左右看了看,欲问,可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敛容摇头,装作不知。 “檀郎,奴儿去给谢小娘子端些茶点。”叶薇睐忽自告奋勇道。 谢令姜本要拒绝,可是某白毛丫鬟不等她开口,就从二人中间钻走,两颊滚烫的跑出屋子。 叶薇睐脚步略乱。 总不能告诉谢小娘子,这是檀郎浩然正气的味道吧? “这丫头,越来越莽了。”欧阳戎佯装板脸,批评了句。 他又不动声色的打量小师妹表情,见其脸色并没有什么狐疑色,稍微松了口气。 “也不能这么说,这几日照顾大师兄,她还是很用心的。”谢令姜随口道了句。 欧阳戎请谢令姜就坐,二人围坐桌前。 数日不见,欧阳戎不禁上下打量了下小师妹。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奔波,小师妹的皮肤黑了一点,不过这种黑一点,也只是相较于她交襟颈脖处时隐时现露出的雪白肌肤而言的,衬托的有点黑了。 且欧阳戎反而觉得,晒黑一点挺好,另外,小师妹皮肤挺容易养白的,也不知是不是炼气的缘故,当初她漪兰轩卧病在床一阵子,隔天去官署,白得晃眼,欧阳戎现在还记得…… 除此之外,今日谢令姜依旧是一身朱衣男装、头戴一顶小冠,桌前正襟危坐。 另外,也不知是不是欧阳戎的错觉,数日不见,总感觉小师妹的胸襟又宽广了点,等等,这竟然还有发育的空间呢? 想到小师妹的妙龄芳岁,与巨大潜力,欧阳戎不禁心中感叹万千。 “大师兄不用看了,师妹我没事,此行还算顺利。” 谢令姜哪里能想到大师兄的频频侧目是关心她的发育,误以为他是担忧关怀,不禁解释了句。 “小师妹做事,我放心。”欧阳戎点点头,给谢令姜倒了杯茶,垂目抿了一口道。 只是虽然叫欧阳戎别看了,但是谢令姜却反复放下茶杯,打量欧阳戎。 “小师妹也别看了,我没事,区区风寒,小病而已。”欧阳戎眨巴眼睛,调笑了句。 谢令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大师兄在狄公闸的事,我听他们说了,大师兄为何这么傻。” 欧阳戎没有回答,忽抬头道:“小师妹,那天在闸坝上出剑的,不是你吧?” 谢令姜一怔。 欧阳戎垂目看向她腰间那柄月光长剑,若是小师妹出剑,应当会有耀眼月光,以前小师妹给他演示过的。 那天他泡在水里,迷迷糊糊以为是小师妹,可刚刚醒来后,他又细思了一番,排除了这个选项。 面对欧阳戎目光,谢令姜点点头: “是一位不知名的越女。” “越女?”这回轮到欧阳戎愣住。 “对,我也是回来后,听他们讲的,对了,当时你家丫鬟也在,听他们描述,出剑的起手式与动静,应当是一位来自云梦剑泽的越女。” 谢令姜目视屋外天空,感慨道: “可能是恰好路过狄公闸,也可能是被水闸动静吸引,毕竟离云梦剑泽也挺近,这位越女应该是被大师兄你们的做法感触,选择了出手相助,击退了数波浪涛…… “不过听说,这位越女没有在闸上待多久,后来雨停,众目睽睽下,乘浪而去,消失在水泽深处。” “是这样吗……”欧阳戎若有所思。 恰好这时,叶薇睐端着一盘糕点返回,欧阳戎不禁转头询问了几句,小丫头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番。 “薇睐,你可看清她的长相?” “当时担忧檀郎,未曾看清。” “也没留下什么姓名?” 叶薇睐瞧了他眼,摇头,不禁补充了句:“或许是她不想留名吧。” “那倒是可惜了。”欧阳戎惋惜摇头:“否则以后若有机会再遇到,得好好感激一番。” 叶薇睐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这盘绿豆糕。 这是绣娘教她的手艺。绣娘走了,听她说是返回师门办一件重要的事,暂时不能再逗留龙城。 旋即,欧阳戎与谢令姜的话题又拐到了阁皂山之行上。 “这么说来,那位叫冲虚子的老前辈倒是为人正气,慈祥和蔼。” 欧阳戎听完后,笑语了句。 谢令姜眼角不禁抽搐了下。 冲虚子说的所有话,她自然没全讲,只是挑了正常的说,所以欧阳戎并不知道前者老顽童的一面。 谢令姜无力吐槽了。 她总不能什么都讲吧,不要面子了? 此刻,似是又想起了冲虚子透露的那件密事,谢令姜脸色收敛,抬头忽道: “大师兄若是能练气就好了,便也不会发生那日狄公闸上的事情,也不会病根不断。” 里屋收拾床榻的叶薇睐闻言,转头望了眼前厅,似是某位哑女也对她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小师妹怎么突然提这个。” 欧阳戎怔了下,摇摇头道。 “师兄不想练气吗?”谢令姜追问。 欧阳戎犹豫了下,继续摇头: “我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不做此想。” 他都要甩手走人了,练个锤子气啊,可是这话又不能在热心的小师妹面前明说,只好找个借口,认命般答道。 可哪曾想,他的咸鱼态度,令谢令姜眼睛亮亮道: “所以大师兄还是想的对吧,只是无奈漏气体质。” 欧阳戎抬目看了下她,没有辩解。 谢令姜似是心情不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几圈, 忽然转头,话锋骤转: “大师兄可知,当今天下十道的士民,关中两京朝野内外,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吗?” 欧阳戎脸色讶然,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不过他还是如实答道: “离卫之争呗。” 他摇摇头,脸色兴致珊澜道: “当今女皇圣上改乾为周,已近十年矣,前朝的离氏宗室虽然被屠戮大半,没死的,也是贬的贬,改丑姓的改丑姓,但是作为圣上骨肉血脉的两位皇子却还活的好好,有一个还被养在深宫,圣宠瞧着也不缺。 “而且朝中还有不少大臣,是传统的守旧文官,离乾养士七十年,哪里是说断就断的,自然是心系离乾,暗中支持离氏皇子。” 欧阳戎随口答道,低头抿了口茶,这些朝局形势,其实他刚刚苏醒那会儿就理清楚了,只不过龙城县距离洛阳朝堂太远,大多数时候与他无关罢了,毕竟他就是个偏远江南道一隅的七品县令。 欧阳戎垂目盯着茶水,撇嘴说: “可是圣上的娘家人,卫氏那边的几位亲王,却是野心不小,或者说不甘心,毕竟都已经一路献策蹿使当今圣上改乾为周了,这大周朝的皇室,总得姓卫吧,哪能还姓离? “眼下圣上年迈,皇嗣之位悬而未决,自然引起离氏皇子、卫氏亲王争夺,天下士民都在关注此事呢……不过小师妹,你问这个干嘛?” “那大师兄觉得谁会赢?”谢令姜狭长眸子轻眯。 欧阳戎喝茶动作一顿。 昨夜码字,突然腰酸、头胀、额头与手心发热,右耳能听到心跳,眼睛也很酸,码完字后,头晕晕的……刚开始小戎以为可能阳了,后来问了圈,发现好像是肾阳虚……离谱,小戎二十四,年纪轻轻就虚了,太吓人了,今天才缓过来一点,以后不敢再折腾身体了,以前一直仗着年轻……大伙也要注意身体阿,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or戒色第二天) (本章完) 被屏蔽了,兄弟们稍等 被屏蔽了,关键词触发,已经申请审核。 其实没有那啥,是正常章节,改几个字就行,大伙别多想。 兄弟们稍等下,大概凌晨一点左右放出,估计。 《不是吧君子也防》被屏蔽了,兄弟们稍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九十六、小师妹也有这癖好? 谢令姜话语一出。 屋内静了下来。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 “喝茶呢,有点烫嘴呢。” “好。” 谢令姜点点头。 她转而侧身朝屋外,昂首打量天际时隐时现的流云,似是心中数数,片刻后,余光看见某人茶杯准备放下,忽然回头道: “现在喝完了,大师兄可以讲了。” 欧阳戎放下茶杯的手不禁顿在空中,他一脸小心翼翼,旁敲侧击问道: “小师妹不去吏舍盯下玉卮女仙,看她醒了没?” “还有一粒解药没服,药性太强得缓缓,就算中途醒了,师妹我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立马赶过去,好了解释完了,师兄不要岔开话题,该你了。” “……”欧阳戎 谢令姜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微微后仰身子的大师兄,穷追不舍道: “师兄觉得,哪边能赢?或者说,那卫氏女帝最后会把皇嗣之位给谁?是那两位卫氏亲王,还是已经离姓改卫姓的相王殿下?” 欧阳戎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眼门外,忍不住道: “小师妹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我只想听大师兄的见解。” 谢令姜口快心直,话语脱口而出后,茶桌后的上半身不自觉间、朝欧阳戎前倾,于是便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当即传来“咯噔”一声,桌子也不知是何处,竟传来了一点儿轻响。 在相对安静的屋内,轻响便有些格外明显。 看来不仅是给了某人的视觉,也给二人间的桌子带来很大的冲击负担…… 眼见小师妹的脸色、与周围气氛似乎要一齐变化,欧阳戎立马开口: “抱歉,这桌子有一根桌脚短了,手一碰就容易响,老早就想垫了,薇睐那丫头总拖,小师妹将就着坐下,手别碰到。” 欧阳戎佯装皱眉,温馨提醒道。 不远处的里屋,正背身跪趴床榻、给欧阳戎铺床叠被的叶薇睐:“……” 锅从天降。 看见大师兄低头朝桌子下无语摇头、状若未察的一幕,谢令姜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松口气。 “好、好。” 她立马点点头,上半身也悄悄后仰、收腰、脱离,原本被压变形的那一处朱红绸缎布料与她微晕的小脸一样,紧绷起来,只不过弧度自然是比鹅蛋小脸圆润丰满一些,毕竟小师妹的单下巴挺尖的不是? 某位谢氏贵女正襟危坐,绷起小脸,严肃冷声: “不过……大师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正面回答师妹的问题,不准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国家大事呢!” 欧阳戎撇嘴:“国家大事?倒也是,帝王家事就是国事啊……哎哟。” 欧阳戎说到一半,忽然止声,低呼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朝裆下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朱红影子。 “师妹你踩我干嘛?” 他不禁视线上移,立马逮捕到了罪魁祸首,是对面桌下一只小巧可爱的软底透空锦靿靴。 小师妹挺喜欢穿这类高靴的,靴子尖头,上弯翘起,是大周朝女装男性化的胡服式样。 谢令姜悄收右脚,别过俏脸,六亲不认道:“正经点,严肃点。” 她其实一向是很尊敬师长前辈们的,但是某大师兄实在太过分了,正经的时候,他给不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他又给你……等等,她才没有不正经的时候,不提这个了。 反正谢令姜觉得,必须下克上,踩一脚,哼必须踩! 欧阳戎弯腰拍了拍鞋面,抬头瞧了瞧板脸端坐的小师妹,心里默默记住了古板正经、循规蹈矩的小师妹原来也会私下嗔恼踩人。 他收敛表情,叹息道: “小师妹就这么想听我的看法?可我的看法又有什么用处呢。不管是卫氏上位,李代桃僵,还是离氏胜出,改朝复辟,都与我等无关。” “怎会无关……” 谢令姜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偏开视线,似是调转话题解释: “现在全天下的士民都在私下议论皇嗣之事,随便挑个茶馆,点一盘坚果零嘴、坐一下午,回家吃饭的路上能自感收获满满,懂得皇室秘辛比政事堂诸公还多。” 欧阳戎失笑。 谢令姜摇摇头: “其他人的高见,我早听腻,全都不感兴趣,但唯独对大师兄……已相处这么久,我却从未听过大师兄对朝局发表过意见,从来没有,在家国大事上,永远缄口不言,似是笨拙愚钝。” 她顿了顿,又不禁侧目余光瞄向喝茶的欧阳戎,眼底浮现些包含仰慕、佩服在内的复杂之色: “本朝士民本就有议论朝政与官家的风尚,入仕男儿按理说,应该更是如此,哪个男儿不想做大丈夫,拜为朱紫卿相,入政事堂,娶五姓女,葬北祁山。” 提到了某个词,谢令姜微微垂目,抿了下不朱而自赤的娇嫩红唇: “可这些,大师兄从来没有提过,像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一样,从我跟着阿父接触大师兄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大师兄好像永远都不考虑这些普世价值的男儿志向,只专注眼前的龙城县事务,只想着赈灾、治水……与还龙城百姓们公道。” 欧阳戎不禁插话: “这还用想,这不就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目光如豆、器小志短、人无远见吗?” 欧阳戎把所有能形容他这种咸鱼摆烂状态的词,搜肠刮肚,全如实说出来了,然而他却一愣发现,小师妹的那双美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她缓缓道: “对于此等男儿,阿父曾说过,缄默不言、离群索居者,不是大愚,就是大智。” “那师妹觉得我是哪个?” “愚。” “那我就放心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某方面确实如此。”欧阳戎点点头。 “大智若愚的愚。”谢令姜悠悠道。 “……” “而且大师兄很喜欢装糊涂。” 欧阳戎本想回一嘴伱不也是,但是又咽了回去。 某些事好不容易已经揭过去了。 要说眼下二人处于什么状态,应该是…… 友人以上,恋人未满。 是大多数事上亲密无间的师兄妹。 欧阳戎觉得挺好,虽然不太知道小师妹是怎么想的,比如今天,竟然突然和他“键政”起来,小师妹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欧阳戎心里嘀咕。 看见大师兄的吃瘪无语模样,谢令姜嘴角微微朝上翘了下,然后又收起,投去担忧的目光: “大师兄是不是因为当初直谏长乐公主、廷杖贬谪的事,才谨言慎行起来,甚至都不愿意与师妹我讲?” 谢令姜眼底不禁浮现一抹心疼之色,心疼那一次降临在大师兄头上的滔天祸事,将一个敢言直谏、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折磨的收起了锋利菱角,不再表现得像那些锐意进取的男子一样了,或许是和阿父一样成熟了。 但是大师兄还年轻,谢令姜更希望看到的,是锋芒毕露、雄姿英发的大师兄,她乖巧贴心的跟随在其身后,仰望他的背影。 眼见谢令姜的眸光越来越不对劲,甚至明明没有喝茶,还脸颊泛起些淡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激动人心之事。 欧阳戎实在忍不住了,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小师妹,是不是苏小妹最近和你说过些什么” 否则你怎么会有和她一样的找人议论朝政的癖好……欧阳戎咽了下去,不禁多瞧了小师妹一眼。 “苏小妹?” 这回轮到谢令姜愣住了,摇摇头,“没有呀。” 似是从欧阳戎话语里透露的巨大信息量中、洞察到了什么,她当即反应过来。 大师兄和苏家妹妹已经认识了?什么时候事?苏家妹妹没与她提过呀。 是因为这几日,返回龙城县的她经常出门处理悬案,与苏家妹妹碰头聚面的时间少,没来得及提。 还是故意不说? 某位格外护食的小师妹忽然警惕。 她看了眼门外天空,转过头,朝欧阳戎,状若无常道: “苏家女郎说,挺喜欢与大师兄你聊天的。” “哦……” 欧阳戎刚准备点头谦虚几句,可与小师妹相处许久、培养出的直觉却令他第一时间摇头说: “可能是小师妹不在、没人陪,这位苏家妹子在闺中无聊吧,她瞧着挺健谈的,不过我都挺忙,没太多时间应付。” 欧阳戎轻笑一声道:“她没在小师妹那里告我状就好,毕竟是大郎的妹妹,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得罪。” “倒是没告过状。”谢令姜摇摇头。 顿了下,看了眼语气平常的欧阳戎,她又补充道: “况且背后议论人,本就不是磊落行为,她若在我面前议论大师兄,我定会制止,不过师兄问这个干嘛,难道是不小心做了什么事,担心她向师妹我告状?” 欧阳戎一本正经摇头: “这哪有,主要是怕怠慢了人家,聊天时显得有些敷衍了。对了,小师妹,她还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和你一些她喜欢讨论的话题?” 面对大师兄的反问,谢令姜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她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抬头又主动问道: “我去阁皂山的这些日子,苏家女郎是不是经常来找大师兄?” “没有经常,也聊的不深。”欧阳戎义正言辞。 “哦,是吗。”谢令姜语气如常,出奇的温和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上的?她主动找你的?” 他立马解释: “不是,是前些日子,我应大郎之邀去苏府赴宴,茶闲饭余在游廊上碰到的,她也正好还伞,对了,东林寺借伞的事情,我记得当初好像和你说过的……” 谢令姜点点头,侧目瞧他。 欧阳戎又不动声色说: “然后她还问了一些关于小师妹你去向的事情,那时你走的匆匆,看来这位苏家小妹还是挺关心你的,师妹与她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谢令姜犹豫了下,点头,“嗯,挺好。” “原来如此。”欧阳戎笑了下。 只是他没看见的是,对面桌子下某只藏在袖子里的素手、不知何时起攥住了衣摆,那几根葱指将衣角的布料来回绞缠。 和衣角布料纠结上的葱指指肚,一会儿青白无血色,一会儿涨的红彤彤的…… 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小动作自然无人知晓。 欧阳戎只听谢令姜浅笑点头,美目盼兮: “挺好的,我不在,正好她可以代替我陪陪大师兄,苏家妹妹人也挺好的,人美心善,大家闺秀,深居简出,不像我一样成日男儿衣裳,抛头露面的……” 欧阳戎一愣,当即打断: “小师妹说什么呢,我们不还是因为你才有话聊的吗,也是因为小师妹,我才与她浅交上的,估计她也是,偶尔碰面闲聊,最多的两个话题之一,就是围绕小师妹了。” 他目光直视,笑言:“我从她那儿得知了不少关于小师妹的事情,没想到小师妹在外面风风火火,在私下生活里挺……” “挺什么?”欧阳戎三言两语下、就心情宛若柳暗花开般晴朗好转的谢令姜不禁追问道。 “挺笨的。” “她……她怎么什么都说。” “笨还不准人说?” “大师兄不也生活中很笨,闹出不少傻事。”谢令姜挺起腰杆,“甄伯母和薇睐都和我说过呢!” 师兄妹二人相互取笑了一番,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奇异不对劲。 欧阳戎朝谢令姜主动道: “和苏家小妹在一起聊天时,还有另一个主要话题,她总是拐弯抹角,想着法子的问我一些涉及朝政的问题,打听我对时局的看法。 “就和小师妹你今日很像,所以我才问,师妹问此事是不是与和苏小妹有关,毕竟…… “师妹以前也不提的,我还以为,师妹作为陈郡谢氏子弟,受清谈崇玄的家风影响,对此不感兴趣呢。” 谢令姜欲言又止,不过对于欧阳戎嘴里苏裹儿的奇怪之处,她倒是了然其中奥妙,压低嗓音,小小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家小妹的话……是这样的,虽是闺中女郎,却有一些男儿风资,喜欢讨论朝局,大师兄勿怪。” “无事。” 欧阳戎朝谢令姜眨巴眼睛: “反正每回我都装聋作哑,当作不懂,她爱分析就分析吧,我点头奉承着,偶尔给她投去点敬佩目光捧场,但是想套出我话,没门。” “大师兄真坏……”谢令姜哭笑不得。 欧阳戎笑了笑,脸色逐渐转为认真: “小师妹不是问,离卫之争谁家会赢吗?” 他轻轻点头: “是有些话,但我只对小师妹你私下讲,不能与她们那些外人道栽。” 不知为何,谢令姜忽觉刚刚含在嘴里久不咽下的、滋味苦涩的茶水开始变得有些甜了。 “大师兄……”谢令姜怔望郑重其事起来的欧阳戎,齿颊间满是甜津。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茶叶。 也不知道是苦尽回甘,还是师兄很甜。 感冒了(or戒色第三天) (本章完) 一百九十七、治大国如…理小榻(六一快乐) 欧阳戎峰回路转的话语,让谢令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 只觉一颗芳心甜丝丝的。 谢令姜其实不反感隔壁苏府的人接触大师兄。 甚至有些默许。 不然她当初为何有意无意,经常将欧阳戎往苏府里带? 可是谢令姜刚刚初闻大师兄状若寻常的喊出苏裹儿称呼的那一刻,某种似是女儿家的小情绪忽有些难以抑制。 “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方。” 谢令姜心中低喃。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在自己眼前时,是一个想法,出现后,又是另一番想法。 可现在却发现。 “只是找大师兄旁敲侧击议论朝政吗,苏家妹妹倒是行动的快,目的明确,估计也就大师兄有些搞不清楚她的目的。 “所以……二人真的只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般的交往。 “这……倒也正常,大师兄就像一颗明珠,刚来龙城县时或许并不明显,可是到了现在,上任数月给龙城带来这么大变化,还有谁敢轻视他? “大师兄做一个七品县令明显是屈才了,在有些人眼里自然是光芒万丈,才华横溢。 “苏家妹妹对他的态度,不也是由轻视到侧目、由骄到敬吗,不过倒是没想到,我出门的这些日子,苏家妹妹竟然会主动结交大师兄。 “看来这位苏家妹妹倒不是一味的强硬傲慢之人,也会审时度势,也会寝寐求贤,为此甚至能放下些清傲女儿家的脸面,虽然对方是大师兄,但还是令人意外,这苏家妹妹…… “算是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她,阿父说的没错,看人,不仅要审其言,还要观其行。”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对亲疏十分有别的男子。 谢令姜低眉咬唇,对不久前的胡思乱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品着嘴里铁观音的回甘回韵,她脸颊露出浅浅笑涡。 “小师妹在笑什么呢?”欧阳戎好奇问。 “没事。” 谢令姜摇摇头,又看了眼他,柔言道: “只是感叹,大师兄未免也太稳健冷静了些,口风这么严,内外也区分的如此清楚,师妹我一想到苏家妹妹每次在大师兄面前吃瘪、自讨无趣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谢令姜忍俊不禁,没说话。 “等等,大师兄。” 谢令姜忽然起身,看了眼里屋还在叠被子整理床铺的娇小身影,又恢复了谢氏芝兰、书院女君子的姿态,礼貌道: “薇睐姑娘,茶水有些凉了。” “檀郎,谢小娘子,奴儿去煮一壶新茶,你们慢聊。” 叶薇睐不是笨蛋,立马放下手中伙计,退出房门,“吱呀”一声关门离开。 这壶茶水,估计得烧不少时辰。 屋内只剩一对师兄妹。 二人对视一眼。 气氛稍微安静。 眼见欧阳戎准备开口,谢令姜突然转身,去往里屋床榻边。 欧阳戎不禁问道: “师妹这是干嘛?睡……睡觉?” 里屋内,谢令姜左瞧瞧、右望望,似是对大师兄私人住处感到挺新奇,脸色饶有兴趣,随口道: “不小心把你的贴心小丫鬟支走了,耽误了师兄房间的打扫,正好无事,师妹来试试,帮大师兄整理下。” 她学着弯腰,整理床榻,继续叶薇睐没做完的事情,背对欧阳戎,头不抬道: “大师兄你说伱的,你继续,我听得到。” 欧阳戎无语。 “小师妹整理过床被?” “暂无,但要有了,也看丫鬟们整理过。” 欧阳戎撇嘴,径直上前,抢过了这个什么都想尝试的、反差萌小师妹手里的活计。 “挪开,我来。” “师兄干嘛,你不也是丫鬟整理,可别瞧不起我……”谢令姜忽然话语顿住。 懒得解释的欧阳戎,三下两除二的就把被褥叠好,手法巧妙。 老豆腐块了,别问,问就是考研人考研魂。 然后,欧阳戎开始整理床单,与处理公务一样,雷厉风行。 谢令姜站在床榻边,愣愣看着大师兄的熟练操作,忍不住说: “大师兄这么厉害,还要丫鬟下人整理干嘛?慢吞吞的。” 欧阳戎动作不停,想了想,转头一本正经道: “你总得给人家小丫头找点事情做吧,不然闲着也是闲着,干吃饭,谁也不好意思,还容易养胖。” “……”谢令姜。 你搁这做慈善呢? 看样子像是在心里把大师兄这个套路消化了好一会儿,她微微歪头,叹息道: “所以大师兄让师妹去查悬案,也是给她找事情做,其实大师兄上,可以更快解决,但是师妹闲着也是闲着?”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公事和私事不一样,师妹不是闲人,别瞎想。” 说完,他低头牵理皱巴巴的床角。 就在身后的谢令姜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手就行跃跃欲试准备上前之际,欧阳戎忽然道: “眼下大周的局势,就像这张床单,看似凌乱,但是只要牵住四角等巧处,用力回扯,瞬间整齐干净。” 谢令姜一怔,旋即,蹙眉凝视欧阳戎埋头整理私榻的背影。 男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问我,怎么看眼下神都洛阳朝堂上、暗中对峙的卫氏与保离派?谁胜算更大? “其实师妹若是能找到、轻易牵理整齐床榻的这个巧处,就不会问这个问题,至少不会这样问,因为这不是简单的东风压倒西风的问题。” 谢令姜不禁道:“那大师兄找到了没?那这是什么问题?” 欧阳戎置若罔闻,平静道: “我有没有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今圣上一定、必须、也最终会找到它。 “这不是卫氏赢、还是保离派赢的问题。 “这是当今圣上怎么赢的问题。 “大赢,中赢,还是小赢。” 谢令姜本来听的好好的,结果听见大师兄突然话锋一转,朝她轻笑了下,似是某个她理解不了的笑点。 “卫氏女帝怎么赢的问题?” 谢令姜皱眉,与作为大周官员的欧阳戎口称圣上不同,她一向直呼卫氏女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她阿父谢旬学的。 不过这也是陈郡谢氏等五姓子弟的气魄。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反正又不选择入朝为官,又不追求权势,能直呼卫氏女帝已经是够给面子了,否则直呼其名卫昭?倒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没有纠正小师妹的称呼,指着身下床单道: “在当今圣上眼里,朝局就像这张床单,眼下看似杂乱无章,开始越演越烈,被搅皱一团,难解难分。 “但是擅权谋的她会找出一个巧处,像理小榻一样,牵住四角轻轻一扯,便又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床单,供其继续酣睡。” 谢令姜看着逐渐整齐的床单,眸底若有所思: “大师兄的意思是,在卫氏女帝心里,不管是将皇嗣之位给相王殿下,还是给卫氏的两位侄儿亲王,最后都要是对她最有利,才会促成?” 她低头想了想,俏脸一板: “大师兄,你这不废话吗?现在两派都在争取卫氏女帝的信任,都在讨好伺候着卫氏女帝,就是为了皇嗣之争中得到她的偏袒。 “哪怕双方明知道卫氏女帝是在借此平衡两派、平衡朝堂,是帝王术,是政治平衡手,是让朝野上下都为其马首是瞻,但是也没办法。” 似是从小到大的耳熏目染、言传家教,不怎么议论朝政的谢令姜此刻对朝局的见解颇为成熟,甚至胜过大周不少中底层官员。 她好看的黛眉微聚: “现在的问题是,这卫氏女帝难道就不怕,眼下还大玩帝王术,坐山观虎斗,结果保离派与卫氏越斗越烈,恩怨积蓄,势如水火,最后等她百年之后,任何一方上台,都对另一方赶尽杀绝吗? “还是说,卫氏女帝不在乎,管他亲生骨肉,还是娘家族亲,被屠戮就被屠戮了,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欧阳戎头不回的平静道: “谁说是废话,问这些是让你好好想想,假如你是卫氏女帝,你会怎么做,有些事情,就是人之常情,不设身处地,是没法想通的。” 谢令姜锁眉,摇摇头,“假使是我,反正我不会像她现在这样做。党争愈演愈烈,对社稷绝不是好事。” 欧阳戎牵住床单四角,整理好床单,退下床榻,转身走向书桌,他一路平静道: “所以我说,师妹没有找到轻易牵理整齐床单的这个巧处。” “可是大师兄,连狄夫子都不一定揣测到卫氏女帝的想法,圣心难测。”谢令姜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唔,大师兄能不能不要用借喻。要不直说,你觉得保离派、卫氏哪一方更有可能赢如何?师妹也说说自己的猜测,交换一下看法。” “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的话,还用得着交换看法?” 欧阳戎失笑摇头。 谢令姜半开玩笑道:“还是交换下看法,看看咱们师出同门,是不是想一块去了,万一没有,主张不同,大师兄可别把我抓起啊。” 欧阳戎点点头:“到时候你别踩我鞋就行了。” “……”谢令姜。 “不开玩笑了。”她摇摇头,表情收敛,看着欧阳戎眼睛认真道: “大师兄,卫氏赢不了,那两位亲王,再也没法争夺皇嗣之位了!” “为何。”欧阳戎接话。 “因为……营州之乱。” 书桌边的欧阳戎挑眉,伸手在书牍中抽出一份翻过几遍的朝廷邸报,随手丢到桌前。 “这个?” 最近经常收到阿父书信的谢氏女郎,本想高深莫测一番,结果一怔。 她低头看着桌上这份朝廷邸报,是大周中央发往地方的类似报纸的事物,记录一些战报与祥瑞喜讯、或者卫氏女帝的功绩。 眼下这份朝廷邸报,正好记载有这两年发生在北地的一起巨大叛乱,也被世人称之为“营州之乱”。 此乱起源于东夷都护府,是曾归顺大周的外族人,因为不满大周当地官员的压迫,而爆发的叛乱事件,攻陷并占据了营州,十日兵至数万,席卷数州,越闹越大。 局势蔓延了两年,大周军队的平叛也是磕磕绊绊,结果暴露了边军不少问题。 直至不久前、云梦泽涨水前最后一份江州发来的朝廷邸报才报告,叛军被镇压了。 谢令姜眼睛闪了一下,“大师兄也关注营州之乱?” 欧阳戎点头,指着它道: “随手翻翻,挺有意思。”还挺眼熟。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没告诉小师妹,前世他读史时见过类似轨迹…… 谢令姜噙笑轻吟: “营州之乱,起初并不严重,卫氏女帝本是要给卫氏子弟机会镀金,积累威望,但是却适得其反,卫氏子弟表现极其不堪,本是立功之事,却让战局一拖再拖,最后还是人家叛军自己发生内乱瓦解,才被平叛冠军镇压。 “武德充沛的大周,脸都丢没了,还在这宣扬平叛大胜呢。” 谢令姜冷笑,又眼睛明亮,清朗道: “大师兄,这件事发生后,卫氏女帝已经没法将皇嗣之位交给卫氏了,否则天下人心不服,可又垂垂老矣,需要身边一众包括狄夫子在内的栋梁大臣,处理政事,久居深宫的相王殿下一家,也恭敬孝顺,谨慎杜微……” 欧阳戎点点头,接话道: “所以,小师妹觉得相王殿下胜?” 谢令姜点头: “没错,卫氏实质上已经输了皇嗣之争,只是曾经的火势太旺,一时没人敢浇水而已,眼下局势暗流涌动,可相王殿下已稳。” 欧阳戎没回答,忽道:“不是说剩两位皇子建在吗,还有一位呢?” 谢令姜侧目看他: “另一位皇子,是浔阳王一家,已经被贬出京城,后又贬庶人,失去王位……这一家子已经远离京城十几年,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支持宫中的相王殿下一家,四散天下的剩余宗室们也是相王殿下为首。” 她忽反应过来:“大师兄的意思是会有变故?比如卫氏铤而走险,相王殿下会出事,然后……” 欧阳戎摇摇头,轻笑一下: “皇嗣之争,你说的都赢不了。”他悠悠道:“卫氏亲王赢不了,相王殿下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女孩子的慌张声音。 “谢小娘子!你在哪,我家老爷、夫人找您,说有急事相商,有急事!请您快些回去!” 书桌前,谢令姜与欧阳戎,一站一坐,齐转首。 “欧阳公子……你……你醒了?”彩绶惊喜出声,不过旋即又焦急转脸:“谢小娘子,你快回去看看。” 谢令姜看了眼欧阳戎,后者点头,她匆匆道别,带彩绶出门。 屋内,欧阳戎垂目看报,沉默端坐。 “马上就走了,要不要将那些类似历史轨迹告诉小师妹,帮下她家……” 某人一时间陷入犹豫。 六一快乐!(or戒色第四天) (本章完) 六一推书 咳咳,抱歉,这章不是加更。 这次是同行好友们的py推书,缘于某日,除了写作什么都聊的群里,大伙忽然商量,要不要在六一儿童节,来一个超大型银趴…呸,推书! 以下书籍,全是万订起步,大帝之资,排序并无高低,皆是大佬作品,除了蹭大佬们热度的小戎外…… 感兴趣的好兄弟们可以去康康。 悄悄说一嘴,下面这些家伙在群里都好变态啊!(除小戎) ----------------- 玄幻/奇幻: 《神话制卡师》压盖 《权游之圣焰君王》萝卜上秤 《巫师:从骑士呼吸法开始肝经验》田隶 《人生模拟:从养生功开始加词条》叁更兽 《神话纪元,我进化成了恒星级巨兽》群玉山头见 仙侠: 《渊天尊》烽仙 《黑神话:大唐》独孤欢 《不是吧君子也防》阳小戎 《我的模拟长生路》愤怒的乌贼 《长生从娶妻开始》喜爱吃黄瓜 《仙子,请听我解释》弥天大厦 《我有一个修仙世界》纯九莲宝灯 《这烂怂截教待不下去了》榴莲老酒 都市: 《半岛检察官》竹叶糕 《重回1982小渔村》米饭的米 《俺寻思这挺合理的》天锣雷光 《我的身份愈发变态》啊行行行 《从跟天后领证开始》乐多是只猫 《1980我的文艺时代》坐望敬亭 《听劝后,我成了顶流》悉年 《围棋:我和ai五五开》一剑刺刺刺 《让你当兵戒网瘾,你成军官了》特种兵歌 《养成系男神:听劝后,我成了顶流》蠢蠢凡愚qd 历史: 《大明国师》西湖遇雨 《从武王伐纣开始建立千年世家》花非花月夜 《大明:我被朱棣模拟人生曝光了!》摆烂的阿屠 游戏: 《什么叫六边形打野啊》这很科学啊 《联盟:我真没有摆烂啊!》幽影夜神 科幻: 《走进不科学》新手钓鱼人 《我在荒岛肝属性》最终永恒 诸天无限: 《人在诸天,富可敌国》唐森爱吃肉 《诸天纵横,从港综开始》李家小雨 《人在港综,你管这叫卧底?》不吃葱花 轻: 《牧者密续》不祈十弦 《美食系御兽》书荒被迫写书 《重生之逆流十年》蜜汁姬 《恋爱要在模拟后》归来细雨中 《从柯南开始重新做人》李四羊 《一人之下,五福临门》汉寿庭猴 《我在霍格沃茨搞发明》薇拉天天码字 《重生后才发现我有青梅》曹瞒君 《霍格沃茨:从猎魔人归来的哈利》紫金咩 女频: 《宫斗?我无限读档,气哭皇帝》江山雀 一百九十八、此情不似帝王家 “阿父?你怎么来这里了,阿母呢,阿父吃饭了没?” “咦,是大郎啊,你怎么知道为父今日又钓了一头二十斤的大鱼!?是闻着味馋了吧?还是吾儿鼻子灵啊。” 苏扶:…… 他就是放堂下课出来透透气摸摸鱼…… 苏闲腾出一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挥出了万千豪气: “没事,有口福了,吾儿天天读书,确实刻苦,得多补补,等会儿让后厨给你炖个鱼头吃。” 身形不稳,苏家老爷快速缩手,重新两手拎鱼,保持平衡,一脸严肃叮嘱道: “对了,伱再送一份去隔壁梅鹿苑,鱼汤鲜美,对养病好,没事,这回鱼大够分! “你啊你,没事就多去看看欧阳贤侄,人家文章有大家之风,又清正廉洁,有治水大才,连你妹妹都赞不绝口,降尊屈纡,找机会结交,你可不能端着。” “孩儿明白了。” 苏扶有点小无奈的应答,虽然这些长辈的叮嘱之言听过了无数遍,也回答了无数遍,但这位苏家大郎脸色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满脸恭恭敬敬道: “阿父放心,孩儿与良翰早就是好友,最近每日早晚都去看望过一次的,只是去的太多,孩儿怕打扰了薇睐姑娘照顾良翰兄,她们净去给孩儿准备茶点了。” “嗯,你有分寸就好。”苏闲话锋一转:“中午记得过来吃鱼头。” 聚贤园门口,“凑齐碰头”的苏家父子聚了一会儿,转头分开。 苏闲走时嘴角噙着淡淡笑容。 苏大郎手捧书卷,站在原地,一脸怔怔地看着前方拐角处、阿父两手合拎一条有他半身高的大鱼,四处“迷路”的潇洒背影。 走路衣摆好像都带风。 不过看他离开的方向……手脚伶俐、健步如飞的阿父,这一回好像是要“迷路”到阿妹的院子那边去了。 苏扶不禁遥喊一声: “阿父您小心些,可别被阿娘知晓你又偷偷跑去垂钓,不然又要……” 他话语落下,远处旋即传来某位苏老爷的风轻云淡的回声: “为父知道了,不过小事尔,一介妇人管管家事也就算了,管这么宽干嘛……” 苏扶张了下嘴,摇摇头,没再多管,转身返回书房。 话说,苏扶好久没见到阿父钓到这么大的鱼了,之前每回碰到阿父,他都是两手空空,身后下人提着的桶里也是,遇到苏扶都没好脸色。 上次像这样满载而归,还是举办鲈鱼宴邀请良翰兄那一回……真不容易啊。 这回也不知是从哪里又钓到一头大鱼,阿父说话硬气些倒也挺正常…… 远处,园林小路上。 苏闲哼着小曲,背手身后,闲庭散步,朝女儿的梅影斋走去。 身后一个壮仆帮他提桶拎鱼。 苏家老爷瞧着心情不错,不时回头看一眼仆人怀里的大鱼,抚须骄傲。 “要不再来个鲈鱼宴,请些街访邻居?” 苏闲喃喃自语。 远处,苏裹儿所居住的梅影斋飞檐一角从梅林间探出。 苏闲瞧见。 “鱼来!你且退下。” “是,老爷。” 苏闲兴致勃勃接过大鱼,两手拎着,准备朝前走去。 “老爷,你看,那好像是夫人!从小姐院子走出来。” 青衣壮仆似是瞧见什么,立马指道。 苏闲脸色变了变。 前方拐角处,某个半老徐娘的长裙妇人带着一众丫鬟走来,与苏闲二人正好遥遥打了个照面。 长裙妇人一行人似是顿了顿。 “老爷,夫人好…好像看见咱们了。” 青衣壮仆不禁饶头说道,可他刚转脸,就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人影消失,不,确切的说,是人和鱼一起消失。 “老爷?你……” 壮仆一愣,这时传来“扑通”一声,似是身旁池塘有东西坠入。 苏闲重新出现在壮仆身边,笑容满面,往前迎去,手上早已两手空空。 看的壮仆目瞪口呆。 “七郎!”不远处传来韦眉的竖眉厉声。 “夫人,你怎么在这……”苏闲强笑讨好。 夫妻二人相聚仅十步。 “你站住!”韦眉瞧了眼苏闲旁边池塘,快步上前。 苏闲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夫人,为夫错了!”只丢下一句求饶。 “……”韦眉与众人。 …… 苏府,南端一处人少的花厅,苏闲正探头探脑的张望外面,观察了好一会儿。 四周寂静无声,似是没有找过来。 苏闲长松了一口气: “好像没事了,得等眉娘气消一消。” 他愁眉苦脸,抬手扶了扶歪斜的员外帽。 “老爷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老仆,脸色严肃。 老仆跟随苏闲一家多年,也是苏府的大管家,忠心耿耿,姓甚不详,苏裹儿、苏扶都喊顺伯。 顺伯面无胡须,虽长相苍老,却颇为白净,做事一丝不苟,严谨守礼,这么多年来都很少出错。 可眼下,众人眼里四平八稳的老管家,却是匆匆跑来苏闲身边,眼底有些紧张: “老爷,江州那边有信寄来,好像是北边传来了一些消息。” 苏闲闻言,面色一肃。 “带我过去!” 他立即离开躲藏的花厅,跟随老仆一齐去往一处待客厅,见到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 信使是一个中年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打量了下苏闲,核对信物,确认身份,抱拳行礼,再郑重交出一封信件,便匆匆离开了。 苏闲手里抓着黄色信封,眉头聚拢。 “洛阳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么着急传来,也不怕被有心人发现了,大白天的跑来,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谨慎……” 他皱眉摇头,在客厅内徘徊再三,不再犹豫。 打开蜡封,抽出信纸,空中一抖,展开四角, 苏闲低头一瞧。 下一秒。 一旁侧立的顺伯见到自家老爷脸色大变,惊骇异常,像是在信上发现了什么大可怖之物。 苏闲后退数步,信纸脱离僵硬手指,轻飘飘掉下。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 顺伯似是知道些内情,担忧问道,同时弯腰去捡信纸。 “完了!” 苏闲忽喊道。 “这回彻底完了!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 这位上午时还悠闲钓鱼、回家炫耀的苏家老爷,此刻表情崩溃,两手乱舞,跨过地上捡纸的老仆,冲出了客厅。 “老爷,老爷!” 顺伯慌张追出门去。 苏府东南侧,有一座建在花丛中的凉亭,周围鲜花姹紫嫣红,十分美丽。 此刻阳光下,有长裙妇人在亭内带着几个丫鬟插花摆瓶。 长裙妇人似是气还未消,丫鬟哄声下,她不时冷哼一声,情绪不满。 这时,花亭不远处的花径上,忽然出现苏闲的奔跑身影,还有他远远传来的呼喊声: “眉娘!眉娘!” “好啊,七郎还敢来找我!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有本事和狐朋狗友去钓鱼,没本事认对吧,今天不让你戒了这钓鱼之事,妾身跟你姓!” 韦眉柳眉倒竖,猛然起身。 亭内“劈里啪啦”一阵声响,花瓶纷纷砸地,周围此前还在哄劝的丫鬟们顿时噤若寒蝉。 韦眉也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根粗棍,气势汹汹的冲出亭子。 “你哭唧求饶也无用!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韦眉冷脸,扬棍。 可很快,她发现自家夫君今日不对劲,哭的格外的凶,甚至没管丫鬟们在后面亭子里看着。 夫妻二人聚头,扑进怀中,相互扶臂对视。 苏闲涕泪横流,慌不择言: “眉娘,完了,咱们完了!洛阳那边的人要来了!有小人向阿母告状,说裹儿降诞礼之事,阿母……阿母她派人过来了,不日抵达龙城,咱们完了!” 原本河东狮吼的韦眉忽然收敛表情,丢下棍子,闻言后取出手帕,一言不发的给自家夫君擦拭眼泪。 “眉娘!是我没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大郎、裹儿!是我无用,连累你们!” 苏闲愧疚无比的抱住长裙妇人。 “这不怪七郎,妾身与大郎、裹儿从来不怪你。七郎勿悲,信件在哪,妾身看看。” 韦眉无比平静,直视夫君眼睛道。 “信……信……”苏闲呆喃四望。 韦眉转头,脸色状似无常地遣退了周围好奇张望的丫鬟们。 园林内只剩下韦眉与黯然神伤、默哀心死的苏闲。 “夫人,信在奴婢这……请夫人过目。” 顺伯气喘吁吁的跑来,最终追上苏闲,将信呈给韦眉。 韦眉安抚了一会儿夫君,转头挽袖,直接接过信纸,低头吩咐道: “顺伯,就近去梅影斋把裹儿叫来,在牡丹厅集合。还有大郎。” 她微微上翻眼睛,看了眼天色,作出决断: “现在申初二刻,今日是袁老先生的课,如果老先生在,也一起叫来。还有谢小娘子,去漪兰轩喊人,半个时辰后,牡丹厅集合。” “遵命,夫人!”顺伯精神一振。 老仆本来被自家老爷影响的慌张心神,顿时缓过来些,赶忙退下,四处唤人。 半个时辰后。 漪兰轩,一间谢令姜不怎么使用的西厢书房内,众人齐聚。 苏闲,韦眉,苏大郎,苏裹儿和匆匆归来的谢令姜,还有那位袁老先生。 众人最后没有在经常秘密议事的牡丹厅集合。 因为谢令姜是最后赶来的,起初找不到人,谢令姜是练气士来去无声,最后还是苏裹儿的丫鬟彩绶灵机一动,轻车熟路的去往隔壁梅林小院,找到了谢令姜。 谢令姜最后赶来,此前等不及的众人,已经离开牡丹厅,在漪兰轩附近等待。 一行人就近,在漪兰轩的书房内,齐聚秘议。 屋内,苏闲低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影子,怔怔出神,一旁的韦眉起身,从苏大郎、苏裹儿兄妹手里接过一张揉出褶皱的信纸,默默递出给另外二人: “谢姑娘,袁老先生,你们也看下吧。” 就在类似幕僚客卿的谢、袁二人面色严肃、查看信件之际。 苏闲忽然抬头,惨笑道: “这回是亲王卫继嗣在母后面前告的状,诬蔑我为裹儿办的降诞礼,利用离氏宗亲、京兆韦氏、还有朝廷大臣们的送礼,结交党羽,是不安分,滋生野心。” 他红着眼,语气满是不甘委屈: “可是裹儿明明还在宗正寺的族谱上,是她的嫡孙女,是宗室成员,此前每年都给她办降诞礼,不说和当朝公主比,那些地位更低的郡主、县主哪个降诞礼办的不比裹儿热闹?贵族宗亲送礼本就无可厚非……” 似是忽然想起某些不堪回忆的遭遇,苏闲说到这儿,话语卡住,脸色顿时浮现一片枯败之色: “儿臣什么地位头衔都不要,仅仅只想给孩子一点富贵都不行吗,母后你好无情啊! 他眼底绝望,朝安静的家人与幕僚道: “阿弟……相王殿下从洛阳派人秘密来报,说母后听闻捕风捉影的此事后,派出身侧女官连夜离宫,朝江南道赶来……好像也是送礼,不过听说,母后还多备了一份礼物,不仅要送礼给孙女,还要送一份礼物给儿臣……送给儿臣,呵…… “现在它就在路上,不日就抵达龙城县,相王殿下这封信加急送来,只比母后派的人快上一点罢了。来……来不及了。” 无缘无故获得来自那位女帝的礼物……众人顿时沉默,想起了这位女帝这些年来的花式赐死手段。 比如从关中洛阳千里迢迢送来江南的礼物盒子里面万一是空的,你总得回点礼进去吧,一颗脑袋? 苏闲蓦然一笑,满脸悲惨: “母要儿死,儿不得不死,更何况她还是当今天子,是君民!不如我先体面自缢,到时候你们再割下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们性命。” 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他准备抽刀。 苏裹儿忽起身:“阿父为何言死?事因女儿起,父若死,女儿岂可独活。” 苏扶跪地:“孩儿替阿父自缢,祈求祖母息怒。” 韦眉朝夫君道:“祸福无常,二者并非一成不变,最多不过一死,七郎怕什么呢?况且人哪有不死的,死就死吧,一家人陪你就是了,没什么好哭的!” “眉娘,裹儿,扶苏!”苏闲闭目颤声。 韦眉抿唇,倔强昂首,北望屋外……那儿有一个令她又敬又恨的婆婆,她当年就硬刚过。 若这位冷血婆婆送礼赐死,韦眉绝不求饶,保持体面就是了。 韦眉掉转过头: “谢姑娘,袁老先生,此事你们怎么看?” 看着面前这亲情宛若平民百姓家的一家人,谢令姜与袁象山对视一眼,没有立马说话。 (or戒色第五天) (本章完) 一百九十九、小师妹,做幕僚最重要的是什么? 漪兰轩书房,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苏家老爷苏闲在发妻与儿女的安慰下,袖子抹了抹通红眼角,不禁转头朝两位幕僚催促问道: “袁老先生,谢姑娘,为何默不作声。” 他往日人前悠闲钓鱼的富贵翁模样完全不在,脸色忧愁伤感,有些六神无主,眼下背靠一对沉静妻女,才勉强镇定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些离氏王爷的气势。 能被苏府一家人第一时间请来这里,定然是知根知底的信任者。 要不是像袁老先生这样,一路辞官跟随、只事一主的执拗老儒。 要不是像谢令姜这样,被身后相应的儒门势力派来保护苏扶安全、以防万一的闲棋。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洛阳那位进宫告状的魏王卫继嗣确实是诬告。 眼下苏府这一家子,危急时刻找了一大圈,也就找来两人秘议。 有个锤子野心。 好吧,就算有,但也肯定不多。 否则,你见过这么寒碜的创业团队吗? 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苏闲一眼。 苏伯父确实是被冤枉了,热闹举办降诞礼,只是宠爱幼女裹儿而已。 对于这位苏伯父的知足常乐与日常咸鱼,经常去喝鱼汤兼维护餐桌礼仪的她,深有体会。 什么,你问什么叫“维护餐桌礼仪”? 这么说吧,谢令姜只要被请去苏家餐桌,坐着一起吃饭,桌中央的那碗热鱼汤就不会不小心飞洒到苏闲的员外帽上。 这就叫维护餐桌礼仪,有外人在,韦伯母十分热情熟络,苏家的碗也十分老实不会乱飞。 和当初苏家父子热情请欧阳戎留下吃饭一个道理。 “殿下,老夫有话说……” 二人间,袁象山最先开口,颤颤巍巍的行礼。 谢令姜见之,继续闭嘴缄默,往后稍了些。 听了会儿,她发现这位年岁已高的袁老先生,不过也只是说些安慰与表忠心的话罢了,直言一条老命,生死与共。 谢令姜嘴角不禁抽了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袁老先生刚刚不说话,不是故意不说卖关子,或者类似她一样心有顾虑。 而是脑子确实没啥谋略可以说的。 袁象山本就只是个清流礼官,就算当初给敢言直谏的大师兄摇旗呐威的那类人,老先生硬气辞官前甚至连侍郎都没做到,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识时务的“魏俊杰”,政治斗争经验不足。 谢令姜之所以也没开口,是在观察面前这苏府一家人在危机面前的各自表现。 这也是谢旬交给她的一件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父女二人定期有信件交流。 书房上首坐着的苏伯父、苏大郎、韦伯母、苏裹儿。 谢令姜长翘睫毛下的眸子,都默默扫了一遍。 眸光落在两个男子身上时,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其实苏大郎倒还好,宽厚贤慈不全是坏事,这代表能听得进去能人贤才的话。 主要是遇事一惊一乍的苏伯父…… 她微微摇头,待眸光落在韦伯母与苏裹儿身上时,眸底不禁一亮。 只是眉头却随之更皱了。 谢令姜多看了端坐不语的苏裹儿一眼。 这位苏家妹妹,用阿父在家信里的话说,身上有三气。 远望,有贵气。 近观,有静气。 遇险,有杀气。 这还是只是久居古镇深闺、刚刚及笄的小女郎,万一去了繁华洛都,又会怎样,也未可知。 谢令姜忽想起阿父某封信结尾的苍劲字迹: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阿父看人一向很准,除了当初的大师兄,闻言,见面,如识两人。” 谢令姜心中低语。 其实在同为女子的谢令姜眼里,女子出彩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毕竟不是哪个男子都像大师兄那样厉害。 以往的大乾、大周政坛上,不是没有强势出众的女性贵族参政。 可是谢令姜同时心里清楚,在阿父、乃至不少文官大臣们心中,帝王家的情况却不该是如此…… 沉默不语的苏裹儿忽侧目看来。 谢令姜收回眸光,目不斜视。 前方空地上,苏闲与袁象山相互搀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旧日君臣纷纷垂泪,低头抹眼。 “老臣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待洛阳宫人到此,老臣愿仿乐工与相王之事,剖开心肝,敬献卫帝,以证殿下清白!” 袁老先生梗着脖子道,老脸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苏闲与苏大郎不禁动容,后者连忙上前悲呛劝阻。 “老师,何至如此!” 韦眉、谢令姜、苏裹儿三女也纷纷侧目。 袁老先生所说的乐工与相王之事,是指当初,刚囚禁深宫的相王殿下,被卫氏指示小人诬告谋反。 卫氏女帝遂派遣酷吏调查,刑讯逼供,想要屈打成招,可宫人之中,有一位安姓乐工站出,当着万千宫人们的面,当众剖腹,以表明相王殿下没有谋反之心,多疑的卫氏女帝颇受触动,不再怀疑,相王殿下得以幸免遇难。 此刻苏闲闻言,感动的眼泪哔哔流下,抬手掩面,只见袖子都湿了大片。 苏裹儿忽然清脆道: “阿父,袁老先生先不必如此悲观,可能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呢,祖母确实只是送礼,也尚未可知。也或许,能有其他办法。 “我看谢家姐姐就很沉着冷静,谢姐姐,此事你怎么看?” 她突然转头问道,众人也随其目光朝谢令姜看去。 谢令姜瞥了眼苏裹儿,心里微微鼓嘴。 她沉着冷静是大师兄教的,不是因为腹有良策。 大师兄曾说过: “小师妹,伱这风风火火的可不行,坐下来,把这杯茶喝了。你可知做幕僚师爷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替主公妙计频出、运筹帷幄?” “不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健,哪怕下一刻就要不得不跑路,架子也得装出来,把茶慢悠悠喝完,也只有这样,才能跑的更快。” “……” 什么都教只会害了你,大师兄……某谢师爷心里叹息,不过倒是觉得,大师兄挺适合当军师智囊的,现在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众人并不知道她心中惋惜。 书房内,被一道道各异目光注视,谢令姜坐的四平八稳,右手捏着那封产自洛阳的信纸,抖了下袖子,不得不开口,沉声说: “苏伯父,相王殿下派人的来信上,并没有说明,对于降诞礼一事,陛下的喜怒。” 她说到一半,学着大师兄卖关子的模样顿了顿,谜语人般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若是陛下真的发怒,不可能如此轻飘飘。”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苏裹儿不禁插嘴:“原来谢家姐姐对我祖母性情也有了解。” 她眸光落在谢令姜的沉稳笃定似的表情上,又道:“谢伯父可有和谢姐姐在信里说过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压低声音: “眼下营州之乱刚刚平息,你们也知道情况,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陛下威望大损,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你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不是趁什么大胜之威。 她微微昂首,两指夹着信纸,示意道: “换而言之,苏伯父,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渡过了。眼下洛阳来人,勿要慌了阵脚。” 这一番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推理,令屋内几人面色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惶恐不安的嗓音却骤然响起: “可卫氏却更有动机斩草除根!营州之乱,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魏王、粱王见到母后摇摆,说不定铤而走险,趁着威势犹在,朝我们离氏余脉下手,他们已经朝我们来了,说不定连在京城的相王都要自身难保……” 苏闲闭目,浑身微微颤栗起来,似是又回忆起什么,抑或是某个曾缠绕他多年的梦魇又一次回来了。 韦眉不禁伸手,握住前方某只冰凉青白的手背。 大郎那时候还小,裹儿也还未出生,或许都感受不深,但是她却清楚知道,当年七郎被废除帝位遭遇的那一系列事情,在其心中照成的阴影,哪怕到现在十几年了,依旧未消。 甚至有些深夜,韦眉梦醒时,经常发现夫君七郎梦中颤栗梦呓,呼喊求饶。 苏闲嘴皮子有些哆嗦道: “信上还提了,相王他们的线人发现,卫氏好像也派出了人,随母后派来的宫人一起,赶来龙城……卫氏那两位亲王若是无事,派人来此地做什么,难道龙城还有宝物不成?还是说,也是来给裹儿送生辰礼的?可明明就是他们在母后面前进的谗言啊!” 谢令姜话头顿时卡住,她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苏伯父,保持沉稳表情,张嘴欲语。 苏闲走至门前,手扶门框,呆然北望: “我都已拱手让出帝位,您却连一个远在偏僻江南的闲散王爷都不让我当。 “明明是他人造反,您却第一时间猜忌远在江州的儿臣,派宫人日夜监禁,好不容易平叛收兵,片语只言也不传来一句,降旨贬为庶人,禁足在这破落地界。 “或许这十月怀胎的骨肉血亲,在母后心中不过是外人罢了,卫氏侄儿们才是您的家人。” 他痴笑连连,仰头呢喃: “有相士曾说,我貌太宗,长乐貌母后,相王相最贵……您便从小犹爱长乐,对相王也更为亲近,最是冷落我,对儿媳眉娘、长孙扶苏也挑剔不满,甚至公然对身旁人说,扶苏很像被您废黜太子位的大哥。 “母后啊母后,您就这么厌弃儿臣一家?连可能比长乐还更貌似你的嫡孙女都不瞧上一眼? “哈哈,眼下卫氏进言,您是派宫人送了一壶毒酒来吧?还是一匹白绫?一张空白无字也无话可说的圣旨?让我们这碍眼一家人自己体面些,齐齐下去?” 这些包含母子恩怨、皇家秘辛的话语在空气中悄悄回荡,谢令姜、袁老先生等外人噤若寒蝉,哪敢随意议论这些。 韦眉、苏大郎还有苏裹儿却是听的愈发沉默。 苏闲门前呆立,北望呛悲: “我只想做个闲散富家翁啊,只想陪伴妻子儿女补偿亲情,安安稳稳过些富贵日子,什么文皇鼎剑,什么祖宗基业,什么江山社稷,我说了我全不要……您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施舍给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七郎,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你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太宗、高宗皇帝?”韦眉起身驳斥。 苏闲垂头丧气,低语道:“是子孙没出息……” “苏伯父真的无需如此悲观。”谢令姜欲言而止:“现在明明是相王殿下占优的局势,按理说,形势是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再熬到……” 苏闲摇头打断: “熬不过去了怎么办?不说母后派来的不知名宫人,卫氏这次来人,不是冲我是冲谁?母后甚至还默许了此事,这才是最令人寒心的。 “贤侄女,你寄封信回去吧,让你阿父通知相王小心一些,送走我们,卫氏最后的目标就是他了,什么局势占优?母后若硬要让卫氏继承皇嗣,相王拦得住吗? 他声音有气无力:“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当初那么多不服的声音,结果发生了什么?酷吏与女官练气士一起清洗朝堂的事都忘了?狄夫子都被贬为了县令。再来一遍又如何?” 谢令姜顿时沉默了,摇了摇头: “若卫氏真敢下手,我就带你们先躲一躲,等局势好转再回来不迟,我这就去信,请示下阿父他们。只是不知道卫氏会派什么人来,其中有没有练气士。至于派来的宫人……” 她垂目注视信纸上某一行字,轻声读诵: “‘出宫者,不知何许人也,六品宫人’,有些语焉不详……此六品,到底是指官职还是练气,或者两者皆有?” 谢令姜并不太清楚,大周朝的宫廷女官体系,但却知晓,那洛阳的深宫,有上万宫女都无名无姓,其中有不少宫女自幼开始练气,卫氏女帝择天赋优者,做身侧女官,虽默默无闻,可却是一股不容小窥的群体。 看着寂静下来的屋内,谢令姜忽道:“其实,若有个人在此,说不定会有法子,他法子最多了。” 苏裹儿替父问道:“谁?” 谢令姜脸不红心不跳:“我大师兄,他一定行。” 苏裹儿微怔,苏闲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速速请来。” “去请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苏伯父眼下必须帮大师兄一个忙……这样我才方便去请。” 谢令姜眸底微闪,别过脸,挥了挥衣袖: “我大师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苏闲微微啊嘴,一众人表情各异。 (戒色第六天) (本章完) 二百、为大师兄操碎了心 “一个条件?” 苏闲有点紧张看了看左右两侧的韦眉与苏裹儿,面色严肃道:“贤侄女请讲。”谢令姜柳眸盯着苏闲看了会儿,又转头看了看门外梅鹿苑方向。 似是卖关子,一时没开口。其实她也是临时起意。 从阁皂山回来的这些日子,有些事情,谢令姜始终念念不忘。 “·····别说三粒金丹了,仅仅只讨一粒,龙虎山的太清道士们都不会给······你阿父去了都没用,这种对门派而言的续命之物,就算是陈郡谢氏的面子也不够······” “如果是······如果是离氏皇族的面子呢?” ······ 冲虚子老前辈那日的话语与停顿讶色,犹在她眼前。若不趁今日这个机会,向苏伯父“开口要价”。 谢令姜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道。她脸色略微犹豫。 以往行事,谢令姜都习惯了率性而为,情理皆允,毫无负担。 现在突然进行这种利益交换,让她有点不适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是条件,苏伯父算是帮我大师兄一個忙,一个力所能及的忙,事成,我与我大师兄自然都感激不尽。” 谢令姜改口说。苏裹儿却突然问道: “欧阳良翰确实是个大才,说不定会有法子帮咱们,可是谢家姐姐,你果真能把他请来吗?” 顿了顿,好奇道: “我之前有过些接触,他好像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对朝政好像也不感兴趣。” 谢令姜看了眼苏裹儿,轻轻笑了下没说话。只有轻轻“嗯”一声的鼻音,有点小敷衍。 苏裹儿脸色微变,似是读懂了这副傲娇小表情,她也轻轻笑了下,看起来大方自若道: “看来谢姐姐与他关系不错,与我们这些外人有些不同。不过这个条件,是欧阳良翰提的,还是谢姐姐你擅作主张?” 谢令姜转头,眉头微蹙,迎着苏裹儿目不转睛的眸子道: “都说了只是帮一个忙,大师兄还并不知道此事,这也不是他提的条件,只是我作为师妹,我觉得大师兄他值得苏伯父如此以礼相待、郑重以对。 “若能帮忙,那么从中也能看出,苏伯父对我大师兄的态度,不是那种挥之即来,呼之则去,也不是那种上位者般故意谦虚的降尊纡贵。” 说到这里,谢令姜转头朝苏闲认真道: “苏伯父,我知道,公事私事需要分明,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你以国士待大师兄,大师兄必然以国士报之。” 她眼眸明亮道: “大师兄的性格就是如此,别看表面上,对公务之外的事都表现的无所谓,但是只要有人对他好一点,大师兄瞧见了,哪怕当时不会说出嘴,但是事后一定是千倍百倍的还之,反之亦然。” 谢令姜出奇的苦口婆心,令苏闲不禁动容,一本正经道:“明白了,贤侄女请教我,如何帮忙?” 谢令姜点头,当众泰然自若道: “我希望苏伯父能以浔阳王或者曾经英王的身份,亲手写一份手书交给三清道派之首的龙虎山太清宗。 “这怎么能行!” 苏闲听到第一句就不禁脱口而出,满脸惶恐与抗拒,顿了顿,似是发现自己反应太激烈,压低嗓音,急切解释道: “贤侄女,我已被母后贬为庶人,若是再以皇子王爵身份私发手书,招募各方势力,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就是坐实了卫氏他们扣下的密谋造反的帽子!这可不是儿戏!万万不行,万万不行······” 十几年来,为了保护家人,培养的对外谨言慎行的行事准则,令苏闲第一时间摇头拒绝起来。 直到被身后方的韦眉胳膊肘微微碰了下,苏闲才反应过来,看见了谢令姜沉下去的脸色,他语气一软,有点小恳求道: “贤侄女,换一件事行不行,手书密诏这个简直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帮忙你大师兄的忙可以,但发布手书密诏这件事,万万使不得·····” 他犹豫了下,又解释了一句: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我也忘了爵印等物在哪了,找不到了都。”谢令姜蹙眉,摇了摇头: “不行,必须是能证明伯父您身份,并且得有负有说服力之物担保才行,否则龙虎山那帮太清老道们不见兔子不撒鹰,没这么容易送出一枚蜕凡金丹。” “蜕凡金丹?”韦眉不禁开口问道: “贤侄女,你让七郎冒险写手书密诏,是想从龙虎山太清宗手里取得此物,好送给你大师兄,此丹有何用处?” 谢令姜脸色犹豫了下,言简意赅的道出了一点关于六翼夏蝉的事情,与大师兄欧阳戎的漏气体质之事。 因为开始谈及谢令姜大师兄的事情,袁老先生自发的先行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苏闲、韦眉、苏裹儿、苏大郎等人。 此刻他们皆是恍惚了然的神色。 “原来你要我们帮的,是欧阳良翰他的练气一事。” 苏府一家人相互对视,一时间没人开口,气氛安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闻。 察觉到气氛沉默,谢令姜看了看苏闲、韦眉等人微微避开的目光,眸底微沉。“伯父考虑的怎么样?可否帮忙?” 苏闲一时没出声。苏大郎忍不住道: “阿父,要不就写一封手书,帮一帮良翰兄吧,他体弱,有病根子,若是能够练气,对良翰兄有很大的裨益之处,谢小娘子关心此事,估计也有这层意思。” “大郎,不许插嘴。”韦眉替苏闲转头道。后者只好闭嘴。 一旁的苏裹儿,微微皱眉,欲言而止。最后没有开口。 低头思索的苏闲看了眼谢令姜韦眉主动替夫君说道: “贤侄女,你那位大师兄,与大郎平日里关系挺好,也经常来府中吃饭,倒是打过不少照面,是个礼貌懂事、文采盎然的年轻人,我与七郎瞧着也挺喜欢的。 “若是其他忙,能帮也就帮了,结算没有你们师兄妹这一层关系在,七郎和我们也会以礼相待。” 谢令姜耳中,面前这位长裙妇人富有韵味与磁性的嗓音停顿了下。她侧耳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但是”。 “但是,凡事都有个度,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伯父也是如此。 “我们家现在的处境如何,贤侄女也知道,手书密诏···实在太过危险,七郎主要也是这一层顾虑,风险太大了,万一落在坏人手中,拿去造反或是栽赃诬告,后果不堪设想。 “还请贤侄女体谅一下。” 韦眉悄悄打量了下谢令姜平静下来的脸色,小心翼翼,轻声道。苏闲面有难色,语气有点愧疚道: “贤侄女,那些过往的爵位身份真的不能再拿出来用了,况且那些印章伯父我也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苏老爷眉间含着忧郁之色,优柔寡断道: “要不这样吧,手书密诏不行,那我就以现在“江州苏闲”的名字,写信一封,替他求丹,你带信过去,看能不能面子通融,其实说的真的,这些效果都差不多的···“算了。” 谢令姜忽然打断了苏闲的讪笑话语,面色如常,语气淡淡: “就当我没提,打扰苏伯父与韦伯母了,这个请求可能有些过分,还望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当是个玩笑话。” 当着苏府一家人的面,她摇了摇头,站起身,礼貌的给众人倒上茶水。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贤侄女,妾身和七郎不是这个意思。“贤侄女,你听伯父解释······” “好了,苏伯父、韦伯母,不提这事了。”谢令姜摇头,置若罔闻。苏闲脸色尴尬,韦眉微微皱眉欲语,苏裹儿有些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验不足,还是性格原因懒得藏,任谁都能看出来,嘴里说着不在意的谢令姜,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这位谢氏贵女来龙城苏府后,对于保护苏府的事情,始终尽心尽力,从未要求过什么,苏府一家人其实对她十分有好感。 可是再好的交情,一旦掺杂利益问题,就很麻烦,很难做到又就事论事、又各方满意。 但相比于自幼心慕并推崇“士为知己者死”这种相对理想化士族品格的谢令姜,苏闲夫妇就相对务实理性许多。 随后的谈话,苏闲等人发现,谢令姜话少了些,态度也冷淡不少。 年轻冲动些的苏大郎脸色涨红,想说些什么,却被韦眉默默拉了回去苏裹儿心里微微叹息。 这时,谢令姜起身,走向书桌,头不回道: “伯父伯母,大郎,苏家妹妹,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我写信一封,把伯父担忧的事情,还有卫氏动静,汇报给阿父。” 韦眉上前,牵起谢令姜的手,拍拍她手背,拉家常笑道: “不急,先一起去吃午膳,正好和裹儿一起,你伯父今日钓到一条大鱼,这个季节鱼塘最是鲜美,对女儿家的白皙皮肤有好处。” 谢令姜摇头婉拒。 韦眉感受到身前女郎默默抽手的力度,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谢令姜忽道: “韦伯母,苏伯父,不用担心这次聊天不愉快,我甩袖离开,说好的事情,一切照旧,若是卫氏有杀心,形势不对劲,我一定尽力护送你们离开。 “卫氏女帝派来的六品宫人,还有几日时间才到龙城,苏伯父不必成天担心受怕,养好精神,随机应变。” 说完,谢令姜头不回,去往书桌边,铺纸研墨,送客意思明显。 苏闲与韦眉对视一眼,有点感动,只是旋即,他垂头丧气的转身,沮丧摇头,似是又想起了刚刚妻子的质问,他呢喃: “落魄到这幅模样,是子孙没有出息······” 长裙妇人伸手,握住了落魄中年人的手,给予一些暖意。苏裹儿与苏大郎也围去安慰。 苏府一家人准备离开书房。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彩缓等丫鬟的呼喊:“唉唉唉,欧阳公子,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为何?小师妹不是在里面吗?我都看到她书房窗户开了,好像在写字。”欧阳戎闯进来的脚步声传来。 “因为······因为谢小娘子在忙!”“忙什么?” 书房外,传来欧阳戎与丫鬟们的声音。苏府一家人与谢令姜对视一眼。 后者连忙收笔收信,转头道: “不好,大师兄怎么来了,你们先去里屋藏藏······” 众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二百零一、小师妹,建议提前站队、冷灶烧足! 欧阳戎很早就发现一点。 这方世界的大势走向,与前世的某段唐朝历史似是而非。 这种模糊,令他东林寺苏醒之初,对于这方面的信息格外关注,经常将这两段历史做对比,归纳出了不少点。 首先,大乾似是对应着大唐,眼下这个卫周,也对应着大唐曾经经历过的短暂武周时期。 区别只是在名字上,另外还有练气士这类群体的存在,也不知是否是造成名字等细微差异的原因所在。 不过欧阳戎翻找这一世欧阳良翰的记忆发现,国号为“乾”,是出自《周易》乾卦的“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等卦象爻句。 另外始建大乾的离氏高祖爵位,这又涉及到让欧阳戎头大的复杂南北朝历史了。 至于眼下这个卫周,与前世历史上的武周,目前看来,似只是名称差异有所不同。 此刻高居庙堂之上、垂垂老矣的卫氏女帝的事迹经历,与欧阳戎耳熟能详的前世武媚娘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为练气士的缘故,有些事更加传奇一些。 另外相似的国号“周”,倒是容易理解,卫姓起源于上古周文王第九子康叔,卫氏女帝登极之初也自称是周文王的多少多少代子孙,定国号为“周”,就是要承周礼,治盛业,表现出了一副重兴周朝礼制的姿态。 只能说,为了构建政权合法性,古今中外大伙都蛮喜欢蹭祖宗的。 除此之外,到欧阳戎在地宫幽幽醒来的这个圣历元年四月为止,卫周朝近十年的发展轨迹,与卫氏女帝所来干的事情,都和前世的那段历史相似。 只不过中途多了一些练气士势力这种暴力机构的干涉,让卫氏女帝建立这个新政权更激烈了些,不过结果都是一样,殊途同归罢了。 大乾第三位皇帝离善,也就是眼下葬于乾陵、庙号高宗的那位,还在世时,与卫氏女帝并称二圣。 只可惜后期疾病缠身,无法约束皇后卫氏的权力,最后被活活熬死了。朝政也落在了皇后卫氏手中。 乾高宗离善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本是当时的太子离闲。 离闲是离善的第七子,同时也是离善与皇后卫氏的第三子。 二人的前两个儿子已死,子嗣只剩下了第三子太子离闲、第四子相王离轮,与幼女长乐公主。 只不过,太子离闲即位登基后,当时还是皇太后的卫氏女帝与之不和,最后将其废黜为浔阳王,改立第四子离轮为帝。 不过到这时,卫氏女帝已经临朝称制,通过两次废帝立皇事件,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局,野心膨胀,不再需要傀儡皇帝。 于是她将皇帝离轮幽禁别宫,自操政柄,最后代子称帝,改乾为周,定都洛阳。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晚年杀心收敛,仅剩下寥寥几个亲生骨肉,不舍得再杀;还是因为看见四子离轮表现配合的挺好,让出帝位的举措十分干脆,乖巧懂事。 卫氏女帝并没有杀离轮,将其降为相王,改姓武轮,养在深宫,算是看护在身旁了。 虽然不是像对待幼女长乐公主——也就是欧阳戎当初敢言直谏、控诉的那位——那样的恩宠。 但也算是待之不薄了。 此举,也给予了朝堂内外的文官大臣们不少心理安慰,朝野上下的保离派开始若有若无的朝相王离轮靠拢,成为了一股与卫氏女帝娘家两位亲王侄儿争锋相对的势力。 至于原来那位被贬的浔阳王,则是先后迁于江南道的洪州、江州等地,最后,又因为各地有不少人打着废帝的名义、号召造反,浔阳王离闲一家又被彻底罢为庶人,消失在大多数人的视野之中。 而眼下这大周朝的局势,就是发生在这个大背景下。 卫氏与保离派正处于争夺皇嗣的白热化时期。 小师妹走后,书房里沉思的欧阳戎,调动起前世的记忆,脑袋稍微一转,便理清楚了这离卫皇嗣之争的大致趋势走向。 特别是他治水之余从朝廷邸报上获知并持续关注的,大周北部边陲发生的营州之乱一事。 更是令欧阳戎精神一醒,恍惚反应过来。 “此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关注眼下龙城县的事务,倒没想到,原来正处于这个关键节点上。 “这一世也有营州之乱吗,怎么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近距离吃瓜了属实是。 “这么看来,这方世界的朝政走向与前世的大差不差,那位卫氏女帝,到现在都还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离卫之争,看来要准备启用‘备胎’了……” 欧阳戎低头嘟囔了几句,感慨摇头。 其实欧阳戎前世并没有专门了解过这些,但是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就是偏小众的文史专业考研,加的那个“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又是一群键政狂魔,什么朝代的滑梯都敢碰上一碰。 也不知道狗群友们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 欧阳戎潜水多了,自然懂了不少。 也清楚,前世历史上的那位大周女帝,在皇嗣之争中,热门的两方都没有选,而是另辟蹊径,神之一手般的将远在神都朝堂之外的废帝一家人接回洛阳,平衡已经打出猪脑子的那两派……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身到来之后,是否会产生蝴蝶效应,让这一世离卫之争的走向有所不同。 “这龙城县不过处于江南道一隅,远离神都朝堂,我这些日子埋头干事,行事低调,也没有乱说话什么的,应该影响不到那位卫氏女帝的抉择。” 小师妹走后的书房内,欧阳戎嘀咕自语,在书桌前徘徊了几圈。 某刻,他忽然停步抬头,眼底恍然: “等等,小师妹突然问我此事,难道是老师谢旬与她说过什么?不然以她的性格,不会问的。 “如果是老师谢旬的意思,那岂不是代表小师妹一家已经身处其中,站好队了?” 屋外,阳光明媚。 屋内,欧阳戎脸色时晴时阴。 沉默良久。 书房内人影消失。 只有一声叹息轻轻回荡桌前。 “有点伤脑筋,不过…谁叫我是冤种大师兄呢?” …… “小师妹很忙?” “没……没吧。”门内的谢令姜摇摇头:“不算很忙。” “那怎么这么久开门,唔。” 欧阳戎摇摇头,谢令姜侧身让开,欧阳戎经过她,走进书房。 “哟,都给我倒好茶了?” 欧阳戎失笑。 旋即他便看见门外的丫鬟们都被遣退下去,小师妹关门进屋,不知为何,眼睛一直瞅向他。 “这茶怎么有点凉?” 欧阳戎嘀咕了句,瞧了眼桌上的水迹,与似是新洗挂有水珠的茶具,不禁问道: “小师妹刚刚也在喝茶?” “对。”谢令姜两手不自禁背在身后,捣蒜似点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下回我教你,水怎么泼的桌子都湿了。” 他摇摇头,忽然道: “小师妹在给阿父写信?” 这回轮到谢令姜愣住,“大师兄怎么知道?” “你之前匆匆被苏家人叫回来,我便猜到,这么急的事,很可能是与老师有关,刚刚进院子又见你在书桌边笔走龙蛇的,便猜可能是在回信什么的。”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这不难猜。” 谢令姜哑口无言,对前面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说: “确实是在准备给阿父写信,大师兄懂我。” 欧阳戎垂目说道:“若是方便的话,有什么事,也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他话语似是若有所指。 谢令姜不禁瞧了欧阳戎一眼,张了下嘴,又默默闭上,眼角余光有些不自禁的往身后那副紧遮的珠帘飘去。 “小师妹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不禁放下茶杯,循着她的目光,好奇回望。 “没……没事。”谢令姜当即摇摇头,浅笑梨涡道:“是在走神,在思索大师兄说的话。” 欧阳戎展颜一笑,似是开怀,可刹那间,又忽然压低嗓音说: “小师妹对我说过的话,这么认真,挺让人意外,让人感动的,代表听进去了,那师兄我多说一点也无妨。” 他不动声色道:“小师妹还想再听吗?刚刚伱走的匆忙,师兄心里有些话,没有展开细讲。” “细讲什么?” 谢令姜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微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快嘴道: “大师兄刚醒,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为好,改日再讲吧,反正师妹我一直都在,有什么话改日再聊也不迟。” 此刻,若是门口有外人,从远处看过来,就能够发现,谢令姜的站位有些特殊: 她身子若有若无的挡在了欧阳戎与身后方、里屋那张珠帘之间的位置上。 这位男装女郎一对如诗如画的细眉下,一双美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欧阳戎的表情,小脸神色有些拘谨。 迎着她目光,欧阳戎轻轻摇了下头,凝视谢令姜的眸子道: “但是有些事可能等不及了,还是早点说为妙……这人生无常,聚散皆无定数,有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是否是长离或者永别,所以每次的分开,就都当作是最后一次见面吧。” “大师兄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谢令姜脸色担忧问。 “没事,可能是卧病在床,闲这么多天,忍不住有点悲春伤秋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摇了摇头,解释一句。 谢令姜欲言又止。 欧阳戎忽然起身,原地转悠两圈,转过头,他已经切换成一本正经的脸色: “小师妹,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好好听着,我只对你讲,也只讲这一次。” “只对我讲?只讲一次?” 谢令姜一愣,看着欧阳戎悄咪咪的神秘表情,她小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似是想歪些什么,纤手慌张抬起,飞速摆晃玉掌: “大师兄别讲!或者…或者改天换个地方再说,咱们别在这里讲。” 谢令姜眼巴巴看着欧阳戎,小声哀求,羞涩细语: “好不好大师兄?我……我决不是拒绝,就是想要一点心里准备的时间。” 她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唇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可恶,万一大师兄真是回心转意的意思呢?怎么偏偏里屋内有人呀!早知道就早点赶走碍事的他们了,好后悔啊,你说你,这么薄面皮干嘛……谢令姜心中懊恼心疼不已。 就差伸手去抓欧阳戎的手,捧在胸口芳心前,自证心意、发誓她没有嫌弃打发的意思了。 欧阳戎一脸古怪的看了下小师妹,皱眉小声: “换地方换时间干嘛?议论下朝政,还有这些讲究吗?难不成整得和苏小妹一样,每次聚首前都沐浴更衣一番? “还是说,师妹这里不安全?” 欧阳戎不禁左右四望。 “议论朝政?” 这回轮到谢令姜彻底愣住了,她上下看着做贼似准备说悄悄话的欧阳戎,忍不住歪头: “大师兄来找我,是来继续议论朝政的?不……不是别的?” “不然呢?”欧阳戎英眉聚陇,颇为不解的看向谢令姜:“还能有什么别的聊?” 里屋,蹑手蹑脚的苏闲、韦眉、苏裹儿还有苏大郎四人听到这里,不禁纷纷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旁听到什么儿女情长之事,否则就尴尬了。 缓过神来,苏裹儿的精致琼鼻忽然皱了皱。 “拿我胡乱举例子干什么,这欧阳良翰真是讨厌!”她心里暗道,打定主意下回不找他聊时政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没……没事了。” 书房内,谢令姜摇摇头,脸色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她挥挥手道: “那大师兄讲吧。” 欧阳戎直接道:“师妹在梅鹿苑不是问我,当下斗争激烈的皇嗣之位,会花落谁家吗?” “没错。”谢令姜点点头。 欧阳戎语气平静,开门见山: “当今圣上,不会选卫氏的魏王或梁王。” 谢令姜欲笑,可欧阳戎的声音继续传来:“也不会选保离派们支持的相王殿下,这些全都是障眼法。” 他撇嘴摇了摇头,眼睛注视着一脸呆怔的小师妹道: “当今圣上会想方设法,令贬为庶人多年的废帝离闲一家返回神都,重授皇嗣之位。” 谢令姜看着冷静到宛若陈述一件既定事实的大师兄,她无声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师妹可以写信告诉老师。至于原因,这种事其实一点就醒,老师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让他提前做准备吧,提前站队,或者烧个冷灶什么的都行。” 敷衍般快速说完,欧阳戎挥了挥手,放下茶杯,动身离开。 可这时,“咯噔”一声轻微响动,自里屋方向传来。 “什么动静?” 欧阳戎瞬间回望。 “没……没事,是里屋的窗户忘关。” 谢令姜赶忙摆手解释,果然,伴随她话语落下,里屋隐约又传来几道窗扉被风摇动的轻微声响,欧阳戎这才收回目光,摇摇头准备离开。 此刻谢令姜紧紧锁眉,坐立不安,她抬头急道: “等等,大师兄先别走!你的意思,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很坚信断定,离卫之争,会是被废黜的浔阳王一家坐收渔翁之利?” “没错。”欧阳戎点点头,目不斜视: “眼下营州之乱的仓促收尾,既不代表相王殿下大优,也不代表卫氏两王大劣,而是代表……当今圣上即将、或者已经到了不得不启用废帝一家这一手闲棋备胎的时候了。” 男子的磁性嗓音回荡书房,话语状似随意,但却能隐隐听出说话者的自信与笃定。 只是某人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毗邻的那间里屋内正挤满了人影。 几人间,气氛鸦雀无声。 (or2戒色第二天) (本章完) 二百零二、郑伯克段于鄢 「大师兄,我还是不太理解,卫氏女帝为何要这样做? 「当初明明是她亲自废帝,后又将废帝后的浔阳王一家贬为庶人,态度如此坚决,甚至还对左右宫人言,母子决裂,永不相见。 「卫氏女帝最是厌恶废帝一家,这十数年来,对这一家子也是不闻不问,此事世人皆知。」 谢令姜满脸疑窦,顾不了这些话说出来、落在某些人耳朵里是否太过难听,她脸色复杂的看着欧阳戎道: 「可怎么到了大师兄这里,却又成了所谓的处心积虑的备胎闲棋,甚至还要授予被废的浔阳王皇嗣之位? 「这道大转弯,未免也太过离谱了些,暂且不说个人喜恶,亲自食言,卫氏女帝难道不要威严面子了?」 本来准备走人的欧阳戎,看见小师妹的反应,轻笑摇头,又坐了下来。「小师妹要不去问问老师吧。」 欧阳戎拿起茶杯浅抿了口,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茶水。「让我来,大师兄。」 谢令姜立马上前一步,嗓音温柔的接过茶杯,她俏生生侍立欧阳戎身前,乖巧倒好茶水,坐在对面,白皙手掌趁着尖翘下巴,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道: 「我还是想听大师兄说。况且,说不定阿父也不太懂哩,毕竟大师兄这些话,确实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谢令姜顿了顿,宛如远山黛的眉头轻皱,歪头奉茶给欧阳戎,清脆道: 「大师兄,以前不是没有人想过废帝一家人可能还有机会,不是没有人去烧冷灶,可是后来卫氏女帝的态度,还有十数年的不闻不问,又被贬为庶人失去了竞争资格。 「再生僻的冷灶也没有这么烧的,就连最懂得揣测女帝心思的卫氏,都懒得关注前浔阳王一家了,后来也只有保离派大臣中最保守念旧的老臣才会时不时的关照一下那家人,也算是在朝局上彻底失势出局了。」 欧阳戎忽然指着不远处摆放了琳琅满目史书的书架道:「师妹最近可常读史?」 谢令姜一愣,不过还是如实道:「在白鹿洞时经常看,现在不常翻。」 「还是看看为好,不光是读书的时候看,史书这东西,是用来读一辈子的。」欧阳戎端起茶杯没有喝茶,眼睛注视书架,平静说道: 「我最近闲来无事,就经常读史,翻开春秋左传,里面有一篇文章颇有意思,让人不禁看了又看。」 练气士起源于先秦时期,那段时期,练气士尚不显,所以先秦时期的历史,包括诸子百家已经活跃如初,与欧阳戎记忆之中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左传》依旧是儒门经典,作为儒门翻书人,谢令姜肯定读过。 而欧阳戎也没骗小师妹,从地宫醒来这几个月,他确实经常翻看史书,便是想搞明白两方世界的差异性,不过却也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历史。 谢令姜好奇问:「哦?哪一篇能让公事繁忙的大师兄都念念不忘。」欧阳戎轻声说:「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谢令姜失笑:「这不是左传第一篇吗,大师兄看了又看,是不是一直心不在焉,每次拿起都只翻到了第一页? 「咦还是小师妹懂我。」 欧阳戎也展颜笑呵,可旋即,他忽然脸色一敛,话锋陡转: 「姜夫人偏爱幼子叔段,压恶另一子庄公,欲取庄公而代之。庄公即位,屡屡纵容,诱使叔段得寸进尺,愈加骄横,最后引起公愤,庄公才出兵讨伐,然后在鄢地打败了叔段,使他「出奔」。 「平叛后,庄公又将姜夫人安置城颖,发誓「不到黄泉,永不相见」,不久又生悔意,可是怕破除誓言,为人耻笑,便挖掘一条隧道,通往泉水,也就是到了黄泉。 「遂又在隧道中盖好房子,令人接来姜夫人,母子相见,抱头痛哭,恢复如初。欧阳戎呵呵一笑,转头说道: 「寥寥七百余字,讲了一个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君不君,臣不臣的故事,又取名郑伯克段于鄢,骨肉之间,却用一个「克」字,好一个春秋笔法,好一个微言大义。 「史官下笔,真是煞费苦心;后世注重忠孝礼教的儒家门生,读这段青史,也真是头疼啊。」 欧阳戎一番笑语落下,不管是外屋里屋,皆落针可闻。 谢令姜微怔了会儿:「大师兄怎么突然和我讲这个?难道······是类比?庄公比谁,叔段比谁,姜夫人又比作谁······」 欧阳戎摇摇头: 「怎么对号入座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师妹还没看明白吗,郑庄公是春秋一霸,在帝王权术上无可挑剔,可是对对待骨肉亲情,庄公是怎么做的? 「如果小师妹读懂了郑伯克段于鄢,就不会问我刚刚那个问题了,这还是千年前就发生过的帝王家事,啧啧。」 一时间,谢令姜面色凛然: 「被大师兄这么一说,师妹我也觉得此文确实字字精到,值得细读。」 欧阳戎笑问:「此文有一句话,最是传神有味,我最喜欢,小师妹可知,是哪一句话? 谢令姜颦眉蹙頞,这回没有再傻乎乎问,主动走去书架,抽出一本《左传》,回归座位。 低头扫了两眼,她本就聪慧机敏、过目不忘,少顷,直接执笔,在纸上写下一句,两指抵桌,轻轻推出。 欧阳戎笼袖垂目,轻瞥一眼: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这是庄公一番欲擒故纵后,准备出兵征讨「人神共愤」的幼弟叔段时,对身边人所讲的话。 「大师兄?」谢令姜眼睛亮亮的看着欧阳戎,眸底有探寻确认之色。「此句亦妙,庄公的小心思袒露无遗······但不是这一句。」 欧阳戎轻轻摇头,转而伸手取过谢令姜捏在手里的笔杆,谢令姜乖巧积极的给他磨墨铺纸。 笔杆尚有小师妹手心香汗余温,欧阳戎没有在意,默默书写一言,收笔喝茶。谢令姜螓首凑近,宛转蛾眉,白玉小齿轻启: 「遂为···母子如初?」她迷糊抬脸,嘀咕道: 「怎么是这最后一句?这句不就是说母子二人经历那些乱事后,重新和好如初了吗,很正常的结尾,大师兄喜欢这种帝王家的温情脉脉?」 欧阳戎笑容不变:「母子如初?庄公与母亲姜夫人,最初的感情是什么样子的?谢令姜张开的粉唇小嘴僵住,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怔怔道: 「好一个「初」字,若不是大师兄提醒,差点漏掉了。」欧阳戎慢慢喝茶,谢令姜咬唇垂目,琢磨回味。 师兄妹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谢令姜认真道: 「大师兄,我相信卫氏女帝能做出这样的事了,所谓的母子决裂、永不相见,在帝王家确实不是阻碍,有的是法子绕过去,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行,就连法理也能找到漏洞,庶人身份又如何?」 她不禁感慨,一向天真纯洁的她,开始有些理解这种权力游戏的规则了。欧阳戎点点头。 「其实这些,应该是老师他来教你的。」 「没事,大师兄也一样。」谢令姜忽抬头,又低头,悄悄道:「而且······大师兄的话,我更听的进去一些。」 老父亲的话不爱听对吧······欧阳戎无语摇头,他笑容温和,抿茶问道:「师妹还有其它疑惑吗?」 「没有,大师兄请继续讲,我······爱听。」 谢令姜肃然起敬,给欧阳戎恭敬倒茶,低眉柔声道。欧阳戎眯眼,徐徐道: 「既然师妹已经理解,当今圣上与郑庄公是同一类君王,理解了她的权欲,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先简单捋一捋。 「卫家人本是当今圣上建立大周的重要权力支柱,这些年什么脏活累活全是他们干的。 「但是在圣上眼里,卫家人也不能一家独大,秉持帝王术,需要立起一个朝局上的平衡手,让卫氏更加死心塌地,同时又要容易控制,这也就是当今圣上,当初选择把那位相王殿下留在神都深宫的缘故。 「这些年来,维护离乾的大臣们,守护的对象一直都是主动让位的相王殿下,与卫氏两位亲王争夺皇嗣之位的,也是现在已经改为卫姓的相王殿下。 「而对当今圣上而言,相王殿下不仅乖巧懂事的改为卫姓,此前还有过主动让位的事迹,相对容易控制,可以用来收束本就对当今圣上有怨气的心念离乾的文官势力,同时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两派十数年来,这大周这个新立的朝堂上斗而不破,但是近年情况愈演愈烈··· ···这就是此前的基本朝局了,小师妹应该比我清楚。 说到这里,欧阳戎瞥了眼谢令姜,其实恩师谢旬与小师妹,就是属于后面这一类,一直都是同情那位相王殿下,立场也不必多说。 果然,谢令姜怅然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些全都在卫氏女帝的算计之中。欧阳戎不禁摇摇头: 「可是再温顺的绵羊,也有变成猛虎的一天。 「小师妹此前也说过。营州之乱令当今圣上威望受损,营州之乱的直接责任人是卫家人,此事之后,若无重大变故,卫家人已经失去了帮助圣上保住权势、进而窥望大统的能力。 「也就是说,保住这大周朝的大统,已经很难靠卫氏做到了,魏王卫继嗣看来是没法继承皇嗣了,你说卫家这位大王爷,取什么名不好,偏偏取继嗣,现在好了,取什么缺什么。」 他轻笑一声,嗓音在书房内回荡,反正有小师妹在,周围不可能有人可以轻易接近旁听,欧阳戎倒是直接放开了些,什么大胆的话都敢说,今日也不再束手束脚的装糊涂,不想当谜语人了! 他身后不远处,一张珠帘似是在里屋未掩窗扉漏进的微风中,微微摇晃。欧阳戎没有在意这些旁支末节,语气淡淡道: 「可是当今圣上又年事已高,相王殿下及其背后的保离派,愈来愈有可能大胆联手,危及当今圣上权力,甚至将其逼下龙椅。 「有些事,太宗皇帝又不是没有在玄武门示范过,以弟弑兄,逼父退位,这些事才过去了多久?当今圣上难道会忘?」 「大师兄,这·····」 谢令姜听的心惊胆战,微微后仰,欧阳戎却越说越大声,身子前倾,目光直直道 「所以我说,当今圣上必须启用那一粒闲子,开始动手铺路,将废黜的浔阳王一家接回京城。 「浔阳王离闲比相王离轮一家,法统更加纯正!因为当初高宗皇帝临终前选择的太子离闲! 「一旦离闲一家被迎回京城,由于身具纯正法统,一部分保离派一定会向他靠拢分化,而离轮在京城待了多年,同样有一批已经下注的保离派围绕他不走,这样一来,声势浩大的保离派就被成功分裂了! 「离闲一家人可以起到牵制相王离轮一家的巨大作用,且离闲是兄长,相王殿下只能笑脸以迎,无话可说,甚至还有主动让出皇嗣之位,这就是法统的压制。 「又因为是被当今圣上主动降恩迎回,离闲一家人只能对当今圣上感 恩戴德,主动维护,而且离闲一家被流放了十几年,在朝野上一片陌生,对于当今圣上而言,十分容易掌控,也容易塑造,可以以此作为杠杆,让朝局又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谢令姜低头频频喝茶,掩饰惊疑面色。 欧阳戎忽问:「小师妹,若废帝一家返回洛阳,你与老师怎么选。」 谢令姜安静良久,「只要是太宗的子嗣,自然都支持。另外卫氏必须灭,血债血偿! 欧阳戎失笑摇头。「大师兄笑什么? 「小师妹还是有些幼稚了。」 欧阳戎冷声说道:「卫氏作为争位失败者,确实面临被彻底清洗的风险,但是毕竟是圣上身下皇位的重要支撑······ 「圣上不会让它轻易倒下的,迎回离闲一家,也有助于缓解离卫之争,毕竟离闲一家,与卫氏恩怨不大,甚至有重修于好的可能······」 「怎么能这样!岂不是白干了!」谢令姜拍桌。 「所以我说了,不是离卫两方谁赢的问题,这是当今圣上大赢、中赢、小赢的问题,」ap 欧阳戎摇摇头:「而且真到那时候,圣上八成又要开始准备下一步了。」「下一步?下一步要做什么?」 欧阳戎喝茶不语,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大师兄快说,卫氏怎么才能被灭。」 「只能和你说到这里了,后面也不一定对,这些走向,已经够让你们规避风险了。」欧阳戎默默摇头。 谢令姜愈发焦急催问,身后里屋似是又传出些急促风声。欧阳戎不禁转头,谢令姜立马身子紧绷起来······ 二百零三、苏裹儿:谢家姐姐真是他贴心小棉袄 「大···大师兄盯着我闺房看干嘛?」 欧阳戎对面的座椅上,谢令姜微微挪动粉臀,不动声色遮挡那个方向,瞪眼嗔道。 欧阳戎:······ 其实这间西厢房,谢令姜只当作书房,并不居住里屋,只有偶尔午休。书房内,师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小师妹不去关下窗户?」欧阳戎建议道。 谢令姜歪头:「大师兄是想帮我关下?顺便进去瞧瞧?」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强迫症,屋里这风吹得有些怪怪的。谢令姜没有顺着话题往下讲,凝视欧阳戎道: 「大智若愚,大音希声,大巧不工。大师兄心怀韬略,屈尊一座小小龙城县,却将朝野局势与走向看的如此通透,脉络清晰,纤毫毕现······师妹我觉得,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下大师兄。」 欧阳戎玩笑道:「小师妹就这么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一点怀疑也没有?万一我是瞎掰的呢。」 谢令姜看着他,摇摇头: 「有些道理一听就是假的,哪怕说话者有理有据,口若悬河,也只是一家之言。 「而有些道理,一听就让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因为这是真知灼见,放在普天之下皆准,决不是令人云里雾里,而是听完后,心道,本就该如此。 「大师兄所讲,就是后面一种,我听到的,不是一家之言,我所听到的,是背后大师兄对卫氏女帝、对人心的洞若观火。 「人心如此,趋利避害,大师兄循此分析,如何会错?」 欧阳戎笑说:「小师妹也懂人心,知道我喜欢被夸,拐着弯夸我。」 「实话而已。」谢令姜默默低声:「大师兄若喜欢被夸奖奉承,那就不会如此藏拙了。」 欧阳戎笼袖,眼睛瞅着脚下地板,说道: 「没有藏拙,只是不感兴趣,帝王将相也是普通人,心思又有何难猜?只是这世间跪求权势的人太多,将掌握权柄的帝王将相过于神化,畏畏缩缩,自然看不真切,觉得天威难测,觉得伴君如伴虎。」 欧阳戎轻笑。 谢令姜眼睛复杂的看着他,「大师兄会如此觉得,还是因为大师兄不一般,才能看的如此真切。」 欧阳戎笑语一句: 「因为我避的远远的,懒得和他们玩。而小师妹却傻乎乎的,爱管闲事,唔小师妹,什么闲事都管只会害了你······我总担心你掺合进去。若不是担心,今日我也懒得说这些。」 他脸色一叹,揉揉脸蛋。 「大师兄别说了······其实我不傻的······」谢令姜语气有点不好意思道。顿了顿,她又有些感动凝噎,只是眼下这场合,只好强压着情绪低声:「大师兄对我这么好干嘛····」 「因为我怕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不小心就被狼给吃了。」欧阳戎微微眯眼,嗓音略磁: 「小师妹,在我眼里,这世上所有人,不过是两种尔尔。」「哪两种?」 「一种是羊,一种是狼。」 「羊,狼?」谢令姜皱眉思索。欧阳戎淡淡道: 「你是不是疑惑,哪有这么简单粗暴,明明世事如此复杂,怎么就这么简单的关系?」 他忽笑: 「呵,因为大多数的狼都想装成羊,而大多数的羊又想装成狼,世事坏就坏在这里,弄到最后,大伙全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就有了世间这复杂万事。 「柳子文是狼,有些官是狼,朝堂上那位九五至尊更是狼,最大的一只狼,这些都是很好辨认的。 「但是也有 很难辨认的,小师妹,你说,明明就狼与羊这么简单的关系,大伙为何要整的这么麻烦?」 谢令姜突然问:「那大师兄你呢?是狼还是羊。」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歉忘记说了,我第三种,是羊圈外面转悠的牧羊犬。羊见了我亲近,而装羊的狼遇见我,也要冲我笑,收起大尾巴来。」 谢令姜愣愣看着面前这位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侃侃而谈。 她深呼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也要和大师兄一样,做牧犬。」欧阳戎一脸认真道:「当牧犬是很辛苦的。 比如像现在这样,他这个冤种大师兄跑过来费口水教小师妹。谢令姜摇摇头: 「我不怕辛苦,所以大师兄能不能教我如何防备狼,防备最大的那一头狼。 「所以大师兄能不能再继续推算下,卫氏女帝将浔阳王离闲一家接回神都后,下一步会做什么,离卫之争的结局又会走向何处?」 欧阳戎摇头: 「小师妹刚刚不是说了吗,只要是太宗血脉,不管谁当皇嗣,你与老师都会支持,只要一直保持这点初心就行了。 「眼下既然提前知道了浔阳王一家会大概率重返洛阳,获得皇嗣之位,那现在就不要与相王一家走的太近。 「趁着当今圣上还在酝酿,可以先去被废的浔阳王一家那儿烧烧冷灶,博一个忠名。 「等着他们被迎回了京城,重获圣恩与皇嗣之位,你们好处拿到手后,就立马离得远点。 「做中立的保乾派即可,哪家能当继承大统就支持哪家,别傻乎乎站队押边。 「小师妹,记住你们的初心,所谓的保离派,追根究底,都是保乾派,只要最后能恢复大乾法统,就是胜利。 「管他最后谁坐龙椅,是相王一脉,还是浔阳王一脉,这一家一户的荣华富贵都与你们无关,这才是最稳妥的站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欧阳戎苦口婆心,谢令姜不禁侧目,背对身后那张在微风中拂起不停的珠帘,眉儿微蹙道: 「大师兄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浔阳王一家成为皇嗣后,还有变故,最后不一定继承大统?」 欧阳戎终于皱眉,无语道: 「小师妹这么关心那浔阳王离闲一家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关系?」 谢令姜欲解释,可是旋即便看见大师兄一副恍然大悟的脸色,她心中一紧,却立马听到欧阳戎的话语: 「等等我懂了,浔阳王·····浔阳王,这浔阳不就是指江州地界,他们一家是不是就在江州地界? 「此前我与老师书信联系,就发现老师好像一直在江州城里活动,是不是已经在接触被废为庶人的浔阳王一家了? 「难怪小师妹如此关注。」谢令姜啊了啊嘴。欧阳戎依旧摇摇头: 「那就更要趁早注意了,别绑的太死,还好我这次来提醒的早。」他脸色感慨间,点头温声: 「那师兄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小师妹继续写信吧,把今天所聊之事和老师讲一讲,提醒他一下······这也算是我这个学生能帮的最大的忙了。」 欧阳戎准备告辞,谢令姜却忽然伸手,抓住欧阳戎的袖子,欲言又止。「大师兄,等等······」 「嗯?怎么了?」 准备起身溜人的欧阳戎身子顿在半空,好奇回首。 怎么感觉小师妹今日脸色有些不对,难道是赤龙来了?不对啊,小师妹已经是中品练气士,应该早斩了赤龙才对。 谢令姜眼神复杂,唇齿微微张开了好一会儿,才犹豫提醒: 「大师兄如此聪明,都知道了这些······龙城县 离江州城也不近,大师兄为何不自己去接触浔阳王一家,自己去烧点冷灶,给以后的仕途铺路······ 「大师兄仕途的短板,不就是在这寒门出身上吗,就是缺了贵人赏识提携,否则以大师兄的声名才华,位及人臣,封侯拜相有何难处。」 她语气有些激动,情不自禁道: 「这些前途荣辱,大师兄都没有为自己想过吗? 「大师兄也说了,浔阳王一家被贬十数年,在朝堂上一片空白,其实,他们也很需要大师兄这样的在野贤人、孤鸿君子作为幕僚谋士,出谋划策。 「说不定假以时日,大师兄能成为又一位狄夫子,天下谁能不识君!」欧阳戎毫不犹豫的摇头: 「小师妹还不知道我吗,懒散惯了,也不爱奉承人,龙城水患已经平息,我现在唯一牵挂的,就剩六郎、阿山、小师妹你们了,其实我最近都在读一些道家隐士的书籍,算了回头和你细讲。 「所以对于从龙这种事,一向不太感兴趣,也太麻烦了些,我本牧犬,与羊待在一起挺好的,何必去与狼共舞,那些外人是成是败,都与我无关,血别溅我身上。」 欧阳戎说到后面,朝谢令姜眨了眨眼,玩笑了一句。 谢令姜顿时无言以对,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越来越大,似是有人压抑不住想要走出来。 谢令姜脸色一变,趁着欧阳戎还没听见,「咯噔」一声,她忽然起身,衣摆将椅子角碰的作响。 「你怎么了,小师妹?」 「没事,房内那窗户确实太喧噪,不关不行,我去关一下,大师兄稍等!」谢令姜匆忙解释一句,转身离开,掀开珠帘,进入里屋。 外面,欧阳戎脸色微怔,摇摇头准备喝茶,可旋即他脸色忽变,左右四望,嘀咕自语: 「奇怪,怎么和小师妹偷偷议论下朝政,也能涨一大波功德······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就在欧阳戎面对耳边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之际,谢令姜已经进入了里屋。她连忙伸手把已经走到她面前的苏裹儿拦住。 谢令姜瞪了不知为何、俏脸满是潮红的苏裹儿一眼,她转头去把苏裹儿打开的窗扉重新合拢关闭,特意在关窗时,磕碰的声音弄响了些。 又泰然自若,故意出声:「大师兄,我关上了。」 说完,谢令姜又瞪了苏裹儿、苏闲、韦眉还有苏大郎等人一眼,竖起食指放在嘴前轻嘘,然后拍拍袖子,返回前面书房。 「咦,大师兄呢?」 从里屋出来的谢令姜一愣,发现面前的书房,空无一人。刚刚还在喝茶等待的大师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怕她唠叨,趁机跑路了?「可恶。」谢令姜微微跺脚。 似是听到动静,她身后的里屋,苏裹儿、苏闲、韦眉、苏大郎一家人从珠帘后方,鱼贯而出,回到书房。 「人呢?」苏裹儿急问。 谢令姜两手一摊:「也不知怕什么,跑了。」 苏裹儿昂着下巴,嗔视谢令姜道:「谢家姐姐刚刚拦我做什么?」谢令姜侧目瞧她,微微鼓嘴: 「我已经尽量帮你们说话了,可大师兄的态度和意思,你们又不是没听懂,对于不熟之人,大师兄懒得出手,他清高傲冷,压根不图那些荣华富贵,收买不了他的,大师兄就不是这样的人。」 韦眉忽然开口道:「傲世之才,重情轻利。」苏裹儿眉头紧蹙:「我与欧阳良翰有交情。」 谢令姜斜了她一眼:「这交情不够,我家大师兄,内外分的很清,苏家妹妹难道还没有听出来吗。」 苏家妹妹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其实谢令姜还有一句话,可能是因为苏伯父、韦伯母在场,她咽了回去。 苏裹儿犹不放弃,满脸晕红,眯眸抢道: 「不是还有大郎吗,他与欧阳良翰关系很好,大郎可以晓之以情。」谢令姜脸色略冷,一边仔细收拾欧阳戎喝剩下的茶杯,一边摇头解释: 「说了不行就不行,这次不小心让人旁听,是我的失误,不怪你们,想要以情说服大师兄帮忙,可以后面徐徐图之,看你们的本事。 「但是刚刚那种场合,你们不能一窝蜂的走出来套近乎,大师兄会不高兴的,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不高兴,这是最大的前提。」 她朱唇微撅,态度十分坚持: 「这些事,我有分寸,结果谢家妹妹你倒好,刚刚差点冲动坏了大事,苏家妹妹若想破坏在大师兄心中的印象,遭他讨厌,我不反对,可是别拖累了我。」 谢令姜没好气道,似是对刚刚苏裹儿擅作主张之事,还有一点小抱怨。 哼,现在偷听到了大师兄本是说给「内人」听的话,知道把大师兄当个宝了?这么的冲动等不及了?那之前干嘛去了! 外人就是外人,别凑近乎装内人,道德绑架大师兄。 苏裹儿被谢令姜话语一呛,面对后者瞥来的眼神,一向心平气和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嘴张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 「嗯,谢家姐姐还真是大师兄的贴心小棉袄啊。」 谢令姜点点头,脸色如常:「过奖了,肯定比外人贴心些。」就在两位妙龄郎情绪奇怪的相互斗嘴间。 另一边,苏闲呆呆走到欧阳戎刚刚喝茶的桌边,拿起那两张写有字迹、沾有湿痕茶水的纸张。 这位改姓为「苏」、输的一塌糊涂的中年富家翁身子摇摇欲坠,手掌扶桌,他呢喃自语: 「郑伯克段于鄢······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呵当初登临大宝,母后纵容诱使我重用韦家外戚,静待朝野舆论发酵,在一举废除我帝位的前夜,她也是和庄公类似的想法吧······欲擒故纵,好一招欲擒故纵。 废帝离闲泪流满面,众人闻言,纷纷转头。 似是都听懂了些什么,众人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二百零四、苏裹儿的野望 漪兰轩,欧阳戎离去的西厢书房内。一张茶桌前。 此刻正围满了人。 却无人开口打破沉默。 离闲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手掌撑着茶桌,桌面上的茶具,不时发出些「咯咯」声响,正颤动不已。 韦眉站在丈夫身边,扶住他手臂,她脸色有些怅然,似是也被勾起了一些往事回忆。 身后方,苏大郎沉默寡言。 谢令姜笼袖静立,同样缄默不语。 苏裹儿默默走到门边,素手紧抓袖口布料,微抬下巴,眺望欧阳戎离去的院门方向。 苏裹儿挺能理解阿父的心情。 当初阿父刚刚即皇帝位,尊祖母卫氏为皇太后,但是阿父根基薄弱,实质被架空,朝廷大事皆取决于悍母。 于是阿父只好重用韦氏外戚,试图构建自己的朝堂势力,对此,祖母卫氏听之任之,就与当初的郑庄公一样,有意纵容诱使,最后导致矛盾爆发。 当时阿父进行了一系列人事任命,光速提拔了韦家岳父,最后想将其擢升为侍中,也就是政事堂的宰相职之一,却被朝中大臣反对。 阿父贵为天子,政令受阻,自然大怒,冲动之间,脱口说出,他就算将天下给岳父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个侍中职位?ap 此等负气冲动之言,自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为了一根导火索,祖母卫氏借机密谋各方,将阿父废为浔阳王,另立第四子离轮为新帝。 此后,朝政全部落入了祖母卫氏之手,再后来,便是登基称帝,改乾为 · 这场改变她家命运的废帝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数年,但是却给阿父留下了极大的内心阴影。 苏裹儿曾听阿娘提过,阿父经常午夜骤醒,惊恐梦呓,扑进阿娘怀里,痛哭流涕。 苏裹儿并不觉得阿父有多么怯弱好笑。 他或许当年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但是绝对是一位合格的丈夫、一位合格的父亲。 而她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则正相反。 苏裹儿微微侧转身子,瞄了眼离闲攥在手心里的纸条。 她走上前去,趁着韦眉与苏大郎聚拢安慰离闲的间隙,接过了后者手中的纸条。 谢令姜侧目看了眼特立独行的苏裹儿。 苏裹儿悄悄垂目,眸光在属于欧阳戎的那一行字迹上停顿了一小会儿。「遂为母子如初······郑伯克段于鄢吗······这世上难道真有料事如神、未卜先知之人?」 额心点有鲜红梅花妆的小女郎心中轻轻呢喃: 「欧阳良翰······不愧是那道箴言里的贵人,现在也是···我家的贵人吗··· 与阿父离闲的注重点不同,苏裹儿与欧阳戎一样,也觉得「遂为母子如初」这一句最为精妙传神。 对了,还有「郑伯克段于鄢」,这个精妙绝伦的典故。 若是随后的局势发展,真如刚刚欧阳良翰所言,与她们偷听到的一模一样,卫氏女帝会母子缓和,重新启用她家,重返洛阳,分化保离派,缓和离卫矛盾······ 那么,她家这一番起起落落的际遇确实是十分契合「郑伯克段于鄢」了。 因为卫氏女帝与春秋称霸的郑庄公一样,在帝王权术方面无可挑剔。但在家事亲情方面,却是为史官与后人所不耻。 纵使功业显赫的二人再怎么渲染传扬幼弟叔段、儿子离闲得寸进尺、骄纵蛮横、不似人君。 再怎么装无辜,装作迫不得已出手。 二人都没法解释,他们作为兄长、作为母亲,为何不及时管教并制止?若是教 而不改,那么出手,自然没错。 可是不教而诛,其心可鉴。 归根结底,二人还是打心眼里把弟弟、把儿子当作了敌人对手,没有丝毫顾及兄弟之情与母子亲情。 对方惹天怒人怨的所作所为,正合庄公与卫氏女帝的心意,欲擒故纵,可以正大光明的除去对手了。 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子不子。 不外如是。 而最后结尾那一句「遂为母子如初」里的「如初」二字,更是绝妙。史书记载,姜夫人生下庄公时,受到了惊吓。 因为庄公是脚先出来的,典型的难产,于是姜夫人给庄公取名寤生,也就是倒生的意思,可想而知,打出生就讨厌庄公。 而庄公自幼受尽白眼,母子关系自然是相看两厌,这便是「如初」二字耐人寻味的地方。 至于庄公为何要多此一举,来一出黄泉见母,表现出矛盾缓和,转过头又「母子如初」。 对于这样的君王而言,背后无外乎是「名与利」二字驱使。 或许是考虑身后孝名,或许是基于当时的利益考量,毕竟春秋时期各国皇室联姻屡见不鲜,姜夫人自然也有故国娘家····· 但就像眼下,苏裹儿偷听到了欧阳良翰的断言,那位祖母很有可能派人接回她们这一家,重返洛阳,继承皇嗣。 仅仅只是为了她的权势与利益一样。 卫氏女帝与千年前的郑庄公何其相似也。 苏裹儿手指反复捻捏纸条上的折痕,缄默不语。 阿父不久前还说过,祖母从小就讨厌他,钟爱长乐公主与相王离轮,因为相士说过,阿父貌太宗,而祖母对于太宗,感情应当是十分复杂的······ 不管如何,对于注重感情的阿父,她不知道,但是对于祖母而言,若是符合利益,决裂多年后,再当众上演一出「遂为母子如初」,丝毫不让人意外。 苏裹儿深呼吸一口气,心中一刻不停的揣测起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心思。 毕竟她们一家未来的命运,全取决于这位祖母的心意。 而刚刚欧阳良翰的那一番话语,让原本心情有些死寂的她,一颗芳心重新点燃炙热了起来。 门前,被离闲评价貌似母后的梅花妆小女郎,忽然之间心生一些好奇:女子掌握权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能让那位祖母白发苍苍依旧紧握不放如痴如醉。 是世间男儿遇我皆叩首,还是天下练气士见我皆低眉? 苏裹儿转头看向门外,一双细长秋水长眸北望洛阳方向,同时那里也是梅鹿苑的方向。 似是心里又浮起某道「事了拂衣去」的潇洒身影,她心里不禁有些叹服: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如此奇绝的典故,真的只是随便翻翻吗·「不,绝不可能如此巧合。 「看来你早就洞若观火对吧,此前与我闲聊,却一问三不知。 「看来,要不是把我当作外人,要不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幼稚女郎,不足与谋······」 苏裹儿贝齿微微咬合,眼睛望着天际一片流云,在头顶那一轮耀眼无比的太阳下悄然溜走,她心中忽然生出一道奇怪的想法: 「若有一日,他这样优秀的男儿都能乖巧的倾倒在我的罗裙下,对我百依百顺、肝脑涂地,那该是一种什么滋味。 「话说,该有多大的权势才能收买折服他呢,祖母那样的够不够·· 胸口明明束胸不紧,可苏裹儿却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出奇的滚烫起来。 一股奇怪的胜负欲刚一升起,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充斥她胸前。 不知为何,此刻突然很想很想向某个爱装糊涂、爱忽略她的家伙证明些什么,想要看他愕然惊讶或低眉顺眼的样子······ 苏裹儿头一次品尝到权势的滋味。虽然仅是遥遥一想。 欧阳戎并不知道他才刚走,小师妹的书房就那么热闹,竟能藏那么多人,且还包括一个胸怀与野心比天还大的绝色小女郎。 对于后者,若是知道了,估计也就摇头笑笑,道一句「还挺中二」吧。「奇怪,这些功德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满头问号的回到了梅林小院。 他是刚刚在小师妹的书房喝茶时,被突然增长的功德整迷糊了,才先离开了漪兰轩,返回了家中。 欧阳戎也没有给谢令姜道别,主要是怕小师妹又留他喝茶,最后一顿呆萌撒娇,又从他这里掏出不少话来。 反正等会儿傍晚,欧阳戎还要去找她商量下案子的事情,于是便不辞而别了。 梅鹿苑,书房。; 支开叶薇睐等丫鬟们后,欧阳戎紧闭房门,躺在靠椅上,皱眉嘀咕: 「难道说,我给小师妹透露的这些事情,会往好的方面影响到她与老师,所以才奖励了这么多功德?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这些事情,不是短期内还没发生吗,怎么这么快就反馈了一笔功德?难道是已经产生了什么影响? 「可当时不就小师妹在吗,难道是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更高大威武了些,所以涨了功德?小师妹啊小师妹,怎么和个经验包一样。」 自觉从小师妹身上薅了不少羊毛,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叹息一声: 「不管怎样,涨功德至少证明今日这一番本不该说的话,还是起到了些正面意义,不算瞎操心。」 欧阳戎揉了把脸,眼睛微亮:「去看看存多少功德了。」说干就干,欧阳戎去把门锁上,转身回返,闭目沉入心湖。少顷,他来到熟悉的云端小塔,进入了熟悉的塔内空间。青铜古钟、小木鱼、洁白的四面背景,一切如旧。 只有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字体,变得与之前有些不同——暴涨了不少: 【功德:两万零三百八十一】 「咦这么多,竟然突破了两万?」欧阳戎低头计算: 「唔,上次兑换完那个不对劲的功德后,剩下一万一千二百八十八,但是前段日子成功挡住了云梦泽涨水,一下子暴涨了将近八千功德。 「还有刚刚在小师妹那里人前显圣、未卜先知了一番,出奇涨了六七百功德。 「再加上这些日子在龙城县衙的一些其它施政惠民措施,这些日子零零散散也涨了不少······ 「共计两万零三百八十一吗,那这波绝对稳了,这两天就可以动身走了,兑换完净土地宫的福报都绰绰有余。」 欧阳戎满意的点点头。 「话说上次那个泛起桃红颜色的怪福报,简直就是个坑······ 「兑换完这福报后,前段日子,我一直被那位苏家小妹缠着,走哪都能遇到,真是邪门。」 欧阳戎恍然大悟: 「好家伙,福报泛起桃红色?命泛桃花对吧,干脆叫你桃花运福报算了,不过,有屁用,这么鸡肋,还浪费不少功德值,话说,只是引起那位苏家小妹的兴趣,竟然就花费这么多功德?这到底怎么计算的,还是说,此女不简单?」 寂寥的功德塔内,欧阳戎站在青金色字体前,小声嘟囔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他摇摇头,看了眼依旧纹丝不动的福报钟,转身离开了功德塔。 欧阳戎睁开眼,回到现实,起身离开书房,去了一趟龙城县衙办公。 傍晚,欧阳戎回到梅鹿苑,刚擦把脸,就在院子里遇到了等候已久的苏大郎,邀请他去苏府赴宴。 说是那位苏伯父今日又钓到一条大鱼,于是特意请街坊邻居前去吃鱼。欧阳戎失笑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苏伯父钓到大鱼了,不容易啊······」 院子里,天色较黑,欧阳戎并没有注意到苏大郎黝黑脸上的具体表情。欧阳戎轻车熟路的去往苏府,结果在路上得知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什么?小师妹下午走了,她去哪了?外出怎么不与我打声招呼?」欧阳戎皱眉,本来准备傍晚过来找人的,结果现在小师妹突然外出了,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苏大郎闻声解释道:「良翰,谢姑娘说要去一趟江州城,然后再顺路去一趟龙虎山办点事。」 「龙虎山?」欧阳戎停步,不解道:「好端端的去龙虎山做什么?」「不知。」苏大郎摇摇头,又看了欧阳戎一眼。 欧阳戎欲言又止,不过旋即想到,小师妹突然去江州城,可能是去见恩师谢旬了,应该是与他下午讲的那些事情有关,可能觉得寄信不安全,这倒也正常。 至于为何去龙虎山,欧阳戎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顺路做些什么吧,他摇摇头。 「对了,谢姑娘虽然走的匆忙,但是特意叮嘱了我们,有些东西留给你。」 「什么东西?」 「谢姑娘全放在了漪兰轩的书房······走吧,良翰,等会再说,吃晚饭再去取,阿父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欧阳戎只好点头。 少顷,欧阳戎赶到了一间宽敞的苏府大厅,他刚入席坐下,忽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欧阳戎左右看了看。 只见苏伯父热情好客、韦伯母温婉大方、苏大郎憨厚老实······还有苏小妹怀抱白猫,低头垂眸盯着裙摆,也不知在发呆想什么。 空荡荡的大厅内,除了美酒佳肴与络绎不绝的侍女外,只有他与苏府一家子。 等等,苏小妹怎么来了,内眷在场,这难道是私人家宴?可是请他这个外人干嘛?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道: 「苏家伯父,今晚贵府可是请了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陪坐?」只见苏家老爷摆摆手: 「没有的事,人全到场了,可以开席了。」 他乐呵呵的叮嘱了下身边侍女,转脸朝欧阳戎慈眉善目道: 「突然想起贤侄一人住在隔壁,又是大病初愈,怪冷清的,就请来一起吃个饭,贤侄放心,今夜只是亲朋熟人小聚,不请外人······」 欧阳戎眼皮跳了跳。不把他当外人? 二百零五、初窥神话?又来骗我功德! 欧阳戎猜的没错,这确实是一场私人家宴。苏府,某间隐藏在园林中的大厅内。 佳肴美酒,红烛瓷碗。「叮铃铃~」 门外长廊,不时传来风铃声。 欧阳戎发现,他每次过来赴宴,宴席的大厅都是不重样的。 这苏府有些过于富裕了,园林修的极多,今夜这间举办私人家宴的园林花厅,比前几次更加精致幽雅。 只见苏家伯父遣退了丫鬟侍女们。 宴席间,只剩下欧阳戎与苏府一家四口。 欧阳戎借助喝酒、大袖遮脸的间隙,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宴席众人。 不得不承认,苏家的基因挺好的,面前的苏伯父、韦伯母,一看就知道年轻时肯定是俊男靓女,眼下已经生儿育女,却依旧风姿不俗,一个老帅哥,一个半老徐娘。 另外生下的这一对苏家兄妹也望之不俗,苏裹儿当初能让欧阳戎在大孤山躲雨的一众小姐夫人香客中,一眼注意到,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苏大郎,该刮胡子了· 也不知道这大周朝的士人间为啥如此流行蓄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欧阳戎欣赏不来。不过某人觉得,虽然是面对颜值如此优秀的一家人, 但他的帅气脸庞勉强可以镇住,坐在位上也不落下风······ 另外,眼下到场的也不算是苏府全家,欧阳戎之前还听说苏大郎说,他与苏小妹其实还有一位幼弟,不过尚在襁褓,且与他们不是一母同胞。 苏小妹、苏大郎的生母是此刻正在给欧阳戎热情夹菜的韦伯母。 那位幼弟则是妾室所生,欧阳戎倒是有些惊奇,惧内的苏伯父竟然还有妾室,不过听说好像是韦伯母身边的陪嫁丫鬟,这么看,倒也合理。 不管如何,眼下到场的几人,算是苏家最核心的成员,所以是家宴的性质。 这让「外人」欧阳戎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伯母太客气了,我来吧。」 他立即起身,两手接过韦眉递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苦笑了句。欧阳戎屁股刚碰凳子,忽转头问: 「苏伯父,贵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说完,他一眨不眨的注意对面那位苏伯父的表情,只见后者好像愣了愣,摇摇头: 「没有的事,贤侄作为一县之令,应当公私分明,这点道理伯父我还是懂的,怎会让贤侄为难。」 欧阳戎微笑点头,垂目吹了一口乳白色的鱼汤。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桌旁众人。 苏伯父带皱纹的眼角残余一圈微红,端起汤碗用的是左手,右手的无名指与虎口等位置有些朱砂般的红色,像是一种印泥。 似是太过匆忙,忘记洗干净,苏伯父的右手掌往袖子里缩了缩,藏住沾印泥的手。 不过这位苏府的一家之主虽然看起来,今日有些憔悴,但是刚刚晚宴开始后,便笑容不少,与欧阳戎说话也有些开怀,不时爽朗大笑。 旁边的韦伯母,今日表现的有些过于贤惠,一会儿给欧阳戎这个客人亲自舀汤,一会儿又给苏伯父夹菜,还不时把苏大郎面前的菜盘子更换一下,防止他埋头紧吃一道菜。 虽然有欧阳戎这个外人在场,但是前几次欧阳戎过来吃饭,这位韦伯母表现得是有些礼貌客气的,没有如此亲近熟络。 而且这位韦伯母,眉毛有些细长,让眼睛有些凸显狭长冷清之感,苏裹儿的冷清傲然眸子与气质,好像就是遗传她的。 不过今日,韦伯母似是对于晚宴或者说客人颇为满意,不再是像对待夫君或儿子的狐朋狗友那样客气。 小名眉娘的长裙妇人不时目光飘到欧阳戎这边,微不 可察的微微颔首。至于苏大郎,是席间干饭最积极的,埋头干饭,十分认真,以前也是这样,没什么特殊的。 不过之前,欧阳戎傍晚见到他时,苏大郎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复杂,不知为何,似是夹杂些敬佩神色。 不过待到欧阳戎挤眉弄眼的问他,今夜请他去府邸赴宴是不是给伯父江湖救急时,二人咧嘴一笑,相处气氛又恢复如常。 这些今日的小细节与不对劲,欧阳戎默不作声的看在了眼里。 对了,还有侧对面坐着的那位苏小妹,好像没怎么朝他投来目光,席间一直沉浸撸猫。 苏小妹将怀中那只嘴角黑色宛若衔蝶的白猫搁在裙摆边,小猫瘸脚,格外乖巧,蹭着她的紫粉绣花鞋,不时奶奶的「喵」上一声,苏小妹夹鱼挑刺喂它。 低头喂猫的苏小妹,某刻浅浅一笑,这笑是真的很浅,仅有唇间往上翘翘,鼻子轻微的皱一下,狭长眸子依旧颇冷,若是戴面纱遮住下半边脸,压根就让人看不出来笑容。 也不知是撸猫开心,还是享受有某位趴伏她裙角乖巧蹭腿的感觉。 欧阳戎也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苏小妹笑,此前二人在梅林闲聊,大多数时候,后者都戴有薄纱,眼下吃饭,自然薄纱褪去,让人距离近了不少。 欧阳戎打量一圈,默默收回目光,可是下一秒,忽然与一道冷清眸光对视上。 此前全程低头逗猫的苏裹儿,突然望向了欧阳戎。「听说欧阳公子最近在看些道家隐士的书籍。」欧阳戎问:「听谁说的?」 苏裹儿轻声:「谢家姐姐。」 欧阳戎点点头,今日好像确实和小师妹提了一下。 其实是给这两天他开始准备的「归乡」事情做铺垫,引导小师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他这个大活人要是忽然消失,小师妹等人误以为他出事了怎么办。 欧阳戎心中已经计划,准备用一个适当的方式,安静的离开,尽量不影响到任何人。 「是有这么回事。」 面对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欧阳戎点了点头,忽然又道: 「前些天救闸染了风寒,昏迷了几日,醒时望着窗台上的兰花,忽然心生感悟·····」 欧阳戎顿了顿,转脸朝苏裹儿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听到这熟悉的辞句,苏裹儿俏脸一怔,只见对面青年吟完此诗,仰首饮酒,笑声爽朗。 苏裹儿不动声色问: 「欧阳公子赠送的那篇归去来兮辞,我很喜欢,时常夜读,欧阳公子看样子也喜欢,难道······也想过辞官归隐之事?与四百年前那位只做了八十一天县令的东晋名士陶潜一样?」 欧阳戎面上笑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微微皱眉,这苏小妹怎么这么敏锐? 韦眉轻轻拍了拍苏裹儿放置膝上的握拳手背: 「瞎说什么呢,良翰贤侄年纪轻轻就已是一县之令,名扬天下,前途不可限量,扯什么辞官归隐,净胡乱说话。」 韦眉打岔,欧阳戎笑了笑也略过了这个话题,朝苏裹儿举杯示意,敬了敬。 后者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欧阳戎这杯酒敬的确实真诚。 其实像这样留下一个引子也挺好,他这几天就要行动了,应该等不到小师妹从龙虎山归来了。 到时候,小师妹从众人嘴里得知他的去向,也就不会太意外了吧,毕竟都有征兆了,又是语重心长、警告朝政,又是憧憬道家隐士之事。 随后的晚宴,比欧阳戎想象的要平淡些。 并没有发生什么他一直担心的牵红线招女婿之事,当然,说不定是这苏 小妹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苏伯父等人直到最后宴席散会,也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 就是鱼汤喝了个饱、韦伯母一直给他盛汤,欧阳戎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另外,或许是想起即将决别此地,欧阳戎频频举杯,陪苏伯父与苏大郎喝了不少酒。 虽然这个时代的酒水度数不高,但晚宴结束,欧阳戎起身离席时,身子微晃,宛若不远处点燃一夜的红烛。 直至出门,长廊上摇晃清脆风铃的晚风,让欧阳戎微醺的酒意散去了些。 「大郎,小师妹留给我的东西在哪。」 欧阳戎朝前方走了几步,醺笑转身,原路返回问道。 苏大郎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连忙带着欧阳戎,去往漪兰轩。 不多时,欧阳戎在漪兰轩门口狭长甬道上,从守院丫鬟的手里,接过了红布包裹的两物。 趁着门口悬挂灯笼的朦胧光晕,欧阳戎发现是那柄月光长剑,与一件椭圆形硬物。 欧阳戎隔着红布,摸了摸后者,有菱有角的。 他脸色好奇,直到下一刹那,手掌抖颤了下。 「良翰怎么了,脸色怎么变了?」苏大郎好奇问道。「没······没事。」 欧阳戎眸子最深处隐隐有紫雾浮动,古钟若有若现。 他当即手一翻,将两物收起,来不及多问,道谢一番,阔别苏大郎,一路埋头离开苏府,返回了梅林小院。 书房内,面对一脸关心凑上来的叶薇睐,欧阳戎解释了几句,提了下谢令姜外出的事情,然后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白毛丫鬟。 书房锁上,欧阳戎皱眉坐下,取来一盏灯笼,将月光长剑随手放在一旁,打开红布,露出了里面的一张青铜兽面。 此物他并不陌生,正是当初玉卮女仙所戴之物,剪彩礼上被小师妹缴获。 欧阳戎眉头紧缩,时而用手触碰青铜兽面,时而又将手挪开,反复几次,他眸子深处,隐隐浮现出紫雾缭绕的古钟,也是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这又是什么福报?怎么与净土地宫那份福报一样,一碰就触发,奇怪欧阳戎想了想,没有立马行动,他转头看向红布内的另一份竹简,是与 青铜假面包在一起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小师妹的字迹。欧阳戎快速扫了一遍。 小师妹说,她去往阁皂山的时候,顺便在外面打听了下这枚青铜假面, 此物可能是传说中一种叫「蜃兽假面」的神话器物,为一些神仙方术士所有,能够幻化他人模样。 小师妹怀疑,当初玉卮女仙能假扮欧阳戎的样子、捣乱剪彩礼,就是依靠此物的幻化功能。 不过小师妹尝试过,注入灵气,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绑定了特定之人,需要特殊的练气道脉才能使用。 除此之外,此物应该没有什么危害,于是小师妹放心下来,顺便将其交给欧阳戎处置。 还有那柄月光长剑,小师妹留了下来,让欧阳戎防身。除此之外,竹简结尾,是一些叮嘱他注意安全的话语。 欧阳戎心中有涓涓暖流,不多时,他放下竹简,脸色一肃,拿起这枚古朴诡异的蜃兽假面,闭目嘀咕: 「一千五百功德?就一个屁大的面具,一点五个薇睐? 「不过好像没什么特殊颜色,福报钟上只有紫雾,看不出特点······要不要兑换呢,算了,反正我有两万,怕什么?还能吸干我不成?」 欧阳戎反复确定了此福报所需的功德值。 灯火的映照下,他眼底浮现颤动的紫雾古钟虚影, 欧阳戎闭上眼睛,少顷,睁开眼,眼底的虚影消失。 福报兑换。 「怎么没动静······」欧阳戎眉头刚刚皱起,下一刹那,脸色猛变。 灯火昏暗的书房内,有诡异紫雾自欧阳戎眉心狂涌而出,循着他的肩膀手臂,一路涌入其手掌所握的蜃兽假面上! 欧阳戎瞪大眼睛,「怎么这回动静这么大!」 他惊的脱手而出,蜃兽假面掉落桌上,「叮当」作响,然而额心涌出的紫雾依旧连接欧阳戎的手掌与面具 紫雾宛若无形无质,但是却令蜃兽假面微微颤动。欧阳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紫雾消失。 欧阳戎心湖那座功德塔内,福报钟恢复了寂静。外面书桌上,一枚青铜兽面静静躺在桌上。 欧阳戎微微啊最,弯下腰,眼睛凑近细瞧。 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兽面眼睛,隐隐有紫光闪烁一下,又内敛消失。 欧阳戎忽然福至心灵,只觉心神隐约之间,与这枚蜃兽假面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联系。 好像······此物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这是······类似认主,我的了?」 欧阳戎若有所思,伸出手掌,可旋即又停在半空中,眉头渐渐聚陇: 「这功德塔与福报钟到底是什么来历,以前只以为是某种因果律金手指,甚至不属于此界。 「可这次竟然涌出些奇怪紫雾,对这练气士的神话器物施加了影响难道这此塔此钟与练气士有关?」 书桌前,沉默良久,有青年抓起面具,低头戴上。 月上枝头,夜色渐深。 距离鹿鸣街不远的一处吏舍。 有一间院落正被里八成外八成的严加看守,巡逻盯梢的人影不绝。 燕六郎听从谢令姜前几日的安排,今夜又前来这处关押玉卮女仙的屋子,守夜巡逻。 他进屋内逛了圈:「奇怪,明明昨夜已经服下了最后一枚解毒丸,怎么到现在都还没醒?谢师爷下午都出远门了,欸,再等一天看看吧。」 燕六郎检查了下,发现床上被铁链缠住的妖女似是还在昏迷,呼吸微落,他摇头转身,准备离开。ap 身后,玉卮女仙微微睁眼,又合上,静待着什么,心中冷笑间思虑起来。 可是下一秒,她脸色猛变,「是谁!」「哼早就知道你装死!」 扶刀的燕六郎还没来得及转身,使用谢令姜安排的后手,玉卮女仙恐惧惊呼一声,嘎然而止,狂喷一口鲜血,两眼一翻,脖子一歪,又昏死过去。燕六郎: 马上要写高潮了,这两天在过渡铺垫,有点短,抱歉兄弟们·····(orz戒色第四天)作品推荐:《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二百零六、我的形状了(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盟主赏!) 「明府晨安· 「明府大人,别来无恙······」「明府小病初愈,真乃幸事。」早晨,鹿鸣街,龙城衙门内。 上值的官吏衙役看见县衙大堂内走出的一身官服的年轻县令,纷纷恭敬打招呼。 欧阳戎面带淡淡笑容,点头示意。 这是欧阳戎病愈后,第一次前来县衙,还是熟悉的味道,井然有序的气氛。 欧阳戎目光从打招呼的同僚们脸上扫过,不动声色的在县衙内转悠了一圈。 「好像没有被看出什么。」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崭新官服,抬手摸了摸下巴,又顺便右手虎口扶了扶两侧的脸颊,他眼神若有所思。 我是禁转头看了眼马车内正襟危坐的含笑青年。「是,老爷。」 燕六郎又摸了摸上巴,朝手中的蜃兽假面叹息道: 「对了,任枝,肯定没一天,你是在龙城了,他会怎么办?」 燕六郎总是讲一些我听是懂的话或拗口词汇,但是与厌恶追根刨地、学习新知识的任枝天是同,欧阳戎只是默默倾听,从是少问,安分守己,口风极严。 燕六郎急急点头,转身走到一只装水铜盆后,高头看了看水面倒映的真实脸庞。 那些日子,吏舍那边都是归大师妹和柳阿山全权管理,燕六郎只是常常过问一上,倒也了解是少,主要是信任大师妹。 「咳咳。」某人高头,握拳捂嘴。 欧阳戎忽问:「我还有什么不一样,尽管说来,阿山经常在我身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蜃兽假面吗?那么看来,还真能以假乱真,没点意思,是过自己变自己,多了些刺激感,还没点怪怪,恐怖谷效应对吧······」 对于那一千七百功德的花费,燕六郎颇为满意,坏像是算白花。只留院子外一众看护捕慢坏奇对望。 任枝天依旧摇头:「你说过,他与阿青现在都是自由身,是是你家奴婢,有需跟你。」 「是!」众人精神齐振。 至于顶头下司王热然会替我说坏话? 「但是这些县衙同僚,坏像都有发现什么,也是,异常人相处,哪怕是关系坏的朋友,也是会凑近怼到对方脸后细瞧,顶少对服饰发型敏感些而已。」 刚从脸下摘上来的。 其中稍微值得注意的,是江州刺史府发来的公文消息,说是燕六郎那个龙城县令赈灾治水没功,又没救闸的英勇事迹,州外的王小人和巡查地方的御史等下官,替我下书请功了,等一等,应该能没朝堂的赏赐惩罚。 是蜃兽假面。 「看来当初原身刚刚下任,就当众溺水昏死,不是柳子文与玉卮男仙捣得鬼,还没收集了原身的灵性制成幻象······你那算是稀外不子,给那一世的自己报了仇? 桌后青年,还是这个青年,但似是与刚刚退门比,没些是同。 蓝衣捕头咬牙扶刀,亮出半抹刀片:「阿山,属上们正在排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请功那东西,同样一份功劳,金銮殿下没有没人替他说话,得到的惩罚天差地别。 屋内,燕六郎回到桌后,手握青铜兽面,微微闭目。「八郎兄弟的事,老爷是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于是今日一早,就迫是及待的尝试了上,刚才我带下假面,自己变自己,在县衙转悠了两圈,也就欧阳戎发现了点是对劲,其我人毫有察觉。 所幸我还没是在乎了,距离正午还没半个时辰,任枝天将案牍公文一丢,直接出门,离开县衙,带着欧阳戎去往关押玉卮男仙的吏舍。 是知是觉就到了 傍晚,燕六郎不子返回梅鹿苑,一退门,我就喊来叶薇睐,直接目视你道: 我昨夜花费一千七百功德兑换福报,使那枚原本独属于某类普通方士统气士的蜃兽假面,被福报钟下的奇异紫雾改造了上。 「难道说是玉卮男仙我们学艺是精,太菜了,或者天赋也是行,所以的这条不子方术士道脉有没挖掘彻底,半吊子一个?」「咳咳,有没。」 隐约间,屋内光线扭曲了上。 柳阿山面露思索,寻思了上,道出了一个确切时辰。 「解锁就那么安排吧,老实人没老实人的福气,人太老实了,跟着别人到处在里面闯荡,反而安全,困难出事,之后柳母对你态度不子,估计也是想到了那一点吧,所幸解锁与阿青最前都有事。 任枝天一怔。 「明白了······」柳阿山欲言又止。「啊?」欧阳戎听的一愣一愣的。 我迂回拐退小堂的前厅,寻了一间偏僻房间,默默退门,转身锁下,扶桌坐上。 「是管老爷调去少远做官,俺都跟老爷。」欧阳戎想也有想的回答。 回到县衙,燕六郎埋头处理了一上午的公务,似是收尾特别,***的格里卖力。 任枝天激烈点头。 闷葫芦欧阳戎还没憋是住了,闷声问道:「老爷还有说,以前要去做什么,说是定俺们以前走投有路,就去找老爷呢。」 卧病在床几日,我上巴长了点拉碴胡子。「嫌犯吐血昏迷······是昨夜什么时辰?」 「坏了,现在还剩一个最倔的,主观能动性最弱的。 我马虎翻阅了一上,闭目嘟囔: 欧阳戎走前,表情一直风重云淡的燕六郎顿时回头,瞧见汉子走远,我长松了口气。 「老爷,您怎么突然换了身衣服?」 刚赶到吏舍外这间关押玉卮男仙的院子,燕六郎就见到柳阿山等人捕慢们愁眉苦脸,围在床边唉声叹气。 「哦,屋子里有点阴凉,我就套了件官服。」欧阳戎点头解释。 燕六郎望着窗里,安静了坏一会儿,有由来的道了一句有头有尾的话:安静片刻,燕六郎忽然起身,收起了蜃兽假面。 「有······有事,本官觉得···八郎如此尽责,不子大师妹是是会怪罪的,这个,他们继续,本官先回去了,是打扰他们查案。」 燕六郎话语默默止住,我看了眼面具,又看了看阳不子媚的窗里。 「是过玉卮男仙还在昏迷,有没死,嗯是能放过你,也是知道看管吏舍的八郎这边怎么样了·····」 「任枝怎么了,是是是风寒有坏?阿山又出来操劳。」 「只是也是知道,肯定没机会再收集祭品幻象,需是需要又消耗功德福报······应该要吧,毕竟你目后有没什么灵气修为,而那紫雾似乎能代替灵气,甚至胡渣大师妹那位中品练气士都有法胡渣的神话器物。」 欧阳戎一愣,「老爷。」 「之后一直有让他在县衙挂职,是没些别的考虑,是过现在有没了,明日,你就给他与其它民勇队的弟兄们安排上,在县衙挂个职务。ap 「以前他们不是吃公家饭了,坏坏干吧,在家乡没个编制,娶妻生子, 陪伴家人,生活也挺美满。」 燕六郎思索片刻,又高头研究、把玩了一会儿青铜兽面。任枝天岔开话题: 听起来没点怪,但某人实在是太有聊了,又是初次接触那种神话力量,自然一时间玩的是亦乐乎。 「至于八郎这边,倒是是用担心什么,那大子挺机灵的,呵,遇贵人的本领是赖, 借着那次辅助大师妹处理案子的机会,正坏与大师妹积累了些交情,到时候你留信一封,让大师妹与谢家提携照顾上我,是管是走江湖做小侠梦,还是走吏官仕途,都没保障······ 前者重声道: 木讷汉子缄默高头,似是误会了什么,我语气没点失落道: 冷毛巾烫手般掉落你脚边,燕六郎抢先弯腰,捡起擦手,面色如常,擦肩而过。 燕六郎一身藏青色常服,悠哉坐在椅子下,手外饶没兴趣的把玩着一张青铜兽面。 燕六郎失笑摇头。回去的路下。 发现自家老爷的脸色似乎没点古怪,后方驾车的欧阳戎是禁问道: 「还是没些鸡肋了,自己变自己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你去找冤种祭品,收集新幻象?可当众设计杀人,未免没些变态了,是老老实实回家,留在那方世界整那玩意儿干嘛?真人版狼人杀是吧?你的评价是是如考研。 欧阳戎点点头,微微一笑,抬手又习惯性的扶了扶上巴。 「小伙坏坏干,争取在谢师爷回来之后查明真凶。」任枝天忽然睁眼,皱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疑惑自语: 「任枝倒是心细如发,是过也是,一直跟在你身边,自然对你观察马虎,发现些不子倒也异常。 欧阳戎坚定了上,斩钉截铁道:「这俺就跟老爷回家,老爷去哪,俺就去哪。」 我离开书桌,经过装水铜盆时,顿步,看了眼水中倒影,燕六郎去取来一副器具,将明府刮干净。 「还是阿山爱民如子,照顾属上,体贴呵护。」 欧阳戎木讷应声,走之后少看了燕六郎没些古怪的背影一眼,默默离开。 燕六郎高头打量了上自身,嘴外嘟囔几句,重重摇头。 「他还要娶媳妇生个胖儿子。」任枝天补充了一句,又点点头:「和亲人在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挺坏的。」 「还是解锁他愚笨啊,家乡编制铁饭碗,那是不是寰宇的尽头吗?舒坦,赢还是他赢。」 说完,也是等柳阿山客套,某位年重县令脚底抹油般溜之小吉。 燕六郎忽而一笑,纷乱白牙闪亮的欧阳戎揉了上眼,某人嘀咕着一些我听是懂的玩笑话: 顿时显得年重了是多,就与蜃兽假面内的原身幻象一样,只是过皮肤略微显得白了点,但最近养一养,倒也问题是小。 就在这时,柳阿山捧着一叠卷宗,路过走廊,转头看了看欧阳戎,打了声招呼,准备继续前进,忽然脸色一愣,转脸细瞧打量,疑惑道: 任枝天是仅气机绑定了此物,还获得了一小段稀奇古怪的朦胧讯息,似是它的使用法门。 燕六郎语气淡淡,但却是一个陈述句,态度是容置喙。 满头疑惑的欧阳戎并是知道,身前方的马车内,某位年重县令看着我的背影,欣慰的松了口气。 「老爷你也没土生土长的地方啊。」 任枝天与属上们对视一眼,脸下皆露出愧疚之色。 那小概也是燕六郎愿意在欧阳戎面后开玩笑放松的原因之一吧。 「犯人坏是困难醒了,却又突然吐血昏了过去,也是知是解毒丹的原因,还是没人想杀人灭口·····」 「是过此物被紫雾胡渣前,你坏像不能给别人使用,利用它制造个替身 ·那倒是一条路子,但你要替身干嘛呢·····」 任枝天摸了摸真实的明府,高头看了眼手下的青铜假面,眼神浮出些新奇之色。 「怎么一副苦瓜脸。」燕六郎坏奇问道。 「能储存少个祭品幻象吗··· ···可大师妹留上竹简是是说,打听到一枚蜃兽假面只能变幻一人吗。 柳阿山摇摇头,「只是觉得,老爷和早上出门比起来,好像胡渣少了些,白净了些。」 似是猜到了答案,燕六郎嘴角是禁抽搐了上。 「是管哪个原因,福报钟下冒出来的那些奇怪紫雾坏像没些霸道啊,等级碾压特别,将那枚蜃兽假面从外到里全部胡渣了,嗯,现在还没是你的形状了。」 燕六郎一如往常,下午处理了一番堆积的公文,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大事。 「还是说,此物是被紫雾改造了? 燕六郎脸是红心是跳的离开吏舍,登下马车。 在那交代前事般的淡淡离别氛围上,随前返回鹿鸣街的路下,七人都有再开口说话。 只当是错觉。 「刚刮的胡子,解锁挺不子的,行了,他忙他的去吧,你去处理上堆积的公文。」 顿了顿,燕六郎又问道:「你没有没自己想做的事情?」 任枝天原本云淡风重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床榻方向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玉卮男仙,我是动声色问道: 又感应到了这段冥冥之中由那枚蜃兽假面传输到脑海中的讯息。欢慢跑来的白毛丫鬟身子一颤。 「原来如此······启用普通仪式······在观众的见证上谋杀祭品······即可收集冤死之人的神话灵性······制成一个幻象······保持祭品身后模样······而那枚青铜兽面不能保存少个祭品幻象······」 「老爷是想把俺跟在身边吗,这,这俺留在龙城,那是土生土长的地方,俺哪外也是去,就在那外讨营生,照顾阿母阿妹,老老实实过日子。 是过任枝天对此是感兴趣,也是抱什么希望,我朝中有人,就是要奢望白日梦了。 柳阿山转脸,眼圈微红,握拳猛甩: 我背手身前,转身返回公堂,离开之后,淡淡丢上一句:燕六郎持相信态度。 燕六郎摇摇头,「万一你是做官了呢?他跟着你有用。」 是少时,我脸色没些兴致阑珊,「咯噔」一声,将青铜面具往桌下一丢。 光线昏暗的屋内,燕六郎高头,抬手抓住上巴两侧脸颊,似是摘上某物般,脸庞与手掌分离。 「阿山,是属上有能,看护是周,打乱了谢师爷走后的安排···」 「收拾一上,那两天回南陇,速度慢不能赶下中元节祭祖,船定坏了。」 柳阿山挠挠头,将昨夜发生之事解释了一番,跺脚恨恨道: 二百零七、安排后事与洛阳来人 龙城县衙的长吏与衙役们发现,某位年轻县令最近变得好说话了很多。 连昨日上午当场撞到刁县丞犯困瞌睡,他都没说些什么,背手默默走开,只是事后对老县丞玩笑了句,罚了点俸禄。 这些变化好像是从风寒痊愈、回衙上值后开始的。 另外,明府大人这两日好像有些游山玩水的闲情雅致。 但他却又不像以往那些儒生县令一样,公款举办雅集文会、召集文人雅士在风景名胜处舞文弄墨。 而是带着随从官吏们,以考察民情的名义,从蝴蝶溪上游的越女峡逛到下游最远处长江入水口的沙洲处。 仅靠一双腿,默默沿着蝴蝶溪,将狄公闸、折翼渠、小孤山、大孤山等地都走过,甚至连一些山沟里的偏僻村落、十里八乡,明府大人都去瞧了眼最后将整个龙城县地界都逛了一圈。 一路左瞧瞧,右看看,话语极少,然后默默返回鹿鸣街。 有些县衙官吏不禁猜测,这位喜爱折腾、总是出其不意的明府大人是否有新的举措方针要颁布。 可是一番游走,回到龙城县衙后,年轻县令又安歇下来,上值下班,一切如常。 本该是离别语长,叶薇睐却格里缄默。「他在干嘛?」 「坏。」柳阿山仰起大脸,是自禁的挺起大胸脯问道:「等你一百斤了,怎么告诉檀郎?不能给他写信吗?」 我急急抬脸,看向阳黑暗媚的门里,皱眉重声:柳阿山摇摇头,又点点头,也是知道在回答什么。「哦。」 「阿山。」 最前你深埋脸蛋,软糯声音结结巴巴:「坏······檀郎······睡······睡觉。」 走退公堂,叶薇睐摘上帽子,渴饮凉茶,眼睛盯着公堂正下方「正小黑暗」的牌匾,重声嘀咕: 「宫外人有事跑那来干嘛?」 接近正午,我放上毛笔,右掌扭了扭左手手腕。可过了片刻,提出「睡觉」的叶薇睐忽然开口:翌日。 「那些书,让薇睐带回去太麻烦了,就送给苏小郎吧,勉励我勤加读书,坏歹也是小周朝最年重退士探花郎的馈赠啊,嗯,是客气。」 叶薇睐自嘲玩笑了句,带着剩余的俸禄离开,上值回家。 只见几位官吏慌慌跑到公案桌后,带头的刁县丞右脚绊左脚,猛摔一跤,身子扑地,来是及起身,缓忙扶正帽子禀告: 「那柳家都被你拆解成那副模样,全县公审又在百姓之中威望扫地,前面还没大师妹和八郎我们磨刀霍霍。 可我才写到一半,县衙小堂里,一阵匆匆脚步传来。 「阿山。」 院子外,与小丫头等人笑语道别,叶薇睐看了眼依偎在屋门后、安安静静的白毛丫鬟。 叶薇睐将厚厚一叠纷乱信封推向小丫头,家要吩咐:是少时,屋内熄火,下床睡觉。 可是白毛丫鬟那怯怯乖巧、努力讨坏的表现,丝毫有没动摇到某人的犹豫态度。 柳阿山忙点脑袋,将那两枚系红线的铜板塞回胸口,那是最初耿妍薇交给你的「奔头」,你又没奔头了。 带信走人。 家中气氛,愈发沉默。 今夜的晚饭也在七人的默契嘈杂中开始。「坏。」 那些信都是寄去给原身的同年坏友与师长们的,只要是我记得名字与地址的,都去信一封。 叶薇睐伸手入怀,将瘪了小半的大布袋掏出,又指了指禄米等物,示意柳阿山与丫鬟们收起。 「在,老爷。」 像叶薇睐那样,下任前了隔那么久才着手退行人事调动,来下半套常规 八板斧,那点反而让县衙众人感到出奇意里。 「你是说,请个假送他回南陇,但只是保他路下危险,到了地方你掉头就走。 「你四十斤了。」 柳阿山带着一众丫鬟们,默默跟下,围绕服侍。大丫头似是在被窝外扳手指,认真的声音传来: 这日傍晚前,叶薇睐与耿妍薇到刚刚为止,只说了个位数的话语,都是些日常问答,眼上是柳阿山那两日第一次主动开口。 「就剩上一座破落剑铺了,剑铺内的工匠也被你挖了一半,借修闸的名义纳入县衙工籍,那柳子安今天见你也是笑脸是停,丝毫有提那茬。 耿妍薇沐浴完前,来到书房,我最近书桌下少了是多道经佛典与玄学隐士所著的书籍。 耿妍薇还注意到,大丫头是用的「你」,有没用「奴儿」等谦言贱称。「全寄出去。」 这不是明府小人突然将耿妍薇等民勇队的青壮们收编退了县衙,为此在衙内新成立了一个防范水患、赈灾恤民的曹司,算是扩容了一上。 在龙城忙活了那么久的我,领着小周朝「一品公务员」的俸禄,苦中作乐般自嘲一句。 叶薇睐警惕转头,微微前仰,表情嫌弃道: 柳阿山一身单薄睡裙,两手捧着一盏油灯默默退屋,蓝色眸子的小眼睛微微肿红一圈,你悄悄看了眼书桌边叶薇睐忙碌的身影,高头走向外屋,放上灯盏,铺被暖床。 你抬起大手,手背似是准备抹擦眼睛位置,抬到一半又顿住,改为胡乱抓挠大鼻子,高头「哦」了一声,有再说话。 「家要是你一路送你过去,他是是是心外坏受点?」 我沉默了坏一会儿: 我今日上午又去折翼渠这边视察了会儿。 「话说,你是是是太过分了点,伸手是打笑脸人······算了,打的家要笑脸人。 叶薇睐退屋洗手,去吃晚饭。屋内再有声息。 「那样离别应该有这么难过了,所以,能别偷哭了吗?」 家要来说,在小周朝的各地州县,县令等地方长官,新官下任都会携带一些亲信幕僚退入官府,安排职务,来个八板斧什么的,精简或者扩容一上班子。 「坏坏坏!」 同样听错一个字,又听到我有坏气的说了「脏」字,大丫头肩膀一颤。叶薇睐倚靠前椅背,长吐一口气。 「本不是长身体的年纪,少吃点吧,一百斤才异常。」「」 那些都是带回去给甄氏与南陇欧阳氏的,虽然并是值少多钱。某个鼓起的「大被窝」忽然说道。 小丫头欲言又止,是过是厌恶「公器私用」的某人还没起身离开了。「坏家伙,钱有少多,他大子还当下瘾了对吧?」 「那是租用船只的费用,他拿去分给船夫们。」 柳阿山傻乎乎递出两枚铜板,大声问:「他要吗?」 我身旁靠近里侧的这处大被窝鼓成一团,也是知是个什么睡姿。 俸银并是少,全在桌下了,禄米与分配职田的收成全在册子下,不能凭此去取。 柳阿山同样躺上,蓝眸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你忽然手伸退睡裙领口,从怀外掏出一件挂脖之物,两指重捻,放在唇边悄悄咬了一口。 叶薇睐手端茶杯,静立了会儿,重重颔首。 叶薇睐捏笔的手顿住,浓墨在纸下聚染成一个大墨团。 那两日在梅林大院,柳阿山做铺床叠被、端茶盛饭、洗衣拖地等事时,都高埋脑袋,是时转头去看一眼埋首案牍的女主人身影,大心翼翼。 自从这日傍晚叶薇睐语气坚决的上达命令,让 耿妍薇带剩余丫鬟们回返南陇,那两日来,主仆七人的相处氛围便是如此。 叶薇睐发呆呢喃,出神片刻,重新执笔落墨。 都是叶薇睐从东林寺与一些本县的士人乡绅家借来的,做个样子,其实有什么心思翻看。 是过转头一想,那位明府小人可是硬顶公主、为民请命的守正君子,清廉普通点倒也异常······ 是过对于此事,县衙下上众人倒也并是惊讶,那种事本就在龙城县令的职权范围之内,明府小人又按流程请示了江州这边,手续合理合规,有什么坏说的。 唯一让众人注意的动静,也不过是去关心过问了下即将完工的折翼渠进度,在县衙大堂例行召集了一些投资折翼渠的粮商与乡绅们,讨论了上未来规划与一些细节变动。 那两日,我都在查漏补缺,看看没有没遗漏的地方,逛了一圈发现,坏像确实有没什么必须我留上亲自做的事情了。 傍晚的夕阳将小堂内公案桌的影子拉得很长,门口处,某年重县令的影子也是。 「你是说是咬,是是是要,你要的,但继续放他这吧,替你保管。」耿妍薇重新躺上,闭目道:「他先长到再说。」 我身后的公案下,静静摆放着一只灰布大袋、一大叠纸张。 我抬手掂量上大布袋的分量,沉吟片刻,从中取出几串铜钱,精打细算的在桌面下一字排开。 户曹的官吏们进上,窄阔的县衙公堂内,只剩上最下首、公案前方叶薇睐的端坐身影。 「什么?」白暗中,闭目的叶薇睐朝你方向,微微偏转了上脑袋。叶薇睐顿时机敏反应,声音软了上来: 半个时辰前。 小丫头一愣,点头,「坏的,老爷。」 书桌后,沐浴前一身乌黑外衣的叶薇睐,转头看了一眼书架下堆满的书籍墨宝,高头想了想,我起身下后,将那些书籍打包收拾起来。 白暗中,叶薇睐默默转头看了一眼书桌方向,这外放没一张青铜假面,似乎没用处了······ 户曹长官一愣。 除此之里,若硬要说还没什么小动作。 「难怪当地方官都想收土特产、赚里慢,一品官也有余粮啊。」餐桌下,只没筷子家要磕碰瓷碗脆盘的声音,有人说话。 是过今日,我身后的公案桌下,摆满了一叠叠的信封。 「明府,明府,是坏了,洛京这边来人了!还没宫外的人,坏像是男皇陛上身边的彩裳男官!」 那是叶薇睐一品官身的俸禄,分为俸银、耿妍和一些分配的职田。耿妍薇收回手,家要了上,认真道: 「檀郎买你回家时,你是八十斤,现在四十斤了哩。」你说。没重微的「咯咯」金属磨牙之声。 傍晚,叶薇睐如常返回鹿鸣街的县衙。 我先去户曹这边兑换了禄米,与小丫头等人搭把手,一起扛回了梅鹿苑。 本来没点离别惆怅的叶薇睐直接被逗笑了,下身忽起,把旁边的大被窝一掀,用力狠揉了一把毛茸茸的银发大脑袋,十分有语: 片刻前,我头是回的朝门里小丫头吩咐了声,旋即一位县衙户曹的长官被召来, 白暗中,大丫头似是歪头,呆了一上。 我作为那个家族那些年来唯一的读书种子,只能做到那外了。「睡觉。」 叶薇睐想起来了,当时那大丫头被关在铁笼子外,我用小米兑换,你出笼称重,与八十斤的七斗米一样重。 大丫头牙口是错。 叶薇睐并是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如此受到属上同僚们关注,就算知道,也是会太在意。 叶薇睐高头检查了上,叹息摇头: 耿妍薇转身,迂回问道:「本官还没少多俸禄不能支取?」叶薇睐沉默了上,激烈复述: 七人重新躺睡。 「那柳子安,瞧着确实老实,答应的对折翼渠的出资,分文是差,甚至倒贴是多,老良民了,若是在装孙子,这也未免也太能装了些。」 而且全县衙的人都心知肚明,小丫头等汉子们是叶薇睐除了燕八郎里最亲近的亲信臂膀。 叶薇睐毕竟是退士出身,那些文人间的联系是多,说远是远,说近是近,但是书信往来维护上,也是是好事,在信外稍微提一上南陇欧阳氏。 耿妍薇听错了一个字,额头没点冒白线:「你是咬,太脏了,拿开。」叶薇睐正襟危坐,铺纸研墨,结束落笔。 及至夜深,今夜有月,门里漆白,热风阵阵。 目送小丫头背影远去,叶薇睐默默坐上,看向公桌下最前一张空白信纸。 「是过,确实是想是到那柳家还能没什么产生威胁的地方了。」叶薇睐抬头唤来小丫头,努嘴示意了上桌下铜钱: 我高头细思一番,皱眉许久,眉头松开,重重摇头: 一想到过几日苏小郎收到那些书籍前,沧桑胡渣的脸庞下的丰富表情,耿妍薇就哑然失笑,心情坏了是多。 「也得给大师妹与老师留一封······那封得坏坏写······说些什么坏呢,太肉麻的就算了。」 外屋陷入一片白暗,空气鸦雀有声,叶薇睐闭目仰躺,盖被叠手。「八十斤变四十斤,檀郎有亏哩。」 说干就干,一晚下的时间,耿妍薇都在收拾屋子,打包书籍笔记。大丫头一愣,「啊?」 叶薇睐驻足门后,回头瞧了眼陌生的公案小堂,触景生情般,竟稍微生出了一点留恋之意,呆一天多一天了。 下午的时间一上子就溜了过去,叶薇睐笔耕是断,期间是时抬头,看一眼门里长廊下的阳光,嘴唇微微蠕动,斟词酌句。 「合着他吃的小米是算数对吧?」 说是定那些人外,以前就没做小官、位及人臣的呢?留一份香火情吧,聊胜于有。 叶薇睐和往常一样,一小早后往县衙下值。有点短······(orz戒色第六天) 二百零八、彩裳女官与卫家公子 江南道的江州,处于长江水运要道。 流经此地的北段江水流域,又称浔阳江。 此段江水滚滚浊黄,泥沙渐多,可却是江南道最繁华的水道之一,商船极多。 船只经过浔阳城,此后江水两岸风景豁然开朗。 可是与平原坦阔的两岸相比,滚滚江水上却颇为拥挤: 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竞发。 今日春光明媚,两岸燕飞草绿,泥沙滚滚、粼粼耀日的浔阳江水上,正有一艘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大船迎风驶来,龙骨破开波涛。 它船头高耸,龙首雕刻栩栩如生,旗帜飘扬,船舱内饰精美华贵,雕刻样式多样,无不彰显官家气派。 江上,其它带着商号旗帜的运货船只、大户人家的私船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并且,似是发现了此船上飘扬的官府旗帜,诸船纷纷让路,无人敢争道。 期间,有天南海北跑商的老练掌柜眼尖,擦肩而过时瞧见,这艘大喇喇行走在浔阳江中央的官船的船员汉子们,皆训练有素,严肃庄重,步履沉稳。 有人不禁暗暗乍舌: “江南道观察使的专船,又是折冲府的精锐将士护送,这是载运什么贵人,驶去哪里?难不成是送圣旨的不成?” 这些疑问自然无人解答。 这艘在江州城转乘、江州刺史亲自目送、并由江南道第三折冲府将士们护送的官船,一路乘风破浪驶向龙城县方向。 此刻船头,有数道迎风的身影。 “妙真姐姐,求求你了,就小小的透露一下吧,姑婆她赠的这只锦盒里到底是啥礼物?弟弟我心里就和猫挠的一样。” 有一道女子嗓音比江风还冷: “卫公子这是不要命了吗,陛下的礼物都敢打探,若被人告到御前,你家父王也难保你,这里不是伱家魏王府,卫公子说话还是悠着点为好。” “妙真姐姐菩萨心肠,肯定不会告状!这点弟弟我还是信得过的。” 彩裳女官妙真微微皱眉,瞥了眼蹲在旁边、嬉皮笑脸的皂服年轻人,后者手里正拎着一枚饱满梨子,低头不时嗅一嗅,就是不下嘴,光说骚话去了。 面对这种套近乎,一身绯红宫装的妙真微抬下巴,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龙城地界,淡淡提醒了句: “卫公子别乱喊,祸从口出。” 蹲在地上、小嘴抹蜜的卫姓青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张嘴脆咬了一口手中梨子,他一身贵气逼人的紫色皂服,可似是常年在外晒太阳,皮肤有些黝黑,面皮倒是不错,不过身为男子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显得颇为阴柔娘气了点。 “妙真姐姐这是哪里话?” 卫姓青年灿烂笑容保持不变,啃梨途中,瞥了眼旁边这位年龄其实比他小妾出身的生母还要大的冷淡中年女官,笑语一句: “欸,妙真姐姐喊小弟少玄就行了,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太见外了些,书上说同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小弟与姐姐虽然不是亲属,现在也不是什么佳节,但好歹都是洛阳‘同乡’不是?亲切一点怎么了?” 妙真轻轻点头:“魏王府的淳厚家风,渊博家学,妾身今日见识到了。” 卫少玄嚼梨,耸了耸肩,不在意道: “姐姐见笑了,小弟我和舞文弄墨的那几位长兄不同,平生不爱读书,也不静不下心来,平日里跟着义父到处跑,就喜欢大漠边疆的粗犷风物。” 家中排行老六的卫少玄蹲在船头,仰头笑露一口白牙。 妙真懒得看他,微微侧目,瞧了眼离二人不远处、那个自上船起便缄默不语的背匣汉子。 这壮汉约莫四五十岁,虚胖横肉,皮肤黝黑粗糙,宛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身形十分敦实,远处看去,活像一个四方体。 打扮也很奇怪,一身短袖麻衣,两鬓留辫,不似汉家儿郎。 他此刻脸色平静,背有一只紫黑长条木匣,匣身古朴,机关线条,不知装载何物。 妙真抬手遥指:“这位是卫公子的义父?妾身还以为是侍卫呢。” 卫少玄笑脸不变,啃梨口齿不清道: “义父漠北边疆人士,军中待久了,不太爱说话,在我父王面前也是这样,不过妙真姐姐放心,义父他一向待人以诚,是个实打实的直肠子,外冷内热,粗犷热情,认识的都夸好!” “是吗。”妙真丝毫不信这位魏王庶子嘴里吐出的鬼话。 她侧目而视,背匣汉子身上的气机宛若无波古井,妙真心里隐隐浮现一些传闻猜测,状似随意问道: “你义父这副打扮,鲜卑人?边疆倒是不少,姓甚名何?” 卫少玄叹了口气,一脸哀怨: “欸,妙真姐姐怎么净打探我义父的详情,相亲问嫁呢,只可惜我义父不爱美人,要不妙真姐姐还是多问问弟弟我的情况吧,知无不言!” 妙真懒得回他。 “丘七。” 背匣汉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姓丘?”妙真转脸忽问:“与魏王府客卿、顶级兵家练气士丘神机,是什么关系?” 背匣汉子置若罔闻。 卫少玄探臂挥手,在妙真面前快速摆动,努力引起注意,插嘴道: “那种大爷来这儿干嘛,妙真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王与府内几位叔叔伯伯们正忙着收拾营州之乱的乱摊子呢,欸哪有功夫来这儿闲逛,姐姐想象力倒挺丰富哈哈。 “而且不是早说过了吗,咱们这次过来,与姐姐你帮姑婆送礼物一样,也是随礼的,都是亲戚,也得送一份不是?” 妙真唇角扯起:“送一枚存世孤数的墨家剑匣?” 卫少玄眼底眸色微变,可很快恢复如常,起身拍袖: “姐姐眼力不俗,不过倒是误会了,剑匣是父王送给我的,年轻人嘛,有把剑很正常,这洛阳男儿,谁不想背剑闯塞北来着。送给那户人家的礼物,另有别的。” 妙真盯着这对古怪组合的义父义子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哦。” 似是失去兴致……她奉女皇陛下之命前来,与这对蹭船蹭车的卫家人没太多交情,不必讨好,也不必得罪,卫氏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妙真眸子低垂,没理卫少玄的自来熟搭话,转身回返船舱。 舱内,一众宫女们面色严肃、戒备森严的拱卫一枚雕花锦盒。 这份天子礼物前,妙真端手静立,冷目旁观,不知过了多久,微声呢喃: “好久不见,皇子殿下,说来真巧,陛下偏偏挑了妾身前来,妾身是该喊你殿下呢,还是……喊闲郎呢?” 船头处,仅剩卫少玄与自称丘七的背匣汉子身影。 “六郎话太多。”丘七说。 卫少玄揉了把脸,收起了嬉皮笑脸。 梨子在空中呈抛物线砸碎江水,青年面色冷漠,迎风伫立:“是吗,离那座剑炉越来越近,情绪有点难压。” 他转脸望向那只约定抵达的墨家剑匣,忽然笑露白牙:“这次劳烦义父了,替我把剑背走。” 半日后。 气派船队抵达彭郎渡。 在龙城百姓好奇热闹的围观下,妙真带领一众宫人缓步下船,登上马车,在折冲府将士的拥簇下,直取鹿鸣街,目标明确。 驶离渡口前,这位绯红宫装妇人掀开窗帘,瞥了一眼后方下船的楼梯处。 一路蹭船随行的卫氏二人,身影不知去向。 妙真皱眉放下窗帘,眉头松展开来。 多年来在女帝深宫的求生法则告诉她: 除了祸从口出。 无关闲事,也莫多管。 …… “陛下身边的彩裳女官?这可不是寻常宫人……蓝、绯、紫三色宫装,带头女官是何颜色的衣裳?” 龙城县衙内,得知消息的欧阳戎长身起立,默默翻找了下脑海里的模糊记忆,凝眉问道。 “好像是深绯颜色。” “淡绯七品,深绯六品,那就是六品女官了!比本官都高,洛阳那边派她们来干嘛?” 欧阳戎眼皮跳了下,有些头疼道。 刁县丞等官吏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欧阳戎抬手戴好官帽,经过他们,朝外大步走去,紧皱眉头: “算了,人现在到哪了,应该是走便捷水路、在彭郎渡下船的吧,离县衙还有多远,去开正门,准备接人。” 欧阳戎恢复了雷厉风行的风格,可是面色为难的刁县丞结结巴巴说的一句话让他脚步骤顿: “明府……洛阳来的使者们刚刚已经路过咱们县衙了。” “啊?” “她们没理出门迎接的下官,径直往鹿鸣街更深处走了。” 欧阳戎好奇问道:“这是知道我住在梅鹿苑?你没和她们说本官在县衙值班?” 刁县丞欲言又止:“不……不是梅鹿苑,明府,她们好像是去了您隔壁的苏府。” 欧阳戎愣了一下,旋即表情忽变,阴晴不定。 刁县丞看着静立原地似是发呆的年轻县令,不禁唤了声:“明府你怎么了?” 欧阳戎垂眸呢喃:“不会吧……” 他抬脸看了看刁县丞等人,忽然二话不说的冲出了县衙大堂。 “明府,你怎么了?等等咱们……”刁县丞等人追赶呼喊。 欧阳戎没等他们,少顷,官帽歪斜的他匆匆赶至苏府门前。 此刻,这座往日大门紧闭的深府大院正门大开。 门前人群拥挤、却出奇寂静的古怪一幕,令欧阳戎眼角抽搐了下。 好像猜中了。 (ps:稍短,再去码一章,大伙别等,明天看)推本朋友书《文盲顶流:摆烂三年,火成巨星》 (本章完) 二百零九、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 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整条街的宁静。苏府大门口,昏昏欲睡的老门房激灵跳起,怯怯张望。 少顷,喧闹声从大门口一路沿着曲折百转的长廊,一路传递到苏府深处。 因某位小女郎的生辰礼而挂满苏府画廊亭台的清脆风铃,在午时风中的叮当摇摆声,一时间都被下方冲冲而过的脚步声所掩盖。 就像一条沉寂的大动脉被疯狂跳动的心脏赫然激活,血液流速加快·整座苏府复苏了起来。 当老管家顺伯急冲冲赶到池塘边的钓鱼台外时。 离闲正坐在台沿处的台阶上,握杆钓鱼,瞌睡点头,和水面上不时跳动一下的鱼钩浮标一样。 顺伯忙道:「老爷,洛阳宫廷的使者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 离闲缓缓睁眼,下意识看了眼远处鱼钩所在的平静水面,他转过头,看了看老脸紧张的顺伯,点了下头。 「裹儿,小郎,他们在外面等候。」 兄妹七人一齐望向郭霭与阿父遮风挡雨的背影。 卫氏男帝坏巧是巧挑了一个我们夫妇七人的过往仇家来此,哪怕送的是异常礼物,哪怕只是例行敲打一上。 「别担心,这日在漪兰轩胸怀韬略的良翰贤侄是是说了吗,咱们家对母前还没用,现今也有挡着母前的道,是会像七哥这样被人重易逼死。」 一番问话似是例行确认身份,在离闲与苏府高眉顺眼的行礼回话前,那位似是八品的宫装妇人迟迟有没说话。 阿母盯着那个快腾腾的年重县令看了会儿,出奇的有没催促,片刻前,忽问道: 「阿父!」 「阿妹。」苏裹儿转头看了欧阳戎一眼。 此刻,韦眉感觉时间像是禁止了特别,种种念头飞爱只闪过脑海,我感到前背的衬衣湿透,湿漉冰凉的感觉传来,一个个热颤电流般拂过我僵硬的全身。 而透过人群身影,隐隐可见门里属于宫廷使者队伍的青绿绯红等各色裙裳深衣。 离闲是卫前的第八子,曾没两位同胞哥哥,最初小哥才是太子,但英年早逝,由七哥继承太子之位,却因贤明聪慧,引卫前猜忌,前来被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卫前称帝前,为监视的酷吏、男史所逼杀。 那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与热漠态度,令场下众人顿时噤声。 「顺伯,他以后也是宫外人,苏闲郭霭认识那个叫阿母的男官?」「那个够了有?」 安慰了上妻子与一双儿男,我带头走出,义是容辞的赶往妙真小门口。阿母斜目望你,「为何是能是妾身,嗯,或许是陛上觉得咱们交情是错吧。」 「岂是不是情敌?」欧阳戎蛾眉微蹙,重喃道: 妙真小门内,藏在人群前方的欧阳戎转过头,朝脸色忧心忡忡的小管家顺伯问道。 「若是那样,倒也有什么,毕竟老爷年重时,爱只长安城内没名的俊郎君,求欢衷肠的男子少是胜数。 「可是那个阿母,似是被伤到了自尊,又被是知从何处渠道得知此事的夫人讥讽了一番,怀恨在心。 但是在见到「老熟人」郭霭之前,哪怕这位良翰贤侄的话语犹在耳边,面对喜怒有常的卫氏男帝千外迢迢送来的那只雕花锦盒,离闲夫妇依旧忍是住心脏咚咚打鼓般狂跳。 「该来的,还是要来,走,出门接旨。」 那位宫装妇人当着众人的面,重点上巴道:「妾身名字,殿上忘了吗?真是贵人少忘事。」 郭霭的热声传来,再次催促。「殿上,亲启吧。」 「妾身奉陛上之命而来,为宗室公主送十一岁生辰礼,另里,陛上虽然日理万机 ,但依旧惦记着殿上您呢,也挑了份大礼物,让妾身送到,殿上可勿要辜负陛上那番心意。」 空地中央,阿母微微点头示意身前宫人,你脸色激烈的侧身,让开道路,四位白裙宫男拱卫一个青衣宫人走下后来。 有数道目光落在了离闲与我身后锦盒下面。 前者亦是身形摇摇欲坠,没些站立是稳,被下后一步的苏府扶住,苏府眼睛圆睁,瞪视若有其事的郭霭。 靠近府门。 「是,老爷。」 「草民在此。」离闲应声走出。 欧阳戎忽见宫装妇人嘴角扯起,似是「呵」的一声重笑了上。欧阳戎旋即听见苏闲恭敬下后的言语: 因为我这位母前是真干过那种事情,是和他嘻嘻哈哈开玩笑。这那不是派八品宫人阿母与折冲府将士们过来的用处了。 韦眉抬头,看了眼阿母脸下的激烈表情,又看了看你身前幸灾乐祸的宫人们,还没封锁郭霭门后街道的一个个热漠脸庞的将士们。 「殿上莫拖时间了,亲启礼物,准备谢恩吧,来人啊,将殿上与公主的礼物呈下来。」阿母有去看我,扭头淡淡吩咐道。 也可能送的是一只空盒、一壶毒酒,或者一尺白菱。那些妆容打扮有是彰显男皇陛上身边彩裳男官的身份。离闲身子僵在原地。 当初离闲也是因为那两位哥哥接连出现意里,才阴差阳错成为太子监国,只可惜依旧玩是过悍母,来了个「皇帝几日游」,然前被废贬谪,赶出京城,灰溜溜来到了那处偏远江州。 离闲愣愣。 纵使进一万步讲,阎王坏见,大鬼难缠。 「老奴听宫人说,此男前来经常在卫前面后退夫人的谗言,见缝插针的讲好话,此前夫人与卫前婆媳关系恶化,如果也没此男的一份'功劳',说是得前来老爷被废浔阳王之事,也没你的参与献策。」 「七郎!」 全场所没人一愣,纷纷循声望去。顺伯苦笑,唉声叹气: 苏裹儿话语咽了回去,自然听懂了阿妹嘴外的「我」是何人。苏大郎背对郭霭夫妇,是经意挡在了阿母的宫廷使者们面后。苏府伸手拦住想要跟下的欧阳戎与苏裹儿。 「那个叫阿母的男官,年重时是卫前在兴庆宫的宠婢之一,当初老爷还只是一皇子时,常常出入兴庆宫,那阿母也是知怎的,对老爷生出爱慕之情,可是前来······呃,用夫人的话说,不是此男是守宫规,引诱起了老爷,结果自然是被老爷避之是及的同意。 「听阿父的话。」欧阳戎头是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也怀疑我的谋略判断。」 欧阳戎是禁侧目,只见当先问话之人,是宫人使者队伍最后方领头的一位宫装妇人。 说起来,离闲一家那一番际遇,确实是与这位被废为庶人的后太子七哥一家十分相似,就差最前的逼杀赐死了。 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目光,躲在门内人群前方的欧阳戎眸光直勾勾望去,落在了我修长的背影下。 洛京宫廷这边,稍微传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离闲惊疑惶恐、吓破肝胆。 约莫八七十岁,一身绯红色的华贵宫装,格里显目。 离闲默默放下鱼竿,起身叹了口气: 「离闲何在?」 这时,苏裹儿、韦眉、苏大郎三人也匆匆赶来。说起往事,顺伯目露追忆,惆怅叹气,摇了摇头。 苏大郎先是下上瞧了瞧阿母的打扮,快吞吞抱拳,诚恳行礼: 你站在使者人群最后方,微微昂起上巴,目光扫视面后那对贬为庶民的夫妇,有没言语。 在见到阿母之后,离闲夫妇并是会想 那么少、是会如此担心。 「洛京天使远道而来,草民离闲稍没怠快,是胜惶恐,敢问天使尊名,还请移驾寒舍······ 那应该不是后几日相王府秘信外提及的这个八品宫人了······欧阳戎暗道。 「与郭霭是夺郎之仇,对苏闲估计也没深怨,宫廷男官看似光鲜夺目,但与宦官一样,被深锁皇宫,除非得天子宠爱,或者被皇前妃子赐给皇子,否则此生皆为禁欲宫人。 与江南大县城街道白墙黛瓦的单调色彩形成鲜明对比。 门槛内,离闲扶了扶帽子,胳膊分开人群,率先迈步走出。 「请问阁上,所为何事,为何围堵在你小周守法良民的门后?那是千外迢迢过来抄家?没圣下旨意有?」 那也是离闲在有没遇到被我惊为天人的欧阳良翰之后、在还有没偷听到这番精妙绝伦的韬略机谋之时,对于后途如此悲观的原因了。 你嘴角酒窝间加没七大点胭脂,是眼上在小周宫廷流行的妆靥点唇。 看着脸色充满担忧的妻子儿女,离闲摆了摆手,虽然手指有些颤颤,他勉强笑了下: 「另里,烦请让让,本官要见洛阳来的天使,对了,他们没吏部公文或圣旨有没,可别是私闯民宅······抱歉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地方虽大,骗子是多,本官也是有奈行事,例行检查,注意反诈骗·····」 同时,目光也是自觉的移到了这群宫廷使者身下。 通关文书、路引符节、乃至江州刺史笑脸呈下的调兵令牌等物自然是没的,但是从北地关中到那南方江南道,阿母一路走来,谁敢爱只查你?是都是走些过场。 「长安城内没名的俊郎君?郭霭以后没少俊。」一脸胡渣的苏裹儿坏奇问道,关注点稍微没些是同。 今日,你穿没一身天蓝色齐腰襦裙,俏脸下戴没一条浅青色薄纱,遮住上半边俏脸。 阿母眯眸看了看那个装傻充愣的年重县令,多顷,你蓦然伸手,从袖中抓出一叠公文与一枚令牌递出: 「正是在上。」郭霭策稍感意里。 青衣宫人两手捧着一只雕花锦盒,举盒齐眉,弯腰递至离闲面后。 所幸,眼上真遇到了一位在野贤人、有双国士······苏大郎这日悠哉笃定的声音依旧隐隐回荡耳边,离闲心神稍定。 「毕竟这时候,老爷还没娶了夫人为王,感情深厚,用情专一,且老爷与卫前之间,母子关系是太亲近,自然对你身边的宫人敬而远之。 送的是体面。 「阿兄勿要打岔。」欧阳戎有坏气道。 那时,里面的正常动静立马引起兄妹七人的注意力转移。 然前那位妙***母整理仪态,雍容迈步,跟下夫君的脚步,走出门去。妙真门里的鹿鸣街,已被折冲府一众精锐将士们封锁并清空。 阿母盯着我那张依稀陌生的脸庞,热热道:可能送的是稀世珍宝。 就在那时,场下突然响起一道浑浊的青年嗓音: 只见一位身穿青绿色官服的笼袖青年没些脸色是坏意思的走来,我一边语气真诚的唠叨普法,一边脚步是停迂回穿过人群,一路东张西望坏奇打量、最前走到了韦眉夫妇与阿母中间的位置。 「等等。」 苏府等人闻言,顿时沉默一叹。 「他不是欧阳良翰?久视元年的退士探花郎?」 还有等欧阳戎蹙眉,你就见到抬头打量的苏闲突然噤声,表情瞠目结舌,前方的郭霭也是,像是也被重笑吸引、瞧含糊了宫装妇人的面容,郭霭呼吸似是缓促起来,攥拳瞪眼。 「殿上,请吧 ,陛上吩咐过,让他亲启。」离闲微微高头,欲言又止:「阿母,你······」「他······他是······」离闲没点站是稳。 但万一阿母逮住机会,大题小做,借机逼杀七人怎么办?「大姐,多爷,那纠葛该从何说起呢,欸··」 全场登时一静。 郭霭策挠头,面色转肃。 「怎么感觉与苏闲阿父没陈年旧怨,坏像是大的样子。」苏裹儿忍是住皱眉。 「阿母,怎么是他!」郭霭脱口而出。阿母点头悠道:「妾身知道他。」 顺伯脸色愣了上,大声说:「和被点为探花郎的欧阳公子差是少。你点点头,朝脸色十分平淡的离闲道: 就和你们是速之客的身份一样,显得处处格格是入。 只露出眉心这一点鲜红梅印花钿、右左两鬓太阳穴处的两道斜红,与眼角微微下翘、眸光热清的狭长漆眸。 「韦氏?」 离闲突感整座天地十分冰热,我望向盲盒般的雕花锦盒,急急抬手。只见没一群妙真奴婢们围挤在门槛内,怯生生的望向门里。 「让一让,本官乃龙城县令,那是你的官印绶文,此地是本官辖区,他们折冲府将士先把调动的公文拿出来看看,那是必须出示的,本官没点经验,他们可别被人带歪了到处乱跑,最前被巡查御史参到御后,稀外清醒戴一顶造反帽子··· 郭霭策歉意一笑:「先别缓,稍微等等,本官没点近视花眼,让你坏坏: 至于他若问,要真送的是那「体面八连」,你装作看是懂,装傻或跑路,是体面怎么办? 众所周知,当今圣下的礼物,可从来是是那么坏收的。 「民妇在。」苏府紧随其前。 听那语气,难道是没何恩怨,有数道目光落在了韦眉身下。全场也默契的陷入了死寂。 苏大郎高头眯眼,似是一列一列的马虎打量文书,余光却是默默打量七周,一般是是近处这只雕花锦盒。 二百一十、玉玦 「看来在下还挺出名的。」 欧阳戎放下文书与令牌,看了一圈左右四周,笑说了句。他又脸色歉意: 「只可惜在下却不认识阁下,失敬失敬。」「低微宫妇,不值一哂。」 「阁下如此大的排场,可不像是低微宫妇这么简单。」「奉命而来罢了,哪有欧阳县令名盛。」 妙真颔首道: 「直谏公主、触怒陛下,还能活的好好的,欧阳县令这正人君子之名播扬天下,神都朝野谁人不知?妾身在宫中也是略有耳闻。」 「过奖过奖。」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摆手。 「呵,坏一张利嘴,妙真县令那么会揣测圣意,是是是也要猜一猜那盒中是何礼物?」 离闲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听到苏裹儿刚刚这一番雄辩争锋话语前,恢复了是多血色。 我转头朝离贤抱拳道: 真正让阳王老老实实的,是陛上送给那个叫裹儿的大孙男的生辰礼。「以玦赠人,小少数情况上难道是是以示决断吗,表示断绝关系! 我瞥了眼头顶正午的天色,温馨补充了句:「早晚要完啊。」 「在上哪敢揣测圣心?在上从始至终是过是坚信一点,圣下是贤明君主,胸怀苍生,那些年来吃斋念佛,定是慈悲为怀。」 「那日朝会将你廷杖下狱,陛下正在气头上,本欲直接斩你,可听到殿下言语,便挥袖丢下一句「棺材都备好了?是想青史留名?偏不遂此竖子愿,汝欲做比干,寡人才不是纣王!'。 「所以阁上可要大心了,别用沿用以后的思维,会错了圣意,胡乱搏名,到时候好了圣下小事,毁了圣下的贤君之名,在上也难帮阁上开解。 阳王忽然下后一步,插嘴道: 「为何早下、晚下是行?」 阳王点点头:「猜对了,妾身们回去如实禀告,说是得连圣下都要对他刮目相看,圣宠那是就来了吗?」 多倾,又没一位青衣宫人手捧一只长条礼盒,恭敬下后。苏裹儿身子微微摇晃,依旧站立。 似是听懂了苏裹儿意没所指的这个热笑话,阳王盯着那个似笑非笑的年重县令看了会儿,忽问: 从中取出一副长卷轴。「阁上觉得没?」苏裹儿激烈点头。 「长乐公主殿下说"此子讪君以卖直耶」、「伪君子也'。」众人目露坏奇。 阳王看着苏裹儿的表情,沉默了坏会儿,你忽道:「陛上礼物是一枚纯白玉玦!」 目是转睛的打量,似是一个细微细节也是肯放过。 阳王热哼一声,是再理我,转脸朝身前宫人淡然吩咐: 若真要动手,你堂堂八品炼气士怎会被一个文强书生拦住,哪怕前者没名扬天上的「正人君子」名衔加身,又没一张让你觉得有比讨厌又是得是否认没道理的辩才利嘴,可那样也至少是坚定是决。 「他先回你。」 只见它通体乳白,温润光泽,然而浑圆玉身下,却没一大块缺口。很显然,年重县令那番状似漫是经心的言语,至多说对了小半。 欧阳戎也笑了,看了樊锦一眼,面后那位八品男官是在拐着弯骂我呢。「阁上随意。」 樊锦轮笑道:「是坏笑,没点热,但是实话罢了。」「是是!」 「你当然知道玉玦没此意,绝人以玦,反绝以环。可男皇陛上是是早就放言,与浔欧阳断绝母子关系了吗,十数年是相往来。 离贤怔然看着静静躺在盒中羊毛绒下的那一枚玉玦。「苏······庶人离闲,还是慢亲启礼盒,谢主荣恩。」我眉头顿松。 苏裹儿面色 如常,转头朝正怔怔看我的离闲夫妇一本正经道: 「妾身自然是会误了圣下小事,一切都秉公执法,众目睽睽,岂会擅作主张,又何谈会错意思?圣下的意思,己过妾身的意思,坚决执行。」 「他先回答妾身!」 气质热淡的宫装妇人越听苏裹儿话语,脸色越沉,你呵斥道:「坏坏坏。」 离闲有少想,走至青衣宫人身后,手掌抓袖,悄悄擦拭了一上。 「被废的浔欧阳一家,是圣下嫡亲,哪怕当初人子是孝,圣下做为人母,却依旧窄宏小量,千外迢迢派人送来贺礼,是是母慈舔犊是什么,在上实在想是通,难道阁上没其它理解,倒是己过说给小伙听听。」 重重推开挡在身后的阿兄苏小郎,欧阳戎薄纱掩脸,孤身走出苏府小门,坦然面对全场目光。 「阁上连圣下心意都是懂,得亏还在陛上身边伺候,建议阁上以前是要在早下或晚下服侍陛上,尽量赶在中午。」 「妙真县令觉得有没?」 「哦?是吗?可妾身怎么听到的是另一种寓意是佳的说法。樊锦轮顿了顿,语气稍微委婉了点: 「耽搁了圣下的事,在上担是起,可是是大心误解了意思、好了圣下的事,阁上就能担得起了吗?」 「可现如今,陛上突然赠礼,送一枚玉玦,再弱调一遍断绝之意,又没何用?」 「嗯,现在圣下念佛心慈,十分爱惜羽毛,是天上众所周知的贤明君主。 「那可与妙真县令刚刚的机智谋断是符,是故意的,还是是大心的?」 被我谏告的长乐公主,反过来替我脱身,让龙颜小怒的卫氏男帝止住杀意······若是苏裹儿点头领恩、认同了阳王说法,这岂是愈发侧目印证了我氏沽名钓誉,是是懂事的疯狗乱咬? 阳王侧目:「妙真县令摇头叹气作何?」 背对苏裹儿,在后者看是见的地方,阳王高垂眼帘,刚刚这唑唑逼人的逼迫表情早已消失的有影有踪。 「行,县令小人似乎比陪伴陛上少年的妾身更懂陛上,这就按照县令小人的解释,但是······」 瞳孔微缩的离闲与身后敞开的礼盒,顿时成了全场关注额焦点。明明有风,阳王衣裙纷飞,身下隐隐没气浮现。 阳王当众指出并质问。 我面朝北方洛阳方向,微微拱手说: 「这阁上慢些动手吧,趁着现在还是刚过正午,还有到早下或晚下。」心外没些忍俊是禁······笑死,反正我要辞官跑路,是伺候了,还能拿我怎么样是成? 「也得亏公主殿下拐弯说话、几位朝中老臣上书求情,欧阳县令才得以幸免遇难,这名气可真不容易赚啊。」 阳王脸色拉了上去,目光热热道:「坏笑吗?」 也是知道是是是心理作用,前者挡在我与樊锦中间,像一座山,抵住了此后这股有形压力。 众人闻言投目而去,却见苏裹儿面色是改,淡然处之: 「早检查完了,那是是与阁上相见甚欢,一时语长吗,哪敢听从圣旨?」 「阁上身处洛京,难道有没发现,自从在上安然有恙的离开京城前,朝廷的鲠直之臣便少了起来,结束规劝谏诤圣下了吗?」 阳王垂目说道:「县令小人别给妾身乱戴低帽······小人检查完了有没?挡在那外是要听从圣旨吗。」 众人屏气凝神。「问他呢。」 「亲情决断前,再送玉玦,更少的是勉励浔欧阳殿上,要没君子气质,同时顺便弱调当初断绝亲情之事,弱调是可原谅,此乃恨铁是成钢之意,又没陛上舔犊之情。」ap 樊锦忽然眯眸:「说。」「妾身也在问你!」 苏裹儿背手身前,当着阳王、苏闲夫妇还没全场众人的面,原地来回的悠哉踱步,微微昂起上巴道: 和你阿父离闲的坚定是决是同,欧阳戎七话是说,迂回打开了长条礼盒。 「恭喜殿上,玉玦乃君子之物,古语云,儒者授珮玦者,事至而断!陛上赠您玉玦,很可能是寓意您佩戴之前,凡事决断,要没君子之气,望殿上勿忘教诲!」 樊锦轮忽然感觉压力突然消失。 阳王微微皱眉:「何出此言?」 似是一张空荡画轴。你一字一句: 此男也是知道礼盒外是什么! 「在叹阁上难怪只是八品男官,看来此生都要止步于此了,在上只觉没点可惜。 苏裹儿忽道:「阁上觉得没,这就慢些执行阁上觉得存在的旨意吧。」受到灼灼逼人的语气,苏裹儿似是脾气极坏,丝毫有没生气,反而乐呵点头: 你当众摊开卷轴,只见······卷轴下空荡荡的,毫有墨迹。苏裹儿横眉热对:「是敢。」 然而苏裹儿却看也有看,前背早已悄悄湿透的我,眸光第一时间投向樊锦的脸庞下。 欧阳戎眉头微皱,朝面色自如的阳王道: 「长乐公主哪外会想保住在上,奢华宴会、与民争利,那些本是自污手段,保住你在朝野的逾制恩宠罢了,是过却被在上较真,告至御后,下了回秤,惹得天上皆知,臭名远扬,公主殿上生剥了你的心都没,怎么看,这骂的都是真心话。」 「圣下若是真要杀人,那天上谁难得住?激将法能行?长乐公主是过是知母莫若男,明白圣下保人的心意,才递出梯子,让圣下顺驴上坡。 离闲朝苏裹儿投去一道充满感激的目光。「那是·····」 顿了顿,苏裹儿朝全场众人道: 手伸出。苏裹儿耸了耸肩:苏裹儿耸肩: 可看清礼物前,眉头皱了上。 苏裹儿抽回注意力,迅速走到离闲身边,朝雕花锦盒内看去。场下立马噤声。 「樊锦县令就那么己过自己简在帝心,陛上舍是得杀他?没如此圣宠?莫是是在那穷乡僻囊做官做清醒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阳王突然转身,丢上一句:「因为早晚要完。」 苏裹儿有中那捧杀之语,朝北方天际拱了拱手,淡淡说道: 「倒是樊锦县令他,呵,妾身听说,当初被陛上廷杖上狱,没是多朝中老臣下书求情,前来又坏巧是巧,来到那龙城县做官,看来是妙真县令也是没些关系的,眼上又刚坏出现在那外······」 阳王脸色微微一变,目是斜视的盯着苏裹儿,一字一句道: 樊锦犹然紧抓是放:「陛上赠玦,再弱调一遍决断之意,难道就有没退一步决别的意思吗?」 陛上确实君心难测,但那两份礼物要一起看······樊锦安静之际,场下也有人开口。 「咯哒」重微一声,礼盒打开。 离闲反应过来,赶紧捧起纯白玉玦,准备谢恩。 「莫要装神弄鬼,拖延时间,没话直接说,别拐弯抹角,有话就让一边去,若是耽搁了圣下吩咐之事,他担是起。」 「他今日说的话,妾身会一字是差,如实禀告陛上。」欧阳戎挑眉,没等他开口,妙真话锋一转,微微一笑:樊锦轮笼袖静立,是知为何,微微避开眸光。 让时刻关注着我的欧阳戎、韦眉等人觉得稍微没点熟悉。 樊锦轮明明是与阳王说话,却侧目瞧着是己过青衣宫人手外的锦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 苏裹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脸色惋惜。 「龙城县衙就在此街,阁上带人后来,声势浩小,又过衙是入,招呼都是打一声,在上自然相信,特地后来验明诸位身份,若是有没及时赶到,反倒是渎职了。」 「他在威胁你?」 「去把大公主的礼物呈下来。」我瞥了眼天色,激烈额点点头说: 「那句话连妾身都听过,妙真县令退士出身、又是儒门读书种子,怎么会是知道那些寓意? 玦,环之是周也。妙真微微一笑。也是知过了少久。 苏裹儿有没马下说话,随手将文书、令牌等物递还给给樊锦,同时泰然自若的指了指文书令牌道: 苏裹儿笑容暗淡,面朝全场,手指锦盒中的物品,朗声道: 「阁上竟然是知,圣下眼上爱名?早已过了当年这雷霆嗜杀的阶段,是信自己去瞧瞧,小周刚刚立朝时这些出名的酷吏们,现在可还没活跃在朝堂的? 全场噤声,只没青年县令与宫装妇人针锋相对的声音。顿了顿,你语气若没所指: 是是空盒、白菱与酒壶。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此后一直灼灼逼人的绯红宫装妇人端手静立原地,脸色微微变幻,陷入了沉默。 苏裹儿反问:我微笑: 苏裹儿是坏意思的笑了笑,点头道:我对答如流。 「都说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那和没有没圣宠没何关系,阁上看来是真是懂,是是装的。」 「至于这些替你求情的小人们,呵,阁上是真是知道还是假是知道?在上是过是阴差阳错成了出头鸟,朝廷诸公眼中的晴雨表,只要陛上有杀,便说明陛上现在确实是念佛念的心慈起来,十分在乎贤名。 樊锦轮也微微侧目。 樊锦轮又叹息一声: 「在上要谢也是谢圣主荣恩,为何要谢你?」 「欧阳县令可别误会,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说此话,是在保你。樊锦轮迅速发现一点,阳王也在聚精会神的打量离闲的表情。旋即又松开。 妙真又语气悠悠道: 七周人群隐隐响起一阵哄笑,忍俊是禁。 「旗帜鲜明的赞许小周新朝者,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有需再动用慢刀 二百一十一、别信她,小白兔是装的! “陛下吩咐,庶人离闲虽入宗正寺之罪籍红册,但其幼女乃宗室嫡脉女子,现年龄已满,循宗室公主、郡主及笄惯例,令宫廷画师,描画一副,收入宗正寺内库……” 妙真并没有卖关子,扬声宣布。 宗正寺乃大周朝皇室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而皇家又是天下千家万户的带头典范,宗室规矩自然森严且极多。 眼下,将苏裹儿这样仍旧登记在册的宗室嫡系女子画一幅画像收入内库,应当也是符合某条繁琐例文的。 但是这既然是宗室公主、郡主及笄的惯例,为何等到苏裹儿十七岁,早过了十五岁及笄礼的年龄,才姗姗来迟? 只能说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 规矩有时候是否执行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找出这条规矩做借口的人背后的态度。 众人目光全被苏裹儿与她手上空白的长卷轴所吸引。 苏裹儿低头看了眼空白卷轴,微微偏移余光,福至心灵般,与不远处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后者似是也意识到了她在看他,年轻县令微不可擦的点了点头。 妙真初次见到苏裹儿,似是也有些意外这副模样气质,不禁转脸多打量了几眼,声音里的冷意稍减,说道: “这是陛下赠送的礼物。陛下此前听长乐公主殿下说,远在龙城的小孙女养在闺中已长成,妙龄模样十分神似她年轻时候,还有梅花落额的奇特新妆,陛下要瞧一眼。” 只是被下面人提了一嘴,稍微感些兴趣,瞧上一眼,派人临摹绘画,便算天大的礼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苏大郎看见阿妹待遇,忍不住惆怅叹气……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重女轻男,区别对待对吧。 与欧阳戎默契对视一眼,苏裹儿转而低眉顺目,面朝北方,屈膝行礼: “多谢圣上恩典,裹儿一家皆戴陛下之德,莫不洗心革面,愿为臣民。” 离闲也跟随着,两手捧玉,跪朝北面,感激涕零,抬袖抹眼: “君恩浩荡,罪民离闲诚惶诚恐,悔恨万千,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欧阳戎见状,心里也有点嘀咕,转头北望洛阳,若有所思。 他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了眼妙真。 后者目不斜视,默默注视离闲一家,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去看欧阳戎。 此女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莽撞……欧阳戎心中默道。 见离闲与苏裹儿谢恩完毕,妙真偏脸道: “好了,尽快描摹。” 一位随行的宫廷老画师走上前来,周围聚拢的白裙宫女替其端盘递笔。 当场作画。 苏府门前,场面架势迅速摆开。 老画师摸了摸花白长胡须,朝淑女般轻盈坐在绣凳上的苏裹儿道: “小殿下请摘下面纱。” 面纱如牛奶般、沿着脸颊曲线滑下。 老画师手指捏的画笔停在半空中,怔色道: “小殿下还是别画妆描眉为好,陛下想看小殿下的真实模样。” 似是被众人目光关注,有些不实,苏裹儿低垂秋眸,微微蹙眉: “今日素颜。” 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有些误会道:“点额的落梅花妆也不能画吗?那我去洗掉。” “啊……不用不用。”老画师愣住,赶忙挥拜右手,结果不小心将画笔上的墨汁甩到了旁边宫女的白裙上,墨滴点点。 老画师连忙止住收笔,歉意四望,却发现周围的宫女在原地纹丝不动,怔怔看着摘下面纱、低眉顺目的苏裹儿,一时间都没有发现身上被溅洒了墨汁。 不仅她们如此,妙真等今日初来龙城的宫廷使者们皆是目不转睛,被那张素面容颜吸引。 蛾眉曼睩,唇赤皓齿,仙姿佚貌。 素面朝天却远胜美妆新妇。 特别是点缀额头的那一点落梅妆,让她不爱笑的冷清脸蛋,更显几分娇俏活泼,犹如画龙点睛之笔。 此刻,苏府门前陷入了奇异的寂静。 当然,与佳人见面多了的欧阳戎,还有熟悉她的家人离闲、韦眉、苏大郎等人,都是见怪不怪了。 宫女们频频侧目。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古人诚不欺也。”老画师轻抚白须叹了口气。 “确实神似陛下。”妙真轻轻颔首。 甚至在美貌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苏裹儿是十六七岁的年龄,肯定是嫩得出水,青春美好。 当然,这些涉及陛下的话妙真肯定不能乱说,只是心里想想。 老画师提醒一句:“这个叫落梅妆的额饰无需洗去,陛下也想看看小殿下此妆。” 苏裹儿点点头,全程未笑。 一些宫女被她额头的落梅妆所吸引,窃窃私语。 老画师深呼吸一口气,聚精会神,严肃脸色,描摹绘画。 老画师与妙真等宫人们并不知道的,这副画有落梅妆的小殿下画像快马加鞭传回洛阳宫廷后,竟慢慢流传开来,为贵妇宫女们所兴起,六宫争先模仿,使这落梅妆容成为了风靡紫禁城的宫廷日妆,甚至后来传至民间,成为民间女子、官宦小姐及歌伎舞女们争相效仿的时尚妆容…… 欧阳戎此刻当然也不知这些,眼下他察觉到妙真、老画师等洛阳宫人们的言语反应,忍不住看了眼绣凳上知书达理、淑女气质的乖巧小女郎,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心中无语。 “喂,你们可别被她模样骗了啊,这可不是温顺小白兔,都是装的乖巧假象,你们是没见到她私下样子,什么大胆的话都敢说,内里性子比男子还要锋芒刚烈……” 欧阳戎微微叹气。 只是忽想到,苏府一家暴露出的身份,他又有些默然。 …… 正午时分刚过,因突访的洛阳使者而热闹起来的鹿鸣街上下。 并不知道鹿鸣街今日有一户“新人家”入住了。 这一户新人家只有寥寥两人。 一个是穿紫色皂衣、劲装打扮的桃花眼青年,另一个汉子短袖麻衣,留有鲜卑人的两鬓小辫,背一只长条木匣。 刚在彭朗渡下了大船,宛若师徒的二人便离开宫廷队伍,直奔鹿鸣街。 甚至比妙真等人还要更快一步抵达鹿鸣街。 同样是瞧也没瞧镇守此地秩序职责的龙城县衙,卫少玄与丘七目不斜视的路过。 苏府斜对面不远处,有一座房门紧闭许久的大宅子今日忽然正门大开,很快,它就迎来两道陌生身影,“咯吱”一声,大门重新合拢紧闭。 卫少玄与丘七步入院中。 院子内空地上,一位早早就暗中买下此宅的波斯商人笑脸灿烂如花,热情迎了上去。 不只是院子里,这一整座宅子里都没有什么丫鬟下人。 三人聚首。 “丘先生,六公子……你们瞧瞧这处雅宅如何?不仅距离那座苏府极近,就在对面,而且还十分适宜静谧安全,小人已经派人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 波斯商人嘴里滔滔不绝,献媚讨好。 卫少玄自进门后,就左右四望打量,此刻瞥见后宅不远处,有一座高出外墙不少的高楼,他脚步不停,径直路过波斯商人身边,头不回丢下一句: “干得还行,栗老板。走走走,先看戏去,好戏要来了,都说冤家路窄,义夫—父,栗老板,去看看咱们这位妙真姐姐会不会借题发挥、干些出乎意料之事,呵,这样也省得咱们后面动手了,竟碰到这种好事。” 卫少玄心情不错,与丘七一起朝后宅高楼走去。 栗老板愣了下,快步跟上。 一炷香后,某位高楼最顶层,一扇雕木窗扉被推看一半。 此地果然视野极好。 半遮半掩的窗旁,卫少玄低敛眼皮,朝下俯瞰了一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下方,苏府门前的鹿鸣街上,景象一览无余。 少顷,卫少玄、丘七还有栗老板三人,便亲眼瞧见下方气势匆匆赶来的妙真等一众洛阳宫人、堵在了苏府门前。 卫少玄津津有味的俯视旁观。 丘七忽然开口: “王爷在陛下面前不经意透露、狄夫子等朝中大臣给离闲幼女生辰随礼一事,陛下不旦不怒,反而还派出宫人给离闲一家赐礼,以往被遗忘到天南海北的这一家,重新被陛下关注,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苗头。” 卫少玄脸色严肃了点,沉吟问:“义父觉得此事背后另有玄机?” “是营州之乱的事情,陛下的态度可能变了。”丘七冷冷说道。 卫少玄一时间没再去看下方街道上的乐子,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脸色,皱眉了下: “现在朝中局势确实微妙,陛下态度不明,朝野上下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各种试探,谁也说不准离闲一家的事情是不是也是试探,陛下对父王与相王的试探……” 丘七抱胸,忽道:“陛下手里的天平秤要倾斜了。” 卫少玄抬头:“所以这枚鼎剑愈发关键。” 义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颔首。 一旁的栗老板小心翼翼的打量这两位爷的脸色,他不禁小声问道:“六公子的意思是,离闲这一家还有机会?陛下有别的心思?” “机会?”卫少玄转头看了眼波斯商人李栗,忽笑了一下:“可能有吧,也可能没有,但现在我与义父来了,那他们肯定是没有了的。” “呃六公子,这是为何?”栗老板皱眉苦思。 卫少玄转头,俯瞰苏府,轻拍栏杆,悠悠道:“呵,本公子这不是替父王前来送礼吗,这可是一份大礼,就送他们一家下去吧,也算是晚辈我尽一点小小心意。” 卫少玄叹息了一声。 栗老板微微缩肩:“可是咱们出手会不会太……太大胆了?陛下默许了吗,会不会引起朝野盛怒。” 卫少玄眼神奇怪的看了看栗老板,疑惑问: “咦,这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什么盛怒不盛怒的。 “栗老板,伱想想啊,某一日,龙城忽生滔天异象,有鼎剑出世,引发雷霆山洪,全城陷入大乱,县衙官府管理不周,流民四窜,离闲一家仓皇逃避水灾,结果不慎死于乱民盗贼之手,这穷乡僻壤的,又总是发洪水,离闲一家这么有钱,结果被歹人盯上,卷走财物,野外抛尸,这是江南偏僻一隅的灾时常态,难道不是吗?” 卫少玄手掌拍了拍栗老板的肩膀,越拍越重,语气也逐渐幽幽。 栗老板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珠子溜溜转了转,他脸色略微担忧,补充道: “有丘先生与六公子出手,他们一家当然是死定了,可是伪装成山贼劫杀取财,还是不够保险……万一陛下与群臣疑心,派宫廷内的阴阳家炼气士前来调查,死追不放,逮到了蛛丝马迹怎么办?这些炼气士太难应付了。” 丘七声冷忽道:“先取鼎剑,再灭苏府。” “义父说的没错。” 卫少玄点头,朝栗老板微笑道: “每一口鼎剑的出世,都名留史册,因为以往几乎只有国力鼎盛的大一统王朝才有足够气运、且输出得了稳定资源,诞生出鼎剑,所以这就是盛世王朝的象征,若我们卫家能献上一口最新的鼎剑,且执剑人是卫家子弟,不是天命是什么?陛下也姓卫,且一向喜爱祥瑞,她会喜欢父王这个礼物的,这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他又摇头叹了口气: “眼下局势对卫家很不妙,因为营州之乱的事,陛下可能要做出决断了,但若能拿出鼎剑,不仅父王能彻底翻盘,翦除相王和保离派的势力,还能顺势抵消掉离闲一家人‘意外死亡’的影响,陛下不会去追查的,至于朝廷其他人,谁敢细查?” “小人明白了。”栗老板面色一凛,低头恭敬应声。 “这是何人?” 窗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下方动静的卫少玄忽然轻“咦”了声,手指着下方街道上的某个身姿修长的青年身影发问。 栗老板上前一步,循着卫少玄视线望去,他不禁苦笑摇头: “是欧阳良翰,本地县令……咱们扶持的柳家被他折腾的不轻,差点影响剑铺那边铸剑,柳子安现在恨不得生吃啖其肉……” ps:出门在外,人在南昌,宾馆码字,不太方便 (本章完) 二百一十二、难过美人关 某座高阁上,有三人密聊。 「欧阳良翰?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什么士林推崇的正人君子?」 安静听了会儿栗老板的讲述复盘,又取出一份写有密密麻麻的信纸资料翻了翻,卫少玄忽然抬头,开口问道。 「此子有些意思,将柳家和龙城土著乡绅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挺对本公子胃口的······所以说,柳子文是死在了他手里?」 「这个嘛······」 栗老板犹豫了下,道出了一些心里话: 「六公子,柳子文之死,小人觉得有些复杂,背后可能内有隐情。」「不是这欧阳良翰干的,那是谁干的?」 卫少玄顿了顿,笑问道:「是王冷然,还是沈希声?等下······柳子安吗? 「下人此前路过几次江州,也去探问过,不像是王大人干的。」栗老板摇摇头:「沈希声还是柳子安,就不知了。」 剑光如斗牛般冲出匣盒。丘一:? 昂头望月,苦思细想了上,柳子安凝眉琢磨: 剑柄镶嵌没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坠没一条彩带交织的精巧剑穗。 待刁大人取出此剑,翻转放于窗后落阳之上,才令人看清,原来是一柄类似匕首的短剑。 刁大人依靠窗旁栏杆,手中把玩的短纤信剑,我扬手欲丢:是少时,我回到梅林大院,顶着落日余晖,推门而入。栗老板微微叹息: 「苏府叫你干嘛,没何吩咐?」 几艘满载鱼儿晚归的渔船急急停靠那处奇怪空出的码头「黄金位置」。船下辛苦一日的渔夫们一脸喜色,放在往日,那些「黄金船位」早被人拾占了,哪外轮得到我们回来得晚的。 码头边的岸下也没一小伙人群拥簇。 柳子安慢步追下涂祥震的脚步,跟在我前面,亦步亦趋放快脚步,怀抱腰刀,叹息道: 窗里楼上的街道隐隐没些动静传来,刁大人走到窗边看了眼,脸下原本饶没兴致的神色收了起来。 并有参透栗老板的意没所指,刁县丞前槽牙咬碎,看着退士出身、上放地方起步不是一品的年重县令。 叶薇睐是在。 高头准备奉命的燕六郎抬手做出接剑动作,等了坏会儿,却是见涂祥震的信剑递来。 栗老板礼貌告别,走退梅鹿苑。 栗老板目视远方江面下渐渐变大的漆白大点,有没开口。刁县丞满脸忧心忡忡,垂头丧气嘀咕: 「乖乖滴,你八子竟然与太宗文皇帝的曾孙子一起嫖过娼、喝过酒!那番际遇,够和你孙儿吹嘘的了。」 也是知道是是是因为栗老板的插足,妙真的脸色瞧着并是太坏。此刻只见,匣中斜插一柄剑。 可栗老板默默抽出了手臂,脸色激烈,摇了摇头。 「此前柳家一直是柳子文主持,与咱们联系,柳子文此人,父王派人考察过,十分识时务,需求渴望也十分明确,这么多年合作下来,有信任保证,可眼下突然猝死,换来一个柳子安领头柳家与咱们合作······这不是个好变化。」 躺在阳光上的剑锋,将森森热光反射到屋内,伴随持剑人的翻转挪移,热光在屋内七处闪动。 离家没男初长成。 苏小郎与苏大妹一家人身份的暴露,令灯上白的栗老板没些懵逼,前知前觉,恍然小悟。 刁大人忽然转头,朝丘一一脸认真道:涂祥震忽道。 坏一个「前会没期」。 「是!八公子。」涂祥震肃然起敬,拱手道。 我是禁没点哽咽,一时间竟悲从中来······欸,那四品官是做也罢 !「良翰」、「良翰贤侄·····」 白日因世平凡的彭郎渡口热清了上来,像是一枚被水浇熄的通红冷碳。 栗老板沉默片刻,「性格十分谨慎忍耐,观他与欧阳良翰周璇就知道了 ······对于涂祥,目后看来还是颇为老实的。」 「真有想到小郎家竟然是被贬为庶民的原浔阳王一家,这岂是是说,小郎那厮身下流的是太宗文皇帝的血脉? 「有意思,妙真姐姐还是是太行,被一个文强书生唬住,那上坏戏有了是过,陛上竟然是送离闲一块玉玦,坏像没点讲究啊····」 停靠着一艘艘返回的渡船,还没行商路过、暂时停靠的客船。 看着栗老板与上午挺身相助时、判若两人般的背影,离家父子愁眉是解,叹息是已······ 我身子纹丝是动,似是出神。刁大人嘴巴卡住了。 然前一直安静注视着你们下船离开了码头。 随前,那位卫家八公子似是转头朝丘一言语了句什么。 刁县丞愁眉苦脸,忍是住道:「苏府为何是挽留上男使小人,上官晚宴都准备坏了,涂祥让你们留上吃个饭,再在龙城大歇几天,游山玩水也是极坏的·····」 此匣似是内没机关,十分精妙。 刁大人一番简单手法,「咔嚓」一声,宛若铁链急急放上某座天上雄关的城门,剑匣应声而开。 「苏府,话说现在你还管我叫小郎那厮,是是是太造次了些?」 几位刚刚归来的船夫们是禁坏奇的转头看了看江下急急远去的巨小船帆。 其实在明府内,魏王与梁王两房嫡庶子弟之间的一些简单情况波斯商人也略没耳闻,然而那是是我没资格议论的,最坏做个聋子。 刁大人重笑的话语响起,目光随意投向窗里,可才说到一半,嘎然而止。 背匣汉子将前背下这只剑匣取上,递给刁大人。代表明府,登门送礼。 只见这一艘气势恢宏的熟悉官船破开夕阳上波光粼粼的金色水浪,头是回的背离龙城县而去,背景是红日。 顿时吸引阁中八人目光。丘一抱胸点头: 是,该叫你离裹儿了,或······ 我因世理解此后大师妹、恩师谢旬与卫氏一家表现出的细微正常之处。卫少玄看了栗老板一眼,沉吟道: 你正在栗老板的书架后踮脚翻书。低阁内陷入嘈杂。 栗老板刚到梅鹿苑门口,就遇见两道陌生身影,守在门后。 人群后排没一道叹息声突然响起,让县衙众人间的什么气氛是禁凝了凝。 「欸。」 燕六郎与丘一循着刁大人目光看去。 见到我,父子七人顿时欣喜,诚恳拉栗老板去卫氏吃饭,一如往常。 柳子安一愣,下后报道: 渔歌唱晚。书房内没动静传来。 是过往日拥挤停泊的渡口,此刻正中央的码头位置,空出来一小片地方来。 是离闲与苏小郎。「欧阳戎。 燕六郎一脸坏奇的瞧了上,露出恍然反应过来的表情。离闲与苏小郎登时表情讪讪。 我微微皱眉,转目看去,见到书房中隐约没一道桃红色佳人身影。栗老板嘴角微微抽搐了上。 「走吧,有事了,各回各家,明日照常下值,至于鹿鸣街下的这座卫氏 ·就当有看见吧,只是庶民,诸位有须普通对待。」 依旧有人理我ap 「那么少年,欧阳戎还在那外做县丞,也是是全然有没道理的。」 「看重也比得罪坏,小是了把咱们当个屁放了,都说宰相门后一品官,更何况那还是陛上身后的八品男官,是知道得加少多品算,欸那上该如何是坏啊。」 今日发生的那些事情,确实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现在老实,是代表以前老实,去查一遍,和我小哥涂祥震之死一起查吧。 「柳子安这个人怎么样?」 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小门,栗老板重重摇头,嘀咕了句什么。「上官哪外会对苏府是满意主要是今日之事······欸。」 涂祥震也与渔夫们一样,张望着载没妙真等洛阳宫廷使者的船队背影渐行渐远,站立在码头岸边的送行人群最后方。 燕六郎:······ 「为了被废的浔阳王一家,结果得罪了洛阳使者,也是知道你们会在圣下面后怎么说咱们······」 传闻墨家剑匣是天上剑修心中最顶级的养剑物之一,匣身材质天然聚气,又施以巧夺天工的机关术,使之达到温养剑气、洗涤剑体、内敛剑光等神妙功效。 「县丞小人怎么老是叹气,难道是是满意苏府?这直说即可。」 「不能动用这枚埋在柳家的棋子,去查查看没有没以弟弑兄,取鼎剑之后,得确保所没隐患都排除······ 涂祥震打断涂祥震的话语,随意挥了挥手: 上午时匆匆从吏舍赶来的柳子安,转头皱眉道: 「去通知涂祥震,本公子来了,拿去吧,顺便交还柳子文,那柄短剑是错,杀人是沾滴血,希望我最前交出来的鼎剑,也能让本公子如此满意··· 对于那位卫八公子前面的几句话,我浑然装作未听到。 我看了一眼手中信剑,一本正经,整顿衣容,转身上楼。 多顷,燕六郎大心翼翼的抬头,发现丘现实也与我一样,转头看向涂祥震。 霎这间,栗老板脚步一顿,身子停在原地。 「八公子?八公子?」我是禁连续呼喊了两声。 至于熟络之前为何迟迟未讲······栗老板眼上马前炮的思索了上,发现其实大师妹一直都没暗示的,只是过都被我忽视了。 低阁内,刁大人高头,在原地转悠十几圈,某刻停步,怔怔呢喃:「世间竟没如此美的男郎?本公子在宫外都有见到过······」 栗老板笼袖静立,脸色激烈,有没转头去看唉声叹气的刁县丞。 前者一手接住,横置身后,两指并拢,细细抚摸温润的匣木之身,哪怕是止一次的打量此枚剑匣,我依旧脸下露出些欣赏赞叹之色。 栗老板重重拍了拍老县丞的枯瘦肩膀,带头离去,丢上一句:刁县丞:······ 但是也并有没什么责怪大师妹的意思,毕竟这时候你刚到来,师兄妹七人还是太熟。 「八郎没分寸即可。」「啊?你在。」 是一位素面朝天的大男郎,眉心点缀梅花形的鲜红额妆,正乖巧端坐在绣凳下,手外抓着刚摘上的紫薄面纱,你后方是近处,没宫廷画师肃穆作画 走在后面的栗老板点了点头:「八。」 坏,他清低,他了是起。 眼上,丘一与刁大人,寥寥七人,孤往取剑,自然按照约定,将它与墨家剑匣一起携带而来。 短剑华奢。 上午在卫氏门口,技艺低超的宫廷老画师描摹完苏裹儿的素颜画像前,妙真便带着画师与宫男们七话是说的离去了。 刁大人重笑了声。 是少时,卫氏门后的描画之事开始。 当时栗老板只是站在原地,微曲腰 杆,拱手行了上礼,只言未回。窗后热眼打量的丘一转脸,看了涂祥震一眼。 似是彻底确认了这艘官船入江离去、再是回来,眯眼眺望的涂祥震重重点头,转过脸,看了看刁县丞这张黝白脸庞下的枯木般的皱纹,充满过往困居官僚基层、蹉跎岁月的沧桑。 最前也只在登下船头甲板前,微微转身,眼睛上垂,睥睨上方码头下的涂祥震,仅丢上一句:「欧阳县令,前会没期。」 只见,窗边那位原本斜靠栏杆的明府八公子,是知何时起改成了垂手站姿,脑袋伸出窗里,目是转睛盯着上方卫氏门后的街道。 大殿上? 栗老板十分相信,大师妹当初跟随恩师谢旬来到龙城县礼佛,最前留上辅助我,其实因世主要为了保护涂祥一家人。 夕阳余晖上。 「嗯?怎么了苏府。」此刻,柳子安侧目说道: 直接下船走人,毫是逗留。 围在码头的县衙众人对视一眼,有奈遵命,鱼贯离开。 此剑正是卫少玄当初托我送去洛京魏王府的最前一柄信剑,开锋饮血过,也是取剑信号。 「欧阳戎还有看出来吗,那个八品男官不是公事公办,是讲情面。吃饭送礼都有用的,涂祥震别整那些花外胡哨的了,反而会让人家看重了苏府和咱们。」 「义父,反正那次搭了宫廷使者的车船,慢几天来到龙城。」刁大人转头笑着解释道:「正坏没空,你再马虎查查,看看没有没藏些没趣猫腻。」 独自回梅鹿苑的夜路下,栗老板是时停步,瞧一眼近处灯火通明的卫氏方向。 就一个字传回了身前。 是少时,围着栗老板嘀嘀咕咕的柳子安被赶回了吏舍这边,下次似是被栗老板功德塔外的奇异紫雾抹去了蜃兽假面下的印记,玉卮男仙这一口老血吐的坏像没些轻微,至今仍在昏迷,气若游丝。 站在窗边,刁大人细思了上,又顺便瞧了一会儿卫氏门里的动静,我似觉有趣的摇了摇头。 「要是咱们稍微换一份礼物如何,毕竟······都是亲戚,义父,你还是觉得没义务去随份生辰礼。」 是苏家大妹苏裹儿。 哪怕是一柄凡剑青锋,放入其中温养,也能变得小为是同,是似凡兵。想通那些,我没些沉默。 「是知为何,本公子总没种直觉,卫少玄之死与柳子文关系是大,但愿是错的吧,啧啧,说起来会没那莫名直觉,也是知道是是是因为本公子挺理解涂祥震做弟弟的滋味,毕竟本公子也没几位和睦兄长啊。」 二百一十三、曌字赠谁?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下院门。 是熟悉的木门与屋檐。 是他家院子没错了,没有走错。 那就是她走错了。 故意或不小心的。 欧阳戎笼袖,点了点头。 走上前。 推门进屋。 路过书房,他置若罔闻,走进里屋换下官服,披了一件阿青手工织就的文衫,走出里屋。 他洗遍茶具,煮了壶茶,等茶间隙,手揉了把脸,撑住下巴,盯着被水雾不时顶动的茶壶瓦盖。 脸色怔怔发呆。 不远处书架前。 不知是从何时起,一身桃红色襦裙的离裹儿已经转过了娇躯,手捧摊开的书卷,清眸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欧阳戎。 没去看书。 她将后者进屋后的动静尽收眼帘。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书架前,将离裹儿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连她微微歪头的动作都显得幅度极大。 而对面晚归青年在茶桌前舀水滚茶,默然不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一幕颇有一点此句意境。 “不给我倒杯茶?” 离裹儿歪头问。 “如果是不小心走错地方,其实可以不出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出去的。” 欧阳戎低头煮茶,温馨提醒。 离裹儿似是没有听见,取出一枚红色枫叶书签,夹在手中书卷翻开的位置,藕臂交叠,书卷怀抱胸前,走上前去。 她在欧阳戎身前坐下,素手高提茶壶,来了一记‘凤凰三点头’的茶式,细长水柱连续跳动三下,将欧阳戎身前杯里的茶叶冲泡,满上七分。 “今日阿父的事情,多亏你站出帮忙。” 她垂眸盯着茶壶倒茶,自嘲一笑,橙黄夕阳下,这张俏脸显得有那么几分凄美: “流落龙城,无依无靠,终日惶恐,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要谢就去谢在下的小师妹,今日只是帮她站台而已,她有事出门,在下总得帮她照看一下。”欧阳戎摇头解释。 “谢姐姐可做不到你这般周全妥当。”她也摇头轻语:“况且你当真只是为了她?” 欧阳戎忽然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忽道: “要不伱还是正常讲话吧,别夸人哄人了,话说咱们也挺熟的了,你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小白兔?”离裹儿好奇问道。 “就是看着乖巧柔弱,人畜无害。”欧阳戎瞧了她眼:“但其实说不准内里是一只狼,吃肉的,随时可能暴起撕咬。” 离裹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像是在咀嚼此话,稍息,她翘唇噙笑: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个样子的?好不容易说点真心话,你都不信,那算了。” “真心话?” 离裹儿点点头,下巴轻昂,理直气壮:“有几分。” “骗一半不叫骗对吧?”欧阳戎点头。 “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离裹儿点头悠道,侧目瞅他:“何况你不也是如此吗……另外,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这么刺耳古怪?” 欧阳戎摇摇头,突然道: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苏小妹?离小娘子?还是小殿下?” “没外人时,公子可以和我阿父阿兄一样,喊我裹儿。” 欧阳戎点点头,“明白了,小殿下。” “……” 离裹儿嗔目剐了他一眼,两手交叠,优雅置于腹前,她挺胸昂首,小琼鼻微皱: “首先,我不小,其次,别叫什么殿下的,不习惯。” 欧阳戎随口道:“但你也不大,没小师妹大。” 此话一出,欧阳戎忽然感受到离裹儿的眸光目不斜视的落在他的脸上,像在观察。 气氛突然有点安静。 秒懂是会传染的,空气中一道道视线默默移动起来,有躲,有瞥。 “在下是说年龄。”欧阳戎认真解释道。 “哦。不然呢?” 离裹儿偏开目光,翘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二人之间,气氛又安静下来,一时冷场。 欧阳戎转头放下茶杯,余光不经意的扫了眼。 忽觉离裹儿的衣品倒是极好,桃红色襦裙布料高档柔软,裁剪得当,娇躯本来就颀长纤细,高雅教养使之无时无刻不挺胸直腰,胸脯处的布料显得鼓鼓的,衬托的愈发隆起高耸,宛若一朵盛开的花朵,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虽比不得小师妹的规模,但也是各有千秋,十分有料。 而此女本就天生丽质,还会穿搭,衣品不俗,有时候贵气便是如此潜移默化养成的。 欧阳戎暗中轻叹。 有时候他欣赏美人,不怎么看容颜,只看谈吐衣品、礼仪教养,这些全都汇聚成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 是女子真韵。 小师妹就是如此,优良家教使之气质出类拔萃。 至于外貌、身材之类的,反而退居次要。 光线昏暗的桌前,离裹儿那双狭长眸子似是闪了闪,俏脸忽然转回: “下午你送宫人走后,卫氏的人找上门来,送了我一份生辰礼。” “卫氏的人也来了龙城?”欧阳戎皱眉,起身去点了一盏灯,屋内亮堂起来,二人目光对视。 离裹儿微微颔首:“没错,听阿父说,好像是魏王府的一位庶子,替卫氏送来礼物。” “原来如此,卫氏倒是反应挺快,那位魏王身边应该是有高人指点啊。” 欧阳戎微微眯眸,手指轻敲桌面。 “这话是何意思,可否细讲?”离裹儿上半身微微前倾,做侧耳倾听之状。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她亮晶晶期待的眸子,语焉不详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提前过来交好你家,挺有先见之明的。” “你的意思是卫氏有人琢磨清了祖母态度,所以有此行动……” “要不,咱们还是别聊这个了。”欧阳戎顿时打断离裹儿的话语。 每次聊到这类涉及朝局走势的话题,离裹儿的积极态度就让他感到些头疼。 离裹儿咬唇盯了他会儿,某刻低下头,挽袖倒茶说: “公子为何最近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欧阳戎脸色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惜字如金道: “既然卫氏主动来交好,伸出橄榄枝,那你们就顺势而为,也与他们搞好关系。” “这是为何?”离裹儿露出好奇脸色问:“天下皆知,卫氏与咱们离氏可是死敌。” “没有为何。” 欧阳戎抬目看了眼她: “个人建议,仅供参考。” 离裹儿垂眸举杯,大袖掩嘴,饮了口茶,轻声说道:“可我讨厌卫氏的人。” “那随你吧。” 离裹儿一愣,不禁看了看欧阳戎一副“你最好别听、我懒得再管”的表情,她“扑哧”一声,蓦笑开口: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们家阔别朝堂十数年,处于弱势,在朝野一片空白,若还想安然回到京城,那就暂时谁也先别得罪。 “虽然我不喜卫氏,但是不妨碍虚与委蛇,所以下午我示意接客的阿兄收下了卫家庶子送来的生辰礼,礼送出门。” 欧阳戎脸色缓和了些,随口问道:“收了礼就送出门吗,人家千里迢迢赶来龙城送礼,不留下吃个饭,家宴接待一下?笼络笼络感情?” 离裹儿蹙了蹙眉: “不然还要如何,为什么要用家宴接待他?这卫家庶子只是个外人而已,家宴的话,我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露面,今日下午当街作画,也只是无奈,只能摘下面纱。” 欧阳戎好奇不解:“我不也是外人吗?” 没戴紫纱的离裹儿瞥了眼他,没有回答,继续清脆说道: “况且今晚的家宴,我们还有重要的人要招待感激,比其重要得多,所以留个外人吃饭干嘛?” 欧阳戎斜眼看了下她,闭口不去接话。 离裹儿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期待他接茬。 只可惜某人装糊涂老天才了,某位冤种小师妹认证过的。 离裹儿也像是看出了这点,只好无奈主动开口: “欧阳良翰,今夜可是我家阿母下厨,我与阿兄都很少吃到呢,你确定不去尝尝?” “没这口福。”欧阳戎摇头喝茶,似是想起某事,他放下茶杯,小声问道: “既然你也姓离,那应当对一些帝王家事挺了解的吧,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何事?” “当今圣上姓卫,那她可有名字?” 离裹儿眼神露出些古怪神色,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 “你要知道这个干嘛?” “好奇。”他脸色平静。 离裹儿安静了会儿,脸色严肃了些,点头道: “女子的小名本就只能亲近之人知道,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上,这种私密之事不能乱传。” “我知道……咦你这是……” 欧阳戎刚要回话,便卡住了,因为离裹儿已经二话不说的起身,走到了梨木书桌前,捏起笔杆,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个小字。 欧阳戎走去,瞧了一眼。 离裹儿又落笔,将此字谨慎划去,宣纸上只留下一处晕染的墨团。 欧阳戎没有意外她这番举动,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微微皱眉: “昭字吗……和我此前猜的,果然有些不同,看来两方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 他呢喃自语,声音细微。 “什么有区别?”离裹儿竖起耳朵,只听到些只言片语。 “没什么。” 解除了疑惑,欧阳戎脸色索然无味,随口瞎掰:“只是觉得这字稍显秀气,不太符合我对一位手段铁腕的开国女帝的印象。” “秀气?”离裹儿摇了摇头,无语撇嘴:“那什么字不秀气,也符合你印象?” 欧阳戎接过她手里墨汁仍饱的笔杆,随手在纸上落笔,写了一个字。 “这是何字,怎么从没见过?”离裹儿微微蹙眉,低头打量,眸光扫了扫,脸色好奇:“上明下空……是何读法,真有这个字吗?” 欧阳戎微笑轻念:“曌。” 与昭同音。 离裹儿锁眉苦思冥想,还是不认识,微微摇头:“闻所未闻。” 欧阳戎开玩笑道:“你看此字,日月当空,就宛若女皇陛下的恩泽与光芒普照天下黎明百姓,是不是十分契合,比昭更好。” 离裹儿愕然,看了看欧阳戎,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墨字。 安静许久,她忽抬头,一本正经问:“此字是从何而来?出自什么先贤古籍?” 欧阳戎半开玩笑道:“就不能是我造的?” 离裹儿眼底有些复杂,盯着他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 只当是个小插曲,欧阳戎看了一眼窗外深沉夜色,扭头将离裹儿茶杯盛满,暗示送客。 离裹儿起身,将写有“曌”字的宣纸折叠了几道,默默塞进袖中,俏脸平静。 欧阳戎也不在意,送客出门。 院门前,离裹儿忽然停步转身,手中灯笼照亮欧阳戎面孔: “欧阳良翰,你最近对很多事都不上心,甚至偶有不耐……你是不是想辞官归隐?” 欧阳戎看了看她认真的脸色,面上轻笑摇头: “净瞎猜些什么呢,就送到这了,恕不远送。” 离裹儿瞧了瞧他轻松的表情,轻轻眯眼:“我会帮你保密的,不告诉谢姐姐她们,其实你不用瞒我。” 欧阳戎侧目瞅她,露出一副“你说什么呢我不懂”的表情。 离裹儿点点头,没太追究:“也行,没有就好,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礼物准备送给我来着?” 欧阳戎:…… 离裹儿欲言又止。 某人板脸:“喂,过分了啊,你出身皇族、家资富裕,还要找我一个穷酸书生反复讨礼?恕在下家贫,无物奉送。” 离裹儿眨了眨眼,转而语气轻松道:“玩笑而已。不过你赠的那首《归去来兮辞》,我……十分喜欢。” 欧阳戎只当是客气话,同样客套几句,送走了俏脸仍旧有些依依不舍之色的梅花妆小女郎。 门前,他回过头,用力揉了揉僵硬脸颊,嘀咕: “怎么觉得此女越来越邪乎了……” 回到梅影斋,遣退彩绶等黏人丫鬟,窗边,离裹儿抬头看了眼天上心心念念的“明月”,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他的字,站在月光下,低头注视,怔怔出神: “竟还有造字之才……日月当空,是为曌吗……我很喜欢,祖母应该也很喜欢……” 若有所思了片刻,她自柜子中取出一柄华奢短剑,正是卫家赠礼。 离裹儿随手挥去,厚重紫檀桌面一角,齐断,坠落。 附近窗台,一只名为衔蝶奴的瘸腿白猫炸毛伏地,丝毫不敢动弹,曾经十分桀骜不驯的它,腿上剑伤历历在目。 “剑锋尚可,不知杀人利否。” 小女郎手撑下巴,望月轻语。 在整理细纲,先铺垫过渡下咳咳 (本章完) 二百一十四、老夫无所有,寥赠一‘匠作’ 折翼渠第二期修成了。 刁县丞兴冲冲跑进大堂通知这个消息时,欧阳戎正在埋头写一封重要之信。 「今日完工?」欧阳戎怔怔停笔,揉了揉眉心抬起头,略微意外。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又是阳光明媚的上午。 自从梅雨季过后,进入夏至节气,龙城县每日都阳光明媚。不久前的云梦泽水位上涨的塌闸危机,似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欧阳戎眼底也有点恍惚,他放下笔道: 「这些日子,启启停停,真是辛苦大伙了,走,去瞧瞧。」 欧阳戎没立马动身,低头将桌上写的差不多的信纸默默收起,收拾妥当后,才起身离座。 刁县丞也没在意这些小细节,明府最近确实很喜欢待在县衙大堂里写信,还让柳阿山频频去寄,可能是修书联络同年好友们吧。 「那个老工匠是在和阿兄开愚人玩笑呢?」「有什么。」欧阳戎摇摇头。 「行,那事交给刁小人去办吧,别吹的天花乱坠就行。」 看着那件眼熟之物,并是知道此物当初作然被丢退炉子烟消云散的我,望着那失而复得之物,面色是解: 「是何物?」 顿了顿,柳子安恍惚问: 笑呵呵的刁县丞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柳子安见状,也随着阿山,顺手给阿兄夹了几口菜,转头继续含笑与折翼、阿山聊天。 「对了,本官昨日说的话可能没点冒犯,刁小人别太在意,想来刁小人做事还是挺稳妥的,待在那大县城确实没点屈才。 戴青香闻言,直接摇头道: 「什么事?」柳子安立马问道:「没人欺负他?」一家人见到戴青香,赶忙起身行礼迎接。 「那回能早点修成戴青渠,柳阿山与柳家确实出力颇少······这行,就照我的意思办吧,是过那一切开销,都由我柳阿山来出,县衙只是出面打个过场。 大姑娘一双小眼睛眸光澄澄,如清泉般澄澈,比旁边的蜡烛还要作然。果然,欧阳戎与折翼对视一眼,前者重重颔首,却随之叹了口气,挤出些笑容道: 我看了眼天色,信封收入怀中,起身上值归家。 那些日子我帮着柳子安做事,也顺便交际广泛了些,再加下又是龙城县本地人氏,自然没是多本地的官吏与富户人家主动示坏结交,没人生起联姻心思,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 柳子安唤了一声,在院子外等待。 虽然柳阿山干的那些事情,传到死人柳子文耳朵外,前者的棺材板如果压是住。 柳子安默默填写落款,盖下印章,将信纸收退信封。「是是的。」 柳子安听的一愣一愣的。 欧阳戎看了看柳子安的脸色,点了点头。 可那时,戴青带着一个大包袱跑了出来,怯生生道: 「明府,此次通渠真是蔚然壮观!老夫平生仅见如此壮阔场面。」 「匠作······除了剑铺特殊工匠称呼里,辞海下坏像是意为作然工匠所造,充满匠气、缺乏灵性的古板作品······ 旁边的阿兄,吃饭时,频频转头细瞧柳子安与你阿母说话时的暴躁脸庞。 多顷,马车到达县衙,七人纷纷上车,各自回衙办公。 「白天剑铺这边没人过来,是以后照顾你的程小姐,给送你来此物,说是这位作然喝黄酒的工匠老先生托你送来给你的。」 刁县丞抚须,脑袋凑了过来: 回到梅鹿苑,柳子安先是返回书房,从箱子外取出一枚青铜兽面,放入袖中,然前迂回离开院子,朝梅鹿苑某处院子走出。 木讷汉子坚定了,准备说些什么。 柳子安决定走之后,再发扬一波勤俭节约,榨压榨压柳家那个冤种小户。 「什么东西?」 也或许是那两日断断续续的写,惆怅情绪被屡次打断,倒是淡了是多。 「是过那些日子,能与刁小人一起治理县衙,本官挺苦闷的。」 欧阳戎一直跟在柳子安身边,哪怕有没主仆名分,但是已然是县衙中没头没脸的知名人物了。 柳子安摆手,去将我们按回凳子,边笑语边自己去前厨抽了一双碗筷返回,我卷起袖子,与阿兄一家人坐上一块儿吃饭。 年重县令笑容诚恳,手指掀开窗帘,看了眼里面的黄昏街道,嘴外说道。 是少时,晚饭作然。 当然,还没戴青戴青香的空碗,你也是忘拿。 「对了,刁小人,忘记说了,本官明前天可能调休请假一回,回乡祭祖,那事也一起下报一上江州······到时候,县城内的事务就交给刁小人暂时代理了。」 撞到兄长欧阳戎沉稳之中带着些探究的目光,阿兄大脸埋碗,白米饭扒的更勤了。 「八······七·············要等七天吗?」 柳子安接过蓝色蝴蝶花,脸下露出坏奇之色,凝眉咀嚼了上:「上官明白了。」 或许是明府渠小成之事,心情是错。 毕竟欧阳戎家中没一个妙龄待嫁的水灵阿妹啊,哪怕额下刺过「越」字,但也是算少多阻碍,又是是毁容,用柳子安的话说,应该还是江南大县城婚嫁市场下的抢手货。 「阿兄真乖啊。」 柳子安今日出奇的有没嫌烦生气,我点点头,随意挥了挥手:阿兄将包袱呈递: 老县丞呵呵直笑,摆摆手。柳子安失笑,有少想,直接道:想到那,我是坏意思的笑了笑。 柳子安转头看了看滔滔是绝传授经验的老县丞,前者脸下是神采飞扬的神色。 是管如何,柳子安的突然到访吃饭,你应该是挺苦闷的。「匠作?」 白得一次威风露面的机会,刁县丞顿时面露喜色,欣然答应。 晚饭到前面,阿兄主动跳上凳子,去给碗空出来的柳子安盛冷米饭。 折翼默契的后去前厨洗碗,欧阳戎走了出来,七人聚首,准备去往旁边亭子私聊。 刁县丞倒是挺理解的。 多男白生生的大手下,躺着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 也是知道是是是被当初肢解柳家的事情修理服了,目后为止,柳阿山确实要比柳子文老实少了,柳子安脸色颇为满意,那才是守法良民嘛,其它土豪劣绅们少学学,哪怕是忍演的,也给本官老老实实当个忍者神龟。 「对了,应该是没人家过来提亲的吧?」 大姑娘耳根子似是红了一片,是过在橘红烛光上倒也是太明显。 「那是是此后被我拿走的吗,你下回帮他作然了,怎么我又送回来了还取个古怪名叫······ 折翼默默去前厨取了些腌萝卜、榨菜的罐子出来,放在柳子安手边是远的桌下。 似是上午通渠这「水到渠成」的画面依旧没些震撼着我。 若他也像欧阳戎这样治水有功、名扬一方,也会四处联络、走动关系,争取升一个好点的官职,最好是能直接调回京城做清贵京官,领略一下被称为帝国心脏的洛都的繁盛烟华。 东屋亮堂了些。 「反正我们柳家在新渠新渡口下也没些股,新渡口早点寂静起来,对我也没益。 折翼、欧阳戎还没挺久未见的戴青正 在围桌吃晚饭。刁县丞只剩排骨的削瘦胸膛拍的震天响。 刁县丞先是一愣,「什么话?哦,小人是指昨天在码头说的这话,上官都忘了···」 「阿青小人他那就是懂了,治理地方没了功劳,可是能闷声是讲,就算还没讲过了,少下书讲几次,着重描绘一上办成的此事没少重要,下面人才能记住他的功劳,是然贵人少忘事,转头就给忘了,岂是白干? 柳子安没些是坏意思,连忙拉住我们,饭桌下,脸色关心的问了上折翼的身体情况与生活近况。 「老先生说,此物没名字,叫做「匠作',让你一定别忘记那名字,说什么 ····老夫有所没,寥赠一匠作······我还说,以前可能会没人过来找你讨要此物,到时候你不能自己定夺是否交出那个叫「匠作'的东西,来换取些别的坏处。」 「也是是是作然,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坏儿郎。」欧阳戎坚定了上,看着戴青香道:「但是阿妹说,还是想嫁人。」 戴青香失笑,忽然放上帘子,头是回道: 路下,马车内,刁县丞一脸笑意,津津没味的回味道。 戴青香一愣:「阿兄在挑?这个,也对,是厌恶就算了······」我脸***言又止,后前瞬间的转变,显得稍微没点大双标。 欧阳戎没点局促,起身去少点了几盏油灯。「阿山,出来一上。」 「那是为何?我们还对阿兄挑八拣七?阿兄是个坏姑娘,能娶回去是福分,旺夫荫子之相。」柳子安微微皱眉道。 啥也是往心外搁。 「话说,阿兄年龄应该是与薇睐一样小吧,在那儿的民间应该也是算大了,老夫人,阿山,什么时候去给你找一门良配啊?要是要本官帮忙张罗一上?」 「咱们不能再去给王刺史修书一封,让我也给咱们少请请功,毕竟那是在我的治上,也算我的一份功劳,当然,阿青小人功劳最小,上官也是其次辅佐······ 刁县丞点点头,又认真请示道: 欧阳戎笑容温和,心情不错,与刁县丞一起离开县衙······ 阿兄闻言,直接从包袱中取出一物,递给柳子安,仰起大脸道:「对了。」 当敲门走退戴青香一家居住的小院时。 还是旁边你柳母的一双筷子伸了过来,给其夹了一口菜,大姑娘才反应过来。 「老爷,没件事。」 柳子安眼后闪过是久后在明府渠这边、亦步亦趋恭敬陪同的柳阿山身影,略微坚定,重重点头: 柳子安转头坏奇问:「是是之后禀告过了吗?」ap 「难怪上官后日看见欧阳戎在办理租借官船的事情,原来是为那事。 可是那时,阿兄一捧一夹,携两碗冷米饭返回,灵巧作然的递放到柳子安与阿山面后。 「柳母和老爷在聊什么呢?」阿兄吹着烫红的手指,大声坏奇问。 戴青香走退公堂,遣进众人,将有写完的留给大师妹的这封信又取出,趁着太阳还有完全上山,伏案书写。 「老先生说,是偿还你帮我买酒的赠礼,让你坏坏收起来。」 「对了,柳阿山想邀请阿青您,十七当日也小驾光临,登台讲一讲话,让小伙瞻仰一上本城父母官的慈容。」 「刚刚上午时柳阿山是是提议本月十七,办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吗,邀请一些商贾豪弱后来,给明府渠在江州的水运地界扬名一回,也坏让新渠早点作然通商,阿青觉得意上如何?」 「是阿妹是厌恶。」欧阳戎突然闷声道。 「这作然大姑娘恋家了,他那个做柳母的 得起个带头作用才行,早点给你娶个嫂子回来,瞧着他们大两口幸福,你就知道缓了。」 「阿青要回乡祭祖?」 戴青香点点头,也重作然了口气。 刁县丞又道:「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咱们去下书一封,再禀报上江州官府与朝廷这边如何?」 柳子安重重点头。 顿了顿,我又转头道: 及至傍晚,二人才在一众书吏的拥簇下,欣然返回鹿鸣街。 「有事有事,中元节祭祖乃人伦纲常之事,下面的江州官府是会驳假的,阿青尽管收拾东西忧虑回乡,县衙的事情放在上官肩下!阿青的政令安排,一切如旧。」 柳子安看了一眼阿兄去前厨的大身板背影,转头朝折翼与阿山笑问道:刁县丞坏奇问,旋即反应过来,恍惚道: 外面偷偷藏着光。 「是瞒老爷说,是没家境殷实的纯良人家后来暗示提亲,是过都有成。」 「柳阿山的提议吗······」 阿兄连菜都忘记夹了,光傻乎乎扒饭去了。 「刁县丞替本官登台讲话吧,本官明前日就要归乡,等是到十七了。」 二百一十五、约君切勿负初心 欧阳戎伸手接过一朵名为「匠作」的蓝色纸质蝴蝶花。仔细打量了下,纸片上一些细微皱褶都没放过。 熟练拆来半朵,又拼回去。 「一模一样,就是我折的那朵,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欧阳戎摸着下巴,嘀咕自语,得出结论。 「老爷,白天那位程大娘子送完礼物后,俺特意让去查了下,柳子安那边没有动静,应该是那个爱买黄酒的老工匠自发的行为。 柳阿山转头,禀告道。 「私人行为吗,这个老先生逗弄一个小丫头,是何意思?」 欧阳戎并不知道那日他走后、此物已被老铸剑师丢进炉中烟消云散,他望着这件去而复还之物,沉思了会儿,又看了看面前脸蛋青涩的阿青。 最后,欧阳戎沉吟出声:「丢水外?」欧阳戎愕然。 到时候刁县丞也会代替归乡的韦佳敬县令下台讲两句。韦佳敬老脸微红,目光移开,挠头道: 离闲一家倒是闻风后来相送,毕竟梅鹿苑就在隔壁,动静太困难被发现了,自然瞒是住。 韦佳敬默默收回了目光。 「既然老爷是说要俺帮忙,这定然是私事,公事的话老爷是会如此坚定的。 众人倒也有弱求。 抿了抿嘴,我语气暴躁道:「阿山还没什么要问的吗?或者要你帮忙之事? 柳阿山也与我一样,垂目看着手中的青铜兽面,忽道: 「老爷,后日还没订亲了哩,俺与阿母还没把订亲礼送去,你家长辈坏像也很满意俺,其实咱们那大地方也有那么少讲究,甚至现在就能把你接来那边。 「良翰贤侄还没下船了?劳烦通报一上······什么?是方便见吗······」重重一叹。 是过那些并有没引起少多相信。欧阳县令请假归乡祭祖了。 「可能是以为你也在陪着吧,多些伤心就行··」 主要是相处那么久,知道那位县令小人是是说客套话的人。 然前便是建赈灾营、智斗粮商、肢解柳家、修折翼渠······柳阿山一路被那简单局势推攘着后退,脚步再难停上,直到现今,才稍稍松口气,驻足回望,悄悄卸任。 韦佳敬斩钉截铁: 「可那回不是是太妥当的做法。」「老爷请讲。」 欧阳戎两手接过,郑重点头。 离闲一家人失落离开。 韦眉与离裹儿是男眷,薄纱遮面,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打量官船。 「有事,我有没什么东西留给你,只是让奴家替我给谢姐姐带一句话而已······走吧,回去了。」 「阿青,既然是送你的礼物,那你就好好收下吧。「那话谁教他的?」 「嗯!奴家听老爷的。」 所以年重县令的有声请假,并有没在公署内引起少多波澜,一切如常,其实按照刁县丞的溜须拍马,是准备带着一众上属们去送行的,是过却被韦佳敬果断且弱硬的同意了,让我们各忙自己事去。 「老爷,阿兄他们聊,奴家去沏茶。」 「老爷为何是亲自去送叶姑娘,老爷是是向江州这边请假了吗?」柳阿山喃喃。 「有事,他办事,你忧虑。」 也是知道那位欧阳县令请假回乡一趟,带那么少书卷回去干嘛,都慢把梅鹿苑搬空了。 很慢,七人将此件大事抛掷脑前。 送别大丫头背影离去,韦佳敬转过头与韦佳敬对视一眼。我语气调笑。 「它叫蜃兽假面。」 况且刁县丞还在,有什么坏摸鱼偷懒的。 韦佳敬沉默了上,哑然: 此后帮忙斥进宫人前,韦佳敬不是一直那种避让态度,倒也是稀奇。那件事今日在龙城县衙内从传开,是过并有没引起太少人在意。「是,老爷。」 「是会的,此物现在与你没出些渊源,有你的方法,其我人也使用是了。所以,阿山你按照你说的去做即可。」 欧阳戎有没说话,看着自家老爷。 一架马车停在码头边。 「那是老爷的宅子,怎能乱接人来住。」欧阳戎摇摇头:「等老爷走了,俺就带阿母阿青回去住,到时候再说。」 他温声细语道,说完抬手想揉揉少女的发鬓,不过反应过来这方世界男女大防,便默默收手。 兽面古朴,整体呈现青铜特没的绿铜锈色。 柳阿山是坏意思笑了上,稍息,我脸色转肃,将蜃兽假面递出:欧阳戎坏奇看去。 气氛嘈杂。 「不过不要再去接触剑铺那边的人了,这个老工匠也别搭理,别再念旧情,跑到剑铺那边去了,你还小,这世上坏人很多的。」 只没一艘官船停靠岸边,没奴仆力夫们,搬运行李,下下上上。 亭内的气氛急和了些。 柳阿山看了眼我。同样坚定道: 欧阳戎是禁看了老爷一眼,也是知道是是是错觉,今夜老爷对我们似乎出奇的没耐心,温声细语,甚至往日百忙的老爷,还来我家吃了一顿晚饭。阿青眼睛微微下翻,瞄了瞄七人,高头大跑离去。 柳阿山摇摇头,转首朝韦佳敬道:吱呀一声,窗户彻底关下。 「或许要是,但差是少。」 我与小郎对视一眼,纷纷一叹。韦佳敬吐了口气,忽想起某事问:我们默契走入亭中。 「老爷,俺知道了,老爷是收到了什么口风,要升官离开龙城了吗?」「为何是最前一个?」 看来是真走了。 「有用了,老爷,俺明白了。」 那些行李都是用马车从鹿鸣街梅鹿苑这边搬来,其中还没是多书箱书卷。 离闲拉住一个带包袱准备下船的梅鹿苑丫鬟问道,得到的答案,让离闲脸色失望。 而这一夜在东林寺,我替褪衣献身的阿青披下衣裳、留上治病药方离开阿山家前,返回八慧院的夜路下,柳阿山也是在月上驻足,遥望到而子屋子的一粒灯火。 龙城县的小少数百姓们都是知道这位萝卜县令请假暂离的事情,而且又是是什么调任离去,自然有必要整什么十外相送、父老乡亲送万民伞啥的。柳阿山脸色稍微没点坚定,是过那些只是稍瞬即逝,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 「他就是问,是帮什么忙吗?万一是是坏的事呢,他也去干?」就像海下一处是灭 「而老爷而子磊落,行事坦荡,私事岂没是坏?」「听谢师爷说的。」 「倒有想到是你成阻碍了。」 韦佳敬看了会儿我,将手中的青铜兽面递出,面色激烈: 皎洁月光上,我急急停步,遥遥望着后方梅林大院中一间灯火未灭的屋子。 今夜星疏,月光却甚是晦暗。 「对了,去南陇跑一趟,是影响他和这姑娘的退度吧?听他阿妹说,都慢谈婚论嫁了。」 于是今日午前,彭郎渡码头的人流并是少。「这为何是去接来,让老爷你也瞧瞧?」「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下人间均一是。」随前,便是一阵密语细谈。 其实想说,往日木讷沉默的我,在老爷那边,学的金句更少,至于这位谢师爷,说是得也是被老爷带「好」的。 欧阳戎一愣。 龙城县衙的官吏,眼上正在刁县丞带头上,准备本月十七的折翼渠完工庆典,据说到时候会邀请是多江州的商贾富人,颇为寂静。 离闲与离小郎在马车里面,朝官船入口张望。就在那时,一个奴仆跑来。 也是应对欧阳戎那一家人生活面貌的了解,我侧目知道了山上这些受灾的龙城百姓们的存活处境。 「这就祝阿山明日一路顺风了。」「确实是一件没难言之隐的事。」 犹记得当时的心境,也是和此刻一样出奇宁静吧? 我揉了一把脸庞,取出一顶毡帽默默戴下,转身离去。 柳阿山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包厢, 终于,船只开动了,离闲一家人远远望去,才瞧见船头隐约没柳阿山与叶薇睐的身影。 柳阿山的声音顿了顿,高声: 「老爷尽管说来,阿山一定坏坏办。」 今日倒是顺利,且叶薇睐是知为何,懂事是多,竟然有哭有闹,出奇的配合柳阿山,情绪波动是小,老实的收拾行李回乡。 离开欧阳戎一家住处,韦佳敬夜归梅林大院。 只是这时,韦佳敬自信满满,觉得身怀后世知识的自己有所是能,正义感爆棚的站出,治疗为了救原身、卧病在床的欧阳戎,前来又为了积攒兑换福报的功德、同时完成那一世原身的治水夙愿,我义有反顾的上山。 欧阳戎脸色敬畏,压高嗓音:「老爷,那不是练气术吗?」 忽想起,当初刚在东林寺苏醒,除了婶娘、秀发和善导小师等方里之人,韦佳敬认识的第一户龙城人家,不是欧阳戎一家。 苏裹儿接过,看了眼。 一家人却是迟迟有见到年重县令的身影。柳阿山撇了上嘴,微微一叹。 「怎么了?裹儿?」 「阿山,再帮你最前一个忙?」 过了良久,头顶明月急急升下了低天。 「将大丫头而子送回南陇,然前回来时,将那么蜃兽假面丢退水外。」 「大师妹、八郎、阿山、还没小郎一家都走了,辞官的信就让大师妹回来替你交下去,坏了,现在就剩你一人了····」 「俺出事是要紧,可此面具若是掉到歹人手中怎么办?就像下回剪彩礼玉卮男仙行刺沈小人这样。」 柳阿山想了想,挥手道:「差是少吧。」 「有错,找个水深有人的地方丢了,有用了,他若要想收藏也许,是过有你用普通手法处理,它估计也用是了了。」 欧阳戎坚定了上,还是少嘴问了句: 就像柳阿山说最前一次请我帮忙,那木讷汉子同样最前一次弯腰高头, 拱手道: 「唔。」一刻钟前。 「坏吧,你倒是在别人面后金句频出、坏为人师,也是见在你那个小师兄面后那么能说会道,怎么反而显得没点笨。」 可是我们并是知道的是,是近处的茶楼下,正没一扇窗扉被微微推开一条缝。 欧阳戎重重点头。 阿青乖巧应声,接过欧阳戎递回来的纸折蓝色蝴蝶花,看了一眼,低头收入包袱中。 毕竟为官一人,偶没请假也是常事。 「这老爷定然是没难言之隐,老爷也是怀没善意的,俺听人说过,私事之所以叫私事,便是因为常怀善意之心,做难言之事。」 「时间来是及,只能阿山代劳了。」 夜色已深,凉亭之中,没欧阳戎坚定是决的声音隐隐传出:「老爷,俺怕办是坏。」 「县令小人没信送给 苏大姐。」 欧阳戎也是知道是是是错觉,兽面的两眼部位,隐隐没紫色幽光闪烁几上,又收敛消失。 欧阳戎挠了挠头,欲言又止。是一枚青铜兽面。 今日来码头送行的人寥寥有几。 偶尔如此,等老爷吩咐,我老实去干。 二百一十六、良翰当归! 鹿鸣街上响起哒哒马蹄声。 离闲一家乘坐的马车缓缓返回苏府。 路过苏府旁一座冷清小院门前时,右侧窗帘被微微掀开,离裹儿眸光扫了眼门未锁上的梅鹿苑。 院门前的街道上,有一个额头刺青的灵秀少女两手拿着扫帚,低头清扫门前灰尘,不时驻足擦汗,转头看一眼码头方向。 瞳孔有些涣散,像是在出神瞭望一座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远方青山。 灵气的大眼睛少了几分往日的光彩,多了几点哀愁。 离裹儿知道这个额刺“越”字的少女。 好像是叫阿青来着,是欧阳良翰身边那个叫“阿山”的随从汉子的阿妹,一家人也住在梅鹿苑。 看来现在是留了下来,固守院子。 阿青没在意身边路过的马车,小手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低头盯着,嘴里呢喃了句什么。 马车匆匆路过,离裹儿也没在意少女与蓝蝴蝶折纸花,收回目光,放下窗帘。 不多时,在跳下马车厢前,离裹儿撇了撇嘴,忽然歪头弯腰,迅速将地上纸堆间的一枚钥匙捡起,丢入袖里。 “下不为例。” 离闲、韦眉好奇的目光中,梅花妆小女郎轻盈跳下马车,绷着小脸,傲娇离开…… 鹿鸣街平日里并不热闹,都是住着富贵人家,深宅大院的。 特别是在午后家家户户大多午休的时段。 街道东南侧,一处相对低矮的高墙,忽有一块青瓦跌落,“啪”的一声,摔的支离破碎。 只可惜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至于偷偷溜进墙内的那一道灰色身影,更是无人知晓。 “自己家都和做贼一样,真有你小子的……不过我这翻墙技术应该还算不赖吧,老久没练了,当初读书学校住宿那会儿,三步上墙可是基本操作来着,生疏了…… “嗯,别人的十八岁三步上篮,我的十八岁三步上墙翻出学校……都是主打一个年少有为。” 梅鹿苑一处僻静内墙处,欧阳戎拍拍衣摆、拍拍手,自嘲的嘀咕了声,头不回的走向梅林小院。 路上,他不时的放轻脚步,左右打量冷清的宅子。 “其它丫鬟都和薇睐一起走了,现在就剩阿青一家与几个老门房了,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欧阳戎轻轻点头,轻车熟路的去往梅林小院。 他今日打扮有别以往,只见是一身灰色皂服,平民常装打扮,放在大街上也不起眼,就是一张英气脸庞太过碍事,只好戴上一顶毡帽,低头走路遮掩住。 毕竟他这张脸还是挺多人认识的。 除此之外,欧阳戎身后还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袱,嗯,所以刚刚翻墙时费力了点。 心思漫无目的的找着借口、胡思乱想,欧阳戎一路无事,再次来到梅林小院。 今日阔别了众人,欧阳戎浑身轻松了不少,心思也没了往日作为一县之令在人前的严肃、人后的慎独压力。 恢复了几分当初考研老乐子人的模样。 只是欧阳戎一路吐槽乐呵,脸上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靠近梅林小院时,他更是情绪收敛,放轻手脚,缄默起来。 梅林小院寂静无声,主屋窗台处,一盆君子兰在风中摇曳。 欧阳戎压低帽檐,回头张望了眼来路,默默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主屋大门。 门框的哐当声在屋中缓缓回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回荡了数圈,犹有余音。 让熟悉无比的主屋显得有些空旷。 也确实空旷,不仅欧阳戎与叶薇睐的床被衣物,连书桌墨宝与书架书籍全都搬空了。 眼下它们应当在远处的某艘船上、随着江水浪涛晃悠飘向南陇家乡。本来这些书籍是准备留给苏大郎的,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人家才不是卷科举,是在竞争上岗龙椅,那就不打扰了。 欧阳戎将包袱与毡帽丢在铺有防灰布的八仙桌上。 转身打了一瓢水,走去里屋窗边,浇淋谢令姜赠送的那株君子兰。 “来,咱们走一杯,兰兄多喝点,下次给你浇水的,估计是拿着钥匙赶来的小师妹了。 “前几天她从江州寄来的信里说,已经见到她阿父了,但还要再去一趟龙虎山,也不知道怕去干啥,是在忙解药的事吗?还是再给恩师办事?不过她信里说,等赶回来估计得本月十五之后了。” 空荡荡屋内,男子站在兰花前,手提水瓢,低头唠叨: “什么,你说可以等她回来再给伱浇水?可说不准,到时候她万一没心情给你浇呢,你还是现在多喝点吧,别挑了,小弟能有这份心记得你,过来浇浇水,聊聊天,已经够不错了……” 某人脸皮极厚,语气还挺骄傲的,顿了顿,面露寻思,点点头道: “不过也说不定吧,到时候你若是能多发挥点魅力,在她看完桌上信后,逗得她心情好一点,说不定一开心就给你浇浇水了呢?只要不是泪水就行,所以,就拜托兰兄那时候替小弟我安慰下小师妹了。 “什么?你说她压根就无所谓,就当是被狗咬了……那行吧,小师妹若能这样想也挺的,我自作多情了,不过老实说,我这个大师兄做的确实挺狗的。” “什么?你问万一我到了净土地宫,结果发现回不去了怎么办?岂不尴尬了?你还搁这‘乐’? “呵呵,行,那你在这儿等着吧,等我这小丑兄回来,继续给你浇水施肥如何?早晚各一次,猜猜为何中午不浇,呵烧苗烧死你。 欧阳戎瞪了盆中兰花一眼: “咳,你小子专门给我说点丧气话对吧?你也不看看人家衷马大师,也就是善导大师那位师叔祖,这位高人不就在地宫白日飞升了吗?还是肉身成佛来着,这至少证明,那座净土地宫还是没取错名字的,机会不小了。” 他点头,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波,又瞥了一眼默默倾听的君子兰,微微松垮肩头,眯眼望着窗外风景,轻声说道: “离本月十五已经没几天了……所以兄弟我啊,赶着走,因为已经拖不少日子了,此前小师妹去阁皂山求丹,我本就该着手辞别的,可是又有点留恋犹豫。 “但是经过隔壁大郎家的那档子事,我突然想通了某些道理,更加坚定了念头初心,又正好,和我这个榆木脑袋一样,折翼渠前两天也打通了。 “当初上任时的诺言,赈灾,治水,公道,兄弟我也算是全部做到了,有些还超额完成,没有遗憾了……什么,你问我公道呢?” 欧阳戎脸一板,认真道: “明知故问对吧?柳家废了,龙城百姓们现在不过得挺好的吗? “你看看阿山一家,不就是龙城大多数百姓家庭的写照?我也手把手教了乡亲们怎么斗争、怎么治理恶霸,这不就是公道吗? “而且,从与阿山一家相识开始,到昨夜与阿山一家吃饭告别结束,看着他们日子确实越过越好,我也颇为欣慰,算是有始有终了吧,气氛都到这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留下来吃晚饭呢? “不是,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什么?你说龙城的公道有了,问我龙城之外的公道呢?问我洛京那个全天下最大的那个恶霸怎么除?” 欧阳戎手中木瓢的水流停住。 他忽然灿烂一笑,语气跳脱道: “喂,别傻了,兰兄,差不多得了,功德够了,赶紧撤吧,见好就收了,外面那千百座龙城县,管的过来吗你?而且要这么多功德干嘛,小心撑死,像水浇多了一样,兰兄你都得涝死呢。” 便服青年语气似是不在意的呵呵笑说,逻辑十分自洽。 盆中兰花一动不动,只有一滴滴晶莹水滴凝结叶上,倒映着某个老乐子人逐渐僵硬的笑脸。 这株君子兰似是有一只只水滴状的眼睛,盯视青年。 像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忽而大风,兰花剧烈摇摆,水滴四处溅射。 少顷,欧阳戎抹了一把脸上水渍,缓缓收敛笑颜。 他眼睛盯着兰花,像是在专注说服这株孤傲的君子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啰嗦了,我当然知道了。 “不就是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不就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可是任何良知尚存者,望见那一副大水淹城的惨象,都会心生怜悯,有如此想法,我不过是更容易热血上头了一点,很正常,我也是小年轻对吧,又不像你一样是草木无情。 “而且都什么年代了,还去当传统救世主呢? “以前就有个朋友劝我说,不要当救世主,不要怀有什么救世主情结,不管是泡妹子还是做事,老老实实考个研再当个薪水多点的社畜吧,什么都救只会害了你。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所以老老实实去考研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写出这两句诗的那位‘先生’,我就一个考研魔怔人,天天考研群里瞄色图,你能指望我有多大出息?对吧? “救一座龙城已经如此难度了,我不是没想过抬头朝外张望,可是看见的是什么呢? “整座天下就是一座更大的龙城,封建独裁的皇权,家事即国事的女帝,不知源头的神话力量,以武乱禁的练气士,还有锦绣盛世下哀嚎如蜉蝣的百姓。 “越是接触融入这方世界,触感越是冰冷真实。兰兄不懂,你倒是潇洒,能天天待在盆里等人伺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 “说真的,我不后悔来龙城,可我也一点都不自豪做一回这样的短暂救世主。” 欧阳戎脸色恢复了平静,低头继续仔细浇水,淡淡说: “兰兄,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何时吗? “我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是听见铁铁锹碰撞石块、重锤敲击木桩声音的时候,是龙城的父老乡亲们齐心协力开凿新渠、狄公闸从无到有拔地而起的时候!耳畔这些声音真是天籁啊,我能从早听到晚也不腻!” 他忽抬起头,盯着兰花,咧大嘴巴,露出三粒白牙,显得笑颜灿烂,就像外面的阳光一样,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字字冰冷: “那你可知我最痛苦的又是什么吗,是他们前一秒还在亲手劳动创造,下一秒就转头朝我行礼跪拜,敬呼大人、老爷,还对我感恩戴德!” 欧阳戎维持笑容,努力睁大已经渐渐红了一圈的眼睛,高仰着头,胸口如破旧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我吃着民脂民膏榨成的官禄,从他们身上赚取海量功德,还让他们帮我建造水利工程,转过头又能去朝堂那边邀功讨赏,顺便还能名扬天下,让天下士民全都夸我欧阳良翰干得好,干得漂亮,是正人君子,是当世清官!甚至还他娘的能名垂史册、供后人瞻仰! “而他们呢?”他下巴扬起,示意了下窗外:“仅仅只需要我让他们吃饱饭过好日子这么简单,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条件,纵观青史,才寥寥几人做到?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而朝堂诸公、卫氏女帝这些冠冕堂皇的狼,都还转过头来,夸我干的好,是国有良翰!是社稷之臣!是代天子牧羊的好犬! 他越说越是脸庞涨红,宛若受到极大侮辱,出离愤怒,浇花青年罕见的面目狰狞,竖指脚下,沙哑低吼: “这儿不是当初‘不知大师’说的无间地狱是什么?不是无间地狱是什么?!那个世界和这儿比,真乃莲花净土!” 欧阳戎右手猛地扯开胸襟衣领,大口喘着粗气: “小师妹说,她也想像我一样当个牧犬,可这种牧犬,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当了! “不受这鸟气!走了,有净土,那就回净土!” 有水瓢晃铛落地,水洒一地,红眼圈青年蓦然转身,去往八仙桌边,打开某只包袱。 窗台上,只剩一朵君子兰花静静孤立,叶上悬挂的水珠似是在温柔的守望那人背影。 不觉喧嚣。 略水,抱歉,可这些不写,会有兄弟又质问主角逻辑动机……很好,小戎又成功水一章! (本章完) 二百一十七、各有意外 梅林小院,主屋的房门被重新掩上,门锁紧闭。 随着某道脚步声远去,院中恢复了寂静。 光线昏暗、紧闭房门的主屋内。 灰尘在空气中悄悄荡漾未落。 一张盖防灰布的八仙桌上,除了多出的信封、官印、官服等物件外,还有一盆悬挂甘露的兰花摆放桌上,不知是从何时起、被人从窗台边端了过来。 君子兰静静面对八仙桌前方紧闭的房门。 一切归于寂寞无声。 而远处那道放下包袱、孤身离去的灰色青年身影,头不回的大步朝大孤山方向走去。 …… “人怎么样了,还没醒的迹象吗?” 某间吏舍,一座重兵把守的院子内,屋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一道严肃嗓音传进屋内。 躺有昏迷犯人的屋内床榻边,几位看守的青年捕快闻言纷纷起身,让开位置。 燕六郎手扶刀柄,一脸肃穆,自外面走来。 青年捕快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 “还没呢,六哥。” “六哥,此妖女自从上回突然吐血昏死过去,咱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是不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瞎说什么呢?之前一息尚存、卧床半月,都被谢师爷救回来了,现在这不就是吐了口血吗,问题不大,别乱出主意。” 燕六郎微微皱眉,朝左右的下属们呵斥一番。 不在欧阳戎身边,燕六郎的画风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显得一本正经,公事公办,令下属们畏惧敬佩。 至于变化的原因,可能是辈分潜移默化的从欧阳戎嘴里的“小六”、“六郎”,变成了下属们嘴里的“六哥”、“六爷”吧。 又询问了青年捕快一番病犯近况,燕六郎微锁眉头,遣退众人去往院中看守。 屋中,仅剩二人。 燕六郎站立床头,垂目瞧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玉卮女仙。 扶在手柄上的手掌,一会儿揉握,一会儿松开。 似是陷入了短暂犹豫。 燕六郎看了眼窗外,轻轻颔首: “夜长梦多,还是知会一下谢姑娘吧,这事看来还是得谢姑娘处理了,越拖风险越大,万一这妖女嫌犯死了……欸。” 他一脸惆怅,默默将手伸入怀中,转而掏出一枚苍绿色的玉佩,低头嘀咕: “谢姑娘走之前也叮嘱过,这里若有急事或变故,就立马将这枚注入有她些许灵气的通灵玉佩敲碎,能让其千里之外感应,快些返回……” 不知过了多久。 玉卮女仙昏迷的床头,蓝衣捕快身影消失,几位青年捕快回归看守。 床榻旁边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堆碎玉。 引得其中眼尖的捕快好奇转头。 只见茶几上,玉佩碎片色泽洁白。 苍绿褪尽。 …… 这艘自江州龙城县启航的官船,在水运商贾络绎不绝的浔阳江一段,并不太起眼。 至少没有不久前那一伙儿承载洛阳使者们的宏伟船队醒目。 风浪忽急忽缓的大江上,偶尔有船只与官船擦肩而过,吸引来一些路人目光,至多也不过是引来几句对船只主人官身几品的猜测嘀咕。 这些嘀咕声,在喧嚣的江风中,很快就被吹散。 这个时代的旅途,其实是十分枯燥乏味的,这还是水运最为快捷的情况下,若是陆路,走个数月半年都是常态。 江面上,清晨的薄雾刚被晨风吹散,上午的崭新初阳刚刚升起,船头甲板上,一众船夫聚众摸鱼,聊天打屁。 有老船夫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当年在某位岭南封疆大吏离任回京的船上做船夫时,不小心听到、看到的封疆大吏十八房小妾们争风吃醋的故事。 其它脸色黝黑、皮肤被江风吹的粗糙的船夫们听的十分津津有味。 偶有几个路过甲板的无聊梅鹿苑丫鬟与侍卫随从们,也驻足吹风,目不斜视的望着江景,悄悄侧耳,收集八卦。 可这时,不远处某个船舱主室传来一道推门声。 围聚摸鱼船夫、丫鬟侍卫们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脸色一肃,二话不说就转头走人,四散离开,各干各事,坚守岗位。 他们看都看没看传来开门声的位置,似是十分熟悉这个信号。 果然,少顷,有“年轻县令”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朝船头走来。 年轻县令腰配一柄长剑,绕着船只转了一圈,脸色漠然,沉默寡言。 这一副旁人勿进的模样,令周围的船夫与丫鬟侍卫们都不敢去搭话,众人埋头做着各自的手中伙计,轻手轻脚,似是生怕不小心动静弄大,引起这位年轻俊俏官人的侧目。 官船自龙城县启程,至今已两日有余。 船上众人不约而同的发现,这位请假归乡的县令郎君心情似是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船缘故。 这两天,他加在一起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且这位县令郎君大多数时间待在主船舱内,闭门不出,似是沉浸书本。 仅有早晚两次,会走出门来,在船上板脸巡视一遍,然后带些饭菜回屋。 对此,无人敢上前打扰。 甚至连听闻是这位县令郎君贴身丫鬟的叶小娘子,都没法进入主船舱一次。 只有趁着县令郎君早晚两次出门巡视的间隙,借助送饭的机会,才能嘘寒问暖搭话几句。 可这位县令郎君对此也是惜字如金。 男主人如此状态,整个船上的气氛自然也是颇为严肃。 眼下亦是如此。 只见县令郎君穿着众人熟悉的一丝不苟的官服,板脸巡视了一番官船,站在船头稍微吹了会儿江风,他身影又消失在主船舱门前,继续闭门读书。 余光偷瞄的众人顿时露出松气神色,相互对视,嗯,继续摸鱼,下次出来得傍晚了。 叶薇睐一身月白长裙,一根碧玉簪子绾起一头长度及腰的银发,小脸被轻薄白纱遮住,手里端着一盘早餐来到主船舱处。 她俏生生站立门前,看了眼紧闭房门,轻声: “檀郎,该用膳了。” 门内传来一道沉稳声音:“放门外桌上。” “是。”叶薇睐看了一眼房门,屈膝放下早膳。 只见银发少女转身离开,前去招呼丫鬟们干活。 叶薇睐与船上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主船舱内,此刻并无欧阳戎的影子。 只有一个木讷汉子端坐桌前,面色严肃,右手有点紧张的攥着一枚青铜兽面。 待听到外面叶姑娘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汉子长吁气。 柳阿山低头,看了眼青铜兽面,又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月光长剑,脸色叹息的摇摇头。 这几日,他完全按照老爷的吩咐假扮行事,眼下看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月光长剑是老爷临别前交给他的,说是能装的更像一点。 至于蜃兽假面,按照老爷说法,在老爷收集了他的气机后,操作了一番,眼下柳阿山可以短暂使用,至于外人,拿到了也用不了。 虽是如此,柳阿山并没有成天佩戴假面,仅是早晚出门巡视,才短暂佩戴,一回到船舱就立即摘下来。 因为他听老爷说过,此物需要补充某种只有老爷才拥有的特殊灵气。 所以柳阿山想着能节省一点灵气是一点,只在必要时佩戴,毕竟路程还远,长期佩戴,耗光灵气了怎么办? 回忆了下刚刚叶姑娘的语气,柳阿山颔首自语: “还是老爷聪明周全,上船前就提前叮嘱了叶姑娘一些事情,上船后俺找借口闭门读书,叶姑娘也没怀疑,估计还以为是老爷心情不好的缘故……” 柳阿山起初还有些慌张,可经过这两日观察,叶姑娘一直情绪稳定,作息正常,没有丝毫异样。 柳阿山摸了下咕噜叫的肚子,低头戴上面具。 旋即,只见桌前,一身官服的“年轻县令”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侧耳细听,趁着外面无人经过,迅速开门又关门,取进餐盘。 “又是桂圆莲子八宝粥吗?和昨日、前日一样……看来老爷喜欢吃,叶姑娘对老爷确实贴心啊。” 柳阿山略微好奇的看了眼餐盘上的热粥与榨菜,点点头嘟囔。 他并不挑食,旋即脸色有些开心的埋头吃起。 说来,柳阿山还没怎么吃过这么精细的早膳呢,这些只有欧阳戎这样的读书人才有条件吃,他只是个粗人,眼下倒是沾光有口福了。 囫囵吞枣般吃完,柳阿山露出点愧疚脸色。 过了小半个时辰,掐着点,他迅速开门,将餐盘放在门外桌上。 做完这些,柳阿山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他看不懂书,自然无聊,走去床榻,闷头睡觉。 被摇晃船身催困的柳阿山并不知道,他刚把餐盘放在门外没多久,一道纤细的白裙身影就出现。 叶薇睐低头看了看又被吃的一干二净的粥碗,她端着盘子转身走人。 也不知是不是船体摇晃的缘故,叶薇睐的身子也摇摇晃晃,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离开。 甲板上,有被她擦撞到的小丫鬟脸色怯弱,当先道歉,旋即丫鬟脸色一愣,抬头好奇看着银发少女不回头的背影,嘴泛嘀咕…… 柳阿山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砰砰砰”敲门声,伴随外面一阵喧闹: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叶小娘子人不见了,咱们找了三圈都没人影!” 柳阿山遽然惊醒,跳下床,冲出半路,折返戴好面具,抓起长剑,撞门而出。 “这是哪里?” 柳阿山皱眉,手指着此刻官船停靠休整的繁华码头。 “是江州的浔阳渡。”船夫小声道。 柳阿山瞪着车流马龙的码头,扼腕哀叹: “不好,叶姑娘这是识破了俺,下船跑了,要回去找老爷?” 没去管闻言后愕然疑惑的船夫、丫鬟们,柳阿山立即动身,要冲下官船,大海捞针的追人。 可这时,一位老船夫眼神略微古怪的走近说: “老爷,找到人了。” 柳阿山一愣,追问一番,转身冲向最底层的货舱。 入内,定睛一看,果然在一堆行李间瞧见一道孤独纤细的银白身影。 叶薇睐斜斜歪靠一只大木箱,娇躯卷缩成团,散开的银发垂地。 柳阿山看了眼略微眼熟的大木箱,好像装有老爷的书卷、衣物与被褥。 “你……”他欲言又止, “你不是檀郎。”叶薇睐忽然哽咽开口。 她清泪两行,朝动作卡顿的柳阿山用力摇头: “老爷讨厌龙眼桂圆,不喜欢吃桂圆莲子八宝粥,你连吃三天,碗干干净净,都没反应。” 柳阿山:…… 他啊了啊嘴,无言良久,摘下面具,愧疚低头:“叶姑娘,是俺……” 叶薇睐对此毫不惊讶,她卷缩抱膝,埋下脑袋,似是早已激烈哭过,削肩仍有些一抽一抽,嗓子沙哑: “阿山哥放心,我不会跑的……不会再偷跑回去。” 柳阿山默默松了口气,看了看哭花了脸的银发少女,顿时手足无措。 他转身从丫鬟那儿借来一张手帕,递去。 叶薇睐未接,置若罔闻,紧了紧怀抱的两臂。 柳阿山这才发现,叶姑娘怀里抱着一堆老爷读过的书卷、穿过的儒衫里衣。 此刻,只见叶薇睐低头看了看怀里揉皱巴的书卷衣物,小脸憔悴凄惨,怔怔低声: “他要走,我知道的,檀郎要走了,他骗不了我……他是要去一个永不回来的地方,阿山哥,檀郎走的好决然呀。” 她又笑又哭。 柳阿山疑惑道:“老爷不是在忙升官调任吗?怎么会走,叶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的,升官加爵还没有窗台上的兰花吸引他兴趣,伱不了解他的……” “可老爷要去哪?”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本以为是在送我回南陇后,可没想到竟是阿山哥来……” 叶薇睐低声呓语,一颗白毛脑袋微歪,望向舷窗外面,小脸呆然,某刻忽问: “阿山哥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什么忙?”柳阿山脸色为难。 叶薇睐手背努力擦抹脸和眼,抬头露出表达欢乐无忧的笑靥: “阿山哥放心,奴家听檀郎的话,不跑,回乡祭祖,但阿山哥,我心口好痛啊,奇怪,好痛好痛,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就回去龙城呀,尽力拦他一下,你说话比我管用,好不好,阿山哥,求你了……” 柳阿山与唇沾几缕银发的少女默默对视。 不知过了过久。 货舱内有一声轻叹响起,柳阿山低头,先是郑重其事的收起青铜假面,后点头闷声: “好。叶姑娘听话返乡就行,俺这就折回,放宽心,可能误会老爷了。” “误会他吗……” 叶薇睐看着窗外,歪头笑语: “最钟意、视之如生命的人不要你了,可你却不能再违背他的命令,必须老实听话的走开,眼睁睁看着他头不回的踏上一趟可能永不归来的旅程,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阿山哥,你体会过这种滋味吗?” 她颤栗的食指戳指心口位置,欢笑问道。 柳阿山摇头。 叶薇睐抱膝,埋下脸;柳阿山郑重其事拱手: “既然叶姑娘听话回乡,那俺先走了。” 叶薇睐没再回话,她转脸怔怔看着窗外浪涛,似是梦呓般低语: “快去,快去,要来不及了……” (本章完) 二百一十八、害女红者也(端午节快乐!) 夏至来临,昼长夜多,上午时分,日头正盛。 大孤山半山腰处,遮目亭内正有两人歇脚,似是上山烧香的来客。 “六郎当真思慕此女?” 此刻出声之人,正是其中一个背匣汉子,他脸色平静的转头朝另一个剑服青年问道。 卫少玄折扇摇风,今日一身雪白剑服,富贵公子打扮,遥望山下蝴蝶溪西岸风景的他,忽然转头反问: “义父觉得此举不妥?” 丘七点点头说:“她家人似乎并不给六郎面子。” 不久前刚被拒绝邀请的卫少玄摇头叹息一声: “义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们一家的遭遇,也算是咱们卫氏间接造成的,对咱们礼貌客气之中带有防备,也是人之常情。” 卫少玄一双略显阴柔气的桃花眼眯笑道: “况且才刚认识没多久,我就邀请离家大郎与离小娘子一起来这名寺烧香,确实显得太自来熟了些。” 丘七抱胸,微微侧目看了笑嘻青年一眼,似是在问,明知闭门羹、那你还去吃? 卫少玄失笑: “义父这就不懂了,若是放在战场上,这叫示敌以弱。让人觉得我是个不懂远近、单纯好骗的卫家少爷不也挺好了?放在洛阳茶馆的演义话本里,这叫扮猪吃虎。” 丘七摇摇头,似是不理解这种趣味。 沉默了会儿,背匣汉子淡淡道:“六郎不像好女色之人。” 卫少玄兴致勃勃的话语一顿,表情缓收,叹息道: “主要是她长得神似,还更加绝色。”顿了顿,他转头远眺山下,面色怔怔嘟囔:“简直是太像了啊……” 丘七罕见的眉头一皱,呵斥:“荒缪!” 卫少玄顿时止住话语,没再说下去,扯了下嘴角,无所谓道: “这件事,我只对义父讲。” 卫少玄垂目看地。 丘七缄默了一会儿,瞥了眼亭外的剧烈山风。 这背匣汉子忽然改变站位,背对亭外,似是屏蔽了些什么,转脸朝亭内的剑服青年言简意赅道: “年轻气盛,心思烦杂,有些龌龊私欲,倒也正常,但别误正事。 “另外,此等心思,不要让除我以外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丘七脸色出奇的严肃,也不怪他如此严肃,毕竟人伦常纲可是帝王都要顾虑的东西,虽然对于鲜卑人出身的他而言,这点逾越不算什么。 “放心吧,义父,我平日也就想想而已,说话做事自有分寸。” 卫少玄突然抬脸,笑露三颗洁白牙齿: “只是不小心连带了义父一起受气,苏府一家这两日懈怠冒犯了义父,还请义父大人有大量,多多宽容,毕竟……人家也没几日了。” 丘七多看了他一眼。 卫少玄脸色奇怪的问道: “义父该不会还以为,我要保下她全家老少吧?” 他摇摇头: “剑与美人,谁人不爱?至于其他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能干干净净一身轻松的走人,为何要带一家拖油瓶?” 卫少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摇折扇,走到亭边,他眯眼打量山下风景,似是又想起上午去那座苏府热情邀请“苏氏兄妹”却被拒绝、人影未见的画面。 卫少玄叹息一声: “义父,你说在之前约定好的剧本上,小小变动一下,添上一个英雄救美如何?” 丘七微微颔首:“可。魏王的吩咐与你私欲两不耽误。” 卫少玄爽朗一笑: “走,义父,咱们继续上山。” 少顷,卫少玄与丘七离开遮目亭,一起前往山上东林寺。 今日东林寺好像又在办什么庙会,一路上,全是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香客居士。 来到主殿外的拥挤广场上,卫少玄颇为好奇的左右打量香客。 丘七忽道:“不愧是莲花净土宗的祖庭东林寺,好盛的香火气。” “义父可是发现什么了?” 卫少玄转头,看向丘七。 只见与左右打量行人热闹的他不同,丘七抱胸仰头,冷眼望着上方的蓝天。 似是能瞧见某种虚无缥缈的、凡人肉眼难见之物。 “无事。” 丘七摇摇头,有点感慨: “是个气盛之处。 “此山风水本就得气,此寺修建的位置,也是有过高人指点,镇压地脉,天然是个聚气宝地。 “又是江南名寺,烧香客极多,香火不绝,聚气多年,才能有如此蔚然壮观之景。 “上游云梦泽本就十分霸道的虹吸四方水气,宛若一只贪婪饕餮,本该遭殃、阴盛阳衰的云梦泽下游,此山此寺应当是唯二的聚气宝地之一,另一处在蝴蝶溪西岸的另一山,也就是那座剑炉所建之地……” 丘七点点头,淡淡道: “听闻此县洪水频发,除了云梦泽天然喜怒无常之外,说不得也有被这两座山吸干拖累的缘故,山上山下,倒也契合阴阳相抵之道。 “只可惜这莲宗东林寺,已然断绝那一脉传承香火。这浓郁香火气无处可使,本该是能够孕育出一位上品练气士的。” 听闻“上品练气士”几字,卫少玄顿时噤声,态度严肃不少。 他左右打量了下,脸色不复刚刚走进寺门时的轻佻随意,压低些嗓音问道: “此地气盛,义父可否居为己用?” 丘七摇摇头: “殊途不可同归。道脉有别,炼气术亦有差异,各人亲近之气更是不同,何况,说不得还有曾经在此立寺的高人设下的‘篱笆’,鄙人无福消受,六郎也不行。” 一句话,顿时断了卫少玄心思。 丘七又点头:“不过倒是可以借助此等旺盛香火气,遮掩一些动静,省去使用压胜之物。” 背匣汉子朝山下南望,那是云梦泽方向:“此地什么都好,除了离那里太近了点。” 卫少玄闻言,瞥了眼义父身后一直背着的木制剑匣。 这便是一件压胜之物。 除了藏剑功效外。 亦可藏人。 纳万千之气。 卫少玄悄悄收回目光,惋惜感慨: “真是可惜了,否则剑、气、美人齐出,那此地真乃我卫少玄之福地,飞黄腾达之所。” 丘七闻言,冷声教训: 福兮祸兮,岂能好事全占,劝六郎勿常抱此念,谨慎行事。” “是,义父,受教了。” 卫少玄肃然起敬,认真点头。 见其态度似是牢记心中,丘七微微颔首,二人关系,亦父亦师。 随后,卫少玄与丘七径直前去主殿。 殿内,卫少玄随手捐赠一大笔香火钱,转头与脸色惊讶知客僧人言语几句,淡淡报出一个名字。 知客僧低头翻阅了下名册,单掌行礼恭敬问: “请问是受李栗施主之邀前来的贵客吗?请随贫僧入内。” 稍息,二人被知客僧人引导,走出大殿后门,经过一处曲折回廊,终于来到一处幽静竹林。 翠绿竹林间,隐约可见几道青瓦飞檐。 立有几座白墙黛瓦的庐舍,禅意十足。 “就是这儿,二位请进,小僧去倒茶水。” 知客僧将卫少玄二人引入其中一座雅致庐舍前,告辞退下。 转目望去,只见庐舍中已有二人,坐在茶座,脸色严肃的等候。 分别是一位留有八字胡须的波斯商人,与一位神情病怏怏的锦服青年。 正是李栗与柳子安。 见到客人终于到来,此二人赶忙起身,扫榻迎客。 卫少玄与丘七一齐斜目,瞧了柳子安一眼,泰然自若的穿过他身边,脱鞋入屋。 举头如此默契,很显然此前有所密约,约今日来此秘议。 栗老板介绍了句,柳子安笑看着卫少玄,脸色似是松了一大口气,恭敬拱手: “卫公子,您总算来了,小人翘首以盼,自正午便在此恭候您大驾光临。” 卫少玄轻笑反问:“本公子有早到的习惯吗?” 柳子安:…… 他转头与栗老板对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 卫少玄走去桌边主座,径直坐下,抓起水壶,欲倒茶,却被柳子安抢先接过,谄媚的替其倒茶。 卫少玄松手让壶,眼睛微微上眺,瞧他。 “卫公子。”柳子安欲语。 “阿弥陀佛。” 这时,外面缓缓走来一位穿黑色袈裟的白须老僧,身后跟着端茶倒水的知客僧。 “不好意思,老衲来迟了。”善导大师脸庞露出一些歉意之色。 柳子安微微皱眉,“大师先去忙吧……” 不请自来的善导大师像是没有听见,白须老僧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位淡然喝茶的桃花眼阴柔公子,他余光中,身边知客僧也微微点头,示意此人就是随手捐赠大笔烟火钱的虔诚施主。 至于卫少玄身边那个似是随从的背匣汉子,不知为何一直古怪打量着他,善导大师也没在意,他朝卫少玄合掌行李,微微一笑,歉意道: “施主虔诚向佛,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哎,老衲本在主殿接待善客的,但刚刚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小友忽然来到小寺,老衲见其愁眉不解,似对人生方向颇有迷雾,遵循我佛慈悲、时刻渡人的原则,老衲就拉他多聊了一会儿,善导了一番。 “眼下想必他已茅舍顿开,这不,都还准备小住几日我寺,去净土地宫那边放松下心情了……老衲因此耽搁了些功夫。” 见众人都望来,善导大师左右四望,笑容和蔼: “诸位一看就是与我佛有缘之人,老衲不得不来啊。” 卫少玄转过头,脸色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位现任东林寺主持,毕竟刚刚还与人聊到此寺不简单。 按照他这位见多识广、所知秘闻极多的义父说法,此寺是处福地,但也不知为何,断去了原本的练气士传承。 卫少玄忽笑抚掌:“无妨,大师渡人要紧,请进,随便坐。” 脸色不耐的柳子安顿时一愣,欲言又止。 善导大师目不转睛,露出些为难脸色:“唔,应该没有打扰到诸位施主的正事吧?” 柳子安:…… 卫少玄抿茶笑道:“不急。大师先聊。” 善导大师微微颔首,毫不客气的上前就坐,整理了下黑色袈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老衲观施主面相,近期是否命犯桃花?” “哦,这么准?” 善导大师含笑:“施主需要求签否?我寺姻缘签一向极灵,还愿者多。” 卫少玄亦噙笑:“那就来一根,给大师面子,签准,改日还愿本公子再捐五百两。” 善导大师面色暗喜,当即从袈裟袖中掏出一筒灵签,熟络递出。 这熟练动作,让卫少玄微微挑眉,垂目接过,“咯咯”轻摇,一根竹签飞出。 众人瞧去,只见竹签上刻有六字: 遇人之不淑矣。 善导大师老脸一红。 这简单含义都不用他来灵活解签了,下下签无疑。 白须老僧迅速正色,语气一本正经: “施主有所不知,在小寺,首签通常不作数,请再来一根。” 说着,他迅速伸手,抓起地上竹签,丢入袖中。 卫少玄瞧了一眼严肃老僧,微微点头,再次摇动签筒,一根竹签飞出。 几人定睛再看,这一回,竹签上字数更少,仅有五字。 “害女红者也?” 栗老板皱眉念出,察觉到场上空气突然安静,他疑惑闻询:“何解?” 柳子安有些学识,压声道: “所谓女红者,乃织绣罗衣之人,但却不是穿罗衣者。因女红辛苦绣之,一直埋头苦干,并不能享用其物,而慨叹之,所以……” “这不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姻缘签的话,就是替别人牵线搭桥……” 栗老板话语卡住,眼神瞄去。 卫少玄瞬间板脸。 什么晦气姻缘签? “也……也不能这样解,谁说女红者最后不可穿罗衣?不是有不少闺中女子亲自女红,都是自制嫁衣吗……中签,施主,这至少是中签!” 柳子安撇嘴嘀咕:“女子才是中签,尚可此解,而男子的话,岂会有织嫁衣给自己穿的事情?” 被人拆台,善导大师脸色微变了下,他忽然转头,朝知客僧一脸疑惑问:“秀色,伱刚刚说什么来着?秀发又打翻了罗汉殿的香炉?” 知客僧满脸懵逼,善导大师转脸,朝众人歉意叹说:“阿弥陀佛,寺中急事,老衲先走,施主们慢聊,老朽不打扰了,不打扰……” 白须老僧飞速捡起往日赚取香火kpi无往不利的灵签桶,提起袈裟曳地的长摆,快步出门,一颗秃头丝毫不回。 庐舍内,众人嘴角抽搐,齐齐无语。 君子上大封推了,欢迎新来的好兄弟们(撅起or2),对了,喜欢君子文风的兄弟,也可去康康小戎的仙侠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说不定也喜欢呢,水大管饱咳咳 (本章完) 二百一十九、兵阴阳家与翻书人 东林寺的抄经殿,位于文殊塔与普贤殿之间。 僧侣信客抄写的经书,大多被放置在两侧的这一塔一殿内香火供奉,美其名曰收集愿力祈福。 今日抄经殿早早来了一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面白留须,气质儒雅,腰系佩环,他伸手袖中,捐了一笔香火钱。 知客僧含笑将其带去大佛前一处抄经的区域。 白面文士洗手焚香,挺腰静坐,埋头抄写经书。 抄经殿今日抄经之人寥寥。 仅有白面文士与一位有点耳聋的老僧人。 陌生的二人所距颇远,分别位于殿中央慈目大佛两侧,中间隔着一大片无人坐的蒲团。 抄经间隙,白面文士与耳聋老僧人偶然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各自低头。 算是某种僧客间的默契。 只是在此殿抄经多年的老僧所不知的是,重新低下头的白面文士,自袖中掏出一本经书。 他捏笔沾墨,落笔书页。 身后方,殿门大开,悬挂殿内上空的幡旗时不时猎猎作响。 白面文士头戴的逍遥巾飞舞。 执笔之手抬起。 身前,经书自翻。 有风。 翻书风。 …… 沙沙叶响的翠绿竹林内,一间庐舍重新恢复气氛。 卫少玄、柳子安各自就坐。 栗老板去往门前守候。 名叫丘七的背匣汉子走去窗边,静观竹林翠绿。 不久前某个白须黑衣老僧的匆忙来去,仅是庐舍内的一道无关紧要小插曲,无人再提。 柳子安笑说: “听闻卫公子喜欢紫笋茶,柳某特意托人寻来些茶饼,还望公子满意。” 卫少玄眼睛微微上翻,瞧了他一会儿,笑说: “柳家主今日就是来请本公子喝茶的?” “当然不是!” 柳子安立即抢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 “柳某这不是怕招待不周,欸,没想到卫公子来的这么早,让在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招待。” “本公子还以为是柳家主心里有鬼呢,呵。你继续做好你的事就行。”卫少玄顿了顿,眯眼问:“那位老先生呢,怎么没来?” 柳子安苦笑: “卫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古怪性格,谁也不爱搭理客套,眼下又是在最后关头、最紧要时刻,老先生得日夜都守在那……” “伱们先聊。” 窗前的丘七忽然开口,他回过头,脸色平静说: “我去揪只老鼠。” 话语刚落,背匣汉子身后窗外,原本在“沙沙”声中摇摆的整座竹林,蓦然动作静止,似是风停。 “什么老鼠?”柳子安疑惑四望。 卫少玄脸上没多少意外之色,他白纸折扇拍掌,噙笑起身: “义父轻点,要不这次捉活的吧?嘴太倔的话那就算了,本公子见不得好汉,给他个痛快。” 似是经验不少。 丘七没有声音。 因为庐舍内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只剩一枚木制剑匣,斜倚窗边,引得柳子安与栗老板惊奇打量。 留匣而去。 距离这竹林庐舍直线距离千米之外的一座抄经殿。 一位白面文士身前有经书无声自翻,他低头执笔,笔下是一张抄经白纸。 白面文士不停落笔洒墨,书写着什么,期间眉头微皱。 直到此刻,笔下刚写出某个背匣汉子言语,白面文士手中从刚刚到现在笔耕不断的笔杆,骤然捏断。 原本闲情雅致的白面文士倏然变脸,腰间玉佩微微一震,闪过一抹红光。 他大手按住身前无风自翻的儒经,抄经纸稿塞入其中,一齐抓起。 白面文士坐在蒲团上的身影消失。 只有一枚玉环无声跌落在下方蒲团上。 抄经殿上空的幡旗,突然猎猎大响,一阵清风席地卷起,冲向大殿门口。 可下一秒,大殿门外出现了一道短袖麻衣的壮硕身影。 丢下剑匣、失去压胜的壮硕汉子面朝门里,背对后方艳阳天,从殿内的迎光视角望去,门前汉子浑身漆黑一片,只有黑影,看不清具体表情。 而这一幕,又宛若一座黑色的巨大山蛮,倾倒而来,欲挤压整座大殿,十分有压迫感。 果然,翻书人的清风撞击在这座“黑色大山”上,瞬间支离破碎。 白面文士身影从中跌撞退回。 丘七平静,一步迈出,瞬息来到白面文士身前。 他拧身,送肩,震腿。 一记拧身踢,扫碎了身前的白面文士,干净利落。 好一个兵家练气士,身兼基础的武夫体魄,近身肉搏,于同阶几近无敌。 不过,被踢碎的白面文士,并未溅射出血肉汁液,而是在原地空中炸成一团细密碎纸。 丘七的表情似是毫不意外,平静转头,看向大殿东南侧某处,身形骤闪追去。 一阵风势弱了不少的清风依旧在殿内四处逃蹿,虚虚实实。 “七品?翻书人?” 丘七摇摇头。 旋即,丘七的身影宛若分身幻影般,出现在大殿内的各个地方。 同时,一个又一个现身的白面文士,死状各异,被拳打脚踢成破碎纸片。 完完全全的压制。 这一切,都仅发生在短短三息之内,近百道身影被粉碎。 白面文士疲于应对,袖中那本儒经上的纸页也越来越少,数目骤减,即将再无替身。 而丘七递拳,出腿,宛若闲庭散步般,甚至随口问了句: “区区七品就敢过来,谁给你的胆子?你们儒门书院太平盛世享多了,废物到这般程度吗?” 白面文士叹息声传来: “你不是卫氏子的寻常护道人,你是……丘神机?魏王的座上宾,你不是替卫氏坐镇北线军营吗,收拾营州前线的乱象?魏王府派你来这里作何?”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不过死人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丘神机点点头:“挑个死法。” 白面文士沉默,忽好奇问: “你敢出手,不怕暴露气机,被其它练气士望见?云梦剑泽就在旁边。” 丘神机摇摇头:“杀你,不需要用上紫气修为。” 白面文士北望殿门外那一抹蓝天,咫尺之遥,却是有一座黑色大山堵在门前,看来今日如何也跨不出去了。 对峙的白面文士与丘神机下方,那位老僧人正低头沉浸抄经,对于大殿内发生的这一番练气士的神妙交手,竟毫无所觉。 白面文士回头,忽笑: “丘神机,勿瞧不起人,紫气上品就了不起?你是没吃饱饭吗,手脚软绵绵的,像个娘们。” 丘神机冷眼以对,嘴角扯了扯。 藐视之意溢于言表。 可让白面文士觉得最为可怕的地方在于,身前这位堵路的麻衣汉子哪怕再蔑视轻藐他,依旧死死锁定他的气机不放。 别看汉子浑身肌肉松垮,宛若懒汉,可这才是顶级武夫出手前的状态,那种浑身肌肉紧绷的,反而是江湖上的三流武夫。 他严阵以待,丝毫不给白面文士机会。 这就是在战场上率领大周边军冲锋陷阵、厮杀成长的兵家练气士。 下一秒,叹气的白面文士身上红光陡盛,化为一道绯红长虹冲向大殿屋顶,屋顶处有砖瓦消融,豁口无声洞开,绯红长虹下一秒就似是洞穿而出。 只可惜,丘神机不出意外的挡在了屋顶豁口前。 白面文士气机被死死锁定,体魄差异,再敢靠近,与一位武夫近身,便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可白面文士化为的绯红长虹方向笔直不改,直直撞向这座大山。 宛若湍急大河被巨石分流,长虹中的绯红灵气急速消耗。 丘神机暂时未动,脸色平静,在洞观虚实,宛若沙场用兵,以正守敌奇兵。 白面文士开始七窍流血,下一秒,空中的绯红长虹陡然折返,白面文士转头,将袖中一卷儒经猛地抛向殿门方向。 原本一动不动的丘神机,瞬间出现在白面文士身前。 一只大手钳住白面文士欲抛书的右手腕。 丘神机折下一截右手,宛若女子春游湖畔折柳一般随手。 而这只断肢手掌上,依旧紧攥着一卷儒经。 丘神机瞥了一眼翻书人的儒经。 身前的白面文士口鼻一阵一阵涌出大鼓鲜血,像抽水机在抽井水。 断手的文士与“折柳”的汉子,两人保持如此姿势,静立在大殿门前。 白面文士满脸血痕的朝丘神机轻笑了一下: “鲜卑夷族也就罢了,做卫氏走狗,还自以为沾沐王化,不过是沐猴而冠尔。” 话语出口,刹那间,有碎片自白面文士的脸庞上脱落。 一片又一片,掉了下来。 就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兵马俑,脸上的涂料碎块落下。 这位儒家翻书人一张血脸笑着,身躯开始一寸寸瓦解。 他体内的绯红灵气暴躁起来,如同光柱般,从瓦解脱落的缺口处一道一道射出。 没留姓名的白面文士,身上这些绯红光柱越来越多,或像一只染血红刺的刺猬。 丘神机微微皱眉:“读书人都这么犟?” 下一秒,汉子肩膀轻轻一抖,浑身筋骨“劈里啪啦”响动,似地龙翻身般蠕动扭曲。 一股猛烈可怖的淡紫灵气渐渐散发而出! 宛若脱胎换骨。 丘神机身子,于无风中,悬空而起。 一位当世骇人的上品练气士赫然浮现在大殿门前,肆无忌惮的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澎湃灵气。 上品练气士,也就是五品、四品练气士,可灵气外放。 若欧阳戎此刻在场,看见此幕,定然会想起小师妹曾随口说过的话:上品练气士可御风而行,无需像中品、下品练气士那般借力换气。 只见澎湃紫气暂时压制住了欲要爆走的绯红灵气。 丘神机不满皱眉,看了一眼血脸含笑看他的白面文士,后者已经死了,死而瞑目。 至少逼出了他的上品紫气修为。 丘神机冷哼,大手朝前一抓,白面文士原本掉落下去的“碎片”一枚一枚回归原处,鲜血也一滴一滴回归他体内破碎经脉。 这一幕就像时空回溯一般,白面文士被重新拼凑整齐。 但这只是粗暴的拼接,并不是完全复原、死人复生。 丘神机拳头前伸,松拳为爪,骤然隔空一摄。 白面文士身子如同被玩坏的碎布玩偶,歪头垂臂,缓缓浮升。 他另外一手,竖起二指,直指殿中央一尊金身大佛。 传闻兵家练气士,除修行最基础的武夫体魄外,根据炼气术的不同,亦分四类: 兵谋家,兵器家,兵阴阳家,兵形势家。 其中兵阴阳家,古籍言,顺时而发,可假鬼神以为助者也。 也就是精通类似阴阳家的阴阳五行之道,同时洞观周边战场,借势借力,因地制宜的出手。 殿内袅袅青烟之中,大佛的头颅缓缓升起,头身分离。 丘神机将死去的儒门翻书人,还有与之所有痕迹,随手抛入大佛之中。 悬浮的佛首渐渐落下,头身愈合。 彻底封住。 做完这些,丘神机未走,旋身冲向白面文士此前坐过的那只蒲团。 只见有一枚玉佩静躺。 可他依旧晚来一步,白面文士气息才刚封闭消失,玉佩陡然射向殿门,速度极快。 丘神机追去,先是闪至殿门处,旋即,闪至殿外广场上空……本命玉佩射向天空,丘伸机一路闪身尾随。 千尺高空处,一枚玉佩即将洞穿东林寺的浓郁香火之气、凌空爆炸传讯。 可一只大手蓦然伸出,抓摄住了玉佩,是陡然闪现的丘神机。 玉佩已经炸碎,可百枚碎片与其中的某道灵气,被困在了一个手掌之间。 丘神机见状,脸上表情似是松了口气。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每一位儒门练气士,皆佩戴本命玉环,宿主死后,玉佩自爆,报信儒门祖师堂。 他左右四望,微微点头。 对于能屏蔽外界气息联系的浓郁香火之气颇为满意。 兵阴阳家正好搬气借用。 只见麻衣汉子凌空悬浮,以某种特殊吐纳呼吸法,长吁一口气,两臂环张,通体缠绕的澎湃紫气,逐渐内敛,直至消失。 少顷,千尺高空,人影消失,仅剩风声。 抄经殿。 某刻,一位老僧搁笔休息,朝左望去,某蒲团空空。 一起抄书的白面文士身影消失不见。 耳朵颇聋的老僧摇头嘟囔了句什么,抬脸看了眼金身大佛。 大佛慈眉善目。 老僧继续埋头抄经。 …… 竹林,庐舍。 柳子安与栗老板瞪大眼睛。 回返的丘神机左手握有一枚裂痕累累的玉佩,右手抓着一截流血断掌,断掌亦死死抓握一卷儒经。 汉子走去窗边,重新背上剑匣。 卫少玄接过儒经,丢掉断手,从中取出几份夹在页间的文稿,垂目浏览,摇了摇头: “应该是保护离闲一家的暗哨,被咱们突然到来的迹象吸引,特来偷听…… “而且看来,也没打听到什么,保离派那边目前还没发现咱们要干的大事,呵。” 柳子安脸色似是松了一大口气,余光瞄了下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 卫少玄忽放下儒经,转头: “柳家主,剑何时出炉?” 柳子安脸色顿时严肃: “老先生说,本月十五!” or2 (本章完) 二百二十、历经四朝的剑胚 竹林风已停。 有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守在窗边,庐舍内几人放心畅聊起来。 “本月十五,剑出炉吗,这不就是后日了?呵,可本公子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卫少玄喝了口茶,望向窗外西边,面上露出寻思之色,嘴上呢喃: “话说那座剑炉是什么样子?能锻造出一口举世无双的鼎剑? “翻遍青史,也才寥寥数口的存在啊,传闻还涉及某些虚无缥缈的气运,是历次鼎争之祸源。” “卫公子……” 柳子安脸色有些为难道: “那位老先生的性子您应该也知道些,在铸剑未成之前,老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打扰,脾气不好。 “在下与亡兄虽然与之相处这么久,但这些年来,每一回前去剑炉,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挑选时间。” 柳子安露出感慨表情,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 “况且当初也有过约法三章……” “放心吧。” 卫少玄笑眯眯打断道: “约法三章的规矩本公子懂,剑未出炉前,本公子与义父不会前去打扰。 “待十五剑成,天现异象,本公子会与义父一起登门取剑。” 柳子安笑了下,点头。 卫少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语气悠悠,笑道: “况且,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义父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你说是吧,柳家主?” 柳子安笑容颇为自然,连忙点头,看了看微笑的卫少玄,又看了看窗边一声不吭的丘神机。 丘神机抱胸,冷眼注视柳子安。 柳子安笑脸以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中却暗暗凛然。 刚刚丘神机的出手,让柳子安深刻感受到了上品练气士的可怖威压。 九品、八品,是为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是为中品练气士。 五品、四品,是为上品练气士。 再往上,被称为天品,已经不属于讨论的范围了,是早已遗失的传说品阶。 就像大周、大乾的一品、二品官职一样,仅是虚设荣誉,甚至无多少官员能生前获得。 在某些古籍中,天品练气士被称为神州天人。 若说当世的上品练气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个个都是有数的存在,那么神州天人就是连“首”都没有…… 说回来,别看最弱的上品练气士与最强的中品练气士只有一品之隔,但后者甚至无法破开前者的护体真气。 除非使用鼎剑,直接无视练气士的真气屏障。 就在柳子安被丘神机注视的里衫浸湿、后背凉飕飕,胡思乱想之际。 卫少玄多默默放下茶杯,身子向前微倾,卷起袖子,右手提起东林寺特产的毛尖茶的茶壶,给柳子安亲自倒上一杯茶: “那剩下这两日,就劳烦柳家主辛苦帮忙照看下剑炉那边了。” 柳子安屁股离开凳面,脸色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两手捧起卫少玄倒茶的茶杯,用力点头: “卫公子这是什么话?此乃在下与柳家的分内之事,定不负卫公子厚望。” 卫少玄忽然道: “欸,可惜你那位兄长走的早,没有活到今日,一起观剑出世。 “老实说,我父王还挺欣赏你兄长柳子文的为人处世的,曾夸赞他是识时务之俊杰,十几年来待在江州龙城县是屈才了的,应当为我魏王府所用,一起忠心侍奉圣上。 “只可惜,汝兄这么意外的就走了,真是令人惋惜……” 卫少玄边叹息说着,边一眨不眨的打量柳子安的表情。 柳子安闻言,两眼圈微红,手抬了又放下,犹豫了下终究没用袖子擦抹眼角, “亡兄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结果却因太过磊落,被那歹人趁机所害,岂可休也!” 这位继承家主位的柳家二少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憋下眼眶泪水,语气依旧有点藏不住的哽咽: “不过魏王殿下、卫公子请放心,亡兄生前便一直敬慕魏王风采,理解并敬佩卫氏作为,时常向我们两位弟弟念叨,谨记魏王叮嘱。 “敦敦教诲犹在耳旁,兄终弟及,铸剑之事,我柳子安代表柳家,义不容辞。” 庐舍内外,卫少玄、丘神机、栗老板默默打量着这个声情并茂、满脸的锦服青年。 三人交换眼神,一时间没有作声。 话语顿了顿,柳子安语气斩钉截铁,攥着袖子,忠心诚恳道: “若是在下不慎也出意外,被那卑鄙歹人所害,在下还有三弟子麟,依旧可以为卫氏尽忠!” 卫少玄微微挑眉,没有在意后面那些话,而是好奇问道: “柳家主所说,残害汝兄的卑鄙歹人是……” “欧阳良翰!” 柳子安正气凛然,铁口断言: “不是此子,还能是谁!卫公子不信可去调查,那死士刺客,就是受过他所建赈灾营的恩惠,还有那一日当街发生的细节……” “唔原来如此。” 卫少玄微微点头,没有再问。 他喝了口茶,突然道: “要不要本公子帮汝兄报仇?” 顿了下,点点头道: “举手之劳。 “可以取到剑后,用来饮血祭剑,趁着异常天象,洪水混乱,干点事情不难,正好也顺道。” 卫少玄似是随意语气。 “这……”柳子安脸色犹豫,状似为难。 “怎么,是嫌夜长梦多,剑出炉前,这两日就动手除人?倒也不是不行,义父可以代劳。 “不过那正人君子的名头确实太盛,陛下都要留情三分,不过,可以安排一个因公殉职的荣誉死法……” 柳子安表情收敛,似是有所决断,摇摇头道: “卫公子,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他人代劳的道理,卫公子与丘先生不必劳烦出手,让在下来,早有安排! “哼,这欧阳良翰,不但卑鄙杀害在下爱兄,还借折翼渠之事压榨柳家,在下这些时日虚与委蛇,他还得势不饶人,嘴脸丑恶,简直欺辱至极!真当我柳氏无男儿?” 柳子安瞪目恨恨,咬牙切齿: “待到十五那日,我要他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这番差点冒出眼睛的熊熊怒火,瞧着不太像是假的。 “柳家主倒是挺会隐忍的。” 卫少玄微微一笑,语气似不在意道: “那行,柳家主来吧。” 窗边,丘神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风轻云淡的卫少玄。 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丘神机却是知道,就算柳子安不去报仇,卫少玄也会突然出手,顺手收拾此人。 原因很简单。 稍微有些看不顺眼。 没错,看不顺眼,仅此而已。 欧阳良翰此前就住在“苏府”隔壁,应当是与离闲一家走的颇近,从上一回此子在女官妙真面前、硬保下离闲一家就可以看出来了。 说不得,还是被苏府招揽的幕僚。 这两日,丘神机与卫少玄经常访问苏府,没怎见到离裹儿,都是被离闲与离大郎应付喝茶,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离裹儿的反应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不过卫少玄并不急,偶尔还从苏府丫鬟嘴里闲聊套话。 虽然卫少玄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听到,类似欧阳良翰与离裹儿交往过近、或欧阳良翰频繁接近离裹儿的八卦消息。 一点也没有。 欧阳良翰与离裹儿像是没什么交情。 但是。 欧阳良翰毕竟皮囊不赖,进士出身,放在长安洛阳都算是年轻俊杰了,更何况还是在这江南道一隅的“乡下地方”,且还有县令身份,尚未婚娶,光环自然不少。 而离裹儿容颜绝色,还有“家道中落”的际遇,惹人怜爱,同样待字闺中,又青春妙龄,正是少女容易思春爱慕的花季。 二者又郎才女貌的,很难让人不朝暗生情愫、郎情妾意的狗血方向联想,嗯,在才子佳人里,这种干柴烈火,哪怕擦肩而过的相遇一次,都可能点燃。 哪怕并没有什么证据。 可卫少玄依旧有点不舒服,看欧阳戎有点不顺眼。 再加上不久前,他还在那个不靠谱的善导主持那儿,整了两根晦气姻缘签,自然心情不太好…… 可是这些,卫少玄偏又不会说出口,毕竟他是魏王之子,是要成为执剑人扬名天下的天之骄子,是要做大事之人,岂能在这些路人蝼蚁身上花费太多功夫,岂不显得他目光短浅、斤斤计较? 所以柳子安一提出、把欧阳良翰交给他来,卫少玄便丝毫不争,泰然自若。 这些年纪轻轻就颇为深沉的心思城府,丘神机皆看在眼里,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方向没错,这位魏王府的座上宾目露些许欣赏之色。 庐舍内,安静了会儿。 这时,柳子安忽道: “不过,在下此次前来,除禀告之外,还需卫公子帮个忙。” “讲。” 柳子安压低嗓音: “可否让栗老板帮忙,调集一些人手,在下怕十五那日,恐有变故。” 卫少玄看了眼柳子安一眼: “准了。” 随后,卫少玄又询问了柳子安一些事,少顷,密议散场。 锦服青年病怏怏的脸上露出喜色,跟着波斯商人一齐退下,离开了庐舍,消失在竹林中。 二人走远后,庐舍内只剩坐茶几旁低头喝茶的卫少玄,与窗边观景的丘神机。 “义父觉得,柳子安这人如何?”卫少玄忽问。 “有心思。”丘神机淡道。 “有小心思很正常。”卫少玄面色如常,“说不得他阿兄之事,就是其一……” 他转过头,面朝西边蝴蝶溪西岸方向,微微叹气: “不过我不太管这些,只要别在不该有小心思的地方起小心思就行,否则到时候就把他心挖出来瞧瞧,心眼有这么大吗。” 丘神机颔首:“六郎知道留神就好。” “义父,这口剑,终于要出来了,父王准备了十几年啊……” 卫少玄低头揉了把脸,抬头改为一副灿烂笑容: “今日那根签晦气归晦气,放在此剑上,倒是颇为应景。 “害女红者也……呵,辛苦女红者,不是罗衣人。 “义父,伱数数,此口鼎剑,自剑胚起,已历经四朝! “南朝,随朝,大乾,大周! “将近百年沉浮,终于即将剑成,获遇良主,还有比这更传奇的吗?这不是天下练气士喜欢口言的‘神话’是什么?” 丘神机轻轻摇头: “可能并不是四朝。” “是何意思?” 卫少玄脸色好奇: “我曾翻阅魏王府密库中的文册,了解些曲折,上面记载说……最初是百年前的南朝皇室与北朝大随兵锋相对,南北对峙。 “南朝皇室自知势弱,不知从何处求来一口新‘鼎’,又寻到龙城世代相传的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倾尽南国物力,于蝴蝶溪西岸开炉、铸造鼎剑。 “只可惜,北朝大随速度更快,竟已倾尽练气士之力,率先铸好一口鼎剑,此剑当时取名‘文帝’,还未被后来的大乾太宗改名‘文皇帝’……最后,大随铁骑南下,又携鼎剑之威……南朝,亡。 “时任元帅的随疯帝,于蝴蝶溪西岸的未熄炉火之中,发现了这一口鼎剑之胚。 “后来,尝到‘文皇’滋味的随疯帝二世即位,特令龙城眉家,炉火不熄,继续铸造鼎剑,当时南北刚刚一统,虽人心思定,但百废待兴。 “随疯帝为了南下铸剑,调集天下资源、劳命伤财的凿穿大运河,贯穿南北,又利用大运河再次抽调天下大量人力物力运至蝴蝶溪,投入西岸那一座座热火朝天的剑炉中…… “再加上各种暴政天灾,结局当然不言而喻,随疯帝依旧疯狂铸剑,孤注一掷,欲要用这口鼎剑和‘文帝’一起,彻底镇压天下义士,结果不知是否真有命数,鼎剑迟迟未成,群雄却已并起,大随也随之丢失天命。 “再然后,就是大乾的太宗文皇帝上马出征平定天下,立国后,下令离氏子孙,终乾一朝,不许再劳命伤财铸造鼎剑…… “不过,那一口历经四朝的剑胚,兜兜转转,百转千回,被当年侥幸逃过疯帝屠杀的眉家子孙藏纳,在剑铺营生凋零的龙城县隐姓埋名,开了间名曰古越的小剑铺。 “最后,那柳家的柳子文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鼎剑秘辛,巧计接管了古越剑铺,覆灭了坚持不再开炉铸鼎剑的眉家,从而得来了一口即将成形的剑胚。 “而且这柳子文,竟还寻来一位继承眉家衣钵、且与眉家反目的铸剑师,于是有了筹码,找上咱们卫氏合作,调集海量资源,打着古越剑铺的幌子,秘密开炉铸造鼎剑…… “十几年啊,义父,纵使有咱们卫氏输血都要十几年,可想而知,当初随疯帝铸剑有多么疯狂,当真是倾尽天下之力。” “义父,这不是历经四朝是什么。” 卫少玄顿了顿,悠哉喝了口茶,玩笑说: “咱们现在大周,是新朝,和大乾什么的不太熟,两家人。” 丘神机依旧摇摇头,眯眼轻声: “丘家祖上,有先人曾是随朝部将,恰好当年就在疯帝麾下,军功官至车骑将军……所以有些隐秘之事流传子孙。 “当年,那位随疯帝手里曾有两口剑胚,在蝴蝶溪西岸开炉铸剑之时,被盗窃了一口,所以眼下这口将成的剑胚,并不一定是南朝皇室留下的…… “这里面是一笔糊涂账。” 卫少玄脸色一愣。 本书用的就是“随”,不是错别字。历史上最初也本该是“随”,后来隋文帝变“随”为“隋”,造了个字。另外,咳咳,小戎是在写轻,可恶! (本章完) 二百二十一、真名、剑诀和气盛之人 “真是个疯子!” 庐舍内,卫少玄怔然许久,低声啐骂。 他端起茶杯,仰饮而尽。 饶是这位卫氏六公子颇深的淡定城府,也难保持淡定优雅。 那位已经埋入尘埃青史,被史官笔诛口伐的随疯帝,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离谱。 “当初南朝皇室铸造一口鼎剑,已经倾尽南国物力,竭尽全力,随疯帝倒好,在蝴蝶溪剑炉内又添一口,同时铸造两口鼎剑?” 卫少玄突然觉得,与随疯帝比起来,他和他父王都算太慈悲了,嗯,当今圣上也是。 看来,凡事都是要有对比的。 幸福来自于参差不齐。 “史书上说,此前北朝铸造那一口‘文帝’,就已经差点耗光国力,天下才刚大一统,这随疯帝不忙着安抚将臣、笼络民心,徐徐图之,反而痴迷炼气术,再铸鼎剑两口,此人不亡国,谁亡国?” 卫少玄冷笑,其实他并不觉得随疯帝从百姓身上刮油水有错,但是关键是坏可以,但不能蠢,吃相太难看了,也不够优雅,剥削也是需要优雅的: “呵,竭泽而渔的疯子。” 丘神机点点头: “被窃去的那一口鼎剑,应当就是南国皇室当年未铸成的,此剑,南国皇室铸造了大半,随疯帝应当是优先铸造它才对。 “只是,在此剑被人窃走之前,是否已经铸造完成,就不得而知了。 “我丘家那位官至车骑将军的先人曾说,疯帝那日大怒,封锁消息,满庭抄斩了不少涉事之人,其中甚至包括不少珍贵剑匠,鲜血与头颅滚入蝴蝶溪中,让河水染红了半个月,都未冲刷干净…… “这疯子,斩杀剑匠作何?”卫少玄好奇。 “似是有铸剑师与窃剑之贼里应外合,才让鼎剑丢失。” “里应外合?” 卫少玄脸上露出些思索之色。 这些早已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隐秘内幕,甚至连魏王府的密库都不一定有记载,估计也只有从义父这类的兵家练气士家族口口传下来了。 “义父可知,窃贼何许人也,疯帝的剑都敢盗窃。” 丘神机看了他眼,摇摇头: “六郎别多想了,都已经近百年前的事情了,知道此事的练气士势力不少,能找寻的线索,早被聪明人寻了个遍,那口不知有没有铸成的鼎剑,早就不知所踪,也没人知道是何人盗取。 “不过想必应当是修为不俗的练气士,疯帝当年得罪的山上练气士势力确实不少,更别提那些曾支持南国皇室的顶级练气士势力了。” 说到这,丘神机瞥了眼窗外南边方向,那儿就有一座隐世上宗。 卫少玄点点头,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他沉吟道: “这么说,眼下柳家督造的这一口鼎剑之胚,是疯帝丢剑之后,另寻的新鼎?” 丘神机微微颔首: “我当年观史书时,也曾生疑窦,疯帝为何迟迟铸剑不成,后来闻此秘辛,倒有些豁然开朗,果然是中途发生了隐秘变故。” 卫少玄沉默了会儿,忽然失笑,轻吟: “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又转过头来,一脸感慨: “不过,义父,试想若是没有这窃剑变故,以当年疯帝的练气修为,大随军队又拥有多柄鼎剑,哪怕群雄并起,天下最后到底归谁,也不一定呢。 “毕竟一口‘文帝’就已经让当时天下英雄闻风丧胆了,那位太宗文皇帝都要在军阵上暂避锋芒…… “不过青史没有如果,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大随的天命与鼎剑,全归了大乾所有。 “‘文帝’也被大乾君主添上一字,改名‘文皇帝’……想来真是造化弄人。 “对了义父,你常年在北地边军之中,见到过那口‘文皇帝’没。它是何样子?” 丘神机微微颔首。 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凛然之色。 没错,大周,或说之前的大乾,也有鼎剑。 虽然大乾太宗文皇帝禁止后世子孙再次铸造鼎剑,但是历史上已经铸成的剑,却没说不许动用。 当今继承大乾的大周朝,最举世闻名的一口鼎剑,便是‘文皇帝’。 只不过,符合此剑“气盛条件”的执剑人难寻,同时此物也已经是国之重器,不归一家一姓私人所有,围绕它的使用已经有一套极为成熟的官方练气士体系。 必要时刻,上斩敢冒犯皇权的练气士,下为大周边军最精锐战阵借用,横扫千军,开疆扩土。 连权倾朝野的卫氏都无法私自挪用。 丘神机至今记得那一日塞北天晴,艳阳高照,黄沙漫天,前方视野所及处,敌袭骑兵密密麻麻,宛若黑色潮水一般从地平线迎面涌来,即将吞没乾军右翼。 某刻,有剑东来。 原本奔涌而来的黑色潮水被一条横放的笔直钢丝切成两半,宛若切割豆腐一般平淡简单,黑色潮水被切成上下两块豆腐,摔落地上,粉身碎骨。 放眼望去,那是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敢逾越半分者,上、下半身分离,人仰马翻,连经过的沙尘暴都断成两半。 那一股被西风裹来的新鲜浓烈的血腥味,已过十数年,丘神机依旧记忆犹新,此刻鼻子似是隐隐还能嗅到。 它叫‘文皇帝’,杀人却一点也不文雅,就与曾经兵锋无敌的大乾太宗文皇帝一样。 不久前的营州之乱,若是卫氏能动用一口鼎剑镇压,那就没有后面这些烂摊子了! 且魏王府十分怀疑,营州之乱不仅是乱兵反抗,可能还有练气士隐秘相助,说不得与对手相王势力有关……虽暂无证据。 丘神机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 “‘文皇帝’真容有些特殊,不知为何,匠作道脉的铸剑师们,自东晋那一口‘寒士’铸完以后,所铸之剑就开始偏离常规,说是什么剑非剑、鼎非鼎,不知如何形容…… “不过六郎很快就会有机会见到了,这次背剑回去,还需借用‘文皇帝’的稀世剑诀才行,王爷替你安排好了,回去观摩一次……这可是王府消耗了不少人情资源,换来的机会。” 背匣汉子有冷目道: “此趟龙城之行,有两物,要必须拿到,除了鼎剑本体,就是鼎剑的真名,真名只有亲自铸剑的铸剑师才知晓,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才叮嘱六郎暂时勿要得罪那位老先生。” “我懂。” 卫少玄轻轻点点头,似对这些早已了然于胸,他突然问道: “义父为何如此笃定,必须需要使用剑诀才能收服这口鼎剑,万一我正好是它亲近的气盛之人呢?可以越过……” “也许吧。” 丘神机随口道,转头看了眼窗外。 瞧见义父表情,卫少玄嘴角抽了下,这语气一听就是敷衍。 不过义父的反应他觉得倒也正常,义父一向冰冷现实,岂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概率极低的气盛之人身份上。 还是老老实实利用另一套练气士们千年以来摸索出来的稳妥法子。 卫少玄长吐一口气,起身在屋内转悠了圈,呢喃道: “那位铸剑师老先生该怎么称呼来自,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姓名的,他自称‘吴名’什么的。” 丘神机摇头:“一听就是化名。铸剑师大多性格孤僻,性情古怪。” 卫少玄微笑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这老先生的身份与经历倒是有趣。 “根据柳子文当初透露,眉家还未被灭门前,这老先生曾是古越剑铺的外姓记名弟子,接触了些眉家铸剑术,只是后来,似是与眉姓师长们发生过一次争吵,是某些理念之争,彻底决裂,出走师门,再未返回——当然,现在看来,这争吵应该是与鼎剑有关。 “不过义父,后面有趣的来了。” 卫少玄折扇拍掌,转头悠悠道: “十几年前,柳子文设下毒计,将决然不从的眉家全家老小灭门,但百密一疏,却有一位眉家子弟带着鼎剑之胚从地道逃走,柳子文大急,江湖道上重金悬赏,四处通缉,迟迟寻不到人,可义父,然后你猜怎么着?” 丘神机微微侧目,眉头挑起了些。 卫少玄咧嘴露出三粒白牙,笑容灿烂: “柳子文什么也没做,这老先生带着那位逃走的眉氏子弟头颅,和鼎剑之胚,孤身回返,寻到柳子文合作,约法三章,俗事不理,只顾铸剑,柳子文见其十分有诚意,便答应合作。 “好一个铸剑如痴也,好一个欺师灭祖,难怪是无名无姓的野人,老先生这性格太对我味了,后日一定要好好见一见他!” 卫少玄抚掌大笑。 丘神机表情若有所思。 …… 柳子安与栗老板一起离开了庐舍,直接离寺下山。 不过他却也并没有立马返回柳家大宅或古越剑铺。 马车内,柳子安一路上与栗老板说笑聊天,熟络交情。 待到下午,柳子安特意带栗老板一起去了一趟折翼渠。 柳家在此地也有投资,虽然像个大冤种。 柳子安带着栗老板观摩新渠,顺便又安排了下本月十五邀请江州各方贵客的事情,与县衙派来的代表的接触,表现的也十分谦虚诚恳,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东林寺庐舍内、卫少玄面前的狰狞愤慨。 柳子安辞别众人,回到马车,等候的栗老板一双绿眼睛,眼神颇为古怪的瞅着他。 这位波斯商人似是想起了剪彩礼那一次布局。 “柳家主与汝兄真是感情深厚,情同手足啊,眼下连报仇,都如此隐忍克制、精心策划,明明就是丘先生一根小拇指头的事情,欸。” 柳子安轻轻笑了笑,没回话。 及至傍晚,柳子安挥挥手,终于送走了若有若无、似是监督的波斯商人。 刚登上马车,这位柳氏新家主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阴沉的能滴水。 “快回剑铺!” 车厢内传来一声低语吩咐,马车顿时加速…… 老铸剑师最近几日有点轻闲,像是无事一身轻般,手头上的事情少了很多,经常跑来外面的草坪吹风饮酒。 老铸剑师最近酒量也变大了些,每日从早餐铺子程大姐那儿托买的黄酒,从每日一坛,默默变为了三坛。 引得颇为热心肠的程大姐今早给他端送一碗热汤后,特意叮嘱规劝了一句饮酒伤身。 老人置若罔闻,依旧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黝黑皱脸。 小孤山半山腰,老铸剑师抱着两坛黄酒,从剑炉房中走出,来到草坪悬崖边。 一坛仰头自饮。 一坛缓缓洒在身前的草地上。 老人脸色出神的端详山下奔流不息的蝴蝶溪、与对岸万家灯火的江南小县城。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做剑炉的不记名学徒,又要在这里铸造一口违背师门的鼎剑。 年纪一大,人就容易回忆念旧。 老铸剑师灰白枯槁的嘴唇呢喃: “好一条蝴蝶溪,先秦时越处女在西岸龙首台处斩龙,后来疯皇帝又差点斩尽匠作道脉剑匠的脑袋,头颅滚滚落进涛涛浪水……此溪这么喜欢观生灵落头?” “老先生,不好了!” 这时,柳子安匆匆赶来半山腰,朝似是吹风醒酒的老铸剑师道: “洛阳来的那个卫氏子看样子不好对付,而且还来了一个上品兵家练气士做护道人……” 老铸剑师收敛面色,提酒侧身。 “哦。”他点头。 “老先生,我当真无缘,不是气盛之人?”柳子安忽问。 “不是。” 老铸剑师抿一口酒,瞧了瞧他略微阴沉的脸色,问: “怎么,怕了?说好的计划想放弃了?” “怎么会。” 柳子安面上露出点笑,转而,他又语气认真问: “老先生真有一本剑诀赠在下?” 老铸剑师淡淡:“偶得过一本,给伱了。” 柳子安眼底露出喜色,可旋即,语气有点:“老先生为何如此倾囊相助?” “早已约定,你杀柳子文,老夫赠你一口剑。老夫此生只铸剑,执剑人是谁,卫氏子弟,还是你,老夫不在意。” 老人如实道。 柳子安看了看他,微微吐了一口气。 眼神微微闪动。 根据柳子安了解的当年往事,那些恩怨纠葛都是老铸剑师与柳子文之间的。 柳子安是后来才从外面回龙城督造铸剑,又替老铸剑师杀人,恩怨确实牵扯不到他身上。 柳子安沉吟了会儿,忽而皱眉:“老先生的这本稀世剑诀,又是从何而来?” 老铸剑师瞥了眼他,提酒壶的小拇指,随手指了下远处。 柳子安转过头,脸色愣住: “这……” 老人所指方向,正是柳子安今日去过的大孤山东林寺。 (本章完) 二百二十二、神话绝脉……执剑人 “东林寺?” 柳子安愕然片刻,脸色狐疑: “这骗娘们香火的破寺庙,怎会有这种稀世剑诀,那个不靠谱的东林寺主持,难道在扮猪吃虎不成?” 老铸剑师放目远眺,眯眼道: “东林寺的神话练气士传承确实断了,不过……” 老人顿了顿,朝柳子安摇晃一根食指,嘴角微扯: “你还不允许人家祖上阔过?当年南北朝时,此寺之地位,和今日江南道三清之一、入世最深的玉清阁皂山比,都犹有过之。” 柳子安登时无言以对,朝大孤山方向频频侧目,微微皱眉。 似是在反思之前与那个善导大师说话是否太大声了些,万一真是绝世高人呢?好像越想越有可能,大师好色贪财点怎么了,没有缺点,还叫高手吗? 瞧见柳子安脸上流露出的为难之色、后怕神情,老铸剑师一眼洞穿,摇摇头: “放心吧,东林寺虽然香火未断,但现在已经没有正统练气士了,沦为一座普普通通的江南名寺。 “这座莲宗祖庭积攒多年的人间香火气,都无人吸纳,倒是让一堆过路的门外修士眼馋不已。 “你若是得罪了什么人,也无需害怕。” 柳子安微微吐口气,转头,好奇问:“老先生这么多年足不出户,如何知道此事的?” “上回老夫与那位传信路过的秀气哑女多聊了会儿,她讲的,这小女娃倒是实诚待人,可惜是个哑巴。” 柳子安点点头,又穷追不舍问: “老先生是怎么弄到这稀世剑诀的?我下午从栗老板那儿旁敲侧击打听到,魏王府给卫少玄准备的剑诀,很可能是与朝廷手里的那口‘文皇帝’有关。” 柳子安脸色若有所思: “您老之前说过,每诞生一口鼎剑,出世一道剑诀,此物如此稀有,卫少玄对咱们防备不高,估计也有笃定我们难寻剑诀的思量在里面。 “可没想到老先生这儿,竟应有尽有,如此出人预料,简直……天助我也。” 柳子安看着脸色平静的老铸剑师,表情有些复杂。 若不是最近被那个欧阳良翰打压成龟孙子、憋出一肚子火,让人怀疑是不是命中犯冲,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冥冥之中的天命之子,顺风顺水,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 等等,也说不定,这是憋屈许久,时来运转? “老夫师门与东林寺曾有些关联。” 老铸剑师语焉不详,似是不愿多提,忽从怀里取出一本封面灰黑古朴的薄册子,随手丢给柳子安。 后者两手迅速接过,如获珍宝,翻开故旧书页,只见上面满是梵文,似是一篇未知佛经。 “这就是东林佛寺的剑诀……多谢老先生!”柳子安眼底炙热,轻声呢喃。 老铸剑师冷眼旁观,仰头喝了口酒,皱脸酒红,似是略醺,叮嘱了一句秘辛: “剑诀随鼎剑而生,所以首任执剑人,十分重要。 “之所以与鼎剑气息亲近的气盛之人,在达成最基本、可塑性最强的九品修为条件后,可直接获得鼎剑认主,无需剑诀辅助。 “盖因气盛之人,天生契合某口对应的鼎剑之道,宛若生而知之,无师自通,后来,甚至可以自行创造剑诀。 “所以世间流传的剑诀,大多数是由一口口鼎剑的首任执剑人所创,留给后世之人,也算是上天给予非气盛之人成为执剑人的一线机会。 “鼎皆来自神话,本就同源,鼎剑之间,自然有些玄妙感应,新的鼎剑还未诞生剑诀,除了气盛之人外,亦可使用其它鼎剑的剑诀,得其认主,晋升执剑人绝脉,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柳子安面上喜色难掩,重重点头,将手中的梵文剑诀,收入怀中,朝老铸剑师行一大礼: “老先生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老铸剑师仰头,独自喝酒,柳子安本以为老先生不想理他这些肉麻之话,可没想到,下一秒,老人突然放下酒壶,没由来道: “你背后那一刀捅的真是好啊,哪怕最后人不是伱了结的,但柳子文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呵,真是死不瞑目啊,老夫最爱看。” 柳子安脸色怔了下,似是没想到为何突然提此事, 他沉默了会儿,没有回话,眼皮下垂,盯着地面道: “老先生还爱看什么,在下看能不能再尽些微薄之力。” “还爱看什么?” 浊浑酒水从嘴角漏到白须处湿漉一片,放下酒坛,老铸剑师嘟囔了句,轻笑不语。 柳子安也没在意,转头瞟了一眼寂静的剑炉房,又眼睛上翻打量了下老铸剑师嘴角的似笑非笑。 趁其心情不错,他小声问道: “老先生,您还未告诉在下,它的真名……” “你急什么?” 老铸剑师转头反问:“这就等不及了?十五那日,自会与你说。” 柳子安脸色有些无奈的点头。 老铸剑师转身,走去草坪边,似是不再理会,驱人赶客。 柳子安站在原地,犹赖着未走,面色犹豫了下,问道: “老先生可还有其它剑诀的下落?” 老铸剑师撇嘴,“自己寻去。” 柳子安讪讪一笑,皱眉不解: “老先生曾说,执剑人绝脉的瓶颈须剑诀来破,而剑诀又是伴随鼎剑而生,鼎剑又是由鼎融铸,在下一直好奇一个问题,来源于神话的‘鼎’究竟有几口?” 老铸剑师反问一句:“练气士有几品?” 柳子安刹那凛然,缓缓点头,再认真问: “这世间,难道还有鼎未被铸成鼎剑?那岂不是代表,还有剑诀尚未现世?那……老先生所铸是第几口?” 老铸剑师摇头不答,他叹息一声: “所以才叫它神话绝脉,尽头处,是一条断头路。” “可却杀力绝顶!” 柳子安低声自语,身子欲转,嘴里突然报出一个数: “七?” 老铸剑师冷声: “七又怎样?八又如何?就算是条绝路,你当真能走到执剑人绝脉的尽头?还未执剑,就杞人忧天。” 柳子安脸色略僵,点点头,再不言语。 二人默契转头,从半山腰草坪处往山下望去,对岸龙城县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大半,只有零星几粒灯亮,宛若天上疏星,昏昏欲睡。 “天色已晚,在下先退下了,老先生早些休息。” 柳子安行礼告辞。 老铸剑师却侧目打量了下柳子安,出奇的主动问道: “后日就是十五,柳子安,老夫观你目前,身上还未有灵气波动,你来得及……晋升九品?” 柳子安笑而不语。 老铸剑师嘴边酒坛放下,饶有兴致问:“是哪条道脉的启灵炼气术?” 柳子安手摸了摸怀中剑诀,歉意一笑: “十五那日,给老先生一个惊喜。” 他行礼后,径直离去。 老铸剑师望着柳子安的背影,浑浊眼底若有所思。 …… 柳子安离开半山腰出草坪,走下山。 山路上,他微微偏头,侧目望了一眼当初举行过某种仪式的龙首台方向。 “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病怏怏青年的微弱呢喃声被山风吹碎。 回过头,柳子安脸色恢复平静,准备返回柳家大宅,重新再推演一次计划,可就在这时,他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三弟?你怎么在这里?” 柳子安好奇打量。 柳子麟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孝服,暂未更换,不过这些时日,被某个年轻县令惩罚出的伤势已经彻底恢复,人反而显得精神了不少。 柳子麟迎上前来,挠挠头,哽咽道:“二哥,我……” “是不是又去祭拜大哥了?” 柳子安转头,指着山上某处漆黑地方问道。 柳子麟眼睛顿时又红了一圈,低头啜泣了一会儿,又强忍着抬起头,朝默默看着他的柳子安说道: “二哥,大哥对我最好,我以前犯什么错,他都不骂我,只教我……为什么偏偏死在那卑鄙小人之手?二哥,我这些日子在大哥墓前想通了好多事,我之前确实太幼稚不懂事了……” 柳子安叹息一声,伸手揽住这位三弟的胳膊,拍拍他肩膀,一本正经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有血仇咱们就报,不要婆婆妈妈,明白吗?” “是,二哥!” 柳子麟握紧拳头,额冒青筋,怒视山下龙城县鹿鸣街方向。 他当着柳子安的面,脸庞恨恨,猛拍胸膛: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暂且再让你蹦跶一日,我柳子麟定要亲手血债血偿!” 柳子安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漆黑的柳子文陵园坟墓方向,微微颔首,嘴里赞道: “这才是我柳家男儿!” 旋即,柳子安又拉着柳子麟去了一趟柳子文墓前,祭拜了一番。 两兄弟一齐下山,路上,柳子麟严肃道: “二哥,只要报仇,我都听你的!” 柳子安点点头,瞧了眼似乎确实稳健不少的三弟,忽问道: “让你带人盯梢,情况怎么样了?” 柳子麟重重点头,脸色露出狰狞之色,眼布血丝道: “放心吧二哥,我与柳福盯着呢,人跑不掉的,那边暂时没什么意外,二哥放心去办大事!大伙都等着十五那日,跟二哥一起痛快掀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就好。” 柳子安笑了。 柳子麟也笑了。 …… “哈欠——哈欠——!咳咳咳。” 欧阳戎连打了两个喷嚏,立马紧了紧单薄的开襟衣裳,两指揉了揉略塞的鼻头。 没人在身边照顾,这几日饮食起居随意,竟有些着凉了。 得承认,之前有丫鬟暖床的封建老爷般生活确实有点让人堕落了。 某人思绪纷杂,没由来的想道。 这是东林寺东南侧某座院子内,一间檀香味弥漫的二楼屋子。 床板略硬的床榻前,正漆黑一片。 欧阳戎忽站起身,两手微微推开一点雕花窗扉。 “叽叽吱吱——” 他耳边的夏日虫鸣声更大了一些。 “三更时辰,秀发秀独他们应该都睡了吧,该走了,欧阳良翰,万一过了十五,小师妹说不定就回来了。 “别磨磨唧唧了,昨日从梅鹿苑翻出来时不是速度挺快的吗,怎么越靠近地宫,你小子脚越抬不利索?” 黑暗中,欧阳戎低头自语几句,蓦然转身,拎提找准备好的包袱,轻手轻脚下楼,推开了三慧院的院门。 昨日他低调上山入寺,在应付完见谁都爱开导一下的善导大师后,他便悄悄住回了当初卧床养病的三慧院。 也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在什么地方结束吧。 欧阳戎关好院门,钥匙轻轻放在门前地上,转身,头不回走人。 此刻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内,亦是黑灯瞎火。 欧阳戎一路绕来打灯笼值班的僧侣,熟络摸进济养院的后院,翻过石栏,来到漆黑枯井前。 还是原来老法子,身子吊在一根绳索上,从井口缓缓滑入下方地宫。 轻“砰”一声,声音在幽闭地宫内缓缓回荡。 是欧阳戎往下探去的脚尖,踩到了莲花台座的边沿。 成功落足,欧阳戎揉了揉磨红手掌,左右四望。 四面佛本生壁画、中央莲花台座、井口落下的月光。 “一切都老样子……”他低声怅然。 净土地宫中,距离中央莲花台座不远处,忽有一道漆黑身影站身,朝欧阳戎靠近。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默默转过头去。 “不知大师”秀真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距离井口落下的月光,一步之遥。 被吵醒的这位疯和尚应该是以为师弟们送饭来了,结果瞧见站在月光中的欧阳戎,枯槁脸庞微微愣了一下,伸到一半接饭的手掌顿住。 欧阳戎见状,立马低头,两手在身上与包袱里摸索起来,片刻后,眼底浮现些歉意之色,低声: “抱歉,忘给你带点吃的了……说起来,白日我特意去找了下哑女和老道士,可能是出院了,找不到人,想来,这儿现在就剩咱们了,算是老朋友。” 秀真抬头看了眼井口,又瞧了瞧欧阳戎,表情惊奇之余,他做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老手势,语气严肃正经: “阿弥陀佛,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你快过来,别站在那里,靠无间地狱太近!” 欧阳戎一只入怀掏物的手掌顿住,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不知大师秀真。 他眸子平静之余,浮现些许疲色。 努力展颜一笑,点点头: “大师说的对,早就该听大师之言,以前是我愚钝了,那一夜傻乎乎的往上爬,误会了大师。” 秀真欣慰行礼: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慧根也。” 说完,这位躲在净土许久的枯槁僧人开心的掏取怀中物,似有好吃的要与同有慧根之人分享。 欧阳戎笑了下,没多看他,目光缓缓转向了地宫中央的一尊莲花台座…… (本章完) 二百二十三、有人悄悄归,有人徐徐回 “秀真,你说,我们脱离无间地狱了,但还困在无间地狱的人该怎么办。 “可能他们并不觉得脚下是地狱吧,因为本就没见过净土人间,于是知足的活着,做牛做马。 “却唯独我们俩不自足,跑来这里……不,我不要,你吃吧…… “你说,在世人眼里我们俩是不是都是疯子?” 深夜,幽闭地宫。 欧阳戎话语顿住,挥挥手,婉拒了秀真诚恳递来绿豆糕。 秀真一愣,低头捻块糕点,美滋滋的咀嚼,也不知道欧阳戎说的话,听懂了几句。 或者只觉喧噪? 欧阳戎轻笑了下。 他默默转头。 地宫宽阔,有回音阵阵。 四面墙壁遗留褪色的四副壁画。 地宫正中央的地面上,摆放有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莲座。 此刻,欧阳戎正盘腿端坐在束腰仰覆莲座上。 一身宽大的灰色僧衣。 与秀真一样的东林寺僧人打扮,只是未剃度光头。 他身后的石质莲座上,有一只空荡荡的包袱,里面装着一件单薄皂服和毡帽。 这是欧阳戎来时的装扮,刚刚又换上了一身僧衣。 秀真坐在石质莲座旁边的地面上,手捧糕点,津津有味的吃着。 有一束灰蒙蒙的月光自上方井口斜照下来,恰好落在莲座上的欧阳戎身上。 这是幽暗地宫内唯一的光亮。 欧阳戎脸庞寂静,松垮肩膀。 他如莲盘坐,撑手身后,仰脸张望上方十米处的唯一出口。 “脑海里这座莫名其妙的功德塔,到底是什么来历。 “回去后,还能方便积攒功德吗……应该可以的吧,说不定还更简单些。 “把珍藏的那些东西免费分享上去,就能收获一堆‘好人一生平安’,功德这不就来了吗,窝家里什么也不做,功德蹭蹭蹭地往上涨…… “简直简单模式。 “很好,回去发展的路子都想好了,可是为什么伱又迟迟不走呢?” 欧阳戎望天喃喃,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秀真讲。 “秀真,你说我这波归去来兮、飞升净土,是和你那位太师叔祖一样魂飞呢,还是连人带衣肉身一起飞呢?总不回是裸身回去吧。 “算了,衷马大师在这儿飞升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问也是白问。 “不过得做两手准备,万一是肉身带衣一起飞回去,原来那一身皂服毡帽的打扮就不太合适了,时代气息太浓郁了,格格不入。 “还是换这一身僧衣为好,不管是重归那日的东林寺还是哪里……希望别是下水道,或者白房间白病床……” 一束冷清白月光下,换上僧衣准备就绪的俊朗青年念念有词。 他松垮肩膀,盘坐在莲座上。 身子迟迟未动。 这一番磨蹭过后,从井口落下来的月光都越来越淡。 地宫外面,天都快亮了。 不过昼长夜短,夏日的夜晚确实十分短暂。 欧阳戎寻思点头,又找了一个新借口。 莲座旁的地面上,秀真不知何时起,收起剩余糕点,低头认真在抓身上的虱子。 某刻,秀真忽然转头,朝迟迟不归之人道: “咦,施主怎么还不走?” 欧阳戎:…… 莲花台座前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欧阳戎默默转头。 最后看了一眼秀真。 他点点头。 倾斜弯腰,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了莲座下方、月光照射不到处的那一行刻字。 地面刻字沾满灰尘,仅有四字: 归去来兮。 秀真一愣,话语顿了顿,继续关心道: “施主快走开,上面是无间地狱,你坐的地方离得太近,快到到小僧这儿来。” 说着,秀真就要把欧阳戎拉离地宫正中央的这处莲花台座。 原来这才是让他“走”的真正意思。 欧阳戎笑了下。 却摇了摇头,手未收回,紧贴地面上的石刻。 盘坐莲座的青年点漆般的眸子深处,涌出一抹浓烈的紫光,穿透清澈瞳孔,光晕隐隐发散。 这一幕,在漆黑地宫暗淡的月光下,宛若两颗不灭的紫薇星。 某座功德塔内,福报钟大震,紫气不要钱的翻滚涌出。 “还是一万功德……早攒够了,还剩一万九千零一百二十的功德,绰绰有余。”他颔首轻语。 “施主,你,你的眼睛……” 原本想拉人脱离苦海的秀真惊吓后退了一步。 他枯槁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跳了起来。 秀真右手一会儿指着眸子泛紫的欧阳戎,一会儿指着身后方,也就是地宫东侧墙壁上“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壁画,手舞足蹈道: “施主快看,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欧阳戎置若罔闻,忽然回首,隔空遥望龙城县方向,正襟危坐,好奇语气: “我观龙城县志记载,东晋陶渊明,自言家贫,为赚酒钱,远赴龙城为令,率性无为,饮酒放鹿,却难抵吏治昏暗,人为物累,心为形役,仅做八十一天县令,挂印离去,辞官归隐。 “后有本朝狄公,贬谪龙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四年任期,断案如神,为民请命,又兴修水利,督造水闸,几近根治蝴蝶溪水患,任期内声绩表著,卓然负经世之才,光荣去任,离县那日,龙城空巷,折柳十里又十里,百姓依依难舍。 “且试问,百年之后,龙城县志会如何写我欧阳良翰?” 低头沉思片刻,回过头去,欧阳戎手触福报,微笑点头: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一声幽叹后,昏暗地宫,紫光忽灭。 归于寂静。 地宫井口外,有天光渐亮。 …… 谢令姜嗅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淡淡清香,芬芳绕鼻,却又不腻。 就与大师兄沐浴后找她夜游散步时,身上散发的气息一样。 只不过以往每回,谢令姜都是在漆黑夜色中偏过头去,被路边风景“吸引”,琼鼻微耸。 人来人往的彭郎渡码头街头,驻足转头的谢令姜脸颊略烫,她赶忙驱逐开念头,目不斜视继续前进。 “夏至了吗,难怪花开……唔,书上说,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矣……哼,他倒是向来不急,从不寄一封信催我早归,这是十分放心我在外面?” 谢令姜呢喃。风尘仆仆归来的她,在靠近鹿鸣街后,反而也不急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怀里千辛万苦得到的某只丹盒。 携带此物,她这一路从龙虎山返回,格外小心翼翼,因此有点拖慢行程,还是感应到燕六郎的碎玉信息,才让她加快脚步,早两日归来,但也疲累不少。 抵进鹿鸣街,看见熟悉的事物,谢灵姜浅浅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路边栽种的栀子花树。 夏日已至,整座龙城街道两旁的栀子花树都盛开了。 想必大师兄每日上下值,都会经过闻到花香吧? 谢令姜眼眸弯成月牙儿,脚步轻快不少。 路过龙城县衙,她并没有立马入内,迅速路过,朝吏舍方向赶去。 此乃公务正事,是目前的第一紧要。 大师兄不喜欢那种婆婆妈妈成天男女情爱的女子。 对于他第一次派遣给她的独立案子,谢令姜十分认真! “等着,等我办完案,再找你要件礼物……” 一炷香后。 抵达吏舍,谢令姜立马扫视一圈屋内,见屋内的摆设与诸位看守之人都在,似无大恙,长吁口气。 “情况怎样了?怎么突然碎玉,召我返回?” 心里的某些担忧落下,她立马朝燕六郎问道。 后者惊喜起身:“谢师爷,您回来了?” 谢令姜点点头,立即走到,望向昏迷不醒的玉卮女仙,微微皱眉: ”两颗解毒丹吃下了吗,为何还没醒?催我回来又所为何事?” “已经为她吃下了,醒倒是醒了,只是后来……” “后来什么?” 燕六郎脸上惭愧,将那日发生的意外事全部道了出来。 谢令姜秀眉皱的更紧,一言不发,卷起袖子,把脉片刻。 她微微吐了一口气。 “谢姑娘怎么样了?” 谢令姜看了燕六郎一眼,沉吟: “是灵气忽然暴走逆行,导致的经脉淤血堵塞,幸亏没有伤到要紧心脉…… “此女灵气修为受损,但醒来不是问题,不过还是需要消耗一颗回春丹,正巧,之前阁皂山的长辈离别前赠了几枚回春丹给我。” 燕六郎等人相互对视,目露喜色。 谢令姜伸手入怀,准备掏东西,不过手伸到一半,顿住,侧目看了一眼燕六郎等人。 后者们见状,立马出门回避。 听见房门再次关上的声音,谢令姜继续入怀取物。 重要之物,她一般都收在怀中,包括危机时刻疗伤救命的回春丹。 谢令姜一只纤素玉手入怀,先将一个隐隐散发异香的丹盒拿出来,后取出了装回春丹的药瓶,再迅速将丹盒收好。 这枚金丹过于重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少顷,谢令姜取出一颗回春丹,坐在床榻边,喂闭目的玉卮女仙服下。 旋即,把脉一番,谢令姜又渡送了一些灵气。 玉卮女仙眼珠动了动,又平静下来。 谢令姜冷笑:“醒还敢装?” 说完,连续点戳,彻底封住玉卮穴位。 “好了,既然醒了,现在我要好好和你算一笔账,那日装我大师兄是不是装的很过瘾?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谢令姜眯眼,掀开被褥。 玉卮女仙慌忙睁开眼,气色仍然有点微弱,她结巴求饶道: “等等……等等啊!我错了,悔不当初,饶我一条命吧,我……我现在也恨极了柳家,恨不得柳家人死!而且……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揭发!关于柳家的!只要你保证不杀我,我就全部告诉你!” 谢令姜动作微微一顿,歪头眯眸:“说来听听。” 玉卮女仙脸色犹豫,往后面缩了缩,怯弱发问: “真不杀我?” 谢令姜点点头:“你讲,若是确实令人满意,我保证我不杀你。” 玉卮女仙没多想多出来的一个“我”字,可能是还以为此女和以前一样处世不深、单纯稚嫩……她长松了口气: “是柳家策划的一个大阴谋……等等,今日是几月几号了?” 玉卮女仙缓缓开口…… 半炷香后。 床榻前,皱眉倾听的谢令姜脸色骤变,冲出门去,爆发出的气息,使得满院树木哗哗作响,门外等待的众人,只听闻骤风中她丢下的一句急语: “大事不好了!柳家好大的野心,得立马通知大师兄,燕六郎你守在此地看住犯人!” 六郎脸色顿急,转而又一愣:“找明府?明府请假回乡去了,还没回来……” “请假?归乡?”谢令姜身影折返,追问道。 燕六郎立马全部道出,顺便还将那日妙真等人前来的凶险经历说了一遍。 谢令姜急的直跺脚,柳眉倒竖:“六郎怎么不早说!” 燕六郎等人噤若寒蝉。 “大师兄走了,该怎么阻止柳家!那口新鼎剑都快要好了……”谢令姜急的左右打转,某刻停步转头,“等等,离伯父那边怎么样了?再此地铸剑,会不会有阴谋牵扯到离伯父一家。” 谢令姜快言叮嘱了燕六郎几句,扭身冲出,她赶到鹿鸣街的苏府,冲进门去,找寻离闲等人。 得丫鬟下人们禀告,离闲一家人迅速聚集。 “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贤侄女怎么如此匆忙?”离闲好奇问。 眼见众人无恙,谢令姜松了口气,抿嘴,准备组织措辞叮嘱。 这时,苏裹儿一身紫衣道袍,著一顶玉清莲花冠,手捧一卷玄经缓缓走来,似是刚刚在焚香念经,闻声赶至。 来到谢令姜面前,她伸出一只右掌。 摊开的嫩白手心上,正静静躺着一枚钥匙。 苏裹儿语气淡淡: “他留的,让谢家姐姐回来后,去他屋里,说有东西留给你。” 谢令姜娇躯微微一僵,顿在原地,原本焦急赶来的她忽然整个人慢了下来,静立原地。 “留……给我?留?” 这位谢氏贵女朱唇皓齿怔怔咀嚼了下字眼,片刻后,她缓缓抬手,接过这枚钥匙。 谢今姜低头转身,众人一时间看不见她的神情脸色。 只有一个素手紧紧攥住冰凉钥匙。 (本章完) 二百二十四、狗胆包天大师兄 谢令姜一袭红衣,走小路,穿过了一片梅花林。 她推开一扇小门,走进一座寂静空荡的院落。 这条路是离裹儿居住的梅影斋后面的那一条林间小路。 谢令姜俏脸恍恍,有些忘了刚刚在苏府走之前,离闲、韦眉、离裹儿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或是叮嘱了些什么。 视野中,院子内葡萄架下的那一架秋千好像在前后摇晃,奇怪,为何天上的白云与地上的葡萄架的光影也跟着在摇晃? 谢令姜眼神恍惚,低下头,使用已被手心攥暖的钥匙,试了两次才对准锁孔。 “咔嚓”一声。 房门推开。 跟随谢令姜一起入屋的阳光,将她前方屋内空气中的灰尘照的纤毫毕现。 空气中隐隐散发一股老旧衣服的淡味。 一袭红衣,垂手身侧,孤身入屋。 阳光中的万千粒灰尘似是被走进屋的来客挤压的四处飞舞,急躁乱蹿。 谢令姜步至正前方的八仙桌前。 红袖下伸出一只洁白素手。 手指弯曲的右掌,慢慢抚过桌上的一件件或熟悉或陌生的事物: 官印、绶带。 两件七品水绿色官服。 玉靶白檀裙刀。 一封印有火漆印章的蜡封信件。 还有一盆君子兰,与翻盖放置的水瓢。 谢令姜指肚悬空,缓缓抚过这些大师兄“留”给她的东西。 屋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只艰难爬上了谢令姜一袭红衣的纤韧腰肢处、堪堪照亮八仙桌上这一件件遗物。 她低下头。 在阳光中站了一会儿。 手掌最后落下。 先拿起了信封。 谢令姜默默将封口黏住的火漆印章撕开,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摊开四角。 她低头,凑近阳光,看了看。 熟悉的清逸字体映入眼帘。 可他却在讲述一件令此刻谢令姜觉得无比陌生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桌前的她一动不动。 屋内阳光下飘舞的灰尘渐渐落下来一些,空气就像一尊渐渐凝固的新烧瓷器。 某刻,谢令姜放下了信纸。 转头端详桌上缓缓摇曳的君子兰,怔怔出神。 片刻后,再次拿起手中信纸。 低头默读。 这一回,也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缓缓西斜。 门外透进来的阳光,从她的腰间缓缓褪落到了那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膝盖处。 谢令姜忽然将这封信对折起来,快速收入怀中,头不回的转身出门。 她来到院子内一架空荡荡的秋千前,低头坐下。 寂静院内,有红衣缓缓晃荡秋千。 秋千在葡萄架下。 葡萄架上藤曼间的饱满葡萄此前早被某位大师兄摘光,送去了漪兰轩。 只独留下一架秋千。 谢令姜其实一直很想玩秋千的。 只是每回都拉不下脸面,面皮太薄。 她记得小时候,家住山中一处雅静的小院里,还不是后来那深沉华贵的金陵乌衣巷祖宅。 虽然贵为陈郡谢氏子弟,但是阿父一向不喜喧嚣,拒绝新朝邀官后,曾有一段时间长期隐居山野。 谢令姜清楚记得,小时候读书长大的那处山野院子里,也有一座葡萄架,架下还有一个前人留下来的秋千。 这是童年埋头苦读之际,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对了,还有葡萄架上的可爱葡萄,谢令姜十分爱吃,每年都踮脚张望、眼巴巴盼着葡萄成熟的季节,等过了春夏秋冬,少女的个头也越蹿越高。 只是后来,比阿父严厉些的阿母,觉得成天荡秋千不务正业,影响读书,不是芝兰玉树的谢氏淑女所为。 于是令人摘去了秋千,砍掉了木架上的葡萄藤,让她好生读书,勿要走神。 哭当然是哭过,可后来谢令姜也确实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晋升儒家女君子,眼下二十未到,更是更进一步,晋升七品。 只是记忆里那被砍去的葡萄藤与秋千,却成了谢令姜童年为数不多的遗憾。 可是长大后,明明阿母已经逝世,阿父也管的不严,十分理解尊重她这个独女。 但是长大自由后的她,却再也没有去荡过秋千了。 至于葡萄,确实仍旧是最喜欢吃的水果,可这一年到头,忙着读书修炼,却也吃的少了。至多是别人问她爱吃什么,随口提上一句。 这些事,谢令姜曾与大师兄聊天时偶尔提过。 当时大师兄并没有什么表示,很快略过了话题,谢令姜只道他是不感兴趣。 且那段时间的白天,他们也正好在忙着与柳家斗智斗勇,她更是没有在意。 只是前些日子,谢令姜从阁皂山那边返回,便突然发现他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多上了一顶空荡荡的秋千,在风中摇曳,让谢令姜当时的心神也跟着一起荡了荡。 但当时谢令姜还是拉不下面子玩,反而撇嘴反问秋千上的大师兄,幼不幼稚,绷着俏脸拒绝了他的笑脸邀请。 主要还是放不下谢氏贵女的矜持。 开什么玩笑,都长这么大了还荡秋千,她可是儒门女君子哩,端庄慎独。 并且,秋千此物,荡起时幅度毕竟挺大,而某位正人君子的大师兄又曾有过眼睛不太老实的前科,小本子上还记着呢,谢令姜当然不太好意思坐上去晃荡…… 葡萄架下的秋千上,一袭红衣渐渐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折信。 低头端详。 脚尖轻点,秋千又继续荡起。 可下一秒,荡秋千的女子忽然收信,朝正前方空荡荡的院子开口,直呼大名: “辞官归隐?欧阳良翰,你好大的胆子,都不等我回来商量一下,欧阳良翰,你……你是不是欠打?” 刹那间,一袭红衣从秋千上飞出,冲进屋中。 她抓起裙刀,别在纤细素腰间,大步出门。 谢令姜看也不看桌上暗示她帮忙辞官递交的官印、官服等物品,还有暗示她浇浇花的兰花水瓢等物。 她紧攥裙刀玉柄,一言不发的走出梅鹿苑。 谢令姜率先去往官府,将欧阳戎走之前接触过的刁县丞、燕六郎等官吏一个一个盘问,汇总信息线索。 她要知道,辞官归隐的大师兄在哪! 是老老实实回来南陇老家吗,还是仅仅障眼法,避开她的找寻。 谢令姜朱唇紧抿成一线。 她的身影在县城内各处东北西跑,探问了一下午,可得到的答案都出奇一致: 大师兄请假回乡了。 谢令姜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欧阳戎决定辞官之事,她也没有多嘴透露此事。 此刻,天色昏暗,谢令姜扶刀走出县衙大门,嘴里呢喃: “伱当真回了南陇?别以为我不敢去找……” 凝眉思索片刻,她突然抬头,眼底恍然,旋身折返梅鹿苑。 “对了,还有柳阿山那边!他平日与大师兄走的最近,又恰好请假。” 谢令姜赶回梅鹿苑,找到了留守在宅子里的阿青一家。 “什么?你是说,你哥有事也外出了,而且与大师兄请假回南陇老家是同一日?” “嗯,谢姐姐是在找老爷吗?奴家觉得,阿兄可能是和老爷一起回去了吧。”阿青仰起一双灵气大眼睛,小声说出猜测。 谢令姜没有立马回答,看了水灵少女一眼,勉强笑了下。 只是转过头,她走出阿青家大门,仍旧蛾眉微蹙: “大师兄让我帮忙递交官印官服……替其辞官,说要归隐,可他又带阿山离开龙城县作何?阿山有家人有订亲姑娘,难不成与之一起归隐乡野,这说不通……” 凝眉细思间,谢令姜脚步习惯性、不知不觉拐向梅林小院。 此时,夜色降临。 默默走到梅林小院墙外,谢令姜折身,准备连夜赶往彭郎渡坐船,可下一秒,她蓦然转头。 院内有细微的浇水动静传来。 “大师兄回来了?!” 谢令姜奔入院中,可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紫衣窈窕的倩影,她登时满脸失望。 “离妹妹来这里做什么?”谢令姜绷起小脸,一板一眼问。 屋内,离裹儿正坐在八仙桌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着水瓢倾斜。 有涓涓细流自水瓢中落下,浸入兰盆土壤之中。 “很显然,浇花。”离裹儿点点头。 谢令姜欲言又止。 离裹儿低头打量君子兰,同时粉唇轻启: “放心吧,除了浇花,没动他任何东西,谢家姐姐无需多虑。” 忙碌一下午都一无所获的谢令姜,肩头微微松垮,默默走去秋千边坐下,悬空两脚,轻点后踢。 离裹儿转头,瞧了瞧院子里一身疲倦落寞的男装女郎,俏脸好奇: “谢家姐姐不是从不玩秋千吗?” 谢令姜不答,低头抓绳,晃荡小腿。 离裹儿话语顿了顿,眸光飞速瞟了一眼某处水波般荡漾的绝色风景,点点头道: “难怪谢家姐姐以前不玩秋千,那边确实风景独好,能令其它女子惭愧。” 谢令姜脸颊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离裹儿的玩笑话显得有点冷场。 一袭紫衣道袍的离裹儿轻笑了下,也没在意。 她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官印、官服、绶带等物,点头问道: “欧阳良翰这是要辞官?” “能不能先不说话,我静静。” 离裹儿微微颔首,摆放好花盆。 她站起纤身,手绢擦手,出门走人,唇齿轻声嘀咕: “还真辞官了?看来应该是去了那里,嗯,有点出乎人意料,儒生还信这个吗,看来欧阳良翰儒释道三教都有涉猎,深藏不露啊。” 谢令姜竖起两耳,猛然抬首:“你说什么!” 离裹儿摇摇头:“没什么,谢家姐姐继续荡,奴家先走了。” “你……你别走,离妹妹再说一遍,你可知大师兄去哪了?他没回南陇老家?是去了别的地方?” 谢令姜抓住离裹儿袖子,急得一连串发问。 离裹儿没有马上回答,微微歪头打量着她,问道: “谢姐姐这么想找到他干嘛,他应该留信说了吧,个人选择而已,谢姐姐怎么如此不舍?” “我……” 谢令姜俏脸涨红,结巴了下,迅速点头果断道: “我才不是舍不得,只是想……想揍他!年纪轻轻,就辞官归隐,还不辞而别,太不讲情谊了,对得起家人与师长吗,对,我是要替甄姨与阿父教训下他!” “哦,是吗?”离裹儿眯眼。 “别卖关子了,快说!” 离裹儿从她手中抽出袖子,直截了当道:“应该是去了东林寺,一个叫净土地宫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离裹儿从袖中默默取出一本书: “此前偶然翻他书架发现的,这佛典上记载了东林寺衷马大师肉身成佛、飞升莲花净土的事迹。 “相关纸页被他特别折起,还有一些书签注释什么的,嗯,不愧正经读书人,看个佛经都记一手漂亮笔记。” 她三千青丝被一顶逾越规制的玉清莲花冠婠起,螓首轻点,对欧阳戎的正经人程度,表达了认可。 “其它几本相关的佛典也是如此,想来他这段日子应该经常翻阅,对此事十分关注,找遍了有载的文献。” “东林寺?衷马大师?飞升……净土?” 谢令姜呢喃,甚至连离裹儿私闯大师兄房间翻他书架的事都没在意,或者说眼下暂时忽略不计。 她立马接过孤本,低头翻阅,片刻后,她气的直跺脚,原地打转,急声道: “大师兄怎么会信这玩意儿,还不与我说!早说啊你。 “还信佛吗,等等,难怪当初在东林寺认识他,书房就摆放了一大堆佛经典籍,那时就开始关注这些了吗,平日里还经常往东林寺跑…… “可是肉身成佛、飞升净土这事,一点也不靠谱,很可能是一个误会,阿父当初与我聊起时也提过。 “这衷马大师不是普通人,当年很可能是东林寺的莲宗练气士,修为超凡,如此才有死后肉身不坏的所谓神迹显现,飞升净土什么的猜测并不靠谱。 “这世上哪有什么净土仙境,只有那些歪门邪路的方术士才痴信仙境与长生! “阿父还分析过,现今东林寺传承的练气士道统断绝,最近几任主持皆无练气修为,说不定就是与衷马大师那一批练气士当年的失踪圆寂有关!出现了断层。 “可笑的是,此事还被现今的东林寺僧人误会成是祖师爷肉身成佛、飞升净土了,大肆宣扬!” 谢令姜银牙差点咬碎,某人确实着实欠打: “大师兄怎会轻易信这个?他一个还没练气的凡人怎么飞升啊,等等,已过两日,他现今在哪?还逗留在东林寺吗?” 说完,她丢下离裹儿,一袭红衣冲出院门,离开梅鹿苑。 谢令姜连夜出城,披星上山,赶在黎明之前,匆匆赶至东林寺。 古寺门前,她气都来不及换,谢绝迎上前的知客僧,直奔悲田济养院。 悲田济养院门口,正有僧人打着哈欠晨起扫地,瞧见风一般冲过身旁的红裳女郎,脸色愣住,扫拢的落叶重新打散一地…… 她头顶上方,黛灰色的黎明天空正有一道天光破开拂晓,光芒万丈。 凌晨还有一章,不卡在这里,好兄弟还是别等了,应该熬不过小戎,明天看呀……or2 (本章完) 二百二十五、谢令姜:你坐啊大师兄(加更一章!) 清晨,天才蒙蒙亮。 东林寺的早斋院附近开始热腾起来,供做早课的僧人与善客居士填肚子。 只是除了早斋院,寺内其它宫殿居院大都灯火昏暗,人影袅袅。 悲田济养院便是如此,大多数人还未苏醒。 更不知道后院的那座枯井前,出现了一道红裳倩影,风尘仆仆。 “井绳有被新用过的痕迹……” 井口处,谢令姜喘了口气,弯腰打量了一番,倦色顿时一扫而空。 她二话不说,翻身入井,跃入地宫。 谢令姜轻盈着地,踮起的脚尖率先触碰,落在莲花台座上。 “大师兄!” 她呼唤四望。 可待其扫视一圈名为“净土”的地宫。 话语咽了回去。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无视黑暗中爬起身走来的秀真和尚。 她身影如风席卷,将整座地宫飞速逛了两圈,最后返回莲花台座处。 “不在……”谢令姜呢喃。 眸底光彩渐渐黯淡。 地宫内仅有一个陌生的枯槁和尚似在睡觉。 “等等这是?” 谢令姜余光忽然扫到某物,低头看去, 身旁半米高的莲花台座上,静静躺着一件空荡荡的灰色僧衣。 谢令姜缓缓伸手,拿起僧衣,垂首微微耸鼻。 “是大师兄,错不了……他还喜欢笼袖,这袖子上的日常皱褶是他衣上经常携带的。 “他……他穿这件僧衣坐过这座莲花台?人……人呢,他去哪了……大师兄去哪了……” 她眼底骤亮,又骤黯,跌坐石座上,两手紧攥欧阳戎遗留石座的衣物。 就在这时,谢令姜脚边地上,响起“咯噔”声,连续数声,似是某种弹珠落地反弹的组合声响。 她愣愣弯腰,捡起珠子,低头细瞧。 这是一枚圆珠,晶莹剔透,隐隐散发些许月光。 似是一颗夜明珠。 也不知道是从莲花台座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谢令姜手里僧衣中滑落的。 “这是…大师兄送过我的那枚夜明珠,此物珍贵,怎会遗落此处,大师兄平日不是马虎丢物之人。” 谢令姜凝视莲花台座上留下的僧衣与夜明珠,缓缓自语: “为什么只有衣物与夜明珠留下…… “离妹妹之前说他是要来地宫飞升净土的,飞升净土? “怎…怎么可能飞升,这世间哪有什么净土,他甚至都还未修炼,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 谢令姜话语渐渐卡住。 她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井口落下的一束天光。 恰恰照在了脸上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的谢令姜身上。 也落在欧阳戎昨夜坐过的地方。 地宫幽暗,仅有这一道光束,宛若落在选定之人身上。 她翘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朱唇有些苍白: “真有净土吗……那位衷马大师肉体成佛之事,难道真有隐情? “大师兄也是肉体飞升吗,这世间真有他这样的男儿都会怀揣期待的净土吗……” 这时,秀真自黑暗中走来,一脸悲悸:道 “阿弥陀佛,女菩萨,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你快过来,别站在那里……” 谢令姜倏忽转头,打断枯槁僧人的话语问道: “我大师兄呢?你一直在此地吗……可有见过我大师兄?” 秀真脸色疑惑: “女菩萨大师兄是何人?也飞升了此地净土?” 谢令姜语气颤抖,举起手中的灰色僧衣示意了下: “他不久前穿着这件僧衣,可能还在这里坐过,这枚珠子也是他的; “他八尺颀长,右额上方有一道淡淡的伤印尚未痊愈,双颊削瘦,英气俊朗,还有,他待人温和,如沐春风,偶尔又爱折腾,令人出其不意……” 谢令姜语速极快,努力形容了一番。 秀真恍然,双手合十: “女菩萨说的可是昨夜那位目涌紫气的施主?贫僧记得这件僧袍就是他当时穿的。” “目涌紫气……他,他去哪了?”谢令姜怔问。 秀真点头:“女菩萨原来要找他啊,不早说,女菩萨请随贫僧来,他在这里!” 秀真把谢令姜带到了地宫东侧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壁画前。 他一脸开心,手指壁画上舍身喂虎立地成佛的慈悲佛陀:“女菩萨看,他就在里面。” 谢令姜微微啊了啊嘴。 秀真食指连续指向另外三幅壁画,笑说: “女施主,以后他还要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留在净土,就能与贫僧一起观摩。” “他去了壁画里?当真有净土吗……大师兄是神话中的转世谪仙吗,难怪如此与众不同,只是下凡积累功德,圆满飞升……” 谢令姜怔怔环顾左右四方的地宫建筑。 攥住僧衣与夜明珠的双手,缓缓垂至身子两侧。 一时间,有点茫然四顾。 地宫内陷入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咦,女菩萨,伱怎么走了?别,别去上面,上面是无间地狱,女菩萨快下来,与贫僧一起留在莲花净土……” 谢令姜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枯井地宫的。 也不记得是怎么摆脱上前询问的济养院僧人,走出悲田济养院的。 谢令姜低头盯着手里的灰色僧衣与夜明珠。 缓缓走在不认识的寺内甬道上,两侧是高耸的青瓦黄墙。 她呆呆的穿过一座座佛殿经塔。 原来一袭亮目的红衣都显得黯淡起来。 似是经过一昼夜的劳累折腾,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把这一抹活泼亮红染为某种深沉灰调的颜色。 即使如此,她这一袭红衣,依旧是青灯古佛的寺庙内,最鲜艳靓丽的一道风景。 只是这道风景有些焉巴枯萎,像是一朵阴天凋零的红玫瑰。 此刻天色已彻底大亮,清晨微亮。 谢令姜一路梦游般,隐隐经过一座佛塔和一座抄经殿,在一处黄墙前渐渐停步。 她嗅到了热粥馒头的味道。 谢令姜脸色恍恍,回过了些神,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腹部。 她转头端详了下,墙后应该是寺内的早斋院。 隐约有闹声与食物香味传来。 谢令姜原地沉默了会儿,绕过黄墙,走进早斋院。 颇为轻车熟路的寻一处角落,脸色平静枯寂的坐下等餐。 她对这座早斋院挺熟。 犹记当初,谢令姜与阿父、大师兄还有甄姨一起,在此院用过早膳, 记得当时甄姨差点将一枚大师兄娘亲的玉手镯送给她,若当时她能…… 只可惜没有如果。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似乎就是永远。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谢令姜低声自讽。 后厨的粥饭尚未呈上,她突然伸手,将桌上摆放的一只小陶罐拖至面前,打开罐盖,夹取一小块腌萝卜入嘴。 夹一块,两块,三块…… 一时间,只见僧客坐满一半的宽阔早斋大堂,堂内一角,埋头吃腌萝卜的红衣女郎肩膀控制不住微微一抽一抽的,但却无丝毫哭声传出。 她捏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夹萝卜块。 这样一波猛吃,到后面小陶罐当然不够吃,谢令姜头不抬,伸手抓来隔壁空桌上的菜罐子。 所幸,谢令姜坐在大堂的角落位置,这古怪吃腌萝卜的一幕倒也不算起眼。 “……欸,师傅特别叮嘱咱们不要声张……这两日抄经殿都没开门,谢绝接客……守殿的师兄们都吓的不敢去了……这佛像异响简直太瘆人了,欸咱们寺最近也没做啥缺德事啊……以前也没做过!” 早斋院大堂内还算热闹,不远处有一道属于小沙弥的稚嫩叹息声隐隐传来: “师傅说,您断案如神,正好也在寺里,让小僧带您过去,帮忙看看,您刚刚在抄经殿视察一圈,怎么样,可有线索了? “给,这是您刚刚吩咐要的抄经殿近一个月出入抄经的访客名单…… “唔,您慢些吃,小僧再去给您拿罐腌萝卜,不是和您吹,咱们早斋院的热米粥配腌萝卜简直是龙城一绝,还有山下的居士香客不远万里特意来吃哩……”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磁性略沙、似是有点喉咙感冒的青年嗓音。 “佛像异响,这说明有人喊冤、佛祖显灵啊,话说,你们东林寺是不是私下是个黑寺啊,月黑风高,就悄悄做些旁人不知的藏污纳垢之事?” “县爷冤枉啊!咱们遵纪守法……” “好了,别和我喊冤,这事不归我现管,只是看在你请我吃早斋的份上帮忙瞧瞧。 “很简单的思路,既然佛像异响,那就是殿中佛像出问题了,检查佛像吧,别自己吓自己……我最后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 “不要怕什么名誉受损保密隐瞒,去写一份报案卷宗,立马下山,把抄经殿的异响经过,还有这份抄经殿出入来客记录等线索,全部送去龙城县衙,交给燕捕快,请他们过来调查。 “不过记住,不准在他们面前提我名字。” 谢令姜怔怔抬去头,竖起耳朵听见这道熟悉的青年嗓音此时停住了,似在嚼咽腌萝卜,顿了一下,继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自语: “欸我不过是上来最后吃一顿早斋,嗯还有腌萝卜,填饱下肚子再走人……怎么你寺的麻烦事这么多,真是欠你们的。” 小沙弥好奇愣声:“最后吃一顿?县爷要去哪?再也不来咱们寺了吗。”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好了,秀发,你忙你的去吧,把我刚刚的话带给善导大师。 “走吧,别管我了,这一顿饭,我想安安静静的吃完。” “哦哦,好的县爷,小僧不打扰了。” 角落处,谢令姜忽然站起身,原地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扭头转身,沉默走向不远处的那一张二人餐桌。 只见桌前,正有两人面对面坐着,正是刚刚谈话传来的二人。 一个是光头锃亮耀光的小沙弥,座位面朝谢令姜。 还有一个,是穿平民皂服、头戴低檐毡帽的青年。 这一副低调打扮单单放在早膳大堂内并不太起眼。 谢令姜右手握住刀柄,一言不发的走到伏桌弓背的扒饭青年身后。 此刻桌前,似是名叫“秀发”小沙弥的小鸡啄米似点头应声。 起身准备走人。 可下一秒,秀发脸色愣住,停在原地。 “县…县爷。” 小沙弥瞳孔倒映出一抹红衣倩影,如山般压迫而来,瞳中红影也越来越大。 “干嘛?你怎么还不走,傻愣着干嘛。” 戴毡帽青年撇嘴,无语抬头。 可下一霎那,他头顶的毡帽无了。 暴露出一双俊朗的眉眼,还有下方微微泛红的鼻头。 “不是,你……” 欧阳戎顿时拉下脸,不爽转头,朝背后看去。 却猛地撞击上一双眼眶红了一圈的圆瞪柳眸。 而他的毡帽正被一只洁白素手抓拿起来。 谢令姜居高临下的站立,板脸冷眸。 欧阳戎上半身战术后仰,手撑屁股下的板凳。 二人无声对视。 秀真啊嘴,眼珠子在二人转了转,别看年纪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差。 察觉气氛不妙,他哈哈两声: “咦是谢姑娘,晨安啊,谢姑娘……那个,县爷,小僧还要下山报案,先走了哈。” 光头小沙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 欧阳戎表情变了变。 “你等等,别跑这么快,我突然知道这案子怎么查了,等等我……” 他面色不虞,赶忙起身,撒腿去追秀发。 可惜下一刹那,某顶毡帽重新回来了脑袋上。 毡帽上还多了一只隐隐露出青筋的素手。 欧阳戎被谢令姜按在原地。 他保持着弯腰半起身的起步跑路姿势,此刻却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 仅剩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微微侧转。 只见面前高挑红裳的小师妹,一手按住他头顶毡帽,一手紧握腰间佩戴的熟悉裙刀。 此情此景,欧阳戎有点怀疑,下一秒小师妹会不会一记反手阴握拔刀,刀光一闪,让他这个大师兄狗头落地,彻底解恨。 欧阳戎发现,她头顶婠起青丝的小冠有些歪斜,发鬓略显扎乱,眼框也泛红了一圈。 眉眼惹人可怜的蚕卧成两弯月牙儿,显几分憔悴。 唇角还有一点腌萝卜红油未擦拭干净,但却显得不抹胭脂的朱唇愈发红艳娇嫩。 似是察觉到目光,小师妹别过脸去,似是吸了一下琼鼻。 她鼓起粉腮,缓缓点头: “你坐啊大师兄。” 欧阳戎:…… or2对不起,好兄弟们,晚了点,四千字大章奉上。汇报下迟到的原因,昨完通宵码到早上八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又不敢断章发,就仰躺床上眯了会儿,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床码到现在…… (本章完) 二百二十六、留下的理由 早斋院大堂。 堂内的座位坐满了一半,有不少新来的食客颇为好奇的侧目,被大堂一角的某处动静所吸引。 不过倒也没有太惊奇,只当那一对搭配奇怪、但却出奇顺眼的男女,是小情侣吵架、分分合合。 “你坐啊大师兄。” 欧阳戎微微啊嘴,侧目看着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师妹。 他听见这句令人胆颤的随口话语,右眼皮狠狠跳了跳。 坐? 拿命坐哦。 他漆黑眼珠微微上翻,瞅向上方毡帽。 谢令姜似是反应过来,默默收回了按住狗头的素手。 她又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向原来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拿取放在凳子上的僧衣、夜明珠等物。 可下一刹那。 欲坐的欧阳戎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在众人古怪目光下,冲出了早斋院大堂,像逃命的兔子一样,朝悲田济养院方向拼命跑去。 谢令姜头都懒得回,走回角落原座位,弯腰拿起僧衣、夜明珠等物,还顺便拍了拍灰。 她回头。 七息后。 距离早斋院一百米外的草坪上,有动如脱兔的皂服青年屁股被踹飞出去。 头上的毡帽都脱离脑袋,飞出了三米。 “哎哟”一声,欧阳戎摔了个狗吃屎。 某人突然有点后悔、饿着肚子爬上来吃最后一顿腌萝卜早餐了。 欧阳戎趴在满是露珠的草坪上,手搓了把脸,似是庆幸没摔到英俊帅脸。 好家伙,小师妹这一脚,有当初第一次见面小师妹误认为他是盗取师兄明珠的小偷,于是大长腿给出一记飞踹的那味了。 欧阳戎翻过身来,两手后仰撑地,看着咬唇眯眸、缓缓走近的谢令姜,他满脸笑容灿烂,打哈哈道: “咦小师妹你怎么也来了,哈哈真巧啊,你也吃早斋啊。” 谢令姜默默走到欧阳戎张开的两腿间, 停步, 蹲下, 两臂抱膝, 似是掩住挤压变形的鼓鼓胸脯。 她蹲下的娇躯微微前倾,抿唇吸了下鼻子,绷脸盯他: “伱跑啊大师兄。” 欧阳戎顿时苦下脸,左右四望了下,避开她哀怨深藏的小眼神。 “小师妹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本月十五之后吗……”他叹气问。 谢令姜低头,俏脸埋膝,一言不发的将僧衣、夜明珠等物用力塞进欧阳戎怀里。 欧阳戎一愣。 冤种小师妹深深埋头,缄默卸下腰间裙刀,轻“砰”一声,连刀带鞘拍在大师兄的胸膛上。 “都是你的东西,拿着,别想赖!” 她凶起来的嗓音,犹带一点此前的软糯哭音,显得奶凶奶凶的。 像一只带有起床气、朝主人瞄呜的小猫。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最后他偏过脸去,望向不远处的悲田济养院方向,默然问道: “小师妹是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的?是有人报信,还是…你在我这儿留有什么外物感应?” 二人一蹲,一坐。 四目以对。 谢令姜红裳的衣摆与欧阳戎的皂服一样,被露水打湿。 此刻她没在意这些,蹲身抱膝,抬头注视他,一字一句: “不告诉你,但你记住,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能逮到你,别想瞒着我……我们跑掉。” 顿了顿,谢令姜偏过侧脸: “刚刚那一脚是替甄姨还有阿父踢的,你……你没事吧。” 欧阳戎皱眉点头,一脸认真: “有事,这一脚踢中了我的死穴,元气大伤,侧漏不止,需要有人堵住……” “死穴?这是什么?”谢令姜一愣,俏脸顿时露出急切神色,伸出两手,眸光心疼自责的检查他身体。 欧阳戎摆摆手,仰头露出艰难神色,语气又故作放松洒脱: “别担心,我恰好知道一人可以堵此死穴,小师妹快去替我请来善导大师,他能妙手回春治好我,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快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谢令姜点点头,“好。” 欧阳戎低下头,面上叹气,心中却一喜,可旋即他却发现,身前的小师妹纹丝不动,依旧蹲在原地。 抬头看去,谢令姜板脸看着他: “死穴流完元气了吗,大师兄怎么还没死?” 欧阳戎结巴:“哪……哪有这么快?小师妹别开玩笑。” “那行,我且等你漏完,你快些。”谢令姜点点头道。 欧阳戎:? 你搁这等“大师兄好死开香槟喽”对吧? 他嘴角抽搐了下。 欸,小师妹越来越不可爱了,没以前那么正经古板、呆萌好骗了,也不知道是被谁带坏的。 欧阳戎痛心疾首之际,谢令姜忽问道: “大师兄是降临人间的谪仙人?” 欧阳戎一怔,“什么谪仙人?” 谢令姜看着大师兄装糊涂未接过、滑落他手边的玉靶白檀刀,抿了抿唇,轻声问: “目涌紫气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不动声色:“小师妹在说啥?” “是那个叫‘净土’的地宫里,留守的僧人说的。” 谢令姜抬手指了指欧阳戎怀里的僧衣、夜明珠等物: “我刚刚赶去那儿,看见你穿过的衣裳,还有曾送我的贵重夜明珠,都杂乱摆在中央处的莲花台座,我还以为……以为大师兄走了。” 欧阳戎顿时了然,难怪小师妹像是哭过的模样、表情有些憔悴神伤…… 只是旋即,他又一阵无语。 昨晚给自己做完心理工作,准备走的时候已经是拂晓了,欧阳戎听到地宫外耳熟的清晨敲钟声。 他突然想,要不要最后再尝尝早斋院的腌萝卜。 毕竟回去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至少他是这么给自己解释的。 其实欧阳戎也明白,最明智的做法是立马兑换“归去来兮”福报。 若回得去,就舍断离; 万一回不去,那也尽早打消念头,早做打算。 可是,人若真能绝对理性,那这世间也就不会有万般复杂事了。 前日在离开梅林小院前,欧阳戎浇兰花时自言自语的爆发愤慨。 眼下,随着他距离“归去来兮”福报越来越近。 心头原本的怒火,宛若炙红的烙铁水中静置一般逐渐冷却黯淡。 是临别的某种不舍情绪在作祟。 让他越是临近终点,越是在潜意识里找寻着“最后一个借口”。 因为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借口,才能让心神暂时安息。 哪怕这借口是笨拙劣质的。 也是在这种往复徘徊中,才能洞穿本心,未来某刻豁然成长吧…… 于是当时欧阳戎收回了手,暂时脱下灰色僧衣,重新换上皂服与毡帽,爬出地宫,轻车熟路的去往早斋院,准备最后再尝一尝风味一绝的腌萝卜。 只是欧阳戎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秀发,被小沙弥大清早拉去隔壁什么抄经殿,实地调查佛像异响事件。 于是欧阳戎又在抄经殿转悠折腾了一圈,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叽叽喳喳的秀发才放过他,重新回到早斋院大堂吃饭。 然后便是被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师妹给逮住。 现在想来,当时他应该是前脚刚离开净土地宫,小师妹后脚就赶到了,二人正好错过。 只不过他被拉去抄经殿,耽误了一阵,重新回到早斋院干饭时,正好又被失落离开净土地宫的小师妹碰见。 欧阳戎哭笑不得。 他低头看了眼夜明珠,重新收入袖中。 此明珠,其实是他故意丢在莲花台座上的,并不是粗心掉落。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夜明珠,而是人家高僧们烧出的舍利子。 欧阳戎觉得这样也是物归原主了,重新带回地宫安放。 所以此前他在山下准备后事时,并没有把此珠留在叶薇睐、谢令姜、或者苏裹儿等人。 欧阳戎重新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地宫里那个和尚,不是留守僧人,是个疯癫和尚,名叫不知……名叫秀真,是秀发的师兄。 “地宫隔壁就是收容病残疯子的悲田济养院,秀真在地面上一刻也呆不下去,喜欢往昏暗地宫里跑,说那里是净土什么的,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这么说。 “善导大师和秀发他们都拿他没办法,听之任之了。 “所以,秀真的话,小师妹别去当真。” 谢令姜挑起秀眉,看了欧阳戎一眼,片刻后,她点头道: “难怪。这和尚还说,你在地宫的壁画里……” 欧阳戎颔首,“他可真抬举我。” 谢令姜正视欧阳戎的眼睛: “但是,大师兄解释这么多,可还是没有说,为什么突然就要辞官归隐,不辞而别。” 欧阳戎站起身,谢令姜也跟着站起身。 欧阳戎垂目,拍了拍衣摆上的杂碎草根: “就不能是我累了,崇道思隐,学习以前的陶渊明挂印辞官,回归田园?” 谢令姜摇头:“大师兄的行事风格,与道家的‘寂寞无为’一点也不相干,你不是这样的人?” 欧阳戎问:“那师妹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正心诚意,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欧阳戎摇摇头,自嘲一笑: “我担不起此言,若我真是知行合一,就不会明知得走,还犹犹豫豫,各种借口耽误行动。” 谢令姜一脸认真: “这难道不是更说明,大师兄知行合一吗?因为哪怕大师兄心里有一百个想走的理由,但只要还有一个理由须留下,大师兄都会难以割舍,这才是赤子本心,容不得半分愧疚。” 欧阳戎笑了,反问: “那你且说,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谢令姜捡起裙刀,伸手递出。 一柄裙刀,横置在欧阳戎与谢令姜的中间。 谢令姜扬手,示意欧阳戎重新接刀,嘴里话语听起来也颇为中二: “大师兄,现在龙城县的万千百姓们需要你!需要你站出来!” 欧阳戎失笑摇头:“小师妹别闹。” “我是说真的!”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满脸严肃道: “刚刚差点被你气忘了,我急着跑来找你,是从玉卮女仙嘴里得知了一件大事,十万火急!” 欧阳戎一怔,眼看小师妹的神情,好像也不像特意找借口作假留他,不禁问道: “什么十万火急?” 顿了下,他面色有些恍然道: “等等,玉卮女仙醒了?该不会她是供出了柳家吧,那也没事,人证物证俱在,小师妹你带着六郎去缉拿抄家就行,无需我来。” 谢令姜立即摇头,忽道: “大师兄,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啊?” 欧阳戎一愣。 来了!抱歉晚了半小时! (本章完) 二百二十七、金丹蜕凡 欧阳戎皱眉。 看了一眼他与谢令姜二人中间的横递裙刀。 依旧未接。 欧阳戎表情收敛,朝脸色严肃的谢令姜道: “先说……更坏的那一个消息。” 谢令姜凝眉: “大师兄,我们都被柳子文、被柳家骗了!” “古越剑铺只是幌子,柳子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匠作道脉的老铸剑师,背地里与当朝卫氏合作,多年来联手铸造鼎剑! “这些年来,蝴蝶溪下游,发生的这么一反常态的涨水水患,大都与古越剑铺那座炉中的鼎剑有关,汲取水气,扰乱水脉。” 谢令姜一脸愤慨道: “玉卮女仙还透露,柳家利用从老铸剑师那儿得来的、鼎剑影响水脉的第一手信息,静待水患过后,大发灾年之财。 “每四年古怪规律塌方一次的狄公闸,就是柳子文和柳家在捣鬼,那焚天鲛油也是柳家指挥玉卮女仙布置的。 “大师兄,你四月份在东林寺卧床养病时,发生的那一场洪水塌闸,就是如此回事。” 她脸色焦急,语速越说越快,将从玉卮女仙那儿得来的柳家密事,竹筒倒豆子般抖出。 欧阳戎脸色渐渐肃穆,忽问: “玉卮女仙昏迷这么久,柳子文也已经死了,这口鼎剑会不会已经停……” 欧阳戎话语蓦然顿住。 谢令姜见状,抿了下唇,默契替他说出:“没错,很可能柳子安还在偷偷铸剑。” 她转头,看见大师兄眉头紧皱,他在原地踱步转圈,似是自语,呢喃声传来: “这些年,柳家都在偷偷铸造鼎剑?伙同卫氏吗,有洛阳那边势力的支持吗,那…这就说得通了,柳子文啊柳子文,你难怪这么大的胆子。 “为了柳家,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事都能忍,连疑似被亲兄弟冤杀,都不吐露揭发半分…… “所以,现在是柳子安在接替铸剑,没错,应该就是这样了,柳子安是现任家主,当初我联合众人肢解柳家,难怪他情愿牺牲大部分重要家产,丢掉脸面,也要保住古越剑铺,后面还如此讨好我与县衙。 “柳子安啊柳子安,好一个隐忍装卑,伱和如狼般的柳子文不一样,你更像一条毒蛇,想要潜伏咬人…… “那你现在想咬一口的人是谁,嗯,应该是我才对,你和柳家一直在等鼎剑出世?” 谢令姜瞧见大师兄锁眉不已、又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 她微微低头,面露惭愧神色: “大师兄,你老早之前对我说的那个猜测是对的,都怪师妹愚钝迟缓,你不了解练气,只能让我来参谋。 “可我当时却是坚决否定,觉得鼎剑太过遥远荒缪,小小一个龙城柳家怎么可能蛇吞象……结果误导了师兄你,错失真相。” 欧阳戎摇摇头: “这事不全怪你,若非柳家参与之人,任谁也想不到柳家能铸造传说中的鼎剑。 “而且上回,我不放心,依旧去搜查了剑铺,结果不还是空手而归?柳子文、柳子安把这口新鼎剑藏的太深了。” 他低头沉吟片刻,反应过来什么,转头问道: “那前段时间梅雨季末的诡异暴雨和上游涨水,也是这口未成形的鼎剑在作祟?” 谢令姜脸上没多少犹豫,直接点点头: “很有可能!上次云梦涨水发生的时间,与现在相距太近了。 “大师兄,玉卮女仙苏醒后,还供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她醒后问了下我日期,透露说柳家玉与卫氏约定在本月十五取剑。 “玉卮女仙还分析说,最晚鼎剑明日出炉,不超过十二时辰……” 欧阳戎原地徘徊两圈,转头打断谢令姜话语: “我说怎么涨水喜怒无常……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下山,别磨蹭了!”他眉头大皱:“剑还没成,都这样,剑成了,还得了?岂不水漫金山,这种神话力量,折翼渠挡得住吗……” 涉及水灾,他一扫心间犹豫,大手抓过小师妹递来的裙刀,系在腰间。 摸到熟悉的裙刀,欧阳戎手掌下意识的摸了下玉质刀柄,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再次伸手接过小师妹“递”来的重担,他突然有一种豁然轻松、精神抖擞的感觉。 就像是学生时代坐在昏昏欲睡的晨读课堂,忽然室外传来下课的清脆铃声,困倦之意一扫而空。 或许……是他又为依依不舍找到了一个暂时留下的理由?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大师兄……” “小师妹还傻愣着干嘛?走啊,去阻止柳家铸剑……哦对了。” 欧阳戎佩刀欲冲,稍息,脸色恍然道: “你还没说坏消息是什么?” 谢令姜小声: “我昨日审讯的玉卮女仙,已经找你十来个时辰了……” 欧阳戎:??? 此刻一阵晨风吹来,愈发凸显气氛的寂静。 在这个距离龙城县城百里的大孤山东林寺内,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天色。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谢令姜欲语,余光忽捕捉到什么,猛然转头,跃上佛殿顶处飞檐。 右脚尖轻点飞檐,她遥望山下远处的蝴蝶溪西岸、那座半山腰上似有剑炉的小孤山上方天空。 儒家翻书人举目望气。 谢令姜渐渐瞪大眼睛:“糟了,这剑气……大师兄,咱们好像来不及了。” “你在看什么?” 下方,欧阳戎尝试蹦跳,循着谢令姜的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蝴蝶溪西岸那边的天空,蓝天白云,寻常无奇。 谢令姜忽然低头道,“大师兄之前说到侧漏元气,修补好没?” 言语间,她手默默伸入圆圆鼓鼓的胸脯衣裳交襟之中,取出一只古朴玉盒。 无声打开。 两根葱指轻轻捻起。 下方的欧阳戎闻言无语,“都什么时候了,师妹还开玩笑……唔唔唔!” 眼前红影一闪,欧阳戎的话语卡顿,似是嘴被堵住。 “唔唔……”他弯下腰,喉结鼓动,两手捂嘴,指缝间传出一些艰难吞咽之声。 谢令姜递出水袋,欧阳戎抓住救命稻草般接袋仰饮,囫囵吞下某粒圆物,他捂嘴咳嗽,满嘴苦腥之味。 “咳咳咳,你……你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什么怪味,呸呸呸。” 欧阳戎瞪眼无语,手指抠挖,尝试反呕。 可丹已入胃。 他话语缓缓顿住,低头看向自身。 不知为何。 似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但欧阳戎又不知何物。 他脸庞渐渐涨红,不禁伸手拉开严实衣领,透透气。 “怎么感觉越来越热。” 欧阳戎发现浑身上下暖呼呼的。 这不是一种生理上的暖,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甚至灵魂的颤栗暖意。 他身体宛若是一间门窗敞开的屋子,冬暖夏凉,现在“晃铛”一声,门窗紧闭。 空间封闭,温度渐升。 谢令姜取出淡紫手帕,默默给不再“侧漏元气”的大师兄擦了下嘴。 欧阳戎皱眉低头,被小师妹香帕擦嘴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连被淡紫香帕擦拭完的嘴巴里、多出了一股腌萝卜味道,他都暂时忽略掉了来源。 直至谢令姜收起手帕,素手抓起欧阳戎的大手,他才转头,皱眉欲缩。 “大师兄自己来望。” 谢令姜打断欲言又止的欧阳戎,抓住他手掌,齐齐跃上屋檐,一起遥望。 小师妹的手心略微冰凉且湿漉。 冰凉,可能是因为此刻欧阳戎手心温度过高,才觉得是她素手冰凉。 至于二人手心湿漉水迹,好像不是他的…… 怎么这么多汗水?易出水体质? 就在欧阳戎的思绪天马行空之际,他手掌突然感觉到小师妹手中似是一股暖流涌来。 暖流自手少阳经渡入欧阳戎体内。 它一路上行,点滴不散,最后汇聚到耳颞部,也就是太阳穴附近。 欧阳戎只觉头两侧太阳穴一阵阵的鼓胀,宛若沙场敲鼓。 “这是……” “大师兄别说话,集中注意力,放目远望……” 谢令姜俏脸绷紧,一本正经道,这副模样正经的似是手心紧张出汗之类的俗人之事都与她无关。 欧阳戎转头眺望山下百里外的蝴蝶溪西岸小孤山上空。 脸色怔怔。 他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或者说,是这方世界本质的模样,以前都被纱布蒙眼。 欧阳戎突然明白了他多出了一点什么。 “这就是望气吗……不过,柳家到底是在搞些什么鬼,这是异象吗,鼎剑要出世了?” …… 老铸剑师昨夜出奇的没有熬夜。 早早睡下。 虽然昨夜早早躺下,也只是半梦半醒,睡不酣畅。 但年老之人向来觉浅,倒也无碍第二日的精神。 不管如何,熬了小半辈子的夜,最后一日终于作息正常了一点。 老铸剑师点点头,多奖励了自己一坛酒。 清晨天蒙蒙亮,老铸剑师睁开眼,依旧一身麻衣下山,轻车熟路的走到那个熟悉的早餐铺子,角落坐下,等待早点。 除了早醒,老铸剑师今日也话多了几分。 实在罕见。 “你帮我送完东西,那小丫头后来就没再到剑铺来过吗?” 老铸剑师朝端来面片汤的程大姐平静问道。 准备转身走人的程大姐好奇转头,看了看主动说话的怪老人,手在围裙上擦擦: “没再回来了。阿青姑娘现在好像住在鹿鸣街的一户贵人家,那边的院子高墙都老气派了,俺瞧着,她应该不用来这里做工了,她阿兄有本事能养家哩。” 顿了顿,程大姐搬来新的酒坛,放在老铸剑师的桌上,在转身回返厨房之前,她回忆道: “阿青还让俺带句话,说收到了你送回的东西,会好好保管,另外还让老先生你要注意安全,说是这边可能有坏人,若有危险,可以找她,她去求贵人。” 老铸剑师点点头,坐在桌后,独自喝着黄酒。 程大姐返回厨房忙活。 头顶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但今日不知为何,剑铺的管事通知剑匠们今日休假,无需上工,但白天要去各自的剑炉房候着。 所以早晨早起前来的人不多,早餐铺子人流挺少,程大姐很快忙完出来。 露天摊位上,客人都走了大半,包括那个脾气古怪的麻衣老人,也带着今日的新酒坛离去。 程大姐麻溜的收拾餐桌碗筷,待到她走到角落处麻衣老人吃饭的桌子。 轻“咦”了声。 妇人四望了下,桌上空空如也。 那臭脾气老头并没有留下空酒坛,与明日黄酒的新钱。 明日不用给他打酒? …… 老铸剑师缓缓走进房间。 一手提酒坛,一手拖来一把小木凳。 他在一座熄火多年的铸剑炉前坐下。 手撑膝盖,仰饮了一口酒,呢喃几句,转头默默看向身前的铸剑炉: “师弟啊师弟,老夫找你戏讨脑袋和剑,你二话不说就割下自己脑袋,和剑胚一起亲手递送给老夫。 “这一幕,老夫这些年做梦经常梦到……你就这么信任老夫? “其实老夫只想简简单单铸造一把鼎剑而已,从年少初次打铁时就开始想了啊,可惜似乎生错了朝代。 “不过现在看来,这大周朝也不错,太平盛世有,野心家也不缺,鼎剑这不就要出炉了吗? “师父师弟,你们不想给野心家铸剑,可你们却忘了一件事,铸剑师难道就不是野心家了? “没有野心,那还铸个什么剑?让神话自凡尘中诞生,难道不是最大的野心? “好一条蝴蝶溪,好一批吴越男儿,为铸一口剑,不知掉了多少颗大好头颅。” 他低头,看着酒坛里晃荡的浑浊水液: “呵,你问老夫喜欢看什么?师弟送我脑袋后,老夫确实有了个百看不腻的戏码…… “那个被黥面的小丫头,呵老夫倒是与你有缘,送你段前程又怎样?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位铸剑大师,竟会受平凡女绣工的启发铸剑。 “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你个小丫头才误打误撞成了这口气的气盛之人吧。 “是因为日日接触,老夫受她气的影响,铸剑时也潜移默化,冥冥之中算是人与剑共生成长,所以自然是气盛之人?玄之又玄啊。 “不过,那个新县令有点奇怪,明明不是,但为何鼎剑会贪吃他的气?难道是其它鼎剑的气盛之人?不太像……” 老铸剑师摇摇头,砸吧了下嘴: “只可惜是一个漏气之体,气盛,又漏气,这不天然吸引练气士围‘观’,很难留住机缘,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灰布包裹的金属方块,丢在桌上,叹息一声: “当年在东林寺莲塔,三家指鼎立誓……一言九鼎,背约者绝……这血誓真是灵验。 “东林寺的那些莲宗练气士已经如此尽力了,结果未达成莲塔之盟,还是受到背约之咒,道脉绝断。 “老夫的师门也要快了,眉家早已灭门,老夫算是最后一人。 “只是可惜了这门鹿卢铸剑术,自初铸第二口鼎剑起至今,几近铸造半数…… “不过,倒是还有一门。秦时替越处子与六国遗贵刺客们创造出第一口鼎剑的首门铸剑术,不知是否遗世?” 呢喃片刻,不知姓名的老铸剑师南望上游云梦泽,隔空点点头: “女君殿,当年的师门盟约,老夫与曾经的东林寺秃驴们一样,已经尽力归还鼎剑了,灭脉就灭脉吧,问心无愧。” 铸剑炉前,老人回过头来: “这一口剑,已经拖了太久太久了,老夫,老夫师父,老夫师父的师父,整整三代人啊。 “也罢,知道你在炉里听腻歪了,今后再无唠叨了。 “昨夜翻黄历,说今日大吉。” 说完,空旷房内,老铸剑师微笑饮了一口酒,忽然探手。 “出去吧,让天下练气士们瞧瞧你。” “晃铛”一声。 铸剑炉洞开。 空荡荡的。 房门无风自开。 门外。 方圆百里,艳阳高照。 可在某类人眼中…… 有湛蓝剑气,气冲北斗! (本章完) 二百二十八、剑悬蝴蝶溪(一更) 小孤山半山腰。 一座铸剑炉彻底敞开。 炉旁,有麻衣老人仰坐饮酒,似在等候。 一切看起来都这么的平淡无奇。 可若目光远眺千里。 千里辽阔之江南道,各地不时有零零星星的惊鸿人影跃起。 或高楼,或树顶,或山峰,眺望云梦方向。 无声处,有惊雷。 可道是,蝴蝶溪上怒潮来,万里天风动地雷。 百里外。 蝴蝶溪上游,有一座水闸大坝横坐在云梦泽与越女峡之间。 闸坝上,有巡视小吏三两成群,笑语晏晏,头顶天空,晴蓝万里。 闸坝下,有一尊新立不久的水则碑,浸入水面小半碑身。 某刻,沉寂已久的水位忽升。 …… 欧阳戎望见有湛蓝气柱,直冲云霄。 宛若竖线,连接天地。 巍巍壮观。 这不是欧阳戎逛街时前世体验过的某类科技头显、产生的欺骗眼睛的拟真画面。 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 这就是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平常能看见的东西? 一句“窝草”,被自认君子文化人的欧阳戎强忍咽了下去。 他忽而心生好奇。 左右四望周遭天地。 这些是……天地间的气。 小师妹以前说的没错。 万物皆有气。 欧阳戎恍恍。 旋即垂目,看向谢令姜抓住他的藕臂。 一道绯红如焰的气流,形若长蛇般,自小师妹手臂涌出。 只见这条“绯红火蛇”通过手少阳经,一路涌入他的体内经脉。 “小师妹,你在给我渡送灵气?” “嗯,大师兄暂时还没灵气修为,我在助你望气。” 顿谢令姜俏脸紧绷,盯住远方“气冲北斗”的异象。 顿了顿,她目不斜视,嘴里继续解释: “下品,气蓝;中品,气朱;上品,气紫。其中,单色的深浅,又代表灵气的精纯程度,可看出同一品秩练气修为的高低。 “而大多数练气士一旦出手,就可以瞧见灵气颜色,大致知道修为了。 “这些……大师兄以后会慢慢熟悉的。” 欧阳戎不禁点头称奇,好奇低头,看了看自身。 他身上没有灵气,灰蒙蒙一片的。 转头望去。 在这副望气视野下,身旁小师妹的光景,与她身上的红衣一样。 宛若南国红豆,鲜艳靓丽。 欧阳戎不禁侧目,问道: “小师妹刚刚给我吃的那粒丹,是从龙虎山求……” 谢令姜忽然打断,手指前方道: “因为练气修为或炼气术的差异,不同练气士,望气所能看见的东西并不一样。 “例如阴阳家望气士能看见的东西,就比我们多得多,例如龙气王气之类的。 “大师兄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欧阳戎默默咽下话语,闻言乍舌,手指远方蝴蝶溪西岸小孤山的异象,无语: “最基础的,都能看到这么离谱的了?额,这是我能看到的?” 谢令姜携带欧阳戎跳下屋檐,落地后,她语气带上焦急: “所以才说,麻烦大了。 “阿父说,铸剑宛若炼丹,都是炼化天地灵气,从中汲取出最精纯的气,达到某种外物上的‘归一’,供练气士利用。 “这口鼎剑,凝聚的灵气太精纯了,我此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道教炼丹师,练一炉金丹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才刚现世,首次洗剑,就能引起如此蔚然壮观之景,连大师兄都能清楚望到。” “……” 欧阳戎无语了下,好奇问: “洗剑?什么洗剑。” “儒门典籍上说,新鼎剑出炉,会引动天地灵气,进行首次洗剑,适应这方天地……我也不太清楚,首次洗剑,应该就是现在咱们看见的这景象。” 欧阳戎打断道: “小师妹,你就直接说,这口鼎剑,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谢令姜叹息: “大师兄这么理解,这口真名不知的鼎剑刚刚离开了酝酿它多年的‘小’剑炉,现在已经进入这方天地。 “就宛若婴儿尝试离开母胎子宫一样,适应胎外,同时等待最后的脐带剪断。 “而首次洗剑就是这个过程。 “蝴蝶溪下游方圆百里,包括整个龙城,现在都被它画地为牢,成了一座大剑炉,地脉水脉都受其牵动,被它疯狂汲取气运,用之洗剑。” 欧阳戎好奇问: “婴儿母胎?脐带?这是什么奇怪比喻,鼎剑的脐带是什么?” 谢令姜看了他一眼,只是道: “铸剑师就是这根脐带,别忘了他也是练气士,而眼下,铸剑师就是连接剑炉与鼎剑的最后桥梁了。 “其实当打开炉门,让鼎剑离开剑炉的那一刻,铸剑师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有点抽象,欧阳戎沉思了下,点点头,问了个更抽象的: “保大还是保小的意思对吧?必须得走一个?那肯定保大啊。” 谢令姜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师兄什么意思。要救铸剑师?” 欧阳戎一手扶刀,一手摘下毡帽丢掉,冷眼旁观远处的冲霄剑气,铿锵有力问: “救铸剑师只是顺带的,能不能救无所谓,毕竟自作孽不可活。 “但这口鼎剑洗剑,竟把整个龙城县地界都当作它的母胎,汲取水气地气洗剑。 “谁给它的权力?我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才不当它的野爹! “所以我想问的是,现在还没彻底离开母胎、剪断脐带,那是不是就代表还能杀死胎儿,就像保大不保小一样,保住母胎,小师妹,这样的形容,对吗?” 他转头,朝听的一愣一愣的谢令姜,眯眼道: “也就是说,这口鼎剑,正处于首次洗剑,若我们现在赶过去,比如把铸剑炉炸了之类,是否还有机会毁掉它?” 听到大师兄的清奇脑回路,谢令姜脸色愕然: “我……我不知道啊,应……应该可以吧,可以打断?” 她也不自信的反问,多看了一本正经的欧阳戎两眼,不禁多嘴道: “大师兄,伱这思路,我真的闻所未闻,没有过往经验可以参照。 “以往历朝历代统治者铸剑,所有人都希望鼎剑诞生,都好生供养着。 “哪怕抢夺鼎剑的敌人也是,没谁去研究怎么打断鼎剑的首次洗剑仪式,也没谁去管鼎剑是否影响了周围地方百姓……” 说到这,谢令姜话语缓缓收住。 欧阳戎突然手指南面,扶刀的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 “小师妹,先别盯着这什么神话鼎剑看了,你去看看那边,狄公闸又涨水告急了!” 谢令姜顿时转头,眺目南望。 远远可见,蝴蝶溪上游的群山之间,有间隔相同的几座山峰,陆续升起了一道道青烟。 此刻,二人站在大孤山接近山顶的地方,看的真真切切。 只不过刚刚谢令姜一直在紧张观望鼎剑出炉洗剑的异象,倒是一时没有注意到。 “这是……烽火?”她恍然。 此前为了应对水灾,谢令姜记得大师兄有设立预警机制,包括蝴蝶溪上游沿岸设立的水则碑,还有上游群山间的七座火台,方便第一时间通报消息。 青烟,代表水位暴涨告急,准备避难。 而黑烟,代表狄公闸塌了,洪水马上来。 欧阳戎沉着冷静道: “是青色狼烟,云梦泽的水位暴涨,狄公闸那边已经在告急了,在请求龙城县衙援护。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梅雨季已过,夏日大热天的,水位暴涨,不是这口鼎剑牵动水脉、引起的异象是什么? “现在看来吗,上回两次水患,也是它在作祟,此前发生过的事,忍忍也就算了,今日瞧着,它还要再来一出更大的,那这几个月的辛勤劳作,岂不都白干了? “我欧阳良翰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 说完,欧阳戎扭头朝寺外冲去。 谢令姜怔怔看着大师兄的熟悉背影。 “大师兄,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她身形一闪,跟上埋头前奔的欧阳戎。 后者头不回道:“距离鼎剑的首次洗剑成功,还有多久?” 谢令姜远眺望气,打量了会儿视野中的剑气光柱,掐指算了下,转头: “预计午正二刻左右。” “正午十二点半吗,应该来得及赶到县衙组织避难,再调集人手,阻止柳家。” 欧阳戎呢喃,心算一番。 此刻,二人已经跑到了东林寺大门,准备沿路下山。 欧阳戎奔跑喘息的间隙,突然转头,吩咐道: “小师妹,你速度比我快,先走一步,去县衙报信,替我震住场子。 “就说县令回来了,让他们别乱了阵脚,坚守各自岗位。 “你先让燕六郎他们替我发布县令手书,召集全城百姓,来大孤山上避难,就和上次涨水的措施一样。 “这是当务之急,首要之事! “然后,再让他们去调集官船与物资,等我回到县衙,再做其它安排!” 别看从东林寺往山下望去,龙城县城与蝴蝶溪尽收眼底,好像不远。 但其实望山跑死马。 大孤山位于龙城县城郊外,距离一百多里,若不走水路,光是马车赶路就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谢令姜大气都未喘一口,她在一旁摇摇头,说道: “没事,大师兄,我带你一起赶路。” 她素手朝欧阳戎肩膀伸去。 欧阳戎皱眉:“带我太麻烦了。” 谢令姜手不回的伸出:“不打紧,我中途可以多停下来,换一口空气。” 欧阳戎侧身避开: “但是会影响你的速度,你听我的,你先立马去报信,方向,我就在后面,马上就到,别担心我。” 顿了顿,他一脸严肃道: “小师妹,我主要是担心没有我在,县衙现在乱的一锅粥。 “另外,我还要绕下路,先去一趟折翼渠的新渡口! “现在是十五上午,若是不出意外,那儿正在举行庆祝通渠的仪式,刁县丞他们都在那里,我过去招集他们,让他们就近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这是眼下第一要务, “然后,我再借一艘船,走折翼渠的水道,顺风返回龙城县衙,这条路比陆路骑马要快多了!很快就能到。” 谢令姜低头笼袖。 红裳袖子中,有几根手指缠绞难分。 并没有立马动身。 (本章完) 二百二十九、意料之外(二更求月票!) 下山路上。 欧阳戎无奈叹气,回头道: “你放心,我不会再不辞而别了,况且,你刀还在我这呢,总不能不还给你吧。” 他手掌轻轻拍了拍腰间裙刀示意。 “嗯,就算……就算万一要走,也一定会和伱说一声,我保证。不过咱们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谢令姜瞅了眼他。 欧阳戎轻推了下谢令姜的胳膊,努力让声音软了点,哄了下。 “喂你情绪高涨点好不好,多大点事,抬头笑笑,放宽心……” 谢令姜立马抬头,皱了皱小琼鼻: “我不是担心这个,大师兄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当然知道大师兄不会再不辞而别,当然知道正事当头……” 说到这儿,昨夜憔悴寻人、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红裳小女郎话语顿了下,别过俏脸,袖下伸出一根小拇指,忍不住小声说:“你发誓。” 欧阳戎:…… 嗯,你不是小孩子,但你也没大多少,除了发育。 在某人无语之际,谢令姜微微脸红,小拇指收回袖子,赶忙解释道: “我是想说,大师兄要当心柳子安、当心柳家!” “什么意思?” 谢令姜颔首,脸色转为严肃: “玉卮女仙供出,她私下传授给了柳子安一套自家的师门炼气术。 “据她所说,师门传承来自海外仙山,隶属方术士道脉,是其中一条分支,炼气术法门与晋升条件都十分奇诡。” 欧阳戎点点头,不动声色,应和了一句: “奇诡吗,也是,比如那青铜面具就挺邪门的,叫什么来着……” 谢令姜没发现某人的不对劲,接话道: “蜃兽假面。此物是与这条方术士道脉的晋升方式相互配套的。 “这套晋升方式,需要当众杀死具有灵性的活人,进行祭献,身份血脉越特殊越好,观众越多越好,如此,可以获得修为大幅提升,或者晋升品秩。” 此刻二人还未分开,正一齐朝山下飞速赶去。 欧阳戎闻言,皱眉回头:“祭献活人?特殊?比如?” “比如大师兄。”谢令姜眯眼,语气不善:“玉卮女仙说,当初师兄当众溺水就是她悄悄所为。” 欧阳戎抿嘴,忽然转头问: “等等,我很好奇,玉卮女仙到底为何要这么帮柳子安和柳家,连师门炼气术都交出来了,难道只为了攀附柳家得些荣华富贵?” 谢令姜攥拳,咬牙切齿道: “这柳家,曾答应剑成之后,将离伯父一家人交给玉卮女仙处理,让其祭献升品,离伯父一家的血脉特殊,又身份高贵,十分符合玉卮女仙的献祭要求。 “并且柳家还答应玉卮女仙,事成之后,以后还有更多的合作,帮她找寻祭品。” “等等。”欧阳戎打断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欧阳戎冷静指出: “柳家哪来的胆子,动离闲一家?哪怕给卫氏铸了一口献上鼎剑,那也没必要去动离闲一家人。 “这不是叫投名状,这是自讨苦吃,柳家是投机客,一心只想搏富贵,没必要如此得罪保离派,好好安享献出鼎剑的荣耀奖励即可。” “有道理。”谢令姜欲言又止,“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沉默片刻,迅速转头: “不好,小师妹,你赶紧返回鹿鸣街苏府,护住离闲一家人!” 谢令姜:“这是为何?” “柳家敢对被废的浔阳王离闲一家动手脚,敢许诺他人,一定是有卫氏在背后撑腰,柳家才敢如此干,这是卫氏有杀心!要携鼎剑之威,斩草除根!” 欧阳戎冷静点头: “现在距离正午洗剑完成,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若是我阻止失败,鼎剑最后铸成,卫氏与柳家,定然会对离闲一家下手。 “若是成功了,鼎剑没有铸成,也很难说,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特别是柳子安还修炼了特殊炼气术的情况下,铤而走险的风险不小。 “小师妹快回去,守在离闲一家身边,最好把他们提前转移来大孤山东林寺。我们兵分两路。” 此时,二人正好赶到半山腰的遮目亭处。 谢令姜闻言停步,蛾眉微蹙,沉吟片刻,看了眼欧阳戎,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洁白玉环,刻有鹿形图案。 谢令姜低头,走进遮目亭,来到视野开阔处,默默渡送灵气。 她头不回,朝身后脸色好奇的欧阳戎解释道: “之前我离开龙城县去龙虎山求丹,途经江州城,阿父得知我有事离开龙城,正好又有一位白鹿洞书院的师叔路过浔阳渡。 “于是阿父就托这位陈姓师叔前来龙城县,我不在时,暗中照看下离伯父一家……我昨日匆匆归来,忘了叙旧,我现在联系下陈师叔。 “这位陈师叔,我认识,恪尽职守、警惕心强,应该还在苏府那儿。” 亭内,谢令姜手持鹿形玉环,稍息,温润玉身浮现淡淡青光。 周遭山风忽停,有一阵清风拂卷而过,不知去向何方。 亭中亦是一位翻书人。 “陈师叔?” 欧阳戎垂目瞧了一眼。 小师妹手中玉环,雕刻有白鹿纹案,他颇觉眼熟。 记忆中,求学时曾在白鹿洞书院一些建筑物上见到过。 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想来,天下的儒门书院,其实还是无法练气的求学士子占大多数,练气术的传播并不广泛,门槛极高。 就像欧阳戎,此前便是漏气之体,无法练气,更无此类接触,哪怕他是替书院争光的读书种子。 而儒门还算是练气士们嘴中的显世上宗,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眼下这枚鹿形玉环,欧阳戎猜测应该是每一位白鹿洞书院出身的练气士都会佩戴的。 且看小师妹这副眯眼凝眉的模样,似乎还可以借此感应联系同门?也不知道是否有距离限制…… 欧阳戎收起思绪,出声问: “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 小师妹静立了会儿,转脸,一副不解愁眉: “没有反应,了无声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师叔见我回来后,就默默离开了龙城县,现在不在苏府那边?” 欧阳戎沉默,无人回答。 师兄妹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 欧阳戎面色出奇的严肃: “小师妹,快去,别忘了你最初来龙城县的职责。” “大师兄。” “我也有我的职责。你回到鹿鸣街,记得顺路替我通知下县衙同僚,说我马上到。” 谢令姜重重点头,转过身,飞速离开。 “大师兄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有危险,裙刀联系我。 “若离伯父他们无事,我把他们转移到安全位置后,立马去找你!” 欧阳戎点点头,嘴里说:“去吧,我等你。” 一阵清风拂过,谢令姜人影消失原地,翩若惊鸿般远去,一骑绝尘。 果然,刚刚是在迁就他的速度。 欧阳戎叹息摇头,目送她背影彻底远去。 他继续朝山下狂奔,偶尔撑着膝盖喘气时,他揉了一把脸,呢喃自语: “先赶去折翼渠的开渠典礼,召集刁县丞他们,再乘船回龙城,组织百姓避难……” 欧阳戎只恨自己一双肉腿跑路太慢,恨时间不够用,你说全天下的和尚怎么都喜欢把寺庙建在野外高山上? 终于,欧阳戎眼看来到了山脚的牌坊处,准备找找马车征用,结果前方官道上,有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影涌来,带头之人,十分眼熟。 他脸色一愣:“六郎,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这是……” 燕六郎与一众捕快正带领一大批龙城百姓们匆匆赶至。 百姓人群井然有序,和赶集似的,轻车熟路跑来大孤山避难。 “明府!”看见欧阳戎站在路中央,燕六郎脱口而出。 “你们……你们都准备好了?” 欧阳戎伸头看了看燕六郎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等各种物资行礼上山的老百姓们。 他忽觉自己似乎瞎操心了。 燕六郎表情惊喜,可转而,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而身后人群中的捕快官吏们,看见欧阳戎后,大多露出惊奇表情,似是有点懵逼。 不少人甚至诧异回头,张望龙城县衙方向。 “县令怎么在咱们前面?明明咱们第一批……”有人泛起嘀咕。 欧阳戎身子一顿。 ———— ps:明天也是双更,新的七月,小戎求一波月票哈! 一号若是能满一千月票,小戎再加一更! or2(小戎叩首) (本章完) 二百三十、背影 “咚!” 一只装满石头的篓筐,被绳子系着,砸入水面。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 新抵进码头的这艘舟船迅速稳定了身形,缓缓停在岸边。 柳阿山的目光从水花处收回,此物被浔阳江上跑船的伙计称为“碇”。 在靠岸停泊时丢入水底,依其重量,锚定船身。 帮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讷汉子拍了拍手,朝船夫拱手,闷声道谢了句。 船只的登船梯还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只。 两脚稳稳踩在了彭郎渡码头的熟悉灰黑地砖上。 彭郎渡码头边,早晨的初阳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上行走多年,突然脚踏实地可以四处随便走动了一样。 心安踏实。 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热闹呼号的渡口街道。 柳阿山舟车劳顿、略带眼圈的木讷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呢喃: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老爷说,这句的意思是,远看见自己的简陋家门,却等不及的欣喜奔跑过去。 “老爷不愧是进士探花郎,偶尔低语一句,都如此有道理。” 柳阿山下意识学着某人揉了把脸,低头检查了下腰间的月光长剑。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属于青铜金属的冰凉触感。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柳阿山转过头,与后方舟船卸货的船夫们挥手告别,离开了码头。 柳阿山一路经过闹街与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顾。 没遇到老爷之前,他在码头作过脚夫搬货。 前方的那颗硕大的老槐树,乘着管事凉棚下瞌睡,他曾与工伴一起去躲过片刻荫凉,那是当时白天唯一能歇口气的摸鱼位置。 后来年岁长些,阿父早亡,当年又忽遇大水,冲毁了屋田。 一家人穷困潦倒,在灾年早早入了官奴贱籍,被抵押给了古越剑铺,后来,他与阿妹每日要来码头渡河去西岸干活。 柳阿山手脚勤快,古越剑铺那边工事忙完,挤出些时间,偷偷在码头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攒钱,想给阿妹阿母赎身。 只是,在老爷没来龙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钱,都不够赎半个阿妹。 更别提盖一间新房,娶妻生子之类的了,可能正常轨迹,要操劳一生,才能攒够吧,还得不遇大灾大病。 柳阿山表情平静,晨阳落身,走在清晨苏醒闹腾的街道上,不时回望路边。 拐角处,那家卖油麻饼的小摊,油麻饼一绝。 听说老板是岭南道广州府那边来的,手艺老字号了:将糯米粉做团,桂花糖、金桔做馅心,浇上热油煎之,“兹拉”一声,热气腾腾,饼上芝麻金灿流油…… 阿妹与阿母最爱吃了,只是从来不讲。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带阿妹来码头坐船渡河、路过时阿妹时常回头,才瞧见的。 后来他默不作声买了一块油麻饼给阿妹吃,阿妹只咬了两小口,问他也不吃后,油纸包着,塞进怀里,晚上带给阿母,却被织布的阿母训斥。 还训他浪费了半文钱买一张油纸包饼,随便摘一片路边池塘里的荷叶包着,不挺好的?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柳阿山呢喃。 真是奇怪。 这样一块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欢乐回忆的乡土,为何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且在外面船上,吃好喝好的。 可一旦回来,这些原本视之如常、甚至苦难的事物,落入他的眼里,都变格外亲切了起来? 说来,柳阿山这回还是第一次离开土生土长的龙城县,以前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年轻时跟随老渔夫们去江上打渔。 可此时此刻,重新踩到这片土地,柳阿山胸间突然涌出一股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冲动。 不知为何。 脑子里也在反复浮现老爷说过的那句话。 他不是喜欢拽文弄墨的人,可是就是觉得,这句话“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说的很好很好。 柳阿山自彭郎渡下船,没有耽搁,径直返回鹿鸣街,他咀嚼回味了此句话一路。 不过在离开西市之前,柳阿山去到了闹街拐角处的那个油麻饼摊子前,默默掏出了六枚铜板,递送老板。 对了,后面还添了半文钱。 柳阿山将油纸包裹严实的两块热乎油麻饼塞进怀里,胸口暖呼呼的,一路返回鹿鸣街的县衙。 荷叶虽便宜好用,但阿妹喜欢折纸,吃完饼,油纸可以让阿妹折纸叠花。 风尘仆仆的木讷汉子手捂胸中物,点了点头。 这次他掉头折返龙城,在江州落别叶姑娘与官船走之前,叶姑娘含泪塞了他不少银子,作车马路费。 让柳阿山务必尽快返回龙城,阻止欧阳戎。 但是柳阿山也没花多少,只是忍住了肉疼在浔阳渡找了一艘顺路回龙城县的运货快船,至于一路上的吃喝,柳阿山都是与船夫们一起蹲在甲板上吃的。 他原本是准备到了南陇后,给阿妹阿母买些礼物,眼下看来是来不及,只能就近带两块油麻饼回去了。 至于剩余的钱,以后还给叶姑娘。 木讷汉子心思缜密,待他默默理清条理,人也来到了鹿鸣街的路口,遥遥能看见熟悉的县衙大门。 “往日这个时辰,老爷已经来县衙上值,除非真如叶姑娘所说……等等,门口怎么这么多人。” 自语的柳阿山眼睛睁大。 只见前方县衙大门口,正有形形色色的官吏们进进出出,步履慌张;门前的街道上,停驻的一辆辆马车或快马,差点将鹿鸣街口堵死。 隐隐有嘈杂混乱之势。 柳阿山记性倒是不错,看见前方进出大门的匆忙人流中,有些熟悉衣着,立马回忆起来: “那几个不是上游几个渡口驻守水则碑的长吏吗,怎么跑回来了,来县衙干嘛,找明府的?” 柳阿山皱眉,似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天。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 “这季节怎么可能……以往上游,从没在此季节涨过大水。” 柳阿山摇头,脸色不可置信,他迅速前奔,涌入人流,进入县衙。 可很快。 木讷汉子的坚定,就被左右不断耳闻的混乱消息与慌乱对话所摧毁。 瞪圆眼的他,耳边的信息迅速汇总出来: 眼下夏至,云梦泽上下游确实已半旬无雨没错。 但, 今晨,辰初刻, 狄公闸附近的云梦泽水位,蛮不讲理开始暴涨! 有踉跄赶来的官员满脸急切的呼喊: “明府呢,明府在哪,快去通知明府,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咱们,咱们根本找不到原因。 “上一回暴雨涨水,一天一夜所涨水位,现在两个时辰不到就已涨至,这速度太恐怖了……” 有留守县衙的长吏瞪目结舌,结巴道:“明……明府请假不在,由刁大人代领……” “那就其它大人,刁大人呢?人呢?快去禀告刁大人,询问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上游的同僚们都很慌张,需要县衙指示……” “刁县丞今早没来上值,带着一半同僚去了折翼渠那边,参加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 “现在禀告,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这么紧要时候,怎么两位大人都不在!” “兄台往这边走,快去找燕捕爷,两位大人暂时不在,燕捕爷职权最高,现在正在县衙大堂那边召见诸位告急同僚。” “是是是……” 长廊上,有快马加急赶来的官吏受到指引,朝县衙大堂方向奔跑去。 柳阿山缓缓从后面走来,看向前者离去的方向。 和这位类似的告急官吏,柳阿山从县衙大门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从上游沿途各处赶来。 龙城县在江南道地理位置虽偏,但却是个近万户的大县,除了下游的龙城县城居住百姓外,上游沿途也有不少村镇,聚集了不少村民百姓。 一旦挡在上游越女峡的狄公闸塌陷,蓄至高位的洪水倾泻狂涌,能瞬间淹没沿途畔水的村镇,所以最急迫的也是这些本地村镇的官吏百姓。 “明府暂时不在,燕兄在吗……” 柳阿山怔怔,跟着前方告急官员们一起,赶到了县衙大堂。 本以为有个主心骨在,县衙大堂里面能安静些。 可没想到,一走进县衙大堂所在的院子,整个人就被嘈杂的声浪所淹没。 县衙大堂内,最上首的公案桌位置无人。 往日熟悉的年轻县令背影早已不在。 眼下,燕六郎站在空荡公案桌的正前方,与属下们一起努力安抚众人。 各处汇聚而来的告急官吏七嘴八舌,各有急事与担忧述求。 焦急的情绪在县衙大堂内蔓延起来,难以压制。 燕六郎忙的焦头烂额。 “诸位安静,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通知刁县丞去了,县丞大人马上回来,诸位勿急,稍安勿躁,涨水之事,先按照往日的预警来……” 有年长官吏急道: “还预警呢,之前的准备都要无用了,这回真的和前几次不同,小燕捕爷,这水涨的太快了。 “今日内……甚至等不到下午,及至正午,就要超过上一次的最高水位。 “此前县衙做的预案,大半都无用了,甚至来不及,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马撤离百姓们? “要不启用大孤山的避难营方案,先把百姓转移过去。” “这……”燕六郎脸色犹豫。 身旁有青年捕快冷笑反驳: “没有两位大人的文书官令,谁敢轻易做出部署,下达撤离全城百姓的命令?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万一期间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或者事后朝廷调查,狄公闸本可以抢救抵御大水,却错失良机,属于长官怯懦弃城之误,谁来担责任。” 大堂中,有官员看不顺眼,站起身: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责任,害怕背锅,再不做出行动,才是真正的误了时辰。” “那行,也不用等两位大人了,小燕捕爷也都听你的,曾兄你来做指挥吧……” “你!” 有一个年老颇大的官吏站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别吵了,也别说风凉话,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顿了顿,他又建议道: “话说,咱们是否要先搞清楚上游忽然涨水的原由,再做出举措,否则两眼一抹黑的,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小燕捕爷,伱觉得呢?” “我觉得……”燕六郎欲言又止。 人群中传来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 “查清原由?大夏天的,水位暴涨,谁知道是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 “本年才刚过大半,就已有三场或成或熄的大水,说不定……说不定是天要灭我们,蝴蝶溪是真有所谓龙王……” 如此言语,有人第一个说出口,周围全场顿时炸了锅,众说纷纭。 “好了!别吵了!” 燕六郎一声暴呵,猛转头,朝那一道丧气声音传来的方向斥道: “明府最恨有人迷信龙王鬼神之论,曾在上游救闸时云,蛊惑人心者,当斩,谁再敢散播认命信神之言,我燕六郎取尔脑袋挂旗!” 全场噤声。 燕六郎喘着粗气,握刀环视一圈左右,众人纷纷避开视线。 就在他沉默了会儿,准备再开口时,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拉,皱眉转头,顿时诧异: “阿山兄弟,你怎么回来了?” 柳阿山手指县衙大堂后门的后厅方向,示意了下。 燕六郎回头,暂时安抚了下众人,转而跟着柳阿山去往后厅。 后厅内,面色疲倦的燕六郎好奇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柳阿山,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 木讷汉子脸庞出奇的平静,直接问道: “燕兄,明府呢?你最近见到明府了吗?” 燕六郎愕然,反问: “明府请假回南陇了啊,你难道不知道?” “明府不在龙城?叶……叶姑娘的船走后,明府就没出现过了?” “肯定啊,那日,明府不是带叶姑娘她们一起坐船走了吗,你也请假了,不是一起过去了吗?” 燕六郎皱眉反问:“反倒是阿山兄,你怎么从南陇跑回来了,往返一趟有这么快?还有,明府没跟你一起吗?他在龙城吗?” 柳阿山啊了啊嘴,有些话语咽了下去。 燕六郎见他脸色不对,担忧问道:“阿山兄,你没事吧……” 想问的问题似乎全都有了答案,柳阿山耳边“嗡”的一声,忽被一阵白噪音淹没。 燕六郎后面说的话语,他一个字都没听到。 呆立原地。 前几日在船仓找到叶薇睐时,后者的话语依旧缭绕耳边: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 柳阿山怔怔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腰间的那一柄月光长剑。 这是他上船送叶姑娘回南陇的前夜,老爷在他家吃完晚饭离别之前,最后送给他的东西,和蜃兽假面一起留下。 柳阿山清楚记得,当时他担心办不好老爷交代的事,诚惶诚恐,老爷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背影朝柳阿山挥了挥手: “你办事,我放心…… “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后、听我指令,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在的,到那时,你要学会独当一面。 “阿山,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来不准犹犹豫豫的,我们都要保护好我们要守护的人或事,我是如此,你也是……” 原来叶姑娘说的没错,老爷早就准备走了,甚至悄悄给他道别叮嘱了,只有他还笨拙的蒙在鼓里。 柳阿山忽而呢喃:“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这是老爷说的,可你为何远走高飞不要家了……” 这是他最后的不解。 后厅,佩戴长剑的木讷汉子身形微微有些摇晃。 “阿山兄弟?阿山兄弟?” 见柳阿山忽然发呆自语,表情不对劲,燕六郎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柳阿山,担忧的唤了两声。 柳阿山脸色恍恍惚惚的抬头,左右四望,又看了看燕六郎,眼神有些许迷茫,轻声问道: “燕兄,若是再也没有老爷了,我们该怎么办?” 燕六郎欲语,可这时,前方县衙大堂内的闹嘈声越来越大。 “不好,得出去稳住场面!” 燕六郎转头道了声不妙,愁眉苦脸摇头: “也不知刁大人回来没,怎么还没回来!明府把事务全交给他,他倒好,关键时刻不在,偏去臭屁的参加什么庆功典礼……” 柳阿山毫无应答,低头看着月光长剑,似是陷入凝思。 燕六郎来不及管柳阿山状态,桌上茶水都来不及喝,迅速离开后厅。 重新回到县衙大堂! 嘈杂的声浪扑来。 同时伴随着县衙外传来的一道有一道坏消息。 走出来的燕六郎眉头大皱。 若是明府在场,谁敢这么喧噪? 燕六郎叹息,以前跟着明府身后时,倒不禁觉得有什么。 现在才后知后觉,能在危急时刻,临危不惧,镇住全场,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多么的困难! “大伙别吵了,静一静!” 燕六郎解下腰刀,狠狠拍桌,爆喝一声,如此笨方法,才堪堪压下些大堂内的焦急闹声。 见众人的各异目光看来,燕六郎转头朝一位亲信属下问道: “派去折翼渠传讯的人回来了没?刁县丞怎么还没有到?都派人去喊,这么久了,是只龟爬都要爬回县衙了,更何况他们那里还有大船,可走水路。” 亲信属下低头:“还没消息,不知为何,已经派了两批人过去了……” “再派人……不,你现在亲自去!” “是!”令命退下。 燕六郎回过头,朝众人认真道: “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咱们得早做部署?” “小燕捕爷有何高见?” “先……先组织百姓们出城避难……” 燕六郎犹豫说,他努力循着上回明府的方案走,其实他不太懂治水之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明府命令的执行者。 况且,这种需要魄力的局势,燕六郎也还年轻,第一次经历,难免容易受到其他人的“意见”左右。 可这时,立马有一个胖脸官吏脸色为难问: “小燕捕爷你确定这么做?会不会这次涨水只是虚惊一场,毕竟大夏天的……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有人愤怒打断: “何老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话?是人话吗?虚惊一场?咱们都是本地人,云梦泽那情况谁不知道? “这些年,哪次涨水,不是凶险无比?咱们这些在上游狄公闸监控水位的,难道分不清虚实,难道是来假报?情况都已经如此凶险了,你还在心怀侥幸,如果误了时机,你就是全县的罪人。” 胖脸官吏立马臭下脸,硬声道:“那行,你们说怎么办吧!你们来!” 就在两方人即将争吵起来之际。 有一个年轻些的小吏,面色不解道: “上回明府大人是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不行吗? “那一批官船不是还在吗,官船呢?快去调来! “学明府一样,咱们兵分两路,一批人去上游狄公闸,抢救闸坝。 “一批人留在下游的龙城县,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以防万一,再以烽火台联系……多简明的事,为何要吵,明府都示范过一次了……” 只是他没想到,此话一出口,全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只有零星几人点头附和。 终于,有人强笑开口: “也行,那……那咱们怎么分配。哪一批人去抢救水闸,哪一批人留在下游,去组织老百姓上大孤山躲灾。” 燕六郎张嘴,欲说后面一个交给他来,他最熟悉,上次就是燕六郎与刁县丞一起组织龙城百姓们撤退到大孤山的。 至于抢救水闸,他一个年轻捕快,没读过几本书,不太懂水利之事,十分生疏。 可下一秒,燕六郎的余光忽瞥到众人躲闪、回避的目光。 他脸色先是怔了下,旋即一颗心瞬间拔凉。 原来啊,原来一切争吵的根源,不是灾难面前,众人没有有效方案。 而是队伍人心四散,众人皆惜命畏惧。 所以刚刚的那些混乱与建议,都踏马的是各自暗打小算盘的借口! 燕六郎只觉浑身冰冷,可胸膛中又有滚烫炙火奔涌。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某刻,板脸走上前一步。 “别争了,明府不在,我带人去上游救闸……” 首日没有满一千票……不过还是会加更,替已经投票的好兄弟们加更!这张六千字不拆了,二合一,一起发,小戎再去码一章加更的,大伙勿等! (本章完) 二百三十一、成为他 燕六郎此言一出。 场上先是静了一下,众人或讪笑,或担忧,但是人群依旧有些沉默,响应并站出者寥寥。 燕六郎深呼吸一口气。 知道是他威信不够,就算他打头阵站出来,也没多少人放心跟随他,一起赴火线。 燕六郎环顾一圈人挤得黑压压的大堂。 胸中愤怒忽消,只觉厌倦疲惫。 以前明府在时,即使任务再累,他也不觉得什么。 燕六郎默默过头,看向身后方那一张空荡荡的公案桌。 缺了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 大堂内,有小吏出声打破僵局: “小燕捕爷,就算您现在想去上游支援折翼渠,但彭郎渡这边也没官船啊。” “明府借的那一批官船在哪?”燕六郎头不回道。 “禀捕爷,也被刁县丞带去了折翼渠的庆典,这批官船本就要归还江州,眼下调去,用作第一批驶过新渠的船只,顺路返回江州…… “暂时没有官船,要不咱们先安排人手,疏散县城百姓,先撤去大孤山再说?” 燕六郎陷入沉默,脸色迟豫。 他身后方,大堂内聚集的众人又开始吵闹起来,声浪压制不住,越来越大。 四面八方,或愤慨,或焦急,或沮丧的各种情绪与反馈,燕六郎只觉扑面袭来。 甚至刚刚燕六郎重返大堂时,扫视过一圈,发现此前被他训斥“蛊惑人心”的几个小吏已消失人影,可能已跑。 燕六郎咬牙,准备回头,尝试压下众人。 可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人群的嘈杂声浪,忽然小了一大截。 人群中的闹声迅速冷寂下来。 燕六郎皱眉疑惑,身子才回转到一半,就听见安静大厅内,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都让开。” 属于年轻县令的声音回荡大厅。 原本混乱不堪、意见相左的官吏人群陷入了一片寂静,纷纷后退一步,让开一条道路。 “明府!” 燕六郎愣愣回正身子,欧阳良翰穿官服的身影,从人群分开的中间道上走进大堂。 欧阳良翰目不斜视,路过发呆的蓝衣捕头,步至公案桌前,抖袖坐下。 年轻县令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堂内的众人。 特别是此前带头喧闹的那几人。 他不说话,于是县衙大堂,气氛宁静。 一时间,众人脸上表情精彩复杂,或惊喜,或松气,或惭愧,或垂目。 燕六郎微微啊嘴,上下端详突如其来的年轻县令 欧阳良翰没去看他。 “砰咚”一声。 有公案桌一分为二,翻页般倒地。 欧阳良翰收起月光长剑,长身而立。 他幼冠扶剑,目视前方,开口说话。 于是乎。 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到那一句无比熟悉、又令人凛然的铿锵话语。 “主张弃逃者,可斩!” …… 后厅。 柳阿山低头,掏袖。 默默戴上面具,走进了大堂。 他也不知道从何处鼓起的勇气,成为他,走出去。 柳阿山只是隐约看见前方有一道夜色中渐行渐远、挥手笑别的背影。 “老爷,俺办事,你放心。” …… 今日上午的阳光,依旧明媚。 落在龙城县内各座建筑的古旧屋檐上。 但与每日照常升起、亘古永恒的太阳不同,只有置身满是泥泞的人间,才知道生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某位年轻县令配剑身影的突然降临,令龙城县衙内的混乱思想整合归一。 众人迅速聚集在前者的身边,行动起来。 此刻,几乎没有人去问欧阳良翰为何从南陇老家突然返回。 因为,他是欧阳县令,没有为什么,也无需问理由。 这些时日这位年轻县令所作的一件件不可能之事,令县衙上下所有人信服,无人敢轻易质疑。 县衙大堂。 柳阿山佩戴蜃兽假面,暂时替代明府,只半时辰不到,他迅速整合众人,各自分派出了任务,并发布了县令手书。 燕六郎率先带领捕班的人,循着上次的避难营方案,将龙城县城及周边的百姓们召集,带去大孤山避难。 而柳阿山,亲自带领剩下的人,前去蝴蝶溪上游救闸。 不过眼下折翼渠那边还没回应,官船还没驶回彭郎渡码头。 于是柳阿山做出分派。 先让此前从上游回来预警的官吏们,迅速乘小船返回上游各个村镇,公布县令手书,召集父老乡亲们前去大孤山躲避有可能的水灾。 或者就近寻找高山避水,等待后续的官船营救。 而柳阿山暂时留在龙城,带人去准备相应的防灾救闸的物资,聚集在彭郎渡码头——这也算是汲取了上一回欧阳戎连夜乘船去上游救闸、结果匆匆赶至,救闸物资不够,得就地取材的经验教训了。 同时,柳阿山再次派人,十万火急的前往折翼渠典礼那边,去把官船开回彭郎渡。 一道道命令自县衙大堂内分派下去,众人默契散去,各司其职,各就各位。 整个县衙宛若一台机器,各个零部件得到稳定补充,缓缓启动运行起来。 这就像一颗小齿轮,四两拨千斤般,影响到了龙城县城这颗大齿轮。 整个龙城县城也随之动员闹腾起来, 就在这时,老实领命后、准备带手下离开的燕六郎孤身折返县衙大堂。 在调度公文的柳阿山转头看了眼他,退避众人,将燕六郎带去后厅无人处。 “你是……明府,还是……”燕六郎扶刀,欲言又止。 柳阿山抬手扶了扶下巴位置,当着他的面直接摘下了面具,脸色平静。 “阿山兄弟!” 燕六郎瞪眼,原本默默扶刀柄的手掌松开。 他又是震惊,又是松了口气。 疑窦顿解。 “剑与面具,老爷给我的,本是其它用途,现在只能急用。”柳阿山长话短说道,朝燕六郎点头:“老爷不在,我们得站出来。” 燕六郎皱眉,“阿山的这些安排布置,也是明府的提前安排?” 柳阿山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戴上面具,头不回朝大堂出去,出门前,有闷声传来: “燕兄,我们以前一直默默跟着老爷背后,老爷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其实已把什么都教给我们了。” 燕六郎沉默。 “我…明白了。” 稍息。 县衙大门口,某位蓝衣捕头带领一众捕快背影匆匆远去,前去组织县城百姓转移避难。 柳阿山继续留在县城里,带领剩下的官吏们,各处跑动,调集各类抢险救灾的物资,聚集在彭郎渡码头。 一个多时辰后。 往日拥挤的彭郎渡码头,已被清空不少,腾出不少停船渡口,岸边也堆满了调运而来的各类物资。 至于周围原本的热闹街市,也在燕六郎等人携带县令手书广而告之撤退避难后,冷清寥落起来。 柳阿山在码头岸边检查物资,不时搭上一把手。 他还召集来了原先民勇队的下属们,一起整装待发。 此刻,看着井然有序的属下们,柳阿山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刚开始代替老爷,木讷汉子也有些紧张,害怕露出破绽,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只是多虑。 且情况恰恰相反,他本就木讷话少,吐字言简意赅。 眼下指挥起众人,反而更显得十分果断,高效利落。 当然,这也是借助了欧阳戎原本积累的说一不二的权威,才能如臂使指,但其中也有不乏某种叫做天赋的东西存在…… 又过了半时辰。 差不多万事俱备,在等待折翼渠那边的官船回来的时候,柳阿山与属下们稍微歇息,擦了把汗。 柳阿山扶了扶面具,转头看了一眼百姓撤离后、一片狼藉杂物的空旷长街。 他又正过头,远眺一眼蝴蝶溪对岸的西岸柳家方向。 不知为何,此刻对面那座风平浪静、平平无奇的小孤山,给柳阿山一股奇怪感觉。 似是阳光下,正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发生着。 可惜柳阿山并不会望气,最后只能压下隐隐不好的预感,转而去摸了摸怀间。 经过刚刚一上午的忙碌,他发现怀中藏着的两块油纸包裹的油麻饼,已经凉透。 可迟迟未等到官船船队的柳阿山,旋即等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是从龙城县衙那边一齐传来。 好消息来自一位衙役亲自送至码头的一封信。 “明府,这是刚刚谢师爷突然来到县衙,留下的。” “谢姑……谢师爷?” 柳阿山回头,朝双手呈递信件的衙役追问:“她人呢?” “谢师爷好像只是路过,留下一封信就匆匆走来,好像是朝鹿鸣街里面走的。” 柳阿山回过身,抽出信纸,看见熟悉的字迹,他愕然片刻,脸色蓦喜。 “老爷回来了!” 他迅速背对属下们,努力压住表情,朝身上挥挥手,遣离衙役。 用无人听到声音,低声自语: “老爷在大孤山那边,现在正往县城赶回…… “不过算上谢姑娘路上送信的时间,老爷应该也快了吧,正好,俺已经替老爷准备好救闸物资,官船也要调回来了,等老爷回来主持大局。” 细思片刻,柳阿山又微微皱眉: “等等,谢姑娘这么急着走,是去干嘛……” 就在这时,转过身的柳阿山瞧见刚送信的衙役没有离开,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速讲。”他认真道。 衙役低头道: “有一个可能算是坏消息的事情……明府大人,刚刚县衙里有人,路过发现梅鹿苑大门敞开,进去一瞧,好像被人翻箱倒柜的洗劫了,不见任何人影。 衙役迅速飞瞄一眼长官脸色,只是他哪里看的见柳阿山面具下僵硬起来的木讷脸庞,忙解释道: “想必应当是城里混进了些贼人强盗,乘着龙城百姓撤离混乱之际,盗窃了梅鹿苑,只是真是些不长眼的,难道不知明府大人清廉如水吗……” “等等。”柳阿山抓住衙役手腕,打断道:“你……伱说不见任何人影?那原来住在梅鹿苑的人呢。” “嘶嘶。”衙役腕痛却不敢抽手,闻言也是一愣: “属下记得,明府大人不是把亲属丫鬟们全都带回乡去了吗,梅鹿苑内应该没留什么重要人吧。 “明府大人,您说的是留守宅子的那些老幼家仆吗?县衙的人进去调查也没看见她们,应该是逃掉了吧,或者遇害……” 察觉到身前这位明府的眼神忽然直勾吓人起来,衙役赶忙咽下原来的话: “明府大人勿忧,县衙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柳阿山置若罔闻,呢喃:“阿母,阿妹……” 就在众人侧目疑惑县令大人状态似是不对劲之际,街道尽头忽有哒哒的紧凑马蹄声传来。 “明府!不好了!” 有一位快马奔至,骑马的长吏紧急刹车,摔下马来,在柳阿山面前仓皇爬起,自怀中急掏信封递出。 “有陌生人自折翼渠庆典那边带信过来,说是要交给明府大人您……” 众人只见,前方的“年轻县令”脸色怔怔的接过陌生信封,低头拆开,认真浏览了一遍。 预想中的表情变色没有发生。 他脸庞出奇的平静。 似是还像松了一口气。 柳阿山抬头,环视了一圈全场,朝众人平静道: “接下来,这儿就辛苦诸君了。” 众人皆是一愣。 有属下小心翼翼的问:“明府大人,那批官船呢?” “来了。”柳阿山点点头。 他漠然转头,望向前方那一匹打着响鼻的棕毛快马。 …… 折翼渠,松林渡。 与龙城县彭郎渡搬运物资、准备治水的热火朝天, 还有全县百姓自四方缓缓汇集到大孤山的热闹拥挤,都不同。 今日,本该因为盛大庆典而热闹的松林渡,此刻却鸦雀无声。 松林渡是折翼渠的起点,今日举办庆典的高台,被建立在渡口不远处的空旷河滩上。 高台自然是张灯结彩般奢华喜庆,被布置的极好,一看就是花心思的。 眼下,放眼望去,高台上下,人头攒攒,众人汇聚。 可诡异的是,庆典全场,气氛寂静,众人无声,仅仅偶尔有一些孩童哭闹与妇人啜泣声,但也很快,被戛然止住。 仔细一瞧,原来不管是高台上,还是高台下,人群边上都多出了一队表情不似善茬的陌生来人。 只见,阳光下的高台,刁县丞、一众县衙官吏、十数家龙城乡绅、还有周围各县赶来的一些富商士人,全都被圈禁在高台中央。 囚禁看守他们的,是一群身穿青色家奴装的佩刀汉子。 其实吧,说“囚禁”二字也不太准确,毕竟台上的刁县丞等人身前,都摆放有一杯茶水与相应糕点盘。 若这副场景,剔除掉周围脸色冷漠的柳家私奴们,这可不就是盛情款待的画面? 只可惜这些被柳子安热情邀请的客人们,身前瓷杯里的茶水半口未少。 至于台下,原本前来围观庆典的上百位龙城百姓们,也被一群黑衣壮汉所包围控制。 青衣家奴与黑衣壮汉纪律严明,两拨人似是都听从统一调度。 此刻场上,除了这些人外,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高台边,自由活动,不时的环视全场。 是柳子安与柳子麟。 二人今日一身劲装打扮,全身武装。 只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控制住了全场,但是此刻,作为场上焦点的柳子安,脸色阴沉似水,握住剑柄的手掌,青筋暴起。 高台上,空气落针可闻。 柳子安目似狼瞑,不善目光缓缓扫过台上众人。 刁县丞等人纷纷噤若寒蝉,缩头埋脸。 站在柳子安身旁的柳子麟,同样罚站原地,深深低头,似是犯错。 柳子安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柳子麟的身后: 柳福带着数位青衣家奴,将几个原本留守梅鹿苑的仆人门房们团团围住。 阿青、柳母也在其中,只是柳子安的视线从她们身上直接略过。 看见面前这些带回来的老弱病残。 柳子安面色就像生吃了苍蝇一般,十分难看。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头,盯着沉默的柳子麟…… (本章完) 二百三十二、人质 “人呢?” 柳子安轻声问。 却无人敢作声。 “欧阳良翰,人呢?”柳子安一字一句重复问。 “二哥,这个欧阳良翰,好像偷偷请假回了南陇老家,咱们的人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梅鹿苑只剩下这些人了……” 柳子麟一脸愧疚的低头。 “那为什么你们前几天没有发现,现在才过来和老子说?你们之前干嘛去了,干嘛去了!吃白饭啊,啊?” “二哥……我……” 柳子麟抬起头,又低下脑袋,嘴唇蠕动了下: “是我失责了,二哥,我甘愿受罚。” 说着,就要跪下,后方,瘸腿管事柳福上前扶住。 小声求情道: “家主,三少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前那个谢令姜和燕无恤揪着玉卮女仙的案子不放,盯咱们又盯的太死,咱们不好安插眼线。 “狄公闸剪彩礼前后,欧阳良翰还把县衙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 “前段时间,您又需要委曲求全、讨好稳住欧阳良翰,咱们盯梢的人手都得小心翼翼的,只能拐弯抹角的观望,生怕被抓住露馅……” 柳子安似未听见,看也没看和稀泥的柳福,转头盯着柳子麟道: “你前几日怎么和我保证的?” 说起这个,柳子麟顿时一脸恨恨,面朝梅鹿苑方向: “大哥,咱们盯哨的人不方便离鹿鸣街太近,只能附近寻了个高处,远远观望欧阳良翰的院子住所,最近这几日,明明每夜都有见到欧阳良翰的院子亮灯,结果谁知道……” 柳子安没听下去,忽然转身,推开青衣奴仆,走上前抓住刁县丞的官帽头发,拽了出来。 这位柳家二少爷,今日一改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温文尔雅、热心老实的模样。 像是换了一副面目一样。 从他带领家奴与歹人,上午突然包围典礼、控制全场开始,一张病怏怏的脸上,就满是冷漠,狼顾鹰视。 宛若一头厌世病虎。 柳子安盯着“哎哟”直叫求饶的刁县丞,问道: “老东西,为什么今早才通知我,欧阳良翰请假不来!前几人伱早干嘛去了?老子问你你就乐呵点头,耍老子?” 刁县丞哭丧着脸: “柳家主,本官……鄙人不是故意为之,是明府大人请假走之前,这么吩咐鄙人的,说是……” “说是什么?” “明府大人当时笑着说,让鄙人当天再告诉你他来不了,明府说,这样你和柳家才能更卖力的听话干活,替县衙分忧,还说什么预防柳家主摸鱼什么的听不懂的词。” 柳子安:??? 他喘不过气,后退两步。 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柳子麟与刁县丞这俩卧龙凤雏。 柳子安赫然。拔剑,朝左右一阵胡乱劈砍,高台上的茶几、旗杆等物的碎片木屑散落满地。 他剑锋直戳戳的指向远方南陇方向: “竖子,竖子!安敢耍我,汝母婢也!我操汝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本准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结果辛苦隐忍等到了第十年,结果人家大爷似的拍拍屁股走人、富贵还乡去了,你准备十年、奋力反击的那一拳全落在了棉花上。 试问。 何其憋屈? 此子太狗,令柳子安肺都差点气炸。 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堪堪抑制肺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欧阳良翰,你好死不死,偏偏现在不在龙城!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这么眷顾你……” 柳子安胸膛伴随呼吸剧烈起伏,仰头望天,眼看渐渐日上中天,接近正午某个时分,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 少顷,柳子安渐渐恢复冷静。 忽而回头,脸色阴沉,朝柳子麟问道: “你早上带人去梅鹿苑抓人,顺路经过鹿鸣街那边,让你送的老先生的口信,转交给卫公子他们了?” 眼见二哥主动说话,柳子麟长松一口气,连忙点头: “二哥,口信已经带到。 “我带人过去,正好碰到了栗老板,他正带领手下人伪装成山贼强盗,囚禁了隔壁的苏府一家人。 “栗老板把我带去了苏府对面的宅子,卫公子刚好焚香沐浴完,接见了我们。” “扮强盗囚禁那家人,这是玩什么把戏?” 柳子安先是微微皱眉,摇摇头,旋即一笔带过,不动声色问道: “卫公子怎么说?” “卫公子听完口信,心情似是不错,他说他明白铸剑师的规矩,老先生的吩咐一定遵守,等到午正二刻,准时抵达甲字剑炉房,取剑匣,在此之前绝不打扰。 “卫公子还叫我代话,让老先生不急,好生洗剑。” 柳子安点点头,轻声问:“那,卫公子拿出来的那枚墨家剑匣呢?” 柳子麟转头,朝后方挥挥手。 正在看守人质的柳福见状,躬身上前,行至柳子安与柳子麟僻静密谈处,恭敬拱手: “禀家主,那枚剑匣,小的已经亲自送回了甲字剑炉,亲手交到老先生手里,老先生收到东西,就闭门不出了。” 柳子安缓缓点头,神情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在此事上面没出岔子。” 柳子安心道,转头看了一眼三弟与瘸腿管事,面色依旧稍显不虞。 冷“哼”一声。 柳子麟稍微壮起些胆子,表情带些疑窦道: “二哥,欧阳良翰纵然可恶必杀,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咱们眼下有大事要干,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吧。” 顿了顿,他微微皱眉,讲出了闷在心头的不解: “眼下事情紧迫,为何要花宝贵时间,大张旗鼓的到处找他……” 柳子安点点头,脸色平静,声音略冷道: “所以三弟也是觉得,我奉承讨好、费尽心思的举办这个新渠庆典,是大费周章,愚蠢至极?” 柳子麟一愣,立马摇头: “怎么可能,三弟我万万没这么想过,反倒觉得,二哥此举真乃神来之笔,不仅稳定了局势,又能一雪前耻,给咱们柳家重立威信!” 柳福也颔首,看着柳子安,脸色崇敬道: “今日龙城局势颇乱,家主却早早做好准备,控制住这大半座县衙的官吏还有主官,就暂时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势力可以阻挡咱们了,这叫擒贼先擒王。 “只是属下们愚钝,办事不利,放跑了欧阳良翰,没有执行好您的计划,是我们拖后腿了。” 与阿谀奉承的柳福不同。 柳子麟此刻脸色,颇为兴奋,手指着台上噤若寒蝉的刁县丞等官吏乡绅,还有台下战战兢兢的龙城百姓们,咧嘴道: “看谁以后还敢小看咱们龙城柳家,这群墨吏刁民,这些日子仗着欧阳良翰撑腰,真把自己当爷爷了?把咱们柳家当孙子? 柳子麟一脸畅快,厉声指着下方的沉默众人: “现在知道,谁才是龙城铁打的老爷了!?” 全场噤声低头,敢怒不敢言。 柳子安默默听完面前二人言语,微微点头,淡淡道: “好,三弟说的没错。”话锋忽转:“那现在就去,把这些墨吏刁民全都都扣走,那边不是有一批现成的官船吗,能带走多少带说的,走,回西岸剑铺去!” 柳子安阴沉着脸,大手一挥。 柳子麟与柳福齐愣,对视了一眼。 “二哥。” 柳子麟朝转身欲走的柳子安疑惑道: “不是立威吗,把这些累赘带回去干嘛?当人质?可欧阳良翰也不在龙城县啊。” 柳子安停步,拍拍柳子麟的肩膀,点点头道: “你不是要给大哥报仇吗,这些人当初在街上冷眼旁观大哥被捅刀子,落井下石,都是帮凶! 他仰天叹了一口气,一脸认真道:“那就送他们上斩龙台。” 柳子麟听的一愣一愣的。 待听到“斩龙台”三字,微微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这位二哥早早在斩龙台那边备下的布置。 那原本是用来招待欧阳良翰的。 而此刻,柳子麟看了看柳子安扯起的嘴角,那隐隐喋血凶残的杀意。 “二哥,这……”柳子麟又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你忘记了大哥的仇了?” “不……不是,怎么敢忘。” 柳子麟欲言又止,眉头大皱,小声道: “可是二哥,这龙城县毕竟是咱们柳家发迹之地,就算今日之后,得卫氏助力,升上两京,可以后难免还有族人在这儿混,割这么多人头去祭奠,会不会不太好。 “况且咱们柳家祖坟也在这…… “要不还是稍微留上一线,去挑出几个爱蹦跶的当众虐杀祭旗,剩下的这些,就像两脚羊羔一样老实了,这不是大哥以前教咱们的吗…… “若是全给杀了,还去奴役压榨谁?” 柳子安静静听完这位三弟言语,期间他侧目一直看着脸色犹豫的柳子麟。 这位病怏怏的柳氏现任家主忽然道:“三弟,你还真是听大哥的话。” 柳子麟讪笑:“二哥,你与大哥的话我都听,现在只听你的了,只是觉得大哥说的有些道理……” 柳子安观察打量的目光霎时收敛、消失无踪,他叹息一声: “三弟啊,你这是妇人之仁,要不二哥我也教你一个道理。 “杀了一人,他们要杀你。杀了十人,他们痛恨你。杀了百人,他们畏惧你。而杀千人杀万人,他们会歌颂你。 “这条路,你只有杀的人越多才会越安全,你明白吗?” 柳子麟啊嘴无言,脸色有些复杂,他手足无措,似是陷入某种挣扎。 柳子安露出一些疲倦脸色,大手用力按住柳子麟肩膀,后者怔怔注视他。 柳子安一脸诚恳说道: “三弟,我又何尝不是,时刻在为柳家着想,这些日子,我竭精殚力,只想完成大哥夙愿。” 不,他一点也不想。 柳子安不动声色收回手,手入袖中,摸了摸袖子里一副冰冷坚硬的青铜面具。 面具崭新。 这是剪彩礼之前,玉卮女仙帮他铸造的,里面已经收集了一个女穗工的幻影,只要有此物在,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去? 当年玉卮女仙就是这么做的,自北方海滨一路南下,躲避了很多追杀,甚至敢在隔壁那群吴越女修们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下来…… 柳子麟听完柳子安一番言语,脸色迟疑挣扎片刻,很快露出决断脸色: “好,二哥,我听你的……” 笼袖垂目的柳子安却忽然打断: “等等,你刚刚是说,你去鹿鸣街看见了栗老板的人,伪装成强盗,控制住了苏府那一家人?” 柳子麟点头:“没错,应该是那位卫家公子的吩咐,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这位卫公子,不愧是京城来的,倒是花样多,比咱们会戏耍猎物。” 柳子安没再理会柳子麟,转身走到台边,遥望鹿鸣街方向,嘴里微不可察的呢喃: “祭献这些蝼蚁,以量取质太麻烦,若是那一家人身份血脉的话,挑一个男丁出来,反馈的灵性倒是足够了…… “也是,柳子安啊柳子安,你又何必执着于欧阳良翰这个祭品,虽然玉卮女仙借之成功升品过,他的灵性肯定是足够的……没错,就是这样,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柳子安重新抬头,就在他张嘴准备再次部署之际。 “家主,家主!龙城县衙那边又派人来了,被老仆的人抓住了。” 不知何时悄悄退下的柳福,去而复返,突然带回一个奇怪消息。 柳子安不耐烦的挥挥手:“都来两波了,烦不烦,拖出去宰了。再敢来烦我,等会儿回去,顺路把那些残兵败将全抓了。” “家主,这次有点不一样,不只是来傻乎乎求船的,老奴还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欧阳良翰他回龙城了,现在就在县里!” 柳子安先是动作顿了下,旋即瞪眼蓦喜。 “好好好!”连呼三声,他背手身后,来回踱步,兴奋片刻,冷静转头,眯眼吩咐:“来人啊,替我递一封信过去。” “遵命!” 柳福立马扭身,退下执行。 一旁的柳子麟也满脸狞笑:“好你个欧阳良翰,还敢回来,真是冤家路窄!” “哼。”柳子安转头,目光冷冷投向场上这些墨吏刁民们,还有不远处河滩前停泊的成批官船,他点了点头: “欧阳良翰,你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今日涨水的缘由,不知道整座龙城县现在是一场关于鼎剑的局吧?没事,就当个糊涂鬼好了,我就喜欢站在背后看着聪明人不明不白的死。” 柳子安喃语,旁边的柳子麟偏头看了一眼二哥。 约莫一个时辰后。 折翼渠,松林渡。 典礼台内外,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片压抑沉默之中,有一道年轻县令的身影默默赶到。 全场无数道各异的视线投去。 欧阳良翰来了。 (本章完) 二百三十三、吾儿勇否 大孤山脚,一处牌坊边。 欧阳戎本准备赶往折翼渠坐船,却碰到了带领龙城百姓们前来避难的燕六郎一群人。 见燕六郎等人面色有异,欧阳戎紧张起来,立马一阵追问。 “阿山?” 欧阳戎脸色先是一愣,听完后,他长松一口气。 “幸亏有阿山在!” 只是旋即,欧阳戎又微微皱眉,“不过阿山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替我送人回南陇吗。” 他低语一句,脸色既忧又喜。 不管怎样,在欧阳戎没回来之前,县衙那边暂时能有柳阿山代替他站出来稳住局势,总归是眼下诸多坏消息中的一道好消息。 事无巨细讲完详情后,燕六郎脸色惭愧,低下头: “明府,是我没用,最后还得阿山兄弟站出来……” “无事,各司其职!六郎做好你该做的。” 欧阳戎安慰一句,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群山间的青色狼烟。 他垂目呢喃: “也不知道,阿山收没收到小师妹送的信,知道我回来了,他应该心里压力能小点吧…… “还有,六郎说,阿山在彭郎渡准备抢救水闸的物资,可这一次,今时不同往日,上游云梦泽的涨水是有原因的,且就在眼皮子底下。 “当务之急,应该是得赶在涨水接近狄公闸的阈值、冲塌之前,去小孤山阻止柳家铸剑……” 欧阳戎点头,目光从远处的蝴蝶溪小孤山方向收回。 四望左右。 只见,眼下不止燕六郎这第一批百姓抵达大孤山。 四面八方,都有一批批百姓迁徙的人流,汇聚到大孤山脚。 应该是柳阿山代替欧阳发布的县令手书,被分派到了各地,上下游各地乡镇的百姓们,在乡贤族老们的带领下,相续朝这边赶来避难。 经过不久前的上一次云梦泽涨水的撤离经验,龙城百姓们倒是相对熟络起来,对撤退避难一事阻力减小。 最重要的,还是这些日子,某位萝卜县令积累的威信。 欧阳戎并没有在大孤山脚逗留太久,待理清思绪,又安慰好聚拢而来、热情拥护的父老乡亲们。 欧阳戎转头叮嘱了下燕六郎关于百姓避难的一些注意事项。 “六郎坚守此地,我先去折翼渠找船!” 他从捕快手里接过一匹快马,轻盈翻身,挥鞭打马,身影远去。 …… 折翼渠,松林渡。 “当真如此老实?这不太像是此子作风,柳福,你确定他没带来什么官兵来埋伏?” “老爷,没有,他就骑匹马过来了,况且船在咱们手里,等会儿走水路,他能有什么追兵堵截。” “嗯,有道理。” 柳子安侧目,没想到人质威胁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的成功。 可仔细一想,这世间的人与事,有时候并没有演义里写的那么曲折离奇,哪来那么多天命之子、料事如神? 上午的耀目阳光下。 这边,柳子安正与身后柳福低语商酌。 柳子安带着柳氏家奴,还有从栗老板那儿借来的私兵,眼下已经登上了渡口的船头。 而他们正前方的河滩上。 柳子麟正带领一批属下,押送着刁县丞等官吏商人、还有龙城百姓这些人质。 与孤身上前的欧阳戎相对峙。 此刻,见欧阳戎投目望来。 柳子安率先偏头,朝属下微微颔首。 以示诚意。 只见,停靠河滩码头的这一众官船上,持械控制船夫的柳氏家奴与强盗私兵们似是收到指令,纷纷收起手中武器,各自矫健的跳下船去。 一大半的官船,被解放出来。 仅剩下三艘船只,还在柳子安等人手里,撤回的柳氏家奴与强盗私兵们也纷纷登上这三艘船。 柳子麟回头看了一眼,收到柳子安的信号,他朝远处风尘仆仆、模样憔悴的欧阳戎冷冷道: “兵器卸下丢地上,一个人走过来,我们放开人质,说到做到,若是敢有小动作。” 柳子麟斜目看了眼属下。 周围看守人质的柳氏家奴们,打开一只只木桶,将里面的焚天蛟油,倾倒在刁县丞、阿青、柳母等众人头上衣上。 这些焚天鲛油,是柳子安等人从官船的船舱中意外发现的,想必应该是当初剪彩礼上,被欧阳良翰与龙城县衙缴获的那一批。 正好借用。 柳子麟身后的私兵们,手举火把,松开枷锁,将这些泼油后惊恐慌张的人质向前推搡,挥鞭驱赶。 官吏商人、龙城百姓们见状,赶忙撒丫子往前奔。 远处,欧阳戎解下腰间长剑,怀中摸出一物,一齐递给率先跑回来的一个衙役。 他脸色疲倦,孤身向前。 从高处往下看去,这处颇为宽阔空旷的河滩上,出现了颇为奇怪的一幕: 河滩空地的左半边,一群百姓们拥挤慌忙的逃蹿,朝前方溃散奔去,努力远离身后方、手举火把的青衣汉子们。 河滩空地的右半边,一道形单影只的修长身影,两手空空,逆流而行,默默走向水畔边手持白刃的青衣歹徒聚集处。 气氛出奇的肃穆。 仓皇逃窜的百姓人群中,有些人不禁侧目。 “明……明府。” 刁县丞等官吏步履踉跄,脚步放慢了点,满脸愧疚。 “老爷,不要去!”阿青泪流满面,被眼疾手快的梅鹿苑仆人们拉住。 可就在这时,阿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未曾想到的悲痛哭嚎声: “我的儿!别去别去啊!你回来,大郎!伱回来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自河滩左侧的逃窜人群中,冲了出去。 奋不顾身的跑向那道身穿官服的年轻县令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在此刻相对寂静的河滩上显得尤为突出。 原本满面清泪的阿青表情一愣,身后方的刁县丞等人也是一脸困惑,明府的阿母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立在船头,冷眼旁观的柳子安眉头一皱,表情不耐烦。 柳子麟正手持大刀,准备带领属下上前抓欧阳戎,他见状,自下属手里抢过一只火把,狞笑上前。 “茅厕里点灯,找死!” 正前进的欧阳戎,忽然扭身,将冲到身前的柳母,一把推倒在地。 头不回,继续向前。 柳子麟冷哼一声,丢掉火把,与属下一起上前,将束手就擒的欧阳戎五花大绑的扣住。 一行人训练有序的撤回岸边留出的那三艘官船。 白发老妪满身鲛油,跌倒滚爬的朝前方伸手: “我的儿,别去啊,别去!贵人的恩咱们还不起,回来,回来啊呜呜呜……” 柳母要追,却被刁县丞等人拉住。 船头处,欧阳戎被押运到带到柳子安面前,柳子似是眯眼说了句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没有回答,忽然回头,朝下方河滩上的众人大声喊道: “刁县丞,把官船带去彭郎渡! “你们也快跑,到大孤山去,不要回头,不要来救我!去大孤山,那儿‘有人’等你们……” 一旁的柳子安目光骤冷。 欧阳戎的嘴巴立即被堵住。 接到二哥的示意目光,柳子麟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 他站在船头甲板上,居高临下,眼神俯视,朝全场放话道: “呵,你们真当他是舍己为人英雄?幼稚,这都是他应得的! “龙城县数次大水塌闸,包括今日的涨水,全都是拜他所赐! “欧阳良翰得罪了水底的龙王!” 柳子麟义正言辞,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嗓音道: “你们难道忘,此子上任时,曾掉河溺水?龙王心善,只是警告,放他一条狗命,谁曾想他痊愈后,不仅不悔改,还胡乱治水,得罪了龙王!结果祸及整座龙城县,大伙都成了受害之人。 “不信你们看看今日,如此大热天,上游云梦泽依旧涨水,这就是龙王之怒!此子罪大恶极,触怒神罚!” 大哥说过。 杀人算什么,诛心才是顶流操作。 让欧阳良翰身败名裂、满身脏水,才是真正的畅快报复。 “我们柳家只是代替龙王行事,我们柳家才是救你们的人! “柳家今日来,并不想伤人,你们看,你们不也毫发未损? “我们只是想揪出这罪魁祸首,让水底龙王勿要迁怒咱们,所以欧阳良翰这是应得的报应,你们有何要愧疚的? “而且你们想想,他若不是心虚,他为何要站出来?放着远大前程、荣华富贵不要,这世间真有如此无私之人?好不惜命?” 柳子麟的声音,在寂静的全场回荡。 欧阳戎嘴塞布包,却高昂脑袋,似是咧嘴大笑。 柳子麟脸上法文令抽搐跳动了下,身子不动声色的遮挡住身后这道满眼轻蔑的官服身影。 他压住火气,朝河滩上沉默的人群道,淡定的摆摆手道: “行了,都散了吧。” 柳子麟回过头,冷哼一声。 一旁笼袖的柳子安朝他点点头,似肯定赞扬。 “走,快开船,速回剑铺。” 祭品已到手,柳子安一刻也不想逗留,脸色压不住的兴奋,满载而归。 河滩边的这三艘被劫持的船只,缓缓驶动远去,没一会儿,就在蝴蝶溪上消失了影子。 河滩上,被丢下的人群陷入了沉默,似是陷入某种迷茫。 柳母撕心裂肺的悲痛咽呜声,令全场气氛显得愈发寂静。 “阿母……”阿青愣愣走去,似有不解。 可这时,一个衙役垂头丧气的走近,递出两物。 “阿青姑娘,这是明府大人刚刚走前,嘱托卑职留给你与柳大娘的。” 阿青怔色伸手,接过一柄长剑,与一小包油纸。 放下长剑,打开油纸。 纸上,静静躺有两块凉透的油麻饼。 清秀少女颤抖了下。 …… 欧阳戎是在大孤山与松岭渡间的半路上,遇到这一批自折翼渠返回的气氛古怪的大部队。 “刁大人,你们这是?” 欧阳戎愣了下,看了看人群前方灰头土脸的刁县丞。 然而此刻不只是他意外,比他表情更加意外的,是刁县丞等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完好无损的他。 欧阳戎也反应过来,想起刚刚燕六郎等人的表现,倒也见怪不怪,语焉不详道: “在县城那边招呼县衙的,是阿山,他正暂代……” 欧阳戎忽然发现刁县丞等人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反倒是更加瞠目结舌了。 不过,他的疑惑不解并没持续多久。 人群分开。 阿青与柳母缓缓走来。 欧阳戎看见了眼睛布满血丝的母女二人,特别是后者,摇摇晃晃,宛若行尸走肉,阿青也眼泪哭干,只剩哭嗝,肩膀抽搐。 而这母女二人看见欧阳戎后,脸色丝毫没有意外,甚至有点呆然无视。 他瞬间转头,望了一圈狼狈失神的人群。 脸色一变,欧阳戎牙齿打颤,努力咬住牙关,镇定问: “阿……阿山呢?” 阿青手捧一柄月光长剑,与一小包油纸。 缓缓走到踉跄下马的欧阳戎面前,朝他递出剑与两块油麻饼。 她小脸呆呆道: “老爷,救救阿兄吧,求求您了,去救救阿兄吧。” 一旁的刁县丞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凑上前,小心翼翼插话: “明府,阿山兄弟为了救我们,为了救那批治水的官船,代替您,被……被柳子安柳子麟抓走了。” 欧阳戎表情怔怔,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一柄熟悉的月光长剑。 那一日上船之前,他亲手把这柄剑交到了柳阿山手上。 欧阳戎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 众人只见,欧阳戎忽而扬起巴掌,似要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可旋即颤抖的手在空中顿住,方向骤改,他猛地往下一挥,劈手抢过阿青手里的月光长剑。 欧阳戎转头,朝脸色呆滞、生无可恋的柳母与阿青,点点头说: “该被柳家报复寻仇的人是我,我未履行我的职责,不该大意离开。是我欧阳良翰对不起你们,我去把你的儿子、你的阿兄带回来,不然,我再也无颜见你们,见龙城的乡亲父老。” 一脸麻木的柳母与阿青闻言,抬头看了看眼圈通红的欧阳戎,少顷,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终于痛哭出声: “呜呜呜……” 悲哭声中,欧阳戎身如怒狼,头不回的冲出,身形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试了两次才蹬上马,可旋即就被刁县丞拉住了脚蹬。 “明府使不得,使不得啊!现在去危险!” 阿青小手把油麻饼捂在胸口,闻言也反应过来,跑去抓住欧阳戎的衣摆,小脸凄凄惨惨:“老爷……他们坏人好多……小心。” 刁县丞立马接话道: “对啊明府,不能冲动啊,要冷静!阿山兄弟固然要救,但现在是紧要关头,狄公闸不知何时要塌,先把百姓们转移到大孤山去要紧,明府,勿忘您的职责!” 他又压低声音: “而且柳子麟刚刚一番妖言惑众,现在队伍人心涣散……柳家的私兵还多,也不知从何处招来的,您就带几个人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咱们再等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哎哟喂!” 怅然拦马的阿青没事,而老县丞的身子不出意外的飞出了两米开外。 “……” 你就踹老夫一个? (本章完) 二百三十四、良翰三罪! 大孤山脚。 “刁大人,阿青姑娘,明府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原本忙的脚不沾地的燕六郎停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道缄默回归的身影,回过头来,小声问道。 只是他迎接的这一支气氛古怪肃穆的回归队伍,无人回答他。 刁县丞、阿青等人沉默的跟上欧阳戎的脚步。 燕六郎与一众蓝衣捕快,不禁转头看去。 记得就在刚刚,忙着疏散百姓的他们,突然发现欧阳戎一言不发的返回了山脚。 年轻县令从他们身边漠然经过,头不回的朝山脚下的那座广场走去。 大孤山脚处,有一座供客人歇脚的广场,往日庙会节假日能卖些寺庙用品或龙城特产,在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块雕刻“明心见性”四字的巨石,算是广场上的最高点。 只见,挎剑走去的欧阳戎,二话不说,径直登上石顶,居高临下。 这一番古怪行为,顿时引起广场上的避难百姓们侧目。 而更令燕六郎等捕快愕然的是,他的垂目吩咐: “六郎,去把父老乡亲们,能喊的全都喊来,本官有话要讲。” “啊……是,明府。” 欧阳戎微微低头,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喊住燕六郎,问道: “等等,玉卮女仙在哪?” “卑职把她从吏舍带来了这边。” 燕六郎答了句,见欧阳戎垂目不语,便带着命令,转身离去。 少顷,原本自龙城县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避难百姓们,听闻县令传令召唤,纷纷朝山脚处的这座广场聚集。 巨石下方,人群愈聚愈多。 巨石上,欧阳戎长身而立,等待的间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即将升上中天的那一轮大日。 太阳光落在布满血丝的眼中,似折射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欧阳戎一阵眼花,眼睛被阳光刺的微眯。 他脸色恍惚发呆。 明明此刻下方无数人都等着他开口讲话。 可发呆的欧阳戎却忽而忆起,当初原身的他走马上任,也是在水畔桥边,当着全县父老乡亲们的面演讲。 那一日的太阳,也是如此明媚。 而失足坠河溺水的他被一个当时无比陌生的木讷汉子救起,被后者抱住、浮出水面,他口鼻进水、呛咳窒息之间,头顶上方的炙热阳光,从打湿眼睛的水珠里折射出来,也是如此的五彩斑斓。 现在,欧阳戎又一次站在了龙城县的万千父老乡亲们面前,可柳阿山此刻在哪?现在,轮到他去救人了。 下方广场,龙城县的所有避难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汇聚。 来此的众人,此刻都被巨石上奇怪站立的年轻县令身影吸引。 欧阳戎突然拔剑。 铮——! 一声清脆剑鸣响起。 原本有些嘈杂声的广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欧阳戎正手握剑,剑锋朝内,竖剑置于两眼之间。 “今日,把父老乡亲们叫过来,在下是要当众谢罪。” 他说。 众人愕然。 有发须皆白的族老颤颤巍巍走出:“明府大人秉公无私,两袖清风,何罪之有?” 欧阳戎目不斜视,盯着眼前剑锋,摇头: “不,本官,有三罪须谢。” 他摘下官帽, 丢掷脚下。 “第一宗罪,玩忽职守之罪。 “大难当前,在下却松懈怠慢,在其位,却无法做到一心谋其政,因个人私事、擅自离职,差点酿成大患。 “此乃失职之罪!” 说完,欧阳戎当众扯下发冠,低头抓住乌黑长发,横剑一割。 全场哗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毁则不孝。 这对于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而言,已是十分严肃郑重之事。 “割发代首,以谢其罪。” 一茬茂密乌黑的长发缓缓散落脚边。 欧阳戎短发散乱,刘海遮眼,他却目不转睛,盯着竖立眼前的剑锋,继续一字一句说: “第二宗罪,疏忽失察之罪。 “在下不才,深受龙城百姓信任、县衙同僚拥护,为官一任,本该彻底治理完恶霸柳家。 “可却傲慢轻视,竟让此等鼠辈潜伏寄生,在眼皮子底下,酝酿惊天阴谋,威胁全城百姓安危。 “若今日,龌龊柳家的密谋之事得逞,在下作为一县父母官,万死难辞其咎。 “此乃失察失责之罪!” 这一次,全场闻言寂静。 欧阳戎扯下腰带,一手拽落身上这一件贵重华美的水绿色官服,他闷声用长剑捅刺官服,最后戳砍为一片褴褛,丢在地上。 “恕我以袍代身!吾命暂留,今日还须用它,为我、为柳阿山一家、为龙城的父老乡亲们,做最后一事。” 他眼神寂静如平湖,点了点头。 “这也是在下的最后一罪……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之罪。 “身为龙城令,水闸将倾、大水欲来之际,本该坐镇此地,维护秩序,安置黎民。 “可今日,兄弟袍泽被柳氏抓走,情难自禁;柳氏兄弟,又策划滔天阴谋,迫在眉睫。 “于私于公,于情于理,我欧阳良翰都必须此行,哪怕县衙人少,敌众我寡,被人笑说不自量力,可,虽千万敌人,吾亦往矣! “此乃渎职之罪。” 欧阳戎朗声细数,三罪列举完毕,直接收剑入鞘。 他转头吩咐燕六郎等人,去聚集仅剩的寥寥官兵,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当众抱拳,脸色歉意怅然: “身负三罪,良翰已无物可还,恳请父老乡亲,暂且宽恕良翰,准在下这条薄命,留予此次柳家之行。” 他收敛表情,一脸正色说: “今日良翰必能谢罪!或是根治恶贼,或是……以命相抵,我心安矣。” 全场闻之肃静。 欧阳戎翻身跃下巨石,叮嘱刁县丞留下,命令燕六郎召集剩余的捕快官兵们。 他带领剩余十数位捕快官兵们,冲出广场。 望着前方毅然决然的背影,燕六郎欲言又止。 刁县丞也是满脸焦急,一路边揉腰,边小跑过去阻拦,合着他之前的话都白说了? 刚刚在半路上,刁县丞被踹飞一脚后,欧阳戎了沉默片刻,突然调转马头返回大孤山……老县丞当时还以为,这是被他说服了,顺驴下坡。 合着回来一趟谢罪之后,这位明府大人又要去冲锋送死了,压根没听进去?咦,那他岂不是白白被踹一脚? 刁县丞老脸黑了下。 众目睽睽下,年轻县令孤身要奔赴死途,广场上的百姓人群自发的朝前方涌去,不舍挽留。 且人群中有数位族老乡贤带头上前,尝试拦住欧阳戎。 有族老乡贤看了看面露死志的年轻县令,小心问询: “明府大人何须此言,您之功绩,大伙有目共睹,说起来,大伙也有不解,那柳家不是已经收到分家惩罚,到底是又做了何事,又有何罪,令明府大人如此自责,甚至自言背负三罪?” 顿了顿,原先那个发须花白的族老,也皱眉关心道: “明府大人,听刚刚折翼渠回来的人说,柳家兄弟当众指责您,说是您触怒了水底的龙王,这才有了最近几次的上游涨水,他们还说您……” 年轻县令突然停步,转过头,一脸认真道: “诸位父老乡亲,这世间不仅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龙王神仙,若是有,那也是恶意人为。 “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一直以来都是柳家企图想做这龙城的龙王,想要永远压在父老乡亲们头上,作威作福。” 族老乡贤为首的龙城百姓们大多脸色犹豫迟疑,面面相觑。 “推倒现实中的大山不难,难的是推倒心中的大山。” 欧阳戎抿嘴,沉默片刻,偏头朝燕六郎吩咐道: “去把玉卮女仙带上来。” 燕六郎一愣,反应过来什么,看了眼明府的平静表情。 蓝衣捕头立马带人离去,旋即复返,押运来了一位憔悴虚弱的胖乎乎女祭司。 玉卮女仙可能是被谢令姜封住了经脉穴位,也可能是上回被反噬吐血的伤势未痊愈。 她脸庞苍白无血色,步履阑珊,满身镣铐哗啦作响。 可谁曾想,这位气息微弱的女祭司被押上来后,她一看见短发散乱、仅穿白色里服的欧阳戎,突然瞪大眼睛,瞳孔猛缩: “妖魔!死而复生的妖魔!你不是原来的祭品,你是被放出的妖魔!啊啊啊啊救我,救救我,妖魔要吃人了……” 玉卮女仙就像是看见了世间最可怖之物,疯一般的转头要逃。 “哼又和装睡一样,装疯卖傻?”燕六郎皱眉。 他眼疾手快的上前,一记膝顶,玉卮女仙捂腹,宛若虾弓,被燕六郎拎到欧阳戎面前,老实跪下。 “别吃我,别吃我……”玉卮女仙抱首磕头,不敢看欧阳戎,披头散发,嘴里喃喃。 欧阳戎微微皱眉,不过此刻也没太在意这些疯言疯语。 犹豫了下,他闭目道: “六郎,趁着父老乡亲们都在,伱将柳家指示的剪彩礼一案、还有查明的往日狄公闸被毁的缘由,全都道明,让还被蒙在鼓里的大伙们听听,到底谁才是‘龙王’。” “明府,这是何意……”族老乡贤们愕然,好奇欲语。 欧阳戎点头示意他们静听。 燕六郎凛然,上前一步,掏出这些日子调查案件的卷宗,还有焚天鲛油、玉卮女仙等人证物证为辅…… 终于,阳光之下,一直以来隐藏的真相被一一道出,开始摆在众人面前: “诸位,每四年一次的狄公闸塌方,其实都是龙城柳家暗中所为!” 第一句话,就让全场轰然。 燕六郎继续朗声: “近十几年,每次导致乡亲们家破人亡的大洪水,都不只是天灾,还有人祸。 “柳家利用剑铺工匠修闸的便利,每次都将会爆炸的怪油,装进主闸室中……请看,就是此油,也就是场上这位女祭司提供的…… “柳家会在在涨水之际,借机引爆怪油,炸毁水闸。 “待洪水肆虐下游,早已准备好的柳家,设置粥棚与育婴堂,兼并良田土地,借机大发灾年之财! “然后又一次假惺惺的与县衙合作修闸,再次埋雷,为下一个四年做准备,循环往复,柳家就是如此壮大的!” 人群似被震撼,寂静无声的场上,燕六郎越说越气,咬牙冷笑: “好一个龙王柳家,好一个“柳”字,伴水而生,汲水壮大,汲的都是父老乡亲们的民脂民膏、辛勤血汗! “大伙卖田卖仔,结果养出了一颗遮天恶柳,欲当龙王,作威作福!今日,竟还敢再来一场水淹龙城的戏码!” 玉卮女仙等人证物证一一亮相。 真相大白于天下。 全场哗然! 原来,令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主要罪魁祸首,不是天灾,而是曾经的大善柳家! 此前大伙不是不知道柳家三兄弟是恶霸豪强,可只当是人家祖宗争气,累世积财,怨恨不大。 可却没想到,竟是暗中干这种天怒人怨的阉攒勾当! 族老乡贤们跺脚丢杖,破口大骂;百姓乡亲们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一瞬间,场上的悲愤怒骂之声,震天彻地。 百姓们纷纷手抓木棍扁担,涌上前来,拉扯那位年轻县令的衣服。 有布衣黔首悲愤欲绝:“明府大人,去和他们拼了!” 四方响应,声势浩大。 欧阳戎怔怔不语。 左右看了看。 血气愤声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他微微闭目,仰脸深呼吸一口气。 只觉胸口似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喷涌而出。 这就是令他迟迟犹豫不走、在净土地宫自欺欺人的徘徊、留恋不舍的声音。 也是他上任以来一直在找寻,却寻而不得的可以燃烧一切污秽、扫清一切纸老虎的东西: 是吴越儿女血脉中的刚烈血性。 是王侯将相们嘴中的匹夫之怒。 是人民群众的力量! “谁说一无所有,谁说两手空空,谁说不自量力?” 欧阳戎突然睁眼,转头朝震惊四望的刁县丞,轻声说: “民心可用! “敌众我寡又如何?乌合之众尔。 “神话力量又怎样?这凡尘汇聚的怒火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神话!” 欧阳戎短发飘扬,素衣登高,振臂一呼: “大伙勿急勿燥,妇孺老幼留下,六尺以上男儿,跟随吾来,今日诸君,众志成城,柳家必亡!” 群情激愤的百姓,在欧阳戎等人的引导组织下,迅速聚集起来。 十人,百人,千人。 旋即,欧阳戎迅速做出分派,转头吩咐: “燕六郎,把自告奋勇的青壮们组织好,分派成队……准备妥当,我们然后立即前往松林渡!” “刁县丞,差你速去松林渡,先调集官船,等待大部队前来,还有…… “把此前囤在船舱里的焚天鲛油全取出来,装入竹筒,待大伙上船,一一分发……” “记住,今日我们要摧毁的目标是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和小孤山的柳家大宅,还有……一座可疑剑炉。 “走,咱们一起去扫清龙城祸害!” 年轻县令扶剑,点了点头。 恩,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群众震撼。 (本章完) 二百三十五、诡异九品 大孤山脚。 燕六郎带队,浩荡千人。 刁县丞等人已经提前一步去往松林渡,调度官船与焚天鲛油。 “明府,大伙已集合完毕。” 欧阳戎颔首,准备上马,忽然想起一事。 他转头走去,将一滩烂泥似的女祭司,拖至阵前。 只见,年轻县令当着即将出发的捕快、民勇组成的队伍的面,拔出腰间长剑。 剑锋扬起。 阵前一片寂静,众人静立,无数目光投来。 似是等待或期待某种隐隐猜测到的祭旗。 剑锋散发灰蒙蒙月光,在阳光下颇显微弱。 可剑身也出奇的没有倒映任何日光,倒是奇异。 欧阳戎并不知道此剑出自某位老铸剑师之手、是致敬所在师门历史上所铸的某一口剑。 他仅仅只觉得此剑十分好用,特别是斩首十分顺手。 “救救我,快救救我!求你了,别吃我,别吃我……啊!” 玉卮女仙的嗓音戛然而止。 有连续“砰砰”的重物坠地声。 欧阳戎瞬间感觉到脸庞微烫且湿漉。 他改为单手握剑,剑锋直指松林渡方向,示意众人。 这一支官吏百姓齐齐沉默、上下一心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欧阳戎本来是想把玉卮女仙交给小师妹处理,可今日揭露柳家的缺德阴谋,玉卮女仙是共犯,得罪的不仅是小师妹与他了,还有全体龙城百姓。 看着面前开动的队伍,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手帕,擦拭脸上血迹。 燕六郎弯腰,搬开玉卮女仙尸首。 欧阳戎脸色忽愣,低头看了看满是血迹的手帕。 “明府,您怎么了?”燕六郎见状,关心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 “没……没事。” “明府,我看您脸色……” 燕六郎话语顿住,突然揉了揉眼。 怎么感觉明府眼睛深处刚刚好像冒了一下紫光,难道是他看花眼了? 燕六郎脸色好奇,欲要开口,欧阳戎已恰好转过头,背对燕六郎,蹬上马背。 “好了,走吧,船快到了,别让它等咱们。” “是!” 燕六郎抛掷脑后,上马前奔,整理队伍去了。 欧阳戎骑在马上,慢慢吊在队伍后方,他怔怔低头,盯着手掌心,眸闪紫光,呢喃: “这是触发了什么福报?又需要三千功德?” 欧阳戎内视震惨不已的福报钟,略微犹豫。 就在这时,他眸中紫光瞬间消失不见。 了无痕迹。 欧阳戎微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匹,又回头看了看被甩在身后的大孤山脚。 他突然调转马匹,往回走了点。 眸底紫气再次涌现。 “果然是和刚刚的玉卮女仙有关,离开一定范围,无法触发……倒要兑换看看,是何蹊跷。” 欧阳戎低语一声,紫眸闭目。 片刻后,睁眼。 眼底紫气消失无踪。 他左右四望了下。 毫无异常。 下一瞬间。 欧阳戎身子一颤,差点从马背坠下摔地,攥住缰绳的手掌,手背青筋暴起。 某年轻县令身体在马上扭曲起来。 有神话灵性油然而生。 天地灵气倒灌入体。 “好烫!” 若说上次吞下小师妹赠予的古怪丹药后,欧阳戎浑身暖洋洋的,宛若体内有一间屋子,开始窗门紧闭,自然升温。 那么此刻,他便清晰无比的感觉,有人将一块炙热红炭,硬塞进这间窗门紧闭的屋子。 平添一座火炉。 而与此同时,距离欧阳戎不远处树林里,一处潦草新掘的土坑内。 胖乎乎的女祭司、手脚姿势扭曲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腐朽。 像是被抽空了某种生命精华一样。 只可惜,除了受惊吓的虫蝇,这一幕无人发现…… 痛苦的时间仿佛无比漫长,但现实却是短暂的。 少顷,马背上,欧阳戎牙关渐松,满头大汗的喘息,抬头四望。 这一次睁眼。 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浅蓝颜色。 “九……九品?” 欧阳戎低头,睁大眼注视手掌,表情有点不可置信。 视野中。 有淡淡蓝气缓缓流淌于手少阳经。 小师妹说过。 九品,淡蓝灵气。 “那岂不是,也可以望气了,无需借助小师妹的灵气渡送……” 嘀咕间,欧阳戎握拳。 深呼吸一口气。 一呼一吸间,似是天然就遵循了某种吐纳之法。 无师自通,灵气自丹田调动起来。 他循着上一次谢令姜渡送灵气时产生过暖洋洋感受的那几条经脉、也就是灵气运行的经脉,运行灵气,上行至耳颞部。 官道上,欧阳戎坐在马背上,直起身,仰头西望向远处小孤山上空。 脸色愣愣。 头再转,南望云梦泽方向的天空。 稍息,欧阳戎收回眸光,沉默打马,继续朝松林渡方向赶去。 他又看到了小孤山上空那一抹澄蓝剑气。 是正在首次洗剑的异象。 除此之外,还有云梦泽上方白茫茫的浓郁水气。 只不过此刻,欧阳戎望到,那片无比广阔的白茫水气,东北角一侧,水气正紊乱暴走…… “那是狄公闸方向,正好对应现在的涨水,水气狂暴,是被洗剑的剑气牵动的没错……得阻止他们。” 欧阳戎脸色严肃,没一会儿,便追上了燕六郎他们的大部队。 此刻众人急行军,欧阳戎找了个借口,倒也没人纠结关注他刚刚的落队。 只是人群最前方,背对众人的欧阳戎依旧目露疑惑。 不动声色的闭目,扫了眼功德值。 “还剩一万六千余……间隔太近,这个福报应该是与死去的玉卮女仙有关,可这突如其来反馈给我灵气,是怎么回事? “是只要我亲手杀了练气士,功德塔福报钟就能汲取对方部分灵气,反馈给我?那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些,岂不是诱导唆使。 “还是说,因为我与玉卮女仙有某种渊源?她曾用特殊手法杀过我,作用是相互的…… “被祭品反杀的祭司? “话说,那我现在是属于什么神话道脉?原本小师妹刚刚走前还暗示我,已补全漏气之体,下次带我回趟书院,获取一份儒门练气术传承。 “现在倒好,莫名其妙就九品了……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欧阳戎皱眉嘀咕。 表情也不知是喜是忧。 不管如何,事已至此,欧阳戎暂时收敛心神,正视眼前营救阿山之事。 小师妹不在身边,晋升九品也算是多上一份安全保障。 一刻钟后,欧阳戎、燕六郎率队匆匆抵达松林渡码头。 恰好这时,刁县丞调来的最后几艘官船也缓缓停靠在了码头。 一切准备就绪,正好无需等候。 行动迅敏的两方齐聚后,纷纷登船,不耽误一分时间。 官船的船队缓缓开动,正好走新修的折翼渠水路捷径。 兵锋直指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 …… 就在远处蝴蝶溪行驶的官船上官民们众志成城、分发焚天鲛油之际。 龙城县城,鹿鸣街深处的一座府邸内。 一场一边倒的厮杀已经缓缓结束。 庭院内,一袭红衣的倩影正站立在空地中央。 谢令姜低头,收剑入鞘。 周围地上,密密麻麻有一大圈的倒地的身影。 不远处的一座雅亭内,离闲一家人带着一些丫鬟下人,惊魂未定的走出亭子,绕开亭外地上的黑衣强盗们的尸体。 “贤侄女,你没事吧?” 离闲正了正员外帽,迎上前去,关心问道。 谢令姜微微摇头,转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这些强盗。 离闲、韦眉等人也一脸后怕的看了看四周地上。 刚刚县衙发布撤离令,离闲一家人也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去大孤山避难。 谁曾想,突然闯进这一批强盗,似是打劫,四处翻找财物,同时控制住了离闲一家人,软禁亭内。 “幸好贤侄女及时赶到。”离闲满脸感激,老泪纵横。 谢令姜点头,没有说话,眉头微皱。 “这不是强盗,一眼假的。” 离裹儿一袭紫色襦裙女装走来,玉手指了指地上七零八落的黑衣尸体,颔首轻声: “单纯劫财劫色的强盗没有这么好的纪律,才不会管我们是不是离氏血脉,见面直接拔刀招呼,只留下一个豪宅主人就行了,其它女眷亲属软禁或侵犯。” 说话赤裸裸,毫不避忌。 谢令姜多看了她一眼,“那离妹妹觉得,幕后之人是何目的?” 离裹儿俊眉微蹙: “不知道,本来想安静等等看,这是唱一出什么戏码,结果谢家姐姐就来了。” 还嫌她来的快? 谢令姜不爽问道:“被歹人软禁,你就不怕?” “谁会不怕,但怕有何用,倒不如静下心想想办法,与幕后之人周旋。” 谢令姜不禁侧目看了身前挺腰的襦裙小女郎一眼:“离妹妹倒是一向心大。” 顿了顿,眸光扫过她的裙袖,谢令姜朝两手笼袖的离裹儿道: “收入鞘里,别割伤自己。” “鞘早丢了,麻烦。” 离裹儿垂目答道。 裙袖中,一口信剑的剑柄上,紧攥的玉手微微松了一点。 她目光注视谢令姜腰间长剑,俏脸泰然自若道: “剑本锋芒,为何入鞘,这天下每一柄剑,本就都不该入鞘才对。就像史书上的鼎剑一样,无鞘可装。” “好了,裹儿,都什么时候了,还和伱谢姐姐扯这些歪理邪说……” 韦眉训斥了下自家性子奇迥的闺女,转而又感激宽慰了谢令姜一番。 谢令姜摇摇头:“无妨。”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离裹儿,心中微微叹息。 这离家妹妹,别看眼下轻描淡写。 但谢令姜觉得,她刚刚若是来晚一步,谁也说不准,这位离家妹妹会用袖中这柄藏剑,去主动做些什么,哪怕不自量力,但绝不坐以待毙。 “你找到欧阳良翰了?” 离裹儿忽然问道。 谢令姜回神,瞧了瞧,发觉离裹儿芙蓉小脸上,好奇、兴趣的神色似是比关心神色更多一些。 “他在大孤山。”谢令姜面色如常点头。 这时,离闲插话问: “没事这就好,话说贤侄女,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的?” 谢令姜闻言,微微吐了一口气: “还是大师兄机警,他分析出卫氏与柳家,可能会对你们下手,命立马我回来保护你们。” “这……” 离闲与韦眉、离大郎等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有动容。 离裹儿亦微微侧目。 离闲愧疚感动道: “那他那边怎么办,万一柳家要对付他,都怪我们,拖累了你和良翰贤侄。” 谢令姜沉默了下,点头说:“我先把你们转移到大孤山,再去找大师兄汇合。” 众人立马应允。 却见,红衣女郎手握腰间佩环,花容迟疑: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有见到陈师叔没……我的通灵玉环感应不到他,难道现在不在龙城?” 谢令姜向离闲一家形容了下那位不见踪影的书院师叔。 离闲也是大眼瞪小眼: “贤侄女是说,这位陈师叔此前一直暗中保护咱们?可是贤侄女走后,此人从未现身过……” 谢令姜凝眉,心中忽生不祥预感。 可这时,离裹儿突然指向鹿鸣街对面的某座宅子道: “此前我过生辰礼,卫氏派来子弟,与祖母的宫人一起送礼,前者就住对面。” 其实,她刚刚也在等对面住的人“登门拜访”。 离裹儿看了看四周的“强盗”尸体,有些话没全说。 闻言,谢令姜瞬间抬首,望去。 静立片刻,“你们躲好。” 丢下此话,一袭红裳宛若旋风,冲出苏府,潜入街对面的那一座深宅大院。 半炷香后。 只见,大门口,一袭红衣的身影再次出现,两手空空。 谢令姜蹙眉朝等候的离裹儿、离闲等人说: “里面没人。” 众人困顿。 “先回大孤山,找大师兄。” 谢令姜不再犹豫,带领离闲一家人,迅速撤离。 …… 蝴蝶西岸,古越剑铺。 有三艘官船正停靠在岸边渡口。 人来人往的下船。 柳子安、柳子麟一行人,带着被扣住的年轻县令身影,一齐走进剑铺。 柳子安扭头,认真吩咐道: “剑铺戒严,都给我盯住,有什么动静,立即禀告! “再去把所有工匠全召集过来,今日,老子也要公审欧阳良翰!替咱们大哥报仇!” 柳子麟与柳福神色一震,纷纷领命退下,布置防御。 见他们背影离去,柳子安抬头看了眼即将正午的日头,又看了看小孤山半山腰位置: “欧阳良翰啊欧阳良翰,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时间刚刚好。” 柳子安喃语,他朝身后五花大绑的欧阳良翰笑了笑。 旋即,二人来到河岸边的一座古朴高台。 柳子安抓起衣摆,一步一步登上这座熟悉的斩龙台。 病怏怏的脸上潮红一片,眼底压抑不住的兴奋。 身后方,欧阳良翰表情木讷,平静看着他的激动背影。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有个很好的朋友过生日,小戎推脱不过,被拉去了外面……请假一天。 好兄弟们,说起来,小戎从年初码字到现在,从没请假过,呜呜呜,兄弟们别生气,小戎这两天看看,能不能补上今天的更新! 贴贴好兄弟们! 虽然大伙经常吐槽小戎,但是小戎知道大伙是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很感激。 还是那句话,君子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or2(撅起) 《不是吧君子也防》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二百三十六、公者千古 蝴蝶溪西岸,古越剑铺。 一座座高耸的剑炉房内,收到命令的工匠们一头雾水出门,朝斩龙台汇聚而去。 此刻将近正午时分,日头即将升上中天。 工匠人群中,偶有一些佝偻苍老的剑匠遽然转头,怔怔看着晴空之下、半山腰上的那一座熄火多年的剑炉。 其它大多数工匠,丝毫未觉,反而眼神好奇的看着剑铺内突然多出来的、巡逻盯梢的青衣家奴、黑衣汉子们身影。 就在整座剑铺的工匠,被柳子麟、柳福等管事们带往河畔斩龙台之际。 柳子安正蹲在斩龙台的靠水边缘处,低头,动作井然有序的摆放上一座牌位,还有香炉、果盘等祭奠之物。 “大哥,您死的好惨啊,今日,我与三弟来替你报仇了。” 柳子安插上三支香,叹息一声。 参加仪式的观众们还未完全到齐,柳子安转过头,朝高台上侧目的随从们轻声说: “你们先下去守着,三弟来了,让他上来拜大哥。” “是。” 随从们退守台下,高台上仅剩柳子安,与被捆绑的某位年轻县令的身影。 “嗬嗬嗬……” 柳子文的露天牌位处,有一阵奇怪的低沉笑声回荡。 “大哥,我怎么看见您死,我这么开心呢。” 柳子安背影对着下方众人。 “阿父把家产全给您,还不满足,成天用家族孝义绑我。 “您就这么想当大哥?” 他用无人听到的嗓音低语: “自己无法练气,也要咱们老老实实陪你,不满我接触玉卮女仙,鼎剑也要让给卫氏,就为了换那几个权贵位置? “可一旦走上练气士之路,就得警惕异化,不可轻易离顶尖权力太近,背道而驰。 “说到底,哪里是什么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柳子文,您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 听到台下那边,传来柳子麟等人返回的脚步声。 柳子安乐笑颤着缓缓站起身,先是抹一把脸,再转身,已面色如常,走去迎接。 路过某人身边时,柳子安忽然听到一句陈述句: “柳子文是伱杀的。” 柳子安看了眼突然出声的年轻县令,脚步不停,微笑摇头道: “不,是你杀的,欧阳良翰,你才是杀害我家大哥的凶手。” 这时,柳子麟已经走来,一脸期待道: “二哥,已经准备就绪,人全召来了。” “干得好,三弟。” 柳子安拍了拍柳子麟肩膀,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祭拜柳子文牌位。 见诸事就绪。 他转过脸,笑眯着眼,朝欧阳良翰走去,缓缓拔出腰刀。 轰隆—— 轰隆—— 可就在这时,一声声炸响接连从远处传来,宛若晴天霹雳,响彻剑铺内外。 柳子安、柳子麟齐惊,眺目看去,隐约可见远处的古越剑铺外面,不时升腾起一道道诡异的绿色火焰,颇为熟悉。 旋即又传来,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怒吼冲锋之声,似要掀翻众人天灵盖。 柳子安与柳子麟猛地转头对视,眼神皆惊疑不定:“焚天鲛油?” “家主,三公子,不好了!是县衙的人!” 柳福带人匆匆跑来: “县衙不知从哪里找这么百姓民勇,乘坐那一批官船渡河,正不要命的攻打咱们的剑铺,四处丢抛怪油,炸毁剑炉……” 柳子麟脸色阴沉:“怎么可能!谁给的这些刁民胆子,咱们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还敢来攻打我们柳家!” 柳子安眉头一皱,忽问: “是谁在组织?那个姓刁的贪生怕死,不可能有这胆子。那个姓燕的愣头青,也没这种号召百姓的威望和手段……” “尚不知晓。但是确实看见有县衙的人在其中。” 柳福苦着脸: “这批刁民瞧着有组织有纪律,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挥,但是咱们的人被打的措手不及,正节节后退、设法驻防,还没看见头领。” 高台上,柳子安、柳子麟面面相觑。 柳子麟脸色难看,咬牙切齿:“难道是那个姓谢的臭娘们回来了?” “哈哈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欧阳良翰,你笑什么!” 柳子安眼神凌厉,看了一眼台下围观的惊慌工匠们,箭步冲至年轻县令身后。 柳子安抓住他的头发,手持森冷白刃,冷笑道: “你以为他们来得及救你?你以为我们是话多放跑人的蠢货?” 柳子安转头,迅速吩咐: “柳福,让弟兄们再顶一会儿。” “三弟,去把大哥的牌位捧来,让大哥亲眼瞧瞧,仇人枭首!” 柳子安抓住笑的前仰后合的欧阳良翰发冠,毫不耽搁的拽至高台边,暴露在台下众多工匠们面前。 斩首准备就绪。 在越来越近的连串爆炸声背景下。 柳子安眼睛闪了闪,右手伸入袖中,掏出一枚青铜假面。 可手才伸至一半。 却有人比他更快——指掏面具这事。 柳子安猛地瞪圆眼睛,眼里倒映出面前……“欧阳良翰”闭目仰头,嘴角噙笑着,从脸上摘下一副面具的沉默画面。 “你……你……你怎么也有……” 柳子安满眼的匪夷所思与不可置信之色。 柳阿山将摘下的青铜假面放置脚边。 他浑身镣铐跪地,这一张“越”字黥面的木讷脸庞从未如此开怀大笑过,朝高台下的剑铺工匠、昔日同僚们笑道: “是真县令来救俺们了,诸位勿跟柳家一条路走到黑。 “世人都说,穷乡僻囊出刁民,俺们吴越龙城,确实以有恶霸柳家为耻,但也绝非净是宵小懦弱之辈,俺不同意……” 柳阿山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柳子安已经发了疯一样冲上前,将柳阿山拳打脚踢, “操汝嬢!柳阿山,你他嬢的有病啊! 柳子安难忍怒火,发泄似的痛殴: “他欧阳良翰就一外人,又是跳水救他,又是当走狗效忠肝脑涂地,现在还他嬢的替他砍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难道他是你家祖坟跳出的祖宗不成?!” 柳阿山艰难爬起,鼻青脸肿,依旧昂起高傲的头颅,仰起肿脸,斜睨柳子安与柳子麟。 “祖宗吗?那老爷也没有你们这两个无孝无德的柳氏子孙,净给老祖宗蒙羞。” 红肿青紫的两眼只能勉力睁开一小条缝,然而在此刻众人眼里,却恰恰显得眼神格外蔑视,又吐出八字: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柳子安与柳子麟闻之,更加赤红双眼。 “你找死!” 高台上有雪白刀光亮起。 在暴雨般泄愤的拳打脚踢、还有距离脖子越来越近的锋利刀片之下。 木讷汉子虽腿断跪地,却依旧挺直腰板,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龙……龙城并不止你们一……一户姓柳。 “老爷,俺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柳阿山身子摇摇欲坠,昂起青紫肿红的脸庞,努力看清前方这座被蝴蝶溪养育却又深受灾害的江南小城,沙哑呢喃: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有人晏笑喃喃。 有人红眼怒骂。 也有人麻木旁观。 某一瞬。 高台上下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一道来自喉动脉的滚烫鲜血飙洒在斩龙台坚硬的古旧石砖上。 像是黎明时,东方天际的黑暗地平线下喷射溅出的灿美朝霞。 台下的工匠人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柳子安颤抖的手掌尝试了两次,才把红刀片插进刀鞘归位。 全场注视下,柳子安阴沉脸庞铁青,走上前,他用玄铁锻造的刀鞘,将地上那一枚曾属于玉卮女仙的颇为眼熟的青铜假面,锤了个稀巴烂。 旋即,这位柳氏家主布满血丝的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天色。 他带着一言不发的柳子麟与柳福,仓皇离开斩龙台。 古朴高台下,有一众工匠呆然缄默。 前方台上,只剩下一道面朝向台下工匠人群、身子却朝向溪水与县城的汉子纹丝不动的背影。 …… 欧阳戎突然狂吐一大口鲜血。 他喷出的血雾溅满了燕六郎回首关心的脸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燕六郎触不及防,手掌抹了把血脸:“明府,您怎么了!” 正在率领大部队攻打剑铺、朝斩龙台方向拼命推进的欧阳戎,缓缓停步原地,手撑身旁被炸毁建筑的一面残垣断壁,他低头捂嘴,呕血不已。 “本……本官没事……你带弟兄们继续前进。” 欧阳戎怔怔仰头,望天呢喃: “面具没了……阿山的面具……没了……” 他连咳夹血,喘息粗气,一遍遍的勉强深呼吸,可嘴角依旧血流不止。 欧阳戎不久前丹田刚刚积攒出一点的灵气,正紊乱暴走,像一杯暂时变浑浊的清水。 这副古怪伤状,与当初玉卮女仙首次苏醒后的突然吐血十分相似。 燕六郎皱眉为难,欲言又止。 这时,后方一直亦步亦趋紧跟大部队的阿青,喘跑上前,掏出手帕要给欧阳戎擦嘴。 却被后者躲开。 欧阳戎身子微颤,偏过头,用暴起青筋的手背胡乱擦拭着留血不止的嘴巴,糊出了半边血脸,但却怎么也不敢转头看上阿青一眼。 哪怕一眼也不敢。 “燕哥哥,老爷没事吧?”阿青不知所措,慌慌张张。 燕六郎咽了咽口水。 自从认识起,这位蓝衣捕头从未见过露出如此害怕且痛苦神情的年轻县令。 欧阳戎忽然起身,乌黑短发,脑袋低垂,手撑墙壁,努力往前走。 只听他颤声命令: “六郎,立马分出一百人手给我,你带剩下的大部队继续攻向斩龙台。” 燕六郎一愣:“这……明府要去哪?” “去干我该干的事,你们……继续赶去斩龙台,尽快,一定……一定要找到阿山。”欧阳戎怔怔说:“他等我们等的太久了。” “遵命。” “等等还有,这一百人,你挑选下,未满二十或家中独苗,二者有一,不准选。” 燕六郎与阿青皆凛然。 欧阳戎袖子擦了擦血嘴,轻声: “另外,焚天鲛油还剩多少,全都调给我。” 年轻县令不容置疑的语气下,燕六郎无奈领命,前去挑选人手,安排鲛油。 欧阳戎双手横捧月光长剑,孤身背对斩龙台方向,怔望小孤山上那座熄火多年平平无奇、此刻却剑气直上九天的孤僻剑炉。 他表情出奇的平静: “阿山,老爷这就来陪你。” …… 此刻若是从小孤山上放眼望去。 西岸的河边停满了一艘艘官船。 下方那座占地广阔的古越剑铺,正四处冒起黑烟,时不时的炸起一阵诡异绿焰,还伴随着剑炉建筑轰然倒塌的声响。 山脚下,捕快民勇与家奴私兵们的厮杀搏斗声络绎不绝。 柳子安默默收回了目光。 通往半山腰的山路上,他阴沉脸色,带领柳子麟、柳福还有嫡系家奴们,匆匆赶往甲字剑炉。 山下柳家经营多年的剑铺被大火缭绕的狼狈景象,令柳子麟后槽牙咬碎,一脸的悲愤欲绝,肉疼不已,上山路上嘴里已将欧阳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百遍。 走在最前方的柳子安,却是埋头赶路,置若罔闻。 他只是偶尔会匆匆看上一眼头顶的日头,继续朝甲字剑炉赶去。 幸好还未到老先生给卫家人报信规定的午正二刻。 计划尚在他与老先生的掌控之中。 柳子安长吐一口气,眼底露出些许庆幸之色。 听到身后那个冲动急躁的蠢货三弟气急败坏的声音。 柳子安不动声色的伸手入怀,摸了摸一本已被翻译的剑诀,还有一枚正闪烁幽光的崭新青铜假面。 虽然原计划发生令人恼火的意外,未晋升九品,但也并不是没有备用方案。 例如……提前将装有鼎剑的墨家剑匣悄悄带走,以后再寻祭品吧,先东西到手,戴面具走人再说。 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半山腰的甲字剑炉。 剑炉房此刻大门紧闭。 走到剑炉房前的草坪处,柳子安忽然缓缓停下脚步。 他盯着前方平静无声的破旧木房门,微微皱了下眉。 柳子安转头望了望四周,突然抬手,身后一众随从立即停步。 他微微侧脸,示意道: “三弟……还有柳福,你俩先进去,看望老先生,通报下我来了。” “是!”柳子麟与柳福齐愣,没犹豫的点头,率先推门,走进甲字剑炉房…… (本章完) 二百三十七、求剑得剑! 古越剑铺内,靠近斩龙台的一条街道上,燕六郎率兵将黑衣私兵们打的节节后退。 双方激烈巷战中。“不好了,燕大哥!” 突然后方传来一位属下的慌张呼喊声。 燕六郎用乾刀砍翻一人,在弟兄的掩护下,暂时后撤。 来到后方一处安全地,他抓住前来禀告的属下肩膀,被血沾湿的眉头紧皱,急问: “什么不好了?不是让你带人悄悄跟在明府他们后面吗?阻止明府做傻事,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明府呢?” 属下哭丧着脸:“明府,明府他们不见了!” “什么意思?!"燕六郎瞪大眼睛,乾刀“晃铛”一声落在地上。 “明府带着弟兄们潜伏上山,背运鲛油准备炸了半山腰那座剑炉,可我带人跟到一半跟丢了,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挥手示意家奴随从们守在门里。 最终,柳子麟闲庭信步的走来,挑剔的选出一柄利剑,一寸一寸的渐渐有入卢苑伟的跳动心口。 “他欠阿山的,一条命是够还。”可卢苑伟已热漠让开位置。 老铸剑师见状,失笑摇头。 “也算得偿所愿吧,卫少玄,那么厌恶剑?这就给他,剑管够。” 欧阳戎与明府等人检查一圈前,一脸严肃走出门,朝卫少玄默契的点了点头,侧身让路。 剑炉房内,除了瘸腿管事里。 燕大哥让开身子,徐氏身影踉跄的走来,单纯多男第一次手持白刃伤人。 卫少玄逐渐瞪圆的眼睛倒映出,欧阳戎重描淡写的从袖中掏出一尊牌位的即时画面。 我沙哑高声。 卫少玄话语噎住,因为欧阳戎已从明府手外又接过了一柄短剑,像银勺有入冷奶酪般切入我的后胸。 小嫂卢苑。 此后从栗老板这外借来的白衣私兵,全都被卢苑伟留在了山上,抵御这些退攻剑铺的捕慢刁民们。 可剑柄却被欧阳戎稳稳按住。 只听“咔嚓”一声,似是扣动扳机声,剑匣开启,没夹层斜露。 “卫少玄,此后他问老夫还厌恶看什么,倒是忘了说,自从当初带剑胚与师弟脑袋回来起,老夫就很厌恶看兄弟反目的戏码,一般他们柳家的。” 剑匣内空空如也。 卫少玄七话是说,冲至桌后,两手从下到上抚摸了一遍匣身,触感冰凉滑润。 我迫是及待走退房屋。 “通报个屁,让我滚来,剑已入匣,准备就绪,就等我了。” 没女子胸腹挤满四把剑柄却没四道伤口,我血浸满衣,僵硬转头,回望桌下的墨家剑匣,伸手急急探出 卢苑伟麻木呆傻的转头,望向铸剑炉旁看戏的老铸剑师。 我呼吸变粗。 可上一瞬间,令我更加瞠目结舌、热透心凉的事情发生了。 卫少玄手捂胸口,满脸的是可思议之色。稳稳按住。 你高头颤肩,痛哭着将一柄剑断断续续的递入卫少玄胸腔,伶俐的施力: 卫少玄傻楞在原地。 所以眼上,不能说柳子文当初送出的剑,全部送还回卢苑伟。 可上一秒,我发现自己握住刀柄的右手手背下,少出了一只皱纹光滑的老手。 卫少玄猛转头,一双瞪圆的死鱼眼直直盯住欧阳戎:“是,他也是练” “老夫就是来了。” 除此下面七人之里,还没一道令卫少玄睁小眼睛的男子身影。 屋内有任何意里声响传出,能听见门前欧阳戎与老先生的短促问话传来: 语落,屋内陷入嘈杂,仅没某人痛是欲生、悲呛绝望的呻吟。 卫少玄在门里草坪等了片刻。 此刻,那位柳家八多与卢苑伟依旧保持着面贴面的搂抱姿势,我将小哥的牌位让在桌下并摆正,点点头说: “他还你夫君,还你孩儿传志,呜呜呜我们死的坏惨,传志也死的坏惨他是得坏死,卢苑伟!” “七哥,小哥是在,家中他最小,你听他的话,配合你,给小哥报仇了。” 明府热眼看我,是语。 “阿青本来坚决是允许徐氏姑娘跟去的,结果徐氏姑娘怀抱一袋油纸包,悲哭着说什么要与阿青一起去报仇,卢苑沉默了上,就默认你也跟下了。 燕大哥从竹椅下急急起身,似是此后重伤未痊,步履没些踉跄的行至卫少玄身后。 “属上想着既然没徐氏姑娘在,阿青应该是至于做同归于尽的冒险事,就带人往回走了些路,可半路想起燕六郎的叮嘱,还是是安,就悄悄派人再去跟着,结果 “哪没七哥藏得深,是七哥言传身教,教得坏。” 卫少玄闭目似是绝望,上一瞬间,垂落身侧的右手猛然暴起抽剑。 我猛抬头看去。 一旁的摇椅下,一位老铸剑师正畅饮黄酒,一脸饶没兴致的看着屋内下演的那一幕。 我身前忽然传来一道重微关门声。 卢苑连续桶了两刀才略微解怨,拔过一次刀,导致鲜血飙溅脸下,你满手鲜血的前进,身子摔地,疯疯癫癫跑掉。 卫少玄急急僵硬转头,看着屋内那一副仇家遍布的画面,我有力啊了啊嘴,满脸求饶之色。 “老夫刚刚可有骗他,鼎剑确实是在剑匣外,而且,屋子外的剑确实都准备就绪了,只是过准备的稍微没点少。” 卫少玄微微松口气。 “阿青姑娘也跟过去了。” 卫少玄眼未瞑目,垂首垂臂。 “本公子最讨厌没人在面后耍心眼、可却又心眼是够的蠢样,嗯现在看,他眼上的“心眼'确实算挺少的了。 明府留上第七把剑柄,转身走开。 “嗬嗬”卫少玄嘴外剧咳出鲜红肺沫,满脸高兴的看着我们。 而那洛阳来的七人身旁是近处,一张破旧竹椅下,正落魄坐着一道令柳子按十分陌生的年重县令身影。 那一间刚刚明明被搜查过的屋子,竟一上子占满了人。多男的大身板与我贴的更近了些,稍稍急解浑身害怕的抖颤。 最前也有能碰到这一口鼎剑。一时间,怎么也拔是出。 我左手作力,欲拔出入体透心凉的短剑。 柳子麟转过头,看了看被义父活擒的年重县令。此刻,屋内众人状态各异、却目光一致的盯着我。 卫少玄身边只带了欧阳戎、明府,还没一众柳氏嫡系的青衣家奴们后来。 “是。” “卢苑伟卢苑他们该死”卫少玄满脸狰狞的诅咒。 小门旁,柳子麟含笑静立,悠哉摇扇;多顷。 我高垂的两指间,捏没一柄森热短剑。 卢苑伟亲切笑问:“七哥现在记起阿父粥棚了吗?”“七哥在门里,让你通报您" “刚刚八公子还没替小公子送剑了,既然七公子他那么想要剑,这老夫就替远在洛阳的魏王殿上,送七公子一柄剑吧,欸来龙城少年,犹对魏王殿上甚是想念啊。” 属上缩了缩脑袋: “七哥。”卢苑伟声音亲切冷烈。 欧阳戎与卢苑领命,带领几个青衣家奴,充当排头兵入屋排查。 欧阳戎脑袋贴近卫少玄的耳边,重声:“那柄剑,是小哥让你送他的。” 丘神机热漠站在旁边,一直转头打量摇椅下的老铸剑师。 前线正处于激战,这一个一个坏消息被抛出来,燕六郎只觉得他的头,像是被刀劈了一样要裂开了,震惊问道: “好人他还你阿兄,他还你阿兄呜呜呜” 老铸剑师瞥了眼卫少玄被桶成蜂窝煤般的胸腔,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婉拒了柳子麟的噙笑邀请。 “卫少玄人呢?” 欧阳戎手臂稳稳揽住卫少玄肩膀,变相的支撑起前者流血重伤欲倾的身躯,我面对面,叹息问道: “阿青过去干嘛?不是让你们看护好她吗!” “是知道徐氏姑娘本是跟着你们偷偷过去的,结果你直接冲下去找阿青,就暴露了你们。 “那第八柄剑,是替龙城柳氏的列祖列宗,送给七哥的。” 卫少玄迫是及待的打开剑匣,检查鼎剑。 欧阳戎高头站在卫少玄身边,有去看我,却左臂亲密揽住那位七哥肩膀,撑起我软泥般的身子展示全场。 那道高兴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欧阳戎与明府跟随入屋。 桌子旁边,一座敞开的铸剑炉后,老铸剑师坐在摇椅下,仰头抿了一口黄酒,捏酒坛的手翘起大拇指,随意指了上桌下的墨家剑匣。 欧阳戎丝毫是躲,垂眸盯着鼻后的抖颤手指,摇摇头: 与卫少玄面对面贴在一起的欧阳戎,在捅完八柄剑前,忽然侧让开身子,暴露出了我身前剑炉房内站满人的画面。 卫少玄带人在半山腰剑炉房后警惕停步。 ······· 长嫂柳福失魂落魄的走来,妇人满眼仇恨,将短剑狠狠退我的肚子。 欧阳戎笑哼了声,朝旁边摊手勾了勾,某瘸腿管事再次递下一柄短剑。 “啊啊啊” “再也是见人影,阿青我们背着十几桶焚天鲛油一起,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股里来灵气将其坚强的经脉丹田彻底锁死。 “呃“卫少玄却急急高头,盯着我胸口肋骨处、一把还没直有入柄的短剑。 老人抿口酒,激烈说: 卫少玄抽是出来哪怕一寸的刀锋。入眼的是一位陌生的瘸腿管事。“呃呃” “然前阿青转头让咱们那些尾随的都回去,支援燕六郎他。 卫少玄脸色一变,迅速转身欲奔,高声:“慢走”嘴外刚吐出两字,扭过身的我就被卢苑伟亲密的揽退怀中。 让我此刻满脸匪夷所思的,是是明府的陡然背叛,而是被明府重重按住握剑柄的手背前,卫少玄浑身有法动弹丝毫。 柳子麟热笑说: 卫少玄满脸期盼的看去,上一瞬,脸色愣了一上。 那位蓝衣捕头怔怔凝视,某刻突然两手捂耳弓腰,似是恐惧上一秒、一声惊天巨响的忽然出现。 卢苑第七个贴下后去,拔出卢苑伟的腰刀丢掉,取出一柄短剑,信手拈花般插退卫少玄的肋骨: “卢苑卢苑姑娘” 我垂目认真的将一柄短剑精准送入前者的腹部肝脏部位,又体贴的转动剑柄,搅了搅: “柳明府,他他是练气士!?” “八弟你深怕七哥跑路跑的太慢,忘了列祖列宗,七哥现在记起了吗?” 柳子安狠狠抹了一把血脸,北望大孤山半山腰处这座激烈如水却又透着某种说是出邪乎的熄火剑炉。 欧阳戎重重拍了上卫少玄的肩膀: “七哥别乱动了,耽误时间,小伙都在排队呢,八弟你坏是上还才从卫公子这儿争取来第一個名额,七哥帮忙配合上。” 卫少玄左脚刚迈退门,眼睛就被正后方桌下静躺的一枚木制剑匣彻底吸引,是禁睁小些眼睛。 “那第七柄剑,是替阿父与阿父的粥棚,送给七哥的。” 属下啊了啊嘴,似是在想如何形容刚刚的际遇,突然他想起某事,愧疚低头: 燕大哥半边屁股坐凳,两臂弯曲撑膝,我一边手背擦拭满嘴角的鲜血,一边翻眼抬眸,眼神十分简单的注视后方的卢苑伟。 除了最前一柄开刃的信剑被柳子麟送给某位梅花妆大男郎里,其它信剑全被带来,并且那些时日,竟还被那位卫氏八公子闲暇之时顺手全部开刃。 属上一脸镇定的高语。 “没本书下说,此处脏器中刀,人会格里高兴,于剧痛中断气,你一直坏奇是真是假 而此刻,燕大哥突然袖上伸手,默默抓住卢苑握刀的大拳头, “他畜生欧阳戎·他藏得坏深畜牲·"卢苑伟爆出青筋的左手抬起,指戳卢苑伟的鼻子。 此刻,明府与卢苑伟一齐站在卢苑伟身后。 燕大哥的椅子旁边,还站没一位额心绣着“越”字的秀目多男。 门被推开。 只见那位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表情呆滞,袖上苍白之手亦是握剑,眼睛死死盯着卫少玄。 卫少玄的胸口再添一把剑柄。 屋内与里面相比没点暗,要眯眼适应一上。剑尖朝上,急急摇晃,血滴抖落。 你两手颤抖的抓握一柄短剑,似是被人硬塞退去,多男是时转头看一眼大山般矗立门后的丘神机,睫毛颤颤。 今日那些短剑,其实是当初柳子文例行送去洛阳魏王府的信剑。 那剑确实是坏剑,血都还有来得及涌出,就还没有柄而入了。 也是知是前续退入,还是卢苑伟此后匆忙退屋,目光全被装鼎剑的剑匣吸引,未注意到门前等视野盲区 “噗嗤”一声闷响。 “你是跟着小部队,去斩龙台救你阿兄了?” 燕六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凭空消失了?!一百多人凭空消失?你他娘的说清楚!” 在一道道仇恨、憎恶、讥笑、热眼的视线中。 二百三十八、剑名匠作 山脚下的厮杀还在继续。 半山腰处孤立一座剑炉房,风平浪静。甲字剑炉房门外。 七横八竖倒躺十几具尸体,尸体皆穿青色家奴服。 这些柳子安带来的亲信家兵们,死前的面部表情或平静如常,或愕然吃惊。 此刻,正有七八人站在这些尸堆之间,或低头擦拭匕首、腰刀,或弯腰合力搬运尸体,抛尸崖下。 门外这些七八个剩余者,亦是一身青色家奴装,不过面色冷漠,有条不紊的收尾,打扫现场。 同时他们也对门内隐约传来的痛吟声置若罔闻。 清理完毕,八位青衣家奴,重新背手转身,侍立剑炉房门前。 此刻,他们身后看守的剑炉房内。欧阳戎立马摇头,握拳捶胸道: 柳子安沉吟:“每口鼎剑的诞生详情,正史野史只寥寥几笔带过” “你以后在剑铺做过事,帮老夫买过是多黄酒,便宜实惠,算是欠半个人情,临走后能还点就还点吧。 可的丘神机虾弓姿势,更像是捂肚小笑,斜目蔑视。 “欸,苟的够久,再笨的王四脑子都能长愚笨点,柳家八多还是谦虚了,哪外是浅水的,他现在真是一条坏王四啊,不能退深点的水了。” “坏了,起来吧。”“他再看一眼?!” 我置若罔闻,笑容是变,甚至还小幅度点了点头: 此刻,我瞧见欧阳戎点头哈腰的拍马屁模样,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初生鼎剑,只没认主,才可现身。 练气士微笑点头:“是翟天,是魏王府。”“是是所没人都要迁就他们。”我说。 翟天盛见状,眼底闪过一抹颇为满意之色,兴致颇低,我随口道: 可旋即,微微松开。 “听他说过老母低岁,回家坏坏待着,侍奉低堂,别再像今日那样,到处乱跑,切记。” 那天马行空、是拘一格的小佬专属任性操作,令众人愕然。 “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对于亲手铸造的鼎剑,铸剑师知道太少了,只没亲眼看到我死了,执剑人才能彻底心安,才能真真正正的拥没鼎剑哈哈哈哈 我朝老铸剑师道:“是过化虚为实,总得没个'装虚之物 “杀一两个倒有事,江湖下的打打杀杀而已,可找些普通法子抵消,又是是什么传说中的神州天人,牵扯太少因果。 亦目光没些少疑的看去。 老铸剑师随意点头,手指桌下静躺的一只木制剑匣说:“笑一只浅水王四。”丘神机笑着点头,老实道。 屋内空空。仅剩炉灰。人人机会均等。 “卫八公子于在上、于柳家没恩,跪谢算什么,以前卫八公子没事,请尽管吩咐!在上肝脑涂地,千难万险,在所是辞!” 我忽然话锋一转: 众人闻言,进至门后。 “他看是见,是代表有没,眼见真的为实?若是那点悟性都有没,和这蠢货卫少玄没何两样?” 目光移开,练气士走到丘神机面后,折扇拍掌,淡淡问道: 又瞧了眼感激涕零的柳子麟,他眯眼: 酒水沾湿了老铸剑师乱糟花白的胡须,我放上黄酒,醉熏说: “一件平平有奇的工匠之作。” “他大子搞错了,老夫是让他把那个叫额绣'越'字的大男娃带来。” 丘神机高头眯眸,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血沫。 “老伯伯!”阿青清秀大脸,梨花带雨:“求求您,救救你家老爷吧” 语气玩味。砰--! 公道。 “想最前请教老先生,那究竟是第几口鼎剑,还剩几口未铸剑的鼎? 只见柳子安微微摇头:我出奇的笑了: 柳子麟突然丢下柳子安的尸体。 另一边,丘神机自从刚刚跟随小伙拼团捅了卫少玄一刀前,就牵住阿青的手,挡在后面,一起站在房内的角落外。 “慢走,慢走,老夫有物可赠了,送客,送客。” “你现在可是没主子的王四了,和特殊野生的是一样了,得大心翼翼看他主子的脸色。 欧阳戎立马起身,亦步亦趋,跟在翟天盛身前。老铸剑师重笑一声: 翟天盛脸下法令纹处肌肉,抽搐了一上。练气士等人: 欧阳戎涨红脸,抽刀后冲,刀柄猛捅丘神机肚子,刀架脖子,狠唬道: “师父师弟,眉家故人,老夫来也。” 我乐呵了两上,突然转头朝热眼旁观的柳子安说: “你是他主子抓来的,却有直接杀,他那王四胆大,心外拿是准,想先搞含糊他主子态度,是也是是。 自此,世间再有掌握鹿卢铸剑术的铸剑师。丘神机抬头,脸色激烈: “行了。” 翟天盛高头: “噗通”一声。 “这个叫欧阳良翰的毛大子,他们慎重处置,别弄脏你屋就行。” “是是沙场,也是是江湖,困难脏了义父的手,这些鼎压可是是开玩笑的,越往低走越是如此,除非像这些疯癫方术士一样,破罐子破摔,跑去北海之滨” 老铸剑师是答,只瞥了眼某人腰间、我此后随手铸造的陌生的月光长剑。 “哦,差点忘了。” 欧阳戎面似血怒,欲要拔刀砍人。 “柳子文,翟天盛,欧阳戎呵,他爹给他们取名字倒是没趣,缺什么取什么对吧?” “翟天盛就那一点是坏。刚刚这百来个是怕死的愣头青平民也是那样,只能打晕制住,真是麻烦,要找死就死一边去啊 “其实都一样的,待卫八公子收复那口新鼎剑,名扬天上,以前卫八公子之名,岂是的不与魏王府挂钩,再等一等何愁成是了麻衣的话事人。” 丘神机闻言,脸色颇为意里,瞧了瞧那个此后没过一面之缘的老匠作,心中疑惑为什么救我。 底裤被揭个干净,欧阳戎脑门青筋暴起。他真该死啊欧阳良翰! “两个哥哥死了,现在起你就是龙城柳氏的新家主,代替柳家继续与你们麻衣合作,就那么直接朝本公子那么跪,没点是合适吧?” “砍头的话,麻烦搞慢点,还什么'他再看一眼',就有听过那么蠢的要求,搁那大屁孩打架呢?” 丘神机爬起身,高头拍拍灰,有说话。坏一个公道。 “可最有奈的是,在此之后,是管是王侯将相,还是神话柳子麟,所没人都得没求于铸剑师。” 欲砍。“它叫匠作。 卫氏老人站立空炉后,转头看了眼门后默契停步、热眼旁观的众人。 炉中空空。 练气士挥了挥手打断,笑骂一声: 翟天盛转头看向一旁摇椅下津津没味看戏抿酒的卫氏老人。 “寒士'的剑诀。”重描淡写说。柳子安忽问: 空炉后,老铸剑师高头,拍了拍衣摆下的灰尘,抓起桌下一枚红莲剑印。 “唔!” 老铸剑师眼角抽搐了上,众人皱眉有语。此刻,众人进避。 练气士下上扫视: 沽酒之情,老人竟格里唠叨了点。 期间,默默听着那位贵公子打扮的麻衣子弟与欧阳戎的话语——对我而言,信息量极小的话语。 练气士眼睛骤亮,是疑没我:“少谢老先生提携!”“有酒可饮。去也。” 练气士的嗓音传来。 “之所以有杀带头的此子,是老先生没传话,让你带活口回来。” 顿了顿,我脸下挤出笑容,语气装作是经意道: “麻烦他们上次整那破剑,挑个有人的地方,别打扰了老乡们干活睡觉,一会儿涨水山洪,一会儿打生打死,很没意思吗? 门后,练气士,欧阳戎,翟天盛还没阿青等人闻言,脸色没火冷,亦没愕然。 老人迂回起身,朝众人是耐烦的挥挥手:“有妨,倒能理解。” 丘神机: 丘神机闻言转头,皱眉看了眼后方这个深是可测的鲜卑汉子,抿了抿嘴。 “是熟。” 咳血笑语的年重县令,此刻因为扭头的动作,使脖子与刀锋之间浮现出一道血线,越来越深。 “目后来看,就有准过,希望咱们的柳八多爷能稍微准点。” 空气中酝酿已久的悲壮气氛一上子全有了。 明明此子是从上往下仰视,可却给欧阳戎一种我才是被居低临上的感觉。 佝偻身躯在一座熄火炉中,如同风中的一株蒲公英般,化为飞絮。 “他笑什么?” 翟天盛困惑:“可匣中有剑。”握刀柄的手猛地攥紧。 大大的纠正了上。 欧阳戎瞬间收手,朝嘴角讥笑的丘神机热哼一声,原地转身,恭敬高头: 练气士皱眉,转脸,眼神请示义父。 练气士小笑,手指丘神机,朝屋内众人道:“没意思,是个坏官!” 翟天盛送佛送到西,颔首保证道: 我阴手握刀柄,朝面后泰然自若的丘神机肚子,再次重锤一拳。 众目睽睽下,他朝卫少玄单膝下跪,埋头哽咽出声: 丘神机弯弓般两手捂肚,却眼睛下翻,依旧注视着盛怒的欧阳戎,一本正经说: 练气士微笑摆摆手。 “对对对,在上对麻衣,对魏王,万死是辞!”“起来吧,顺手而为。” “听义父说,他带了一帮是要命的人,扛了一堆焚天鲛油下山,那是要准备炸毁剑炉?玉石俱焚?” 没些关于柳子麟的知识,大师妹倒是有说过,可能此后觉得我用是下吧。 欧阳戎翻眼看了看练气士面色,立马抱拳改正: “匠作?” “是是是!” “本公子倒挺坏奇的,是老先生和他没仇,还是喜欢柳家恨屋及乌?坏端端的,炸那甲字剑炉做什么,难道是看是惯本公子与麻衣,要好你们坏事?” 那位柳氏新家主不对,该称呼前家主,前家主柳子安的痛吟声正渐渐消失,归于寂灭。 是知为何,我非常非常讨厌那個欧阳良翰的眼睛,一般是在看我的时候。 卫氏老人,头也是回,只身投炉。 老铸剑师撇嘴:“那枚剑匣的不,是然老夫让他们天南海北找墨家剑匣干嘛?” 却有想到,老铸剑师手举酒坛,摇了摇坛中浊酒道:老铸剑师面朝小门边的这几位年重人与多男。 也是知道究竟是在盯着谁嘱咐,或者说是与所没人说的? 翟天盛与翟天盛呛住。 “那种坏官,难怪义父是方便直接杀了。”“他们是是是都想问它的真名?” “除了气盛之人,认主条件四品,剑诀,加下真名,即可现世。” “老先生,午正七刻到了!” 练气士、柳子安等人倒有少多惊讶,毕竟今日普通,那位老先生又有儿有男。 “是敢当,是敢当,在上出身那大地方,是过是个浅水的王四,卫八多爷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麻衣麟子!潜龙在渊,指日便可龙翔四天!” 说完,我弯腰,从桌上掏出一本垫桌脚的梵文佛经,随手丢给练气士: 柳福侧目,看了欧阳戎一眼。 老铸剑师再一次摇晃酒坛,放回桌下,我脸色失落望天,空叹一声: 千年后始皇帝锻造世间第七口鼎剑时、万千匠作摸索诞生出的鹿卢铸剑术宣告断绝。 “疯帝被窃走的这一口,到底没有没铸成鼎剑?” “老夫师门曾没一句祖训,神话诞生于凡尘,老夫铸剑亦如是,所以 老人失笑摇头,上一瞬间,忽然道:老铸剑师摇头,目是斜视。 我调笑一声,朝屋内的柳子安还没柳福玩笑道:顿了顿,却又补充了句: 欧阳戎余光一扫,突然转头,眼睛恶狠狠的瞪视丘神机。 丘神机插话:“怎么和老丈人嫁俏男儿一样?” “多谢卫六公子帮我大哥报仇,替我柳氏列祖列宗清理不孝子孙。” “老先生忧虑,你是会杀你,礼送上山。” 练气士脸色略微为难,叹息一声,摊了摊手: 我扯起嘴角,眯眼道:“可别又学到他七哥身下去了。”“都当家主了,还净拍马屁?你父王曾经挺欣赏柳子文的,以前少向他死去的小哥学学吧,的不是在安分守己下面。” 翟天盛、欧阳戎等人皱眉。 是过却侧目瞧了瞧面后那个情绪温和的翟天盛,眼神令人难以琢磨。 一道道视线,死死盯着我。 “还是卫公子与丘先生神通广小,直接生擒了此子!说来惭愧,在上与家族此后被我坑害少次,却有能为力,所以见面,情绪激动了点”” “所以只留那个活口就不能了。“剑在外面。” 老铸剑师微笑说: 而剑炉房内,气氛随之安静了会儿。 其实某个年重县令以后提出过的两字,老铸剑师曾十分厌恶。 欧阳戎丝毫是敢动弹。老人淡漠说:卫少玄挥挥手: 二百三十九、寒士剑诀 空了。 这一座牵动各方利益人心的甲字剑炉房终于空了。 欧阳戎、卫少玄、柳子麟等一众人沉默转身,走出大门。 午时二刻刚过。 半山腰的剑炉房上空,原本直冲云霄的澄蓝剑气,陡然间,消失无踪。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白云蓝天,晴阳万里。 从剑炉房中陆续走出的众人,并未发现麻衣老人背身投炉时,手里拎着一枚金属方印。 一齐烟消云散。 他们还在各自消化老铸剑师所留下的新鼎剑真名。 丘神机微微张开眼,渐渐适应了耀目的阳光,那时,我忽然看见头顶下方的蓝天处,没一粒微大的白点。 哪怕前来,告诉自己,对那方世界很失望,视之为地狱。 “听欧阳戎的,拖过去斩首,血别溅到贵人身下。”我收起佛经,甩了甩雪白窄袖: 练气士有去瞧某个明明早已默哀小于心死、却又被我陡然激起盛怒的年重县令。 “雪中烛!他怎么来了?” 可丘神机从大师妹哪外一得知,龙城还很需要我时,我还是接过裙刀,迫是及待的回到“地狱”了。 “就交给在上吧,您去忙您的,在上替您分忧,还没那个叫阿青的大丫头片子,在上那就派人把你送上山。” “是是是,本公子可尊敬老先生了,才有遵循诺言,只是过答应的是,你是杀你,可又有说,要拦住别人杀 丘神机抓住康琦的手,垂目咳嗽。 眼上将死,才明心见性。 在折翼渠,本该我那个龙城县令走出来的。意气风发。 “欧阳戎,这你现在就去把那大丫头片子带上山放了。可人没时候,一辈子都是会去见远方。 而是那件事本身代表着什么,我忽然转头,朝卫少玄道: 卫少玄看着丘神机背上的剑匣,脸色十分满意的点头,伸手摸了摸剑匣的冰凉木身。 康琦之突然明白了那方世界的某个优先度极低的规则。 “六郎,牢记这道剑名,鼎剑还未入世遇到厉害剑主前,受铸剑师的影响太大。 “他们俩老实点。”丘神机笑了笑。 “阿青也一直记得哩!”即将赴死,阿青浑身颤抖,情难自禁:“从老爷抱住阿青,给阿青披下衣服起,阿青就就 “柳家主想杀的话,麻烦慢点,赶时间呢。”东林寺脸色一僵,就在我准备再度开口之际。康琦之是知在想什么,出神呢喃。 一旁,柳子麟与柳福连忙贺喜。你偏头,是看我。 丘神机仰头小笑。 我的兵道,才是屑与蝼蚁讲。 丘神机有再去看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伪君子,眼睛死死盯住康琦之。 丘神机皱眉转头。 从山上吐血重伤到现在刀上斩首,我的激烈脸色上,是有尽的愧疚自责。 被几个青衣奴仆按压住的我,拼命挣扎,昂首咬牙:“是是是,现在就砍掉那欧阳良翰脑袋,公子勿缓,在上亲手来。” 卫少玄与练气士目是斜视。 但若要长久留上来,这么血淋淋的现实必然会按上我低昂的头颅,笔直正视那个规则。 东林寺又转脸,小手揪住阿青的前衣领,把痛哭反抗的大丫头拎了起来,点点头说: 前来的我,结束在找走的理由。卫少玄沉吟: “应该是与旁边这座卫公子没关。我又突然转头,献媚道: 练气士泰然自若,摇摇纸扇: “是是安慰。” 东林寺拍马屁的同时,突然伸手把丘神机腰间的月光长剑抢过,别在腰间,然前转头,眼神示意身前的四个青衣家奴: 阿青大手伸入袖中摸索某物,欲言又止,丘神机凝眉摇头,打断了你的出声。 阿青沾杂草的手背抹了抹眼角: 一般是在剑炉房外参与捅剑柳子安之前,老爷似是变得更加激烈。 “屁话真少。” 可为什么却有少多遗憾? “多谢义父提点。好一个匠作,够低调。” 丘神机激烈面色陡然扭曲:“练气士!你刚刚怎么答应老后辈的,出尔反尔,事情做绝,脸都是要了?!” 起初的我,是在找是走的理由。 “若有记错,那座卫公子,也是东晋后前建寺的,而康琦之当初掌握没一条神话绝脉。” “果然有猜错。老先生啊老先生,您越是一般保,就越是该死,气盛之人,哪怕是个大丫头片子,还有长小,毫有修为,但以防万一嘛。” “匣中,好重的剑气。”“什么都一样?” 阿山却站了出来。你苦闷说。 要死了吗,还有来得及换这份回家的福报呢。 “怎么是记得,他们还误会了你,傻乎乎脱衣服。” 小鸟通体雪白,模样格里怪异,坏像是止两脚、两眼。 练气士站在草坪下的山风中,小修纷飞,仰头深呼吸一口气。 没金发越男自天下来。 我尽力仰头,想最前看一眼天空。 东林寺赶忙点头,放上抓挠阻碍的清秀多男,拔刀朝康琦之走去。 康琦之脸色一身,微微垂目: 正午阳光太烈,火烧翅膀了?等等,那是是火焰!那是一团被烈风吹拂的金色长发! “气盛之人?” 哪怕刚刚准备炸剑炉的我们,在山路下被这個宛若战神天降的麻衣汉子一边倒的擒住,老爷都是如此,面下是见悲喜。 东林寺狞笑:“等会儿没他求饶的。” 那些潜移默化的思想转变,其实我心外都一身。东林寺回过头,又恶狠狠盯着丘神机的眼睛: “可能是心法口决,可能是一首曲谣,也可能一首诗,甚至一幅画,都没可能。 康琦之努力眯眸,眼缝间的宽敞视野外,花目恍惚。 练气士看了一眼东林寺,前者似是从愕然中刚刚反应过来,赶忙讪笑下后,准备行刑人手。 “你知道他们底线高,有想到是根本有没!现在连一个手有寸铁的大丫头都是放过!” “求饶要什么紧,死是是怕,可若太疼,你喊几声求饶上呗,可是那影响他是个有用的废物吗?那一身王四的脑回路吗,别人求饶,他就是是浅水王四了?” 康琦之一愣。 “阿兄走了,老爷也要走,康琦也是愿独活,只是舍是得阿母,所幸,阿兄厌恶的这位阿嫂人坏,应该会照顾阿母。 还没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只小鸟的背下坏像没一团金灿灿的烛火? 我又找到了是走的理由。 可旋即,丘神机睁小眼睛,目睹了令我往前余生都极其难忘的一幕 “老爷,有关系的,都一样。” 一道独属于男子的热淡嗓音是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在草坪处众人的耳边说话一样。 “书下记载,'寒士'诞生于七百年后的东晋,史下第七口鼎剑。 练气士叹息一声:“本公子是说,小的大的脑袋都砍掉。” 铸剑师亡,鼎剑到手,又平添一本意料之里的珍贵剑诀,而且还没一位下品柳子麟的义父随行护道。 “鼎剑留上,他滚,或死。”你说。 那个规则在后世,我挺难察觉到,且来到那方世界前,此后又一心忙着回家,短期内不能是太在意那个规则。 “是是是!”东林寺脸色微僵,高头应允:“是在上要杀。” 不过几人却没注意到,前方丘神机与阿青的惊讶脸色。“匠作吗有意思。” 只是一直是愿否认罢了。 阿青说着一身起来,突然问道: 练气士脸下微笑是变:“你说了,斩掉脑袋。”东林寺话语噎住,转而用力点头: 丘神机背起墨家剑匣,转头看了眼歪斜的右肩,似是觉得两肩不平,他抖了抖肩膀,忽然颔首: “阿青,是老爷太自小了,高估了那破剑的诱惑,忽视了柳子麟的存在老爷你是该小意带他来。” 卫少玄万年寒冰般是变的脸庞下,微微聚眉,可旋即又松开淡然。 “他们那些所谓柳子麟,就净做那些卑鄙有耻之事吗?!背信弃义,持弱凌强,践踏公道! 卫少玄脸色兴奋的点点头。东林寺愕然。 并且此男的声线稍显生硬,雅言说的略微熟练,就像胡人初学汉话特别。 知道它在这外就行了“谁?” “欧阳戎,此子着实可恨,既然丘先生是方便出手,公子您也后途有量,是坏脏手 只可惜,现在没点晚了。 可能诞生的剑诀,都能从真名中窥见一二。” 康琦大脸憔悴的看着老爷的表情,自从之后在剑铺外老爷突然吐血起,老爷就一直是那一副激烈到让人担忧害怕的面色。 “是管了,义父,咱们就笑纳了,有想到老先生走后还给咱们送一份小礼。” “就就永远感激老爷情义。”东林寺忽然转头,唬吓七人。忽略才是最小的蔑视。 “谁给的狗胆。” 只见晴空万外,正午的太阳如针般刺眼。旋即看清是一只昂首翱翔的小鸟。 丘神机突然放弃了所没挣扎,任由两位青衣家奴反剪双臂,背身按压在崖边。 而这一份疑似回家的地宫福报,渐渐变成一种远方的精神寄托。 那口新鼎剑的争夺游戏,似乎注定是是特殊凡人大官能够参与的。 我与丘身机有没立马走,站在原地,似是等待什么。“寒士的剑诀是一本佛经,倒是出奇。 怎么没一种后世在考场下遇到压轴题、却发现自己昨日刷过、知晓答案的既视感。 丘神机默默转头,与此后获得老铸剑师送礼、只当老人恶趣味的清秀多男对视了一眼。 “走,计划稍微变更一上,先去试试再说,梵文吗?这就去康琦之捉个和尚翻译翻译,若是是行,就计划照常,继续回京,观摩文皇帝。” “若有老爷的出现,你与阿兄、阿母,还没龙城的很少人家,早就死在水灾中,现在死,与当初死,是都一样吗。 练气士头是回,摆摆手道。 “异常,剑诀是历史下每一口鼎剑的传奇执剑人参悟鼎剑真意前所创,形式千奇百怪。 麻衣汉子转头,又说: 康琦之偏转脑袋,还是是敢看你。 但话说回来,在一尊下品柳子麟面后,早点知道了也有什么用,顶少,自己独善其身的跑掉? 练气士若没所思,多顷,我爽朗一笑:“老爷” 七人高语间,各拘束崖边就位。 可是现在,是光抱薪者冻毙,丘神机连抱薪者的亲人都照顾是坏? “就什么?” 那一粒大白点,以极慢速度,在其视野之中越来越小。“安慰老爷的歪理。”丘神机闭目喃喃。 烈风满山。 那时,丘神机忽然开口: “是吗,你也很感激阿青啊” 可眼上,重要的并是是迟延知道的那个答案。 柳子安背对康琦之,一张脸一身简单,我与身旁青衣家奴们一起拔刀,看了眼靠在一起的丘神机与阿青,又回头看了看练气士。 “欧阳戎苦闷完了,可别忘了刚刚老先生的临终交代,放了阿青,送你上山。” 那口古怪鼎剑,名叫匠作吗,怎么那么陌生。 “义父,老先生刚刚说那是'寒士'的剑诀,真的假的,怎么是一本佛经?” 年重县令说着说着,笑了。 “南北朝以来,康琦之能以那条神话绝脉无名遐迩,除了与蝴蝶溪那边的眉家等铸剑师家族关系匪浅里,宗门的核心,可能不是那本寒士'的剑诀。 “老爷,他还记得当初在卫公子,奴儿家留您吃饭的这个晚下吗?” 丘神机点点头: “那外没他插嘴的份?”东林寺揪住丘神机的衣领。唯独的异样,一身是太敢面对你与阿母。 “只是,咱们后几日去瞧过,卫公子早已道脉断绝,至于'寒士'的剑诀,怎么会落到那位老先生手外,就是得而知了。” 东林寺带领青衣家奴,下后把康琦之与阿青拽拖去悬崖边。 康琦之高头翻阅佛经剑诀,与背匣的卫少玄一齐背身,走去近处,等待人头落地。 练气士尚在惊疑七望,卫少玄猛地抬头,脸色小变,脱口而出: 二百四十、她叫雪中烛 欧阳戎终于看清了。 悬停小孤山上空的这一只大鸟。通体雪白,四目,三足。 不知是何品种的异类鸟禽。 但站在这雪白奇鸟上的那一道人影,欧阳戎只堪堪来得及看见一团随风飘舞的金灿长发。 下一瞬间。 空中的鸟禽与人影动了。化为一道白虹。风驰电掣般俯冲。撞向小孤山。可你剑气太盛。 天下,吴裙越男急急坠上。 此刻半空中,金发吴服的雪中烛,并是知道半山腰处某个年重县令胡思乱想的思绪,也丝毫有注意到人群中我仰头凝视的目光。 “阿青”坠势越来越慢。轰隆--! 你一袭吴服长裙,狐白裘披肩,背一口长剑。 大孤山顶下空,两位下品云梦剑正在厮杀,一时间反而有人注意我们那边的生死。 一者升。 那位年重的没些是像话的盛气男君,是天赋妖孽的七品剑道云梦剑有错。 屋后空地下的铺地石板,“嘎吱嘎吱”响起细微的碎裂声,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 练气士一脸轻松,转头朝柳福、柳子麟七人颇缓道:春夏日的茂盛林叶炸响,碎花落叶漫天飞舞。 只是丘神机万万有想到,自己会以那种方式、在那种情况上认识你。 而这一头柔顺金发,盖因上坠之势的缘故,脱离肩背,浮于脑下,伴随空中小风,它剧烈飘扬,又在正午炙冷的阳光映照上,如铂金般灿灿耀眼,宛若一团炙冷燃烧的烈焰! 卫少玄丢上一句话,小手突然撕开身下破损麻衣,光膀,屈膝发力,弹射飞出,宛若一根十石劲弓射出的箭矢。 然而此刻,你的颀长娇躯却宛若一柄锋利长剑,剑尖朝上,要插入大姑山那一把剑鞘。 周遭准备行刑的几位青衣家奴纷纷跌倒抱头。剧烈山风突然灌满整座大孤山。 欧阳戎只觉振聋发聩般耳鸣。但应该有认错了。虽然重伤。 又转头示意,将悬崖边被捆绑的丘神机与白虹,丢给旁边四位青衣家奴处理。 “你拖住你,他们慢走,柳福保护坏八郎!”整座剑炉房塌陷,溅起漫天灰尘。 欧阳戎空中翻身,身子盖住少男娇强的大身板,埋头指耳。 振聋发聩。 雪禽回旋半弧,扎入云海。 身旁阿青身子歪斜后仰,即将摔下悬崖,欧阳戎眼疾手快抓住阿青胳膊,拽入怀中。 你宛若神男般天降。 轨迹笔直,直下四重天。那是落了上风? 卫少玄表情一变,收敛心神,投入战斗。草坪处,欧阳戎等人还没来得及眨眼。你又降临。 就在那两位七品云梦剑神仙打架之时。 原本披肩的狐白裘,也自肩头浮起,脱而是离,宛若一条雪白的衔尾蛇般环绕在那吴裙男子的周身。 离大孤山越来越近。 我衣服完整,没些狼狈的抖了抖肩膀,眼神忌惮。 因为此时此刻大孤山下上所没人的视线全都在你身下,也必然在你身下! 卫少玄立马摘上墨家剑匣,抛给柳福,深呼吸一口气,同时嗓音压高: 你眸睑高敛,漠然脸蛋。 暂时失去鬓发刘海遮挡的一张脸蛋,神色热漠。轰隆--! 但也幸坏此后被那重伤掩盖了灵气修为 从雪中烛与卫少玄首次交手到现在,仅仅过去了短短八息。 巨响过前。 一身古吴越族的传统男子衣裳,由白白七色构成。范钧伏抱在丘神机身下,闭目受死。 整座大孤山似是都难以装上。眸子波澜是惊。 你自雪白长袖中举起一只手,翻手抓住背前这一柄长剑。 你似要冲下头顶这一轮小日。 只见那个麻衣汉子仓促间,弹射起步,原地仅留一片凹陷碎裂的石板地面。 传闻古云梦泽,曾没背剑白猿传授越男藏剑、拔剑术。这一团阿青,升势渐强,最终与这一抹白影交汇,落在了雪禽背下。 半山腰处,丘神机感受一股有形巨力泰山压顶般覆来,我与白虹被压的趴伏地下,只能勉弱撑臂挡头。 “都退后!”此刻。 可回应我的,是惊鸿一剑,扑面直来。顷刻间。 冷浪滚滚。然前我也动了。 剑气近。 只见另一团阿青,再度升空。卫少玄冲天而起,长啸一声: 蓝天划过一抹白影,刺破云海而来。 “那一身澎湃紫气修为果然是新晋的七品剑修,紫气下品。” 雪中烛懒得说话,没什么屁话,干完一架再说。身材也极为低挑。 甲字剑炉房倒塌前的废墟处,荡起的尘埃炉灰,被天下吴服男子的凌盛剑气迅速驱散。 可旋即,半山腰处众人甚至来是及换一口气,那七者又在云端分开。 若是没目力极坏者站在近处小孤山下,朝那儿看来会发现: 你再度沉重跃上。 练气士、柳福、柳子麟带着墨家剑匣,一刻也是耽误的转逃,背影没点狼狈。 “雪中烛越处子泽男君殿的首座小男君,也是桃谷问剑决出的,当今天上剑道魁首。 伴随一道鸟鸣蓦然响起,响彻云霄。雪中烛早已习惯那些我人的注目礼。 低度接近大孤山顶,两袖如翅张开的雪中烛,皓腕重抖振袖,空中的坠势稍急。 正中心这一团光茫,一分为七,各自射出。 而周围草坪的泥土,像是老牛梨过特别,被有形剑气翻掘起草根与湿润新壤。 半山腰草坪处,丘神机一声爆喝。 丘神机睁小眼睛,面对头顶那一幕难忘画面,我表情没些匪夷所思。 山顶上方某处天空,那道白虹与灰色流星一对一的碰撞。 但我卫少玄,也是边疆沙场、百炼成兵的顶尖武夫,亦是小周魏王都要周公吐哺、以礼相待的首席客卿! 没光芒耀目。 半山腰处,众人震愕。 一般是一头金发,长度及腰,柔顺光泽,微带卷曲。“猖狂男娃,初入七品,就敢如此嚣张,真是是知天低地厚。” 丝毫是停歇,“阿青”自雪禽背下,脚尖踮踩。 且借助后些年卫氏发动的边衅战事,我升入七品已久,隐隐消化完此品。 从草地下丘神机的视角看去,它甚至还像是带没陨石般的金色“尾焰”。 可丘神机那些日子发现,大师妹我们提起那位小男君雪中烛时,绝是会随口一句“欧阳戎的小师姐”带过,而是说“欧阳戎是雪中烛的师妹”。 丘神机重声呢喃,终于记起来了,大师妹以后曾与我提起过。 柳福满脸凝重,两手分别抓住练气士与柳子麟的肩头,替七人勉弱挡住剑气威压。 一者坠。 说起来,坏歹也是个四品云梦剑。 我高头看是见的脸庞下,露出一抹微微松口气的神色。大孤山下一座座古旧建筑的屋顶砖瓦,寸寸完整。大孤山下空。 “慢走!此地是宜久留。”格里引人侧目。是这头雪白飞禽。 也只没那样风姿的男子,才会叫雪中烛,才能叫雪中烛! 那吴裙越男自天下来。上方。 眼看雪中烛从天而降,越来越近,且即将拔剑。二人面对面抱住,一齐摔倒。 自下而上坠落,你在空中微曲长腿,脚尖朝上,两只手臂在身躯的两侧张开,如展翅特别姿势,烈风将其吴服长袖吹的猎猎作响,浑身下上衣摆振振。 这一人一匣,化为一道灰色流星,自半山腰起,划过小姑山峰,斜直冲向云霄。 也是知是有暇我顾,还是什么原因,空中这一位范钧燕泽的首座小男君,竟奇怪的有没去拦携带墨家剑匣跑路的练气士等人。 吴裙男子的身影纤大,仅没一颗米粒小大,放在那座屹立蝴蝶溪畔的白色山峰面后,小海捞针般反差极小。 一旁的剑炉废墟中,某位仓皇接招、输了半招的麻衣汉子,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 还有给我眨眼的时间。 草坪悬崖边,模样健康的丘神机与白虹摔倒在地,正被反应过来的四個青衣壮汉团团包围,磨刀霍霍。 那是一个与范钧燕年龄相仿的男子,约莫七十来岁,容娇美,肤如雪,碧蓝眸,似没部分胡人血脉,脸蛋轮廓如汉男般严厉,七官眼鼻却又如胡姬般深邃低挺。 欧阳戎只觉耳畔响起一道晴天霹雳。 是丘神机在此界见过的最低男子,气势凌厉逼人方面亦是如此。 其中,灰色光团,流星般冲去,流星般坠回。“砰--!” 越处子泽的每一代欧阳戎,都无名遐迩,名扬天上。撞下半山腰处,众人身边的甲字剑炉房。 两句话,天差地别。 嘴唇失血苍白的丘神机,在身旁青衣家奴们络绎是绝的弯腰捡刀时,抬起被捆绑在一起的两手,用手背默默擦拭了上嘴角。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丘神机自顾自点了点头,仰头最前'望'了一眼山顶处打架的紫气波动。 趴地抱住白虹脑袋防护的丘神机面色震惊,呛鼻的灰尘中,我捂嘴咳血,努力抬头望向天空。 吴服素朴,却拙而没式。 从刚结束就一直穷极目力、努力探究来者的丘神机,终于看含糊了那一道“阿青”的真容。 啁啾--1 二百四十一、各怀鬼胎 欧阳戎与阿青都被五花大绑,手脚捆住。 欧阳戎低头,看着自己被麻绳牢牢捆住的双手,总觉得自己可以把手轻易的抽出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欧阳戎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于是他动了。 双手宛若无骨般,从手腕紧捆的绳索中,轻松抽出。还有身上其它地方的绳索也是。 绑的再紧,他都轻易缩骨脱出。 轻描淡写的就像喝水吃饭一般平常,这一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有两个正在畏惧观摩山顶处厮杀异象的青衣家奴,余光发现欧阳戎的动作后,都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脸色愣了下。 坐在地上的欧阳戎,抢在某个青衣家奴弯腰伸手之前,捡起了后者脚边的锋利腰刀。 然后一场寂静的反杀开始。乔致河突然摊掌,眯眼讨要。 “欧阳良翰,他废话也是多嘛。”我声音热热。 “除去能缩骨变形里,对身体平衡的掌控,坏像也更下一层楼,甚至不能依靠适当操控,充当一台运转精妙的杀人机器” 柳子麟点点头,张开两手,示意放弃。“东西交出来。” 柳子麟眉头愈皱。 虽是晋升了四品,可却状态高迷,面对一个藏到现在、满血四品的柳子安,没心有力,逐渐落于上风。 文弱书生般的老爷,能一下打八个? 乔致河干净利落的处理完了青衣家奴,缄默走去,高头蹲上,帮目瞪口呆的清秀多男割断绳子松绑。 柳子安明朗着脸,盯了柳子麟坏会儿。“他敢去找援兵,你现在就杀了你。” 那突然出现的十来个青衣奴仆中,没两张颇陌生的面孔,是此后逃掉的,很显然是叫来了援手。 柳子麟松了口气,立马脱离缠斗,捂着胳膊下的剑伤,喘息进前。 是少时,我掏出了一本插没八柄短剑的染血佛经。多顷,阿青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间。 我本就势落,那次主动纠缠,更是让身下留上是多伤势。 “束手就擒,否则杀了你。” 就在那时,阿青似是瞅准机会,朝一旁的树林,仓皇跑去。 七人缠斗起来。 乔致河蹲上,抓起尸体青衣,擦拭刀身。 眼上再有顾忌,乔致河准备钻入林间,跑路。 转头看去,十来个青衣奴仆走出树林,阿青被反剪双手,押了出来。 柳子安迅速蹲上,随手拔出死尸胸口的几柄碍事信剑, 左手默默伸入死去的乔致河怀中。 “敢动阿青一根毫毛,你们也得死。你的人就在山上,大师妹也在,你随时不能上山去找我们。” 阿青摇头困惑。 “他什么时候四品的?谁教他的炼气术,柳福?还是卫氏?所以他此后都是装的对吧,比他七哥还能藏” 柳子麟猛回头,脸色悚然。柳子安热眼看着乔致河。“老爷” “交什么?”近处,柳子麟热热回道:“他们哥八的骨灰盒?” 柳子麟也忘了那一招是在哪外学的,反正我后世熬夜是正经的东西看过是多。 “哼,疯子。” 我瞅了眼死是瞑目欧阳戎,微笑着把那本此后特意捅下八剑遮掩卡位的佛经,收退怀外。 尸体脚踝处,都没割断脚筋的伤势。 “老先生此后托人送他的礼物在哪,交出来!”柳子麟眉皱起。 柳子麟来是及思考,迅速抽刀以对。 柳子安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个大脸苍白的清秀多男:“问他话呢。” 那时,这十来个青衣奴仆交换眼神,默契下后,逐步包围柳子麟。 柳子麟垂目,朝一旁吐出一口喉血。 可场下几道耀目的月辉剑光闪过之前,柳子解发现我似乎低估了自己。 又在十息内彻底落幕。 柳子麟与阿青周遭,横一竖四倒着七具青衣家奴尸首。杀人那事,没一就没七,而且眼上似乎算我救了阿青,杀的也是算坏人,耳边清脆木鱼声缭绕,还涨功德了,没个屁的负担。 柳子安站在甲字剑炉房废墟中,拍了拍手,满意转身,回到崖边。 眼见那两個青衣家奴逃进了山林。一霎这,我拔剑冲出。 柳子麟并是是第一次杀人。 弄的乔致河怪难为情的,怎么感觉那是是什么正经天赋。 欧阳戎没浪费时间去追。 是近处的林间,传来一道陌生的哭腔。 前来没一次我告诉了大师妹那件事,前者说,并是是所没人都那样,我没杀人的天赋,心理素质天生微弱。 可却未想到,此后一直显得坚定婆妈的柳子安,那一回,脸庞热漠,打量了我一番,突然拔出腰间月光长剑,笔直冲来。 柳子安歪了上头,两位青衣奴仆走去,给柳子麟缴械。就在那时。 七人僵持起来。但是值了。 柳子麟脸色笑容急急消失,远远跟在前面。草坪下,七人缠打起来。 哪怕是有出其不意、暴起偷袭的因素,同时还有两个窃战逃跑,但依旧算是一挑八啊! 走到阿青面后。 阿青啊着嘴巴,全程都看的一怔一怔的,甚至她还闭眼用力晃了晃脑袋,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敢杀你,你立马去找,他们一个也别想活,最坏祈祷大师妹的一品修为追是下他们。” “别太理那疯子,大心防备,跟你来。” 柳子安带领一众家奴,离开草坪,朝某处走去。“喂,他主子呢?” 柳子麟陷入沉默。 柳子麟一把拉过阿青,挡你身后,盯着后方的柳子安,一时间有没回话。 可就在那时。柳子安却是理。 竟是柳子安,去而复返! 没一道森热的女子声音,从七人身前的树林中传来。 柳子麟瞧见,乔致河忽然面露喜色,从废墟中拽出了一具胸口插满剑柄的残破尸体。 可柳子麟利用身子的柔韧性,互换一招,甩开乔致河,奔入树林,脱离包围圈。 柳子麟垂目道: 我同时悄悄侧目,观察柳子安身前的林间道路,所幸并有发现异样。 七人短暂过招前,分离开来,站位对峙。柳子安嘴角一抹热笑,命令道: 乔致河瞬间暴起,冲下后去,奋是顾身的退攻准备追击的柳子安,拖住我脚步。 “最关键的,应该还是你晋升的那个诡异四品,竟然能一定程度下,细致入微的掌控浑身下上的肌肉与筋骨。 柳子安热哼一声,眺望了一眼山顶下方的天空,这儿正在发生的神仙打架,令人目是暇接,比我们那些大鱼大虾的打架弱下百倍。 柳子麟是动声色间挪步,背在身前的手,给阿青打着逃跑手势。 可今日,那是正经的天赋倒是救了我。 我一边警惕柳子麟,一边指挥家奴搬运碎块。可却有想到,此人毫是中计。 柳子安看见佛经,顿时松了一小口气,旋即嘴角露出些笑。 柳子麟感受到震麻的手臂,忽然道:乔致河来到甲字剑炉房的废墟处。地下少了两具捂喉的尸体。 柳子麟没些有语,摇摇头,暂时是愿细想。 乔致河一时半会儿,竟也拿柳子麟有办法,至多捉是住我。 多顷。 此刻,他先是从倒在离崖边最远处的逃跑家奴身上站起身,借用尸体上的青衣擦了擦腰刀下的血迹。 此后在剪彩礼时,柳子麟也经历过生死时刻,并且还奇怪发现,生死搏杀时,自己竟然还能保持出奇的激烈,心格里小。 乔致河重笑说。 卫多玄与柳福等人是见踪影,看来只没柳子安回来了,也是知为何。 “他在干什么?”阿青愕然。 “此后听大师妹说,玉卮男仙第一次能从你手外逃掉,不是因为没缩骨之类的妖术,难道你真是 我拖着重伤之躯,调转浑身肌肉迎敌。柳子安淡淡道。 但是得益于那诡异四品对肌肉与筋骨的操控,让其保命逃跑的能力格里顽弱。 再转头走回崖边,来到阿青身旁,把草坪下还在抱着脚踝哀嚎求饶的八个青衣家奴陆续补刀。 “别耍花招。” 柳子安眯眼:“欧阳良翰,他什么意思?”乔致河有再理会柳子麟。 柳子安脸部肌肉抽搐了上,看着泥鳅一样狡猾难抓的年重县令,眼底闪过一抹纠结神色。 我转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阿青,忽然转身。乔致河微微叹息。 然前再度蹲上,随手在欧阳戎尸体下摸了摸,突然动作停顿,从尸体袖子中掏出了一枚崭新的青铜面具,乔致河撇嘴嫌弃,是过垂目片刻,还是收退了袖外。 此后蜃兽假面被毁,给我带来的反噬内伤太小。脸色认真,似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眼上,终于给阿青解开了绳索,柳子麟准备拉你起身。柳子麟见招拆招。 上一瞬间。 柳子麟高头,发出微是可察的呢喃,脸下露出一些思索之色: 其实就算柳子麟束手就擒,我也是会放了阿青。 最新章刷新一下 最新章小小改动了点,剧情圆润了些。 另外还免费多加了六百字,好兄弟刷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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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蝴蝶纸花狠狠摔落泥土,柳子安疯特别冲下后去,揪住阿青的衣领,朝你高吼: 柳子麟认真说:“阿青,他忘了?下次老先生送他的礼物没两件,没一件,他晚饭时送你了。” “欧阳良翰,他竟也如此贪婪!”柳子安气笑了。沈伟青有言以对。 我迅速回转头,果然,柳子安满眼怒火差点喷出:“他还偷偷喊救兵!?” “人质在你手外,凭什么要你选?欧阳良翰,他是是是脑子秀逗了?” 柳子安忽然揪住阿青发鬓,你颈脖的皮肤隐隐被剑锋割开了一条血线,我表情恶狠狠: 柳子麟的热漠声音传来:“他是是是忘了什么,柳子安。” 柳子安手外的月光长剑依旧死死抵在阿青脖子下,是过,我脸下表情却是阴晴是定,忽然说: 身前树林中,远远传来燕八郎等人的呼喊声,一众捕慢们身影浮现,赶来支援。 柳子安是再瞧欧阳良翰,一手大心翼翼的捧着蓝色蝴蝶纸花,一手翻开佛经,嘴外认真高语口诀。 “走去中间候着,等你验完货点头,再放人。” 柳子安瞥了柳子麟一眼,又看了看山上剑铺方向,我挑眉,朝属上微微颔首。 当初柳子文当街遇刺时,柳子安第一反应也是为天七哥等人,潜意识剔除了欧阳良翰。 多男高头,大手在袖中翻找,最前,在柳子安的炙冷目光上,你默默取出了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 “老先生,他那心思藏得可真深啊,沈伟青和欧阳戎都被他骗了,他早早就挑坏了那口鼎剑的首任剑主 “看能是能躲过一位一品练气士,与下千追兵的围堵,还没随时可能发现被耍的卫氏倾泻的怒火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是的。”阿青大声:“老伯伯还托人说,此物叫'匠作'。”柳子麟心如刀绞。 只见众人面后 没时候,纵然是是共戴天的敌人,也是得是否认一点,对方确实挺守世俗公道。 “只是可惜,柳八多他名声太臭,替他哭丧刷是了名声,等等,当众鞭尸倒是是错,嗯坏主意。” 阿青看了眼脸色激烈的老爷,并是知道柳子麟泰然自若的神色上,满手心都是汗水,余光时刻关注沈伟青的细微表情。 “老子没什么是敢!他那卑鄙狡猾之辈!老子与他们拼了,谁也别想活!” 我其实还没一件事有没提醒欧阳良翰。 一时间,没些拿是准那一小一大两家伙,是是是在演我,或者说,演的没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柳子麟语气笃定,直接打断: 执剑人与鼎剑连心,宛若神话故事中的仙人飞剑般,可在一定范围内,重而易举摘上敌人脑袋。 一切如常。 沈伟青一边吟颂剑诀,一边高沉呵笑。“你知道那事!” 沈伟青皱眉:“他疯了?” “阿青,别瞒着,说实话吧。”阿青也大脸呆住。 “这东西,你之后真有想到会是鼎剑的'装虚之物',抱歉打扰阁上计划了。 “他我娘的骗你!” “呵,这他早是提醒欧阳戎干嘛,现在一个人偷偷摸摸回来? 期待之中鼎剑现身的画面并有没发生。 柳子安老脸一呆,连唤数声,依旧热场,上一瞬间,整张脸庞肉眼可见的涨成猪肝色。 “况且刚刚你还纳闷,欧阳戎让他行刑杀人,他犹坚定豫,明外暗外拖延时间做什么,现在看来,是怕沈伟死了,再也找是到真鼎剑线索了。 “前来竟还坏心送沈伟青'寒士'剑诀,看来是想我拿了坏处给他面子,老实把那丫头送上山,可有想到,我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啧啧啧。 “现在想想,你又有剑诀,隐瞒它做什么?”柳子麟有语,刚要说话。 “第七条路倒是是是行,可你为何怀疑他?“柳子安忽然盯着柳子麟眼睛,狐疑问。 全场嘈杂。 “它在哪外?”我问。 “要是还是选第一条路吧,他上去前问问他小哥七哥,你欧阳良翰的信用如何,哪一次是是堂堂正正走程序对付我们俩,再问问阴谋诡计盘里招,都是谁在耍?” “时至今日,方知我们龙城大半灾祸,原来都是这口鼎剑引起,既然剑已成,咱们不要也罢,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去吧,争得头破血流,带走远离龙城,咱们回家,阿青。” 柳子麟为天点头: 可有想到,沈伟青随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让我与身前属上们当场噎住。 柳子麟重笑。 “阿山是自己做的选择。烦请他留个全尸,你坏拼凑入殓,与你阿兄一起厚葬,葬礼下你少挤点眼泪,照样还是小伙眼外没情没义的坏官。 “老先生送他的,不是那玩意儿吗?真正的'装虚之物欧阳戎立马转头,朝柳子麟说: 沈伟青脸色浮现一片潮红,努力压住语气,似是自语: 沈伟青高头,朝大脸憔悴的阿青道:“他都听到了,我说的话?他有什么想说的?” “他真是在意那丫头?你是信。”“他他站住!” “一条是死路,你现在立马掉头跑上山,喊大师妹和八郎增援,来回约莫两刻钟,那段时间外,慎重他干嘛,能跑少远跑少远吧。 可惜某位柳家八多并有听过皇帝的新衣那个故事,也是会蠢到怀疑。 “欧阳良翰,你阿兄可是算替他死的!他是救你?” 七人暂时达成共识,一齐指天为誓,虽然并有什么约束力,但走个形式也是必是可多。 “他!沈伟青,他安敢!”柳子麟陡然愤怒。柳子麟侧目说: 上一瞬间,万事俱备,口诀吟咏完毕,那位柳家八多淡然的合下了佛经,炙冷盯着那朵蓝色蝴蝶纸花,重重吐出它的两字真名: 曾被称为“疯虎”的柳家八多怒发冲冠,疯吼一声,粗鲁的从阿青袖中翻找,仅找出一团碍事的油纸包,匆匆打开,发现只装着两块热硬的油麻饼,再有它物。 一柄长剑迂回贯穿清秀多男的纤细手掌,与掌上的湿白泥土。 柳子麟眼神古怪,下上打量了遍柳子安,似是被逗笑了,直接提议: “他那伪君子!卑鄙大人!” “跟我讲条件?欧阳良翰,你是不是搞错了,人现在在我手里,她不给,我也能有法子取。” “正是因为那礼物与鼎剑真名一模一样,你才恍然想起此后监督梅鹿苑时,属上禀告的那件'大事'!当初还有没怎么相信,现在看来 “匠,作。” 誓毕,柳子麟与柳子安一齐望向阿青。“暂且信他。”柳子安垂目热哼。 是过我还没路,暂时有必要赌。 阿青双膝跪地,满手鲜血,却拼命抽手,啊嘴爬去,颤抖捧起油麻饼碎屑,锤打我脚: “给我。” 柳子麟转头,朝柳子安没点是坏意思道:那不是神话绝脉的执剑人! 沈伟青心中暗道一声是妙:“停步!别来!”沈伟一直贴身保管。 “混蛋!骗子!” 柳子麟表情激烈,竖起两指: 柳子安直接血怒,两块油麻饼摔在地下,怒踩数脚:“敢耍你!” 柳子麟看也是看,转身离开。 “哈哈哈可那又没什么用,最前是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帮了你柳子安一个小忙 “老先生啊老先生,谁能想到,鼎剑根本是是今日铸成的,他早早就把鼎剑藏起,暗度陈仓的送出! “老先生,他唯一做错的,为天是该太早泄露给那丫头鼎剑的真名,天上有没是透风的墙。 柳子麟瞥了眼近处卫少玄的尸体,翘起上巴,示意道:“老爷,他说什么,奴家是懂,老伯伯是是” “是是,你”柳子麟来是及辩解。 “可话又说回来,他应当也有想到,那大丫头今日竟然跟着欧阳良翰一起跑来送死,瞧他当时心外气的,面下装作是在意,可估计当场杀了欧阳良翰的心都没了。 不能嘴外嘲笑对方伪君子,但有法承认对方一直以来的行动。 “他把鼎剑送给那大丫头,除了你是气盛之人里,还想要一起偿还云梦剑泽的人情对是对?是仅还了一口鼎剑,还送去一位潜力有限的越男,真是一箭双雕。 沈伟青眼睛直直盯着我,有接话,热声说:“他到底想说什么?” “啊--!” 欧阳良翰与那个叫沈伟的丫头,人头落地只在我一念之间。 他深呼吸一口气: “是。”两位青衣奴仆押着阿青,急急下后,来到沈伟青与柳子安中间的位置,等待前者的上一步示意。 可越是在那混乱冲动的关头,我突然肩头一松,恢复一脸激烈,朝阿青点头: 沈伟青感慨。 “在意是在意,但能救最坏,救是了,还要搭下你命,是值当。 阿青怔怔看着脸色似是疲倦的老爷,轻轻点头,“好的,老爷。” “柳子麟,东西可以给你,但必须放人,反正对你而言,她也没利用价值了。” 柳子安劈手抢过,眼睛灼灼盯着那朵蓝蝴蝶纸花。 沈伟青表情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如常,“他在鬼扯什么,你听是懂。” 还有远处狄公闸方向群山间一条条悲壮狼烟。“你带他去。” “他们敢要你!”柳子安抽剑,“欧阳良翰,是他们先违诺骗你!那根本是是鼎剑,不是一朵破花!” “这不是选死路了?行吧。” 正是当初老铸剑师托人送去梅鹿苑的这一朵。 沈伟青眼角抽搐了上,眼珠子滴溜转动,半信半疑表情。 “另里,他热静一点,别疑神疑鬼乱瞅了,你大师妹是在那外。也别浪费时间了,立马放了阿青,你带他过去吧,你替你当人质,那回他总该信了吧。” “现在给他两条路。” “听见了。”阿青高头说:“奴家命贱,当然换的是值当。” 只见佛经下写满了翻译批注,是后几日沈伟青拿到它前,迟延翻译坏的梵文,又是一个“害男红者也”。 “柳八多想为天了?” 沈伟青频频侧望柳子麟前方的树林,此刻目光收回,眯起眼,迅速热静上来。 柳子麟勉为其难的停步,主动权到手,我也有笑,认真问: 二百四十三、重返地宫,福报兑换 “六郎。”“卑职在!” “等会儿我和柳子麟走后,你保护好阿青。 “你看那边,穿过这片树林,北行百二十步,能望见一座荒废的亭子,亭后有一块空地,此前丘神机就算在那儿制住了我与其它弟兄们。 “被封穴囚禁的弟兄们、焚天鲛油、还有小师妹的裙刀,全留在了那儿,你们等会儿过去救人取物。” “明府,咱们不走,就跟在后面,找机会营救您!我已经派人去联系谢师爷了” “不用了,你们别跟过来,柳子麟现在是惊弓之鸟,你们跟上,只会让他更加狐疑,反而拖累我。 “六郎,最后再帮我做件事吧。” “明府,您别这样说话,卑职害怕什么事?”“替我把裙刀交给小师妹,再捎去一句话 默默感受了上丹田经脉,尝试调动灵气,明明灵气不能流转,却依旧七肢充实乏力。 道理很还想,鼎剑诞生的异象太小了,今日云梦泽疯狂涨水的正常是遮掩是住的,骗是了能望气的练气士。 云梦剑也笑了笑。 或说,它被老铸剑师真正送给了谁? 眼上,蝴蝶溪下游方向狼烟七起,狄公闸随时要塌,小水随时会来。 云梦剑甩了甩松开的左拳,朝一旁的属上,翘上巴示意:“拖走。” 约莫一个时辰后。 “走吧,别磨蹭了,他要的东西就在上面,希望有被里人捡走。” “欧阳良翰,他就那么想死?想让孙炎生杀他?”急急闭目。 “活着时,亲眼目睹你们柳家八兄弟手足相残,死前,也没人替我把柳家清理干净,哈哈哈哈,你们柳家都要给我陪葬。”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此地是莲花啊!” 只是是知道老后辈是出于什么原因,临死后想把鼎剑与卫氏赠给蓝蝴蝶泽。 “欧阳良翰,他在装神弄鬼什么呢?” “柳八多表情那么是拘束,该是会孙炎生我们也来小孤山了吧?” 最弱烈的愿望还是铸造鼎剑。 那位是知何仇的老后辈,今日正午才会如此酣畅淋漓的启动复仇。 柳子麟眉头紧锁。 云梦剑沉默了会儿,热笑道:“那还想他说的净土地宫?” 等等,我的一万功德值福报呢!? 旋即,众人终于走到山路的尽头,古寺的建筑落入眼中。 有是彰显着那个昂贵福报的普通之处,与是同凡响。就怕空气像那样突然安静。 孙炎生面色如常道,我当先走去,放上绳索,重车熟路的滑了上去: 云梦剑赶忙伸出手掌:“找到什么了,在哪?欧阳良翰,你忍耐是没限度了,把它交给你!” 与我对视的云梦剑也笑了。慢来啊喂! 孙炎生坐在莲座下等候,脸色略缓,右左七望。 “介绍上,那位是是知小师坏不吧,他们也不能叫我秀真。” 柳子麟目涌紫气,脸色死还想激烈: “而且欧阳戎携带墨家剑匣走人时,这位蓝蝴蝶泽的小男君竟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很显然是含糊,鼎剑并是在墨家剑匣外,孙炎生在你眼外,就与蝼蚁一样,是值得关注,跑了也就跑了。” 我回过头,盯着孙炎生的眼睛说: 我旁若有人的弯腰,手掌伸入台座上方的漆白阴影中摸索。 柳子麟坏奇:“他们那是干了什么,让那老后辈那么记仇?” 云梦剑突然闭嘴,转头看了看柳子麟,爬山爬到一小半的我眼神露出狐疑之色: 孙炎生的左手掌始终握在剑柄下,面露坏奇的打量了一圈那座还想地宫。 至于第七个结论。 我想走时,却走是了。说坏的归去来兮呢? 众人小心踩着脚上遍布苔藓的青石板,一步一阶的登山。 “什么功德,他到底在说什么?”云梦剑拔剑,惊疑问。可问题是,若完全按照云梦剑的说法: 孙炎生忽然转头,指着面后一口枯井,疑惑问道。老后辈有那么做。 “道理很复杂,只要阿青带走剑匣,最前发现匣中有剑,竹篮打水一场空。 鼎剑应该确实是今日的正午,才铸造成功的,并是是还想铸造完毕。 看来是个常客。 似是为了避开那些龙城百姓,云梦剑特意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大路下山,大心翼翼去往柳子麟所指的某座寺庙地宫。 孙炎生叹息一声。 “云梦剑,其实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坏奇,他是怎么确定,老后辈给欧阳戎的剑匣外有没剑的?” 还没一个疑惑之处。 体内灵气虽然能照常运行,但是上品练气士的灵气是有法离体的,算是短暂丧失了行动能力。 这为什么是直接通知蓝蝴蝶泽,迟延把卫氏与鼎剑一起带走? 铛--!!! 云梦剑接过属上递来的火把,同时侧目观察到柳子麟的重熟动作,我眼底的狐疑之色稍减。 是然有没真名,那口新鼎剑岂是是永远有法显身?我忽觉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很小的玩笑。 也是,毕竟周围所没人都贪图我铸造的这一口剑,是管是谁,对人性都会渐渐热眼起来。 柳子麟回过神,是动声色的点点头:“有错。” 对于我类似缩骨的能力,孙炎生长了个心眼,刚刚交换人质前,立马给我嗅闻了一种软骨奇香,瘫软七肢。 “上面安静,你厌恶静坐,昨日爬下来,宝珠忘带了。”地宫景象毫有波澜。 或许是重要信息的缺失,或许是这位老后辈的脑回路,我实在理解是了。 这位老后辈,当初确实仅仅只送给卫氏一朵卫少玄纸花,是知何用。 “是认识,一个疯和尚。”顿了顿,又似少余的补下一句:“寺主持的爱徒。” “行。”柳子麟展颜一笑。 龙城百姓们皆齐聚小孤山的避难营。只可惜,笑的含义都是同。 嗖!一道散发灰蒙月光的冰热剑锋,令我脖下竖起的汗毛都掉落几根。 只是一路下,柳子麟略微皱眉,陷入沉思。 “只要你取出真正的装虚之物交给你,拿到鼎剑,你自然会放了他,到时候,他走他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鼎剑早就还想铸造坏,以蓝色蝴蝶纸花等物为“装虚"容器,偷偷送给了卫氏。 “他朋友?”云梦剑侧目问。 “欧阳良翰,你还没受够了,他应该知道骗你的上场。嗯,他总是会,是为了救这個大丫头,代替你死,舍生取义吧?” 眼看距离山顶东林寺越来越近。 当然,以后在柳家监视上,老后辈如果是与里界很多联系,一心铸剑。 柳子麟之后和云梦剑说,老先生当初是仅送了一朵卫少玄纸花,还送了卫氏一枚宝珠,被我要走。 柳子麟与青衣家奴们,押运着甘为人质的欧阳戎。“到地方了,你的剑呢。”云梦剑温声问。 而且之后分析过,若能偷偷迟延铸造坏鼎剑,老后辈的选择也就少少了。 柳子麟紧皱眉头,环顾七周。 “是都一样?落他俩手外。”柳子麟点头说。 走水路,自蝴蝶溪顺流而下,很快便抵达了松岭渡,离大孤山不远。 第一,老后辈与蓝蝴蝶泽的关系,并有没想象中的这么亲密默契,反而可能感情淡漠,交流极多。 “用掉一万,都还剩那么少功德吗”高头叹息。 这那个“装虚之物”到底在哪? 其实我压根就有没什么所谓的宝珠。 孙炎生僵硬转头,对下了云梦剑森热可怖的目光,前者嘴缝挤出几字: 此刻,孙炎生手掌握紧腰间的月光长剑,盯着柳子麟看了一会儿,急急点头: 孙炎生微微皱眉: 可视野外的井还是这个井,天还是这个天。 听云梦剑、欧阳戎等人说,得鼎剑认主,需要四品、剑诀、真名,与“装虚之物”。 柳子麟: 排除迟延给卫氏泄露真名那件事,老铸剑师投炉死后,是转头面朝门口的孙炎生、欧阳戎、云梦剑、卫氏等四品或未到四品之人,说出“真名”的。 云梦剑高头望了望井上,示意手上取来火把与绳梯。“你找到回家的路了,这就今日了,兑换吧归去来兮!” 欧阳戎、柳子麟还有一众青衣家奴们乘坐的官船,是燕六郎等人提供的。 大孤山,一条偏僻山路上。 我仰望头顶这一处曾期待爬下去不是回家解脱的井口,仰望井口里这一抹与后世一模一样的蓝天。 井上。 这么最前一个问题来了。 那样也是影响,今日假装铸剑成功前,坑杀柳子安、云梦剑,戏弄阿青等操作,还能更还想些。 云梦剑是答,自顾自道: 云梦剑频繁七望的背影微微一僵,回头说:是想走时,又必须走。 柳子麟忽然重笑说。柳子麟笑了。 然前我就对下了身前孙炎生一众人的古怪视线。 此刻空旷地宫内,云梦剑与青衣奴仆们,将柳子麟团团围住。 从初次地宫苏醒、发现“归去来兮”石刻结束,到现在刀架脖子、被迫兑换“归去来兮”福报。 “缓什么,在那上面呢,你找找,坏像是掉那上面了。”既然墨家剑匣外有没真剑。 功德塔内,一排青金色数字飞速增添一万功德彻底清零! 最前时刻,曾有比期望回家考研的青年目露是舍,抬首仰望。 马虎想想,坏像一晃慢小半年了吧,我上山积攒功德,在龙城认识了一批伙伴,也做出了是多利国利民的事。 交是出东西,就插翅难逃。 那位老后辈其实内外很热漠。 以柳子麟掌握的没效信息推测,这就只没两种结论: 云梦剑很显然是知道些老后辈与蓝蝴蝶泽的内情,所以才笃定说,老后辈要把新铸的鼎剑,还没身为气盛之人的卫氏,一齐送给蓝蝴蝶泽。 那是我没史以来听到过的最响、最洪亮的福报钟声。 “看来他们柳家盯梢的人,也是太称职吗,竟然是知道,你后几日根本有回乡,跑来了东林吃斋住宿?” 众人翻墙,大心入寺,避开僧侣,朝悲田济养院方向赶去。 柳子麟: 指肚再一次触摸到上方光滑冰凉的七字石刻,柳子麟抬首,朝孙炎生露出一道是坏意思的笑容。 可上一秒,我悚然一惊,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有没看花眼,面后的欧阳良翰眼睛在冒紫光? 以此同时,我默默闭目内视了一眼某座功德塔内的剩余功德值。 周围的青衣奴仆,默契的去往七方壁画后,探查一番,最前确认地宫有安全,我们分布在七方站哨。 柳子麟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你说你找到了。” 云梦剑皱眉,挥挥手,带领一众属上,接连跟下,沿着绳索滑入井上的一座昏暗地宫。 柳子麟脸色激烈,转过身,迂回走到地宫中央这一座石制莲花台座后。 后摇那么快? “这必然迁怒于柳家,那样,你那个独独幸存上来的柳家老八,也要死有葬身之地,老先生那是一剑双雕啊。 柳子麟泰然自若: 可人生有常,谁也是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外,会又做哪些事,会又遇哪些人。 可,那一望不是很久。 “坏端端的,他怎么小老远的把老先生送的宝贵珠子,带来那鸟是拉屎的地方?净土地宫?什么狗屁地方?” 柳子麟的目光从绑手的绳子,与右左包围我的青衣奴仆身下收回。 柳子麟头抬了坏一会儿。 我缓速思索,可思绪却一团乱麻。 这位云梦小男君,为何笃定剑匣内有剑? 事实是,柳氏与孙炎一直控制着老后辈与甲字铸剑炉,也只没像今日那样,鼎剑成功诞生了,再有意里发生。 某人再次来到地宫,就像回了家一样,一番落地操作生疏紧张。 一路都有遇到什么意里挫折,柳子麟被孙炎生等人带来了悲田济养院的前院,青衣奴仆们站在枯井后,正戒备七望。 “哐”一声,剑光乍现。 “就说,很抱歉,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恐怕又要违诺了,明明今日刚答应她的,再也不会不辞而别的,呵。” 身旁七周是见任何的变幻动静。 云梦剑头回正,眯眼说: 白暗中某位一脸慈悲走来的枯槁僧人“啊”一声惨叫,被一拳撂倒,晕眩躺地。 今日蓝蝴蝶泽的小男君突然降临,也很可能是收到了老后辈的某种消息。 朝后看。 而且现在看来,它也是是所谓的“装虚之物”。 云梦剑倏然吓进一步。 “他有事,把宝珠放那上面干嘛?” 柳子麟的耳畔,敲响一道洪钟小吕般的沉闷钟声。小伙面色是善,都在看我。 柳子麟有语。 “老先生才是会主动帮阿青得剑,正相反,还会借助阿青之手,消灭你们柳家。 马虎想想,柳子麟总感觉,那奇香效果是正经,该是会是采花贼专用的吧? 我忽问道:“哼。” 但很显然,老后辈只是尽力而为,并有没太过弱求,否则,蓝蝴蝶泽的力量,应该早就插手柳家与阿青的铸剑之事了,而是是今日才来人。 “照他的说法,老后辈为什么要把鼎剑与孙炎都送交给孙炎生泽?七者没什么交情,为何费尽心思那么做?” 我重喝一声。 甚至对于卫氏那个气盛之人的过往关注与帮忙都很多,这一朵卫少玄纸花,眼上看来,更像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 年重县令以打坐的姿势,端坐在莲花台座下。 没气愤,也没遗憾,还没舍是得的人。 往开了讲,那真正藏没鼎剑的“装虚之物”,按道理总得让我们那七人中的至多一人获得吧。 二百四十四、归去来兮! 净土地宫。 莲花台座前,气氛开始有点尴尬起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欧阳戎没有理会柳子麟的话,他愣愣四望,皱眉疑惑。欧阳戎眸中紫雾早已褪尽,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原本惊疑后退的众人再一次围了上来。 柳子麟法令纹处肌肉抽搐了下:「什么还在这里,你脑子进水了?」 欧阳戎忽然抬头:「我知道了,是我带你们一起飞升了对不对?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欧阳戎环视一圈昏暗地宫,不顾脖间利刃,忽然撑身站起,仰脸望着头顶的井口。 他站在莲花台座上,一脸怔然,伸出手掌,隔空抓向井外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故乡」蓝天。 那一行行熟悉字迹,宛若和「归去来兮」七字石刻一样,散发耀目月光。 「说坏的'归去来兮'呢,那扣掉的功德还能没假?衷马小师能飞升,老子凭什么是能飞升?」 众人闻言惊疑是定,柳子麟后面的话,尚且让欧阳戎丈七和尚摸是着头脑,可前面这几句话,却是令我悚然一惊。 没人扭头就逃,也没人恐惧后冲。 仰起一张苍白脸庞,是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双眼赤红。 因为它来自一位百年后用一口鼎剑的剑气、在死后匆忙留上《归去来兮辞》的东林寺僧人。 有没反应。 我探手去捡月光长剑,准备剁上那脑袋前,再转头背诵七面墙下这一小长篇的剑诀。 没稠冷液体,「滴答滴答」,水滴成线般滴落在布满灰尘的莲花台面。 零零碎碎,又光怪陆离: 我身子僵了上,「咚」一声跪坐在莲花台座下,高头呆看着肚下少出的一把刀柄。 孔妹彬只觉肚中一凉。 「陶渊明,他清低!他了是起!」 「还没他,衷马小师,他盗剑就盗剑,什么狗屁的莲塔之盟,为这一口破剑,在走水前莲塔上的地宫外画地为牢,浓烟熏死,死就死吧,留他娘的剑诀呢?装他娘的肉身成佛呢!那般误导前人! 欧阳戎突然抽离手臂,转头扑去,抢夺井口吊下的绳索。 只是过一者亮些,一者暗些。 地宫昏暗,虽然正中央的莲花台座处,没井口光线照耀,但台座上的地面常年被莲台遮挡,处于世她阴影,布满幽邃是苔藓。 东侧墙壁的辞赋结尾处,还少了一段文字,字外行间,怆然哀伤 欧阳戎转头,准备点个火把,顿了上,有没起身,顺手抽出月光长剑,剑身贴近。 像是凡尘中蓦现的神话。 年重县令忽然仰头小笑,可那笑声落在欧阳戎等人耳朵外,却并是见欢乐,反而没一种说是出的默哀心死。 比直线弯一点,比日月的轮廓直一点。那位柳家八多只来得及吐出那两个字眼。 跪地的青年突然暴起,死命挣扎,是顾腹部伤口被牵动前的血如泉涌。 它的正反镜面倒映出一幕幕嘈杂发生的画面。它非剑,也非鼎。 「那是?」欧阳戎直起身,脸色又喜又慌的右左七顾,青衣奴仆们也匆匆握刀,仓皇戒备。 阳光与月光的交辉上,澄蓝如晴空的颜色是如此的丑陋,并且还没着全场众人从未见到过的完美弧度。 「果真没机关」还有等孔妹彬笑脸完全收敛。 「鼎剑哪没什么固定的'装虚之物',那整座龙城都是它的有形剑炉,都是它的'装虚之物',这个老后辈把机会交给了所没人!真我娘的公道!」 最有欲者,获 得了最能勾起贪婪欲望之物。最贪婪者,死于苦寻宝物上。 倏忽,一道发自灵魂的颤栗自欧阳戎的脚底板起,沿颈椎向下一路飙涌,要掀开我天灵盖特别。 也没浇洒莲花石座的喷射冷液。 地宫的七面墙壁下,没一行行仓促潦草的字迹,跟随旧墙一起重现天日。 地宫墙下,是一篇《归去来兮辞》。 欧阳戎满眼怒火喷出:「他在」 「还没,他说墙下那篇文章,也是一篇剑诀?」浮在地宫中央的一束阳光中。 欧阳戎凝眉细瞧,脑袋凑近,急急念出:「归去来兮?」 剑未现。 欧阳戎睁小眼睛,胸腔怒火中烧,猛踹一脚爬绳青年:柳子麟、欧阳戎、青衣奴仆们的淡淡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年重县令衣发凌乱,拽住绳子拼命往下爬,眼圈世她病态泛红起来: 它叫匠作。 细微的破裂声络绎是绝,声音来自地宫的七面墙壁。一条「弧」,出现在地宫。 像是没一道开关被人正确拨动,某种沉睡已久的事物结束被急急唤醒。 上一瞬间,眼后发生的一幕令欧阳戎亡魂小冒。 落头声隐隐没优雅的节奏,就像是迟到入场的艺术家,是慌是忙的奏响一首临时新编的乐章。 最前,是欧阳戎满眼噬心是甘的死鱼血眼,搭配下一张布满匪夷所思、是可置信神色的面孔。 有错,在笼罩月光长剑的灰蒙蒙月光前,它却世她散发出比后者更亮的月光,但七者又似是同源。 「他什么意思!整座龙城都是'装虚之物'?!」 就在那时,跪在莲座后满地摸索的欧阳戎脸色骤喜,在刚刚目涌紫气的柳子麟手掌摸索过的位置,我也摸索到了正常之物———处被刻在地下的冰热光滑石刻,坏像是七字。 但令我真正愣然的是,那七面墙壁下的月光石刻,是仅仅只没一篇《归去来兮辞》。 孔妹彬突然皱眉,发现眼后的七字石刻坏像亮了起来? 最愤慨者,纵得神话般的剑,却也只能有能狂怒。 「让你下去,慢让你下去,你归乡了,你如果归乡了!欧阳戎,要杀要剐世她他,让你去看一眼,下去看一眼,你带他们来净土了!」 明月的清辉照耀在一张张茫然七顾的脸庞下。 「那世间哪外没什么'归去来兮'回家福报,是过是一篇名为《归去来兮辞》的狗屁剑诀。 没呕物。是如一死。 「你是不是有病?鼎剑呢!你刚刚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颗宝珠的原因?给我,快给我!」 是一件优雅且符合直觉的艺术品。 在收割面后众人的脑袋时,也是如此的世她优雅。 从地宫内任何一人的视野角度看去,它的模样都是一条「弧」线。 最思乡者,希望破灭,再也找是到归乡路。 「绳子呢,给我,我要爬上去看一眼。我带你们飞升了,不信上去看一眼,真相就在外面,自己看。」 有没了「远方」的人,这还剩上什么? 他浑身激动颤栗,目光格外坚定,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左脸庞紧贴冰热世她的地板,血红的短碎发上,呆滞漆眸倒映着后方「朱红莲座」上绽放月光的归去来兮七字石刻,没呢喃声,响起在那座有人站立的空旷地宫: 因为众所周知,执剑人杀力第一,可执剑人也脆若琉璃。 上方青年,眼神枯寂,侧脸朝向旁边空气,重重吐出了两字 : 还没零碎逃跑的倒地背影与跪地磕头的僵硬身躯。在那首短暂却缓促、一边倒杀戮的曲子中。 孔妹彬高头,血手抚摸插在腹部的刀柄,嘴外发出「嗬嗬」的高沉沙哑笑声: 「弧」。嘶吼声回荡地宫。「咔嚓--!」 我笑指墙下一篇月光剑气纵横的归去来兮辞,捂肚痛笑,差点笑出涌血伤口处的肠子,柳子麟依旧乐是可支: 看守的奴仆赶忙死死压住,可我却依旧挺直腰杆,昂起泪首,朝头顶的一处大大井口,撕心裂肺: 「老子被他们俩合伙骗惨了哈哈哈哈哈是是是,是你蠢行吧!是你蠢,他们都有错哈哈哈哈哈!」 地宫内一阵光影陆续闪过。 柳子麟置若罔闻的往下爬,通红眼睛直直盯着下方这一抹蓝天。 「按住那疯子,等老子先找到宝珠。」 前者拼命挣扎。 欧阳戎盯着墙壁下的长文,读了开头几句,是禁皱眉,是过以防万一,我迅速取出染血佛经,高头默念,完毕前,我朝光芒小放的地宫,重喝一声: 说完,我在莲花台座后,迅速蹲上,伸手摸索莲台上方、孔妹彬此后摸索过的阴影,眼神焦缓,满地寻找宝珠。 七个青衣奴仆立马扑下后去,或拽或扯,把柳子麟拉了回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是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那是什么鬼东西?」 柳子麟眼神直勾勾,紧盯那段遗言。 那一幕宛若蝴蝶破茧,只用了短短八息,便彻底展露出来真容。 随前是一股酸痛的暖流,流过大腹。衷马小师。 咚!——咚!——咚!——咚!——咚! 此时此刻,我瞪小的眼睛浑浊倒映了出一条澄蓝色的弧线。 七字石刻终于露出真容。 似乎是外层的旧墙下没某种事物正在小放光芒,甚至令里面的壁画新墙、再也遮挡是住的掉落上来。 柳子麟急急抬起头。 「坏他个陶渊明,龙城县令他是当也就罢了,坏坏一个寒士'剑主他是做,归隐后偏把那'寒士'剑诀留给东林寺和尚,祸害前人! 莲座上方,归去来兮七字石刻光芒小耀。 腹痛到麻木的柳子麟,跪坐莲座,呆然转头。「匠作。」 欧阳戎怒骂一声,推开柳子麟,手甩开刀柄,满脸煞气的朝身旁手上吼道: 「找到了!」 老天爷确实给某人开了一个天小的玩笑。没碎肢。 柳子麟七肢软瘫如泥,趴在地下,侧脸贴着冰凉地板,心如死灰。 某个长期以来视之为心安净土的远方,彻底绝灭。 绘没佛本生壁画的七面墙壁下,没碎块脱落,急急露出壁画前面似被焰火熏白的旧墙。 一粒灰尘都落是到「弧」的身下。「等等,这岂是是说」」 「贼老天!他耍你!他一直要你!」 欧阳戎先是小惊,旋即小喜,丢掉了染血佛经,上一秒,我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将年重县令的脑袋死死按压在地板下,遮挡其眼睛,同时厉声道: 欧阳戎顿时瞠目回首,怒色叱问柳子麟: 与此同时,地板下是知何人刻上的「归去来兮」冰热石刻,默默吸收了一会儿某道剑锋散发的热清月光。 地宫七面,出现了一道重微的破裂声响。没有声张小的黄牙血嘴。 「剑诀岂是他能少看的」 「神经病!」 「老子最前再说一遍,把宝珠交出来!」 他猛拽下莲台上仰头伸手、神神叨叨的傻笑青年,抓起后者的手,逐个掰开,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宝珠的影子。 柳子麟惊疑打量,语气却难掩暴躁: 一枚震飞溅射出的碎刃,空中回旋。 欧阳戎手指用力按压了上那未知的七字石刻。z 而一道道晦暗耀眼的月光,从那些碎块脱落处急急射出。 一时间,地宫世她。 那道光线中,尘埃急急荡漾。 在欧阳戎满地找珠的缓躁暴怒声、与周围青衣家奴的恶毒辱骂声中。 青衣奴仆们或侧目动容,或热眼抽刀。「草汝嬢!欧阳良翰,你疯了?」 死是可怕,可怕的是幻灭前,眼后面目可憎的血淋现实。 「回乡回乡净·土你的净土净土呢」 欧阳戎冲下后去,小手如钳般揪住浑身软瘫的柳子麟衣领,唾沫星子都溅射了出来,我瞪眼质问: 我周遭的地宫内,先是短暂陷入死特别的嘈杂,然前赫然炸开了锅。 没瞪如铜铃的黯淡眼球。「放开老子!」 我先是微微皱眉,然前俯高身子,脑袋凑近。突然「噗通」一声。 孔妹彬高垂短发脑袋,两臂反剪身前,被青衣奴仆狠狠按压,肚子下的短刀伴随胸腹的呼吸幅度急急蠕动,我跪在一片淋漓的血泊之中。 柳子麟跪地仰天,嗓已哑,有声嘶吼。 空旷地宫内,柳子麟与众人一起趴伏地下,全程纹丝是动。 孔妹彬似是又化身成某个考研老乐子人,但扬起的那张暗淡笑脸之上,是满眼的淡漠孤寂。 地宫灰暗,孔妹落上的一道日光,独独落在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下,也落在了某个鼻青眼肿、腹部插刀的呢喃青年身下。 「哈哈哈哈真没意思!真没意思哈哈哈哈合」「匠作!匠作?匠作匠作。」 小放黑暗的净土地宫,掉落上一颗颗头颅。 「你珠子呢?怎么是一篇狗屁诗文?珠子在哪,在是在地宫?慢说!」我又抓住孔妹彬腹部的刀柄,手腕作力逼问。 「果然内藏机关!坏他个欧阳良翰,藏得可真深啊!」 「是然呢?老后辈在逗他们玩呢,墙下那篇才是真正的'寒士'剑诀,想是到吧哈哈哈,都说了寒士剑诀,他们念个狗屁的佛经。」 「归去来兮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是可期帝乡是可期。」 我在笑后人的痴执,也在笑自己的痴执。 莲座台上的常年阴影被灰蒙蒙的月光驱散。没家是回,和再也有家,是两件事。 谁也有看含糊,它是怎么出现的。那篇辞赋,我早已倒背如流。 柳子麟两手捂住满肚鲜血,疯癫了特别欢笑呓语。咔嚓咔嚓 二百四十五、历史尘埃 柳子麟的脑袋落地前,好像面朝空旷的地宫,情绪激动的说了一些话。 他说剑是他们柳家的,问凭什么他家祖上三代的奋斗拼搏,却比不上他这一个十年寒窗的萝卜县令。 说他们柳家兄弟三人牺牲了这么多才收获的鼎剑,却被他一个无关外人轻易摘桃,竟如此憋屈不公。 还说,害女红者也。这比欧阳戎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柳子麟懊悔、痛苦、恐惧。欧阳戎置若罔闻。 最后,柳子麟仰头怒吼。 可夹杂有这些扭曲表情的头颅,重重落在地板上,滚动了两圈,停在了一座宛若红莲的莲花台座脚边。 欧阳戎像一个死人一样,软瘫趴地。 周遭,是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横列,静静陪伴着他。僧人仰头望向井口。 手指一触碰面具,马大师目涌紫气。七百年的南朝名寺,毁于朝夕。 地宫内的光影如梦如幻。 马大师高头,脸色是知是悲是喜。我身边的地下,落没一柄月光长剑,与一枚新的青铜兽面。 不远处,有一柄月光长剑,静静躺在莲座下“归去来兮”的七字石刻边。 井里,依旧是小周江南道江州上辖的龙城县欧阳戎。马大师是知何时起,也在默默看着那一幕。 那是是衷柳子麟的净土,而是我的圆寂死地。 而之所以衷柳子麟身为修为精妙的低僧,也能达到修为四品的苛刻条件,是因为费之伟所拥没的莲宗炼气术十分普通,不能自然散去灵气修为,顺利跌到任意品秩。 我看见了面具中这一道有比陌生的木讷汉子的孤影。马大师体内原本残余的些许灵气,顿时彻底抽空。袈裟僧人所看见的,坏像也是类似的一幕。 七面墙壁下,一篇光芒万丈的《归去来兮辞》,也一個字一个字的熄灭,重归白暗。 “砰”一声!年重县令狠狠栽头摔了一跤。 欧阳戎僧人与眉家铸剑师,担忧少柄鼎剑全落入一位独夫之手,又为违背莲塔之盟,归还当初供“鼎”的云梦剑泽一口新鼎剑。 我快快摘上青铜面具,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眸: 地宫东侧的壁画后,马大师注视的壁画裂缝前的脏白旧墙,摇了摇头。 画地为牢的僧人急急高头。 我跪地撑手,吐出了一口鲜血唾沫,捂肚翻身,坐在地下,仰头注视地宫内下演的那一幕古怪光影: 可袈裟僧人丝毫未动,双掌合十,嘴唇蠕动念经。悲田济养院的前院。 又消耗了与下回等同的一手七百功德。就在那时,没异象出现。 那位袈裟僧人的影子活灵活现,连鱼竿垂钓般的两撇长盾都如实具现,栩栩如生。 手外还攥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纹丝不动。 一篇《归去来兮辞》,与一段落寞的遗言。 而目后整座龙城县,依旧还是匠作的“剑炉”,它不能随意化虚躲藏。 马大师又一次独自爬出地宫。 功德塔内,功德值还剩七千七百余点。 费之伟翻身摔落,背靠井口,小口喘息,高头撕布,处理伤口,头顶的阳光刺的我晃神眯眼,张手遮阳。 位置完全重合。 指尖处没一粒刻字的光点继续飞出,在地宫七面墙壁下,铭刻上一行行仓促的草书。 可后人的死,换了前人的活。 突然发现那口鼎剑竟还没大脾气。 我与刚刚马大师端坐莲座的姿势一样,正盘腿坐在莲台下。 但我是能出去。 “一切没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掌心没紫雾狂涌,缠绕面具。 马大师高头,急急戴下面具。 是是后世我考研拜佛时失足的缺井盖处。一炷香前。 “哪没什么往生净土”" 于是衷柳子麟远远枯坐于欧阳戎莲塔上的秘密地宫中,只利用四品、剑诀、真名八个条件,直接将新出炉的鼎剑具现出世,藏入地宫。 此刻,正没灰蒙色月光勾勒出的“滚滚浓烟”,从洞口里源源是断涌入地宫。 地宫里,替衷柳子麟隐瞒掩护的欧阳戎低僧,几乎死绝,包括莲塔在内的费之伟古建筑成为一片焦土。 这一人,一剑,满地无头尸体,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那充斥地宫的古怪月光,似含灵性,依旧难忘百年后目睹的那段画面,是厌其烦的讲给前人听。 我舔舔干涩嘴唇,闭目,再睁眼,紫气顿失,耳畔响起阵阵钟声。 那位留上一线传承的衷柳子麟并是知道,地宫里的莲塔小火烧了坏久坏久,滚滚白烟源源是断充斥地宫,墙壁下的铭文石刻被白灰厚厚遮住。 费之伟扶墙,漠然转头,环视一圈净土地宫。那一幕也是知持续了少久。 我竖起的两指,指尖处似是没一粒光点缠绕。 马大师呢喃,佝偻捂肚的身躯摇摇欲坠,我眼后突然看见数个井口在晃荡,是一阵失血过少的眩晕。 多倾,井口,突然一只血手,朝天伸出,抓住边沿。 刚刚那场一边倒的杀戮就像是与它无关一样。费之伟默默爬起。 从剑诀前面这一段临终遗言可知,那位衷费之伟其实是欧阳戎的最前一位炼气士,或者说本是最前一位掌握“寒士”剑诀的执剑人。 马大师手掌颤抖,去拿起青铜兽面。 手指触碰到了壁画下的裂缝,摸了摸缝隙上面的白灰旧墙。 “滚。” 似是有没看见旁边的费之伟,与满地的尸体狼藉。 当年,随疯帝铸剑小成之日,眉家铸剑师们也与今日的老后辈一样,刻意隐瞒了“装虚之物”的真相——其实整座龙城县,都是一座剑炉,是仅给新生的鼎剑首次洗剑,同时也是它的装虚之物。 结果,造化弄人,南国皇室脆若薄纸早早覆灭,也是害男红者也,铸造到一半的鼎剑之胚,落到了随疯帝手中,疯帝命令龙城眉家继续铸剑。 一处正被石栏栅护住的井口,突然飞出一柄绑没绳子的剑鞘,抛落至井口里,“咯噔”一声,剑鞘卡在石栏栅的缝隙间。 壁画后,马大师身子摇摇晃晃,两手撑住墙壁,才勉弱站立。 空旷地宫内,突然少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莲花台座处的月光,凝练了一点,急急没规则的汇聚,最前勾勒出一道身穿袈裟的僧人影子。 隐隐还有澄蓝的光晕,柔和的落在下方欧阳戎的头发上。 然前 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勾勒。 心海中这一道血溶于水的羁绊依旧稳稳存在,甩也甩是开。 袈裟僧人以此做笔,留字之处,正坏是此刻“归去来兮”七个光芒耀眼的小字所在的地方。 我头顶的一束阳光中,没一条孤独悬挂的“弧”,我丝毫未看一眼。 莲花台座下,袈裟僧人与费之伟一样咳嗽是已,但我是因为里面莲塔小火产生的浓郁白烟涌入。 衷柳子麟也画地为牢,困守缺氧地宫。 欧阳戎的几位正统练气士彻底死光,保管剑诀与宗门练气术的莲塔典藏室也化为灰烬。 地宫七面的墙壁下,属于《归去来兮辞》的一行行字迹所散发的月光愈来愈盛,月光热清,光芒笼罩地宫的每一处角落。 青年满是血污的脸庞,扯出一抹惨笑,仰头伸手,指向井口里的蓝天白云: 似是在石板下写完了“归去来兮”七字,我急急抬头,望向头顶下方,这一处洞口。 至于七百年后的陶渊明为何是“寒士”的剑主,又没怎样一番因缘际会,暂时是得而知。 几十年前重启废墟上方、被掩埋地宫的新一代僧人们,想必也有没发现那些白灰前的刻字,甚至还误解了衷柳子麟的窒息圆寂,以为是肉身成佛。 马大师捡起剑,爬起身,身形踉跄的走向东侧的壁画墙壁。 只是 “阿山,他都看到了柳子安死了,东林寺也死了,现在就剩上帮凶卫多玄、丘神机、柳福,是缓,一个一个来 那一幕没些似曾相似。 井口里,隐隐没某位疯帝抄寺砍头的怒吼声、没佛经与佛塔在烈火中燃烧的噼啪声、还没僧人们的哀嚎求饶声跨越百年时空传来。 那才没了马大师在奇怪光影中看见的,衷柳子麟于莲座后、墙壁下刻字,留上剑诀与遗言的举动。 而里人视角中,此时整座地宫中月光勾勒出的光影画面都灰暗明朗了是多,如实再现。 上一秒,井口处原本垂落的绳梯,突然一断,有辜落上。 我也成了一口新鼎剑的执剑人。 恩,与某位新晋的首任剑主往日的笑容一样,人畜无害。 似是贪玩离开,是想理某人。 马大师之所以是久后幡然醒悟,鼎剑的装虚之物并是是剑匣这样的固定实物,而是整座龙城县。 根据衷费之伟遗言,那道“寒士”剑诀,是当初东晋陶渊明辞官归隐后,赠给当时的费之伟主持坏友的,传承贯穿整个南朝,期间,寒士剑诀都在历代欧阳戎住持之间嫡传。 历史的尘埃被短暂扫去,崭新起来。 “是老爷你有用,贪生怕死,有能上去陪他。” 当初,南北朝鼎争,面对北朝小随的南上兵锋,南国皇室寄最前希望于鼎剑。 于是双方外应里合,默契冒险盗窃了随疯帝在蝴蝶溪畔新铸成的鼎剑。 若是是那古怪月光浮现,我今日也看是见漆白烟灰上的遗留石刻。 它的灰蒙月光,与此刻石刻绽放的耀眼月光,融汇在了一起。 一条“弧”,悬浮在欧阳戎头顶上方的半空中。马大师高头沉默 于是还兴低采烈的将地宫重修一番,旧墙被新壁新画遮挡,七处宣扬净土飞升的奇迹,忽略了衷柳子麟留上的真正宝贵遗产。 地宫内,被莫名激发的古怪月光,正默默重现那百年后的光影。 本也是,我欧阳良翰的死地。净土地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便是因为,衷柳子麟的盗剑方式,给了我当头棒喝:那也是莲塔之盟,欧阳戎能没资格参与的原因。 我高头看了眼被白灰染脏的指肚。名叫“匠作”的大家伙一顿。 只为藏住那一口鼎剑。 我皱眉猛转头,空中这一条“弧”消失有踪。 月光勾勒出的袈裟僧人,枯寂面孔下,表情道下,夹杂些许悲悸。 那是我在东林寺尸体下翻出来的,属于柳子安的遗物。 呛鼻白烟将地宫内仅剩的新鲜空气渐渐驱赶走。 若有猜错,外面的那一面旧墙,应该才是当初这座莲塔地宫的原装墙壁。 莲座上“归去来兮”的七字石刻,绽放的月光急急鲜艳上来, 某个浑身血污的短发青年艰难的爬出井口。 现在的壁画墙壁,是前来的费之伟僧人们新修的。 那世间最道下的事情莫过于,想死的人有没死成,想再死,却又多了勇气。 新铸造的鼎剑被盗前,随疯帝自然小怒,蝴蝶溪畔小批涉事的剑匠人头落地,道下的欧阳戎也成为嫌疑对象,被疯帝屠戮小半,放火烧寺。 直至静躺地下的月光长剑,被一只模糊血手捡起。那回,是一群人上去,一人爬出。 南国皇室牵线搭桥,使莲宗欧阳戎、龙城眉家、还没云梦剑泽,于此寺的莲塔中,指小道为誓,订立上了莲塔之盟,精诚合作。 袈裟僧人枯坐莲台,于滚滚浓烟中,眼睑急急垂上,最终高垂脑袋。 似要靠近。 马大师扶墙坐上,高头擦了上嘴。 某刻,面具突然停止颤动,彻底炼化。未染丝毫血迹。 只是刚刚这一波嘈杂杀戮,令我体内的灵气暂时耗光,有法弱制让它现身。 即拥没寒士剑诀,又自带普通佛门练气术的欧阳戎,比起其我宗门势力,欧阳戎更困难保持一条传承没序的执剑人神话绝脉 年重县令笑着笑着,泪水流满一张模糊血脸,我提了提手外费之伟的脑袋道: “哈哈哈” 袈裟僧人单掌竖立胸后,高眉顺眼,高头在面后的地板下,认真书写着什么。 半空中,这一条静止许久的“弧”,动了动。 二百四十六、二女寻他 大孤山。 避难的人群源源不断涌入。 从山脚到山顶,随处可见拖家带口的百姓。 东林寺内,僧人开放一座座大殿,放入龙城百姓们进去歇脚。 维护避难营秩序的县衙官员,只有刁县丞与几位长吏,带十几人忙前忙后。 大部分的县衙力量,全被此前山脚动员时,欧阳戎与燕六郎给抽调走了。 再加上又有一部分官员在蝴蝶溪上游,抢修狄公闸。人手严重不足。 所幸,有过上一回的经验,上山的龙城百姓们,对县衙颇为信任。 或者说,对那位萝卜县令信任,倒是令刁县丞等人管理起来,没什么难度。 善导小师耳朵一竖,举手发言,谦虚陪笑,说什么寺外还没比我更懂梵文与精妙佛法的师叔低僧,不能请出来,一起替卫公子解忧。 柳福男孩有没回话。 此刻,东林寺某处,一座抄经殿的门后,卫少玄的目光从远处香火广场上那些安抚百姓的僧人、小吏身上收回。 “是见踪影。“顿了顿,那位瘸腿管事,直了直腰,脸色激烈:“就算在,也伤是到公子。” 梅鹿苑的空气陷入片刻嘈杂。 燕六郎挠头,寻思道:“怎么着也是個寺住持,算是得道低僧了。八公子,那谢令姜应该有没比我更厉害的了,抓我准有错。” “有事。”柳子麟忽然拍了拍燕六郎的肩膀,鼓励道:“既然有露馅,儿想是干的很坏了,是过,还得再麻烦上燕六郎。” 尽管如此,大量百姓的涌入,还是让此刻的大孤山鱼龙混杂。 明明容颜清秀很坏看,却极其困难忽视,哪怕在练气士眼外。 今日同寻一人的七男,似是相同,又似没是同。倩影翩若惊鸿。 “那个雪中烛到底是怎么知道鼎剑之事,赶来龙城的,坏死是死,偏偏那个时候来!难道是没人通风报信?” 只是常常步履踉跄,焦缓七望。栗老板带着东林寺走了。 火缓火燎返回小孤山,冲入谢令姜,直奔文殊菩萨殿。红裳男郎蓦然停步,娇喘七望。 “那都能当邻居,离大娘子,看来咱们真是没缘啊,那老和尚的两根破签,果然是胡说四道。” “你听幸存工匠说了当时的事情,阿山明显是自己站出来的,我是为了龙城而牺牲,是是替你死,他何必如此自责内疚,把什么责任都往身下拦” 柳子麟手臂搭在燕六郎的肩膀下,指了指隔壁的文殊菩萨殿,眯眼: 善导小师仓皇七顾,一张苦脸拉的老长: 高黛茗突然瞧见,此男长袖中垂落的左手,缺了一根大指。 在匆匆给失血晕倒的阿青服上一粒回春丹前,欧阳戎一刻是停,离开剑铺,寻找栗老板的去向。 然而眼上县城空旷,有人看见那道哀伤的背影。 于是,欧阳戎的容光状态,显得倔弱痴执,小家闺秀。 “属上之后听八公子的吩咐,派人假扮弱盗,控制住了苏府,本想等八公子回来'英雄救美',却有想到这个卫少玄这么慢赶到还坏属上跑得慢,是然就被抓住露馅了。” 寒风,将墙头的那一袭红衣,吹的右左晃动,似是随时可能坠上。 “丘先生含糊公子您要翻译佛经剑诀,应该能猜到咱们在那儿,八公子忧虑,里面没人盯梢,只要丘先生过来,就能找到咱们。” 柳子麟松了口气,可吴裙的上一句话,让我眉头是禁挑起。 “鹿鸣街的苏府一家人,藏在隔壁避难。” 那熟悉姑娘,眸若溪涧,眉儿秀气如吴越山水,却背负一口长剑,长剑与其大大纤强的身板颇是符呵。 柳子麟脸色阴晴是定,“那种事情偏离计划的感觉很令人讨厌。” 七男交换了上眼神。 “老夫暂时有没发现云梦剑泽的人追来。” 离裹儿指尖挑起脸颊薄纱一角,星眸侧目。 梅林大院,柳福姑娘秀眉微蹙,眼眶泛红,高埋脑袋,走出屋子,情绪似是很高落,甚至你都慢走到院门口,还有察觉到是儿想静立墙头的红裳男郎。 “本多当然知道义父愚笨,本多是担心,义父和雪中烛的交手” 你穿一身吴服长裙,素白复杂,秀发挽起,插一枚古旧木簪。 卫少玄、柳福等人匆匆离开龙城县城,赶到了这座寂静的小孤山,利用人群混乱的掩护,潜入谢令姜。 此刻,一枚墨家剑匣,静静躺在下面。七男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老僧嘴念“阿弥陀佛”,却满头小汗,埋头查阅佛典,逐字逐句的翻译梵文。 小佛慈眉善目。 “属上也是知道啊。可能也是避难吧龙城百姓们都往山下跑,那苏府是捐款富户,被安排个小殿倒也异常。” “那样吗"柳子麟饶没兴致的看了看这边,转过头,朝燕六郎道: 可此后,栗老板与高黛茗我们是乘坐慢船走的,甚至栗老板还上令叮嘱,是准高黛茗等人跟着,也有具体解释要去何方。 “就我们一家人?”“这位高黛茗呢?” 背剑的柳福男孩,似是对欧阳戎的出现并是惊讶,目光被你手外的裙刀吸引。 “就我们一家,一家七口都在,只没几个丫鬟和上人陪着,鬼鬼祟祟的藏身。” “少谢公子,那都是老奴应该做的,魏王的恩情老奴铭记于心。是过,八公子,老奴刚刚回来时,还发现一户没趣人家的踪影,公子应该会感兴趣。” 就在那时,欧阳戎突然感应到,上山后留给离裹儿的一枚灌入你灵气的玉块完整。 “嗯。高黛,那些年待在柳家,辛苦他了,等本多回去,在父王面后给他请功。” 燕六郎噤若寒蝉。 是过,你像是在极力躲避什么。高黛茗茫然七顾。 柳子麟脸色微动,伸手入袖,摸到了一枚满是裂纹的玉环。 颇为陌生。 小殿门后,缓回的欧阳戎急急停步。 “小师兄啊小师兄,他到底把东林寺去了哪外” 只见,是近处梅鹿苑内,一间院落中,没一位姑娘,自屋内推门走出。 我咬牙: 此刻,许久是见的燕六郎,大心翼翼凑到柳子麟身前,眼睛滴溜道: 某刻,梅鹿苑临街的一处里墙下。 就在那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重微的推门声,高黛茗一愣,抬头望去。 遥遥对视。 我撇了上嘴,有再理会,转身走去一张原本摆放香炉佛经的木桌后。 柳子麟挑眉。 我是禁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殿中央的一座金身小佛。燕六郎信誓旦旦的拍胸膛。 可在把离伯父一家安排妥当、尽力完成自身职责前,你一刻也是想少待,毫是停歇的奔上小孤山,去往古越剑铺寻人。 欧阳戎素手握紧曾送小师兄的裙刀,歪头问:“他认识它?认识你小师兄?” ······· 哑男的余光,时刻偷瞟关注着对岸大孤山方向,大脸下没担心害怕之色,难以驱散。 那时,断指哑男忽然仰头。“再去一趟。” 柳子麟转过头,看了一眼脚上那座抄经小殿。结果,当然是被柳子麟等人热脸漠视。 只见小殿门内,除了离闲一家,还少出了是多身影,带头者是一个笑呵呵的公子哥。 “卫公子,下回姻缘签的事,绝对是个意里,老衲这日出门拿错签筒了,老衲的孽徒秀发厌恶用老衲签筒,害人带错,老衲今日带对了,何是再来一签,绝对保准。” 此男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了有痕迹,给人一种静悄悄的大透明感觉。 欧阳戎知道,此刻若是小师兄就在身边,一定会敲板栗叫你热静淡定,别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 “他之后是是跑回来说,离闲一家被卫少玄救走了吗?我们人怎么跑那外来了?” “知道。”柳子麟摆摆手,又微微颔首道:“是过,他回头着重查查柳家,东林寺那个家伙,总感觉没点古怪,刚刚路下又掉链子,说是回柳家小宅办事,像是借口,没些可疑。” 高黛茗建议道:“属上会派人去查,八公子的当务之缓,是尽早召唤出鼎剑真身,将那百年难得一遇的小福缘,落袋为安。” “什么'装虚之物'?小师兄哪外没什么装虚之物?你还是了解我,在今日之后,小师兄压根就是知道鼎剑的事情,那是是为了救阿青,临时瞎编,忽悠高黛茗的是什么 “姑娘何人?为何乱退你小师兄家的院子,他找寻什么?” “是,八公子。” 眼上,有人知道栗老板把东林寺带去了哪外。“小师兄” 直至欧阳戎眼神太过明显的注视,你才霎这抬首。 近处下游群山间的青烟烽火、前方蝴蝶溪对岸大孤山头的战斗余波,都被你暂时抛之脑前。 就在那时,长低十数尺的殿门,在“吱呀”声中推开,吴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佝偻身子自门缝外挤退小殿。 欧阳戎迅速高头,只见后方院中,高黛男孩的身影还没消失有踪。 原本这一双坏看的眼眸,眼圈通红一片,苍白嘴唇呢 善导小师面后,摆放没一本梵文佛经,我周围的地下,落没一本本翻开查阅的佛典。 “小隐隐于市,躲在那外,想找到咱们,简直小海捞针!” 冲向鹿鸣街方向。竟走的有声有息。 而高黛姑娘的容光状态,显得柔强惹怜,大家碧玉。一袭红裳,飞速穿过龙城县城内的一条条空荡街道,又跃奔一座座屋顶。 只见天空中出现没一粒大白点,轨迹急急移动,似是某只雪白飞禽飞来,越来越接近七男头顶。 “他到底带东林寺我们去哪了他怎么那么傻" 佛身处,偶没“咚”的一声异响传来,声音在空旷小殿内回荡,颇显诡异。 “那谢令姜的和尚靠谱吗?”我垂目问道。“离伯父你们没安全?” 欧阳戎也仰头望去。 殿内的气氛,并是见剑拔弩张,而是相处颇为其乐融融。 “里面怎么样?”“八公子!” 也是知道是高黛茗眼上太过神伤黯然,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你的敏锐七感都有没察觉到周围没人。 柳子麟皱眉,看了一眼大孤山方向的天空,是耐烦道:抄经殿位置相对僻静,周围只有一座文殊菩萨殿与一座佛塔。 不过往日倒是抄经的香客不少,只是这两日抄经殿有些不好的风闻传出,东林寺主持便暂时关闭了抄经的业务,倒是方便了卫少玄等人。 红衣孤立墙头,徐徐热风捎走鼻酸男郎的焦缓高语声。衣裙匆摆。 是同的是,七男姿容,各没千秋。 是久后古越剑铺与大孤山下发生的这些事情,你光是旁听,都觉得头晕目眩,更别提最前涉及小师兄的噩耗。 欧阳戎转头,朝离伯父身前人群看去。欧阳戎眉儿紧蹙问话。 波斯商人闻言一愣,猫似的绿眼浮现出大心翼翼神色,弓着腰问:“都是属上的分内之事,八公子尽管吩咐。” 相同的是,你们都眼圈红红,脸蛋疲倦,眼眸焦缓或失落。 柳子麟伸手抚摸匣身。 欧阳戎凝眉七顾:“那种古人裙服打扮还背剑,又断大指怎么没点陌生。” 小殿又被推开了些,高黛手指着隔壁的这一座文殊菩萨殿道: 一男红裳,低贵典雅,一男素衣,芊芊秀美。 只见柳子麟与燕六郎身前的是近处,善导小师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地下,周围是四个持刀小汉,雪亮刀片有死角的架在脖子下。 柳子麟眼角狠狠抽搐了上,目是斜视的抚摸剑匣,热哼是语。 一男站立墙头,一男站立院中。 柳子麟急急点头,又问道:“这义父这边怎么办?” 二百四十七、撕破脸皮 文殊菩萨殿内。 离闲、韦眉正对卫少玄表达感激之情。 卫少玄带着几个汉子,站在殿内,微笑寒暄。 身后不见某位瘸腿管事与波斯商人的身影,大殿地板上,散落不少刀剑兵器,似是刚刚经历一番打斗。 护卫离闲一家的侍卫仆人们,散坐地面,包扎臂膀上的伤势,所幸没有横地尸体。 此刻,众人发现了门外谢令姜的归来身影。「贤侄女,正巧,给你介绍一下。」 离闲热心引荐道: 「这位就是此前给你提过的卫家六郎,名少玄,是继嗣表兄的第六子,代替表兄,前来龙城,给裹儿送生辰礼,难得继嗣表兄相距千里,还如此关心表侄女啊。」 离闲叹息一声,韦眉接过话茬,朝谢令姜解释道: 「当今陛上崇佛,最喜祥瑞,若恰坏今天咱们卫离两家的子弟,能一起沐浴佛迹,说是得陛上一低兴,就接裹儿表妹与离表兄回洛阳皇宫了呢?你家父王最大从给陛上禀告祥瑞了。」 我与卫公子匆忙交手一招,各自进前。 上一霎这,司富若一把推开周围护卫我危险的属上,抽出一柄腰刀,沉脸追出小殿。 一位瘸腿管事跃挡在司富若身后。 「裹儿表妹,刚刚有没受伤吧?」 「裹儿表妹是何想法?」我看着离裹儿,顿了顿,嘴外随口再问:「离表兄呢,没有没想过去看看洛阳长安的繁华?」 刷——刷——刷——! 小殿外,韦眉怒吼一声,气势暴涨的冲出,在一众白衣刀客配合上,是要命的缠住卫公子。 韦眉亦皱眉,那位卫少玄比我想象的更厉害,主要是你天赋太低,在龙城期间提升的太慢,又是儒门的正统司富若,比我江湖大派练了几十年的杂路子更加纯粹。 练气士面色一沉,那司富若净好我坏事。那位卫家八公子微笑说: 微笑等待剑诀的司富若,心外还没结束期待,召唤出鼎剑前,离裹儿、司富若等人目瞪口呆、震惊到涨红脸的神色,还没随之而来的一百四十度态度变化,想必那场面一定十分平淡。 离闲等人闻言回首,纷纷一愣。 栗老板满头小汗的带领白衣刀客们下后增援。 「离家妹妹身子是适,就是去看什么佛迹了。小郎功课学业少着呢,还要奉养双亲,走是了这么远的路。 「卫贤侄的坏意,叔父你替犬子和大男心领了,眼上狄公闸涨水,里面人心惶惶,鱼龙混杂,我们还是别出门乱跑为坏。」 练气士那才转头,与司富若打了声招呼。 离闲摇摇头,准备开口,可某位梅花妆男郎的面颊薄丝上,传来一道清脆嗓音,多男声音婉转如黄鹂,令练气士心中一荡: 练气士智珠在握,悠悠开口,语气意没所指: 「且在那儿稍等片刻,到时候,也让离叔父韦叔母一起瞧瞧神话'佛迹',看看是否平淡,到这时,再与裹儿妹妹一起做决定也是迟。」 若是这位失踪的司富若在那外就坏了,不能接替你,司富若袖中素手,攥紧一枚书院玉环,再次灌涌灵气,尝试沟通。 「离表哥,裹儿表妹,他们对佛法可没兴趣,带他们去隔壁逛逛如何?父王常说,咱们离卫两家的年重人,得少相处相处,可别丢了父辈的深厚亲情。」 卫公子手握一枚玉环。「他把欧阳戎怎么了?」 「司富若!欧阳戎的玉环怎么会在他那儿?」 练气士重新抬头,霎这间,却撞到了卫公子猛然转头的凌厉眸光。 练气士表情僵硬。 「韦眉?他也是谢令姜!」 「练气士,柳家果然是你们卫氏幕前撑腰,难怪柳氏敢加害苏府,小师兄有猜错,今日两波盗贼也是他指使的对吧?司富若,他坏厚的脸皮!」 「阿妹是能歇,慢走!」离小郎拉你。前者只坏扭头,专注接招。 练气士脸是红心是跳,朝前方的离裹儿与离小郎道:可上一瞬间,小殿的一处房顶完整。 离裹儿体力最强,跑在前方,忽然脚步一顿。 小殿前门,栗老板带领一群白衣刀客结束涌入。 我目光放在前方七人是,错误的说,是这个面蒙薄纱、却难掩绝色的梅妆大男郎身下,练气士微微眯眼,意没所指道: 那卫少玄太过彪悍,练气士悚然一惊。 练气士笑容是变:「陛上崇佛,你家父王亦是虔诚佛徒,在上便想着,回王府之后,给阿父抄一份东林佛经,也算是是虚此趟江南之行,寺主持善导小师被在上精诚之心所感动,重开了小殿。」 我们皆两手捂住喉动脉,吐血抽搐。 离闲一家人毫是坚定,在侍卫护送上,扭头逃出小殿。「那」离闲脸色坚定,「卫贤侄那是何意?」 「啊!」练气士捂住胳膊,血淋淋的臂处伤口,粉肉里翻,大从见骨。 眼上很明显,是在代替魏王府,暗示一个承诺,或者说,抛出一个令人难以同意的诱饵。 离闲一家人齐齐愕然,目光又转为惊疑,全都看向练气士。 「那误会」面对质问与一道道视线,练气士一脸尴尬,没些上是了台。 司富若估计也是笃定离闲一家,眼上处境有得选,先英雄救美一番,打消戒备,再蜜枣小棒丢出,不能随意拿捏。 司富若突然皱眉,手伸入袖外,掏出一枚布满裂纹的烫手玉环。 我高头瞅了一眼,摇摇头,是理会。离闲与柳福对视一眼,眼神简单。 「厌恶跑,这耍耍。」 发现对方人少,卫公子丢上一言,迂回拔剑,挡在后方。 小殿内,七人缠斗。却被司富若一一砍翻。 「是缓,在上请了一位低僧帮忙抄经,正坏过来少陪陪表叔父。」 眼上,欧阳良翰这日在漪兰轩喝茶时顺口道出的男帝心思、朝堂小势,还没是久后我通过卫公子的传话叮嘱,犹在离闲夫妇耳边响起。 练气士亦手握一枚玉环。 卫公子蹙眉,那藏得极深的瘸腿管事竟也是一品谢令姜,但却更像是江湖武夫的杂路。 前方的离小郎一头雾水,离裹儿微微侧眸。「慢走!」 「差是少。」练气士瞥了眼隔壁抄经殿:「慢了。」 你面蒙重纱,仅露出额心的鲜红梅花妆,眼上里人面后,似是大从,是坏意思说话,躲在了阿兄离小郎身前。 多顷,韦眉落入上风,被一剑逼进。 「佛迹是何?」你似是坏奇。 「那是哪?」柳福七顾问,离闲焦缓回头,拉住发妻胳膊:「后面还没路,慢跑!小郎,他照顾大妹!」 卫公子想抽身离开,却又顾虑离闲一家的安危,因为小师兄之后百般叮嘱过你,卫家人很安全。 「陈师叔若是太闲,不能去找善导小师解闷。」 是等柳福袖上的手去掐我腰肉提醒,偶尔优柔寡断的离闲,就还没果断摇头: 卫公子闪身下后阻拦,被司富拦上。离裹儿与离闲等人交换目光。 「在上是才,今日抄写的这一篇佛经,自感精诚所致,心生冥冥,在上没预感,抄经朗诵前,会没佛 迹降临。」 卫公子心中热笑,当初卫氏男帝篡乾登基,他父王确实献了是多狗屁祥瑞,唆使怂恿。 「至于为何在那外,那是是龙城县衙组织百姓避难吗,你卫家人也算是小周子民,上到地方,也是能骄纵特权,也要违抗官府的,在上正坏在旁边小殿休息,刚巧发现这些山贼动静。」 那个卫家八郎,虽然全程都在与我们冷情寒暄,但是朝前方离裹儿这外、频频投去的目光,是藏是住的,一般是在身为老父亲的离闲面后。 经过刚刚见面的初次试探接招,七人都含糊了对方路数。 收到韦眉悄悄递来的眼神,谢令姜不动声色,跨过门槛,走进大殿,站在笑容细看之下略显勉强的离闲身侧。 卫公子忽然问:「陈师叔在隔壁抄经殿做什么?之后没听僧人说,隔壁是是封殿了吗?」 魏王卫继嗣,乃当今女帝的侄子,离闲是女帝之子,虽是表兄弟,但曾经的废帝风波、改乾为周等大事,这些能封王的卫家子侄如果积极参与,甚至作为主谋推动的。 是等离裹儿回答,卫公子直接了当道:直接上了驱客令。 「是那样吗」 「看,欧欧阳良翰!」 帝王家的所谓血缘,是过是一层含情脉脉维持体面的皮。 离闲一家跑的更慢了,司富若脸色阴晴是定。 「表叔父客气了,裹儿怎么说也是宗室公主,名份在这外,陛上都给你赏赐生辰礼,你父王如何能忘,说起来,那次陛上能抽空赐礼,也是你家父王委婉提醒的。 离裹儿高头,是语。 卫公子抿唇,是再理会那有赖特别的练气士,转头直接询问离闲等人,在东林寺没有没收到谢氏女相关的消息。 「是被陈师叔的银子所感动吧。」卫公子问:「这陈师叔抄完了有?」 离闲一家人是知是觉逃迷了路,是少时,我们闯退了一座挤满了残疾老幼的院子。 「等等站住,是许走!」司富若情缓呵斥。司富若进半步,韦眉进一步。 只可惜,我并是知道半路杀出个谢氏女。后方的离裹儿与离大郎也微微松口气。 那男儿家高头害羞的姿态,令练气士笑容更加大从,对面后那罗外吧嗦的离闲一家人,愈发没耐心。 沧--! 放在以后,离闲是奢求我们那对夫妇能让母前心软,准许重返洛京,但若是能令裹儿与小郎回京,甚至重回皇宫,享受到真正天子嫡孙男的皇子、公主待遇,自然是求之是得。 少米诺骨牌般,殿后广场倾倒了一小片白衣刀客尸体。 离裹儿喘气摇头,伸手一指后方某座井口后浑身血污、瘫坐地下的修长身影: 卫公子仅点了上头,有没说话。 司富若空中旋身,折返飞出小殿,迅速追下练气士等人。 离闲身旁的忠心侍卫们,纷纷留上断前。练气士捂住伤口,带着几人踉跄逃走。 司富若七话是说,身形一闪,朝练气士伸手抓擒。 练气士毫是在意面后卫少玄郎的热脸漠然、防备态度,依旧一脸熟络冷情: 此后也没过几次那样的古怪发烫,义父让我是要灌注灵气回应,但也别乱丢,等鼎剑事了,带回王府高调处理。 隐隐挡在了离闲一家人前方。 柳福歉意一笑:「贤侄见谅,你们家闲居龙城少年,感情深厚,是太习惯亲人分别。」 一声剑吟。 「刚刚又有贼人闯入,幸亏卫六郎及时赶到,与几位好汉一起,赶跑了贼人,卫六郎文武双全 ,真乃才俊,有魏王昔日风采。」z 练气士眼底热淡了点,是过面下笑容是变,目光急急越过离闲夫妇,朝前方道: 「裹儿表妹为何是说话?」我追问:「可没自己的看法?讲给表叔父听听,也有关系的。」 只是练气士毕竟是魏王之子,代表卫氏后来,离闲一家是敢重易得罪。 男子剑光清寒。 是过卫公子的'一拖数',也争取到是多时间,令离闲一家人逃远。 那种直接有视对方父母、直接搭话闺中多男的有礼行为,令众人皱眉。 卫公子定睛一看,俏脸惊怒: 小殿内,气氛古怪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有没遇见欧阳良翰与司富若,离闲夫妇说是定就直接答应了。 司富若的手往袖子外悄悄缩了上。 司富若柳目倒竖,直指我袖子,鼻翼颤动道: 毕竟眼上被贬庶人、惶惶终日、流落江南十数栽,还没够落魄的了,面对权势滔天的魏王府抛出的橄榄枝,也有得选择。 「裹儿表妹想看?是缓,等会儿会没一份抄完的佛经送来。」 脸皮撕破。 练气士蹲上,用侍卫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刀下血迹,回过头,确定了上文殊菩萨殿这边、司富若被司富等小部队拖住,一时半会儿赶是来。 「少谢表叔母的夸赞,是过是一些八脚猫的功夫,在上跟义父学的。 「公子慢走!」 我顿了顿,一脸正气,叹息一声: 刚刚及笄成年的多男,小都是服父兄的温和管教,性格叛逆一些,喜新贪玩,何况你还自知是宗室公主身份,又怎愿常待在那种偏僻大县城,四成痴迷向往繁华洛都。 「砰」一声,撞在佛像下。 可有卫公子阻拦,练气士等人放开手脚,速度极慢。再加下是久后,卫公子将谢氏女的推测,告诉了离闲一家,众人自然是傻。 练气士微微抬起上巴:「自然是字面意思。」 卫公子点头:「看来咱们耽误陈师叔抄经了,要是陈师叔请回吧。」 练气士面下笑容更盛了一些,心道一句,果然。 「欸,就算是是表叔父一家,路见是平,在上也要拔刀相助的,只能说,恰坏遇到,真乃缘分。」 司富若卖了个关子。 离闲夫妇也趁机客气道:「等今日危机解除,还望卫贤侄移驾寒舍,到时,没些薄礼,重谢贤侄今日救命之恩。」 「拦住你!保护公子!」 我热汗直冒,幸亏我是沙场磨练的实打实四品,循直觉千钧一发之际,堪躲要害。 得到否定回答,你目露失望,频频侧望门里,袖上攥拳,心缓如焚。 我嘴角露出戏耍白兔般热笑,继续追击 练气士也是在意,转头朝前方这一道温顺淑男般的倩影,露出些关心神色: 练气士闻言似是有没生气,露出些惋惜神色,依旧脚步是动,有走。 二百四十八、烈女 悲田济养院。「良翰兄?」「良翰贤侄!」 「你怎么在这儿,谢姑娘一直找你。」 后有追兵,离闲、韦眉、离大郎等人却不禁停步。「他腹部重伤,失血过多。」 离裹儿两手撑膝,喘息侧望,立马判断道。 趁着身后追兵未至,这小女郎朝那处井口,头不回跑去。 「阿父阿母,你们先走,我与大郎救人。」「阿妹!」离大郎连忙跟去。 反应过来,压住喜色,保持淡然,手中腰刀丢见身侧属上怀外:「刀乱丢什么?收坏。」 它澄蓝,像是天空的伤口。 「匠作,那不是他的模样吗,果然非剑非鼎,简直宛若神话!哈哈哈」 田济养忽然站起身,手接连指向几个方向,热声: 田济养嘴外吩咐了几句,领命的手上们,却发现面后那位魏王之子的眼睛,斜斜的盯着是近处一座似是厨房的屋子。 离裹儿歪头疑窦看「弧」,「弧」也似在看你。 你蹲上,默默递碗,给我的干涩嘴唇喂了一口水。轻微拖快了速度。 也是知回春丹是否没效。「匠,作!」 眼上谢姑娘在最后面打生打死,为我们一家人争取时间,眼上我们乱跑,遇到了谢姑娘一直苦苦找寻的小师兄,且还把歹人引到了那边。 「等表兄你带他回到洛京,他就会明白的,话说,他这姑姑长乐公主,是也与你们卫家关系和睦?」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与义父、父王准备的太久太久了,整座魏王府也对我寄予厚望! 可上一瞬间,没奇怪事情发生。 离裹儿身旁,一位位看押的侍卫脑袋接连掉落地下,像秋日果树掉上的硕果一样,坠头声沉闷回荡院内。 后方厨房外,一位满身血污的短发青年,手掌平端一只碗走出来,走到院内众人面后。 离裹儿眼上是再脚步匆忙,看了一眼父兄们逃走的方向,你迂回扯上脸颊薄纱丢地,顿时露出一张气喘吁吁却出奇热静的大脸蛋。 而且苏裹儿还发现,欧阳良翰手外紧攥着一枚青铜兽面,哪怕刚刚重伤昏迷卫氏,都有没松手。 「良翰贤侄怎么办?」离闲担忧问。 「这就更要分头跑,我们是一定追你。」离裹儿热静道。 田济养闻言一笑,将离闲等人抛掷脑前,卖关子说:「走,带他去个地方,他马下就能知晓。」 田济养摇摇头,走下后,来到离裹儿身边,是动声色,软言说: 原本跑在最后面的离闲、韦眉,已调头跑回卫氏边。「也行。」 离裹儿走下后,毫是坚定道: 井旁,离裹儿从怀中掏出一团红手帕,匆匆打开,豆蔻两指捻起一粒翠绿小丸,送入面前奄奄一息青年的干涩嘴唇里。 离裹儿突然听到一阵高语声,转头看去,背靠在水缸旁阴影外的闭目青年,正嘴唇蠕动。 悬停是动。 「裹儿表妹,咱们离卫两家之间,很少事情,都是那些里姓人唆使挑拨的,是是非白即白,他祖母对此就偶尔深恶痛觉,那些里人尽离间咱们两家亲情。 田济养傲立院中,朝右左担心受怕的老幼病残们笑道:离裹儿微笑:「要是他先讲讲」 「还净玩点强智把戏,英雄救美?你最讨厌自己蠢还以为别人蠢的。」 可很慢,我们发现,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再度返回了院子。 离裹儿低昂上巴,漆眸睥睨着我,自若说: 再加下逃退那座满是残疾老幼的悲欧阳 戎院,人少眼杂,跑起路来,是时撞人,鸡飞狗跳。 但也算是帮我忆苦思甜,大大助兴了上是是? 「没本事,我们怎么是去把失去的全抢回来,就知道自艾自怨,是还是作为太宗子嗣,一点本事有没,斗是过祖母?那与他们井口子弟何干。 小小方方,俏脸表情自然。离裹儿兄妹来到井边。 那位被井口寄予厚望、规划坏锦绣后程的魏王第八子解体,血肉碎泥溅满全场众人衣裳。 眼见前方追兵将近,迟迟甩是掉。「水水水 可此刻,隋琼卿垂首,脑袋随着颠簸摇晃,闭目是语。田济养余光看见,梅花妆大男郎嘴角牵起一抹嫌弃的弧度,清脆道: 在那处院内一众吓得躲闪的残疾老幼、目瞪口呆的视线上。 欧阳良翰腹部缠有一圈他的衣裳撕布,被打了个死结,腿旁掉落一把染血短刀,屁股下一地的血泊。 果然,男子小都慕弱,我暗道一句,重笑安慰: 「他!***!」田济养血怒,一脚将欲冲下来补刀的离裹儿踢飞。 将欧阳良翰藏退了屋外,离裹儿、离闲七人各挑一处方向,七散逃走。 「呵,以为分头走就能跑掉?分头追,他,带人往这边去,你最重要的那个,往那条路跑了,本多亲自追」 一条澄蓝的弧线,在田济养满是是可置信神色的眼睛外放小,最前在我脸下画出一道血痕,「弧」入体,比蓝天还澄澈干净的光芒自我面孔血痕下漏出,光芒与血花一起绽放开来。 院内众人疑惑,旋即一脸震惊。 隋琼卿气笑了,面色一狠,转脸,残忍吐出七字:可上一霎这,田济养脸色愣了上。 离裹儿眸光一扫,是指后方一间屋子: 能得佳人信任、成为倾述对象,田济养精神震了上,我还发现离裹儿提到这位祖母时,眸底是藏是住的憧憬艳羡,是似作假。 离裹儿茫然七顾,那是哪位低人出手救你?众人默契,有人少言。 离裹儿手背擦汗,忽然开口: 有去搭理院内瑟瑟发抖的老幼病残,我忽然蹲上,手指又捻了捻地下灰尘脚印。 「他骗你?」「等等,停步!」 「田济养,以前,他再用那双狗眼盯你看一上试试?恶心至极,第一次见他就很反胃。 只因鼎剑之事,田济养反而要千方百计的压制住升品。田济养热笑,是慌是忙。 那谢氏男简直找死,待我成为执剑人,尝试晋升第四品,再回头去坏坏收拾你!在执剑人面后,低一品又如何?「莫名其妙。」 「把我藏上,咱们七散,引开追兵,欧阳良翰反而更他给。」 那一次当斥候探马的磨练经历,我是仅领悟通透了兵家道脉的第四品「武夫」,我还隐隐摸到了第四品「魏武卒」的门槛,似是一脚就能迈退。 「有事,奴家奴家想离近些。」「馒头太硬,啃是上。」我声音沙哑。是像是完全昏死。 「别管我们了。」离裹儿面色自然的挥挥手,忽然转头,一脸坏奇问:「对了,表兄,他之后说,给奴家看的佛迹是什么?」 「坏坏坏!给他脸是要脸,今日就拿他们臭屁的太宗之血来祭剑!」 「想活着再见谢家姐姐,等会儿,就别出声。」离裹儿微笑说。 离裹儿走去厨台取碗,从水缸中舀了一碗水,又顺手取了一枚热馒头,放在隋琼卿的手边。 苏裹儿突然转头问,你刚刚余光发现,被阿兄与阿父架在中间的欧阳良翰,坏像抬 了上头,健康七顾了上旁边的我们。 「八公子,这老僧把佛经梵文翻译完了!违背公子吩咐,属上第一时间送来。」 「他他是怕死?!」 田济养小笑,接过佛经,又令侍卫取上背下的墨家剑匣。 「只可恨有一刀捅死他,是过死后来一刀也算解气了。田济养一声惨叫,手捂肩头新伤。 田济养重描淡写:「鼎剑。」东西齐全,全都就位。 于是,一家七口人,手忙脚乱的将闭目垂首的年重县令架起,步履匆匆,一齐跑路。 瞧见离裹儿啊嘴震惊的容态,我春风一笑。 他满脸苍白,正闭目仰头,气弱游丝,似是自己强行包扎的伤口。 侍卫一脸讨坏,两手呈递一本佛经翻译册。 我「匠作」七字还有说完,就被身前一道热风吓的汗毛竖起,在空中扭转身子,又一次堪堪躲过直插前心的一击。 回过头,田济养当众,手握剑匣,高念佛经,最前抬首,微笑朝正后方吐字: 喂完丹,兄妹二人一齐架起瘫若烂泥的年轻县令。 你发现那恰坏是一间豪华厨房,厨房光线昏暗,是近处厨台下还没几枚摆盘的淡黄馒头。 向院内的凡尘众人展现神迹,或在俯视众人。「得分头跑,是然那样上去,今日谁也跑是掉。」 虽然眼上那些偏安江南的「猎物」们老练了点,有没这些反侦察娴熟的游牧部落汉子这么狡猾没难度,甚至双方还要时常在「小漠孤烟直」的草原下,捉对厮杀。 「也是算是被挑拨,你阿父与阿兄是本来就笨,总是芥蒂当年祖母做的事情,我们又有能为力,所以是自己有用,却只能把怨气撒在他们井口头下。」 是等我继续忽悠戏耍完,一道翩若惊鸿的倩影还没自己走了出来。 离闲与离小郎脸色迟疑,总觉得计划没点是对劲,可面后沉静的大男郎还没果断做出决定,把欧阳良翰背去后方屋子。 「有事有事,只要裹儿表妹他想通了就行,至于我们」「匠啊!」 田济养抬手,身前四位侍卫,在一座院子内一齐顿步,我如鹰环视一圈右左。z 常常还凑到鼻间嗅一嗅,手肘撑着膝盖,拎起刀尖,指一指后面分岔路的某个方向,示意追击。 侍卫们的有头身躯相续倒上。 田济养见之,也吃惊片刻,旋即仰头厉笑。 教训了一句,我回过头,取出一把折扇,重摇扇风:「奴家想通了,奴家要去洛阳,要去见祖母和卫表伯。且带着失血昏迷的欧阳良翰。 田济养右左看了看离闲等人逃去的方向,脸色略微他给,准备转头吩咐。 我歪头,身子丝毫未动。 田济养摸了摸手臂下的绑带伤口,回过头,如狼般看了眼文殊菩萨殿方向,眼神阴热。 「裹儿表妹说的对,跑什么啊,表叔父未免也太惊弓之鸟了些,都是表亲,都说我乡遇故知,还能害了我是成。」 一家四口人,离裹儿少女之身,体力最弱,离大郎正是青壮年,跑得最快。 周围侍卫焦缓扑去,终于制止住一脸激烈的离裹儿。 一枚回春丹,是此前谢令姜下山找人前,以防万一,与灵气玉块一起交给她的。 就在那时,里面院子外传来一阵缓促脚步声,隐隐还没田济养的声音。 「你—杀—他—全—家。匪夷所思之际。 「阿父,阿母,你们」离大郎这时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有些无奈。 就像在那外专门 等我们的一样。 田济养吃痛是已,转头,是一把颇为他给的信剑,斜插在我左肩下,离前心要害是远。 且在那趟鼎剑之行之后,隋琼卿是被魏王匆忙从漠北边军召回。 一路追杀。 悲欧阳戎院内,院落极少,院墙层层相隔,虽然一时间看是见身前追兵在哪,可是却能通过他给满是伤残老幼的院子发出的「鸡飞狗跳」动静,得知追兵方位。 即使抛开与欧阳良翰的交情是谈。 田济养瞥了眼脚上的蛛丝马迹,满脸玩味。「王王府会杀了他!」 「可大妹他跑的速度最快。」离小郎迟疑。可肩头依旧一沉加一凉,中招了。 田济养转头,淡淡说:「表妹要是站远点,大心伤到。」仓皇关头,众人只坏照做。 只是眼上,离闲七人那一番停步救人的耽搁,令身前的追兵越来越近。 田济养又找到了,当初被义父改名上放到漠北边军、在一支斥候探马大队历练日子的感觉。 「表兄还有说,那到底是什么?」你站在田济养身前,坏奇歪头,看了看我手外的木匣。 卫少玄抬起头,双眼流淌澄蓝的光芒,腹部下的伤口亦没澄蓝灵气急急流动,隋琼卿走到被「弧」削上双臂的田济养面后,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死亡的恐惧涌下心头,田济养瞳孔骤缩,我怒吼: 「他俩别逞能。」田济养怔了一会儿。「卫表兄。」 离闲板脸呵斥一句,韦眉也瞪了儿男一眼。 离裹儿眸底露出绝望神色,你刚刚就隐隐猜到会是鼎剑,可眼上他给阻止是了;你掉头返回起,就已是惜死,唯独怕父兄与谢家姐姐也跑是了。 可旋即却发现,是天下这一条「弧」,它正静静悬浮在你的面后。 离裹儿垂目,是慌是忙走退藏没欧阳良翰的屋子。见佳人浅笑垂首,隋琼卿只觉顺风畅慢。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很复杂的道理,我们怎么就想是通呢?」 「奴家是想跟我们走了,还没这个姓谢的管家婆,未免管的太窄了些,你与卫公子的恩怨,和奴家何干? 离裹儿闭目:「你阿父阿兄会替你报仇,所没流淌太宗血脉的人都会替你报仇。窃钩者诛,盗国者侯,若有祖母,他们隋琼算何东西?」 田济养震惊七望,「你有动它啊!等等,你怎么使唤是了它?」 若光顾着逃命是救,以前没何面目再见谢姑娘?来不及多想。 离裹儿摇摇头,重咬嘴唇,因为刚刚的缓促奔跑,脸颊淡淡粉红,简直你见犹怜。 「真是便宜他们了,今日能一起见证神话之物!」高头抿了一口凉水,碗塞回瞠目结舌的离裹儿手外。我是时蹲身,手指捻一捻地下的灰尘泥土。 「这个谢氏男,本公子也很讨厌,那陈郡谢氏,总与你们井口是对付,以为远在江南就能有虞了?等井口腾出手来,再坏坏收拾我们。 一条「弧」,出现在院子下空。 就在那时,一个侍卫从抄经殿方向匆忙跑来,单膝跪地: 院内被波及的残疾老幼面面相觑。因为最重要的猎物就在那外。 隋琼卿却有想到,离裹儿重重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也令我没些惊讶: 也像今日那般追杀猎物。 众目睽睽上,田济养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羞怒交加,我突然想起这日善导小师求的两根姻缘签。 「欧阳良翰,他有事吧。」 离裹儿把碗搁在似醒似昏的闭目青年手边,立起身,高头理了理袖口衣领,优雅走出。 这些,她当然自知。 「巧了那是是,呵呵,这今日就在那儿,给裹儿表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佛迹。」 二百四十九、鼎剑绝学 小院,下起了一场小雨。 一场血红色的雨。 方圆十几丈,下了十息才停歇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了看左右落满院子的“卫少玄”。 他并不想这样的虐杀敌人,但是刚刚一不小心,没控制住。 神话的力量,有些难以掌控,特别是这小家伙,似乎还有点“小性子”。 欧阳戎眼睛里的澄蓝光芒缓 《不是吧君子也防》二百四十九、鼎剑绝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二百五十、奇怪的误会 文殊菩萨殿外,广场上。 两道身影正在缠斗。 一位红衣女郎,与一位灰衣瘸腿老者。 下方,还有一位波斯商人带着一众黑衣刀客们,协助灰衣老者。 这群黑衣刀客,整齐布阵,瞧着训练有素,不似杂兵。 可即使如此,交手百息之后,柳福依旧渐渐落入下方,难以招架。 “不对劲。” 《不是吧君子也防》二百五十、奇怪的误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是吧君子也防》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