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女难求》 第一章 等回信 因为甘家家主、主母和府上年少便已成名的小郎君骤然离世,整个甘府立时一片素缟,哀声不绝。 甘府经逢家破人亡的灾难,全府上下失了主心骨,从刚收到这个消息开始,就一片混乱。 那如今唯一的甘氏嫡出血脉—— 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又是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小娘子,甘棠也无法控制突来的危机。 不过,此刻对于她来说,阖府大乱还不是最危险的 她要被拐子卖了,才是丞待解决的要事! 自得知父母兄长骤然离世的噩耗,甘棠失了主心骨,成日悲伤难抑,一概不理外界的事,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 时值傍晚,与她有奶母情分的嬷嬷陈氏,递给她一杯花茶,她原不想喝,但陈氏好说歹说,她才勉力饮了半杯,可半杯之后,她人就开始昏昏沉沉的,再有意识,就是她被捆在一间柴房里。 一门之外,她亲耳听到,素日里对她慈眉善目的陈氏,以三两银子的成交价,要另一声音粗嘎之人,黎明之时将她带出城,远远卖到再也回不到帝都的地方去。 陈氏竟然做出背主之事,甘棠觉得荒唐至极。 更令她震惊的是,陈氏提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陈氏说:“这事你给我办的妥妥的,事成之后,府上二爷还有重赏。” 甘棠的爹娘和兄长,是在两位长辈送兄长去学堂的途中,遇着土匪抢劫出的意外,至今三人的尸骨都还没能找回来。 这期间,每日都有过往与甘棠父母交好的长辈过府来宽慰甘棠。 其中甘家其余几房来的更是勤快。 甘棠原以为甘家几房是真的关心她这个英年早逝的兄长遗留下的孤女,没想到,他们都是心怀鬼胎的虎狼。 欺她弱质无辜,想趁如今她势弱,将她甘家嫡系长房这一脉赶尽杀绝,然后霸占她这一房的万贯家财。 甘棠不甘心,面带恨意的扭动自己的身子,但她被捆的太结实,这几日又水米未进,迷药的药劲儿也没过,浑身无力,她根本挣扎不开。 这种感觉令她绝望。 她想就这么死了也罢了。 本来当初送大哥去学堂,她也是要去的,只是她尚有女学堂的课业,爹娘不许她懈怠,不许她一道去,才使她得留一命。 现在,都罢了罢了,让万事休吧。 沉溺在悲伤中的甘棠,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不见生机。 那被陈氏交代拐带甘棠出帝都的汉子推门进来,见甘棠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踹了甘棠两脚,言辞粗鄙的威胁了她几句,就躺在一旁的干草堆和衣睡下。 天色越发黑沉,愈近黎明,汉子又给甘棠强喂了一颗药,然后将她扛上一辆破篷布驴车。 驴车的车板不像甘棠出行惯常用的马车车板,铺有软和的毛毯,驴车车板上有许多木刺,甘棠一摔到车板上,上面的木刺就剌伤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以往甘棠受点皮毛伤都要向疼自己的爹娘兄长撒娇求安慰,现今甘棠心存死志,被划伤的皮肉流了血,她也跟没事人一样。 今夜天气一直不错,黎明时分,星空依旧熠熠生辉,风儿路过时也格外温柔。 但破篷布似乎和被它掩藏起来的秘密一样羸弱不堪,那么温柔的风都让它移位。 乍然间,甘棠的裙角露出痕迹。 驾车的汉子见状,忙来牵破篷布,欲将甘棠再度遮严实。 但他的动作在一把戟横在他面前时,戛然而止。 执戟之人是个十五六岁,身形就见风流倜傥之资的少年郎。 只见他凤眸微眯,仪态中透着一股凌然正气的问,“车上是何人?” 突遇此况,汉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赔笑的眯了眼答,“回,回大人,是家中见不得人的女孩儿,我们要出城回她爷爷家,她年岁小熬不住便睡着了。” “呵!”少年冷笑一声,“你家倒是疼女孩儿,做老爹的一身麻布粗衣,做女儿的一身提花丝织绮衣。大胆刁民,还不说实话!” 少年突然怒吼,话音刚落,破篷布也被他大力掀翻。 一直处在黑暗中,神识昏昏沉沉的甘棠的容貌显露出来。 瞧见甘棠的脸,少年有一瞬吃惊,然后愤怒更甚。 他原只是因为两人所着的衣服布料相差太大,有所怀疑,不想这汉子真的拐了人,拐的还是士族千金! 神识模糊的甘棠废了半天力,也看不清掀开破篷布的人的脸。 她只能听到少年温润又坚定的悦耳声音,气势全开的对那汉子说,“就你生的出这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大胆贼人,敢拐带良家女子。” “杨升,给我把这贼人押起来,小爷—— 要他好看!” 少年郎眉眼泛着冷意,要他好看几个字仿佛是已经射到那汉子命门的冷箭,令汉子胆寒下跪求饶,但少年郎充耳不闻。 只像碰触的是绝世珍品似的,疼惜的查看着与甘棠一身瓷白皮肉格格不入的伤。 “妹妹呀,你在闫隆经了这么一遭事,会怕这座城吗?你若怕了,我可怎么是好?”少年郎似笑非笑,眸光流转间尽是顾盼神飞,自信张扬极了。 那是将将成长的有些样子的少年遇着自己过分喜爱的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可惜,甘棠意识模糊,半点没接收到这少年郎的情深缱绻。 …… 风惊了素色经绞罗帷幔,似是想趁机窥看一番那连睡相都娟好静秀的标龄女子。 女子缓缓睁开剪水双瞳,在床上翻了几次身,过了会儿,她干脆做起身,屈膝靠在床桅边。 又梦到三年前那一夜发生的事了。 甘棠自那日大胆的和外祖母禀了心事后,就一直在做这个梦。 当年救下她之人,姓吕,单名一个循字。 吕循身份贵重,乃当朝一等国公长子,世袭罔替国公爵位,当年寥寥几面,她都是喊他世子,从无逾矩僭越。 虽礼数上无逾矩之处,可自甘棠孝期过,除了服,当年接了她来身边教养疼爱的外祖母说起她的婚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人品高贵的男子。 今年他十七岁了,尚未娶妻,便是亲都不曾订过,所以甘棠犹犹豫豫,不甘不脆的迟疑大半年后,与外祖母表明了自己藏在心底的女儿情丝。 三年前,甘棠外祖一家得知女儿女婿,长外孙都横死于人祸,侥幸活下来的外孙女儿还差点被府上奸邪之人卖到那腌臜地方,他们就把甘棠接到离帝都闫隆城有千里远的西川教养。 甘棠虽是外孙女,但外祖一家氛围极好,她在西川几载,在外祖一家的呵护下也渐渐走出幼年失怙的阴霾。 在西川的时光愉快轻松,她也无知无觉的到了标梅之龄。 旁的人家的女孩儿,在十四岁这个年纪,多数已经定下亲事,而甘棠因为孝期,前几年连外客都不多见,甘棠外祖母深怕将甘棠耽误了,自甘棠除了服,就立刻招呼起甘棠的亲事来。 时下的女孩儿,哪能提自己的亲事,若真提了,多是要被家中长辈责骂一番的。 但外祖母十分包容甘棠,并未对甘棠有任何不满,考虑几天后,便派了人去闫隆打探消息。 西川与闫隆遥隔千里,派出去的人,都两个月了,还未有半点音信传来。 对于甘棠这样恪守礼教的大家闺秀来说,把自己的女儿情丝表露出来,已经让她脸如火烧,再让她去追问,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若是以往,她还可以去找自己来西川后结识的手帕交,让那个脾气热烈大方,性情豁达爽朗的少女给自己出出主意。 可因为她亲拒了小少女的哥哥,小少女已经不理她了。 现在的甘棠,可谓心中情丝无从倾诉,腹里徘徊不知归路。 她只能等待,看着西川的草场从郁郁葱青走向靡靡枯黄。 再过两个月,西川和闫隆都进入雪天封路时候,若想盼来那处的信,就得等到开春了。 重阳时,闫隆那边终于来信。 外祖母私与甘棠说,那她记挂了三年的少年郎已经定亲了。 甘棠不知所措的恍了一下,怎么会…… 定亲了。 不是说未曾定过亲吗? 是瞧不上她,所以给的搪塞之言? 那为何? 甘棠神色如常的与自己外祖母请安辞去,然后急急回到自己的院子。 入了她居住的正屋,她将伏侍自己的女侍赶了出去,然后拿出一个被她放在自己睡榻之侧带锁的箱子。 自有不能言说的心事以来,这箱子的钥匙就一直被甘棠挂在脖子上,藏在层层罗裳之下。 甘棠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三张纸条。 在这路遥车慢的年代,收到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是很不容易的。 但甘棠有三封。 这是过往三年,每年初春,闫隆甘家使人给甘棠送吃穿玩用的东西时,夹在一个首饰盒里送来的。 甘棠从第一封信就知道,写信之人的身份。 前两年,她只让甘家差事给堰国公府的千金递答谢的话,今年才回寄了一封信出去。 那封信寄出去后,甘棠就和自己外祖母坦白了心中情丝。 她以为会等来一个好消息,哪怕这消息等的时间略长了些。 若是郎君早有他心,何苦来撩拨小女子心弦? 甘棠不解,实在不解。 第二章 相夫婿 渐渐入了冬,西川开始越来越冷。 甘棠不慎着了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捂着养了好几日,人才恢复些许生机。 咚咚。 踏阶声有力而鲜烈的传来。 甘棠听到动静,面上欣喜的跑出屋去。 那正上楼梯的不是她的手帕交又是谁? “嫆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理睬我了。”因为在病中,脸颊血色不显的甘棠眼眸发红,一副欲哭还休的凄楚神态。 甘棠与自己的手帕交有三岁之隔,甘棠居长位。 素日里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在甘棠来西川的这三年里,从没吵过架,可夏中时,两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之后的几个月,就都没见过面。 “病成这样,也是你该的!谁让你不听姐妹的话。” 将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明眸善睐,神采飞扬,数落着甘棠时,自有一股英气,仿若甘棠才是年幼的那个。 早两年,甘棠心中尚存死志,终日郁郁寡欢,便是她来西川结识的这位手帕交,日日带她吃喝玩乐,让她渐渐心绪开阔,走出阴霾。 甘棠这手帕交,性格活泼开朗,也是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胆子大的不行,从不羞涩讨论情爱。 甘棠也是受她影响,才敢对长辈说出自己心中的女儿情丝。 可惜…… 郎有情,郎无情,人心真难测。 她的勇敢在重阳节那日被击碎了。 “我错了。”甘棠拢了拢上好的雪狐皮氅衣,后悔道。 嫆嫆有一个兄长,也是甘棠外祖家给她选的夫婿之一,相比那三年未见的吕循。 甘棠与嫆嫆的兄长几乎日日都能或长或短的见着一面,而且,嫆嫆兄长于甘棠还有救命之恩。 时下,能遇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做夫婿,已经是一个女子极大的福分,况嫆嫆的兄长对甘棠并非无意。 只是那时甘棠亲自拒了嫆嫆兄长,嫆嫆年纪虽小,但也是明事理的,甘棠不愿嫁她兄长就不愿吧,可与一个多年未见之人说亲事也未免太不靠谱,她当时苦口婆心的劝甘棠,与甘棠分析。 诸如:‘你在闫隆已经没有亲人,外祖家对你又那么好,你就近选夫家才是明智之举’的话说了不知多少,但当时甘棠已经做好决定,没有听进去劝告。 于是,得到了现在被羞辱的惨淡淋漓的结果。 嫆嫆默默叹了口气,陷入爱情的女子太可怕了,她以后一定要理智理智再理智,努力通过开春的考核,成为三夫人手下的一名女兵,守卫西川。 “外头寒凉,先进屋吧。”嫆嫆将甘棠扶进暖阁。 屏退众人后,嫆嫆小声的对甘棠说,“甘棠,我三哥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若要就近选夫家,可否先选允家?”嫆嫆姓允。 “嫆嫆……这样的我并配不上你三哥,我已与我外祖母说明了,亲事由她做主,想来开了春,就有信儿了。” 甘棠本就是性格内敛,心思绵慧之人,病体未愈的她看起来又郁又丧。 “看来你是丁点儿都不喜欢我三哥啊,罢了,罢了,我回去与我娘亲说,让她另给我寻个新三嫂来。”嫆嫆看起来满不在乎说。 嫆嫆三哥对甘棠有救命之恩,甘棠希望那样一个忠君爱国的大丈夫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之人陪伴在他身边。 而非是她这种,蠢出生天的女子。 她实在太蠢了,才会信那个男人的话,这样的她便不要去坑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了罢。 转眼就是除夕,甘棠还未及笄,得以领了一大堆压祟钱。 前几年来西川,因为要守孝,甘棠并不多走动,所以今年得以自在出门时,她才发现西川这边过年的风俗和闫隆的很不一样。 除却守岁,吃团年饭,小辈说吉祥话领长辈的压祟钱外,两地的过年风俗就没什么一样的了。 年初都在走亲戚,日子尚且充实,进到中旬后,甘棠就闲了下来。 十四那日,甘棠正和自己的大堂嫂整理新年来往的礼信,忽听外头来人请甘棠。 对方是甘棠外祖母的贴身女侍,平日里甘棠都要敬称对方一声嬷嬷,甘棠不疑有他,径自跟了去。 甘棠外祖一家的住宅格局是房屋中庭线上是当家人和未来继承人所居的两处宅子,其余晚辈的宅子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前院和内宅。 甘棠见女侍并非带她去外祖母住的院子,而是家中用来待客的闲适居,想着只怕是又有人家来探听亲事,便也继续不多话,只默默跟着。 最后几人停在了闲适居的月洞门处,一墙之隔外,甘棠的外祖母,外祖父,两位舅母,一位舅父并几个脸生的人按主客尊卑坐定。 在甘棠的视角,她只能看到坐在主位的外祖父和另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 余下的人,她只能听声,现场又嘈杂,是以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瞧着这场面,甘棠心中也有准数。 知这是外祖母让她隔门相看过府的青年才俊,想来待那人说话时,外祖母的女侍会告知她,她便也不急。 堪堪等了一会儿,甘棠在一众闷厚的中年男人音中灵敏的捕捉到了一道磁性十足,气势如虹的低沉音。 和那个拒了自己的男人至今也只是三年前见过几面,甘棠原以为自己是记不清男人的声音的。 但,对方一开口,哪怕看不到人,她也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当年这人在自己家破人亡时,翻墙而来劝慰自己不要寻死; 当年这人在自己心如死灰,准备仍人摆布时拯救了自己,让自己有信心等到外祖母的到来; 当年这人在得知自己要离开时,托其妹妹给自己带了鼓舞人心的礼物书信…… 这样的人,拒了自己后,又来府上了? 是嫌对她的羞辱还不够吗? 甘棠愧恨的咬牙抿唇,压着气音问,“嬷嬷,缘何要我来此……外公和外婆怎没拿大棒将他打出去?” 到底是心不静,气不平了,但甘棠也没作何,只闷闷道,“此处风大,我身子受不住,便先走了。” 甘棠说罢,提裙就要走。 女侍拉住甘棠,忙说,“姑娘,且候候,原是唐王妃私下让老夫人请您来月洞门处的。但咱们家老夫人说了,无论他们什么心思,咱家都只当那吕家世子今日是过府拜年,别的一句不谈……” 言至此,女侍冷嘲道,“若非他请来了自己的姨夫姨母,唐王与唐王妃,咱家碍于情面,不好赶人,他断是连咱家的大门都进不来的。” “姑娘,那唐王妃的女侍已经瞧着您了,您只管回去,回头老夫人自会去与唐王妃说,这亲做不成。” 女侍一脸义愤填膺。 时下的人家为家中孩子议亲,在亲事没成前都不声张的,所以唐王一家不知道,卞氏已经去闫隆打听过吕家世子的情况,今儿才呈吕家所托,做起媒人来。 甘棠外祖父母现在心中也有计较,想是吕循在闫隆作的亲没成,所以又来打听他们家的外孙女。 甘棠虽父母双亡,可门第并不低,很配得上吕循,若没先头发生的事,这门亲事也是一桩佳话。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家的姑娘金尊玉贵着呢,决计不要成为别人退路之下的选择。 甘棠点头,径自回了自己住处。 一进屋,她就咳嗽不停。 伺候她的女侍忙将她扶到暖炕上,然后给她递茶清口。 甘棠缓过气来后,掐着雕文烫金桃木炕桌有气无力说,“醉儿,你去前头瞧瞧唐王殿下和唐王妃娘娘走了没?” 吕家世子是唐王一家带来的,他们走吕家世子也得走。 甘棠其实问的是吕循走了没。 每年西川都是一月末化尽积雪,重开官道,允百姓自由来往。 闫隆比西川冷,要进了二月才会化尽积雪,重开官道,允百姓自由来往。 甘棠实在想不明白,吕循是怎么做到从千里之外的闫隆来到西川的。 他身为吕氏长子,下一任堰国公的继承者,不在家过年,协助吕氏族长主持家族祭祀,其实是大不孝的。 为着羞辱她,竟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也太……不可思议。 甘棠印象中的吕循,不是这么脑子不好的人。 吕循不远千里来西川,究竟是否为脑子不好之故,没让甘棠纠结几天。 元月十八,是卞氏三爷的四十三带最大的寺庙,善华寺作法事。 她快出嫁了,以后也有当家做主的时候,外祖家亦给她安排了差事,让她锻炼。 一忙起来,她便甚少想到吕循。 所以十八那天早晨,她瞧见一身绯色官袍,头戴簪缨的吕循时,惊的完全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卞氏一门武将,男儿皆征战沙场守卫边境安宁,也正如此,短短三十年间,卞氏从甘棠祖父起至甘棠这一辈,男丁少有能活过35岁的。 是以,卞氏一门很受如今的皇权掌舵人苻氏一族的看中,每年中元节,朝廷都会派慰问使来慰问卞氏。 卞氏男儿为了戍守边境,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得苻氏皇朝的掌舵人看中,很理所当然,但这当中,还有备受皇族关照的, 比如当年生生让苻朝边境扩了百里而亡的卞氏二老爷子和卞大爷以及娶了苻朝近二十年里明明不是公主但仍以公主之礼下嫁的陈娘子的卞三爷。 第三章 求清白 每隔三年,这三位的冥诞,祭祀,朝廷都会另派官吏送来朝廷恩赏的祭祀用具。 今年,那代表朝廷的慰问使,是吕家世子。 吕循宣了恩赏圣旨后,还需得伴着卞氏一族去善华寺行祭祀礼。 一路上,甘棠都被自己的外祖母紧紧带在身边,便是外祖母实在忙,也特意吩咐女侍小厮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她,不让她与外人有交集。 而她,自是无有不应的。 但,若一人有心,那重重难关也不是克服不了。 是以,甘棠就这么在暂时存放祭祀物品的库房与吕循不期而遇了。 一炷香前,有一小沙弥来问,香烛纸钱先用那一个箱子,甘棠就跟着小沙弥来了库房。 小沙弥听吩咐把甘棠手指的香烛纸钱搬出去,人来人往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单了。 正想离开,吕循就出现在门口。 对方竟关了门,甘棠不免气急败坏,“世子,你做什么!” 好在,吕循关了门后,并未在往前走,而是对甘棠揖了揖,表示歉意,“妹妹,在下莽撞了。” 不过那张脸上,除了歉意还有迫切,他说,“来西川多日,寻便法子,也无法得到妹妹家人首肯,我实在心急如焚。先前得知妹妹家中派人去闫隆打听我的情况,我很欣喜,不想此事相左,生了误会。” “吕世子,你妹妹在闫隆,不在西川,还请吕世子自重。此处人来人往,若被人看见我们独处一室,少不得要被说闲话,还请你出去。”甘棠一颗心儿仿若有小鹿乱撞似的,她心里越是慌乱,面上就越是没什么耐心。 甘棠从出生到十岁上下都是随甘父在其任地生活,甘棠九岁时甘父调来闫隆,十岁时有一日吕循过府来寻甘棠哥哥,甘棠亦去寻自己哥哥,两厢就这么不期然的撞上了。 当时甘棠都还没说话,吕循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戏言道,“想来姑娘便是卫杰兄晾我半日,也要先把《绿绮新声》带回家的那个,被卫杰兄夸的都没边儿的小妹妹了。” 这话有些绕,但甘棠听懂了,不觉耳热,一时也不接话。 吕究易瞧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羞得连头都不愿抬,自觉唐突,对她揖了一揖后,走到屏风外,不再唐突她。 而这时,甘棠说话了,“郎君,我代哥哥替你赔个不是。” 甘棠年纪不大,礼仪却很周到,吕究易隔着屏风瞧着那初具迤逦的身影,莫名觉得,家中与他说的,把甘家那小娘子聘给他做媳妇儿,是个不错的主意。 自那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就很不要脸的妹妹长妹妹短的称呼甘棠。 从前,甘棠也默许他这么叫。 吕循大受打击,可谁让当年先一见倾心的人是他,如今念念不忘,又终于得到佳人回应不舍放弃的是他。 男人家追媳妇,要脸作甚。 “妹妹莫生气,只这误会我定要与你说清楚,不然我实在不甘心,待我说完,你提我去大将军与卞老夫人跟前,任打任罚,我都无怨言。” “妹妹,卞老夫人着人去闫隆城打探我消息时,听说了我已与别人议亲,我可实实在在的是被冤枉的紧了。去年我都不在闫隆,丝毫不知此事,家中擅作主张的,我一概没应过,在来西川前,我已修书回家别再提我的亲事,并向长辈表明了心意,这么些年,我想娶的人,只有……” 后面的话,并不适合在此时说出口,但是吕循料想甘棠明白。 甘棠也确是明白的,所以在去年夏初时,与外祖母禀了心意,还给了眼前这位一直守在礼法相容的位置守护她的人回应。 “世子,我听不懂你说的,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这样闯来,实非君子所为,还请你速速离去,不然我回头定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外祖父母。”面对吕循,甘棠只有虚张声势的派头。 但吕循,甘棠想,他定是脑子有疾,不然怎么会以一种殷切眼神看她,好似他特别希望自己把今日的事告知家中长辈似的。 他难道不知道,她外祖父是大将军,一身儿劲吗? 若是,她外祖父动起手来,定会把吕循这小身板打散架的,届时做亲不成还结仇可不妙。 甘棠兀自走神,吕循倒哈哈笑起来,“妹妹,一顿打,我扛得住,亲事……小生殷切期盼能成之日的到来。” 甘棠一愣,在吕循压低声线,绵绵多情的说完话后,对上他炯炯发亮的目光。 这人好生自信啊,仿若对此事他已经十拿九稳了似的。 不由得,甘棠慌乱半晌,她怎么将心中担忧说出来了。 “随你怎么说,小辈亲事自有长辈安排,我只相信我外公外婆会给我一个周到安排。”甘棠梗着脖子说。 唐突见面,还是没得到半分晴天,吕循眸光黯淡下来,甘棠始终只虚虚看着,亦不发一言。 良久,吕循颓丧道,“妹妹,我所言绝无半句假话,若妹妹当真是对我死心了,也请妹妹还我个清白。我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误会至此过。”话音刚落,小身板的吕循还咳了两声。 甘棠这才注意到吕循脸色不大好。 这人! 甘棠掐在手中的绣帕被自己揉的皱巴巴的,“你,你……” 甘棠轻咬唇瓣,半天没有下文。 那头,吕循却要走了,他临走前,留给甘棠一个水雾朦胧充满委屈的眼神。 ……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可是受了惊吓?那吕家世子,好生无赖,竟命人将奴与熏儿扣起来,私来见你,也不怕毁了姑娘你的闺誉。” 自己的女侍何时进禅房的,甘棠已经想不起来,但在女侍气急败坏,满含担忧的话语中,她凝练出一个信息。 吕循是靠着蛮力闯进来见她的。 那她外祖父母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原还想着替吕循掩藏一二的甘棠,顿时没了主意。 这人的求娶之心,会像他自己所言的可比磐石么? 他将事情做到这地步,看来是真的只想要个自身清白,不想与她有关系了啊。 甘棠一颗心儿干涩的颤了颤。 甘棠想着,既然吕循没想过遮掩,她外祖父母迟早要来过问。 但等了几天,家中无一人提及此事,好似她们都不知吕循曾强闯禅房来见她似的。 甘棠晓得,家中长辈已经知道这事。 内宅女子,到底信息闭塞得很,甘棠不会自己去问家中长辈如今如何看待吕循这个人,所以接连半个月,她都只窝在自己的闺阁,躲过骤然而来的倒春寒。 进入二月,西川的天气越来越好,人们不在像冬藏时的惫懒。 卞家霜居的长辈们一拍手,便定下春耕节那日包下一家梨园听戏看唱曲,以打发走冬季的死气。 转眼就到了春耕节,卞府女眷男丁门乘车去了梨园。 甘棠是小辈,点戏轮不到她,她看了会儿也觉无趣,告过长辈后,离开了戏堂,去了一座可以瞭望连绵不绝的田井阁楼。 初春时节,万物新始,田地里遍是正在劳作的人们,偶有担荷送食的妇人行走在阡陌上。 甘棠看着这情景心情舒畅许多,她让自己的女侍去把自己的画架拿来,欲将此场景画下来。 女侍熏儿刚应声要下楼去,就听到甘棠啊的惨叫一声。 原来是甘棠瞧田井里忙碌劳作的农人们瞧得入神了,想在往外瞧瞧,不想这有丈约高的阁楼的凭栏年久失修,出现松动,甘棠整个人直直往下载去。 陪着甘棠出来的女侍小厮各个都要吓破了胆,这么高的楼,人直直摔下去,必然要出事。 “姑娘!” 一时间,七八个人乱作一团,有忙跑到阁楼边,试图挽救拉住甘棠衣袖的,有跑下阁楼,想看看甘棠伤况的。 而甘棠…… 丈约高的阁楼压根儿不给甘棠反应时间,她甚至觉得由于极速下坠产生的风要将她的皮肤扯裂。 这次,只怕不死也要伤筋动骨了,若治不好,她就成残废了。 “啊!”是甘棠的女侍听到扑通的声音后吓晕在凭栏边。 甘棠身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同时听到两道频率都相当快的心跳。 一道是她的,一道是—— 此刻她无法用言语说出其高大英勇的吕循的。 甘棠的耳朵靠在吕循靠近心房的胸膛前,人木木的被飞身而来的他抱着。 “棠儿,有没有伤着?可有哪里痛的厉害?” 落地后,并没有发生戏文里又是转圈又是对视的忘乎所以的那种俗套把戏。 吕循手颤抖着,语调也没有往日的冷静自持。 因为民以食为天,农桑是苻氏皇朝格外关注的,因此春耕节在全国各地都备受重视。 凡是亲王郡王属地,在春耕节这日,都要亲自带领府上子孙门客一起事农桑。 今日,吕循原是和自己姨夫,唐王殿下一块儿来参加春耕节。 时值晌午,该用午膳的时候,吕循一行人就在高楼附近搭棚用膳。 吕循早就看到高楼上的甘棠了,但他无法上前去与她搭话,因为没有关系的男女在众目睽睽下谈天说地,女孩儿家会被诟病。 第四章深夜谈 吕循舍不得自己心仪之人受流言蜚语之苦。 可没想到,甘棠那头竟出了意外。 吕循现在又庆幸又后怕,整个人后背发冷,幸好他赶上了。 “我……没事。”亲历这样的意外,饶是甘棠平日在成熟,此刻也被吓蒙了,语音里带着重重颤音。 “没事就好……”吕询笑了笑,“快些回去吧。” 甘棠深深看了吕循一眼,然后在自己女侍和小厮的扶持下离开阁楼下。 行至墙根转角时,甘棠又回头看了眼阁楼。 这一眼,便让她不管不顾的提裙往回跑。 吕循在甘棠回身相看的那一瞬,竟重重跪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像力气被抽干了似的,身体止不住的往前倾,若非唐王扶住他,他就要脸着地了。 “究易哥哥……”甘棠的声音很低,低到若非吕循刚好抬头看到甘棠的唇形,便会错过这一瞬。 究易,吕循的字。 甘棠恪守礼教,从不在人前失礼,除了有一次和自己的手帕交嫆嫆争论不下,口不择言的呼出过一次这个称呼。 便是吕循自己都没听过甘棠这么唤自己。 甘棠这一刻忘记了礼仪教条,冲吕究易的方向伸出手,吕循勉力站起来,冲甘棠摆摆手,“甘姑娘,在下无事,你快些回去吧,省的家中长辈担心。” 唐王接收到自己外甥的的眼神,也开口,“甘家小娘子,究易这边有我,你先回去仔细查查身上有无伤。” 最终,甘棠在唐王那头和自己这头的女侍小厮的搀扶下,回了戏院。 卞家长辈,甘棠的几位舅母瞧着甘棠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忙围过来问,“棠儿,这是怎么了?受什么惊吓了。” “回大夫人话,咱们姑娘差点从丈约高的楼上摔下来,可不吓死了。”熏儿眼角带泪,语带哭腔的喊道。 甘棠几位舅母忙牵着甘棠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你家姑娘爬到危楼上。” “大舅母,我没受伤,可是……可是……”甘棠可是半天都没有下文。 “可是什么?棠儿,你慢慢说。” “三舅母,我回来时,救了我的吕世子不太好。”甘棠没忍住,两行清泪从眼尾滑落。 “是唐王殿下的那个外甥?堰国公府的吕世子?”三舅母追问。 甘棠沉重点头。 甘棠几位舅母相视一眼,快速商讨后,决定由大舅母领着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前去吕循那边看望一番,家中其余女眷并甘棠一块儿回府,找个大夫好好给甘棠看伤。 经大夫诊治,确定甘棠没事后,一家子人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去看望吕循的大舅母他们也回了府,并禀了当家人吕循现在的情况。 这么一番忙碌,待到甘棠被自己外祖母传话的时候,已经月挂高楼了。 卞老夫人的屋子,此刻无一侍奉的女侍,就连卞大将军都不在。 这情景,只在甘棠上次向外祖母表明女儿情丝时出现过。 时下的女儿家,声名决计不可有半点污染。 甘棠像卞老夫人行了礼。 卞老夫人像甘棠伸出手,甘棠顺势坐到卞老夫人脚边的小凳子上。 “白日受惊吓了。”卞老夫人宽慰道。 甘棠微微摇头,“喝了一剂安神药,已经没甚害怕的了。” “那吕家小郎君呢?我听你舅母们说,你当时哭了。” 卞家舅母们来回话时,说的都是甘棠年纪小,不经吓,才哭了,但在提到吕循后,卞老夫人就洞若观火,找出其中牵连。 “外婆……” “棠儿,我与你外公始终是心疼你的。” 这句话,让甘棠得到鼓励,“外婆,棠儿让您和外公操心了。”甘棠冲卞老夫人深深一拜。 “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棠儿自是欢喜万分。可是之前,他那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好,我本已经死心了,但万万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西川,我知道,他那样的人,是不需亲办此差事的,所以……外婆,棠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那嫁去允家吧。允三郎待你之心,不比吕家大郎差,他妹妹与你又是闺中密友,你嫁过去也是夫妻和顺,姑嫂和谐的。” 甘棠怔住,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摇头,“不,不,棠儿不能应允三哥,允三哥他那样的谦谦君子应该配一个会全心全意爱慕他的女子。” “外婆,刚得知究易哥哥并不想娶我时,我便想着,若一定要嫁人,那个人不爱我也行,我与他无法举案齐眉也行,只要别让人伤心就好。” 卞老夫人大受震惊的盯着甘棠,烛火摇曳间她看出自己这唯一的外孙女心底的自卑,“你这孩子,怎么会生出此等想法来,你亲爹官拜二品,亲娘是先帝亲封的乡主娘娘,外祖家战功赫赫,只要苻朝不灭,就无人敢动,你这样的身份就是太子妃也当得,怎么会龟缩至此!” “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卞老夫人心痛的抚了下甘棠的脸颊,“那秃驴道士一介叛逃师门之徒,说的字一个都不能信。” 当年,甘棠的虎狼亲戚为了霸占甘棠爹娘遗留下来的家财,在诱拐甘棠不成后,又满城放甘棠克死亲长的狠毒流言出来。 那时候,幸有吕循暗中帮忙,不然甘棠当年还等不及自己外祖家来人,就又被逼着进祠堂然后“羞愤自戕”。 “不是,外婆,那些人的话我早忘的一干二净,若有一日直面他们我也不怕,我只是怕与人为妻后,无法付出同样的感情给爱我的丈夫,我的心已经……已经全是究易哥哥了。” 甘棠咬着唇瓣,将最后一句话,说的含糊。 卞老夫人叹了口气,“好了,棠儿,外婆知道你心思了。你为了那吕家小子这般忧愁,也不枉那吕家小子早先前被你外公舅舅们打一顿了。” “什么?”甘棠哽住,“外公舅舅们作何打他?” “不知礼数冒犯你,不该打吗?那小子当时还说,自己做了登徒子,任打任罚,只别来教训你,你从头到尾都很守礼。” “所以外公外婆自三舅舅的冥诞祭礼完成后,都未来寻棠儿问及此事?”不知为何,甘棠心里痒酥酥的又麻酥酥的。 卞老夫人点了下甘棠鼻尖,态度更加松和,“是啊,我们棠儿有别人护着了。棠儿,只一点,你仍是甘家女,亲事又定在闫隆,届时纳吉纳征之礼都得在甘家完成,回闫隆后,别怕甘家那起子小人,你外祖还在呢,知道吗?” 甘棠重重点头,“棠儿知道。” 祖孙二人真心实意的聊了一程,甘棠在祖父母的慈爱心下,心愿得成。 一家人原是要去唐王府探吕循病况的,不想待有信传来时,那头吕循已经因帝都急召,离开了西川。 吕循离开的突然,这可愁坏了甘棠。 当日,吕循不顾一切救人之后,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那时,他又急于支开甘棠,使得甘棠迫切想知道吕循如今状况,不想她到底晚了一步。 而外祖母又与甘棠说,如今两家没有明信,她不好太过外放,她便只得将心事往深处藏。 关于亲事一事,虽主角是甘棠自己,可她到底年轻面嫩,家中长辈只稍稍打趣,她就羞得无地自容,但在那些打趣中,她也大概知道如今事行进到何处了。 通过自己大舅母,甘棠知道唐王府那头书信已出,通过自己二舅母,甘棠知道闫隆那头最迟四月就会回信来,通过自己五舅母,甘棠知道若一切顺利,她六月就得启程回帝都闫隆。 时间在甘棠得闲时做诗笺、绣花弹琴中、在甘棠抓紧与自己在西川结识的手帕交吃喝玩乐中、在外祖母像再也见不到甘棠似的,一日里要留她两三个时辰在身边中度过。 转眼进了三月中旬。 外界风平浪静。 甘棠的生辰也在时光蹁跹中到了。 乾临十六年三月十八日,是甘棠十五岁的生辰,按照礼制规矩,十五岁的女孩子若已有婚约则要举办一场许嫁之笄,若没有婚约举办的则是未嫁之笄。 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若是女子有婚约,笄礼上有一赐字环节,以备女子未来夫家唤人时用,若没婚约就无这一环节,而这场笄礼就是向世人说,家中有女初长成的一场宴会。 自进了二月,卞府便为这场及笄礼做起准备,卞府当家人重视甘棠,是以笄礼上要用的酒具、饭碗、冠笄、盥盆、香炉、草席、蒲团、托盘、蜡烛等物品,无一不细致精致。 到三月十八一日,卞府上下更是无不热闹欢喜,正门外甘棠的四舅四舅母着礼服、端笑颜、迎宾客;正厅内分设男女席位,分别由甘棠大表哥和大表嫂招待;内院里甘棠在一干亲友的陪 伴下,梳洗打扮等待吉时到来。 吉时将至时,正门放了六挂万响鞭炮,甘棠外祖父于高台上说了一番致辞后,甘棠由家中女眷亲友簇拥着来到正堂前。 为甘棠及笄礼正宾的是唐王妃,呂循姨母,赞者是甘棠手帕交嫆嫆。 两人在合适的位置站定,待甘棠来到正堂后,嫆嫆搀扶着她跪坐在蒲团上。 第五章凤钗贺 及笄礼有三加三拜,初加:甘棠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唐王妃走到甘棠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甘棠梳头加笄。 甘棠离席换上与笄搭配的衣服后出来拜谢。 第二加:甘棠面向东正坐;唐王妃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发钗,唐王妃接过,走到甘棠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嫆嫆为甘棠去发笄,唐王妃为甘棠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 甘棠再去换衣,然后出来拜谢。 第三加:甘棠面向东正坐;唐王妃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钗冠,唐王妃接过,走到甘棠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嫆嫆为甘棠去发钗,唐王妃为甘棠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 甘棠又去换了一身更华贵的礼服,出来拜谢。 如此三加三拜后,笄礼便完成了大半,之后便是置醴、醮子、聆训、笄者揖谢宾客。 礼成后,宾客们正要告辞,忽听得外头快马来报,说帝都有贵人送礼信来。 按照西川卞氏如今的地位,在他们面前,能称得上贵人的,也只有皇族了。 使者又说是帝都的贵人,那便只有主掌天下,权握寰宇的当今陛下了。 一时,原本要走的宾客,又都留下,欲瞧一瞧帝都来的贵人长什么样。 帝都来的贵人,到没多稀奇,与常人一样有鼻子有眼,不过他的步态与旁的男子不大一样,旁的男人走路都大刀阔斧的,这人走路时微弓着腰,迈出步伐小于旁的男人,且瞧他岁数也不小了,可他并未蓄须,颌下青黑也寡淡的很。 “大将军万安,老夫人万安”卞府主人今日因为家中有事,具都在家,男人一一打着招呼,竟没喊错一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身着礼服的甘棠身上:“想来这就是当年亭宜乡主之女,甘家的甘大姑娘了。” 甘棠不认识此人,但瞧自家外祖父母对他都挺客气的,她便对其福了福身子。 对方侧开身子,谦恭道:“奴如何受得起大姑娘的礼?想当年,皇后娘娘私底下都与亭宜乡主姐妹相称,大姑娘是奴的主子。” 这男人竟是当今皇后派来的! 甘棠哪里知道自己娘亲和皇后关系如何,总之,在家里没出事之前,她从未听她娘说过自己和皇后有宛如姊妹的情谊。 好在,甘棠年纪小,现场她的长辈也不少,她可以不用硬撑尬聊,于是甘棠望向自家外祖父母。 “李内官所言,都是一二十年前的事,皇后娘娘倒是好记性,只是不知,皇后对她堂妹可有话交代?”说话的是甘棠三舅母,就是那位符朝这二十年里非公主之身却以公主之尊嫁来卞府的陈娘子。 当今皇后姓陈,与这位陈娘子属同宗,曾祖父那辈是亲兄弟。 闻言,李内官对甘棠三舅母行了一礼,甘棠瞧着,这一礼,比刚才对她外祖父母行的礼恭敬多了。 李内官对三舅母笑道,“皇后娘娘自也是想念三夫人的,奴此番来,皇后娘娘让奴给您带了双峰山上的松针雪来,她亦盼着您酿的酒呢。” “如此多谢皇后娘娘了。”很明显,三舅母和皇后关系不好,三舅母对皇后身边的内官一点恭敬都见不着。 被三舅母这么搅和一遭,李内官面上没了刚来时的倨傲自信,他也不再提什么皇后娘娘和亭宜乡主的旧情,只说,“皇后娘娘她知甘大姑娘成人了,特命奴给大姑娘送贺礼。皇后娘娘还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早知大姑娘才貌双全,是难得的名媛淑女,很是钟意大姑娘。” 这是要给甘棠指婚? “哦,奴真是该死,皇后娘娘为大姑娘备了一份礼物,大姑娘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李内官将一雕瑞兽缠宝珠的黑木盒子递给甘棠。 甘棠一时竟没勇气去接,嫆嫆暗自横了李内官一眼,然后上去接盒子。 “大姑娘,您不妨瞧瞧皇后赠您的礼物,可还欢喜?”李内官提醒。 甘棠脑袋一团浆糊,但她知道,这盒子不能打开,不然就要坐实些什么了。 甘棠静静神,恭敬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小女蒲柳之姿,如何当得娘娘青眼,皇后娘娘赐的礼物自是极好的,小女极为喜爱。” 李内官见甘棠没有打开盒子的意思,面色不明道,“当年皇后娘娘嫁给陛下时,尚未及笄,先帝爷怜惜娘娘,就让当时还是淑妃的先太后,备了一支先太后娘娘常戴的凤钗给皇后娘娘作及笄礼,娘娘甚是感激,亦很是喜爱那礼物……” 皇后膝下有一子,早早就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其与甘棠年岁相当。 还未走的宾客恍然大悟,不免暗羡甘棠,都是孤女了,还能得如此好的姻缘。 甘棠惊的手脚冰凉,也是被她身旁的嫆嫆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李内官,今儿来的也是不巧,此时席面都散了,你是皇后的使者,卞府该打扫门庭,沐浴焚香接待,还请先入内喝盏茶。”李内官还要说话,一直都礼待李内官的卞大将军沉声开口。 甘棠外祖父,卞大将军浴血沙场几十载,平日里温声细语的说话都像是训人,现在他特意带了严肃,周身气度更是不怒自威。 卞家其她主人立刻寻机会找借口送来参加笄礼的客人,甘棠也在乱局中被自己三舅母带回闺阁,一道的还有一路都搀扶着甘棠,低声同甘棠说好话以此宽慰甘棠的嫆嫆。 一进甘棠的闺阁,嫆嫆就将那盒子远远扔在一边,她此举换来三夫人一记爆栗,“皇族之物,岂容你这般对待。” 嫆嫆捂着脑袋,不甘说,“他们太讨厌了,甘棠好好的,非要给她赐婚,让她嫁给她不想嫁之人。” 三舅母把盒子捡起来,并取出里面的凤钗。 凤钗也有三六九等,一般人家女子一生也只有婚嫁时会戴一次铁凤钗或木凤钗,稍有钱财或权利的人家的女子及笄礼时便会有一支镶金或嵌银凤钗,而全金全银点缀珠玉玛瑙翡翠珊瑚等材质的凤钗则得是诰命妇人、内宫娘娘才能佩戴。 当今皇后当年入宫时,为正六品宝林,按规定只能用次一些的金银珍珠饰品,但因为此钗是淑妃娘娘所赠,所以这支凤钗的凤凰眼是用翡翠点缀。 凤钗无疑是华丽贵气的,可它的出现,太不和适宜,现场的无论是谁都无心欣赏。 甘棠看着那凤钗,脸骤然白了一个度,她绝望问,“三舅母,棠儿从未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过脸,缘何她会想到给我赐婚?她现在把话挑明了,那我是否就不能在自主婚嫁了?” “三夫人,不会这样的可对,甘棠她还是能嫁自己想嫁之人的可对?诶呀,三夫人,您这么厉害,要帮帮甘棠呀。” 甘棠和嫆嫆年纪尚幼,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还是慌了。 三夫人白了嫆嫆一眼,这小妮子刚刚为了安抚甘棠,没少说皇后的坏话。 “丁点儿小事,就令你们俩慌成这样。那李内官不过说了句一家有女百家求,人又还没定下来,棠儿,赐婚亦可以是给你和堰国公家的郎君。” “怎么没定下来?那李内官都说什么皇后,太后,先帝了,不就是说要把甘棠给今上做小老婆吗?” 甘棠还在恍神中,嫆嫆成了甘棠的嘴替。 不过,三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她没想到嫆嫆会以为皇后是想把甘棠接进皇宫做今上的宫妃。 “你这脑袋瓜,今年的考核就定个丁等吧。”三夫人幽幽道。 嫆嫆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立刻垮成苦瓜,她哀嚎,“不要,三夫人,若是嫆嫆说错话了,嫆嫆改,要是考丁等,我就进不去女兵营了。” “你的事改天说。”三妇人轻戳两个女孩儿额头,“棠儿你也莫再慌了,嫆嫆那些不敬之言你也不许再说,你们俩先呆在这儿,我去前头看看。” 两个女孩儿行礼应是,在焦急不安中静等前头传消息来。 嫆嫆瞧甘棠脸色不好,为她倒了一杯茶,温声说,“甘棠,你莫担心,卞大将军他们定会为你谋划,如你所愿的,说不定,这次赐婚就是你的究易哥哥求来的呢?” 甘棠悲戚摇头,“若是究易哥哥,皇后娘娘就不会送凤钗来了,她是想我入东宫。” 嫆嫆一惊,“不是把你送进宫做陛下的小老婆?”啊,丢人,难怪考核要得丁等。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嫆嫆把神思收回来,“不行,不行,甘棠,我听话本子里说,东宫太子爷得娶好多老婆,你要是去了东宫,不就成了太子爷众多老婆中的一个了?话本子里说,东宫太子爷又蠢又笨,都做不长久太子之位的,你这么聪明,这么好,太子爷配不上你。” 第六章 诗寄情 三舅母临走前,对嫆嫆说,不要再妄言皇室,转头她就说了当今太子爷一箩筐坏话。 甘棠没应和嫆嫆,但她眉宇间又爬上两道愁痕。 用晚饭的时候,甘棠没什么胃口,嫆嫆把饭送到甘棠跟前,劝道:“甘棠,又不是到绝地了,怎么能不用膳?若到时问题解决了,你身体却垮了,岂不煞风景?未来还未来,误自扰自伤,多少吃点东西,保重好身体。” 甘棠接过碗筷,勉力吃了小碗饭。 深夜,甘棠被外祖母召唤。 她到外祖母院子时,发现外祖父也在,便冲两人行了礼。 外祖母将甘棠拉到身边,“棠儿,若堰国公府以赐婚圣旨来娶你,你可愿意嫁?” 甘棠愣住,“外公,外婆,这是何意?” 外祖父拧着眉心道,“棠儿,外公不欲让你与吕家那小子定亲。” 甘棠大惊,已经有眉目的事,怎么出现了反转?现在要解决的事,难道不是皇后赐婚吗? 外祖父猛拍桌子,显然气急了,“吕家那小子离开西川前,不知咱家已经松口,生怕你入不了他吕家,一进帝都就仗着自家是权臣,自己是太子心腹,想以圣旨强娶你。这副做派,我看不出半点对你的爱重。” 外祖父绝对是疼惜自己早逝的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的,不然当初也不会顺应甘棠心意,去千里之外的帝都调查吕循现状,他六七十岁的一个老人家,也不奢求什么,只求甘棠后半生顺遂,得一如意郎君,夫妻和谐,所以他半点都接受不了有人对甘棠满是算计。 “外公,这里面没有隐情吗?究易哥……吕世子他若只想要我这个人,当初他便不必天寒地冻的来西川了呀。”甘棠试图解释。 “棠儿,这原也不是吕家郎君的主意,是他姨夫姨母出的主意,他们是皇族,自觉高人一等。”外祖母打破甘棠的幻想。 不等甘棠回味过来,外祖母继续说,“东宫太子原先定的太子妃是皇后舅家的姑娘,后那姑娘出了些事,大婚便取消了,这两年皇后仍在为太子寻适龄姑娘,也是巧合,皇后得知了你的存在,就起了让你入东宫的心思,那李内官说,皇后和堰国公府向今上提出赐婚请求时,仅仅相隔了一天。” “棠儿,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吕家小子是其左膀右臂,这桩赐婚,陛下并不好抉择,是以他至今按下未表,故而有了今日李内官大张旗鼓送礼的一面。而皇后,想拉拢咱家,那吕循对你不同寻常,只怕堰国公府过两日也要来人了。太子和吕循,外公认为他们谁都不是你的良配,你便放下心结,让外公立刻替你定下亲事吧。”外祖父敛着气息,想安慰甘棠,但又觉得自己这外孙女实在命苦,不免怅然起来。 甘棠回了闺阁,嫆嫆就急急跑过来询问甘棠情况,甘棠抱住嫆嫆,哭的不能自已,“嫆嫆,人心怎么如此难测,我以为究易哥哥肯在天寒地冻时来西川求娶我,对我是极爱重的,可也不过是占有欲作祟,为此,他还给我惹来赐婚东宫的麻烦,我不嫁了,我不要嫁他了。” 嫆嫆没反应过来,这山路十八弯的,怎么那么绕? 本朝少有赐婚,就是皇室中人的婚姻,当今陛下也不多管的,比如他亲儿子的上一桩婚事,他就从未过问过一句。 怎么现在反到兴致勃勃的赐起婚来? “甘棠,发生了什么,大将军和老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嫆嫆问。 甘棠悲悲戚戚的把自己在外祖父母哪儿得知的事全部告诉嫆嫆。 嫆嫆听的一愣一愣的,呂循来西川的时候,嫆嫆在军营里,未曾见过本尊,出军营后,嫆嫆就把呂循来西川后的事打听清楚了。 当时嫆嫆听到的多是对呂循的正面评价,是以她心底虽还有甘棠不能做自己三嫂的遗憾,但也是真心祝福甘棠的。 有件事她还未曾对甘棠说,便是她已经悄悄准备庆贺甘棠定亲的礼物。 “甘棠,你就嫁我三哥吧,闫隆人都太坏了,你要是嫁去闫隆,他们定会欺负你。”嫆嫆满脸担忧。 “嫆嫆,我现在好累,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笨,被戏耍了一次便算了,他亲自来西川我就又找不着北了。”甘棠伏倒桌边,哀丧道。 嫆嫆最见不得甘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虽命运对甘棠确实不公了些,让甘棠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事,可甘棠身边还有这么多喜欢爱重她的亲朋好友,她一味沮丧,只会错失身边更多美好,这太不值当。 “走,我带看星星去。” “醉儿,熏儿,把你们姑娘的披风拿来。” 嫆嫆接过两个丫头递来的披风给甘棠披好,扯着她就往外走。 现在离宵禁还早,嫆嫆和甘棠两个带足了侍卫和女侍出门,并未引起多大动静。 两人乘的马车最后停在一家叫浔风楼的六层高楼的后门。 “四姑娘,甘大姑娘安康,这后院都清理干净了,也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两位姑娘若有何吩咐,就使人来唤小人。” 嫆嫆冲浔风楼老板笑道,“多谢赵叔,现在正是浔风楼忙的时候,您去忙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能自给自足。” 赵叔对嫆嫆抱拳躬身,“如此小人便先走了。” 赵叔离开后,嫆嫆让卞家侍卫给她们搬了张梯子来,引着甘棠上房顶。 此间小院地理位置绝佳,在房顶上能看到西川街道,而西川街道上的行人看不到他们,属于闹中取静的范本。 嫆嫆引着甘棠在房顶上坐稳后,拿出她刚刚指使侍卫搬梯子时去取的陶瓷瓶子。 有两个陶瓷瓶子,甘棠一个嫆嫆一个。 “你又喝酒!”甘棠白了嫆嫆一眼。 甘棠也是来了西川才知西川与闫隆有多不一样,闫隆的女子从出生到终老,短暂的一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便是出门了都得戴着帷帽,行动极其不方便,而西川的女子拿的起鞭子、抗的动刀、做的了饭食、饮得了烈酒,一辈子恣意快活极了。 嫆嫆从小在西川长大,性格爽朗大方,文能种花养草,武能考女兵营斗边境荒人,而她最爱的还是饮酒。 甘棠原先酒量也就一般,这几年被嫆嫆带着,千杯不醉不敢说,但若是和帝都闫隆的女子比较,她定能夺得魁首。 闫隆…… 甘棠强迫自己把这两个字赶出脑海。 “干杯。”甘棠举起陶瓷瓶子和嫆嫆碰一下,然后饮下瓶中酒。 嫆嫆喝了一口酒后,平躺在房顶上,“甘棠,此情此景,可有诗词映现脑海?” 甘棠手撑着脑袋,半倚在斜飞出去的瓦檐上低诉,“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嫆嫆皱眉,“错啦,甘棠,今晚月色这么美,你该说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好端端一个活人还能被那些不如意难倒?现在看起来很难的事,就没有跨不过的,再回首时,多大的事都会成笑谈。” 甘棠也躺成与嫆嫆一样的姿势,抬眼望天空,今晚的夜色很美,月亮圆润,星星明亮。 突然一道乌云遮蔽了月亮,甘棠抬手,想赶走那碍眼乌云,渐渐乌云飘走,月亮又出现在甘棠眼中,被乌云遮蔽过的月亮一如未被遮蔽时,盈泽圆润。 甘棠心绪乍然开阔,她道,“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两个姑娘相识一笑,又撞杯痛饮了一口酒。 夜色很美,酒韵醇香,姑娘靓丽,心情愈佳。 嫆嫆瞧着甘棠心情已经不再似刚才,准备送她回卞府,两人正要下房顶,嫆嫆突然止住甘棠。 “甘棠,你跟我来。” 甘棠由嫆嫆牵着跨过两扇毗邻房檐。 “趴下。” 甘棠照做,将自己无限贴近房檐后,她静静看着正在房顶上捡瓦砾碎石的嫆嫆。 几息后,甘棠听着屋子下面的惨叫声,明白了嫆嫆的用意。 原来,刚刚嫆嫆要下房顶时,瞧见了李内官。 嫆嫆不喜欢李内官,当即就起了恶整心思,她随身携带弹弓,以瓦砾碎石为武器,瞄准李内官的背,手臂,小腿三处,连发三子,只打的喝的醉醺醺的李内官摸不着头脑,只能无能狂怒。 听着李内官破口大骂,甘棠这位大家闺秀表示,嫆嫆干的好。 自这个人出现以后,她所有的快乐都消失了。 待两人回到小院,甘棠轻咳一声,“嫆嫆,快求我,不然我就去跟我三舅母说,你作弄人,把你的考核成绩定为丁等。” 一提到自己特别敬重的三夫人,嫆嫆再笑不出来,“不行,不行,甘棠,我已经因为是三夫人一手教养训练长大的,她对我的考核很是严苛了,今晚的事,你不许和三夫人说。” “你这小魔女,也就我三舅母治得了你,你快求我,我就不去告状。”甘棠此刻笑的比刚刚亲眼看见李内官吃瘪还高兴。 嫆嫆渐渐明白过来,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哼,打量着刚刚在房顶上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只有我是吧,我才不求呢,反正你又不会去说。” 第七章 圣旨到 第二日,嫆嫆回家时,一眼看到家里特意辟出来的大块空地上有个男人正在打拳。 她嘴角微勾,一跃而起来到空地上,然后抽出腰间的铜柄银链九节鞭,大喊,“三哥,上武器。” 男人闻言抽出武器架上的长棍,回身一劈,顿时自木棍落地之处,尘土飞扬。 “三哥,两件事,于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想先听那个?”尘土未散,嫆嫆瞧准木棍落地之处,甩出九节鞭,欲将木棍卷走,动作间,她还有余力欠揍,讨人厌的卖起关子。 三哥瞧嫆嫆招式,身子往后仰,木棍却不动,九节鞭顺利卷住木棍,嫆嫆正要发力,把木棍卷过来,然后嘲笑自己三哥,不想三哥那头扎稳下盘,双臂用力,甩动木棍,九节鞭一时像被缠住的头发,解解不开,弃弃不掉,为防自己甩个狗吃屎,嫆嫆只得松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鞭子被卷走。 “输了,输了。”嫆嫆撅着小嘴,一脸郁蹙。 嫆嫆想拿回自己的鞭子,三哥一个侧身,让她扑空。 嫆嫆不甘心跺脚,赖唧唧说,“第一件事,想必你已经听说昨日有位李内官去大将军家庆甘棠生辰了,他说皇后娘娘要赐婚甘棠和太子殿下,甘棠可能嫁不成那位世子了那个狗内官实在讨厌,惹得甘棠在自己生辰之日伤心了一整晚,不过三哥你放心,昨晚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讲到这里嫆嫆与有荣焉,颇为高兴。 嫆嫆一想到昨夜李内官捂着胳膊揉着屁股,摸不着头脑的喊疼就开心,但见她三哥已经把她的九节鞭收起来,瞧着是不还她了,她又急急说,“第二件事,大将军不想甘棠去做太子殿下的小老婆为什么是小老婆,甘棠与我说,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只会出在陈氏和金氏,哪怕现在这两家并没有适龄女儿现在大将军要在赐婚圣旨来之前给甘棠定亲,甘棠说选谁的可以” 后面的话嫆嫆不说,三哥也明了了,之前三哥和甘棠表明自己求娶之心时,甘棠已经把自己拒绝的理由讲的明明白白。 她说,允三哥,我心里有人了,你是知道的,若咱们不认识,我便嫁你了,若你不心悦我,我也可以嫁你,我不愿破坏和你与嫆嫆相识一场的情谊,你们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 一直都是他不甘放弃! 为此,大将军还将他调来凉兹守备军,避开呂循在西川那段时间。 “三哥,我回家时,甘棠让我转告你,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才十岁出头的嫆嫆其实不大懂她家三哥的执着,也不太懂甘棠明明如今遇到迫在眉睫的事也不找她三哥帮忙的缘由,但是瞧着甘棠为那位吕世子愁上眉头,自家三哥为甘棠辗转多思,她心情也低沉起来。 情爱这般摧折人,怎还要往坑里跳? 嫆嫆想着想着,猛地摇头,她现在想这些做什么,还不如担忧自己在女兵营的考核成绩呢。 嫆嫆收回自己的鞭子,心情还是挺复杂的往自己院子走。 往后一段时间,嫆嫆回了女兵营,继续参加入营资格筛选考核,但这段时间,三夫人甚少出现在女兵营,嫆嫆去卞家时,见着她几次,她都只匆匆和嫆嫆打招呼就低头走了。 而甘棠那里,甘棠悄悄和嫆嫆说,她祖父给她找了一户合适的人家,打算低调走完六礼。 因为现如今那李内官还在西川,所以甘棠婚事商议的真是悄摸没声的,明明四月初就定下了人选,但至今都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对方是谁。 于此同时,甘棠的三舅母,那位当年出嫁时,得享公主之尊的陈娘子,也在为甘棠的自由,为卞家软抵抗皇后的赐婚懿旨而做出的小动作向当今陛下陈情。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那在西川格外戳人眼的李内官,收到皇后传信,急急离开了西川。 李内官离开西川后,甘棠的婚事也得以张扬一些,可也只有一些而已。 甘棠不乐意嫁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现在很后悔,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是自己当初不执着,不感动于吕循对她多年牵挂,她今日也就不会陷入两难境地。 外祖母瞧着甘棠自得知自己与人定下亲事后,面上的笑容就更少了,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甚后悔当初派人去闫隆打探吕循情况。 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万般无奈也只能叹一声都是命啊。 …… 最近这段时间,甘棠在绣荷包做鞋袜,甚少出门。 进入五月,甘棠的鞋袜荷包都绣了一大箱子,家中几位长辈都说用来敬奉未来婆家的亲戚长辈够用了,但她还在绣。 没办法,甘棠本来就不是性格外放的人,多年来的处事习惯,让她习惯了就算心里头有事,她会第一时间告诉关心爱护她的人,但关键之处她自个儿若是没想明白,就还是会郁闷难当。 如此情况,手里头有点事做,她还有一时得意。 这一日,大舅母见甘棠这段时间太闷,正准备强拉着她出门,忽听外头来报有天使到。 上次甘棠及笄礼上,李内官过来说的是贵人到,虽李内官是阉人,但他代表了皇后,称一声贵人也不为过。 可这次直接说天使到,那便是代表了携有圣旨的官员或内侍。 甘棠吓的当场把绣花针扎进自己白皙指腹上。 大舅母慌张让人拿止血膏来给甘棠涂抹,然后带着甘棠去前厅。 一路上,大舅母都在安抚甘棠,“棠儿莫怕,你三舅母都往帝都去了两封信,陛下看在她的面上,不会把你赐婚给太子殿下的。你也知道前段时间你大表哥刚打了胜仗,还未得褒奖赏赐,这圣旨也不定是赐婚圣旨。” 甘棠惶然点头,虽这段时间,家里为宽她心给她讲了一些自己三舅母和当今陛下的渊源与羁绊,与她说了许多次,当今陛下会宽宥家中为护着她做的小动作,但她心里还是不乐观。 历来宣旨都是使者提前半个时辰至官员家通报,给官员家准备香案的时间,待准备好香案后,一般宣读圣旨的天使也捧着圣旨来了,若圣旨还未到,则由家中主君携带全家老幼于香案前按长幼尊卑的次序列队等待。 这次,卞家准备好香案时,圣旨还未到,所以卞家一家老小站成几排,寂静无声等待。 站在人群中的甘棠,此刻脸色苍白的厉害,因为在准备香案时,外祖父已经向使者问到圣旨内容,是赐婚圣旨,对象是甘棠与吕循。 甘棠此刻的感觉是呼吸滞涩,自家中谋划她的婚嫁之事起,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现如今,兜兜转转,她好像是得偿所愿了,可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没有任何女儿家的羞意,也半点都不期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 她就在这份平静中,听着宣读圣旨的官员读圣旨,然后匍匐下身,虔诚接旨。 无论是给谁的圣旨,都要恭恭敬敬奉在香案上,以示对皇权的尊重,宣旨官员走后,甘棠把圣旨随意递给自己的女侍。 外祖母瞧甘棠一脸茫然,心疼的拉着她的手,然后把目光落到自己三媳妇身上。 “桦良,陛下给你的回信,不是此事暂且不提吗?怎么才两个月,这赐婚圣旨连提前知会一声都不曾有,就送来了?” 一般情况下,就是皇帝要赐婚,私底下也会先和被赐婚的大臣提前商议好,再把圣旨颁布出去。 李内官来西川时,就是按部就班的先来送点礼物,打个招呼,后事再议。 皇帝这边,虽三舅母传过两封信,可信中内容提的都是,万望垂怜,允甘棠婚嫁自主,不入皇家。 现在赐婚对象是吕循,倒是没落入皇家了,可婚嫁自主呢? “我也不知,陛下的来信,爹娘你们也看到了,陛下已承诺不干涉棠儿婚嫁,他没有食言的理由。”三舅母也拧着眉,思考会有这一出的理由。 “怕是闫隆出什么事了。”外祖父重重叹气道。 外祖父的话,让甘棠心里一紧, “外公,陛下身体康健、朝乾夕惕,太子秀外慧中,胸中有不世之略,闫隆会出什么事?”甘棠紧张问。 甘棠的潜台词,闫隆的两位天下之主都好的很,国本是稳得,那闫隆能出什么事,会牵连到西川这边,会牵连到她一介布衣女子的婚事。 “棠儿莫担心,事情也不会太糟糕,你这段时间太憋闷,与你表嫂她们出门玩玩去罢。”外祖父有意宽甘棠的心。 原本今早大舅母就是要带甘棠出门散散心的,现在外祖父又提起,大舅母拉着甘棠的手说,“棠儿,华彩阁近日近日出了新花样,舅母带你出去打两套头面,做两身新衣裳。” 甘棠依言,行了礼后与大舅母出门。 她走后,外祖父对外祖母说,“我去一趟唐王府。”也出了门。 此后几天,万事祥和。 第八章 隐情现 进入五月的西川一带,天气越来越热,属西川特色的各类瓜果蔬菜,刨除岁贡之物,西川卞氏是最早能享受西川特产的一个地方。 赐婚圣旨里虽没定下甘棠与吕循成亲的日子,可卞氏众人都知道,最迟不会超过后年。 而西川和闫隆又相隔千里,甘棠不是今年秋就是明年春得到闫隆去待嫁。 是以,这个夏天,是甘棠在西川的最后一个夏天。 卞家人一向齐心,也疼爱甘棠,知甘棠要走了,家中无论老少尊卑,有了好东西都想着先给甘棠,仿佛她离开西川就吃不着这些东西了似的。 这一日,卞府的长辈们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聚在凉亭里玩闹打发时间。 门房使人来报,说是闫隆堰国公府吕氏来人了。 刚被自家小侄儿小侄女逗的笑颜如花的甘棠听到门房的话,笑容骤然消失。 “大舅母,二舅母,四舅母,表嫂……家中即来了客,我便先回院子了。”甘棠起身行礼,带着女侍便离开花园。 她步履匆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听到未来夫家来人,内心羞涩。 可甘棠明明是慌乱的只想逃避。 但甘棠还没在闺阁消下暑气,外祖母身边的女侍就来请她去花厅。 待甘棠从内院到待客厅时,外祖父母已经招待起吕氏的人,且卞家用来待客的花厅摆了好几只漆金镂瑞兽黑木箱子。 外祖母在无人注意时,将抄送的礼单递到甘棠手里,甘棠随意一瞥,就看清了礼单上的字。 礼单名录上,十中有二是御赐之物。 甘棠想,吕家倒是舍得,只是如今都送这样的礼物,下聘时又送什么? 甘棠将目光落到来送礼物的人面上。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普通身材,五官方正,仪态端的是沉稳练达。 那中年男人待甘棠坐定,才又行礼,“请姑娘安,小人是堰国公府的管家,奉家主与主母令,寻些小玩意儿给府上的夫人,小郎君及姑娘们闲时把玩。” 这管家,虽把姑娘们放在了最末,可提及时,他的目光往甘棠裙面上看了一眼。 “这是鎏金孔雀镶嵌红宝石簪,家中主母特意交代,当日未曾赶上甘姑娘的及笄礼,如今两家关系非凡,得补上。” “除此之外,小人还为家中主人带来一封亲笔信,家中主人说,信件内容事关重大,需得由小人亲手交给大将军老夫人及姑娘。” 管家口齿伶俐,事情一桩一桩的说,不过提到信时,把甘棠弄蒙了。 有信给长辈看,甘棠明白,毕竟亲事告知长辈才合乎情理,可吕家长辈这时候找她做什么? 甘棠敛着眉眼,轻移到自己外祖父母身边,与他们一起读起信来。 逐渐,她面露吃惊,甚至还抬手拿过信纸,不可置信的多看几遍。 外祖父哼了一声,束手而立道,“你们吕家好生霸道,派个管家过来,就敢张口商议成亲之日,实在对不住,我家还没打点好出门行装,一时半刻走不了。” 信中,堰国公说,希望今年就能娶甘棠进门,请外祖父择日将甘棠送去闫隆。 要是堰国公现在在外祖父面前,外祖父高低要和堰国公比划比划,好歹也是簪缨世家,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的门户,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儿女成婚自有意向之日起,少说得筹划一两年才成的了吗? 不知道时下的女孩出嫁,都看中嫁妆厚薄,虽嫁妆是女子私产,婆家惦记不得,但若是嫁妆太过单薄,女子及其背后的家族是要被嘲笑的吗? 派个管家来,就敢说想今年把新妇娶进门,笑话。 如今圣旨已下,已没有可更改余地,卞家原本的打算是,甘棠先头因为守孝,没法给她大张旗鼓的置备嫁妆,且甘家那群虎狼也不会对甘棠的事上心,根本指望不上,所以卞家便在甘棠还在西川这段时间,给她好好置办嫁妆,这少说要一年半载才办的好。 再说吕循与甘棠这桩亲事能成,都是因为吕家仗势而为,卞家上下很是不快了,如今但凡吕家懂点事,都该知道,不能急,一切等甘棠上闫隆再说。 现在弄出这事来,无不透着吕家的傲慢。 外祖父想半天还是气不过,又横了吕氏管家一眼。 吕府管家赔笑,“大将军,国公爷和世子爷并非不懂礼数,实在是现如今闫隆局势太乱,国公爷和世子爷脱不开身。” “哦,那你倒是说说,局势怎么乱了?”外祖父气势全开,一时间,小小的会客厅犹如来了什么庞然大物,挤压的人无立足之地。 甘棠在自家外祖父气吞山河的威势中,不由想起接圣旨那次,外祖父说的闫隆怕是出事了。 闫隆,真的出事了吗? 吕循他是不是有隐情,才去求赐婚圣旨,把她推到皇后跟前? 闫隆与西川相隔千里,消息传递不便,自及笄礼起至今,也快两个月的时间。 甘棠就像一片误入浮沉荒地的叶子,不得自由,在家中为她的事奔走时,她也想过,是不是闫隆那边出了事,所以吕循才会请求赐婚,继而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 可是,她离京太久,没有足够的消息支撑她美好的想象,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说服她去相信吕循。 她只能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境地去想。 但其实经历这么多事后,甘棠心里还是不希望吕循有任何瑕疵。 他于她,到底是不一样的存在。 外祖父的气质是见惯了尸山火海练出来的,堰国公府管家都不敢去直视外祖父的眼神,但想到来西川时,家中主人的交代,他只能擦擦头上的汗,硬着头皮说,“此事复杂,小人粗浅,怕说不好,但国公爷和世子爷说了,如今礼数不周到之处,堰国公府来日会加倍补偿,必不辱没咱们府上未来的世子夫人。” “那就请你立刻回闫隆转告堰国公,换个不粗浅的,能把事说清楚的人来把这事说清楚。”外祖父语气已经在爆发边缘,紧跟着他又说,“副将,送客。” 外祖父话音落下,守卫卞府的人便走出来请堰国公府管家离开,外祖父也带着甘棠去了后院。 路上。 外祖父语重心长说,“棠儿,外祖父必不让你受委屈。” 甘棠眼眶通红,哽咽着说,“有外公护着,棠儿不委屈。” 堰国公府管家自那日被请出大将军府,一连等了两日,连去找唐王府说和的办法都试过了,仍没法让卞家松口,允诺这次甘棠跟着堰国公府车队回闫隆。 没办法,他只得传信回去,把这边遇到的麻烦告知堰国公和吕循。 一来一去,等管家收到信时,已经进入七月里。 堰国公府不再要求一定要今年把甘棠娶进门,反而要推后一整年,也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商议婚嫁的所有事项。 外祖父收到这个消息时,是在军营,手里拿着一把大刀,他提起大刀就把木桩削下一大块来。 他想,堰国公府真是会膈应人。 要么急赶慢赶,要么就干晾着人,这么不想娶他们家的姑娘,那之前去求什么赐婚圣旨? 外祖父回了家,二话不说就要写退婚书,什么这桩亲事是赐婚,退不得,卞家是边关守将不可太放肆的说法,他都顾不上了。 他这辈子经历了无数次与自己亲人的生离死别,若家中活着的人要是还受委屈,那他这些年带着一大家子戍守边关,保中原平安还有什么意义! 外祖父现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在退婚书和请罪书写好,外祖父欲让自己的四侄子和大孙子上闫隆送信,两人离家都两天时,闫隆快马传来的邸报说,当今太子被废了。 本朝有点特殊,当今陛下子嗣不丰,已经被废的太子都十六岁了,后宫才有第二个子嗣。 是的,本朝陛下只有两个儿子,与先帝爷在位时相比较——简直是没比较的必要。 在二皇子出世前,整个苻朝只有一个皇子,而这个皇子又不咋得今上喜欢,偏皇子日后还要继承皇位,一众太傅深怕这皇子长歪了,对他的教导可谓殚精竭虑,好在太子聪慧,有为君的仁与义,自参与朝政以来,不说事事都处理的完美无缺,但进步是肉眼见的。 简而言之,就是当今太子殿下是个很不错的储君,没道理因为有了二皇子就把他废了。 听到这个消息,外祖父又有想法。 堰国公是诸多教导废太子为君之道的人之一,吕循是废太子的同窗,所以整个堰国公府都是废太子嫡系的臣子。 在帝都的人肯定比他们在边关的人早知道皇城动向。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堰国公府想早早把甘棠娶进门是也想拉他们大将军府也进漩涡里,他们怕太子出事,自家也遭殃,但因为他很不满堰国公府的无礼,没准甘棠去闫隆,所以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到边境了。 外祖父想到这里,猛的一拍桌子,大骂,“狗贼,竟算计至此!” 第九章 再相见 “那延迟婚礼又是何意?” 外祖父越想越气的时候,外祖母低声问。 外祖父被问住,一时答不上话来。 是啊,如今太子被废,对堰国公府不利,堰国公府要是想让自己损失最小,应该仗着有圣旨,想尽办法把甘棠娶回去啊。 天下谁人不知,西川卞氏的三夫人在陛下跟前很说的上话。 诶,等等。 外祖父突然茅塞顿开,又想到一件逻辑不对的事,他的三儿媳在今上面前很说的上话,去了两封信,今上就彻底歇了给甘棠赐婚的意思,按照历年今上对他三儿媳的优待,今上没道理出尔反尔。 怎么后来又写了赐婚圣旨来? 难道这里面确有隐情? 外祖父仔细回想吕循亲来西川那段时间。 吕循刚来西川时,并未透露他是朝廷派来的宣旨官,始终以晚辈礼求见卞家一众长辈。 可那段时间,卞家的长辈们都因为吕循在闫隆议亲的事,对他意见不小,所以就算吕循见到了卞家人,护犊子的卞家人对他也是冷嘲热讽多,完全不听他解释。 后来在善华寺吕循跑去见甘棠,和甘棠分开后,他提着荆条就来卞家长辈面前请罪,那顿打他挨得结结实实的。 而且,因为当时卞家长辈觉得吕循太傲慢无礼,是在人来人往的厅堂下打的人,有不少人看见了他狼狈的样子。 但纵然连脸面都没了,吕循依旧没生气,还是很谦卑的请求卞家长辈不要说甘棠,并且再给他一个机会。 吕循来西川这一趟,可以说把立正挨打贯彻的淋漓尽致,后来他也得到了甘棠的谅解,让甘棠松了口。 现在再去推时间线,二月间,吕循被急召离开西川,没得亲耳听到甘棠松口,但卞家的信件在吕循离开西川没多久就跟着寄出去了,吕循是有可能早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他没甚必要去请旨赐婚,只消待甘棠上闫隆甘家后,去提亲就好。 卞家人脑子都挺灵光的,但是这一刻,都无法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以一个最合理的说法串联起来。 “再去信一封给老四和大郎,让他们先弄清楚闫隆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其它。”外祖父大手一挥,就要去写信。 甘棠听着家中长辈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半天,她站出来说,“外公,外婆,让我去闫隆吧。” “棠儿,这事不用你管,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待着,待这事明了了在说其它。”外祖父压低声音,尽可能的保持慈祥和蔼,温柔和善。 “外公,抗旨不尊是大事,如今陛下刚废太子,咱们还不知缘由,但陛下心情总不会太好,若是你贸然让四舅舅和大表哥把请罪书退婚书递呈于陛下案前,只怕陛下会迁怒。” “我这段时间看着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们为了我的事忙碌,也想了许多,不管堰国公府因何缘由要娶我进门,不管我最后是否会入堰国公府为妇,我如今长大了,也该亲历些事,不能总躲在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们身后。” “所以,外公,让我去闫隆找四舅和大表哥吧。说来虽在善华寺奉了我爹娘大哥的超度牌位,可甘家在闫隆,我爹娘大哥的衣冠冢,灵牌也在闫隆,我快嫁人了,也该亲自去上香祷告,不然我爹娘大哥在天有灵,该骂我了。” 甘棠语速不快,说到自己早逝的爹娘大哥,她甚至还面带微笑,那顾盼神飞的姿态好像不知愁的少女。 外祖父怜惜的看着甘棠,多年来因为卞氏驻守西川,所以外祖父和甘棠娘亲难见一面,原想着难见面也行,只要对方安好,可不想会飞来横祸,让他再次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后来那起子黑心肝的还想毁了他女儿仅剩的血脉,他更是愤怒难当。 外祖父永远都记得甘棠被去奔丧的卞家人接回西川时瘦弱低沉的样子。 那一幕,让他心疼多年,所以哪怕甘棠都能嫁人了,他仍想将甘棠护在羽翼之下。 不是没后悔过,当初就不该听甘棠的,去闫隆打探吕循,导致发生后来的事,但外祖父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顺甘棠心意。 “好孩子,咱们卞家人骨血里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既然想历练,外公就让你去见见世面。” 外祖父当然舍不得甘棠受苦,随意他会尽可能让甘棠在一个安全环境内得到成长。 此后几天,外祖父母精心筹备甘棠去闫隆的衣食住行一切事项,那架势比之置办甘棠的嫁妆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三夫人还给甘棠配了两个会功夫的女侍贴身伺候她,保护她去闫隆后的安全。 离开西川上闫隆的日子,被定在七月初三。 这一日,嫆嫆特从军营出来为她送行,向来乐观活泼的小姑娘恹恹的,在甘棠的车队渐行渐远时,还红了眼睛。 甘棠的心情也不好,真的离开西川了,她心里的不舍到达顶峰,坐在马车里哭的不能自己。 行程过半时,她心绪才渐渐开阔。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个叫凤阳城的城镇上,因天气不好,甘棠便决定在凤阳城住一夜,待明日天气好了再上路。 好巧不巧,甘棠她们人正要进客栈,天空就下起瓢泼大雨。 甘棠的女侍嬷嬷忙将甘棠拥进客栈上房。 “姑娘,奴将您的衣裳取出来了。” “姑娘,快喝碗姜汤去去寒气,免得又生病了。” 甘棠先喝姜汤,然后换干净衣服,“你们也喝些姜汤抵御寒气,湿衣服也尽快换了,待热水送来也别伏侍我,自己泡泡澡,咱们在途中,可得护好身子。” 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保护身体,甘棠刚出门没多久就着了凉,在附近城镇歇了好几天才得以继续赶路。 女侍嬷嬷们行礼称是,将甘棠安置好后,轮流去重新梳洗打扮。 傍晚时分,客栈跑堂来给甘棠她们送吃食。 甘棠坐在房内,不亲自出来见人,但她听见跑堂的说,“对不住各位姐姐,只因明日是我们凤阳城一年一度的天医节,咱们店的大厨被凤阳侯派去熬煮药食羹汤,店内一时人手不够,膳食上的晚了些,我们老板娘特为您家主人送上一个驱虫避蚊的药包以示歉意,还请您家主人莫嫌弃。” “天医节?可是祭奠黄帝,岐伯的节日?” 客栈跑堂原是为客栈晚送了饭食赔罪,多说了两句,不想甘棠的女侍里有知道天医节的。 这女侍叫木香,是甘棠外祖父母和三舅母给她找的护她安危的两个女侍中的一个,另一个女孩儿叫木黎。 这两个姑娘皆会武也会医术,都属于蕙质兰心那一挂,所以对只在书本里见过的天医节很是心向往之。 “两个贪玩的小丫头,休想去姑娘跟前说明日要去看热闹,虽凤阳城离闫隆不远了,但还是早早到闫隆的好。” 木香木黎是女兵营里出来的,奉行的第一要令便是无条件服从上司命令。 甘棠的管房嬷嬷一开口,她二人就收了心向往之的神色。 甘棠坐在屋子里,不由失笑,她也挺想满足木香和木黎的,但马上就是中秋了,她要赶在中秋之日到闫隆城,上齐芒山祭拜自己爹娘和大哥,所以若明日天气不错,必然是要赶路的。 第二日,天气放晴。 车队整理好行装后,女侍们便将甘棠迎下客栈。 甘棠上车时,回头对木香木黎道,“木香木黎,你俩会骑马,若是能在午时追上车队,我便允你们去会场看看。” 木香木黎大喜,忙操着她俩那被紧急训练出来的别扭礼仪道谢。 “姑娘,你也太由着她们了。”瞧着木香木黎的背影,管房嬷嬷嗔道。 甘棠微微笑着,“嬷嬷,我身边有你醉儿熏儿几个伺候,还有外祖父亲自给我挑选的卫兵保护,就由她们俩玩玩吧。” “姑娘好性。”管房嬷嬷无奈。 车队不快不慢的往城门口行驶着,甘棠拿了本嫆嫆送给她的话本子正要看,忽听外头传来木黎木香急切的声音。 不等甘棠问话,木黎木香默契十足,齐齐开口,“姑娘,我们见着堰国公世子了。” 甘棠恍然听到堰国公世子这几个字,差点没拿稳书。 她从西川来闫隆,和外祖父说的话都是真话,但有一点,她没说,就是她想亲自问吕循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来。 自从卞家开始谋划她的婚嫁之事,她和吕循明明是情投意合,却生出如此多波折,她心里每天都如油煎火烧一般。 她曾感动于吕循对自己牵挂三载,所以大胆说出心悦他要嫁他的话,她曾惊喜于吕循亲自跑去西川求娶自己,所以谅解了因为相隔千里而闹出的乌龙事件。 她对吕循的为人还有期待,所以她决定在大胆一次,把所有外力阻隔都斩掉,来闫隆面对面问吕循,为何要用这般伤人的方式娶自己。 甘棠自有了这个想法,就会想自己来闫隆后,见到吕循该说什么,该怎样措辞,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想,她们俩人的再见会如此突然。 第十章 诉衷肠 “棠儿妹妹,可否下车,与我见一面?”清贯悦耳的声音,离甘棠只有一车帘之隔。 甘棠努力让自己维稳住大家闺秀的骄傲和仪态,手抬上车帘时,又再三告诫自己,哪怕得到的回答不好,也不要丢人,才掀开车帘,欲下车来。 “姑娘,戴好帷帽再出去。” 车队还未出城,今日又有天医节,不少百姓都往会场赶,所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管房嬷嬷是怕有人冲撞到甘棠,毕竟闫隆一带的风俗和西川一带的风俗相差甚大,闫隆一带的女子被教养的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甘棠来闫隆少不得要入乡随俗。 甘棠看着帷帽,倒觉放松了些,依言戴上帷帽,才由管房嬷嬷,四个女侍,两个护卫护着往吕循那头去。 吕循见车帘攒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冲甘棠揖了一揖,“多谢棠儿妹妹愿意见我,此地混乱,我已让杨升在前方茶楼开了雅间,妹妹先请。” 吕循话音刚落,管房嬷嬷没好气的横了吕循一眼,然后拉住甘棠,商量似的说,“姑娘,那边有棵大树,可遮阴避凉,老奴找几个护卫将那里隔出来,容世子爷与您说话吧。” 甘棠的管房嬷嬷是外祖母一手陪养出来的,自甘棠三年前去西川后,就跟在甘棠身边伏侍。 她对甘棠和吕循的事不说一清二楚,但知情的事有十之八九。 这次来闫隆,她也得了甘棠外祖母的交代,便是不许吕循和甘棠说着有的没的,尤其婚前独处。 甘棠先后看了眼大树和不远的茶楼,然后敛着眉眼,低声问,“世子,我想知道后来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你能答吗?” “我能,棠儿妹妹,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循语气宛如发誓。 甘棠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微微屈膝,颔首低眉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世子莫要说谎。” “绝不欺瞒……”吕循举起手指,像是要发誓。 甘棠在他要说出誓言前,往茶楼方向走。 管房嬷嬷没反应过来,“姑娘,老夫人的吩咐您忘了?” 甘棠摇头,真诚道,“嬷嬷,就由我这回罢,外婆未必不知道我来闫隆的用意。” 整个卞府都很疼爱甘棠,尤其管房嬷嬷还是甘棠近身伏侍之人,她对甘棠如女儿一般,现在见甘棠眼中露出这一路都没有的光亮,便舍不得多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去。 进了茶楼雅间,管房嬷嬷不许关门,还将挂在房梁上的帐帘放下,将甘棠和吕循隔开。 待管房嬷嬷做好一切,才把雅间留给两个有一堆话要问要答的年轻人。 有帐帘相隔,甘棠将帷帽取下,然后翩然站立在帐帘前。 这一幕,令吕循想到与甘棠的第一次见面,当年灵巧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袅娜娉婷,身姿芊然的少女。 “究易哥哥,关于你二月间从西川离开到如今发生的事,棠儿只想听真话。”甘棠加重语气又重复,“无论好坏,只听真话!” “是,妹妹想知道的事,在下不敢有隐瞒。”呂循承诺。 “棠儿妹妹可知道两年前,太子殿下大婚前夕,被定为太子妃的金家大姑娘婚前失德,被退婚一事?” 两年前,当今太子爷十六岁,定下的太子妃十五岁,原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但因为前太子妃在及笄礼上礼服接线处没缝住,使得前太子妃在对宾客行礼时,礼服裂开。 前太子妃当场衣冠不整,被士大夫批判有损妇德,不堪为储君嫡妻,而被退婚。 两年前甘棠还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恸中,不理外事,并不知道太子没娶成自己的青梅。但是在很久以后,嫆嫆和她聊话本子,聊到过类似的故事,当时嫆嫆气出升天,义愤填膺说这种男人没担当,未婚妻真惨。 现在看来,当时是有说书人把皇家的事化名当故事说了。 “知道一些。”甘棠答。 “棠儿你知道在那之后,后宫有个宫女生了二皇子的事吗?” 甘棠再缓缓点头。 吕循现在是在交代背景,见甘棠清楚了这两件事,他便不停歇说,“当初皇后娘娘想让温恕当没这事,继续把金大姑娘娶进东宫,温恕不愿意,自那时起他就和皇后娘家与舅家生了龃龉。” “因为温恕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当之无愧的储君,一开始皇后他们也没说什么,后来二皇子出生,皇后就有了别的心思。这两年里,皇后娘家与舅家明里暗里给温恕使袢子。” “去年大将军派人来闫隆打探我的婚配情况,我得知是要把你许给我为妻,太得意忘形,在宫闱内把这事和温恕说了,没想到,会被人听了去。” “自温恕和皇后矛盾越来越大,皇后党就有意拉拢堰国公府扶持二皇子,但我爹是温恕的太傅,我是温恕的伴读,温恕他身为储君并无不妥之处,我与他又有多年情谊,不会说断就断,所以就算要林立党派,我们堰国公府也只会是太子党的辅臣,所以堰国公府便成了皇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棠儿妹妹,自我从西川回来,得知皇后想以你为码,让我与温恕决裂时,我日夜憎恶当初那个说话没把门的自己。” “从西川离开时,我还没得到妹妹谅解,原想忙完闫隆的事,再去西川一次求你原谅,但时间已经不等人,温恕当时与我说,我必须赶在皇后向陛下提出赐婚时,向陛下请旨赐婚,我应了。” “后来没想到,便是我家已经先像陛下请旨赐婚,皇后娘娘还会提出为温恕纳你为妃,陛下陷入两难。” “这时陛下身边的原内官向陛下提起皇后的族妹陈娘子是你三舅母,让陛下跟陈娘子问问你的心意,恰逢你十五岁生辰将至,皇后说要给你送贺礼,我当时亦让人准备再入西川,但皇后使坏,使得我这次西川之行未得成。” 甘棠静静听着吕循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莫名觉得心慌的厉害,嘴巴也干干的。 她几乎没思考,掀开了布帘,“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争权,你作为堰国公世子夹在中间,可有受伤?” 吕循没想到甘棠会掀开布帘,关心自己,自太子被废起至今,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一直在强撑奔走的他心里泛起酸意。 他上前一步,与甘棠几乎互抵了足,“棠儿,我当时想,就算后来你怪我强娶你,我也会对你好,把你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你面前,让你原谅我。” “当时我与你相隔千里,上一个误会还没解除,又新增误会,我多怕你怨恨我,可当时废温恕东宫太子位的消息还没公布出来,千里传信也有疏漏,我并不敢把事情详尽写在信中,只得让管家与大将军说,今年娶你进门,只要你来闫隆,我至少不用在一句话传几个月,与你旧误会未解除新误会再生。” 两人及近的距离,吕循又是这般真诚的剖析自己,求人原谅,已经理清楚所有事情的甘棠没了那股抵触情绪,整个人犹如烧熟的虾子,里外都红透了,“你,你做什么离我这么近!” 吕循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退回刚才站立的位置,作揖道歉,“小生莽撞了,棠儿妹妹勿怪。” 甘棠瞧着吕循一副紧张胆小的样子,骤然心跳漏了一拍,“你身边应当有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吧,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记挂如此多年。” 碍于礼教,甘棠当年在闫隆的那两年,和吕循的见面少的可怜,就算见面了也是仆从大堆,根本没有私底下说话的机会。 若不是后来家逢变故,吕循三翻四次跑来劝自己,甘棠都不知道平日里总爱和哥哥来家里玩儿的堰国公世子吕循对自己有别种心思。 吕循神色认真,“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花言巧语!”甘棠呼吸急促,宜喜宜嗔的怼了一句。 甘棠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已经不生气了,现在多的是女儿家的娇羞,不想那厢听到花言巧语这种不太正派的词,又紧张起来,“棠儿妹妹,我所说都是肺腑之言。” 甘棠对上吕循的眼睛,那双丹凤眼格外恣意勾人,她轻咬唇瓣,手中罗帕已被揉的不成样子,生怕自己失态,她退回帐帘内,“究易哥哥,你说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告诉我四舅舅和大表哥,要是他们查出半个字虚言,便是抗旨,出家做姑子,我也不嫁你。” 吕循信誓旦旦,“棠儿妹妹,我吕循所言绝无半句假话,只要你愿意嫁我,你四舅舅和大表哥怎么查我都使得。” “棠儿,当初得知你三舅母来信拒婚,陛下还同意了时,我心如刀割,在西川那段时日,我见过不少西川儿郎,当时大将军说我不如他们时,我生怕就此与你没了缘分,你如今肯来闫隆,我甚欢喜。” 第十一章 怼堂兄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郎艳独绝的容貌,有鹤立鸡群的气质,有桑弧蓬矢的志向,是怎么张扬都不为过的。 但提到自己当初在西川受挫,就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甘棠心善,虽心里还想着要把今日吕循说的事告知家中长辈,但对他已经多了几分不忍,她耐心道,“那你今后有事都第一时间与我说,不产生误解不就不会受委屈了?” 今后两个字敏感的落入吕循耳朵穿进大脑和肺腑,他欢喜不能自甚。 他坚定说,“是,棠儿妹妹,今后我有什么事都与你说,也请棠儿妹妹今后多等我一会儿,我绝不负棠儿妹妹。” 类似的话,自两人见面,吕循已经说过许多,甘棠不感动是假的,人本如飘萍,遇到对的人才会生根,她现在对闫隆有归属感了。 “我还要赶路去齐芒山祭拜我爹娘,便先走了。”甘棠轻声说。 吕循想挽留但想着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便躬身相送。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在相聚一米之处守着礼数互相道别。 甘棠由熏儿扶上马车,待所有人都坐定后,车队缓缓往城外去。 行至城关,守城官要挨个查验出城百姓的户籍和路引,排队时,从掀开的车帘可以看到吕循还跟着车队。 熏儿和醉儿是自甘棠三岁起就来到甘棠身边,跟着甘棠一块儿长大的,情分非凡,她俩瞧甘棠现在的状态和初见吕循时的状态天差地别,便大胆说,“姑娘,咱们未来姑爷不放心你,还跟着呢。” 甘棠羞得语无伦次,“臭丫头,你,你瞎说,些什么呢。” 甘棠抬眸望窗外看去,原本笑意盈盈的小脸变得难看,那笑容收回的也将就尴尬。 不远处,吕循身边多了一个看起来很跳脱的少女,那女子正拿着自己的锦帕为吕循拭汗。 甘棠的管房嬷嬷也瞧见了那一幕,冷讽道,“姑娘,你天真可爱,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瞧瞧那堰国公世子的放浪样,刚刚老奴就不该依你,日后若是退亲,他家提起今日之事,对你总是不好的。” 是的,甘棠外祖母不许甘棠来闫隆后和吕循见面,就是打着若是堰国公府在娶妇这事上当真傲慢无礼的让人厌恶,以后退亲时能不损甘棠闺誉的退亲。 管房嬷嬷现在仍认为吕循是个问题少年,所以再疼甘棠,她也要听自家老夫人的话,无死角的护着甘棠。 “你们可以走了。” 随着守城官的话,车队缓缓动起来,在车帘被放下来时,甘棠只看到吕循推开那女子,跨上高头大马的动作。 她以为吕循是来追自己解释刚才发生的事的,但车队行了大半天,都不见他人影。 …… 从凤阳城起,走走停停的又行了十天,车队到达了距离闫隆城郭还有五十里地的一个驿站。 在车队刚行至驿站时,有一身着宝石蓝绣菱形纹锦衣,头戴蟾宫折桂玉簪,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领着十几个皆是着土褐色窄袖交领短袄和束腿长裤的男子并四个看起来就很干练健壮的婆子,从驿站搭设的遮阳棚迎了过来。 醉儿和熏儿扶着甘棠下马车。 那男人迎头过来,笑着说,“棠儿妹妹,许久不见了,可还记得哥哥?” 甘棠不动声色行礼,淡淡道,“大堂哥安好。” “棠儿妹妹一路舟车劳顿,你二叔说,今儿先委屈你在驿站旁的客栈住一晚,解解疲乏,明日在进城去,这些仆从,都是精心挑选出来供你差使的。” “劳二叔记挂,派大堂哥来此迎棠儿,只是我已与我四舅舅和大表哥说好了,今日在五十里驿站会面,一道去齐芒山祭拜我爹娘和大哥,中秋之后才有空进城,只怕要辜负二叔苦心安排,还请大堂哥替棠儿在二叔面前赔个不是。” 甘棠语气轻缓的阐述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清清泠泠的一个人,对自己大堂哥不冷不热,仿佛这就是她本性一般。 大堂哥似有些尴尬,“原来棠儿妹妹早有安排,当初棠儿妹妹的四舅舅与大表哥来闫隆时,家中也请了他们过府做客,但他们一直不得空,你二叔还想着等你来闫隆了,一家人在好好聚一场。” 甘棠冷笑,不屑的看了一眼大堂哥,“哦,是吗?犹记当年,在棠儿外祖母她们来奔丧时,家中失窃,查点一番后谁的东西都在,独我娘的大半遗物不翼而飞,给他们留下阴影了吧。” 当年,这事的盗贼最后查出来是甘棠二叔一个妾室的管房嬷嬷的子侄干的。 那时候外祖母她们已经到了闫隆,甘棠不在孤立无援,好好的惩戒了那妾室陪房嬷嬷的子侄,可甘棠娘亲的遗物还是有半数没找回来。 这是已经成了甘氏新任族长的甘二叔的一个污点,连带着甘二叔的孩子,比如甘棠面前这位大堂哥一听有人提及此事就臊的慌。 “棠儿妹妹,当年大伯父大伯娘和堂哥骤然离世,甘家上下乱成一团,人员管理不当才出了纰漏,这次你回来住的院子,你二婶已经命人上上下下重新打理过,绝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甘棠浅浅笑着,目光干净淡然,“大堂哥说笑了,棠儿是回甘家,又不是去坐牢。” 甘棠到底没维持住自己的清高,将她这位大堂哥怼的死死的,而大堂哥也知自家老爹当年做的事,没有足够底气回话,只能不甘的在嘴皮子功夫上落甘棠一程。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城了,过几日再去齐芒山接妹妹。” “大堂哥慢走。” …… 大堂哥走了,但他走前,没带走自己带来的十几个小厮和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甘棠也不理他们,转而进了遮阳棚,独留那十几个人在太阳底下不知所措。 一盏茶的功夫,四个婆子中的一个打头出来问,“大姑娘,您带来的行李,可要奴婢等人先卸下车来?” 听到这话,甘棠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但是性格活泼些的熏儿接了话头,“没听姑娘说,她要等舅府四爷和大郎君去齐芒山吗?现在把行李卸下来让贼惦记?” 当年甘棠差点被拐子拐卖那次,醉儿熏儿她们下场也不好,要不是甘棠被救后拜托吕循找她们,她们两个小姑娘早没命了。 打头婆子没料到主子怼完主子,奴婢还要出来挤兑她们做奴婢的,可现在甘棠为尊,她要是一声令下,她们就惨了,便只得忍下这口气,不再出声。 又等了半个时辰,甘棠四舅和大表哥才姗姗来迟,不过一直冷着张脸的甘棠终于有了点深达眼底的笑意。 “四舅舅,大表哥,你们再不来,我喝茶都喝撑了。”甘棠嗔道。 “小丫头,我可看到桌上的点心了,别什么都怪茶水啊。”大表哥调侃。 “棠儿,他们是甘家派来的?”舅甥表兄妹互相调侃完,四舅望向甘家大堂哥带来的一众人。 甘棠点头。 四舅走到那群人面前,大声道,“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家棠儿自有人照顾。” 一群甘家仆从面面相觑,没有离开的意思,四舅暴脾气上来了,“听不懂话是不是?棠儿来闫隆住哪儿都不住那虎狼窝,再敢跟着我们,老子打断你们狗腿。” 四舅说完,示意甘棠上马车,他和大表哥则翻身上马,一左一右护着甘棠的马车。 齐芒山在闫隆城城南,从五十里驿站到齐芒山大概十里的路程,车队缓慢行驶三刻钟左右就能到。 甘家是闫隆大族,在齐芒山有一大片祖坟,这里的每一座坟茔都干干净净无丛生杂草,可见日常维护得很好。 甘棠寻着记忆来到并排的三座坟冢面前,正要依次磕头上香,瞥见坟冢前有香烛贡品,她望向自己大表哥和四舅,“四舅舅,大表哥,你们来祭拜过我爹娘大哥吗?” “这怕是你二叔派人弄得。”大表哥答。 甘棠内心拢起郁气,最后嗤笑出声,把那些香烛贡品拿开,换上自己带来的。 一切准备妥当,甘棠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傻丫头,还怕你爹娘不知你孝心吗?头都磕红了。”四舅心疼道。 甘棠眼眶盛满泪水,哪怕已经时隔三年,甘棠仍觉当年自己从女学堂下学后,被奶娘告知自己爹娘大哥死于土匪刀下的消息是假消息。 “四舅,我想我爹娘,当时大哥说等他求学回来,考个状元给我看,让我做状元妹妹,他那么聪明,就算不中状元也能成为皇榜进士。” 大表哥接过女侍要递给甘棠擦眼泪的锦帕,鼓励道,“棠儿,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你是带着姑姑姑父和珵美表弟的祝福活着的,只要你日子过得好,他们在天之灵也欣慰。” “大表哥说的是,是棠儿想左了。”甘棠道。 收拾好情绪,甘棠将自己在凤阳城偶遇吕循,吕循和自己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四舅和大表哥。 他俩听完,眉心紧皱。 第十二章 上街游 “棠儿,我和你大表哥在闫隆这段时间,也听到看到一些事,皇后与太子因为两年前的事确实不对付许久,朝堂上臣子分派也已成气候,面上和和气气的,私底下龌龊事没少干。” “太子殿下虽被废黜,但如今还住在东宫,没人上奏说于礼不合,可能太子一系的臣子从中周旋的缘故,那吕家小子四处奔波,这段时间只怕也不太好过。” “不过,棠儿,虽然赐婚一事,吕家有诸多无奈,我们可以谅解他,但现在时局混乱,吕家深陷其中,你外祖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舍不得你受委屈,便是日后堰国公府有泼天富贵,这亲还是得退。” 甘棠抿唇,很是郁结,吕循待她当得起一个诚字,可她父兄早逝,没有依靠,幸得外家待她似亲女,才使她不曾被人随意折辱,她不能忤逆外祖父。 “四舅舅,大表哥,现在也不能像陛下陈情,这事容后再说可好?”甘棠实在没有好法子平衡好吕循和外家,她只能暂时选择逃避。 “棠儿,这趟闫隆之行,你就当是出门旅行一趟,最迟九月就回西川去,别的莫多想了,你外祖父和舅舅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四舅看出甘棠的纠结,怜惜的拍了拍甘棠的肩膀,耐心宽慰。 本来甘棠和吕循男婚女嫁十分适配,结为夫妻是谁也不辱没谁,天作地设的很。 可后来发生的每件事,都让两人原本纯正真挚的感情之间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那些事,若是一件没处理好,都会令两人越走越远。 …… 八月十六,中秋的第二日。 闫隆城作为帝都,凡节庆之日,无不热闹非凡。 昨日陛下和皇后还携着大臣上临天门看盛世繁华,今日闫隆城内的大街小巷仍有节庆余热。 甘棠坐在马车里,不时从木香木黎两人掀开的看到街道场景,莫名她想到当年父亲调回闫隆,一家人三天两头出门玩乐的一幕幕。 三年时间,闫隆的变化还是挺大的,不少街巷的走向都变了。 “我带你们下去走走。”甘棠起了兴致。 木香木黎十分兴奋,自进了城她俩就一直掀车帘看街市,还引得甘棠起了孺慕之思。 “姑娘万福,姑娘您慢慢走,奴扶着姑娘。” 管房嬷嬷一拍脑门,“姑娘,下车前,您得答应老奴,最多游玩半个时辰。” 八月十五,宫廷内设了中秋宴,而四舅和大表哥在西川军营里都有职位,虽他们此次来闫隆是为着私事,所以也在中秋宴的邀请之列,故而昨日一早便进了宫,今日只有甘棠一个人进城。 四舅和大表哥去赴宴前,跟伺候甘棠的一众女侍和护卫都交代了进城后,要随身不离甘棠。 伺候护卫甘棠的一行人,人数很多,只要长了眼睛,都不会跑来找麻烦。 但管房嬷嬷她们未在闫隆待过,当年又听多了甘棠在闫隆经历的事,对甘棠没什么好印象,所以管房嬷嬷并不希望甘棠下车步行。 只是,甘棠都已经答应手底下小丫头,管房嬷嬷不好反驳,让甘棠这位主子没面子。 甘棠冲管房嬷嬷笑,“好的,李嬷嬷,半个时辰我们就回马车这边来。” “醉儿熏儿,木香木黎,每人五两银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超过五两银子就得你们花自个儿体己了。” 甘棠话音刚落,木香木黎又开心的蹦蹦跳跳,醉儿熏儿两人倒是内敛些,但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四个丫头得了银子,一路开开心心的买了不少吃食玩具,甘棠看着她们,心里因为思念父母兄长的那点愁绪也消散了。 “你们几个是第一次逛街吗?左手一袋糕饼右手一袋糖果子的,前边有个亭子,你们去那儿,把手里的糕饼果子吃了就回马车去,省的嬷嬷担心,我去前头的银饰铺子看看。” 一听甘棠要自己去银饰铺子,几个丫头都不吃东西了,异口同声道,“姑娘,我们陪你吧。” “不用,你们在这里看的着我,等你们把东西吃完,我就回来了。”甘棠不欲让丫头们继续跟着,话音刚落便往银饰铺子去了。 这家银饰铺子叫金玉楼,甘棠记得当年家里出事前,她娘亲才带着她来金玉楼打首饰,后来家里出事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甘棠让跟着自己的护卫在店门口的茶铺喝碗茶,才迈步进金玉楼。 金玉楼的侍者见甘棠过来,忙迎上来,“小娘子安康,不知是来取首饰还是来打首饰?” “打首饰。”甘棠淡淡道。 侍者不动神色打量了下甘棠,见甘棠穿的是锦罗绸缎,戴的是足金足银首饰,还有少见的紫色玛瑙耳坠,对她殷切至极,“小娘子楼上雅间请。” 甘棠淡淡摇头,“我就在大堂看看吧。” 上了雅间,护卫们就见不着甘棠了,甘棠已经答应了李嬷嬷会乖乖的,就不欲自作主张。 侍者将甘棠请到供一般客人歇息的用碧纱胡桃木做隔断的廊间,然后将画有各色钗环首饰样子的抄本给甘棠看。 甘棠有目的性的翻着,试图找到当年那副首饰的样子。 侍者见甘棠翻的极快,怕她看不清前边那些钗环首饰样子的细节,轻声提醒,“小娘子,您刚翻到的几副图画,都是我们金玉楼的新品,闫隆城里不少千金闺秀都在戴呢。” 甘棠嗯了一声以示回答,然后继续翻样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甘棠还是没见着自己和娘亲来打的那副首饰,正要张口询问,隔着碧纱帘,甘棠瞧见几个俏丽少女灵动活泼,有说有笑的进了金玉楼。 这几个姑娘显然是金玉楼常客,即使戴着帷帽,店里的侍者仍认得她们。 当中有一少女,眉眼张扬,十分自信,她是这群人里最先开口的,“簪娘,几天前我拿给你们金玉楼洗的那副头面洗好了吗?” 金饰银饰华丽大气,不少有身份地位的人都爱佩戴金饰银饰,但这些首饰也娇气,用久了颜色就会暗沉,所以像金玉楼这样的饰品楼就有一项业务,便是为佩戴得起金银饰品的妇人娘子们洗她们送来的金银饰品。 侍者笑着答,“甘大姑娘送来的东西,我们金玉楼珍之爱之,早就为甘大姑娘处理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 甘大姑娘拿起一枚耳珰仔细端详,“洗的很干净,给我送到马车上去吧。” “甘姐姐,这便是当年亭宜乡主入宫见贵人时戴过的头面吗?真漂亮,再让咱们看看吧。”那群少女里,年纪最大的便是甘大姑娘,其余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个个都还是小孩子样。 甘大姑娘颇为得意,“那你们就看看吧,不过可得小心些,过两日我要戴着这幅头面去参加诗会,别给我弄坏了。” 几个小姑娘欢喜极了,她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是甘大姑娘,家世最好的也是甘大姑娘,自然吃穿用度最好的还是甘大姑娘,她有骄傲的资本。 甘棠自听到自己娘亲的封号,便把目光落到那群姑娘身上,瞧清楚那群姑娘小心翼翼拿着赏玩的钗簪步摇梳篦耳珰等物真是她娘亲的东西时,她再也忍不住,掀帘走了出去。 这副首饰叫金龟福寿头面,因为寓意好,又太过华丽,亭宜乡主当年都是配着诰命服穿的,平日里不常戴齐一整套。 在甘棠十岁那年,亭宜乡主和甘棠玩笑似的说,等甘棠以后定亲出嫁了,给甘棠做嫁妆。 当年甘棠就知道自己娘亲的首饰遭贼遭的蹊跷,只是那时甘棠连性命都差点被人害了去,这些便顾不上了。 “姑娘豪气,乡主娘娘曾戴过的头面都能得全套。”甘棠冷嘲出声。 几个少女看向戴着帷帽的甘棠,甘大姑娘骄傲道,“亭宜乡主是我大伯母,她老人家仙逝了,她的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 “姑娘倒是大言不惭的很,亭宜乡主的东西不是该由亭宜乡主的掌珠保管?怎么就是你的了?” 甘大姑娘被噎住,亭宜乡主的东西,确实该全部是亭宜乡主的孩子继承保管,她这套头面也是刚得不久,还是她爹说她十三岁了,也说的婆家,出门见客少不得要两件像样的首饰,她娘才把这套首饰给她。 “你谁啊,我们家的事你管的着吗?” 甘棠气笑了,她仪态万千的走了两步,最后停在与甘大姑娘三尺远的地方,掀开帷帽,“管不管得着,橤儿妹妹要不先去问问你爹娘,我二叔二婶?” 甘橤瞧见甘棠的脸,惊的仪态全无,“大,大姐姐?” 甘棠父亲这一脉,嫡系有两兄弟,其后代都是一起排序的,甘棠和自己哥哥分别是甘家这一辈男孩儿女孩儿里居长位的一个,所以分别占了男孩女孩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之位。 “当年离开闫隆时,妹妹九岁多点,才这么高呢,如今越来越漂亮了。”甘棠面带笑容,眉眼却冷的很,“告诉大姐姐,你这头面是哪儿来的?” 第十三章 训纨绔 甘家重视嫡长,自发家以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财,所以无论男孩女孩居嫡长位着得到的关注是最多的。 另甘氏家族里的其他孩子也会自小就被教导要对家族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尊重敬爱。 所以就算自己父亲已经是甘家新任族长,自己已经被无数人以甘大姑娘称呼恭维了多年,甘橤还是敬畏甘棠。 “大姐姐,是……”甘橤差点脱口而出,但关键时刻她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的交代,又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大姐姐多年未回甘家本族,倒是许多事都忘了,这幅头面是大伯母当年赠与橤儿的生辰礼啊。” 颠倒黑白! 甘棠不可置信,自己二叔一家上上下下,居然会这么烂。 甘棠稳住自己有些凌乱的心神,抬起柔胰素手,爱惜的抚摸着这幅头面中的绞丝莲花拖金龟子步摇,“可能是吧,姐姐离开闫隆亦有四载,许多事记左了也可能。妹妹生辰是几月来着?” 甘橤答,“姐姐,妹妹生辰是在四月二十五。” “那我娘是在你几岁生辰送了你这全套头面?”甘棠追问。 “是在……”甘橤卡了一下才说,“就是在大伯母出事那年的生辰。” 甘棠爹娘兄长是在四年前的六月出的事。 甘棠了然,点了下头,“确实送的出去,那妹妹可还记得你九岁生辰那年的端午,我娘入宫觐见皇后娘娘时戴的是何头面?” 甘橤心脏跳的厉害,她怎会记得亭宜乡主四年前参加端午宴戴的是什么头面?那些年,整个甘氏家族,能进宫赴宴的女眷也只有亭宜乡主和甘棠两人,而她又年幼,并不关注这些。 “年,年代久远,橤儿忘了。”甘橤强辩。 “那年宫里来了个颇负盛名的画家,今上令其将端午宴绘制下来,以供纪念……” “那画必然是留存于深宫内院,只有像大姐姐这样出入宫廷自由的人才能得见真迹,妹妹和妹妹的友人哪有机会见。”甘橤忙找补。 甘棠笑,“得今上御笔朱批的真迹你们自是见不着的,只是那画家得今上夸赞后,更负盛名,不少豪族绅乡欲重金求购端午宴复制画,画家在重金之下又画了一副赠于他人,自此民间仿制便画不胜枚举,妹妹即拿的出这套头面,想来是不缺钱的,不妨差个小厮去书画局看看能否买到一副仿制画?” “姐姐说笑了,抄袭为人不齿,正经书画局那会卖大家的仿制画。”甘橤不知为何,虽感觉自己每次都能找到完美理由为自己打哪儿得的这幅头面做掩饰,不让自己落了下乘,可她心里就是没底气。 “也是,宋大家的画被今上御笔朱批,大加赞赏过,只有那为人奸邪,心思不纯之人才会干出窃人成果,盗人财宝的事来,像妹妹这样的只会想法子看真迹,是姐姐糊涂了。”甘棠也加入批判大军,并为自己刚才让甘橤去书画局买仿制画的行径道歉。 甘橤快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端庄得体,从前的甘棠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 甘橤兀自想法子摆脱甘棠,在她斜眼去求助今儿跟着她来金玉楼的几个闺秀时,甘棠又说,“四年前,我到外祖家,受外祖父母教养,他们疼我惜我,知我喜爱书墨丹青,便花重金为我聘了一位书画大家,这位书画大家好巧不巧便是当年被今上夸过的宋大家。昔年,他知我父母早亡,便在拒了所有富豪绅乡的重金相邀后,重画了一副端午宴与我,让我聊寄思念之情,妹妹稍等片刻,我去使人卸了箱笼,把画找出来与你一观,你仔细瞧瞧我娘在端午宴上戴的头面可是这幅福寿金龟子。” 甘棠作势就要去命人在大街上卸箱笼,甘橤恍然大悟甘棠的用意,也再支持不住,要说实话,“大姐姐,这幅头面其实是……” 甘橤正要说实话,忽听外头传来甘棠几个女侍的斥骂声和几个浪荡子调戏淫笑的声音。 甘棠忙跑出去,便见几个一脸醉相且衣饰华丽不俗的年轻男人对醉儿她们四人言语轻佻,还欲动手动脚。 四个丫头里,木黎和木香是甘棠三舅母从女兵营里挑出来的丫头,识字懂道理会武不怕人欺,在那几个男人将爪子伸向离她们最近的熏儿时,木黎和木香已经一个将醉儿熏儿护在身后,一个拿起还未吃完的果子掷向那双不守规矩的爪子上。 甘棠忙吩咐护卫去亭子里帮忙,待护卫们过去之后,原本就没得任何便宜的几个醉汉三两下就被钳住。 甘棠的护卫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最不齿这些不经人间苦却又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欺凌弱小调戏妇孺,几个护卫对视一眼,就默契的要把他们丢进河里,“给爷下去醒醒酒吧!” 几个护卫刚丢了一个人下去,站在金玉楼门口的甘橤突然慌张大喊,“住手!” 甘棠睨了一眼甘橤,然后示意护卫们停手。 甘橤跑到河边,“二哥!快,快救救他,大姐姐这是二哥,不是旁人。” 哦,原来扔的是甘家二房的人。 原先因为不认识这群公子哥,想低调些的甘棠冷笑,她和善问,“橤儿妹妹,那这几位是?” 甘橤不知甘棠这时候为什么不救甘二哥上来,还去问旁的人,她着急说,“他们都是二哥的同窗,那是付校尉家的郎君,那是李御史家的郎君,那是……” 真遗憾,没有甘家人了。 甘棠颇为惋惜,“咱们走吧。” 甘橤错愕,甘棠身边这么多人,居然不打算救自家兄弟? “甘棠,你还是甘氏女吗?被你的护卫扔进河里的可是你亲弟弟,你想见死不救是也不是?” 河里那位甘家郎君,小甘棠一岁,大甘橤一岁,甘橤和他关系自小就好,现在见甘棠漠不关心其性命,一时理智全无。 “妹妹亦是甘氏女,不若妹妹自个儿下去救?”甘棠回怼。 甘橤心梗,她长期住在闫隆,对闫隆大小地都是熟悉的,现在又是青天白日,所以她出门时只带了奶嬷嬷和几个女侍。 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能下河去! 甘橤还要说些什么,甘棠已经带着人离开亭子,临走前她让护卫把那套福寿金龟子也拿走了。 “姑娘,堰国公世子在河对岸。”等待护卫去拿头面时,就着河水洗手的木黎一抬头就看见河对岸的吕循。 甘棠顺着木黎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吕循。 今日他头戴银冠,身着灰蓝色圆领长衫,腰间配九环犀角銙,偏左腿挂了一枚云纹玉佩,偏右腿挂了一个不知是香囊还是荷包的物品。 甘棠不知他何时来的,但她看得出,河对岸的人是在看她。 她不由想,他现在那一脸的凝重神情,是在想什么? “姑娘,头面打包好了。”护卫的声音拉回甘棠视线。 甘棠抿唇,不再管眼前的闹剧,往马车走去。 回到马车边,李嬷嬷拿出帕子给甘棠拭汗,“姑娘逛累了,咱们就回去吧。” “嬷嬷,你带着行李先回家,我要去一趟甘家。” “姑娘这时候去甘家做什么?咱们先回家,待四爷和大郎君与你一道去吧。” “姑娘,您是要去为婢子们出气吗?那几个登徒子没占着便宜,这事就算了吧。”四个丫头也劝。 “登徒子?”李嬷嬷大惊,“姑娘,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李嬷嬷那眼去剜几个小丫头,“你们几个小丫头,怎么看顾姑娘的!” 几个小丫头萎成一片。 甘棠敛着眉眼,低声说,“嬷嬷,那几个浪荡子是想欺负她们,不过被木黎木香打退了,当中还有甘家人。” 李嬷嬷明了,也不在横几个丫头,但她还是不赞同甘棠孤身一人去甘家。 甘棠再劝,“嬷嬷,我去甘家也不全是为这事,还有其他事,你放心吧,我吃不了亏,你若担心我,那就快快回家寻我四舅和大表哥来。” “那老奴……”李嬷嬷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再劝。 马车板传来有规律的三声敲击声。 醉儿掀开车帘,甘棠便见一着胭脂色裙裳,头戴帷帽的女子立在马车边,她身侧又找了几个婆子和女侍。 女子见车帘掀开,素手卷起帷帽,欣喜道,“棠儿,果真是你,刚在楼上就觉得眼熟,还怕认错了。” 甘棠面露迷茫,女子继续提示,“棠儿莫不是将我忘了,好没道理,我可是年年都寄信与你的呢。” 甘棠知道女子是谁了,吕循的妹妹,吕商音,今年也是十五岁。 去西川这几年,吕循就是借口自己这位妹妹的身份给她送钗鬟和一些稀奇玩耍之物。 甘棠想起刚才在河边的一幕,她和吕循的妹妹并无深交,会认识也是因为共上一家女学堂,所以现在吕循妹妹一派熟稔之姿,只怕是吕循的主意。 “棠儿快下车来,我带你去前方茶楼坐坐。” 甘棠想了想,她来闫隆之初,就是想有什么事发生时,能第一时间就当面和吕循讲清楚,免得人传人的传岔了话。 第十四章 提婚约 既然她现在有话问吕循,吕循也安排了自己妹妹来找她,她应约就是。 “嬷嬷,我去去就回。” 甘棠这次连四个丫头都没带,只身和吕循妹妹去了茶楼。 “未来嫂嫂,大哥说你冰雪聪明,定能想到我找你的缘由,如此我也不多解释了,大哥他就在房间里,我就不去扰你们了,你和大哥说完话,我在来接你回去。”吕循妹妹也是个玉质活泼的妙人,甘棠突然想到自己在西川结识的手帕交嫆嫆。 离开西川那日,嫆嫆以为她来闫隆就要着手嫁人,此后再难见面,一向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 甘棠不免失笑,今儿被吕循见到她冷血无情的一面,吕循也怕了,她说不定都不用外祖父强逼吕家退婚,闹出波折来,就能回西川去。 甘棠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迈步进去。 甘棠一进屋就看见那临窗而立的修长身影,正要行礼问好。 那厢却已经向她作揖,歉意道,“在下又唐突棠儿妹妹了。” 甘棠一愣,原先准备好的话就这么忘在脑后。 吕循表达完歉意,就急急说,“棠儿妹妹今晨的事,日后莫要在做了……” 甘棠回神,果然就是为了这事。 甘棠有些懊恼,不该让吕循抢了话头。 “为何?”甘棠冷声问,“当年二房趁甘家失了郎主与主母,阖府大乱时累次迫害我,我为何要给他们好脸色?” ,“世子,便是我是甘氏女,我也与甘家二房不共戴天,你要是想拿什么女子应当谨守德容言功的话教训我,那你最好免开尊口。”甘棠声势越大,好似这样她就可以抢回话语权。 甘棠吼完,先头见到的吕循一脸冷漠沉凝的表情又闯进她脑海,她心烦意乱的很,转身便想走。 吕循确实被甘棠吼懵了会儿,但见甘棠想走,他大步走过来,一手扣到门板上,将甘棠特别巧妙的圈在双臂之间。 丰神俊逸的男子此刻那有什么风度可言,只有一脸着急,“棠儿妹妹,不,我不是想阻止你去找甘家二房讨公道,我只是担心你。” “你离开闫隆已久,此次归来虽有卞四爷和卞大哥护着,但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卞氏毕竟不长居闫隆,多年经营皆在西川,于人情来往上不抵甘氏,我怕你日后再像今日这般行事,甘家二房暗地找你麻烦。” 甘棠还闷不出声,吕循以为她还在生气,语气更急切,“若是我近日在闫隆也就罢了,你想做什么尽可去做,我与你兜底,但棠儿,温恕的事还需我奔波,也请你原谅则个,近段时间能忍则忍。” “当然,要是忍不下去了,你也不需再忍,但你也别亲自出手,你使人去城西的镖局找一个叫翟老大的,由他出面。” 甘棠那被震到四海八荒的神思终于被她收回来,“你,你不觉得我,不觉得我冷眼看着护卫将自己堂弟扔进河里狠毒?” “我只怕你一如当年那般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让那些黑心肝的以为你好欺负。”吕循答得干脆利落。 当年有爹娘宠爱,兄长爱护,自身条件也不差的甘棠,颇有贤明,不少人家都惦记过她。 吕循也是因为甘棠的贤良和善,聪慧端庄注意到她的。 “棠儿妹妹,善良亦需要锋芒,当年若非我在城门口拦住了那要拐卖你的汉子,你如今连命都没了,所以我支持你为自己讨公道。” 吕循一双锋利明晰的丹凤眸尽是真诚,甘棠竟不敢与之对视,这是她第不知道多少次怀疑他了。 而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不被信任,总是耐心细心的跟她解释。 “那你在凤阳城那日,为什么要旁的小娘子给你拭汗?你自己没锦帕,不会拭汗吗?”语气又委屈又酸。 那一日,甘棠看到吕循翻身上马,以为他会追上来,故意让车队缓行,可大半天他都没追过来,让她好像个傻子一般。 一直急于解释且口齿颇为伶俐的世子爷蒙了,他在自己刚懂人事的年纪就认识了甘棠,后来见别的小娘子总觉得他们比之甘棠差些什么,过得向来清心寡欲。 又过了两年,甘家出事,原先母亲说的把甘家小娘子说给他做媳妇的话被搁置,而他也由母亲做主给他备了几个通房丫头,正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的年纪,他也不是柳下惠鲁男子,瞧着那些漂亮娘子也邪火丛生过。 可后来甘棠离开闫隆,他想明白自己最惦记的人还是甘棠后,对其她女子就敬谢不敏了。 他原就不去花楼画舫,身边的女子也送走后,就没什么东西会扰他心智了。 “棠儿,我对天发誓,这些年,我绝没闹出过任何与那些莺莺燕燕纠缠不清的事来,自你当年和卞老夫人离开闫隆后,我思之如狂,再看不上别的女子。”吕循忙表忠心。 “可你在凤阳城那日,就是让别的小娘子给你拭汗了,那时我在马车里都看到了,你是觉得那些娘子与你只是露水情缘,所以可以不当回事吗?”甘棠闷闷不乐。 吕循肉眼可见的慌了,仔细回想半个月前,在凤阳城和甘棠见面后的每一幕,乍然,他想起了自己何时和别的女子相处过。 “棠儿,你可是在我送你出城时见着我与一小娘子在一起,我冤枉……”吕循直叫屈,然后突然压低声音,凑近甘棠耳边说,“那是个男扮女装的郎君,我当时要找一个臣子的罪证,他查到眉目了,特来与我说。因是我让他男扮女装的,他便故意来恶心我。” 甘棠错愕,猛然抬头去看吕循,这一下不得了,她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吕循怀里,而且因为吕循要说悄悄话,他俩不仅抱在一起了,还近的几乎鼻子相闻。 甘棠脸腾地一下烧的通红,“你,你又离我这么近!” 吕循反应过来,也心慌的厉害,忙松开甘棠,一个劲儿赔礼道歉。 甘棠看着好笑,但又有些歉疚,“究易哥哥,你不怪我三翻四次误会你吗?我也不想的,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希望你带我好,所以容不下你对我有一点不好。” 吕循笑,本就生的丰神俊逸的人,笑起来格外撩人,“愿叫我究易哥哥,想来妹妹此刻是不生气了,那我便直言了。” 甘棠竖耳倾听。 “妹妹这是心里已经拿我当夫君看了。” 甘棠骤然耳目轰鸣,抬手就打吕循,“登徒子,胡说八道,我……我和你还没什么关系呢!” 吕循常年练武,故而身影修长俊逸,体态健硕魁梧,被甘棠粉拳打了几下,他不仅不觉得痛,反而生起了一股邪火。 他忙抓住甘棠纤纤素手,“棠儿,我们已经有婚约了。” 甘棠想起那道赐婚圣旨,虽因那道赐婚圣旨闹了许多不愉快,可两人确实是有关系了,但也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闹出许多不愉快来,两人反而不能像寻常未婚夫妻一样相处。 甘棠小脸聚起愁思,哀怨的看着吕循,“我外公很不高兴因这道赐婚圣旨闹出来的事,还是想寻机会退婚。究易哥哥,你当初怎么就不能再小心些,不让这些事发生,外公待我很好,我不能忤逆他。” 吕循心里的情思也消失殆尽,在甘棠四舅和大表哥来闫隆这段时间,吕循不在闫隆,所以他还没直观的感受到卞家对他的不满。 直到昨日中秋夜宴,他想去跟甘棠四舅和大表哥叙叙旧,却被不冷不热的打发了时,他才知道卞家对他行此事的不满。 “棠儿,这道赐婚圣旨来的也不易,当时陛下都要在将你许给温恕的圣旨上盖印了,是温恕将那折子丢火盆里烧了,又自己捧了玉玺在空白折子上盖章,你我才有一纸婚约。”吕循眉目阴郁,明显是提及的事令他不快的很。 皇太子自己拿玉玺盖空白圣旨,也确实是件骇人听闻的事。 今上还龙体康健呢,皇太子这行为说不好就是欺君罔上,有谋逆之心。 甘棠心里一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太子殿下被废也是因为这个?那堰国公府岂不是要被诟病?可闫隆城里并未有流言传出啊?” 甘棠虽才来闫隆,但她四舅和大表哥已经来闫隆月余,要是有这类消息传出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消息被陛下压下了。原先陛下要把你许给温恕,就是气头上的决定,在此之前,温恕就替我陈过情,也表明过自己的心意,陛下圣明,他并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后来陛下气消了,就仍由温恕着人去西川传旨了。” 甘棠感觉事情混乱的可怕,“你把我说蒙了,太子殿下他盗用玉玺,还派人去西川传赐婚圣旨,陛下都忍下了,那为何陛下还要废太子?” “我也不甚了解,听我爹说是积年恩怨。棠儿,就算不论我与温恕多年同窗之情,君臣之情,就只说他为我求来娶你的圣旨,我也要保温恕性命不被皇后党害了。所以看在此事的份上,你莫在因此恼我可好,只要你不恼我,心里有我,再给我些时间,我就有信心消除你外公他们对我的意见。” 第十五章 深情约 吕循目光深邃深情,甘棠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拔,“我不恼你了。” 吕循大喜,真心觉得世间最美好事都比不过此时此刻。 甘棠那厢突然转音,“若你能一直做到凡生误会时,第一时间来告知我缘由,我就不恼你了。” “若你能一直爱重我,给我以原配嫡妻的尊重,在不爱我之时也能与我明说,我就不恼你了。” 吕循握着甘棠的手,又用了些力,甘棠吃痛,娇羞无措道,“你还不松开。” 吕循指腹依依不舍的摩挲着甘棠白嫩柔软的指节,正要松开时,他又用了力把甘棠整个手掌攥握在手里,略显傲娇道,“不松。棠儿,我知夫妻相处少不得似那嘴皮和牙齿会磕碰几回,所以若我惹你不快了,你就来骂我,我定赔礼道歉,知错就改。当然,你是因着别的不快也要来寻我,不许自己生闷气。” “我会一直爱你,绝无不爱的时候。棠儿,我也向你立个誓,得你为妇,不立二色,共绵子嗣,兴昌宗室。” “你不纳妾?”甘棠错愕。 时下兴子嗣繁茂,大家豪族有钱有权,即娶得起妻又纳得起妾,故而不论绅乡还是士族,男子都会有上几房妻室,若本性就是贪花好色之徒,家里家外更是莺莺燕燕不断。 甘棠知道吕循是正派人,干不出和别的小娘子纠缠不清,宠妾灭妻的事来,她所求也不过是,吕循晚些纳妾,纳了妾后也脑子清醒些,别让她一为新妇后,就要一直陷于处理后宅争宠的事中。 “棠儿,怪道一遇到事你就生气,不想着寻我要个解释?原是不信我。”吕循眸光氤氲,语气嗲嗔,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棠儿,这世上别的男人如何想的,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自认识你之后,我便不觉得齐人之福是享受,只要得了我最中意的那个,别的再好我也不要。” 甘棠心跳扑通扑通跳的极快。 其实甘棠身边也有许多终身不立二色的男子,比如甘棠的爹,外家一众舅舅表哥还有外祖父,好友嫆嫆的父亲大哥和二姐夫。 就连嫆嫆和她提起嫁人之事时,也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嫁一个不纳妾不逛花楼的男子。 甘棠自也是希望未来夫君将所有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但是时下男子能立三妻四妾是件光荣事,若一个男人非要纳小,女子多置喙两句,一堆污言秽语,腌臜脏水立刻就会泼到女子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你知道你这话的分量吗?你会让我有了期待,会让我贪心。”甘棠神情严肃却又很激动,剪水秋眸亮的动人。 当年卞家要把甘棠带去西川生活时,甘棠并没有多少期待和依赖,因为那时闫隆和西川相隔太远,甘棠并不多见到自己外祖一家,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 后来外祖一家对她的爱护和自己亲爹娘无二,她才重新打开心扉,对外面的事有期待。 但这不代表,甘棠就敢继续做那个想要天上的星星,便是别人捧来月亮也不多看一眼的甘家大姑娘,所以对于很多东西,她秉持的还是不期待也就好让步的想法, 因为有了期待,期待却成空,那于她来说就是摧枯拉朽的毁灭。 “棠儿,你尽可期待,尽可贪心,因为我也怕你心里不全是我,选择嫁我为妻有许多考量。”吕循小心翼翼的说。 他也是近段时间才知道,当初刚闹出赐婚一事时,卞家已经给甘棠找好了夫家,甘棠还老老实实备嫁过。 这让他深切感受到,便是甘棠心中,他是有些不一样的,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她唯一选择。 他希望甘棠对自己有期待,对自己贪心,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对甘棠也有期待,也有贪心。 因为吕循那毫不遮掩的热烈且真挚的情感,甘棠感觉自己像要被融化了般,“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从茶楼出来,甘棠轻松了许多,一如之前在凤阳城和吕循偶遇。 她会做到与吕循说的事,也会进一步对吕循敞开心扉。 “等一下,岔路口去甘府。” “姑娘,瞧你一脸高兴,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要去甘府的事了。” 自甘棠被吕循妹妹吕商音送回来,眉眼皆是星辰,璀璨而靓丽,李嬷嬷和四个丫头以为她是见着旧友高兴的,又想着先头甘棠遇着甘家人的不快能被她忘了也好,便不欲打扰她。 但没想到,甘棠高兴是高兴,心里仍记挂着自己要去甘家算账的事。 “好姑娘,咱们先回家,待回禀了四爷和大郎君后再去甘府罢。” 甘棠垂眸想了下,点头同意先回家。 甘棠到了卞家在闫隆的宅院时,院子里一点迎接的势头都没有。 原来昨夜中秋宴,四舅舅和大表哥都被灌了不少酒,至今还没醒呢。 甘棠也不说什么,自顾自招呼人把自己的行李卸下来,有册有典的记录好后,放进库房。 待甘棠做完这些,已经到了正午,宿醉的四舅舅和大表哥也醒了。 两人的侍者将甘棠吩咐庖厨准备的醒酒汤送上来,两人听闻甘棠一进到家了,俱是后悔拍头。 在齐芒山时,两人与甘棠说好了,今儿一大早会去接甘棠入城,没成想喝酒误事,现在甘棠都收拾好屋子,与自己的嬷嬷女侍们用饭了。 两人来找甘棠时,甘棠刚用好饭,正在院子里纳凉,她见两人过来,理都不理。 四舅舅和大表哥自知理亏,上前赔笑。 四舅舅先开口,“棠儿啊,午膳用的了香?” 大表哥不落下风,“棠儿啊,闫隆这天,中秋后就渐冷了,这里风大,当心着凉。” “四舅舅,大表哥,说好去接我呢,你们要是在晚些醒来,我连整个府邸都着人打扫好了。”甘棠嗔怪。 “是四舅错了。” “是大表哥错了。” 甘棠眸光流转,狡黠笑道,“四舅舅,大表哥,做了错事可是要赔罪的。” 四舅舅大表哥连连点头,“赔,应当赔的。” “那四舅舅和大表哥写一封信给外公外婆,让他们知道我在闫隆很好,堰国公府也待我很好罢。” “写,写……等等!”四舅舅和大表哥正骚头应是,突然反应过来甘棠说了些什么,两人四只眼睛,直瞪甘棠。 “棠儿,你这段时间见着什么人了?”两人目光锐利,很有主次的扫视甘棠和甘棠的几个女侍。 甘棠的几个女侍上至李嬷嬷下至四个丫头皆摇头摆手,“姑娘这段时间没见着什么人。” 四舅舅双手负在身后,很有威严道,“你们都先下去。” 李嬷嬷和四个丫头行礼退出院子。 待院子里只有舅甥表兄妹三人后,四舅舅严肃问,“棠儿,可是吕家小子又干出翻墙越瓦的事来了?” 关于翻墙越瓦,吕循为了见甘棠,确实干过不止一次,尤其当年甘家出事那段时间。 甘棠忙摆手,“不曾,四舅舅你也知道究,吕世子他近日都不在闫隆,那有时间来见我。” “那你怎么起了这等心思,棠儿,你知道你外公是最不希望你生活在水生火热里的。那堰国公府,有囹圄大难我们不落井下石,有泼天富贵我们亦不羡慕,你可不许想左了。” “四舅舅,棠儿才不是贪慕权势害怕苦难之人,我是看中吕世子这个人。当年我被甘家二房迫害,若非他及时救下我,我就要被卖去那等腌臜之地,受尽折辱。后来他见我心如死灰,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即要顾全我名声一次次做梁上君子,又要想着法儿的激起我求生意识,挖空脑袋的寻有趣之事讲与我听。那段晦暗时光,若非有他,我定等不到外婆和大舅母接我回西川。” “我一直都记得他的好,也想回报他对我的好,赐婚一事,本是皇后和太子争权,与吕世子并无干系,他一做臣子的,如今所行之事也是为了一个忠字,他这样的人值得棠儿嫁。” “你个小丫头,今儿格外巧言善辩啊。”四舅舅承认自己说不过甘棠。 老实说,四舅舅觉得自己小外甥女的话并非没道理,吕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也可,为人也可。 昨日中秋宴,吕循入宫赴宴,他有意来搭话,但他们无意去攀谈,故而有冷落他之嫌,可他不仅不气恼,还荐人给他们差使。 现在整个闫隆城都笼罩在皇太子被废的阴霾下,虽他们这次来不欲做什么,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吕循此举无用。 卞氏在闫隆的根基浅了些,消息接收不及时,若是成了别人的刀或是案板上的肉,那可不妙。 “你个小丫头,回来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你今晨遇到甘家二房的人了?”自听到四舅问甘棠是不是吕循又偷偷来见甘棠,就去问李嬷嬷她们话的大表哥适时回来。 大表哥很不高兴,抬手就给甘棠一个爆栗。 四舅舅也凝眉,满脸不悦,“那家人也欺人太甚,棠儿这才刚刚进城,就派人来恶心棠儿。” 第十六章 治二叔 甘棠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大表哥!那不是还没说到这事嘛,况我也没吃亏啊,我还把他们丢河里了,还把我娘的首饰拿回来了呢。”甘棠颇为骄傲。 “也就这点做的好了,还有你与堰国公府的小娘子见面怎也不说?” “大表哥,那你与四舅舅还忘了去接我呢。”甘棠耍赖。 “这事可兴如此论的?你呀,就是个心志不坚的小丫头,谁来和你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要是想未来婆家有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小姑,回家后,我会与爷爷说。” 甘棠慌乱也无语,事情这般论才是荒唐,“大表哥,我嫁人又不是嫁小姑,小姑和我关系不错有什么用?我与嫆嫆关系也好,不也没想做嫆嫆嫂子?” 四舅摆手,总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小丫头现在心已经偏了,你就仗着你外公疼你吧!” 甘棠赖唧唧笑,“多谢四舅舅。” 四舅气结,横了甘棠一眼,“在家里乖乖巧巧,聪聪明明的,怎来闫隆后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 听到甘棠说起自己四年前被甘家二房迫害,吕循绞尽脑汁相帮时,本来对吕循印象就不错的四舅心里已经软了,决定帮甘棠写这封信,可嘴巴还要不饶人的掐两句。 大表哥瞧自己四叔已倒戈,自己孤立无援,也气结,争道,“四叔,信你写一半我写一半。” 甘棠偷笑,正要去厨房做两道点心犒劳自己四舅和大表哥。 门房寻过来道,“甘府来人了,还气势汹汹的。” 甘棠都还没反应过来,四舅已经和炸毛的斗鸡一样,埋头冲了出去。 甘棠跑到前厅时,还暗叹了句,这几年在西川被家里人和好友揪着去草原骑马,去街肆玩乐,去高山野游,身体素质是比幼时好了许多。 感谢他们监督激励,今儿自己只落后自己四舅舅和大表哥二十来丈,赶在了他们拔剑的时候拦住了他们。 武将之家,遇上战事时,说上就得上,根本来不及慢慢扯布绣花,故而大多武将都有点直性莽撞,遇上事能一个字说清楚就不说两个字。 “四舅舅,大表哥不许动刀。”甘棠百米冲刺,几息间跑到两人身边,拉住他们。 “棠儿,让开,当心伤着你。这群吃绝户的,罗唣不休,早交代过两家一辈子都别来往了,他们竟还敢上门来,我不让他们长了记性,他们以后更会蹬鼻子上脸!”四舅舅怒从心中起,对甘棠有多壮汉柔情,对甘家人就有多铁血无情。 “棠儿四舅,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当年之事,公堂上早有定断,我亦是被陷害的啊,都是兄长和长嫂给棠儿选的奶嬷嬷瞧甘棠孤身一人,起了坏心。当初知棠儿丢了,我们可立刻就报官了!这些年,分属棠儿的,我这个做二叔的从未贪墨过一分,只要结算清楚,便是一厘我都会送去西川。” 甘棠气结,这是说她爹娘识人不清啊! 若是她不被外家庇佑,若是她外家一文不名,她娘的嫁妆,她爹的私产,她大哥的私产,她的嫁妆都要被这位满口‘我很无辜的’的二叔全抢了去。 甘棠掷地有声的吼道,“二叔,你来作甚?若没事就速速离开,我们卞家不欢迎你。” 四舅舅和大表哥到底怕伤了拉架的甘棠,不执意拔剑了,甘二叔没有性命之忧,那张贯会巧言令色的嘴又得得得起来,“棠儿这话说的,你在外祖家住了几年,就不是甘氏女了?来日和堰国公世子结亲,你不去敬告甘氏祖宗,不去叩拜你爹娘?不带夫君给你爹娘兄长看看?往后年节也都不回娘家了?” 若非自己爹娘大哥的牌位都在甘氏祠堂,甘棠真想舍了甘这个姓。 “你到底有什么事?”甘棠沉下脸来。 甘二叔站在一个安全距离,招来几个男子,仔细一数,有整整十个人。其中两个的衣裳比其他人还华丽许多,且他们看向甘二叔的目光不似其它八个男子。 一开口,两人的身份便展示出来,“甘伯父,就是这小娘子把阿醒兄弟丢进河里的,她好歹毒的心肠,当时橤儿妹妹哭着求她救阿醒兄弟,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蝇蚋之辈,也敢上门叫嚣,来人把他们丢出去。”原本就还在气头上的四舅舅一听有人用歹毒心肠形容甘棠,又要再炸。 “二叔,原是为了早晨的事来的,敢问二叔你可问清楚堂妹与堂弟今晨发生了什么事?另未经主人家允许,你就带了外客过来,是何道理?你这是要强闯民宅,辱内宅女眷名声?” 时下人家相请见面,都是要先下拜帖,待他人同意后,才会见面。 今日甘二叔以要为子女讨说法的理由气势汹汹来卞府就算了,竟明知卞府有甘棠这位内宅女眷的情况下,就让外姓男子进来堂而皇之的指摘甘棠。 鉴于当年甘二叔去官府报官的举措,甘棠十分肯定甘二叔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炮制旧法,毁自己名声。 甘二叔一脸无辜,“事急从权,棠儿,你今晨抢了堂妹首饰可是真?你命护卫将堂弟丢下水,冷漠不救可是真?他们是与你有血亲关系的兄弟姐妹啊,不是二叔说话,害人性命的事你也做的出来。” “二叔要是委屈,那就再去报官啊,我到是想看看堂妹盗窃我娘的首饰,堂弟觊觎长姐房中女侍,府衙官会如何判!”甘棠看甘二叔倒打一耙的样子,突然就不生气了,反而格外冷静和期待甘二叔之后的行动。 “甘家祖训,敬嫡敬长,我是甘氏这一辈的嫡长女,他们俩做了错事,谁我罚不得?管教不得?” 甘家祖训,成功让甘二叔闭嘴,自甘棠爹娘兄长都死了,甘棠又被接去西川,甘二叔就让家中奴仆把自己的长子长女称为大郎君和大姑娘,而非二郎君和二姑娘。 虽甘氏族谱上,甘棠乃族长嫡长女的身份未变,但毕竟如今掌权的是甘二叔,那些势力不敌他的不会那般没脑子触他霉头。 奉承话听多了,就以为事情真如别人所说的一般,可镜花水月怎么可能成真? 其实四年前,所有人都以为甘棠此番离开甘氏本族,日后再不会回来,可谁曾想她不仅回来了,还被中宫皇后看中要迎入东宫,做太子良娣。 虽后来未成,但与她定亲的堰国公府也不是破落门户,人家是有权有钱的氏族,为他家长媳,那日后不仅有一品夫人诰命,还能掌一望族中馈,甘氏一族的女孩儿无不羡慕的。 当然,甘氏一族的男人也没闲着,时下的人家以宗族为集体生息繁衍,故而有两姓联姻,永结同好的说法。 儿女婚嫁从来都不只是两个当事人的事,还是两个家族的事,只要甘棠入了吕氏为吕氏嫡长子嗣妇,甘氏一族亦有好处可寻。 凡脑子清醒的人家,就不会自负到目中无人,来找甘棠麻烦。 这次,甘二叔上不了公堂对峙,便是开了宗祠,甘氏一族的族老们也会说甘棠对,甘橤和甘醒错了。 “一家人,何须闹到公堂上,不是给人看笑话。”甘二叔转了语气,明显少了些底气。 甘棠微笑,“二叔找来的人可是说我心肠歹毒呢,我倒是不知这两人的眼睛可比千里眼,今晨我一直戴着帷帽,不似橤儿妹妹生怕别人看不着她头上的红花,他二人又喝的烂醉,如今一过来,就指出我来,要说今晨我的女侍们离他们还近些,他们倒是见我的女侍一脸陌生,见我就一脸怨毒,莫不是有什么人指使过吧。不然,还是对簿公堂一番,为人恶毒害人性命的名声我可担不起。” 甘棠话音刚落,木黎木香就站出来,凶狠道,“今晨是姑奶奶把你们这群贪花好色的废物打的落花流水,你们倒是好眼力,张口就来攀扯我们姑娘,也不看看你们配吗?” “四舅舅,大表哥,把他两人扣下,你们定要使出你们在西川军营里审问叛徒和战俘的手段,让这两人说出是谁指使他们来污我名声。” 甘棠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四舅和大表哥,两人会心一笑,一人一个提着那俩说甘棠心肠歹毒的公子哥就要走。 动作间,他俩还跟闲谈似的说,“四叔,我记得我上次给一个叛徒施了挑筋抽骨的刑罚后,那人一昼夜就招了自己出卖过我军哪些战报。” “大侄子,你一昼夜才审问出来,晚了哦。我抓到过一个敌军俘虏,从脚指头开始给他剥皮,慢慢剥能保证那战俘不死,把该交代的交代了之后,还能得到一张完整人皮喂家里养的老虎吃。” “还是四叔厉害,侄儿仍需精进自我。” 叔侄俩擂台打的好,那两明显还没酒醒的人已经两股战战,他们死命挣扎,然后一左一右的抱着甘二叔大腿,“伯父,你不是说我们只要来指证那个女人谋人性命,事后在去散播一下那个女人多轻贱恶毒就好了嘛? 第十七章 继续治 “甘伯父,我们不要你给我们还光平阁的债了,我们要回家,本来我们就没看清她的样子,丢阿醒兄弟下水的护卫也是因为他张口就说要把那几个小娘子抢回家去,还威胁她们要是不从就把她们卖到光平阁千人骑万人跨,我们当时欲阻止,还被阿醒兄弟骂了。” 这话格外刺耳,凡世家大族家的女眷,身边的女侍就是其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轻薄话,无异于是在羞辱氏族女眷本人。 两个酒囊饭袋已经吓的口不择言,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他俩视作救命稻草的甘二叔已经被四舅舅踹飞老远。 “你便是这般为人叔父,照顾亡兄遗孤的?” 两个酒囊饭袋更吓傻了,其中一个瑟缩成一团强言道:“我,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御史家的儿郎,你们胆敢动我。” “原是御史家的公子啊,来人,去把这位御史大人请来,我可得好好向他们请教一番他们家的教子之方。” 甘二叔暗骂这两个窝囊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捂着被踹的胸口,揉了几下,突然一口老血喷出来,大骂,“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甘二叔没想到四舅舅看着一副儒雅文士样,卞氏在西川这许多年,他也未曾上过战场,但说动起手来就动起手来。 一举一动间,比他那个十四岁就上战场打血仗,被困于冰天雪地间,硬是靠挖草根吃雪块才挺下来的侄儿还狠厉。 其实,这是卞氏家族内为自家留的后路,当年外祖父以武起家投靠了先帝,拼着命才有了如今地位,所以外祖父那一辈自家兄弟和结义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断了香火。 到四舅舅他们这一辈,家族有了余力,族中兄弟便决定抽签,留下一个男丁不上战场,但同样习文练武,以备若家族男丁皆战死,该男丁顶起门户,不至于令家族女眷被外人欺凌,吃了绝户。 四舅舅这些年看着自家叔伯兄弟侄子浴血沙场,不是不热血沸腾,只是各有职责,他听家族令行事,故而此时得知甘二叔嚯嚯自家外甥女,他比大表哥还气愤。 当然,若是让大表哥动手,今儿来的这群人,甭想竖着走出卞家。 “是谁欺人太甚?你蓄意污蔑亡兄遗孤,毁坏棠儿清誉,我也告诉你,但凡棠儿在闫隆有一句不好的传出来,我便从你家大郎大女开始废了他们手脚,断了他们前程。” 当年,甘棠被奶母拐卖,后被吕循救下,第二日甘二叔大张旗鼓的就去报了官,然后派人在城中大肆搜寻,惹得普通百姓没安生日子过,生怕闫隆中人不知甘棠丢了,且接连几日都未曾找回来。 后来,吕循将甘棠送到当初甘棠上的女学堂的女夫子家,由女夫子出面对外言说,甘棠家中遭遇大难,一时失了主心骨,素日里女夫子待甘棠甚好,甘棠视作半母,才使人套了车架去女夫子家小主几日,开阔心情才圆过去。 当年平息了尘嚣绝上的流言后,甘家内部便闹过一次,甘棠的奶母陈氏,甘二叔的得力管家,甘二叔的一房妾室的管房嬷嬷都被仗刑一百,受过刑后外祖母将他们关在一处,不许救治,最后无一得以存活下来。 卞家为了保护甘棠,对甘家从来都是一张恶脸,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甘二叔竟这么胆大包天,记吃不记打,甘棠才刚进闫隆城,就想再次谋害甘棠。 “你,你们,咳咳,言语威逼两个不过志学之年的儿郎,他们吓糊涂了,自然是你爱听什么就说什么,咳咳,我甘家是大儒之家,族中儿郎有不少为人师者,从我甘泉书院走出的朝中官员不知凡几,你卞氏敢动我儿,也绝无好下场。” 文人的口诛笔伐,确实是把杀伤力不亚于在战场上能削铁如泥的大刀。 而历来,文人与武将之间,也是有如一条长江那般宽阔的隔阂和不理解。 甘棠觉得自己这位二叔简直把不要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先帝爷尚武轻文,当初烜赫一时的甘泉书院差点因为先帝爷时期的连年战乱消声灭迹,后今上登基,大行修养身心的国策,重视文臣,甘泉书院才起死回生。 但在甘泉书院最难的那几年,也是甘棠父亲母亲和卞家给予财帛相助,而非早年选择从商的甘二叔。 甘棠实在想不通,自己祖父祖母爹爹兄长都是那般品行高洁之人,怎么与自己父亲一母同胞的二叔会如此厚颜黑心。 霸了族中大半家财后,还要操纵甘泉书院,行不齿之事。 “二叔,你说他们是被威逼恐吓的,此处仆从二三十人,有你家的亦有我家的,谁都有双眼睛,我四舅舅和大表哥如何威逼这两人了?你且看清楚,我四舅舅和大哥闲赋在家,穿的是儒生袍戴的是纶巾帽,那家武将威逼强迫人时,是如此打扮。” “你欺我四舅舅和大表哥是武将,言谈不及你流利,就想纠结甘泉书院的文士们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可有甘氏族长之风?” “虽离家多年,棠儿仍记得,当年我爹书房里卧房里挂的族训所言,倒是不知,如今二叔住了甘氏祖宅的主屋后,甘家族训可还在?” 甘棠毕竟是晚辈,和甘二叔对话时,语气里并无咄咄逼人之势,可她的每句话都格外掷地有声。 “哈哈哈,我也有眼睛呢。” 甘棠说完后,场面进入短暂的停滞,这时自正厅照壁处传来一豪气干云的笑声,待那声音主人绕过照壁,识得他的人喃喃念出他的名讳。 “樊将军。” 樊将军笑声不断,“卞四你家有事处理,我原该和我一道来的齐检察一般悄悄离去,可我们武将人家,不似他们文臣,一大堆繁文缛节,兼之我又记挂着家里新启出来的三花酒欲邀你共饮,故而不问自来了,你可莫要怪罪哦。” “诶呀,这位是甘大儒吧,想来齐检察定是没听出你的声音来,不然我记得你俩皆是甘泉书院的文士,他听了你刚才跟你家侄女说的话定会过来与你深谈一二。” 好一个深谈,是谈咱俩是同门,我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还是谈你个狗东西,还是做人叔父的,自家儿郎冒犯堂姐理亏在先,激的一个不咋通文墨的武将暴走为外甥女讨公道,你现在还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欺负人家? 甘棠在无人关注时看了眼几丈之外的木香木黎。 木香木黎现在一副气喘吁吁样。 先头她听闻甘二叔来了,虽不知他为何来,但她总不会觉得甘二叔是来和颜悦色走亲戚的,于是就落后半步让卞府认得闫隆路的人,带木黎木香两个丫头去找早上吕循跟她说的翟老大。 做出这个吩咐时,甘棠也不知道翟老大是何方神圣,把他找来会有何助力。 但现在看来,翟老大真是个妙人。 今日在卞府,甘二叔带了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一副我很有理的架势,外头不知情的人,看在甘家甘泉书院的名声上,首先就会以为是卞家做了什么事。 而四舅舅和大表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比如这两人刚一见到甘二叔,就要拔刀,还是甘棠拦住了他们,才没一开头就造出事端来。 但现在情况对卞家也是不利的,甘二叔被四舅舅一脚踢得口吐鲜血,那两个被揪来扯谎的郎君被吓得都丢了魂。 这两个郎君也是文臣家的孩子,到时这三家集在一起,卞府就是一人千嘴也说不清自己的委屈。 翟老大显然很知道甘二叔的为人做派,于是找了一个同甘二叔都是甘泉书院出来的文臣,让他亲耳听到甘二叔对卞家的威胁之言。 然后在找一个在文臣眼里同样“粗鄙”“不识礼”的武将一道来做证人,到时若是甘二叔去外头胡说八道也要顾忌下两位很有社会地位的证人会不会出去说些什么,让他口碑暴跌。 甘棠毫不怀疑翟老大请来的齐检察和樊将军会对卞家不利,那可是吕循给她荐的人。 四舅舅和大表哥明显认得樊将军,虽两人不知道樊将军为何会不请自来的请他们喝酒,但他们知道樊将军的到来于卞家有利。 四舅舅眸子一眯,“今日让樊将军看笑话了,棠儿你快去吩咐厨房做两道下酒菜来,西川,你快去请齐检察回来,原是兴致勃勃出门游玩的,怎好令齐检察败兴而归。” 甘棠领命,退出正厅,大表哥也出门追齐检察去。 从正厅出来,甘棠忙问木黎木香,“翟老大可还在卞府?” 木黎摇头,“翟老大并未来,当时我和木香报了姑娘您的名头,都不曾细说甘二爷来家中的缘由,他就让我二人回来,在离咱家只有一墙之隔的街口等他回来。” “我与木黎出门时,姑娘让我们全全听翟老大的,我们便赶了回来,不多时就见翟老大和齐检察与樊将军骑马而来了,他离开前,还与我们说,外头不会如四年前一般,让姑娘放心。” 第十八章 去与留 甘棠敛眸思考了下,然后悄声领着丫头们去厨房,交待厨子做些膳食来。 厨房的第一道菜还没盛出来,李嬷嬷就来跟甘棠回禀,甘二叔和他带来的人都走了。 且那被大表哥卞西川喊回来的齐检察和其中一个儿郎是亲戚,齐检察当场气的直骂竖子无状,有辱斯文,揪着他家亲戚的耳朵臊眉耷眼回家了。 那樊将军倒是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四舅舅与大表哥谈天阔地,不过此厢他也要准备走了。 最后总结,现在厨房可以暂缓做饭进程。 然后,四舅舅和大表哥齐齐召唤甘棠,要寻她继续说话。 甘棠懵,甘二叔没来前,她求四舅舅和大表哥给外祖父母写信的事已经说完了呀,怎么现在还做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来,寻她谈话。 “说说吧,什么时候,用的什么法子把樊将军和齐检察请来的,你也不怕人家议论甘家家丑,影响你以后在闫隆的名声?”甘棠刚一见到四舅舅和大表哥,连笑容都还没漏出来,四舅舅就已经一脸严肃的询问起甘棠来。 甘棠明了,想都没想就决定老实回答,“是吕世子给我荐了一个人,叫翟老大。” “你就这么信他。”仔细一听,严厉的语气里还有丝酸意。 甘棠认真考量了一番,才答,“四舅舅,大表哥,吕世子说的话有道理,我才听他的。” 四舅舅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倒是跟我说说吕家小子怎么说的,你也不怕被人骗。” “他跟我说我在闫隆没有人脉,而我二叔在闫隆已经树大根深,要是甘家人找麻烦,我要付出许多才解决得了,他又不会害我,那他荐的人我有什么不可以用的。”鉴于中午甘棠已经得到四舅舅和大表哥的松口,现在她对两人提起吕循时颇为随意。 “四叔,您老人家别再吓唬棠儿了,明明你在见甘家家主前也派人去找究易荐给你的人,让他注意着外头的动向,现在训起棠儿来一套一套的。”大表哥毫不留情拆穿四舅舅。 四舅舅顿时气势就短了一截。 甘棠则是面露惊诧,心中一团浆糊,她并不知吕循近况,但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近段时间不在闫隆,想来他也是因为昨日是中秋宴,能进宫见被废的皇太子,所以才从外头赶回来。 他本有许多正事做,但还是抽空安排了她的事。 “你,你谁家的儿郎啊,你是要嫁妹妹不是娶弟媳,你一个做兄长的不好好去考校考校未来妹夫,反而替人说话,拿人好处了是吧?看我回西川后与不与你祖父说。”四舅舅要不是未蓄须,现下必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状。 “四舅舅,大表哥,不管如何,咱们用了人家的人,总要道谢吧,此事棠儿全由四舅舅做主。”甘棠稍退一步,让四舅舅不那么生气。 四舅舅又瞪甘棠,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明显还没散,但见甘棠已经一脸柔情与走神,他叹气后甩袖离开正厅。 四舅舅走后,大表哥继续充当解释人,“棠儿,四叔这是越发喜欢究易了,可又舍不得你远嫁,自己生自己气呢。” 因为卞家当年抽签,抽中的是四舅舅不上战场,所以他领的是一文职,战前和战后忙碌些,平日里都有空闲,所以甘棠在西川的这几年,家中的男丁们,与甘棠相处最多的是四舅舅。 当年甘棠小小一个,梦呓爹娘,四舅舅没少听到,特别心疼甘棠时,他也悄悄哭过,舅父也是父,他本人又没有女儿,所以在越发肯定甘棠会嫁入吕家后,生出老父亲的不舍得了。 “大表哥,我知道四舅舅这是疼我,你说外公会依我吗?我……” 未说的话是,我真的钟意那会为我考虑,急我所急,忧我所忧的吕家郎君。 甘棠真的被吕循百忙之中还为她安排人手的举动感动了。 大表哥轻戳甘棠,然后颇为不屑的睨着她,那眼神好似再说,小丫头嘚瑟什么呢。果然,不一会儿,大表哥言语表达出来对甘棠嘚瑟的看法,“你外公对你更没办法,他要是真那么狠心,你以为你当初在家中三言两语就能说动你外公让你来西川?” “只是,一开始爷爷打的主意是让你看清究易的真面目,让你死了心思,老老实实回家,现在,表哥会如实把吕家世子所作所为告知爷爷的,” 甘棠莫名听出一股阴恻恻之意,她急道,“大表哥,武将也得讲一个如实相告吧,文臣说一句话要用一大堆词藻修饰,半点讲不到正题上,武将久不兴这样了吧。” “回屋绣花去。”大表哥赶人。 …… 此后小半个月,能接触到甘棠这个圈子的环境,并未听到半句甘二叔来卞府闹的话来,反倒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于齐检察在某日不知某地把自家小辈拎着耳朵揪回家后,就把人关柴房了。 齐检察让人在柴房给那小辈备了一张书案,勒令他在多少多少天内背出某某经来,要是背不出来就一天只给一个窝窝头,若是背出来了就给他一床软铺。 甘棠听着这些闫隆世家的消息时,正在收拾四舅舅和大表哥的行李。 也是这两天的事,甘棠外祖父回信了,他在信里把自己侄儿和孙子好一顿骂,到最后一行字才说既然不退婚了,那就把甘棠带回来,等吕家忙完现在的事后在回闫隆嫁人。 这一次,甘棠又提出不一样的想法来。 收到外祖父信那天,她说,“四舅舅,我日后要入吕家为长房嗣妇,在闫隆不可一直没经营,全靠吕循相助,不管吕家何时来下聘,我都想留在闫隆,好好操持一番我爹娘大哥留下的家财。” 当年,甘父是甘家嫡长子,在老太公仙逝后顺其自然的继承了宗族族长的位置,拥有了甘氏大半家财,后来甘父离世,甘父一支只剩甘棠一个女娃。 时下女孩儿唯一能有的财产就是家中亲长给其准备的嫁妆,其余家族财产是半点都分不走的。 当年甘棠十来岁,已经可以带出去相看,甘父甘母也为她备了丰厚嫁妆,只是因为当时甘棠年纪还小,本分属她嫁妆的一份没留下单子来,即将继承甘家的甘二叔就黄口白牙的要抢属于甘棠的东西。 后来,外祖母来闫隆奔丧,与甘二叔据理力争,最后一纸文书划定甘家祖产甘棠一文不要,但属于甘棠娘亲的嫁妆,甘父的私产,甘大哥的私产,甘棠和娘亲入宫得的赏赐都归甘棠。 当时,那一纸文书还说定了,在甘棠出嫁之前,属于甘棠的财产都由甘家族老代为打理,每年将所得送到西川去,待甘棠出嫁后,再由甘棠自己打理。 甘棠现如今要嫁人了,她知她也是时候操持起这些事来。 甘棠有理有据,四舅舅和大表哥都没法拒绝,但四舅舅那天晚上心情又不好了,在撤饭食时,四舅舅不乐意的嘟囔,“小姑娘没良心,都要嫁人了也不珍惜和家里人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 甘棠听的心里难受,她钟意吕循,所以在嫁人一事上算是主动的,之前一堆事,她也没反应过来嫁人了,掌一族中馈后,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西川距闫隆又远,今后便难见外祖父他们了,当场哭的仪态全无。 这到吓傻了四舅舅,他忙哄,“棠儿呀,四舅舅不是气你,四舅舅是舍不得你,家里这么些年拢共才你与你四五个表姐,你又是嫁的最远的一个,要是以后吃亏了,我们鞭长莫及啊。” “四舅舅,我会过好以后的日子,我会让你们骄傲的。”甘棠哭着道,这一刻,她语调悠远,她像是在对面前四舅舅保证自己会好好生活,又像是在告诫未来的自己今后要好好生活。 那一晚,舅甥表兄妹三人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之后甘棠就着手给四舅舅和大表哥收拾行李。 九月十七日,四舅舅和大表哥启程回西川。 甘棠一路送到五十里驿站。 正要回城时,甘棠的车架前,传来指挥马儿的嘘声。 甘棠听出声音主人,掀开车帘,见果然是吕循后,她问,“你回来了。” “棠儿不走?” 两人异口同声,虽说的话不同,但心情相同,皆是发自肺腑的欣喜。 “回来了。”他答。 “不走。”她答。 如今车马慢,信息传递并不快捷,饶是吕循有意注意甘棠在闫隆发生的事,也没法事无巨细。 比如,他就不知道今日四舅舅和大表哥回西川,甘棠不一起回去。 他终于办完了手中的事,紧赶慢赶回来时,内心也不是没期待过,回闫隆后,还能见着甘棠。 但他没想到,甘棠竟是不走了。 “多谢棠儿,多谢棠儿。”吕循翻身下马,来到车窗前,手扒在窗沿上,激动的语无伦次。 吕循的动作太突然,甘棠没料到他又会突然离她只有半步距离,身子不自然的僵住。 身边的四个丫头低低笑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第十九章 氏族家 甘棠想了想戴好帷帽下马车来,于护卫圈出来的无人打扰的地带与吕循说话。 甘棠的女侍,吕循的小厮皆识趣的站在可以看见他俩但听不见他俩说话的地方随侍。 “棠儿,谢谢你,当真谢谢你。” 甘棠奇怪,“你都说了四句谢谢了。” 吕循囧,耳垂悄悄爬上点点绯色,但他将大勇风范发挥到极致,“在外头颠簸这段时间,我朝也想你暮也想你,那时我就想,待我了结外头的差事回闫隆时,能见你一面就是最大的奖赏,现在知道你要留在闫隆,奖赏加倍,我喜不自禁。” “棠儿,你外公允你嫁我了可是?你嫁我之心业已有定可是?”吕大勇以疑问句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眉飞色舞状,明显他心中很肯定卞家要退婚一事翻篇了。 甘棠羞,梗着脖子道,“我留在闫隆是因为,要去查看这些年族中亲长为我打理的田庄铺子,好多事要亲自操持,哪有空去考虑你。” 吕循笑的眉目多情,风姿绰约,他深情道,“当年棠儿族中亲长与外婆契约之事,我可是爬墙根全听到了。” 潜台词:吕大勇知道甘棠要出面打理家财的用意。 甘棠“……”这人提到自己当年不雅的事,为什么一脸与有荣焉?还有,什么外婆,那是她外婆,还不是他外婆呢。 “棠儿,言归正传,你名下的田庄铺子这些年我请托翟老大暗中替你看着的,凡遇不平事,他都会及时处理,你且放宽心,此遭慢慢查看吧。” “难怪我四舅舅和大表哥派人暗中去查看时,都说我名下的田庄铺子没甚大问题,他们还以为我二叔已经势力庞大到不可撼动,留给我的护卫各个以一当十,原来有你的功劳!”甘棠错愕。 甘棠包括卞家人都不信任甘二叔,所以当年交托财产时,他们是想自己管的,可是两家人都以怕对方会吞了甘棠的财产为由,一直争执不下,最后甘家人因为甘棠是甘氏女得到了全全管理权,卞家人则带甘棠回西川照养并令甘家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管理甘棠财产而非甘二叔管理甘棠的财产。 但其实,当年定下的这个结果并不算好,当然甘棠在卞氏西川得到了最好的照料,几年过去,她出落得越发灵巧可人,但分属甘棠的财产,则因为这几年甘二叔族长地位渐稳,他暗戳戳收买笼络那几位管理甘棠家财的族老,如今甘棠已经很不明晰分属她的家财中,账目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人丁有多少已经成了甘二叔爪牙,有多少已经成了那几位族老的爪牙,有多少可供她驱使。 “棠儿,外公家给你的护卫能在闫隆待多久?不若我给你安排好,你在去查看吧。”吕循一派担心之情。 忽略掉吕大勇十分自来熟的对外公的称呼,甘棠答,“他们是卞氏府兵,未入军籍,可随时供我驱使。我身边的木黎木香也会武功,可贴身护卫,我的安全不需担心。” “棠儿,不然我派人替你去查账点人吧,马上就要入冬了,你孤身在外我不放心。”见甘棠像是没明白自己的担心,吕循话又直白了一个度。 甘棠果然听明白了,她想也不想摇头,“我四舅舅说,若是我在闫隆这段时间和你交往过密,他会来打断你的腿。” 吕循“……” 甘棠看吕循蔫了,安慰道,“究易哥哥,我今后要你撑腰的日子还多着呢,现在就让我自己闯一闯吧,你也不希望为你吕家长房嗣妇的娘子是个花瓶吧。” 时下的男人女人分工明确,女人无法做官掌权,带兵打仗,兴邦安国,就是想做些生意户口也得借由男人的名头开户。 可这不代表,处理日常琐事,管理家中仆役是件简单的事,其付出可以被忽略。 这世间最繁杂的事就是处理人情往来,女子为人新妇后,内要管理好家宅,使家宅安宁,外要为丈夫的仕途经济和别家夫人们交际,期间耳听八面眼观六方,长袖善舞口若莲花,要掌握的本领不少。 所以那些世代兴盛的家族,都是夫贤妻惠之家,丈夫肯定妻子对家族的付出,而非傲慢自大的认为自己从外赚的财帛供养了一大家子,是天皇老子,从而轻视妻子的付出。 甘棠有进取之意,吕循也不是那等傲慢之人,但他还是不太高兴。 人啊,都是贪心的,在外面奔波时,想着要是回来能见心上人一面就好,现在得知心上人会一直留在离自己不远之地,他就想日日见着她。 两个人最好什么外事都别理了,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恩爱生活。 “我听棠儿的,但棠儿过几天再走可好,我回去给你一样东西,你在去田地庄子上。” “好。” 甘棠过往十五年,无论是在父母身边还是外祖家,她受到的教育都是当勤勉时勤勉,当自立时自立,当求助时求助。 吕循是她未来丈夫,她会接受吕循的帮助,但也要坚持自己的独立。 …… 甘棠迟几日再走的决定做下后,在九月十八这一日,她收到了邀贴。 邀贴是甘氏本族给她送来的。 紧跟着,吕商音也给甘棠送了一封信来,看过信件内容后,原本想推辞邀请的甘棠选择去赴约。 “李嬷嬷,你带个小厮去甘府传话,说五日后的寿宴我去,但不需他们套车来接我,巳时在惟扬坊街口相遇就好。” 时下的人家以氏族为单位生活,像去人家做客赴宴,未婚女孩儿还是要家中女眷带领才行,如今甘棠独居卞家在闫隆的宅邸,所以她想参加宴会就少不得要和甘家女眷打交道。 二叔二婶,甘棠是见一面都嫌恶心的,所以她特特点名了要自己堂房的四叔四婶领自己去席面上。 现在她与堰国公府世子有婚约,甘家人不会不答允甘棠。 果然,傍晚些,甘棠回口信,依大姑娘安排。 九月二十四日,文老刺史六十大寿。 和甘家约定好在惟扬坊街口相遇的甘棠先到惟扬坊街口。 一炷香时间,甘府的车马也过来了。 从那一溜车马中,熏儿呢喃,“姑娘,甘家来的人不少呢。” 甘棠看着车队,只怕是从祖父起便分支的甘氏后辈都来给文刺史祝寿了。 甘棠回忆了下甘家氏族分支情况。 到她这一辈,仅算大宗一脉,不分嫡庶,家族中有四个男孩三个女孩,除甘棠是前族长的孩子,另外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都是二叔家的孩子。 这七个活着长大的孩子,甘棠有婚约了,当日去五十里驿站接甘棠的大堂兄刚成亲不久,被甘棠扔进河里的堂弟也有婚约了,被甘棠怼过的甘橤在相看人家,大差不差也要定下了。 也正好,这几个人是甘家这一辈里的嫡出孩子,另外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是甘二叔妾室所生。 他们几个十岁上下,也是刚刚能拿出手相看的年纪。 若在往上一辈,甘棠祖父有两个嫡出兄弟和几个庶出兄弟,嫡出兄弟们与甘家大宗一脉联系多些,分家后居出也在甘家祖宅附近,庶出兄弟则远着,可忽略不计。 这三位嫡出兄弟中,祖父生两个嫡子,两个嫡子各自生养并成功长大了七个孩子。 二祖父生四个嫡子,四个嫡子各自生养并成功养大十三个孩子。 三祖父生一个嫡子,一个嫡子生养又抚养长大了三个孩子。 甘棠那日说的堂房四叔四叔母就是三祖父的唯一嫡子。 当年甘棠被拐走,甘二叔忙着祸害甘棠并争长兄留下的家产,甘家从祖父就分支的几房也有意相争,只有四叔四叔母当时在任上赶不回来,后回来时,正好赶上二叔以道士算卦污蔑甘棠名声,四叔得知后,当时就提着剑领着自己只有十岁的嫡长子并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要去砍杀了那胡说八道丧良心的道士。 四叔母则不分昼夜衣不解带的照顾那会儿已经不怎么说话,连哭都不会的甘棠。 后来要不是卞家一定要把甘棠接去西川,四叔四叔母则是第一个要带甘棠在身边生活的人。 犹记得,当年四叔四叔母提出这个要求,被甘氏族人中伤是为了贪墨甘棠的财产,他们气归气,但始终站在甘棠这一边,给予甘棠力量。 甘氏马车渐渐停稳在惟扬坊。 七八辆马车里,处于中段位置的一辆马车是最先掀开车帘的。 “棠儿,咱们共乘一车。” 甘棠欣然走过去,对着妇人行礼,“四叔母万安。” 妇人登时红了眼,“好,好,好棠儿,这几年有好好长大,四叔母为你高兴。” 四叔四叔母一家在临县做官并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书院,素日里甚少和本族联系,故而他们一直都不知道甘棠从西川回来了,还是几日前,甘二婶去信说几日后的文家寿宴,甘棠要和他们一道,四叔母才知道甘棠从西川回来了。 第二十章 惟扬坊 “七月末时,我才领着你小堂弟和小堂妹去你爹娘和珵美坟前上香,当时我就有感觉今年会有什么不一样的,那时我还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为何会突然而至,现在我明白了。” 甘棠豁然反应过来,自己去祭拜那天看到的香烛贡品,她歉意,“四叔母,对不住,我当时以为是有人惺惺作态,把那些香烛供纸扬了。” 四叔母明白过来,表示谅解,当年四叔跑去找道士算账时,道士已经跑了,他们当时也没联想到甘棠被奶母拐卖有隐情,被道士中伤有隐情,直到不久后家中出贼,一大家子谁的东西都没丢,只有甘棠娘亲亭宜乡主的嫁妆私产丢了,然后还查出来始作俑者是甘二叔一房妾室的管房嬷嬷的子侄,才觉出不妥当。 本来四叔家定居在临县,有自己的事业,除逢年过节,家中办大小事外,就不怎么和甘 氏大宗来往,后来甘棠去西川,四叔他们心中不忿于二叔有谋害甘棠的可能,却又没证据让他罪有应得,连日常寒暄都淡淡的。 “那待参加完寿宴,我们再去一次齐芒山。”四叔母温声道。 “扬先父先母坟前的贡品香烛,棠儿这些年的教养究竟长到哪儿去了?”甘棠扬先父先母坟前的贡品确实不妥,可尖酸的数落,格外令人不舒服。 “就你会说话!”另一到严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甘棠回头,依照印象给两人行礼,“三叔母,八叔母叔母安好。” 严厉声音是三叔母,二祖父嫡出长子的嫡妻,尖酸挤兑甘棠的是二祖父嫡四子的嫡妻。 甘棠对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妇人行完礼后,三叔母看向她身后的几个男女孩儿,“大娘,三娘,五娘,大郎,二郎过来给你们大姐姐见礼。”一群约摸十岁出头的男孩女孩儿执女子万福礼的执女子万福礼,执男子儒生礼的执男子儒生礼,个个有模有样的给甘棠行礼。 甘棠回礼。 八叔母见这幅和谐场面又想尖酸刻薄,也不知她说话时过过脑子没,她不屑说,“身为甘氏嫡长女,多年不在本族为父母守孝,如何配当这群弟弟妹妹们的长姐!” 甘棠瞧见三叔母在忍气。 甘棠祖父辈分家后,二祖父家虽然分成小宗,子孙单独排序,可三叔母是二祖父的嫡长媳,掌一家中馈之人,平日里就要忍常人不能忍的。 “八叔母,棠儿的名字在甘氏族谱上,不若您也别参加寿宴了,回府去问问甘氏族老?”甘棠反击。 老实说,甘棠这么多年来,都没这么尖锐过,可她的反击很好,就像吕循说的,他只怕她此次回来还如当年一样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甘家亲戚见甘棠一女流之辈,自甘棠父母离世,想吃绝户的多了,若甘棠不硬气,她会吃更多亏。 八叔母冷笑,“你还知道你是甘氏女,那你二婶在知你来闫隆后,就为你安排了住宅,你为何不去?长辈赠不可辞的道理没学过吗?” “回八叔母的话,棠儿自是学过的,故而我外公外婆给我的宅子我一直住着。” 好笑,难道她只有一个长辈吗? 八叔母语滞,论亲疏程度,甘棠是甘氏女,礼法要求她和甘二叔家亲厚些,外家是亲戚,可甘棠外家不是什么破落户,而是今上十分看中的武将之家,八叔母不敢随意置喙。 “那说回原话,你肆意扬了长辈为你先父先母送去的香烛贡品,是何道理?” “此事是棠儿做的不对,棠儿已经向四叔母请罪了,四叔母也原谅了棠儿,并相约寿宴结束后再去看棠儿爹娘,不知八叔母还有什么想问的?” 甘棠潜台词,这事的当事人是她与四叔母,她俩已经一个道歉一个原谅了,八叔母一个旁观者话这么多干什么? 八叔母横了甘棠一眼,四叔母站出来,像护幼崽一般,“八弟妹,还请你话少些,棠儿是甘氏长房嫡女,与堰国公世子有御赐婚约,她做事不妥当自有人教导她。” 甘家是绝对的分支后代身份地位低于嫡系后代,八叔母虽是甘棠长辈,但还真轮不着她教训甘棠。 “是是是,都是金贵人,做长辈的说不得,诶呦!诶呦!” 八叔母白眼完甘棠,突然捂着脑袋和肚子诶呦个不停。 八叔母身边的女侍们忙来搀扶,八叔母突然用余光看了眼自己的长嫂,甘棠的三叔母,一脸不快道,“三嫂,医者说我肚里怀的可是男胎,现在我不舒服,你杵在哪儿做什么?” 八叔母骂甘棠不知礼数,可她的礼数也七零八落的,当着一众小辈面就对自家主掌中馈的大嫂吆五喝六,也是不要脸面了。 三叔母唇瓣血色淡淡的,她招手让自己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去侍候八叔母,头也不回的上了自家马车。 其实,本来在惟扬坊街口聚了不少甘家人,比如甘棠嫡亲二婶及她的不论庶出嫡出的孩子们和其他三四五六七位婶子及她们的孩子。 但因为八叔母这个最小的甘家新妇一来就呛甘棠,原本需要各自见礼的场面就被打断了。 这里毕竟是街口,又已经耽搁了许久,故而见礼步骤直接省略,甘棠转而去坐四叔母的马车一道去文家祝寿。 四叔母这次带来的是自己的堂弟堂妹,一个比甘棠小一岁,一个比甘棠小了四岁,其中略大些的是姐姐叫穗儿,小些的是弟弟叫定涛。 自甘棠坐稳,穗儿就说“大姐姐,你太威武了,那八叔母仗着自己一连生了好几个堂弟,不敬长嫂,天天对三伯母吆五喝六的,连带着妍儿和思儿也被她跟家中女侍般差使。如今妍儿和思儿要说亲事了,但凡有个人去打听,她就出来摆长辈谱,弄得媒人都不敢登门。” 甘棠笑看穗儿没有表态,实则她很好奇,四叔母一家住在临县,而三叔母一家住在闫隆,这两个地方相隔倒是不远,可各家有各家的事,见面频率定不会高于同住一城的,为什么穗儿对三叔母家的事会这么了解。 四叔母瞪了女儿一眼,“非议长辈,回家抄书去。” 穗儿不怕被罚,“娘,你罚我抄书也改变不了我对大姐姐的崇拜。你们总跟我说八叔母是长辈,我们与他们皆是甘氏小宗,不好出面说三伯父和八叔父的家事,现在大姐姐来了,她是我们甘氏一族的嫡长女,权利大了吧,可以管八叔母不敬三伯母的事了吧。” “大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私底下去找二伯母说这事,她敲了两轮经后,就让我回家了,给我气的呀。” “穗儿,越说越不像话,族长夫人也是你说得的。”四叔母眉头紧皱,明显不悦了。 穗儿偃旗息鼓,蔫蔫道,“诶,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大姐姐作为晚辈仍不好去过问八叔母不敬三伯母的事,可我见不得妍儿和思儿在我面前哭。” 甘棠全程听着,还是不发表言论。 车队晃晃悠悠行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到不同于市井热闹的喧哗声。 文府小厮有条不紊的安全来往宾客的车马,甘棠和一众甘氏女眷在主家招待下进了女席。 甘棠多年未参加此类宴席,虽席面上的人有许多熟面孔,可甘棠恍然发现,好多人她都不记得名姓称谓了。 甘家来的人虽然多,但其实被文府主人热情招待的只有甘二婶并她带来的几个孩子,其她人都是平均得两句寒暄后,主家就客套说一句,“请夫人小娘子们先各自玩乐一番,稍后就会有伶人歌姬来表演。”然后主家就去招呼新客人了。 甘棠一直跟着四叔母,故而也在那堆平均得两句客套话的人里。 对此,她到显得悠闲自得,她不认得那些夫人小娘子们了,她们也记不得她,多公平的存在。 倒是穗儿一脸诧异,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一般,之后和甘棠说话时也没那么热络了。 和四叔母待了一会儿,喂了一会儿文府池子里的鱼,忽而有一侍女来给甘棠和四叔母请安。 甘棠一眼认出这是吕商音的女侍,她露出了自进入文府后最轻松的笑容。 吕商音的女侍很懂礼节,她给四叔母和甘棠与穗儿三人请安之后,就对四叔母这个明显带着甘棠的长辈说,“夫人,我家姑娘在哪儿,想请甘大姑娘过去说说话。” 四叔母自然不会拦着,交代甘棠两句就让甘棠过去了。 甘棠走后,穗儿又活泛起来,“娘,那是堰国公府的大姑娘吧,是不是堰国公府见大姐姐落单了,所以引她去见人?” 四叔母深深打量了自家女儿一眼,压低声音疾问,“穗儿,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你大姐姐还是甘氏女,就是要引着她见人也是甘家的事,关堰国公府何事?” 穗儿刚要开口答,四叔母摆手,“不许说话,一会儿只许跟在我身边。” 穗儿委屈应是,目光却不时往向甘棠和吕商音处。 第二十一章 闺秀闹 不远处,白石崚嶒,纵横而立,爬山虎敷于其表,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出。 甘棠和吕商音寻了个背光处聊天说话。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吕商音败下阵来,无聊说,“棠姐姐当真好耐心,明知我寻你来是何故,你还能老神在在陪我聊诗文谈曲赋,不愧是儒家名门的千金。” 甘棠微微笑着,“商音学识渊博,与你讨论诗文曲赋可得用心,不然就要被你问倒了,那还有功夫想其它。” 吕商音不在卖关子,拿出一个荷包来,“棠姐姐,你做我大嫂,我服气。” 甘棠肉眼可见的面红耳赤了,吕商音像是第一次见什么稀奇宝物般,呵呵笑起来,她玩笑道,“原来棠姐姐的命门是这个啊,早知如此,我就不和你聊诗词歌赋了,当年在学堂时,你于这些就是最拿手的,我想赢你都难。” 甘棠把荷包塞进怀里,再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她便和吕商音告辞离开。 四叔母见甘棠和吕商音只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分开,找各家长辈去了,不免疑问,“棠儿,我见你与堰国公府的姑娘相谈甚欢,怎么不多聊会儿,与她一道结识些小姐妹。” 四叔母不赞同从自己女儿嘴里听到堰国公府的人要带甘棠认识人,但她内心里是希望甘棠和吕商音多待一会儿的。 看看那如今的甘氏当家主母,那有带甘棠去认人的意思? 甘棠明白四叔母话里的意思,她回以一个安抚笑容,“四叔母,在此清净呢,悄悄跟你说,我这次来闫隆有许多事要做,现下还顾不上去识得闫隆的官宦贵眷。” 四叔母打起精神,“棠儿你要做什么?可有危险?不许和四叔母见外。” 甘棠环视周围,她们这里比较僻静,除了四叔母甘棠就是还有一个穗儿并几个女侍,她笑,“四叔母,去齐芒山时我在与您说。” 四叔母轻拍了下甘棠的手背,心疼说,“四叔母知道当年的事,让你心寒了,所以如今对甘家不亲厚,但是你要是遇着麻烦了,一定要告诉我和你四叔父,当年若非你爹全力相救,如今家破人亡成为孤女的就是你穗儿妹妹了。” 父母结善缘子女享福气,说的就是四叔一家和甘棠。 四叔是三祖父家的独苗,十几年前他身染重疾,命悬一线,后医者说要寻到几味药才可能救回四叔。 这几味药里有珍贵难求的,还有因时令不对奇险难求的。 甘氏一族,大宗一脉能继承绝大多数家产,小宗只能继承少部分财产,当时无论是珍贵难求的还是奇险难求的,三祖父都拿不出来。 就在危急之际,甘父拿出私产来去购买珍贵难求的药材,然后又命人去险绝山林里寻那只有时令相适才会生长的奇险难求的药材。 最后四叔父的命,被甘父从鬼门关拉回来,自此,四叔父就对甘父感激不尽,始终教育自家孩子要尊重甘父,若危机时刻,便是舍命也使得。 “四叔母,若棠儿有事相求,必然会厚颜开口,不让你与我四叔父闲着的。”甘棠语调娇俏,泠泠笑声好不动人。 穗儿自甘棠回来还不曾开口说过话,在甘棠的笑声中,她赧色说,“娘,我想去更衣。” 四叔母停下和甘棠的聊天,让自己的女侍和穗儿的女侍一起陪着穗儿去更衣。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穗儿的女侍慌张跑过来,脸色苍白急急说,“夫人,大姑娘,咱们姑娘把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推倒了,那小娘子的女侍们现在拦住了姑娘不让她走。” 四叔母大惊,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穗儿虽然被宠的心直口快了些,但她很知道那些人能惹那些人不能惹,像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之流,与穗儿就不是一个闺秀圈的,在席面上见到,穗儿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是远远行个礼就走了,绝不会跑去与之攀谈。 “你别急,你可是一直跟着穗儿妹妹的?把穗儿妹妹去更衣这一路的事都说与四叔母和我听听。” 穗儿女侍换了口气,开始解释,“夫人,大姑娘,咱们姑娘去更衣路上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她说想在亭子里坐坐在回来,我们便陪着,她刚坐下,突然天降一个绣球。 因我们来时远远看见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和大宗二房的橤儿姑娘她们玩抛球,便知此绣球是她们的,姑娘使婢子归还绣球,谁知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见绣球泄气了,便说是咱们姑娘故意使坏,要找咱们姑娘算账,姑娘瞧见婢子被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打了,也气不过,就推了那小娘子一把。” 甘棠看向穗儿女侍的脸颊,果然有一大片红痕,仔细一瞧下颌处还有划痕,必是打女侍之人手上带了什么饰品,划伤了她。 四叔母恨恨咬牙,穗儿和甘橤素来不和,她肯定这里面有甘橤的手笔。 “四叔母,咱们甘家姊妹中,穗儿和橤儿关系好吗?”甘棠好巧不巧和四叔母想到一块儿了。 “穗儿比橤儿大一岁,素日里见面因为橤儿是大宗嫡女,穗儿都会先与她打招呼,可有几次,橤儿理都不理穗儿,穗儿就不愿搭理她了,往后这姐妹俩便是在宴席上见面,也互看不对眼。”四叔母如实答。 时下的女孩子被管教的严格,离经叛道的不多,但仗着家世耍小脾气的就数不胜数。 穗儿和橤儿都是家里娇惯长大的,各有各的骄傲,故而都特别奉行你不待见我我就不待见你这招。 甘棠分别只见过甘橤和穗儿一面,武断些判定两人性格的话,就是两人有百分之六十像,另外百分之四十看各自家教。 因为四叔母,心底里甘棠是偏向穗儿的,但现在被众人看到的是穗儿推了郡主家的小娘子,哪怕当中真有橤儿挑拨穗儿致使后面的事发生,也会被忽略不计。 待甘棠与四叔母到事发现场时,现场还未有那家千金的长辈过来。 故而现场仍是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捂着后脑勺哭哭啼啼,勒令自家仆从揪打穗儿,当中也不知有没有浑水摸鱼者。 总之,有人见甘棠过去后,脸上笑容消失了。 “木黎木香,分开她们。” 木黎木香听令,加入乱局,三两下就把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一行人和穗儿一行人分成两段。 “在打,把你们通通绑起来!”木香喝到。 世家千金身边也不乏见过世面的女侍,比如哪些上了年纪的奶母,或是自小就浸淫在大家族观当家主母行事的年轻婢女,她们轻飘飘一个眼神或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就能不怒自威,让人信服。 但木黎和木香是经受过女兵训练的,其身手干净利落,言谈果断爽利,虽年纪也不大,但仍会让那些小娘子及小娘子身边的女侍们害怕。 穗儿被拦了半天,若非她的女侍们护着她,她早已没体面可言,现在见亲娘来了,她委屈丛生,扑进亲娘怀里呜呜哭起来。 甘棠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到齐湘郡主家的小娘子身上,她微微笑着走上前去,边说便边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昙儿妹妹受惊了,让姐姐好好瞧瞧你的头,是这处受伤了?当真可怜……” “大姐姐,她有什么可怜的,我手都被她的女侍抓破皮了。” “你是谁!也敢充我姐姐!”齐湘郡主的女儿昙儿一把甩开甘棠。 两个骄矜的小姑娘目光如火,仿佛再多点愤恨,就可以把在场所有人燃烧殆尽,尤其甘棠。 甘棠也看到齐湘郡主女儿的伤,便不再去碰她,只笑容不便的说,“你们在这里打打闹闹的,只怕还没人去知会齐湘郡主和主家吧。昙儿妹妹你受了惊吓一时忘记了也好说,怎么你身边的千金和伏侍女侍们一个都没想起来找长辈,倒是让我四叔母得了个先。” 齐湘郡主的女儿暂停哭泣,不悦看了眼自己这头的人。 是啊,穗儿那边总共六人,她们这边千金闺秀并其伏侍的女侍一二十人,不仅打架打不赢势单力薄的穗儿,就是请家中长辈来做主都没人家女侍跑的快。 其实还是想看热闹吧!反正事情又不是发生在她们身上。 甘棠状似随手一指,点出刚刚来给她们报信的女侍,温声说,“你去找文夫人来……昙儿妹妹,不若你也派一个女侍去找齐湘郡主来。” 两头各自行事,穗儿女侍飞一般去找文夫人。 其实,像齐湘郡主这种身份,她过府必然是被文家主母亲自招待的,甘棠分说让自己这头的女侍去请文夫人,齐湘郡主的女儿去请齐湘郡主,其实只要一个人到文夫人面前,文夫人和齐湘郡主就都知道此事了。 简单说,就是人人都有嘴,甘棠观穗儿女侍和她们说话时条理清楚,且她身上又有伤,只要她先到文夫人跟前,也不需她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只要把实情说一遍,居上位者的齐湘郡主就没法因为自己女儿被推了一把发怒,能将本次宴会出的意外引发的系列影响降到最低。 第二十二章 各道歉 齐湘郡主女儿身边的一个女侍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告奋勇去寻人,但此时穗儿女侍人影都看不着了。 “橤儿,怎么见着姐姐也不说话,你先头是和郡主家的昙儿妹妹一道玩绣球的罢,你来说说这当中发生了什么误会?使得昙儿妹妹和穗儿闹了不愉快?” 甘橤突然被点名,暗自颤了下才说,“大姐姐,四叔母家的穗儿姐姐把齐湘郡主家的昙儿妹妹的绣球弄坏了,她的女侍来还绣球是还趾高气昂的,惹昙儿妹妹生气,才闹出事来。” “你胡说,我的女侍才没有趾高气昂,她明明只是分辩了两句绣球不是我弄坏的,你就和展姑娘说我做了坏事不认,引得展姑娘打人。”甘橤话音刚落,穗儿就从四叔母怀里出来分辩。 甘棠递给穗儿和四叔母一个眼神,四叔母就捂住穗儿的嘴,不让她说话。 甘棠转头看向齐湘郡主的女儿展昙,笑说,“昙儿妹妹,瞧我这两个妹妹说的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妹妹关系不好,拿你作伐子行私事出气呢,你好好想想刚才我橤儿妹妹如何与你说话的,可有挑拨之意?或我穗儿妹妹的女侍过来归还绣球时又可有不敬之意?” 展昙仔细回顾刚刚发生的事,她和穗儿不是一个闺秀圈子的,所以她并不认识穗儿的女侍,在其送绣球来时,她还道谢了,穗儿女侍完成了自家姑娘交代的事也要离开。 这时甘橤突然出声说穗儿女侍不懂礼数,行礼离开时竟拿背对展昙。 展昙已经记不清楚穗儿女侍离开时有没有那背对自己,但这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点,故而当场炸毛,给了穗儿女侍一巴掌。 紧跟着甘橤说,绣球坏了,刚才玩还好好的,怎么被捡回来时就坏了,是不是穗儿女侍故意弄坏的,穗儿女侍辩解,两边就扭打起来。 展昙冷笑,她果然是被当筏子了啊,她认不得归还绣球的人是谁,甘橤会认不得自家姐妹的贴身侍婢,且当时她并未注意到穗儿女侍礼仪周到否,都是甘橤点出来的。 “大姐姐,我可没有挑拨,就是穗儿姐姐的女侍礼数不周,我才指出来的。” “穗儿,你听到了,回家可得好好教导你的女侍,莫再让自家姐妹在外头指出来,丢了阖府脸面。” 听闻此话,甘橤臊的抬不起头来,别以为她听不出来,甘棠明面上是教育甘穗暗地里是说她吃里扒外,不知道给自家姐妹遮掩一二。 甘橤不甘心,这里头固然有自己和甘穗不合的缘由,可是她甘棠踩一个护一个就有长姐风范了吗? 甘橤正要说话,一阵匆匆步履声传来,一时现场进入各找各妈环节,亲娘没来的,就互相攀攀关系,最后大致分为三派,甘家一派,齐湘郡主和她女儿一派,围观群众一派。 围观群众中又要细分,有纯吃瓜看戏的。有像文夫人和她儿媳妇一般,边吃瓜看戏边调和矛盾。 总得来说,现在是长辈场,便是甘棠也不多说话,只乖顺的站在四叔母身边,不时安慰穗儿一句。 到底是齐湘郡主为尊,四叔母为卑,虽然在甘棠刚才调解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穗儿做好事没好报,展昙就是个冤大头,陷入人家姊妹的纠纷中,但自长辈入场,就是四叔母道歉,齐湘郡主不时说一两句话,也不明确表态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让人惴惴不安的。 “娘,此事是我不对,便是人家没教好丫头,我也不该代为管教,后还纵着家仆与甘家丫头打起来,是我错了,我愿先给甘家姐姐道歉。” 长辈们僵持不下,小辈里原先纵仆打人的展昙倒是深明大义起来。 展昙说罢就盈盈起身对穗儿行礼道了声对不起。 穗儿现在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和分不清场合的人,她顺坡而下,也向展昙道歉。 四叔母明显松了口气,她家这小祖宗,什么都好就是死倔,刚刚她数次让甘穗先道歉,甘穗都梗着脖子闷不吭声。 齐湘郡主诧异的看着自家女儿,然后在女儿递来几个眼神后,开口,“甘家是大儒之家,养出的小娘子都是顶好的人,与我家这蠢丫头因几句话没说对,各自辩解几句也不是不可,现下都认识到错了,此事便了了吧。” 感觉自己口水都要说干的文夫人和文少夫人内心阿弥陀佛了一番,赶紧再说两句好话把这事调和过去。 最后皆大欢喜,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哦不,正宴开始了,文夫人和文少夫人欢欢喜喜的招呼在场的七八个闺秀并一位郡主一位世家夫人往席面上去。 此时误会已解,文夫人招呼齐湘郡主和四叔母,文少夫人招呼几位闺秀。 原本和穗儿一道,都不怎么说话的甘棠突然被人拱了一下,甘棠偏头去看,微微诧异。 对方是展昙。 “展姑娘安好。”甘棠淡淡的,全然没有刚刚调和矛盾时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展昙似是没想到甘棠说变脸就变脸,她愣了下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对甘棠说什么,“我听甘橤喊你大姐姐,你是甘家那房的姐姐,她不就是家中最长的一个姑娘吗?” “展姑娘与其交好,不如去问她吧。”甘棠尬笑了下,然后就目不斜视的随着闺秀们往正宴去。 展昙没从甘棠那里问出话来,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理甘橤了,于是只能蹩手蹩脚的望向甘穗。 甘穗显然还没气够,见展昙瞧过来,她把目中无人贯彻到底,略过展昙后,就笑嘻嘻去挽甘棠的手臂,和她一道走。 甘穗承认自己眼瞎心盲了,大姐姐就是大姐姐,怎么可能不威武。 文家寿宴,女席安排在他家二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甘家被安排的席位在中间位置,十人一桌,甘家女眷团团坐了两桌。 甘棠和甘穗一左一右坐在四叔母身边,只管埋头吃东西,期间四叔母让她们打招呼她们就打招呼,打完招呼便继续吃东西。 居于席面在离主桌近些得位置,齐湘郡主多次打量自家女儿后,终悄声问,“昙儿,你在到处看什么?在席面上呢,不可没规矩。” 展昙绕有兴致的说,“娘,我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厉害人物。” 齐湘郡主笑了一声,不在乎说,“厉害人物都在你身边呢,你给我坐好。” 展昙不气馁,继续说,“娘,我是说真的,她就在咱们左手偏下的第四桌穿鹅黄色衣裙,就是刚刚和我打架……” 说到打架,齐湘郡主在桌底下拧了展昙一下,然后又心有戚戚的望向同桌而坐的夫人和小娘子们,见她们并未注意到她们这里才松了口气。 刚刚发生的事,看似闹的很大,其实因为发生地点略偏且人数不多,文夫人和文少夫人都好言相托了大家此事已了结勿再往外传,是以正席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齐湘郡主在甘穗女侍去叫人时已经知道有过错的是自家女儿,这事是自家女儿做的不对,传扬出去到底对自家女儿名声有碍,所以齐湘郡主巴不得谁都不提这事,可她没想到,自家女儿会口不择言,回想当时,若非有郡主之尊,她都没那么足的底气和四叔母对峙。 “闭嘴用膳。” 展昙被掐痛了,她暂停要说的话,抱着胳膊幽怨的看着自家娘亲。 …… 用过席面后,这场宴会大差不差的就到了尾声。 还是文夫人和文少夫人送客,按照女眷身份和她们寒暄,到甘家辞去时,文家两位女主人的目光分别落在甘二婶和她的几个孩子身上。 “咦,橤儿妹妹呢?”作为甘家这一行人中的重点关注对象,文少夫人早就记下甘橤容貌了,此时她在甘二婶身边并未见着人。 文少夫人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在甘家略后面的女眷中传来一声痛呼。 登时,原本不起眼的位置成了中心位,还没来得及上马车的的夫人小娘子们,正要跨出文家宅门的夫人小娘子们,还在排队告辞的夫人小娘子们都看向痛呼传出来的地方。 新晋中心位,一身鹅黄裙衫着身,头发挽了个百合髻,只用少量珠花点缀头发的甘棠盈盈站在那里,而甘橤正捂着脚,一脸痛色,隔近了看,还能看到她眼里有泪。 “妹妹没事吧,怎么不当心些,若非木黎扶住你,你就要摔在文大人家门槛上了。”甘棠一脸痛惜,可步履半分未动。 掐住甘橤手臂的木黎听着自家姑娘的话,也一脸悲伤的又用了两分力,才把甘橤还给她的女侍。 甘橤哭的梨花带雨,哀戚跑到甘二婶身边,“娘,大姐姐让她的女侍绊我,那个贱……”婢还掐我胳膊。 “住嘴!”自贱字从甘橤嘴里脱口而出,这一日都没搭理过甘棠的甘二婶,活的跟放在佛龛上的菩萨似的甘二婶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出口打断甘橤的话。 第二十三章 中心位 甘橤没料到自家亲娘连苦都不许她诉,哭的更大声了。 甘二婶深吸了口气,她不顾众人眼光,亲自去把甘橤拉上马车,恶狠狠说了句,“你议亲在即,要是想让你未来夫婿家知道你是个出口无状,性情暴戾的小娘子,从而退婚,那你就继续骂你大姐姐身边的女侍贱婢!” 甘橤心中忌惮这个,果然瑟缩不言。 甘二婶转身出马车,整理衣裙时抚摸了下手腕的佛珠才来文夫人和文少夫人跟前说缓和话。 文夫人和文少夫人是主人家,只要宾客不在他家作奸犯科,通敌卖国,其余皆是小事。 只是,她们目光看向新晋中心位又多的一人——齐湘郡主。 齐湘郡主为妇后生有四子一女,儿子们自六岁起,就被她的夫家展氏老大人送到外头读书,故而素日里,齐湘郡主待唯一留在自己身边的亲女展昙是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而此刻,她看着甘棠—— 自问了句,“你可是甘家大哥,亭宜阿姐的孩儿?” 甘棠不咸不淡的应是后,齐湘郡主眼里就没自家女儿展昙了。 乖乖,这绝对是齐湘郡主自三年前和丈夫来闫隆定居后,官妇贵眷们头一遭看到此情况。 甘棠现在也很懵,在爹娘没出事前,她从未听过两位长辈提过一句齐湘郡主,自她八岁起,就小大人般操持起家务,往后许多年,她也未在父母双亲的书房卧房里见过齐湘郡主的只字片语。 所以,齐湘郡主的热情,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文家是主家,在新晋中心位的两人,一个激动的不能言语,一个沉默的不发一言中,文夫人走过来问,“适才宾客众多,一时没顾上甘家的诸位小娘子,不知你是甘家那房的姑娘啊?” 甘棠敛着眉眼,一字不多答,“先父原尚书左仆射,先母亭宜乡主。” 哦,是那个被陛下谕旨赐婚,皇后有意为前太子纳入东宫的甘氏长房嫡女啊! 听到甘棠答话的官妇女眷们暗不做声在甘二婶身上逡巡几次,这先兄长的遗孤出来做客,现任甘氏宗妇不把人家带在身边见客不合适吧! 这不是孤立欺负人家小姑娘吗? 也不知甘二婶有没有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不善的目光,她只把手上的佛珠手串取下来,两手交握,不停拨动佛珠。 她这个人不仅眉眼神情像供奉在佛龛上的冰冷泥像,她连说话都没甚情绪,宛如刚才以压抑强势姿态一句话吼住亲女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说,“棠儿是要与我们一道回府,还是与郡主娘娘寻地方谈话。” 甘棠看着齐湘郡主热忱的目光,微微屈膝行礼,“妾改日在登门拜访郡主娘娘。” “不,现在就跟我走。”齐湘郡主一直拽着甘棠的手,松也不松。 甘棠被拉的踉跄,不会武功的熏儿醉儿忙扶稳甘棠,会武功的木黎木香则已暗暗做攻击状。 文夫人和文少夫人面面相觑,齐湘郡主虽然因为贵为郡主,多有骄矜,可也是名媛淑女出身,出行向来注意仪表。 今儿甘棠都已经明确拒绝同行了,齐湘郡主还强拉着人走,也太失礼。 现在已经没人在乎,刚刚甘橤悄摸走到甘棠身边,想趁甘棠不注意绊她一跤,然后自食恶果,被木黎绊倒还被掐的胳膊青紫的事。 包括甘橤自己,她躲在车厢里无声的哭,然后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概知道是齐湘郡主中意甘棠,要带甘棠去府上做客。 她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才和展昙搭上关系,进阶了自己的闺秀圈,但素日里齐湘郡主见着她也是淡淡的,现在甘棠从西川那么个不毛之地归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她身上了。 “郡主娘娘,妾请您去妾府上做客。”甘棠摸不清齐湘郡主,本想推辞,不想她也和甘二婶一样干出强拉人上车的事来,甘棠只能退而求其次。 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去她的地盘说,不然就免谈。 齐湘郡主正要同意,忽见一辆打着堰国公府旗帜的玄青辎车缓缓停在齐湘郡主家的马车旁。 堰国公府的马车上并未下人,只是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年岁约四十的妇人脸,她先是跟齐湘郡主问安,然后才把目光放到甘棠身上,“甘大姑娘,国公夫人有请你上车叙话呢。” 妇人话音刚落,马车上才下来两个年轻些的女侍,一架马车夫则搬凳子,供甘棠一会儿上车。 可以选的话,甘棠是不愿意和齐湘郡主走的,但是国公夫人不就是吕循亲娘,刚刚在席面上,她因为没长辈引着也未曾去吕循亲娘面前见礼,现在贸然和她走,会不会也不大妥当。 甘棠犹豫,算了,和谁走都不妥当,那她还是跟未来婆母走吧。 甘棠示意木黎木香,只见木黎木香也没怎么碰齐湘郡主,齐湘郡主就略感不适的松开了甘棠。 原想做个透明人,但失败了的甘棠,辞别齐湘郡主,靠近堰国公府的玄青辎车时,紧张了。 当年家中未出事时,甘棠家和堰国公府走的挺近的,那会儿甘棠也没想到是两家大人欲结儿女亲家,后来家中出事,甘家大宗大房的痕迹就在闫隆消失了。 甘棠上了马车,彼时车内只有两位岁数相当的妇人,一位是掀开车帘救甘棠的人,居与下手,另一着墨绿色绣花鸟交领裙衫,发髻高竖,以青绿色玉质为发间配饰的妇人居宽敞马车的正中位。 甘棠朝她盈盈拜倒,听见起来吧这几个字时,她又给那居下手的妇人行了半礼,然后才直起身。 马车渐渐有行驶的动向,可马车内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甘棠耳边市井喧闹声渐重,但她仍不敢有丝毫放松,在她还在紧张时,居下手的妇人哈哈笑的轻松,“好啦,我的夫人,您瞧瞧咱们未来的世子夫人多娴静守礼呀,您这个做长辈的不说话,她静坐在哪儿,连耳珰都不曾晃动半分。” “哼。”堰国公夫人轻哼一声。 甘棠拿不准这一声代表了什么,继续屏息。 下手妇人继续为甘棠铺台阶,“夫人呀,不就是一直没等到甘大姑娘去跟您见礼嘛,您忘记咱们世子爷怎么说的了?甘大姑娘在闫隆得要您庇护呢。” 吕循怎么和他娘说她的?甘棠突然有了求知欲,但她不敢问。 “夫人,是晚辈失礼,未在席间去问候您。”这是甘棠做的不好,她知道来席面上就会见着各种各样的人,类似堰国公夫人就是必须要去行礼问安的。 四叔母也问过,要不要由她出面戴着甘棠去未来婆母面前见礼,甘棠拒绝了。 因为她怯懦了,从初踏入文府,文夫人和甘二婶寒暄时,她看着满室喧闹,就生了怯意,格外想离开这场宴席。 堰国公夫人还是不说话,甘棠也不知再说什么求得宽宥,居下手的妇人去拉堰国公夫人,像是商讨价格般,“夫人呀,不然等咱们未来世子夫人进门了,新妇见舅姑时,让她多给你奉两身衣裳鞋袜,然后您不给新妇红包。” “你浑说什么!不给新妇红包是想让我丢脸吗?”堰国公夫人终于说话了,还横了妇人一眼。 “那只给一点,意思意思。”妇人状似为难说。 她话音刚落又看向甘棠,“甘大姑娘,您可别说老奴歹毒啊,实在是今儿得把咱们鼎鼎大名的堰国公夫人哄好呢,届时老奴会再劝说夫人给你封一个厚厚的红包的,但是你可得把敬奉姑舅的衣服鞋袜做的精美些,不然咱们夫人又要生气咯。” 被再三打趣,甘棠倒没那么紧张了,还生出些羞涩之意。 “晚辈多谢夫人宽宥晚辈无礼形状,会铭记夫人在文府门前的解围之恩。”甘棠又深深拜倒。 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无论是和齐湘郡主走还是和堰国公夫人走都不妥当,可她心底更愿意和堰国公夫人走。 不是因为堰国公夫人是她未来婆母,她对她有天然的依赖感,而是因为堰国公夫人是吕循亲娘,她信吕循,所以也信堰国公夫人。 既然已经破功了,堰国公夫人也不在拿乔,她伸出手去牵甘棠,怜惜说,“当年我就很喜欢你,想你做我家新妇,后你家遭逢变故,你随外家远离闫隆,我就以为这事不成了。这几年里我给究易说过几门亲事,可他推推衍衍的,直到你三年守孝期满,他才敢和我说想娶你为妇的事,我当时仍不觉得能成,你在闫隆经历了那么坏的事,会愿意回来吗?后来倒是没想到,究易跑去西川把你说回来了。 你也放心,即入了我家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你莫怕自己在闫隆孤苦无依,做事畏畏缩缩的。” 甘棠心绪混乱,她想感谢堰国公夫人在此刻就对她释放出善意,她也实应该感谢堰国公夫人对她说暖心话,可是她好难受,难受的她完全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第二十四章 心上愁 “好了,好了,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卞府了,快擦擦眼泪。”堰国公夫人也不需要甘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完全将她当成一个很令人怜惜的晚辈,与她说话,对她满是怜爱。 甘棠再次伏拜,然后在街口处下车。 刚目送了堰国公府的两驹辎车离开,车头上打着甘字旗标的车也停在街口。 是四叔母。 刚刚突发的一系列事情,四叔母压根儿没插手的机会,只能在甘棠跟堰国公夫人走后,让自家马车尽快跟上堰国公府的辎车。 四叔母匆匆走过来,刚要打招呼,见甘棠失魂落魄的,她心里立刻升起不好的想法,“棠儿……” 甘棠收拾好情绪,对四叔母行礼,“四叔母,现下天光还早,去家里坐坐吧。” “不用你说,四叔母也要舔着脸和你走一趟,你说你,一个人另府别居,吃住能精细吗?”四叔母抚着甘棠的脸庞,手臂。 甘棠笑,娇娇俏俏道,“那恐怕要让四叔母失望了,你看看我穿金戴银的,不施粉黛气色也这般好,吃住能不精细吗?” 四叔母看甘棠语气轻松调皮,没忍住轻掐了下她,“还跟小时候一样,说话没招没调的。” 甘棠故意诶呦一声,装痛皱眉,“四叔母,我这是让您开心呢。” “行了,行了,让你四叔母去见见你的麻雀窝是否五脏俱全吧。”四叔母把话题转到正题上。 甘棠点头,与四叔母上了马车,一道往卞府去。 甘棠的住处,虽不是金屋但也不至于是麻雀窝,不过衣食住行上都很周全。 “四叔母,您今晚和穗儿妹妹住这屋,仆从住两边耳房,我再差一个府上女侍供你们差使,你们有事就吩咐她。” “堂弟住外院,另有府兵保护。” 进了宅邸,甘棠先带四叔母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四叔母见卞府上下,虽只有甘棠一人,但处处周到,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直到仆从们都被遣在庭院等候,屋子里只有甘棠并四叔母母子女三人,四叔母才谨慎开口,“棠儿,我瞧你府上府兵不少,是你外祖家给你安排的吧,可符合规制程序?” 甘棠给以一个安抚笑容,“他们都未入军籍,一应公验文书也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出事的。” 卞家这座宅院,平日有十二三个仆从打扫管理宅院,八个府兵护卫宅院,此番甘棠长居此处,仆从只多了甘棠的一个管房嬷嬷四个一等丫头,但府兵多了十倍。 这些府兵中有四分之三是西川过来的,四分之一是闫隆本地人。 当初甘棠孤身来闫隆,外祖父母就让四十府兵并两位会武功的女孩护送甘棠过来,后来四舅舅和大表哥回西川,他俩又把自己从西川来时带的府兵留了一半在闫隆,加上原本就在宅邸的府兵,近八十人的队伍,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巡视卞府,把卞府围的固若金汤。 “都安排妥当就好,棠儿长大了,做事周全了,四叔母白操心了。”四叔母欣慰说。 甘棠笑笑没接话。 晚些时候,叔侄堂姐妹堂姐弟几人聚在一起好好用了一顿晚膳,宴至卯时末才散去。 甘棠在宴席上饮酒了,安排好人送堂弟去外院,将四叔母和穗儿送回住所,要回自己屋子时,她有些闷,寻了块大石坐下,四个女侍也不扰她,只静静作陪。 夜凉如水,烛火摇曳。 突然,一个黑影从墙根闪过,会武功较警觉的木黎木香立刻警示起来,聚拢在甘棠身边。 甘棠喝醉了,反应也慢半拍,“怎么了?” “姑娘,有不明行迹之人。” 甘棠肃然精神,手不自觉贴到木黎木香身上。 “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甘棠瞪大眼睛,她轻拍木黎木香,木黎木香给甘棠让出路来,但攻击架势还在。 “你怎么来了?”相比木黎木香,甘棠显然已经不慌张了。 黑影从黑暗中走到光下。 “吕世子!”木黎木香目瞪口呆。 醉儿熏儿两人的精神也在以为有歹人,和歹人是吕世子中先高度紧张然后放松。 她俩一人挽着一个,将木黎木香带走。 木黎木香莫名其妙,这,这是未来姑爷翻墙越瓦就可以不管了? 醉儿熏儿答,也不是不管,是大多时候可以不管,想当年,若没有这痴心的吕世子,她们俩丫头,自家姑娘都要被嚯嚯了,尤其自家姑娘一朝家破人亡,也无生志,若非吕世子一次次翻墙越瓦把人劝住,如今就没她们姑娘了。 简而言之,吕循并不是个不守规矩,浪荡轻浮之人,他会不顾君子之风翻墙越瓦来从不为私欲,都是知道甘棠有事,怕她想不开,特来看一眼。 吕循做事确实有分寸,比如他让自家妹妹给甘棠送东西这事,如今卞府只有甘棠一个人住,他又身怀武功,别说只是送个荷包,就是在大件点的东西,他都能翻墙扛过来,且是避人耳目的翻墙扛过来。 他思念甘棠,想见甘棠不假,可时下的男女,除却夫妻兄妹父女日常相处能见着,一年中再有那么两三个节庆能匆匆见一面,其它的情况就难有见面的机会,他若是不顾礼节,一想甘棠就翻墙越瓦而来,万一那次没遮掩好,泄露出去,男子倒是无碍,被骂两句花花公子就事了了,女子却会被戳脊梁骨,再无颜面见人,严重的还会丢了性命。 他不能拿甘棠冒险,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关系,他有的是机会见甘棠。 “棠儿,我听说你今日在文府宴会上出了事,特来看看你。” 甘棠往前走了两步,“齐湘郡主似是认得我爹娘,白日里不由分说的要带我走,后来你娘,国公夫人帮了我一把。” “我回府后听我娘说了,棠儿,齐湘郡主那边我已经在查了,有结果了我在想办法告诉你。”吕循今日上差去了,并未参加寿宴,但自知道齐湘郡主和甘棠纠缠不清,他就着手做了安排。 “好。”甘棠点头,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 吕循心知自己应该和甘棠隔着合适的距离,但身姿蹁跹,容貌娇美的女孩儿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实在没抵抗力,他多想抱抱她。 拥抱,说至就至。 彼时,吕循正竭力克制自己脑袋里的禽兽想法,一本正经的问,“棠儿,我听我娘说,你今日心情不好,她回去一直念叨是不是自己那句话没说好,让你伤心了……” 话音未落,他被甘棠扑了个满怀。 他们两人现在隔得有多近? 他们抵足而立,彼此可以感受到双方身躯的闻度。 但不止如此,吕循深深感受到了甘棠释放出来的眷恋。 她期待他,眷恋他。 他犹自高兴了会儿,然后又兀自懊悔,他这个猪脑子。 他来此地就是为了窃玉偷香吗? 他来此地不是因为听自家母亲说,今她和甘棠说了一番怜惜之言后,甘棠面上带笑,可目光荒凉,瞧着情绪不高,他担心她出事才来的吗? 他舍不得推开她,于是他伸出了微颤的手臂揽住少女柔软沁香的身子。 “棠儿,你心情不好永远都可以第一时间找我。” 甘棠咬着唇瓣,她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她怎么这么冲动,一下就冲过来了。 甘棠从吕循怀里出来,搅着绢帕问,“究易哥哥,你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来娶我吗?” 吕循懵,他家老母亲和甘棠说了什么?会让甘棠得出这个结论? “棠儿,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可怜你?你一不缺衣少食,二不缺人疼爱,我明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你的世界里有我的痕迹,才让我在你失意难过之时有正大光明的关心资格,明明是棠儿心善,圆了我所求。”吕循字字分明,语气诚恳……情话说的也溜溜的。 甘棠自小到大,就是和父亲外放做官那几年都没吃过苦,后来虽家破人亡,身边有无数虎豹豺狼,可关心她的人亦不少,现如今她继承了父亲母亲兄长的遗产,就是个小富婆。 “我当年刚到闫隆时,识得了一个妹妹,她年纪比我小许多,听闻我的时候,她对我多有怜悯和忍让,我其实并不喜,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根本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想法。” 这个妹妹是嫆嫆,甘棠当年到闫隆时,嫆嫆才七岁,正是和猫闹跟狗打,每日欢欢乐乐不知愁的时候,她那会儿傻不愣登的,以照顾受伤小猫小狗的经验和甘棠这个心里有伤的‘病人’相处,惹得甘棠每日更郁郁寡欢。 一年后,嫆嫆发觉甘棠一直不快乐,就在自己三哥和甘棠几位堂哥堂弟的护卫下,带着甘棠去西川草原骑马,住在西川草原的毡包里,带着甘棠去西川街上锄奸惩恶……时不时在闯点祸被长辈罚一顿,甘棠身上的枷锁才慢慢减轻,并引嫆嫆为自己知己。 “棠儿,一时不知如何表达,不妨事,那就等在经些事了再想想自己的疑惑可解了,或是有词藻把你心中之意说出来。” 第二十五章 叔父争 “棠儿,你定了哪日出发去查看田铺庄子?”不欲让甘棠一直陷入悲伤情绪里,吕循转了一个他很关心的话题。 甘棠想起吕商音给她的荷包,“多谢你替我安排的那么周全,我到了地方,若有难事,会去寻你荐给我的人求助的。” 吕循笑,“那我是不是也要多谢棠儿你肯信我?” 这段时间的几次相处,吕循发现,甘棠对他太客气了。 诚然,凡他出手,她都乐于接受,这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她需要的,可这种需要中因为这份客气,总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有距离。 “我……我……你不喜欢这样吗?”结巴半天,最后甘棠才小心翼翼问出他不喜欢的话来。 看着甘棠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染上犹疑,吕循无奈摇头,“并不,只要是棠儿你的事,我任取任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担心麻烦我,就对我客气。” 甘棠迷惑,“你已经助我良多,很够了。” 吕循没忍住,轻拍了两下甘棠的头,“棠儿对夫君的要求未免太低。可我不行,我很贪心,我希望我的妻子心里,我的位置是最重要的,是不可代替的。” 吕循目光灼灼,语调深幽,“棠儿,其实我一直耿耿于怀你当初在西川,听外公的话与别家定亲,若是赐婚圣旨到晚了半个月,你就是别家妇了。” 甘棠那次定亲,卞府完全没有嫁女的样子,对方也没有娶妇的样子,一切都是为了甘棠不被赐婚而匆匆发生的事,故而六礼都走的特别快。 圣旨到西川那日,确实只差亲迎这一礼了。 甘棠眼前又蒙上一片迷离,“我幼时和父母大哥在爹爹的任地生活,那时二叔一家每年都会去爹爹任地过年节,二叔是甘泉书院的大儒,性情温文尔雅,对我和大哥比对自己的亲子女还好。 后来家中出事,他也是第一个赶到家中安慰我之人,那段时间,我全副身心的信任他,可是他扭脸就来迫害我,在我听见我的奶母说是甘氏二爷要害我时,我都没想过是他,只以为是奶母在绝境的攀咬,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并非不愿信你,但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全副身心去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了。” 甘棠这是因为在自己至亲之人骤然离世,然后又被信任的二叔迫害,心里有阴影了。 她在西川那几年,谁都心疼她幼失怙恃,提起她时会惋惜叹怜,可她并不想一直被人可怜,那会让她一直被不断提起四年前六月间发生的噩梦。 她很没用,自愈能力不强,目前唯一的自救办法只有不去想那些,至今看起来都很荒诞和诡异的事。 “我……我会以真心待你,做好你吕家嗣妇,上敬婆母,下统宗妇,但是你也别对我有太多想象与要求,不然,我怕我会让你失望。” 失望后会发生什么?普通糟糕——夫妻情谊越来越淡薄,但仍可以看在儿女份上,给足对方敬重;有点糟糕——夫妻情谊消失殆尽,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喜爱的郎君身边花团锦簇,而自己日渐枯萎,最后心累而亡;特别糟糕——夫妻立时情断,两人身后的家族也反目成仇。 这几种情况,甘棠一个都不想让它发生。 “傻姑娘,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吕循现在已经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不后悔和甘棠说要她十分心意的话,若非如此,他还不知此间症结,至少现在甘棠是信任他的,愿意告诉他自己心结。 他们的日子长着呢,他会慢慢把她的心结解开,让她从此无后顾之忧的依靠她。 …… 第二日。 甘棠起了一个大早。 因为昨日和四叔母说好了今日要去齐芒山祭拜甘棠的亡夫亡母,齐芒山在闫隆城外,若想当日回城,就得一大早从城内出发。 彼时,甘穗还一脸睡意朦胧。 上了车后,她告罪过就倒在车里睡着了。 四叔母无奈笑,“我家穗儿要是有棠儿你一般贤惠淑雅,我就烧高香了。” 甘棠谦虚,“四叔母,您谬赞了。穗儿妹妹活泼可爱,也是极好的。” “棠儿,你一人独住到底不是个事,你此次来闫隆,是为着备嫁,又是嫁入堰国公府那样的门第,那还是住到甘家老宅去吧,省的外头一堆闲言碎语,于你不利。”四叔母语重心长劝。 “四叔母,我会回甘家的,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了,可我爹娘大哥还在呢,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回去。昨日我与您说我这段时间有事,并非搪塞之言,而且,我还需要四叔母和四叔父相帮呢。”甘棠浅浅笑着,温声说, “当年由外祖母出面,与我二叔定下契书,两方约定我父母兄长多年经营置下的私产都归于我,但因我当年年幼,还无法独立掌管那些财产,故而由几位族中长辈替我掌管,我如今长大了,那些东西我都会作为嫁妆带去堰国公府。我如今独留闫隆,便是想暗中去查探一番。” “像在邳州,渝州,荆州等地的田庄铺子,我外公外婆他们会派人去接管,在闫隆附近州县的,我则要亲自走一趟。” 四叔母赞叹点头,甘棠如今的财产,若细细算下来,那也极为丰厚,可因为当初分家时,甘棠还小,并未得到掌管权,每年甘家这边结算了是多少,就是多少,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四叔母不怕得罪人的说一句,有。 “棠儿,你是想让你四叔父帮你查看在临县的那块田地所事经营产出几何吗?” 甘棠俏皮眨了眨眼,“知我若四叔母,我欲在十一月前回闫隆,先前仔仔细细的打算利用路上时间,可无论怎么算,在十一月前都到不了临县去,所以想请四叔父和四叔母相助一番。” 四叔母突然敛了笑容,“棠儿,你愿意相信我们不会贪墨你的家财,寻你四叔父帮忙,我们自当全力以赴。不过,此事涉及到你三叔父和八叔父家,只怕到时候会闹出动静来。” “四叔母,三叔父和八叔父为一母同胞,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八叔母对三叔母趾高气昂的?便是如今分家了,二祖父家也该由三叔母做主才是啊。” 从昨日惟扬坊街口,甘棠就看出三叔母和八叔母之间有龃龉。 甘穗当时还跟她求助来着。 四叔母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甘氏为大儒之家,一座名声在外的甘泉书院让家中儿郎就是不去参加科考也可被陛下钦点入朝为官。” 这个福利是真的,但一般只有大宗长房的子孙能拥有这个福利,甘氏小宗子孙,除非能文采斐然到让人侧目,不然多是要走科举之路才能入朝为官的。 “你二叔父两年前,对你三叔父和八叔父说,他将在他家的后辈中选一人去辩经台为官,你可还记得,你三叔父家多年未有嫡子,如今好容易有个,身体也不大好都说只怕长不大,而你八叔父家所生男丁都为嫡子……” 甘棠点头,示意自己记得,但并不发言打断四叔母的话头。 “咱们家先敬嫡才敬长,原先你二叔父给的这个名头,该落到你三叔父头上,可你三叔父唯一嫡子才一岁,这官位可等不到幼子长大后在授予,而你八叔母家的几个堂弟又都读书平平,若是没这机会,日后分家又得不到多少财产,你那一群堂弟要娶媳妇时,怕是连彩礼都出不起了,所以,你三叔父和八叔夫都据理力争,不让这个机会。” 甘家敬嫡敬长的优势是,可以极大程度保证家族财产不至于几代后,因为儿孙分家就七零八落的,始终难成气候,只要族中有名望的耆老监管好族长,督促他每年把该拿出去供给家族儿郎读书,维持贫困妇孺的财帛如数拿出就好。 而缺点就是,大宗一脉独大继承甘氏绝大部分财产,其余小宗继承小部分财产,那没出五服尚算血亲的甘氏族人若是不善经营,就会过得特别潦倒。 “我记得二祖父家的几位叔父的第一位儿郎都与我差不多大,怎么我五叔父家和七叔父家不争这个名额?” “你三叔父和你五叔父的第一位儿郎,都是庶出,你八叔母素来泼辣,仗着生一个孩子是男孩儿是嫡子,生一个孩子是男孩儿是嫡子,欺压的你另外三位叔母头都抬不起来,你五叔父又是个软耳朵,你五叔母惹不起就只能躲了,你七叔父一家送了一个女儿去顺王府给顺王世子做小妻,如今他家有别的高枝攀了,自然不需要你二叔父给的官位。” 甘棠感觉光怪陆离的很,她记得,她七叔父家的女孩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和她一般大,也只有这个女孩儿到了嫁人的年龄,可她是七叔父家的嫡女。 嫡女去做妾,那她后头的姊妹们如何嫁人? 甘二叔为一族之长,居然会允许?也太不作为了。 甘家作为大儒之家,享了一些优待的同时,也有掣肘。 第二十六章 落拓人 比如外人都认为以诗书传家的儿郎,第一爱的是文学是诗书是经纶,娶妻不过是为了繁衍香火,嫁女则是未了让别人家繁衍香火,而不是为了攀附权势。 所以甘家男子们就是贪花纳妾都不敢大张旗鼓,女子们就是嫁到白丁家过清贫日子,也绝不会送到权贵人家做小妇。 其实甘家兴盛几百年,随着子孙传代,离本家关系越来越远的,其关注度小,自然也会干些为读书人所不齿的事,甚至还有甘氏族人直接一大家子都不读书了,转而去做生意以维持生计。 但是还是那句话,别人是别人。 像三、五、七、八几位叔父,与甘家本族尚未出五服,其行事总会与甘家本族挂钩,言行是绝对要受族长管制的。 就比如,这四位叔父纳妾一事。 二祖父家,四个嫡子里,有三个纳了不止一房妾室。 三叔母家,因为三叔母入门多年都未得儿郎,所以纳妾生儿子,五叔母家类似,七叔母家则是七叔父贪花好色,悄悄的纳,然后每个妾室生的孩子都抱到正妻名下教养,对外说都是嫡子女,独八叔母家,有儿有女,唯一妾室,都算不得妾室只是一个通房,生了一个女孩,八叔母根本不把她们母女俩放在眼里。 这几位叔父纳妾都是有理由的,七叔父因为贪花好色,就备受人诟病,没想到他还更能突破底线,把自己嫡女给顺王世子做小! “也就去年夏天的事,你那个堂妹也是命苦,才十三岁就被你七叔送出去了,那顺王世子都三十多了,做你堂妹的爹都富富有余了。” 甘棠心里一阵惊悸,她若是没有外家扶持,只怕如今的情形连她那差不多年龄的堂妹都比不上。 “四叔母,那如今我三叔父和八叔父家是个什么情形?不会是如今临县那块田地是他们俩管吧。” “当年那块地是你一个堂伯祖父代管,后来你堂伯祖父过世了,就给你三叔父管,自你二叔父和他俩说了荐官一事后,从你八叔父和四叔父起,是兄弟不像兄弟,妯娌不像妯娌,堂姊妹不像堂姊妹,堂兄弟……这关系不说也罢。 你三叔母也是个良善人,这么些年一直愧疚于不能为你三叔父一脉生个儿郎,便费尽心血的找善生养的娘子来生养子息,她们生下的孩儿,无论男女,你三叔母都一视同仁。” 三叔母突然压低声音,“棠儿,并非我与你故意说好话,也并非是我想推脱不愿让你四叔父卷进你三叔父和八叔父的事里……当初顺王世子瞧上的其实是你三叔父家一个庶出的堂妹,哦,你也见到了,就是昨天你三叔母带来的一个穿浅紫色裙衫的女孩,你三叔父和三叔母夫妇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甘氏重嫡长,庶出男女的关注度比嫡幼子女的关注度还少,若是皇族男子瞧上了甘氏庶出女儿,只要给够财帛,像三叔父家这种甘氏旁支也不是不可以应下这门亲事。 “去年你三叔父和三叔母拒绝这桩亲事时,被你二祖父数落的不轻,可他们仍不松口。当初你三叔父刚去接管那片田地时,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佃农们都能如数交上佃钱……说句难听的话,就是你三叔父家有贪墨,也未曾乱的像今日这般,你是不知道,自你八叔父插手后,佃农上缴的钱是越来越少,账目也越来越混乱。你四叔父是临县府衙官,对你八叔父也束手无策的很,但凡他觉得委屈了,就写信给你二叔,然后你二叔又去信给你四叔父,弄得你四叔父是轻重都不敢下手。” 甘棠过了会儿,才笑说,“既然四叔母力荐,那我就去三叔父家走一趟,不过,此事还请四叔母先保密。” 四叔母会心一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不对,还有个你四叔父知,棠儿,四叔母也不骗你,我是偏帮你三叔父一家的,但是在此田地的麻烦事了结之前,我定让你四叔父盯牢了,不出新麻烦事。” 甘棠在车里行不了大礼,就对四叔母行了个拱手礼,“棠儿多谢四叔母。” …… 从齐芒山回来,已经是申时末。 甘棠和四叔母一家在城门口分开,现在天幕一片橘黄,美的不可胜收。 甘棠刚开口,“去文儒坊……”天边的火烧云里突然传来一声电闪雷鸣,紧跟着豆大的雨滴刷刷就落了下来。 “去前头茶楼避避雨。”甘棠忙改口 饶是一路马车已经疾行,到茶楼时,几个护卫府兵也淋成了落汤鸡。 “小二,快开间上房,再给我们这群府兵烧些姜汤来。”管房嬷嬷有条不紊的吩咐,然后由茶楼小二送甘棠去上房。 甘棠去上房时,满怀欣喜的让醉儿熏儿把窗牖打开。 管房嬷嬷一脸不乐意,“姑娘,时下天气越来越冷了,当心着凉了,您接下来可是要出远门的。” 甘棠心绪颇欢,“李嬷嬷,我就临窗看一会儿雨景。你快来看看现下的雨景,有山有树有奇石,那条河与城外菩河相连,格外壮阔斑斓,诶,白鹭飞起来了!”甘棠很有兴趣的看着雨幕里的景色,“从前诗人写的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诚不欺我呢。” 甘棠喜欢下雨,从前是因为下雨后,人们不在出没,她可以得到一时安静,后来她发现在雨幕中可以静下心来,就越发喜欢下雨天了。 “姑娘,您快来路边这扇窗户看看,那牵马的不是咱未来姑爷吗?他……” 雨中……牵马? 闫隆何人能让吕循做这等事? 甘棠提起裙摆小跑到能看到街道的那扇窗户,她定睛一看,那在雨中骑着马的人和牵马的人,她都识得其身份。 牵马的人是吕循,骑马的人是刚被废的皇太子殿下。 此时两人,吕循一身绯色绣香兰纹飞鹤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腰配九环鍮石蹀躞带,脚踏黑色锻料方头鞋。 雨幕中,吕循神色肃穆,雨水无情的打在他身上,他亦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相比吕循,马上的人,看着就落拓好多。 一身青色褂子,长发又只以木簪固定,双足上也只穿了双木屐,若不是甘棠还记得那张脸,她真不敢想堂堂国朝皇子,会这般行销立骨,了无生机。 吕循前段时间这忙忙碌,前皇太子还是在和皇后娘娘的争权中失败了吗? 那他可是会很沮丧? 人与人的心有灵犀,好像就是刹那间便会突然而至。 甘棠目光不错一下的看着那牵马之人,那牵马之人行到茶楼门前时,福至心灵的扬起了头。 雨水直直打到吕循的脸上、身上,豆大的雨点无情的紧,才把吕循的衣裳打湿,就落到地面,与浅溪汇合,好似走慢一步,它就会被这两人扬了一般。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吕循,直到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甘棠,他才朝她露出笑容。 甘棠突然觉得心酸,明明两个人都是那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绝世儿郎,怎么会变成这样? 雨幕中,马上的年轻男子只懒懒的抬了下眼皮,也不知道他看到甘棠没有。 吕循耳边只听到一句,“究易,你的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吕循牵着缰绳的手,骤然青筋暴起。 半个时辰后,云罢雨歇,但风又匆匆而至,直吹的人透骨心凉。 “姑娘,去马车上等吧,这风如刀子般,吹的人生疼。” 甘棠出行,向来都会带两套衣服,这几日李嬷嬷见天气变化大,所以除了衣裙还有披风,见甘棠执意不肯上马车,李嬷嬷只好把披风给甘棠披上,然后又让几个府兵挡住风口。 这条路,是吕循回家的必经之路,甘棠不知他和皇太子去那里,但她想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能见到吕循。 “姑娘,要宵禁了,咱们回去吧,吕世子怕是不会回府了。” 人们不喜欢等待,因为等待总是漫长无趣的,可若那人是心心念念之人,哪怕等待的时间会因为无所事事变得冗长,人们也甘之如饴。 甘棠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她并不觉得等待的这段时间被冷风吹有什么难受的,因为她知道吕循现在比她更难受。 更鼓声再次响起,甘棠遗憾的往马车边走,这一刻她才察觉脚下虚浮,若非醉儿熏儿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她就摔了。 一脚踏上马车时,甘棠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猛的回头,然后又满目遗憾的垂下头,只是巡城官而已。 快到宵禁时刻,巡城官不停催促他们离开,李嬷嬷她们不敢耽搁,忙把甘棠塞进车厢。 车马吆喝声被熟练的车夫护卫们喊的格外有节奏。 甘棠必须承认,此刻她还在期待吕循的出现。 但这一夜,她花了半个时辰,从回堰国公府的必经路回到卞府后,匆匆吃了点宵夜,然后被李嬷嬷按着灌了两大碗热姜汤,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穿上柔软锦缎做成的寝衣,躺在高床软枕上,吕循都未出现。 第二十七章 商谋划 第二日,刮了一夜风的闫隆城,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似乎是街肆上的酒幡被吹断了腰,幡旗还未被收拾起来,跌入泥地里,沾了一身脏污。 又似乎是城郭里的百年老树一昼夜就落光了叶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夏日里一派兴茂的青葱树木显出老态。 街道上人迹匆匆,全然不是甘棠刚进闫隆城那日的热闹喧哗的景象。 她后知后觉发现,闫隆城入冬了。 今儿她出门都穿的严严实实的,然后在用了早膳后又被李嬷嬷按着灌了两碗姜汤。 接连喝四碗姜汤还是很有好处的,总之甘棠没有感染风寒。 她昨日本是要去文儒坊找三叔父的,但昨日没去成,所以一切都得今日办妥。 “车夫,从阔水街绕一圈。”在马车内坐定时,甘棠温声开口。 车夫恭敬应是。 阔水街,吕循回堰国公府的必经之路,是闫隆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之一。 骤然入冬,连最繁华的街道都没什么生气了。 渐渐,马车走过阔水街来到文儒坊。 甘棠从车上下来,甘家三房早得了甘棠拜帖,知她此刻会来家中,特派了人来接。 与来接人的女侍在惟扬坊有一面之缘,甘棠已经记下她,“王嬷嬷,直接引我去见三叔父吧。” 王嬷嬷微微怔愣,然后疑问,“大姑娘不是来找咱们夫人的?” “不是。”甘棠答的干脆利落。 王嬷嬷面色一沉,好半天才恢复常态,“大姑娘跟奴来。” 甘棠点头,由王嬷嬷引着去了三叔父在的地方。 彼时三叔父正在妾室房中训顶撞当家主母的妾室。 那妾室被骂的狗血喷头,那还有当时顶嘴的嚣张。 三叔父听到甘棠求见,他愣了下,匆匆跟妾室下了个于主母房外跪一个时辰的惩罚,才去见甘棠。 妾室在三叔父走后,才敢扑在地上哭的嘶声力竭。 甘棠也不问三叔父晚来缘由,只在这座三进大宅中属于三叔父一房的会客厅等候。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呵呵笑声,声随人至。 甘棠起来福了福身子,“八叔母安好。” “忽听门房说,棠儿你来了。啧啧,你那三叔父三叔母就是不靠谱,竟让你独个儿在此处,即他们不欢迎你,不如跟八叔母去八叔母那儿坐坐?”这一日,八叔母一改赴宴那日的跋扈面容,倚着自己并不凸显的腹部,面带笑容的说。 甘棠微微欠身,“多谢八叔母邀请,我有事与三叔父商量,今朝便不去您那儿了。哦,对了,我给几位叔父叔母都带了礼物,府上的堂哥堂姐堂弟堂妹们也有,还望八叔母勿嫌弃。” 甘棠是个小富婆,她虽然没有继承甘氏家族家财的资格,当年她父母给她准备的嫁妆还被二叔一家贪了,但她父母兄长的私产以及那会儿家中即后来分家时,外祖母极力给她挣回来的新嫁妆,都是富产而非花架子。 所以她的穿戴,她送出来的礼比二祖父家甚至是四叔母家的都好许多。 八叔母眼睛一瞬发光又发亮,好似桐油灯,她语无伦次,“怎,怎么会?棠儿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姊妹,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八叔母,我瞧天气暗沉,只怕又要下雨,可门房还在卸车马,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那起子下人,素日就惫懒无度得很,你且在这里等你三叔父,八叔母替你看看去啊。” 八叔母终于走了,甘棠吐了一口气,真是吵死了。 八叔母前脚刚迈出院子,三叔父转头就从回廊过来,整好瞧见八叔母那喜形于色的身影。 “八夫人怀着身子,这般疾步也不怕闪了腰。”身边小厮不悦道。 三叔父皱眉低喝,“胡说八道些什么……”走了两步他又说,“从今儿起,看牢了院子,若是八弟妹过来,无论上阶下梯都扶稳了她,莫让她在咱们院子出事。” “就不能……”小厮想说,就不能让八夫人别来了吗?可是想起八夫人的骄横霸道,他又噤声,如今家中老太爷偏爱八爷家的几个儿郎,八夫人自然有胡闹的底气,他们制止得了她的行动才有鬼了。 小厮噤声后,主仆又走几步,便进了甘棠所在的屋子。 甘家累世以诗书传家,故而大多子孙门人便是生的一般,也自有别家儿郎没有的儒雅气度和典雅气质。 三叔父身量高大,身材一般,但其衣品不俗,加之他气质优雅,倒是有一种隐士高人的风范。 “三叔父安好。”甘棠行礼。 三叔父叫座,然后开口询问,“棠儿有何事急找三叔父,若是不急,还是由你三叔母出面,你二人谈完话后,在来寻我吧。” 时下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更遑论叔侄,凡年龄大些的男女,都是要守着一堆有的没的礼节,才好见面。 三叔父见此间只有他,他的小厮并甘棠和一个女侍,心觉不妥便直言不讳了。 甘棠浅浅笑着,“若棠儿与三叔父谈的尽兴,三叔母就有事忙了。” 三叔父皱眉,面露疑惑,似是不解。 甘棠立刻解释,并从木香手中接过一封信放到三叔父案前,“三叔父,临县花屏庵处有片良田,四年前量算下来共计十二顷又七十一亩,乃侄女财产,其主植何物,税纳多少,田丁几人,由于前些年我在外祖家,知之甚少,回闫隆后,到是听说如今是三叔父和八叔父两人在共同打理,故而来此问询一番。” 三叔父要去拆信,甘棠阻止了他。 三叔父不再碰信,反一脸羞赧说,“当年堂伯将那片田地交给我时,主植稻谷,岁产千石粮食,银钱盈利八百余两银子,如今……如今……植稻谷的还有,但更多的去植了烟草和杏梨等果树,岁产多少我已不知,银钱盈利多少我也不知了……” “那就是八叔父知晓了?” 三叔父不看甘棠,萎声道,“我,我亦不知。” “叔父,你且先看信件。”甘棠仍旧不疾不徐的。 三叔父微颤着手去拆信,于读书人来说一目十行不是难事,况此封信件的字数不过百十来个字。 看到最后一个字,三叔父把纸拍在岸上,气息突然加重,目光犹如烟花炸裂,明亮且刺人,“你,你,这契书?棠儿你愿意由三叔父打理那片田亩,并岁给一成收入?” “三叔父,昔年棠儿外祖母与二叔分割家财时,你为棠儿那笔嫁妆说的话,棠儿还记得。” 言下之意,她甘棠如今是来报恩的。 “若你有魄力,让棠儿那片良田恢复当年收入,契书上的内容即刻生效。” “我定全力以赴!”三叔父信誓旦旦。 甘棠浅浅笑着,“棠儿多谢三叔父了,那棠儿就多过问三叔父几桩事了。” 三叔父刚见到甘棠时,眉心还有划不来的郁气,现如今他满目炯亮,别说甘棠问几桩事,就是几十桩事也可,“棠儿只管说。” “第一桩事便是三叔父的家事,二祖父与二祖母偏爱幺儿,若是日后三叔父你得了这笔收入该如何算?若是二祖父与二祖母双双求到你面前,让你携余下几位叔父一把,你待如何?” “第二桩事,我是做侄女的,叔父们若是看中了棠儿的什么东西,棠儿也不是不能割舍,可良田一头奉税不足,一头经营收获不足,且税收还对不上数,那不翼而飞那一部分棠儿可就算作是偷盗了……三叔父,您放心,棠儿即寻了你来,便是信您为人的,所以届时二祖父和二祖母为幺子闹起来,您待如何?” 三叔父面上笑容渐渐消失,是了,他一时被眼前这笔还算丰厚的财帛撩花眼了,他那个嫡亲四弟一家那是那么好惹的? 只怕到时候这一成回报大半要进了他家口袋。 “三叔父,您是二祖父的大儿,日后是您于灵前摔瓦,扶棺上山,而非八叔父。 再者,庶子亦是子,是您这一房未来撑起门第之人。我听我四叔母说,您与三叔母将我几位堂哥堂姊堂弟堂妹教育的很好,他们不分嫡庶,兄弟姊妹间和睦的很,想来日后无论日子怎么过,都是会互相扶助的。 可八叔父家的堂弟堂妹们怕就不这样了,你若不狠下心来与八叔父分扯干净,心甘情愿的把所赚财帛都养了八叔父家的堂弟们,他们日后会出多大力协助自己堂兄弟呢?” 甘棠提问,并非有意挫三叔父锐气,她只是睚眦必报,不想让甘氏中当年对她落井下石过的人沾到自己一厘好处。 且,她若是要和三叔父合作,这些问题也必须讲清楚,不然日后有的是事儿。 之前她打算留在闫隆查看田庄铺子时,四舅舅他们就悄悄派人去粗查了一番,临近闫隆的各地财产都有问题,要么是税收不足,要么是任人唯亲,再要么是隐瞒实情暗中昧私的,还有擅作主张,把自己好好的酒楼铺子改成暗娼馆的。 也就是没出大事,不然一朝出事,全部完蛋。 细算下来,其实临县那块良田的问题还是轻的。 第二十八章 分礼物 不知道二叔给八叔父许诺了什么,虽然里那也账目混乱,税收不足,种植作物产量也下降了不少,可那里的所有折腾,都是处于想增产创收的想法而行事的,只是八叔父背运。 别人种烟叶能赚钱,他不行,别人种果树能赚钱,他还是不行。 “我……”三叔父像是耗尽力气,一下跌在高椅上。 随侍三叔父的小厮一脸急色,他心中纠结一番,才一鼓作气开口,“三爷,您是有福气的,咱家的郎君姑娘们任善,也该是有福气的。 八爷和八夫人如今毫厘必争,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几位郎君,宁肯日后他家过的不好,咱们倾尽家财相助,也别如今苦了咱家几位郎君姑娘,日后还要他们仰人鼻息。” 三叔父手搓着眉心,好半晌才说,“甘家族训,父母在,不分家,可成年后男丁皆可置私产,亲兄弟也不可觊觎,若需借款,亦需打欠条找担保人,我如今所得,是我该得的,便是双亲威逼,我这次也不让步了……”三叔父喃喃。 停顿了会儿后,他加大音量,“棠儿,有契书在手,我做事便有底气了,若是你二祖父和二祖母继续偏宠幺儿,那我亦可先立下契书,放弃我这一支家中大宗财产继承,日后双亲养老也归你八叔一家管,我不会出分毫。” “若叔父并非妄言,那棠儿就在送三叔父一个出门吉祥。” 三叔父疑惑,“何有吉祥?” “快午时了,不然三叔父留棠儿在您这儿用顿膳食。” 没听到答案,三叔父也不恼,还后知后觉的连连点头,“哦,好,好,好的,见山,吩咐厨房做膳食来,再派人去女学堂,把你家姑娘们叫来陪棠儿一道用膳,姊妹间也说说话啊。”后一句话,三叔父是对着甘棠说的。 甘棠对此并未有异议。 前院,甘棠带来的两大马车礼物已经卸下来,在李嬷嬷的组织下,给长辈们的礼物,也已经送至四房长辈的院子。 甘棠和三叔父到前院时,二祖父家的四位叔父和叔母们便到齐了前院。 甘棠挨个行礼。 不等自己几位嫂子说话,八叔母扶着腰,慢悠悠走出来,试图把甘棠拉到自己身边,“棠儿啊,来坐八叔母身边,八叔母引你认认你的堂姐妹们。这是你五叔母家的……” 甘氏女在启蒙后都要上女学堂,直至十五岁及笄后才止,如今在现场的堂弟妹们都没有六岁,个个小小巧巧的,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心思都没有,看着倒是心欢的很。 八叔母介绍儿郎小娘子时,是按着四位叔父的排序介绍的,所以她家的孩子是最后介绍的,八叔父是甘棠父亲那一辈最小的一个嫡子,故而他的孩子们也都还小,四个男孩一个女孩里,还有两个男孩不满六岁。 这两个男孩自然是被着重介绍的,八叔母喜笑颜开的说,“刚才啊,我见三哥派人去女学堂接妍儿她们几个,便知是三哥想让棠儿她们小姊妹一块儿玩笑玩笑,不是我说你啊三哥,你该多派两辆车去,不然去女学堂的那几个小丫头怎么挤的下,故而我先让见山把我家璞儿和七哥家的两个丫头接了来,你家和五哥家的姑娘们,我在让人套车去接了。” “呸,见山是谁的小厮,听了主子的令,自然去接的就是我家妍儿,八弟妹,你还是快些督促车马去接你家璞儿吧。”三叔母恨恨道。 八叔母对自己唯一的庶女并不算好,今儿也是因为庶女可以和甘棠套近乎,所以她提了一嘴。 听到自己长嫂不快的言论,八叔母眨了眨眼睛,面露谦虚,她三十不到,素日里保养的也好,这番姿态倒是娇美俏皮,“诶,三嫂,这我就不赞同了,是三哥做事不妥当,他该多派两辆车去把全家姑娘接回来的,是我见着了查出不妥,这才让人再套马车。” 马车是再套了,但还没套好,只怕等甘棠走了才会套好。 七叔母也有意帮腔,但她正要说话,八叔父家较小的一个孩子好奇玩着甘棠自腰间垂到小腿的玉蝴蝶珍珠花禁步。 “娘,他肯定想要大姐姐的东西。” “娘,这个东西好看,我奶母家的大姐姐带着肯定好看,你把这个东西给我。” 你指的是甘棠。 两个小男孩的声音同时响起,不过一个低声细碎,一个高昂傲气,且因为两个男孩的亲娘同时出声制止自家孩子说话,声音低弱的那个男孩一时到没人关注了。 八叔母急声阻止自己三儿强讨甘棠的东西,“你奶母是个什么东西,这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大姐姐!她的女儿也配戴你大姐姐的东西,不许说话了。” 苍天大地,这绝对是八叔母第一次待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别说甘棠,吃够了八叔母派头的其她几位叔母惊讶的嘴巴都能塞下颗鹌鹑蛋。 犹记得去参加寿宴那日,八叔母对甘棠这个大宗嫡长女还一脸不屑呢,这才几天啊,八叔母就改了脸色。 都说言传身教,父母往往是孩子的第一任师长。 八叔母虽然是二祖父家最末一位儿媳,但自从进门就发现自家前三位嫂子都不太得婆母喜欢,后发现是她们入门多年却未有嫡出子嗣的缘由,而自己一个嫡子接一个嫡子的生,能满足婆母要求的,她便日渐泼辣。 八叔母从自己二娃出生发现也是男孩儿起,在这个家就是横着走的那个,后来三子和四子相继出生,小小的人儿没有是非观,瞧着自己父母是什么做派,就学什么做派。 八叔母这些年没少抢三位嫂子的东西,其子女也没少抢另外三房子女的东西,还成功的次数比失败次数多。 恶从胆边生,渐渐的,他们也就不拿自己的堂兄弟姊妹们当血亲了。 当然,他们也会看人下菜碟,比如大宗二叔父家的堂哥堂姐们,他们就恭恭敬敬的,半厘冒犯都不敢有。 甘棠才从西川回来,回来后连甘家门都不登,八叔母家的孩子不认识她,又见她是和三伯父一道过来的,所以对她并无敬畏心。 小小的男孩,原本虎头虎脑的灵气十足,突然被自家娘亲怒吼后,就蔫了,而且他小小的心灵还升起一股羞耻感。 他自是被爹娘训过的,可是往常都是背着人,且大多时候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最后并无损失。 如今,他娘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他,其中还有他欺负惯了的小堂哥们,他越想越难过。 到底年纪小,越想越委屈的小男孩眼里蓄起两包泪,“娘,你……你怎么这么说奶母,我和大姐姐说过要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她,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食言? 这个人我都没见过,大宗大姐姐明明是橤姐姐,我又没惹她,这个人的蝴蝶珠子我喜欢,我凭什么不能要,不是你说的这个家的东西我都可以伸手即取吗?” 小男孩细声细气的,可那般稚嫩的声音不见一点天真可爱,只有招人厌烦的自大与傲慢。 “原来二祖父家内宅既不是二祖母掌管,也不是三叔母掌管,而是八叔母您一个幺妇掌管啊。”甘棠笑不达眼底,语气里还带着嘲弄。 被一个小辈看到自家的不体统,尤其还被当面指了出来,除八叔母以外的另外三位叔母里不论是谁都臊的慌。 “闭嘴,你个小孽障!”八叔父一把拉住三子,塞给自己的小厮,令他将人带出去。 三子竭力反抗,可他小小一个怎么抵得过成年人,八叔父身边的小厮跟提溜萝卜似的,扛着他,三步就出了正厅。 “慢些。”甘棠开口,众人都将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我是晚辈,多年未曾回来,第一回上门自然是要给诸位长辈和堂姐堂妹堂弟们带些礼物。给诸位叔父叔母的,你们应该已经收完了,薄礼一份,还请诸位长辈别嫌简陋。” 甘棠带来的礼物,贵重称不上但说是薄礼也太妄自菲薄。 四位叔父一人一方上好的翕砚和一块存放了十年以上的绛墨,四位叔母一人一枚用金嵌珠都完全一样,但样式不一样的簪子。 八叔母恍然想起来在三叔父和甘棠没来时,她们妯娌几个在干什么——她们在商量……八叔母在单方面决定甘棠带来的礼物怎么分配。 四位叔父在这十几年间一共生了二十多个孩子,其中长大的有九女十三子。 长辈们都差不多年岁,甘棠索性就给一样的东西,小辈们则得按着性别年龄送礼物,只是在价值上差不多,若非计较之人,是分不出高低来的。 但八叔母在家强势惯了,她只有一个庶女,却想要五分之一给女孩儿的礼物,四个嫡子更是想要五分之四给男孩的礼物。 这般分配实在不公平,三叔母不同意和她据理力争,五叔母和七叔母不时搅和两句,故而一直没有准数。 第二十九章 宣主权 其实就是她们四个人商量出结果了,不论结果是否公允,李嬷嬷也不会让她们就这么分的。 甘棠说要给三叔父添些吉祥,这些礼物可有大用。 “三叔母,我听说近两年,二祖父和二祖母已全全退居幕后,颐养天年去了,如今家中之事都是你管吧,我和这帮堂弟堂妹们到底没见过几面,不够熟知他们喜好,便请您分配一下了。” 甘棠一副小辈求请长辈帮助的姿态,三叔母突然鼻头酸涩,这些年被幺媳压上一头,连自己生的孩子们都对此颇有怨言,觉得她没用,对她不甚恭敬,而甘棠却时时刻刻都拿她当长辈敬着重着。 “诶,等一下,三嫂,你多年不理家事了,不如我来分配吧。”定睛一看,礼物单子竟就在八叔母手里。 甘棠看了眼木香,木香上前去要单子,“八夫人,您上有长嫂,此事您做不妥,还请把单子给我吧。” 八叔母下意识缩手,木香也不急,继续伸手等单子。 八叔母看了眼甘棠,然后看向八叔父。 八叔父则看向三叔父。 三叔父开口,“棠儿所言有理,夫人定要分配公允,莫让他们兄弟姊妹间生嫌隙。” 这些年二祖父一房,因为幺子幺媳强势霸道,家主主母有意偏袒,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幼幼全无长幼尊卑可言,兄弟姊妹间怎么可能没嫌隙。 这么多年,一家子过的马马虎虎,只要表面平静,内里早就烂的透透的了,作为长兄长嫂,只要还过得下去,吃亏便也闭着眼吃亏。 三叔母原本已经决定埋头咬牙接受这次吃亏,不想夫君的话让她措手不及,她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应是。 那头木香也拿到了单子,双手奉给三叔母。 三叔母接过,与一向与她说的上话的五叔母商议。 现下所有人对这个决定都还没反应过来,五叔母明显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自主权,乐的差点有失偏颇,然后被三叔母拉回来,最后给了一份公平的分配结果出来。 毕竟多年不曾掌事,三叔母做完决定,下意识看向三叔父和甘棠。 三叔父也看向甘棠,甘棠却维持着自己的小辈身份,眼都不多乱瞟一下。 倒是李嬷嬷积极起来,携了三叔母的女侍一道分配礼物。 在场的,三叔母的女侍当场就将礼物分了出去,余下的因为去学堂的还没回来,就一份一份的分好,由三房的其它女侍小厮们分送去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房间。 “爹,娘,容儿先告退,将大姐姐送的礼物归置好。”说话的是那个细声细气说八叔母三子又要抢甘棠东西的男孩。 不足六岁的他,也是一派虎头虎脑的长相,只是那目光也没有孩童的无辜天真,反而满目都是谨慎卑怯之态。 也就是得了礼物这一瞬,露出些许孩童不需成本的天真笑容来,不过他也很快收敛了。 三叔父大手一挥,“你们都先去搁置你们大姐姐给你们的礼物,过会儿再来前院和你们大姐姐一道用膳。” 一群小小孩童立刻由着自己的侍婢奶母领着回房放东西。 “我挑选给堂弟堂妹们的东西时,还怕他们不喜欢,就绞尽脑汁的想,什么东西喜庆,什么东西寓意好,可巧,再有两月就是除夕了,届时家宴,正好给堂弟堂妹们做装饰小玩意儿,让他们享享我这个做大姐姐的送他们的祝福,也念念我的好。”甘棠声音清脆伶俐,宛如鹦鸣。 三叔母现在彻底明白甘棠来的用意,对她尤为感激喜爱,“你这群弟妹虽蠢笨,但最是敬重亲长,友爱同胞的,定会念你的好的……他们若是敢不记你的好,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甘棠瞪大了眼睛,一双灵动双眸闪着惊讶,她玩笑道,“为着让弟弟妹妹们念念我的好,我是绞尽脑汁,可也不全为着他们念我的好,这腿还是寻个别的由头打断吧,只因为不记得我送的这点小礼物,就被打断腿,不划算。” 几个长辈跟着笑出声,和甘棠就这么说笑起来。 八叔母几次想插话都未成功,一是甘棠不接,二是三叔母有意不让她俩搭上话。 过会儿,八叔母捂着肚子说痛。 所有人的欢笑骤然被打断。 八叔母在混乱中,特别有目的的去抓甘棠的衣袖,她感觉自己抓实了,就淡定的一边喊痛,一边由人抬着回房。 八叔母诶呦诶呦到了自己的院子,混乱中,她还拽着那袖子不松手,她有气无力道,“棠儿啊,自我怀孕起,身子就不大爽利,八婶多谢你跟来关怀我啊。” “弟妹,棠儿一在室女,未有生育经验,如何关怀你?她如今还在前厅由五弟妹和七弟妹招待着呢。” 八叔母如遭雷击,她抬眼去看自己拽住的衣袖,竟是她的陪房女侍。 她现在真觉得身上不舒服了。 …… 甘棠对还在前厅招呼她的五叔母七叔母说,“既然八叔母突发急事,棠儿便先走了……临走前,再悄悄对两位叔母说件事,除夕家宴,若哪位堂弟堂妹未曾佩戴我所赠之物,我会以为是他们不喜欢,要讨回来的,我亦不希望在没见到堂弟堂妹们戴之前,就看到别人戴了……”甘家大宗嫡长女儿,气势全开时的威势也是不容小觑的。 “素日里,若有什么不爽快的事,两位叔母也可传信去卞府。”这是保障。 两位叔母神色一滞,也未在找到机会说挽留之言,只干巴巴送甘棠到家门口,然后看着她的车队慢慢使出文儒坊。 甘棠今日出门,带了一名嬷嬷,六名女侍,四位马夫,十位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好不威风。 七叔母面露羡慕,她有嫡子也有嫡女,在甘家的日子比之两位嫂嫂好过许多,可整个甘氏二房,在当年分到的财产就是那么多,日后再分家,他们这一房得到的更少,这排场,是一辈子都享受不起的。 与七叔母一般羡慕的,还有从女学堂回来的一众甘家小娘子。 这原也是个巧合,甘家小娘子们隔着马车窗听到声势浩大的车轮声,想着也要到家了,便掀开车帘,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甘棠离去的车队。 “大姐姐,那马车是卞府的……是大宗长房的那位姐姐吗?” 二祖父家的一堆小娘子小郎君们,只有一男一女年纪略大甘棠些,其余都小甘棠。 那被称作大姐姐的就是年岁大甘棠一岁的姑娘,叫甘淳,她也是这群女孩里最端庄持重的一个。 听到妹妹提起甘棠,她不由想到在惟扬坊的匆匆一面。 同是一家嫡长女,甘棠过的多气派,她过的多呕心? 底下的一群弟妹都不听她的,反而还来抢她的东西,她去寻长辈做主,长辈却从来都不给她撑腰。 这么些年,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失望够了也看淡了,只要家里不亏待她,给她一份嫁妆,寻的未婚夫君靠谱,她便谢天谢地了。 可是,看到甘棠那一刻,她发现她并不甘心一直如此。 既然她父亲是一房长子,她就该享受该得的东西,而不是被八叔母当女侍般使唤!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女孩脸上忽明忽暗,心中也一会儿高潮一会儿落寞。 突然她想起昨日穗儿妹妹来家里找她的事。 穗儿妹妹说,她听到甘棠和四叔母说起要查属于其名下的田铺庄子,在临县那块良田,甘棠要找自己父亲管理。 女孩儿忧心忡忡,她怕自己父亲又继续懦弱,推让了此机会,让他们这一房白白损失丰厚财帛。 女孩儿心里活动越发复杂,她终也没忍住,跑到窗边去看甘棠的车队。 真华丽啊! 女孩儿目光露出坚定,她决定回家定要劝住父亲,勿生退让之意。 就像刚才璞儿妹妹想上马车,被父亲身边的小厮喝退那般坚定的劝。 马车停在家门口,五个女孩儿下车来,见长辈们都在正厅,便按照长幼次序排队,给长辈们行礼。 年纪最长的甘淳悄悄拿眼去看自己父亲和几位叔父,五叔父和七叔父面色还成,自己父亲和八叔父却面红耳赤。 看惯了家中争闹大场面的甘淳立刻明白,这是两人又吵起来了。 她心里焦急,每一次,父亲和八叔父争吵,八叔父嘴皮子没父亲厉害,总吵不赢父亲,可是八叔父有祖父和祖母两座靠山,最后赢的那个从不是父亲。 “爹爹,适才我们见到棠儿妹妹的车队了,她……”甘淳面色涨红,她想撒谎,告诉父亲甘棠和他们说话了。 她们回来时就知道是因为甘棠过府,还和父亲聊了许久,父亲过于高兴,才把她们喊回来作陪。 若是提提甘棠,可以让父亲坚定些,她真的想撒谎。 但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她被教导的礼仪,让她无法坦然开口。 甘淳无法撒谎骗父亲,但三叔父也受到鼓舞了。 临县那片田地的管理权,他看得出来,若是他守不住,心软想把管理权让给自己四弟。 第三十章 要提亲 甘棠也不会同意。 所以若是他四弟在咄咄逼人,他大不了就不要此机会了,让谁都得不了此利。 “淳儿,妍儿,思儿,绒儿,琦儿,你们几人各自回房间去,棠儿送了你们礼物,你们去看看喜不喜欢。” 这五个姑娘前三个是三叔父家的姑娘,后两个是五叔母家的姑娘。 一听有礼物,除甘淳外,另外四个先都高高兴兴的,然后又垮下脸来。 八叔母家的那个庶女不似八叔母跋扈,不会要她们的东西,可是七叔母家的堂姐堂妹就会抢她们的东西了,若这时候八叔母家的庶女在旁,她亦不会管的。 五叔母看着两个女儿得了礼物也不敢兴高采烈,一阵心疼,心里想着刚刚甘棠说的话,她得到鼓舞,站出来大声说,“绒儿,琦儿,娘带你们去看你们棠姐姐给你们的礼物。” 两个小姑娘应是,和母亲一起离开前厅。 另外三个姑娘,甘淳居长,她正要说领着两个妹妹回房。 七叔母仰头见自家女儿没回来,心里不高兴,故意道,“淳儿,你八叔母不舒服,你领着两个妹妹去看看吧,你们娘也在哪儿呢。” 甘淳不甘心抿唇,每回去八叔母那儿,她们还没八叔母家的女侍有脸面,她不想去。 “淳儿,外头尘土大,先回房去换身衣服,净手净脸后再来,左右你七叔母都还在这儿呢,你们何时去看长辈都不晚。” 潜台词,做淳儿长辈的七叔母都还在此处,不急不慌的,她们还是小孩子,礼数不周全也无妨。 甘淳欣喜,八叔母自怀三子开始的后几次怀孕,每每为了折腾她们,整个孕期,肚子不疼过一百次那孩儿就平安生不下来。 “是。”甘淳一手牵着一个妹妹,就差跳起来。 …… 甘棠回家时,还是绕了路,并在阔水街等到酉时才回家。 一进门,照旧被李嬷嬷按着灌姜汤,泡热水澡。 第二日,打点好出行所需的东西时,她问了句,可有回信。 要留在闫隆卞府看家的醉儿熏儿神色萋萋摇头。 甘棠从案头直起身,拿着刚写的信件煽动不停。 她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吩咐也不断,“醉儿,熏儿,这次你们留守在家,我留一半府兵与你们,并雇了镖师看守外院。你们俩除非是有我三叔父亲派的小厮见山来请,不然就紧闭门户,别出门了。” 醉儿熏儿两人不大同意这个分配方案,“姑娘,您在带些府兵出去,虽一路上您也会雇镖师,可区区百人队伍,还是不够安全,咱家的府兵都是统一训练的,出行有默契。” “傻丫头,这卞府也重要着你,你们姑娘我的嫁妆可都在府上,你二人的任务重着呢。” 醉儿熏儿清秀的小脸肃穆起来,“姑娘放心,府库窗户已经封死,大门又着人上了五道有我两个手掌大的铜锁,钥匙分别由我们俩随身携带,便是沐浴也不摘下来,这边不会出事的。” 甘棠轻柔的笑了笑,“好,守好家,回来有赏。” “这封信帮我寄去西川,多花费些也无妨,只要能尽早送到西川去。”甘棠封好信,递给醉儿熏儿两人。 两人接过,齐声应是。 收拾齐备,出发在即,甘棠踏上马车,发布号令,车队整齐有治的往城外去。 甘棠走后,醉儿熏儿又领着人往府上放了贵重物品的几个地方巡视一圈。 刚汇了面,就有一护卫过来说,侧门有人求见姑娘。 乍一听,醉儿熏儿还以为是甘家旁支这么快就出矛盾了,心里隐隐不满,但瞧见简短书信,她们才知道来人是吕循。 这下两人是真生气了。 姑娘已经出门大半日了,现在才来见人,见的到才有鬼了! 两人屏退所有府兵,携伴去侧门。 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属于卞府,故而没有闲人出没。 吕循今日一身青黑色长衫,外罩一件同色披风,全身上下未带一点饰品。 这样的他除了朴素些,好似并无异处,可仔细一看,他那双素日里十分锐利明亮的丹凤眼眼下的青黑可比他身上的长衫颜色。 “世子爷,您知道我们姑娘接连两日在阔水街等到宵禁吗?您知道我们姑娘写了多少信给您妹子打听您的情况吗?您就这么忙,一息时辰都抽不出来理理这些事? 我们姑娘那日在茶楼上见着你,若非我们死死拦着,她就追上去了,您倒好,她出门在即,您还让她惴惴不安的!” “两位姐姐,我们世子真的连一息时间都抽不出来,他这几日并未回府,刚回府就听到大姑娘说了甘姑娘这几日的事,连衣饰都未佩戴好,就赶过来了。” 自家主人自家疼。 醉儿熏儿两个看着自家姑娘这两日魂不守身的,甚至在临行前还嘱咐她们尽快把她写去西川,让外家出面和堰国公府提亲的信件不计代价的寄出去,她们就气不过突然消失了两天的吕循。 吕循的护卫杨升看着这两日陪前太子住破庐,加之天气骤变,几乎可以说是整夜整夜泡在冷水里,而身体有恙的自家世子爷,在好不容易抽空回府后,一听甘棠数次来打听自己,连口水都没喝就又跑出来,便倍觉他家世子爷委屈。 “咳咳,棠儿生气了?”见出来的不是甘棠,吕循心里慌乱。 醉儿熏儿两人听到杨升说吕循一听甘棠找,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冲过来了,心里也怪复杂的,一时间,生气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世子爷,我们姑娘那舍得生您气,她已经去巡查名下田铺庄子去了。” “世子爷,在与您说个事,我们姑娘要请西川长辈来提亲了,您待我们姑娘回来了,可不能再这样突然消失了,女方提亲的本就少,您可别让她名誉有任何损伤。” 吕循震惊,“棠儿找卞大将军和老夫人来提亲?” “看样子呢,我们大将军来不了,但姑娘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们是要来的。” “我,我……”吕循看起来很是手足无措,当初四舅舅和大表哥离开西川时,再三嘱咐过他,处理不好朝堂事,就别想娶甘棠。 他很想,特别想,立刻,马上,将甘棠娶回家来,所以那时,他心底是抵触的。 想当初他忍了好久,郁闷了好久,才消停心中鲁莽。 现如今,甘棠竟要先提亲! 吕循郑重作揖,“我必不让棠儿受委屈。” 醉儿熏儿低笑,这吕世子对她们姑娘好这一点,没话说。 …… 甘棠已经从闫隆出来八日了,这八日,一直在赶路,并未做什么。 她这次出门的路程计划是,先花八日赶路,但距离闫隆城最远的一个县,也即谭县查问账目,然后慢慢靠近闫隆城。 到达谭县时,城门外多了一行总人数为十五人,其中老中青各占二,五,八的人。 显然这群人里掌事的是两个老人,说是老人,其年岁也不算大,两人鬓边都是鸭青色,只是相对于其他十三人,他们年纪更大些,约摸有四十岁了。 他二人领着余下儿郎,恭敬对马车行礼,马车内的甘棠未掀车帘,道了声免礼。 两个最年长的人起身,又走近马车一步,恭敬道,“不知主家姑娘来了,有失远迎,还请主家姑娘勿怪。您先遣来的兄弟说姑娘您是来查账的,我们便连夜令人把这几年的账本都装箱了,请主家姑娘示下。” 在谭县,属于甘棠的财产有一家金银首饰铺子和玉器铺子。 因这些都是金贵玩意,凡成了一笔交易,都需缴税,故而所谓账本,不仅有店铺里的账本,还有各类递交官府的契书。 所以只一年的账簿都能装几大箱子,若是四年的账簿,只怕要铺了一屋子,就是再有十个甘棠一起看,也要看上数十日,而甘棠只预备在这里留两日。 谭县的问题有账目不清晰,两位掌柜的干过以次充好的事,闹得两家铺子的名声都不大好,她只需要解决了这些问题,然后把人换了即可。 “两位管事的干的好,余下事先进城再说。”甘棠语气松快的夸着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脸庆幸和得意。 自突然得知甘棠要来查账,这些年干了不少亏心事的两位掌柜的就慌了。 还是当时掌玉器铺子的二掌柜说他从离闫隆更近一点的隔壁县过来,并未听那里的管事说,甘棠去过当地。 他们一联系如今天气和甘棠年岁,心想甘棠是听家中长辈的令,才这时候跑出来查账,只会随机选几家查问查问,没时间仔细看,到时他们把所有账簿拿出来,让甘棠慢慢看,缠的她没耐心了,那他们这里就过关了。 现在听甘棠就他们把所有账簿找出来的事,给予夸赞,他们更是肯定心中所想,对甘棠越发不畏惧。 他们想,只要现在恭恭敬敬的把这位姑奶奶伺候好了,让她高高兴兴在玩两天怕就会忘记自己来谭县的目的,到时候他们就更有时间准备假账本了。 第三十一章 治恶仆 进了城,两位管事在门外听候传召,两位管事的夫人及其与甘棠差不多年岁的两个小姑娘在内室伺候甘棠,换衣洗漱。 当然,近身伺候,甘棠是不许的,大多时候这四人都是立在垂帷外。 甘棠换了衣服从垂帷中出来在塌上坐定,两位妇人中的一个穿的衣服更旧些的将火盆往甘棠脚边移了移,神态充满恭敬。 两个小娘子中一个头上戴了朵红花的双手举过头顶把暖炉递给甘棠。 甘棠接过,和善问,“你二人是哪家的?” 妇人先答,“回主家姑娘话,民妇是掌管玉器铺子的宋掌柜家的。” 小娘子紧跟着答,“我是掌管金银首饰铺子的王掌柜家的第二女。” “你们竟不是母女呀,瞧你们站一处,容貌又有相像,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呢,对不住,认错了。”甘棠面露羞赧,一派娇憨。 送暖炉的姑娘原先还刻意守着她娘连夜培训的礼仪,小动作捏着身上衣服不大舒适的地方,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现下见甘棠一直笑意盈盈的,她心里缓了口气,“姑娘,现在天寒地冻的,您还出门来,辛苦了……您其实根本不需要来谭县查账,我爹和舅父每年都会去甘家大宅向您父亲对账的,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您父亲就可以了呀。” 小姑娘年纪不大,见甘棠温柔和善,就大胆发言,说到后面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越发顺嘴皮子。 “哪儿来的蠢丫头,滚出去!”李嬷嬷突然怒喝。 小姑娘一激灵,吓的两股战战,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李嬷嬷见她不动,吩咐木黎木香,“木黎木香,把这言辞无状的蠢丫头丢出去,你给我听好了,姑娘离开谭县前,别再让姑娘见着你!” 小姑娘哭了,她并非甘氏奴仆,没学过见主家的礼仪,反而因为父亲是一家得利很大的金玉铺子的掌柜的,她的那群小姊妹那个不阿谀奉承她,就是如今说亲事了,可供她挑选的郎君里,也都是家中颇有财帛的。 她何时被人如此骂过。 李嬷嬷冷下脸来的一字一句都犹如直插她心口的刀子。 眼见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娘子要来拖她,她害怕也不服气,“我这是为了姑娘考虑。姑娘身娇肉贵,如今天寒地冻出行不易,累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姑娘都还没发话呢,你个老婆子叫嚷什么!” 甘棠脸色沉下来,“太吵了。” 木黎木香加大了力气,一人抗手一人抗腿,齐齐将红花小姑娘丢到门外。 红花小姑娘哭的都发不出声音来了,她的父亲见状,也来不及着人把女儿扶起来,只抖着身子,一脸惶恐的跪在门外告罪求饶。 “两位掌柜进来吧。”甘棠又恢复了和善面目。 两位掌柜步入屋子,最后停在距离屏风三尺之处。 “来人,给两位掌柜送个火盆,那小娘子说的对,天寒地冻的可别把人冻出个好歹来。”甘棠坐在上首,淡声吩咐。 火盆放到两位掌柜的面前,他二人道谢,那红花小姑娘的父亲,也即金银首饰铺子的掌柜又为自己女儿告罪求请。 甘棠这次没沉默,而是不悦说,“你们即为我甘家做事,便不该眼瞎耳聋!” 两位掌柜的心里一凛,暗叹这主家小娘子脾气太古怪,难伺候。 “姑娘教训的是,我等请姑娘示下。”二人齐声说。 “如今掌管甘家的是我二叔。”甘棠好心解释。 两人俱懵了,啊这……两个掌柜的虽都是谭县人,但他们是四年前才先后来掌管这两家店铺的,故而他们并没赶上四年前甘棠爹娘离世时,凡属甘家的店铺都关门歇店了七日这事。 现在经甘棠提醒,他们俱想起四年前这两家店铺挂白幡的事。 那次挂白幡,是因为今儿来的这位主家姑娘的父亲过世了? 那……那这小姑娘和如今家主关系如何? 犹记得当初聘他俩来做掌柜的人说,这是府上姑娘的嫁妆,那这就是属于上座姑娘的私产,甘家家主并无过问权责。 要是今儿这位主家姑娘查出问题来,他们是无法求助甘府的。 可他们这些年都是和甘家家主的管家在打交道啊,上头下来查账时,若有不对付之处,他们许以重利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如今这位姑娘,他们该怎么讨好贿赂她? 这可是她的嫁妆。 慢着,慢着,主家姑娘尚未出阁,想来年纪不大,经事少,说不定那几十箱子账簿就把她难住了,不想细查了。 “姑娘,小女儿无状,犯了姑娘您的忌讳,小老儿回去定好好教训她,绝不让姑娘再见着她。” “嗯,那你先去教训吧。” 金银铺子掌柜“……”这是要他走的意思? 金银铺子老板一时摸不准甘棠柔柔弱弱声音下,是何意思。 “看来是掌柜的想先听我吩咐了?”甘棠一脸苦恼,屏风后的她,纤白嫩手在桌上敲了好半晌,她才说,“那就请掌柜的把当初与本地盐商钱家的交易记录都找出来罢。” 金银首饰铺子掌柜不理解,“姑娘,那钱家是本地大户,多年来,都是来咱们铺子为府上女眷郎君们打首饰,其交易记录实在繁多呀,这找起来可难了。” “掌柜的是认为此事繁杂,你做不了?那看来你能力还有不足啊,即不愿意做就算了,现在去把掌柜对牌交上来罢。” 金银首饰铺子掌柜连连摇头,“不,不,小人立刻去办。” “嗯,半柱香时间够了罢。” 够……怎么可能够! 金银首饰铺子掌柜现在怀疑甘棠是想找借口把他换了。 四年前,此铺子的掌柜并非是他,他原只是一个甘家田产上的一个佃户,是有一天一个自称甘家管家的人说看他机灵聪明,就把他调来管铺子。 做金银首饰铺子的掌柜,不要太舒服,风吹不着雨晒不着,只一年,他出行都用的起马车了,前不久县城买了一座二进宅子。 可如果只做一个掌柜,他就是不吃不喝做五年,那二进宅子他也买不起,更遑论以白身身份畜养良驹。 他不知道甘棠是否已经知道自己这些年贪墨的事,可他与盐商钱家确实有不清楚的地方。 他以金银首饰为媒,换得与钱家合作买卖盐务的机会。 他一白身并无卖盐资格,若事发,就是走私盐务,全家都要获罪的。 他心底突然升起一个更可怖的想法来——现在甘棠找理由把他换了,到时候再去揭发此事,此铺子根本不会受到影响,而他先有贩卖私盐,后有以贵重物品行贿,如今再添一天欺瞒主家的罪过,是死的不能在死了。 他心脏狂跳,好似其要从嗓子眼出来了一般。 不,他与钱家来往的账本藏的很好,而现在的账本账都是做平了的,就是主家姑娘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他还没走到绝路。 金银首饰铺子掌柜离开屋子后,甘棠又看向屋里的另一个小姑娘,她头上戴了朵紫花。 她不似被丢出去的那个小姑娘懂礼——虽然那个小姑娘的礼仪教养也不咋地。 但至少同样着了一身不合身的衣服,那红花小姑娘调整的动作不大,这紫花小姑娘躲在亲娘和姑母身后都要扭成麻花了。 “来来,你过来。”甘棠朝紫花小姑娘招手。 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动。 甘棠也不急,只盯着她看。 小姑娘硬着头皮走到甘棠跟前,顶着高压,她都不觉得身上被粗麻磨的发红的地方疼了。 甘棠垂着眉眼望向小姑娘的手,“你爹娘向来很疼爱你吧,瞧你这双手嫩生生的,可会写字?” “只会一点。” “小娘子谦虚了,我可是听说有不少文士才子想聘你为妇呢。” 闻言,小姑娘脸色终于不白了,而是骤然泛红,眉眼也染上绵绵情丝。 “主家姑娘玩笑了,妾不过蒲柳之姿聊有两分文采,才有文士才子相中,妾实在惶恐,不可说,不可说。”仪态不好,说话倒是知谦虚,可这谦虚中卖弄的心思也很明显呢。 “真是个妙人儿。”甘棠手撑住下巴,细细打量着紫花姑娘,继续夸赞。 “这倒是让我有疑问了,学堂束脩昂贵,小娘子是如何学得满腹文采的?” 这个问题不等紫花姑娘回答,她父亲,也即玉器铺子掌柜抢过话题,“回主家姑娘的话,小人家原住书馆一带,有一次家中小儿和此女救了书馆一夫子,夫子感激,减免了小儿束脩,让小儿习得些字,此女与小儿姐弟关系甚笃,故而小儿会教小女。” “哦,原来如此……那女学馆中的陶阿汀不是你家姑娘了?” 紫花姑娘猛的抬头,女学馆里的陶阿汀是她,她长到八岁还没名字,是能去女学馆之后师父取的,师父说此字取与岸芷汀兰,是香草的意思,与阿花,小草等名字相比,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见了我,仍满口谎话!是活腻了?” 第三十二章 山匪录 “陶掌柜,既然不想对我说,那就去府衙说吧,来人押他去府衙!”甘棠骤然气势凌厉起来,宛如刚才那个会婉转浅笑的女孩不是她一般, 玉器铺子掌柜跌坐在地,他们以为甘棠刚来谭县,必什么都不知,可,她连自家儿女在何处进学都知道了。 那她必已经知道,他儿女束脩都是他拿铺子里的玉器换的了。 屏风内侧的两妇人一幼女也齐齐跪下。 这两家是亲戚,现在三个年纪不等的女子满口都是求饶之言。 那小娘子哭的也不必刚才被赶出去的红花小姑娘好。 “为着营造一副清廉样,让娇妻幼儿穿粗衣麻布,也真是爷们儿了!”玉器铺子掌柜被拖出去时,木黎不屑说。 一个掌柜的就算不能让妻小日日穿锦罗绸缎,用金用银,可也绝没有要穿一身粗衣麻布的可怜。 当然,如此这般,也可以说是节俭,可前几日这两家人还大宴乡里,各个都在城中一家售卖上等布匹的裁缝店裁了新衣,那一身身新衣,又是用金线缝合,又是要点缀珍珠玛瑙,不知道还以为是给公主皇子穿的。 三个还在哭求饶命的女人听到木黎的话,讷讷不知所为。 “你们两家是亲戚,当年先由我二叔的管家找到你夫君管理金银饰品铺子,半年后,他又荐了自己舅子,也即你的夫君管玉器铺子。 开始两人也算勤勉敬业,可自你家……”甘棠觑了一眼金银铺子掌柜的妻子,“大郎娶妻,想以金钗为聘,你二人疼儿子,偷盗了铺子里的一块足有二两重的赤金去打金钗,我二叔的管家不曾做出责罚还念着你们养子不易给你们加了月钱后,你二人的男人就越发贪心不足。 一个私贩盐务,妄图偷税漏税,一个拿铺子里的玉器去做好人,外赊账目无数……你们也别怕,往后你们身上的衣服就要常穿了。”甘棠气息收敛自如,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语气仍旧淡淡的。 两个妇人如见鬼一般,“不,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真当我们姑娘是傻的,瞎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冒着天寒地冻的跑来查账?你们俩的蠢男人居然还想拿几箱子账簿来忽悠我们姑娘!真是找死。”李嬷嬷怒喝。 “不,不是,王先生说,这些都是小事,家主大人不会责怪的,姑娘,家主大人可是您二叔,你岂能不听长辈之言,你……”金银饰品铺子掌柜捅的篓子显然更大,其妻子也更想辩解。 可甘棠及她身边的人都听不得那位人面兽心的二叔半个字。 木香抬手就是一巴掌,“这是我们姑娘的私产,家主说的算个屁……原来还有他纵容下人贪墨我们姑娘的私产啊,你们最好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的事说了,不然就等着府衙官判你们全家流放去吧……要是流放到西川……”你们就等着死吧。 木黎木香是女兵营出来的,不会一直在甘棠身边,等甘棠在闫隆稳定了,她们俩还要回西川去的。 要是这两家子去了西川,别说她们俩,整个西川军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 细细查问的事,甘棠没亲自出面,而是由木香和西川带来的府兵出面和府衙交涉。 下午些时候,外头有人来禀,谭县钱氏几位女眷求见甘棠。 甘棠想了想早上的场面,把茶杯搁在桌上,“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身穿赭石黄,头发高高盘起,发髻一丝不苟,行走端庄,仪态清雅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二十多出头的妙龄少妇从廊下走来。 甘棠倒是没想到盐商之家的女眷会有这么高贵典雅的人。 对方年长,甘棠先冲她行屈膝礼,对方忙回礼,然后让自己身后的两个年轻少妇向甘棠行礼,并告诉甘棠这是她的两个儿媳。 甘棠笑着喊她们姐姐。 两边正要进入话题,一府兵站在门外说,“姑娘,那成年男子如何招待?” 甘棠看向钱夫人。 钱夫人和自己两个儿媳都面露疑惑,她们知道甘棠还是在室女,怕有唐突,引得谈正事时出意外,故而此次拜见,除了车夫,余下皆是女子。 “请夫人与两位姐姐先到垂帷里去……你把他带到屏风外。”甘棠低声吩咐。 钱夫人领着两个儿媳进到垂帷,府兵也领命,将那男人带到屏风外。 隔着屏风,甘棠不大认得出对方的身影,不过没一会儿那头也说话了。 “棠儿妹妹,是我。” 竟是甘二叔的长子,就是甘棠刚到闫隆的五十里驿站时,带了仆妇壮丁去接甘棠的大堂哥。 刚刚在门口,钱家马车先到门口,然后使人来禀告,后大堂哥来时,钱家妇人们正被请进门来,大堂哥被门房以为是和钱家一道的,便连话都没说上就被一同请进来了。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所以也没人查出问题来,直到两波人到了门外,大堂哥不认识钱家女眷,若进了一室有悖礼法,他就候在门口。 门房见他没和钱家女眷一道进屋子,又不知如何安排,便又来禀告甘棠。 甘棠面对钱家妇人时都笑意盈盈的,跟一点都不知道她们所谓何来似的,但面对大堂哥,她眼中全是厌恶。 想到今早发生的事,她冷讽呢喃,“到是来的快!” 甘棠出门时,有特意隐瞒行踪,但她也没指望能一直瞒着,不过她也没想到她那二叔一家这么快就知道她出来查账的事了,并且几乎是前后脚到了谭县。 若非她身边都是可信之人,她都要怀疑自己身边有二叔家的探子。 “妹妹,我听闻你在附近,便来问问你可有要帮衬的地方。” 甘棠对甘二叔家的任何人都没好印象,所以她对大堂哥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但其实,大堂哥就是因为在谭县,听到甘棠也来了,还要削了两家铺子掌柜的职务,才急急跑过来的。 “多谢二哥关怀,妹妹这里没有要你帮衬的,妹妹现在正招待客人,无暇招待二哥,便先送客了。”甘棠这段话的重音在二哥两字上。 大堂哥面色果然黑了两个度,他不能否认,自父亲成为甘氏新家主,新族长,他的称呼也从二郎君变成大郎君,他的一干弟弟妹妹对他都不再称二哥,而是大哥后,他心里愈见认同自己的新身份,也越发觉得自己就是甘家长子,未来的家主。 科甘棠这声二哥,打的他猝不及防! 是啊,原先的大哥,幼年就显出非凡智慧,一路的科举考试都能得头名,十五岁更是被圣上钦点做皇太子殿下的伴读。 做皇太子的伴读,就是今上在给皇太子选未来的亲信,历来做了太子亲信的,后来谁不是辅国重臣,大哥文采斐然,日后做官只会带甘氏家族更上一层楼,而他,若是能让甘氏家族维持原等地位就是功绩了。 大哥的英明,是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好……嗯……好的。那妹妹若是有需要大……二哥出力的地方,只管派人来说,二哥定全力以赴。” 甘棠没给回应。 大堂哥走后,甘棠又将钱氏妇人迎了出来,此刻她半点寒暄的心思都没有了。 “钱夫人,钱大少夫人,钱二少夫人,你们不该来求我,而是该去求在府衙里的人。他们弄虚作假,贪墨我的家财,我不可能放过,至于其它的,也不是我让他们做的,你们要是能让他们不攀咬你们,并把亏欠我的如数奉还,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你不追究?” 甘棠觑了一眼说话的钱二少夫人。 她怎么会不追究,她当然要追究,只是钱氏是本地大族,又是盐商起家的,都知道做盐商的黑白两道都有势力,如今她初来闫隆,若执意追究钱家这些年借她的铺子干的阴司事,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她不欲让自己查账第一站就大伤元气。 “那就看钱家家主能否给我行个方便了?” “甘姑娘要什么方便?” 甘棠细细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钱二少夫人等的着急,她问,“甘姑娘,您父家是有闻名天下的甘泉书院的大儒之家,夫家是一品国公府,我们一小小钱氏,能为你行什么方便?” “闭嘴。”钱夫人低斥。 钱二少夫人嘴唇嗫嚅半天,才压住还要说的话。 “自古绅乡大族之职,可比一堂县令,若那偏远些的地方,只怕府衙里的官员还没绅乡大族家的护卫多。” 是想要人?钱夫人拿不准甘棠的心思。 “钱夫人,此事我先与你说,若是不成,咱就当没这回事。”甘棠幽幽说。 钱夫人横了自己二儿媳一眼,然后让大儿媳把二儿媳带出房间。 “夫人,我要附近山匪的名单。” 钱家族中有人做官,所以被官家把控的盐务他们可以分到一杯羹,但其实现在的钱家家主只是一个多年前考过童生的人。 他们能维持到今天,一有姻亲之故,二就是和江湖上的人打的来交道。 第三十三章 凤凰县 当年甘棠的父母兄长,是在距离谭县不远的地方被山匪杀的。 那群山匪,至今都还逍遥法外,甘棠恨极了,原先她并未想把金银首饰铺子掌柜的和钱家狼狈为奸的事捅出来,但她那时被刺激到了,话赶话的,就没给金银铺子掌柜留余地。 现在既然已经出现这种局面,她忌惮钱家,钱家也忌惮她,她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甘姑娘所言,我会与我家郎主细细商量,再此之前绝不泄露。”钱夫人郑重说。 甘棠略略错愕,她以为混黑白两道的钱家,听她要山匪名录时,会有犹豫,毕竟说不定保护钱氏盐务生意的就有附近山匪。 甘棠心里又留了一分疑惑。 “如此,就多谢钱夫人了。” …… 第二日,甘棠用了早膳,外头就有人来报,“姑娘,您找的人到廊下了。” 甘棠面上一喜,“快请进来。” 不似昨天见两家铺子的掌柜和其家眷,甘棠懒洋洋的,今朝见此人,甘棠在等那人入室内时,立在了屏风后。 “小人见过主家姑娘。”仔细听,不算年迈但也不年轻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激动。 甘棠忙让他起身,还给他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在说话。 “小人多谢主家姑娘。” “王叔,是我该谢你。你原也不是我甘氏奴仆,但自当年你被恶意驱赶,仍呕心沥血的照看我爹留给我的铺子,才不至于那两个歹人把我的铺子败光了,王叔当得起忠义二字,请王叔受我一拜。”话必,甘棠隔着屏风冲王叔福了福身子。 王叔忙说受不得受不得,作势要起来。 木香绕出屏风,把王叔扶回椅子上,然后拿出帕子给王叔擦眼泪。 当年,王叔是玉器铺子的掌柜,后与金银首饰铺子的掌柜一起被突然换下,金银首饰铺子的掌柜不肯屈就,离去了,王叔却因舍不得,甘心从一小厮做起。 后来玉器铺子的掌柜没少给他使袢子,但他四年如一日的在玉器铺子做工,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自甘棠知道这桩事,就决定把王叔提回原来的职位,并掌管两家铺子,月银加倍。 “先家主厚道,对我们从不苛待,小人不识大道理,但知谁对小人好,小人便对谁好,姑娘说小人忠义,小人不堪的很,实则小人对那玉器铺子也很有感情了,实在舍不得走啊。”王叔字字恳切。 “王叔,听你这话,我心甚是熨帖,故而,我有一提议,还请王叔看看能应否。” 甘棠笑着将自己的打算告知。 王叔立刻感激涕零,“我,这,主家姑娘,您愿意再聘用我这老眼昏花的小老儿看管那两家铺子?在玉器铺子做功近二十载,小人早把玉器铺子当自己家,小人……”王叔实在词穷,只能以行动表达自己的感激不尽,不等木香阻止,他又跪下磕头。 王叔是赤忱之人,甘棠的父亲当年乃一家家主,一族之长,名下财产无数,一间小小的玉器铺子的掌柜,数年也难见他一面。 但王叔在玉器铺子从跑堂做起,数十年如一日,最后成了掌柜,玉器铺子的一把手,他一直觉得是主家识人善用,才把不起眼的他提拔上来,故而心里很敬重甘棠父亲和甘棠。 甘棠感动于王叔的赤忱,她相信,这样的人断不会允许从前那两个掌柜干的事在发生。 甘棠又吩咐了王叔一些事,然后让府兵去两家铺子下手令,把王叔重任两家铺子掌柜一事公布出去,就筹划离开谭县了。 接下来半个月,甘棠又走了四个县城,分别查整了八家铺子,百顷良田,当场处理了一十六名贪心不足,满肚坏水的管事。 然后再由吕循之前给她的荷包里的名单上的人相助,荐可靠之人填补上来空缺,一时间,虽然天气越发寒冷,但是像木香之流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这一日,她们新到了一个教训凤凰县的县城,刚入房内。 木黎就欢欢乐乐跑来,“姑娘,姑娘,好消息。醉儿熏儿来信说,近日她们在家中数钱都数的手抽筋了,用膳时,筷子都拿不稳了。” 甘棠在外没有固定居所,故而她惩戒了恶人,催着那些人亏欠自己的银钱补上时,都是让他们把银钱送去闫隆卞府。 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留下一个府兵监管,府兵处理完交代的事,便会按照之前对好的出行表,从临近出行表上的附近州县找大部队和大部队集合。 此间,要是醉儿熏儿在闫隆遇到什么事,府兵还可以带信过来。 如今闫隆倒是一片风平浪静,甘棠也得知了吕循消息,出行之前的那点不安早消失了。 “我看你甚是羡慕呀,不若待回去了,你也数一遍,试试手抽筋的感觉?”甘棠戏谑道。 木黎搓了搓手,然后摇头,“还是不了,一来怕数错了,二来手抽筋就拿不动双刀了,我可还要保护姑娘您呢。” “贫嘴,今日天色已晚,我不欲见人了,明儿在让那几个管事来负荆请罪吧。” 提到正事,木黎正色起来,“是姑娘,那些无辜女子,李嬷嬷和木香都将她们安置好了。” …… 凤凰县,是一座离凤阳城很近的县城,据说多年前有人在这里看见了凤凰涅槃,此事越传越大,朝廷就将其名更变为凤凰县。 这座县城,人员流动,城郭大小其实都和其它县城差不多。 但因为此处酒业兴盛,故而这座县城颇有财富。 城中随处可见穿细麻锦衣的人,连在帝都闫隆颇俱盛名的金玉楼在此处都有分店。 可就是这样一座县城,竟汇集了世间最大一类恶——拐卖幼女,逼其以淫为生。 其实这种现象,在二十多年前,更为猖獗,当时便闹出无数人命,无数布衣百姓宁愿受惩罚也要告御状,引起天子之怒,其猖獗才被官府大力镇压。 后来仍零星有一些不法之徒私下设暗娼馆,逼迫那些被她们拐来的少女妇人埋淫,但一经发现,就是重罪。 从前甘棠的父亲是很看重这块地方的,不仅因为这里的酒业兴盛可以赚取财帛,还因为稍有不慎,让底下的人沾上拐卖之罪,他们甘家的名声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故而从前,甘棠父亲一年分四季的来此处查问,其酒庄田庄山庄才干干净净一片清明。 甘棠知道从前被父亲打理的仅仅有条的酒楼被人设了间暗娼馆也是不久前的事。 初闻此事时,她震惊又害怕。 当初被绑架的恐惧又聚拢过来久久不散,还连做了几夜噩梦。 然后她就直接报官了,还命人把这里的酒楼生意暂停掉,务必要给那些无辜女子一个妥善安置才行。 第二日。 几个被打的青紫交加的中年男人跪在雪地里,哀嚎不绝。 甘棠在室内只做不闻。 不多时,木香过来禀告,“姑娘,有个人晕过去了。” 甘棠冷笑,“他们不是有别的靠山?现在来我面前哭什么?打量着我年幼,会听他们胡言,然后放过他们?” 这群管事在甘棠没来凤凰县之前,都因为她的报官被缉拿在府衙里,昨日却各个都被放出来了,顶着张被打的青紫交加的脸跪在她下榻之处求饶。 原先甘棠还不解,暗自以为是他们的家人拿钱赎出来的,但这一切,在甘棠见到甘二叔的管家时,就明了了。 说来,甘二叔自几个月前被四舅舅猛踹一脚口吐鲜血后,甘棠就没在见过他了。 不过,这不代表甘棠不知道他的近况,初时甘家一天召四五个医士去看病问诊,月余后,医士倒是不过府了,可府上去药铺拿药的小厮一日跑的次数也不少,直到她从闫隆出来了,甘二叔都还没有出过门,外头的一应事情,都是他的长子出面处理。 而今晨,甘棠知晓了甘二叔来凤凰城的事,顿时她就明白了那群管事能出来之故。 在谭县,两个掌柜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心里是惴惴不安的,后来他们也果然被发现了,可新任甘家家主得知后,却是怜惜他们生活不易,给他们涨月钱,半点惩戒都没有,大涨了他们的恶念。 如今在凤凰县,好好的酒楼成了暗娼馆,甘棠不信没有甘二叔推波助澜。 甘二叔确实就是那个放任属于甘棠名下的铺子的管事作妖的人,四年前,他甚至专门选那种心术不正的人来管甘棠的铺子。 起初,他以为甘棠会嫁在西川,这边的一应事物都不会亲自来打理,所以格外肆意妄为。 后来甘棠和吕循被赐婚,他就让那些作妖的人收敛了些,但甘棠从西川回来的太快,以至于他还来不及布置,把自己摘干净。 后来他又被四舅舅踹了一脚,身负重伤,只能在榻修养,就又落了甘棠一截。 若不是大堂哥在谭县时遇着甘棠,后把此消息报回闫隆,甘二叔根本想不到,甘棠人还没在闫隆站稳脚跟,就要出去收拾人了。 第三十四章 开堂审 这一路下来,甘棠看似只处理了几个心术不正的管事,可他们上头还有当初‘临危受命’帮助甘棠看嫁妆的甘家族老,那些人现在已经对甘棠很不满,觉得甘棠是不敬长辈。 加之甘棠自回闫隆后,就另府独居,那些利益受到波及的族老现在一个个的都在嚷嚷要惩戒甘棠。 甘二叔此次拖着刚刚病愈的身体来凤凰县,是因为,凤凰县的事不能闹大了。 这事,在甘二叔眼里要低调的解决也不是不可以,左右是让一些投靠无门的贫苦女子闭上嘴巴,甘二叔自信自己有能力让她们闭嘴。 只是甘二叔没想到甘棠人在谭县时,就暗中派人按住了这里的人,并报了官,安置好了那些无辜女子。 这个办法,固然不会牵扯到甘棠本人进漩涡里,可是当初看管这里的那位族老就完蛋了,当初写契书时,就有一条,所得利益三七而分,所营物事得合法合规,不可冒进,不然甘棠可以告之索回交付钱财。 甘二叔也不在乎那个族老要不要还钱,会不会倒霉,他在乎的是,甘棠如此一意孤行,酒楼以后的生意就要打折扣了,甚至要易主关门也可能。 他不能让酒楼易主。 凤凰县的酒庄,田庄,农庄他都视为己物,便是如今属于甘棠,他也是要在甘棠出嫁前拿回来的。 若是现在酒楼就易主了,凤凰县寸土寸金,今后他想拿回来就难了。 身体到底还没复原,甘二叔在烧了地龙的室内脸色都还显苍白。 他的长子一脸不理解,“爹,您身体有恙,便是有天大的事,这个冬日也该闭门不出的,若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甘二叔呸了一声,不悦道,“你还有脸说,你要是在谭县就拦住了你那个好堂妹,我何须来此处!” 大堂哥脸色涨红,“爹,我当初也是偶遇棠儿妹妹,她已及笄要做他人妇了,这些财产本就该还给她,她怎么查都不为过。 当年,您的小妻曾娘子管教不严,让其仆从偷盗棠儿妹妹亡母财物,就已经让棠儿妹妹负气多年。 她父母早亡,那般才华斐然的兄长亦英年而逝,我虽比不上大哥,可如今棠儿只有我一个兄长,日后我就是她的娘家人,我理该护着她,怎能因为恐会让家族蒙羞就阻止她。 况棠儿妹妹名下的田铺庄子都是族中长辈管理的,与父亲您并无干系,到而因他们疏忽才使得棠儿妹妹如此辛劳,冬日里还要出来查账,您是一族之长,就算棠儿如今与我们不亲近,您也要给她做主。” “滚,你就是这么读书的,竟敢顶撞你父亲!”甘二叔瞳孔瞪的奇圆,那里怒火森森,好像要把大堂哥烧死一般。 大堂哥害怕父亲,纵然已经成亲了,纵然已经有人以少家主称呼之,他还是不敢忤逆父亲。 大堂哥掀袍跪下,“爹,儿错了,儿不该顶撞您,儿这就去找棠儿妹妹,让他对族中长辈手下留情。” 大堂哥根本不知道自己亲爹真实想法,只以为亲爹这么愤怒,是因为甘棠处理此事太冷漠,全然不顾及族中长辈的脸面,让他这个做族长的也难为。 他想,只要劝住甘棠把刁仆换了,再组织那些当初临危受命管理甘棠嫁妆的族老跟甘棠道个歉,把这事了结了,他爹就不会生气了吧。 大堂哥向自己老爹磕了两个头,才离开屋子,他前脚刚走,甘二叔就不屑的说了句,“蠢货。” …… 大堂哥来找甘棠的结果是,甘棠根本不见他,他就死死等在雪地里,和那群被打的青紫交加的管事不时大眼瞪小眼。 甘棠从安置那群受害者姑娘的小院出来,听闻大堂哥还在,她眉间升起戾气。 时下的礼仪教条,对女孩子多有盘剥压制。 他们不许女子行走坐卧有任何轻浮姿态,不许女子读书考科举,只许女子做三姑六婆,青楼妓子等下九流行业,然后还要唾骂斥责行下九流行业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女人。 诚然这当中有不少钻营之辈,可是用不正经三个字概括那么多女子,未免偏颇恶毒。 从酒楼里救出来的十来个女孩,有两个女孩子是因为家中生计艰难,听村里熟人说凤凰城需要少女踩酒曲才来的,谁知一来就入了狼窝,被迫接客。 染了病不说,如今满脑子都是今后无颜回村了,会一辈子活在流言蜚语之下,在短短一夜半日都寻过三次死了。 其余的女孩有受迫害时间太长,已经麻木了,现在给什么就接受什么,完全没了身为人的意志;有对甘棠一行人仍不相信,觉得甘棠一行人是二道贩子,她们马上会从狼窝入虎穴,而拼命反抗的。 女孩子的声声哀泣中,谁听了都不忍心,只想把那些禽兽大卸八块。 “木香,你找两个人把我大堂哥丢出去,还有那些管事,直接上报府衙,把他们丢回大牢。”甘棠语气不善。 木香领命,退下去行事。 大堂哥认得木香,正要和木香说求见甘棠,木香就不快的推了他一把,“烦请郎君您勿在贵脚踏贱地……啊,呸……姑娘住的地方怎么能是贱地?……甘二郎,自四年前起,我们姑娘和你们就没什么交情了吧,你要是想来为那群人面兽心的畜生求请,那就免开尊口,不然我们不介意一纸诉状把你列入同伙里。” 大堂哥果然被吓到了,忙摇头,“不,不,此事我并不知情,我也不是来为他们求请的,我亦希望他们被绳之以法,还那些苦命女子一个公道。” 木香一噎,她满心以为大堂哥会说,那些女子被骗来此处,也有识人不清之故,这些掌柜的多年在酒楼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等三观不正的话,不想大堂哥竟这么义正言辞的批判那群畜生。 “那你来是有证据提供?”木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大堂哥懊恼摇头,“我,我没有,若是我早知此事,我定不会放任不管……我……我带了些银票来,如今天越来越冷了,她们看病吃药都要钱,我……这算作我的一点心意吧,还请姑娘收下。” 木香越发气短,她以为自己会和一直恶虎打交道,可这恶虎无论怎么撩毛都不生气,她还怎么发挥武打精神? “你,你赶紧走,我们姑娘没发话,我不可能收你的东西。”木香放下话,跑走了。 大堂哥拿着银票的手尴尬立在空中,还是冻得不行了,他才把手收回氅衣之下。 “爷,咱们走吗?”大堂哥的小厮不解发问。 大堂哥打了一个喷嚏,实在受不了冻,只能缩着肩膀上了马车暂时离开此地。 …… 木香回到甘棠身边后,就把和大堂哥的对话告诉了甘棠,甘棠听后,一脸莫名。 狼窝里还能出小绵羊? 怕不是第二个笑面虎! 甘棠冷笑一声,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又过了两日,关于酒楼管事在主家酒楼设暗娼馆,强迫清白少女妇人为娼妓一案,正式开堂审理。 原告那边,甘棠这方是李嬷嬷代表甘棠出堂听审,那群可怜女子里,一个对甘棠的出现抵触最大,完全不信任甘棠一行人的二十来岁的妇人代表她们出堂听审。 被告那边则是已经被羁押在府衙的一干管事带着重枷,上着脚锁,被衙差催着赶着来堂上。 原告那一方,甘家是大儒之家,府衙官虽不曾在甘泉书院进学,但也十分仰慕,因此未让李嬷嬷和那女子下跪听审。 被告这一方,他们一来堂上,府衙官就持惊堂木拍响桌子,众衙差呼威武和肃静,一群人就被压着下跪,要是谁跪的晚了,衙差就踹他们,让他们跪老实了。 那受害女子见当初对她们动辄打骂侮辱的恶霸如今这般落魄,她痛快的呸了他们一口口水。 府衙官忙制止。 李嬷嬷也忙拉住女子,让她乖乖听话。 女子知好歹,也不在闹,府衙官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最后她还递了一份按有数十枚指引的证书给府衙官审阅。 这群女子都没有什么学识,认识的字不多,所以她们只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字,还我公道! 这是今天上公堂的女子不信任甘棠,背着甘棠干的,上面的指印都是那群苦命女孩子咬破手指,以血染红指腹按下的。 府衙官当即就热泪盈眶,他也去过甘家酒馆喝酒,虽次数不多,可身为府衙官他却从未发现其异常,也是一种失职。 女子敏感看见府衙官的变化,她跪下碰碰磕了三个特别响的头,大哭道,“我原是一名寡妇,为了生计,才来凤凰县谋求一份工,可不想会被这些畜生打晕锁起来,被迫……被迫行那等……那等……呜呜呜……他们这群畜生不知拖了多少无辜女子下泥沼,有些女子挺不下去,就被他们深夜拖去了乱葬岗……大人,我们原不该经历此等磨难啊!还请你为我们做主,杀了这群恶霸畜生!” 第三十五章 上门闹 府衙官平复好情绪才说,“小妇人且放心,甘家小娘子搜集的证据很全面,便是没有这封血书,本官也不会轻饶他们。” 女子嗫嚅了几句。 府衙官没听到,重问了一次。 女子眸中又染湿意和恐惧。 府衙官再耐心询问。 女子作势又磕了几个头,“大人,这段时日,我们有温暖的房间住,厚实的棉衣穿,美味的食物吃,上好的药疗伤……他们说给我们这些东西的就是那家酒楼的主家,可是,可是当初这群畜生口口声声说,拐卖我们做娼妓就是主家下的令,便是我们求到主家面前,主家也不会替我们做主,当初我们都不相信,求到了主家面前,可那个人反而让人抽我们鞭子,我们……我们能相信现如今的这个家主是真心解救我们吗。她会不会等此事平息了,又把我们拐卖到别的地方去,求大人替我们做主,给我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时下的女孩子枷锁太多,活的很辛苦又怎样,她们被解救出来的十几个女子,已经有半数决定无论日后会听到什么,都要努力活下去,绝不在流言蜚语里放弃自己。 李嬷嬷听的不得劲,她们姑娘这段时间凡涉及到她们这群女子的事都是事必躬亲的。 纵使她们无数次劝甘棠,那群女子会遭此大难不是她的错,可她仍旧愧疚,仍旧觉得是因为自己当年太弱小,拿不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才造成如今惨案。 若是男子礼待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子是出于其良好的教养,那女子礼待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子就是因为同理心。 是世道,是一些只手遮天的恶人,让一群无辜女子成了其赚钱的牺牲品,在他们手里,女子已经不是和他们同等的人了。 未受过伤害的女子,可能因为家世高贵无人敢侵犯,可能因为运气好,所有坏事都绕道走,每天都开开心心不知愁。 可谁能保证家世好的女子能一辈子家世好,运气好的女子能一辈子运气好? 若是世道一直黑暗,只手遮天的畜生一直在,女子的生存环境就不安全。 那她们见到或听说别的女子经历了不好的事,就会不自觉带入自己,然后永远对这世道充满不信任和防备。 府衙官看了眼李嬷嬷,这几日跟踪此案件进度,此案件查的可以说是异常顺利。 甘棠来此地也不过五日时间,堂审便都开始了。 其背后的原因,就是甘棠提供证据提供的特别爽快。 若是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那些事就是甘棠和谁同伙干下的,如今两家分赃不均,甘棠反水了。 其实是因为甘棠刚知道此事,就在想法子解决此事,她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够,但她有吕循提前帮她做的准备工作和荐的人。 她并不忌讳自己和吕循还没成亲,不该走的这么近,反而充分利用吕循给她荐的人帮她做事,那些犯罪证据,她得到的才如此快速。 当然,若说她没有惩治人的心思,也不全然。 她对那些拿着她的嫁妆挥霍无度,以权谋私,甚至还行违法之事的人,一个都看不上,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同为甘氏族人,又都是长辈,她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礼法却会让他们一辈子都在耻辱柱上。 当年那些财产,她外祖家本可以拿到管理权的,若是外祖家拿到了管理权,便不会生这些破事,都是他们起了贪婪之心,看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想吃绝户,以她年岁小及外家终是外人为由强霸着管理权,才闹出如此多祸事。 现在她长大了,凡能在她可控范围内闹大的,她不会手下留情,若是能送几个进大牢,她背地里更是要拍手叫好。 “吴娘子,你且信我们姑娘,同为女子,她很是同情你们的遭遇,也一直在为你们奔走。”李嬷嬷温声把已经说过许多次的话又说了一次。 “当初把我拐来的人也同我和和气气的说来了此地我就能上工赚钱,可是我经历了什么?”吴娘子尖利道。 李嬷嬷有些无奈,甘棠与她们说,和这群受过伤害的女子不要凶她们要付出更多耐心才可,便是甘棠不说,李嬷嬷活到如今年岁也知该如何与她们相处,可是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信,也是为难。 “肃静,肃静。小妇人即有所求,本官是凤凰县的县令,自当为你们办妥,现在先讨论案情。”坐在上首的府衙官把话题拉回正轨,他询问完了原告方又询问被告方。 那几个管事自然是哭爹喊娘的说自己冤枉,可铁证如山,府衙官才不听他们的胡言乱语,两边都问完话后,他又让两边就自己的问题给出回答。 一个上午后,案子有了判决,有两个要斩立决,两个要被关十八年,三个要被流放八百里,然后所有人都罚没财产若干,赔偿受害女子们财帛若干。 吴娘子听到如此判决,又哭成泪人。 无论这段时间,她们吃住有多好,她都不觉得踏实,因为她不知道已经犹如丧家之犬的那群畜生何时会突然拿着鞭子,利刀出现威胁逼迫她们。 现在她亲耳听到这群人的判罚结果,直觉大快人心和终于见到太阳了。 判决完坏人,吴娘子又提起要府衙官派人保护她们的事。 府衙官再三询问吴娘子是否要离开甘棠给她们营造的舒适环境,吴娘子都不疑有他的点头,府衙官便派了十个衙差随着李嬷嬷和吴娘子去甘棠下榻之处,把那群女孩接到府衙来。 来时,李嬷嬷和吴娘子同乘一辆马车,回去时,她宁愿和衙差一道走路,也不和李嬷嬷同处一室。 李嬷嬷无奈,只能由她去。 一行人到了甘棠住处时。 素日里安静的就跟不存在的府兵个个拿着出鞘的剑,直指与他们相对的人。 而他们的居中位置,是着了一身荷花红交领百褶裙,外罩同色厚氅衣的甘棠。 她此刻正在大发雷霆,嘴里不停输出。 吴娘子瞧见如此大阵仗,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所以等她冷静下来,耳朵里有甘棠的声音时,甘棠已经说了好多话。 她只记得听到的第一个字是,“欺”,听到的最后一个字是,“休。” 甘棠的整段话是,“别跟我说什么骨肉亲情,当年想我净身出户,最好连甘姓都舍弃掉的不是在场诸位?如今还拿刀动枪,寻死觅活的做给谁看? 我现在已经不是还任由你们欺辱的年纪了,我的东西谁敢染指半分,他必定要用终身后悔!从谭县开始到现在的凤凰县,还有接下去的几个州县,各位叔伯祖父,你们若是没事,我查账时也栽赃不到你们身上,但你们若有一个在过去四年里,拿孙侄女的嫁妆不当回事的,孙侄女我必不罢休!” 吴娘子要怎么形容此刻,她第一眼见到甘棠时,甘棠就是一副不染尘埃的画中仙女模样,在不知她身份前,她还暗自羡慕过甘棠,觉得甘棠真幸运真美好,不像她已经跌到泥沼里,这辈子都完了。 被救出来那一日,甘棠陪了她们一日一夜也哭了一日一夜,她那时觉得她真是个柔弱善良的姑娘,她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她们的仙女。 后来她们得知甘棠就是酒楼主家,因为以前多次被那几个畜生威胁,她们深信不疑主家也是畜生,所以对甘棠的好感骤然消失,反而满心防备。 可就是这样的滔天抵触情绪,甘棠这样的娇弱姑娘却抗下来了,几日下来她从未表现出一分不耐。 她们十几个女子也不是没想过甘棠这般真诚,就是她们的救世主,可是一联想到自己当初被骗来时,那些人对她们也是和颜悦色的,她们就觉得甘棠对她们的每一分好,都是尖刺,要是她们再信任她,就会被刺的头破血流。 确原来,那般温婉纤弱的女子有如此气势——那是一股正气,凛然正气。 吴娘子突然就觉得,甘棠是个好人。 吴娘子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甘棠才是主家,确被逼到了门边,可看对方一群男男女女,虽然年纪都不小,可拿刀的拿刀,提剑的提剑,握弓弩的握弓弩,她就觉得对方才是挑衅的那个。 “官,官,官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吴娘子都结巴了。 官差大哥想说,娘子,咱们不是一道过来的嘛?你都不知道咋回事,我们咋知道是咋回事? 不过,官差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搞得现如今一副马上就要大招三百回合的架势,可他们毕竟吃着官家饭,一群民众闹事,他们肯定是要管的。 “你们做什么!这里是这位甘家小娘子的住所吧,你们携武器而来,意欲何为,老实交代,不然谁都不准走。” 这群人是怎么聚集到这里的,甘棠真想高喊一句,“二叔,不是您撺掇着大家来此的?怎么现在你却躲在屋子里了?” 可对方没给她机会,一群老头老太的吵嚷声,犹如火药爆炸,吵的人耳疼。 第三十六章 事端消 这群人是在甘棠目送李嬷嬷和吴娘子去府衙时来的,一开始几个人还好言好语的一副笑模样,但自甘棠接连拒绝他们的要求后,他们就开始摆长辈架子了。 甘棠不吃他们使出来的招数,某位叔祖父便窜出来亲情绑架甘棠,说,“要是棠儿你想逼死咱们,叔祖父就拿这把刀杀了自己,我倒要看看你逼死族中长辈的事传出去后,届时堰国公府还要不要你。” 甘棠百无聊赖答,“叔祖父,你死了还怎么看堰国公府要不要我?你死了就看不了了,您老人家要不要再考虑下。”气的叔祖父拿刀的手直抖。 有了叔祖父打样,又跑出来一位叔祖母要上吊,甘棠让木香给叔祖母搬椅子,扶着她点,叔祖母也被气的浑身发抖。 甘棠觉得实在无趣,正要问她那一直隐身的二叔,还想干什么,若是没招了,她就要送客了,突然有个人发了狠的拿着刀朝她刺来,幸亏木黎木香眼疾手快,挡开了那刀,然后趁势把甘棠带出房间,并让府兵拔剑作战,不然后果就难想了。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甘棠没想到,甘二叔也没想到。 甘二叔他们之前的商量是各种亲情绑架甘棠,让甘棠就范,可现如今弓弩都出来了,这群人是想杀了甘棠啊。 甘二叔觉得他们都是蠢货,甘棠要是这么好杀,他自己不会干吗? 居然还找来这么多弓弩,也不怕被以私藏兵械的罪名告上官府,届时别说那点子虚荣名声了,连一家子的荣耀都没了。 甘二叔还在屋里思忖自己此次怎么把自己摘干净,屋外大堂哥又匆匆跑来。 银装素裹的小院,原本是一片肃杀,大堂哥来了后,那吵闹声又响起。 甘棠听的脑仁疼,她随手一指,“各位衙差大哥,那个穿灰色衣服的是我一位族中祖父,也是这些年管理酒楼的人,他只是一白身,也不知为何受审时,他敢不上堂听审,若你们现在缉拿他有阻力,我的这些府兵随时听候差遣。” 一群老头老太里,穿灰衣的那个目光犹如喷火,他怒目而视甘棠,“甘棠,你状告同族亲长,简直大不孝!” 甘棠冷笑,“若论关系,我与你早出五服了吧,当年也不知有些人看上了你什么,把我名下财产里最富庶的地方有你打理,这些年便是只有三分利,你也赚的盆满钵满了吧,现如今,要么把那些钱全拿出来补偿被你戕害的无辜女子,要么我就和你再打一场官司。 犹记得契书上说,凡经营不善,还违背礼法者,皆要十倍赔偿我财帛,并处理干净一干麻烦事。 伯祖父,你惹下的事,我给你处理好了,酬劳我便不要了,至于需十倍赔偿我的那些钱,你最好尽快送到我府上来。” “你,你……”老头气晕了。 大堂哥见状,忙见缝插针说话,“那,那……”抱歉他不认识那人,“快把他带去看医士。各位叔伯祖父母,棠儿妹妹如今行事,皆是因为你们不对在先,现如今她只是合理合法的讨公道,若是你们在无理取闹,就别怪侄孙回去开祠堂,将诸位长辈家的儿郎喊来代父受过,替母受罚了。春闱在即,若是有族中儿郎因为受罚误了科考,可别怪我。” “你,你……”现在是一群老头老太说不出话来。 这群老头老太敢欺负甘棠,一是因为甘棠是女子,就算她是小富婆,可如今情况不是当年甘氏是由她亲爹做主时比的了的。 二是因为甘棠外祖家就是再受隆恩,可他们远在西川,便是闹出事来,他们也没法一朝一夕,一锅一碗的给甘棠讨公道。 可甘家未来家主就不一样了,大堂哥虽然略逊与甘棠亲哥,可人是不蠢的,现在也是官身了,过个十几二十年,他难保没有大造化,届时他一家独大,想给他们使绊子不要太容易。 比如现在的开祠堂罚人,甘棠没这权利,大堂哥却有,作为未来家主,他早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大堂哥看他们萎了,忙把人拎出甘棠住所。 大堂哥正要和甘棠道歉,甘棠边把身上的氅衣裹紧自己不让风透进来,边随手一指人群,“二哥,不然你先和你爹行礼问安?” 大堂哥蒙圈,他爹也来了? 他爹不是两天前被自己气病了,然后高热不退,门都出不了吗? 大堂哥对自己老爹的身形自是熟悉的,所以他一眼看到人群中,掩面而行的父亲。 他走上前去谈话,甘棠对他们父子俩的谈话没兴趣,找人收拾被那群老头老太毁坏的屋子后,就去了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小是小了点,但烧了几个大火盆,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甘棠有些疲倦的脱了氅衣,然后倒在榻上。 “姑娘,可不兴为了那等虎狼亲戚伤心。”木黎安慰。 甘棠还在地上的脚摆动不停,她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说,“我不伤心,不就是人走茶凉嘛。” 在甘父还在时,甘棠这位甘氏嫡长女过的不要太舒心,如今这些对她咄咄逼人的“长辈”那个对她不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他们家中的儿女也乐意和她一起玩,现如今,真真是人走茶凉。 “姑娘……” “姑娘,吴娘子想见你。” 李嬷嬷愣住,这吴娘子不是要领着那群女孩儿投奔府衙吗?怎么还没走呢? 李嬷嬷上前去掀帘。 吴娘子走进来时,甘棠已经从榻上坐起身,换了一副样子。 她温和的笑着,“吴娘子,这里离火盆近,暖和,你坐这里罢。” 吴娘子揪着下衣摆,神色略显局促和不安。 甘棠关切问,“可是你们有要采购的东西?木黎你随吴娘子走一趟,将她们要买的东西列张单子出来,尽快置办齐全了。” 木黎正要应是,吴娘子哐当一下扶膝而跪。 甘棠惊,忙去扶她,“吴娘子,我当真不是歹人,不会害你们,你不用动不动就下跪求饶。” 吴娘子攀住甘棠的手臂,痛哭说,“是我识人不清,是我识人不清啊……我们这些年,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你是第一个向我们伸出手的人,这恩我们会记一辈子,来世便是当牛做马,我们也要报恩。” 甘棠错愕,这怎么去了一趟府衙,回来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李嬷嬷以为吴娘子这是做最后的告别,忙把吴娘子在府衙说的话告诉甘棠。 甘棠想了想才说,“哦,你们即想去府衙那边也行,我会交代此处的人,给你们留足银两,待你们养好了伤,若是有了新打算,差人告知我,我定全力相助。” “不,不。甘姑娘,我们愿意跟着你,为奴为婢都行,只要给我们一片瓦遮雨就好。甘姑娘,您是好人,亏我们原先还以为你和那个客栈老板也是一伙的……原来,原来你也过得不容易,谢谢你肯搭救我们。” 甘棠心里一片熨帖,看嘛,这世上以真心换真心的事还是有的。 “快先起来,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那我就介绍一人给你认识。” 将要被甘棠介绍给吴娘子认识得也是一二十多岁的女子,看她的穿着打扮,已是一位已婚妇人。 她看起来和甘棠很熟稔,在甘棠话音落下后,她打趣甘棠道,“姑娘,现在的情况怎么和您叫我来时的情况不大一样,亏我自接到信就准备腹稿,生怕那句话说不对了,惹她们伤心呢。” 甘棠宜喜宜嗔的横了妇人一眼,“卫琴姐姐,你还是很有用的,勿消怕自己白跑一趟。” 卫琴笑声犹如银铃响动,清脆又悦耳,“姑娘,您可真是当代周扒皮啊,您最担心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是卫琴姐姐你福气好,凡遇事皆可遇难成祥。”看得出甘棠在卫琴面前很放肆轻松,就如她和自己外祖家的人相处时一般,小女儿的娇憨意态显露无疑。 卫琴又爽朗笑出声,“好,看在姑娘这句话的份上,我就老山人出山一次。” 卫琴去拉吴娘子,吴娘子先还瑟缩了下,然后才让卫琴拉实了自己。 卫琴察觉到她对陌生人本能的敌意,只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安抚。 两人携手出了房间,然后由吴娘子给她指路,一起去了安置那十几个女孩的屋子。 屋子是大通铺所以很大,但里面除了不时添碳送衣和吃食的人会进入屋子,大多时候屋子里只有那十几个抱团在一起的姑娘。 这是她们被解救之后的常态——害怕,恐惧,担心身边的一切人与事。 十几个姑娘见到吴娘子进屋,忙喊她吴姐姐,忙问她,那些畜生是否真的被判了。 吴娘子不厌其烦的答了每一个问题,等姑娘们问到没有问题了,她才介绍卫琴。 原先因为卫琴是和吴娘子一道手挽手来的,姑娘们对她并无敌意,但听她是甘棠找来的人,还敬称甘棠,她们就瑟瑟发抖起来,有几个还偷偷哭了。 第三十七章闹分家 吴娘子瞧见,忙去安慰,“别怕,她不是坏人。她是来给姐妹们活路的。” 卫琴和吴娘子一路走来时,已经简单聊过两句,如今她是一家绣坊的掌柜,愿意传授她们刺绣技艺,让她们在养好伤后,有一技之长,在临近绣坊做工。 她也认得布匹坊的老板,若是不想学刺绣,可以学织布染布,都是一门营生。 总之未来怎样先不说,至少这几年卫琴都接纳她们,给足她们时间疗伤。 “吴姐姐,我们……我们还有活路吗?我们出去,不会被人耻笑吗?” “不会。”不等吴娘子答,卫琴就信誓旦旦说, “各位姑娘,从前你们是被逼迫才入了娼门,该受到惩罚和耻笑的是哪些害你们的人,你们现今刚逃离狼窝,对未来没有规划,所以觉得未来晦暗。 但是,切勿一直自毁自伤,你们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这段时间,你们便先养伤,也好好想一下,是否愿意跟我走,去绣坊里学个一技之长,当然你们若是有别的想学,我也会去回禀我们姑娘,给你们安排妥当。” 十几个女孩早已满目疮痍,对卫琴的话不敢做出表态。 吴娘子情真意切道,“这段时间,我们看着甘家姑娘为我们忙里忙外,全然没有嫌弃我们之意,我们不是不感动,可我们不敢相信甘姑娘是真心解救我们之人。 但刚刚我亲眼看到甘姑娘对当初祸害我们之人不假辞色,还勒令那人散尽家财补偿我们,我才确定她待我们是一片真心。 各位妹妹,我们真的已经遇到救星了,今后我们不用在像畜生一般活着了。我愿意跟随卫娘子去绣坊学习绣技,日后在绣坊做工,妹妹们若还不信甘姑娘,就跟着我走,我相信我们定会闯下属于我们的一片天地。” 吴娘子说着也眼眶湿露,可她的眸子是晶亮的,是看得着希望的。 吴娘子可以说是这群受尽苦难的女孩中的领头羊,她都做出表率,便相继有女孩做出表示,愿意跟着吴娘子走。 …… 甘棠在听到卫琴说那群女孩现在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会心一笑,把凤凰县的事交代周全后,第二日便继续去附近州县查自己的账目。 许是在凤凰县闹得太大,那群倚老卖老的叔伯祖父母们,在之后都齐刷刷暗自补齐了这些年从甘棠财产里贪墨的财帛,并让那些有问题的掌柜在甘棠到之前告病的告病,辞事的辞事,一概退了紧要位置。 等甘棠到地方时,她反而不需要去处理歹人,而是要赶紧找些可靠之人顶上那些空缺。 好在吕循给了她一份详细的名单,她于用人上并不算太捉襟见肘。 甘棠原先想着,那些叔伯祖父难缠的紧,她的时间会很紧凑,没法在今年去临县看那块良田的经营情况。 可现在,距离官府布告封闭城门还有六天时间,刚好够她去一趟临县然后再回闫隆城。 既然时间有了富余,她当即一拍桌子,便决定去一趟临县,看看这两个月下来,三叔父和八叔父的较量分出胜负没有。 既然到了临县,甘棠务必要去拜访四叔父一家。 那一天,甘棠受到了四叔父一家的热切关怀,除大甘棠两岁的四叔父的长子,如今还在书院读书,没有归家,四叔父,四叔母,有过一面之缘的堂妹堂弟,都明显很欢喜她的到来。 “棠儿啊,凤凰县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是你那个伯祖父做的不地道,卫景领着人回去后,就开了祠堂清算了此事,也算是还了你一个公道。” 甘卫景,大堂哥的名字。 明明甘卫景是在帮甘棠,甘棠不知怎的却略感不适应。 她实在不想去深想,就转了话题,“四叔父,四叔母,我来拜访你们,可是带了许多礼物来呢,你们拿什么好吃的招待我呀?” 四叔母轻戳甘棠额头,“都及笄要嫁人了,还跟小时候一般贪吃好玩的。” 提到嫁人,甘棠被冻得泛白的脸上带了点羞意,“四叔母胡说什么,还早着呢。” 四叔母打趣,“虽我们长居临县,可临县离闫隆城可不远,如今那堰国公府的动静可不小,都说是要给世子爷娶新妇做准备呢。” “四叔母,临近年关,堰国公府那么大家子,采办年货的动静也不小。” 堰国公府那么大的家族,采办年货的动静自然不会小,可这么多年,他们家可从未在年关使绣坊绣鸳鸯戏水被,百子千孙被,福寿双全被等给新婚夫妻用的物品,要知道堰国公府这一房,只有吕循到了适婚之龄。 四叔母怕甘棠一会儿羞得要找地缝钻进去,只看破不说破。 “大姐姐,我带你去我屋里玩会儿吧。”和长辈谈天说地也有话题说完的时候,静坐了会儿,甘穗耐不住性子,提出邀请甘棠去玩。 甘棠意外看到甘穗一直在和自己使眼色,便与四叔父和四叔母告辞出去。 只有堂姐妹俩的屋子里,暖意融融,但甘穗就跟做贼一样,好似这里不是她的闺阁,而是她要带甘棠来头人家东西的地方一般。 甘棠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 甘穗让自己的女侍把门守好,便开了口,“大姐姐,当初你让三伯父来临县打理花屏庵那处的田地,八叔父现在一个劲儿使坏呢。” 甘棠诧异,没想到甘穗是要和她说这个,甘穗似乎很关心三叔父一家。 甘棠示意她继续说。 甘穗搅着手中的绢帕,“三伯父家的妍儿与我说,八叔母好长的耳朵,在你刚把契书交给三伯父的第二天,她就知道此事,怂恿人去偷契书,然后天黑路滑的就滑胎了。” “二祖父和二祖母好偏的心,明明三伯父已有你亲手盖章的契书,他们还让三伯父把花屏庵的良田管理权交给八叔父。” “三伯父不肯,就被二祖父动了家法,那么粗的藤条都被打断了……”甘穗用手比了比藤条的粗度,“现今大堂哥连路都走不了,只怕要耽误明年的春闱了。” “三伯父见大堂哥被打的床都下不了,也动了怒,如今正央告二伯父,要开祠堂分家,三伯父显然气狠了,已经公开表示既然双亲偏爱幺儿,那他就主动放弃做二房传家之人,家中一分财帛不给他他也接受,只要日后他们别再来吸他的血就成。” 甘穗显然动情了,从讲到大堂哥被打的连床都下不了开始,眼眶里就盈满泪水,讲到分家时,她已经哭成泪人。 而甘棠,她只淡淡问了句,“然后呢?” 甘棠现在不是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她有些奇怪,她走之前和三叔父说过,若是有事尽可传信去卞府,醉儿熏儿会着人助他,当然,若是三叔父那头有事,醉儿熏儿也会传信过来,可出门在外近两个月,甘棠从未收到一封信,以至于她还以为三叔父哪里很顺利呢。 “然后,三伯父一家就搬出来了,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大堂哥一出门就起了高热,许久之后才好起来……那天我爹娘还带着大哥我小弟去帮忙了。” “大姐姐,淳儿姐姐说,待你回闫隆了,二祖父和二祖母只怕要去寻你,你,你可不能……不不不,大姐姐,淳儿姐姐的原话是,你能不能别把花屏庵良田的管理权要回去。三伯父一家真的很惨,当初要不是我爹给他们找了房子,天寒地冻的,他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甘棠明白了,应当是她没见过的那位淳儿姐姐看她和四叔父一家关系不错,所以找四叔父一家帮忙说说情,但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是从四叔父四叔母嘴里说出来,而是从甘穗嘴里说出来的。 甘棠想到刚才甘穗悄悄摸摸的样子,只怕内里还有隐情。 “穗儿,这件事为什么是你来跟我说?”甘棠简短问。 甘穗支支吾吾起来。 甘棠端着茶杯仔细端详起来。 两箱沉默中,甘穗先忍不住,开了口,“原先是淳儿姐姐向我爹娘求助,我悄悄听到了,我爹娘也愿意跟大姐姐你说此事,可下午些时候,三伯父就带着眼睛哭的红肿的淳儿姐姐来告罪,还让我爹娘别把此事告诉你,三伯父怕他连家事都处理不好,你会收走那块田地的管理权…… 我,我觉得大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所以,我就悄悄跟你说了此事。大姐姐,三伯父一家从二祖父一房分出来,半点财产都没得到,若是再丢了良田管理权,他们一大家子就会饿死的。” 甘棠放下茶杯,“好了,此事我知道了。” 甘穗细细看着甘棠,可她实在看不出现在的甘棠内心在想什么。 她试探问,“大姐姐,你会收回那片田的管理权吗?” “穗儿,这件事,我就当做没听到过。”甘棠淡声答。 穗儿懵,这到底是会收还是不会收啊! …… 甘棠在当天夜里见到了正在闹分家的三叔父。 第三十八章 道士现 原来这一整个白天,三叔父都在花屏庵那边组织农户和佃户们商量来年开春播种的事,直到回了如今的暂居之处——四叔父府邸旁边的一座小院子,得知甘棠来临县了,忙匆匆净了手,就过来了。 相比四叔父这个做府衙官的一派清隽淡然,只两个月不见的三叔父,眼下青黑,脸色暗沉,衣料如沁寒冰般冷,人也瘦了一大圈。 可见这两个月的奔波。 甘棠向他行礼,三叔父略略欠身算是回礼,“归家后,听闻棠儿去看过你大堂哥,还命人去闫隆城给你大堂哥带药材来,三叔父实是感激。” “三叔父见外了,我也盼着大堂哥赶紧好起来,莫误了明年春闱。”甘棠谦虚道。 提到春闱,三叔父就闹心愧疚,行家法那天,他是要自己行的,可自己大儿说子已成人,该为父分忧,就扛下了那带有杀意的几藤条。 原先三叔父还对自己父母有敬畏和不忍,可那几藤条打断了他们的之间最后的情分。 他已经决定,就算日后入了阴曹地府,被判官指责不孝要受剥皮惩罚,他也要分家。 “棠儿,花屏庵那块地,我请了朝中富有盛名的农桑博士去做指导,他说,那片地有水田,有旱地,种稻谷,麦子,红薯……” “三叔父,你我是叔侄不是主家与掌事的,在家里不需谈论此事,只消你心里有数,明年年末按照契约,给付于我该给的份,便成了。”甘棠不欲多过问那边的事。 她原是想过问的,但白天听穗儿声泪俱下的讲了一堆三叔父这段时间的不易,她就不想多问了。 就再信一次甘家人,再信一次当年为她说话的人。 三叔父内心感动,从家中闹出事开始,他就担心甘棠会嫌麻烦,收回田地管理权,现如今甘棠的话,无异于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这一夜,甘棠没抵过四叔父和四叔母的热情,歇息在了四叔父家。 第二日,她正要告辞回闫隆去。 刚登上马车坐稳,她就听到了隔壁三叔父家门口吵吵闹闹的。 四叔父显然知晓是何事,他说,“怕是那片田地上的佃户又来闹了。” “为何会闹?” “事出你八叔父,他先你三叔父一步和那些佃户说,只要继续种烟叶和杏梨等作物,便是不赚钱,他也折价补偿,你八叔父甚至还找了一个道士来算命,你也知道时人都信这个。” 今上在登基之后主修了一家道观,一年要召观内道士数次,上行下效,时人便都格外信奉道教,凡遇到不决的事,时人都会去问卦占卜。 甘棠几乎立刻想到当年自己被一白目道士诬告身世不详,乃大孤大煞命格,会克死双亲及手足的事来。 当年她因这命格之说,在饱受家破人亡的苦痛后,还成了千人憎万人嫌的存在,她那时几乎想立刻死去,想立刻去地府找自己的父母诉苦,想永远和他们在一处。 “还真是招不在旧,有效便行。”甘棠冷哼。 其实时下也不是没有仙风道骨的道士,可那些人,早不沾染俗世,所以才给了一些利欲熏心之人钻空子的机会。 甘棠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去了三叔父家的院子。 三叔父家如今都没什么侍候的人,故而数十个佃户,是三叔父家的男丁们亲自出面相拦。 但一群养尊处优的才十岁出头的萝卜头男丁们,怎敌的过,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气势汹汹的农民。 甘棠刚走到三叔父家门口,那日去三叔父家,见到的那个还没六岁的小堂弟就被一佃农推到在地。 甘棠薄唇轻启,吩咐府兵把佃户们控制住。 这群佃户一开始见三叔父家男丁不多,各个如气吞山河,要把他们拆分入肚般,现在见数十个高大威猛的府兵突然窜出来,忙告罪求饶。 倒是识时务,识时务就好。 甘棠从府兵分列两道的路走至人前。 “各位是花屏庵那块地的佃农?” 天气寒冷,甘棠外罩的氅衣即华丽又厚实,她小巧的脑袋也被氅帽罩住,精致的脸蛋有大半张藏于氅帽之下。 她的声音清冷,配上如此天气,清冷中又带了几分不近人情。 那群佃农忌惮那群府兵,可又不想被甘棠震慑住,此起彼伏的说,“是又怎么样?” “即是佃户,便该知道,地是主家的,主家有什么安排不需与你们商量,你们倒好,竟敢如此咄咄逼人!是已经找好下位肯租你们田地的主家了。” “你个小娘子懂什么!我们虽是佃户,可也要挣银子生活吧,与主家签订契书十年,头两年还好好的,后几年,主家一忽儿让种烟,一忽儿又让把快有收成的粟米换成杏梨等果树,现今果树好容易要结果了,他……”说话的佃农狠狠指着三叔父,“他又来让人通知我们把果树砍了,十年之期一晃过去六年,便是主家每月给我们二钱银子,可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等着吃喝,二钱银子如何够? 总之今天,要么按照契书约定三倍还我们租田的钱,要么果树不能动,来年结多少果,换多少银子,不足的,按照主家老爷的许诺,给我们补偿。” “六年啊,你个穿金戴银的小娘子知道,夏日种粟米缴纳够应给主家的后,家中余下的米粮只够吃两季,天寒地冻的时节,若是不上山打猎,家中就会有人饿死,就会有人生病吃不起药的无奈吗?” “大家都是人,你们吃穿不愁的想一出是一出,我们呢,我们是要拿命来填的。” 甘棠几乎站立不住。 甘棠的穿衣风格算是素净的,只是再素净其用的料子也是上等布料,绣花也是精致的绣法,不似平常人家做衣服时首要是把衣服缝合住,她发间一朵不起眼的珠花少不得也要一两或八钱银子才买的到。 可这群佃农一个月只有二钱银子,仔细看他们的穿衣,倒是看着厚实,可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下,他们似乎还没甘棠抗冻,各个嘴唇乌紫,颤栗不断。 “三叔父,收拾个空房间出来,将他们带进去避避风吧。”甘棠缓了声气。 三叔父观甘棠脸色,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就忙不迭把那十几个佃户引进家门。 屋外只有甘棠主仆几人时,李嬷嬷心疼道,“姑娘,这不是你的过错,你未那般生活过,怎知他们会过的不好,你本意也是想尽快拨乱反正。你这般聪慧,定能周全解决此事的。” “嬷嬷,终是我无知,才造成今日佃户的困局。”甘棠自责不已,她的成长环境,让她不缺衣食不怕有今朝无明日。 她当初也受过极大的苦难,满心以为自己已经能深切的体会到每一个人的苦与乐,能拿捏住与之的相处之道,可是她刚刚就漠视了那一群饱受苦难之人的困境。 ……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 甘棠本就不是咄咄逼人蛮不讲理之人,她接下来的几天和三叔父数次与佃户们碰面,终于在第四日,也就是闫隆城要封城的倒数第二日,拿出一个两边都接受的解决方案。 除此之外,她还自己出钱,为良田上的佃户们杀鸡宰猪,裁剪新衣,让他们在这一年年尾能过的舒心些。 佃农们人本都是老实本分的,见主家小娘子知他们的困境后,就替他们奔走谋划,可见真心,便一改先前的傲慢态度,对甘棠心存感激起来。 在甘棠要回闫隆这一日,他们还前来相送了。 但甘棠这一次,还是没走成。 倒不是因为佃户们又闹出幺蛾子来了,而是因为一个道士。 先前良田收成不好,走投无路的佃户们众筹请了一道士来给他们化解灾难,后来,甘棠知悉佃户们困境,积极解决问题。 佃户们就忘记了之前请道士做法事时,道士说过几日再来做一次法事,保管那片良田明年有个好收成。 这一日,佃户们相送甘棠,道士认得其中几人,见他们聚集在城里,而非在家做祭祀准备,心中有疑惑,就上前询问。 哪知,他这一耽搁,就与甘棠撞上了。 甘棠一眼就认出这道士是当年灌她喝符水的假道士,当场就冷了脸把人抓起来。 道士被抓时还一脸懵,压根儿没想起甘棠来,就是甘棠已经满脸怒火的把自己当年惨无人道的经历说出来,他也一脸迷茫,直喊冤枉。 因为身为府衙官的四叔父也出面了,这道士甚至还举出自己师出何门,修炼几载,行过什么重大仪式一一列举出来,以求自己所言非虚。 可甘棠确定自己不会认错,如今这道士和当年唯一不同的便是,当年他还只是一童子,当年不分昼夜,不分时候的除祟仪式主持者不是他,而是他的师父。 四年前,四叔父提剑去找人时,那道士已经人去楼空,却没想到,几年后,他的徒儿都出师了。 出于对自家人的信任,四叔父让衙差领着道士去其大本营找当年污蔑甘棠的道士。 第三十九章 他来了 此道士一听大嚷,“我家师父乃素有仙名的维静散人,便是陛下都见过,岂是你们想见就见得?” 因为今上重视佛家道教之故,底下的一群小鬼讲话也颇有底气。 “哼,陛下见过又怎样?这些年陛下见过的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记得维静散人是谁?你们是否为假道士,是否坑害过我侄女儿,只需拿你们的功德簿一看便知。” 四叔父也恨急当年差点将大哥唯一遗孤逼死的那群道士,他知甘棠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既然敢当众扣人,就是对方却是当年坑害她之人,只是如今还要看找得到实证否,不然这道士是定不了罪的。 那功德簿就是一关键。 四叔父也不耽搁,当即带了人去道士所居之处查功德簿。 临近傍晚,四叔父才回来。 回来时,他一脸郁郁。 甘棠满心期待也落空,时隔多年,仅凭她一人之言,就算她出自甘家,外祖家是武将名门,未来夫家是功勋之家,她也不能做出以一言定他人生死的事来。 四叔父急急掸着氅衣上的雪,脸色更加阴沉难堪,他在紧张中开口,“棠儿,四叔父这会去那道士所居之处,并未见着功德簿,也未看到那维静散人,可……可四叔父找着了你娘亭宜乡主当年丢失的财物。” 甘棠如遭雷击,当年幸而外祖母来的及时,抓住了甘二叔的妾室的管房嬷嬷的子侄,追回了部分甘棠娘的财物,可另外丢失的那部分,也不少。 那些东西,便是被寻常人家拾到一件,也可逍遥自在半辈子,何况被一人有意藏起来,就是他长了七张嘴八个胃九只手十条腿,也够他花用十一辈子。 “竟是被那假道士藏起来了?竟是被……”甘棠犹不敢信,“那……” “我这次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我怕有遗漏,还让衙差在哪守着,明日一早,棠儿你与我一道去看看。” “现在就去……不,四叔父,你为我奔波一日,明日还要去府衙办公,就别去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我自己去。”甘棠不想等待。 “棠儿,无妨,我陪你去。” “不,四叔父,太过奔波,您就别去了,我多多带着府兵,不会出事,您和四叔母早些歇息罢,别等我了。” 甘棠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到庭院内。 那道士住在郭宇之内的一座山峰之上,乘马车过去要行一个时辰。 一路上,甘棠静默不言,可熟知她的李嬷嬷,知道她现在很害怕,很无助,很需要一个能倾尽所言之人。 甘棠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当年迫害她的道士她已知道是谁的手笔,可一直苦于无证据,现如今这道士又出来了,还藏了她娘亲的遗物,那是不是他们这些年其实一直有联系,如今因为她归来,他们又有了阴毒计谋。 要是她没来临县,就发现不了此事,要是她没发现此事,那事发之时,是否又会和当年一般摧折人性命! 太可怕了,为什么和自己有亲缘关系之人,会这么恶毒。 甘棠抱着暖炉的手,有用了两分力,好似这样,她就可以竭取尽暖炉的热量给自己。 “姑娘,到了。” 甘棠掀帘望去,入目的道观并不大,一间屋子居中供奉了三清真人像,左侧垒了张抵满两壁的炕,炕堆里还可见火星,显然这里不久前还有人居住,只是听到风声提前跑了。 屋子右侧有一道深色垂帷,垂帷后摆放了七只褐色涂漆大木箱,七个箱子依次打开,有两只箱子的东西摆放完好,有三只箱子的东西摆的七零八落,有一只箱子的东西空了大半,有一只箱子的东西已经被全部顺走。 甘棠眼泪无端的就落了下来,她捂着嘴不让哭声泄出来。 她明明一步一步踩得都很实,可却还是觉得脚下绵软,虚的厉害。 越走近箱子,她就越能看清那些金玉玛瑙珍珠翡翠等饰品。 有一枚翡翠玉如意断成了两节,她轻轻拾起,父母兄长的音容相貌跃然于眼前。 甘母肉痛道,‘棠儿,那玉如意太重了,你拿不动,当心摔碎了,你爹生你气’ 甘父吹胡子瞪眼道,‘诶,夫人,那明明是你心爱之物,怎么摔碎了你不气?’ 甘大哥小机灵鬼的显聪明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娘生气,爹就会生气,娘是在显摆。’ 甘母嫌弃,‘去去去,卫杰你才多大,就说这个,不害羞,以后你娘我也给你找个媳妇,让你显摆啊。’ 小甘棠眼巴巴道,‘我呢,我呢,娘,我呢?’ 甘父一把抱起小甘棠,甘母温柔说,‘小棠儿还小,等你拿得动这柄玉如意了,爹娘就给你找个会因为你开心而开心,会因为你生气而生气的如意郎君’ “棠儿!” 熟悉的声音,把甘棠从过往拉回现实,她有些愣的抬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还抬手擦了下眼睛。 “究易哥哥!”甘棠惊呼。 竟是吕循,他怎么来了? 临县距离闫隆只有半天的路程,若是甘棠今日按时出发,在今日未时左右便能回闫隆城了。 吕循晓得甘棠今日会回闫隆,故而一早在进城之路等候,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她的身影,他担心她出事,便策马赶了来。 果然,他担心的不错,甘棠在临县遇到了麻烦,在四叔父哪里打听到甘棠来了此处,他又快马而来。 见甘棠哭的如泪人一般,他心疼急了,想把她拥入怀里的想法几乎掩盖了自己的理智。 “棠儿,那假道士会被抓着的,今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感情超过了理智,他将她拥入怀里,对她说着十分坚定的话。 当年两人没名没分,且年岁都不大时,吕循就敢干翻墙越瓦保护佳人的事,现在他们有了婚约,只要能让甘棠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身上太冷了。”甘棠不是想故意破坏气氛,而是她真的被冻得受不了。 吕循无奈的点了下甘棠额头,“可是我不想松开你,若是你发寒了,我也将自己弄病了,咱们一起看医者,一起吃苦药。” 甘棠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抗拒和嫌弃,“还是不要了吧,生病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你快去火炉边把自己考暖和了,不然我会不会发寒尚未可知,你却是定会发寒的。” 吕循见甘棠脸上有了浅浅笑意,抱着她改为牵着她,一起到火炉边烤火。 “棠儿,我们明年二月便成亲吧。” 甘棠觉得吕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两个月前从闫隆出来,跟自己外祖家写的信是让他们明年出了正月来闫隆商议婚仪之事。 吕循倒好,明年二月就想成亲,也不怕没时间准备。 “你少胡说八道!”虽然觉得吕循在说胡话,可甘棠脸颊染上了嫣红,眸中可见羞意。 “棠儿,这事并非是胡说八道,等你回闫隆了,你好好去与外婆说,我好好挨几位表兄一顿打,这事就能成。” 甘棠这下真忍不住笑意,哈哈笑出声来,“你堂堂世子爷,不忧国忧民,成天想着挨打,也不怕被人笑话。” “可是我有新妇了呀。”吕循觉得天大地大有媳妇最大。 “刚刚抱你时,我在想能不能抱。”吕循突然转了语气,脸色也沉寂下来。 甘棠心里一紧,他自然是可以抱她的,就像她爹喜欢抱她娘一样。 “你自然是可以抱我的。”甘棠回应。 “不,未成亲的话,我于人前连和你说话都得有人看着,成亲了的话,我于人前牵你都可。”吕循格外执着,还说的头头是道。 甘棠突然和吕循四目相对,他一双丹凤眼尽是柔情蜜意,她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支支吾吾说,“这事,听长辈的,你不许,胡闹。” 吕循颇为不得意,可还是耷拉着脑袋说,“一切都以夫人所说的为尊。” 甘棠忙去捂吕循的嘴,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哼,先前还只是自作主张的与她一样叫她外公外婆,现在居然都叫上夫人了。 “棠儿,我是怕你难过之时,我不能第一时间给你安慰,让你知道我是坚定的站在你这边的。今日之事,我多想替你承担苦与悲,你莫太伤心,凡想害你之人,就是我的仇人,我上碧落下黄泉都要将其挫骨扬灰,为你解恨。” 甘棠听的心里酥酥软软的,她想她还是幸运的,她爹与她娘是一对恩爱夫妻,她以后与吕循也是。 “究易哥哥,我晓得你的心意。其实我这两个月,开心的时间比难过的时间多。我让亏欠我之人付出了代价,找到了忠仆承管铺子,解救了无辜受苦的女子,帮助了对我好的亲戚,我很快乐也很满足。” “还有一点。”吕循补充,“你提早发现了一个阴谋。” 显然吕循也想到了,维静散人和甘二叔之间还可能有关系,甚至已经在酝酿害甘棠的法子。 甘棠现在看到自己母亲的遗物已经没那么伤心,她恋恋不舍的把那几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归置好。 第四十章 祖孙情 “是的,究易哥哥,我提早发现了一个阴谋,我这次回闫隆,会把所有隐患都去掉。”甘棠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吕循看的是即欣慰又心疼,他与她十指相扣,“不能瞒我!” “我……” “咳咳!” 甘棠想说,我不会的,一道宛转悠扬的女声突然响起。 甘棠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竟是她按理说要明年三月才能见到的大表嫂。 表嫂一身深红色骑装,头发未挽髻,只打了两个辫子,瞧着又英气又娇俏,一点都看不出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娘。 “大表嫂,你怎么……” 吕循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他就说要赶紧成亲吧,成亲了后,好好看着他会不会让媳妇不要他的事发生。 现在甘棠才顾不上吕循的小心思,她对于大表嫂的到来即高兴又好奇。 当初她写信的时候,都做好被外公他们骂女大不中留的准备了,没想到她们竟年前就来了。 算算时间,不就是她这边寄出信去,西川收到了信后,他们就着手出发来闫隆了吗? “谁让你有个疼你的外公呢,你是不知道,自你来闫隆后,爷爷他老人家一天照三餐的念叨你在外头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穿衣,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胖,有没有瘦,有没有……” 甘棠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外公怎么还事无巨细的关心她! “这次一收到信,他老人家还没高兴到两刻钟,就拍桌子了……听清了吗?拍桌子了!”大表嫂拿眼去觑吕循,然后摊手阴阳怪气说,“有的人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有没有感觉寒凉,禁受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用了几碗良药?” 大表嫂和吕循其实是一路来的,不过大表嫂是坐马车,吕循是骑马,一开始两人还有商有量的计划着来临县后,怎么问甘棠在临县遇到的事。 可,大表嫂死都想不到,她一武将家的娘子居然会被一文官家的儿郎嫌弃出行速度慢,半道就被甩下了。 她当场表示,自己和准表妹婿结梁子了,至少,在她可爱的小表妹出嫁之前,她都不会给他们见面的机会。 “爷爷说,有的小娘子出家就不想家,写信回来,居然只有一页纸是询问家中人可安好的,没良心的很,于是就让奶奶和娘还有我先来闫隆盯着某位没良心的小娘子。” 某没良心的小娘子“……”外公真幼稚,她都用了一页纸询问家人可安好了诶,她写别的事也就多了一页纸啊,她不是怕事情说不清楚嘛。 “大表嫂,那我回去再写一封信,这次写十页纸可能让外公消气?”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的。 “要不你试试看?”大表嫂摩拳擦掌给出建议。 甘棠决定回去就写,等明年开春了就立刻寄出去。 大表嫂眼看思路被带偏,强行拉回来,“好了,现在告诉表嫂,姑姑的遗物找回来多少,丢了多少?” “单子还没拟出来,表嫂,究易哥哥,我想将那道士带回去审问。” “棠儿,带回去后可将他押入监狱司,我替你审问。” 甘棠是想动私刑,逼问出维静散人逃去哪儿了,吕循却不希望甘棠手里以这样的方式沾上血。 当年的事没有证据可以判罚那道士,可如今甘棠娘亲的遗物出现在此地,而那道士长居此地,完全可以告那道士一个偷窃他人财务罪。 监狱司是吕循所辖之地,人关进去了,还怕没机会审问出维静散人的去向? …… 回去的路上,甘棠知道原来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三人已经来闫隆半月有余了。 她嗔怪,怎么不告诉她。 大表嫂解释,“我们甘小娘子在外多威名显赫呀,你外婆可不想扰你,凡回卞府的府兵,她老人家都再三交代不许将我们来闫隆的事告诉你,省的你在外牵挂。” “牵挂我也会做好手头的事,从闫隆出来时,我记挂着究……”甘棠忙住嘴,几年时间,她面对卞家人时,已经很是信任,骨子里的小女儿娇态总会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小孩子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在被人质疑时,会找一件自己干过的,且干的很好的事为佐证,像自己喜欢的大人证明自己。 甘棠刚从闫隆离开时,正见到吕循和前皇太子狼狈落寞的一幕,心里揪着疼呢,可她出来后半点没耽搁惩戒恶仆,寻找能人忠人接管自己的铺子。 刚刚她差点说漏嘴,幸好及时打住了话头。 大表嫂不客气的白了甘棠一眼,“欲盖弥彰……” 大表嫂突然掀车帘对外头骑马的吕循说,“吕究易,我和棠儿要乘马车得慢慢走,恐会误了你的时间,你不用特意等我们,先往回赶吧……”大表嫂挥着手,加重语气,“往回赶吧。” 吕循苦笑,忙在马上抱拳作揖告罪,“嫂嫂对不住,先前不知棠儿缘何未按时归家心下焦急,故而行事有不妥,请嫂嫂原谅。” “哼。”大表嫂高贵冷艳的哼了一声,然后缩回温暖的马车内,低声对甘棠说,“这人是个不错的,不枉你宁愿远嫁的一番心意。” 甘棠脸烧的厉害,“大表嫂,我会多多学习夫妻相处之道,与究易哥哥好好过日子,不让你们担心,也不让我爹娘在天之灵担心。” 大表嫂宠爱的拍了拍甘棠手背。 …… 车队进闫隆城时,吕循在半道上就和甘棠她们分开了。 吕循自是去审问那道士,甘棠则是回家和外祖母团聚。 时间真是不经过,她都快有半年时间没见到外祖母了。 因为天气寒冷,马车一直进了卞府二门,甘棠才下马车,然后她就迫不及待的穿堂过屋去见外祖母。 外祖母显然也想念甘棠了,一见到她的衣摆,也不管她身上还冷冰冰的,就揽着她进怀里,不住的看着摸着,“又长高了,可也瘦了。” “外婆,您这是太想我了。”甘棠嗲声嗲气说。 外祖母甚是欣慰,“是想了,也为你高兴。” 外祖母她们已经来闫隆半月有余,虽没告诉甘棠,可她们一直关注着甘棠,甘棠此行样样皆好。 “棠儿,以前啊,你和允家嫆嫆出门去玩去闹,嫆嫆跟个皮猴子似的,虽闹过也开心自在一天,你呢,只闷不出声的,嫆嫆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也不反驳。现在啊,也很有勇有谋了。” 甘棠给外祖母递侍者送来的点心,“在西川那几年,我很开心,嫆嫆她带着我长了许多见识,我很感激她,便是我来闫隆了,也是要和她做一辈子闺中密友的。” “嗯,嫆嫆这次也托我们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已经搁在你屋里了。” 甘棠起身谢过。 外祖母把她拉回身边,“你与嫆嫆情谊长久是好事,少不得以后,她就成了你表弟媳呢。” 甘棠欣喜,“当真,是八表弟还是十表弟,这两人素日里对嫆嫆可殷勤了。” “你的手帕交你还不了解,开窍晚,就看你那两表弟谁让她先开窍咯。”外祖母显然很喜欢嫆嫆,是盼着嫆嫆做自己侄孙媳妇的,可嫆嫆现在年纪还小,成日最大的愿望就是明天去哪儿吃,去哪儿玩,听闻了那个巷道有坏人要去惩奸除恶,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 “好了,我们在说回正事来,你和嫆嫆维持交情可以,但在闫隆的交际也不可轻忽,堰国公府是功勋门庭,权臣之家,素日里与他家来往之人亦非富即贵。你……在闫隆没有得力的娘家相帮,但这不代表你就要放弃甘氏的力量。”外祖母认真分析。 时下嫁女娶妻,看的不止是当事人,还有其背后的家族。 甘棠虽没了父母兄长,可她仍是甘氏族谱上的xx代大宗嫡长女,她所嫁之人,门第低不了。 就像之前她为了躲避赐婚要嫁之人,也是官身,那位郎君虽比不上如今的吕循,日后的成就也不会有吕循高,可假以时日,那位郎君家也会成为西川一带颇有影响力的家族。 “外婆,您放心,我会想法子解决现下困境的,我如今对闫隆女眷圈子并非一点都不知道,我会不遗余力的融入其中,让自己拥有更多能立住脚跟的东西。” 上次甘棠去参加文府寿宴,她精准喊出齐湘郡主的女儿展昙的闺名,不是她运气绝佳,瞎蒙都能蒙对,而是她来闫隆后,就一直在看各大世家谱系知晓的。 提起这个,甘棠想起文家寿宴,齐湘郡主的怪异。 “外婆,齐湘郡主和我娘早年相识吗?”甘棠问。 外祖母听到齐湘郡主,愣了会儿才想起来对方是谁,她叹了口气,“齐湘郡主早些年在我们家小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搬走了,和你娘就没联系了。” “两个月前,文家寿宴,她拉着我,神情激动,我当时不知她目的,未接受她邀约,现在细细想来,她那是看我的眼神,并不恶毒,反而多了几分愧疚。” 第四十一章 杀土匪 外祖母叹气,“也罢,虽你是晚辈不宜非议长辈之事,可想来日后齐湘少不得要找你,你知道你爹娘与齐湘的事也不是坏事。” 甘棠错愕,这里面还有她父亲的事? 甘棠记忆里,自己爹娘的情谊远非寻常夫妻,在自己爹娘心里要对他们家庭成员排个序的话,双方心中一定是对方为首,然后甘棠两个早幺的哥哥姐姐并列第二,甘大哥和甘棠并列第三,自己居末位。 这里面根本不可能插进任何人去。 齐湘郡主和甘棠父母的故事,现在外祖母想来也觉得挺有戏剧性的。 先帝是一位中兴之主,能在国家显出颓势时,让国家命脉在得百年延续,文韬武略就没有差劲的,他的功绩也非同寻常,他在离世后还被冠以一大堆歌颂和赞美的谥号。 可在他晚年,也经历过一段晦暗时期,十战七输,赔了数位公主郡主出去和亲。 那一年齐湘郡主十四岁,还没有婚约,宠爱她的父亲怕她被送去和亲,原是想将齐湘郡主许给甘棠一位已经战死的舅舅。 可谁知道那位舅舅还没等到和齐湘郡主见一面就战死了,且齐湘郡主也喜欢上了当时护送她去西川卞家的甘棠爹。 甘棠爹当时和甘棠娘都还不认识,甘棠娘是将门虎女,甘棠爹是文士儒生,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碰在一起没有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反而就跟干柴烈火一样,相处热情热烈极了。 可最开始,他俩根本没戏,因为甘棠娘和齐湘郡主一见如故,甘棠娘老早就知道齐湘郡主喜欢甘棠爹。 对于甘棠娘来说,对自己姐妹喜欢的男人动心,已经是应该被拖去军营里打五十杀威棒的恶事,要是在背着姐妹和姐妹喜欢的男人纠缠不清,那至少要自断一掌才能赎清罪过。 甘棠爹那会儿根本不知道齐湘郡主钟意自己,他想不明白甘棠娘明明就是个对谁都带三分笑的豁达爽朗的小娘子,怎么就对自己格外不假辞色,明明一开始见面时两人也挺有共同语言的。 他喜欢她穿着各种亮色的骑装在草原上自在飞驰,她则喜欢听他唱歌作赋,看他弹琴填曲,凡遇上她兴致高亢的时候,和之一舞也不扭捏。 直到,齐湘郡主和甘棠爹诉说爱慕之意,甘棠爹当场拒绝,并也和齐湘郡主表明心意,甘棠爹才闹明白甘棠娘对自己并非无意,她只是顾忌自己和齐湘郡主的姐妹之情。 后来,齐湘郡主觉得自己丢脸,和甘棠娘恩断义绝,多年不联系,等后来回过头去看自己当年的幼稚举措时,她亦懊恼不已,可那时甘棠父母已经出事了。 甘棠静静听完自己父母一辈的故事,也颇为感慨,她的父母出生在国家动荡的年代,历经千辛万苦才终成眷属,如今她享着家族荣耀,合该过的更好才对得起父母们的付出。 “还好爹和娘成亲了,不然就没有大哥,二姐,三哥和我了。” 甘棠早幺的两位哥哥姐姐并未活到上族谱的年纪,故而他们不在甘氏族谱上,可甘棠父母感情甚笃,在他们心里永远有自己两个孩子的位置,甘棠自小受到的家庭教育,也是让她心里要有自己两位哥哥姐姐的位置。 外祖母轻点了下甘棠额头,“贫嘴!出来才几个月,说话都不跟家里一样了!” 其实甘棠遗传了自己娘亲的活泼脾气,早年间她即天真又可爱,谁看了都喜欢,是后来经事了才慢慢学会内敛。 如今,她在放下压力和包袱,又是和自己外祖母说话,性子自然显得古灵精怪了些,其实在外头她还是很有主家样子的。 “就在外祖母,大舅母跟前才这样。”甘棠坐在自己两位长辈之间,意态好不亲昵。 …… 入了冬,不用为庶务生计奔波的人,多是要冬藏的,便是一系列喜事都不会放在一年之中最冷的这两个月办。 而甘棠近来,颇为忙碌。 出门查账无疑收货是丰富的,那一箱箱前些年被贪墨如今被极力追回来的银两和各色物品,摆放满了卞府后院新开出来做府库的三间排屋。 甘棠带领着丫头们一一登记造册,一连忙碌了好几日后,终整理到了甘母当年被偷盗的遗物。 甘棠没法控制自己看一次这些东西就哭一次,哪怕她一哭就会来人劝慰,而她也能很快被劝慰好。 在大表嫂第三次来劝甘棠后,她将人推出来,“好了,好了,这里我来整理,你出门散散心去吧。” 醉儿熏儿看了眼正漫天飞雪的天空,如今座城都银装素裹的,出门哪有心可散,只有寒可受吧。 两人正要阻止大表嫂的提议,大表嫂继续说,“昨日吕究易就送信来告知他查问那道士有进展了,奶奶坐镇呢,这个家谁去问询情况,都不可能是你去,现在……你准备准备去茶馆吧。” “醉儿熏儿,给你们姑娘换身好看的衣服,头发也梳的好看些。” 甘棠被催着出门,天寒地冻的,她确实顾不上哭了。 到了茶馆,吕循早已在厢房等候,他原以为来的会是大表嫂,不想是甘棠,正欣喜不能自甚,他眉间带上紧张,“棠儿,怎么眼眶红红的?” 甘棠拿帕子去擦眼睛,“已经没事了。”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吕循追问。 甘棠呼了口气才说,“我这几日在家整理家务,今日整理到我娘的遗物了。” 要说甘棠身边也不是没有自己父母兄长的遗物,有些东西因为拥有一家四口的记忆,她还常年摆在显眼之处,聊表寄托,可这批失而复得的遗物,她是看一次心中就悸动一次。 “棠儿,伯母之物能够失而复得,是一件高兴的事,你不该因为那些心存歹念之人曾经行事就害怕它们,”吕循安慰,“若当中有适合婚嫁之物,棠儿配之出嫁吧,你已经走出很多步了,这一步也能走稳走踏实。” “你这个人,怎么每次见面都要提这事!”甘棠娇嗔。 “那我不提了,棠儿,狱中那道士交代了一件事,事情太重大,若没有证据绝不可张扬。”吕循也是话到那儿了,才会提起婚嫁一事。 而今日,他本来心情是很凝重的,只是因见到甘棠难受,他就把自己往后放了一个位置。 见吕循神色凝重,甘棠也紧张起来,“那道士说了什么?” “那道士说,几年前他和他师父维静散人埋葬过一个死人,那死人是个土匪。” 死人是土匪。 甘棠咀嚼这这几个字。 当年她爹娘兄长就是因为遇到土匪而死的,至今他们的尸身都还没找回来。 这里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联系!!! “那土匪原是来勒索钱财的,可在有一夜,被维静散人误杀了,后来维静散人到北端躲了大半年,在你去西川没多久才回临县定居。” 甘棠恍若听到什么惊天鬼故事,维静散人和甘二叔有联系,土匪又来敲诈勒索维静散人,那土匪和甘二叔…… 甘棠连连摇头,“不,不,不会这么可怕的。” 要是土匪和甘二叔有联系,那甘棠父母兄长的死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吕循将甘棠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棠儿,还没有证据,这事还串不起来,你别慌,我陪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甘棠已经泪流满面,当年甘二叔对甘棠的迫害,可谓一招接一招,便是甘棠当时身边有亡父亡母留下的忠仆和府兵护卫都抵挡不住,那些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陷害。 当初,甘二叔对甘棠就没有一丝留情,俨然要对之下死手。 甘棠这些年一直不明白自己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怎么会这么遭自己亲二叔怨憎。 她想了好久才把原因归咎于甘二叔对甘家大宗长房财产的贪恋。 可其实,在甘棠印象里,甘二叔虽然于读书上平平,私产里也多是各种得利很大的铺子,可他这个人的物质欲并不重。 别看他如今穿金戴银的,当年他的出行都颇为朴素,若非每位甘家儿郎闺女都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他当年出行都看不出是甘家的二爷。 “他到底想要什么?”甘棠茫然问。 “棠儿,我一查到这事就来告诉你,不是让你害怕惶恐的,你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做,过些日子,咱们两府少不得要有来往,见到你二叔,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甘棠犹如醍醐灌顶,是了,就算现在二叔的一切行事看起来都莫名其妙的,他们还找不到线头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可防备着他总是没错的。 “我晓得。究易哥哥,多谢你为此事出力。” 若非监狱司是吕循的地盘,吕循又对甘棠的事格外上心,并未将那道士只简单以偷盗财物稽查审问,那道士也不会在高压下吐出当初杀人之事。 吕循气结,这不是他该做的,有何好道谢的。 第四十二章 回甘宅 吕循有心纠正,但见甘棠一脸戚戚然,就把话收回肚子。 他想,他们两家年后就要行纳采之礼,之后的礼数也会很快行进,等他俩成了夫妻,他在慢慢纠正她这些。 回府后,甘棠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外祖母她们三人,排除外祖母横了一眼大表嫂外,外祖母之后的表情都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愤恨。 若是自己女儿和女婿之死是谋杀而非意外,那她们卞氏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 …… 关于卞家人对甘二叔的防备心又重了一个度这事,卞家还没什么举动,甘府那头却接二连三的弄出事来。 第一桩事就是甘家八房一连给外祖母下了几次帖子,有相邀过府做客的,有请求携家中幼儿来拜访的,但外祖母一次都没应过。 第二桩事就是甘二叔的长子,甘棠的大堂哥送了封信来,信件内容是告罪书,信的末尾,大堂哥请甘棠回家一趟,亲自接受那些管理她嫁妆不当的族中长辈道歉。 要说这事,促成当真不易,可大堂哥一直坚持,不仅集齐了所有人的告罪书,还决定郑重其事的给甘棠一个公开的道歉。 甘棠心底那股烦躁劲儿又上来了,她实在闹不明白,当年奶母陈氏在被抓后供出是受甘二叔指使,后来甘母遗产被盗查出来是甘二叔的妾室的管房嬷嬷的子侄干的时,她这位大堂哥都在场。 那时候,他不知道有多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噼里啪啦一大堆话,都是在说让她看在同为甘氏族人的面上放过奶母陈氏和那妾室的性命,给他有疑点但没铁证可以证明其不干净的亲爹留点脸面。 现如今,一副我是你这头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撑腰是怎么回事? 觉得她还跟从前一样懦弱没主见,只要稍稍给点甜头就会摇头摆尾的去接受其好意,感激其好意吗? 老实说,这两件事于甘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八叔父家一再下帖子,无非是为了临县那块良田的管理权,可她不可能把管理权给他们的,但他们这纠缠劲儿—— 甘棠保证,若是她那天出门了,一定会被八叔一家堵住。 至于道歉一事,她根本不需要那些不诚心的道歉,若是那些老家伙真的歉疚了,也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他们现在肯道歉,一是因为大堂哥出力促成,二是因为甘棠外祖母她们在闫隆。 甘棠也是回闫隆后才知道,自己后面查账的时候会那么顺,也有外祖母她们的功劳,虽然外祖母她们没直接插手,可谁不知道卞家人疼爱她。 那些甘氏旁支心里都有小算盘,要是他们在故意为难甘棠查账一事,卞家人和他们争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他们,所以他们先退一步,把名声保住,不至于像管酒楼的那位族老一般今年过年要在劳里过了。 虽然这两件事,让甘棠厌烦去甘府,可她思考一番后,还是想去甘府。 而她的想法似乎和外祖母不谋而合,自她提出此想法后,外祖母就夸了她一句,“好,有勇气,不愧我卞氏外孙女之名。” 有了决断,甘棠在收到告罪书的当天下午就带着行李去甘府了。 仔细说来,甘棠九岁和父亲从任上回来,十一岁家中出事她就去了西川,甘氏老宅她只住了两年。 可凡是有父母兄长的记忆,就是一点一滴她都珍惜不已。 当年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会一直住在甘府,做着甘氏嫡长女,今后为了甘氏荣耀嫁给一个门第足够匹配甘氏的儿郎,为甘氏家族奉献自己。 现如今,她嫁给吕循,还得今上赐婚,也不辱没甘氏,反而给甘氏添了好大的脸面。 整个甘家不管认识不认识甘棠,和甘棠关系好与坏,男丁们出去和自己的同窗同僚谈天说地时,不会漏提甘棠。 女眷们尤其未出嫁的但年龄也在议亲之龄的小娘子们,也会特别骄傲的说,我们大宗长房的长姐得今上看中,亲自赐婚给堰国公吕氏世子为妇,她日后可是要掌一府中馈,统领整个吕氏的宗妇,来为自己的议亲增加些砝码。 甘棠坐着马车一直到二门才下车,紧跟着就转了暖轿,然后才由醉儿熏儿撑伞扶手,一步一袅娜的走在甘家的九曲回廊和宽敞庭院中。 半刻钟后,她入了甘家主屋,集福堂,这里是甘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所居之处,因为甘棠的祖父和祖母都已过世,如今这里并无人住。 平日里,清净的集福堂,今日格外热闹,因为甘家现在的主人在这里迎接甘棠。 原是要在甘家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迎接甘棠的,可送信来的小厮把这事说了后,遭了外祖母一通挤兑,外祖母说,“我们棠儿可是你甘氏嫡长女,卞氏唯一的外孙女,那宅子是我棠儿的家,我棠儿如何成客了?” 甘棠娘是她那一辈卞家唯一的女孩子,所以甘棠这一辈虽然有几位表姐表妹,且还有出嫁的表姐,可她们的孩儿还未到序齿之龄,故而甘棠如今还是卞氏唯一的外孙女。 外祖母每一个字都如刀一般,小厮不敢耽搁立刻去回禀,第二次来时,他说家主让主母,也就是甘二叔让甘二婶在他二人的住处迎接甘棠,外祖母又怼,“当年我棠儿是随着他爹娘,你们的家主主母的大哥大嫂一道住南春堂的,现如今南春堂的偏屋不是已经另主了,你是想让我棠儿回甘府后,和自己亲妹子抢屋子吗?” 南春堂,甘家略逊于集福堂的院子,世代为甘家家主和夫人居住,内里有十八间房,主屋给家主主母住,偏屋给家中未成年的嫡子女住,次屋给未成年的庶子女住,后院排房给女侍妾室住。 现如今,那偏屋住了当初被甘棠丢河里的甘二郎,不,应该是甘三郎和甘橤两人。 外祖母做上位者多年,早年卞家全家都投入战争时,她也领过兵带过将,是以就是轻飘飘的说威胁之言,这小厮在能冻死人的冬季也出了一身汗。 第三次,小厮提出在已经空置多年的集福堂迎接甘棠,然后让甘棠住距离集福堂不远的绣绮堂,外祖母想了下绣绮堂在甘府的方位后终于松口,答应了这个安排。 来迎接甘棠的人了不少,不过因为甘棠已经成年了,还是有婚约的待嫁小娘子,那一干叔伯们都没仔细看清她如今变化,就被屏风挡住了。 但,一群叔母里在添上她们的女儿和未足六岁的儿子,也够甘棠应付一程的。 光是见礼,木香木黎两个对时辰流逝比较敏感的人估摸着,至少见了两刻钟。 她俩瞧着甘棠醉儿熏儿三人一脸淡然的模样,心里对她们三个佩服的不得了,因为她俩早把最开始自我介绍的人是甘棠的谁忘记了。 这要是在路上偶遇了,却喊不出名字来多尴尬。 见了礼,甘棠坐在仅次于如今甘家主母的位置和甘家一干亲戚吃饭闲聊。 吃饭时,甘棠原本展示自己良好的淑女修养展示的好好的,可男席那边,不知是谁先说起道歉的事,一时间男席那边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女席这边则是,能摸到甘棠的就摸着甘棠说,“你那伯祖父啊,年老昏聩,识人不清,也是受了蒙骗,棠儿你看在xxx情分上原谅则个。” 摸不到甘棠的就拿帕子遮着脸哭音说,“你那叔祖父啊………………原谅则个。” 甘棠人都来了,就是会从自己嘴巴里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的,可是现场真的吵的她脑袋疼,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来时准备的稿子。 自然是要准备稿子的,这群族老的道歉没诚意,她的接受道歉自然也不需要多有诚意,所以为了表演好‘我作为晚辈原谅各位长辈当初干的一系列缺德事’。 “杯酒解仇怨。”甘棠从人群中抽身,然后在李嬷嬷并四个女侍,主要是木黎木香有意无意的隔绝下,快速说了这几个字。 男席那头,大堂哥出来打圆场,“棠儿说的对,杯酒解仇怨,今后大家还是一家人,要为了甘氏的兴旺努力。” 大堂哥一呼百应,男席那头都举起酒杯喝酒,女眷这头也齐齐邀甘棠喝酒。 一通宴会下来,甘棠回绣绮堂时,已经晕晕乎乎的。 木黎忙给甘棠吃了一枚小药丸,甘棠觉得舒服些后,熏儿从外面进来道,“姑娘,二夫人问您此时可要沐浴,厨房先紧着这边供热水。” 甘棠打量着绣绮堂,这屋里烧着火炉,但没烧地龙,暖和程度不可相比。 她要是现在洗澡,定要被结结实实冻一场。 “先让人来烧地龙。”甘棠吩咐。 熏儿领命退出房间。 没一会儿醉儿又进来了,“姑娘,八夫人和璞姑娘求见您,您可要见?” 甘棠记得,今夜八叔母没少喝酒,整个酒宴,她也没怎么搭理过自己手底下的庶女,现在倒把自己的庶女带来了。 第四十三章 有高人 “请进来吧。”甘棠把椅子靠近了火炉些。 八叔母领着自己的庶女进来时,甘棠并未动身。 八叔母还等着甘棠来迎自己,可半天不见甘棠动作,她撇了眼庶女,庶女立刻上前行礼,“璞儿见过大姐姐。” “醉儿熏儿给八叔母和堂妹拿椅子。” 醉儿熏儿两人一人搬了一条椅子过来,“八夫人,璞儿姑娘,这屋子只燃了火炉未烧地龙,故而屋子里冷了些,您二位可要离火炉近些,不然感染风寒了只有自己扛的份儿。” 两人面上带着标准的笑,可谁都看得出她们不开心。 绣绮堂在集福堂附近,地理位置自是不偏僻的,且此院子还很靠近外院,而甘棠带来的府兵就住在外院,要是甘棠遇到什么事,木黎木香两人拿特质的号角一吹,府兵们就会及时赶来。 可,这座院子那里看得出被提前打点过的样子,冷冰冰的宛如冰坨子一般,此间的被褥被火炉骤然一催,都湿漉漉的,若是这一夜不烧地龙,根本住不了人。 八叔母有些尴尬,“这,棠儿你回来的太匆忙了,故而你二叔母一时间有疏漏也是情有可原。” 甘棠皮笑肉不笑,“兴许吧,只是当初我刚回来时,大堂哥去五十里驿站接我,说我二婶已将我的住处打点妥当,还说无论我何时回家,家中都会如我当年在家是一般,我便以为便是冬日里,他们也会为我特意打扫院落呢。” 八叔母搅着帕子,老实说她刚小产,身体也受不得寒,此刻便是坐在火炉边,她也冷的不行。 “诶,嘿嘿。”八叔母尬笑,“棠儿啊,其实……” “哦,八叔母瞧我这记性,您刚小产吧,怕是不能在冷地里长待,我这里还冷着呢,您快先回去,改天我在招呼您。”甘棠下起逐客令。 八叔母搓着手,这会冷死人的天气,若没紧急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出门的,若是现在不把要说的事说了,没两天还得再来一次,她这身子如今可受不住。 “等,等,棠儿,你这屋子冷,床铺怕也不大暖和,不如让你璞儿妹妹替你暖暖床铺吧,说来你们姊妹俩还没说过话呢。” 璞儿小了甘棠近四岁,不是一个年龄圈的,所以当年甘棠在甘家的时候和她不亲近,毫不夸张,她俩还是第一次相隔只有三尺之距。 “八叔母,璞儿妹妹生的柔肤玉体,弱柳扶风的,您也不怕她去睡那床铺得了病?这可不成,便是您舍得让璞儿妹妹来给我暖床,我也舍不得她行如此事的。” 甘棠真的要被八叔母弄得生理不适,竟这么作践自己的庶女。 “她就瞧着这样,实则身体好着呢。”八叔母把甘璞往甘棠跟前一推。 甘璞踉跄了下,木香忙拦住她,才不至于让她撞到甘棠身上。 甘棠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语气却冷冷的,“我瞧着璞儿妹妹生的好看……”甘棠从发间取下一枚钗子,“这钗子适合妹妹,姐姐就当见面礼送妹妹了。” 甘棠把钗子插进甘璞发间,紧跟着就说,“醉儿熏儿,快让人多掌两盏灯,送八叔母和璞儿妹妹回家去。” 醉儿熏儿一边送八叔母和甘璞,一边只要八叔母要说话,两人就会很夸张的说,“八夫人,您当心脚下……八夫人,您看路……”完全不给八夫人说自己此行目的的机会。 送走八夫人和甘璞后,木黎说,“璞姑娘摊上这样的嫡母,可真惨。” 甘棠转了话题,“去看看有人来烧地龙没?” 木黎行礼推出去。 …… 甘棠住在甘家的第二天,是甘二婶带着她唯一女儿来过问甘棠昨夜在甘家住的如何中开始的。 甘棠觉得好笑,昨夜她找人烧地龙,可是先找人跟这位如今的当家夫人要对牌钥匙的,可昨夜她连句话都没带来,今儿却来的勤快。 还有她的女儿甘橤,那一脸藏不住的对她的讨厌——顶着这样一张脸来关怀她,也是挺戏剧性的。 “妹妹,不如留下陪我弹弹琴吧。”甘棠突然道。 装死沉默的甘橤突然瞪大眼睛,她不自在道,“大,大姐姐,我一会儿还要回房背典籍。” “也就一会儿,反正要开春后,女学堂才开课呢,不耽误的。” 甘橤难过的快要哭出来,“我,我……”她求助的看向自己母亲。 可是甘二婶跟没看到甘橤的表情似的,反而一脸很乐见其成,看到她俩在一起表现姐妹情的样子,她开口,“橤儿,德言容功,你的琴艺还需精进,你大姐姐当年在女学堂便很的女师夸奖,你们姐妹俩也切磋一二。” 甘橤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自己母亲离去。 木香她们几个看着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姑娘是会吃人的妖怪呢。 “妹妹坐。”甘橤一直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瞧不见了她也不动身子,甘棠挥手让她坐下。 甘橤双手交叠在小腹,像蓄积勇气似的,“大姐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就是弹琴啊,刚不就和妹妹说了?”甘棠状似惊讶。 “就只是弹琴?”甘橤不相信。 甘棠笑而不语,去取自己的琴。 甘橤感觉冷,拢了拢衣服,“大姐姐,我没有琴,不如……” “有一种弹琴方式叫双人和弹。”甘棠温声道。 “橤儿妹妹,坐。”甘棠邀请。 甘橤慢吞吞走过去,在接下来的两首曲子里都如坐针毡。 “妹妹,你似乎很紧张啊,我想到了件趣事,你听听看缓解下心情。”甘棠没头没脑的说。 话音刚落,她也不管甘橤想不想听,就说起来,“之前我在临县查账,抓到一坑蒙拐骗的道士,还在那道士的住处发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一件事,那道士杀过人,还掩藏了他的尸体,可惜,杀人的时间太久,已经分辩不出被杀之人是何人了,那道士也格外嘴硬,如今府衙官……也就是咱们四叔,束手无策的很呢。” 当初发生在临县的事,自道士被抓之前都是为众人所知的,但道士被抓之后,如道士如今被关在何处,道士的名讳是什么,甘棠娘亲的遗物被找到,吕循审出那维静散人当年杀了一土匪的事就不为人所知了。 甘棠观甘橤年纪小,从她这里听到杀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回去定会和自己父母说,要是甘二叔和那道士……甚至是土匪有勾结,那他知道了此事后,一定会加大捞道士出监狱的动作。 甘橤果然被吓的脸色苍白,不过她的心理活动和甘棠期待的不大一样,她几乎立刻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和甘棠结的梁子。 老实说,这几个月她过的很不好,自她当初在金玉楼被甘棠抢了那副头面后,她娘亲就天天把她揪到佛像前吓唬她,跟她说,要是她再招惹甘棠,甘棠会杀了她。 她打小就不觉得那些菩萨像慈眉善目,被吓了几次后,心里真的觉得自己当初招惹甘棠,日后一定会被甘棠报复,如今压根儿不敢对甘棠横。 “我……我……大姐姐,当初那副福寿金龟子头面是我爹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那里来的,我娘也不肯告诉我,可真不是我偷大伯母的首饰……我不敢的……大姐姐,你别杀我……”甘橤一下哭的嘶声力竭,好似甘棠已经磨刀霍霍了般。 甘棠不知道甘橤的心理活动,瞧甘橤这幅样子,她心里对甘橤的办事能力产生怀疑。 “妹妹呀,姐姐明明是想给你讲个好玩的事,让你舒缓舒缓心情,怎么还哭了?看来你是真不喜欢和姐姐在一处啊,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咱们姐妹在一起弹琴赏曲。” 甘橤如蒙大赦,连保暖的氅衣都来不及系好就一溜烟跑了。 “啊,这……”木黎木香两人颇为嫌弃,“姑娘,犹记得前几次见面,这橤儿姑娘神气的很呐,大庭广众之下陷害你的事都敢干,怎么才两个月不见,她现在见着您,跟老鼠见猫似的?” 甘棠也奇怪,当初在文府宴会上,她为了帮甘穗解围,半点都没顾虑的拉甘橤下水,引得甘橤很不服气,在出文府大门的时候,她还暗戳戳使坏,想伸腿来绊她,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看来这府里有高人。”甘棠将十指按照弹琴的手法摆好。 甘棠不是自傲,她一直觉得自己虽并非天下无敌,但也挺不好惹的,至少她家里这群叔伯们,堂弟堂妹们,惹不起她。所以每当有人来招她时,她第一反应是浪费时间,根本不想搭理她们。 现如今,大堂哥一力促成那些人给她道歉,这些傲气的小堂妹对她也敬而远之,她其实心里是轻松的。 若是他们是自己想开了,那自是好的,若是是有人在背后指点,那她就不得不用点心挖掘下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是敌是友先不论,把背后之人挖掘出来她才能安心。 第四十四章 奇怪事 中午些时候,南春堂使人过来请甘棠去一道用午膳。 甘棠再是姓甘,如今当家做主的甘二叔也不能单请侄女一道用膳。 所以这是甘二婶做主请的。 当然,也可能甘二婶只是个门面,幕后之人还是甘二叔。 甘棠住在甘家,就是为着查清楚甘二叔和那些土匪有没有联系,这个能正面碰上甘二叔的场景,甘棠自不会放过。 不过,她到了南春堂后发现,这场午膳真的是甘二婶做主邀请的,她甚至把甘二叔这一房的子女和妾室都请来了。 甘二婶见甘棠来,才招呼自己的长媳张罗摆碗筷上膳食等事。 妾室是没有和主母姑娘们一桌用膳的资格的,故而甘二叔的两个妾室都立在甘二婶身后,不时甘大嫂需要帮手,她们就眼疾手快的帮忙。 甘棠多看了这位大堂嫂一眼。 当年甘棠亲大哥出事的时候已经十七了,他少年便显聪慧,故而早早就定下了亲事,可后来遭逢意外,准大嫂来灵前磕了三个头后就另嫁了,而如今这位大堂嫂好巧不巧是当初那位准大嫂的妹子,当年和甘棠关系还挺不错…… 可现如今也说不上什么话了。 婆母再上,媳妇便不可未得令就坐下用膳,大堂嫂张罗完上膳食一事,就要去伺候甘二婶,甘二婶明显想在人前给足新妇面子,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样一来,原先是甘棠和甘橤一左一右坐在甘二婶身边,现在两人里,到有一个要起身让座,甘二婶不可能让甘棠给大堂嫂让位置,所以让位的只能是甘橤。 甘橤一起身,原本是想表现的甘二叔的某位妾室指着一个女孩儿说,“大姑娘,您坐二姑娘的位置吧。” 那妾室口中的二姑娘一听妇人说话,就眼神示意她闭嘴,满心都是,她家这位路娘子不会说话,真的可以不说。 当着甘棠的面叫甘橤大姑娘,那她这位堂堂正正的大姑娘该怎么称呼? 这不是诚心给人找不痛快? “二姐,你来与长姐坐,我坐你下首。”二,不三姑娘边说边起身给甘橤让位置。 甘橤脸色又黑起来,不过不是因为称呼问题,而是因为她要坐甘棠身边,她昨日回来后就把甘棠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己娘,可是她娘不仅不安慰她,反而去了菩萨跟前把自己抄了不知道多久的祈福经书扔进了火盆里。 甘橤磨磨蹭蹭走过去,半分眼神都没斜瞟过。 甘棠现在也不在乎这些座位的问题,她原本的打算是见到甘二叔后,冷言冷语的讽刺几句,给甘二叔心理防线的溃败加点砝码,可没想到他人没来。 甘棠匆匆用了饭,在甘二婶放筷的十息间也放下筷子,提出告辞。 屋子里除了甘二婶外的人都停下手头的事对甘棠行礼,送她离开。 甘棠抬步正要走,话一直不多,对甘棠也不热络的甘二婶开口了,“棠儿,在南春堂多待会儿吧,你当年在女学堂时,课业向来是被女师夸赞的那个,如今烦请你多教教你橤儿妹子吧。” 甘棠顿住脚步,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位二婶有意让甘橤和自己相处? “娘,我一会儿要练大字,长姐待在我哪里,怕是会无聊!”甘橤几乎要哭出来。 可就是她真哭了,也改变不了甘二婶的心意。 相比于甘橤的不情愿,之前开口说话的那妾室又切切开口,“夫人,不若让三姑娘也和自己的长姐二姐一道吧,三姑娘前些日子跟妾说,她的曲法许久未有精进了,让大姑娘也一并指导指导三姑娘吧。” 甘二叔一共有四子二女,且嫡庶分配的也相当平均,男孩那边大郎二郎是嫡出,三郎四郎是庶出,女孩这边大姑娘是嫡出二姑娘是庶出。 一直替三姑娘说话的人就是三姑娘的庶母路娘子。 甘棠正欲看看这般不懂礼数的妾室,甘二婶这种治家向来严谨的人会怎么处理,甘二婶摆摆手,同意了妾室的提议。 甘棠错愕,当年虽然自己母亲才是甘氏嗣妇,统领一族宗妇的那个,可家中事情太多,当初他们又刚从任上回来,甘棠娘处理甘家事时,多会让自己的嫡亲弟媳也就是甘二婶帮忙。 那时候甘棠也快十岁了,甘棠娘亲和甘二婶处理家事时不会避她,反而还常常考校她。 她仍记得,自己当年没少吃甘二婶那头答不上来问题时的斥责。 当年的甘二婶可是一个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人,怎么现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甘棠将目光放在甘二婶身上,几年下来,她惊觉,自己已经想不起来甘二婶当年容貌,好像,似乎甘二婶比当年单薄了许多。 甘棠按下心中疑惑,表示自己可以留在南春堂教导两位妹妹。 甘橤那头因为有人陪着,她突然就和自己向来不太看得上的庶出妹妹有了友谊。 三姑娘则是继续给自己的庶母递不赞同的眼色。 …… 甘棠之后几天都跟点卯似的来南春堂和甘橤与三姑娘一道读书写字打点庶务。 甘二叔她始终没见到,不免有些失望,但是她发现了,甘家另外几件事—— 比如,甘橤明明才是嫡女,但甘二婶对她远没有对庶出的三姑娘亲近。 甘二婶平日里无论面对谁,话都不多,但在和三姑娘说话时,她明显语气态度是不一样的。 三姑娘的庶母并不得宠……准确说是,甘二叔如今的一妻二妾,都不得宠,这段时日,甘棠有心打听,甘二叔并未踏足任何一个人的房间。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一个未生男丁又不得宠的妾室,竟然有管理甘府后宅的权利。 甘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位看起来老实乖巧的三姑娘在背后运作,但如今她还未查出三姑娘的任何不妥来。 再有一个是,她发现甘二婶这几年里有了烧香拜佛的习惯。 时人因为今上信佛信道,凡遇不决之事,也会去求神拜佛一番,可甘二婶年纪轻轻的,就把南春堂属于自己的地方弄的跟个小型寺庙一般。 对于这些现象,甘棠有意从甘橤那里套话,但甘橤一见她就畏畏缩缩的,她半点能解惑的信息都套不出来。 甘棠脑子一团浆糊,她决定在呆两天,要是自己还找不到答案,就回家求助外祖母。 这一夜。 绣绮堂已经熄灯就寝,不,应该是整个甘府除了守门的都已经熄灯就寝,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 但没一会儿,一个火折子在绣绮堂被点燃。 木香压着声音说,“姑娘,我趴在房顶上看了一晚上,终于看清二夫人在写什么东西了,她在写 《随愿往生经》。” 这是在超度亡魂了。 超度谁呢? 甘棠不由想到自己的父母。 她猜测,若是甘二叔是杀害自己父母兄长之人,那作为结发妻子的甘二婶也必然会知道些东西,然后为了赎罪也好,心安也罢,就抄些经书让自己心里对杀人之事没那么重的负担。 如果自己猜的是真的,甘棠会恶心死,抄《随愿往生经》让自己心安,也不怕她的父母在天之灵往生成他们的债主,让他们夫妻俩拿命赔偿。 甘棠心绪波动极大,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别总是以猜测来定事情真伪。 若果她想的都是真的,那么她要做的是找出证据,现如今是最难的一步,但只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之后在顺藤摸瓜,她就能找到更多证据。 甘棠又在甘府待了七八日,便带着自己的府兵回卞府去了。 这段时日,她愣是一次都没见到甘二叔,眼见着在甘家已经查不出什么东西来,除夕将至,她不欲在甘府过除夕,只能先打道回府。 回到卞府,外祖母仔仔细细的把甘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嗯,头发丝都没少一根,这趟虎狼窝之行,也算不错。”外祖母毫不吝啬夸赞。 甘棠笑嘻嘻接受外祖母的夸赞,“外祖母,那接下来您就听外孙女的回禀,帮外孙女捋捋这当中的关系,然后……”甘棠顿了顿才继续说,“帮外孙女想出的一个法子掌掌眼。” 外祖母拉着甘棠坐到烧的暖乎乎的炕上,大舅母和大表嫂盘腿坐在另一头。 甘棠组织了下语言,把自己在甘府这段时日,发现的甘府异常细细道来,她一口气说完自己这段时日想法设法见甘二叔但都没见到,怀疑他并不在府中,甘二婶如今有信神拜佛的习惯,对自己女儿不大亲近,让妾室掌管府中庶务的事后,还让李嬷嬷和四个丫头补充。 李嬷嬷和四个丫头又把自己旁敲侧击从甘府女侍小厮那处打听来的消息说了,然后就静悄悄的等外祖母三人消化这个信息。 “你二叔近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府中,他出城去了,却也不是去临县,而是去了凤凰县。”外祖母先开口。 “你二婶在家里拜佛一事,闫隆贵眷圈知道的人不多,她这些年不会缺席任何需要当家主母出席的宴会,但对外也不去任何寺庙道观。” 第四十五章 拜祖先 “甘府内由一只生了女娘的妾室掌管庶务,是你二婶主动提的,当初那路娘子也很战兢,事事都要问过你二婶,但有一次她俩密谈后,路娘子就大胆起来。 说来这事,你二叔当初竭力反对过,但还是一次密谈后,你二叔就不过问这事了。” 甘棠听的一愣一愣的,她诧异问,“外,外婆,您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以上消息由吕家郎君竭诚提供。”大表嫂摊手道。 外祖母白了大表嫂一眼。 大舅母适时出来端水,她温声开口,“棠儿,自打你说你要去甘府,你外婆就着人去打听甘家这四年的事,谁料没两天,究易就把这些事情告知了我们。” “然后吕究易问奶奶要不要把你接回来,奶奶说要你去历练历练。奶奶说你要是油皮破了,她允许吕究易给你送药,把吕究易气哭了。”大表嫂继续摊手补充。 哭是夸张的说法,但吕循来找外祖母那天,走之前脸色确实不大好,不过不是生气,而是满脸担忧。 他不希望甘棠一个人在甘家久呆。 甘府不仅给甘棠留下了阴影,也给吕循留下了阴影。 吕循当年陪着甘棠经历了数次磨难,便是他有强大力量,可那些对甘棠的迫害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让他一度应接不暇。 又因为那年,他和甘棠没有关系,做事束手束脚的,便是他已经已最快的速度去解救甘棠,可还是让甘棠受到伤害。 如今,他力量更强大了,他和甘棠也有了关系,若非还有些微理智压着他,在知道甘棠去甘府那天,他就会强闯甘府把人带出来。 甘棠心里暖洋洋的,“外婆,我……我想……”甘棠迫切希望能见到吕循,可在长辈面前,她还是羞于启齿自己想去见情郎这事。 “你那没正行的表嫂不是说,你破了油皮我会让人给你送药吗?”送药的人自然就是吕循了。 “马上就是年节了,既然我们来了闫隆,企有不过府拜见未来亲家的道理?”外祖母允许甘棠去见吕究易,可得是过年走亲戚时间。 甘棠心里暗暗算了下,按照如今情况,像吕家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亲戚吧,那年初三初四就能去拜年了……还有四天才是除夕,那就是七天或者八天后可以见吕循。 甘棠默默在心里画了一本在倒计时的小本本。 “回神,棠儿,你想让我给你掌眼的法子是什么?” 甘棠回归正题,因为整个卞府都是自己人,故而甘棠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只是神情严肃起来,“外婆,我想在吕府来纳采时,让我二婶和我去一趟齐芒山……我要她直面我爹娘和大哥,亲口说出我爹娘和大哥的死和他们夫妻二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甘棠之后又把自己脑海里只是一个雏形的验证法子的详细步骤说出来让外祖母她们参谋参谋。 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都是经历过事的,她们三个听完甘棠的验证法子后,亦不留余地,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改进甘棠想出来的那验证法子的不足之处。 最后,甘棠脑海里一开始只是一个雏形的验证法子可行性越来越大,真实性越来越强。 这几乎就是万事就绪,只欠东风。 吕家准备明年三月来纳采,再有几个月,甘棠就能知道答案。 …… 关于过年走亲戚这事,吕循和甘棠有婚约后,吕氏和甘氏的关系确实一下就亲近了不少。 往年,两家的家主就是依着同朝为官的礼节互相送送礼信,都不需要亲自登门过府拜年。 可今年,儿女婚事由天家赐下,便断不可向以往一样随意,一定是要郑重其事的好好会一次面的。 按理说吕家登门拜见未来亲家和甘家登门拜见未来亲家时,应该由甘棠的直系长辈领着她去见礼,可甘棠的父母兄长都离世了,祖父祖母也早离世了,她一在室女是不好自己招待客人或是出门拜见客人的。 所以一层一层推下来,到时候领着她的长辈只能是甘二婶。 这甘棠是万万不肯的。 过年的前一天,自来了闫隆,就没登过甘家门的外祖母去了一次甘家,回来之后,关于过年期间去吕家拜年和吕家来甘府拜年时,领着甘棠的长辈便定下是外祖母了。 不过,这事虽定下了,但亦有交换条件,便是外祖母她们要去甘家过除夕。 到底甘二叔是否和土匪勾结的事还没结论,甘棠即回闫隆了,本来就是要去参加甘氏第二日的祭祖活动的,外祖母权当免了甘棠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还要黑天路滑的从卞府去甘府参加祭祀典礼,就同意了此事。 除夕那天,甘家氛围不错,不论日常有没有龃龉,这一日,尚在五服之内的,以甘家大宗长房为中心辐射出去的一众甘氏子弟皆团头聚面,言笑晏晏。 宴席上,外祖母是长辈又是客人坐在了甘二叔的下首,之后便是大舅母。 甘棠和大表嫂一桌,坐的也是一桌的主位和稍次位。 第二日的甘氏祭祀场面也颇为盛大。 这一日,一大早天边出现了日光光晕,明晃晃的直照得人心绪开阔,可巧的是,天边光晕正晃的人眼缭乱的时候,下雪了。 甘棠伸手去接,不大的雪,才和甘棠的手接触就化了。 甘棠喃喃低语几句,在祭祀礼结束后,和甘二婶说,“二婶,我想单独祭拜我爹娘和兄长一番,您陪陪我吧。” 甘二婶边点头同意,边把腕间佛珠褪下捏在手心,无声念阿弥陀佛。 甘二婶同意之后,点了自己女儿陪同。 甘橤敢怒不敢言,苦着脸跟上。 祭拜甘棠爹娘兄长的时候,二婶只上了香,甘棠和甘橤两个则在蒲团上跪着结结实实磕头。 甘橤正要起身,但见甘棠只是把香递给李嬷嬷插进香案,自己还双手合十不知在念叨什么,她就也没起来。 甘棠这一跪,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甘橤腿都麻了,在无人看见之时,数次捶腿解麻,就在她决定,十息间要是甘棠还没反应她就提醒她之时,甘棠放下手,由李嬷嬷扶起来。 甘橤也赶紧站起来,出了祠堂后,慌忙的让自己女侍掺着自己。 甘棠见状,对她表示歉意。 甘橤惊的腿也不麻了,忙摆手摇头。 甘棠提裙正要走,瞧见离她们不远的二婶,她笑说,“还记得进闫隆城的第一天,妹妹好大威风,怎么如今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甘橤身子立刻僵硬起来,被甘二婶揪去菩萨像前威胁的一幕幕又闯入脑海,“因,因为我娘说,你是家里的长姐……,无论,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家的女孩谁都越不过你去……我应该尊敬你。” “哦,”甘棠意味深长的看向甘二婶,“多谢二婶给我体面了。” 老实说,人与人相处,什么身份高贵,身份低贱,都是浮云,朝夕可变的事。 若是甘棠真的在甘家尊贵到无人敢欺,四年前的事就不会发生,她也不用离开甘府。 四年前,说的是外家痛心自己女儿突逢意外,想把外孙女接去身边养几年,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当时明明是逃命,甘家她已经待不下去了。 甘二婶神态淡淡的,仔细看其目光都没落到甘棠面上,“原也该如此,橤儿之前年幼,不懂礼数,还需你做长姐的多多教导才是。” “橤儿是个好孩子。”明明甘橤也就小了甘棠两岁多点,可甘棠的语气跟长辈似的。 甘二婶目光落到甘橤面上,其神色还是一片淡然,可目光多了份动容,“她是好孩子,只是被教坏了。” 甘橤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她刚出生的时候,是在父亲跟前养的,这个待遇便是连她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都没有,直到六岁她要去女学堂了,才被送回甘二婶身边,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很受甘二叔重视。 倒是她娘,不趁着自己女儿得父亲宠爱,赶紧生下一个儿子来,眼睁睁看着妾室生出庶子来,分她的宠爱,才是天大的奇怪。 还有现在,做女儿的要议亲了,明明父亲拿来的人选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是做母亲的一次次拒绝出面相看,让她的亲事拖到今日也没个着落。 “娘,我从小被爹教养要礼重亲长,敬爱手足,那里被教坏了?你分明就是只喜欢梨儿那个庶女,不喜欢我,对我有偏见,看我不顺眼。”甘橤委屈道。 甘二婶牙关紧绷,“棠儿难得回来,你多和长姐呆一处,学学你长姐的为人处世罢,我便先走了。” 甘棠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甘橤。 甘橤是坏孩子还是好孩子,她是不大了解,但她听话这点倒是值得表扬的。 只是太听话就不好了,若是她敬重之人教她的都是些歪道理,那她行事就正派不了。 甘棠灵光一现,甘二婶经常让甘橤和自己呆一处,不是真觉得她还不错,想让甘橤学习她吧。 第四十六章 互拜年 又或者是她马上要嫁人了,日后出行不似在室女一般有许多限制,甘二婶有意让她替甘橤相看亲事。 若甘二婶真是这个想法,甘棠会觉得甘二婶内心世界太丰富了,什么都敢想。 甘二婶现在是何想法,甘棠还不知道,相比现在去弄清楚这些,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很重要。 除夕已过,立刻就是正月,甘氏和吕氏两家的家主主母约定好,吕家初三来拜年,甘家初四回礼。 她马上就要直面自己的未来公婆了。 初三那日,从辰时起,甘棠就梳洗打扮好,坐在屋子里等前厅来人传召她去厅堂。 今日她画了一个明亮却不艳丽的妆容,穿了一身紫棠色绣铃兰花交领袄裙,挽了一个很显少女娇俏的双刀髻。 她在髻间簪了一朵淡色蝴蝶绒花和一对弯月钗,然后在配一对清脆叮当的双珠链于脑后,双耳戴了一对银制水滴耳珰,项上戴了一枚鸟立枝头璎珞项圈,双腕戴了一副紫金手镯。 这样的打扮是贵气有了,文气也有了。 甘棠五官本就标志,白玉一般的脸盘先是饱满的额头,额下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显得她稚气天真的杏仁眼,睫毛如鸦羽,瞳仁似点漆,鼻子小巧鼻翼滑顺,唇瓣如花,明亮却不艳丽的妆容,显得她很是温婉可人,富有生机。 巳时三刻,有人来传甘棠去前厅见客。 甘棠披上披风,由侍者随侍着往前厅去。 一路上她都可见甘府卸车马的小厮搬运各色盒子至二门处转交给内院婆子。 那些婆子见甘棠过来,无一不喜气洋洋的与她行礼,到后来甘棠才知道,原来是吕府这次来拜访带了整整九车礼物上门,那传唱礼单的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唱完礼单。 甘棠有些心疼,这次甘吕两家互相拜访,甘家这边是从甘家库房挑东西送出去,自然而然,吕府带来的礼物除却单给甘棠的,其它都要归入甘府库房。 可甘家准备的礼物,甘棠已经看过礼单了,满打满算也就只装的了五马车,吕家亏了四马车呢。 从绣绮堂到待客的花厅要走一刻钟的功夫,甘棠到到花厅时,吕家长辈已经坐定和外祖母她们聊起天来。 甘棠一路低着头垂着眼,只感觉自己在绕过屏风时被一道热烈的目光深深看着,待她和自家长辈行礼,然后被外祖母领着和吕循娘行礼时,那目光才消失。 堰国公夫人是满意甘棠这个儿媳妇的,若非当年甘家出事,吕循和甘棠早定下婚约了,故而这次见面很是愉快,唯一遗憾的是,甘棠和吕循并未得见面的机会。 吕循作为男方第一次正式上未来岳父家门拜访,是要被拉去见甘棠那一堆叔伯父和堂哥堂弟们的,这次卞氏没来男性长辈,故而吕循是被甘二叔带着见甘家人。 一扇屏风相隔,甘棠不时听到那边传来一问一答的经史文献考校,或是几个人对苻朝山川的赞美。 甘棠辨析出吕循得意却不张扬的声音,知道他在这次见面里表现的很好,至少甘家那群长辈已经被他征服了。 甘棠不由想,自己父母在天有灵,能见到吕循这般出色的郎君成为他们女儿的夫婿,他们会很满意吧。 吕家人一直在甘家待到申时末才离去。 年初四,甘家巳时正刻从家里出发,巳时三刻到堰国公府。 昨日甘府招待吕家的场面就很热闹了,今日堰国公府招待甘府的场面也不遑多让。 昨日于今日相同又不同的是,吕循昨日和甘棠尚未出五服的一众亲戚们互相认识,今日是甘棠和吕家亲戚们见礼。 也是这时候,甘棠才知道,这一代堰国公与堰国公夫人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存在。 且他二人还多子多福的很,育有四子五女,其中五姑娘和六姑娘还是双生胎,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俩才五岁出头,正是玩闹的无法无天的时候,她们的大姐姐已经悄悄告诉过她们,今儿来的客人是她们未来大嫂嫂,可得好好照顾客人,故而一直在逗甘棠玩笑,其中保留游戏就是让甘棠猜她俩谁是小五谁是小六。 对此,甘棠认输,她无论是从眼睛,发色,还是走路风格来记两个小姑娘,她都分不清她们。 相比于昨日在甘府,女席这边聊天都聊的规规矩矩的,今日在吕府,有一群小家伙调解气氛,甘棠自在多了。 “棠儿姐姐,棠儿姐姐,我带你去看腊梅花吧,小五要给棠儿姐姐簪花。” “小六也要,小六也要。”双胞胎的心灵感应真是无可比拟。 两个小姑娘说完就要拉甘棠走,甘棠看向自家外祖母和堰国公夫人。 堰国公夫人是主人,她当即让吕商音也陪着一道去。 两个大姑娘和两个小姑娘齐齐行礼后,往堰国公府的腊梅园走去。 甘棠记忆里,此园正中有一座二层阁楼,是堰国公府用来办大宴时待客的屋子。 两个小姑娘特别会雨露均沾,摘腊梅要摘一模一样好看的两朵,分别给甘棠和吕商音簪在发髻中,就连夸奖的话也要一起说,若是字数不一样了,她俩就会和甘棠和吕商音商量,把刚才的话忘记,让她俩重新说。 在西川,甘棠也有可爱的小表侄儿表侄女,不过可能是生长环境不同,她的表侄儿表侄女们,能拿东西时,都齐刷刷的选择刀叉剑做玩具消遣,稍微长大些后,就选更大一些的刀叉剑戟来玩,什么摘花写诗说漂亮话,是远不及吕家这群小弟弟小妹妹的。 甘棠突然起了恶趣味,很是期待以后她的表侄儿表侄女们和吕家这群小儒生小淑女们碰在一起的场面。 “你们两个小丫头,是要把两位姐姐变成花仙子吗?两位姐姐的发髻都被你们插满腊梅了。”吕循的声音突然自几人不远处响起。 “大哥,大哥,我们和姐姐们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两个小姑娘停下手里的事,瘪着嘴问。 吕商音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正要把自己两个妹妹带走,两个小姑娘已经一左一右的攀住了吕循的胳膊,要起奖励来。 吕循一脸被拆穿的窘态,他蹲下身和两个小姑娘齐平,“记住,这是你们和大哥的秘密,要是被爹娘知道了,你们以后就见不到大哥了,不能和他们说哦。” 两个小姑娘几乎是吕循看着长大的,对吕循依赖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可能允许以后再也见不着大哥这种事发生,当即捂着嘴,认真点头,“不说,不说。” 吕商音也插着腰要贿赂,吕循敲了她一个爆栗,让她赶紧带着两个小姑娘去阁楼里坐坐,给他个甘棠单独说话时间。 甘棠也听到两个小姑娘的话了,知道这趟腊梅园之行是吕循故意安排的,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外祖母都允许他们见面了,他还偷偷摸摸的作甚。 吕循对此表示,这次外祖母是同意他们见面了,可是他娘不同意了,自他秉了要见甘棠之后,他娘就让他二弟死死盯着他。 若非他舍得拿东西贿赂,他二弟现在还盯着他呢。 “你怎么在自己家也偷偷摸摸的!” 吕循摸着鼻子,“棠儿,要不我们在考虑考虑我之前说的三月成亲的事吧。” 甘棠羞,“胡扯什么!都说好三月纳采了。” “今儿正正规规的会面,我娘都不让我见你一面,昨日好歹还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呢。” 对于甘棠来说,她更喜欢今日来堰国公府的氛围,可对于吕循来说,今日连隔着屏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实在不美好。 “伯母重礼教,这也不是坏事。” “总之,我今日不想与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想与你好好呆在一处。”吕循耍无赖。 乱七八糟的事,是指甘棠在甘家那段时间的‘历练’情况,这些吕循本来都心里有数了,现在他俩相处时间宝贵,他不想就那些事浪费时间,只想好好和甘棠独处。 “别胡闹,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呢,到时候只怕你要厌烦了。”甘棠温柔说。 吕循不悦,“棠儿,你才别胡说,谁会厌烦你,我都不会厌烦你。” 甘棠也不是真觉得吕循以后会忽视自己,只是女儿家一时的矫情,但见吕循很不开心的样子,她捂嘴笑,“我说错话了,我们会很好很好的,像你爹娘与我爹娘一般。” 幼时甘棠来堰国公府做客,对堰国公府从未想过了解,今日见礼时,细细听着堰国公府一干直系亲属的称谓和吕循弟妹们对堰国公夫人的称呼,才知堰国公并未纳妾,只堰国公夫人一个。 她当即想到吕循当初对自己说的不立二色的话,她不是不信吕循,只是一直好奇吕循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今日她明白了打小有父母为例,吕循心里会有此想法也不为怪。 吕循不会告诉甘棠,自己父母当年并非一开始就是恩爱无疑的夫妻,他们也是经历了各种婚后磨合才有今日的。 第四十七章 纳采礼 而且,每一对夫妻都有每一对夫妻的相处之道。 吕循认为老天让自己和甘棠分别四年,已经是给他们俩最大的磨砺,今后他俩结为夫妻了,日子只会过得如蜜糖般甜。 …… 回去的路上,大表嫂低声问甘棠,见着吕循没有。 甘棠心中霎时升起一股滚烫情绪。 吕循那个人,说不提正事就不提正事,明明两个人也只单独相处了一炷香时间,他愣是把她的衣食住行都问了一遍。 好像她是三岁稚儿,尚无自立能力一般。 “嗯……他说开春后,待冰面化了要去捕鱼,届时会送两尾来家里。” 其实今天甘棠也有礼物收,是一枚同心扣金戒指。 按照吕循的说法,如今送簪钗手镯臂钏等物目标太大,外祖母不会准她戴,今次就先送个小的,她素日里拿袖子遮挡着些,就不会被外祖母发现了。 甘棠真的拿吕循这些小心思没办法,竟然哄着她一道隐瞒长辈! “鱼?”大表嫂眼睛一下就亮了,“要说闫隆我最喜欢什么,也就城外的菩河了,因着那条河,这城内水源丰富,随时都有鲜鱼食用。” 西川的地理风貌是连绵不绝的草原,那里也有河,但都是小河,没有如菩河这般宽广的,即可以防御外贼,还能育养万物供给城内百姓生活的大河。 “西川短你吃喝了?要是让你来闫隆住几年,你只怕要哭。”大舅母道。 西川和闫隆,典型的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大表嫂是自由洒脱的性子,要是让她如闫隆城的贵眷一般坐卧皆谨守规矩,她真的会哭。 “不不不,娘,闫隆我是不长待的……可但凡棠儿在闫隆受到什么委屈,我定会日行千里来给她撑腰……不过现在看嘛,吕家人都还不错,当是不用我日行千里了。” 甘吕两家的这次会面,虽然两个当事人总共只得了一炷香时间单独相处,可长辈们已经互相把双方家族能摆在明面上谈的的大大小小事都通过气了,如今两家长辈都很满意对方的谈吐教养,只等着走六礼,让两位当事人共结连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转眼就是阳春三月。 闫隆的天气越来越好,那陌上柳枝新抽的芽富有生机,田间阡陌忙理农桑的人也络绎不绝。 这段时日,甘棠甚是勤勉,她忙碌的生活中,大概有三桩事充斥着她,第一桩事就是继续跟进自己先前两月查问的各类田庄铺子的人事遣用可还有漏洞之处,第二桩事就是三天两头的被甘家长辈们教导为人媳的事,第三桩事就是筹备纳采礼后让二婶和自己去齐芒山的事。 这一日,先是甘家长辈来跟甘棠说做人新妇的各项事。 原先还是“棠儿为人新妇后,要……” “为人新妇与做姑娘时不一样,你得注意……” “新婚之时,夫妻之间……”等话题。 在甘棠眼神示意自己的丫头给几位长辈上茶时,甘棠很自然的提起了自己母亲,“棠儿记得,当年我娘也如几位叔母们一般,教导我做人识礼,一转眼她都去了快五年了。” “也不知我爹娘在天之灵,知不知道我将要嫁人了?” “棠儿,莫伤心,大哥大嫂虽去了,可他们在天有灵,会护佑你的,你与吕家大郎乃天作之合,想来你爹娘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你若实在想他们,大可在堰国公府来纳采时,多对他们上一柱香,细细将你要成亲之事告与他们。” 时下的婚嫁严格按照《周礼》中的婚嫁六礼操持,这六礼里从纳采开始,到亲迎结束,每一礼都要开祠堂祭拜祖先。 甘棠思念亡父亡母,若届时想多在亡父亡母牌前上一炷香,也不会有人苛责。 甘棠叹口气,“五叔母说的是,诶……我回闫隆也有半年多了,可只去我爹娘的坟茔前上过两次香,说来真是不孝。各位叔母,我年纪小,不知礼数,若是我想在纳采礼结束后,去一趟齐芒山为我爹娘洒扫坟茔可行?” 几个叔母面面相觑,这也不是不行,时下重孝道,而婚嫁又是大事,无论男女想去坟茔前倾告亡故父母是孝顺的体现。 只是,甘棠如今在甘家筹备婚嫁,她的出行必然要甘家操持,万万不可向去年她自己去查账一般,出行护卫人数不够,就雇佣外头的护卫来。 但这事谁操持呢? 几个叔母即想操持又怕麻烦。 “棠儿,不若八叔母陪你去吧。”再过去的几个月,八叔母数次想找甘棠说临县良田管理的事,可甘棠都不接话,拒绝意思明显,但她始终不想放弃。 而三叔父闹分家的事,给了二祖父和二祖母一记重锤,如今他俩被甘家族老三天两头请去(拎去)喝茶聊天(教训),已经无颜出门,反而对自己的长子长媳产生愧疚,数次写信让三叔父一家从临县搬回来。 到底是父子,三叔父也不愿意和父母闹僵,回信也渐渐有松口,不过如今百顷良田正在追赶农时,种苗插秧,三叔父也没时间回来,他们一家子还住在临县。 甘棠对八叔母回以一笑,“八叔母,棠儿记得你前几天还因为倒春寒染了风寒,棠儿虽未有生育经验,可这段时间听各位叔母教导,也知道女子小产后要好好调养,才不至于落下病根,棠儿怎能让你为棠儿操心。” 甘棠情真意切说完,目光流转,最后像是无意般随意落在某处,“不然,二婶陪我去吧,我们当天去当天回。” 甘二婶这段时间始终维持自己不爱说话的人设,明明她才是和甘棠最亲近的一位叔母,可往往她说话还没有一些和甘棠隔了三代的叔母话多。 最明显的一点,甘二婶是族长夫人,在一众叔母中,向来是在最中间一个,可进了屋子后,她的位置会越来越靠近角落,临走时,也是五叔母做总结陈词。 “对呀,二嫂,不如你带棠儿去吧……诶,二嫂,你怎么到角落里去了?” 不知是那位叔母先赞同这个主意,之后其她叔母也附和起来。 甘二婶又在袖下褪腕间佛珠,无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应下陪甘棠去齐芒山的事。 …… 吕家来甘家纳采那日,甘家里里外外都被重新妆点了一番,敬告天地君亲师的香案上点燃了三尺高一掌粗的香烛。 吕家请来的媒人顺王世子妃在吉时乘青鸟白铜饰犊四架马车于吉时登门,二祖父和二祖母并甘棠的外祖母三人迎接她进门。 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手捧鱼、雁、羊、鹿、阉鸡、鸭母、礼香、礼饼、清酒、白酒、粳米、稷米、冰糖、冬瓜、桔饼、柿棵、面线、羊猪、福员、鸳鸯糖仔路、合欢铃、雕饰鸳鸯、凤凰的手环、戒指、蒲苇、卷柏、舍利兽、受福兽、漆、胶、缕缝衣、五色丝、九子妇、九子墨等象征吉祥如意,佳偶天成的礼物的数百小厮女侍。 这些小厮女侍从堰国公府步行至甘府,队伍绵长,一路上又有吉歌相和,场面好不盛大。 一路上有不少百姓围观看热闹,本就是再皇城根下,便是百姓们,也见过不少世面,纷纷议论起,即将结秦晋之好的吕甘两家,今朝的纳采礼都如此热闹,来日的迎亲礼又会如何盛大。 在连甍接栋间,一座不起眼的酒楼二楼某个房间,临窗倚了一男一女。 男人着锦缎戴玉帽可见家境富庶,女子虽外罩了件厚实的披风,可瞧她披风下的衣饰——衣料也是好料子,只其本该被遮的隐秘的小衣竟露了一半出来,滑腻白皙的酥胸更是遮不住。 男人板着女人的脸,让她去看窗外当街的热闹,“那些东西本该是你的……吴娘子。你说你爹可不可笑,为了攀上堰国公府,拿你和堰国公世子攀关系,可我的好表弟,国朝前太子倒了,吕家也岌岌可危,你爹更是成了太子和堰国公府保命的垫脚石,落得个家财被抄,男女老少被罚没为苦力和妓子的下场,你瞧瞧当初老老实实跟了我多好?现如今,一双玉璧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男人极其嫌恶的摩挲女人的胳膊和唇瓣,女人倔强不甘的咬着唇。 男人不乐意见女人这样,强力掰开女人的嘴巴,“如今,你的世子哥哥要娶新妇了,而你呢,和他连一丝关系都攀不上了。” “吕究易似是有几个月没去找你了吧,现在知道他没去找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吧。”男人语带嫌弃。 “你知道吕究易的新妇是谁家的吗?甘家一个克死了爹娘的小娘子,身份还不如当初的你呢……媚儿,要是你让我高兴了,我就替你搅黄他们的亲事……”男人眼神越发邪恶,抚摸着吴娘子的手也愈见不规矩起来。 他一边啃着吴娘子的脸颊,一边说,“媚儿,我可舍不得你难过,我不会让那辜负了你的吕究易好过,你可要好好奖励我啊。” 第四十八章 权势争 吴娘子在最后一件衣衫要被褪去之时,屈辱开口,“别动我,我怀娠了!” 男人在吴娘子身上摩挲的动作骤然停止,一瞬间眸子里的情欲也消失殆尽。 吴娘子忙聚拢自己的衣衫,三月的天气,已经不冷了,可于吴娘子来说,吃了大量凉药的身子还受不住这徐徐春风。 “这个孩子是谁的!我的还是吕循的!”男人急切问。 虽男人为了折辱吴娘子,说吴娘子一双玉璧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可吴娘子自被罚入教坊司,就被吕循庇护着,无人敢觊觎他。 后来在朝堂上的权力倾轧中,吕循落这男人一筹,吴娘子才落入男人手里,被男人折辱。 “金司直,教坊司有规矩,罚没女眷不得怀娠,若有怀娠者需上报司尊,赐下汤药。”吴娘子每一个字都咬的极其清楚,仔细听她的语气,还能听出两分痛快。 那是一种报复得逞的痛快。 “金司直,接下来一个月,贱妾不会被挂牌子,您若有需要,还请找其她姐妹,亦或是反正金司直已经娶妻,金司直与妻子敦伦乃天地大合,人间正道,金司直的妻子怀娠才该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 时下,被罚没入教坊司的女子,不仅要学习乐曲技艺供人赏玩,还要无偿陪侍有资格来教坊司的人,有无数女子原是高门贵女,清隽淑女,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敬着重着的,一朝落入泥地里,受不了折辱,没多久就自杀了。 吴娘子来教坊司小半年了,已经见过十二人自杀,其中一人还是她亲娘。 她为什么不死呢,因为她相信这世间会还她一个正道,她要亲眼看着迫害她至此的人也受尽这天下最苦最痛的罪。 金司直听着吴娘子的话,后槽牙绷紧,眸色也一下沉下来,“吴清韵,你好的很!” “金集邺!”吴清韵怒吼,她喘着粗气说,“金司直,凡入籍女子皆由司尊赐新名,还请金司直唤贱妾媚儿。” 金集邺冷笑,“既然都要落胎了,那多这一次又何妨……不,一次可不够……媚儿,清韵,你原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我当初许你贵妾之位,你若是应了,你爹和兄弟不用被流放,你娘不会死,你幼妹也不会因练软舞坠楼而亡,清韵,你看到行差踏错的后果了,今后乖一点不行吗?” 吴清韵被作弄的上气接不了下气,原先她为了不发出声音而死咬着唇瓣,可提到家人她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想,金集邺说的对,以金集邺的身份,正妻之位怎么可能给一个注书郎的女儿,他打小的交际圈,接触到的女眷不是郡主就是县主乡主和朝中重臣家的千金嫡女,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是她认识的。 若是不认识他,她还是那个家庭和谐美满的吴小娘子。 她错了,她真的知错了。 …… 甘吕两家的纳采礼声势浩大,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陛下还把堰国公和吕循拎出来说了此事。 “吕卿,吕家大郎,甘家乃清流之家,朝堂上不知多少臣子在甘泉书院进过学,要是认真算起来,他们都是甘家小娘子的后家,甘家的小娘子做你家新妇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吕大郎,你们夫妻美满,便也不枉朕当初为你和甘家小娘子辛苦赐婚了。” 皇帝陛下在辛苦二字加重了音调。 堰国公和吕循忙作揖应是。 当初的赐婚圣旨是前太子和自己老爹,也就是皇帝陛下吵架时皇太子自己写的,当时皇帝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斩杀令都出了,可后来还是按下了此事,让世人以为甘吕两家的婚约是他权衡之下做出的选择。 现如今,皇帝陛下在朝堂上提起这事,才不单单是要祝福吕循和甘棠。 他是要提醒堰国公和吕循别以为得了婚事就是胜利,太过得意忘形,该收起尾巴做人的时候还是要收起尾巴做人。 同时皇帝陛下把甘棠的背景点出来,也有让皇后党收敛点的意思,毕竟他只有一个儿子,以后这个儿子还要继承皇位,要是这个儿子死了,他可没心力再去培养新继承人。 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思,他只慢悠悠的说些看似毫不重要的话,然后让底下的人去猜。 其实,前太子被废也半年了,朝堂上的分派也成了气候,如今支持复废太子储位一派的领头羊是堰国公府,面上是中立派其实是反对派的皇后党是皇后的娘家陈氏和皇后舅家金氏为首。 这两党明明以前也是一心扶持前太子的,若是有龃龉,也都不会闹到明面上来,而如今,他们谁都不会轻易退步,因为退轻则粉身碎骨,重则万劫不复。 想当初皇后提出请旨赐婚于前太子和甘棠,可不是为了让甘家倒向前太子,给前太子增加助力,而是要让前太子和吕家产生龃龉,在前太子被废时,彻底斩断前太子所有可复起的机会。 试想一下,就是一开始皇后不知道吕循和甘棠之间的情谊,但凭吕循在宫廷内都抑制不住自己得知卞家派人来打听他婚配情况的喜悦,皇后党就可见吕循对甘棠是不一样的。 若是前太子和甘棠真被配做一对,就算吕家足够忠心,对前太子仍尽心效命,可吕循和前太子之间就不会再如今这般坚不可破。 甘棠进深宫后,吕循就再没机会见到她了,要是皇后党不时散步些甘棠在东宫饱受前太子折磨或是两人十分恩爱的消息出来,吕循忍不住自己做出些没有理智的事来,那吕家的名声也完了,而被一个女人累及名声的两个男人还如何同从前一般无话不谈。 皇后党当初谋划此事时,设想了两个结果,一是前太子被废,还命丧黄泉,他们新培养二皇子,保家族荣耀,二是前太子暂得一条性命,但前太子和吕家产生龃龉,前太子接连失去金氏陈氏吕氏三大助力,再无起复可能。 如今前太子和吕家关系还不错,但他因为被废一事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成日只窝在一间破屋里求神拜佛,无论如何吕家如何要他振作,他都充耳不闻。 皇后党不怕前太子和吕家还有联系,他们已经有了对策,只要等吕家自顾不暇,他们就可进取前太子性命,永解后顾之忧,专心培养才两岁的二皇子。 …… 纳采礼后,甘棠就启程去齐芒山。 甘二婶照例让甘橤一道,因为甘橤发现甘棠根本不爱搭理她,如今她倒是不怎么怕甘棠了。 三个人同乘一辆车,行到一条两侧都是香樟树的官道时,甘棠突然惆怅道,“二婶,当年我和我爹娘兄长就是在此处分别的,我爹娘说让我在家好好学习女师讲授的课业,待他们回来了要抽查,我吓得当即就憋嘴了,那时候你就和我爹娘说,我天生聪慧,若托生男胎,也是个能考状元的料,平日里就该多看看别的,把脑子放灵光些……不知二婶还记得否?” 甘二婶目光微散,似是也陷入回忆。 甘棠看着甘二婶的手,她手腕上的佛珠正被她褪下来捏在手心,阿弥陀佛一共四个字,她拨动了四颗佛珠。 “记得,大哥大嫂从不因你是女儿家就对你有松懈,若是你因贪玩误了课业,也要和你兄长一般被罚,可你其实已经很聪明,女子立世讲究的德言容功,你就没一样差的。” “那我爹娘遭逢意外,你伤心吗?”甘棠追问。 甘棠话音未落,甘二婶双眸就流出泪来,一息间,她顺着脸颊滑下的眼泪就打湿了衣襟。 甘橤忙拿帕子给甘二婶拭泪,甘二婶的脸有十息时间被遮掩在帕子之下,无人知其此时神态。 关于此次前来祭拜甘棠父母,之前的安排是,早晨出发晚上回城,甘棠她们从甘家出发至到了齐芒山祭拜这段时间,一切流程都和预设一般。 但就在祭拜行至一半时,突然有车夫来报,今日从家里带来的马匹都拉肚子,眼看没力气载人了。 齐芒山北面是甘家祖坟,甘氏家族已经兴盛百年,在祖坟处也有宅院,只是条件不如城内祖宅好。 甘二婶见状,只得吩咐人把祖坟附近的宅院打扫出来住一夜,然后让小厮回城请医士来治马,并再回家牵新的马匹来接她们明日回城。 入夜,三人吃了饭后,就各自回房了。 夜在深一点,甘橤便熄灯睡了。 甘棠则点了一盏油灯,对着油灯打络子。 屋外风声渐起,话说春风甚少有急切催人的时候,但今夜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月明星稀的,没有任何下雨迹象,可是甘家在祖坟处的这座宅院,骤然刮起堪比能卷折百草的北风来。 醉儿见窗户因没关好,被风吹开,她上前去拴上窗户。 就在她走到窗口时,突然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醉儿惊恐的瞪大眼睛,跑回去一把抱住甘棠,“啊,姑娘!有鬼!” 第四十九章 计划败 甘棠打络子的动作顿住,那个白影她也看到了,一闪而过,尤为快速。 她心里一阵无语,早与他们说了二婶住处,还跑来她这里干什么。 虽这是自己设的局,可大晚上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白影,她还是会怕的好吗! 瞧瞧现在抱着她不撒手的小丫头,明知计划,还是被吓惨了。 “醉儿,你看错了,那是人。”甘棠和熏儿与李嬷嬷一起安慰直面惊吓的醉儿。 醉儿也知道今夜计划,就是刚刚突然看到一个红脸白衣的模糊身影,冲击力太大被吓到了,现在她努力平复着心情,抖着声音说,“熏儿,我今晚要抱着你睡。” 熏儿失笑,“好,今晚咱俩一起睡。” 李嬷嬷白眼,“今晚能不能睡还两说呢。” 醉儿反应过来,是哦,她真是吓傻了,脑子都变笨了。 今晚的计划是,甘棠找人假扮自己父母兄长显灵,去吓唬甘二婶。 瞧醉儿一个知道计划的乍然看到那白影都被吓一大跳,这几天一直在被甘棠语言影响的甘二婶,若是心里真的有源于害死甘棠父母兄长的不安和害怕,那见到假扮甘棠父母兄长的‘鬼影’时,很难不口吐真言。 若是甘二婶说出什么来,今夜甘棠势必要追问,那还真是彻夜不眠的事。 安抚好醉儿,甘棠领着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去收成果。 彼时甘二婶屋子里传来数声尖叫,引得跟来的数十位女侍小厮出门来看,但她们都被甘棠带来的人拦在屋里。 也不是没人觉得不上去看探一番不妥,比如伏侍甘二婶的六个女侍,无论怎么被阻拦,她们都要去甘二婶屋子。 甘棠的人实在不想和她们多说话,直接伸手劈晕了几人。 筹划几个月,夸张点说,便是一片叶子被风吹落的落地之处,甘棠都算计到了,此时此刻,她岂会让几个小厮女侍打乱自己的计划。 但是她没想到,她走到甘二婶房间时,屋子里并没什么慌乱到‘口不择言’的场面,且被吓的半死过去的人也不是甘二婶,而是甘橤。 要说甘橤这运势,原本今晚,甘棠使人给她下了迷药,可她只喝了一口,便嫌那茶汤太烫,想过会儿再喝,于是只喝了一口的她,药效上来了却又不大重,昏昏沉沉间听到最初来自甘二婶的尖叫声就被惊醒了。 她一推开门瞧见那两个飘忽不定的红白影子,本就脑子发昏,就直接吓晕了。 母爱呀,也是个神奇的东西。 原先还惧怕鬼影的甘二婶听到自己女儿的惊呼和摔地声,便放下了恐惧,一气冲出来,做出保护自己女儿的架势来。 这一遭,她便看到了那两个鬼影的破绽之处。 那两个白影那是什么鬼影,灵魂再生,只是些杂耍里常见的把戏罢了。 凡习武之人,无有不身轻如燕的,大多都会一种脚技,唤做鬼步。 顾名思义,就是行走起来,如鬼一般飘然空虚。 她怒吼那两道身影,问她们装神弄鬼的作甚,那两道身影也不说话,正寻思是否要把甘二婶打晕了,趁势逃跑,甘棠就来了。 甘棠的到来转移了甘二婶的注意力,一瞬那两个人影也不见了。 “二婶,蕊橤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了院子了?”甘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惊奇问。 甘二婶再去看鬼影所在之地,那里那还有人。 “棠儿,你看那里有东西吗?”甘二婶伸手去指。 甘棠顺着手指方向望去,那一处黑的不像话,又是在槐树下,树影婆娑,更显神秘。 甘棠疑惑,“二婶,那里有什么呀,一颗槐树?” “不,你爹娘刚刚显灵了!”甘二婶说的确切。 甘棠面作荒唐状,她干笑两声,“呵,二婶你说什么呢?我爹娘便是知道我将要嫁人很是高兴,也该托梦于我呀,怎么会在哪儿显灵,您怕是看错了……二婶,您快别说了,还是先看看橤儿妹妹吧。” 甘二婶目光落到甘橤身上,眸中又露出对女儿的拳拳爱护之情。 甘棠示意醉儿熏儿帮忙,两人和甘二婶一起把甘橤送回房间。 今日来的队伍,原本计划是要早上出门晚上归家,故而也没带医者和药品,偏甘棠她们当中又无懂医药的,把甘橤带回房间后,几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甘二婶不知何时,眼睛已经红肿起来。 甘棠立在她偏左侧,目光冷郁至极。 “二婶,已经让人去外郭找医者了,橤儿妹妹会没事的。”甘棠安慰的极其不走心。 那般详尽的谋划,便是连片叶子的下落地点,甘棠都有过计算,可还是出了岔子。 因为甘橤一夜未醒,甘棠也一夜未睡,第二日瞧着恹恹的。 昨夜被甘棠的人拦在屋里的女侍小厮们,今晨终得了自由,他们在收整行装时,你一言我一语才知道昨夜那般大的动静,是府上姑娘受惊吓晕了。 至于姑娘受了什么惊吓,那些没亲眼见着的人,都说不上来。 回了城,甘棠说她要回卞府一趟给外祖母请安,甘二婶现在没心情管她,就由着她在城门口和她们分了车队。 一夜未睡,心里又格外烦闷,甘棠感觉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她扔了手里的绢扇,郁闷的靠在窗沿上。 突然,哐的一声,甘棠额头磕在雕花窗沿的凸起处,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立刻起了一大片红痕。 李嬷嬷掀开车帘一角,不悦道,“怎么回事,颠着姑娘了。” 车夫忙告罪,“嬷嬷,咱们的马车和别家车撞一起了。” 能让平缓行驶的马车突然发出哐的一声,也就只有撞车这个可能了。 “对面的是谁家的车?” “是……姑娘,嬷嬷,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她不大好了!!”车夫正要说对方的车只是一架不起眼的篷布牛车,对面的怀娠妇人突然捂着其还不显怀的肚子求救,车夫的语气立时慌乱起来。 甘棠也听到了外头年轻女子的痛呼,她掀开窗帘,“快快给那妇人让条路出来,在派个人送她去医庐。” “姑娘,那妇人的车板散架了……”车夫低声说。 听到此话,甘棠也从车门处去看外头情况,那牛车可不是被撞得七零八落的。 “把她带上来,我们送她去医庐。”甘棠原先对女子怀娠一事,知之甚少,这段时间被甘家诸位叔母你一言我一语的教导为妇之道,对妇人的事才知道的多些。 她观那妇人还未显怀,当是怀娠还未有三月,正是坐胎不稳,稍有差池就会出意外的时候,心中对她起了担忧,便也没细看那妇人明明梳的是在室女的发髻,穿着也不似在室女的穿着,就让人把她送上自己的马车。 甘棠的车架是二架车马,车厢同时坐六七人都还有空余,那妇人上车来,也不会显逼仄。 相比甘棠只有一堆理论知识,李嬷嬷则是有实战经验的,她观女子和甘棠差不多年纪,腹中当是初胎,怕她害怕,不时安慰着。 可等马车行驶平稳后,女子跟变脸似的,“甘姑娘真真如圣旨写的一般淑雅恭顺,温良俭让。” 甘棠的马车宽大,虽多一个人不多,可她们毕竟不知妇人根底,就让甘棠坐在马车最里侧,醉儿熏儿一左一右护卫着她,李嬷嬷坐醉儿熏儿边上,妇人坐靠近车门的地方,让甘棠和妇人隔的远远的。 如今妇人突然说话,两人目光相视,一瞬好像连醉儿熏儿李嬷嬷三人隔出的屏障都消失了。 “你认得我。” “是呀,为了这一面谋划多时。” “你找我作甚?我并不认识你。”甘棠看向妇人带血的腿间。 在西川几年,嫆嫆那个马大哈爱玩爱闹,也极易受伤,甘棠没少帮她悄悄处理伤口,故而甘棠见过不少次血,她瞧得出妇人腿间的是真血。 至于怀娠否,甘棠到底只是一个在室女,她看不出来,但现在她注意到女子的发髻了,心里起了疑惑。 “我认得吕究易。”女子快速说。 吕循字究易。 时下男女相处机会甚少,若非是故交,别说字,就是名男女之间都很难互相知晓。 四年前,甘棠也是见了吕循好多次才知道吕循的名,吕循的字都是她去西川了,吕循给她写信,信中提及她才知道的。 这个妇人竟堂而皇之的叫出吕循的名字来! 李嬷嬷醉儿熏儿瞪大眼睛,面露防备,她们这是招了只狼上车啊。 “姑娘,莫听她胡说,也不知是哪来的女子,为了富贵,谁都敢攀咬了。” 女子现在的情况特别像那种被家有妻室的男人养在外头的偏房,如今有了孩儿,决定铤而走险一次,挣下富贵来。 要是甘棠和吕循是盲婚哑嫁,这事足以搅黄他俩。 “你有事要与他说便去找他,我如今也不大见得着他。” 时下的男女,没婚约的没由头见,有婚约的为了积福在成亲之前也要少见。 如今甘吕两家的六礼已经走到纳吉,也就是拿着两个当事人的生辰八字去算是否为天作之合这一步。 第五十章 医庐闹 待到纳征时,吕循会来一次甘府,然后就要等到亲迎礼才会来甘府,和甘棠有见面机会。 甘棠是实话实说,但女子和李嬷嬷她们却听出两种意思来,前者是觉得甘棠在显摆,后者是觉得甘棠在苍白解释。 李嬷嬷她们有如此想法,是因为不知道吕循跟甘棠表露过自己不立二色的忠贞心意,所以现如今见一个疑似和未来姑爷不清不楚的女人找上门来,说不好连外室子都有了,甘棠却连吕循的面都见不着,觉得讽刺的很。 女子则是因为羡慕,她原先家中虽不大富大贵,可若是一切顺利,她也是能体会一遭新嫁娘的幸福的,现如今她深陷泥潭,而甘棠却能衣食无忧,与一个极好的郎君共结连理,所以她觉得甘棠在显摆。 “真好!祝你与吕世子鸳盟缔结,百年好合。”女子眸中露出艳羡。 李嬷嬷看女人反应,更加摸不着头脑。 她想,其实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半点不似逼宫的外室。 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李嬷嬷回忆从前见过的妾室威逼主母的场面,还是觉得,这般温和的绝对是头一遭。 所以若不是逼宫,那这女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甘姑娘,我要借着你去药铺开一记堕胎药……” 李嬷嬷表示,她话说早了,古往今来,凡不长眼的外室来威逼正室的,就没有不搅风弄雨的。 “那里来的下作人,我们姑娘好端端的闺阁千金,少拿些话污遭我们姑娘的耳。” 女子明显还有话要说,但被李嬷嬷粗暴打断,她甚至已经要车夫停车,准备把这个女人赶下车去。 “李嬷嬷,左右她伤害不了我,就说两句话罢了。”甘棠示意女子继续说。 “甘姑娘,我堕胎之时,你要保我性命,我便和你说一事,事关你与吕世子的婚约能否顺利进行。” 女子抛出的话,直击甘棠内心,她面色如常说,“你现在说。” “好。”女子回答的很爽利,她只看了眼李嬷嬷她们三人。 甘棠不错眼的看着女子的脸,“你说吧,她们不妨事。” 女子目光幽深,如死水一般,“有人要拿甘姑娘和吕世子的纳吉礼做筏子,让吕世子家无暇他顾,趁机谋害前太子殿下。” 李嬷嬷三人惊讶的不知所措,谋害皇嗣,这可以说是大不道了,敢谋划此事的,身份必然不一般,一介妇孺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和吕循认得,为何不直接告诉他?”甘棠防备问。 “这只是我的猜测。”女子面色忽而惨白起来,“我如今见不着吕世子,便是来见你,我来之前也没想过能见到。” “你叫什么?” “我……甘姑娘,我从前得吕世子庇护才留下一条命,如今只是一游魂人罢了,名姓已不重要。”女子惨白脸色下多了一分痛苦。 “那我怎知你是真心提醒,还是想借我之手让吕家陷入大难中?”甘棠不饶问。 朝堂上的事,甘棠受限于女子身份,知之甚少,但出于自保本能,对于来历不明的事,她天然的有防备心。 女子捂着肚子,面色越发苍白,“甘姑娘,我与吕世子的目标是一样的,或许我过几天就会没命了,我没必要骗你,只求你转告吕世子,若是我此遭死了,日后那人遭报应时,来我坟头告知我一声。” “姑娘,医庐到了。”车窗外有人来禀。 甘棠抿唇,“娘子,你先别说话了,医庐到了,你先看病吧。” 甘棠话音刚落,李嬷嬷就把女子带出马车。 甘棠坐在马车内,思考许久后吩咐醉儿,“醉儿,你让一府兵带着你快马去一趟堰国公府,把此事告知吕循,若他不在府中,便什么都别说。” 醉儿见甘棠神色凝重,自己也不敢松懈,只重重点头,然后由一马术绝佳的府兵带着她去堰国公府找吕循。 甘棠吩咐完此事,就下车进了医庐。 彼时那脸色白的异常的女子已经在让医者配落胎药。 “你腹中是你的孩儿,你当真不要?”甘棠问。 女子眸光异常坚定,“原本它在十天前就该死的。” 十天前正是甘吕两家进行纳采之礼的日子。 “你要等吕循来在吃药还是马上就吃?”甘棠继续问。 女子看向甘棠,“甘姑娘记下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甘棠点头。 女子也点了两下头,“那我马上吃。” 女子抓起医者给的药草,竟连煮都不煮,直接下嘴。 甘棠看得心里难受,这个女子真如她所说成了游魂人了,她经历过什么? “大夫,一定要保住她的……” 甘棠急声吩咐医者保护女子性命,但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声。 对方有九人,打头走的昂首挺胸,步履匆匆的男子衣着华贵,腰配一枚青玉,他容貌也是上乘,可此时那张脸全是怒火——一种像是要把这医庐及医庐中的人都燃烧殆尽的愤恨之火,半点不见君子风华。 “吴清韵!你好的很!” 吴清韵现在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甘棠见男人想去扯吴清韵,忙示意府兵拦住他。 该说不说,这男人身量高大,身影又挺拔魁梧,甘棠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娇小,若非有府兵在侧,且人数还比对方多了四个,甘棠真不敢和这人起争执。 “金郎君,此女子你不能带走。” 那枚青玉上刻了一个金字,甘棠前段时间一直再看闫隆世家谱系名录,她现在虽不知眼前的人是金家那房的郎君,但心里也有了谱,这人气质上乘,行事雷厉风行,断不是那外强中干的门户家出的了的儿郎,只怕是金家嫡系。 “滚开。”金集邺反手就去掀甘棠。 李嬷嬷和熏儿忙接住甘棠,“你做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可是犯法的。”李嬷嬷怒吼。 金集邺面露凶光,不屑的朝甘棠主仆三人看了一眼,最后他的目光也落到甘棠腰间的玉上。 时人都爱戴玉,且还爱以玉表明身份,甘棠腰间的玉上就刻了一个甘字。 其实,就算没有甘棠腰间的玉,甘棠乘的马车上也有甘氏族徽和印有甘这个字的幡旗,她是甘家人,瞒不住。 “小娘子匆匆来引郎君注意,可是缺人了?无妨,爷愿纳你。”原先对甘棠等人示若无物的男人,突然双手叉腰,一双眼睛放荡的觑着甘棠身段,语气也格外下流。 若非还有府兵相护,金集邺瞧着还要去挑甘棠的帷帽。 “大夫,烦请你派个人去报官。”甘棠不理金集邺的轻佻,只让医庐大夫去报官。 她现如今护卫只有十二人,是万万不会派走的。 医庐大夫有些犹豫,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他要是去报官了,明儿他这医庐还开的下去吗? “小娘子,这……老朽……” 甘棠瞬间明白医庐大夫的犹豫缘由,罢了,不报官就不报官吧,大不了和这男人打一架,她人多,府兵们又都是上过战场的,她不信打不过这个帝都公子哥儿的护卫。 “大夫,把你家贵重的东西收起来吧。” 这个提议大夫没有意见,忙使眼色给药童把堂上重要的东西收起来。 “诶,救人啊,一定要救活她。”甘棠再次提醒慌不择路的大夫把担架上的吴清韵带走。 金集邺见吴清韵被带走,收起轻佻样,作势要去追,甘棠忙让府兵拦着他。 金集邺的暴戾值蹭蹭蹭往上涨,“贱人,你找死!” “金郎君,我说了,她你不能带走。” “把她衣服扒了,丟街上去。”她指的是甘棠。 金集邺在暴怒中也有理智,他已经知道甘棠是甘氏女,只是认不得她是甘家那个小娘子,但见她身边的护卫数量相当,个个都长得魁梧英挺,也晓得她不是甘家什么已经偏了千八百里远的小宗小娘子。 甘家大宗能有如今气派的小娘子里,顶天数也就两,一个甘棠,一个甘橤。 甘棠和甘橤年岁相差不大,金集邺没见过这两人,并不知道面前的究竟是谁,可他只要想到面前的小娘子有一半的可能是吕循的未婚妻甘棠,他就理智再次消失,对她说放荡话,还让自己护卫把甘棠丢到大街上去。 要是甘棠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大街上,也等于是要她命了,金集邺的吩咐可谓狠毒。 金集邺的护卫只听金集邺的,也不管甘棠是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主,金集邺发话后,就要去抓甘棠。 甘棠这边的护卫,立刻将甘棠围成圈,无论如何都不让甘棠暴露于那些护卫面前。 要说上过战场的就是不一样,这些府兵虽没有入籍,可其战斗力远不是帝都城下训练出来的护卫比的了得。 八个金集邺的护卫,两两打一个都打不赢甘棠这边的一个府兵。 金集邺原不想动手,但得了甘棠令的护府兵一直在阻拦他,不让他去找吴清韵,他怒火中烧,抽出剑来直指甘棠。 第五十一章 危急时 甘棠身边的府兵立刻做攻击状,原先拦着金集邺的府兵也去保护甘棠,金集邺得了空隙,一招釜底抽薪,略过几个护卫往医庐里间去。 “别让他把那女子带走。”甘棠急声吩咐,她虽记得女人的话,可她认不得女人,万一到时她没跟吕循说清楚女人的身份,误导了吕循,可不妙,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一直保护甘棠的府兵又抽了两个出去阻拦金集邺,因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甘棠左侧立时空出一大片来,金集邺的护卫见状,挥着刀直砍甘棠。 在场的几个女子,都不会武功,于打架一事上反应慢半拍,直到大刀几乎与甘棠衣袂相贴,甘棠才发现自己左手边空了。 她吓得惊呼。 这时一把玉骨扇以极其凌厉的势头从甘棠发梢划过,甘棠发间金钗与之擦身而过,金钗上的绞丝小鹿被打下来,顺着甘棠脸颊落下。 甘棠只感觉脸疼了一瞬,身边就传来哀嚎声。 原本甘棠这一刀是挨定了,府兵们因为让金集邺闯进医庐里间,去了六人阻拦他,另四人和金集邺的护卫打斗纠缠,只有两人保护甘棠她们几个女子,他俩也没注意到甘棠靠近里间的左手边空出位置来,甘棠她们反应也不及习武之人迅速,刀都落到自己衣袂上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有性命之忧。 但吕循来了。 他见金集邺的护卫将刀举起,加快速度飞奔而来,可还是赶不及,便将身上的玉骨扇掷了出去,他甚至不敢将玉骨扇砸向那护卫的身体,生怕护卫一个踉跄拿不住刀,足有七八斤重的刀伤到甘棠,只全力一击,让玉骨扇击中刀身,偏转刀锋,不让刀锋落到甘棠身上。 有了这一息,两个保护甘棠的护卫反应过来,一脚踹开那差点砍伤甘棠的护卫,和他扭打起来。 吕循也乘势将甘棠拥入怀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查看她可有被伤到。 这其实是不大妥当的,但也无人在意了。 吕循没想到会有此变故,也只带了两个护卫过来,这两人当即也加入战斗。 吕循将甘棠带回马车,远离这处危险之地。 把甘棠送上马车之后,他也钻进马车,留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面面相觑。 最后三人决定装聋作哑一次。 吕循见甘棠额头,脸颊都有红痕,自责不已,他掷玉骨扇时,就怕有一点偏差,扇子碰到甘棠,可还是失误了。 吕循手里捏着他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金钗上的绞丝小鹿,歉疚道,“棠儿,我来晚了。” 甘棠见此场面原本很心慌心悸,但被吕循抱着时,心里就不害怕了,“没有,你来的很及时,究易哥哥。”甘棠手里也有她暂得安全时,捡起的玉骨扇。 玉骨扇,顾名思义,以玉做扇骨,偏玉又是个娇气玩意儿,磕不得碰不得的,刚刚它被自己主人丢出来保护未来女主人,已经身先士卒的不能再身先士卒了。 吕循怕碎玉扎到甘棠,忙拿绢帕仔细给她擦手,甘棠也后知后觉的没拒绝。 “棠儿,你见到金集邺了?” 金集邺人已经去医庐里间了,吕循没见到本人,但吕循认得金集邺的坐骑。 吕循与金集邺其实很熟悉,若当初金家大姑娘没有失礼于人前,顺利入东宫做太子妃,他,金集邺,前太子三人会一直是至交好友,未来前太子做皇帝后,他二人就是其肱股之臣。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是先见着一个……”甘棠想起金集邺怒气冲冲而来时怒吼的那个名字,“吴清韵,对,我是先见着一个叫吴清韵的娘子,后来才见着金氏郎君的。” “我没让金氏郎君带吴娘子离开,故而才打起来,可会有事?”甘棠担心问。 吕循与金集邺,可以说是双王,以前有共同目标,专心辅佐皇太子,一同相处时还不见不妥,现如今因政治立场改变而站在对立面,双方又谁都不肯让步,那真是输赢只在细节之间。 吕循温和的捋着甘棠因金钗断裂而松动的三千青丝,“不会,莫担心。” “那个娘子很厌恶金家郎君,咱们要让他带走吴娘子吗?”甘棠原本不许金集邺带走吴清韵,就是想让吕循来亲眼见一眼吴清韵,然后待她把吴清韵交代她的话都说了后,吕循可以快速判断吴清韵所言能有几分可信,现在吕循已经知道吴清韵了,余下的,甘棠不清楚,便不随意插手。 “棠儿,吴娘子是教坊司之人,谁都带不走她。”吕循语气里有浓浓的恨意和不甘。 甘棠惊愕,教坊司是苻朝律令里用来惩罚犯错官员家眷的地方,因为被抄家的罪一般都是大奸大恶之罪,所以那些女子便是大赦天下,也轮不到她们被解救出来,重新做一个良籍女子。 可以说,那些因家族遭殃的女子,无论原先多清贵典雅,一旦被罚没,就永世不得长生,永远只能成为原先是自己父亲,夫君,兄弟的下属,同僚,上官的男子亵玩。 那绝对是一个人间地狱! 若在不幸中找唯一幸,可能就是教坊司有对那些女子的全全把控权,那些女子的生死只由教坊司,就是皇室众人也不可虐待凌辱抹杀她们。 换句话说,就是金集邺要是想杀吴清韵,面上是不能和吴清韵的死沾上半分关系的。 可这算得上什么福利? 教坊司司尊不过一七品官,若是权贵定要以权势压人,司尊还没法子治一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吗? 就比如,吕循可以使钱给司尊,让他多看顾吴清韵些,不让吴清韵受人作践,金集邺也可以在吕循护不住吴清韵时,招吴清韵陪侍,斩断所有敢把目光落到吴清韵身上的臭男人的念想。 可纵然如此,男女床笫之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子有什么话语权! “她,她因何事被罚入教坊司?” “他父亲勾结户部官员,贪墨建造城墙的银子,致使建造防御城墙的奴役受不住压迫,在某个夤夜画红眉造反,惹陛下大怒,被陛下御笔朱批抄了家。” 甘棠不知该说什么,她就是感觉心里闷的厉害,于是她鬼使神差问了句,“这是真的吗?” 苻朝律令,凡涉及抄家灭族的罪,都要由皇帝陛下亲自在最后判决书上画朱批,虽皇帝陛下不亲自参与审理过程,可审理结果会呈至皇帝陛下案前,由皇帝陛下亲自过目。 这可以极大程度避免会造成合族覆灭的冤假错案产生,简单地说,就是被皇帝陛下御笔朱批的案子,还会出错的可能甚小。 甘棠自小接受的教育和吕循不同,她没有很完备的政治思维逻辑,可她相信吕循,能得吕循维护之人,她不觉得对方会是奸邪之人。 “现在是真的。”吕循如是说。 “那个吴娘子,她都没什么活人气息了。”甘棠心兀的一疼。 如今的吴清韵让甘棠想起五年前的自己,家破人亡不算还一次次受迫害最后不得不远离自己熟悉的地方逃命,她一开始去西川,便是外祖母她们对她多有照拂,她也提不起精气神来面对之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她怀娠了,那是她的孩子,一个母亲若非有天大的困难,怎会舍得舍弃自己的孩子?她憎恶令她怀娠之人,故而有她血脉的孩子,她也不要。”甘棠痛心说。 “好棠儿,我会救她的,只如今也是她的选择,你放心,她很坚强,凡能活着,她就会努力的活。” 甘棠心里一松,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听到这句话。 虽然吴娘子是以一个状似吕循外室的身份出现在甘棠面前的,可甘棠没怀疑过她和吕循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一来是吕循和她掰开揉碎了自己一颗真心给她看过,她信任吕循,二来是她当时乍然听到吴清韵说自己认识吕循,还怀有身孕的时候,心里隐隐升起的傲气觉得吕循不会为了一个看起来羸弱又可怜的娘子而不要自己。 现如今知道吴清韵的事了,她有些羞愧,又有些难过。 这世道,有些人活着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究易哥哥,吴娘子说,有人要在我们婚事上做手脚,让吕家无分身乏术……”甘棠骤然压低声音,几乎是和吕循耳语,“然后杀前太子。” “后面的话,吴娘子说是她猜的。”甘棠补充。 吕循原本因为担心甘棠就不怎么舒展的俊郎面庞更加阴郁,甘棠静静的不打扰他思考。 过了许久,吕循以唇瓣轻碰了下甘棠额头,“棠儿,回家去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我娶你。” 甘棠感觉自己被触碰的地方滚烫极了,“好,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许受伤,不许逞强。” 甘棠回亲吕循额头,吕循骤然如迸裂的火花一般,满目绚丽灿烂。 他又紧紧拥着甘棠,他的吻是因为他与甘棠身高差,三分故意七分无意产生的,甘棠的吻则是她倾了身子刻意为之。 第五十二章 入中宫 甘棠于此事上一直都恪守时下礼教,便是连吕循想没事牵她,她都不许,可能是这段时间受到的做人新妇培训,也可能是今天经历的事太过震撼,加之又感受到吕循浓浓的维护之意,她便忘形了。 “你真是让我舍不得少一刻见面。”吕循自肺腑产生的愉悦掩盖了他听到甘棠转吴娘子话时的郁燥。 吕循现在只想把甘棠打包揣兜里带回家,从此不理世事。 甘棠一颗心儿扑通扑通好似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婚前见面不吉利,你……再忍忍。” 时人被道教佛教影响,多少都有些迷信,这些婚嫁习俗,吕循虽不觉得自己要是不照做,便会和甘棠无法白头偕老,可他也不敢拿自己和甘棠的未来赌。 不过现在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儿都想不到第二次见面便是明日。 今朝在医庐闹起来的时候,帝都巡防司司长恰好经过,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哪来的宵小,不长眼在帝都闹事,待见到正僵持不下的吕循和金集邺及那还昏迷不醒的吴清韵时,也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就着御史告状了。 下午些时候,甘棠就被宣进皇后娘娘的椒房宫‘亲切’问候了一番。 那巡防司司长见到吕循和金集邺僵持时,甘棠已经回家了,不过她将自己的府兵都留给了吕循,一直到府兵回来,她才知道巡防司司长撞见了医庐的一幕。 她现在正在和自己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禀告昨夜计划未出效果的事。 外祖母她们听了都倍觉遗憾,明明已经谋划的这般细致,天衣无缝,可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而且,只怕甘二婶缓过来,就会晓得这是甘棠做的局。 这次事败,必然会让甘二婶心生防备,之后甘棠想在找证据就不容易了。 “棠儿,之后别去甘家了,若如今实在找不到线索,你就先忙出阁的事。”外祖母沉声吩咐。 外祖母害怕,要是甘二婶知道那是甘棠做的局,甘棠一个人在甘家,会被甘二叔和甘二婶使计迫害。 “好的,外祖母。”甘棠点头应是。 甘吕两家的婚嫁虽才走到纳吉,但亲迎之日,两家大人也已有默契,大约是明年的这个时候行亲迎礼。 对于一个新嫁娘来说,这一年里,绣嫁衣也够甘棠忙碌的。 既然甘二叔和土匪勾结一事还无有眉目,甘棠就专心把这件事做好,总之天理昭昭,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况且,甘棠还有一条路走,谭县钱家二月中旬时,使人传话,说愿意把谭县附近的他们知道的土匪名录给甘棠。 有了那份土匪名录,届时找外祖家和堰国公府帮忙,必然能找出当年谋杀她父母兄长的土匪来。 …… 第二日。 甘棠刚从绣品堆里抬头准备休息一下,李嬷嬷突然急吼吼跑来,对甘棠说,“姑娘,老夫人让奴等替您梳妆更衣,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甘棠莫名其妙,今年过年,皇帝陛下宴请了群臣,皇后娘娘则宴请群臣家眷。 西川卞氏的人,若是不在帝都便罢了,但只要在帝都,就一定会在邀请之列,故而甘棠在宴会那日也和外祖母进了一趟宫,不过那天,皇后待她们就跟待其她女眷一般。 到是皇帝陛下,在宴会结束后,特意召外祖母去了一趟他住的正德殿,和外祖母说了大概有两刻钟的话。 “李嬷嬷,外祖母可说了缘何要进宫。” “还不知,但见那传话的宫令脸色不好。”李嬷嬷一脸严肃。 按理说,臣子家眷被皇族召见,是天大的荣幸,可伴君如伴虎,皇后娘娘也是手有生杀大权的。 而往往,这些贵人身边的宫令就是她们的脸谱。 贵人开心,他们开心,贵人生气,他们生气。 来传召的宫令脸色不好便是皇后娘娘心情不好,所以甘棠此遭进宫,不妙! 甘棠一边梳洗更衣,一边仔细琢磨皇后召她干嘛。 突然她灵光乍现,想起昨日医庐的事。 甘棠高度紧张的心情略松了些,昨日的事她并未有逾矩之处,皇后就算不忿于她不给金集邺面子,不让他顺利把吴清韵带走,也断没有因为一外男来惩罚她一女眷的道理。 若是皇后敢大肆惩戒甘棠,就是伤甘棠清誉,要是甘棠回家来闹一闹,寻寻死,皇后自个儿也会被御史参勾结外戚,没法睡好了。 现如今,朝堂派系林立,甘棠除了是甘氏女,卞氏外孙女,还是堰国公府世子爷的未婚妻,要是皇后一个没处理好,被拿捏住,她背后的陈家金家于朝堂上,就会栽一个大跟斗。 甘棠料想的没错,皇后不敢惩戒她,但暗戳戳的折腾却是有的。 甘棠这次是和外祖母一道进宫来的,但是自进了外城宫门,就有内侍来跟她们说,接下来得步行。 外祖母和甘棠虽然因为远居西川多年,甚少进宫,但身边就有个不知那家的女眷得乘软轿入宫的例子,如何不知这是皇后在折腾人。 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外祖母并未做声,领着甘棠步行进内宫。 进了内宫,到皇后的住处椒房宫时,又有宫人来说,皇后娘娘刚午睡醒,还在梳妆,让她们在廊下,其实是太阳底下等皇后娘娘梳妆。 皇后娘娘梳好妆后,好容易宣外祖母和甘棠进殿了,行礼时,皇后娘娘又作妖了,她不令人给外祖母和甘棠拿垫子,就让两人直直跪在坚硬的地板上行礼。 从外城宫门到内城宫门,甘棠和外祖母整整走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又在廊下被太阳晒,紧跟着进来又跪在坚硬地板上,腿上有旧伤的外祖母扛不住了,在得平身令时,她起不来。 入宫见贵人,没有特许,入宫女眷是不得带自己的女侍进宫的,一切皆由宫中女侍伺候,而现在那些宫女都跟看不见似的,只有甘棠一人搀扶外祖母。 外祖母勉力起来,腿肚子却直发颤。 甘棠心疼,见殿中也有落座的女眷,且其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甘棠忙请求皇后,“皇后娘娘,妾外祖母年纪大了,体力多有不支,还请您赐妾外祖母一座。” “大胆,皇后娘娘允你说话了吗?”皇后没发话,那被皇后赐座的年轻女子就吼道。 甘棠认不得此人,可她实在愤怒,她外祖母是有诰命的,而那年轻女子虽做妇人打扮,但并未穿诰命服,可见就是一般臣子家眷,如今她却不跟外祖母行礼,实在傲慢。 甘棠郁郁不做声,只等皇后赐座。 那女子又狠狠瞪了甘棠一眼,才撇开目光。 居正位的皇后娘娘在室内安静的诡异后,终于开口,“给老夫人和甘小娘子搬个凳子来。” 凳子? 那女子都是坐铺软垫垫软枕的官帽椅! 皇后实在欺人太甚。 甘棠忍着气,把外祖母扶到矮凳上,自己却不坐,只立在外祖母身后。 “甘小娘子,你也坐罢。” 甘棠冲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妾家中有不与长辈同坐一排的规矩。即妾的外婆都位居那位姐姐之下,妾更不敢坐了,多谢娘娘赐座。” 其实这个规矩不止甘棠家里有,凡文人世家簪缨世家,便是皇族都有这个规矩。 就是长辈站晚辈不坐,长辈坐,晚辈不与长辈坐同一水平线,而是要略退半步,除非长辈特地吩咐了,晚辈才可以和长辈坐同一水平线。 女子又要炸毛,她又不傻,怎么听不出甘棠是在说皇后娘娘怠慢卞老夫人以及自己不知礼数。 “阿珂,来给老夫人见礼。”皇后娘娘语音不祥。 女子憋闷的起身给外祖母行礼,之后也没在落座。 “甘小娘子,今日早朝,御史禀陛下你与吾娘家表侄儿昨日在医庐闹了些不快,你有何想说的?” “回娘娘,妾没什么想说的。”甘棠态度谦卑,但语气不卑不亢。 “表姑母,昨日都是甘娘子处事不当才闹大的,这甘娘子竟私藏我金家逃妾,您可要秉公处置,莫因集邺是您的表侄,您怕有人说您偏心,就让集邺受委屈。” 甘棠现在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了,金集邺的正妻,齐侯爷之女,齐珂。 “甘娘子,你哑巴了,赶紧把这事认下,不然要你好看。”齐珂威胁。 甘棠还是不接话,只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妾可以说话吗?” 皇后一噎,刚齐珂骂了甘棠一句不守规矩,皇后没让她说话她就说话,现在她就好好守着规矩,冷眼看着齐珂跟泼妇似的胡闹。 皇后不免多看了两眼甘棠,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晓得甘棠是个还有几天才满十六的小娘子,年纪不大,人也看着温温柔柔的如小兔子一般,周身气质却出奇冷静淡然,到是个好的。 “阿珂,不许说话了。”皇后不悦道,她想,要是自己和自己前头那个儿子不闹翻,她是很愿意把甘棠给她前头那儿子纳入东宫的。 第五十三章 出言怼 齐珂很听自己这位因姻亲攀上的皇后表姑母的话,继续不满瞪甘棠一眼,就不在说话。 “甘小娘子,这事陛下已有定夺。吾今日宣你进宫,也是让集邺媳妇替集邺给你赔个不是,你回去也跟你那未婚夫婿吕家大郎说说,让此事就翻篇了罢。” 今日朝堂上,御史明明告的是吕循和金集邺在医庐为一贱籍女子大打出手,没提甘棠半个字,可出乎意料的皇帝陛下好好斥责了金集邺一通,罚他回家面壁思过,每日抄书,待知错后才准出门,并让吕循被摘的干干净净不算,下朝后,陛下还让皇后把甘棠召进宫来,让金集邺的嫡妻代金集邺给她赔个不是。 明明御史没提甘棠,陛下却让皇后召金集邺嫡妻给甘棠赔不是,这事的背后有深意。 皇后看了眼甘棠。 按理说,昨日医庐事件,应该各打五十大板,毕竟御史告的是两个人,可明显金集邺一个人挨了九十九板,吕循连剩下的一板都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陛下说要金集邺知错才准出门。 那知错后才准出门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既然皇帝陛下不觉得吕循有错,那吕循就是无辜受害者,犯错的人知道错的表征不就是跟受害者道歉,求得受害者原谅。 这让金集邺如何下的来台,他是万万不会去和吕循道歉的。 而最近朝堂上,金集邺所行之事,若他成了,吕家会受重创。 吕家是甘棠的未来夫家,甘棠有一个好舅母,当今陛下是最护犊子的一个。 有那位在,便是这世间的人与那人转了千八百折亲,今上也会护着。 皇后冷笑,对甘棠的打量带着不为人所知的厌恶。 “娘娘说的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妾无意义。”甘棠垂头说。 齐珂又要炸,“甘姑娘,你怎么回事,皇后娘娘都已经让我与你道歉了,你还不愿回去与你未婚夫说让此事翻篇?你执皇后娘娘一腔真心于何地?” 齐珂虽是侯府之女,可她是半点高门贵女的典雅都没学到,反而把拿腔作势这一套贯彻的淋漓尽致。 她说皇后让她跟甘棠道歉,然后让甘棠回去和吕循说两句好话,便让医庐事件翻篇了,可她从头到尾对甘棠只有颐指气使,对不住这三个字就没从她嘴里吐出来过。 就这样,她还妄想让甘棠和吕循说好话,让此事翻篇,从而使金集邺结束闭门思过。 “夫人如何这样说?妾自是无有不应皇后娘娘命令的。” “不是命令。”皇后皱眉,皇帝陛下亲自说的是,劝慰。 “皇后娘娘,您就是命令她又如何!”齐珂柳眉倒竖。 皇后真想把齐珂的嘴捂住,她正要付出实际行动,外头就传来一声冷哼,紧跟着就走进来一着郡主诰命服的女子,她嘲讽道,“金氏新妇好大的口气,此事我也听母妃和太妃说了,甘家小娘子本是助人为乐,该好好被褒奖的,但十四哥顾念金氏郎君如今也在朝堂行走,不好太过驳他面子,就让他回家闭门思过,道歉之事,由十四嫂私下组织。 现今看来,你这金氏新妇很不满十四哥对你夫君的判罚啊,张口闭口的让我十四嫂以强权压迫甘氏小娘子,那本郡主是否也可以以权势压迫你给甘氏小娘子道歉?” 来人是齐湘郡主,这宫里虽然没有太后,但是有一众太妃,当中颇受今上尊重的就是齐湘郡主的亲奶奶。 如今太妃年纪大了,对家人都有倚门倚闾之情,今上就特许齐湘郡主的母亲,嫂子和她每五日入宫一次和太妃相聚。 今日就是齐湘郡主和自己娘家母亲嫂子一起进宫的日子。 自甘棠知道齐湘郡主和自己父母的过往,晓得她对自己没坏心思后,就不抵触和她的来往,之前宫宴上,甘棠还由外祖母给齐湘郡主见了礼,齐湘郡主给了她一份见面礼。 齐湘郡主对甘棠父母有愧疚,却因为甘棠父母意外而亡,她始终没得说一句对不起,故而把补偿的心思都放在甘棠身上。 今朝,她从自己奶奶和母亲那里听说了昨日医庐的事,然后知道甘棠被召进宫内,怕她被向来维护自己娘家与舅家的皇后娘娘责罚,就从太妃那里暂退出来找甘棠。 虽然她没怎么和自己后头这位十四嫂相处过,不大了解她的为人,但她来之前是真的想着要敬重她的,她在听到齐珂颐指气使甘棠的时候,都还在好好等皇后传召,不想齐珂越来越过分,她就没忍住。 进了宫殿,当她又瞧见自己敬重的外祖母被安排在一张矮凳上,她怒了,怼完齐珂就怼皇后,“十四嫂,卞老夫人是十四哥都敬重之人,她如今入宫觐见,可是有错处故而要被你责罚?” 皇后看着齐湘郡主颇为头疼,今上子嗣单薄,人也冷清寡情的很,但他对自己兄弟姊妹们,便是隔了房的堂兄弟姊妹们都很宽厚,其中齐湘郡主还是一个,要是皇帝陛下闹矛盾的都是自家人,皇帝陛下会选择偏帮之的特殊堂房妹妹。 “阿珂,给甘家小娘子道歉。” 齐珂是侯爵之女,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捧着敬着的,便是成亲了,夫家对她也很好,并不曾苛待,在没出医庐事件之前,她的丈夫对她这个嫡妻也是给足了尊重。 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憋屈。 可齐湘郡主一来就骂她,维护甘棠,还让她给甘棠一个克死爹娘的人不详女道歉,她实在不甘。 “郡主娘娘,妾并未……” “你闭嘴!”齐湘郡主飞过去一个刀子眼,只一瞬不落的看着皇后娘娘,“十四嫂,您还没告诉齐湘,卞老夫人犯了何错,要被您安置在一张矮凳上呢。卞老夫人当年虽卞大将军上阵杀敌,安稳后方,为着稳定军心,腿骨骨折了都不上报军医,被皇伯夸为嘉勇。您如今虽贵为皇后,可当年也是受过卞老夫人庇佑的,怎今日这般白眼狼!” 先帝爷在位时期,国家动荡,一直在打仗,那时的人,无论男女,全民皆兵。 当时虽女子们不直面战场,可后方安定他们出了大力,诸如如今已在尊为之上的皇后当年还是小姑娘时,父亲在前头打仗,她们的安慰,就是向卞老夫人之流的巾帼英雄保护。 皇后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否被卞老夫人护佑过,但齐湘这番话,让她回到自己年轻时候。 皇后走下高台,亲自将外祖母扶起来,“老夫人,是我照顾不周了。” 明明是刻意的给下马威,现在皇后倒是一脸真诚,“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多提醒吾两句。”这句话是对甘棠说的。 甘棠明明阴阳怪气过皇后行事不妥,让自己的侄儿媳妇坐高位,外祖母坐矮凳,当时她并没有理会,只是让齐珂不继续坐着。 要是齐湘郡主没闯进来直挑问题指责皇后,她是断不会理会外祖母坐矮凳舒服否的。 “皇后娘娘,那妾的外婆现在该坐何处?”甘棠尖利问。 皇后亲自将外祖母扶到铺软垫垫背靠的宽大官帽椅上,“老夫人,快请坐。” “十四嫂,还是不坐了罢,我当年受卞老夫人庇护过,现今看着她在您这儿受苦,实在不高兴,可能甘家小娘子得到的道歉也不是真诚的,那我们就走了。”齐湘郡主才不给皇后娘娘弥补机会,她便说就边去急皇后娘娘,然后示意甘棠扶着外祖母的另一边手,把她带出椒房宫。 皇后怒极,但她现在耐力极好,便是连暗戳戳的折腾手段都没使出来。 “齐湘妹妹,莫生气,今日我也是被我家那侄儿气糊涂了,区区一小女子罢了,也值当他和吕家大郎两个金尊玉贵的人争起来,说来啊,咱们女人也是苦,为人妻后就不像做女儿一般自在了。你说他们俩要是想纳小,好好的与自己嫡妻说,咱们都是端方有礼的大家闺秀,怎会不允……尤其是你啊,甘小娘子,你和吕家大郎还未成亲,怕是也没料到吕家大郎在外头还有这桩事把,今后你入了吕家,可得好好同吕家大郎说,要是夫君有此心,你为嫡妻的自会替他张罗,他一爷们儿不必掺和到这些小事里,凭白遭人笑话。” “皇后娘娘说的是。”甘棠乖顺应下,跟半点都看不出皇后这是在往她小口插刀子一般。 认真说来,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为花楼里的女人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也有,可那无不是要么年纪尚小,血气方刚不肯听劝的,要么就是骨子里没啥大能耐只能在此事上显威风的。 而无论是那一类人,最后总会被冠以花花公子,浪荡公子的名头,而这对于士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吕循和金集邺都已经是在朝堂行走的郎君了,且还都是那种在朝堂有号召力的年轻郎君,如今闹这一出,对他们很不友好。 之后在新的八卦出来前,他俩都要被明里暗里笑话了。 第五十四章 是心疾 “老夫人,齐湘扶您,这歉咱可受不起。”皇后想转移话题,齐湘郡主却不许,只一个劲儿的冷嘲热讽。 她话音刚落,就不顾皇后阻拦,把外祖母和甘棠带出椒房宫。 这一刻,齐珂才晓得慌张。 齐湘郡主的一句话说的不错,便是这私底下的道歉是皇帝陛下给金集邺留的脸面。 皇帝陛下只定了金集邺有错,吕循是无辜受害者,虽然确实是这样,可齐珂并不觉得真相是这样。 她反而觉得自己夫君太可怜了,被一个卑贱伶人和自己朝堂上的对头联合针对。 所以,这次道歉她一万个不情愿。 原先皇后也是站在她这边的,可齐湘郡主过来后,就什么都变了。 现在要是齐湘郡主去告状,皇帝陛下一定会让齐珂郑重其事的登门跟甘棠道歉,到时候她和自己夫君才是真正丢脸。 “姑母,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也太阳穴突突的跳,她但是不知道齐湘也站在她的对立面了,明明当年齐湘和亭宜乡主闹得极难堪,后来多年都不曾和亭宜乡主解冤释结。 “你现在追出去,不管多不甘心,都给我好好和甘小娘子道歉,不许像刚才那般语气说话。” 齐珂心里升起点抵触情绪,“是。”可现在也没办法了,为了她和她的丈夫,她愿意吃这遭羞辱。 齐珂追出去。 …… 到了宫门口,卞家女侍上来搀扶外祖母。 跟着过来的齐湘郡主捏了捏甘棠垮着的小脸,对甘棠狡黠的笑着说,“小妮子,瞧着吧,一会儿你就能报仇了。” 甘棠娘亲为武将的女儿,性子热烈如火,能与她玩到一起的性格也是爽朗大方的人。 虽然齐湘郡主已经四十岁了,平日里端的也是温和大方,可她这些年没受过罪,性格里的跳脱是改不了的。 就和甘棠娘亲一样,嫁的是自己钟意之人,生的孩子也各个活泼可爱,天真聪慧,便是她嫁人后,身边有一堆人说她行事太不羁,还当不起甘氏族长夫人的重担,她为此收敛了些,但骨子里的洒脱外放从未改过一分。 甘棠这一瞬,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 她兀得眼眶发红。 齐湘郡主以为甘棠是因为年纪小,刚刚又受了折腾,心里不大舒服,忙劝,“棠儿,你莫担心,现在该担心的是金家那不懂事的小媳妇和纵容金家新妇的皇后娘娘。也就是我现在要送你们出宫,不然我就去陛下跟前告状了,你放心,有姨母护着你呢。” 宫宴那天,甘棠接下齐湘郡主的礼后,齐湘郡主让甘棠唤她姨母,甘棠乖顺的改了口。 甘棠拿帕子拭泪,对齐湘郡主行礼,“多谢姨母护佑,棠儿怕外婆不舒服,便先辞去了。” 齐湘郡主点头,目送卞家马车离开。 齐湘郡主刚转身离开,卞家马车前就多了一人,他还一身绯色官袍着身,显然是刚下朝还未回过家。 甘棠好奇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闻外婆和你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我不放心……怎么眼睛红红的?”吕循解释完就忙询问。 甘棠正要说话,卞家马车车帘被掀开,“上来一道走吧。”外祖母低声说。 虽然甘棠和吕循已经有婚约了,可毕竟未成婚,同坐一辆马车不大妥当,但要是有长辈在场就不一样了。 吕循没有犹豫,在马车上的女侍下来后,他就扶着甘棠上车,然后自己也上车。 入了车厢,他又很自然的落座于甘棠身侧,虽无肢体接触,可两人的距离也是相隔很近的。 甘棠全然没觉得不妥,她现在很是担心外祖母的旧疾。 外祖母也就是刚刚那一瞬腿疼没缓过来,出宫时有软轿,她的腿就缓过来了。 “不妨事,棠儿,我现在不疼了。”外祖母宽慰完甘棠,就看向吕循,严声问,“昨日的事,你仔细跟老身说说,今日陛下又是如何说的?那娘子是何人,你与她是何关系?” 要说外祖母现在对事情也一知半解,昨日甘棠没想到事情会闹到陛下跟前,回家后就没跟外祖母她们说医庐之事,只说了自己在齐芒山的事。 今日骤然被传进皇宫,甘棠虽在路上说了医庐之事,可外祖母当时就发觉古怪,她觉得自家小孙女对吕循和别人为了一个女人闹起来的反应太平静。 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见到自己的未婚夫为了别的娘子闹出笑话来,居然不吃醋不生气,这……外祖母一直觉得自己的小外孙女是个柔弱的可人怜的,可自甘棠来了闫隆,做出的好几件时,都不似她当年在西川的行事风格。 固然,态度坚定,性情冷硬些于上位者来说是不错的品格,可外祖母担心甘棠是怕她于他们来说是远嫁,故而故意装坚强,于是连自己的未婚夫闹出风流轶事都强忍下了。 这是外祖母不能忍受的,要是甘棠远嫁的代价是,甘棠假装坚强,连点小女儿情丝都不敢有,这亲不结也罢。 吕循听闻外祖母的问话,忙事无巨细的和外祖母说起自己与吴清韵的关系。 之前吕循也大致跟甘棠说过吴清韵身世,现在又听了一版更加细致的,心头的涩意更重。 “外婆,棠儿,如今太子被废,朝堂人心不稳,陛下他当初判罚那些罪臣时,全然不似平常行事风格,那吴大人只是一注书郎,官阶虽高,可并无实权,有何被户部有实权之人拉拢的必要?” 注书郎这个官职,原在苻朝是没有的,还是自先帝恢复国内安稳,引八方贤士而来效命,其中吴氏先祖当年送了万册典籍,先帝觉得吴氏护书有功,想让他们做官,可吴氏先祖志不在此,只想好好研究那万册典籍,先帝尊重其选择新造的官职。 当年这个官职的创造,先帝本意是想给奖赏吴氏先祖的一片质朴之心,可释书不易,需要财帛支撑,吴氏先祖为了子子孙孙的繁荣求到先帝跟前,故而其俸禄可比肩二品大员。 其实,甘氏和吴氏是很相像的家族,甘氏有做甘泉书院,吴氏有万册典籍,书,书院,凡文人读书那个离得了。 只是相比之下,甘家根基更深,而吴家,才经历两代兴盛就又衰败了。 “棠儿,此事你都知晓了?”听完吕循的话,外祖母知道吴清韵的身世了,不过她吃惊的事,甘棠怎么也会已经知道这些。 亏她还为自己这位小外孙女担心,怕她遇着难事了,宁愿咬碎牙齿往肚里咽,也不像他们求助。 “都知道了。外婆,昨日还是我先见着吴娘子的,见情况不对才去找了究易哥哥,吴娘子的兄长即和究易哥哥为莫逆之交,她被其兄危难时相托给究易哥哥,究易哥哥要是不用心照顾,我才会生气,究易哥哥也并未有隐瞒我的,我怎么还能为此等小事生气,相反我还希望政治清明,让吴娘子早日从泥沼里出来呢。” 外祖母欣慰笑,“好好好,我的棠儿很懂大局。” “吕究易,我的棠儿给你做新妇,是你自己千辛万苦求的,这桩事便就此了了,但若是你日后敢做苛待棠儿的事,你就等着拿小命出来赔。” 马车车厢很宽敞,便是吕循身形高大,也施展的开,他当即跪倒在外祖母面前,对外祖母道,“是,外婆,我待棠儿一定有升天无落地的好。” 马车匀速行驶在商街,外头人声鼎沸,车内气氛和冾,一切好不得意。 外祖母又问了吕循一些朝堂上的事,除非机密,吕循都答了。 两人不知怎的,聊到了前太子殿下。 “东宫那场火,烧伤了殿下的心,如今殿下连你们堰国公府中人也不见了,你行事时更要谨慎些,别被人钻了你们消息不通的空子。” 东宫大火,就发生在甘棠见到吕循和皇太子在雨中狼狈不易的前两天。 本来皇太子虽被废了,可皇帝陛下并没有让他搬离东宫,且一切生活起居的供应都和从前做太子时一样,是那场大火后,皇太子才从东宫搬出来的。 如今皇太子住的地方,离皇城也不远,可那还是一块荒地,只有一间一进小破屋。 据说原先是前朝时给一位王爷开府修宅的选址,后来国势衰微,虽不久就出了个文韬武略皆上乘的先帝爷重创国家鼎盛时期,可先帝爷的儿子如今皇帝陛下的兄弟们死的不少,那块地就一直被荒下来。 皇帝陛下自前太子出了宫,住在那么一个破地,就没派人去问候过,反而是以吕家为首的一派支持太子复位的臣子去的勤快。 可如今太子殿下就跟被人抽了魂一般,全然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好在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人如今虽然落拓不已,但身子骨是不错的。 提到自己的君上,自己的兄弟,吕循心里也生出涩意,“外婆,您见多识广,您说像太子如今的情况,可是患心疾了?该如何才能治好他的心疾?” 第五十五章 抓逃兵 提到自己的君上,自己的兄弟,吕循心里也生出涩意,“外婆,您见多识广,您说像太子如今的情况,可是患心疾了?该如何才能治好他的心疾?” “他肯顾念自己的身体,事情便有转圜。他当年虽然……”外婆不知想到了什么,缄默了当年虽然后面的内容,转而讨论起皇后,“如今皇后所为之事,实在不智,殿下虽不是她生的,可却是他养的,殿下亲母族已无复起之机,皇后何须怕自己与殿下闹了矛盾后,殿下就不肯亲近皇后母家与舅家?何况皇后母家还占了个陈姓,只要皇后母家与舅家安分些,今上总不会令陈家如何的。” “殿下他打小被人捧着长大,又身处至尊之位,如今一朝被废黜,成为天下人议论对象,心里也未尝没有些难堪丢脸的情绪,虽他还是无人敢欺的大皇子殿下,可面子那关,还得他自己闯过去,究易,你们只消护佑好他的性命,陛下不会对他如何的,他日后起复的可能且大着。” 卞家虽然在西川,西川又和闫隆相距千里,可有些话由卞家人口中说出来,便是并非出自官方之口,其可信度也相当大。 吕循听后点头,重信说,“外婆,您说的我都记着,您也放心,虽如今家中事多,可我不会让棠儿吃苦。” “好,今后你们俩都好好的。”外祖母也快七十岁了,对年轻人的情情爱爱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要他们年轻人愿意,能同甘共苦,他们做老人的就别过多干涉,讨人嫌了。 回了卞家,甘棠见府内人头攒动,心里升起不舍。 今日外祖母会因为吕循的风流轶事急吼吼把吕循叫上马车问话,是因为外祖母她们要回西川去了,之后要待来年行亲迎礼时才会再来闫隆。 原本,若是甘棠爹娘还在,他们作为外祖家,只消在迎亲礼那日,让舅舅舅母们来吃酒,送甘棠出阁就是周全礼数的,但因为如今情形,婚嫁的前几礼外祖母都不得不作为甘棠长辈来替甘棠掌眼。 现在礼仪进行到纳吉,纳吉之礼,本来就是取个好意头,真正被重视的八字合算在纳采之前就偷偷算过,故而后面无论如何传出来的卦象都是两人为天作之合。 余下的纳征之礼和请期之礼,外祖母和堰国公府的主母碰过头有了默契,不会出岔子,便是真出岔子,堰国公府也会摆平,外祖母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再者,外祖母也已托齐湘郡主多多看顾甘棠,齐湘郡主如今将对好姐妹和姐夫的弥补之情都倾注到甘棠身上,甘棠有她做娘家人,不会吃亏。 并且如今甘吕两家过了明礼,就算甘家那群虎狼对甘棠欲行不轨,吕家也可上门为她出气,甘棠在闫隆的安全是很有保障的。 “好啦,明年春天就要做别人家新妇了,就别跟小孩子似的赖着外祖母了,外祖母到是想尽快听到自己有曾外孙的好消息。” 外祖母的曾外孙就是甘棠和吕循的孩子。 甘棠心里那点愁思立刻被害羞笼罩,虽然外祖母说的也是实话,甘棠和吕循感情好,婚后肯定没多久就会有孩儿,可是那有这么打趣自己还没嫁人的孙女的。 甘棠耳朵立时红的发烫,羞得无地自容,“外祖母!您,您为老不尊!我回房了。” “回房了也歇会儿再做绣活。” 甘棠差点没走稳,摔个狗吃屎,她现在为什么要做绣活,还不是因为要嫁人了,得绣嫁衣和绣给未婚夫婿的鞋袜,以及敬奉舅姑妯娌的荷包。 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甘棠也在做这些事,那时候她半点都不开心,今年虽然忙碌,可她满心都是欢喜。 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心仪之人也愿娶自己,多好啊。 甘棠羞窘的往自己住处走,但才走一半,就有人来报说金大少夫人来了。 金大少夫人就是金集邺的嫡妻,齐珂。 甘棠还不待继续走路,就再来人报,说齐珂被外祖母拒见了。 甘棠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刚刚在中宫娘娘住处,若非齐湘郡主来替甘棠和外祖母解了围,外祖母就要开骂了。 外祖母初时不做声,是因为她旧疾犯了,战斗力减弱,一时连说话声都是颤抖的,在齐湘郡主来之时,那股不适之感才消失。 现如今,她已经没有何不舒服的,战斗力也恢复了,自然不会在让自己和甘棠受委屈,一听齐珂来府上,她直接让人关了大门。 齐珂虽然担忧自己的夫君,可她内心还是不想道歉,一路上拖拖拉拉的,故而在甘棠她们回府了她才到卞府门口,现如今被拒之门外,她又怨恨至极,觉得甘棠就是故意挑衅。 又过了两日。 外祖母她们便要出发回西川,甘棠依依不舍极了。 甘棠眼泪汪汪的,正要和外祖母她们同乘一辆马车送她们到五十里驿站,在折返回来。 突然一队着甲士服的人士兵气势汹汹来到卞府门口,张口就说要缉拿逃兵。 也跟着来送外祖母她们的吕循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悦问,“什么逃兵?这里乃今上亲封的大将军于闫隆的住宅,那个不长眼的逃兵敢来这儿?” 这群着甲士服的士兵共百人,其中有两位着红甲的出来指着卞府门口的府兵,信誓旦旦回话,“吕世子,这些都是西川逃兵,据悉他们从去年八月便入了闫隆,可一直未去官府造册登记。” 苻朝律令,苻朝人必须以里坊为单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若要离开自己户籍所在地百里就需要有官府出具的文书。 其中若是有军籍之人要从一地到另一地,排除战乱时,和平年代的士兵只要超过十人离开驻地就需要官方出具公验文书,且在一个地方不能呆超过一个月,若超过了,就要当地官府另开具新鲜日期的公验文书,若是文书不全,便是出来办公务也算作逃兵。 甘棠从西川带来的府兵近百人,外祖母她们也带了三十多人来,不过这次跟随外祖母她们来的也要一道回西川去,跟着甘棠的则要等甘棠成亲了在回西川去。 甘棠来带的护卫是多了点,可他们只是西川卞府的府兵,未入军籍,属于白身,离开西川并不需要如入籍士兵一般要公验文书,且一定要一个月就去官府换公验文书。 其实这些人什么时候回西川去不是大事,他们离开西川久留闫隆的一应文书都是齐全的,但穿甲士服的人一上来就说他们是逃兵,便是污蔑了。 这事可大可小,但按照穿甲士服的人的数量来看,这事小不了,他们分明存了污蔑甘棠的心思,闫隆城里,除了巡防队和皇族,就没有哪家府邸可以畜养超过百人的护卫。 更遑论是入籍士兵,这闹不好要被冠以谋反罪的。 而如今甘棠是吕家的未来新妇,吕家和废太子还同属一只船上的,若是说这是废太子故意安排的,也不是说不过去。 而废太子为什么这么安排呢,想逼宫,让自己重回尊位或是更高位,那个都说的过去。 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后面会不会继续有‘实证’证明甘棠带来的人只是冰山一角,在某处还有听命于太子和吕家的士兵呢? 如今来看,怕是有的。 “你属那个官署?”已经上了马车的外祖母掀开车帘问。 红甲带刀人说,“军检处。” “军检处确实有看管士兵去留之责。”外祖母如是说,可只一瞬,她就语气严厉道,“那不知闫隆的军检处,可有,为出任务,所带兵士逾百人时,所出任务需查有实证,才可得调派文书的军令?” 冷兵器时代,一个拥有钢刀和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百人队伍,能干不少事,比如杀人越货,引起一地暴乱。 故而不管是哪朝哪代都有兵士若无任务只可待在军籍所在地,若有任务,为怀疑阶段时,最多五人为一队出去查证,稍微有点证据时,可以二十人为一队去控制主要首领,有实证或由最高级的将领下命令时,才可带超过百人的队伍去抓人的军令。 卞家虽在西川,可也知道军检处属于谁管辖,外祖母暗忖樊简虽被调回帝都,不上战场了,可断不会这么鲁莽。 今日身着甲士服的人黑压压站成一片,外头那些不了解内情的,都以为他们是来抄家的。 而卞家,清清白白的。 军检处带百人队伍来抓人,妥妥的犯军规了。 退一步说,他们就算怀疑卞家来闫隆带了百位军士做护卫,顶死天也只能带二十人来查问一番。 如今这做派,瞧着是直接要把甘棠和府兵们抓进天牢问审了。 着红甲士服的人现在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他确实就是来抓甘棠和府兵们去问审的,“老夫人,调派文书我等自是齐全的,如今你也莫想仗着身份阻挠,你们卞氏公然带军士百人入闫隆城,我们军检处有管理职责。” 第五十六章 告御状 “说的好,那就等着被陛下纠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吧。大媳妇,孙媳妇,棠儿你三人拿着我的手令入皇城告陛下,军检处有官员胡作非为纠结百人卫队私闯民宅,我随这两人去一趟军检处。” 外祖母不会仗着自己身边的府兵比军检处的甲士服士兵人多就试图抵抗他们,皇城根脚下和军检处的人打起来,他们卞氏要是想玩完尽可不管不顾的去打,故而绝不能这么做。 但外祖母也不会让甘棠进军检处,要是她进去了,对她的名声必会有影响。 虽吕循不会对此有任何不满,但闫隆城里的人家就不这么想了,以后甘棠还要在闫隆生活,外祖母不能让她受到一点指摘。 甘棠不答应,外祖母快七十岁的老人了,军检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是去一趟病了如何是好? “不,外婆,我去吧,您和大舅母大表嫂入宫禀告陛下。” “谁都不许去……”吕循正要说话。 突然有一个人在守卫森严的黑甲卫中窜到吕循身边,对吕循一脸着急的耳语了几句。 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吕循骤然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如今卞府门前的闹剧,这里他也走不开啊! “究易,你先离去,这里有老身镇着。” 这天底下能让吕循急得变脸的事不多,家事上甘棠是一个,国事上废太子是一个。 而吕循现如今面临的就是废太子那头抓到一个妄图对他下毒之人,要他前去缉拿歹人和这头甘棠要被军检处的士兵带走调查的两难局面。 幸而,外祖母懂吕循,没让他为难。 如今吕家和废太子是一条船上的,要是前太子出了事把命丢了,无法起复,今后在卞府门口的局面以后也会原样发生在吕府,外祖母知道轻重缓急。 吕循歉疚的对外祖母和甘棠四位女眷行礼,“外婆,大舅母,大表嫂,棠儿,我亦会派人回家禀告我爹,让他写参告文书。” 卞府的府兵没有问题,不怕被查,现如今他们虽然来势汹汹,可只要上达天听,便有他们哭的时候。 吕循跨马离开,甲士服士兵们不敢阻拦。 那两着红甲的将领见吕循走了,也松了口气,在他们心里,其实若非有调派文书,他们也不会来缉拿高门女眷。 刚刚他们都有要和吕循打一场的准备了。 现在,吕循走了,他们面对卞府女眷的底气又更足了些。 “军检处有军令,谁犯事便缉拿谁,不可替代。老夫人,您是一品诰命夫人,我等可不敢让您代替真正犯事之人去军检处。” 还是苻朝律令,凡诰命夫人犯罪者,除谋逆叛国之罪,都不须在调查阶段被关入天牢,而白身娘子,便是出自侯府,只要没被册封为郡主乡主,只要犯了事,就得配合调查,入天牢也是一句话的事。 “你过来。”外祖母沉声吩咐,说话时她也下了马车。 说话的红甲士兵走上前去,外祖母猝不及防给了他一脚,“老身乃先帝亲封虹卫将军,你见老身为何不行礼?” 虹卫将军这个官职,也是当年先帝新创的官职,若非几十年前国朝式微,天下大乱,如外祖母一样的高门淑女是连内宅都走不出一步的,但后来天下大乱,外祖母成了武将之妻,她为了辅佐夫婿,也上过战场。 那会儿先帝为了笼络天下英才,凡立功者皆有奖赏,便是女眷也不会落下。 可这一切自国朝恢复稳定后,女子如朝阳一般的勃勃生机又被那些礼仪教条压灭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外祖母当年也被封为将军,且这个军职多年来都还在。 红甲士兵年过四十,怎会知道外祖母有军衔,这一脚委实挨的冤枉,可谁让他明明没有实证,就敢叫嚣着要把甘棠带去军检处。 “老身倒要看看樊简那老头脑子可是被猪吃了,竟敢违反军令,你跟老身走。”外祖母拎着那红甲士兵的耳朵,往着甲士服士兵堆里走。 外祖母行至一匹马之前,才松开红甲士兵的耳朵,然后利落飒爽的翻身上马。 外祖母这一刻,那有已经近七十岁的老人的影子,她穿着一身绣仙鹤交领褐色长裙,外罩对襟广袖褙子,明明衣服是限制她行动的,可她上马的行动半点不受限。 “给本将军捆了他。”外祖母吩咐卞家府兵。 卞家府兵早憋屈死了,得了外祖母的令就将那一直咄咄逼人的红甲士兵捆了。 说来这着甲士服的百人队伍,也就两个着红甲的是头头,他俩一个被外祖母往死里怼,另一个想反抗,但见外祖母气势如虹,生怕自己如另一个红甲士兵一般在下属面前又是被打又是被踢的丢面子,接受到外祖母的威胁眼神后就老实隐身。 于是着甲士服的士兵们没了领头羊,就不知该在卞府门口干什么了。 外祖母气愤的拖着那口出无状的红甲士兵找樊简将军算账,大舅母她们也没闲着,刚刚外祖母把她的令牌给她们了,她们现在要进宫告状。 军检处无实证就集结百人队伍来卞府门口闹事,而卞府离皇城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也可以是被人怂恿来造反的。 大舅母在武将之家耳濡目染,知道的不少,她晓得自己现在应该就牢牢把话语权抓在手里。 …… 今日原该是休沐日。 所以吕循可以来送外祖母她们离开闫隆,但是没想到发生了这么一桩其心可诛的诬告事件。 甚至还上达天听了。 皇帝陛下知道此事时,很是勤勉的再批奏折。 他的对面坐着个着黑色袈裟的老和尚,其看着倒是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很。 皇帝陛下批奏折的时候,面部表情很丰富,他甚至还会吐槽,“啧啧,你瞧瞧这人,上次就批注他上折子时言简意赅些,就问个任上芒果熟了,我想不想吃,想吃的话就着人送来,也写了一百六十八字,浪费时间……不过听栀良说那个地方的芒果很好吃,以后的农学博士培育出来的青芒也香甜软糯,吃不出涩味,庆慧法师,你们出家人可以吃吗,可以的话,我送你些吧。”皇帝陛下吐槽完,就把奏折丢在一边,重新拿个折子出来批注。 “这个人也是,查个案子查了快四个月了吧,还没眉目,没眉目就继续查啊,上告罪书,凶手就会出来了?庆慧法师,我跟你说,还不是他贪花好色,一到地方就不老实,被人恭维两句就找不着北了,也不管是谁邀请的,就敢逛花楼,也不怕那天被凶手一刀捅了,也罢,福耶祸耶,他不惜命也只能日后好好赏赐他妻儿一番了。他妻儿也是可怜啊,要是栀良在,一定提鞭子去抽这人不可。” “陛下,今日有人妄图给太子殿下下毒,谋害他性命,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吕家世子就要来告状,您恐怕要熬夜看折子了,即如此,老衲便先走了。”庆慧法师一派清自淡然,话音刚落他就要走。 “是不是看朕今日心情好,你就不尊君上了?朕让你走了?”皇帝陛下不高兴了。 庆慧法师半点不怕发怒的皇帝陛下,“陛下,老衲也不知给太子殿下下毒之人是谁啊,这是算不出来的,庙中没老衲不行,老衲真得先行离开了。” 皇帝陛下揉揉眉心,不耐烦,“得得得,就我最闲,也只有栀良收拾得了你,慢走不送。原杰,来把这些折子理出去。” 庆慧法师无奈摇头,离开皇帝陛下的居处正德殿。 庆慧法师从正德殿出来,大舅母领着大表嫂和甘棠就来告状了。 皇帝陛下听到是卞家大夫人,大少夫人和表姑娘来告状时,还愣了下,才宣她们进来。 “起来说话吧。”此时的陛下颇具威严。 三人起身后,大舅母便站出来告状。 皇帝陛下当即就怒了,“这些酒囊饭袋,你们卞家千里迢迢从西川来一趟也不容易,多带点人怎么了?朕当初跟小乐淘说封她做公主,再嫁入你们家,要是有公主出降之家,再养一百府兵也使得,卞大夫人,你回去不用顾及朕,好好骂小乐淘一通,要是她肯做公主,如今你们曾会遇到此麻烦。” 乐淘,甘棠三舅母不为太多人知道的乳名,而甘棠三舅母的大名叫陈桦良。 大舅母其实没怎么和皇帝陛下见过,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三弟妹和今上关系不错,比如,当初甘棠要被赐婚入东宫,三舅母两封信就搞定了一个对别人家来说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家族的大事,事后今上还给卞家送来了不少好东西。 那时候甘棠都已经来闫隆了,并不知道此事。 当时皇帝陛下是有意跟三舅母道歉的。 他说好允甘棠婚嫁自主,可最后他儿子,前太子擅作主张写了赐婚圣旨还自己找人去传旨,他没拦住,到底食言了。 “原杰,派人去召樊简来,卞家怎么可能不懂规矩带兵士入闫隆,今天去卞家闹的,既然一个个当不好差,就别当了。” 第五十七章 又郁闷 何为权力压倒,这便是。 刚刚红甲士兵嘶声力竭半步不让的要带甘棠入军检处,甚至外祖母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还要连威胁带压迫的才可让那群着甲士服的士兵害怕。 但今上几句话就给他们今日所为定了性,他甚至都没说要好好查问一番,就偏听偏信了卞家。 “好了,即人都罚了,你们便回家去吧,往后低调些。”皇帝陛下一摆手,就挥退卞家来告状的人。 甘棠从始至终头都没抬起来一下,根本不知道皇帝陛下长什么样子。 但她心里如今很是惊涛骇浪,皇帝陛下对他们卞氏太过信任了,也幸好皇帝陛下对他们卞氏是信任的,不然今日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 可若是,日后卞氏不被信任了呢,一国之君的权势啊,简直滔天。 甘棠她们由内侍引着出宫,走到正德门时,吕循来了。 他们俩人擦肩而过,并未得说话机会。 但他们都看到对方了,甘棠心里还有对亲眼见识皇权富贵的惊骇,吕循确实额头带汗,看着很是着急。 “大舅母,大表嫂,我想在宫门口等究易哥哥出来。” 内侍送甘棠她们出来后就回宫了,甘棠也都已经登上马车,但她对刚刚看到的吕循形象挥之不去,便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棠儿,回家等信吧,究易还不知遇到什么事了。” “大舅母,您就让我在这里等吧,他遇到什么事我都等得。”甘棠坚定重复自己心中所想。 大舅母看了眼巍峨的皇城。 皇城前差不多有百亩空地以青石砖铺成,威严雄壮的士兵拿着手持长矛立于层层宫门之下,好不气势如虹。 “棠儿去长街吧,别在这里。”大舅母退了一步。 长街是接连百亩青石空地的一条街,那里可允百姓开店做生意,甘棠可以在那里找间茶楼等候不知何时才会出宫的吕循。 甘棠点头,去长街找了家可以临街而望的店铺,坐在窗边的吕循出宫。 甘棠向来知一日可以过的很快,但今日她觉得过的尤为慢了些,今日外祖母她们准备离开帝都时是辰时,后来军检处来闹了一通,甘棠她们午时来告状,未时出宫,而吕循未时进宫,如今都酉时了,吕循还未出宫。 酉时三刻,木香指着青砖地说,“姑娘,世子爷出宫了。” 甘棠聚精会神往路上看。 确定是吕循后,她提裙下楼。 吕循没料到甘棠一直在长街附近等自己,突然见到甘棠,他还一脸不可置信。 吕循此刻身上带着颓势,刚刚他进宫和皇帝陛下禀明前太子被人下毒一事,他们已经抓到了下毒之人,可欲带人进宫审问,需得陛下亲自出御令,但是陛下不愿意亲自审问那竟敢毒害自己亲子的歹人。 其实,吕循早逼问出指使下毒之人干这事的幕后黑手了,可那人的身份,不是他仅凭一份口供就能当场指摘的,若是处理不好,他亦会被人诟病为屈打成招或是联合前太子自导自演。 但只要皇帝陛下肯亲自审问,那下毒之人的供词就有了可信度,之后其背后之人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总会被告诫一番,但是皇帝陛下不愿意。 他只是让大理寺卿并宗人府来审理此案,还令吕循一出宫就把下毒之人扭送到大理寺去。 吕循现在对皇帝陛下很失望,前太子如今不肯见人,也有前太子想不明白自己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子,为什么皇帝陛下对自己没有舐犊之情之故。 若是让前太子知道这事,他又要郁闷了。 吕循和甘棠不管不顾的共乘了一辆马车,上车后,吕循和甘棠也是规规矩矩的坐在一处,突然吕循难过的问,“棠儿,我可以抱抱你吗?” 甘棠主动抱上吕循,“可以,究易哥哥,你辛苦了。” 吕循箍紧甘棠,甘棠有点不舒服,但她没出声,只让吕循安安静静的消化自己刚刚在宫内产生的抵触情绪。 好半晌,吕循才松开甘棠,“怎么出宫了不回家?” 甘棠拉着吕循的手,“因为我很想你。” 从前甘棠也进过宫,见过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她一直都没生出对滔天权势的敬畏心来,而今日见到今上,明明今上因为她们是卞家人对她们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可她还是感觉惧怕。 她今日其实见皇帝陛下时都没有说话,不用直面其威压,可吕循日日都要应对皇帝陛下给的各种考验,如今吕家又是最难最动荡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她突然就很心疼这样的吕循。 吕循如今也才十八岁啊。 “棠儿,成婚前少说这样的话。”吕循突然严肃起来。 甘棠不解,“为何?你不喜我们这样相处吗?” 甘棠承认她这样是有些腻歪,吕循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就是人中龙凤,接受的教育便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教育,日后注定是要成为大家的。 可能他自己也并不觉得如今的磨难是老天对他的不公,可甘棠就是会忍不住心疼他。 吕循双手越过甘棠身体,撑在甘棠腿边的位置边,然后自己的身体无限靠近甘棠,直把甘棠压的退无可退。 甘棠紧张的咽口水,“你不许再靠近我!” 他们之间连嘴对嘴的亲吻都未曾有…… 过…… 吕循的吻骤然落下下,甘棠忘了呼吸,幸而吕循没有加深这个吻的想法,只浅啄了下甘棠唇瓣,就放开她了。 不过他此刻气音极重,好像在压抑什么东西。 “棠儿,我一直很感激老天爷不让我与我的妻子是盲婚哑嫁结识的,可也隐隐怪过老天爷,怎的还不让时间走快些,好让你我早日行了亲迎礼,好让我们完完全全属于彼此。 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自制力可言,所以若是你在多对我说两句情话,我可能真的要干出些被外公外婆拎去打一顿的荒唐事了,就像现在。” 时下的男女,虽不忌和离二嫁二娶,可如此行事的还是少,尤其是世家大族,便是一对夫妻在互相看不顺眼对方,也会坚持着过那种貌合神离的日子,以求两人的家族能繁荣昌盛。 所以,对于世家大族的男女来说,婚嫁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洞房花烛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洞房花烛的具体内容……男方倒是可以和许多人,女方就只有一人。 合理否先不论,因着世道皆如此,女儿家便多珍重自己,轻易不和外男有接触,就怕污了名声。 吕循他喜欢甘棠,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只要甘棠一个,故而已经十八岁的他,身边没有妾室通房,有了隐秘诉求,也只能憋着。 要是他敢在亲迎礼前就对甘棠做出什么唐突之举来,便是甘棠也愿意,外祖父外祖母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打。 甘棠被亲懵了,吕循在说什么,她没听进去,她不就是说了句她想他吗? “你……”甘棠面如充血般,“吕循,我明明是想关心你,你怎么……可以……可以……我不与你一道了!” 甘棠作势要下车,吕循忙拦住她,“棠儿,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怎么就招惹你了。”甘棠莫名其妙,“我就说了句我想你啊。” 虽然她也觉得腻歪,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吕循怎么这么孟浪,就像……就像嫆嫆以前给她念的话本子里的人一样,不正经。 甘棠的闺中密友,有个兴趣爱好,爱听说书先生讲话本子和自己看话本子,甘棠跟着她一道玩,也是看过一两本不该她这种大家闺秀看的话本子的,可她不知道嫆嫆那儿还有更孟浪的,没给她看过。 而吕循以后也还能有更孟浪的。 吕循摸摸鼻子,他突然发现甘棠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甘棠压根儿没听懂他刚才说的话代表的意思……他心头一阵乌云飘过,他的小丫头啊,也罢,以后慢慢教。 “棠儿,我也想你。”吕循软下声音,还了话题,“今天温恕差点被人下毒害了,可我没有证据替他讨公道。” 甘棠看吕循眉心多了两道皱痕,她也不纠结刚刚的羞窘了,心里又升起心疼来,“究易哥哥,陛下他当真不管大皇子了吗?” 甘棠和前太子没有可以直呼其名的交情,故而前太子被废后,他顺位成了大皇子殿下,甘棠就这么称呼他。 吕循沉闷摇头,“陛下的想法,我琢磨不透,我爹说,陛下对究易还是有考察之意的,二皇子由一低位嫔妃所生,按理说应该被送到皇后跟前抚养,可陛下并未如此做,二皇子都两岁了。他甚至从没提过要为二皇子起乳名一事,宛如宫内就没有这个皇子似的。” 时下的孩童夭折率高的可怕,故而有一堆为了养活他们想出的法子,比如给小孩子起一个合命格的乳名先叫着,待幼童大些了,在序齿取名取字。 其实皇后也跟皇帝陛下提过这事,但皇帝陛下的态度一直懒洋洋的,不给皇后正面答复。 第五十八章 命不详 其实在不为人知的某一天,皇帝陛下直接让生了二皇子的妃子给二皇子取乳名,但那妃子胆子小,结结巴巴半天没起出个中意的来,此事便耽搁下了。 “棠儿,便是我爹这般说了,我也不敢放心啊,从前也有籍籍无名的皇子翻身的。” 纵观历史,那原先是籍籍无名的不受宠的皇子,后荣登大宝,统揽权势的也不少。 要是如今的大皇子殿下符温恕被人害死,那二皇子就成了国朝唯一的皇子了,就算如今陛下一直不把二皇子给皇后养,日后为着正统,二皇子也会被记为中宫皇后之子,若真如此,吕家短时间可出不了一个可以和二皇子叙交情的人来。 而且,吕循心里是有偏向的。 “棠儿,不论旁人信不信,我虽也有亲兄弟,与温恕又是君臣关系,但我心底是拿他当自己兄弟看的,无论他做不做苻朝皇帝,我都不希望他出事。 如果他当真做不成皇帝,我吕家今后要一直在朝堂上被金氏压一头,我是不怕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吕家不会轻易倒下,可温恕就要没命了。” “我明白,士为知己者死,今后,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甘棠表示理解,同时她也觉得,前太子能得吕循一知己,一忠臣,是幸事,她能得吕循这样忠贞的人为夫君,亦是幸事。 女子不得涉政,让她有所限制,那她就从今日起,虔诚祈求九天神佛保佑前太子和吕循能得偿所愿,日后她嫁给吕循了,她还要尽全力的辅助吕循,与闫隆官眷好好相处,不让吕循有后顾之忧。 吕循简直要爱惨了眼前聪慧的人儿,她懂他,他真的不知要如何待她才能当得起她如今给与他的情谊。 …… 吕循和甘棠的情谊,因为一次次面对外界考验,愈加坚固,无人可插足。 但他俩现在都没想到,即将就有一桩事让风雨欲来,还差点让他俩的姻缘被斩断。 军检处诬告甘棠携带军士在闫隆的事,最后被皇帝陛下简单粗暴的,革职查办了那一百人后结束。 可皇帝陛下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案子最后的结果是,闫隆中无人知道是谁诬告甘棠的。 而那一百人,说来也是神奇,他们被革职查办后,就都淹没在闫隆这个盛世华都中,寻不到踪迹了。 这桩悬案,引得外祖母她们对甘棠独自留在闫隆又觉得不放心,外祖母正待琢磨法子把背后之人揪出来时,甘吕两家的纳吉正礼到了。 而差点引起甘棠和吕循无法继续商量婚仪的事,也拉开帷幕。 纳吉正礼,便是男方家将先前问名时取得的女方的姓名生辰八字拿去找一会占卜的德高望重之人算算两人八字是否相合。 其实这一礼多是走走过场,因为在两家开始商量婚事前,就会使媒婆悄悄去算一次命,若那时算命结果就是不好的,便是要嫁皇帝娶公主两家也不会在干。 故而纳吉正礼往往是为了周全礼数而办的正宴,谁都不会觉得,已经把议亲之事行至此时的两户人家还能取消议亲。 可甘吕两家的纳吉正礼偏偏出问题了。 那天,吕家得到算命结果后,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正欲将结果宣布出来,然后使人把此结果告知甘家长辈,然后两家各种敬告祖宗神灵,完成这一礼。 可后来,吉时都过了,吕家也没有使人去把算命结果告知甘家。 原本这事并没多少人知道,因为纳吉之礼不大宴宾客,只请族亲,可偏偏就是在这么个消息流通并不太及时的年代,甘棠和吕循八字不合的消息,仅一日一夜就传遍了帝都,甚至市井之间都有讨论。 这要说是自然发生的,鬼都不信。 可,究竟是谁暗地捣乱,也只有鬼知道,甘吕两家现在都没头绪。 吕家如今是个什么情景,甘棠不知道,但甘家却乱成一锅粥。 甘家不少族亲暗地里议论,觉得如今甘吕两家是陷入困境了。 如今甘棠与吕循八字不合,要是继续结亲,若以后两个家族有什么倒霉事,他俩一定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一个,但甘棠与吕循的这桩婚事乃御赐婚约,如今却闹出桩八字不合的事来,要是退婚就是抗旨不尊,两个家族也是要倒霉的。 甘家一些依附着大宗而活的族亲背着甘棠没少说甘棠坏话,紧跟着还有人提出甘棠当年被道士算命克死亲长的事来,忽而间,当初有多少人以甘棠得了一桩御赐婚约为荣耀,如今就有多少人暗地里骂甘棠晦气。 甘棠原不知道这些事的,但因为甘二婶惩戒了一个嘴碎的远房族亲,声称日后那族亲家的儿郎女娘日后的前程婚嫁,他们大宗大房都不管了,甘棠才知道如今甘家已经闹出好多令人咂舌的事来。 是的,没听错,是甘二婶出言阻止的。 其实诸如三叔母四叔母也替甘棠说过好话,但是收效实在甚微。 第二日,两家长辈碰头,甘棠和吕循在各自家中等两家长辈碰头后的商议结果。 因为这次涉及到甘家未来运势,便是外祖母和大舅母两人跟着去了现场,这次甘家这边仍没给她俩人说话的机会。 甘家族亲回来后,甘二叔正要把两家碰头的结果公布出来,甘家族亲中,有一人先开口,“族长,我仍觉得,若要棠儿的姐妹一道嫁入堰国公府,分担棠儿的运势这事,不妥当。” 说这话的这四叔父。 今日他也去了两家长辈商定后续的事情该如何处理的现场,自然知道最后商量的结果。 而甘吕两家长辈亲长们商量出来的结果,便是在甘家族中找一个可以分担甘棠不详运势的族妹和甘棠一道嫁入吕家。 这个办法,无论甘棠还是吕循都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因为此次合八字涉及到甘吕两个家族的运势,无论是甘二叔甘二婶本人还是堰国公堰国公夫人本人心里是何想法,最后他们都暂时听从了两家族亲们都支持的法子,并回各自家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因为此事涉及到甘棠,甘棠得以和甘家女眷长辈们坐在屏风后听这个结果,甘二叔把商议结果说出来后,就询问甘棠意见。 甘棠坐在一堆长辈中间,其中最靠近她的是三叔母和四叔母。 四叔母一直挽着甘棠的手,她和自己丈夫一样想法,虽姐妹共嫁一个男人不算稀奇事,且甘棠为今上圣旨赐婚,必是做正房夫人那个,可四叔母如何看不出,甘棠不乐意,既然是甘棠不乐意的事,不管其想法是否惊世骇俗,四叔父和四叔母都愿意代行父母之责,替甘棠争一番。 “重新找人来合八字。”甘棠坐在屏风后面抿唇说。 与此同时,也同样出席了吕家会议的吕循也说了这样的话。 两家的长辈,在同时间不同地点看向说了同样话的人,“胡闹,当这事是什么好玩的事吗?我们做长辈的为你们请来算八字的人已是出自伽摩寺的颇负盛名的法师,你们还能再找谁来替你们合婚?” 今上登基之后亲自修了一座道观和封了一位佛教法师为国师,可以说是即信佛也信道。 但世人其实一直都闹不明白今上更信那个,只是因为活人肯定比死物有话语权,故而大家都默认今上更重视佛教,故而虽然出了国师的伽摩寺,皇帝陛下一次都没登过门,可闫隆城里还是有不少人把它奉为神明之寺,皇族之寺。 吕家是闫隆大家,懵请到伽摩寺的法师来为吕氏一族未来的接班人合婚已是吕家的体面,可也是因为如此,甘吕两家此时都觉得,他们都已经请来了伽摩寺的法师为甘棠和吕循合婚,但算出来的结果还是不好,就没人可以算出其他可令人信服的结果来了。 如今因着这桩婚事是赐婚,不能如平常一般两家退还庚贴,婚事就此作罢,而想出了一个姐妹共嫁的消解合婚不顺的办法来,在他们眼里也已经是很为甘棠和吕循考虑的事了。 世家大族的儿女婚嫁,从来都不是两个当事人的事,他们俩反而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两个人。 甘棠当年被一个道士批命格不详,克死父母兄长,如今又被一法师批命格不详,与心爱之人的婚事会让两人的家族大伤元气。 她真的对诸天神佛没有意见,可是那些人啊,为什么就不能让诸天神佛歇一歇,就不怕如今借用诸天神佛的名义干坏事干多了,以后遭报应吗? “怎么没有?庆慧法师乃陛下亲封国师,谁算命格有他准?”吕循据理力争。 吕家一个族亲冷哼,“庆慧法师乃国师,如今早不理俗世,你如何请得到他出马为你们重新为上天请命?” 吕循紧咬后槽牙,是了,便是他在东宫做太子伴读多年,那时几乎日日都见得到皇帝陛下和与之形影不离的庆慧法师,可那庆慧法师却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他半点没有与他的交情。 第五十九章 夜行刺 乾临十七年,三月十八,甘棠十六岁生辰日。 其实,时下因为夸张的孩童夭折率,在自己的子孙没长大成人前,无论男女都不过除了加冠和及笄之礼那一年的生辰。 便是过,也只低调的过。 又因为今年,几天前甘棠和吕循两人刚出了一桩合婚结果为不吉的糟心事,甘棠就更没心情过自己十六岁的生辰了。 可她没想到,十八那天晚上,吕究易竟翻墙而来。 彼时,天公正很不作美的下着雨,吕循穿着雨披,在暗夜里一开始还被会武功的木黎木香误会成狗熊。 见到吕循,她俩有些纠结要不要去把老夫人她们请来,但她俩还没想好呢,吕循就说,“我已经先翻墙去过外婆哪儿了,她说改天再打我。” 好嘞,既然大家长已经发话了,李嬷嬷并四个丫头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吕循和甘棠。 自两家族亲商讨出要甘棠姐妹媵嫁这个办法起,甘吕两家原先喜气洋洋的气氛就没了。 因为无论是吕循还是甘棠都强烈反对这个提议。 虽然并没有什么人听他们俩的,但两家人如今确实很尴尬。 就比如,吕循来卞府前,是想好好走正门的,但是他娘极力反对,苦口婆心劝,“究易,你和棠儿两人如今已经很是尴尬,就先别见面了,你又不能许诺她什么,别凭白惹棠儿伤心,她一个小姑娘,现在不定多害怕呢,等咱家想出解决办法了,你再去找她,给她一个安心。” 其实吕循是提过解决办法的,便是找庆慧法师来给他和甘棠算命,但是两家族亲都不觉得他们能把庆慧法师请出山。 堰国公夫人心疼甘棠,也心疼自己儿子,她怕吕循如今登门会被甘家人打骂出门,到时别说见到甘棠,自己还丢面子,最后亲事真得作罢。 吕循和自己母亲的想法不一样,无论请庆慧法师有多难,他都会竭力一试,并且他还会及时把自己的收获告诉甘棠,让甘棠一直和自己有联系。 要是因此就无法明年如期娶甘棠,那他就后年娶,总之他只要甘棠一个。 什么姐妹媵嫁,甘家要是真敢送个甘棠的姐妹来,他就把那姑娘赶出门去,大不了甘家这个姻亲,他不要了。 甘棠乍然见到吕循,心头一软,“你悄悄来就算了,怎么还去外婆那儿讨打,我不会与外婆说的。” 吕循正要说话,眼见甘棠带在食指上的同心扣戒指,他也满目柔情,“棠儿,我可以牵你吗?” 甘棠把手递出去,吕循摩挲着甘棠的食指和那枚同心扣戒指,“棠儿,我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的。” 吕循舍不得松开甘棠,所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后,就又牵上甘棠的手。 两人十指相拥,各自闲着的那只手共同打开匣子,匣子里是一枚双鲤抱团点金玉钗。 “你就为了送我钗子,之后被外婆打一顿,值得吗?”甘棠真的要被吕循感动哭了。 “棠儿喜欢便值得,原本还该有一枚金钗的,前几日在医庐坏了的那只小鹿簪,因这几日事多,忘记去催促了,便还没修好,等下次我在给你带来。” 医庐那天,吕循送甘棠回家后,并没把小鹿金簪还给甘棠,后来他拿去修了。 原本纳吉之礼后,吕循可以大大方方上门送礼,如今却只能翻墙而来,又因为事多,他来不及去催促簪娘,使得小鹿金钗还没修好,他是有遗憾的。 “棠儿,我正求庆慧法师为你我重新合婚,你别害怕,我们总会成婚的,我也不要你家那些姐妹,你的命格与我来说就是世出无二的好命格。” 吕家和甘家关于甘棠和吕循,在当年两人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为两人合过命格,那时得到的便是好结果,若非甘父甘母出事,他俩早缔结婚约了,那会经历如今麻烦事。 “你要找庆慧法师?他说的话,可以让大家信服吗?”甘棠惊愕。 吕循见甘棠表情,以为她是也知道庆慧法师的难请,担心他,他宽慰道,“是,棠儿,庆慧法师他颇负盛名,信徒无数,有他出面,如今咱们遇到的事就都会烟消云散。” 信仰这个东西,有时候也蛮不讲理的很,明明大多数人对道教佛法都不甚理解,可是若每个人都说某某真人,某某仙人某某法师道行高深,那信奉道教佛教之人,就会对其深信不疑。 而时下,被封为国师的庆慧法师绝对是信奉佛教的信徒们心中的圣僧。 “那他可是很不好见?”甘棠问。 吕循艰难点头,这几天他一直递拜帖,但都没得到庆慧法师的允见。 以前在东宫进学,吕循好歹还能见到庆慧法师,如今在宫外,却是半点都见不着人了。 “棠儿放心,温恕他说会帮我想法子。” 大皇子殿下如今遣散幕僚,偏居一隅,到多了一个爱好,便是看佛学书籍。 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把佛学里一些他不解的东西抄录下来让侍卫递给庆慧法师,求庆慧法师解惑。 庆慧法师虽然高冷,其门徒也难见他一面,但大皇子殿下的问题他都会给予解答,故而如今吕循将此事求到大皇子殿下面前。 大皇子殿下今晨也来给吕循递过话,说若无他事,明日就会有消息递来。 在吕循眼里,只消在等一日,只消庆慧法师愿意帮忙,纳吉之礼的意外就解决了。 可现如今,大皇子殿下偏居一隅的地方——正血流成河。 今夜的雨势并不大,然大皇子殿下的住处有一段六层台阶,有几个刺客被他和如今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的护卫以及吕循派来暗中保护的人杀死在台阶上,那些已经死掉的刺客血水汩汩的从伤口冒出,因为今夜下了雨,那些原本应该在离开身体不久就凝固的血液,一直顺着台阶流到青石板上,流到泥地里,流到荒地里。 “殿下,您与我一道去堰国公府寻世子爷。”护卫背起大皇子殿下就要往堰国公府去。 大皇子殿下受伤了,此处又没有止血药,雨水还一直无情的打在他身上,原本就不太健康的人,此刻面色白的可怕。 …… “究易哥哥,我能见到庆慧法师,我三舅母认得她。”甘棠急急说,“若是大皇子殿下那头有不便,我便请三舅母帮忙。” 吕循欣喜,“好棠儿,我就知道没人能阻碍得了你我,咱们两边一起努力,让此事早日翻篇。” 甘棠点头,自纳吉正礼发生了不顺的事起至如今,她终于感觉到轻松。 外头原本不算大的春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一点冷风妄图在天地间裹挟着雷电,再来一场更大的雨。 “究易哥哥,若是祖母允你住这里,我……我不会赶你。”原本想让吕循快快回家的甘棠,听到外头凶唳风声,怕吕循更深露重的回家着凉,心跳如打鼓一般说出挽留之言。 吕循又想亲甘棠了,这小丫头,明明什么都不懂,可说的话,尽带撩拨,考验他的自制力。 “成婚后在对我说这句话。”吕循板着脸吩咐。 甘棠莫名其妙,“你爱住不住,我要休息了,你出去。”甘棠俏生生的跺脚赶人。 吕循摸摸鼻子,快速在甘棠额头留下一个吻,然后翻墙离开卞府。 彼时已经宵禁,大街上除了巡防队的,就没有行人百姓了。 吕循一路躲着巡防队往堰国公府去。 越近堰国公府他越发奇怪。 虽他家是高门大户,不怕消耗煤油灯烛钱,可往日在宵禁后,他家门口的一条街,是不会点路灯的,可今日,不仅家门口一条街点了路灯,从长街到阔水街都点了路灯。 长街到阔水街之间还有三条街,其中一条街叫上梁街,距离长街最近,那里也是如今大皇子殿下的住处。 吕循心头疑惑越来越盛,紧跟着从他身后就来了一队人马。 “吕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打头的是大皇子殿下的侍卫,他原以为着雨披的吕循是刺客,一路过来,都拔刀做攻击状,幸而在出招前吕循回头了。 “袁辉,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殿下出事了?”吕循心头一紧,面上显出不安来。 袁辉抿唇,“世子,殿下遇刺,如今城门封闭,我无法出城告知陛下,调令卫队来保护殿下,又恐今夜还有行刺,便将殿下送来堰国公府。” 皇帝陛下近日出城去了,不在皇宫内,一道去的还有庆慧法师,去的是皇帝陛下亲自主修的道观。 吕循撩起袍角往家里跑去,他认得袁辉所骑马匹后头的人,太医院的太医令。 大晚上的,袁辉把太医令叫来作甚,定是符温恕受伤了。 吕循跑进堰国公府,彼时已经有巡城官候在堰国公府外院,堰国公正安排人去缉拿刺客。 吕循跑进屋子,大皇子殿下虽然受伤了,但是他没晕过去,只是目光一直落在虚空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温恕,你快去床上躺着,让御医瞧瞧你的伤。”吕循声音很轻。 第六十章 别见面 前太子现大皇子在帝都被刺杀一事,第二日皇帝陛下回城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下令彻查,然后还命人把那些已经死的透透的刺客于街市上剥皮抽筋。 在此之前,他还让人把这些刺客的特征写下来,再不遗余力的在闫隆城方圆百里去对比苻朝百姓户籍册里对百姓特征的描述,凡有对的上的,问其家人又不知其去向的,无论有无冤枉,先将其家人通通拿下,领着其家属去街市口看抽筋剥皮。 要是有正好拿中的,其家人连审都不用审,直接推上断头台,来个一家团聚。 皇帝陛下此举,是半点都不怕拿错无辜,造成怨言,一副要追查到底的态度。 他这态度也令吕循心头萦绕那么久的不安终于消失一些,只是,皇帝陛下要么不管,要么就暴戾执法的态度,也有弊端,他杀人杀的太快了,以至于这次追查和上次来卞府污蔑甘棠带有籍军士入闫隆一样,小鱼抓到一堆,大鱼一个都没钓到。 明明,吕循心底一直都有目标怀疑人物,可是他手里没有实证,他就不能吐出半个字,不然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皇帝陛下暴戾执法的事一直延续到五月才渐渐收尾,而这段时间,大皇子殿下一直都在堰国公府养伤。 这一日,大皇子殿下要回他宫外的住处。 吕循并不想他走,虽然这次刺杀,那群人没得逞,皇帝陛下也终于以雷霆之怒震慑了朝堂上那些暗戳戳攻讦大皇子殿下的人,短时间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杀大皇子殿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背后之人,明明他们都知道是谁,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日后大皇子殿下得势了,完全可以跟他老爹今日一样,甚至在阴险一些,没证据他就创造证据搞死那些如今迫害他之人。 若事情真到那一步,那些人要是绝地反击,对大皇子殿下也是致命的。 “究易,我并不喜我父皇如今的行事风格。” “究易,提前恭贺你新婚之喜。” “究易,堰国公府和我今后别再来往。” 吕循把不乐意大皇子殿下离开堰国公府写在脸上,大皇子殿下却平平淡淡的留下三句话。 吕循对第一句话和第二句话都理解的了。 第一句,皇帝陛下搞人的风格,着实是有些疯狂,虽费钱又费力,不过那震慑力也是一等一的。 只是这种行事风格,若是三天两头的被拿出来用,引得百姓在恐慌中度日,那这个国家也不会有太久命数。 而皇帝陛下已经在自己执政生涯里用过三次了,每一次的结果都可谓哭声不绝,民声哀嚎。 第二句话,关于甘棠和吕循两人合婚命格为不吉一事,庆慧法师于乾临十七年的四月十三,一个宜婚嫁的日子,在自己对门徒授法时,公布了自己对两人的新合婚结果。 结果是大吉。 那天,他还把伽摩寺那位为甘棠和吕循合婚算命格的法师逐出了伽摩寺。 而那位法师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安排,并在离开伽摩寺时,对甘棠和吕循表示自己学法不精的歉意。 如今,纳吉之礼的风波已经平缓过去,之后就是在择日子行纳征和亲迎之礼,甘棠和吕循就能成为正头夫妻了。 这两句话一句表明了大皇子殿下对自己老爹给自己讨公道的态度,第二句话表明了他对如今在他落魄时还愿意支持他的吕循的态度。 至于第三句话…… 其实在过去这段时间,闫隆城里盛行一个传闻,便是那给甘棠和吕循合婚的法师学法实在不精,为人批命格很不准确,他这些年经手的合婚对象里,有18对新婚夫妻命格原是大煞命格,本不该结为夫妻,其中近三年里就占了六桩。 帝都的平民百姓可能弄不清楚此法师在这三年里为那些结成秦晋之好的人家批过男女命格,但都知道能请的起他的只有高门大户,而高门大户之间对法师的德高望重的名声都是口口相传的,怎会不知这三年里,请他合婚算过命格的就只有十桩。 如今这十桩婚嫁之事里的十六户人家,都在暗地里重新找人为自家这些年嫁出或娶进的女儿和新妇重新算婚姻命格。 这当中又以金家大郎金集邺与齐侯府嫡女齐珂的婚姻命格最为波折,他们俩一直被合算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命格。 为此金家已经暗地里赶走了数十位学道家或是佛法的人,就是不提两家儿女和离各自再婚嫁一事。 吕循承认,这是他干的。 原先那法师就是金家找来攻讦吕循和甘棠,好让吕循囿于儿女情长中,无暇分身,然后在结合皇帝陛下不在都城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刺杀太子殿下。 本质上,吕循是以牙还牙,但是金家人可不这么认为,如今金集邺已经在家里商量对付吕循的办法了。 吕循知道金家人未必不知道这事是他干的,但与他动不得金家人的理由一样,金家人也动不得他。 如今吕家和金家就默默站在暗处,各自角力,积累怨气,最后看谁死谁活。 而如今吕家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大皇子殿下怕吕循过刚易折,所以他决定不再跟吕循来往。 其实,自皇太子被废的这半年里,堰国公数次登过大皇子殿下的住处,但是大皇子殿下都消极得很,如今,堰国公已经不去大皇子住处劝他了。 吕家要想在强势起来,如今有两条路,一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出来讨好二皇子,二大皇子殿下赶紧从挫折中走出来,在吕家的帮助下,登上高位,反过来护佑为他出力颇多的吕家。 第一条路,堰国公在谋划了,第二个路,大皇子殿下如今还丧着,吕家走不通。 “温恕,你说什么呢,虽你在朝堂中不止我堰国公府一家支持你,可你现如今也没必要推人下车吧,道义可不是这么讲的。我与你十年同窗之宜,就算你不做皇帝,以后也不想得个善终,可我吕究易干不出那等半路逃跑的事。 大皇子殿下,你现如今想不明白些事没关系,我为臣子……为兄弟的多照顾你一二,什么今后别再来往的话,莫在说了。”吕循沉了脸。 “究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还有堰国公府要顾念,若是我……你总要为了堰国公府一门考虑,你也不想你世子之位被你堂哥拿走吧,今后你我就别见了,我与堰国公也已说了此事,你莫忤逆你父亲。” 要说吕循在这世间怕的人有谁,他老爹是一个,堰国公曾是大皇子殿下的太傅,作为大皇子殿下的伴读,吕循有一个十分丰富多彩的童年。 试问在自己成长进学阶段,被亲老爹当师父,每天上学学习,下学即时被老师抽考,能没阴影吗? “你……”吕循不知怎么回话才好,“我将娶新妇,你即不来吃酒送礼,那以后也别想着我会在你娶新妇时登门吃酒,慢走不送。” 吕循从六岁就成了大皇子殿下的伴读,十五岁两人一道出入朝堂,磨砺自身,两人年岁相当,他自小又被亲老爹教导为臣本分,心里早将大皇子殿下认作唯一君上,除非大皇子殿下日后会行不义之事或是死了,不然让他就这么认第二个君上,他是不甘心的。 …… 如今甘吕两家又其乐融融的商量起婚事来,其实不论是谁都送了口气。 独独除了甘二叔的一房妾室。 这妾室就是被甘二婶委以管家重任的只生了一个女儿的路娘子。 之前甘棠和吕循合婚结果为不吉,两家族亲提出一个折中办法,便是让甘棠和族中一位姐妹媵嫁入堰国公府。 这位路娘子那叫一个上蹿下跳,生怕这天大的好事会落入别人碗里。 要说,路娘子的女儿为庶出,若是当时甘棠和吕循松了口,这事也不是成不了。 但是,甘棠不愿意,这事就一直搁置着。 而在四月十三到来之前的二十多天里,路娘子可没少带着女儿来甘棠面前晃悠。 路娘子甚至还找了二祖父家的七叔母和八叔母并一些叔伯祖母当说客。 甚至她还提前找人出去散布自己的女儿马上要入堰国公府的消息,以此来逼迫甘棠点头同意此事。 想当初,路娘子也是一个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落得万劫不复的谨慎人,如今她为了女儿的婚事上蹿下跳,在甘棠眼里看着心酸又讨厌。 路娘子的女儿叫甘梨,比甘棠小三岁,如今十三了,也是说得亲事的年龄了。 若非她上头的嫡出姑娘还没议定亲事,她的亲事也早该定下了,但因为甘二婶始终不肯点头应下甘橤的亲事,甘梨也被人忘在脑后。 其实,甘二叔家的后宅,甘二婶对甘梨这个庶女挺看重的,她的吃穿用度并不比甘橤差,可是把,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庶女挺不错的甘二婶在庶女的婚嫁大事上就是一点都不上心。 第六十一章 梨心迹 “诶呀,我苦命的女儿啊,如今可如何是好?明明当初……怎么就……” 一间装饰堂皇,也不乏清新尔雅的屋子里,路娘子拿着绢帕捂脸,哭的声泪俱下。 屋子主位上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绣棚,她素手纤纤,穿针引线间,一副栩栩如生的荷花图展现在缎面上。 她始终神态自若的做着自己的事,半点不理自己的亲生母亲。 路娘子见自己女儿如今已骑虎难下,却半点不理睬,就如甘二婶一般对万事淡漠,她一屁股挤到甘梨身边,“梨儿,娘是为你考虑啊,那堰国公府是多好的门庭,你只要肯听娘的,娘一定保你入堰国公府,继续过如今这般的富丽堂皇,高床软枕的金贵日子。” 闻言,一直神色淡漠的甘梨垂下眼眸,她冷哼后似自嘲一般说,“路娘子,你是我哪门子娘?我的母亲是甘门文氏,您的正房夫人。” 时下的庶子女只有一个母亲,便是自己的嫡母,他们要和自己的嫡出兄弟姐妹一般唤嫡母娘,而生了自己的庶女,她们只能唤小娘。 路娘子听到甘梨嘲讽,也敛起可怜模样,凶狠说,“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认作亲母的文氏夫人一心要你嫁贫困举子,你知道没钱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你一庶女,要是没有进宣门显赫之家,文氏夫人给你的嫁妆,能支持的了你过如今清贵日子?” 甘二婶对甘梨的婚事是上心的,只是她给甘梨找的人家,路娘子都不愿意,而时下亲事没成前,都不会声张,故而甘棠不知道此事。 “路娘子,您是怕我没如今的金贵日子过了,还是怕您没如今的清贵日子过?”甘梨一把丢下手中绣布,也凶狠回击。 “大嫂已经嫁过来,即母亲不愿理家事,那合该是大嫂统管全家,与你一妾室有何干系?就凭你是良妾?你可别忘了,四哥的母亲还是贵妾呢,你当初伏低做小得了母亲信任,让母亲把家事给你管理,你就真以为甘家是你当家,你是甘氏的正头夫人了吗?路娘子,你的亲生女儿我,人前只能喊你小娘,便是我嫁给皇帝做皇后娘娘,我要磕头拜谢的也只有文氏夫人,而非你。” “母亲只生了橤儿姐姐一个女儿又如何,她一日不被父亲休弃,就始终是我的嫡母,才是对我婚事有商讨权利的那个,我的婚嫁只由文氏夫人做主,我也告诉你,自你第一日带我去人前晃悠,在长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已与长姐表明过心迹。 你真以为你管了几年甘家,甘家上下就都是你掌中之物了,长姐她乃甘氏嫡长女,背后的卞家,堰国公家,那个不向着她……” 一口气说许多话,也是累的,甘梨停了会儿,才在她亲生母亲震惊错愕的眼神中,阴恻恻说,“这几日的流言,若非有她默许,你觉得你蹦跶的了几日。” 外人都以为甘梨如今在甘家很尴尬,堰国公府已经明确放出话来,不同意甘家干出姐妹媵嫁的事,要是甘家人真敢在亲迎礼那日塞一个甘棠的姐妹上花轿,吕循就敢新婚之夜把甘棠姐妹丢出吕家,届时她生死吕家概不负责。 但其实,甘梨才不尴尬,她甚至还求到甘棠面前,让甘棠帮她把事情闹大,彻底打消她脑子不清楚的亲生母亲的一些妄念。 从甘梨十岁起,甘二婶就为甘梨谋划婚事,路娘子也是,不过甘二婶会为甘梨的未来幸福考虑,她是庶女,高门之家世家大族,便是自家儿郎没个正行,日后在朝堂也不会有多大建树,也绝不会寻一庶女做正房夫人,便是愿意要她,也只会给一贵妾名分,就是给了正头夫人的名分,那对方多半也是上了年纪的鳏夫或者身体有疾之人。 甘梨生的玉质软柔,怎可被这样糟蹋,故而甘二婶无论如何都不愿她去高门之家吃苦,所以给她选的多是读书有望,但家境一般的儿郎。 可路娘子不愿意,她只有甘梨一个女儿,要是甘梨去了普通人家,日后她就靠不着这个女儿得好处了,比如眼前的甘氏内宅管理之权。 所以之前她还妄图把甘梨嫁进伯爵府家,结果可想而知,原本是想来相看甘橤的伯爵夫人将她奚落的狗血淋头,连带着甘家大宗二房也被伯爵夫人送进了黑名单。 关于甘梨去找甘棠表明心迹的事,甘棠一开始也很意外。 她对甘家二房是有深深偏见的,所以她先入为主的不愿意相信甘家二房的任何人,当时和甘梨深深谈过后,她还怕甘梨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终目的还是要形成媵嫁之事。 直到一连观察几天,甘梨都没异动,她才肯信甘梨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甘棠发觉甘梨为人不错这事,令她心口闷闷的,一如当初去查账时,甘卫景给与她帮助时一样难受。 “现在好了,我的名声全教你败坏了,连你眼中次一等的举子都不来提亲了,今后便只有贩夫走卒愿意娶我。而你,大嫂如今已经掌了更多府内庶务,再过两年,二嫂进门,她们妯娌俩,就算要斗,也一定是先把你逐出家门。” 甘家二房的宅斗,绝对是奇葩中的奇葩,甘卫景和甘醒不是甘二婶生的,故而甘二婶不多管甘大嫂,可她也不提让路娘子让出管家之权,故而如今在甘家内宅暗中较劲的是甘大嫂和路娘子。 而甘二叔对这些是不管的,甘卫景曾将此事禀过甘二叔,还被甘二叔好生训斥了一通,什么想做个耽于内宅的软耳朵就脱掉儒生袍改换女娘装,这等特别伤人自尊的话都说出来了,后来甘卫景就只能偷偷帮自己的妻子撑腰,让路娘子一步步被排除之外。 “小娘,你也放心,我出嫁后,便是每日只能吃糠咽菜,只要你不嫌弃,我与你女婿,始终都会收留你的。” 甘梨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半点没有母女情谊可谈。 甘梨和甘橤只相差一岁,甘橤刚出生就被甘二叔抱去身边养,当时还有许多人说甘二叔对自己的继室夫人文氏是极看中的,明明先头的那个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都是按照规矩,在他们六岁了才把孩子带到身边教养,而文氏夫人的女儿刚出生就到了他身边,以后文氏夫人定还能为甘家做出贡献,可后来文氏却在没怀过孕生过子。 因为甘橤被甘二叔抱走,甘二婶十分思念,一年后甘梨出生,甘二婶就将路娘子挪到自己旁边的屋子,与她一道教养甘梨。 甘二婶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主母,甘家有家规,庶出子女无论其庶母在郎君心中是何等地位,都只能由嫡母照料,但甘二婶并没有剥夺路娘子和甘梨的母女缘分,便是另外两个庶出儿郎,在他们六岁之前,她都没有剥夺他们与亲母的母子缘分。 在甘梨小时候,她没少听自己亲娘说甘二婶的坏话,可人心肉长,甘梨越长大接触的人越多,在女学堂学的礼仪知识越多,就越知道自己亲娘对文氏夫人的评价多有不实全是诋毁。 路娘子和甘二婶的矛盾在于,甘二婶的出生并不大高,可她却做了甘二叔的继室,路娘子只差一步,就只能以良妾身份来甘家。 原本当年路娘子也可以去外头寻个平常人家做正头夫人的,可她不想过穷日子,就来了甘府做妾,进了甘府后,她又对当初助自己入甘府的甘二婶心生嫉妒。 明明在甘二婶之前还有由甘二叔的原配夫人点的一个颇受甘二叔宠爱的贱妾和一个生了儿子的贵妾,她明明就是利益熏心,却还要假模假样的打着自己是为你好的旗号,这让甘梨根本接受不了。 “你……逆女!逆女!”路娘子被甘梨的咄咄逼人骇的不知所措,只能大骂。 甘梨慢悠悠整理裙摆,“路娘子,再与你说一次,你只是我小娘,没资格说我是逆女的话,若是你不怕连我也得罪了,那你尽可以说,待你被赶出甘家那天,我就一杯毒药药死你,免得你给我惹麻烦。” 要说甘梨对自己亲生母亲,不该如此厌恶,可当初路娘子为了让她进伯爵府,竟敢给来他们甘府的伯爵府的郎君下药,然后骗她去那郎君所在之地,欲让两人先成事,然后在去胁迫伯爵府。 幸亏那次她发觉了异常,把那郎君丢进水里,让他恢复清醒,得以逃离了甘家,不然当时等待她的绝不是什么入伯爵府做正头夫人,而是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以及全城的流言蜚语和死后的不安宁。 甘梨和自己亲生母亲的割席并无多少人知道,除了甘棠和伯爵府中的某位当初差点被路娘子算计的郎君。 甘棠自然是因为害怕甘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故而派人盯着他,伯爵府的某位郎君却是怀着些如今还不可为人知的心思。 第六十二章 是谋杀 时值四月,伯爵府的郎君正侍弄一盆长势喜人的梨树,如今正是梨树开花的时节,这盆梨树盆栽开满了偏黄白色的梨花,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该郎君自去年被人丢进水里然后又被那小娘子捞出水里后,特意寻来的,素日里宝贝的很,就是自己的近身侍从都不许碰掉一片花瓣。 “走,找究易兄赔礼道歉去。” 该郎君的近身侍从一脸懵,这……这次这么快就求和啦? 郎君之前不是还倔强的说,这次好不容易自己占理,一定要等吕家的世子爷来给自己道歉,才会和世子爷说话的咩? “爷,您先前说,要是自己这次在跟吕世子低头,就出门从马上跌下来,摔成残疾。”近身侍从小声提醒。 自皇太子被废以来,该郎君就和吕循有诸多争吵,但吵完没两天就和好了,类似毒誓才十五岁的少年郎,那次说的都真真的,可转头就忘了。 “算了,算了,小爷这次走路去找究易兄,下次发个别的毒誓。究易兄八月便要迎新妇进门,大皇子殿下已经不能出席了,我作为究易兄的第二好友,总不好也缺席吧,我终究是还要去替究易兄闯新嫁娘家门,抵挡新嫁娘兄弟们的刁难的。”伯爵府的郎君煞有介事说。 近身侍从脑袋上闪过乌云,好嘞,他们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爷,那奴能跟你提个小小的要求吗?”近身侍从讨好问。 伯爵府的郎君像是心情不错,大手一挥,“允了。” 近身侍从,“……”啊嘞,他还没说是啥事呢,不过既然他们爷已经允了,那他就放心去办了。 过了会儿,伯爵府的郎君看着骑在马背上的自己的侍从,阴恻恻道,“你家爷要步行去找究易兄,你却要骑马?给爷下来,背爷去堰国公府。” 近身侍从为难道,“爷,这事您允了奴的呀。爷,奴先去堰国公府为您开道,万一杨升要拦您,奴把他骗走。” 近身侍从话音未落,人已经骑着马跑走。 …… 伯爵府的郎君晃晃悠悠从家里往堰国公府去,因他是步行,故而他一路有吃有玩的走着,忽然他在人群中见到了甘棠和吕循还有与他房中放着的那盆梨树盆栽有相同名字的小姑娘。 “究易兄,究易兄。”伯爵府的郎君眼睛都亮了。 吕循看到人群中的少年郎,漠视了他,转而对甘棠说,“棠儿,莫哭了,天理昭昭,如今你心里是分明了,只要找到实证,该受惩罚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我送你回去。” 因为还有甘梨,吕循并未和甘棠同乘一辆马车,而是骑在马上,要离开原地。 伯爵府的郎君见吕究易不理他,抬手就跳上马车车夫的位置。 吕循额角青筋狂跳,翻身下马,“李陌,此乃女眷车辆,给我滚下来。” 李陌老实跳下马车,走到吕循身边,一脸委屈,“究易兄,谁让你不理我。” “这里可有马,你不怕你发的毒誓应验了?”吕循幽幽道。 李陌心虚的看着毛色发亮,肌肉匀称的马儿,“究易兄,我下次要换个毒誓发,你届时可得提醒我一番。” 吕循“……” “究易兄,车内的是未来嫂嫂吧。嫂嫂好,我是李伯爵府的李陌,再次给你见礼了。”李陌和吕循二皮脸完,也不等他反应,就冲马车边敲了下,然后对甘棠行礼。 马车内除了有甘梨还有甘棠的女侍,李嬷嬷掀开车帘一角,甘棠在她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和善道,“李陌兄弟安好,今日失礼了,改日在登门拜访。” 李陌连连摇头,“嫂嫂说什么呢,倒是嫂嫂登门时,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必扫榻以待。” 吕循扯着李陌的脖子,“给甘家姑娘让开路。” 李陌被吕循拎到一旁,目送甘棠她们的车马离开。 待车马没了影子,李陌才说,“究易兄,你怎么和嫂嫂还有……那是嫂嫂的妹子吧,在一处?嫂嫂这般大方,连门都没进,就给你纳妾了?我可瞧着她俩脸色惨白,怕是不愿做姐妹媵嫁的事吧,究易兄,你可不能行禽兽之事啊,不然我就去告诉殿下,让他出来打你。” 吕循“……” 甘棠和甘梨并吕循出现在此地,是因为甘二婶说有事要告知甘棠,然后甘梨是她的传话人。 这里也不是他们的说话地点,他们的说话地点在监狱司,那被严刑拷打过的道士面前。 甘梨跟甘棠说了一个故事,故事内容是,多年以前,一家有两兄弟,其中的老二因为上有长兄撑着门庭,故而行事颇为洒脱不羁,可是在老二长大之后,他的家人突然对他严厉起来,成天让他去读那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经史典籍,督促他考官中举。 那时候他已经有心爱的女子,也被他家里人拆散了,没多久那女子还客死他乡,老二心里很是伤心,几乎一蹶不振,可没多久,他就另娶新妇,像打鸡血似的去参加科举考试。 这老二本来就是聪明的,没几年,他就有了官身,然后他毅然决然的走了外放之路,没两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在生自己第二子时难产而亡。 这老二对自己的妻子没甚感情,亡妻去世百天之后,他就娶了继室。 而这继室便是他当初心爱之人的堂妹,这继室与他心爱之人有一张极为相似的脸,故而便是继室家境一般,他也力排众议娶了,还把继室生的女儿带到身边照养。 其实这老二对继室的女儿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因为这个女儿与继室的堂姐是同天生辰,故而他多给了他些关注。 ,老二对继室虽然不爱不敬重,但后来日子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也不是不能过,直到这两兄弟的父母先后去世,老二才漏出凶狠爪牙,他设计杀害了自己兄长一家。 这里的兄弟俩是谁,便是甘梨没明说,甘棠也知道。 她没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居然真的是与自己有血亲关系的二叔做的。 甘梨当时还说,当年她躲在衣柜里听到甘二叔和甘二婶吵架时,甘二婶绝望问甘二叔,若是甘棠父母没有常年在任上,而是在闫隆,是否他们早会被甘二叔害死,甘二叔回答了是字。 还有甘棠的早幺的哥哥和姐姐,也是甘二叔害死的。 当年甘父甘母因为要被外放,对外放地不熟悉,故而将自己后来生的一双儿女留在家里给甘棠祖父母照顾,原本他们是想等去任上熟悉后再把一双儿女接过去,不想没多久就传来这一双原本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早幺的消息。 而甘棠和甘大哥能活到今日,完全是阴差阳错,不然他俩也会被甘二叔害死。 当年甘大哥出生时,甘二叔在任上,没能回来,后来他回来了,甘父甘母虽外放了,但那时甘大哥已经进学了,不住甘家而是住书院,故而甘二叔没机会对甘大哥下毒手,再后来甘大哥长大了,名声越来越显,还被天家注意到,甘二叔就不好下手了。 至于甘棠,甘棠在任上出生,因为自己早幺的一双儿女,甘父甘母对她的照顾可谓细致,所以她侥幸活了下来。 甘二叔对自己心爱之人客死他乡耿耿于怀,所以他连血脉亲人都不要了。 甘棠听完甘梨所属,只觉心惊心悸的厉害。 甘梨回忆起当年,当时也白了脸,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她才八岁,吓得要死,那段时间甘二婶生怕她年纪小守不住秘密,几乎是将她绑在身边一般,不仅不带她见外客,连府内的花园楼阁都不许她去,便是她的亲娘路娘子,甘二婶都不许她私底下去见。 直到后来甘梨长大了,晓得事情严重性,就谨守着这个秘密,免得自己那天也被自己的亲爹害死了。 甘棠当时问,为何甘二叔没杀甘二婶,甘梨的回答是,“爹他是疯的,娘的一张脸就足够他对娘手下留情,再说娘不是没有软肋,她很关心橤儿姐姐。之前橤儿姐姐在爹身边,被爹教的目中无人蛮不讲理,她已经无力教导好橤儿姐姐,只盼橤儿姐姐别成了另一个杀人魔头,平平安安嫁出去,得一世安康,可是爹他坚定的认为橤儿姐姐是娘堂姐的转世,让给橤儿姐姐找一个和他一般命运的男子,娘不同意。” 甘梨当时求甘棠给甘二婶提供帮助,已经无声哭了许久,精神几乎崩溃,得要吕循搀扶才有足立站稳的甘棠怒吼,“我怎么帮,我家破人亡啊!我的亲二叔让我家破人亡了!” 甘梨不过十三岁的一个小娘子,这辈子说幸运也幸运说不幸运也不幸运,对甘棠的反应很是无措,幸好有吕循在,很久很久之后,甘棠才有个常人模样的回到甘梨面前。 甘梨也不敢在对甘棠说什么,毕竟这事,连她的嫡母都不敢面对甘棠,亲口说出来,她生怕自己在多说一句,她那位已经脸色黑沉,面带杀气的准姐夫,将她一刀杀在监狱司内。 第六十三章 怕报复 甘梨是坐甘棠的马车回家,但她知道甘棠如今只有需要回甘府的时候才会去甘府,平日都是住在卞氏在闫隆的宅子。 如今甘棠的情绪很不好,她生怕自己呼吸声大了点,就被甘棠赶下马车,故而一路都悲缅沉默。 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甘梨还是听到那句,“下车去。” 甘梨对甘棠福了福身子,然后麻溜下车, 下车前她有心说两句宽慰话,但甘棠又急声催促,她捡起帷帽就下车了。 下车后,她见自己已经在回甘府的街口,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惧怕和涩意,眼眶一下就红了。 原本那个秘密,是不能被说出来的,尤其被甘棠本人知道,那样绝对会引起甘家动荡。 甘二婶从齐芒山回来后,从跟去的小厮女侍们的只言片语里,凝练出一些关键信息,猜出闹鬼事件的幕后之人为甘棠后,也只是陷入深深沉默,每日更加勤勉的抄往生经于菩萨跟前焚烧。 可甘二婶的亲女甘橤自从齐芒山回来,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眼见要去了半条命,情况正危急着,刚好被来给吕循和甘棠重新合婚的庆慧法师撞见,庆慧法师就给甘橤算了一卦,结果又只告知了甘二婶,甘二婶没两天就交代甘梨把自己守了多年的秘密尽数告诉甘棠。 甘梨想要是她自己是甘棠,一定也会原样的把自己经历的不幸,回报到加害人身上。 甘棠把甘梨放下车的地方,已经是甘家街口,虽然街口有市井商贩,而她又是独身一人,但青天白日的,她不会出事。 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或许是,她那位未来姐夫为了恐吓她,让她不敢说一个字的假话将她带去阴气森森的监狱司,她心里慌乱极了,总觉得今天她会很倒霉,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坏事,她一路可以说是尽自己最大能力的往家跑。 眼见在过一个巷子就能看到甘府正大门,突然她身后传来马蹄声。 马儿的速度怎么着都比人行进的速度快,甘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去路被马儿堵死。 她在帷帽下看着马上的人,突然想起去年那一场事故后的某次宴会上,这个高高在上的伯爵府郎君把她拐到没人的地方,咬牙切齿的说,他和她没完的事。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过来,旁边就是,就是我家了,你要是敢胡来,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届时看是小爷吃亏还是你个姑娘家吃亏。” 甘梨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有个奇葩娘天天在身边和她灌输些奇葩思想,却没长歪已是幸事,其它的诸如胆量勇气什么的,对于她来说,她还需要磨砺。 是以她真害怕李陌干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她好点的情况,在甘二婶的积极转圜下入伯爵府做李陌的妾,差点的情况甘氏不许她侮辱门庭,直接送她一杯毒酒。 其实这两个情况,于甘梨来说,都不是她最想要的,虽然她威胁自己亲生母亲说,如今连举子都不愿意要她了,但其实还是有文士举子愿意要她的,她想去当正头夫人,哪怕丈夫只是一个小官,便是不当官也成,只要他能让她当家做主就好。 她为庶女,亲生母亲还作怪的很,却没被主母夫人磋磨,能和嫡女一般吃穿用度的长大,已是幸运,她很珍惜,所以她是过不了那种日后为高门大户人家的妾被主母夫人磋磨的日子的。 李陌在说谁吃亏的时候,已经翻身下马,一步来到甘梨面前,面色很是凝重。 甘梨害怕,捂着嘴,连连退步,就差抖着腿给李陌跪下,让他高抬贵手,“不,你别折磨我!” 李陌一脸莫名其妙,他说了什么,让这小丫头怕成这样? “我问你,你想去堰国公府做媵妾吗?你知不知道我究易兄对你长姐情根深种,眼里容不下二色?你要是去堰国公府做媵妾,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下半辈子只能没着没落的过,一个没有孩儿的妾室会有多惨,你应该知道吧。在可能,你连堰国公府的门都进不去,当天夜里就被我究易兄丢出门了。” “我不去,我知道。”李陌问完甘梨,还补充解释了一番,但甘梨立时给了回答。 无疑,这个回答是令李陌高兴的。 他笑意遮都遮不住,“算你聪明,其实吧,做妾室也要看做谁的,若郎君不喜,那做妾室有何出路?你放心……” “我知道,我知道,李世子,我不会入堰国公府做妾的,我会乖乖听家里安排,家里让我入那家我就入那家。”甘梨又一次不等李陌说完,就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现在看明白了,李陌是来替她的未来姐夫警告她的,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如何看不出自己未来姐夫对长姐是独一无二的好,他们之间绝对插不进任何人去,她不会去惹人厌烦的。 春闱结果马上便出来了,之前文氏夫人与她说的那人极有可能上榜,就算不能上榜,文氏夫人也已与她说了,到时候她不会再顾忌她家路娘子,直接给她定下亲来,待她及笄后,就着手备嫁之事。 李陌甚是满意,但紧跟着他就皱起眉头,这小丫头家里不是巴不得媵嫁之事能成。 “你听什么家里的,你家里可盼星星盼月亮将你送进堰国公府,跟你说了做我究易兄的妾不好,你该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说话,毕竟是你的终生大事。” 甘梨忙摇头,“不,大姐夫已经派人来家里说过,不会要甘家姐妹与长姐媵嫁入府,若是家里敢如此,大姐夫会把我甘家姐妹丢出堰国公府,如今家里都没人敢打这个主意了。李世子,您放心,长姐她在我们甘家的地位是超然的,没人敢欺负她,我不会自不量力的。” 李陌彻底放松了,他就说他很了解他究易兄的为人,这些年为着未来嫂嫂,旁的女人近他三尺,他都要他家杨升和桥童把人丢出丈外。 “你也莫怕我,我总不会亏待你,你脑子清醒便好,回家去吧,我瞧你进府了便走。”威名显赫的李世子觉得威胁完就该哄了。 甘梨怎么可能不怕,他们之间云泥之别,她虽幸运的作为庶女没被主母磋磨过,可也绝不会异想天开。 甘梨贴着墙根,连衣袂都不敢教李陌碰到,一步都不敢停的往甘家宅门跑去。 甘梨一气跑回家,看着深深宅院,心中怅然。 这里原本不该她住,这里原该是她长姐的家,可是她那个疯爹造了孽,使得许多本不该发生的事,都阴差阳错的发生了。 甘梨希望天理昭昭,让罪有应得的人收到惩罚,可是她也怕自己如今陷在深渊里,没有足够自保能力,日后只能随波逐流。 门房上的人见是甘梨,都向她行礼问好,“二姑娘,安……” 好字还没出口,门房管事就殷切的往门外迎去。 是甘大哥和甘二哥回来了。 甘二哥也就是甘醒,自去年中秋的第二天被甘棠丢进水里,回来后,就被甘大哥抓去读书,待遇和当初那个去卞府污蔑甘棠的齐检察家的亲戚一般,要是敢在书院混日子,就裁剪奴仆,停供美味珍馐。 甘梨对两位嫡出兄长见礼,正要走,她就见甘大哥训斥起甘二哥来,嫡兄的事,好的坏的,她都不敢瞎掺和,当即她也不管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又提裙往后院跑。 在一个亭子休息了半天,她迈步去了甘二婶屋子。 刚刚休息的瞬间,她脑子里有个主意,她要甘二婶给她参谋参谋,若是能成,兴许她就不用日后待大姐姐报复甘家时,只能无力的随波逐流了。 …… 甘梨害怕甘棠报复甘二叔,是因为她知道甘棠虽是一弱女子,但只要她想,她就能干成这事,她背后的卞家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帮助她,堰国公府……想来也是。 事实也确实如此,甘棠回家后把自己从甘梨那儿听来的故事原封不动的回述给外祖母她们听。 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三人听了无不怒火中烧,甘二叔一个神经病,毁了甘棠原本应该和谐宁静的生活。 谋杀之罪,向来是要以命抵命的。 甘棠说完故事,就把自己手里如今有的底牌说出来,“外婆,我之前去查账,结识了谭县盐商钱氏,他们许诺我会把谭县附近的山匪做成一个名录给我,届时我会让卫琴姐姐来指认,然后……报官,让我二叔罪有应得。” 卫琴当年是甘棠母亲的女侍,当年也不过是刚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可一场意外,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当年为了保护甘棠母亲,在土匪和甘家府兵打架的时候,被土匪抢走,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待,若非当时她出气多近气少,土匪又无暇去仔细探查她是生是死,她也难逃一命。 当年她很幸运的被丢下山崖后,停在一斜坡上,然后被一山中尼姑所救 第六十四章 要杀人 待外祖母她们来奔丧时,她伤养的差不多,回到甘家赶上了丧仪的最后一程。 “你不能出面,棠儿,在证据充足后,由我出面。你如今只消安心待嫁。”外祖母厉声说。 甘棠和吕循的婚事,提前到了今年八月,因为纳吉之礼的事,外祖母怕甘棠独自住在卞府也会出意外,所以想让她早入吕家,由吕家朝夕保护她。 “外婆,您告或是棠儿告,有何区别?甘家这遭无论如何名声都好不了了……外婆,您与堰国公夫人会次面吧,若是他们家不愿意了,那就待事后——退亲,那时甘家有错在先,便是告到陛下面前,陛下也能谅解,会允了退亲的。”甘棠声音滞涩,她说到退亲两字时,肩膀抖得厉害。 甘棠父母双亡,连个亲兄长都没有,原本金尊玉贵的长房嫡姑娘,眼睁睁看着原本该由自己父兄当家做主的整个甘氏旁落他人之手。 若非她还有个威名赫赫的外家,使得甘家族人不敢欺负她,她那有资本嫁给吕循为正妻。 此遭亲事,虽吕循是爱重她的,一心盼到她成了他的妻,但他们两个结亲,婚书上写的合婚誓言,打头的是吕氏长子嫡长孙及甘氏长子嫡长女,而非吕循和甘棠两人的名字。 他们的婚约能成,除了是赐婚,背后的家族也是各自有过商量的,若是甘棠实在太差,虽不能堂而皇之休妻,但吕循以后还可以纳贵妾,再甚一步,直接抬平妻入府,然后让她一直“病体未愈”,让平妻生嫡长子,掌管吕氏中馈,统领吕氏宗妇也不是不可。 就像此遭纳吉风波,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了,便是那虚无缥缈的玄学,两个家族的族亲们也不敢懈怠,是半步不让据理力争,吕循和甘棠根本没插嘴机会。 之前外祖母也劝过甘棠,就算对甘二叔有多厌恶,都不要放弃甘氏力量,甘棠虽心里有抵触,但她还是竭力去拉拢甘氏力量,比如疼惜她的四叔父一家,比如还算有良心,脑子也清楚的三叔父家,她都有刻意亲近。 可是,如今不成了。 她这些年受到的灾难,不是老天给的,而是她黑了心肝的血亲二叔给的。 她如何认命。 吕循的心意,甘棠不会怀疑,可等她把甘二叔谋害长兄一家的事捅出去后,不管她是否占理,她都会成为甘氏罪人,日后新上任的甘氏族长一定会把她从甘氏族谱上除名,她这样名声有碍的人,吕氏宗亲不会要的。 “不许说这种话,究易那孩子待你一片赤忱,你舍得让他伤心?”外祖母虽然平常对吕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那都是小打小闹,算是她们作为娘家人适时敲打甘棠未来夫郎,不是真要拆散甘棠和吕循。 甘棠再忍不住,原先只是肩彼耸动,现在她大哭出声,脸色也一瞬白的可怕,她头摇的如拨浪鼓,声音里带着浓浓绝望,“我舍不得,外婆,我舍不得!可是,我没办法了,我家破人亡啊……我原本可以不用家破人亡的,要是我忍下了,我今后怎么办,逢年过节回甘家,看着二叔的伪善面孔,我忍不了。” 甘棠的家庭,绝对是个父母恩爱,兄妹亲近的幸福家庭,虽然她对早夭的哥姐没印象,但她相信,若是他们能平安长大,也一定是好哥哥好姐姐,不会干出甘二叔那个神经病干的事。 外祖母一把将甘棠搂进怀里,恼恨又悲悯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大舅母和大表嫂两个上战场处理战后事宜,见到断体残肢都不怕的女子,也哭的动容。 这事要是搁她们身上,她们也不愿意就此忍下,然后天天看着杀人凶手在自己面前晃悠。 最重要的一点时,这个杀人凶手,说不定哪天还会对自己反扑过来,让自己也死无葬生之地。 甘棠当年就很想不明白,为了侵吞甘氏家财,连长兄遗孤都不放过的甘二叔为什么不怕一朝事败,惹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明甘氏规定了女子无继承家财的机会,甘二叔就算不喜欢她,只消给她一碗饭吃,好赖养到十五岁,她就嫁出去了。 他好好养着她,她必会听他的话,让她嫁哪里她就嫁哪里,他不喜欢她,直接将她嫁到千里之外,一辈子都不能回闫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却原来,甘二叔是一直想要她的命。 “棠儿,此事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你莫胡思乱想,好好做你的新嫁娘,你不就是要你二叔血债血偿嘛,外婆替你杀了他。” 让一个人死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但诚心想让一个人死,并且还是有钱有权的人想让一个人死,就太容易了。 “棠儿,你二叔这段时日去凤凰县去的勤,外婆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路上,日后,你还是干干净净的甘家嫡长女,吕氏长房嗣妇,罪恶都让我这个老婆子担着。”外祖母对外孙女的拳拳爱护之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个时代,皇权至上,人分三六九等,主家可以不高兴杀自己的奴仆妾室,有权之人可以亵玩无权之人。 若是真的要走到把甘二叔杀了才能解甘棠心结那一步,卞家可以有一千种法子让甘二叔死。 “不,外婆,棠儿不能让你这样做,这并非战场,若真如此,那我们与二叔那个杀人魔头有何异?”甘棠拒绝。 卞家为武将之家,这几十年间杀过的人若一个一个计数,怕是一座城都装不下。 当年卞家刚追随先帝,为了博得先帝信任和看中,上阵杀敌时更是手段残忍凶厉,几乎是不计代价的要打胜仗。 可卞家也付出代价了,甘棠的外祖父那辈和舅舅那辈,几十个儿郎女娘,几乎死绝。 卞家至今都没分过家,不是不想分,而是没得分的,那一大屋子的丧了夫婿,儿子的孀居深宅内院的女子们,若分家出去了,如何过的下去。 “外祖母,我不怕……”甘棠原想说自己不怕把甘二叔告了以后会失去的人和物,可她一瞬间传达周身的冷意,让她无法说谎。 她是怕的,她怕自己不能和吕循在一起了,要是她心狠一点……她心狠一点…… …… 甘棠急火攻心,晕了。 待她醒来时,发现垂帷外,屏风后头有一道她特别熟悉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好像,她在不去追,那身影就要消失一般。 “究易哥哥。”甘棠急切的喊出身影的名字。 吕循是在甘棠晕倒的时候来卞府的,之前在大街上偶遇李陌,当时看在李陌好脾气的份上,他就拉着他将上次谈的不欢而散的事,继续说了,因涉及政事并不好耽搁,所以吕循暂且让甘棠先行回家。 和李陌谈妥了之后,他就急急赶来卞府。 之前在监狱司,甘棠骤然听到甘梨说的故事,那眼神宛如要不计代价的生吞活剥了甘梨,可甘梨和甘棠并没有直接恩怨。 甘棠想杀的明明是甘二叔,甘梨的疯爹。 他当时就晓得甘棠不会善罢甘休,而这时候无论如何,他都是要站在她这边的。 刚刚甘棠晕倒的时候,大表嫂已经把甘棠的想法告诉了吕循。 而吕循和外祖母是一个想法,他的小姑娘前几年受罪了,今后她都要一直干干净净的,那些恶心事就由他去操持,日后,他就是他的小姑娘的依靠,他会给她一个不输她原来家庭的家。 甘棠的闺阁里还有醉儿熏儿,木黎木香几人。 她们见甘棠醒了,便给她披衣服,简单收拾好后,才掀开垂帷,扶着甘棠从屏风后头出来。 吕循一把抱住此刻看起来了无生气的甘棠,“棠儿,该付出代价之人,我不会放过,你若想亲自报仇,我就带着你去看那人的濒死之状。你还有大好年华,你和我还有一辈子,为了那样的人而毁了如今平静,不值得,之后的一切交给我来办。” 甘棠一瞬就将吕循衣襟哭湿,“没那么简单,究易哥哥,我和二叔一家一辈子都无法解冤释结,日后大堂哥当家,也只会与我越来越远,你的妻族怎么可以没有得力娘家相称?” 甘棠想狠心直接一刀宰了甘二叔,然后从此她放下执念,和吕循好好过日子,可是就如她如今的心情一样,日后甘大哥一家知道了亲生父亲之死是出自她手,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她能与吕循顺利定亲,除了一道圣旨,还因为她家族得力,她亡故的父兄有同僚同窗们在世俗的礼仪上得看顾她一二,她入吕家后,他们就和吕家绑在一起了。 说个乌鸦嘴的,要是以后吕家被抄家灭族,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所以她和她们互利共生,若一个先死另一个就会后亡。 “那我就不要甘家这个姻亲了,你舍了甘姓,入卞氏,外婆他们会接纳你,我亦会只要你一个。” “你……”甘棠唇瓣被咬出血,“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好不好……” 第六十五章 去刑场 “我好没用,我身边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事?要是我爹娘还在,我与你就能如寻常夫妻一般了,我是你的拖累,我会害了你的。” 甘棠现在很自卑,她想她简直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才会认得吕循,还得吕循这般没道理的倾心相待,她要是早早知道二叔计谋,她一定会告诉爹娘兄长,让他们保护好自己,然后待她长大了,就让她干干净净的与吕循议婚,与他做一对白首不相离的夫妻,共同打理家事养儿育女。 “不会,你之于我,永远都是得大于失,不,我得到了你,便拥有了全世界。”吕循说的郑重其事,掷地有声。 “棠儿,我也与你说,我吕家后宅,虽无妻妾纷争,兄弟姊妹们也都甚为和睦,可我身边也有诸多事。 我爹原不该是堰国公府的继承人,盖因当年我伯父一家于战场失踪,后今上登基,我家出力颇多,陛下便将公府爵位给了我爹,后来我伯父带着堂兄归来,陛下虽多怜惜,也另赐了威勇候爵位给伯父,三代之内,食邑尊容位比亲王,可我们两家的嫌隙还是生了。 棠儿,你也知如今我是一心要大皇子复起的,可他还没从悲伤重走出,我数次登门,一开始还能摸到门框,如今连街口都到不了,今后我的尊容还不知能延续几何,若我事败,你为我妻,也要被原先地位不如你之人踩损。 棠儿,我身边事那般多包袱那般多,我都未曾想甩了你,还贪心想着你为我新妇后,给我分担一二。你也不用那般良善,半点你的麻烦事都不肯丢给我,我是你可以依赖的人,也是今后有事要麻烦你之人,我们之间从没有谁拖累谁的说法。我们是相护依靠的未婚夫妻。 棠儿,外婆愿意将婚期提前至今年八月,我私下窃喜了许久,我盼了你五年,要我放弃你,你是要拿走我的命吗?” 甘棠从吕循怀里探出头来,但人还被他搂着,她本就生的如玉一般剔透如花一般娇媚,面不修而洁,眉不画而翠,眸不饰而亮,唇不点而朱,如今哭的梨花带雨,看着好不可怜。 看着甘棠这样,吕循真想寻个世间第一好的精美盒子将她置于其中,然后揣进衣兜,不许半点风吹雨打落到她身上。 甘棠被吕循那句‘你是要拿走我的命吗?’惊到了,她之于他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吗? 甘棠伸出手去描画吕循精致贵气的眉眼,她想,这是她爹娘给她寻得守护神吧。 不然当年她被拐卖,怎么会好巧不巧的被他救下,她都去西川了,他这么个能一日看遍长安花的郎君还对她不讲道理的牵挂思念。 “究易哥哥,你是我爹娘派来保护我的吧,我错了,我不应该为了别的事放弃你,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解我的心结,我不会生放弃你的念头,我舍不得。 我会好好谋划,让二叔付出代价,若是甘家和我生了嫌隙,那我就死死吊着你,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做我的依靠。” “我求之不得。” 即将多了一个“包袱”,吕循没有半点不快。 他们是未婚夫妻,这天底下的夫妻,凡能长久的,就没有一对是不相互依赖,相互麻烦的。 若夫妻当中有一人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累赘,或一方半点不自立,让对方产生累赘之感,那这对夫妻就长不了。 甘棠不是只会伸手跟夫婿讨安逸的人,吕循也不是只会一味圈住甘棠,不让她散发生机的人,他们俩会有十分明艳的未来。 …… 虽甘棠止住了要和吕循分开的傻念头,可她心思重,第二天她睡醒,还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好好的病了一场。 她这一病,也不出门,时间就毫无预感的来到五月。 彼时外头关于大皇子殿下被刺杀,那些刺客及家属被毫不留情的斩杀已经接近尾声。 这一日,甘棠看着院中长得郁郁葱葱的栀子花。 栀子花香气袭人,醉儿看甘棠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裙裳,和栀子花很是相配,她说,“姑娘,奴为您簪朵栀子花吧。” 甘棠缓缓点头,在醉儿给她簪花时,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说,“今日街市口还有杀胆敢谋害大皇子殿下的刺客的行刑吗?” 四个丫头里,醉儿熏儿才是打小跟着甘棠的女侍,木黎木香更像是护卫,故而只要甘棠不出行,无须她们护卫,她俩就挺清闲的。 比如这段时间,甘棠生病,她俩本就会医术,不忙时也会出府去给甘棠抓药。 有几次,她俩就正好撞上行刑场面。 木黎木香答了甘棠,“还有的,姑娘。” “那咱们去看看。” 李嬷嬷并四个丫头都震惊不已。 “不,姑娘,您不能去,现场会吓坏您的。”木黎木香是女兵营出来的,练就一身本领,虽还没上过战场,可也见过不少死人伤患,最是知道杀人场面的可怕。 杀人的场面的血腥,若是那等心脏不好的,当场被吓死也有可能。 这次大皇子殿下被刺杀,皇帝陛下下绞杀令,可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那些刺客的家属多是白身老百姓,可因为连坐,明明是家中的某某某去秘密刺杀大皇子殿下,他们半点不知情,但因为犯了律令中的疏忽点查之责,没一个得逃大难,刽子手的手起刀落间,就纷纷去见了阎王爷。 “无妨。”甘棠淡淡摇头。 见甘棠之意要出门,李嬷嬷无法,只得在等套车马时,跑去知会外祖母她们。 外祖母听见甘棠要去行刑现场,并未阻止,只派了大表嫂陪同甘棠一道去。 …… 街市口向来是一座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聚集了三教九流,故而凡行刑都选在这里,原因无他,只因国家的统治者,希望能以此震慑住那些普通老百姓,让他们服管教。 甘家的马车停在路边,大表嫂还是怕吓到甘棠,只让甘棠在马车里,隐隐约约掀起车帘一角看外头的行刑场面。 彼时刽子手正给那一群正要被行刑的男男女女灌酒,然后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按倒在木桩上,手起刀落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甘棠手指着刽子手手里的刀,“大表嫂,那刽子手的刀有多重?” 虽观刽子手手起刀落就了结了一条人命,可那刀并不轻,至少也有十几斤,故而做刽子手的无一不壮硕魁梧,几乎个个都有甘棠两个壮。 “棠儿,你要作甚?”大表嫂有些心惊。 甘棠很太平静了,宛如是在问大表嫂,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以前听嫆嫆给我讲的话本子说,那些土匪也会使那刽子手用的大刀打家劫舍,大表嫂,那么锋利的刀落到人身上多疼啊,你说我爹娘大哥,那天得饮酒,减轻痛苦了吗?”甘棠兀的痛哭起来,没一会儿她就捂着嘴干呕不停。 待行刑之人,临死前会被赏赐一碗酒,昏昏沉沉的死算是给他们的最后一点人道。 大表嫂心里酸涩,她的小表妹,本来就是心思深重之人,偏偏老天爷还给了她这么沉痛的打击。 “他们肯定很疼,他们……原不该经历那般疼痛的,为什么是他们啊?他们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吗?好人……不是应该有好报的吗?”甘棠喃喃念。 甘棠被吕循和外婆他们劝住了,不会为了甘二叔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扰乱自己今后肉眼可见的幸福生活,可是她恨极了,她想让甘二叔也亲尝此等痛苦。 “棠儿,好人是会有好报的,歹人也不会有好结果,你且等着……” 甘棠如今怨恨难消,外祖母知她心结,已经在筹备让甘二叔血债血偿的谋划,她是最不怕手上沾血的一个,她会给自己的女儿报仇,会让自己的外孙女开开心心成为新嫁娘。 甘棠干呕时,攥紧了拳头,待醉儿熏儿两人掰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已经带着血痕,原本柔嫩白皙的手心留下几截断甲。 木黎木香大惊,“姑娘,您的手,快……让奴给您上药。” 甘棠眼泪擦不尽,人也无知无觉的仍有大表嫂她们照顾自己。 “姑娘,吕世子在前头。”李嬷嬷想把甘棠的断甲扔掉,便探出头于车外去,这一瞧她就瞧见了也在此的吕循。 “……那吴娘子也在。”李嬷嬷有些犹豫不决。 虽然上次她也听到了吴娘子回来找甘棠的缘由,可后来她没听到吕循关于吴娘子身世的解释,乍然看到吕循和吴娘子又在一块,她心里挺没底的。 甘棠还受不住哭势,但也下意识凑到车窗边去看吕循和吴清韵。 吴清韵应该是要离去了,正和吕循行礼。 相较于三月时见到,如今的她便只是甘棠远远看着,也看的清她脸上的血色和轻松。 吴清韵离去后,吕循也正要走,这一转身,他亦看到了甘家马车。 他敛了脸上的喜色,匆匆过来,急问,“棠儿,怎么来此处了?这里血腥味儿大,当心熏着你……怎么哭了?吓着了?快些,快些离开此处。” 第六十六章 纳征礼 吕循很担心行刑之处的血腥吓着甘棠,离甘棠还有段距离就开始说话,凑近甘棠发现她哭了,他面色更沉重。 甘棠擦着眼泪,语调软侬问,“究易哥哥,你怎么来此处了,今日不上值吗?” 今日非休沐,按理说吕循要去上朝的。 “我告了假,棠儿,快告诉我,你如何哭了?谁惹你了?”相比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处,吕循跟关心甘棠为何会哭的如此凄惨。 “我……我想我爹娘了,就来看看,以前听闻土匪会用刽子手用的双刃刀……”甘棠语无伦次的解释。 吕循心疼惨了,站在车边捧着甘棠的脸,不停给她擦眼泪,“好棠儿,莫哭了,你现在可有事,我带你去个地方。”吕循想带甘棠去散散心。 甘棠前段时间生病,他虽没亲见着人,但他和自己娘亲与妹妹去过卞府,隔帘望过她一次。 他知道骤然知晓自己家破人亡非天灾乃人为是件极难走出来的事,他不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漠视甘棠的痛苦,他会陪着她,开导她的心绪,让她一颗心渐渐被开心舒朗占满,从此再无伤心的留存之地。 “不行,吕究易,你家马上就要来纳征了,近期你不宜与棠儿见面,快快回去,棠儿我会照顾好的。”大表嫂也探出脑袋来。 吕循不知大表嫂也在车里,后知后觉对她作揖,然后恋恋不舍道,“既如此,棠儿我便先不带你去玩了,待纳征时,我再去看你。” 甘棠点头。 …… 甘吕两家的纳征之礼,定在五月十六日。 这一日也是个场面盛大的日子,排场一点也不必纳采礼那日低,甘家忙碌了一日,再未时才将宾客送尽。 奴仆们正在洒扫庭院,甘棠也在绣绮堂卸一身华服。 婚嫁六礼,纳采时她还作在室姑娘打扮,出来拜见甘吕家亲长,敬告天地祖宗时,只着比燕居服略正式些的裙衫,纳征之后,她就要作妇人打扮,出来拜见甘吕两家亲长,敬告天地祖宗时,要着绣香草花鸟等有好寓意的礼服,日后行亲行礼时,她则要着大红翟衣,戴三龙三凤缠枝嵌七彩宝石冠。 这婚嫁六礼,可以说礼仪越到后头越庄重繁琐,场面也一次比一次大。 甘棠卸了妆褪了礼服,就要回卞府,木香匆匆跑来说,“姑娘,姑娘,甘家族长要把未来姑爷家送来的聘礼归纳入府。” 虽然吕循是甘家跑不掉的姑爷,可只有行了纳征之礼,甘家奴仆们才可以在明面上改口,从吕家世子唤成姑爷。 木黎木香她们也跟着唤了对吕循的称呼。 甘棠听到木香的话,骤然起身,“欺人太甚!” 关于聘礼和嫁妆的事,四年前,外祖母和作为甘氏族长的甘二叔就谈过,日后无论甘棠入那家,甘棠未来夫家的聘礼都纳入她的嫁妆单子里,由她带去夫家,甘家谁都别想觊觎。 本来甘家族亲也不是真不知道甘棠爹娘为甘棠原本准备的嫁妆是那些东西,但因为当时甘棠才十岁出头,还远用不着要单独立册,才被甘家族亲钻了空子,所以后来外祖母为甘棠争取到的嫁妆比之她爹娘给她多年积攒的差了不是一个等级。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甘棠不会再回甘家,那时的分家就是彻底将甘棠和甘家分割开,反正甘棠也没占甘家公中财产多大便宜,就当全脸面,故而甘家族亲都同意了这一说法。 如今,甘棠得今上赐婚入堰国公府,她的聘礼,不仅有堰国公府多年为吕循娶妇攒的聘礼送来的,还有皇帝陛下几日前赐入吕家今朝一并带来甘家的昂贵珍惜之物,其档次只怕整个甘家其余女孩日后的夫家集齐来都比不过。 “木香,去卞府喊府兵来。”甘棠冷声吩咐。 原本甘棠想在卞府行纳征之礼,由外祖母出面与甘家长辈交涉,但外祖母她们劝她忍了这遭,待亲迎礼后,她的三朝回门若是不想回甘家,就去卞家,故而她忍了这口气来了甘家,看着甘二叔代行长辈之责与吕家人交涉。 她其实恶心的要死,所以连夜都不想在甘家过,只想立刻回家。 不想,甘二叔作妖了。 她现在真的想扛起那日在刑场看到的大刀,如刽子手一般,手起刀落了结了甘二叔。 “姑娘,老婆子我去吧,让木黎木香护着您。”李嬷嬷自告奋勇。 “嬷嬷,我脚程快,您好好劝着姑娘,莫在我回来之前就和他们打起来,我怕姑娘吃亏。”木香提出不同意见。 李嬷嬷想了想也是,她年纪大,虽甘棠是主子,但甘棠愿意听她劝,“好,那你快去快回。” 木香飞奔出去。 甘棠在李嬷嬷,醉儿熏儿的陪同下去了府库时,甘二叔正领着甘家几个族亲和一众小厮婆子正欲卸装有吕家送来的聘礼的车马,木黎带着四个卞府府兵抵挡甘二叔等人。 吕家送来的聘礼有金有银,有古董有字画,有奇花和珍贵的天材地宝,还有各类像纳采礼之时代表了世间所有祝福新婚夫妻的礼信,满满当当装了三十六辆车。 也亏得甘家老宅也是百年宅院,门口有一条相当长的街道,二门前也宽敞,不然这些车辆还真入不了甘家。 “二叔怕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亦或是多年酗酒,生了什么恶疾,忘了当年我外婆与你们甘氏宗亲的谈判,二叔,吕家送来的聘礼都是我的嫁妆,你有什么资格归入甘府公中府库。” 甘棠语气特别恶劣,她从来闫隆的第一天对甘二叔一家就客气有余恭敬不足,如今连那份客气她都不愿意再付出。 “棠儿,话不能这么说,当年你外婆与族长商议的是,日后若你婚嫁在西川,那无论你入谁家,你夫家给甘家的聘礼都许你以嫁妆带入未来夫家。如今,你的婚嫁事宜皆是在甘家办的,那契书自然就不做数了。”甘二叔还没说话,甘家一个族亲就出来嘚嘚嘚了。 甘棠冷笑,“自古男女婚嫁,男方给聘礼女方给嫁妆,若男方聘礼入女方家族,女方家就得给与男方家聘财半数之多的嫁妆,你们给够数了吗?” “棠儿,当年的契书可说清楚了,你的嫁妆一次付清,日后概不增减。”还是那个宗亲在嘚嘚嘚。 “照堂祖父所说,那张契书便是与你们有利的作数,与我有利的不做数了?那好,我这便着人去堰国公府,让他家去西川和我外公外婆商议我的婚事,日后这甘府我便不登门了,日后我爹娘的忌辰,我也只在齐芒山祭拜。” “你便是出嫁了也是甘氏女,甘家有事你岂能不来。” 甘棠觉得,这天底下最奸诈的小人就是面前这位叔祖父了,只想扒着她吸血,但凡她有一丁点不好的,他都不愿意给个正眼。 “叔祖父,我甘棠与堰国公府的吕究易的婚事乃天家赐婚,赐婚圣旨是供奉在西川卞氏而非闫隆甘氏。 这桩婚事,原是我外公外婆想着我姓甘,你们虽然无心无肺,但甘家祖先仍是庇护着我的,才让我当年幸运留下一条命来,故而把一切事宜都挪到闫隆来办,难道你以为我外公外婆是因为无力操办我的婚事,所以来麻烦你们吗? 别说笑话了,你们已经占尽了这桩婚事的好处,如今休想蹬鼻子上脸,反正我并不介意亲迎礼是在卞府办。”甘棠据理力争,不退一步。 “说到圣旨,也是你的不是,你即是甘氏女,那赐婚圣旨便得供奉在甘氏祠堂,如何能入卞氏祠堂?”叔祖父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甘棠不在搭理这个奸诈小人,只冷眼看着甘二叔,“二叔,这事是叔祖父的主意吧,自我来,您就没说话,可是在想如何惩戒叔祖父的法子?我也与您说句实话,这位叔祖父得罪我了,要想我的亲迎礼在甘府办,他和他的儿郎们都必须离开甘家本族,连甘家附近的三条街都不许下榻,不然我就在卞府办亲行礼。 二叔,您并没有多少思考时间,我一会儿就会令人去召集甘家族亲,把这事说出去,免得我都要出嫁了还被泼脏水,您也要抓紧时间,不然到时候甘家被嘲讽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你叔祖父说的并非无道理。”甘二叔开口了。 甘棠目光带火,言辞带冰,“二叔,您接替我爹的族长之位后,这么些年做过什么有利于甘氏宗族发展的事吗?先是纵容甘氏宗亲借由我的嫁妆行各种违法之事,然后冷眼旁观七叔父把家中还未及笄的嫡女送出去做妾,如今又纵容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旁支诋毁侮辱我这个在甘氏族谱上的大宗长房嫡长女,蓄意挑拨破坏甘家和我未来夫家及我外家的关系,您是怕甘家百年荣耀延续的时间太长了,欲亲手中断吗?” “胡说八道!”甘二叔不悦皱眉,底气却不怎么足。 第六十七章 来撑腰 甘卫景的妻子岳氏刚被诊出有两月身孕,近日都卧床修养,甚少出门,故而每日见得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很快发现自己的丈夫近一个月都很沉默。 那种沉默不像是遇着普通烦心事,却又不能与她说,没两天就会自动消解的沉默。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与丈夫一母同胞的二叔又在外头惹是生非了,他疲于替二叔操心,可后来她发现,便是她从中调和好了丈夫与二叔的龃龉,丈夫还是不开心。 但是,丈夫对二叔的管教居然没先头不假辞色,甚至他还关心起二叔来,仿若二叔是他亲子一般,反到弄得二叔惴惴不安好几日,在学堂里格外勤勉。 岳氏正要给甘卫景煮一盏茶,让他解解乏气,外头忽然有人来报,“爷,咱们郎主和大姑娘在府库门口吵起来了,好像是为着堰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吵起来的。” 甘卫景心中一惊,连妻子都顾不上等就飞奔出屋子,岳氏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甘卫景和岳氏飞奔到府库时,正听到甘棠言辞犀利,气势全开的问甘二叔这些年做甘氏族长,给甘家做了什么好事,然后甘二叔底气不足的怒吼一句胡说八道。 岳氏看着甘棠如今的模样,感觉她有些陌生,当年因为自己姐姐和甘棠兄长早早缔结婚约,两家多有来往,她又和甘棠年龄相仿,两人便常一处玩笑。 那时候的甘棠生的可爱,人又聪慧灵敏,凡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故而性子也温软和善。 如今的甘棠,生的还是比之当年还优越的好容色,人也更加聪慧灵敏,凡想要的东西仍是伸手即取,可她的性子变了,尖利凶狠,像被惹急了的大猫。 她在甘家二房的所有人前,能一个字交代清楚一件事,就不两个字与甘家二房的人讨论。 岳氏还记得当初听闻甘棠从西川回来,她心里还隐隐高兴,丈夫让她为甘棠洒扫出一间庭院时,她尤为上心,可是甘棠回闫隆后,竟数月不登甘府门。 紧跟着就去查账,对甘家族亲们也不留半点余地,后来好容易回甘府了,一个接待之处,一个住处也被她再三挑剔,那架势,好像他们甘府中人都是洪水猛兽一般。 “爹,你与几位族亲们拦着棠儿妹妹做什么?”甘卫景急促问。 “卫景,你怎么跟父亲说话?行礼了吗?”那位奸诈小人叔祖父对甘卫景不悦询问。 甘卫景忍着脾气给各位族亲和自己父亲行了礼,然后就要拉走甘二叔。 甘二叔不肯走,一把甩开甘卫景,“逆子,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的时候,想差使你老子,等你成了家主再说。”甘二叔把从甘棠那里吃到的憋屈发泄到甘卫景身上。 甘卫景这个人脾气很好,甚至有些绵软,从前他一被甘二叔训斥,立刻就会滑跪认错。 如果不是知道了一件事,他这次也会与以前的每一次滑跪认错一般——无论面前有谁,立刻跟亲生父亲下跪道歉。 但是如今他听了亲生父亲的话,心里有恐惧有心虚,独独没有觉得自己此事做的不妥当,应该立刻滑跪道歉的歉疚。 “爹,当初您以甘氏族长的身份与棠儿妹妹外婆定下了契书,如今堰国公府送来的聘礼都分属棠儿妹妹,无论别人如何挑拨,您都不该带人来逼迫棠儿妹妹。” 挑拨之人其实是被甘二叔怂恿之人——叔祖父,一脸傲气,“卫景,你说什么呢,此事如今有了变化,自然不能照从前契书来论,既然事情还有定论,那这些聘礼先入甘家府库又怎样?甘家这么多人还能丢了不成?” “棠儿妹妹的娘亲,亭宜乡主当年的嫁妆不就丢了?如今甘家为着棠儿妹妹的婚事,忙的脚不沾地,情况一如当年伯父伯母,珵美大哥的葬礼,叔祖父怎知不会再有偷鸡摸狗之辈?难道届时东西丢了,叔祖父给补齐吗? 棠儿妹妹……她如今怎么做都不为过,那契书定下了就是定下了,谁都不许置喙。”甘卫景硬气回怼。 叔祖父吹胡子瞪眼,“卫景,你胡说什么,难不成你想说是这府上的人故意贪墨先族长夫人的私产?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想指代谁,叔祖父劝你慎言。 再说啊,你们这些小辈,个个年纪不大,却都以为自己本事不小,堰国公府送来的聘财本就该入甘府,若让棠儿日后带入堰国公府,外头那些嘴碎的还不知道会如何编排堰国公府,只怕他们会说才刚送出来的东西,没两日就又回了堰国公府,不花钱就娶了新妇,堰国公府怕是日后要靠新妇的嫁妆过活咯。 你去问问堰国公府可愿担这样的名声,若是他们愿意,那卫景,你就让棠儿把这些聘礼带走吧。” 甘卫景看向甘棠,眼中透出歉意。 甘棠心里默默添两分失望,她正要说话,就听那对她露出歉意的人神色凝重说,“既然把聘财让棠儿妹妹带走会折辱堰国公府脸面,那就把聘礼单子拿出来,堰国公府送来一千金聘财,甘府就从公中给棠儿妹妹一千金做陪嫁,堰国公府送来一件天家御赐之物,甘府就从公中拿出一件天家的御赐之物给棠儿妹妹做陪嫁,若甘府的御赐之物不够,就折算为银钱让棠儿妹妹带走。” 甘卫景如是说完,再次歉疚看向甘棠,低声说,“妹妹,我们家底不如堰国公府丰厚,只怕一时间凑不齐足够的兑换之物,还请你多宽宥些时日。” “逆子,你可是要把甘府一次搬空!”怒吼声伴随啪的一声,甘卫景被甘二叔打的好半晌脑袋都是懵的。 岳氏心疼又恐慌的来扶甘卫景,“别打了,爹……”岳氏到底不敢对公爹说狠话,可她瞧着自己丈夫如今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只能求助看着甘棠。 “棠儿妹妹,嫂子求你,快说两句话,这些聘财是你的,谁也拿不走,只是叔祖父说的也有理,这事太麻烦了,今日说不清楚,你宽宥宽宥,咱们回去再慢慢商量,可好?”岳氏哀求。 甘棠现在是一个出离愤怒,然后又内心无措的呆滞模样,她刚刚忽而听到甘卫景给她说话,心里就觉得乱七八糟的,看到甘卫景露出歉意,她虽失望但人也轻松了许多。 她本就不对甘家二房抱希望,属于她的东西,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讨回来,可是就是这个时候,甘卫景又为她据理力争了。 甘棠和自己大哥差了足足七岁,她几乎是被自己大哥当半个女儿带大的,所以她和自己大哥关系向来亲密,今儿……她不能否认,她在甘卫景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和她大哥很相像的维护之情。 “大堂哥的这个法子我接受。”甘棠松口了。 其实这段时日,甘吕两家虽来往甚多,可每次凡甘家送出礼物于吕家,吕家也会回赠略胜甘家一筹的礼物回来,那些礼物自也是归了甘家公中,甘棠从未置喙过。 在退一步来讲,若非聘礼和嫁妆归属一事,当年外祖母和甘家族亲已经谈过,白纸黑字的落了契书,便是明知甘家会占便宜,甘棠也不是不能忍。 可是,如今甘家太咄咄逼人,太无理取闹,加之甘棠又知道了自己家破人亡的真相,她就越发厌恶甘氏,厌恶自己的血亲,不想他们扒着自己肆意无度的吸自己的血。 “都够了。”甘二叔严厉制止了还要说话的奸诈小人叔祖父,“我甘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那会拿不出如堰国公府一般的东西来,只是从没有那家嫁女会让女儿把所有聘财带走的,棠儿你想要这些聘财自可带走,只是甘家给你的嫁妆就要有变动了,凤凰县的所有酒楼田庄田地都归还甘家,你不可带去堰国公府。” 甘棠可算明白甘二叔闹这处的用意了,甘二叔有酗酒习惯,且他只喝凤凰城名属甘棠嫁妆的酒楼的酒。 往日里他若是喝醉了,就三五天不出门,只托词身体不舒服,一应事务说甩手不管就甩手不管。 反正甘卫景自十四岁,成了甘家新少家主后就开始接手管理甘家一应事务,甘家有人撑着,而且——就像甘棠刚刚说的,甘二叔做族长这几年,就没干过利好甘氏一族的事,他巴不得甘卫景出错呢。 “休想,白纸黑字落了契文的,我绝不退让。”甘棠直视甘二叔,一双璀璨动人的眸子里有蓄势待发的攻击气息,她看向了甘二叔的脖子,那里的血管因为刚刚他教训自己儿子而凸起了,只要一击,那凸起的血管一定会爆裂开,而他也会立刻死掉。 “放肆,我乃甘家族长,此事只有这个解决法子,不然这些聘财,你一样都别想带走。”甘二叔目眦尽裂,呼吸也开始急促无序,他对视上甘棠时,眸中也有杀意。 “来人,郎主他病了,把郎主带下去。” 第六十八章 施惩戒 就在甘棠和甘二叔的眼神厮杀里,甘卫景先发制人,熄灭了即将一触即发的战斗气息。 甘二叔几乎是被甘卫景扭送着离开府库门口的,一路上那些甘家族亲也骂骂咧咧的,但倒是无人来跟甘棠争聘财归属问题。 甘棠愣愣的站在府库门口,直到她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三人气势汹汹来给她撑腰,她才回神。 外祖母三人拉着甘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得打量,确定甘棠除了脸色白一点,没破一点油皮后,放下心来,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甘棠几次欲言又止,似是没组织好语言,李嬷嬷就出来把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你说甘家那位大郎把棠儿二叔扣离此处?”大表嫂一脸不可置信。 虽然西川卞氏因为与闫隆甘氏相隔千里,日常相处不像其他家姻亲一般,后又因为甘二叔虐待甘棠,西川卞氏就更不和闫隆甘氏来往。 可大表嫂来闫隆这半年,也和甘卫景打过几次交道,她觉得甘卫景这个人读书读的把性子都读绵软了,既然骨子里已经没那么多血性,就应该去练武锻炼锻炼血性,这样才可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 她没想到,甘卫景还没练武呢,骨子里的血性就出来了,终于不愚孝,要搞自己疯爹了。 “棠儿,若今日之事,是你二哥真心所为,那你这个二哥修修还能要。”大表嫂凝重总结。 大舅母轻戳大表嫂额头,“还在甘家呢,胡说些话给人拿着把柄,一会儿给棠儿撑腰都挺不直腰杆来。” 大表嫂赶忙捂嘴,是的,现在还不知甘卫景是敌是友,她得谨言慎行些。 “外婆,大舅母,大表嫂,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把这些东西拉去卞府放着吧。”甘棠缓缓说。 “行,这边的事你莫亲自盯着了,外婆带你去会会你那群族亲们去。”外祖母牵上甘棠的手,拎着她一通穿廊过院,去找甘家族亲算账。 上次军检处去卞府门口找甘棠麻烦,外祖母亮出身份后,拎着那不知死活的红甲士兵,跨马而行去樊简将军府上讨说法。 虽然事后,皇帝陛下偏帮卞家偏帮甘棠,好似外祖母那般作为没甚影响力,但那天其实是樊简将军一口一个‘嫂子,是樊简御下不严,你且等着,我定给咱侄孙女个说法’恭送走外祖母的,且她去的路上,捆着一个红甲士兵骑马穿行在街市上,被不少百姓看见了,其中就有正巧要去书院上值的,如今也挑衅欺负了甘棠的甘氏族亲。 五年前,外祖母就连打带杀的宰了甘棠的奶嬷嬷,甘二叔的妾室,陪房嬷嬷及陪房嬷嬷的子侄四人震慑过甘家一群想吃甘棠绝户的族亲,如今她更显老态了,那些族亲们原以为她气势会减弱,谁知她人老气势不老,照样老态龙钟的跨马游街。 当时甘家族亲都骇的忘了那天原该去书院给学子们讲授何内容。 如今,又见外祖母一脸煞气而来,那些以刚刚嘚嘚嘚最凶的叔祖父为首的族亲都往人群中藏。 “听闻亲家二叔身子不大好,老身来看看。”亲家二叔即甘二叔。 “怎么当家主母也不在?”外祖母扫视人群,如今甘二婶更深居简出了,无论是甘橤还是甘梨,她也不许她们随意出南春堂。 甘大嫂岳氏捂着肚子,出来歉疚道,“外婆,母亲她近日忙于照顾橤儿妹妹,身子也不大爽利,现下正在屋中休息。” 外祖母觑了一眼甘大嫂,冷声道,“亲家侄媳,你刚怀娠不久吧,既如此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要是你出点什么事,只怕我家棠儿就得担上因‘任性妄为’累及二嫂腹中亲侄出问题的名声。” 甘大嫂脸色羞窘到发白,甘棠示意木黎去扶她,然后顺手给她把个脉。 外祖母无奈睨了眼甘棠,甘棠冲外祖母笑的格外乖巧。 外祖母不在理甘大嫂,目光如剑般扫视着甘家族亲,“是那个不要命的说当年定下的契书不作数的?若当年定下的契书不做数,那可是一份都不做数?那就请暂管了我家棠儿嫁妆铺子几年的人往前走几步,咱们好好算算账,把那些年抽走我棠儿嫁妆的三成利一概还来。” 当年分家,卞家得到甘棠的照顾权利,甘家得到暂管甘棠嫁妆铺子的权利,且那些管理甘棠嫁妆的人还可以从中抽取三分利。 一年三分利也是一笔不菲的财产,何况近四年,那些族亲一气拿的出来就有鬼了。 “我棠儿当年从你甘家分取嫁妆就吃了大亏,只因我卞氏念及我独女入了你们甘家,又生下了珵美和棠儿两个孩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如今你们都想昧下堰国公府给我棠儿的嫁妆,那就另给我棠儿备一份足以匹配她甘氏大宗长房嫡长女派头的嫁妆来。” 甘棠的这一众姐妹里,除非以后有入皇室为高位妃嫔的,不然谁的婚嫁排场都大不过她去,便是有入了皇室为高位妃嫔的,她们能着的礼服也不及甘棠要做国公爷家的世子夫人的华丽气派。 就在甘家一众族亲被外祖母的气势骇住时,甘卫景从后屋走来,行至外祖母面前,他对外祖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才真诚说,“外婆,侄孙还请您与棠儿妹妹去集福堂,单独叙话。” 外祖母冷哼一声,“侄孙,你这少家主说话可有分量?” 甘卫景深呼吸过才说,“外婆,我已与我爹聊过几年前发生的事,如今他说他病好不了了,家中之事一概由我负责。” 甘棠和外祖母两人俱发愣,几年前的事是指甘二叔迫害甘棠不给甘棠活路,还是那件害的甘棠家破人亡的事。 “好,老身给你几息时间。”外祖母牵着身子发颤的甘棠往集福堂去。 集福堂内,外祖母,甘棠,甘卫景三个人都没人落座,但甘卫景一进屋就跪下了。 “棠儿,我爹做的事,母亲和梨儿都和我说了,我……我这一个月一直在思量解决办法,可是……我也知道,这般事,棠儿你不会轻易原谅……但为了甘氏,我作为少家主,还是要求你别把此事捅出去,甘家受不起这遭折腾。” 甘家兴盛了百余年,其实除却战火连天那几年外,地位无论是哪朝哪代都是超然的,谁让他们家有一座名动天下的甘泉书院,内藏书籍千万卷,这世道的读书人那个离开得了书院和书。 但也是这些荣耀限制着甘家嫡系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不然那与甘家十分相似的吴家就是甘家的未来。 若是甘棠将甘二叔干的事捅出去,甘二叔是一定要以命抵命的,甘二叔的一众孩儿子孙也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人谩骂。 但只要他们不死,甘卫景,甘醒及他们的孩儿就还是甘氏最合礼法的继承人,只是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继承人一定会被世人怀疑,那甘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我凭什么要放过他,他是我二叔,他也是畜生,我爹娘兄长是他的大哥长嫂长侄啊,他就为了一个女人客死他乡而谋杀了他们。 若是我因此杀了你爹娘,兄弟姊妹,甚至是嫂子及嫂子腹中的孩儿,你会放过我吗?二哥?” 甘卫景此遭来求原谅,有私心,他和岳氏刚成亲不久,就有了孩儿,可他还没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喜悦,就听到一桩足以令甘氏塌天陷地的事,他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祖父所为之事,一辈子都背负着杀人魔头的子孙的名声过活。 甘二叔不在乎他的孩子他的孙子,所以干那些事的时候就没顾及过他们,他已经疯了。 甘卫景想不通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敢干这种事,但他真的害怕自己的孩子受到一点本不该他承担的指摘。 甘卫景考中举子后就被朝廷授官了,若是甘家一直鼎盛,甘卫景的长子也会和他一般命运,但若是此事被捅出来,只怕甘卫景的长子就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一辈子就毁了。 “棠儿,我知道我爹做的事很可怕,让你受到了非人痛苦,可是我已经与他说他今后生不能入甘家族谱死不入甘家宗祠,若是他不同意,我就去把那女人的坟撅了,让那女人客死他乡后只能做孤魂野鬼,我爹……不在乎我们,但他是在乎那女人的,他已经同意了此事。 棠儿,你也要考虑考虑你呀,你入堰国公府怎可没有娘家撑腰,外婆她们爱护你,可他们远在西川,若你当真有事,能求助的还是我们。你放心,我不会因此事对你有任何怨恨,这事我五年前就做错了,我不知我爹竟是想害你性命,才会对你说那些话,若是那时我知道你正遭受的苦难,我定会如珵美大哥一般护着你。 我仍记得珵美大哥在我幼时被爹责罚,而为我出头的事,我日后继承甘家,绝不会薄待你。” 第六十九章 怀娃娃 甘棠身子冷的厉害,老实说若是把甘二叔干的事捅出来,甘二叔的一条命是绝对要交出去的,额外的就是他会被甘氏除族,生不入甘氏族谱死不进甘氏宗祠。 而甘卫景他们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这毕竟不是需要连坐的罪责。 可他们以及甘棠却永远要活在别人的指摘中,这甚至会影响到他们的孩儿,即使他们也是受害者。 甘棠已经应下外祖母和吕循,不拿自己的未来胡闹,可是让她就这么把仇人交给甘卫景处置,她心底又很是不甘。 “让我见见那个畜生。”二叔,甘棠已经不愿意叫。 许多年前,甘棠是唤甘二叔和甘二婶为二叔父二叔母,后来发现自己被甘二叔磋磨,她就不愿意视他为长辈,所以舍了父与母,唤甘二叔和甘二婶为二叔二婶,现如今,甘棠连二叔都不愿意认了。 甘卫景听着自己堂妹这般唤自己父亲,心里顿了一下,然后起身把甘棠带去见甘二叔。 彼时甘二叔已经被五花大绑,他跟前有纸和笔,瞧着是甘卫景要他立刻卸下辞去甘氏族长脱离甘氏家族的契书来。 “我爹娘对你不好嘛?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杀死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孩儿,我的兄长姐姐都不放过?”甘棠漠然问。 甘二叔不理会甘棠。 见甘二叔这样,甘棠内心压抑着的小怪兽好似要破体而出般,她大步上前揪住甘二叔的衣襟,眼眸发红,咬牙切齿,“你明明在我幼时对我百般关爱啊,你就这么笑呵呵的杀了我爹娘大哥,你午夜梦回时不怕被他们质问吗?” 甘二叔还是不理甘棠,只轻飘飘甩给甘棠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蔑视和不屑。 甘棠泪水大滴大滴砸到自己衣衫上,她举起手想甩甘二叔一巴掌,但最后还是停了动作,“你故意激怒我?呵,这时候你还在想怎么害我?呵呵,你就是个畜生,那个女人怕也是因为想躲着你这个畜生才远走他乡的吧,你这种杀人魔头凭什么得到一日的安逸日子过,你就该幼不得所爱,老不得所依。” 甘二叔终于有了动静,被捆起来的身子连同椅子一道被他大力带起,甘棠被掀翻在地。 眼见甘二叔要拿自己的背面来撞甘棠,木黎忙一脚踹翻他,然后把甘棠带离此处。 甘棠从房间出来,院子里的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嫂就围拢过来,出了院子,甘卫景也迎了过来。 他脸上写满痛苦和难堪,“棠儿,我会尽快完成我答应你之事,你再好好思量一番我所说之事,只要你接受我私底下惩处我爹一事,今后甘家一定会成为你的后盾。” 甘棠默不作声,甘卫景只好赧着脸色送甘棠她们回卞家。 …… 第二日,吕循来接甘棠,说是要带她出门玩。 原本如今两人婚期在即,不应该频繁见面,但吕循说,他带甘棠去的地方不会有很多人,而且有利于开阔甘棠心境,外祖母就同意吕循带甘棠出去一趟。 吕循带甘棠去的地方是一片在高山之间的平原,约百余亩的平原草地葱郁,鲜花烂漫,溪水淙淙,看起来即安然又自得。 吕循牵着甘棠不松手,“棠儿,这里好看吗?” 甘棠满目欣喜,这里何止是好看,这里简直是太好看了,这片草场,就像西川的草原一般,“究易哥哥,你太厉害了,连这么漂亮的地方都能找到。” “棠儿,我去年去西川寻你,想跟你解释我在闫隆所谓议亲的事,那时大表哥不乐意让我见你,就对我说,闫隆什么都不好,街道逼仄,房屋狭小,不似西川处处可见千里草原,你去西川几载已经深深爱上了那片土地。 我当时就想,若是把你接来闫隆,我也要给你找一片草原,让你爱上它,然后舍不得离开。可是闫隆被山势环绕,大河环抱,便是有平原也是要被纳入田亩的,怎么可能让它慌着长草,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教我在山林之中找到了一片青草地。 我知道它很小,远比不上西川的辽阔,可要是你想骑马,想野营,想画草原之景,心情不快时只有看宽阔草原才能疏解,我就带你来这里。 棠儿,你放心,我还会努力去找比这块草地更大的草地,届时找到了我在带你去。” 甘棠尽情呼吸着此处带着花香草香的空气,无论之前她心里多郁闷,她此刻都忘却了。 “究易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你那么忙,不消在我身上放太多精力,我会耽误你的。”甘棠感动又感激,她老早就被吕循吃的死死的了,现如今是除了他谁都看不进眼的。 闫隆这片土地,曾经让她心碎的如何都拼不起来,现如今因为一个吕循,她的心又复原了,她想她的父母也不会希望她一直缅怀于过去的失望中,所以她会努力的开心的在闫隆活。 “棠儿,早说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疲惫时的依靠,没有你,我如何能快活。” 甘棠感动的一塌糊涂,“那日后我们成婚了,就一年来一次这里,也别来多了,我们肯定还有别处的快乐正待寻找呢。” 这片草地在山林之间,没被人发现是因为这里人烟稀少,故而一路上也没什么官道。 甘棠中途还和吕循步行了好一会儿,有一段路不太好走,她还是被吕循背过来的。 这么一个美丽地方,因其地理环境,被保护的很好,可也注定甘棠和吕循不能常来,吕循如今已经在朝堂行走,他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可甘棠又不忍心辜负吕循一片心意,所以就一年来一次吧,直到他们俩都老了走不动路了,就看画回忆自己曾经时光。 “棠儿,我想亲你,可以吗?”吕循被甘棠在此处的灵动深深吸引,他内心立时升起了想相拥她的想法,相拥住了人,他又生了贪念,可他还得克制,绝不能在此时就唐突心上人。 他问的小心翼翼,甘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因为此地难走,他们来时乘的马车没能过来,故而吕循的小厮,甘棠的女侍都被留在马车边,只有他俩进到腹地,吕循可以尽情拥吻甘棠。 甘棠感觉腿软,按在她后背的手,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让她越来越无法支起自己,让自己能好好站立着被吕循亲吻。 她犹记得上次吕循亲自己时,只一下就离开了,却原来,亲吻可以持续这么长时间吗? 诶…… 果然,甘棠就知道自己会摔倒。 有吕循在,甘棠自然不会摔到地上,她大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他压着她的头靠向自己。 突然,一直乖乖顺顺被亲吻的甘棠挣扎起来,吕循忙松开她,正要小心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甘棠就顶着一张红的不像话的脸,呼吸不匀的羞窘慌乱说,“我们怎么能躺在一起……一起亲……呢,我们还没成亲呢,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你……”甘棠粉拳打了吕循肩膀一下,“你平日不是膂力惊人嘛?为何不抱稳我,我还没成亲呢,怎么就可以怀了小娃娃。”甘棠要急哭了。 吕循的心情从紧张到心底酥软的不行,他的小姑娘啊,怎么什么都不懂。 甘棠说到底也只有十六岁,便是如今被长辈教导为妇之道,关于夫妻生活系列知识,却是没人与她说的。 她会误会两个人躺在一起亲吻就会怀小娃娃,还是嫆嫆看一些不能给甘棠看的孟浪书时,嫆嫆想跟她直说,但又怕三夫人把自己打出卞府,胡乱敷衍她的。 吕循抚摸着甘棠脸颊,现下天气炎热,刚刚他又问的忘我,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甘棠身上熏得是零陵香,味道淡雅,可见只是在熏衣时用了,而非贴身佩戴香包,但她此刻额敷薄汗,那香味就浓烈起来。 “棠儿啊,若我是个骗子滚蛋,你今日就真的要怀小娃娃了。” 此处环境优美静谧,吕循又心猿意马了,心底未尝没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他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敢现在骗她,待她以后知道了夫妻间的那些事,她定要恼死他。 “你不许抱我,我们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还有三月才成亲呢,届时可怎么瞒的住。”甘棠挣扎着从吕循怀里出来,肉眼可见的慌乱。 “棠儿,谁与你说男女抱在一起亲吻就会怀孕了?” “是躺下……才会。” “……”到底是谁给她的小姑娘说这些事? “棠儿,你更信我还是更信与你说此事的人?”吕循决定换个角度,让甘棠相信自己的话,不然就凭他的了解,好容易不困囿于她那神经病二叔给她的苦难的甘棠,之后三个月都会担心自己尚未成亲就怀小娃娃会被发现的事。 甘棠在心底想了下嫆嫆和吕循在自己心里的分量,然后她真的哭了,她委屈说,“你和嫆嫆是不一样的,但都一样重要,你们说的话我都信。” 第七十章 要殉葬 吕循慌了,忙给甘棠擦眼泪,“棠儿,嫆嫆是你在西川识得的姐姐?你别哭,她没与你说完夫妻要如何才能怀小娃娃,咱们无论是坐着亲还是躺着亲都不会有小娃娃,除非我把手伸进你衣襟里,你我都不穿衣衫亲,才会有小娃娃。” 刚刚吕循可克制自己了,手就规规矩矩的放在甘棠脑后和背上,半点都没乱摸,他就怕他在贪心一步,今日就会忍不住要了甘棠,甘棠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真的吗?嫆嫆她真的只与我说了一半?”甘棠将信将疑,她信嫆嫆也信吕循,可是她真的不懂这事,心底还是担心的很。 “真的,你从西川回来时才刚及笄吧,你以前就是个小姑娘,你那姐姐是怕你羞,故而只与你说了一半。” 甘棠又踏实了两分,“究易哥哥,嫆嫆是妹妹,小我四岁呢,我们成亲时,她也要来,届时我领她给你见礼。我在西川这几年,与她相处时是最痛快的,我家里也有与她一般年纪的妹妹,但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我都更喜欢嫆嫆,日后我们有孩儿了,定是要认她做干娘的。” 嫆嫆是妹妹,小我四岁呢这几个字闯进吕循脑子,他算了下甘棠从西川回来时的年纪,十五岁,也就是嫆嫆至少是在十一岁之前的某一天和甘棠说起此事的。 好嘛,一个比他家小姑娘还小的丫头,于那事能说出什么真实话来,只怕也是无意看到了什么,然后自己也被懂的人忽悠了。 “这个妹妹是你当初与我说的那个,你刚去西川时,明明对你很好,但你心底就是不舒坦的那个妹妹吗?” 甘棠点头,“嫆嫆她很聪慧,没多久她就察觉到我的不适应,便及时换了方式与我相处。我十四岁时遇到狗熊,差点就被狗熊咬死了,幸亏她甩得一手好鞭子,及时救下了我。” 听到这事,吕循心底对这个没见过的妹妹升起好意,“棠儿,与我细细说说你在西川那几年的事吧,西川真的有那般好吗?” “西川是好的……闫隆有你也很好。”在甘棠心里,走出阴霾后,西川的一切都是好的,但她瞧吕循眸中落寞,忙补救。 吕循又想亲甘棠了,他对她说情话,她往往会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她对他说情话,他就想将她就地正法,他揽着甘棠往草地上躺,“快些到八月吧,让我们尽早完完全全属于彼此。” 甘棠小心扯着吕循的衣袖,“我与你躺在一处,真的不会怀小娃娃吗?” 吕循爱惨了甘棠这幅懵懂样,“不会,棠儿,咱们还没成亲,我不会让你受指摘的。” 时下虽不忌和离二嫁二娶,但女子婚前怀娠,是绝对不许的。 甘棠从前听嫆嫆说她爹娘的爱情故事,其中就提到她娘当年被人诬陷与人无媒而和,若非她娘自立自强,就要被浸猪笼了。 甘棠心底害怕故而珍重自己,吕循心底也有数不会肆意妄为,两个人就这么热烈而真挚的倾慕着对方。 …… 从山间平原回来时,已经快封城,吕循规规矩矩把甘棠送到甘府门口,就回家了。 外祖母她们见甘棠和吕循出去一趟,回来心绪就开阔许多,也就不多置喙,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这一日就过了。 第二日,甘棠和外祖母她们,四个人团团围成一桌,正备用早膳,外头三叔父的小厮见山由卞府门房领了过来。 见山一进屋,就跪在屏风在哀求,“大姑娘,家里出事了,求您帮帮忙吧,不然我们大姑娘就没命了。”前一个大姑娘是甘棠,后一个大姑娘是甘淳。 祖父分支的几位祖父家,儿孙都是另排辈的。 “你莫急,发生了何事?”甘棠看见山一脸着急,怕他一会儿说不清楚事情始末,让醉儿给他端了一碗茶水。 见山急急喝了茶,然后又猛的磕头,“大姑娘,我们家大姑娘在四年前定了夫家,原这两年也要成亲了,可不想去年我们大姑娘未来公公突发恶疾离世,我们未来姑爷要守孝三年,因两家已经换了庚贴,故而我们大姑娘就跟已入夫家一般,于家中僻出一片清净地来低调守孝,可谁知我们未来姑爷昨儿没了,今晨我们三爷三夫人带大姑娘去吊唁,他们竟扣着我们大姑娘不给走了,说是我们未来姑爷虽还未将大姑娘亲迎进门,可两家也只差这一礼,大姑娘早就是他们家新妇,故而要我们大姑娘为未来姑爷殉葬。” 见山都改口叫未来姑爷,便是甘淳和她未婚夫婿已经走到纳征之礼,时下风俗,也确实是这般论的,只是到底还没行亲迎礼,故而女方名字仍在自家族谱上而非在夫家。 “淳儿姐姐的夫家是哪家?”甘棠问,原谅她回闫隆后事太多,还未能和自己这群姊妹们好好叙话,她对这些事实在不了解。 “是岳家。” “我二嫂娘家?”甘卫景的妻子姓岳。 甘棠不理解了,时下人家结亲,便是小儿女之间有点情愫,一旦到了议亲阶段,就是结两姓之好了,甘岳两家已经有一桩儿女亲事了,按理说,按照甘淳的身份,不该再配岳家子。 甘棠忽而想到自己那个畜生二叔,他这些年是不遗余力的搞废甘家,怎会阻止此事,只怕他还从中助力了。 “并非是大宗二夫人娘家,但也和二夫人娘家有亲缘关系,二夫人娘家这个岳是邳州岳氏,我们大姑娘家的这个岳是苏州岳氏,邳州岳氏乃皇后娘娘兄长的妻族,苏州岳氏乃皇后娘娘舅母娘家。” 甘棠在心里换算了下关系,当今皇后母家姓陈,与自己三舅母是同族姐妹,但两人关系并不亲厚,她母亲是金氏女,舅母姓岳,乃苏州岳氏家的娘子,皇后娘家嫂子,如今的陈家主母也姓岳,是邳州岳氏家的娘子。 这两个岳可能八百年前是一家,如今却是隔山又隔海的两家人,若非先后各自与皇后娘家和皇后舅家结亲,且结的儿郎都是两家的家主,素日里也不会有那么多来往。 “淳儿姐姐许的人家是苏州岳氏大宗嫡房次子还是小宗嫡房嫡长子?” 凡世家大族的家族谱系分配,都和甘家差不多,传家之人乃嫡房嫡长子,若无嫡子则考虑族长的庶长子,若无庶长子就从族长的兄弟里抱一个孩儿来继承家业。 甘棠如此问,不是瞧不起甘淳,于甘家整个家族来说三叔父是小宗,于二祖父一家来说,三叔父就是大宗,所以甘淳的婚嫁人选,要么是与她一般的小宗嫡房长子日后能继承家业,要么是略高她一些,但也不是攀不上的大宗嫡房次子,日后能分得一些本族家业,在分家之后于旁处过活。 “是苏州岳氏小宗嫡房长子,苏州岳氏本家还在苏州,我们未来姑爷是当年随着金门岳氏夫人一道来闫隆定居的,我们爷和夫人舍不得大姑娘远嫁,故而在大宗嫡房次子与小宗嫡房长子之间择了后者。”见山急急答。 甘棠看向外祖母,“外婆,大舅母,大表嫂,我去看看。” “让你大舅母与你表嫂和你一道去,府兵也多带些,醉儿来给你们姑娘和两位夫人带些吃食。”外祖母有条不紊的吩咐。 见山见亲家老夫人这般重视,还肯让那些以一当十的府兵出马,心中甚是感激,忙又隔着屏风对外祖母磕头,“多谢老夫人,多谢大姑娘。” 如今来闫隆定居的苏州岳氏,虽然只是苏州岳氏的一个分支,但因为多年在闫隆经营,其族中姑奶奶还是金太师府上的老夫人,谁人不给三分面,如今在闫隆也有一座三进大宅院。 甘棠一路观岳家宅邸,心想若是这家人不先死爹然后又死了儿子,甘淳嫁过来,也不会吃苦。 都到与人闹不愉快时,要先礼后兵,故而虽然甘棠他们是来相帮三叔父一家的,但还是先去死者灵前供奉香烛,告慰亡灵。 甘淳的准未婚夫年纪不大,一朝猝死,为他跪灵的只有府上奴仆和几个小孩子。 原本甘淳也是被岳家人强压着跪灵的,但三叔父抵死不愿意,如今人死了,若甘淳真来灵前为未婚夫跪灵,被来往宾客看到,她今后就再难嫁人了。 彼时岳家人不让三叔父三叔母和甘淳走,但也不希望他们在灵前闹事,故而他们三人暂被带到偏房。 甘棠上完香,就对岳家当家夫人恭敬说,“岳家夫人,请节哀顺变,莫伤了身子,如今您家有事,晚辈也不便叨扰,还请将我家三叔父三叔母与淳儿姐姐请出来,我们便先回府了。” 岳家当家夫人,原先因为甘棠的不动声色,也愿意对甘棠和大舅母大表嫂露出点好脸色来,现在见甘棠提出要把甘淳带走,倏而冷了脸。 “甘大娘子,你家堂房姐姐早许给我岳家为妇,是我岳家人了,她的去留你一将要嫁出甘氏的小娘子说了可不算?” 第七十一章 解救人 甘棠淡淡笑着,笑意并不达眼底,“是吗?那要劳烦岳家夫人开祠堂请族谱,好好查一查我淳儿姐姐的名讳可在你岳氏族谱上了。 我淳儿姐姐与你家早逝的大郎是缔结了婚约不假,可若没记错,我淳儿姐姐还未着熏黄翟衣上您家的八抬大轿吧,既然婚事礼仪未周全,我淳儿姐姐就还是甘氏女,算你哪门子岳家妇。” “呸,我与你一小丫头片子说不着,你甘氏族长身体有恙不见客,少家主却是同意了此事的,当家人都应下了让你家堂房姐姐也我儿殉葬之事,你一要嫁的未婚女有什么置喙资格?”岳家夫人格外张狂。 少家主即甘棠大堂哥甘卫景,甘棠想起前几日甘卫景为她据理力争的场面,迷惑了。 她这位二哥是有什么病吧,能将人分裂成两个性子,一忽儿是个正常人,一忽儿是个跟他畜生爹一样的神经病。 莫说甘淳还未出嫁,便是她出嫁了,只要她有了孩子都不该被拉去给早逝夫婿陪葬,就算没有孩子,顶多她夫家将她锁在深墙内不许她随意出门。 这世道,万没有要一个家族还算得力的妙龄女子陪葬的说法,如此这般朝廷又不会给嘉奖,非要害死人家女儿,难道是想姻亲成仇吗? “岳家夫人,你夫婿也死了,你为何不殉葬?”大表嫂怼回去。 岳家夫人气的脸色骤然就白了,“你,你……你又是甘家那房的,我岳氏门庭不欢迎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哟,自己怕死成,别人想求生就不成?岳家夫人,您家是帝都的土皇帝了?” 土皇帝这三个字分量可太重,这里可是皇城根底下,就是那一等权臣之家都不敢被人冠上这样的名称。 大舅母适时拦住大表嫂继续口无遮拦,“我乃西川卞氏媳妇,闫隆甘氏姻亲,岳家夫人,你家大郎早逝,我等都很伤怀,但若你想让我卞氏姻亲家的姑娘为你家大郎殉葬,那我只能说两个字,休想。” 甘棠无论嫁入那家都是甘氏女,甘家其他人过得好可能和她没关系,但甘家人要是过得差了,她一定会被人议论。 之前七叔父家把嫡女送去顺王府做妾,就引起过争议,也就是顺王府乃皇室,风波才没闹大,但二祖父家的一众小辈们被拉出去相看的时候,都会被挂上那就是顺王府家一小妻的母家的儿郎女娘的名头。 这名头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若是二祖父家一房在出一个被拉去殉葬的嫡长女,那二祖父家的姑娘们都别想再入家族颇有底蕴之家做正妻,再严重点,四叔父家的穗儿,大宗嫡房的甘棠甘橤甘梨等人,都要备受流言之苦。 “西川……西川一个不毛之地,那里的人也配来我苏州岳氏叫嚣?” 要说不知者无畏呢,西川确实不是一个十分富庶繁华之地,又因为那里为苻朝边境,苻朝才刚从战争中走出来二十来年,边境一直不安稳,西川的百姓的生活条件远不如闫隆苏州等地。 可西川卞氏,一个从先帝爷决定恢复国家运势,复起国家兴盛之时,就投向先帝爷,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家族成为如今颇受苻朝最高领导人敬重的大家族的人家,其家族中人,怎么可能不配来苏州岳氏一个旁支之家说两句公道话。 “岳家夫人,你见识浅薄就少说些话,西川在是不毛之地,亦是国朝领地,若非西川百姓从戎坚守,那里的蛮荒野人早打过来,要了你小命。”大表嫂又炸毛。 西川卞氏宅院内有一堆丧夫丧子,独身寡居的妇人,若是西川卞氏和岳家一般,一个女子丧夫丧子就要被拉去殉葬,那西川卞氏也别保家卫国了,天天办丧礼都忙不过来。 而且女子也并非半点用处都没有,她们虽不能上战场,可战前准备战后打扫她们都出得了力,大家聚在一处即热闹又有奔头,干嘛非要搞死她们。 “你,你这人……果然是蛮荒之地的人,说话都忒不知礼数,这事乃我岳家和甘家的事,与你卞氏有何干系,来人,给我把他们赶出去。”岳家夫人暴怒赶人。 大舅母,大表嫂及她们的女侍都是会些武功的,木黎木香也如是,她们一见岳家夫人翻脸,就做出防备,甘棠更是被她们护在最内圈。 “岳家夫人,我且告诉你,我淳儿姐姐未上你家花轿,入你家门庭,此遭她能来未婚夫婿灵前磕头,便是她的仁义,便是我三叔父一家的道义,若你还咄咄逼人,那就莫怪我在你儿灵前闹起来。” 甘棠话音落下,木黎就吹响她脖间特质的哨子,那些原本就跟普通护卫一般的卞府府兵就冲了进来,围在甘棠她们身边。 “岳家夫人,你放不放我三叔父他们走?”甘棠已经没甚耐心。 岳家夫人抿着唇,不松口。 “去把我三叔父三叔母大堂姐请出来。”甘棠冷声吩咐府兵。 府兵有序而快速的往卞家三进宅子搜寻,最后在一个上锁得屋子找到三叔父他们。 此时甘淳已经脸色发白,双目无神。 就刚刚,若是府兵们在晚一步,她就要喝下岳家给她的毒药了,她受父母教养,断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就让父母在别家受辱。 甘棠看了眼那一家三口,然后由府兵断后,快速退离岳家。 “三叔父,你们都先住到卞家去。”要说,三叔父一家也才从临县搬回来没多久,不想家里的污遭事刚有个论断,还没轻松两天,外头就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三叔母感激涕零,拉着甘棠的手,激动的不能言语。 三叔父一家上了马车后,甘棠她们也要上马车回卞府。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甘棠寻声望去,那打头之人便是之前和她在医庐闹起来的金集邺。 他被皇帝陛下罚面壁思过,其实应该要他登吕家门给吕循道歉,才可以出门,但几日前,惩戒刺杀太子的刺客的事进入尾声后,他爷爷也就是金太师上陈情书,就把他放出来了。 “哟,小娘子,又见面了?我与你当真是有缘分啊,在我表弟家也能见着。”语气相当轻佻。 “金氏郎君,慎言。”大舅母挑帘低斥。 金集邺没料到此遭甘棠并非独来,他面上多了一种名为憋闷的情绪。 “甘姑娘,我堂弟遭逢意外骤然离世,瞧你这架势,难不成想来抄了我表弟家?我表叔早逝,表婶寡居,独个儿养大一干表弟妹已是不易,如今你还来他们府上大闹,怕有不妥吧。” “金郎君,你虽叫着岳家夫人为表婶,但此乃我甘家与岳家之事,而非你金家与我甘家事,到底隔了一层,你贵人事忙,还是少管为妙。”甘棠亦不退让。 金集邺笑的邪气,“呵,甘姑娘,我奶奶出自苏州岳家,她自幼就对一众兄弟姊妹多有照拂,我承她老人家教养,多关心岳家亲众也不成? 如今我表弟新丧,你们来不着素服就罢了,还带着这一干府兵大闹其家,可是仗着天恩,就目中无人了?你家这些府兵到底是愈矩的,若真放到朝堂上论,你觉着陛下还会偏颇你吗?” “那你去告状吧。”甘棠不欲和金集邺多说,这个疯批嚯嚯的吴清韵跟孤魂野鬼一般,他日后若是倒霉了,她一定和吴清韵再踹他两脚。 吴清韵是私仇,甘棠是为夫报仇。 “不许走!甘姑娘,你来岳家大闹,就想这么走了,那让岳家脸面放在何处?让你家中长辈来领你吧。在下倒要看看你甘家耆老可会许你这般胡闹。” 甘棠打定主意不说话,只让府兵开路。 卞氏府兵虽未入军籍,可都是上过战场,和那些有籍士兵一般训练的,他们刀未出鞘,只横档在胸前,然后一字排开怒目而视金集邺的数十个护卫。 金集邺的护卫也如卞氏府兵一般,但同样仍不让刀出鞘。 这场争端,可以吵可以骂,独独不能先动手打。 卞家府兵走的极快,金集邺的护卫一开始还能以身躯抵挡,半步不退,但没一会儿,他们就被卞家府兵掀翻在地。 金集邺骑在马上,不发一言。 甘棠察觉自己的马车路过金集邺身边,她死死盯着那到模糊身影,十分气不过。 大舅母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平静下来。 两厢正要错开,又一马蹄疾行声传来。 紧跟着金集邺的斥责声就响起,“吕究易,今朝才在朝堂上被陛下斥责,如今你又违背律令在闫隆城跨马疾行,是想在被罚一次?” 甘棠听到是吕循过来,掀开了车帘往外看。 金集邺和吕循都还穿着绯色官服,显然是刚从朝堂上归来。 吕循给甘棠递去一个安抚眼神,然后对反击回去,“金集邺,你和尊夫人的命格算清楚了吗?” 说来,当年金家与吕家关系不错的时候,金集邺大婚,吕循还作为亲友团,替金集邺闯新嫁娘家门,如今他俩处于敌对面,曾经的友善都消失了。 第七十二章 去算账 甘棠看着两个同样龙章凤姿的男人毫不退步的对峙,她心里忽而跟着紧张起来。 近段时期,甘棠虽然事多,但也在一些宴会上听过金集邺和齐珂的事,他俩成亲两年了还未有怀娠消息传来,一开始就有人暗戳戳怀疑是两人中谁有问题,后来命格事件出来,就有人大胆说他俩至今还没有孕育子嗣,是因为两人本就不该结为夫妻,天爷知道他俩的命数,怕他俩日后的孩儿受苦,故而至今都不给他俩一个孩子。 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是最难说清楚的,如今要么齐珂立刻怀孕,不然什么鬼命格说会一直笼罩着他俩,若是日后金家和齐家在出点什么事,他俩就真的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不劳你操心!”金集邺冷哼,在吕循还要说话之时,打马离开,明明来之前,他说是要为岳家讨公道,如今却连岳家门都不登。 金集邺走后,吕循下马钻进马车,他先对大舅母和大表嫂行礼,然后才坐到甘棠身边问询如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已经把三叔父他们救出来了,岳家想我淳儿姐姐殉葬这事并不占理,只要三叔父家把聘礼退给岳家,今后我淳儿姐姐便婚嫁自主,不由他家,这事该不会有风波了。” 吕循下意识想去拉甘棠的手,对她宠溺的刮刮鼻子,然后把甘棠没注意到的事告知她,但见大舅母大表嫂都在,他就只目光温柔的看着甘棠说,“棠儿,你三叔父只怕无法退还岳家聘财。你八叔父家的大郎如今十一岁,已定下亲事了,岳家给你大堂姐的聘财被他们套去了一些,还有你七叔父家的那个堂妹,她入顺王府时也带了些岳家给你大堂姐的聘财做嫁妆。” 甘棠二祖父这一房之前过的乌七八糟的,因为二祖父和二祖母偏疼一直在生嫡子的八叔父一家,故而和八叔父交好的七叔父家也可以跟着喝点肉汤。 岳家虽只是苏州岳家的一个分支,可门第并不低,甘淳又是二房的嫡长女,他们家给的聘礼并不差,聘礼入府后,再被家中主母分给家中儿郎女娘做聘财或嫁妆都是很能装点门面的。 “这是什么人家啊,虽聘财一般会归公中,可亲事还没成呢,就敢瓜分聘财,就不怕来个万一,骑虎难下吗?”不待甘棠又反应,大表嫂就嫌恶说。 时下的儿女婚嫁,男方给聘财,女方给嫁妆,向甘家这种家族,自家儿郎女娘的聘财嫁妆都是公中出,自然别人送来的聘财就都分属公中,可婚事一日不礼数周全,那些聘财,女方家就不该动分毫,不然要是遇到如甘淳今日遇到的事,那简直是丧尽天良的打击。 甘淳刚刚想喝了毒药给未婚夫殉葬,也有这个原因,幸而卞家府兵及时赶到,挽留了一场悲剧。 “我八叔父家的长子才十一岁,婚事应该只是大人们私下有约,聘财还未送到女方家可以要回来,七叔父家的长女……这事是我二叔做族长不当造下的孽,我二哥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只把事与我二哥说,余下的让他想法子去,若他不愿相帮本家堂妹,再说其它。”甘棠温声提解决办法。 “棠儿,我多找两个护卫送你去甘家。”吕循忙说。 甘棠心里暖暖的,她微微笑着,眸中尽是幸福甜蜜,“究易哥哥,我带够府兵了。” 吕循见甘棠面上并无慌乱,放下焦急心来,“棠儿心中有成算,我便不管了,只你有需要就使人来告知我,我手里还有事,便先去了。” 吕循面上一片清淡,可他的语速不似平常,他能来岳府门口,都还是金集邺下朝后挑衅他,与他说如今甘棠陷入困境,只怕已经被打的没个人样,匆匆赶来的。 甘棠心里一直记挂着金集邺刚刚说的吕循今日在朝堂上被训斥的事,她揪着吕循官袍宽大的袖子,忙问,“究易哥哥,发生了何事?你被陛下训斥了,可有大碍?” 吕循顺势拍了拍甘棠的手背,微微摇头,“小事,我能处理好,棠儿,大舅母,大表嫂,我便先走了。” 吕循瞧起来很急,并无时间与甘棠细说,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清淡,不让甘棠忧心。 甘棠看着吕循打马离去的身影——又快马疾行了,明明事情就很棘手。 “大舅母,您说究易哥哥遇着的事严重吗?可会受伤?”甘棠担忧问。 大舅母都与夫婿成婚多年,少女时期也和甘棠一般无二,如何能不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遂安慰,“棠儿,莫担忧,究易他虽年轻,但并非蠢笨之人,就是如今事情棘手,也能被他处理好的……宫中那位,对大皇子殿下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可他都未曾想过要大皇子殿下的命,究易只要等的,日子总不会一直如这般。” 大皇子殿下如今偏居一隅,皇帝陛下连个眼神都不给,好似真的厌恶极了他,可谁承想,就在大家都以为大皇子殿下没机会了的时候,皇帝陛下以雷霆手段折腾那些敢刺杀大皇子殿下的人,让大家都不敢在轻视如今落魄了的大皇子殿下。 大舅母说的对,只要大皇子殿下命还在,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储君,于民间有威望有名声,待他想通了,重回朝堂,勤勤勉勉干几年,也不是没有复起机会。 再说二皇子如今才两岁呢,身子又不好,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事件。 甘棠心里的担忧松了一点点,她决定待日后金集邺倒霉了,她要再再再多踹他两脚,不为别的,就为给吕循出气。 …… 甘棠把甘淳和三叔母交给自己的大舅母和大表嫂送到卞府安顿,然后自己和三叔父一起去找甘卫景理论。 甘棠真的怀疑,甘卫景还是得了他畜生爹的一些坏习性,让堂妹给未婚夫殉葬的事都敢点头,日后只怕也敢亲自提刀杀甘氏族人。 甘棠怒气冲冲,三叔父亦是。 要是早知道甘家大宗嫡房和岳家已经达成了此桩协议,他就是拼了老命让甘淳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会带甘淳去岳府给他早逝的准女婿磕头。 两人气势汹汹的赶来甘府,三叔父斥责的把事情始末与甘卫景交代清楚后,甘卫景一脸迷茫,“三叔父,棠儿妹妹,我并未许诺岳家把淳儿妹妹送出去殉葬的事。” 其实,就是真的要甘淳殉葬,也得是甘家岳家的耆老们聚在一起商讨才算最后的定数,甘卫景一个人点头顶多是像大家表明他的态度,若他如日中天,其他人就不会忤逆他,若他外强中干,与他意见不同的就会和他争论。 简单说,就是此桩事不该这么快就成,岳家因为甘淳去祭拜未婚夫婿,就扣着人不给走,实在无礼傲慢至极,这样的人家,以后就应该被整个甘氏拉进黑名单。 “是你爹干的?”甘棠怀疑问。 甘二叔如今虽然“病了”,对外交代家中一应事务由长子打理,次子辅助,三子四子能帮则帮,但他还没同意写自愿卸任族长脱离甘氏的文书,在甘家仍是颇有权威的族长大人。 看到甘棠对自己父亲的不恭敬,甘卫景面色泛红又泛白,他不自然道,“我爹……他如今还病着,闲人免扰,轻易不见客,当不是他许诺的。” 甘棠冷笑,“这事就奇了,岳家夫人说是二哥你许诺的,你说你没许诺过,这家里还有谁权柄滔天,连族中姊妹的性命都不顾。” 如今甘家正值权利交迭的时期,甘二叔的势力和甘卫景的势力擂台打的不要太热闹,甘卫景不欲让甘棠知晓这些事,但他又臊的心里慌乱。 “我……棠儿妹妹,你放心,我会尽快查清楚此事是谁做下的,查出来后,必不轻饶。” 甘棠起身,冷冰冰威胁,“二哥,是你先说甘氏不能败,我已经退步,若此事你无法周全,就别怪我对甘氏再出重锤。” 甘卫景已经冷汗淋漓,他连连应是。 之后三叔父又和甘卫景慌张羞窘的讲了聘财的事,甘卫景也连连应下自己会让人去把那些聘礼尽数拿回来。 几天后,甘卫景又着人来卞府请甘棠和三叔父。 到甘家后,甘卫景快速说了要甘淳殉葬一事的始末。 在甘淳未婚夫病死的那天,岳家就着人来甘府报丧,岳府人来报丧时,甘卫景出门去了,是甘卫景的嫡妻岳氏招呼的人。 岳氏当时正和自己娘家母亲嫂子们一道说些妇人怀娠应该注意那些事的话,岳氏不知道岳家是着人来报丧,就没让娘家母亲嫂子们回避,反正邳州岳氏和苏州岳氏因为各自与皇后娘家和舅家结亲,素日里关系也亲厚不少。 可不料,就是这遭,出了事。 岳氏的母亲岳家夫人,知道最近甘二叔和甘卫景各自的亲信打擂台打的正热闹,也知道甘家内宅,如今甘二婶又是个不理事的,自己女儿和路娘子也在打擂台僵持不下。 第七十三章 来求助 所以她提出岳氏此时应该趁怀孕树立威信,待以后生下嫡长子,这甘府内宅就是岳氏的天下了,什么路娘子,都得靠边站。 岳氏原不是家中嫡长女,虽未婚时众人皆知,她的婚嫁对象也一定是个富庶人家的郎君,但他们也没料想到岳氏能成为一族嗣妇,掌管一族中馈,统领一族宗妇。 故而岳氏在闺阁,她的母亲教导她时,对其用心程度不比其姐。 哪成想,被岳家用心教导的嫡长女成了别人家的次妇,少花了些心思的嫡次女成了别人家可以继承家业传承家业的次子次孙嫡妻,一族嗣妇。 这就使得,岳氏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不及自己姐姐圆滑周到,而甘家她又没有得力亲长可以依靠,所以她多时要求助娘家母亲和姐姐们。 甘卫景是个仁善的,他知自己家的事情繁杂,也不忌岳氏去寻求娘家人相帮,反而给了她很大的自主权,所以这事岳氏便是感觉不简单,但出于已经惯性听话的岳氏,也不知该如何拒绝自己母亲的提议,只推推囔囔的说,待她回禀了夫君再说。 岳氏母亲见女儿也耳根子绵软,一想到自己那个同样耳根子绵软的女婿,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的促成此事。 岳氏一心还是想着先跟丈夫禀了此事,听夫君意见后,在去回岳家话,不想那一日甘卫景回府回的晚,她是孕妇没撑住就先睡了,第二日就发生了岳家扣住前去祭拜的三叔父一家三口的事。 甘卫景把缘由叙述完,就跟三叔父作揖道歉。 在过去这几天,岳氏已经被甘卫景训斥了一通,她如今坐胎未稳,当时就心慌心悸的厉害,甘卫景一边心疼后悔自己话说重了,让孕妻害怕,一边忙去南春堂请甘二婶出来管理家事。 甘二婶自多年前知晓自己被甘二叔迎娶的缘由,就不愿意管甘家事,本想推给路娘子管,这时甘梨又出来说,如今甘家动荡,万万不许她小娘在再内宅兴风作浪,拖甘家的后腿。 于是在甘二婶确定甘二叔被甘卫景看管的牢牢的,不会出来加害她与她两个孩子的性命,甘二婶就带着病了一遭后性子更加沉稳的甘橤和本来就挺聪明的甘梨管起甘家内宅事务。 “那被七叔父家的堂妹带去……” “甘棠,你妄为一家嫡长女,自己昧了堰国公府送来的本该归属甘家公中的聘财就算了,连堂弟堂妹的聘财嫁妆也打上了主意。” “啪!” 甘棠听了殉葬事件的缘由后,晓得甘淳现如今不会有性命之忧,就要问岳家送来的已经被瓜分的聘财要回来多少,不想话还没说完,八叔母就宛如疯妇一般从内堂冲出来,抬着手直指甘棠。 她话还没说完,巴掌就已经落到甘棠身上。 让甘淳去殉葬的事,到底算甘家一家家丑,甘卫景告知甘棠和三叔父缘由的时候,把无论是谁的小厮女侍都遣去堂下回廊等候。 甘棠也没扫甘卫景面子,把木黎木香醉儿熏儿几人都喊了出去,故而这第一巴掌挥过来时,她没躲开。 八叔母手上有一枚戒指,戒指上的花纹锋利,她心中怒极,对甘棠挥巴掌时,掌风凌厉,那戒指一下就刮到甘棠白皙细嫩的脸颊,脸颊上骤然留下一道血痕。 八叔母见状还要打要骂,但无论是在屋内的甘卫景三叔父还是在廊下的木黎木香都反应过来,扣住八叔母的扣住八叔母,保护甘棠的保护甘棠,查看甘棠伤势的查看甘棠伤势。 醉儿熏儿细细打量着甘棠出血的脸颊,又急又恨,“八夫人,你疯了就自去疯人院,打我们姑娘作甚?” 被甘卫景和三叔父按住的八叔母才不觉得自己错了,“啊呸,甘棠你个小贱蹄子,我公婆与大宗早分了家,我家中财产如何分配,与你一克死爹娘的小贱蹄子有何干系,我儿的聘财早过了明路,你居然敢怂恿我这没能耐的三伯要回去,我杀了你都是轻的。” 八叔母和甘棠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对甘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中间卑躬屈膝了一段时间,那也是她打听到甘棠身负丰厚财帛,她那没用的脑子成天畅享自己把甘棠哄好了,然后待自己的儿子们娶妇要聘财的时候找甘棠要。 她以为甘棠一个丧父丧母,又无亲兄长的孤女,为了今后在夫家能立足,一定会很依赖她们这些长辈。 不想甘棠的依靠从不是他们,便是要和甘家交好,她也只肯在甘家挑她信任的如四叔父一家,三叔父一家互帮互助,对八叔父一家半点都不肯理睬。 八叔母见在甘棠身上无利可图,就对甘棠冷了下来,今朝来发疯,就是因为她觉得岳家给甘淳的聘财已经分好了多少是她家的,如今因为甘棠,三叔父一家要把那些东西要回去,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 她的世界,只有自己的儿子,全然不管三叔父一家要回聘财的缘由是她的嫡亲侄女要被别人拉去殉葬了。 “二哥,你待如何?”甘棠不理自己的又一个神经病亲戚,只看向甘卫景。 甘卫景真的要恨死了自家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亲戚,让他一桩事还没处理好就又来一桩麻烦事。 不过甘卫景现在还想不到,他把八叔母让人带下去捆着等八叔父来领人后,他的岳家又会哭天抹地的来找他帮忙。 其实这事就将在一盏茶后发生。 此时八叔母因为害怕自己被绑被关,拼命挣扎,口里还一直在谩骂甘棠,见甘棠始终不理她,她就开始骂三叔父,三叔父气的呼吸不匀,她如得逞了一般,甘卫景,甘卫景的妻子岳氏都被她狠狠骂了一通。 甘卫景听着那些下作的骂人话,宛如重新认识自己这位八叔母,当即命人把她打晕,然后拖下去捆起来。 处理好这桩事,甘卫景留有余力,忙着人去给甘棠请大夫并找人开府库拿上好的止血药材来给甘棠用。 木黎木香是暴脾气,她们作为甘棠的护卫女侍,居然没保护好甘棠,就算回家去外祖母不罚她们,她们也要自罚,当即沉着声音,垂着眼皮,恶狠狠说,“甘二郎君,您家的药我们姑娘用不起,烦请让开些,也烦请赶紧把你家这些疯子都处理好。” 木黎木香放完狠话,也不管甘卫景是何脸色,护着甘棠就要回卞府,人刚起身,甘家门房就来报,二少夫人娘家父亲和母亲过府了。 时下人家相交,便是姻亲之家要过府拜访也都是要先下帖子,待得到回帖后才会按照约定时辰过府拜访。 像这种急吼吼的过府的,都是出了什么急事,顾不上礼仪了。 果然,这头门房才说完话,那头岳氏的爹娘就进府了,跟着的还有三叔父的前亲家苏州岳氏的当家夫人。 这三人,素日里也是自持身份之人,出行无不讲究排场,如今两个女眷钗鬟凌乱,一个男人也额带薄汗,那还有什么清隽可言。 她们没注意到甘棠,一见到甘卫景,那男人就急说,“卫景啊,岳父家出事了,你帮忙想想法子吧,陛下今日早朝训斥了金家和陈家,然后罚邳州和苏州两地明年税加一成,邳州岳家与苏州岳家接连五年税加五成,账目另算尽数送到西川去。 苏州邳州是富庶之地,素日里税收就更重些,如今两州尽数加税一成就算了,咱们这些大户之家也不是出不起,可要是在连续五年加税五成,岳父本家在邳州就待不下去了。” 原本甘棠觉着这事和她没关系,她就要自顾自去找大夫看伤,不想她听到了西川两个字,就决定留下听听他们说什么。 甘卫景一听岳父的话,惊的骇然。 时下的税收制度大体是按照田亩人丁来算,另外开铺子从事经营业的又另算,一般情况官府会按照盈利情况缴税一成到三成不等,五成税…… 不,八成税这是要人掏老本的做生意,只有国家动荡不安之时,才会有如此重的赋税,如今是和平年代,如何能把税收定的这么高,是要逼死人的。 不不不,也不对,今上并未让邳州苏州两地的全部百姓都如此赋税,他只是象征性的让这两地的百姓在明年多加一成税,只要不是那等过分贫困的人家,咬咬牙也能挺过去,今上只是罚了两地的大户岳氏要连续五年税给八成。 甘卫景联想到岳父说的今上训斥金家与陈家的话。 这两家可都是皇后一系的,这是今上要废后了,还是单纯的金陈两家做了错事,毕竟金陈两家是今上的肱股之臣,今上不好罚的过重,就惩戒与金陈两家有深厚关系的姻亲之家。 那他们甘家可会被牵连其中。 甘卫景越想心越慌,他慌张急切问。“岳父,到底发生了何事?您家与苏州岳家做了什么事,惹陛下生气。” 闻言,男人目光露出恼恨,狠狠的以手握拳派了另一只手好几下。 第七十四章 我不管 与他一道来的两个女人也都害怕的嘤嘤哭起来。 甘卫景心道不好,又追问一次。 男人指着几天前才和甘棠差点打起来的苏州岳氏家的当家夫人说,“这蠢妇人在几日前说西川是不毛之地,那里的人都是蛮荒之人,被有心之人告到陛下跟前,陛下便在今朝早朝发了大火。” 甘卫景还是没理解,他岳父口中的蠢妇人,他认得,本该是他堂房妹妹甘淳的未来婆母。 虽然邳州岳氏和苏州岳氏因为各自和金氏陈氏结为姻亲,两家有更多联系,可两家还是实打实的两家人,这今上要罚苏州岳氏,干邳州岳氏何事? “岳父,岳家婶娘所为之事如何会干系到邳州岳氏?” 男人再次拍手,大口叹气,指着自己的嫡妻说,“盖因这蠢妇人出的馊主意,你家堂房妹妹与苏州岳氏的亲事会如何说,与她何干,她非要插一脚,陛下便连罚了。” 甘棠在一旁默默听着,感情事情还是一件事情,只是苏州岳氏的当家夫人想让甘淳殉葬的事上达天听了。 甘棠不由想到此前她和舅母表嫂入宫告状的事,心中升起对皇帝陛下的敬佩,能做皇帝的就不可能是一般人,自己倚重的臣子的姻亲之家的一个旁支的所言所语,都能在几日内传到其耳内。 “岳父,女婿不是不愿相帮,而是女婿如今还年轻,除却年节,陛下是不召见的,实在不知该如何周旋啊。这事不可寻金家太师与陈家伯父在从中转圜一二吗?”甘卫景面露难色。 甘卫景很有自知之明,他虽中了举子就被授官了,但全是仰仗他乃甘氏未来掌家之人的功劳,他本人还有的磨砺,今上日理万机,如何会召见一个微不足道的他。 “卫景,你能帮,此事事起那蠢妇人……”男人狠狠指了下苏州岳家的当家夫人,憋气说,“对西川卞氏口出不逊,只要她求得西川卞氏如今在闫隆为外孙女婚事忙碌的老夫人谅解,老夫人肯相帮一二,事情就有转圜之地了。 卫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金太师和你陈伯父两人万万求不得请,陛下说若是他们敢发一言,就直接将我两家抄家,家财人丁全部罚入西川。” 甘卫景听明白了,这事那是一个官家小娘子和官家小郎君的婚嫁该如何定论这般简单。 如今虽然天下大定,苻朝运势从式微时渐渐恢复元气,但国朝的东南西北四个边界地还偶有摩擦,故而今上对边界地的将领们多有爱护照顾。 苏州岳家夫人享着在安逸富庶之地的生活,不思感激就算了,居然还口出无状的诋毁以命相抵戍守边境的将领和百姓,今上不为此生气又为何生气。 甘卫景求助的看向甘棠,他定是会为了岳父家去求外祖母宽宥一二的,但若是甘棠肯相帮,这事能成的概率就更大了。 那苏州岳家夫人一开始没注意到甘棠,现在见甘卫景目光落到甘棠身上,她就看到了她身侧被木黎木香几人保护的死死的甘棠。 她先是惊愕了下甘棠脸上带血的伤,然后就下跪求饶,哭的声嘶力竭,那还有那一日的傲慢。 “我不管此事,你们羞辱的是西川,是我外祖家拿合族性命守卫的地方,在我外婆未发话之前,我只安安心心在家绣嫁衣。”甘棠想都不想就拒绝,她见自己听的也差不多了,就要离开。 这时,刚刚甘卫景让人去请的大夫也来了。 甘卫景还想在求助一下,忙说,“棠儿妹妹,你脸上的伤等不得,还是先让医者给你看看吧,家里也是有好药的,届时医者说什么,我便给你寻什么来。” 甘棠现在脸上的伤痕看着有些可怖,一道划痕从嘴角连接到下颌处,虽醉儿熏儿已经拿干净帕子给她把血擦了,但她的衣领和肩膀还是残留了血迹。 要说当年甘棠被拐卖那次,她身上都没留下这么严重的伤。 甘棠不欲多留,只想回家,甘家的东西她不稀罕,也不敢稀罕,万一那个再给她来这么一下,她毁容了怎么办。 但三叔父不知这些人的弯弯道道,也焦急说,“棠儿,还是由医者看过了,三叔父在送你回家吧,这伤在脸上,若是落疤了,可如何是好?……大夫快来给我侄女看看。” 女儿家自是爱护容貌的,三叔父也是关心甘棠,所以着急了些,不等甘棠应答就招呼大夫过来给甘棠看伤。 因是女儿家,老大夫也不敢盯着甘棠看,只仔仔细细的处理着甘棠的伤口。 老大夫很有经验,也没说要什么金贵药,只要了些上好伤药就麻利给甘棠包扎。 待处理好伤口后,醉儿熏儿两人齐声问,“老大夫,您是之前我们在长寿药坊遇到的那个老大夫吗?” 长寿药坊,就是当时甘棠送吴清韵去吃堕胎药的药坊,当时给吴清韵抓药的就是这位老大夫。 闻言,老大夫苦笑,“什么药坊不药坊的,老朽如今去了别家药房当坐堂大夫了。” 醉儿熏儿惊讶,“啊?那长寿药坊不是您家的?您如何还要出来做坐堂大夫?” 老大夫苦笑更深,“这几日,有一伙人来我药坊说我儿治死了人,老朽无法,只得以药坊还命抵债了。说来,若非有那日吃药的小娘子相帮,老朽与小儿如今还在天牢里,如今……也甚好……甚好了。” 甘棠听着,心里不太好过,这老大夫一家只怕是受波及了,可他并未怨怼,仍拖着老迈身体出来赚钱养家。 “好了,回家吧。”甘棠虚捂着伤处,对自己的丫头们说。 “三叔父,棠儿不要您送了,您快些回家整理从八叔父家拿出来的聘财吧,这时便是聘财不全,想来有些人也能体谅一二的。”甘棠凉凉看着那苏州岳家夫人。 那妇人现在那还在乎聘财,若是此遭事未处理好,她丈夫死了,大儿也死了,小儿小女还未成人,无人护佑得了她,一但她被本家召回,本家一怒之下,说不得真会让她去陪自己早逝的儿子和丈夫。 她现在那叫一个悔啊,她就不应该仗着如今姻亲之家金家在朝堂上无可挡之敌,就想仗势欺人,让甘家女儿去给自己孤苦无依的儿子陪葬。 “那,那些不是聘财,全当我家给侄女的补偿,我儿是个没福气的,侄女那般好的小娘子,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她成为我家新妇,如今即无望了,就权当我这做婶娘的给侄女儿做添妆,甘三爷,那些东西莫送回来了。” 岳家夫人试图多说些好话让甘棠出口气,甚至她连对三叔父甘淳的称呼都变了,她正要和甘棠再说两句好话。 甘棠就说,“那落张文书吧,邳州岳氏的郎主怕是能做个见证人的。”甘棠将今儿来求请的人都安置好了位置。 邳州岳氏家主闻言,忙说,“能能能,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侄女儿啊,你我两家本该是亲如一家的,素日里该多来往才是,不若过两日我让你伯娘请你过府和你家中那些不成器的表妹一到玩笑。” 甘棠浅浅笑着,不冷不热说,“再说吧,我脸上的伤还不知何时才能好呢。” 甘棠看三叔父拿到文书,起身离开甘家。 上了马车,甘棠先后吩咐木黎木香,她对木香说,“木香,你脚程快,你去找刚刚为我看伤的老大夫,问他药坊当了多少钱,如数把银子还给他,再有就是问问他,他家儿子医术如何,若还可,就跟着他找些东西来,若他有顾虑,你就与他说,我能替他儿洗刷冤屈,且日后再无人敢犯他。” 木香听吩咐去追人。 木香走了,甘棠又对木黎说,“木黎,你带两个府兵去三叔父家,岳家给三叔父家的聘财,虽然有了文书,但该还的还是得还,要是我二祖父二祖母或是其他什么人脑子不清楚,你就让他们醒醒脑。” 甘棠要文书,是怕她那入顺王府的堂妹如今不是甘家女眷能轻易见着的,三叔父一家一时难集齐聘财退还岳家,现如今,情况复杂,她要尽力把事情在简单的时候结束,所以她得要一份保障。 木黎也应是去找三叔父。 马车内一时只剩甘棠醉儿熏儿三人,醉儿熏儿看着甘棠的伤处气的要死,“若是咱们郎主夫人和大郎君在,姑娘你怎会吃这样的苦。” “是啊,姑娘明明是来帮忙的,却成了唯一一个受伤的,姑娘,您谁都记挂着,谁都得了您的好,可最后就您不好了。” 甘棠拿团扇扇着伤处,徐徐凉风减轻了伤处火辣辣的疼,她笑,“莫为我伤心了,我八叔母得不着好,木黎不是去八叔母家了?她定会呆到把我八叔母打一顿再回来的,届时让她与你俩说说情况,你俩总能消气了吧。” 闻言醉儿熏儿两人眉头舒展了点,待木黎晚上归来听到八叔母被打的惨状,她俩更是乐不可支。 第七十五章 外祖到 甘棠回家,外祖母她们看到甘棠脸上的伤,又兵荒马乱的闹了一阵,但甘棠此时那还管的了伤口,她忙跟外祖母说了自己在家听到的事。 大表嫂听完,就先拍桌子,“陛下英明神武,陛下让两州全部百姓加税一成,就是让两州百姓记恨上那蛮狠不讲理的岳家,而岳家……呵呵,更是咎由自取,仗着自己姻亲之家是朝中重臣,就胡作非为,不拿人命当人命,祸该遭报应。” 大舅母把大表嫂按回座位,“那你说说,陛下为何要让两州百姓记恨岳家,这两个岳家可都是当地大户。” 大表嫂一噎,火焰顿时消了,“怕是要给金陈两家一个警醒,之前吕究易不是在朝堂上被训斥了,按照陛下习惯,这次该金陈两家了。” 要说皇帝陛下也可爱的紧,自皇太子被废顺位成为大皇子后,站皇太子的吕家和心里有别的心思的金陈两家,就经常被他轮着训斥。 也不知他成天连宫门都不出一步,那来的这么多消息,能精准的轮换着训两家人,让两边人在有些得意自满,飘了的时候,又赶紧把尾巴收回去。 甘棠眼巴巴听着大表嫂他们聊她不知道的事,她很有求知欲,特别想问吕循因着什么被皇帝陛下训斥,但她也晓得,外祖母她们现在不会告诉她这些事,让她胡乱操心,她现在第一要紧的事还是婚嫁一事。 “去请吕究易来。”外祖母吩咐,她话音刚落,就赶甘棠回房去。 甘棠有点失望的往门外走了两步,然后又眼巴巴的看着自家长辈,“那个……外婆,其实我真的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您放心,我保证只听听,不多想其它。” 外祖母看着甘棠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要入堰国公府为长房嗣妇的甘棠无疑是得知道些朝堂之事的,到也不是要她干什么,就是她出去和别人交际的时候,得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可甘棠她是个心思重的,要是让她知道的事多了,她一定忍不住多思,如今在外祖母她们看来,她第一要紧的事,是婚嫁,把吕家谱系摸排清楚,至于其它,待她入堰国公府了,由吕循和她婆母告知她。 “你想究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甘棠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被敷布裹住的脸颊,快速摇头。 她到底是想在心上人面前一直保持美好形象的。 “那就回房绣荷包去,如今发生的事,日后究易会告知你。” 甘棠无奈行礼退出房间。 之后甘棠一心扑在备嫁的事上,外头关于外祖母他们去给邳州岳氏和苏州岳氏求请否,她不知,三叔父家的甘淳和苏州岳氏的婚约退的可在生了风波,她也不知,吕循那天来卞府和外祖母她们说了什么她还是不知。 日子就这么过着,七月中旬,外祖父他们来了。 吕家送来的几个请期日子,外祖母和甘家族亲们最后选了一个偏上旬的日子,八月初八。 这次西川卞氏来了外祖父四舅舅大表哥三个男丁,其余的就是甘棠的几个舅母表嫂。 甘棠见到外祖父很是开心,外祖父也如是。 还在院中呢,他就举起双臂,让甘棠把手环在他手臂上,他要把她吊起来看看,从西川回来的近一年时间,瘦了没。 还是外祖母递给外祖父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并说,“咱们棠儿都要出嫁了,你还当她跟小孩子般掂量重量,不雅,留着力气抱小重孙吧。” 外祖父出了名的听妻子话,当即也不在要甘棠去吊自己臂膊,而是跟着献宝似的说,“棠儿从前喜欢咱们府上糕点厨子做的糕点,这次外公将他阖家都带来了,给你做陪嫁。” 时下世家大族的陪嫁,除了嫁妆还有人。 卞家那头,甘棠稍微离闫隆远一些的嫁妆都是外祖家派人去看着,外祖母也跟她说了,她这两年就使着那些人,待日后有了余力,想换人也好,继续用着那些人也罢,她们都由她,不会有不快。 远处的人事管理,甘棠同意外祖母的说法,而近处的诸如贴身使唤的人,甘家倒是说要把这家或是那家人给她带去堰国公府,但甘棠明确说过,想给她人,就得把那些卖身给甘家的人的身契一并给她,若是只是甘家的长期工并未卖身,她是绝对不要的。 而卞家这头,于卞家来说甘棠是远嫁,当初婚事还未定的时候,她要来闫隆,外祖父就给她配了好多以一当十的府兵保护,除此之外还让木黎木香来近身保护她。 这些人不说有什么泼天本领,但也都有些才气,甘棠不欲长留他们,待她出嫁后,她就让他们随外祖父他们一道回西川去,或继续参加入籍兵士考核,或就在卞府做护卫,有战时也能上战场出一份力。 至于其它什么管庄园的,管田亩的,管各色铺子的,本来就都有人,只是一开始那些人是甘家的,对她不忠心,她提早回闫隆,在吕循的荐人帮助下,都换上了如今看来还算得力的管事把控关节,余下更多的,就待她用今后几十年在闫隆深耕,总会挖掘出自己的亲信来。 “外公,伯伯他们在西川住了这么多年,全家来闫隆怕是会不习惯,再者,嫆嫆也喜欢伯伯做的点心,我都是因她才爱吃那些点心的,嫆嫆没到您跟前哭吗?”甘棠笑着说,她心里信任卞家,所以卞家给的人无论是谁她都愿意要,对此没有异议。 只是,她这一玩笑,就发现自己的亲长们并没有尽数都来闫隆。 十一舅舅和除大表哥以外的表哥们要驻守西川,维稳一方安定不能来她理解,她的三舅母和嫆嫆竟都没来闫隆。 明明之前大表嫂跟她说,嫆嫆在她成婚时,是断了腿都要来闫隆一遭的。 不会……真断腿了吧! “嫆嫆那个调皮鬼,你三舅母没让她过女兵遴选考核,她郁闷难当,跑去骑马,不甚把腿摔断了,她本想拄着拐来,但你三舅母,她爹娘兄长姐姐们怕她瘸了,今后再进不了女兵营都不许她来。”大表哥说。 “……”乌鸦嘴猜中了的甘棠。 “那三舅母呢?众位舅母们就她没来。”甘棠追问。 闻言外祖父眸子眨动了下,“你三舅母已经许多年未入闫隆了,不过她和嫆嫆该你的新婚贺仪不会少,棠儿一会儿去看看,嫆嫆那傻丫头,不能和我们一道来闫隆,又郁闷了许多天,人都瘦了。” 自己在西川结识的最好的朋友因为意外没法来闫隆送自己出嫁,甘棠是有些难过,不过能再次见到外祖一家,她还是很开心的。 当天卞府就开了席,因女眷多,也就没分什么男女席,大家团团做了三桌,热热闹闹的玩闹了许久。 酒过三巡,饮了酒的甘棠有些醉了,影影重重间,她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为她和吕循合婚的庆慧法师。 他和自己外祖父并未说什么话,只外祖父似是给了他一个盒子,他便走了。 第二日,卞家又收到懿旨,说是皇后娘娘要给甘棠添妆。 老实说,甘棠和吕循的这桩婚事已经很盛大了,先是几十年里,为数不多的赐婚,这待遇,连前太子现大皇子殿下都没有。 后在堰国公府来下聘的时候,以皇帝陛下的名义给堰国公府送了不少珍奇之物用在聘财中压箱。 再就是现在,皇后娘娘给甘棠送添妆礼。 这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皇族中人办婚礼。 皇后所赠的礼物到卞府的下午,甘家以甘卫景为首的一些和甘棠血亲关系还很近的叔父叔母们领着他们的孩儿来卞家拜访。 显然外祖母昨日在外祖父来时,就已经跟外祖父说了甘家如今情况,自甘家人依次报了名姓后,外祖父对三叔父四叔父一家明显和颜悦色些,对其他人家都淡淡的,因打过甘棠一巴掌的八叔母一家没来,故而甘卫景是被外祖父针对的最惨的一个。 甘卫景明明也是君子六艺一样不落的学习长大的,但术业有专攻,若是比文,外祖父比不过他,若是比武外祖父一个小拇指就能碾死他。 外祖父一个下午也不见什么坏脸色,只是他在甘卫景给他行礼时,他用几乎可以捏碎他肩胛骨的力道把他扶起来,在着人送茶时,悄悄命人给他茶里多撒两把盐,齁死他,留晚膳时,他指使自己侄儿孙子一道灌他酒,搞得他连连求饶,最后是被甘家仆人扛上车回家的。 就这些都做了,外祖父还是不解气。 甘棠娘亲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是卞家在甘棠娘亲做小姑娘时唯一的女孩,就因为夫家二叔阴狠歹毒,白白丢了性命。 若非外祖父绝对听外祖母的话,他在昨日刚听到甘二叔干的那些事时,他就提了剑去砍杀了甘二叔。 外祖父真的很心疼甘棠,自己那唯一女儿留下的一位骨血,听了外祖母的利弊分析,他舍不得破坏了甘棠即将到来的幸福,可他心里的气怎么都消不下来。 第七十六章结缡日 故而,今日他狠狠的折腾了甘卫景一通,也就是甘卫景没长成他畜生爹二点零版本,不然甘卫景今天就要不好了。 外祖父他们来闫隆的第三日,上午外祖父和外祖母一道进宫去了。 下午一道圣旨从皇城发出时,甘卫景又来了,这次他还领着甘醒过来。 外祖父听到甘卫景和甘醒过来,乐的直拍大腿,这不是发泄工具又自动上门了? 外祖父正想照昨日的折腾法子在折腾一次甘卫景和甘醒。 甘卫景就在外祖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中,摸着自己喝肿了的脸,于战战兢兢中,先说了他此行来意。 他说,他想送甘醒参军,请外祖父收了甘醒去西川历练两年。 外祖父他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不会开玩笑,一听甘醒要参军,他就认真观察起甘醒来,十五岁的少年郎,骨骼健硕,可因为没练过童子功,且房事来的早,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看着很没精神。 这种苗苗,别说西川军,就是卞府府兵,外祖父都不想要。 外祖父打定主意不要甘醒,但他也打定主意此时不告诉甘卫景和甘醒。 他高深莫测对甘醒说,“老夫此来是参加你长姐婚宴,约摸八月中旬回西川,若你在这段时日按照《太极拳经》打下一套太极拳来,老夫就收你。” 闻言,甘醒眼睛都亮了,明明是文士之家出来的郎君,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我,不,不,不,晚辈失礼了,外公,我看过《太极拳经》,我,我,我会打太极拳。” “……”一开始觉得甘醒就是个花架子的外公。 甘家的藏书虽没有那被抄了家的吴家多,但也有不少精品,其中文也有武也有。 甘醒也是甘家的一朵奇葩,自六岁起,要被教导规矩了,因甘二叔无心认真教导,经常把他和甘卫景一丢书院就是一天,那时甘卫景学业也忙,并顾不上甘醒,所以甘醒在自己人生中读的第一本书,就是一本讲武功理论的书。 那时候他才六岁,认不得字,但看那些图,他高兴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可后来,他有老师后,因甘家没出过武者,他的老师没想着教他武功,他就没在能光明正大的看一些武学方面的书。 要说兴趣是人追求生命力的极大养料,甘醒不爱文学书籍,多年来读书平平,偏他还要被一堆人数落,心里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自卑,而烟花柳巷的娘子们,他的酒肉朋友们会恭维他,他就一头扎进去了,任甘卫景怎么打怎么罚,他都不回头。 直到前段时间,甘卫景一改常态的关心他的心理需求,引得他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原先他都想着被训斥一顿了,不想他的古板大哥竟然跟他说,他那位长姐的外公要来闫隆了,届时他领他去拜见一番,若是大将军愿意要他,做大哥的他就不在逼迫他读书,考功名,走家族中每一个大宗嫡子必须走的路。 原本甘卫景是昨天就想和外祖父说这事的,但他和甘醒被外祖父他们折腾的够呛,就没的机会说,今日他便又硬着头皮上了门。 甘卫景来前都想好了,他爹做的事肯定瞒不住外祖父,若是外祖父要折腾一番,才会准允,他接受,只要外祖父愿意要甘醒。 不想外祖父一开始就没想要甘醒,只想故作高深的折腾他俩一番,然后甘醒一句话噎死了外祖父。 外祖父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那,那你去院中给老夫打一套拳看看。” 甘醒连连点头,然后开始拆自己从头顶到脚底的包括但不限发冠,发簪,璎珞,扳指,香包,刻了甘这个字的玉佩。 外祖父看的翻白眼,就这样的公子哥,居然会武? 一刻钟后,于院中耍了两招的甘醒让外祖父深刻认识的自己又一次看错人了。 这小伙子,招式耍的虽还是花架子了些,但是那出拳力度,出拳角度都很标准。 可是,他还是很不想要这小伙子。 他怕自己把人带去西川后,忍不住搞死这小伙子。 外祖父看了眼正在求点评的甘醒,神色凝重的看向甘卫景,“你就不怕我把你二弟带走,寻机会弄死他?” 甘卫景脸色沉了下来,他苦涩对外祖父行礼说,“外公,我知我爹做的事,人神共愤,若是放在我身上,我也必不肯忍,棠儿妹妹忍下了,是她高义,与我并无干系。棠儿妹妹受您与外婆教养多年,她这么好,您二位长辈也必是品行高洁之人。 阿醒他其实生错人家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爹当年根本不想让他出生,为此还累的我亲娘难产而亡,这么些年阿醒因为生在甘家,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应该成为一个儒生一个文士,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还对其很恨铁不成钢,但如今我不这么想了,家中有我做兄长的顶着,日后我的弟弟妹妹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他们身心健康自在便好。” 甘二叔那个疯批干的事,也给整个甘家二房唯三知道的甘卫景留下阴影,他也怕自己的一众得了他疯爹一半血脉的弟妹们日后又干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正如他所说,甘棠经历了那么惊骇的事,却忍下了,是她高义,和甘家二房无关,他不会因为是自己给了甘棠承诺,就觉得甘棠和他是银货两讫的关系,他们二房一辈子都欠甘棠。 他是二房的当家人,今后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助甘棠,让甘棠尽快在闫隆立足。 “哼,算你小子识相。”外祖父啪的一下拍到甘卫景的肩膀上。 甘卫景顿时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在他默默让自己缓过来的时候,外祖父走到甘醒身边,原样给甘醒来了这么一下,甘醒也觉得受不住,但人还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此时他身上那还有虚浮样,“你小子,之后一个月,卯时来申时归的去找老夫的护卫练招式,待老夫回西川前,若你耍招式比今日好,老夫就收了你。 不过若去了西川,能否成为一名有籍的西川军,是你的事,若去了西川,你敢说一句你的身份,老夫定连夜将你踢出军营。” 甘醒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处,“是,外公……不,不,晚辈又错了,是,大将军。” 外祖父虽然有一颗不想埋没人才的心,但是真让他就这么毫无芥蒂了,他还做不到,他当即沉着脸把人赶出卞府,在他们要离开闫隆之前,只每隔几日去问自己的护卫,操练甘醒的情况。 之后的一段时间,卞家都络绎不绝的有人来有人往,愈近八月初八,齐湘郡主甚至直接带着自己的女儿展昙住来卞府,每天和甘棠说些为妇之道。 甘棠来闫隆一段时间,因为拜齐湘郡主为姨母,和展昙也关系好了很多,两人一处时常姐姐妹妹的叫。 所以到八月初七,亲迎礼的前一个晚上,要六位姐妹睡床,为她积福时,她虽住去了甘家,睡床的姐妹里也有甘橤甘梨两个她并不大愿意相见的姐妹时,她给展昙留了一个名额,另外三人便是三叔父家两个堂妹,和四叔父家的穗儿。婚仪前一晚,甘棠几乎没睡,她的六位姐妹则是轮着睡她闺阁的床,寅时起,她的闺阁就越发热闹,六位姐妹并甘棠的女侍们在诸位全福嬷嬷的引导下,给她沐浴的沐浴,梳妆的梳妆,整理婚服的整理婚服,打点首饰的打点首饰。 甘棠第一次嫁人,要是不出意外,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嫁人,一点经验都没有,而且可能因为她是当事人,明明和吕循也不是盲婚哑嫁,她还是好紧张。 齐湘郡主和她的舅母们,让她趁现在还没穿婚服,忙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一会儿不方便吃东西和更衣,她一急,明明还没吃东西呢,就想去更衣了。 甘棠太紧张,小脸一直红扑扑的,齐湘郡主打趣她,“我们棠儿生的比花娇,是早知道的是,可这不用脂粉装点就气色佳和的新嫁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闻言,甘棠脸更红,连眼神都不乱放,只盯着铜镜里被全福嬷嬷和为她带福的诰命夫人给她梳妆打扮。 甘棠是嫁给三等国公世子爷为妇,虽如今她还没得世子夫人的诰命,但是她可以着褕翟礼服,戴三龙三凤坠七彩宝石与福禄寿流苏翟冠和其它七七八八的也很华贵的饰品成亲。 梳头嬷嬷一边给甘棠把所有头发挽成高髻,一边说着吉祥话,头发挽好后,甘棠的舅母叔母们给梳头嬷嬷奉红包。 之后又一嬷嬷来给甘棠洁面,那细细的棉线从她脸上弹过,夹走脸上绒毛的疼痛,成功让有些昏昏欲睡的她,精神起来。 头面弄好后,甘棠又被引着去穿衣。 最内层的是她备嫁那段时间亲自绣的合欢纹样的大红小衣与綶裤,第二层是同色丝质单衣,上面依旧是她自己绣的花好月圆,第三层便是能被外人观看的褕翟礼服,其用正红衣料织成,饰以九行红底五彩摇翟纹,领口装饰黼纹,蔽膝同下裳同色,其上装饰二行翚翟纹。 第七十七章 亲迎礼 着好华服,便是首饰佩戴,一顶华丽又贵气的三龙三凤坠七彩宝石与福禄寿流苏翟冠,是宫内赏赐,日后略微改改就是国公世子夫人的诰命翟冠。 耳边一对金锁状玛瑙耳坠,项上一枚鎏金绞丝蝙蝠嵌红玉璎珞,腕上一对龙凤呈祥手镯,都是由经年行此行的簪娘和师傅细细打造了大半年才成的。 再就是那腰间团花香包,莲花鲤鱼玉佩长穿七色珍珠流苏禁步都是甘棠自己缝制,自己找金线穿的。 花了两个时辰收拾打扮好,甘棠又被全福诰命夫人,引到那被她的六个姐妹轮流睡过的福床,安安静静等待新郎官入房来接她上花轿。 期间诰命夫人给甘棠递了一把,以古字纹样绣出来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绣字,并成双鸳鸯图案的大红团扇,让她持于手中,遮在面前。 在甘棠还在穿礼服时,新郎官吕循在亲友长辈的簇拥下已经来到甘府中门,彼时中门紧闭,甘棠的一众堂表兄弟们绞尽脑汁的为难新郎官和新郎官的亲友团,愣让新郎官的亲友们又是抓耳又是挠腮的闹了好一阵,才开中门放他们进来。 新郎官家年长一辈得进甘家门后,就去正堂见甘家长辈,年轻一辈得进家门后,便相拥着新郎官去找新嫁娘。 这一路新郎官及亲友们,又是发红包又是给喜物,才从甘家小厮女侍们口中探听到甘棠闺阁所在之地。 甘氏嫡长女出嫁,整个甘府无一处未被喜气装点,新郎官一行人在甘府打了好半晌转,才行至甘棠的闺房绣绮堂。 屋内的甘棠和甘棠的姐妹们听到外头吵嚷,也不知是那个说,“棠儿姐姐,定要未来姐夫多做几首却扇诗,你才可以把团扇给姐夫啊。” 甘棠听到外头虽吵吵闹闹但都喜气洋洋的郎君们的交谈,紧张的不得了,她求助的看向自己表嫂们,低声问,“大表嫂,我应该等多久把扇子给究易哥哥才好。” 大表嫂呵呵笑甘棠的傻气,“外头那些郎君可不是好惹的,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未来嫂嫂矜贵的很,很不好惹的很,日后莫想带你的夫郎出去鬼混,至少作个七八九十首吧。” 甘棠真的不懂,她讷讷点头,好商好量的说,“那究易哥哥作了七首我就把团扇给他。” 大表嫂笑的更大声了,“棠儿啊,表嫂骗你的,作个两三首就可以给他了,他们还要作催妆诗,催你出门,你到时候定要板着脸,你的姐妹们嫂嫂们会帮你说话的。” 时下,男女婚嫁,却扇诗有男方求娶心切的寓意,这代表男方很珍重女方,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爱护女方。 催妆诗则是相反的意思,女儿家成亲可是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梳洗打扮自然也要细细的来,就是要等到天荒地老男方家也得等。 一般情况,男方那边作两三首催妆诗挑衅一下,女方这边笑骂两句,男方家送点红包和喜物给女方的姐妹们当做赔罪,然后就可进女方闺房,由新郎官作两三首却扇诗便可将自己的新娘带到正堂行礼。 吕循他是公侯家的儿郎,与他相交的也都是差不多身份,他们出将入相不须如平常人一般要参加科举考试中第后等待朝廷授官,故而不熟悉他们的人还真不知道他们的文采如何。 他们接连作了两首催妆诗。 第一首,“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第二首,“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第一首诗刚作出来,甘棠的姐妹们在房内笑骂,“说的什么话,我姐姐妆还未成,怎可就出门来与你拜见祖宗长辈,新郎官是想让我姐姐出丑吗?另作,不然这门我们可不会开。” 外头的郎君们一阵哄闹,过了会儿又出第二首,甘棠的姐妹们颇为得意的说,“我姐姐自是天上仙女,勿需如何打扮便可赛过芙蓉,也罢,新郎官你拿些喜物来,我们便认你这个姐夫,给你开门。” 吕循这头的郎君们,忙把红包喜物从门缝里塞进去,甘棠的姐妹们也不在为难,打开闺门,让吕循进屋。 甘棠察觉到那些人声鼎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紧张的连该如何呼吸都忘了,本来也有了扇子遮挡,可她还是将头埋的低低的。 婚嫁一事,女方家女方本人一夜难得眠,男方家男方本人也是,从亲迎礼的前三日起,就要开始布置婚房搭建青庐,条件好的人家,男方本人屋内的一应物品都要换成新的,其中女方送去的衣柜桌椅等嫁妆,男方家准备的大拨步床和百子千孙被,花好月圆被等物品都要摆置出来,让观礼宾客好好看看男女两家娶妇嫁女的诚意。 之后便是亲迎礼的前一夜,新郎官寅时起便要筹备敬告天地祖宗,之后就要带上被一双与他和新嫁娘命格相合的龙凤娃娃压过轿的十六抬花轿来新嫁娘家,先受新嫁娘的兄弟们折腾,然后受新嫁娘的伯娘婶娘舅娘们折腾,最后受新嫁娘的姐妹们折腾,才能见到新嫁娘本人。 到现在,吕循困是不困,累却是有些累的,不过见到被打扮的人比花娇,欲语还休的甘棠时,便是她的脸还被团扇遮着,他也为之振奋。 这一刻他才切身感受到,他终于娶到自己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儿了。 从此他们就如那团扇上的诗一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新郎官,发什么愣啊,莫不是只会作催妆诗不会作却扇诗?这可不成,若无却扇诗,我姐姐的团扇可不会给你。” 吕循被打趣好几句才回神,他忙作却扇诗,“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好,新郎官有才气,嫂嫂,您快快却扇让我家哥哥瞧瞧您的花容月貌吧。”吕循才落下气音,他的亲友就为他助起阵来,不同于新娘姐妹至今都不肯叫吕循姐夫,他们还连新娘给的喜果都未得尝一口,就嫂嫂嫂嫂喊的亲热。 甘棠已经问过大表嫂了,心里打定主意要等吕循做了三首却扇诗才把团扇给他,但是那一声声嫂嫂,让她心如打鼓一般。 终于在吕循做了第三首却扇诗,吕循的亲友们对甘棠说起,“嫂嫂,嫂嫂,您快快却扇罢,我家哥哥为了迎娶您,已经三天三夜没睡好觉啦,您得心疼您自个儿的夫郎啊。”甘棠缓缓放下手中扇子。 甘棠放下团扇后,屋中一众人喝彩说吉祥话。 甘棠的姐妹们给吕循的亲友们分发甘棠早备好的喜果,给甘棠和吕循突然的对视上,便好似入了兵荒马乱之地的心一个平复时间。 甘棠觉得吕循今儿真精神俊秀,那眉那眼,无不精致。 吕循觉得甘棠今儿真秀美怡人,本来那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服饰,就是额间一抹花钿都该是修饰她,让她今日更美而存在的,但她已经美的无须外物修饰。 “新郎官别看新娘子了,迎回家去后,有的是时间看,现去前厅拜见亲长罢。”诰命夫人笑嘻嘻的打趣互相看痴了的一对儿壁人。 甘棠害羞的低下头,把团扇交给吕循,吕循也趁势将她从床榻上拉起。 两人,十指相扣,团扇在两人交握的手里,他们比肩而行,吕循的亲友和甘棠的姐妹们跟在后头,也待去凑前头的热闹。 新人行至正堂前时,甘棠又拿团扇遮面,和吕循在礼官和全福嬷嬷的引导下先去甘家宗祠拜甘家先祖,奉三书中的最后一书迎书,后又去堂前拜别甘棠的亲长。 因为甘棠父母已经双亡,故而坐正堂的分别是甘家的一位很德高望重的族老和外祖父,坐次位的是外祖母,而非甘家如今的族长夫人,吕循和甘棠给他们三人依次磕头的磕头,行全福礼的行全福礼。 三人分别对他们说寄语,外祖父和外祖母看着亭亭而立的甘棠,眼眶不由通红,甘棠隔着团扇心里也很不好过,跟着哭了。 诰命夫人大声道哭嫁的吉祥话,全福嬷嬷听后跟着往外传,一直传到十六抬花轿前,传到每一个前来观礼的宾客耳里。 辞别礼成后,外头放起鞭炮,然后吕家的全福嬷嬷在人声鼎沸和锣鼓喧天中,把吕家带来的长宽皆有三尺的大红喜帕轻轻搭到甘棠冠上,掩了她的容貌。 新嫁娘出娘家门由父兄送,进婆家门由丈夫带。 背甘棠上花轿的是甘大哥甘卫景,甘棠上轿后,哭声还未止住,送嫁队伍绕了半城,她才止住哭声,拿出帕子擦眼泪。 今日大婚,甘棠大体还是开心的,只是一见自己外祖父外祖母红了的眼,一想到今后她怕是要数年才能归西川一次,她就忍不住了。 甘吕两家缔结儿女亲家的婚仪队伍绵长不绝,一路上都有看热闹的百姓,吕家人也一路都在撒喜钱和喜果。 第七十八章 卿卿? 吴清韵在人群中也被几个栓了红绳的铜板砸中,她捡起那几个铜板,然后缓缓收拢手掌,目光空洞的送那婚仪队伍继续越行越远。 婚礼,昏礼,黄昏才能礼成。 虽然吕循他从家中去甘家去的早,但婚仪的每一项礼仪都花费时间,其中最要时间的便是绕城,故而待吕循带着甘棠归家时,已是黄昏。 堰国公府这边见婚仪队伍最前方的吕循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放了数挂万响鞭炮。 吕循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把甘棠背在背上,一直到堰国公府中门,才将她放在红毯上。 全福嬷嬷给甘棠和吕循塞了红绸,这对新人在一路喜乐声中,鞭炮声中,宾客交谈声中,全福嬷嬷的吉祥话中,跨马鞍,跨火盆,迎着五谷雨入了堰国公府正堂。 还是各种祭拜礼仪,许久后甘棠才被迎进青庐,她在吕家这边亲友的注视下,被吕循以一柄玉如意挑开喜帕,露出娇媚容颜。 又一次对视,甘棠还是觉得吕循生的好精神隽烁,吕循还是觉得甘棠并未被那些华丽的饰品抢了本来的美。 吕循笑着坐到甘棠身侧,由人引着他们喝合卺酒,结青丝,许白头,然后全福嬷嬷把盛合卺酒的葫芦,甘棠从家带来的团扇,吕循从家中拿的喜帕并那一缕已经被红绸拴起来的青丝,一道放置在一个刻有小儿嬉戏的盒子里。 这个盒子及里面的物品是用来压新人箱底的,寓意两人成婚后金银财宝不缺,富贵荣华不断,能甜甜蜜蜜一辈子,永不翻箱底。 男方家闹洞房的架势一点都不低于女方家拦新郎官的架势低,甘棠现在没有姐妹相帮,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这班闹一场,甘棠倒是又认得几个吕家亲戚。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后,大家适时收手,把婚房留给甘棠和吕循。 亲迎礼的最后一礼,周公之礼并非此刻,作为新郎官的吕循还要去正堂答谢宾客和亲友们赏脸来参加他的婚仪。 这一刻,原是给那盲婚哑嫁的新郎官和新嫁娘一个相处了解的时间,但甘棠和吕循早就认识了,并不需要此刻来熟悉对方。 所以这一刻,被吕循用来亲甘棠了。 这一日,他俩近身在一处的时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多,可这一日,直到此刻,他俩才得机会说话……呃……还是没说成话……为成婚前吕循想牵甘棠,想抱甘棠,再过分点想亲甘棠,他都要先问一道,得了甘棠应允,他才会动手或动嘴。 这一次,他没问甘棠能否亲她抱她,就揽着她深吻起来。 甘棠认识吕循这么久,拢共被他亲了三次,第一次额头吻,她给了回应,心底也默默以为亲吻原是这般的,第二次,吕循将她吻的骨头都酥了,她又对亲吻有了新的认识,第三次,便是此刻—— 甘棠感觉自己要不能呼吸了,却原来亲吻不仅可以持续很长时间,还能舌尖共舞,唾液互渡,还有……那双手的柔情抚摸。 甘棠虽然是被突然亲吻,但她乖的不得了,直到她感觉自己衣襟被拉开了些,她才推拒。 “不行,不行,究易哥哥,不行,外头还有人。”甘棠喘着气,水雾蒙蒙的小鹿眼无辜闪动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多娇多媚多撩人。 吕循心底的小怪兽已经破土而出,然后被他强制压回去,他把轻依在拨步床柱上的甘棠拉正,去了她的冠,瞧见她柔嫩的皮肤被压出一道红痕,他怜惜的抚摸了半天,“卿卿,你先换衣服,我过会儿回来。” 甘棠欲语还休的点头,待吕循出去了,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吕循说了什么。 吕循好像是说了卿卿两个字。 甘棠办及笄礼的时候,亲长们没给她取小字,故而她只有一个名字,甘棠,素日里亲近之人都是叫她棠儿。 所以,卿卿是谁? 甘棠心里慌了一下,随即她又让自己冷静下来,吕循的心意她已经看的明明白白,她不能为此就心慌,等一会儿吕循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回复,她得冷静。 吕循走后,李嬷嬷醉儿熏儿她们进屋来给甘棠卸钗鬟,洗脂粉,褪礼服。 “姑娘,您刚刚和咱们姑爷说什么了?他那火急火燎的步伐,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呢。”李嬷嬷是过来人,这些年见过的新婚夫妻,没百对也有八十对,岂会不知新郎官那般落荒而逃,是心底那点隐秘情愫被新嫁娘勾出来了,可新郎官还得去谢客呢,怎好现在就窝在新房和新嫁娘腻歪起来。 李嬷嬷正要跟甘棠在说些私房话,就见卸了脂粉钗鬟,正要去沐浴的甘棠眸中露出无措来,然后她还被甘棠抢了话头。 甘棠心慌问,“嬷嬷,你说究易哥哥落荒而逃?” 李嬷嬷原是想打趣甘棠对他们姑爷吸引力太大了,不想甘棠半点没羞涩情绪,反而一脸惊慌失措,这一天积攒的羞怯,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她忙补救。 “姑娘,咱们姑爷现在还得出去待客,若因着和您单独待一会儿,就不去见客了,日后要被笑话的,他呀是怕自己被您吸引的出不了青庐了,可不得落荒而逃。” “那不……那不还是怕见我吗?”甘棠要哭了。 怎么能在新婚夜就落荒而逃呢?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还有卿卿……卿卿是谁?她从出生到如今,从序齿后有了名字,就没人这般叫过她,所以卿卿肯定不是她。 李嬷嬷和醉儿熏儿也不知甘棠怎么突然情绪这般低落,劝也劝不到点上,只能先领着她去沐浴,然后让她用些膳食。 仔细算,吕循和甘棠这对新人除了早晨用过些膳食,之后一整天那般多礼仪,他们都是空肚子行进的,也是不容易。 甘棠被温暖的花瓣水和味美的食物滋润浸泡,有一段时间确实忘了吕循临走前的态度。 直到李嬷嬷又支支吾吾提起行周公之礼的具体步骤时,她又想起来吕循临走前的态度。 刚刚独处,甘棠没拒绝吕循不打招呼就吻自己,是因为这两天她终于学到了为妇之道的最后一桩事——床笫合欢。 为此甘棠的舅母们还给了她一本画了好多图的书……呃……因为舅母们讲的支支吾吾的,她就没看懂书的内容,所以只知道那是周公之礼的具体步骤。 新婚之夜,她的夫郎就会那般对她,那叫夫妻两情好,结发在青庐,她作为妻子不能拒绝夫郎。 “李嬷嬷,你说究易哥哥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可是我们才成婚呀。”甘棠慌张死了。 醉儿熏儿不等李嬷嬷说话,就忙答,“姑娘,这是不可能的,咱们姑爷对你简直是如珠如宝一般,怎会刚新婚就不喜欢您了。” 甘棠没被劝慰到,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一时间她膳食也用不香了。 青庐外候着的堰国公府女侍,听到青庐内的声音,站在毡帘前问,“大少夫人,您可是有事吩咐。” 甘棠没给回应,就这么满怀心事的坐等着吕循归来,给她个解释。 李嬷嬷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观外头天色,估摸着吕循要回来了,她便跑去外面候着,待看到吕循,她把甘棠心情不好的事告知了他。 吕循在前头被灌了不少酒,幸而他的小厮以一当十,把他的那群亲友赶在院门外,才让他逃脱被继续灌酒。 他原本想着沐浴后再去找甘棠,以免满身酒味熏着甘棠,一听甘棠心情不好,他还沐什么浴,已经一脸严肃的进了青庐。 甘棠见吕循脸色,心里更慌,又想哭了,眼睛立时如刚才被亲吻的狠了一般发红,只是那时她身上又娇又媚,现在她就跟被人遗弃的小可怜般。 吕循慌了,把所有人赶出青庐,然后大步走到甘棠身边,疼惜的捧着她的脸,以指腹给她擦眼泪,“卿卿,你可是想家了?莫怕,三日后,就能回家见外公外婆了。” 今日甘棠哭了好半天,吕循虽在头马上,耳边还有喜乐和人声鼎沸,但他一直听的到甘棠的哭声,他当时就心疼惨了,甚至萌生了要不就在甘家把亲迎礼办了,今后他和甘棠去西川定居去的想法。 “究易哥哥,卿卿是谁?你怎么能在我们新婚当日就提别的女子。”甘棠心暖于吕循对自己的关切,可卿卿两字打的她猝不及防,她又慌又乱。 吕循有点莫名其妙,然后又有点错愕,“棠儿,你从前读书,未见过书中丈夫唤自己的爱妻卿卿吗?” 甘棠愣住,这个……她好像是看到过的,《与妻书》里的第一句就是,意映卿卿如晤。 吕循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的这个小丫头,怎么傻得这般可爱,“卿卿,我从晓得外公派人来打探我的婚配情况,我就想这般唤你了,纳征后,原想问你可否如此唤,可见着你梳的发髻,我就忘了此事,今日又一直未得与你私下说话,才在刚刚相处的那点时间唤了你一次。”吕循细细解释。 第七十九章 洞房时 甘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有些羞窘,她是太在乎吕循了,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乱了方寸,“你,究易哥哥,你,不许笑!”甘棠恼羞成怒。 吕循忍不住,还是想笑,他当然想到了甘棠会如此慌乱之故,他简直求之不得甘棠对他会有此态度,不过,另一件事他觉得,还是得立刻严肃庄重的说了。 “卿卿,自纳征之后,你连发髻都改了,甘家人对我的称呼也改了,怎你还唤我哥哥,我已是你的夫了。” 甘棠被吕循突然冷下的脸又晃了一下,听了吕循的话后,她真诚说,“那我今后不叫你哥哥了,我叫你的字,究易。” “不行,要叫夫君。”吕循寸步不让,“或者良人,夫郎。”到底还是让了一小小小小小步。 甘棠脸上爬满红霞,“夫……”甘棠不好意思叫,她又没有吕循从前年起就暗戳戳对她改了称呼的心理准备,“究易哥哥,我能明天在叫吗?我现在不好意思叫。”甘棠乖乖顺顺解释。 吕循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他一把将甘棠抱起,往床榻边走。 甘棠乖乖的由他抱着,他要亲她,她也不拒绝,直到吕循要扒她的寝衣,她才反抗。 吕循亲吻不停,顺势把她的手按在自己手里。 甘棠抵不过,只能断断续续说,“究……唔……究易……易……唔……哥哥,还不行……” 吕循的吻已经到甘棠脖子,甘棠感觉浑身麻酥酥的,脑子里原先想说的话都被她忘了,过了好半晌她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究易哥哥,嬷嬷说,周公之礼要在人定后才可以行,现在还早,你在等等可好。” 吕循要被甘棠这幅懵懂样折腾惨了,刚刚他怕自己再走不出青庐,丢下一句话就跑了,不想惹得他的小人儿伤心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没人会来扰他了,她的小人儿却跟他说,那事要到人定后才可以做。 他现在就想把她拆吞入腹,吃干抹净! 甘棠不知道吕循现在极度煎熬,她还乖乖的冲吕循笑了笑,然后妄图从吕循身下出来,“究易哥哥,我先伏侍你洗漱吧,然后我们在聊会儿天,我也有事问你,我都想了好几个月了。” 吕循不想忍,但听到甘棠说她想问他件事,她已经想了几个月,他就强忍下心底那股躁气。 “卿卿想问什么?”吕循从甘棠身上爬起来,边说话,边给甘棠把衣服合好。 “我想问陛下对苏州岳氏和邳州岳氏的惩戒,陛下收回或更改了吗?还有,还有,我之前让木黎去找老大夫寻到的证据,交给你后,你用的如何?” “……”吕循想亲死甘棠。 新婚之夜,他的新娘一脸焦急期待的居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甘棠见吕循不答,还沉了脸,笑容又加大一个度,讨好的撒着娇,“外婆说,我成婚了,你就会跟我说这些,过去两个月无论我怎么问她,她都不告诉我。究易哥哥,现在离人定还早呢,你就告诉我吧。” “卿卿,你可知今夜我们该干什么?”吕循冷着脸问。 甘棠眨着一双灵动至极的眸子,切切点头,“知,知,舅母们还有嬷嬷都教过我了……那些事如今到底如何了,究易哥哥,你就跟我说吧,我都想了好久了。” 吕循复把甘棠推倒在榻上,用比之前几次亲吻还猛烈的攻势亲吻甘棠,拆解她的寝衣,待他看到那绣合欢的小衣时,他眼中生出贪心。 他贪恋的亲吻着那一方柔软,在甘棠懵懵懂懂的眼神里如学识渊博的夫子一般说,“卿卿,嬷嬷告诉你的事也不全面,今后不许听她们的,只听你夫君我教你的。现在,你得记着,夫妻合欢并不需限定时辰,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地……我想与你……都成。” “现在不许说别的事,不然我让你哭一晚!”吕循色厉内荏的威胁。 被吕循亲吻,威胁,甘棠有点怕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遵循本心,攀上吕循坚硬的臂膊,“我听你的,究易哥哥。” “要叫夫君。” …… 甘棠感觉自己腰要断了,她感觉自己被骗了,那个有好多图的话本子也没写,夫妻合欢会这般累啊,还有那些不规律的喘息和难耐低泣声,真的是她发出来的吗?话本子里怎么什么都没写! 甘棠昨夜就没怎么睡,今日又累了一天,刚刚还经历了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吕循爱意满满的看着额上还有薄汗,眼边还有泪珠的甘棠,心底那点隐秘又破土而出,原本想唤水的他,又翻压着自己妻子的身体,耸动不停。 许久许久之后,甘棠想把吕循踹下床,但她腿在抖手也在抖,此举可行性并不高。 “究易哥哥,呜呜呜……快睡罢,都唤了三次水了,我真的不行了,明日还要进宫拜谢陛下,会起不来的,呜呜呜……”哭了好久的甘棠声音带着还未褪欲念的嘶哑,那哭音又奶又软。 吕循想着刚刚给甘棠擦身时,她胸骨处,两腿间的惨状,决定自己搭着衣衫睡一晚,连头发丝都不碰甘棠一下。 他对天发誓,他原是想今夜随便闹一下,明日进宫拜谢过给他们赐婚的陛下和祭拜过吕家先祖后,在拉着他的小妻子狠狠闹的,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低估了他的小妻子对他的影响力。 第二日。 甘棠坐在梳妆镜前,眼睛都睁不开,便是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也随着连天哈欠在不停流泪。 甘棠歪歪斜斜的由李嬷嬷醉儿熏儿打扮着自己,沉重华丽的翟冠上头时,她拿手扶了下,然后痛苦说,“李嬷嬷,是换冠了吗?昨日戴冠时都没这般重啊。” 李嬷嬷思及刚刚给甘棠穿衣时,瞧见她一身的青紫,心上多了两分担忧,她们家姑娘还是小姑娘呢,那经得住那般造,那些青紫就是用了上好的药,只怕也要个七八日才消得下去。 “姑娘,还是那顶冠,是您这两日未休息好,喝口浓茶在含块冰,这进宫的时辰可不早了,您坚持坚持,回来再睡啊。” 甘棠一口饮尽浓茶,扑面而来的浓茶苦味让她顿时清醒了一半,一块冰含进嘴里后,她彻底清醒。 于是她偏头去看青庐内的景象,吕循也正在被醉儿熏儿灌浓茶和冰块。 其实今晨,还是吕循叫甘棠起床的,现下才卯时,天都还迷迷蒙蒙的并不分明,他就亢奋的不得了,那需要喝浓茶吃冰块醒神。 李嬷嬷这明明是故意整他的,李嬷嬷已经决定抽空就跟她家姑娘说,她如今还是小姑娘,不能任由姑爷那般没节制的闹,易伤身,至少往后七八日,都不许再有房事。 因着甘棠和吕循是天家赐婚,故而新婚第一日,他俩不是先去祭拜吕家祠堂,而是穿着礼服入宫拜谢陛下和皇后娘娘为他俩赐婚和赐贺仪。 彼时皇帝陛下还在前朝上朝,吕循和甘棠先是去拜谢皇后娘娘,今日的皇后娘娘没作妖,认认真真的接受了甘棠和吕循这对新人的三跪九叩后,就让他们去皇帝陛下的正德殿,候着陛下下朝后给他行礼致谢。 甘棠又开始昏昏欲睡,吕循常年出入皇宫,于正德殿算是熟悉的,当即忍笑招来一个小内侍给他俩上两杯浓茶来。 茶刚饮尽,就有内侍来请他俩,说是陛下下朝了,可以去拜见。 吕循又牵着甘棠去找皇帝陛下磕头行礼。 两人入正德殿正殿时,庆慧法师也在。 他俩规规矩矩的给皇帝陛下三跪九叩后,皇帝陛下突然说,“你夫妻二人也给庆慧法师磕三个头。” 甘棠和吕循不疑有他,当即朝庆慧法师磕了三个头。 “好了,你夫妻二人日后好好相处,莫误了朕一腔赐婚真心,回家去吧。”皇帝陛下大手一挥,让甘棠和吕循退出正德殿。 两人都走没影了,皇帝陛下的目光还没从那片光影移开,许久后他才怅然说,“庆慧法师,朕当年也只是一个三等皇子,栀良那时绣的嫁衣也是究易家新妇穿的这一身,我刚刚看到究易他们这对小夫妻,一直手牵着手,究易那傻小子生怕他新妇摔了。 我要是早听你的就好了,我早早把栀良娶回来,也会一直牵着她的手,那样她就不会消失。 究易家新妇是小乐淘的外甥女,小乐淘都不肯来闫隆观礼,小乐淘也生气了,日后见着栀良,栀良一定会怪我没照顾好她妹妹。 庆慧法师,这种事,不能在有了,我得在对小乐淘好些,不然日后见着栀良了,她定会生气,我还想娶她呢。”皇帝陛下越到后头,声音越低,最后就像在自言自语。 …… 甘棠和吕循出宫后,上了马车,吕循就去解甘棠那顶冠,“要到家了在戴,进内宅了,再取下来。” 时下人出行还是讲就一个正衣冠,不过私底下能放松,也不会有蠢人不去做的。 第八十章 上族谱 甘棠点头,正要靠着车窗寐一会儿,吕循就把她挪到自己怀里,“靠着我睡,舒服些。” 甘棠挣扎,脸不争气红了,昨夜,她就是信了他的靠着他睡,舒服些,原本都睡着了,又被压着这样那样,最后多唤了两次水。 “嬷嬷跟我说了,你这几日都不可近我身,会坏了身子的。”甘棠底气不足说。 吕循摸摸鼻子,讨好的笑,“卿卿,我不爱惜你吗?我是最爱惜你的,怎会让你坏了身子。” 甘棠气结,有些恼羞成怒,本来吧,她不懂夫妻敦伦,看着那些图,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可是经历了昨夜的切身体会,她感觉自己在那种热烈急切里,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如今在让她去看那些图,她满脑子都是昨夜她和吕循那些不知沧海变桑田的画面。 原来吕循和她的身子不一样;原来吕循也会有那般狷狂邪魅的时候;原来她还会有比之她已经想象过的所有需要依赖他的时候,还十分依赖他的时刻。 那种感觉其实也不赖,可是甘棠现如今,就是很害羞,今早李嬷嬷把她拉到一旁,说起她身上的痕迹时,她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反正此时我听嬷嬷的,李嬷嬷是外婆给我的陪嫁,你要是不许我听李嬷嬷的,我就去跟外婆告状,不与你住一道了。” 饶是甘棠在聪慧,十六岁的小姑娘,心底里还是天真烂漫的很,吕循是她喜爱之人,外婆是她敬重之人,他们都是她的依靠,所以一个惹了她,她就很自然而然的想到让另一人来治对方。 一听甘棠要回娘家,吕循忙赔罪,“好好好,我听卿卿的,卿卿要与我一道,一直都与我一道。”吕循又扣住甘棠的手,就如刚才在宫内一般,他与甘棠十指相扣,始终都不曾分开过。 甘棠和吕循回家后,用了午膳,正要小憩一会儿,在去祠堂祭拜先祖,就听外头来人禀,陛下有旨出降咱家,让他俩快整衣冠去正堂接旨。 彼时甘棠和吕循才换了一身沉重华贵的礼服,听到此话,又忙把华服穿上,去正堂等候圣旨。 陛下给的是赐封诰命的圣旨——给甘棠的赐封诰命圣旨。 其实,整个堰国公府的女眷里,如今能有资格被封诰命的其实只有堰国公夫人一个,但她早得了一等国公夫人的诰命。 在圣旨还没宣读之前,堰国公府本家,来堰国公府参加婚仪还没离开的一干吕家亲戚,都没想到这圣旨是赐封诰命的圣旨。 甘棠虽然也是为三等国公世子新妇,但一般情况,要她生了堰国公府嫡长子,堰国公府才会替她请封诰命。 甘棠也迷迷糊糊的,怎么她才成婚第一日就得了诰命,她怕是整个苻朝最年轻的三等诰命夫人吧。 宣旨官走后,吕循虚搂住甘棠,接过她的圣旨,笑容可掬的说,“卿卿,有了诰命不高兴?” 甘棠摇头,怎么会不高兴。 虽然他俩是天家赐婚,若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轻易离绝不得,可还是有被人恶意拆散的风险,但有了诰命夫人就不一样,除非甘棠不敬重亲长,杀了吕家族人犯下滔天罪过,不然他俩就是一辈子被绑的死死的夫妻,假如吕循就是单纯的不想要甘棠了,要与她和离,吕循也要被打八十大板,才能和她离绝。 “究易,大媳妇,既然现在要去祠堂供奉圣旨,那你们就回去换身衣裳,把先祖一道祭拜了,顺道也把大媳妇的名字写到族谱上。”堰国公大手一挥,定下决断。 这是诰命的另一个好处,吕家家规,新妇进门,要待诊出身孕才可开祠堂将其名姓上吕氏族谱,如今甘棠有了诰命,能直接跳过这一步骤,把自己的名字写到吕循名字身边。 从此,无论是婚书还是族谱,她与吕循都是要在一道的。 吕循和甘棠行礼退下。 回到房间,被自己的女侍们伏侍着换衣换发髻换首饰,甘棠还拿着圣旨不敢相信,“究易哥哥,我今天进宫都没敢抬头看陛下的脸,他应该也没看到我长什么样,如何出宫后我就有诰命了?” 吕循已经换好衣冠,笑意盈盈的来到甘棠身边,刮了下她的鼻子,“因为卿卿该得呀,这个诰命本就是你的,如今也不过是早些罢了。” “可是我才十六岁,外婆都是四十岁才得诰命,我早听外婆说了,你是国公世子,我虽能因着你早些得诰命,可那也得是生了我俩的孩儿后,究易哥哥,你是不是最近立了什么功未对我说……” 甘棠突然想起昨夜她问吕循的事,到后头吕循还是没告诉她,她关心了两个月的那些事的进展,“可是前几个月你立功了?我受了你惠及?” 吕循边摇头边说,“卿卿,娘不是十三岁就有亭宜乡主的封号了?” 皇帝陛下如今还对轮流训斥堰国公府和金陈两家很有兴趣,他能护住自己如今官职就很不错了,那还有余力去帮甘棠争诰命。 甘棠不赞同摇头,“不一样,我娘是因我外公家为了边境安稳,几乎绝了户,我娘自己那些年也在战场后方出了力,故而先帝封赏了她。” 甘棠娘亲虽只是一个乡主,但她的乡主很有分量,有食邑有封地,且亭宜乡主遭逢意外离世后,今上也未收回亭宜乡那块地,此遭甘棠都作为嫁妆带来了堰国公府。 “那三朝回门时,我们一道问问外公外婆。”吕循轻声说。 甘棠点头,把心收回在换装上。 时下新人成婚前三日要着红衣辟邪集福气,虽甘棠和吕循两人现在着的衣服没大婚时的礼服华丽贵气,但她俩一身红衣,也是相当养眼。 吕循一眼不落的看着甘棠,甘棠有些害羞,然后也不时打量着吕循。 突然她灵光乍现,她都忘记把自己打的络子荷包拿出来给吕循佩戴了。 新婚夫妻第一日去祠堂祭拜先祖后就要去跟新妇舅姑和一干嫡系亲戚们见礼,此时新嫁娘就要奉上自己备嫁时绣的荷包鞋袜等物给舅姑和一干嫡系亲友们,以此讨一个贤惠手巧的名声。 而此时的新郎官,除了那一身大红外袍,内里的衬衣绸裤长袜,外头的香包络子等配饰还有鞋子,都得是新嫁娘备嫁时做的衣物。 “李嬷嬷,究易哥哥穿的是我们带来的衣物吗?”甘棠边问,边去翻吕循袖口。 李嬷嬷答,“是的,姑娘,奴等还要收拾一会儿敬奉吕家亲长的荷包鞋袜,您帮姑爷戴一下首饰吧,首饰都在您梳妆台的红木盒子里。” 甘棠依言去拿盒子,然后帮吕循佩戴首饰,她心里莫名有点打鼓,“究易哥哥,你欢喜我做的鞋袜,香包和络子吗?” 吕循观察了下垂帷外的李嬷嬷等人,见她们并未将目光放在他们这边,他快速俯身亲了下甘棠,然后阴恻恻威胁,“日后不许问这种话,凡你给的,我如何都欢喜。”甘棠那有点不自信的目光,吕循霸道的不许甘棠在释放出来,今后他要她日日都开心顺遂。 甘棠小脸红了,不接话,只害羞的继续给吕循佩戴首饰。 两人准备好,便去了吕氏祠堂祭拜吕家先祖,然后在各种礼仪中,甘棠的名字被加在吕氏族谱上。 棠字的最后一笔就要落成时,甘棠听到吕家族长,也就是吕循的大伯让她和吕循回避,然后族谱也被翻到另一页。 甘棠不明就里,就跟着吕循进了祠堂偏屋,一进屋她就问,“究易哥哥,之后不是还要拜舅姑吗?” 吕循揽着甘棠腰肢,“大堂哥去年五月也娶了新妇,前段时日大堂嫂被诊出有孕,按家规该将她的名字入吕家族谱了。” 甘棠明白了,时下有怀娠生子和新婚之事皆为大喜,应当避讳,两方不可相撞的说法。 比如甘棠从甘家出嫁那日,她二嫂岳氏就一直没在她跟前露过面,便是前期准备,自她被诊出有孕,她都再没插过手。 “究易哥哥,一会儿回房了,你要好好与我说说你家的事,我此前看你家家事谱系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甘棠虚心好学说。 吕循看着甘棠一脸懵懵懂懂样,无奈笑了笑。 他的小妻子怎么能这么让他抓狂! 新婚之夜追着他问过往几个月他在外头的事,半点都不为洞房花烛着急,新婚第一日,又来追问他他家里的事,当他是柳下惠鲁男子吗? 明明新婚三日无大小,就是给他们俩闹的,她居然就没想过好好满足下自己的新婚夫婿。 “卿卿,若我在听到你叫我哥哥,我今夜让你无眠。”吕循暧昧的咬了下甘棠耳朵。 甘棠浑身一激灵,小脸耳朵霎时比她身上的大红衣衫还鲜红,“你,你,究易……你,这里还是你吕家祠堂呢,你怎么这么坏!”甘棠羞得一双眸子水汪汪的。 “是我们家的祠堂,卿卿,你已是我妇,我已是你夫了。”吕循才不管这里是祠堂。 第八十一章 改称呼 吕循想,他吕氏祖先,定是愿意看到吕家后辈儿郎和自己的妻子鹣鲽情深的。 外头的又一次祭拜仪式结束后,甘棠和吕循被请出房间。 甘棠先由人引着给自己的公婆奉茶,奉鞋袜,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面上都喜气洋洋的接过甘棠的敬茶和礼物,然后封了两个厚厚的红包给她。 之后就是吕家亲戚们,长辈她就和吕循一道下跪奉茶奉鞋袜,平辈她就和吕循一道福身并奉上荷包,晚辈她就亭亭玉立在哪儿等他们给她行礼说吉祥话。 吕家人多,甘棠也没打算要在这几天就把人脸和她之前看的吕家氏族谱系的人名对上,就一直面带笑容行礼。 到一年轻男子跟前时,与吕循一道见过礼后,年轻男子也给他们回礼,并回赠了两个红包,然后他玉容悦舒说,“究易,弟妹,你们大堂嫂如今怀有身孕,不好与你们新婚夫妻相见,故而托了我多喝一杯弟妹的奉茶,自然礼也要双倍回赠,还请弟妹莫见怪。” 因为对方是男人,甘棠不好直勾勾打量他,所以她只虚虚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是个和吕循差不多身量的男人,和吕循有几分相似,容貌也是上乘的,其头戴纶巾,身穿浅褐色锦缎长衫,项上腰上指间半丝饰品都无,看着实在简单朴着的很。 甘棠刚好站在男人的左耳边,故而她那虚虚一眼,就看清了他的左耳下的一道疤痕,从耳垂延伸到青丝里,这疤并不明显,也并不丑陋,可还是让他俊美的容貌凭添凶厉。 其实这男人说话声音柔和,面上也有深深笑容,但甘棠还是觉得他不好惹。 甘棠想到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甘二叔和吕循婚事告吹时,吕循跟她说的事——吕循的这位大堂哥当年是和吕循大伯父从九死一生的战场归来的。 那疤是那时留下的? “堂伯说笑了,弟媳多谢堂伯与堂嫂爱护才是真。”甘棠边说又给男人敬了一杯茶。 男人接过茶,吕循就神色不变的将甘棠带到下一位吕家亲戚跟前见礼。 …… 认亲完,大家便散了。 甘棠和吕循回房后,甘棠就迫不及待的去数自己收到的红包,“究易哥哥,你家的亲戚给我的红包都好厚呀。” 吕循宠溺的揉了揉甘棠的脑袋,然后把甘棠的陪嫁女侍都喊进房间。 甘棠这次一共带了十二个陪嫁女侍,最亲近的自然是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木黎木香她此次并未带来,余下九人里有从西川来的糕饼伯伯的女儿,另外八人都是甘家给她的。 她此次成亲,甘家给了她三户陪房,共二十二人,男丁如今都还住吕家外院,看管甘棠的嫁妆,女眷则都入内院,由吕循屋里原本的管房嬷嬷暂时分派了些差事。 甘棠看吕循好大的架势,也收起财迷笑容,等他说话。 吕循见十个陪嫁女侍站了三排,战战兢兢等他发话,他面色十分认真庄重,“你们世子夫人已经来堰国公府两日了,今儿祠堂也拜了,族谱也上了,你们怎的还不改口?” 就这?甘棠并众女侍,“……” “你们不改口,你们世子夫人也不改口,这婚是白成的?”吕循声音又沉下两度。 新婚三日无大小,不仅是指新婚夫妻,新婚夫妻院里的女侍小厮们,也是一般的,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都不可责罚。 当然主人家为了讨个喜庆,也不会在这么大喜的日子去惩戒他们。 甘棠的女侍们一时也不知,因着这事,是要先下跪认错还是先把称呼改了过来。 李嬷嬷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诧异的望着自家姑爷,她怎么……她怎么记得吕家世子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也太幼稚了吧? “世子爷安,世子夫人安。”李嬷嬷先改口。 其余十一人也跟着改口,齐声道,“世子爷安,世子夫人安。” 吕循心情舒畅了,他大手一挥,“赏。” 闻言,九个女侍又唤了一次。 吕循屋里原本的管房嬷嬷立在屋外大声说,“世子爷,您屋里原本的女侍小厮打前日就改了口,您怎么不赏?” 吕循挥退甘棠带来的女侍,往外走了两步,对他的管房嬷嬷说,“他们也有赏。” 管房嬷嬷笑意盈盈道谢,然后正色说,“世子爷,您既然今日就召了咱们新夫人的女侍,那就在和夫人多说两句,让她费费心,把咱们院里的人事用度抽空时安排出来,老这么临时也不好,易生乱子。” 吕循听到那声世子夫人,现在一副万事足的模样,他很敷衍的摆摆手,就关了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吕循和甘棠两人。 甘棠见吕循并未真生气,也松了口气,继续数自己得的红包,见吕循回来,她放下红包说,“究易哥哥,金嬷嬷与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归置好这些红包,就去召她们来说话,把你院里都安排的好好的。”甘棠一副,你放心吧,这些事我会做好的自信样。 吕循略微用力把甘棠脑袋从红包里移出来,他捏着她的下颌,狠狠地吻着她的眉眼,鼻尖,唇瓣,“昨夜不是已经能改口叫夫君了?怎只几个时辰就忘了?难不成卿卿只有在我们敦伦时,才会叫夫君……好吧,即是我巴望着卿卿叫我夫君,那我就多出点力。” 啊!啊!啊! 甘棠觉得吕循太过分了! 那一脸我其实很无辜,我只是想让你改口的纯良样为什么这么虚伪! 那手,手不许乱摸。 甘棠双手抓着吕循从自己衣襟里摸进去的手,软语哀求,“究易……夫,夫君,一会儿还要去和爹娘他们用饭,天,天,也还没黑,你别闹好不好。” 甘棠轻喘求饶,“李嬷嬷说,那里都破皮了,你不要捏,疼。” 吕循原是想逗甘棠,让她早日打破羞耻,无论人前人后都能自然的叫他夫君,但听到甘棠喊疼,他就认真起来,作势要扒甘棠衣服,查看甘棠身上的伤势。 甘棠今晨上药时,实在羞得厉害,把吕循赶出去了,吕循印象里只有昨日事必后,甘棠浑身潮红的画面,是真不知道,情欲消失后,甘棠的身子是怎样的。 “卿卿,让我看看现下可消肿了,怕是药不够好,我再去寻药。” 吕循是认真的着急,甘棠也是认真的羞窘,为何吕究易成亲后就不跟以前一般了,老欺负她。 甘棠拼命阻止,“夫君,我好的,只要你往后轻一些就没事,你快出去,我要理衣服找金嬷嬷说话。”甘棠拢着被扯乱的衣襟,费力把吕循往外推。 吕循不走,但也不作弄甘棠了,不过他还是威胁了甘棠两句,“卿卿,新婚这三日,你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你若是在再我跟前提及别的事,我就不分昼夜弄你,让你下不了床。” 甘棠浑身激灵,无辜可怜的看着吕循,也不知该说什么。 吕循看的心软,他抱住甘棠,语态眷恋的说,“卿卿,三朝回门后,我就要去北边一趟,少说半月后才回得来,这三日就留给我一人可好?我会顾着你,不伤了你的,那些家事,娘会教你,商音她也能助你,你莫怕你在家里什么都不知。” 一般来说,新妇入门的第一天,婆母都要给其点排头吃,让其知道敬畏亲长,但今朝堰国公夫人并未对甘棠说一句打着教育的名头下她脸面的话,反而她一直对甘棠喜笑颜开的,红包也给了老大一个。 听得吕循说他要在三日后离家,看着吕循那一脸的不舍,甘棠小心翼翼拉过吕循的手,结结巴巴说,“究易哥哥……夫君,那你现在别作弄我,我夜里……夜里不会拒你。” 吕循大喜,牢牢抱着甘棠,不时要亲吻下甘棠的脸颊,手指。 他这举动,总给甘棠一种,她马上又要被吃干抹净的错觉,但吕循忍得,到去吕家亲长跟前用饭时,他都没什么过分举动。 要说这人呢,都是难琢磨的。 甘棠巴巴问吕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吕循总觉得碍眼,不乐意跟她讲,现在两人独处,他又应了甘棠现在不作弄她,于是就在这种暧昧氛围里,把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跟甘棠说了。 甘棠此前只知道因为苏州岳氏要她甘淳姐姐为未婚夫殉葬的事上达天听后,皇帝陛下狠狠地责罚了苏州岳氏和邳州岳氏两家,连两地的黎明百姓也跟着受了牵连,后头她又听了一耳朵这事得背后怕还有隐情,便两眼一抹黑,被外祖母她们赶回闺阁绣嫁衣了。 吕循说,这事的起因根本不是苏州岳氏一旁支家的当家主母仗姻亲势力欺人,要甘氏出女儿殉葬。 朝廷在北方发现了一座铁矿,该派谁去掌管才是事件的起因。 无论哪朝哪代,金银铜铁盐等矿产,都是由国家派大臣去管控,大臣派人去挖掘。 而北边有吕氏一脉的军队,这个矿产最先发现人就是吕家人。 第八十二章 很生气 铁矿刚被发现的时候,太子殿下被废,堰国公正忙着劝他复起信心和应对因太子殿下被废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吕循就当起家主之责。 但吕循在得知这个在北边发现铁矿的消息后,没上报朝廷,他之前被训斥,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先帝爷那一朝,国运式微,而先帝爷是个能征善战还有帝王才气的,故而他虽是皇帝也跟着兵士们一起上前线收失地灭那些想侵吞苻朝江山的势力。 先帝爷的一系列举措,无疑受还对苻朝抱有希望的百姓的敬重,故而那时先帝爷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但打仗得要有会打仗的人吧,所以那几十年间,根本见不到什么读书人,就是身患疾病的人都嚷嚷着要练两招,然后去前线收复国家失地。 这样的情景,于先帝爷那一朝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就如今的结果来看,那时奉行全民皆兵的国策也是对的,如今的苻朝国运渐甚,百姓得到修养身息的机会,那哀嚎遍野的场面已不可见。 可对于今朝来说,满朝官员大半是武将转文臣,可就不太妙,今上登基快二十年,也收回了些兵权,但像堰国公府这样的,卞氏那样的,其兵权还不能要回来,毕竟天下太平时期,今上不可能如先帝爷一般跑去边境守国门。 这当中,卞氏还好,一大个家族都在边境,于帝都闫隆人家的交际并无建树,堰国公府却不,吕家原就是开国功臣,苻朝有多少年,吕氏就守着堰国公府这个牌匾经营谋划多少年。 这期间有昌盛时,也有衰败时,自武将转文臣后,吕氏进入平顺发展期,不荣耀也不落魄。 这也使得吕氏这几十年间,是即有文士人心,还有兵士之心。 其实这样,并不大好,要是吕家这时候出个脑子不清楚的,在国家百姓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出来挑衅皇权,那阖族就只有一条黄泉路可走了。 而如今皇太子被废,国本还不稳,堰国公府吕氏的少家主又是坚定要扶前太子复位的,在朝中树敌无数,如今实在是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可偏偏这时候他们发现了铁矿,还不上报朝廷,自然会被朝中无论是真担忧吕家有不臣之心的大臣,还是试图搅乱混水先除吕家然后在从中谋利的大臣攻讦。 那一次吕循几乎就要被罢官并拖到百官上朝的正阳宫长梯下杖责,还是皇帝陛下收到了一封来自前太子现大皇子的信,他才免于责罚,只被勒令回家面壁思过。 再之后,北边的铁矿,皇帝陛下派了朝堂上的另一股势力,于氏,去全权管理,无论是先知道这座铁矿存在的吕家,还是暗戳戳把吕循已经知道铁矿存在,但没上报朝廷这事捅出去的金陈两家,都没得着好。 再再之后,苏州旁支岳家夫人让甘棠姐姐殉葬的事闹大了,紧跟着甘棠又让木黎拿来金集邺嚯嚯长寿药坊,害长寿药坊主家死一人伤两人的证据,吕循才得以喘息,让自己有解释机会,使得被罢官拖去杖责的换了一个人。 甘棠听着吕循平淡的将过往几个月的惊心动魄叙述出来,她忍不住想打他,“你,你怎么敢发现了铁矿不上报,便是我外公他们在西川新发现了一处水源,一块草场都要及时上报朝廷,然后更换舆图,不敢有半点敷衍,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瞒报铁矿,便是甘棠出入不得朝廷,素日里看的书有限制,她从外祖父他们的日常讨论中,也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尤其吕家于朝堂中还有政敌。 吕循刚刚就跟局外人一般把过往几个月的经历云淡风轻说出来,现在他却像个知错的小孩子似的,执着甘棠打他的手,细细摩挲着,讨好着。 “卿卿,我知道错了,我那时也没办法,温恕刚被废,他被废的缘由还无人知晓,便连他自己都不愿意说,金陈两家又虎视眈眈的要他性命,我能怎么办,陈家也有兵权啊,若是让陈家得了铁矿,他们从中昧一点出来,那些刺杀温恕的刺客就有了刀有了剑。” “可是,铁矿是在北方,吕家于北方有军队,便是陛下怕吕家有兵又有矿,会有不臣之心,那顶多也会如今日一般,派了阖族尽是文臣出身的于家去监管,而非给同样有兵权的陈家吧。” “卿卿,是我想差了,那时我不知温恕被废缘由,去陛下跟前求请时,我才刚提温恕的名字,陛下就让人赶我出来,我怕陛下也不想要温恕了,行事全没了素日的冷静,做了不少荒唐事。” 甘棠又气又心疼,吕循和大皇子殿下自幼一起读书一起玩乐,日后这对君臣会怎样先不说,至少现如今,吕循是愿意为着大皇子殿下豁出命去的。 “所以那时,你家一开始让我急急来闫隆商量亲事,然后又要推迟一年才商量亲事,就是你怕一朝事发,惹陛下盛怒,被陛下处死?”甘棠厉声问。 吕循无力点头,承认这个想法,“我那时想,我是对得起温恕了,可我却要连累你了,你和我被天家赐婚,我若是死了,你今后也不好嫁了。我那时又害怕又后悔,我想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那般行事,我一定会稳稳的行进每一步,护着温恕,也护着你。” 甘棠推拒着吕循的拥抱,缩到罗汉床的床尾去,委屈的哭着。 吕循见甘棠这样,心里立刻金戈铁马,兵荒马乱起来,他想去牵甘棠,但甘棠见他碰到她的裙角,她就委屈巴巴的把裙子扯到一旁。 吕循咬牙,撂袍跪到甘棠跟前,“卿卿,我错了,我真知错了,被爹打了一巴掌时,我就晓得错了,你别气我,你也打我吧,别气我。”吕循说着,执起甘棠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甘棠挣扎,最后却是把手轻轻放到吕循脸边,然后将他揽到自己怀里,头靠在他头上说,“究易哥哥,我不是气你在那时舍弃了我,我是怕你不理智时丢了性命,那不值得,我心疼你,朝堂浮沉,哪能事事都被算计到,你今后别再不理智了,要好好护着自己,可晓得。” 吕循靠在甘棠怀里点头,继续把他的事告知甘棠,“卿卿,当时被爹打了一巴掌,我就清醒了,我要护着温恕,就不能让自己出事,所以我就着手上报朝廷北边发现铁矿的事,我原只是想,先安排好可信官员在上报朝廷,就差一步,我就可以和毛氏纵横起来,管控好那座铁矿,不让金陈两家占着好,不想还是没瞒住,被金家在你去救你家堂房姐姐那日于朝上告了。” “我没有私心,也不是想让吕氏被我累得抄家灭族。二弟他打小就听我的话,信我的话,我让他守好铁矿,他就守着铁矿,如今被撤了值羁入北军营大牢,是我对不住他,只怕他日后也进不得军营了,我真的长教训了。” 其实关于那座铁矿,金陈两家在今年年初就已经知道吕循瞒报一事,但因他们想拿到铁矿掌管权,也在暗戳戳安排官员,只等早吕循一步上报朝廷时告发了他,然后浑水摸鱼从中捞好处。 不想最后,皇帝陛下也没把铁矿管理权给陈家,而是给了一个阖族都是文士儒生的于家,而那于家已逝的老太公曾是帝师,也教导过如今的大皇子殿下几年,他家大郎也是大皇子殿下做太子时的伴读,与吕循大皇子殿下等人都是刎颈之交。 吕循那时候看不清,皇帝陛下虽废了大皇子殿下的太子位,可从未想过要他性命,若是有人敢打大皇子殿下性命的主意,皇帝陛下第一个不答应,所以迷了眼的他做了一件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的错事。 那件事,差点让他毁了吕家百年基业,毁了自己与甘棠的姻缘,毁了大皇子殿下的一股势力。 “所以究易哥哥,你这次去北边就是因为要把二弟带回来吗?他入不得军营,还能做什么?”经吕循这么一提醒,甘棠才发现,这次她还真没见过小时候她来堰国公府做客,或者是堰国公府的人去她家做客时,那个爱跟着吕循的小男孩。 吕循的二弟就小吕循一岁,但因为他们幼时,家中正值动荡时刻,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不多顾得上他们,所以这兄弟俩,并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吕商音,三人可谓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故而其兄弟姐妹情谊也颇为深厚。 “在家闲赋两年,然后去樊将军帐下领一闲职。” 樊简将军是众多武将中,未被转成文官的一个,不过他手里的兵权早被皇帝陛下收回去了,如今在帝都任领侍卫内大臣,掌宫城安危,帝都安危的事项。 甘棠看吕循一脸愧疚,有心安慰,“刚好,二弟也老大不小了,这两年在家中,就先把媳妇娶了,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祖宗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第八十三章 护佑着 “所以究易哥哥,你这次去北边就是因为要把二弟带回来吗?他入不得军营,还能做什么?”经吕循这么一提醒,甘棠才发现,这次她还真没见过小时候她来堰国公府做客,或者是堰国公府的人去她家做客时,那个爱跟着吕循的与他差不多大的小郎君。 吕循的二弟就小吕循一岁,但因为他们幼时,家中正值动荡时刻,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不多顾得上他们,所以这兄弟俩,并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吕商音,三人可谓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故而其兄弟姐妹情谊也颇为深厚。 “在家闲赋两年,然后去樊将军帐下领一闲职。” 樊简将军是众多武将中,未被转成文官的一个,不过他手里的兵权早被皇帝陛下收回去了,如今在帝都任领侍卫内大臣,掌宫城安危,帝都安危的事项。 甘棠看吕循一脸愧疚,有心安慰,“刚好,二弟也老大不小了,这两年在家中,就先把媳妇娶了,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祖宗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 夜间,两人事必入睡时,吕循忍不住把甘棠往自己怀里压,也不是要继续拉着她闹,而是他想切切实实的感受怀里温暖的人儿的存在。 外祖母她们比甘棠更早知道他干的荒唐事,他被外祖母叫去卞府那天,心慌的厉害,几乎不能正常呼吸。 他怕外祖母她们心疼甘棠,要再提退婚。 但出乎意料的,外祖母连拐杖茶杯都没往他身上招呼,只大骂了几次竖子岂敢,然后就让他回家了。 七月中旬,外祖父也来了闫隆,又在樊简将军家的练武场见了他一次,外祖父差点把他打残,可依旧没提退婚的事,只是让他签契书。 契书内容是若他在本朝再干出大不韪的事,便是今后他和甘棠生了孩儿,他和甘棠也得离绝,孩儿也不再归吕家,只与甘棠姓,或是与甘棠今后再婚的丈夫姓。 这个惩戒,简直比让吕循被罢官然后拖出去杖责还来的发人深省。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外祖父他们不提退婚的缘由。 甘棠如今愿意嫁给他,她备婚时,那满脸的喜气是当初为了让她躲避赐婚那次备嫁远没有的。 外祖父他们对他是爱屋及乌了。 但因为他做的荒唐事,外祖父也决定在卞家如今在今上心中很是不同时,给甘棠争取最大的权利。 而下一朝,若是大皇子殿下上位,他自然不会再激进行事,若是二皇子殿下上位,二皇子殿下还小呢,吕家不是没时间谋划应对之策,再不成他们就退到北方去,守个几十年边境,那样虽没富贵,但甘棠的余生都不会因他而累及性命。 外祖父他打了吕循后,在自己刚来闫隆的第二天,就入了宫,把契书的拓印版给了皇帝陛下。 然后求陛下把苏州和邳州两地百姓要增加的一层赋税并两地岳氏要接连五年赋八成的税的命令收回去,改成两地百姓照常赋税,两地岳氏连续三年多加两成赋税给西川百姓发补贴以示惩戒。 并且还请求将吕循二弟免流放南边八百里的惩戒改判为罢官回家,终身不得入军营。 皇帝陛下很给卞氏面子,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请求他都应了。 吕循很感激外祖父他们才来闫隆,就操持这些事,但他还是没想到,皇帝陛下真会收了那份契书,他怕外祖父他们会跟甘棠讲这件事,那要是以后甘棠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了,他可怎么办。 他真的知道错了,往后他绝不会干不要命的事,他一定会好好活着,然后去保护大皇子殿下和他的妻儿。 …… 在堰国公府按着新婚三日不分大小的规矩荒唐了三天的新婚小夫妻,要准备闺宁了。 之前甘家和卞家已经商量好,甘棠的闺宁礼在卞府办。 但后头甘卫景的表现很给力,就说和成了甘棠在闺宁日领着她的夫婿回甘家跟她父母和兄长祭拜一番全个脸面,然后在回卞家和外祖父他们过一日。 甘棠和吕循一早乘车回甘家时,甘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领着吕循在她父母兄长跟前深深拜了几次,然后呢喃,“爹娘,大哥,新婚当日,你们已经见过我的夫君了,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们,他待我很好,我很幸福,你们莫担忧我,只是我的夫君还太年轻,行事难免冲动,你们在天之灵,多看顾着他些,莫让他犯傻,女儿拜谢爹娘兄长。” 吕循在一旁听着甘棠的话,心里又软又酸,他的小妻子自知道他当初行事,就没说过一句责怪之言,反而因他担忧二弟,说了不少宽慰话给他听,就是床笫之间他胡闹,她也不推拒。 他以为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想她一直记挂担忧着他会再去干糊涂事。 他挑起了她的敏感,他错了,错的离谱的没边儿了。 吕循待甘棠拜完,也在自己岳父岳母大哥面前发誓,“爹娘,珵美大哥,多谢你们将卿卿生的这样好,从前是女婿不知好歹,差点筑下不可挽回之错,我今后定事事告知卿卿,卿卿允了我,我才去做,不让卿卿在家为我担心。女婿也请求你们护佑着我与卿卿,让我与卿卿长长久久。” 新婚小夫妻从祠堂出来,就手牵着手往甘家正厅去,准备辞别甘二婶和甘卫景。 他俩也不多挽留,只让他们等着甘家给他俩的闺宁礼装好车就送他们出去。 甘二婶和甘卫景坐在甘家主位,甘棠和吕循坐在次位。 女侍给他们上茶。 甘棠端起茶正要喝,甘橤就裙角带血的跑过来打翻她的茶盏,然后痛哭说,“不能喝!不能喝!” 茶水刚端上来,还很烫,这骤然被打翻,有一半撒到甘棠腿上,有一半撒到甘橤手上,甘棠的腿有衣裙遮挡,无法及时查看伤势,甘橤的手却立刻就红肿起了水泡。 吕循目光带芒扫视甘家人。 甘卫景把所有奴仆遣的老远,才问甘橤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娘,茶有毒……我的阿洲死了,爹要杀了我们……” 众人大骇,甘棠不悦看向甘卫景。 甘卫景忙继续追问甘橤何时见到甘二叔的。 如今甘二叔被看管的很严,甘橤不该有机会见着甘二叔才对。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想爹了,我就夜里爬树去找爹,爹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就没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爹是要杀了我们,他让我给他带茶叶,我就悄悄给他带了,然后昨天夜里,他给了我一包茶叶,让我今天拿来招待长姐,长姐夫。 那是好茶,我才听爹的,我没想到他会下毒,对不起,对不起……阿洲,对不起。 爹让我去领管茶水差事,我以为他只是不想喝白水,我才去的,我不是想害人,对不起……” 甘橤明显被吓的不清,说话都说的颠三倒四。 这事要从,甘卫景把甘二婶请出来管理家事起说。 路娘子自从和甘梨闹过一场后,就被快刀斩乱麻的剥夺了所有管家权利,故而甘二婶再次管理家事,并未生什么波折,只是她念着甘橤和甘梨也到年纪了,就让她俩也跟着管理家事。 甘橤自小不是跟着亲娘长的,她们三人常常相处时,甘梨往往能在甘二婶刚说前半句话就猜出后半句话,她心里好不羡慕。 于是她就想到了对她十分好的甘二叔。 甘二叔虽然被软禁了,但他的住处不是秘密,甘橤跑去看过两次,堂而皇之进不去,她就想到了爬树,而她恰巧会爬树。 甘二叔喜欢的那个人文不成武却很好,什么撑船爬树她都不在话下,故而甘橤也会爬树,她于一个月黑风高夜守卫们有松散时,爬进了院子里,见到了甘二叔。 见甘二叔被捆起来,她心里又惊又怕,很想把甘二叔救出去,可是甘二叔虽然只几个月就已经行销立骨,却对甘橤永远都温温柔柔的。 于是事态就越发不可控,他以温柔为刀诱骗甘橤,让她把那被他放了毒药的茶叶拿出来招待今日闺宁的甘棠。 甘二叔如今已经疯魔到,只要能杀了甘棠,那他就来一次无差别杀人的地步。 他给甘橤好大一包茶叶,足够甘家所有主人喝,他是儿子也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 若非今日甘橤的女侍阿洲替她跑腿累了,她给了她一碗刚放凉的茶,如今先死的就是甘橤,然后是不知情的甘家其他人。 阿洲是和甘橤一道长大的小姑娘,两人好的不得了,可她死在了甘橤面前。 甘橤现在精神几乎崩溃,她的父亲要借她之手杀害她的亲人,包括她这个他特别疼爱的女儿,而她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最好的一个玩伴。 甘橤现在都是撑着一口气来阻止更大的错误产生,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伸不开手脚,只能被迫蜷缩在一起的境地,渐渐地,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第八十四章 二叔死 甘橤又吓晕了。 甘二婶哭的也几乎惊厥。 甘棠和吕循则是目光充火,吕循已经抄出靴内匕首,明晃晃的刀光带着杀意,“二哥,给你爹办丧事吧!” 甘卫景后背发凉,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已经保住甘家了……已经保住他爹的性命了,为何?为何啊? “我去杀,我去杀,你们都别动,事后我以命抵命给他,他毁了我大半生啊!他个蠢物,为何会那般坚定的以为我堂姐是他父兄害死的,如今连自己孩儿的命都要害了去!”甘二婶把甘橤扶到椅子上,抽出发间金簪,失神一般往后院关押甘二叔的地方冲去。 甘棠吕循也要追去,甘卫景招来一人照顾甘橤后才追了过去。 他们先后过去时,甘二婶的金簪没插进甘二叔身体,但甘二婶一直在破口大骂。 “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当年我就与你说我堂姐是个命苦的,她为长女,辛苦拉扯大了几个兄弟姊妹,可他们都不思感激,见你这没脑子的公子哥被我堂姐勾的牢牢的,就想继续吃我堂姐的骨肉,让我堂姐不得安宁。 我堂姐远走固然有你父兄逼迫的缘由,可她与我亲口说过,她在凤凰县已经没有依恋的人和事,她只希望你与你新婚妻子好好的,他们那群兄弟姊妹一辈子都别找到她,让她余生得些宁静日子过。 你呢,你才认识我堂姐几天,连她的家人都没见过,就偏听偏信那群几乎要吃空她骨髓的吸血虫的话,给他们置宅子买田地,让他们鱼肉乡里。 我告诉你,我堂姐原可以不用过的那般辛苦,什么沽酒女撑船女,都是我那偏心的堂伯母让她干的。 诚然她不去做这些事就认不得你,可她的名声,是我偏心的堂伯母一手坏掉的。 她后来为什么会客死他乡我不知,可她那群吸血虫家人,之后就发了一笔横财,你当那钱是哪儿来的,皆是你父兄给我堂姐去他乡安身立命的本钱,我堂姐死后,他们只给一张草席就安葬了我堂姐,自己却回来大鱼大肉。 你这些年,就是个蠢出生天的玩意,一直帮着我堂姐憎恶的人衣食无忧,我堂姐若是在天有灵,只会厌恶你,不想再见你一面。 你还拜什么弥勒佛求往生,我堂姐是个好的,她只会恨死你这杀兄杀嫂杀侄杀子杀女的畜生!” 甘二叔自被囚禁,甘卫景并未故意苛待他衣食,但他自己已经不想活了,素日里甚少按时用膳,故而他脸色看起来发黄发白,好不可怖。 他原想着今日事成后,就把他藏起来的毒药吃了,然后下去找甘二叔堂姐。 可见到甘棠好好的,他又不想死了,于是他就顶着那么一张可怖的脸,想奋起反击。 甘二婶的金簪没扎进他喉咙,是吕循拦着的。 吕循踹了一脚要伤害甘棠的甘二叔,也冷静下来,主动提出要给甘二叔喂无色无味的毒药,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去的法子。 甘二叔毕竟还是甘家族长,他若在人后死了,甘家得请仵作来检验,只有他死的没有明显痕迹,日后仵作来验尸才不会查出不妥来,他们这些想他死的人,才不会被牵连其中。 “你堂姐离家的时候你才几岁,你懂什么!”甘二叔目眦具裂,不可置信的反问。 甘二婶堂姐比甘二叔大了几岁,甘二婶又比甘二叔小了好几岁,甘二婶堂姐受尽人间折磨时,甘二婶连八岁都没有。 那时候也只是甘二婶一家会给堂姐一片瓦遮雨,堂姐又觉得甘二婶年纪小,记不住什么,才会把自己心里的苦告诉甘二婶。 甘二婶少女时期,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对自己温柔至极的男人,是将她当成了堂姐替身,若是早知此事,她一定不会被迷了眼,跑来高攀这位世家公子哥。 甘二婶当年有多单纯,她嫁给甘二叔后,见甘二叔对她一众堂房兄弟姊妹们都很好,她还以为是爱屋及乌,欢喜不能自甚,不想她是乌不是屋,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是什么都不懂,所以我始终不敢把那些事说出去,可虎毒不食子,你要杀的是谁?是你的血脉亲人,你不是一直觉得橤儿是我堂姐转世吗?你杀她是想杀我堂姐?你早就疯了,扭曲了,我堂姐若是看到你这幕,不知要有多失望。 这世道,她生时未得半点柔情,死后也难得一丝宁静,你为我堂姐造下的杀孽,你就不怕报应到我堂姐的转世投胎上?让她世世都遭受折磨?” 甘二婶原就是农家出身,不过她比她堂姐幸运些,爹娘并不偏心,所以她性子很是泼辣,也就是这四年,乍然知道自己被娶的缘由,乍然知道自己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却又没有助力,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懦弱了些。 如今很明显,甘二叔势弱,她满腔愤懑都发泄出来,刀刀直插的甘二叔心口绞痛,还让他吐了一口老血出来。 甘卫景想去抢救一把,可看到愤懑不已的甘二婶,看到出奇沉默的甘棠,看到护妻心切的吕循,他就强迫自己止住了动作。 若他狭隘一些算,甘二叔于他也是有仇的,甘二叔当年先为了不要甘醒出世,天天暗戳戳刺激甘卫景亲娘,后来为了娶甘二婶,在她大出血时,不用心诊治,使得甘卫景亲娘不治而亡。 甘卫景这些年一直再被甘二叔打压教育,导致他性格过于绵软,他几次要开口求情。 但不等他张嘴,他脑子里那点良知就勒令他要把心狠起来,他的父亲,他是护不住了,他也造了这么多孽,那就让他早日去阴曹地府赎罪吧。 甘二叔气息越来越弱,但他并未死,甘二婶无力倒在他身边,又怨又无奈说,“你自小被你家族中人对比着你杰出的兄长长大,心里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可你扪心自问,你父兄对你不曾爱护过吗?若没有,你如何娶得我一农女进门? 这事的根由,是我那该被下油锅的堂伯母和堂兄弟们,我堂姐作为长女在我堂伯父去世后,撑起门庭,她原可以做些虽钱不多,还不得不抛头露面,但于名声无碍的简单活计养家,但他们不思感激,觉得我堂姐赚铜板如捡铜板一般容易,还逼迫我堂姐去做沽酒女撑船女,坏了她名声,使得她二十岁了,仍无人上门求娶。 她是幸运的,结识了你,你每次撑她坐的船,喝她卖的酒,都给她许多赏银,让她终于不用受我堂伯母他们的奚落。 但你知不知道,我堂姐还是因为你恨之入骨的兄长和嫂嫂,才有勇气远离凤凰县,彻底改名换姓开始新生活。 是你后来找到我堂伯母给他们钱,让他们把我堂姐找出来,才加速了她的客死他乡。 我堂伯母们把我堂姐当金凤凰,当大肥猪,当摇钱树,独独没有把她当人,你可知?你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不怪你家族人都说你比不得你兄长。 你瞧瞧你儿子,他一贯被你打压着长大,他起过杀人之心吗?你究竟为何会干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来?把面具卸了吧,若是能重来一世,被人说不如你大哥就不如你大哥罢,你当知晓你跟他们说你的兴趣是做一个游侠写一本江湖游侠志,而非做大儒,他们会应承你的,要是你在早回去几年,就去把我堂姐救出来,让她别受人指摘,她虽做了沽酒女和撑船女,可她从未与人行过任何不规矩之事。 那些坏名声,都是因为那些窝囊男人吃不住我堂姐自幼掌家练出来的脾气,才传出来的,你快快去解救她吧。 这一世就这样了,你的侄女为了甘家已经受尽委屈,你的儿为了甘家也受尽委屈,别给他们找事了,自己死了罢,我堂姐还等着你去救呢。” 甘二婶一边说,一边去解甘二叔的绳子。 吕循见状,牢牢的把甘棠护在怀里,连一片衣角都不露出来。 甘二叔目光越来越迷蒙,好似他已经回到了从前,一切苦难都没开始的时候。 他早早的结识了还未被逼去做沽酒女撑船女的那飒爽利落,对他先是满口假奉承,但一见到铜板就多了两分真意的小娘子。 他会领着他去父母跟前禀明求娶之意,而不是被父母拒了之后就想带她私奔,去天地间做一对自由自在的野鸳鸯,然后让她不得不直面他的兄嫂,最后她不告而别,去了他乡,然后客死他乡。 他还会护着她,把她那群兄弟打的落花流水,让他们在不敢欺辱她。 甘二叔得了自由后,发疯了般狂笑,然后一头扎进那院子的池塘。 甘卫景看的骤然落泪——从今往后,无论他父亲这些年对他怎样,他都没有父亲了。 甘棠听得那一声落水声,在吕循怀里抖了一下,然后默默流泪。 甘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甘家出来的,总之进了马车后,她央求吕循抱着她,然后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几乎哭断气。 第八十五章 吕二弟 待马车行至卞府,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她看到吕循手上一大个渗血牙印。 她哭花了他的衣裳,也哭肿了自己的双眼,竟咬了他的手这么久。 “究易哥哥,你怎么不喊疼?你怎么……呜……”那无声哭泣到底没止住。 吕循忙哄着她的小妻子,“卿卿,你有我了,我们组成了新的家庭,往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儿,别一直困于此间,二叔死了,你的磨难结束了,往后有我陪着你,护着你。” 卞家人因知道甘棠她们大概会在此时辰过来,故而差不多时辰就派人在二门处候着。 那等候的人,见自家表姑娘和表姑爷久久不曾下马车来,不一会儿车内还传来表姑娘凄凄惨惨的哭声,忙派人去请大将军和老夫人来看看情况。 外祖父外祖母得知甘棠是哭着回来的,以为她和吕循吵架了,心道不好。 外祖父还提着一个花瓶就往马车边冲。 车帘被外祖父大力掀开,还吓了正在安慰人,和被安慰的吕循与甘棠一跳。 外祖父见吕循那血淋淋的手,抱着花瓶的样子,颇有些无措。 感情是他家小孙女打了孙女婿啊,那他再在自家地界打人是有点欺负人了。 外祖父把花瓶放到一边,朝甘棠伸出手,“棠儿,怎的了?这小子欺负你了?” 甘棠哽咽着声音,从马车上下来,“外,外公,我,二叔……他死了。” 外祖父震惊,他虽没见过甘二叔,可也晓得他身体不错,被囚禁的生活也没被他儿子亏待,怎么就突然死了。 甘棠还没止住哭音,外祖母把甘棠揽着进屋,外祖父就和吕循落后半步,走成一道。 吕循心虚的看着那花瓶,要是今儿是他惹甘棠哭的,那花瓶就招呼到他身上了吧。 “外公,今日二叔他想让家里的二妹给卿卿,就是棠儿下毒,事败后跳河死了。”吕循忙解释。 “好,死得其所!”外祖父出乎意料的并不伤心,也不惋惜,若非要为了甘棠考虑,他早提刀上门砍了甘二叔给他女儿外孙女婿报仇了。 外祖母和甘棠也没差他们多远,听得吕循解释,外祖母疼惜的抚摸着甘棠后背,“棠儿,你二叔有这结局不冤,你莫想左了,觉着自己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甘棠点头又摇头,“外婆,我从未想过我二叔他是因为一桩误会,杀害了我全家。我爹娘兄长死的太冤枉了。” 甘二叔那心上人不单不是甘棠爹娘害死的,还是他们给了那女子一条崭新生路,反而是甘二叔偏听偏信真正的杀人凶手,害了他们性命,她爹娘兄长死的好冤枉啊! “明明能解释清楚的,可我二叔不愿多问一句,我想他死,想他偿命,可是他死了,我却并未觉得解恨,还心里也空落落的。” 外婆不了解其中内情,觉得甘棠说的有些没头没尾,她看向吕循,吕循把内情补充清楚。 外婆仰头望天,大骂一句,老天爷不长眼,就这么要了她女儿女婿大外孙小外孙小外孙女五人的性命。 …… 原本于甘棠来说,应该是喜气洋洋的闺宁日,因为甘二叔投毒未果然后投河自杀,扰的人心情杂乱,甘棠和吕循只在卞家用了一顿饭就回堰国公府去了。 第二日,甘府于闫隆城中跟甘氏有交情的人家报丧。 外祖父刚接到消息时,冷哼了一句,“性子虽软,到也不是无可救药。” 在甘棠的闺宁日闹出命案来,于甘棠总是不好的,到第二日在报丧,就与甘棠无碍了,本来甘家不少人都知道甘二叔这两年身体不好,一朝失足落水,然后抢救一夜未抢救活而死,正常的不得了。 如今闫隆城里,确实没议论甘棠在闺宁日克死亲二叔的,反而觉得她很幸运,要是甘二叔在她快成亲时死了,她虽不用为甘二叔守孝,但同一人家,如何好在丧事没多久后就办喜事。 那么于甘棠来说,她一生只一次的婚礼就会降低档次,本来她的苦难都是甘二叔给的,还因为他,使得自己婚礼降低档次,她如何能不呕。 只是因为甘二叔骤然离世,吕循想去北边接他二弟的计划就得搁浅,堰国公便另着人去北大牢接吕二弟回家。 甘二叔的葬礼很低调,七日后就完成了一切丧仪。 而这时,外祖父他们也要回西川去了。 甘棠连着哭了好多天的眼睛,已经没法看,目送着外祖父他们离去的车队,她又靠在吕循怀里哭的不能自抑,最后还是吕循抱着她上马车,从五十里驿站回城。 第二日,吕循原想下朝后,带甘棠出去散散心,但北边来信,吕二弟倔脾气上来了,说宁愿被关北大牢,也不回闫隆城。 吕二弟有点武痴,最爱的就是在军营操练士兵,完成各种训练任务,可如今因为吕循一个举措不当,断了他在军营的机会。 吕循想了想,对甘棠抱以歉意,决定在这时候离开甘棠,去北边把吕二弟接回家来。 吕循离家的第一日,甘棠就开始和堰国公夫人并吕商音熟悉吕家家事。 说来这还是她们婆媳姑嫂三人第一次坐下来好好谈话,期间吕商音还来晚了,对自己母亲和大嫂先后赔礼道歉。 甘棠知自己初来堰国公府,不了解的事很多,故而这次对话是听的比说的多。 便是中间吕商音发表了些牢骚,她也只听着,不表态。 吕商音发的牢骚是关于隔壁威勇侯府的,就是堰国公的哥哥,吕循的大伯父家。 如今隔壁的威勇侯府,人丁凋零,威勇侯他当年只带着吕大堂哥从战场出来,后来他未另娶妻也不纳妾,过的跟和尚一般,府中就未在添一儿半女,吕大堂哥长大后,倒是在及冠之年就娶了妻子,妻子怀孕后,他也纳了两房妾室,努力耕耘中,只要嫡妻生了嫡长子,妾室便也可以生庶子,兴旺门庭。 可无论如何威勇侯府以后会如何热闹,如今威勇侯府正经的女主人只有大堂嫂一个,她怀孕后,整个威勇侯的内宅她管起来就有些吃力,她娘家那头也分不出人手来帮她,她便在请示公爹和夫君后,找了吕商音去帮忙。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事,加之吕商音也在备嫁有些忙碌,所以于一些人事用度上,她明明已经觉得自己安排的很好,可还是会被威勇侯府的仆从们议论两句,让她气的要命。 堰国公夫人是个好脾气的,一直笑着安慰吕商音,不时拉着甘棠,打趣吕商音两句,不让甘棠冷在一旁,无措的很。 如此过了半月,吕循把他那一路都是晕晕乎乎的二弟从北军营带回来了。 甘棠第一次见慈善和蔼的堰国公夫人失态。 甘棠见过不少练武的人,那些人无一不健硕魁梧,精神十足,可吕二弟那有一点练武之人的样子。 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如脸上手上还有正在结痂的疤,不知是闲暇时玩闹打的,还是因为铁矿事件,被用了重刑,至今都没好。 吕循也脸色郁郁,夜里两人休息时,吕循让甘棠抱着他,与她说了吕二弟自被缉入大牢的事。 那时无论是浑水摸鱼的还是真心担忧的或者纯粹隔岸观火的,都觉着吕家要完蛋了,故而去缉拿吕二弟的人对他半点都不客气,当天夜里就对他用刑,只为得到一份能把整个堰国公府拖下水的口供。 吕二弟很听吕循的话,便是一夜他就被用了十道酷刑,他愣是一点不利于吕家二房的事都没说出来,后来吕家得了转圜,吕二弟才得到救治,不然他的手他的腿就彻底废了。 便是如今,他看着跟常人一般,可要他去拿自己的武器凤翅镏金镗,他没一会儿就会手疼腿疼。 甘棠听的一阵后怕,但也不理解,“究易哥哥,北军营不是吕家的吗?二弟怎么一夜就被用了十道酷刑?吕家亲信没阻拦那些缉拿二弟的人吗?” 被皇帝陛下派去缉拿吕二弟的是皇后母家陈氏的人,他们想除吕家而后快,故而对吕二弟不假辞色,甘棠能想明白,可北军营是吕家的地盘呀,怎么会让吕二弟受这么重的伤? 吕循靠在甘棠肩膀上的头,往她颈窝压了压,甘棠察觉到自己脖颈间湿润了。 吕循说,“大堂哥那一夜刚好离开了北军营,他手底下的人群龙无首,故而无人顾得上二弟。” “大堂哥?”甘棠重复,独自在家的这段时间,甘棠没见过大堂哥,但见过两次大堂嫂,是堰国公夫人领着她去的。 她们也没聊什么,多聊的还是内宅妇人的事。 甘棠初初觉得她这位大堂嫂,挺长袖善舞的,威勇侯府有她做主母是件幸事。 甘棠把吕循从自己怀里推直,拿锦帕给他擦着眼角,“究易哥哥,你从前说,我们家和大伯家生了嫌隙,可我观大堂嫂请商音妹妹去威勇侯府掌家事时,并不敷衍,这当中有何隐情?” 第八十六章 大堂哥 吕循揽着甘棠靠倒在床榻边,语气中多了几许怅然,“当年大伯父一家尽数消失在战场上,找了一年多都没信后,就报了战死,先帝爷都给他们封了谥号,后来陛下登基……卿卿,你也晓得先帝爷做了十多年太上皇的事吧,陛下登基,说难听些,是篡位。 可那时,陛下不能不篡,几年间接连打的十场大仗输了七场,在由着先帝爷的兴儿打下去,苻朝又要回到先帝爷登基之前。 那时陛下的一十八个兄弟都要死绝了,所以无论私心还是公心,爹都支持陛下逼宫,让先帝爷退位,因爹的全力支持,事成后,陛下便把堰国公府的爵位给了爹。 那时爹刚举行了继任堰国公的祭祀仪式,大伯和大堂哥就归来了,当时朝堂上吵成一片,娘那时怀着商音都快生了,也要和内宅女眷们周旋,让她们的父兄为爹说说好话,故而后来伤了身子,养了许久才有四妹妹。 这事闹了许久,最后陛下不忍伤爹一心扶持他上位之心,没把堰国公府的爵位要回去,而是重新给了大伯父威勇侯爵位……帝王纵横之术,除非是开国功臣,不然那能让一个氏族出两家王侯,故而陛下给的威勇侯爵位在大伯父那一房三代之内位比亲王,三代之后降等袭爵。 其实陛下是望着我两家好的,所以他让伯父,大堂哥,和大堂哥嫡长子三代尊容都比我们这一房高,三代之后,便是再深的隔阂都能消失在时间这条长河里。 伯父和爹也希望我们两家能合好如初,但大堂哥一心要在出征北戎,为大伯母和他的兄弟姊妹们报仇。 我幼时曾听的大堂哥梦呓,他说大堂姐二堂姐和大伯母死的极惨,大堂姐才八岁,二堂姐才六岁多一点,那群北戎人也不放过,生生奸了她们一日一夜,最后还剖开她们的肺腑,拿她们炖了汤,大伯母的情况自也不好。 大堂哥说他羡慕我的运势,朝廷要武将转文臣,爷爷负责在几兄弟里抽签,抽中了爹把兵权交出去,后来我又被选为太子伴读,只要我不生不该有的野心,由爹和我当家的堰国公府未来五十年不会败。 他不服我,自打回闫隆城,就一直针对我,他提出要替换我成为温恕伴读,爹一开始是同意的,但见他毫不手软的杀了一个陪他很久的小厮后,爹就拒了他,于是他越发看我不顺眼,连带着在北军营的二弟也颇受他折腾。 也幸而二弟他是武痴,不在乎这个,每次被大堂哥派去做些艰辛之事时,他都高兴的不得了。 卿卿,你不知你刚入堰国公府就得了诰命,被写进族谱,大堂哥有多生气,他总觉得明明他才是吕氏长子嫡长孙,堰国公爵位最正统的传家之人,可偏偏什么都会落我一筹,所以明明我们成亲第一天,不是先前商定好的让大堂嫂上族谱的日子,他还是提出让大堂嫂那一日上族谱。 我晓得大堂哥的不容易,愿意让着他,可他此次还是让我心寒了,我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们俩闹起来,最终害的还是整个吕氏,并非只有我与他。” “他道我命好,我也觉着我命好,没遭受他遭受过的苦难,可我与他若是只能出头一个,那我也是不愿意让的,我亦有我的抱负,若我让了,大堂哥弃我如蔽履呢?” “威勇侯府,三代之内食邑位份可比亲王,我只希望大堂哥在折腾几年,就把心放在好好教养孩儿身上,让如今的仇怨都化为云烟,这样我们两家或许有合好机会,不然我与他也只能兄弟阋墙一遭了。” 若吕循打小接受的就是得恭敬长房嫡长孙,唯吕氏家主令马首是瞻的教育,在吕大堂哥的步步紧逼下,他可能会让出爵位。 可吕循他打小受到的是做为吕氏传家之人,得统领吕氏儿郎,共建吕氏一族辉煌的教育,他已经握过权利的手杖,且他使用起来,也很游刃有余,他便没理由让了。 要是真要怪,也只能怪人生际遇,谁也说不定。 谁让偏偏是吕循的爹被吕循的爷爷抽中,做为吕家第一个武将转文臣的人,幸运的避开了后来十战七输的惨烈,得了阖家团圆,然后他战战兢兢在朝堂上学着做一个文臣时,陪今上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拼过命。 今上认真算起来,是逼宫是谋权篡位,那时他也很艰难,他不能让为自己拼过命的臣子心寒,于是他就只能尽量让吕家这两房兄弟及知晓此事的后代子孙保持平衡,然后余下矛盾靠时光,靠人心终究不是铁做的消解。 甘棠从吕循怀里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吕循饮过茶后将茶杯搁在床边小几上复把甘棠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摩挲着甘棠手臂。 只有这样,吕循心里升起的郁燥才能消失。 甘棠在吕循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才说,“究易哥哥,那大堂嫂是好的吗?或许可以从她下手,从前你不好与大堂嫂相见,如今你有我了,我替你传话。” 甘棠认同吕循的话,一个大家族,若是敌人从外头来,并不容易攻破,但若是内里已经烂了,便真是回天乏术。 好比她家破人亡乃甘二叔所为,若非甘家二房除了甘二叔一个神经病,其他人都是正常的,都在努力生活,让甘棠心生不忍,她当时在极不理智的情况下把事情闹大,甘家一定会落魄十几年。 如今正处于日新月异的时候,甘家若是落魄十几年,而十几年后又没能出一个得力的家主,甘家就再难起来了。 “大堂嫂是毛氏女,原先她都被她家定好了要给温恕做良娣,后来温恕没娶成金氏女为太子妃,那些只是私下有定数并未落成契文的人家,就另给家中女娘寻了亲事。 娘和商音说,她是能干的,她生母早逝,留下一个幼弟一个幼妹,在毛学士未另娶新妇前,她家中事都是她在掌管,可好景不长,继室进门没多久也死了,毛学士又没有在娶的意思,她就这么一直如当家主母般撑着毛氏后宅。” 甘棠想了想,才说,“大伯父家没有主母,是谁给大堂哥说成的亲事?我觉着这门亲事挺般配的,大堂嫂在毛府管家多年,便是人年轻也很有经验,而威勇侯府正需要这么一个能干的人撑起后宅。” “是大伯父托娘去说成的亲事。”吕循答。 甘棠有种我觉着也该是这般的了然,“究易哥哥,你莫担心,我觉着大堂哥恨不了我们这一房一辈子,就是他最后真不能解冤释结,家里也乱不起来。” 甘棠觉着,顶多无法解冤释结的吕大堂哥成第二个甘二叔,被家族幽禁。 吕循以手臂夹着甘棠腋窝,让她撑起点身子,然后好奇问她,“卿卿,你如何有此论断?” “因为大堂哥身边都是清醒人啊,我见过的大堂嫂,虽她说她怀娠了,管家多有不得力的时候,但若拿我与她比,她便是在怀上几次娠,在不得力几次,我都比不上她。还有……” 还有后面的话甘棠顿了顿才说,因为吕循不满意甘棠妄自菲薄,捏了下她的脸,气鼓鼓说,“卿卿,你是最好的,不许总觉得自己比不过她人。” 甘棠听的小脸微红,她不自然的打了下吕循,“究易哥哥,你别打断我,还有,我记得你上次与我说铁矿的事时,你是与大堂嫂娘家一块儿做成的事吧,若我们这一房和大堂哥那一房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如何敢和毛氏一道行那等大事。” 吕循闻言揉着甘棠的后脑勺,笑的爽朗,“毛家大郎是好的,他便是大堂嫂的嫡亲弟弟,未来毛氏的当家人,也一心盼着温恕起复。” 甘棠见吕循脸上现了笑容,也跟着笑了下,然后边整理着床铺,边说,“究易哥哥,想来你现在心情好多了,那就早些休息吧,二弟那里我听娘的安排,若需要什么药材,我都给他寻来,让他早日恢复。” 吕循靠在软枕上,他从他躺倒的视角看着甘棠忙碌的身影,心里一片温馨,最后在黑暗中,他摸上甘棠衣结,在他的诱哄下,以甘棠的主动亲吻为始,荒唐了半夜。 第二日。 两人先后醒来,吕循要去上朝,甘棠想伏侍他穿衣梳洗,与他一道用早膳,目送他出门。 早膳间,甘棠见吕循吃了粒黑色药丸,以为他出门这半月病了,忙拉着他查看了许久。 最后以吕循快速在她唇瓣上啄了下,她羞得想打人,才止的。 吕循把偷笑的醉儿熏儿喊出去,才说,“卿卿,当年娘生商音时,差点没命,我那时才刚记事吓的不行,后来便是已经记不起当年干过什么,也一直害怕那事。 如今我有你了,我定要你稳稳当当的生我俩的孩儿,我问过医士,女儿家十八岁就长定了,那时怀娠生子,对女子的伤害都会小很多。” 第八十七章 物被盗 “卿卿,你如今才十六岁,这两年就多养养,日后有了身孕,也能少受些罪。” 甘棠感动的不知说什么,“你,你一个男人,怎么也管这些事,这事娘又不是不会与我说。” 堰国公夫人在吕循离家的第五天,带甘棠去看望大堂嫂毛氏的当天,就跟甘棠说过此事。 当年堰国公夫人是十七岁时生的吕循,后来接连生了三胎,因生吕商音受了罪,细细养了好多年才再添儿女,使得吕循如今最小的一个妹妹才两岁。 堰国公夫人对甘棠也说了她如今年岁尚小,最早也得等明年了在怀娠,平日里她和吕循相处时就多顾念着些的事。 堰国公夫人还别别扭扭的说了,若他俩实在是感情好的不行,今年就怀娠了,那她之后也别太过操劳,分派给她的家事,能做做不能做就丢给吕商音,只顾念好自己的身子就行。 吕循和甘棠的感情自是好的没话说,甘棠也估摸着自己怕再过几月就会怀娠,都想好了抽空看看妇人怀娠的书,不至于事真的来了,不知所措。 不想吕循比她更早想到这桩事,连那避子的药都吃上了。 甘棠于此事上见识少,但她也听闻男女事后,女子吃避子药防止怀娠的。 比如娶得起妻又纳的起妾的人家,就有在嫡妻未入门未生嫡长子时,家中妾室和夫主在事后就要喝避子药防止怀娠的规矩。 而男子定期吃避子药,防止怀娠的事,甘棠真的半点都没听过。 她有些担心,那药好不好,可会有副作用。 “卿卿,我再是男人,也是你的丈夫,你虽如今还不愿改口,可我不能没心没肺是吧。你放心,我也只关心你,别家的事我可管不着。 那药也并无太多副作用,只要等我俩要孩儿时,提前一月停药停房事就可。我即不能替夫人受怀娠之苦,那其它我能担的我便多担些,本也是该的。” “……”听得前段话想打人,听得后段话想亲人的‘没心没肺’吕门甘氏夫人,“你说什么胡话,你若是真管了别家的事,也不怕被人打出门来……夫君,谢谢你顾念着我。”甘棠一边娇羞数落,一边快速吻了下吕循的脸颊。 吕循恍的想按着甘棠荒唐一遭,在去上朝。 甘棠看吕循的目光,就晓得他在想什么,她红着脸,闪着水汪汪的眸子推吕循出门,她一直送吕循到二门前才带着女侍去跟婆母请安。 在堰国公夫人那儿坐了小半个时辰,堰国公夫人就要去吕二弟的院子照顾他。 甘棠再是吕家妇,吕二弟的大嫂,毕竟吕二弟已经长大了,除非必要,她并不好去吕二弟的屋子,于是她就和吕商音一道去厨房准备些药膳给吕二弟补身子。 这头药膳还做着,那头突然有人来禀,谭县钱氏派人捎来拜帖求见世子夫人。 甘棠正色起来,她当初要谭县钱氏把谭县附近的山匪名录拟出来,今年二月的时候他们来信应了此事,之后就在没了信。 四月中旬,甘棠刚知道自己家破人亡的缘由,十分不理智时,去信催促过钱氏,并还欲写信召甘棠娘亲原先的侍女卫琴姐姐回闫隆来。 后来她被劝住,这事她就没多过问过。 但卫琴姐姐七月份的时候与甘棠在凤凰县救出来的吴娘子一道来给她送过新婚贺礼。 甘棠本想让她们留到她大婚之后再离去,可吴娘子自卑说,自己是不祥之人,怕损了甘棠大婚福气,第二天就告辞离去了,卫琴姐姐也没留到甘棠大婚那日。 现如今,甘二叔死,维静散人也还不知去向,甘棠就是心里还有不甘心,也只能期盼着卫琴姐姐能根据山匪录把当年杀害她爹娘的土匪指认出来。 甘棠心情复杂的见了钱氏那位特别优雅高贵的钱家夫人。 钱氏夫人把山匪录拿出来时,再三恳求,“世子夫人,也不怕您知道我们盐商之家黑白两道都沾着点,那菩河一带的漕帮每年我们钱氏都要送不少礼去打点。 所以,世子夫人,这份名录一定不可以外泄,也不可以让人知晓这是我钱氏给你们的,不然这对我钱氏来说就是免顶之灾……而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届时您也讨不着好。” 若可以,钱家夫人也不想威胁甘棠,当初甘棠只是甘氏女时,钱氏就忌惮她,不想与她有正面冲突,如今甘棠有了诰命,钱氏就更惹不起了。 但也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被人知道钱氏暗中给甘棠搜集山匪录,钱氏玩完,甘棠也会有一堆麻烦。 那些土匪要是知道自己的相貌特征被甘棠知晓了,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杀她,把山匪录抢回来。 “夫人,您放心,我只找我要的那个,待我找着了,这本名录我会烧掉,绝不存留。”甘棠不笨,若她身负剿匪职责,她会把山匪录交出去,可她只是一内宅女眷,没那么大本领,她只要不遗余力追杀那个害她父母兄长横死的山匪,其他人她会当不知他们存在。 闻言,钱家夫人松了口气,她就怕甘棠把山匪录交出去,固然那里面……有钱家私心……可一整本交出去的风险太大,只要甘棠能歪打正着的杀了两个于他们钱氏有碍的,他们钱氏也赚了。 吕循下朝回来,晚上两人要就寝时,她把自己锁在盒子里藏在柜子最底层的山匪录给吕循看,然后告知了吕循她的计划。 吕循听的咬牙切齿,他这小妻子,去年就有此谋算,居然今年,他们都成婚月余才告诉他! 看他一会儿不弄她!让她晓得怕! “夫君,这事我最后还是要报官的,届时你帮我盯着些,让府衙官多出些兵去把人缉拿归案,时间长些也不怕,只要他能被抓回来,只要我能亲眼看到他被判罚,我等得。”甘棠坚定说。 甘棠不准备用私刑,这个搞不好就会被人污蔑和土匪蛇鼠一窝,她不能毁了自己毁了甘家毁了吕家,所以她会按照苻朝律令去做,便是三年五载才能将人抓捕归案,她也愿意等,只要让她亲眼见到仇人被杀就好。 吕循见甘棠一脸愤懑不平,他心疼的搂着她,“好,卿卿,这事交给我,我帮你盯着。” 甘棠主动亲了亲吕循,表示感谢,吕循翻身压住她,身体力行告诉她,今后心里有了谋划,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做夫君的知晓,若是敢忘记一次,他就往死里弄她。 甘棠用第二日一整个白日的腰酸背痛,去体会吕循因她如今才将自己去年就有的谋划告诉他,他有多不高兴。 此后一个半月的时间,甘棠去信给卫琴姐姐,卫琴姐姐晓得事情严重性,也在收到信件的第二日就快马而来闫隆城。 半月的时间,卫琴到达闫隆城,甘棠欢喜的将她迎进堰国公府。 两人聊了一会,甘棠才让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分别去把守着院门,房门和看住那些她如今已经将名字和脸对上的女侍小厮们。 安排好这一切,甘棠才去拿钥匙起床头柜取出一个小盒子,这小盒子也上了锁,甘棠又找钥匙开锁。 突然,她瞪大眼睛,她的钥匙开不开这个盒子了。 她不甘心又试了一次,还是打不开。 明明昨日开都还打得开的。 甘棠把李嬷嬷叫进来,问她从昨日到今日谁动过她的床铺。 甘棠初来堰国公府,虽吕循与她说过他院子里的人的背景,告诉她培养出默契后皆可用,但是她最最信任的还是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所以这等秘事只有她们三人知道。 而且因如今有秘密要隐藏,便是素日里吕循那边的三个女侍和自己这边的三个女侍可以进屋里伺候茶水铺床叠被,甘棠也在这一个半月勒令吕循那边的三个女侍不许碰她和吕循的床榻。 那个环节出错了? 甘棠努力想,李嬷嬷也在想从昨日到今日到底谁动过床榻。 卫琴姐姐见甘棠慌乱的不行,忙安慰她,“姑娘,您是心思缜密之人,别急,东西定能找回来的。” 甘棠潦草点头,然后决定把能进屋的六人都喊来跟前查问。 甘棠瞧着原先就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三人,想起自己分配这院子的人事时,出的一个小岔子。 甘棠是在吕循去北军营的第二天,由自己婆母的贴身女侍路嬷嬷的陪同提点下,对她和吕循如今的宅院进行人事安排的。 吕循这些年为了等甘棠,早年间伺候他的年轻女侍,他都让自己母亲安排去别处,只留下一个奶嬷嬷做自己的管房嬷嬷,和六个干浆洗打扫这座有十一个屋子的院落活计的已婚妇人,并数十个白天在此处做活计,晚上睡外院的小厮。 甘棠住进来后,因她也带来十二人,于是这座院落原先空着的屋子,除偏房和侧屋是给甘棠和吕循未来孩儿及吕循未来妾室住的,得先空着,其它屋子金嬷嬷就都用来暂时安置甘棠带来的十二人。 第八十八章 认土匪 那件小岔子就是这时候出的。 甘棠得到吕循不纳妾的承诺,故而她把本是预备给吕循未来妾室的偏房,分给了那几个负责浆洗的已婚妇人。 原想她是想,她于人事安排上,一定是会重视自己带来的人,那在物质条件上她就让一直伺候吕循的女侍丰厚一点,这样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不想,就是这遭出了事,府上居然有人说,她这个新进门的世子夫人没忌讳,连已婚妇人也要安排给世子爷收房,刚好那几个妇人生的也不错,甘棠几乎要没理由反驳。 于是她就跟她们解释了缘由,告诉那几个已婚妇人,她初来乍到,于人事上爱用自己用惯了的,若是她们不介意,她就不动她们,只安排自己带来的人,届时她们的等级是升还是降就莫来她面前说嘴。 这女侍等级事关月银,几个妇人就不服气,认为她们是这座院子的老人,凭什么要被新夫人带来的女侍压一头,一个大胆的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甘棠也不生气,只说,“你们等级虽有调动,但升的月银会跟着升,降的月银我会补贴,待我在与你们熟悉了,对你们有更妥当的安排,月银才会彻底定下。” 得了这话,那几个妇人才偃旗息鼓。 之后,甘棠就分配自己这头的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和原先就伺候吕循的管房嬷嬷金嬷嬷并两个吕循说手脚很勤快的妇人轮值进屋侍候,其她的无论是洒扫的还是管小厨房的或是管衣物的,她都只把自己的女侍和院子里的老人一对一的配着,名义上是师父带徒弟,实则老人的等级都要低她带来的人一阶,月钱也少了四百到八百个铜板不等。 箱子被调换了,甘棠不怀疑李嬷嬷醉儿熏儿三人,但为了公平她还是让她们三人并金嬷嬷三人跪成两列,问她们从昨日午时到如今,谁动过她的床,谁拿过她藏起来的钥匙。 甘棠和吕循屋里要上锁的地方很多,故而钥匙一大把,甘棠平日没法带出门,就让李嬷嬷他们三人轮流看管,便是吕循的管房嬷嬷,金嬷嬷她都没给。 所以定是有人乘机偷了钥匙,把东西拿走了。 老人组里,金嬷嬷还算镇定,她身后的两个年纪约二十五六岁的妇人就没她冷静。 她们以为是主家丢了要紧东西,怀疑她们,一个个求饶,“大少夫人,奴等这一个多月都未碰过床铺,铺床叠被之事都是您带来的李嬷嬷醉儿姑娘熏儿姑娘三人做的,奴等没动过啊。” 甘棠仔细打量着那两人,想察觉出她俩是否说谎,但无论她怎么看,她都觉得那两人是真真实实的恐慌。 这时金嬷嬷开口了,“大少夫人,您是察觉到那箱子打不开了?是老奴做的。” 甘棠惊,她还记得吕循在甘家办丧事那段时间跟她说的话,吕循说,“他院子里伏侍的人,谁都可能成了别人的喉舌,金嬷嬷却不可能。” 吕循会这样说,一来是金嬷嬷的儿子桥童在吕循身边行走,她老实桥童才能在吕循身边待长,二来金嬷嬷是个忠仆,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人生中随缘做人奴仆,然后就一心一意的侍奉主子,为一房管事嬷嬷也好,为一低等杂货仆役也成,她没那般重的得失心。 甘棠把那两还在哭的妇人赶出去,然后质问金嬷嬷为何要偷她的东西。 金嬷嬷面色不改,“大少夫人,您入府后这段时日,世子爷就神神秘秘的,国公爷和夫人问他,他也不说,夫人就让奴多观察观察世子爷跟您私底下说过什么。 那一日奴听见了你们说土匪,奴怕生事,就禀了国公爷和夫人,他们让奴把您的事查清楚,所以奴今晨趁您去二门前送世子爷上朝时,盗了您的东西送去了夫人哪儿。” 甘棠真的不知该夸金嬷嬷还是该骂金嬷嬷,金嬷嬷是忠仆不假,可她却不忠自己院里的主子,只忠这个家的主子。 甘棠能怪金嬷嬷吗?能大肆责罚金嬷嬷吗? 她不能,因为金嬷嬷背后站的是她公爹婆母,她作为晚辈,不能折他们面子。 “那是我的私物,你凭什么拿,你是觉着我会害我夫君?还是觉着我会害吕家?” 老实说,甘棠现在有些心寒,她的家事,并不美好,所以若是没人主动问,或主动问的那人她不信任,她不会多言一句,但吕循的爹娘她的公爹婆母并不在这两种人里。 便是他们两位不知道,这背后涉及她的家事,担忧吕循又会在干一次铁矿事件,所以要来查问清楚。 可是只要他们当面问了她,她会说的。 她行事并无愈矩,她不会害吕家,为何吕家长辈不信任她? 他们不是一直表现的都挺喜欢她的吗? 她还以为自己入了一户极好的人家,丈夫疼她爱她一个,还许下了终身不立二色的诺言;丈夫的弟妹们也对她很是恭敬,并不因她是新妇,就给她摆脸色; 公爹婆母更是好的不得了,别人家的新妇,刚入婆家门,那有不被婆母喊到身边立规矩的,虽堰国公夫人也爱喊甘棠去身边,但往常只要吕循回家了,她就不会再拘着甘棠,让他们小夫妻俩腻歪去。 甘棠来月信,不能和吕循同房的时候,堰国公夫人也不提半个字说要备通房的事。 甘棠好喜欢他们,可是她的公爹公婆并不信任她,那,那些好都是假象吗? 可是那一日她出事了,吕家就会舍弃她,便是吕循豁出命去,她公爹婆母也不会转圜心意? “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甘棠冷声说。 金嬷嬷瞧甘棠的样子,又对甘棠磕头,“大少夫人,国公爷和夫人也只是想知道世子爷最近可是规矩,并非针对您,您这段时日在吕家的名声早宣扬出去了,谁人不知我们世子爷的新妇是个仁善贤惠的。” 其实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找金嬷嬷做这事,打的主意就是私底下进行,待他们看过了那小匣子里的东西,就会令金嬷嬷悄悄送回来。 不想,卫琴姐姐在这一日就来了,若是她晚来一日,这事就会悄无声息。 金嬷嬷是这个屋子的管房嬷嬷,她一直都有床头柜的钥匙,只是那小匣子是甘棠从娘家带来的,所以她只能得到东西后,把小匣子一整个抱去堰国公的屋子,然后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暂时替换上。 “你出去吧,我自会去找婆母要回盒子。” 金嬷嬷行礼离开屋子,其实因为金嬷嬷的年纪和身份,甘棠便是很得吕循看中的世子夫人,甘棠都从未教她在自己跟前行过大礼。 而今后,甘棠对金嬷嬷也不会再生信任了。 甘棠把匣子拿回来时,失魂落魄的,直到卫琴姐姐在一众土匪名录里找到两个曾奸污过她的土匪,甘棠才打起精神来。 “卫琴姐姐,只这两人吗?你再看看可还有你见过的土匪?” 当年甘棠父母兄长出行也带了近三十人的护卫,在加上些车夫女侍小厮,一行有五十几人,能把五十几个人杀绝了的土匪,绝不可能是小土匪或散土匪,一定是手底下有人的大土匪才能将他们一气虐杀干净。 卫琴姐姐又细细翻了一遍,突然她惊叹,“姑娘,姑娘,您瞧瞧这人像不像咱们大郎君。” 甘棠顺着卫琴姐姐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尖眉鼠腮来形容的皮肤黝黑的男人。 甘棠得到山匪录后,就认真看过这些可能是她仇人的土匪,但她从没想过这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丑邋遢没精神的男人,是自己特别特别英勇神武的兄长。 甘棠的兄长三岁识千字,五岁能成识,七岁能成文,十五岁被天家注意到,被点为那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殿下的伴读,十七岁能被授官了,却不欲入朝堂还想在进学两年的积极少年。 若说是毁容了,甘棠都不觉得她温润如玉的兄长会往这个方向毁。 “不像。”甘棠坚定否认。 卫琴见甘棠眼里有嫌弃,忙翻篇去认人,最后她又认出一人来,然后就在认不出旁的土匪。 甘棠也不纠结,这些土匪一但成了一股势力,轻易不会散伙,抓到一个就等于抓到了一窝,她照样可以报仇雪恨。 “卫琴姐姐,待这些土匪被抓了,被判刑时,我在去信与你。” 卫琴姐姐当年九死一生,还是经历了那般折辱后,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后来她虽然寡淡于情爱,可她的事业做的很好,她如今也成了能庇护她人的人,她的阴霾早已经散去大半,若是能让她亲眼见着那群土匪罪有应得,她的余生只会有阳光有新鲜空气,不会再有阴霾。 其实便是那些土匪没抓到,卫琴也满足于自己现在的生活,她此时更关心甘棠。 甘棠从备婚到成亲,准确说是到今日发现自己公爹婆母不信任她之前,她对于入吕家做吕家新妇,都欢喜的不得了,卫琴见她好自己心里也高兴。 第八十九章 心中伤 但自刚刚闹了那一出,甘棠脸上就没笑容了,便是卫琴指出土匪,甘棠脸上笑容也好肃穆也罢,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 卫琴一看就知道甘棠心里又起了症结。 当年甘棠惊闻噩耗后,沉默的连话都不会说,也不理人,无数医者都说她是有了心结,日后待人只会更小心谨慎,更脆弱,若是有人对她不好,让她受到伤害,她就会再陷入自闭里。 卫琴舍不得看到甘棠加重症结,“姑娘,咱们姑爷对您是顶好的,相信他无论何时都会与您一头。” 听卫琴提到吕循,甘棠没忍住抱着卫琴哭起来。 吕循下朝时,甘棠都还没哭好。 从李嬷嬷醉儿熏儿那处知晓自己爹娘干的事,吕循牵着甘棠就去找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讨说法。 这时候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又很好说话了,便是给儿媳道歉,他们也不扭捏,堰国公甚至还给出许诺,若是需要派遣军队,守北军可以出人,让那些土匪尽早落案。 甘棠谢过两位长辈的安排,就和吕循离开了吕家主院。 吕循一路牢牢牵着甘棠,回了屋子,他就把那本山匪录除卫琴姐姐指出来的三人的画像外都点火烧了。 “都是这东西闹出来的,卿卿,你莫气你自己,你气我罢,是我最近在外头要办些事,未对爹讲,让爹害怕我再犯糊涂,他们才来动你的东西。 卿卿,你打我两下出气也使得,莫气恼了,你若是有损伤,我会心疼死的。”吕循看着甘棠,语气认真缱绻。 甘棠双手环住吕循的脖子,惶恐说,“夫君,你是我在吕家的底线,他们谁我都可以不信任不亲热,我可以不去在乎他们对我好或不好,但你一定要永远站在我这头,一定不要骗我,不然我就没办法了,我会恨死你的。” 吕循知道甘棠此时情绪波动其实很大,他被甘棠箍的很紧,他想他的脖子怕是红了,可他不想挣扎,他想他的小妻子好。 他才刚教会她的小妻子改口叫她夫君,以后他们还有好多要磨合要学习的东西,他怎么能弄丢了她。 “好,卿卿,我对你定永远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循郑重承诺。 翌日。 甘棠送卫琴姐姐离闫隆城,临走前她又跟卫琴姐姐说了一次,待抓到人后,她会去信给她的话。 卫琴拍着甘棠的手背,欣慰的说,“姑娘,您真的长大了,处事也周全了很多,夫人在天有灵看着也必欣慰,您在吕家和姑爷好好的,有龃龉了莫为了那口气,就与姑爷僵着。 夫妻之间,便是在深厚的情意也是耗不起的,当年夫人和郎主相处,无论是谁的错,是谁先招谁生气,他俩都会半个时辰后就给对方台阶,您与姑爷这般相处也是好的。” 甘棠点头,“卫琴姐姐,你莫怕我会因着昨日的事和夫君置气,只要我晓得他的心是向着我的,我就不怕在别处受委屈。” 卫琴满意的连连点头,然后对甘棠行了一礼,便跨上马车。 甘棠直到瞧不见人影了,才准备回家。 她刚回身就见似乎也是送人离去的吴清韵眺望着菩河水路。 甘棠想了想,又戴上帷帽去与吴清韵见面。 吴清韵认出她,往后退了好大一步,然后没甚生气说,“夫人,贱妾泥猪瓦狗之身,恐污遭了您,您还是离妾远些吧。” 甘棠僵硬的站在原地。 时下,无论什么阶层的男人都可以去本司三院成宿成宿不归家,但只要是良籍的女子却不可和本司三院的女子有半点交集,不然这些良籍女子会被那些风言风语诟病成行为不端,若其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还会让整个家族都跟着蒙羞。 甘棠其实至今和吴清韵也就只有一次见面,那次她还不知晓她的身份,加之吴清韵当时情况危急,和后来事情的走向,她都是被隐藏起来的,就没人注意到她曾和吴清韵见过面,自然外头也没传出什么中伤之语来。 甘棠听得吴清韵的自贬,她没来由的有些心酸,“你莫这样说话,我夫君和我说过你的事,我理解你,你不是猪狗,你是梅花,常言梅花香自苦寒来……我看过律令,教坊司的女子不像三院女子,只要你有了钱赁的起三街附近的屋子,就可搬出来住,不必成日都在教坊司,我问过我夫君教坊司如你这般女子的情况……” 甘棠想给吴清韵提供些帮助,可吴清韵冷笑着打断甘棠的话,并似嘲讽一般说,“夫人怕是不晓得三街附近的屋子有多贵,在教坊司呆到老死的女子一辈子的积蓄,也只赁得起三五年,而那些屋子又是谁的呢,某某御史大夫的?某某将军的?某某王侯的?夫人不觉得,教坊司女子以血汗挣来的钱最后还要还给那些男人,是个笑话吗?” 教坊司的女子说来是官妓,可以成天见那些达官贵人,便是去达官贵人家表演也使得,可和三院女子相比,她们简直苦的不能再苦,她们白天要习歌舞曲艺,晚上得无偿应召陪侍那些达官贵人。 是,可能有人会说,教坊司女子的恩客都是社会上层人物,能陪侍他们,是她们的福气。 可是这个福气,她们不想要! 三院女子得陪侍鱼龙混杂的恩客,可她们能得到真金白银,之后还能被人赎走或是自己最后从良,教坊司的女子却不行,因为她们的父兄丈夫是犯了错的,而她们受了他们的供养,所以只要他们找死,她们就也没有活路了。 若是女子也可以上战场打仗、去朝堂做官,就算是战死,死的尸骨无存,就算是被权利算计而死,死的极其没体面尊严,她们身处教坊司的女子也愿意那般活着。 凭什么一边不许她们做这做那,让她们只能靠父兄丈夫供养,一边一但她们父兄丈夫找死,她们就也得跟猪狗一般活! 若是男女对调一下,那些受了女子供养的男子愿意因为女子找死,就如猪狗一般活吗? “吴娘子,世道是不易,让一人从出生到死亡,要受多次雕琢,要经历多次难过的坎,可是每一日该升起的太阳会升起,该刮的风会刮,该下的雨会下,该落的雪会落,这时阳光不在你处,未来风雨未必不会到你仇视之人那处,若有法子能让自己过得好点,还是该选的。 我是怜惜你的遭遇,才来同你说话,那是因为我与你同处一个世道,同为女子,今日的你未必不会是明日的我,我并非是想对你施以怜悯,我只是想在我力所能及之内,助你一番,你若是觉得我折辱了你的自尊,我向你道歉。”甘棠言必,对吴清韵真诚的行了一礼。 吴清韵侧身躲开甘棠的行礼,最后也没给甘棠一个好脸色。 她承认她是嫉妒甘棠,她原先也是如她一般的鲜活少女,若是她的父亲真的贪污过国库银两,她不得不受波及,她也想的通,也能接受这世道给她的折磨,大不了她就三尺白绫抹了脖子,清清白白离开这人间。 可她父亲没有贪污,她父亲是因为她不肯做那畜生的小妇,那畜生为了报复,才让她父亲卷入纷争的。 若是她父亲在天之灵知晓,吴家落败是她识人不清,只怕在阴曹地府都要将她除族才肯投胎转世。 甘棠有些失神的坐上马车,回堰国公府。 吕循下朝来,见甘棠还愁眉不展,换了官袍就又带着她出门。 吕循没对甘棠说要带她去那里,她就安静的由他带着到目的地。 最后两人停在一处可以说是荒地的白石地上,并未开发过的地方,因白石过多,连草都没长一根,又因如今已是十月中旬,天气越发肃冷,此处更显荒芜寂寥。 “卿卿,这处原本是要修一个粮仓,当年我和温恕寻了好久才寻到这么一个地方。 此处离东菩河只有四十里路,又高出东菩河五十米,四周有白石山,想毁坏粮仓的歹人才到山脚,就会被山头的守粮官员发现。 此处地广,建八百小粮仓或三百大粮仓,都可行。 卿卿,你晓得苻朝才刚消战二十年,陛下他大行修养身息的国策,聘了许多农学博士来研究禾苗,粟米,黄米等物的生息规律。 具体的我也不懂,但似乎是说将禾苗撒进稻田里之后,集中育苗,然后在选出好的苗种,每亩地就可多收一石谷子。 我算过,若一亩地多收一石谷子,那这座粮仓没几年就能屯满,待这里屯满粮食后,就是苻朝在陷入战乱十年,都不怕会饿死百姓。 若非温恕这两年事多,顾不上这里,白石仓早成了闫隆城最大的一个粮仓。 我近段时日就是在忙此事,我一开始怕爹不许,就像集合官员议成此事后,在与他说,不想竟让他误会我又犯浑,去动了你的东西。 卿卿,我在此替爹向你赔个不是,你若现在还不愿消气,就不消,我之后再多做些事,让你晓得我心是在你这头的。” 第九十章 梨遇难 “但我到年前怕都会忙碌起来,少有空闲,你莫多想是我想冷着你,让你在家里孤立无援,只能主动和爹娘低头。 你是我的卿卿,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你独个儿在家的时候,把礼数尽到即可,其它的都莫理。” “夫君,你自忙你的,我虽替不了你外出办差,但不会让你在外还要烦忧我和爹娘闹矛盾。 我晓得你心向着我,不会让我受委屈,我就很满足了,我初为吕家新妇,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事我会尽早翻篇的,只你在让我缓缓可好,我只要几天就能翻篇了。” 要说脑子清楚的人,容易成事,吕循本意就不想对甘棠隐瞒自己在外头行事,所以他能在甘棠面前毫无保留的剖析自己,然后在说些情话让甘棠感动的一塌糊涂。 若非是一些偏执情绪不由人,甘棠真的想跟吕循信誓旦旦保证,她独自在家时会谨守新妇本分,不让公爹婆母为她操心。 吕循给甘棠整理着披风,温柔说,“自然是行的,卿卿你想在吕家做什么都行,我俩已经成亲了,吕家也是你的家。” …… 吕循说他到年前都很忙碌,那是真的忙,时长三两天都回不了家。 甘棠晓得好歹,吕循是向着她的,她的公爹婆母之后对她也报以歉疚态度,给她送东西道歉的送东西道歉,贴人去找土匪的贴人去找土匪,她几天后,就主动消散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认认真真在吕循回家住时,让他能得热汤热菜吃,不回家住时,她就看着天气,给他做冬衣冬袜大氅,让他出门办差时不受冻。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凡不用为着生计奔波的人都甚少出门。 甘棠每日除非必要也不爱出她和吕循的院子,物极院。 这一日,天光因为下雪格外亮白,恍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甘棠正坐在暖炕上给吕循做冬衣,李嬷嬷就拿了一张拜帖过来。 是甘氏前族长夫人如今的老夫人甘二婶递来拜帖,说是要带着亲家三姑娘过府和甘棠说说话。 甘棠是吕循的嫡妻,甘家就是吕家正经的亲家,故而便是拜帖写的是此等理由,吕家也没推拒理由,门房一收到拜帖,就及时把拜帖送到甘棠跟前。 只是,甘二叔过世还未有百日,虽他的葬礼低调,但甘梨她们要守孝,按理说,便是亲家也不该此时上门。 甘棠想了想,还是没拒绝拜帖,而是让甘二婶和甘梨下午些时候过来。 许多天未回家,好容易归来得半天空闲的吕循听得此消息,老大不高兴,不过最后他抱着甘棠胡乱啃了一通后,还是离开内宅,去了外院书房办公,避免和甘梨见面。 甘二婶和甘梨过来时,甘棠已经让人备好茶等待她们到来。 各自见礼时,甘棠暗暗观察了下甘二婶和甘梨的面色。 两人面容上都有划不开的愁云,甘棠不由想不是甘家内宅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或者是被她丈夫那个自恋狂说中了,甘梨还觊觎他? “二婶,梨儿妹妹,你们快坐,天气湿冷,喝口茶暖暖身。” 这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甘家闹灾荒了,那唇干白的。 甘梨抖着手端茶,甘棠瞥见忙让醉儿去帮她端茶。 终究那杯茶没饮尽,甘梨就抖着身子跪下,哭求,“求长姐救救我。” 甘棠大惊,眼神示意醉儿熏儿去把候在外头的侍候的女侍喊远些。 待醉儿再归来,甘棠才让甘二婶和甘梨说话。 甘梨又跟甘棠讲了一个故事,这次她没化名,而是直接用了真实的名字。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她本人和李伯爵府的世子爷李陌。 甘梨说,“棠儿姐姐,去年年初,李伯爵府的当家夫人带李世子来家里做客,其用意是想相看橤儿姐姐,我小娘,就是路娘子知道后,就想让我也去伯爵夫人跟前露露脸,我没答应,我小娘就胆大包天给李世子下药,欲让我与他先成事,之后无论我是做妻还是为妾,她都要把我塞进李伯爵府,我提前发觉了此事,就带着李世子跳进水里,躲过此祸,也因此结识了李世子。 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但我从未想过李世子他一直记恨我把他丢水里的事,几个月后我和娘去参加别府宴会,他私底下找了我一次,跟我说我天寒地冻的把他丢进水里,害他病了好长时间,他要报当初我把他丢进水里的仇,他带着我去水边,晃了我好几下,我之后很害怕,便好长一段时间都未出过门。 后来就是今年橤儿姐姐不好,我听娘的安排,把爹做的事告诉你,我们从监狱司回来后,你让我在甘府附近下车,我走回家时,又遇到了他,他对我又一通威胁吓唬,我原以为他是为着姐夫不让我做媵妾来的,不想那次他就生了要纳我做妾的心思。 棠儿姐姐,我知道我出生不高,攀不上李世子的妻位,可我也不想做妾,娘已经为我寻了一今年得上榜的进士,我与他都过了纳吉之礼,不想爹逝世了,这亲事便得耽搁下来。 本来他家愿意等我,但不知怎的,他家竟生了要与三叔父家淳儿姐姐结亲的心思,就对娘和二哥提了退亲。 后来我知晓缘由了,是李世子从中作梗,他故意让那本与我定亲的进士老爷的族叔晓得淳儿姐姐的存在,然后激他家与我退亲,另和淳儿姐姐结亲。 李世子与我说,若是我再敢去嫁他人,他就再折腾一次,让我只能入李伯爵府。 棠儿姐姐,我真的从未想过和李世子有任何干系,可是……可是他真的干的出来这些事。 姐姐你大婚那日,他就乘机抢走了我的玉佩,后来我没听他的,求娘让那进士尽快来家里下聘,他……他就趁我出门给我爹采买祭品时,抢走了我的……抢走了我的……再之后,我拿簪子划伤了他,才没被他继续……羞辱。” 甘梨半天都没说李陌在她出门那次抢走了她的什么,不过看甘梨越来越白的脸,甘棠也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了,怕是甘梨的私物,什么手帕项链香囊都低级了,而是那在私人些的私物,比如小衣衬裤。 而这些东西要怎么获得呢?那就只有宽衣解带了。 不怪甘梨怕成这样,要是换做甘棠,甘棠也怕。 其实无论婚前还是婚后甘棠都见过李陌,不过几次见面都有吕循陪着,李陌虽年纪也不大,但对着她向来是有礼的,半点轻浮样儿都看不出来。 “梨儿,你当真不愿入李伯爵府?”甘棠追问。 甘梨不住给甘棠磕头,“我不愿,我不愿,棠儿姐姐,李世子根本只是拿我当一玩意,我若是因为失贞于李世子入了伯爵府,我真不知该如何在他嫡妻手底下活,我有羞耻心的,届时我宁愿要一杯毒酒下肚,也绝不侮辱门庭,让家族姐妹受辱。” 本来,如果李陌老老实实按照规矩去甘府提纳妾请求,便是中间要等的时间长一些,甘家可能还会拒绝,但只要他运筹得当,只要他使得甘家人点头了,甘梨这个当事人才没有说不的权利。 可李陌用了所有法子里最蠢的一个,让甘梨名声有损的入他李伯爵府。 他根本没想到,这样对甘梨,甘梨会受到多大伤害。 要么甘梨直接在甘家丢了命,要么甘梨入李伯爵府,然后被他做当家主母的娘不喜,被李陌未来的嫡妻记恨。 内宅妇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比其它事少硝烟,届时甘梨娘家算不得李伯爵府的亲家,不能正大光明上门帮她,夫家她又孤立无援,她就只能在受尽折磨后,走上黄泉路。 可能时下有不少女子为着攀龙附凤,愿意行此等事,但甘梨她是正派女子,既然她出身不高,那她就不去肖想自己得不到的人和物,老老实实的接受自己能得到的。 那个进士老爷,她虽没见过,听说也大了她近十岁,可她依旧很欢喜嫁他。 李陌已经成了她的噩梦,她就是死了也不想和李陌有一根头发丝的关系。 但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了。 李陌的威胁,甘梨相信他敢付诸行动,尤其那一次,她还差点戳瞎了他。 李陌对她也是恨之入骨了。 她想活着,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甘棠把甘梨扶起来,“别磕了,你姐夫和李世子有些交情,我让他帮着劝说一二,若不成,我就将你送走你可愿意?我于这世间还能信任之人只有我外祖父一家,所以我只能送你去西川你可愿意?” 十一月的天虽已经冷的刺骨,但也不至于让一个穿着体面暖和的人入了温暖的室内许久后,还会不住打寒颤,甘梨却浑身都冰的可怕,好似她只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一般。 甘棠会解释送甘梨去西川,是因为她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甘梨送到那里去后,就不让她回来了。 第九十一章 劝李陌 李陌就是手再长,就是日后当上伯爵爷了,也不可能在西川还是卞氏独大的时候,将手伸到西川去逼迫甘梨就范。 且毕竟时下车马慢,就算李陌最后真的犯浑,把他和甘梨的事捅出来,但甘梨届时都去了西川,她未来的夫家只要一直在西川,就不会知晓此事,甘梨在西川还是有安逸日子过的。 “我,我愿意,长姐,我愿意,便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也愿意,我只想堂堂正正的活着,不想被人威胁。”甘梨想都没想过,就应下了甘棠说的法子。 甘棠看向甘二婶,甘二婶也沉重点头。 此厢甘棠给了保证,送甘二婶和甘梨回家后,她就去将吕循请回内宅用晚膳,并在膳后洗漱时给他说了甘梨和李陌的事。 老实说,甘棠现在对李陌意见很大。 首先,十月中旬的时候,甘棠和她婆母堰国公夫人出门去参加宴席,遇着过齐湘郡主,齐湘郡主与她说,她相中了李陌,李陌的娘也相中了展昙,只等在看看,若事能成的话,她两家就结为儿女亲家。 展昙如今和甘棠关系不错,她本也觉着这是门好亲事,在齐湘郡主跟她打听李陌时,她就把自己心中的李陌为人跟齐湘郡主说了,因李陌和吕循是兄弟,她还为李陌说了许多好话。 现在,且等着看吧,若是李陌敢犯浑,她一定搅黄李陌和展昙的婚事。 其次,甘棠虽然对甘家二房的人不多亲近,但人都是喜欢聪明人的,甘家二房除甘二叔一个神经病外,便是不嚣张跋扈的甘橤,也看着可爱的紧,甘棠和她们到底是血脉亲人,她心里未尝没生过亲近她们之意。 只是现如今,她还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想待她亲眼看到那些土匪伏诛了,她就能毫无芥蒂的跟甘家二房来往了。 所以,按理说,展昙和甘梨都是甘棠认可的妹妹,李陌是彻底惹着甘棠了,要是李陌敢犯浑,她定会想法子让李陌连她两个妹妹的衣角都沾不到。 最后,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甘棠怎么看都觉着自己丈夫是个正派人,为何会结识李陌这么个刺头,李陌若是敢带坏她夫君,她还是不会放过他。 吕循听了甘棠的话,瞧甘棠气鼓鼓的模样,也敛了笑意,正色道,“卿卿,李陌他有此等心意我还没看出来,我看到他眼角的伤时,还以为他真是摔着,不甚被他的玉簪戳了下。你放心,我定会劝住他,也绝不会像他那般行事,我说过我只要你一个,你已经是我的妻了,别的再好,我也看不上。” 甘棠原先很生气,十分主观的一边骂着李陌,一边把事情复述给吕循听。 现在听吕循毫无压力的讲情话,她脸上的红晕更甚,不由娇羞,“你这人,都成亲这般久了,怎么还老说这种话!” 吕循瞪大眼睛,把甘棠的脑袋扳正,让他俩能四目相对,“久?卿卿,我俩才成亲九十一日,百日都还未到,你就嫌久了,你可是明年就会嫌我待你没新意,会嫌我古板了?” “……”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怎么来的这么突然,还有她都只大概晓得她俩成亲三个月了,他竟然精确到日头,幼稚死了。 甘棠主动亲了下吕循,然后积极解释,“不是,夫君,我……” “语言太苍白,卿卿身体力行告诉我吧。” “……”就知道最终目的是这个,现在才刚用了晚膳呢,那有这么早就歇息的! 吕循想方设法把话头拐到这上面,是因为一来这段时间他忙,他俩的聊天时间骤然减少,而每天不跟甘棠说说话的世子爷,心里老不舒服了,二来甘棠马上要来葵水了,甘棠来葵水这几日,他不能动她,所以他于此事上就积极的很。 世子爷将自己的世子夫人作弄的上气不接下气时,以最亲密之处抵着她,用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说,“卿卿,你马上要来葵水了,今夜由我说停可好?” 事必后,甘棠表示,不好,不好,由这龙精虎猛的男人说停,她命迟早要没。 在这事上死掉,也太丢脸了。 第二日,吕循又天不亮冒着风雪出门,如今天太冷,吕循不许甘棠送他到二门,甘棠就在屋内看他离去,然后缩进温暖的床铺继续补觉。 几日后,吕循顶着额上三道抓痕归家。 甘棠看的一阵心疼,那伤像是猫抓的又像是人挠的。 一刻钟后,甘棠知道了始作俑者是谁——李陌。 甘棠的事,吕循就没有不放在心上的,所以他在离家的那天,就抽空把李陌喊到他如今办事的衙门,与他说了让他打消纳甘梨做妾的事。 李陌和吕循,自皇太子被废以来,就一直吵吵闹闹的,但因两人目标一致,所以没几天两人就会合好,这一次,李陌却跟被下降头一般,吕循才刚开口,他就动手了。 吕循一开始没防备,就被李陌在额上抓了这么一下,但好歹他比李陌大了四五岁,没两下他就将李陌捆在椅子上细细与他分析他为何不能纳甘梨为妾的事。 吕循说,“李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反对你心悦你嫂嫂的妹子,毕竟情爱由心不由身。可你瞧瞧你干了什么事,一开始就威胁吓唬你嫂嫂妹子,要把她丢水里,后来怕她应了与你嫂嫂一道入堰国公府做媵妾,你又去威胁她,之后还抢她玉佩抢她私物,意图让她名声受损。 你与我说你这是心悦对方,我看你是和你嫂嫂妹子有仇吧。 甘家是什么门庭,你是第一天在世家跟前行走吗?若是你家庶妹遇着你这么个刺头儿,你这个伯爵府的世子爷是会把你庶妹给出去做贵妾,还是一杯毒酒了结她,省的她污遭了你家其她姐妹的名声。 我晓得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你定是认真盘算过,你嫂嫂妹子的身份,伯爵爷和伯爵夫人不会应你给她妻位,可妾位,便是贵妾,你如今身无尺功,甘家定不会应你把一族之长的庶女给你做妾,所以你只能用这个法子把人要过来。 我也相信你,若你真得手了,你不会让人害了你嫂嫂妹子的性命,你也会好好对她,可你能对她好一辈子吗?要是她以如此行径入了伯爵府,今后你娘你的嫡妻看她不顺眼,你要如何护她,她届时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别瞪我,若是你敢宠妾灭妻,你家爵位就等着被削吧,再者,你嫂嫂的妹子如今视你如洪水猛兽,就算你想尽办法把人弄到身边,可若她心存死意,你如何拦的住,防的住。 金集邺和吴娘子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金集邺野心太大,所以他不能给吴娘子妻位,但吴娘子乃吴氏嫡女,如何能去做妾,吴娘子也不是没想过寻死换家族平安,可如今她家活着的也只有她和那被罚去做苦力的兄长了。 李陌,我信你不是第二个金集邺,干不出他干的那些事,你在仔细琢磨琢磨,你到底是想要你嫂嫂妹子这个人,要她的一颗真心,还是想花好月圆个三两天,就要她凭白送命。” 吕循在李陌这个年纪,就已经记挂甘棠记挂的,看不进别的女子,若是他身边有女子想勾引他,他一定会让那女子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那些年,他和金集邺还没闹翻时,他也不知金集邺和吴清韵有这么一段。 和金集邺闹翻后,他去查金集邺,查出这段事时,都惊的不知该说什么,他就跟宛如重新认识了一个人一般。 吴清韵家虽在朝中并无实权,可大儒之家,谁不尊敬,吴清韵的兄长,他们也都是认得的。 金集邺明面上对吴家尊重的不得了,暗戳戳却想让自己口口声声道伯父兄弟的人家的嫡女做妾,这简直是站在别家门口丢臭鸡蛋一般的羞辱人。 吕循看李陌还跟初生小牛犊一般,眼睛瞪的溜圆,他无奈叹气,然后拍了拍李陌的肩,把李陌嘴里的布条又塞紧些,“此处人多,你要是闹起来,事就瞒不住了,所以李陌,你尽快想清楚罢,我也好放你回去。 你也不想想,你就算只想和你嫂嫂妹子花好月圆个两三天,之后就将她丢在一边,那你让你嫂嫂堂房庶妹做小妇,你之后见着我喊什么?究易兄?姐夫?还是我一房妾室娘家姊妹的丈夫? 李陌,除非你能给你嫂嫂娘家妹子正妻位,不然别说甘家,就是我,我身后的吕家都不会让你成事。 你抢走的东西我已命杨升去拿回来,你今后别再见你嫂嫂妹子了。 我之前不是与你说了,既然如今殿下不愿出来理事,你就再去读两年书,几年后,什么都会散的,若你到时心头还有念想,只要你有法子娶你嫂嫂妹子,我定全力助你,不然我们的兄弟也做到头了。” 吕循说了许多话,也陪李陌坐了许久,虽然李陌此刻很狼狈,可吕循仍未心软半分。 第九十二章 淳亲事 入夜,李陌泄了气,眼睛不在像被招惹了的小牛犊一般瞪的溜圆,而是露出两分茫然无措来。 “松开我,小爷要如厕,要更衣!”李陌憋屈喊。 吕循在案几边忍不住笑了下,他不由想自己十五六岁时,甘棠去了西川,他娘要让他与她人议亲,他是否也如李陌一般满身不甘心。 似乎……是的。 吕循去把李陌解开,李陌推开吕循,呲溜一下就冲出府衙,往李伯爵府奔。 李陌回府后,抓着自己的近身侍从问,他锁在深柜里的东西可还在。 近身侍从见李陌一脸怒气,小心翼翼答,“爷,白天杨升说您让他给您带些东西,撬开柜子把东西拿走了。” 李陌双手攥成紧紧的拳头,他怒吼近身侍从,“你怎么不拦着,小爷要是要拿东西,会不找你吗?” 近身侍从犹如狗血喷头一般,蔫着脑袋。 他们家爷看着气势昂扬,桀骜不驯的很,可最是崇拜大皇子殿下与堰国公府世子爷,连自己会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藏在何处都会告知他们,他一个做近身侍从的怎么会想的到时长晴三天雨三天的他们家爷这次真生气了。 李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看自己放东西的深柜,但吕循身边的杨升和桥童两人最是妥帖稳当的,那会留下一丝一毫给他。 就是他当初吓唬甘梨,要把她丢进水里时,甘梨死死挂在他身上掉下的发丝都被一气拿走了。 李陌一脚踹翻小几,然后去抬起那盆被他细心照养了一年多的梨树就要往地上砸,关键时候,他又自己收了手,把梨树轻轻放回高脚台上。 “阿铁,从今儿起,爷在和吕循说话,爷就被乱刀砍死,就是死不了,也只能半身不遂的躺榻上,你要是忘了提醒爷,让爷在和吕循说话,爷拉着你殉葬。” 阿铁贴在门框上,无奈摇头,又来了又来了……这次发的誓太毒了,等他回头和吕世子说说,让吕世子先和他们爷说话,这样毒誓就破解开了。 …… 甘棠听吕循把自己和李陌的谈话复述一遍,看着吕循额头上都几天了,还在沁血的伤,不满说,“这都什么人啊,怎么能动手呢,也就是现下天冷,不然就要起炎症了。” 甘棠忙让人去拿药,吕循一把将甘棠搂进怀里,怜惜的擦着甘棠已经红彤彤的带着湿意的眼睛,安抚道,“卿卿,其实并不严重,只是这几天遇着雪,才好的慢些,我在出去个七八日,就能得闲了,届时我定好好养着,还一个身上没有一点伤疤的夫郎给你。” 甘棠轻掐吕循胳膊,“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戏弄我,白石仓的事就不能等年后开春了在做吗?如今天越来越冷,这都快过年了,你也不能在家。” “想我了?……”吕循还想继续调戏甘棠,可看甘棠仍生着气,他就敛了神色说,“卿卿,此事得在年前做成,才能少生变故,若是年后再去谋划,我辛辛苦苦跑了几个月,功劳最后就要全被金集邺占了。” 甘棠瞪大眼睛,入冬之后闫隆豪门世家都进入修养身息状态,便是家中有喜事将至的,也不会在此时举办。 而近日吕循又时长不在家,甘棠对外头的变化了解甚少,她还记得上次吕循把吕二弟带回家时说,金集邺被罢官了,怎么这么快又出来了? 虽然知道金集邺不可能一直闲赋在家,毕竟皇帝陛下连吕循隐瞒铁矿的事都忍下了,金集邺也不是酒囊饭袋,照如今的局势,他没多久就会起复。 只是,这也太快了吧,才两三个月居然就官复原职了。 “夫君,他如何得官复原职的?白石仓的事如今行进到哪一步?”说话间,醉儿熏儿两人已经把甘棠要的伤药拿来。 自家姑娘和姑爷感情甚好,为防她们看着什么不该看的,李嬷嬷早交代过她们,只要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在屋里,若无别的吩咐,她们就去耳房伺候,所以醉儿熏儿拿来药,就齐齐退出房间。 甘棠也很顺手的给吕循一边涂药一边问话。 吕循享受着甘棠对他的小意温柔,是半点心都不想分出去,可他也晓得不说是不可能的,他的小妻子会为此生气,这可不划算。 “他靠着比我先一步提白石仓的事官复原职了,如今已经定下白石仓修建在年后动工,明年先修五十个小粮仓,之后再逐年增加,待旧粮仓装满了在修新的。” 白石山一带地势绝佳,简直是再难找出第二个最适合做粮仓的地方,所以吕循一开始就想一鼓作气把粮仓修好,然后慢慢储存粮食进去。 可如今国库并不充裕,且要是按照理想状态,平均每亩地用农学博士提的育种法子,增加一石粮食,那也得七八年后才能把白石山的所有粮仓装满。 所以,金集邺提出先修五十个小粮仓出来,然后再随着粮食的逐渐增多,逐年增加新粮仓,这样不至于让国库太过紧张。 陛下觉得金集邺的主意好,就采用了他的法子,然后本来该是吕循一人的功劳,就生生被金集邺分去一半。 “卿卿,你亲亲我。” “……”怎么事情又拐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甘棠原想骂吕循不正经,但见吕循神色不善,颇有些郁闷,她就乖乖顺顺的亲了他嘴角一下。 吕循把头靠在甘棠肩上,“卿卿,我这头又少了一人。”吕循说的没头没尾。 其实这句话还是离不开修建白石仓这桩事,吕循不是没想到一气修如此多粮仓,国库压力会很大。 但当时有一个他极信任的同僚,一再提出不一样的想法,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和他吵起来,就说在议一议。 那知就是这在议一议,这事就被金集邺先一步上达天听,几乎一瞬就让他几个月的奔走化为泡影。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臣子,曾想将他家庶女塞进堰国公府给他做妾,他没答应,金集邺答应了,那臣子就倒戈了。 甘棠听了吕循的补充,抬手轻拍他的背,“夫君,荀子云: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大皇子殿下是凤凰,你是俊鸟,故而无论他落魄还是荣耀,你都始终跟随他,那金郎君顶多是虎狼,身边也只能聚集齐些猛兽来,便是一时显赫风光,日后也只能在凤凰的光辉下夹缝生存。” 吕循听的心里舒展,他亲了甘棠两下,才说“卿卿说的是,只有那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的鹓鶵才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既然生了二心,早些离开才是好的,不然日后被他们坑害了,才不值当。” …… 吕循又外出了七八天,之后就闲在家里。 而这时,甘二叔的百天也到了。 甘二叔虽然葬礼办的简单,但之后的烧七丧仪都未减免,这百日就是丧葬礼仪的最后一礼。 这一日,尚在三服之内的死者的亲友都要去为他最后祭拜一次。 甘棠和吕循两人,一早就去了甘家。 无人时,甘棠问了甘二婶和甘梨,近日李陌可有来说些有的没的,两人均摇头,甘棠才算就此放心,只对她们再次保证,开春后,若李陌还贼心不死,她就将甘梨送到西川去。 这头甘棠和甘二婶与甘梨的话说的差不多,就要各自忙自己的事去,那头三叔父三叔母便带着他们的儿女前来祭拜。 甘棠观三叔父三叔母面对甘梨时面带愧色,一开始还没想起来是何缘由,再看甘梨和甘淳,她就想起了,甘梨当时说的,原先该是与甘梨议亲的本榜进士和甘淳议亲去了。 这事甘棠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内情,甘家女儿又不是萝卜白菜,凭什么被一刚出炉的寒门进士挑挑拣拣,若那进士是因李陌威胁,才不得不提退婚,还情有可原。 若他只是因为怕得不着甘家一个姑娘就想要另一个姑娘,和甘家牢牢攀住关系,那这人别说中了进士,就是中了状元也不能要。 甘棠和三叔父一房寻了个能说话的房间。 她先开口问好,“三叔父三叔母近日可安好?淳儿姐姐你近日也可还好?” 甘淳如今和苏州岳氏退亲成功,又和一新晋进士议亲,虽然那进士家境一般,但她见过那进士,是个懂礼晓进退的,她愿意嫁与这般的人。 三叔父三叔母并甘淳都答了,甘棠才进入正题,“听闻如今与淳儿姐姐议亲的人家原先是二婶给梨儿妹妹择的,有二十四了是吧。 这个年纪就中了进士,是个有才气的,只是娶妻到底是晚了些,如今梨儿妹妹要守孝,若是继续与梨儿妹妹议亲,三年后,他都二十七了,二十七岁才娶正妻,是有些为难他。 可是,三叔父,咱们甘氏的女儿也不是萝卜白菜,淳儿姐姐虽然前次定亲不顺,但也并非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来攀关系,你们去了解过那进士为人吗?” 第九十三章 年初一 闻言,甘淳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这事的内情她也知道,那进士会转过来与她议亲,就是因为年纪不等人,但她此前听闻,那进士是愿意等甘梨的…… 所以…… 甘淳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念头。 那进士寒门出身,他家族已付不出更多余力助他,若是他在无得力岳家相帮,今后仕途会走的很艰难,所以,那进士来娶她,并非是因为怜惜她前次议亲遭遇的风波,想护着她,而是因为他想攀着甘氏,让自己仕途顺利些吗? 三叔父见甘棠脸色不大好,晓得她是不大满意如今事情发展成这一步,忙解释,「那李进士家家境贫寒,早年间为了读书,误了议亲之事,如今一朝成龙,便有许多人想攀附,但他不愿意让那些曾对他拜高踩低过的人家的女儿做他的嫡妻,他还说甘家于他有恩,他无论得了甘氏那位女娘,都会视若珍宝。 他家族叔来与我说起这事时,我也以为那李进士是有不正之心,后来打听才晓得,原是李进士的双亲为了供他读书,曾受过苦,如今身子都不大好了,若是他等了梨儿三年,之后又遇到双亲亡故,要回家守孝不说,他的亲事又得等几年。 原也不是等不得,只是李进士的双亲希望在死前见着李进士成亲,所以他族叔就带着李进士跟梨儿退了亲,来和淳儿议亲。」 「那他不能去看别家女儿?非来攀着我甘家?」甘棠听的眉头皱的更深。 闻言白了脸的甘淳,脸色一下艳红不已。 三叔母见状打了一下甘淳,然后羞愧说,「棠儿,你淳儿姐姐自与岳家退亲之后,就去庵庙里住了一段时间,她在那时与李进士见过面,他们俩……也是情投意合的。」 这甘棠还能说些什么,跟甘淳据理力争,说那进士还是有想借她攀着甘家的心吗? 甘淳现在的样子,她从前也有,她自然晓得甘淳心思。 可是甘淳虽是小宗之女,但她的出行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身边定是有女侍护卫的,那李进士如何就这般轻易在庵庙里见着人了? 甘棠回家后,吕循见她愁容满面,问了缘由,甘棠也不瞒吕循,把自己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闻言吕循刮了下她小巧可爱的鼻子,颇为自豪的说,「与我家卿卿做姐妹,当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甘棠囧,「胡说什么呢!若是商音妹妹……」甘棠顿了下,才快速说,「若是小四小五小六小九几位妹妹日后遇着一个正邪不清的人,我就不信你做长兄的不会着急上火。」 「我自是会替她们把关……卿卿,商音的事,若能转圜,我定会让她结不成此亲。」提到吕商音,吕循眸中露出一丝涩意。 吕商音明年春就要嫁人了,嫁的人家是尤家。 尤家是皇后娘家陈氏二老爷的正妻娘家,吕商音未来夫婿是尤氏的嫡长子。 从前国朝只有一个皇子,大家都在往一个方向上努力,就算有为自己家族谋划的私心,但也不消考虑朝廷派系,结亲时就没了那么多顾虑,哪成想,后来皇太子会被废,后宫又多了一个皇子,凭白生了诸多变数出来。 想当初,那尤氏嫡长子还是金集邺带来给吕循和大皇子殿下认得的,尤氏来找吕氏结亲时,吕循还为尤家嫡长子说过好话。 现如今,尤家嫡长子和吕循早没了来往,而当初结成的亲事因只差亲迎一礼,也没法退了。 本来今年尤家就派人来请过期,但因吕家说要给一族嗣子筹办婚事,抽不开空,就推到了明年。 而明年,吕商音十七岁,尤家嫡长子二十岁,亲事再推脱不得,吕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才四岁多点时就得抱着哄抱着睡而长大的妹妹嫁给如今与他政权不合的人 家。 且那尤家本家还不在闫隆,而是在闫隆城百里之外的一座城镇,若到时吕商音真受点什么委屈,他才叫鞭长莫及。 「夫君,你不是给商音妹妹寻了几个武婢和会武小厮做陪嫁了么,只要咱们商音妹妹行事站的住脚,尤家就欺负不着她,而商音妹妹心里有数着呢。」 吕商音要嫁尤家之事,吕循曾提出一个法子,让吕商音装病,最好狠狠「病上个三五年」,最后两家和平退亲,反正吕家门第在这儿摆着,到时就算吕商音年纪大点,也委屈不着她。 但吕商音拒绝了此提议,时下的人家以宗族为单位繁衍生存,毫不夸张说,若是今儿传出堰国公府嫡长女身子孱弱不善生养,明儿整个闫隆城包括帝都方圆百里的城郭都会晓得堰国公府一族的女儿们都身子孱弱不善生养。 如今家里还有四个妹妹,吕商音不舍的为一己之私,就害了自己几个妹妹,甚至是她未来的侄女们。 所以,在吕循殚精竭虑给她想法子的时候,她反而是最乐观的一个,还笑呵呵跟吕循说,「大哥,你如今怕尤家欺负我,是因为我吕家势不如金陈两家,那你和二哥还有爹就赶紧努力,让吕家胜过金陈两家,那样我今后在尤家就能横着走了。 若是尤家真敢往死欺负我,我就往身上弄两道伤出来,然后一举告到府衙去,届时你与二哥可无论在干什么都要去帮我撑腰啊。」 吕商音虽是弱女子身,能做的事不多,但亦是豪气云天的人儿,她已经有了入尤氏之后的打算,便是婚后生活不如意,她亦会好好活努力活。 实在不行,她就啃次老,让她爹跟兄长们,把她未来丈夫调来闫隆,最好是调去北军营,到时在她吕家的地盘,她看她夫家还能如何欺负她。 …… 吕循眉间郁气还拢的深厚,甘棠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眉心,最后她直接亲吻上他,勾起他心底那点念头,也不管此时还是白日,就闹做一团。 事必后,甘棠揉着腮帮子,慢吞吞说,「夫君,商音妹妹的事,咱们都尽最大的努力助她,我在那里有个宅院,若是到时她在尤家过的不舒心,尽可搬过去住,或者我雇些打手在那院子里住着,若是商音妹妹需要人手了,就直接去那里找人。」 餍足后的吕循也伸手去给甘棠揉腮帮子,「卿卿,那进士能见着你家堂房姐姐,怕李陌那小子没少出力,如今那进士和你家姐姐正好着,怕难拆开,但那进士的为人我会继续着人去查问,若他是个不成器的,我会出手阻止他和你家堂房姐姐来往。」 甘棠点头。 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当如是。 …… 吕循第二日,下朝要回家之前,去了一趟如今大皇子殿下居住的上梁街。 不出意料,他被自家府兵拦了。 他也不欲在大街上和自家府兵打起来,就特别倔强的站在街口不走。 等了一会儿,如今大皇子殿下的侍卫袁辉就从上梁街出来。 吕循一把拽住他,两人就在那群府兵的大眼瞪小眼和不知所措中,聊了两句。 府兵不知所措,是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自家世子爷进上梁街,可他们世子爷在上梁街外和大皇子殿下的护卫说话,他们能拦着吗?他们需要拦着吗? 应该是不需要的吧,因为世子爷也没多耽搁,一炷香都没有,他就走了,所以就是不需要拦的吧。 如今大皇子殿下身边只有一内侍和一侍卫陪侍在身侧,故而会些拳脚功夫的侍卫就会出来采买东西。 吕循也是找人观察了许久,才摸清袁辉多久会出门一次,知晓袁辉今日又会出来采买,便特意在今日等着袁辉。 吕循在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只跟袁辉说了白石仓修建被重新提上日程的事,他让袁辉一定要把此事告知大皇子殿下。 至于之后大皇子殿下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执着,总之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大皇子殿下早日走出来,其它的都不重要。 …… 进入腊月,腊八之后就是年。 时下,除夕之夜,宫内有宫宴,宫外大臣家家户户都有团圆之宴,但每一年,皇帝陛下都会赐菜入大臣之家,以昭示作为皇帝的皇帝陛下本人,对臣子们为国家殚精竭虑的用心的感激。 今年有些不同,因为被废太子后顺位成为大皇子殿下的符温恕已有两年未入宫参加宫宴,去年皇帝陛下也不管,就跟皇室没大皇子殿下这个人似的。 今年,皇帝陛下给诸如堰国公府,金府,陈府,李伯爵府,于府等人家赐菜时,也让内侍给大皇子殿下送了几个热汤热菜过去。 一般情况,除夕之夜得了赐菜的人家的家主带着家中儿郎第二日要入宫拜谢天恩。 这桩事原到了这里都还是常规流程,但大年初一,堰国公带着吕循入宫拜谢天恩时,一顶暖轿从他们身边疾行而过。 宫里有规矩,正德殿前,除非是身负危及国家安危消息的传令官才可疾行,不然就是皇帝陛下本人都不能在正德殿前喧哗。 第九十四章 音闺宁 除夕夜得赐菜的十户人家,一家主一儿郎共二十人,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那暖轿一直入了正德殿主殿。 如今苻朝没有德高望重到能直接以暖轿抬着入正德殿的人,吕循心里几乎呼之欲出一人的名字。 符温恕。 果然,他们十户人家的二十人到正德殿长梯下时,被皇帝陛下身边的内官拦住。 内官带着职业微笑说,「给各位大人,郎君请安,陛下今儿召了太子殿下,如今正和他说话呢,还请各位大人郎君在偏殿稍后。」 在场的人敏锐捕捉四个字,太子殿下。 这整个苻朝都知道符温恕被废太子顺位成了连个品阶都没的大皇子殿下后,成天是不上朝不问政也不出他给自己圈起来的一方地界,就像彻底颓废了一般,而皇帝陛下也不管他。 如今皇帝陛下的第一大内官居然如此称呼符温恕,若有人只当这是普普通通的一桩事,那日后自己怎么死的,他一定闹不明白。 人群里的吕循几乎要止不住嘴角笑意,皇帝陛下终于理自己儿子了,只要符温恕也低个头,那这几年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霾就都会消失了。 半个时辰后,暖轿又从正德殿正殿被抬出来,十户得陛下赐菜的人家共二十人也分成两排,和皇帝陛下行礼问安,并感激皇帝陛下赐菜之恩。 吕循自自己六岁起,就跟着自己老爹在年初一入宫拜谢皇帝陛下赐菜之恩,那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他倒背如流,所以他就悄悄走了一个神,试图拿眼去看皇帝陛下。 此时,皇帝陛下正端坐在上首,明显也不怎么感兴趣的和自己的臣子说客套话,而宫殿内侍却在收拾一根约有两指粗的麻绳。 吕循心里大惊,这麻绳不可能是符温恕拿来的,那就只能是陛下拿来的,那它的用途是什么? 捆着符温恕进宫?还是陛下怒极时想拿这根麻绳弄死符温恕? 吕循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可他也不能在此时问皇帝陛下把符温恕召进宫来要干嘛。 就这么在正德殿呆了两刻钟,十户被赐菜的人家就各自回家过正月去了。 现下天气寒冷,堰国公和吕循都很讲温度的乘了家中玄青辎车,吕家的马车才进了回堰国公府的必经之路,阔水街。 大皇子殿下身边如今唯一的护卫袁辉就拦停了马车。 袁辉一脸着急,「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今儿一大早陛下就召了几人来把我们殿下捆进宫里去了,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我没了入宫令牌,根本进不去皇宫,你们快想想法子啊。」 吕循想到那根二指粗的麻绳,正要说他跟着袁辉去大皇子殿下如今的住处看看,堰国公就拉住他,对袁辉说,「殿下已经出宫回几思园了,你快去伏侍他吧。他当是无事的,你莫太担心。」 袁辉得到话,就狂奔回如今和大皇子殿下的住处。 吕循看着自己被老爹拉着的手,敢怒不敢言,「爹,您拉着我作甚,我又不去干什么,我就去看看殿下情况。自打您和殿下聊过之后,我人才到上梁街就会被撵回来,我都多久不知殿下消息了。」 堰国公瞪吕循,「你如今给我老实点,赶紧把白石仓的事办妥,陛下左右会护着殿下的命,如今他就是要吃些苦才晓得甜,不然就等着几个月后被皇后娘娘胡乱指几个女子恶心他去吧。」 吕循愣,如今他半点大皇子殿下的消息都探听不到,所以他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又要给大皇子殿下找媳妇了。 「爹,温恕如今就算只是一普通皇子,他的正妻侧妃也不可能是什么破落户人家出身,皇后就算真想这么干,陛下不会许的,大臣们也不会许的。」吕循辩驳。 「这事你少打听,这天下能操心殿下婚事的不是你我,而是陛下和皇后,若殿下还跟这两年一般消沉,你看陛下会不会过问皇后为他操办婚事一事,如今陛下定已经跟殿下说了此事,就看他能不能想得通了。」 堰国公说到最后,目光也悠远怅然起来,要说让他冷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如今这般落魄,他会感觉好过就有鬼了,可是他那位学生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就是成了天底下最好的医者都帮不了他过心关。 …… 出了正月,春天也来了。 这一年春,十六岁的李伯爵府世子爷入国学读书去了,听说他还申请了住书院,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惹得他娘又心疼又想骂小儿没良心。 这一年春,白石仓开始动工,吕循作为监察官员,常常两三天不回家,但每一次他回家都要给他的小妻子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他的小妻子爱弹琴爱作画,他就给他寻各种上好的颜料和绝世琴谱,让她开心,让她不至于自己一人在家时,无所事事,老担忧他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这一年春,吕循终究没想到该如何阻止自己妹妹不嫁入尤氏,在亲迎礼那日,他背着泣不成声的妹妹上了花轿,然后和吕家族亲一路将她送到尤家。 这一年春,养好身子的吕家二郎,不再嚷嚷要回军营去,而是拎着个小包袱就住去了距离闫隆城有百里远的,自己妹妹夫家的,隔壁三条街的,分属他嫡亲大嫂的宅院内,成天操练他大嫂雇来的打手。 吕二郎还毫不遮掩的把这事传出去,使得原本尤家当家夫人想在自己长子携新妇来拜见她时,狠狠折腾新妇一遭的想法胎死腹中,当然那日尤家新妇吕氏商音也没让她们得着好。 一个月后,时间来到四月中下旬。 因吕商音夫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故而吕商音行的是另一种回门习俗,即在夫家住一个月后,回娘家住三日。 吕商音要回来这日,堰国公夫人提前一晚就睡不好,第二日还是甘棠扶了她好几次,她才不至于在等候女儿归来时,不甚摔下高椅。 吕商音气色不大好,其实她涂了脂粉,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眼下青黑一片,额上也有几颗痘痘。 就算堰国公,堰国公夫人,吕循几人为她做了千百般打算,她在婆家还是吃苦了,完全不似在家中时一般,便是也忙碌也可见她脸上的满足和希望。 人前,堰国公夫人使劲儿忍着,人后堰国公夫人一口一个心肝儿,你受苦了,叫的甘棠和吕商音都红了眼。 不过……甘棠今日才发现自己这位嫡亲小姑有说书的天赋。 吕商音和自己娘亲大嫂抱头哭了一场后,就特别乐观喜气的说,「娘,我在尤家根本没人敢给我使脸色,新婚当夜,尤大郎君他过时不入青庐,我去好声好气将他请了来,那时我吕家族亲和他尤氏族亲都在呢,他那敢给我摆脸色,臭着一张脸就来了。 当夜他不愿与我行周公之礼,我就割了他的手,拿元帕在他手上抹了一遭,他当时都傻眼了,跟呆鹅似的,不过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呢,自顾自就睡了。 第二日,我和尤大郎君去拜见舅姑,舅姑装聋,喝了儿子茶不喝儿媳茶,我忍着跪了一盏茶时间就起身了,还对我舅姑说,「公爹婆母,医书上说,人在咫尺之内听不见别人说话超一盏茶时间,便是有罹患耳疾的风险,公爹婆母,今日是媳妇见舅姑的大日子,您二位不忍我受到冷落,拖着病体来喝我这盏茶,媳妇很是感激,可我作为新妇却不能不识大体,得快快请医者给你们看看病。」就很顺其自然的把我要奉给舅姑的鞋袜收了回来。 他的弟妹见尤大郎君没穿戴我给他准备的衣物,就奚落我想让 我没脸,我就在他们向我行礼时,让他们行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然后才接了他们的茶。 你是不知尤大郎君的弟妹有多弱,不过行了近一盏茶时间的万福礼拱手礼,都还没似我被折腾的跪了一盏茶时间呢,就跌跌撞撞,两腿晃得如没长好的小树杈一般。 我可是尤家长房嗣妇,怎能不关心爱护弟妹,于是我就让大哥给我找的一个会医术的女侍,好好给他们问诊一番,尤其是我那没长脑子的才十四岁的嫡亲小叔,我的女侍当时就出了诊断,说他肾虚体软。 然后我就劝告我那没脑子的小叔,跟他说他小小年纪应当节制,不然日后于子嗣上会艰难的很,那让我未来弟妹可如何是好,我那未来弟妹是我婆家三叔母的娘家幺女,只怕现如今亲事要在议一议了。 他原想让我没脸,没成想我先让他没脸,娘,我厉害吧。 之后几天二哥带了一堆打手住在尤家不远处的事传出来后,我舅姑他们就不敢让我一直伺候他们用饭,不敢让我成夜成夜伏侍他们了。」 瞧瞧,吕商音多会说故事,明明她在婆家受了折腾,可她一番言语下来,倒像是尤家人被她捏在了手板心似的。 第九十五章 似说书 甘棠从吕循哪儿,还知道吕商音那个会医术的女侍问诊完尤小郎君后,尤家人都嚷着要把吕商音女侍卖了,但吕商音的女侍是吕商音的陪嫁,苻朝明令禁止夫家不得动新妇嫁妆,不然新妇夫郎要被打六十脊杖,这可是会把人打残的。 再者若是尤家敢卖吕商音的人,吕商音就有借口同尤大郎君和离了,所以当时那女侍大有要闹大的念头,可惜最后被尤大郎君止住了,不然吕商音可能在成亲第二日就能回家了。 除此之外,尤家还干过下吕商音面子的事,尤家在吕商音刚进门没两日,就领了一个已怀孕两月有余的通房来她跟前,要她喝妾室茶,吕商音喝茶喝的是很爽快的,可之后她就让人端了一碗落胎药给那妾室,然后直接把她挪到据说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格外适合养病的庄子上去了。 其实吕商音喝茶时也讥讽了那通房两句,因为时下的大户人家都有嫡妻未得嫡长子之前,小妇不可怀娠的规矩,当时吕商音就毫不嘴软的讥讽那女子不干净说不得腹中孩子不是尤家的种。 以及尤家规矩混乱与她从前做姑娘时听闻的尤氏家风大相径庭,怕是教导出来的女娘也会行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她回娘家时可得好好跟她娘家得一品国公夫人诰命的母亲与得了陛下赐婚并在成亲当日就破例得三品国公世子夫人诰命的大嫂说说,让想来看戏的尤家女眷都臊的没脸。 这事,本来就是尤家因为事先就做的不对,世家大族明明都默守陈规着嫡妻未生嫡长子之前小妻不得有娠的规矩行事,不然就凭吕商音干的这事,尤家一定会大骂她妒妇。 而吕商音也不是没被骂过,那妾室原是她婆母房里的女侍,尤大郎君十五岁之后,就被送到了尤大郎君身边,本来尤大郎君的娘和那女子就商量好,日后尤大郎君的正妻进门了,抬她做妾室的,哪知她这么不长眼,这时候怀孕,非要来扫吕商音面子。 而吕商音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她很晓得,自己只要在道义上站得住脚,尤家就欺负不着她,所以她会立刻马上软硬兼施的让尤家众人晓得她是什么脾气。 而那怀孕的妾室被送走那天,那妾室就骂了吕商音妒妇,吕商音当时笑意盈盈也看不出气恼,只是贴着那妾室的耳说了一番锥心之言。 吕商音说,「你到尤大郎君身边有五年了吧,前四年半你都好好的不曾怀孕,怎的在我这位嫡妻进门前的几个月就有了身孕?听说当初婆母送了你和另一个女侍给尤大郎君,你猜猜在世家大族都守着嫡长子未出世之前,妾室不得怀孕的规矩时,为何单你怀孕了?是你那顿避子药没吃吗? 还是你该不会以为你的尤郎更欢喜你一些吧?可今儿我要把你送走,你的尤郎是知道的呢。小姑娘真可怜,若是去外头寻个人家也是幸福的一辈子,偏来做了刀下鬼。 你放心,我给你寻的庄子,是很适合养病的,你好好盘算下你这些年有没有做过恶事,若没有,你在那庄子上是活的下去的,若有,那你可就活不下去咯,若你就这般死了,那可得找准了真正害你命之人呐。」 吕商音脸上带笑,话语却冷的瘆人,她说到找准害你命之人呐时,还拿手指着尤府主屋方向,最后那妾室是情绪崩溃的被她送走的。 这事,尤家还是不敢声张,因为尤家站不住脚。 吕商音刚进门就沾了血,可算让尤家人晓得畏惧,之后她婆母除了让她熬夜伏侍,不给回房睡,不给她窥探尤家内务,就在没闹出幺蛾子来。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吕商音就这么一边闹一边数着日子来到了今日,能住自已家,她自然是更开心的。 未防尤家欺负她,甚至是谋害她性命,她在过去一个月,都是和自己会武功的会医术的女侍们同吃同住,这般 需要绷紧了精神过的日子,她能有在家里时自在就有鬼了。 甘棠看着吕商音跟个旁观者一般把自己过去一个月在待她不善的夫家经历的事,以一种还算欢快的语气和节奏说出来,心里涩涩的。 她想,这般乐观强大的女子,不该只能过这样的日子,继续受此等磨难,她应该早日得到解脱,得到幸福生活的回报。 甘棠为吕商音担心,可能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五月端午那几日,大皇子殿下符温恕乘着船一路从西到东,逆菩河而上,最后又赶着一辆牛车去了白石山看工匠修建白石仓。 那天他和吕循遥遥相对,之后又聊了两句,就进宫去了。 而吕循回家后,连在石头堆里打转了一天,染了灰尘的衣物都还没换,就抱着甘棠在院子里转圈,差点把她甩飞。 最后甘棠无奈的领着已经傻了的夫郎去屋子里里换衣服。 这头,他们夫妻二人刚换好衣服,那头堰国公就着人来请吕循去外院书房议事。 待吕循在回来时,吕循脸上的喜悦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如乌云压城一般的冷躁。 甘棠从不俱和心情不好时的吕循说话,她让醉儿熏儿几人离开房间后,就去独坐在青案边的吕循身边,问他,可要写字,可要她给他磨墨。 吕循提着笔,然后又放下,他纠结的看着甘棠,「卿卿,陛下和温恕这许久之后的见面,并不愉快,如今陛下已经找人就着温恕如今住的几思园修府邸了,陛下他还不欲恢复温恕的东宫尊位。 皇帝陛下还准了皇后娘娘全权操办温恕亲事,皇后娘娘几次想害死温恕,他会给温恕寻什么可靠女娘做正妻?」 上梁街无疑也是帝都闫隆城的好地段,闫隆城有百万民众,能在那里置宅子的不会超过百人,可符温恕原来是何身份? 一国储君,未来的苻朝接班人,上梁街就是再好,也不会好过东宫好过皇宫。 如今二皇子还活的身子孱弱,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也不是特意咒他,而是那二皇子真不是一副长命之像。 吕循私心觉着,皇帝陛下就是曾对二皇子抱过希望,如今也该想明白利弊,若是扶二皇子上位,二皇子生母娘家不得力,他必会被记到皇后名下,那届时苻朝江山就要改姓了。 现如今,处在皇后娘娘要继续扯符温恕后腿的时候,皇帝陛下还不插手,随着支持大皇子殿下复位的一众臣子心里越来越没底,到时候吕家真是独木难支了。 「夫君,你晓得陛下和大皇子殿下因何闹不愉快吗?」 初时,就是连吕循都不晓得皇帝陛下要废符温恕东宫太子位的缘由,甘棠想这么久了,吕循该探听到些眉目了吧。 果然,吕循已经晓得了些缘由,「是因为温恕生母,卿卿,温恕的生母亦姓陈,但温恕生母陈氏和当今皇后陈氏是实打实的两家人,当年陛下登基后,就废了温恕生母的后位,杀了温恕生母陈氏一族。」 甘棠大骇,「可当今陛下手腕并不多严厉……」甘棠突兀止住话头。 其实当今陛下的手腕挺严厉的,去年那些想杀大皇子殿下的刺客,他行的威慑手段就十分血腥,只是他素日里并不太爱杀人,甘棠也和他没交集,所以下意识认为当今陛下是位仁君。 若当今皇帝陛下真是一位仁君,那吴清韵就不会出现在教坊司,那些刺客的家人就不用在惊惧中死亡。 「那大皇子殿下的生母娘家可是犯了事?」甘棠寄希望与符温恕生母娘家是有错处在先,陛下容忍不了。 吕循冷笑一声,「当然有,他们欲杀陛下扶当时还只有两岁的温恕上位。」 这就死得其所了,说难 听点,皇帝陛下都是篡位的,你一个臣子仗着家里出了皇帝陛下原配妻子和苻朝皇长子就想搞死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不让你死一死,都对不起他辛苦篡位一遭。 甘棠觉得皇帝陛下会杀符温恕生母一家是说的过去的,但看吕循脸色,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又问,「事情就是这般的吗?」 吕循拉着甘棠的手一道研墨,「当年陛下想杀了温恕。」 甘棠手猛的顿住,便是吕循还握着她的手,都没在让她有动作,「可那时,宫闱内只有大皇子殿下一个皇子啊。」 「卿卿,陛下从来都不喜爱温恕,所以只要温恕不如他意,他就会不高兴,不理温恕。」吕循不由为自己视为兄弟的君上抱屈。 今上成婚晚,生子也晚,三十多岁才得一个儿子,之后便是他妻妾成群,内院也再无女子传来有娠消息。 要说今上有问题,大皇子殿下和如今的二皇子殿下出生了呀,要说内院女子有问题,那不能各个都有问题吧。 反正不管今上有没有问题或者是那群妃嫔有没有问题,总之整个宫廷这么多年只有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皇帝陛下就是疯了也不能把独子杀了呀。 第九十六章 盼郎归 皇帝陛下若是无嗣,朝堂不是又要乱许多年。 「夫君,我听糊涂了,你说陛下不喜大皇子殿下,不待见他,可之后他给了大皇子殿下太子尊位,去年他被刺客刺杀,陛下也为他出头了,今年,你不是说正月第一日,大皇子殿下还被陛下召见了吗?这一切都该是向好之势呀。」甘棠真的想不通这些事的脉络,眉头皱的紧紧的。 「当年温恕的命是三舅母保下的,立储也是三舅母劝的,如今陛下要留着温恕的命,爹说是温恕长成了陛下心目中的储君的样子,陛下并无换储君之意……可是我根本看不出来陛下拿温恕当储君看,历来那家储君后宅女子家世平凡了?」 吕循语气愤慨,甘棠却震惊于皇帝陛下竟和自己三舅母有这般渊源。 甘棠从前年纪小,在西川那几年,因为和自己好友嫆嫆时常一道玩乐,而三舅母又喜欢嫆嫆,所以两人经常在三舅母院里一呆就是一天。 那时候,她对自己三舅母最大的印象就是,毒舌。 嫆嫆不善诗文歌赋,三舅母就说她大字不识一个,粗鄙无状,甘棠不会骑马射箭,三舅母就说她花架子。 也就是嫆嫆心大,被骂了也不害怕三舅母,不然甘棠早躲着自己三舅母了。 前年赐婚一事闹出不少风波,卞家人为了宽甘棠心,对她简单的说了几句如当今皇帝陛下视自己三舅母如亲妹一般,凡三舅母想的事,皇帝陛下就没有不应允的话。 后来,三舅母向闫隆去了两封信,没多久甘棠就能备嫁了,若非大皇子殿下后来擅作主张把赐婚圣旨送来西川,只要再有半月时间,甘棠就嫁在西川了。 「陛下这般信我三舅母?」甘棠心里有点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一转头她就把这些想法抛出九霄云外。 若是陛下喜欢三舅母,当年便是他没登基,也可纳了三舅母做妾妃,如何会任由三舅母嫁去千里之外。 「卿卿,陛下其实是个特别护短之人,你可还记得去年军检处诬告你违规带军士入闫隆城的事,本来陛下就已经很偏帮卞氏了。 后来你视作姨母的齐湘郡主去陛下跟前告状,说皇后娘娘和金集邺嫡妻对外婆不恭敬,金集邺嫡妻还顶她的嘴,无礼的很,让陛下给她做主。 没多久,陛下就罚了皇后娘娘禁足,还令金集邺嫡妻齐氏除非年节,都不要再进宫去说些有的没的给皇后听,便是齐氏娘家齐侯府也被陛下传口谕训斥了。」 甘棠放下墨锭,转而问,「夫君,你可知皇后给大皇子殿下寻了那些人家的女子?你与我说说,我之后参加内宅妇人的聚会时,多注意下那些人家。」 吕循现如今也不知皇后会给符温恕找什么样人家的小娘子做正妻,其实如今他还有的忙。 皇帝陛下还不准备复符温恕东宫太子尊位,但也不欲让他以一皇子身份娶妻,那他就要为符温恕从中周全,至少让符温恕得封的是王位,若能有封号最好,若没有便先没有了,总之什么公侯伯子男这五等爵位,只要吕循还能挣扎,他就要竭力阻止陛下封符温恕这几等爵位。 因为只有符温恕地位越高,便是有皇后从中作梗,与符温恕相配的女子的身份也才会越高,日后符温恕想重回东宫的阻力才会小些。 …… 吕循回家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两三天到现在五六天才抽空回一次,有时便是回了也不住家里,只匆匆吃一顿饭就离去,甘棠晓得吕循那是怕她独个儿在家胡思乱想,所以五六天急匆匆回来一次,让她见着他全须全尾的,身上也时刻都配着她给他求的平安符,宽她的心。 时间就在焦灼中进入六月。 如今天越来越热,燥的人连门都不想出。 甘棠拿 着团扇一边扇风一边看着那幽幽羊肠小道。 如今甘棠的生活,有聚会邀请时她积极参加,没有聚会邀请时,她就在家和堰国公夫人并也要学着打理家事的四妹妹管理好偌大堰国公府,若得闲了,她还会做些方便携带的吃食,有时是给她那许久才回得来一趟家的夫郎携带在身边,得空时吃了,有时是她院里的人分食吃了。 不过即使甘棠每一日都过得格外充实,每日午膳与晚膳时候,她都会站在廊下看着那青砖小路,羊场小道,过了用膳时辰后,她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处理家事,照顾弟妹,参加宴会,于宴会上打听各家女眷从自家夫郎那里听来的消息。 这一日,吕循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彼时甘棠正在堰国公夫人的院子,隔壁威勇侯府刚生了一个小郎君并做完月子的大堂嫂也在。 几个人原本是在商量甘棠娘家堂房姐姐甘淳七月中下旬后的婚仪送何贺礼,突然听闻吕循归来,堰国公夫人和甘棠面上俱是欢喜。 堰国公夫人主动解甘棠围,让她去看看吕循可有需要携带出门的东西,甘棠匆匆行礼,便退出房间。 甘棠离去后,大堂嫂抱着她才刚满月的孩儿,淡笑着说,「二叔母,弟媳与大叔夫妻情谊深厚呢,若是他俩有了孩儿,怕不是连孩儿都顾不上了。只是弟媳也进门快一年了,怎还没消息传来?」 堰国公夫人看着那小小婴孩,若非她早知道她儿子宝贝他媳妇,一定要他媳妇在身子骨最好的时候在生孩儿,此刻她真不免要嫉妒一番,「棠儿年幼,晚两年怀娠于她也是好的。」 「幼清,你这胎怀相好,又一举得男,孩儿瞧着也健硕,你若想好好休养一遭再怀娠也成,可你房里那几个妾室不是安分的,你最好有两个嫡子后在让她们怀娠,不然日后你的嫡幼子就要遭罪了。」堰国公夫人真诚建议的同时也转走了话题。 毛幼清逗弄着孩儿,淡声说,「二叔母,我自小就管着毛府内宅,我爹偏宠庶子,连个妾室也敢欺我姐弟妹三人,我早见惯了她们的手段,对付妾室我是不怕的。 只是家里如今事多,我先养着这个孩儿,待时局稳定些了在怀娠吧,不然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毛幼清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可是她从小到大,从娘家到婆家都没人可以依赖,早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怀娠期间她实在分不开精力,只能求助与自己夫郎有隙的吕家二房,她其实心里很不安稳。 就算她心底晓得她这位二叔母,堂房弟媳对威勇侯府并无贪恋,可她终究是要依靠着自己的夫郎而活。 别的先不说,若是夫郎不喜她,她如何能有孩儿,她得牢牢抓着夫郎的心,让那些妾室在她手底下翻不出花来,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儿在吃一遭她做娘亲的吃过的苦。 「你是个好孩子,你娘家弟弟与小妹如今也长大了,你家后院那小妇欺负不着他们了,待你娘家弟媳进门,若是那小妇还敢把持中馈不放手,我吕氏也不是死的。」 毛家内宅,自毛幼清母亲和继母先后离逝后,原都还好好的,可在毛幼清十岁,也就是十年前,毛幼清父亲突然跟疯了一样宠爱一个妾室,使得那妾室接连生下孩儿不说,他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偏宠年幼庶子,只要是嫡子有的庶子都有,嫡子没有的庶子私底下也能有。 原本毛幼清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好好替他幼弟幼妹守着家业,可这时候堰国公夫人来了毛家,说要聘她为威勇侯世子为妇。 想当初毛幼清同意嫁,也和堰国公夫人讲了许多条件,最后得威勇侯爷与堰国公爷双双点头,她才上了吕家花轿。 「多谢二叔母。」毛幼清抱着孩子给堰国公夫人盈盈一拜,便也离开堰国公府回了自已家。 …… 甘棠从堰国公府主屋往物极院是一路小跑,但行到半路,她就见着了来接她的吕循。 她欢喜的跑到他身边,微微喘着气快速问,「夫君,你可有时间换衣,可有空闲用膳?若马上要走,就让桥童快快去物极院,把我给你准备好的包袱带上。」 过去的一段时间,甘棠一开始见着好几日不归家的吕循回来时,还会细细准备一番,让他用膳沐浴休息,但吕循忙碌,有好几次都让甘棠白费心力。 吕循歉疚,甘棠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还怕自己拖了他后腿,之后吕循得空回家来,她就先问过吕循能在家留多久,若只有一瞬,她就只把自己每天都会准备好的包袱给他带上,然后目送他出门,并默默期待他下一次归家。 吕循一手牵着甘棠,一手拍着她的后背,跟她说,「外头的事定了,我之后有三天假,咱们慢慢走回去。」 甘棠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那双翦水秋瞳,不知何时就泛起了水雾。 吕循到物极院院门口见甘棠眼睛都红了,抱着她就往屋子里走。 甘棠在天旋地转间,看着那些偷笑的、忙装瞎子的女侍小厮,不仅眼睛红了,脸也红了。 第九十七章 听我的 她就是突然听到吕循有三天空闲,又见他风尘仆仆,发丝凌乱,眸中带血丝,有点心疼又有点感慨而已,怎么他就突然跟地上有火药一般,将她抱了起来。 吕循将甘棠放到桌上,双手抵在她身侧,甘棠心跳如雷的支撑着自己,任由吕循看着自己,如狂风骤雨将至般亲吻自己,直吻的自己只能无力攀着他,跟随他,才不至于跌下桌来。 「唔,夫君,你先休息下,我先伏侍你沐浴洗头,这事……夜里在……可好?」唇瓣刚得逃脱,甘棠气喘吁吁的抵着吕循,揪着自己已经被扯开的衣衫,羞窘说。 吕循经甘棠提醒,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何打扮,这次他外出七日,因条件不好,他便没沐浴洗头过,衣衫也只换过两身,实在污遭的很。 「卿卿,我们一起洗。」明明就算只是他单洗,甘棠也会在他身边给他添水备衣,他却还是不想放开甘棠。 甘棠耳目轰的一下就红了,成婚快一年时间,那事上他教了她许多,可是她当真是小瞧他了,花样竟这般多。 「不正经,夫君,这事你得听我的,你先洗漱,我让厨房给你备些小食来,你吃了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夜里……夜里由你喊停。」甘棠越说声音越小,但见吕循不怀好意的又要来扯她衣结,她很果断的拍开他手,「你若是现下不听我的,我就生气不理你了。你得空闲这三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别来找我,我予你的生辰礼,你也别想见着。」 吕循的生辰在六月上旬,但那时他忙的厉害,连碗长寿面都没吃着,现下都快七月了,甘棠只能给他补过。 「卿卿,生辰礼换成你我共浴可好?」吕循试图商量。 甘棠叉腰,阴恻恻看着吕循,吕循很识相的怂了,「不换,不换,卿卿给我的,我都要好好存着,怎能换呢。」 甘棠转头走出屋子,让人烧水的烧水,做小食的做小食,她自己进屋后,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吕循眼巴巴望着她,她去给他找来衣物时,还是亲了他薄厚适中的唇一下。 「夫君,晓得你在外头虽辛苦,但行事结果该是好的,所以现下很是高兴,再闹腾你都有精力,可我担心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往常我都睡过去了,你也不停,你这段时日在外头定没休息好,你不能仗着年轻就只管胡闹,日后病来了,也不好,你就听我的罢。」 吕循见好就收,「那明日我们共浴!」 「……」甘棠想,她总有一天是要把吕循踹下床的。 这个流氓!明明成婚前也不是这样的,怎的成亲后就跟虎狼一般,怎么也满足不了。 「夫君,你与我说说你最近在外头干成了何事?」打吕循,甘棠舍不得,于是她只好干巴巴转移话题。 吕循由着甘棠给自己解衣,感叹,「没良心的夫人,要解我衣我就站着给她解,我提这事就不许。」 「吕循!」 叫名字了,吕循忙停止嘴欠,说起正事,「这一个多月,我和一些大臣使陛下愿意封温恕为超一品亲王,陛下也许了要给温恕择个字做封号。 卿卿,为一品亲王的温恕,就是皇后一党要给他择妇,也不能明目张胆给他择些家族不得力的小娘子为正妻。 只要正妻是好好择的,什么侧妃庶妃就算门第不显也无事,我就不信日后得了温恕正妻之位的人家还会那般忠心的效忠金陈两家!」 符温恕还有很大的赢面,若是成了他的正妻,日后就可能是太子妃,皇后,若是在符温恕还在被皇帝陛下考验的这几年生了孩儿,那这女子的地位就彻底不一样了。 吕循就不信,闫隆城里有可能出一个王妃,太子妃,皇后的官宦人家,几年后还会那般 忠心金陈两家。 「夫君,那你打听出皇后娘娘给大皇子殿下择定了那户人家的姑娘做正妻吗?」 「汤氏。」 「可是官拜二品的特进光禄大夫汤家,如今汤大人很是风光,三五年间也被陛下赐过菜,可他家的儿郎……不大得力呀。」甘棠有些怀疑的说。 在过去一个多月,甘棠积极参加帝都世家大族的宴会,也听过那些夫人们就此事的讨论。 首先皇后娘娘不会选一心支持符温恕复位的人家的女娘给他做正妻,其次,就是朝中真正的中立派之家的女娘,也不是皇后娘娘的最佳人选。 所以最后皇后娘娘要给符温恕择妻的人家,一定是效力于金陈两家,极力上书陛下要把二皇子培养起来的人家的女娘。 汤家就是这样的人家,她也听过一耳朵,不过当时并不是最终结果,那时汤家也只是其中一家,所以她只潦潦打听了下汤家的情况。 闻言吕循冷笑一声,「汤氏何止是儿郎不得力,他家还是温恕倒霉的第一天,就举旗倒戈的墙头草,如今成天上书让陛下给二皇子殿下赐字,并昭告天下如今苻朝新添皇子的小人。」 甘棠要说话,外头传来水烧好的消息。 甘棠暂停说话,让人安置浴桶,放热水,待做好这一切,她发现她若是想和吕循继续说话,那就得让吕循的小厮杨升和桥童出屋去,可这不就是她和吕循单独相处了嘛。 她突然后悔,自己怎么就嘴欠,这时候问起了吕循朝堂变化。甘棠不自然的咳了两声,然后让杨升和桥童出去,自己伏侍吕循沐浴洗头。 甘棠一待脱了吕循的衣物,就催他赶紧去浴桶里,然后特别自然的继续刚才的话题,「夫君,汤家如今就一位汤大人得力,如今汤大人瞧着年景还好,可说来也就这十几年的事,陛下如今正龙体康健,大皇子殿下眼看还上不了位,十几年后二皇子都能娶妻了,就算汤大人家又回到大皇子殿下的阵营,也给不了大皇子殿下什么助力啊。」 吕循任由温暖的热水从他肩背浇下,「卿卿,从前商音时,爹想过把商音给温恕做良娣,后来我与温恕都觉得若我家女娘入东宫,我与他的关系就不纯粹了,所以我俩就一起打消了爹的主意,让商音与尤氏定亲。 我为温恕殚精竭虑的同时,温恕也为了我考虑,若商音做了温恕良娣,日后她有了皇子,我家与金家未必不会斗起来,但温恕拒了爹的提议,转而让商音和尤氏结亲,我家和金陈两家关系就近了许多,便再无闹起来的可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若是到后头吕氏和金陈两家还是要闹一遭,家里会把四妹妹给温恕做侧妃,若到时能废了汤氏女让四妹妹做温恕正妻,吕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吕循和金集邺从前就有些小矛头再别,只是两人都还能控制自己,若几十年后,符温恕登皇位,若吕商音和金氏女都得入东宫,两人都得了孩儿,两人的母家都很昌盛,那他俩家的矛盾未必不会闹得更大。 符温恕那时毕竟认陈皇后为母,那陈家就是他外家,金家就是他舅公家,他不可能不管他们。 而吕家,有时候都不得不叹服,人与人相处是讲究缘分的,符温恕不止有吕循一个伴读,但他俩自小到大就是乐意呆一块儿,就是乐意有祸一起闯有福一起享。 所以符温恕以吕商音和尤氏婚约,化解了吕循和金集邺可能会出现的矛盾。 这两人就算有天大的问题,但作为未来当家之人,对家族兄弟姊妹总是有些温情的。 甘棠莫名有些紧张,如今时局波澜壮阔,轻易看不清下一步走向,吕家确实处在一个漂泊不定的时候,吕循才刚二十岁,就要操心这些事了,甘 棠即觉得他好了不起,又担忧他会在外头受伤害。 「夫君,我觉着你和殿下才是最后胜利的那个。」甘棠十分崇拜的说。 吕循看着甘棠的星星眼,到底没忍住把她扯进水桶里,让她随自己生随自己死。 事必后,吕循趴伏在甘棠身上,边温存边说,「卿卿,若我日后败了,我会先将你送回西川,届时你不许不听我的,不然今夜我就往死里弄你。」 甘棠现在迷迷瞪瞪的,她晚膳都是在床上吃的,还没吃多少,实在是累的不行,她胡乱嗯着吕循,惹得吕循好大气性,又作弄她许久。 第二日,吕循果真闲在家里,但甘棠连根头发丝都不许他碰着自己,吕循心虚的摸着鼻子,试图讨好,但甘棠就是不理他。 就在吕循还在想法子求甘棠原谅他昨天莽撞时,外头突然来人禀报,说大姑奶奶要病死在尤家了。 大姑奶奶就是出嫁到尤家的吕商音。 吕循和甘棠都凛了脸色,急匆匆赶到前厅去。 来回禀的是尤家的人,他们已经身带麻布腰带和腕带。 这通常是世家大族死了主子时,家中奴仆的打扮。 吕循扯着那尤家奴仆的衣领,面带杀意问,「你这身打扮是何用意?」 第九十八章 救商音 「把你这身衣服给爷扒了,我家妹子好好嫁入你尤氏四月不到,就要死在你尤氏了,你们尤氏想给我妹子陪葬是吗?」 甘棠在一旁呆愣愣看着吕循发火,这样的吕循她还是第一次见。 凶恶!暴戾! 「夫君,别杀他,至少现在不能杀他。」甘棠见那仆从都要被掐死了,冲过去抱着吕循的腰,连吼带哄的控制着他,提醒着他。 吕循如今理智全无,甘棠去抱他,也被他大力扯开了,醉儿熏儿两人看甘棠虎口出现的红痕,忙去护着甘棠。 堰国公亦是个膂力惊人的主,他一扯吕循手腕,吕循手上就没了力气,松开了那几乎要被掐死的仆从。 那仆从九死一生,那还敢在吕家待,忙连滚带爬跑出吕家。 没了尤家人,吕循理智渐渐回笼,他木然看着熟悉的庭院,瞧见甘棠被他扯破皮的虎口时,他又心疼又后悔,直跟甘棠说对不起。 甘棠拿手背一下一下抚摸着吕循的脸颊,温声细语道,「没事,夫君,我没事,我们这就去把商音妹妹接回来,你别一直生气,我们还得把商音妹妹接回来呢。」 吕循像被点醒一般,重复,「是,我们去把商音接回家来。」 「究易,你不能离闫隆,殿下府邸修建之事,白石仓修建之事,皇后赐婚之事,你都是主要把关之人,你这次空闲,都是陛下听你在外头晕了,强要你归家休息,你去一趟尤家,就得五六日后才能回来,这里面变数太大。」 如今堰国公府明面上已经不和大皇子殿下符温恕来往,只有吕循私底下数次替符温恕奔走,而堰国公是默许的。 堰国公并非是要做墙头草,只是他为堰国公,要守好府门前那块烫金牌匾,得给家族留退路,所以如今吕循行的那些事,他可以装作不知道,还可以在人前就那些事斥骂他是不知好歹的竖子,但他不能因为吕循不在闫隆,就出头去帮吕循把控那些事的关节。 吕循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他恨恨说,「爹,温恕被废的时候,您让我忍,温恕差点被火烧死在东宫的时候,您还让我忍,商音要嫁尤家时,我就不想忍了,我吕家的姑娘,就是一世在家,我也能教她们一生和乐美满。 爹,如今商音要死了,我这遭不想忍了,闫隆的事,您先撑着这五六日,我接了商音就会回来。」 「夫君,我陪你去。」 「我也去。」自听到吕商音要死,就已经慌了六神的堰国公夫人忙说。 甘棠看向堰国公夫人,「娘,你莫去,家中之事四妹妹一个人做不来,您在家等几日,我和夫君就把商音带回来了。」 堰国公红着眼睛和吕循对峙,最终他败下阵来,仿若一瞬间就进入暮年般,气息奄奄说,「你们夫妻二人,定要把商音活着带回来。」 …… 百里路程,快马加鞭走都要走两日。 因吕循心急,夜里仍旧在赶路,所以第二日晌午他和甘棠就到了尤府。 彼时尤府已经挂上白幡,吕循见了,含着怒气吩咐吕氏护卫去拆那些白幡。 一时间,尤家门口乱哄哄的,那些来上门看望的,都被他骇的不知所措。 吕商音如今毕竟还没死透呢,尤家就挂起了白幡,根本是对吕商音的不尊重。 吕循不生气才有鬼了。 此刻吕循就如煞神一般,发髻冲冠,面色黑沉。 从前,尤家有不少人见过吕循,但那时他还愿意扯着面具和他们谈笑风生,当时尤家人还觉得,吕循一个国公世子爷也不过如此。 如今这样的吕循,他们连眼神都不敢与之对视,生怕自己的下场就和那白幡一般。 而尤家第一个和白幡一般命运的是尤大郎君,吕商音的丈夫。 若非尤家晓得吕家不会善罢甘休,临时雇了近二百壮汉,吕商音的丈夫就要被吕循打死了。 「商音在何处?」吕循揪着尤大郎君带血的衣领问。 「大哥,商音是尤家妇,她的身后事自该由我尤家操办。」尤大郎君似乎并不怕死,还来挑衅吕循。 吕循咬紧牙关,不屑说,「就你尤氏也配。」 甘棠看吕循的暴戾脾气又出来,忙拉住他,「吕循,不许打架。」 甘棠一般不叫吕循的名,除了生气时,所以吕循怕甘棠叫自己的名。 这就跟本能反应一般,只要是甘棠这般叫他,他就会小心翼翼起来。 甘棠安抚着吕循,「夫君,莫杀人,不可以杀人的,咱们是来接商音妹妹回家,你若是杀了人就要被抓走,那商音妹妹怎么办?我一个人没法把她带回家,我一个人会害怕在尤家的,咱们好好把商音妹妹带回家就好了。」 吕循渐渐乖顺,跟大狗狗似的,乖巧的由甘棠牵着他。 要说老天不救找死的鬼。 吕循跟煞神似的时候,尤家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甘棠费力劝住他了,尤家人又来挑衅。 第一个开口的是心疼儿子被打的半生不死的尤夫人,「天杀的啊,将我儿打成那样,若我儿死了,我也要你给他陪葬。 畜生啊畜生,你们还不给我把这煞神打出去。」 「尤夫人,你骂的是朝廷授翼善冠,玉腰带,四蟒四飞鸟圆领广袖袍的三等国公府世子,苻朝律令,庶人辱骂有品阶士人,丈二十,你觉着你受得起吗?」甘棠冷声威胁。 尤夫人一听,原本还要连着甘棠一起骂,现在也只能捂着胸口你你你半天,然后又骂贼老天。 尤夫人败下阵去,尤家郎主带着他的儿子过来,尤家那最小的郎君见自己母亲坐在地上哭嚎,他指着甘棠说,「你个野蛮,粗俗的女子,竟欺辱长辈,实在有辱斯文,怪道是一家出来的,吕氏女就没一个好的……」 「啪!」甘棠抬手就给跟没长好的小树苗似的尤小郎君一巴掌,「我吕氏女好不好,与你何干?欺辱长辈?我吕氏女是你家长子长孙嗣妇,当得起你的长辈吧,尤郎君,你此举又是在干什么?」 尤小郎君想还手,一直乖乖跟着甘棠的吕循,一脚踹开他,「卿卿,我去把商音带回来。」 吕循要闯尤家后院。 甘棠看尤家这群人跟看白痴一般。 吕家不是什么破落户,他们因着立场暗戳戳折腾吕商音这个新妇就罢了,如今吕商音都要被折腾死了,吕商音娘家人都上门了,他们竟还敢再三挑衅,简直是不知所谓。 「不许伤人,将商音妹妹带出来就可。」甘棠交代。 吕循点头。 吕循走后,尤家人见前堂只有甘棠一个,那尤小郎君又来作死。 甘棠抽出吕氏府兵的剑,横在身前,「尤郎君,我与你娘说的话,你怕是没听到,庶人打有品阶的人,丈二十,男子无故打女子,丈三十,你胆敢对我动一下手,就是五十丈,我夫君隶属刑部,就是管这些事的,届时五十丈你看你能否少挨一丈。 我家商音妹妹说你肾虚体弱,你怕是挨不过五十丈,我劝你考虑清楚。」 尤小郎君本来脑子就不够好,现在那还有余力去考虑后果,便是一把刀横在面前,他也要报了一脚之仇。 甘棠想拿剑抵挡,但关键时候,尤家郎主将自己小儿拎到身边,最后直接命人将他带离此处。 甘棠松了口气,老实说她拿刀动剑的时候不多,这剑怕也有五六斤重,她 拿的动,却耍不好,若尤小郎君非要打她,她还真怕一剑捅死了他。 她很清楚,这一遭事,吕家是有理的,前提是不伤着尤家任何人,不给尤家任何可以指摘吕家的地方。 吕循直接闯进尤家后院,将昏睡着,气息还很微弱的吕商音带离尤家。 吕循将吕商音抱上车后,对甘棠说,「卿卿,你带着商音先走,那些医士说的话,你定要记着,待我回来后要一个字不落的告知我。」 甘棠见吕循面上杀意还不减,生怕他要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牢牢抱着他说,「不行,夫君,我记不住,你自己听医士怎么诊治商音妹妹,你不许再去尤家。」 「卿卿,乖,我会马上就追上你们的。」吕循笑着安抚甘棠。 甘棠此刻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安抚到,只将吕循抱的极紧,「不行,夫君,你不要去杀尤家人,尤家人我们吕家自有别的法子算账,你别因一时激愤,铸下大错。 夫君,你还要照顾我,照顾大皇子殿下呢,你若是此遭出了岔子,我和大皇子殿下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吕循从极度愤怒中分出一丝理智来,渐渐他灵台越发清明,「别哭,卿卿,我要你,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不去杀人了,你别怕,我们一道回闫隆去。」 甘棠揪着吕循手臂,哽咽着说,「你先上马车,我在上马车。」 吕循亲了亲甘棠额头,安抚住害怕的甘棠后,他才上马车。 在马车快要出城时,吕循对甘棠温柔说,「卿卿,我还是要回去一趟,你放心,我不是去杀尤家人,我是去找二弟。」 第九十九章 惊无险 「二弟一直在尤家附近住着,商音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该半点都没听到消息,刚刚我们却都没见着他,我怕他出事,你给我半个时辰,我找着他,就带他一起回来。」 甘棠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可看着吕商音苍白冰冷的脸,她晓得这里也需要她这个做嫂子的在。 她在自己身上找了好半天,最后她取下手上的一条珠链,急切说,「夫君,这是我小时候和娘一起编的,我爱惜的很,你不能把它弄脏了或是丢了,你要好好给我把二弟和我的手链带回来。」 吕循任由甘棠把她手上一条软珠链带到自己手上,他揉着甘棠的脑袋,低声说,好。 吕循准时在半个时辰后回来了,甘棠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她也细细打量着吕二弟,见吕二弟手腕上有伤,忙追问。 甘棠听着吕二弟的复述,越听越心惊。 原来吕二弟在知道吕商音要死在尤家时,就硬闯过尤家要带走吕商音,可他双拳难敌四手,在那些打手追上他时,他已经被尤大郎君关起来。 为此,吕家两兄弟在今日临走前,于尤家主屋放了一把火,作为回敬。 甘棠看着这两兄弟,又头疼又无奈,最后也只得安慰自己,他们只要好好回来,没造成更大的问题就好,烧房子便烧房子吧,其它的留待日后再说。 …… 吕商音一路上就没有醒过,可不吃不喝几日,她却一直有微弱气息,这实在让人担心。 本来从尤家到闫隆城两日就能到,他们的回城之途却用了整整四日,一天就行十几二十里路。 入了闫隆城,甘棠等人都没想到,会见到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尤大郎君。 他竟比他们还先到闫隆城,这太诡异了。 吕循现今已经对他没了杀意,他这几天看着甘棠一边照顾吕商音,一边不时就要问下他可在外头,都心疼死甘棠因见着他暴戾的一面而生出的敏感脆弱了。 甘棠虎口的伤都还在长疤,吕循把那伤疤当成警醒,一再提醒自己,若是他再失去理智,这次甘棠是虎口受伤,下次甘棠可能就是命丧黄泉。 他怎么能让自己好不容易娶回家来的小人儿命丧黄泉呢,他不敢再莽撞,也不会再莽撞了。 吕循不欲去理尤大郎君,尤大郎君却贱兮兮凑过来,「大哥,这是解药,吃了商音就没事了。」 吕循震惊,似乎尤大郎君说的不是苻朝官话,而是什么外星语。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吕循揪着尤大郎君衣领。 尤大郎君面色肃然,一副自己被吕循吓的不轻的样子,「那大哥你在这里打我一顿吧,我给你简单说说。」 「……」吕循。 吕循拳头已经要到尤大郎君脸上,甘棠忙喊住他。 甘棠连帷帽都来不及戴,就冲下马车,抱住吕循,还竭力把吕循拉到自己身后。 甘棠怒瞪着尤大郎君,「我家商音和你已经夫妻情绝,无论她生死如何,都和你尤家没有半分关系,你若是不想现在被打死,就赶紧离去。」 在吕商音出嫁那日,吕循和甘棠作为哥嫂送吕商音出嫁,尤大郎君见过甘棠,他苦笑着对甘棠说,「大嫂,详细还是待商音好了,你们自问她吧,我先走了。」 时下的男子无论文士还是武士,都是严格按照君子六艺陪养的,那个出来端的都是一副风度翩翩姿态。 而这尤大郎君,明明吕家人没对他动手,或者是重话威胁,他却跟吕家是讨命厉鬼一般,逃跑的身姿又狼狈又不雅观。 吕循回到堰国公府后,屏退下人才把尤大郎君刚刚说的话告知家人。 堰 国公一家人看着那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盒子——据尤大郎君说的只要给吕商音服下,吕商音就能活过来的解药。 其实吕商音此次的情况,着实有诡异之处,比如她昏迷几天几夜,连点水都喝不进去,可是她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没了食物供给,就会在几天内死掉,而是一直气息微弱的活着。 吕循召来吕商音会医术的女侍,让她查看此药是否有害。 那女侍去查药时,甘棠也召了另一个和吕商音同吃同睡的女侍问她吕商音闺宁之后在尤家这两个多月发生了些什么。 甘棠问的详细,若非女侍实在想不起吕商音在尤家每日吃什么用什么,甘棠连这些都要细细记录下来。 夫妻俩配合默契,没多久就总结出尤大郎君和吕商音的怪异之处。 这对新婚才四个月不到的夫妻,除了新婚三日,就没同过房,便是新婚那三日,他俩也没圆房。 但在半个月前,尤大郎君在吕商音屋子里休息了一夜。 吕商音去尤家的日子,怕被人暗害了,和自己的女侍都是同吃同住,像会医术的女侍,会武功的女侍,就是吕商音身边的人都被派出去了,她们也不会离开吕商音半步,让吕商音落单。 所以,她们也很确定,那一夜尤大郎君没和吕商音同床。 不过,他俩中途有近两刻钟的独处时间。 说了什么女侍们没问出来。 几天后,吕商音就去主动找尤大郎君,然后又去找自己二哥,当天晚上她就传出不好的消息来。 众人将目光放到吕二弟身上,吕二弟忙接话头,「商音就是跟我说,尤大郎君有法子让她回闫隆来,可她还是不信任尤大郎君,所以让我在两个时辰后就去尤府把她抢出来。 我听商音的去了,然后我就被尤贼关起来到今天大哥你将我救出来,我才得自由。」 要不是自己妹妹现在快病死了,吕循真想打自己妹妹一顿,说话也不说清楚,让大家现在都摸不着头脑。 「等我去把尤大郎君捆来。」吕循狠厉说。 吕二弟也附和。 堰国公咳了一声,大家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不同意。 堰国公说,「尤家郎君如今住在陈府偏院,你们多带些人去。」 吕循和吕二弟眸中露出默契,齐齐跨出门去。 甘棠看着这两兄弟为自己妹妹出人出力的样子,虽然还是觉得去打人不好,但是一个家族讲究子嗣繁茂,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 没多时,尤大郎君就被吕循和吕二弟绑了回来,而他们带去的人还和陈家偏院的护卫打着架。 其实这趟绑架,尤大郎君很配合,这厮在被丢在马上时,还颇为得意的说,「大哥,大哥,我会不准痕迹的配合您,您就别扔我了吧。」 闻言,吕循又踹了他一脚,然后才拎着他往堰国公府走。 到了别人家地盘,尤大郎君可不敢在没正行,忙把自己和吕商音密谋的事告知吕家人。 「我和商音结亲是因为金陈两家要拿商音辖制岳父家,我爹娘我和我弟妹的前程都要靠陈家施舍,故而我爹娘不敢不从,商音到了尤家受过不少罪。 我算不上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没少帮商音解决我爹娘给她的刁难。如今金陈两家如日中天,所以我尤氏得听他们的话才有活路,但我和商音成亲了,却不能有孩子,商音入尤家后,又不许我的妾室通房怀娠,所以这次我和商音是一拍即合,我助她正大光明离开尤家,你们吕家让我拿下给大皇子殿下修建府邸的差事。」 尤家从祖父辈起就在工部任职,但官位一直都处于工部中层官员,尤大郎君初入 工部,官职在八品。 他这样的官位,就算真拿到了什么差事,也只是打打杂的差事,但是他有野心,他觉着工部那些老古董,都没他脑子活泛,他一个人就能主持修建完一座超一品王爷的府邸。 「你姑母乃陈氏二房正妻,你想拿下这差事,求到陈家跟前,他们会不允?」吕循不信问。 「大哥,你一刑部官员连白石仓的事都要亲自过问,事关大皇子殿下府邸修建之事,如何肯让?便是陈氏把我塞进了建造队伍里,你怕也只会让我做些杂事。 我入工部两年了,知道的我一家三代都在工部任职,我祖父父亲给我打了基础,我才以八品官入了工部,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工部新人,在工部打杂了两年,官品还未得升一星半阶。 岳父,大哥,我也有自己的抱负,若可以我是最不想尤氏被卷入立储之争中的,可从当年我与商音定亲到如今,我尤家都没得逃开,既然如此,那我何不选边站,自己给自己谋条路。」尤大郎君真诚解释。 「大哥,你们不若先把解药给商音吃了?这药我当着商音面吃过,绝对无事。」尤大郎君语气很是轻缓,像是要证明自己是纯良小白兔似的,他还眨了眨眼睛。 吕循额间青筋狂跳,他取出药盒,见里面有八粒药,又冷眼看向尤大郎君。 尤大郎君忙解释,「大哥,十日一次,一次一粒,三个月后商音即可恢复如常。」 「吃几次商音能醒?」 「一粒。」 吕循从自己鞋履里拿出他用作防备的短刀,威胁,「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不然若是商音没醒,你就等着给商音陪葬吧。」 第一百章 住何处 尤大郎君感觉自己脖子一凉,忙缩了缩脖子,又抽空暗叹原来这是家族习俗啊,后说,「大哥,都是实话,绝无虚言,最多一炷香,商音就能醒。」 吕循不在多言,把药丸给吕商音吃下。 说来也是怪,一路上吕商音连水都喝不下,如今却会自动吞下那药。 一炷香后,吕商音缓缓睁开眼睛。 见到熟悉的环境和自己的亲人,她虚弱的问,「我真的回家了?」 堰国公夫人边拿筷子沾水给吕商音润唇,边说,「是啊,商音,你回来了。」 吕商音想抬手掐一下自己,可几天没吃饭,她实在没力气,「杀千刀的尤浒帆!明明说好第二天就给我吃解药的,大哥你也太笨了,怎么不在离家当时就把尤浒帆绑走啊,我天天听着你和大嫂担心我,为我哭,我都想起来提醒你们一番,可是我实在睁不开眼睛。」 「……」甘棠和吕循。 死丫头事先连点消息都没透出来,他俩要是不为她哭,为她担心,她才该哭了吧! 吕循去尤家带吕商音回家时,一开始杀意腾腾,连自己二弟都忘记了,当时尤浒帆也怕自己被吕循杀了,就狼狈逃了。 后来吕循被甘棠劝住,再回去时,尤浒帆已经看医者去了,并不知吕循又归来过。 今朝,他跑去城门口,原是想解释的,可他不能和吕循太亲近,就想在挨一遭打,但吕循又被甘棠拦住,架便没打成。 这桩事有意外,有巧合,有误会,总之最后有惊无险,也算是好的。 尤浒帆见已经没人在意他了,他示意吕商音的女侍把他解开,吕商音女侍请示了下堰国公,堰国公摆手,女侍才松开尤浒帆。 尤浒帆揉了揉被反绑着的手,然后快速留下一句,「岳父,大哥,那个你们去尤家的这几天,宫里陈皇后给大皇子殿下换了一个媳妇。」就跑了。 吕循闻言一下追出去,尤浒帆可怜兮兮的看着只与自己咫尺之隔的吕府大门。 吕循正要问尤浒帆换媳妇的事,陈家人却带着人上门了。 金集邺也在。 若时机不对,吕循真想夸一番金集邺可真是耳听八方。 因这是陈家的事,金集邺没开口,只充当一个看客,但吕循不欲和他们在自家府邸打起来,果断放开了尤浒帆,让他们速速离开堰国公府。 这么轻易把人还出去,陈府的人还是老大不乐意,扬言明日要参吕循。 吕循懒得给他们眼神,反正他又不是没话在陛下跟前奏对。 吕循着人赶陈府人离去,金集邺走在最后时,对吕循轻蔑的笑了笑。 吕循回以白眼。 第二日,吕循于朝堂上领了回家面壁思过的责罚,陈家,哦不应该是尤家却什么都没损失。 陛下还说,尤家郎君和吕家大娘,也就是尤浒帆和吕商音两人结亲也不容易,要他俩在闫隆好好相处,身体没问题就赶紧生孩儿的话。 要说这天底下最会变脸的人是谁,非皇帝陛下莫属。 之前吕循在外头因暑热晕了两次,皇帝陛下还派了御医给他看病,最后几乎是强制性的让他回家休息,他在外头做的那些事,皇帝陛下也没让别人染指,现在却说罚他就罚他。 吕循才刚得知陈皇后给符温恕换媳妇儿的事,他还想去查清楚是那户人家,如今却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好吧,就算是对他的惩戒,这事也不是没有半点转圜法子。 可是,皇帝陛下还不许吕商音和尤浒帆和离。 本来,这出闹得这么大,尤浒帆和吕商音是和离定了的! 现如今,这两人还 得将就着过。 吕循回家后,连官袍都没换,就去找吕二弟,让他带着些人,友好的亲切的去把住在陈家二房的尤浒帆请到吕家来。 今日早朝,吕循和金陈两家的人,吵的那叫一个厉害。 主要是吕循不想被禁足,所以致力于浑水摸鱼,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吵到了还不能和离的尤浒帆和吕商音今后该住在何处上。 吕商音好好的从吕氏女嫁作尤家妇,四个月都没有呢,就往鬼门关走了一遭。 虽然吕家人包括尤浒帆知道是假的。 但是世人不知道啊。 所以吕循以此为攻击点,执意让吕商音和尤浒帆住到闫隆来。 其实吕循是想让吕商音和尤浒帆住进堰国公府,但彼时他并未提出这个要求。 而是和金集邺不分新仇旧账的吵的没法收手,而他又还是被禁足了时,他才提出此想法。 吕循也不是胡搅蛮缠。 尤家虽然门第不差,但这么些年在闫隆愣是连个一进的宅子都没置办下来。 而尤浒帆家三代虽都是工部官员,但他们在工部并非要紧位置,时常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经常一调派出去,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如若他们一家三代人一定的长住闫隆,都是将就住工部官署。 尤浒帆留在闫隆自然可以继续住工部官署,但吕商音是女眷,怎么可能跟着尤浒帆去住那人来人往的工部。 所以吕循就想让吕商音和尤浒帆住来吕家。 而与尤氏有亲的陈家却想让吕商音和尤浒帆住到陈家去。 吕商音和尤浒帆的亲事,说到底也是一桩为了维持朝廷大臣平衡的婚事,所以陛下不给已经闹成这样的两人和离,而吕家和陈家各自角力,都是想让自己占在上风。 且吕循才亲身经历过一次妹妹差点死在别处的痛苦,虽然是装的,但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所以吕循必须据理力争。 本来朝堂上还是陈家郎君和吕循争,后来陈家郎君吵不过吕循,金集邺帮嘴,本来就有新仇旧账的两人,更是弦绷角弓,剑拔弩张的吵了起来。 从前吕循和金集邺就是在不对付也还会互相给对方留些脸面,今日,吕循都敌我不分了,只要金集邺敢说一句「公道话」,他就会回三句「讥讽话」把金集邺骂的狗血喷头。 比如,「金司直,这是我吕氏和尤氏的事,陈家偶尔说两句,我还道是他们关心子侄,关心表兄弟,你是何身份,竟什么都想管,可是日后连我家一顿饭要用多少盐都要过问了。」 「金司直,你自己还有城南三十乞丐横死案没破呢,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金司直,你还有余力管别家夫妻的事啊,你自己和你正妻都还没闹明白呢。你正妻小产身子养好了吗?你关心过你正妻了吗?我怎么听说你正妻现在闹着要回娘家?你还是先哄好你正妻,再来管我家妹妹和妹夫的事吧。」等话,都是吕循气急时说的。 金集邺和吕循一样都隶属刑部,掌管国家刑法,不过如今两人官职也不高。 但他俩人虽然官职不高,刑部官员却没人敢小瞧他们,出行都是恭恭敬敬的喊着爷。 这两人如今不对付,一群刑部官员都悄悄抹额头上的汗,默默希望这两位爷的火气别带到刑部去。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看着俩年轻郎君跟卖菜讨价还价似的,吵的不可开交,最后陈家的也好,站吕家这头的官员也罢,便是真正中立派的官员都不敢在插嘴。 他怒吼一声,定下吕商音和尤浒帆住哪里,由他们夫妻俩自己定,别人谁都不许插手,便了结了此事。 现如今,吕商音病着,就算陛下说的是让他俩自己定住哪里,但吕循觉得自己很有正当理由把吕商音和尤浒帆留在堰国公府。 至于三个月后,吕商音「病」好,那时候天又开始冷了,吕商音在旧疾复发一下,他看谁还敢来让他们搬出去。 若是尤家人敢上门,吕循不把尤家这几个月治吕商音的加倍还回去,他吕字倒过来写。 吕循和吕二弟说的很细致,几乎陈家会回复的每一种可能,吕循都考虑到了。 便是那句话吕二弟接不上来,吕循也教了吕二弟,只要瞪着跟他说话的人说一句,我家妹妹都要病死了,御医说挪动不得,陛下让我妹夫和妹妹一道住方便照顾,你们陈家却不放人,是想抗旨不成,反正这次我兄长已经被罚过了,下次就是你们了。 吕循想,有这句话在,陈家人就不敢在放肆拦人。 最终,尤浒帆也确实在一片面如菜色的陈家人的注视下收拾了个小包袱,带着几个小厮来了吕家。 那几个小厮一入吕家门,就被吕循带人丢出堰国公府,他还扬言,他堰国公府就是在穷,也不会短了伺候府上姑爷的人。 对此,尤浒帆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因为他也不愿意那几个陈府奴仆跟着他。 他可不想得罪了一头又得罪另一头,若是能在两头都立柱脚,让尤氏不受波折,那便是最最好的。 若不行,尤浒帆已经决定,要站吕家和大皇子殿下这头。 这么些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爷爷和爹在陈家面前跟孙子似的,为他们谋划未来,他早不愿再过那样的日子,就他看来,大皇子殿下还是很有复位前景的,他坚定站在这头,日后差不了。 第一百零一章 允氏女 「大哥,我还是能去监管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建造的吧,主监管官员不行,就副监管官员可行? 我是你妹夫啊,你看看我这次多惨,一家三代在工部勤勤恳恳许多年,却连个一进宅邸都置不起,还劳大哥和陛下为我跟商音的住处操心。 但要是我得了重用,就有赏钱了,在闫隆置宅子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如今陛下也不许我与商音和离,待我置了宅子,那日后商音就不会跟我过苦日子了。」 吕循冷哼,「尤大郎,商音如今重病,你不思量着怎么让她早日病愈,是想成为第二个金集邺,在朝堂上被陛下训斥吗?」 今早皇帝陛下罚吕循回家面壁思过后,也斥责了金集邺不重视嫡妻,让嫡妻小产后忧郁难安的作为,若非当时有金集邺那头的大臣出来奏对朝堂之事,金集邺不可能不被责罚。 …… 吕循的面壁思过并没有持续几日,因为六月下旬是甘棠爹娘兄长的祭日。 当年甘棠爹娘兄长在皇帝陛下跟前都是有姓名的,他们一朝横死,皇帝陛下也给他们赐过丧葬之物。 堰国公于某日朝后上吕循的告罪书,说是求皇帝陛下原谅他之前莽撞闯陈府,若是不原谅,就先等他陪妻子去给岳父岳母和嫡妻兄长祭拜过,再回来继续面壁思过。 皇帝陛下准允了他的请求,第二日他上朝时,陛下也没把他赶回家,他就晓得自己这次惩戒结束了。 出行自由后,吕循就去查皇后娘娘给符温恕换的新妇是那家的。 也不是没想过问尤浒帆,但这个小废物,听话只听得一半,就被人发现了。 陈家虽和尤家是姻亲关系,可如今如日中天的陈家对势力偏弱的尤家并未有何姻亲之礼,很是防备尤浒帆,所以尤浒帆当时连自己其实听到了一半的话,都未对陈家郎主和他姑父说。 吕循在查的这段时间,前太子现大皇子殿下的位份食邑封号有了定数。 赐封一等亲王,享食邑万户,封号为空,赐府邸空王府一座。 吕循郁燥的回家时,甘棠正在和女侍们收集各色花瓣,预备收集齐花瓣之后酿一坛万花酒。 见吕循气鼓鼓的牵着自己就往屋里走,甘棠屏退近身伺候的人,才问,「夫君,前段时日我让你陪我做的肉脯做好了,你要不要现在用些?」 吕循点头,甘棠吩咐人去把肉脯拿上来,待肉脯拿上来后,甘棠又起了一瓶紫米甜酒,给自己和吕循斟上。 吕循看着紫米甜酒,好奇问,「卿卿,这粟米都是白的,怎的有紫米酒?」 「我用了紫丁香和粟米一道酿造的,你先尝尝看,可好喝?」甘棠温声解释。 吕循浅啄了一口,然后细细品味,「丁香花味浓重,米香却未被遮盖,甜味也适合,卿卿,待商音大好了,也给她送去些,她定是喜欢的。」 「你呢,你喜欢吗?」甘棠期待问。 吕循隔桌牵着甘棠手,傲娇说,「卿卿,你明知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欢喜,还细问什么?我近段时日少夸你了?」 两人成婚快一年,虽然吕循有时候忙的,连家都顾不上回,但只要他俩独处就有说不完的话,便是无话,在一起习琴谱,下棋,作画,炮制美食也是情深缱绻的很。 不过吕循从不觉得这些做惯了的事,他就可以习以为常,他特别爱夸甘棠,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自己的小妻子因她的夸奖红了脸,然后对他予给予求。 吕循细细摩挲着甘棠柔嫩的手,自甘棠虎口被他伤过,便是甘棠已经好了,他也觉得那伤处长出来的皮肤和甘棠原来的皮肤不一样,而这原是不该发生的事。 「卿卿,温恕今儿 在正德殿前受封了,一等亲王,食邑万户,封号为空。」 「怎择了这个字?」甘棠问。 「爹说是温恕自己跟陛下提的这个字。」 甘棠实在不了解符温恕这个人,并不晓得符温恕出于何意向皇帝陛下提了这个字。 按照她的想法,这个字好也不好。 空——空空如也,囊空如洗,书空咄咄。 空——目空天下,冀北空群,云过天空。 这是一个若代表好意,也是顶好的字,若代表恶意,则是有极大恶意的字。 一般给人择封号,择字官员甚少会用有歧义的字,就怕日后其倒霉了,被怪在择字上,择字官员倒大霉。 符温恕是出于何意自个儿择了这个字? 是愿意顺其自然,别人怎么安排他他就怎么接受呢,还是他要一扫前耻,重新出来建立一个全新的自己。 「夫君,今儿殿下入了皇宫,你没和他说成话吗?」 「爹不让我去找温恕。」吕循语气带上委屈。 要说,吕循和符温恕都是堰国公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堰国公作为师父很严厉,但是日常生活中他还是挺和善的,可今日,堰国公格外激昂的拒绝吕循要去找符温恕说话的提议。 当时,堰国公和吕循的对峙,大有吕循要是偏激不听话,堰国公就会把吕循打晕抗走的架势。 「夫君,你在盘算盘算,可有私下见着大……空王殿下的法子,你俩毕竟是大活人,真想见面还能被拦住?如今空王殿下不是都已经愿意出几思园了嘛,你别于此刻心窒,之后定能见到的。」 吕循狠狠饮了一口酒,这一口酒他并未细细品味,而是像发泄似的,喝完他就说,「卿卿,温恕这头又少了一人……」 甘棠温柔的移到吕循身边,给他顺着他因急饮而显得起伏不定的胸膛,并不出声打断他。 「那户人家虽然官位不高,但其实一族嫡系儿郎都很不错,我一直想把他们拉到支持温恕复位的这头。 但因为他家郎主是个谨慎的,宁愿少些富贵,也要安稳,故而一直没应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家会去皇后那头,帮着害温恕。」 「是那户人家?可在原先皇后娘娘给空王殿下择妻的人选里?」甘棠温声问。 吕循先摇头然后又点头,「一开始不在,起初皇后拿了七个女娘的画像去几思园,温恕看都没看就丢了出来,皇后就以温恕不喜那些小娘子为由,换了那汤氏女的嫡妻之位,改居侧妃位,皇后还找人来给温恕和允家小娘子算命,最后算了个天作之合的命格。 金集邺和他嫡妻的命他们都还没算明白呢,就又来搞这出,可是没办法,谁教陛下信呢?陛下信,天下人就得信,所以温恕的嫡妻从汤氏女换成了允氏女。」 「夫君与我说说,允家是个怎么样的人家?我参加这许多宴会,还未见过闫隆允氏的人呢。」甘棠其实对允这个姓氏有天然的好感,因为她在西川认得的手帕交就姓允,不过此刻看自己丈夫的面色,她决定先暂时讨厌一下允这个姓氏。 「允氏一族原本在苻宪宗时,也是一大族,后来因其先祖贪得无厌欺男霸女,整个允氏嫡系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当时苻宪宗还勒令允家三代之内不得考官中举入朝堂。 允氏一落败就落败了七十几年,人丁也凋零的差不多,眼瞧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就只能归于尘埃,但就在允家可以考科举做士人的允大人这一辈和他家儿郎辈,允家就跟机运来了一般,各个在二十左右就能中榜成为进士。 只是因为他家祖父还有幼年被抄家的阴影,允老太爷就勒令他家看起来该出息的儿郎,夹着尾巴做人。 十几年前,他们家都一直在各种贫苦任地上外放,因允家大郎娶了帝师之女,才在曾老太爷的周旋下,调派回来,不过即使他们回来了,这么些年在闫隆也跟个透明人一般,不能得罪的人一个都不得罪,能得罪的人人家也客客气气的对待,名声很是不错。 卿卿,你看尤家三代为官,在闫隆百里之外的城镇还有一座五进大宅院,名下也有其它财产,可就是在闫隆城置不下宅子来,而允家才回闫隆多少年,就在闫隆置下了座三进宅院。」 「夫君,这样的人家不该那么容易被皇后那边收拢吧,是他家老太爷去了?还是遇着其它事了?」 允家这么一个中兴之家,要人才有人才,唯一劣势就是落入尘埃时间太久,当年与他交好之家,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么已不是他们攀得上的,要么是比他们还落魄的,他们若想复起只能靠自己,靠姻亲。 但显然,因允家老太爷之故,允家就是连靠自己靠姻亲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很。 这样的人家,实在没道理此刻进皇后党。 吕循紧跟着解释,「他家成也那老太爷,败也那老太爷,允老太爷幼年时被抄过家,心里有了阴影,所以如今让他暮年在经历一次,他很害怕很恐惧,故而他让他家儿郎以攀附权势的姿态出头了。」 「夫君,如何说?允家也犯事了?」甘棠问。 第一百零二章 七夕节 「允家被查出贪墨渝州一带供上来的渝绣绸缎数百匹。」 渝州一带的渝绣精美,因那里天然的地理条件,喂养出来的蚕吐出来的丝也是精品中的精品,在辅以织布坊和绣娘高超的织布技艺与刺绣技艺,一匹布要数十两银钱,因其珍贵,所以一直都是作为御用之物供上来抵渝州一带的官税。 而皇帝陛下邀请外宾时,也会做为赠品送给来访使者。 允家这可以说是另一种贪得无厌,偷到国家财产了,如果判罚下来,人倒是不用死,家确是要被抄掉的,怕是又要几代不能考科举,继续落寞几十年,才有复起机会。 「是真的吗?」 「金家拿出了证据。」 吴家当初也是,「证据确凿」玩完儿的。 「金氏欺人太甚!」甘棠咬牙说。 「夫君,我觉着允家若是挺过了这一关,日后未必不会改主意,若他家小娘子成了空王殿下的正妻,又顺利生下子嗣,那允家还会那般忠心皇后,忠心二皇子吗?我觉着他家挺聪明的,应该不会。」 允家这次说到底,是被逼上绝路了,所以才不得不低头,不然从前他们家就是符温恕地位稳定的时候或是符温恕特别落魄的时候,都没拜高踩低过,始终拥立着皇帝陛下的一切命令。 如果没出这事,允家还是会惯行保成守中的行事风格。 「卿卿,允家那小娘子今年十四岁都还差几个月,人都不是在闫隆长大的,而是在一个叫桐灌乡的地方长大的,当年允家被阖族发配到那里,几十年间也扎下了根,皇后娘娘已说待允氏女十五后再行亲迎礼。 温恕今年都及冠了,待那小娘子及笄后,只怕我与你的孩儿都能调皮了,他才娶得她。 卿卿,其实温恕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汤家背叛过他,就是他娶了汤氏女,他也不会动汤氏女,让汤氏女生下孩儿来,允家就算如今还算干净又怎样,两年的时间,皇后金家陈家有的是法子让温恕恶心上允家,到时允氏女就是入了空王府,温恕也不会待见她。」 吕循和符温恕就是关系在好,除非符温恕自己愿意暂时忍让,不然他不可能劝符温恕放下芥蒂去睡姑娘,让他俩达到利益最大化,若他真敢说一个字,他和符温恕的兄弟也做到头了。 甘棠想起吕循上次说的要把家里四妹妹给出去做符温恕妻妾的事。 堰国公夫人当年生吕商音的时候受了罪,所以很多年后才在育子嗣,如今四妹妹也才十三岁,比那允氏女也大不了多少。 吕家孩子都是在爱意里长大的,甘棠实在担忧四妹妹在深宫的生活。 「夫君,皇后那头有一年多时间,你和殿下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们是公平的,说不得这两年,殿下就重新成为太子了呢,说不得这两年,皇后就斗不赢你们了呢,空王殿下就不用娶自己不愿要的女子呢。」甘棠鼓励道。 想了想,甘棠又慢吞吞说,「夫君,我常与你提起的嫆嫆你可还记得,她也姓允,她祖籍也在桐灌乡,嫆嫆家虽是商贾人家,但她的三哥和五弟都是要走仕途的。 嫆嫆三哥如今在外公手底下做事,他才十八岁,都已是六品武将了,嫆嫆五弟和嫆嫆是一胎双生,如今十三岁,我前年回闫隆时,说是已经考过了童生,正待在进学两年便去考秀才,你待我去信问问嫆嫆,他家与闫隆允家可有交情,若是有,我就引你们认识。」 吕循大喜,宛如从迷雾中见到了曙光,「卿卿,你就是我的小福星,当初庆慧法师是你想法子请来的,如今这事又是你有法子,娶到你,我何愁自己难成事,若我失败都对不起你带给我的好运势。」 吕循又抱甘棠转起圈圈,甘棠被放下来时,脑袋都是发晕 的,她嗔怪,「你今后高兴,不许抱我,我会晕!」 「那下次我亲卿卿。」吕循好商好量。 甘棠色厉内荏的瞪吕循,然后谨慎说,「夫君,你先莫高兴,若我收到回信后,嫆嫆家和闫隆允家并无干系,那你不失望了?」 闻言,吕循欣喜笑容消失,不过一会儿,他就自己说起宽慰话来,「若他们两家并无干系也无妨,只要温恕自己愿意振作,我今后也总不会一直这般孤立无援。」 甘棠又心疼又骄傲的抚了抚吕循脸颊,「夫君,你说的是。」 …… 符温恕之后果然如吕循说的一般振作起来了,他虽还不入朝堂,但他每天都去白石仓,一呆就是一天。 空王府的宅子也开始修建了,主监管官员是支持符温恕复位的官员五十多岁,是工部的老资历,副监管官员有四个,两个是吕循这头的,都在三十五岁以上,一个是陈氏那头的二十多岁,还有一个不知立场的尤浒帆也是二十岁。 尤浒帆升官了,连升两级,晋了七品下官。 某天,吕循找到和符温恕说话机会,问了他怎择了空这个字做封号。 符温恕给他念了一句佛揭,「自性如虚空,真妄在其中。悟彻本来体,一空一切空。」 吕循回家和甘棠商量了下,最后一致认为,符温恕择此字的心意是好的,而非他想继续颓废。 …… 日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过了几天。 七夕到了。 苻朝的七夕向来有中宫皇后携诰命夫人拜织女娘娘的习俗。 在初七那日,男人们照常上朝处理公务,有诰命的女人们则入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苻朝诰命夫人分九等,在各种年节和祭祀仪式上,除了远在他乡来不了的,凡在闫隆方圆百里内的诰命夫人,三品以上得入内殿拜见皇后娘娘,三品以下,按品阶依次在殿外,椒房宫阶下,椒房宫广道上听候吩咐。 一般情况,在广道上的诰命夫人和大部队行了祭祀礼仪,领了赏赐后,就可回家,椒房宫阶下的,会单独赐一顿饭,殿外的和宫内的,皇后娘娘会亲自宴请。 堰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甘棠是三品国公世子夫人,她们婆媳俩都得留到赐宴后才能归家。 白天的仪式一切正常,入了夜,在皇后的宴席上,临近开席之前,皇后将甘棠和堰国公夫人召进自己的寝殿,特别热情的招呼她们婆媳俩。 陪同的有皇后的嫂嫂岳氏和舅母与舅家表嫂,并金陈两家的几个儿媳。 其实金陈两家按理说今日能入宫的只有皇后嫂嫂和舅母与表嫂,她们的儿媳本无进宫资格,但每一次年节聚会,她们都在。 因皇帝陛下不说这不合规,也便无人触她们霉头。 皇后娘娘特别热情的让一群生的又娇又柔的宫娥给甘棠婆媳俩上茶果点心。 一气八个宫娥,上了茶果点心也不走,就立着托盘在甘棠和堰国公夫人坐的位置后头候着。 到底是堰国公夫人见识多,一下就明白皇后娘娘想做何事,她当即起身行礼告罪,「皇后娘娘,妾多饮了两盏茶,现下身子有些不便,还请告罪,容妾去整理一下仪容。」 皇后娘娘摆手让她离开。 刚刚堰国公夫人说话时就给甘棠使眼色了,堰国公夫人刚起身,甘棠就跟着起身。 皇后都还没发话,金集邺的嫡妻齐珂就忙喊住甘棠。 甘棠对在场的贵人们行礼,然后就要继续和自己婆母离开屋子。 金老夫人也叫住甘棠,「皇后娘娘,究易新妇闺名是叫甘棠吧,亭宜乡主之女,说来亭宜乡主当年我也是见过 的,棠儿留下来陪我这老人家说说话罢……与老妪聊聊你娘。」 堰国公夫人对金老夫人再次告礼,歉疚道,「老夫人,按理说,您都开口让我家媳妇与您说说话,我不该再拒,可是出门时,是我家媳妇收拾我的东西,我这身子实在不舒服的很,先让她给我找了东西,再来陪您说话,您看可行?」 「舅母,不然我让宫娥陪侍堰国公夫人与她家新妇,待堰国公家新妇给堰国公夫人找着东西了,在让她来与你说说话?」 皇后好商好量道。 金老夫人冲甘棠和蔼的笑了笑,然后慢慢点头,甘棠踏出屋子前,金老夫人还说,「棠儿可要快些回来啊。」 在更衣室,堰国公夫人说不愿让外人伺候,就把宫娥赶了出去。 只有婆媳俩的屋子,堰国公夫人小声说,「棠儿,皇后娘娘要让你带几个宫婢回家,一会儿若你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只听娘说,可知。」 甘棠后知后觉,难怪她觉得齐珂看她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时下的女子,真正贤良淑德,对夫君妾室不嫉妒不排斥的有,但极少。 甘棠得过吕循承诺,晓得他不会主动纳妾,但她还真忽略了,若有吕循的上司甚至是皇帝给吕循赐美人做妾,那她和吕循还真拒绝不了。 比如现在的皇后娘娘,若她要赐美人去堰国公府,甘棠不能直言一个不字,只能想方设法阻挡对方不怀好意的攻势。 第一百零三章 赐宫娥 甘棠想了想,才开口,「娘,您一会儿先去找我姨母,齐湘郡主,再来救我罢,一时半刻我撑得住。」 堰国公夫人点头。 皇后派来的宫娥,主要是盯甘棠,怕甘棠一去不复返,她们见甘棠回了屋子,就没在管更衣室的堰国公夫人。 甘棠回到皇后她们在的屋子时,金陈两家的女眷还没走,那八个宫娥倒是都退到了屋外。 甘棠复给众人行礼,得了赐座才坐在金老太太下首。 甘棠以前在家时,还真听过自己娘夸赞般念叨金老太太。 当年国势衰微,金氏阖族文士之身,提不动刀扛不动枪,被那些立了战功的武将很看不起。 那些武将最肆意妄为的时候,敢拴着金老太太的孩儿跨马游街,一个刚打了两场胜仗,官阶还没下来的小士兵,也敢来金家叫嚣,要娶金老太太的女儿。 那时的金家被欺负的几乎要没了活路,这时候金老太太一个女眷,领着家族儿郎冲到嘲讽他们最凶的人家家里去和人家打了一架。 那武将家打输金家了,嚷嚷着要告到先帝跟前,金老太太一番巧辩,令先帝罚了那武将,金氏的待遇在那一朝才在好一些。 几十年下来,今上重视文臣,大行修养身息的国策,令阖族皆是文士出身的金氏成了朝堂上的肱骨之臣。 当年那狠狠欺负过金氏的武将一族却早不知去了那个犄角旮旯,家族还有百人否都未可知。 金老太太身为被三从四德理念教导出来的女子,是有些血性的,甘棠娘亭宜乡主也很敬佩她,不过这两人私下其实并没怎么见过面。 甘棠经自己婆母提醒,也知金老太太不是想听她说她娘,而是想给堰国公府添堵,所以她就沉闷的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 金老太太也不管甘棠呆愣愣的,只一脸和蔼的说,「棠儿这孩子,肖母,亭宜当年就生的漂亮聪慧,如今棠儿没辱没了名声,若我家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姑娘,我定引她们与你见见。」 金氏也不是没有与甘棠年纪相仿的姑娘,那曾与符温恕订过亲的金大姑娘就和甘棠年纪差不多,似乎是大了两岁,不过如今她因病体不愈,还在庙里戴发修行。 皇后娘娘的表嫂,陈氏主母岳氏,甘棠二嫂的娘家姑奶奶,苦着一张脸说,「老太太,你是不知棠儿这孩子也是命苦的很,当年他家珵美我是极中意的,若我也有女儿,就不把珵美介绍给我娘家侄女了,可惜到底是天妒英才,如今棠儿一人孤零零的,我看着也怜惜的很。 棠儿啊,你素日里多去找找你娘家二嫂说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话都说的,若缺什么少什么,你也要知晓,只要你说一声,你二嫂就亏不了你。」 陈氏主母岳夫人因十几年前一气死了三个女儿,无法直接和拥有甘泉书院的甘氏一族结亲,于是陈氏一族就让自己姻亲之家岳氏一族出嫡长女和当时的甘氏少家主定亲。 这桩亲事本也是好的,当年朝堂上是一股绳,各大家族于大方向上是一致的,所以私底下的小动作,也不是不可以容忍。 后来甘棠一家死的只剩她一个,岳氏嫡长女就另嫁他人,几年后,岳氏嫡次女嫁来甘氏,继续完成联姻使命。 只是如今的结亲,却饱含深意。 甘二叔死后,甘氏由甘卫景当家,虽他还未继承族长之位,但如今大半个甘家都听命与他,而甘卫景的妻子又是岳氏女,陈氏主母的侄女,按理说,整个甘家都是皇后那头的。 可甘棠这个前族长之女,却嫁了堰国公府,皇后一派的死对头,甘氏在两家的位置就漂浮了起来。 陈氏主母一番话,说的也生怪,堰国公府并不是什么破落户,怎么可能会短 了甘棠这个世子夫人花用,还值当她回娘家打秋风,分明是存了挑拨之意。 若堰国公府真轻视了甘棠,或是甘棠是贪心不足的人,觉得自己如今在堰国公府受了委屈,那她定会顺着陈氏主母的话说些捅堰国公府刀子的话来。 「娘,如今棠儿妹妹在吕家,也有吕家姑娘陪她玩笑,她毕竟嫁出来了,那好成天回娘家的,让不知情的人晓得了,还以为她和吕家世子怎么了呢?」岳氏的儿媳笑呵呵说。 「婆家小姑和娘家妹子怎能相比,你这妮子,就仗着我没女儿福,你不用受小姑子的气,就胡乱说话。 那婆家小姑得敬着,娘家妹子却可以管教,你可知?」陈氏主母睨了儿媳一眼。 那与甘棠差不多年岁的女子一副受教样,却是不说话了。 陈氏主母喝了口茶后,像恍然大悟般说,「不若皇后娘娘,您割爱您身边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给棠儿挑几个乖巧听话的待回家去与她做姐妹,解解她孤单在世之苦。」 「岳夫人,妾虽是父母留下的唯一血脉,可妾有外家,有娘家,有婆家,便是我曾外婆家对我也多有照顾,我若还觉孤单,倒是对不起长辈们的一番照怀之心了。」甘棠谦卑答。 陈氏主母哽了一下,正要说话,齐珂就不悦说,「甘棠,我表婶母怜惜你,我表姑母皇后娘娘身边的,便是宫娥也是极好的,与你做姐妹,也不辱没你,你好好受着就是了,话怎这般多?」 甘棠笑意盈盈看着齐珂,不说话。 齐珂被看的渐渐没了底气,但一贯嚣张的她还是不想就此认输,照例怼甘棠,「你看我作甚?可是觉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娥不好?或是我表婶母怜惜你怜惜错了?」 甘棠对齐珂微微福了福身,然后才对皇后恭恭敬敬的行万福礼,「原来是皇后娘娘您疼惜妾,才想赐些宫娥给妾做姐妹,妾自是欣喜万分,妾先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妾。」 齐珂见甘棠示弱,更加得意,「算你识相,皇后娘娘又不会害你,你多有些姐妹,她们还能为堰国公府多多开枝散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原来是天大的好事啊,那该是人人都有份了。」甘棠盈盈笑着。 齐珂觉得这话不对,正要开口,甘棠就转了话题,一脸乖巧的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即是要与妾做姐妹的,可否将人喊上来让妾瞧瞧?妾毕竟刚来,不似陈家与金家几位嫂嫂已经见过人了。」 皇后犹记得上次甘棠为自己外祖母在椒房宫受辱,不甘不平的模样,今日见甘棠乖乖巧巧的,她竟有些不适应。 但听到甘棠的话,皇后明白甘棠此番想如何抵抗,她思忖了下,把那八个宫娥喊了进来。 该说不说,这八个宫娥生的还是很漂亮的,环肥燕瘦,千姿百态,就算真要给吕循做妾,也并不辱没他。 「皇后娘娘,当真慈心悲悯,竟令八个宫娥来妾跟前任妾先挑选,妾再拜谢皇后娘娘。」甘棠又对皇后娘娘行了一道万福礼。 「什么挑选,皇后表姑母身边的人,还有你挑选的份?」齐珂不屑说。 甘棠疑惑看向齐珂,「金家嫂嫂……你夫君比我夫君年长,虽我有诰命在身,按理说你该对我行全礼,可刚刚岳伯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便不计较你无礼顶撞我之事,还是唤你声嫂嫂罢。 然,称呼也不重要,只是我想不明白一桩事,既然嫂嫂出头了,就还请嫂嫂为我解解惑。 皇后娘娘的八个宫娥不是给我挑两个回家,余下的给几位嫂嫂带回家吗?亦或是……」 甘棠友善的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给几位嫂嫂与妾都备了八个贴身宫娥做姐妹?」 甘棠面上突然一片惶恐,「皇后 娘娘,这可使不得,您身为皇后,也只有三十二贴身宫婢,若今儿都尽数给出来,知道的您是疼惜晚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宫婢做了什么错事,是令妾及几位嫂嫂带出宫责罚的,这有损您的清誉,妾万万不许此事发生。」 「也不全是贴身宫婢,她们只是在椒房宫受过两天教诲的粗野丫头,日后她们在你身边,还劳你教。」陈氏主母示意自己儿媳去拉口无遮拦的齐珂,避免她坏事,然后积极解释。 甘棠又转了和善面容,然后不解问,「皇后娘娘,她们到底是您的贴身宫婢还是一些在宫里干粗活的粗野丫头?妾晓得,皇后娘娘高贵典雅,便是受了您两天教诲,也是极大的造化。 可妾的夫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肖想的,若这些人只在您跟前教化过两天,那恕妾斗胆,妾不能将其认作姐妹,若只是皇后娘娘赏给妾与夫君的玩意儿,妾便愿意将她们领回家去。」 时下,能体面点叫正妻一声姐姐的小妇,只有媵妾贵妾良妾等妾室,而贱妾通房都是家中奴仆,可随意打骂,打杀。 有人性否先不论,这送女子给他人作小妇的做法,友善的是想讨个好,坏心的,比如现在,就是想恶心人。 一气给一个刚成婚一年,膝下由空的妇人送八个娇滴滴的美人,还真是其心可诛。 第一百零四章 拒宫娥 若妇人的夫郎是个没良心的,从此就醉倒在她人怀里,正妻该如何自处。 「还有,妾若是把这些宫娥领回家,她们的籍贯该如何写?是宫娥,还是堰国公府侍妾?可要与堰国公府签身契,日后生死都由堰国公府负责? 皇后娘娘,妾年轻,膝下连孩儿都没有呢,实在不懂呀,还请您教导,您可是只教导了这些宫婢两天,她们就有模有样的了,妾觉着,妾挺聪慧的,您多提点两句,妾便晓得了。」 「不然,不然,让齐嫂嫂在与妾说说,齐嫂嫂说话,妾爱听呢。」 今晚,甘棠真要感谢齐珂这个没脑子的,一再给她放话柄,而金家人又不敢拦她,只能让她一直攻击她。 刚刚陈氏主母说话的时候,齐珂就想说话的,被陈家媳妇拉了下,她才没说话,现在见甘棠挑衅自己,她怒吼,「你这人还想要天上的月亮不成,你自个儿也说了在皇后表姑母跟前就是教养了两天的,也是极好的,怎么就不能与你做姐妹了?你让她们没名没分的去堰国公府,是想打皇后表姑母的脸吗?」 「那敢问齐嫂嫂,皇后娘娘赏你的,是在皇后娘娘跟前教导了几日的?可是真正的贴身宫婢?」 皇后不年轻了,她身边的近身宫婢年纪也都不小,好些都到了宫令,副宫令的位置。 甘棠随手指的那人,和陈氏主母一般年纪,其占位离皇后很近,皇后的茶水点心都是她亲自奉的,可见地位不低。 齐珂也看向那宫婢,然后心中怒火更甚,正要说话,金老太太一把拉住她,「阿珂,皇后宫内,岂容你放肆,棠儿有不解的地方,只问长辈就是,你这位嫂嫂是个单纯的,别人三言两语就可让她倾心相待,你可莫要逗她了。」 甘棠攥了攥手中绢帕,然后说,「那老太太,妾便重新问一遭,还请您让齐嫂嫂莫打断妾。」 「妾想知晓,这八个宫娥是单给妾一个,还是几位嫂嫂也会领人回府,让她们伺候夫郎。 若是单给妾的,那妾就要问问几位嫂嫂今日入宫留到天黑是何意?皇城令说,若无明文召令,无诰命者,不可于宫城内逗留至天黑,几位嫂嫂可是犯了令了,敢问皇后娘娘如何责罚她们? 妾还想知道,妾若执意不与这些粗野丫头做姐妹,不让她们侍奉妾夫君,皇后娘娘会如何责罚妾?」 甘棠一瞬间,乖巧讨好,恶意挑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冷静的询问。 齐珂想说,八个宫娥自然是给你一个,这些人怎么配的上我家夫君这种有天大话柄可拿的话,金老太太就拉住她,并以眼神震慑住她,「闭嘴!」 皇后摆手,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既然你不喜她们,那我也不硬做好事了,你们都自去原处侍候吧。」 几个宫婢突然齐齐跪下,对甘棠说,「请夫人收了奴等,奴等入堰国公府,不敢做夫人姐妹,只愿为奴为婢。」 宫廷内的宫婢主要有两个来源,一种是广从民间良籍女子里筛选召进宫来的,素日里宫里的主人差遣她们,不可让她们行十分苦累之事,不可随意打罚她们,待她们到一定年岁后,还可领了丰厚奖赏出宫另行生活。 这期间若是有贵人瞧上了她们想让她们为妾,最低也得是良妾,该有的礼信半点不能少。 另一种则是罪臣家眷,得干皇宫内最苦最累的活,还可随意打骂,且终身不得出宫,也无体恤银两,只能皇宫给什么用什么。 这种人,就是贵人看上了,也只能当个玩意儿玩玩,便是九五之尊,也不可将其纳为妾妃,只能一夜之后给其一杯毒药。 甘棠虽第一次见这些人,但晓得皇后的用意后,就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普通宫女,就 算皇后再是一国之后,也不能那般随意处置安排,罪臣家眷充入宫中的,生死则可被她拿捏。 甘棠猜想,这当中怕是还有想去堰国公府做探子的,如果她领了人回堰国公府,堰国公府内宅不定出多大乱子。 如今的吕循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甘棠也无意为难这些苦命女子,但却有人想借她们之手来为难她。 那么,最后受苦的也只有这群可怜女子了。 甘棠想的到,这次她拒了皇后请求,这些女子会是何下场,但她不会心软。 她只求,日后这些女子都生在自由家,别再过如今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 「妾请问皇后娘娘,她们入堰国公府为奴为婢,符合律令吗?」甘棠淡声问。 罪臣家眷,一旦入了泥潭,就再无走出可能。 若她们能轻易就被人赎走,她们身后总会有一两个还赎的起她们的人。 若真准许了这种事发生,那苻朝就会发生混乱,一些律令的威慑力便会大大减弱。 「宴席也快开了,棠儿随咱们一道入席去吧。」陈氏主母打破僵局。 那八个女子于她们来说,不过蝼蚁,既然无用,死了便死了。 甘棠固执停在原地,「皇后娘娘,金老夫人,岳伯母,这事就完了? 皇后娘娘您说要给妾添姐妹一事,妾可是期待呢,妾也想看看皇后娘娘给几位嫂嫂选去做姐妹的人是何风采。 岳伯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妾便大胆言一句,皇后娘娘可不许把好的给了几位嫂嫂,最差的一个留给妾。 当然,齐嫂嫂除外,听闻齐嫂嫂刚小产,身子怕还没恢复,皇后娘娘就是多给齐嫂嫂两个人,妾也不会嫉妒。」 齐珂性子就是典型的受不得激的性格,她本来对甘棠就没好感,现在甘棠又挑衅她,她就是在惧怕金老太太威胁的眼神,也忍不住定向对甘棠生怒火,「我小产,你也看我笑话是不是,你配吗?那些罪臣家眷也配入我家门?她们就是去倒夜香洗恭桶都不配,给你是瞧得起你,你一克死爹娘之人,有什么叫嚣资格!」 闻言,甘棠沉下脸来,面上却只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状。 外头也传来怒吼声,「谁说我家棠儿克死爹娘?又是你这没教养的小丫头啊,过来赔礼道歉!」 齐湘郡主也是个护犊子的主,门口还跪着八个宫娥呢,她竟顺利穿过她们,拎出齐珂,扯着她衣领就把她提溜到甘棠跟前跪着,让她道歉。 说来齐珂这么嚣张也不是没资本,她是侯爷唯一嫡女,虽不是唯一女,且齐侯爷还贪花好色,后院有很多姬妾,她娘不是最受宠的一个,但她娘是正妻,齐侯爷并不敢宠妾灭妻,所以那些姬妾庶女,在齐珂能说话时,她就会打骂她们。 她做姑娘时,就打死过不少他爹的姬妾,她还打傻了她一个庶妹。 入金家后,本来金齐两家就是联姻,且还是金家需要齐侯府,所以金家都对齐珂格外看中,便是她两年无子,金家都没说半个字。 前段时间,金集邺收了一个官家庶女做贵妾,那贵妾至今都还没摸到金集邺床榻,就已经被齐珂打的下不来床。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身边不如她的人多,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长脾气,待她晓得世间亦有她招惹不起的人时,她的脾气已经改不过来。 便是如此,齐珂见着她惹不起的人时也很嚣张,只是往往她想动手时,就会有人拦着她,惩戒她,但她转头就把气撒到她家那些不如她之人身上,所以她根本学不会记吃又记打。 「我不道歉,我那句话说错了,这个***就是克死了一家人,她二叔不也是在她闺宁第二日就死了,日后甘 家都要被她克死,然后是堰国公府。」 齐湘郡主狠狠甩了齐珂两巴掌,「狗嘴吐不出象牙,金老太太,金氏主母,也就你家忍的了这种新妇,若是我四个儿子得了这样的新妇,我做婆母的早令她与我儿绝婚,免得给家族惹事。 既然你们是好脾性的,那我就在打她两巴掌,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晓得什么是是非好歹。 我家棠儿父母兄长遭逢意外时,我十四哥都派人送去了祭奠之物,对棠儿也多有关怀,怎的我家棠儿到这娘子嘴里就成了克***的克星了? 我家棠儿若是克星,我这个主动认下她为外甥女,做她姨母的可是会被她克死?给她下了赐婚圣旨和诰命圣旨的十四哥可是会被她克死?」 「陛下福泽深厚,才不会受她影响。」 不记打的人啊,明明嘴都肿的如山高,还是要欠揍。 「那你是说我会死了,齐珂,你竟咒本郡主,本郡主乃皇室之人,也是你议论得的?走,跟我去十四哥面前分说分说,你咒本郡主的事如何算!」 齐湘郡主这个暴脾气,半点都不想容忍,她也有力气拎着齐珂去算账。 在场的除了甘棠和堰国公夫人,都在阻拦齐湘郡主。 场面乱做一团,最后以金老太太晕倒,大家目标转移,这才歇了这桩事。 这头皇后还没安置好金老太太,那头七夕正宴开始了,需要皇后操持。 第一百零五章 瞎发誓 皇后现在那还有雍容华贵可讲,只能撇下这边,去顾正宴。 「吃什么正宴,气都气饱了,棠儿走,找我十四哥给我们做主去。」 齐湘郡主于正宴上落座时,看着皇后那张脸,心里又升起不忿,特意绕开人,把甘棠拉到一旁,让她和自己去告状。 甘棠想了想阻止了齐湘郡主的冲动,「姨母,这事不宜闹大,究易和金氏不能彻底撕破脸。」 齐湘郡主不悦,「这与他们爷们儿有何干系,若今日不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明日皇后还会给你塞人。你刚成婚,膝下犹空,皇后一个外人就给你夫婿塞美人算怎么回事?见着陛下了,你别说话,都听我说。」 齐湘郡主才不考虑朝堂变化,她只想顾好甘棠一个。 甘棠感激齐湘郡主愿意为她出头,可是她如今和堰国公府是一体的,她和齐湘郡主去告状,皇后一党最后可不会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最后还是会把仇怨发泄到整个堰国公府身上。 「姨母,我并不介意此事,究易他比您想象的要更爱重我,我即晓得他的心意,就该与他夫妇一体,荣辱与共,这点亏我吃的了。」 齐湘郡主一脸恨铁不成钢,「你那夫婿,我让你姨夫和两个已在朝堂行走的兄长都提点过,他态度倒是好的,可棠儿,他们男人就不能太给脸,不然迟早有天蹬鼻子上脸,晓得吗?」 齐湘郡主和自己的丈夫,爱重有余亲近不足,盖因当年齐湘郡主嫁人时是不自愿的,后来时间久了,年轻时的那些执念也消散干净,开始晓得反思,就发现自己丈夫实在不成器的很,二十五六岁了,都是两个孩儿的爹了,还连个秀才都考不下来,于是她就一通教育,好不容易扭转了自己丈夫不大正的三观。 二十多年时间,如今展大人在自己嫡妻的教育下,也是一个治理地方有功的能吏,颇受皇帝陛下看中。 齐湘郡主跟教儿子似的教丈夫,虽然年轻时吃过苦,可现如今,她的丈夫很听她的话,她的五个孩儿也颇为孝顺,整个家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甘棠微微笑着,「姨母说的是,棠儿定记着您的话,若我夫君蹬鼻子上脸,我也是下得去手打他的,您莫怕我会吃亏,吕家是一个厚道人家,您也瞧见我婆母了,对我很是关怀。」 齐湘郡主想到自己见到的几次甘棠和堰国公夫人相处的画面,「成吧,成吧,不告便不告了,左右你入宫时,我都会入宫,若有难处就来找我,不许自己硬抗,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一字都莫听,可晓得。」 甘棠点头,「晓得,晓得,姨母待我好,我怎会不晓得。」 齐湘郡主看着甘棠那张与其母有六分像的脸,一时颇为怀念当年在西川草原的日子。 …… 宴会散了之后,甘棠和堰国公夫人就回家了。 今日还是难得的吕循在家,甘棠不在。 甘棠一回来,吕循就特别殷勤的忙前忙后。 过了一会儿,吕循见甘棠兴致不高,忙问与她一道进宫的醉儿熏儿两人,甘棠在宫内发生了什么。 醉儿熏儿两人并未得跟甘棠一道入内宫,在椒房宫发生的事她们不知道,只能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和堰国公夫人辞别后,她们俩也察觉出甘棠身上的丧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参加宴会累了,还说一会儿要给她煮一杯安神茶,让她饮了好歇息,甘棠当时也应了这个提议。 「我没事,夫君,就是参加宫宴累了。」甘棠安抚道。 吕循捏了下甘棠脸颊,「我瞧着卿卿也是累了,那洗漱后就睡吧,我等你。」 甘棠点头,去隔间洗漱。 夫妻俩感情好,便是躺在床 上,也是要一个枕着另一个的手臂,同被而眠。 吕循一下一下摩挲着甘棠的腰,惹得甘棠浑身战栗,她求饶,「夫君,今夜就不了,可好?」 「那你在宫内发生了什么,若瞒我一字,就添一次,明日你可还下的了床,我便不管了。」吕循阴恻恻威胁。 这一年,于这事,吕循高兴了要做,惩罚时要做,好像就没他找不到的理由。 而他还美其名曰这是夫妻情趣,若那事只是干巴巴的做,很是无趣,他就喜欢看她或羞窘或无可奈何或无力攀附的千姿百态。 但今夜,甘棠看得出,吕循是真带着生气意味问她话,而非什么夫妻情趣。 甘棠讨好的在吕循怀里蹭了蹭,才温声说,「不是特意瞒你,是怕你听我说了,便没理智了。娘已与我说,她会跟爹说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届时爹也会告诉你。」 吕家对甘棠好,所以甘棠愿意为吕家一时忍耐。 吕循晓得家里的用意,他对甘棠好,家里谁都看得出来,但家里怕他意气用事,所以就拦着甘棠把自己受的委屈告诉他。 可是家里怎么就不想想,都晓得他会意气用事了,居然还敢瞒着他,不怕他从别处知道后,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来吗? 「卿卿,你是我的妻,你受了委屈不对我说,我也会生气。」吕循郑重说。 「那你要应我,出去行事一切听爹的。」甘棠要保证。 吕循无奈坐起身,对皓月发毒誓。 甘棠听的心惊,「你怎么乱发誓,什么身首异处,竟胡说!」甘棠责怪,然后无奈说,「我都告诉你,你今后莫发这般毒誓了,你这样让我在家如何能放心你!」 「今日进宫,皇后娘娘和金陈两家的主母想让我带美人回家来。 金陈两家的几位儿媳想看我笑话,身无诰命却也在宫内,我就激那齐氏,让她造话柄给我拿捏,以此推拒那些美人。 后来齐氏见那些美人无法被我带回家,就……」甘棠说到这里,语带哭音,「她就说我克死父母兄长,她好恶毒,竟拿这种话中伤我,若能拿其它东西换我父母兄长好好在世,便是我自己的命,我也舍得。」 吕循听的心神俱疼,怒盈肺腑,他轻轻以指腹给甘棠拭泪,「卿卿,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但我亦会给你讨公道,她不让你好过,我就不让她好过,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甘棠靠倒在吕循怀里,「我晓得你会为我出气,就是因为晓得你会为我做主,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此事,我怕他们背后有什么阴谋,夫君,你别生我气了,我并非想故意瞒你。」 吕循玩着甘棠青丝,「傻丫头,我那舍得生你气,今日参加了那般多祭祀仪式,靠着我睡罢。」 甘棠于吕循怀里闭了眼,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就渐渐平缓起来。 吕循把玩青丝的手也缓缓顿住,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双锐利的丹凤眸,露出的杀意。 ……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如今虽还不大冷,出行还得打团扇用冰,可早晚却是有温差了。 所以这一日,甘棠在家领着女侍小厮们,把竹帘,风车等夏天用来避暑的物品撤了,然后换上一系列初秋的东西。 什么秋衣冬衣,秋被冬被,甘棠也让人趁着这两日还有太阳,全拿出来翻晒一番,以备冬日好用。 整个院子的人,正有序的忙碌着。 突然一着隔壁威勇侯府的蓝布短衫束脚裤的年轻女侍跑的上气不接下的来找甘棠。 「世子夫人,不好了,您家世子爷要把我们世子爷打死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不在家,求您过去看看吧。我们夫 人拉不开他们,家里小郎君也吓得直哭。」年轻女侍显然被吓得不轻,越说越急,最后直接连音吐字,甘棠都没听懂她再说什么。 不过前头甘棠听懂了,吕循和隔壁威勇侯府的吕大堂哥打起来了。 甘棠忙吩咐醉儿熏儿,一个去找府上护卫,一个去找双双出城的堰国公和威勇侯。 今日原是休沐日,百官都不用上朝,所以顺王爷举办了宴会,邀了堰国公和威勇侯两兄弟去吃酒。 堰国公夫人则领着吕二弟去和人商议吕二弟的亲事,是以他们都不在家。 甘棠对威勇侯府说的,吕循要把吕大堂哥打死了,是半点不信。 术业有专攻,便是吕循会武,可他终究是文臣,没上过战场,大堂哥这些年却一直都在北军营,还上过战场。 整个吕家包括宫里的皇帝陛下,虽都不同意北军营这时候出兵去打北戎人,可要是北戎人贱者先撩,吕大堂哥也从未对那些散兵游勇有一丝怜悯。 往往是人能怎么死最惨,吕大堂哥就让他们怎么死,他的手段狠着呢。 所以,甘棠不觉得吕循能把吕大堂哥往死里打,她反而怕吕大堂哥打伤吕循,想带人手去帮忙。 「你可知是为何打起来的?」甘棠急问威勇侯府女侍。 女侍连连摇头,「两位爷一见面就掐了起来,我们爷身上还有仗伤,您家世子爷就不管不顾的打他。」 甘棠感觉自己刚刚白担心吕循了。 吕大堂哥竟然受罚了? 第一百零六章 惹事了 那可是影响到吕循行事,所以吕循才忍不住打人的? 吕循会打吕大堂哥确实是因为吕大堂哥在外头惹事,影响到吕循行事了。 此遭,还影响到了刚被封为空王殿下的符温恕。 皇后娘娘给符温恕定下的正妻是允氏女,但因允氏女如今还在从桐灌乡赶来的路上,故而赐婚懿旨一直未下。 如今符温恕已经振作起来,不想受人摆布。 所以他和吕循就想在允氏女到闫隆之前,把这桩婚事搞黄。 可他们才刚行动,吕大堂哥就出事了。 月前,就是吕商音出事那段时间,闫隆城南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 城南那边多住着一些社会地位低下的人,里面有贱民有乞丐。 原本虽然他们社会地位不高,可只要不犯事,也无人会去在乎这群生存已经很艰难的人。 但是,在某一日刚清晨时分,那里被发现一气死了三十个乞丐。 在帝都,除了菜市口,这么些年就没听说过那个地方一气死了这么多人,顿时全城民众都大骇不已。 什么靠谱的不靠谱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刑部掌天下法令发布和案件查询。 当时吕循不在闫隆,这事就被皇帝陛下派给金集邺。 然后金集邺查了大半个月,发现杀人凶手是吕大堂哥。 要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吕大堂哥虽隶属兵部,可他多时是待在北军营,并不需日日上朝,可吕大堂哥这段时日一直在闫隆城。 如果此番金集邺把查问结果递到皇帝陛下跟前时,吕大堂哥在北军营,吕循还能从中周旋一下。 偏偏这事查出来时,吕大堂哥在闫隆城,皇帝陛下便直接派人把他缉入皇宫,欲亲自审问。 吕大堂哥在金集邺提供的确凿证据下,对自己杀人的事供认不讳。 皇帝陛下看吕大堂哥那张不知悔改的脸,气的头晕,当即觉得吕大堂哥暴戾难除,要把他斩立决,以一命赔三十条人命。 吕循和吕大堂哥在怎么不合,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就只能以吕大堂哥说的杀人理由——那些乞丐是北戎人为辩点保吕大堂哥命。 皇帝陛下这个人吧,他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麻利的很,但这不代表他喜欢看臣下也去麻溜杀人。 且那时皇帝陛下根本不觉得这是吕大堂哥可以杀人的理由。 因为金集邺上奏中说,那些乞丐虽是北戎人,但他们是几十年前因为各地战乱,四处漂泊而来,早在闫隆城做了几十年乞丐,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民众,并非北戎探子,也并非北戎士兵,不该被吕大堂哥虐杀。 所以吕循的求请,还差点引火烧身。 这时候,符温恕也进宫来求请。 原本还只是生气的皇帝陛下和符温恕聊过之后,可以说是盛怒。 最后的结果,吕大堂哥命保住了,只仗五十。 而符温恕顶着两巴掌回家,皇后的赐婚懿旨也会于今日申时入还在修建中的空王府和闫隆允府。 为了救一个嗜杀成性的吕大堂哥,吕循和符温恕的谋划落空,吕循能不生气吗? 原本他也没想动手,偏偏吕大堂哥还不知好歹,挑衅吕循,觉得吕循多管闲事。 当即吕循也不顾吕大堂哥刚受完杖刑,就给了他两拳,本来就气息奄奄的吕大堂哥也直接被他打晕。 …… 甘棠赶到隔壁威勇侯府时,吕循已经停止打人,但他手背上带血。 甘棠细细查看,见不是吕循的才放松下来。 「夫君,回家。」甘棠说。 吕循死死抱着甘棠,好半晌才平复了心中的戾气,他可怜兮兮说,「卿卿,你来接我回家啦,好,我们回家。」 吕循想去牵甘棠,但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他又恍然不知所措。 甘棠坚定的牵上吕循的手,并不在乎血腥染到自己手上,他们夫妇一体,酸甜苦辣咸都该一起尝。 两人回了物极院,甘棠只顾着给吕循换衣,把他收拾好,才想起来问吕循在外头发生了什么。 吕循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再去打大堂哥一次。 甘棠忙拉住他,「先跟我说事。」 吕循一瞬被顺了毛,把城南三十乞丐虐死和符温恕与允氏女的亲事无法再更改都告知甘棠。 甘棠心疼的摸了摸吕循的脸颊,「夫君,辛苦了。」 「卿卿,如果是我谋划不到位,输了,我认。可是是因为大堂哥出了岔子,我实在难以忍受。 这么些年,我不求大堂哥能和我一心,可他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添乱。 他是不想活了,那他的妻儿怎么办,整个吕家怎么办,虐杀三十人啊,若非温恕去求情,他现在那还有命被我打。 卿卿,我不理解,快十八年了,大堂哥这些年杀的北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他心里的仇恨就不消解呢?若是国家打的起仗,陛下会不准他打吗?他怎么就不能理解一二呢。」 吕循不理解,其实也后怕。 大堂哥现如今敢明目张胆在帝都城内杀人,那日后若是有谁惹他不快了,他是否也会不顾场合,不顾对方身份的一刀杀了对方。 若对方是吕家招惹不起的,那吕家就得陪大堂哥一起死了。 甘棠抿了抿唇,才试探说,「夫君,大堂哥他可是脑子有伤,并未痊愈。你晓得二舅母也是在战场上救治过士兵的,我从前听二舅母说,有的兵士伤了脑子后,看着只是一个小伤疤,比那些断了手脚的兵士恢复的还快,但不久后,就会发现隐症,如心中有执念的,会就此加深,无法控制情绪,严重者还有因此疯魔的。 我记得大堂哥他左耳到后脑有一道疤,不然找医士给他诊治一下,如果缘由真是如此,那就和大伯父商量一下,让他少出门,好好修养几年,其他的待几年后再说,说不得大堂哥就好了。」 甘棠看的出,吕循虽然气吕大堂哥,但却没想过让他死。 吕循拇指和食指搓了下,「卿卿,此事我会去跟大伯父说。」 甘棠点头,「瞧着你不生气了,那你独自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隔壁看看……我会多带些人,大堂哥不怎么样,大堂嫂总是好的,我帮她带带孩儿,也不干什么。」 见吕循要拒绝,甘棠忙解释。 吕循不情不愿的送甘棠到堰国公府门口。 威勇侯府刚刚发生了一场大乱,出乎意料的却并未出现十分混乱的场面。 毛幼清确实是管家的好手,便是她的丈夫被打个半死,她十分担心紧张,她也将威勇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去寻医者的去寻医者,开库房拿药的开库房拿药,烧热水的烧热水,便是大家都步履匆匆,也不见一丝紊乱。 「大堂嫂,我家那位实在莽撞,大堂哥都这样了,他竟也不控制下自己,还请您宽宥则个。我听闻小侄儿哭的不停,怕是受了惊,带了些安神药材来,你给小侄儿用上。」甘棠过来,就先表示歉意。 毛幼清并不知事情始末,现在真有些责怪吕循,连带着甘棠她也看不顺眼,「哪能那般打人啊,弟妹,他们两兄弟素日里不合就罢了,今儿我夫君都要没什么生气了,他还不 管不顾的,这不是要人命嘛。」 甘棠再次表达歉意,然后把吕大堂哥杀了三十乞丐的事告知毛幼清。 毛幼清骇的说不出话来,她惶恐的看着如今安置了吕大堂哥的屋子。 毛幼清自幼管家,初时那些仆从见她年纪小,想欺瞒哄骗她,她看清那些仆从的嘴脸后,也让一些人见过血,只为能以儆效尤,可后来她越发有手段了,她就能在一些事还只是芽苗时将其掐死在摇篮里,再没打杀过人。 可她的夫郎,如今并非在战场上,就杀了三十个乞丐! 天啊,她的夫郎今后会杀妻杀子吗? 毛幼清心里突然感觉自己被一片阴郁笼罩。 甘棠扶住摇摇欲坠的毛幼清,「大堂嫂,此事还待后议,总之大堂哥的命保住了。我来也是怕你此刻忙不过来,替你照看下孩儿。」 毛幼清现在如丢神了一般,靠在柱子上歇息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对甘棠深深一拜,「我原还气大堂弟对人太狠,此遭多谢了。」 毛幼清是明白事理的人。 …… 堰国公,威勇侯得到消息归家后,吕大堂哥已经被大夫诊治了一番,药也服下了一剂,如今正昏睡着。 威勇侯一脸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的悲痛,可看着独子苍白虚弱的脸,他又发不出一点怒火。 晚些时候,吕循和甘棠说了,如今家中要把吕大堂哥留在家里养伤,大伯父威勇侯前去北军营戍守的事。 吕循还说,为了大堂哥不在犯浑,大伯父拜托他俩的爹堰国公,在堰国公府给大堂哥和大堂嫂辟个院子出来,让他俩先住这段时间。 堰国公应下了此事,吕循也在此时提出,让大伯父趁机给吕二弟一个立功机会,让他能回北军营去。 大伯父想了想,应下了此事。 第一百零七章 事不断 七月二十八,是甘家自祖父辈分支的二房嫡长女出嫁的日子。 这一日,吕家去了吕循和甘棠做客。 这两人原本是想看看那如今成了闫隆城的大热人家的允氏一族,可会来参加喜宴。 不想,只待喜宴结束,允氏一族都只来了礼信,人并未过府。 两人在宴会上未见到允家人,反而还被当出头鸟点了一通。 二房的七叔父家当年送出去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嫡女给顺王府做妾,只为换七叔父家那些还才刚刚识字学文化的儿郎去国学念书。 他家儿郎是不靠甘氏力量进国学了,可是他家卖女求荣的名声也落下了。 当年这事,明面上没人置喙,私底下却有不少人瞧不起七叔父一家。 本来随着时间流逝,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不想,甘淳出嫁当日,顺王世子妃派了一衣衫穿戴都极简朴的小厮,以那入顺王府做了顺王世子妾室的甘侍妾的名义送来祝贺礼物。 像甘氏与顺王府这样的门庭,就算没有人际交往,可于人情往来上,都是要以郎主和主母为代表互相来往的。 顺王府可谓来者不善。 当时,甘淳在闺阁里就气哭了。 在甘家颇受非议那段时日,甘淳也受过非议,那时和她议亲的岳家,也生了想悔婚的打算,后来不知怎的,还是继续议了亲事。 甘淳在闺阁里哭。 顺王府来送礼物的小厮,在送了礼物后也不消停,还作妖的于人群里刚好看到吕循和甘棠,与他二人说了话,见了礼,才离开甘家。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的整个婚仪,七叔父一家和自被甘棠外祖父收拾过,就会主动避着甘棠的八叔父一家,都没在再宾客面前露过面。 两人回家后,堰国公和堰国公夫人也知晓了此事。 两人分别被叫到两个房间谈话。 堰国公夫人和甘棠谈的是,八月十日,顺王府的小郎君满月宴,她别去了。 堰国公和吕循谈的则是,两人出面,让甘家去把那入了顺王府做妾的嫡女接出来。 如今那甘侍妾还未怀娠,只要运作得当,一切皆有可能,若她年纪在大些,一旦怀娠了,无论是顺王府的庶子还是庶女,今后甘氏都要在名声上落人一头。 甘氏于名声上落人一头,家族花好月圆时自无人说什么,可现如今很明显甘家被针对上了,吕家作为其姻亲之家,也逃不掉议论。 就算如今吕家是权臣,可吕家的扛击打能力真不如甘家。 小夫妻俩回了卧房,把两位长辈对自己说的事互相说了之后,甘棠歉疚,「夫君,这原是我二叔一人不作为行的事,如今却累的吕家也多受指摘,还要劳吕家去收拾那堆烂摊子,对不住。」 吕循捏了捏甘棠脸颊,「甘家行事,我确实不喜,可卿卿你跟我说什么对不住?该跟我说对不住的是别人,你不许胡思乱想,就是你七叔父家的小娘子得一直留在顺王府,那又不是你嫡亲妹子,和你有何干系?」 「可我与她终究是一个姓,我和她都是顶着甘氏女的名头出嫁的。」甘棠心里还是不太好过。 甘棠对自己这位堂妹,已经没甚印象,只是同为女子,她有时会不由往坏处想,若是自己和那堂妹一般命运,她该如何活。 吕循看着甘棠不舒展的面容,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美其名曰,别的地方累了,心里就没那般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 十几天后,顺王府小郎君的满月宴上。 顺王府传来一个消息。 出自甘府给顺王世子做了小妻的甘侍妾死了,死法还极 其不光彩。 至于是怎么不光彩的,闫隆城里还没传出消息来。 因为李陌发现的及时,打晕了当时才看到个衣角,就想大张旗鼓此事的仆从,然后他把已经死了的甘侍妾的衣物套了回去,后把女干夫打晕了,让自己的护卫将其丢到顺王府的井里。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了。 因这次吕家没去参加顺王府的满月宴,待知道这事时,顺王府连给甘侍妾的葬礼都办好了。 一个侍妾,便是皇室侍妾,膝下又无儿女,连灵都不用在顺王府停,只消随意找个庄子小办一场,再给一口薄棺就可了结。 而甘家作为甘侍妾的母家,除了七叔父一家,其他人要是还想和闫隆数得上名号的人家相处,更是连丧都不能送,连香都无法到其坟前上一柱。 甘棠因为有吕循,能知道更多甘家人不知道的内幕。 堰国公自预料到有人想拿甘侍妾做筏子之后,就让甘家想法子把甘侍妾接回来,吕家自然也从中付出很多精力。 两边私底下一直和顺王府交涉。 如今顺王爷身子骨不好,顺王府已经全权由顺王世子当家,按理说,这事顺王世子点头同意了就行,偏生一向在闫隆低调的顺王世子,宁愿梗着脖子,躲着吕家人,他都不点头同意。 后来在李陌的帮助下,吕循终于晓得了原因。 盖因顺王世子有意将自己刚十岁出头的幺女儿,许给陈氏次六子。 如今两家还在私下议亲,所以闫隆城里,并无多少人知晓此事。 顺王世子妃因得了陈家主母岳氏的信,就让顺王世子不要答应吕家的任何请求,要是他不好直接拒绝,那就索性称病,再不出门。 就这么一耽搁,八月十日,甘侍妾被谋杀还被栽赃与人不干不净,李陌快刀斩乱麻,宰了那要被用来污蔑构陷甘侍妾不守妇道的顺王府一做粗活的奴仆,将这桩极有可能让整个无论出嫁了还是未出嫁的甘氏女都蒙受非议的事,斩杀在摇篮里。 甘棠听着吕循的复述时,恨不得把金陈两家也拉来体会一遭这种痛苦。 但这头的事刚了结,齐湘郡主家也出事了。 齐湘郡主的丈夫,展郡马在任地数年,因在任地时办了几件疑难大案,如今被召回帝都授官为左监,是吕循和金集邺的直系上官。 展郡马从前读书平平,做人平平,处事平平,在与齐湘郡主生了两个孩儿后,齐湘郡主实在看不惯他成天无所事事,就会靠家族蒙阴过日子。 于是浩浩荡荡的开启了驯夫计划,用了三年时间,让他中第,因名次不高,但父家和妻家得力,便是被放到外地做官,去的也不是什么山穷水尽之地。 展郡马到了任地后,也出乎意料的没有松懈,所以被外派五巡后,在自己四十五岁被调回帝都做了一名四品官员。 在任地多年,却以四品官回帝都,已是很体面的事。 但也不知道是帝都有太多风流事能做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展郡马来帝都后,多年不曾纳妾养通房逛本司三院之人,居然在几日前,被爆出养了一个教坊司官妓做外室的事来。 教坊司的官妓隶属朝廷,她们可以无偿陪侍那些达官贵人,就是几天几夜不***坊司都行,但是她们不能被达官贵人长期占有,更遑论做人外室。 这一遭,展郡马直接在朝堂上就被御史告了,皇帝陛下还把他撵出朝堂,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而如今马上就是官员考核之日,若是展郡马这次事件影响了他,那他又得继续被外放,去任地。 齐湘郡主听到这事时,出乎意料的冷静。 当年她心不甘情不愿的 嫁给展郡马,是因为那时她对甘棠爹娘意见极大,齐湘郡主的爹怕她闹出事来,就给她找了一个性子绵软不会惹事的郎君做夫郎。 展郡马这么多年确实很听夫人话,被赶出朝堂,羞愧回家时,他直接跪倒在齐湘郡主跟前,哭求她原谅。 齐湘郡主冷静说,「夫君,咱们大郎刚娶妻两载,二郎明年夏也要娶妻了,三郎大差不差也就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四郎和昙儿两人都还在议亲。 这次你要是被放到外地,我就不随你去了,你若是到时在任地上赶不回来走礼数,那也是你命。 我现在只求,闫隆人家,别因为这桩事,就觉得我家四郎和昙儿也是个不好的,不愿要他们做女婿和新妇。」 展郡马闻言,哭的更大声,他忙说,「不,不,齐湘,我并非是把那女子置成外室,我是看她可怜才与了她一间屋子,替她垫付一年房费,我从未对她有过心思。」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如今那女子口口声声说你有门路赎她,还说我这个做主母的要是不同意她入府就把她置成外室,你和她生的孩儿,和我的孩儿无差,你让别人如何信你啊。」 「你这么些年,大错不敢犯,小错犯不断,若不是你还有点断案才能,这辈子你除了告老,怎么可能回的来闫隆,你若是把你在外头与金家大郎交情不错的事与我说两句,如今我们犯得着这般被动。 我认了棠儿做外甥女你不知道?棠儿就如昙儿一般,她唤你姨夫,唤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兄长幺弟,那吕家大郎就是我们的外甥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