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仙》 第一章 求粮 九月十九,再过十余日便入冬了。天刚微晓,深秋清晨的边关雁门寒意极深。前几日刚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时至今日尚未化尽。晨风掠过,犹如刀子一般,刮得人满面生疼。 然而,雁门以北七里外的一座小山脚下,却早已有几驾马车停在此处。马车旁,十余名全身劲装的汉子手挽战马,如同标枪一般立在风中,纹丝不动。他们的眉毛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山腰间,南望的一处平台上,一座墓碑前,三个身影两立一坐,静静地看着墓碑。 墓碑上,无字。 因为,墓碑所在的墓中,无人。 但本该躺在墓中的人,却绝非无名。 墓中本该躺着的,是大楚赫赫有名的勇定侯,杨延定。 墓碑前静默的三人中,相貌清癯的老者,乃是杨延定的父亲,大楚镇国公,杨弘义。坐于轮椅上的中年男子,名唤杨延平,是杨延定的兄弟,爵封大楚宁远侯。立于杨延平轮椅右侧的中年女子,则是杨延平的夫人,林红玉。 离这三人不远处,尚有一位身着灰袍、垂手而立的老者。这位老者,姓杨名忠,乃是镇国公府的老管家。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在默默地注视着那块空无一字的墓碑,杨忠则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三人。 忽然,杨忠轻轻地皱了皱眉,转过身,举目看向山下的来路。山路上,一条身影疾速向上奔来,几个纵跃之间就到了平台处。 来者是一名极为精悍的汉子。汉子在离杨忠几步远处停住身形,先是朝背对着此处的杨弘义、杨延平及林红玉深施一礼,随后又朝杨忠施了一礼后,方才轻手轻脚地走近杨忠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杨忠微微低着头听完汉子的话,眼中精光一闪,抬起头,看向杨弘义的背影,正欲迈步走过去,杨弘义的声音已经传来:“阿忠,让他过来吧。” 杨忠对着杨弘义的背影躬身一礼,应了一声“是”后,朝身边的汉子点了点头。 那汉子对杨忠一抱拳,复又对杨弘义等三人的背影躬身施礼后,转过身,朝山下飞奔而去。 片刻后,山路上,两个身影自下而上而来。 随着二人渐渐走近,但见当先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浓须,相貌生得甚是威武。此人的年岁看上去当已在花甲之上,但行走之间却龙行虎步,丝毫不见任何老态。 此人身后,一名身着白衫的青年双手负背,不紧不慢地随着前行。晨风如刀,这名青年身上的白衫看着很是单薄,但青年却似乎毫不在意。而且,青年的步伐看似不紧不慢,但每一步迈出,却仿若足不沾地,不但看上去十分轻松,更完全不比身前那人的步子要慢。 远远瞧见走在前面的豹头环眼之人时,杨忠的神态丝毫不变。但看到白衫青年的时候,杨忠的身体直了直,绷了绷。他那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拢了起来,藏于袖中。 豹头环眼之人走至平台处,先是对杨忠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已经转过身来的杨弘义抱拳道:“一别经年,镇国公风采如昔,牧某心中甚慰!” 杨弘义同样抱了抱拳,说道:“牧天王。” 豹头环眼之人放下双手,又对随着杨弘义转过身来的杨延平及林红玉点头道:“宁远侯,杨夫人,牧某不请自来,打扰了!” 杨延平坐于轮椅之上,淡淡地说道:“此处并非我大楚所独属,牧天王言重了。” 轮椅右后侧,林红玉冷冷地看了一眼豹头环眼之人,却并不言语。 豹头环眼之人对杨延平夫妇的冷淡似乎浑然不觉,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杨忠道:“老先生,可否劳烦替牧某取些香来,容牧某为勇定侯敬上一炷?” 杨忠闻言,却并不动作,只是看向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 “牧天王有心了。一座空冢而已,牧天王不必多礼。”杨延平再度淡淡开声道。 豹头环眼之人微微笑了笑,却不言语,只是将目光转向杨弘义,眼含征询之意。 “阿忠,为牧天王取炷香吧。”杨弘义对杨忠点了点头,说道。 待杨忠取来香,豹头环眼之人捻起三支,伸手入怀,取出一支火折子将香点燃,然后走至墓前,双手持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墓前的香炉中。 杨延平夫妇冷眼旁观,见豹头环眼之人执礼甚恭,夫妇二人的脸色稍霁,却依然不乏冷意。 待豹头环眼之人起身,杨弘义伸手一引,示意众人一起朝山下走去。 自始至终,无论是杨弘义一行,还是豹头环眼之人,皆未提及那白衫青年,就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而那白衫青年自到达平台处以来,也并未与任何人搭话,只是背负双手,自顾自欣赏近景远山,旁若无人。待到众人已经走上山路,白衫青年方自迈步走在众人后面不远处,依旧不紧不慢。 一行人行至山腰一处稍微避风的地方,杨弘义止住脚步,对与之并行的豹头环眼之人道:“牧天王清晨特地前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上一炷香。有什么话,牧天王但讲无妨。” 豹头环眼之人闻言,立即侧过身,面朝杨弘义抱拳道:“镇国公开门见山,牧某感激不尽。实不相瞒,牧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商。” 杨弘义道:“请讲。” 豹头环眼之人并未立即说话,却又朝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妇二人拱了拱手,方才说道:“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牧某想向宁远多买一些粮食。” 杨延平与林红玉闻言,同时皱了皱眉。跟在二人身后的杨忠也皱了皱眉。 杨弘义神色不变,问道:“一些是多少?” 豹头环眼之人答道:“一千万石。” 这一次,杨弘义也皱了皱眉。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三位请放心,价格方面绝对不是问题。”豹头环眼之人看了看几人的神情,说道。 “牧天王,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狼主的意思?”杨弘义并未接豹头环眼之人的话,却问道。 “不瞒镇国公,这既是牧某的想法,也是狼主的意思。”豹头环眼之人坦言道。 “牧天王,此事既是狼主的意思,你天狼朝便当与我大楚户部交涉。老夫早已告老还乡,不问国事。”杨弘义道。 那背负双手、立于原处的白衫青年本来一直在看着远山,此刻却轻轻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镇国公,牧某此来,实是带着一片至诚。还望镇国公与宁远侯贤伉俪成全!”豹头环眼之人看着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二人,语气很是恳切。 “牧天王,家父所言非虚。粮食交易乃国之大事,宁远轻易做不得主。”杨延平接过豹头环眼之人的话,说道。 “宁远侯,牧某既然开口相请,自然是知道宁远侯做得了这个主。还请宁远侯莫要推搪!”豹头环眼之人看向杨延平,笑道。 “姓牧的,什么叫推搪?!”轮椅后侧,林红玉上前一步,双目含煞,喝道。 二人身后,杨忠又将双手拢起,藏于袖中,身体绷紧,眼角余光紧盯着白衫青年。 “杨夫人请勿动怒!”豹头环眼之人笑了笑,随即叹道:“当年一战,勇定侯不幸战殁,宁远侯亦身受重创,杨夫人心中有恨,牧某感同身受。虽说当年战场最后发生的事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和控制,但牧某既为彼时的联军统兵之人,对勇定侯的遇难和宁远侯的受创,牧某自然难辞其咎。牧某在此给镇国公及杨夫人贤伉俪赔罪便是!” 说罢,豹头环眼之人抱起双拳,对着杨弘义等三人深鞠一躬。 林红玉见状,双目中煞气更重,正欲再度开口,杨弘义轻轻抬了抬手,将林红玉止住,说道:“我杨家既然为国征战,便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战场厮杀,各为其主,牧天王无须如此。更何况,当年你们挑起大战,我大楚战死的将士和百姓,何止万计?这个罪,你牧天王一个人赔不起。” 杨弘义说此番话的时候,声音平淡,目光也平静如水。 豹头环眼之人对杨弘义再度拱了拱手,不再继续在当年之事上多言,却看向杨延平,说道:“宁远侯文韬武略,深受楚皇器重。大楚西北千里疆域,一十八城,尽属宁远侯府所辖。军政要务,均由宁远侯一言而决。牧某更听闻,宁远侯世子少年英雄,极擅谋划,这些年做下了不少利于民生的大事奇事。宁远辖地这些年年年丰收,各城府库丰盈。只要宁远侯愿意,一千万石粮食,对于宁远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知牧某说的可对?” 说罢,豹头环眼之人面上露出笑容,看着杨延平,静待答话。 “牧天王的消息倒是灵通。”杨延平面色平静,淡淡地说了一句。 “如此说来,一千万石粮食的主,宁远侯是做得了了?“豹头环眼之人脸上的笑容不改,说道。 “一千万石粮食,宁远确实有。这个主,我也做得了。”杨延平道。 “但是?”豹头环眼之人乃是极为老辣之人。听到杨延平这两句肯定的答复,豹头环眼之人的心中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生出一种愈发不妙的感觉。 “但是,这一千万石粮食,我宁远不卖。”杨延平的口气淡然,却又坚定。 第二章 拒绝 听到杨延平的最终答复,豹头环眼之人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却变得有些僵硬。 不远处,白衫青年又挑了挑眉,嘴角再度浮现出一丝冷笑。 “宁远侯,牧某先前说过,价格方面绝对不是问题。牛羊、毛皮、铁石,乃至良驹、健奴,宁远侯都可以提。牧某可以保证,只要宁远侯肯卖这批粮食,宁远绝对能赚取极为丰厚的利润。而且,只要宁远侯同意这笔交易,我朝自会遣使臣前往丹阳,交涉办理一应手续,不会让宁远侯有任何后顾之忧。”豹头环眼之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与价格无关。也谈不上什么后顾之忧。”杨延平道。 这两句话虽然简简单单,但却几乎将这笔粮食买卖的路完全堵死了。 谈买卖,谈买卖,一个谈字,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只要还能谈,买卖就有希望成功。也只有谈,买卖才有成功的希望。杨延平什么都不谈了,这笔买卖自然是做不成了。 “宁远侯,牧某已经再三表明诚意,宁远侯却依然拒绝得如此果决,牧某心中着实有些不甘。牧某可否请问,宁远侯究竟为何一定要拒绝这样一笔好买卖?”豹头环眼之人又吸了一口气,再度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失望,问道。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 “不卖就是不卖,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怎么?你姓牧的这是要强买强卖吗?”杨延平身旁,林红玉冷笑道。 杨延平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林红玉的左手,说道:“牧天王,红玉说得没错。做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 林红玉与杨延平妇唱夫随这么一说,豹头环眼之人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正欲开口说话,杨延平却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牧天王既然带着诚意专程前来,我便与牧天王道上一二。” “牧某洗耳恭听!请宁远侯为牧某解惑。”豹头环眼之人道。 “牧天王,我大楚与贵朝之间是否有关于粮食交易的协议?”杨延平并没有立即说出个一二三来,而是问道。 “自然是有的。”豹头环眼之人答道。 “协议中,我大楚每年卖给贵朝多少粮食,可有定数?”杨延平接着问道。 “也是有的。”豹头环眼之人又答道。 “我大楚卖给贵朝的粮食,经由宁远运至贵朝后,可皆是由牧天王的南院接收了?”杨延平继续问道。 “不错。”豹头环眼之人一边回答,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 “那么,牧天王统领贵朝南院,以牧天王消息之灵通,对我大楚与贵朝的粮食交易情况,定也是了如指掌了?”杨延平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远侯,牧某大概知道宁远侯的意思了。”豹头环眼之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牧天王贵为贵朝南院天王,位高权重,此次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心中自然不甘。此事还是说清楚的好。请牧天王回答,对我大楚与贵朝粮食交易的情况,牧天王是否清楚?”杨延平不理会豹头环眼之人的话,追问道。 “宁远侯也说了,牧某既然身为我天狼朝南院天王,对宁远与南院的粮食交易,确实不能说不清楚。”豹头环眼之人苦笑道。 这豹头环眼之人,便是天狼朝权势极重的四大天王之一,南院天王。 在天狼朝内,东、南、西、北四大天王虽然齐名,但这几大天王的真实权势却又因与各自辖地相邻的邻国实力不同而有所差异。与之毗邻的邻国实力越强,则对应的天王权势通常也越大。 如今,与南院辖地毗邻的大楚乃是天狼所有邻国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牧天豪这位坐镇南院的天王自然也成为了天狼朝四大天王之中权柄和实力最为强大的一位。 “既然如此,请问牧天王,按照协议,我大楚今年当向贵朝出售多少粮食?”杨延平问道。 “一千五百万石。”牧天豪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再请问牧天王,截止上月,牧天王的南院已经收到了我朝售出的粮食多少万石?”杨延平又问道。 “宁远侯无须再问了。牧某完全明白宁远侯的意思了。”牧天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延平不再说话了。林红玉看着牧天豪,目光中露出不屑之意。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牧某自知此次的请求乃是不情之请。只是,牧某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牧天豪再次朝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拱手道。 “仗打不下去了?”林红玉忍不住讥讽道。 “唉,镇国公与宁远侯贤伉俪既然皆是爽直之人,牧某自然也不能藏着掖着了。”牧天豪略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与北齐的这场战争,确实让我朝陷入了粮食危机。”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并不答话,只是看着牧天豪。 见三人如此,牧天豪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狼主与我朝百官也知道,大楚与北齐世代交好。此番牧某因与北齐战事前来求粮,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只是,狼主有言,若大楚此次肯在粮食一事上相助,我天狼朝愿与大楚签订友好条约,永世不相侵犯。” “姓牧的,你这算是变相威胁吗?”林红玉冷冷道。 “杨夫人言重了,牧某只是转述狼主的意思罢了。”牧天豪的脸上再次露出苦笑,接着说道:“牧某今日只身前来,不仅带着诚意,更带着善意。“ “牧天王,老夫有几言相询,事关国体。还望牧天王据实相告。”杨弘义忽然开口道。 “镇国公请讲。牧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牧天豪肃容道。 “三百年前,天狼初立,国力尚弱,遣使前来向我大楚请立友好条约时,我大楚可有拒绝?”杨弘义道。 “贵朝并未拒绝。”牧天豪心中再度泛起一丝无奈。杨弘义接下来要问什么,牧天豪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今日这一趟,怕真是要自取其辱了。 “我大楚当年可曾有恃强凌弱,逼迫贵朝签订任何不平等条款?”杨弘义接着问道。 “不曾。”牧天豪答道。 “基于最初的友好条约,我大楚与天狼于政、商、军互通多年,可曾有任何违约之举?”杨弘义又问道。 “也不曾。”牧天豪心中的无奈感愈发强烈了。 “牧天王,贵朝呢?”杨弘义的声音变得有些清冷。 “镇国公,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牧天豪叹了一口气。 “牧天王的意思是,天狼多次撕毁协议,兴兵犯我大楚边境,百年前更纠集西部七国,侵入我大楚境内,烧杀抢掠,逼迫我大楚赔款割地,都要一笔揭过了?”听到牧天豪的话,杨延平胸中怒气陡生,忍不住接过话头质问道。 “唉,宁远侯,百年前的事,又何必一直执着呢?而且,对于那段历史,我朝也深有反思。这么多年来,我朝与贵朝不是一直在一起努力修补当年留下的裂痕吗?”牧天豪又叹了一口气。 “牧天王,这番话,你说得不亏心吗?”杨延平怒极而笑,额头上青筋直冒。 林红玉柳眉倒竖,指着牧天豪怒喝道:“姓牧的,你要不要脸?你脚下站的是什么地方?你刚刚装模做样祭拜的又是谁?” “平儿,红玉,无须多言了。”杨弘义抬了抬手,将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妻止住,然后看向牧天豪,说道:“牧天王,多说无益,请回吧。” 杨弘义看着牧天豪的目光很平静,他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但牧天豪能清楚地感受到,杨弘义的目光与语气中,都透着一种深深的失望。那失望,既是对他牧天豪本人的失望,更是对天狼朝的失望。 “镇国公,牧某”牧天豪抬起手,正欲朝杨弘义再度抱拳,杨弘义已经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背对着牧天豪,不再看他,更不再说话。 “牧天王,请!”杨延平伸手一引,冷冷说道。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牧某既然如此不受待见,自然不会久留。不过,牧某此来,尚有一事需要转告。”牧天豪又苦笑一声,说道。 杨弘义依然背负双手,背朝着牧天豪。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妻二人则满面冷意地看着牧天豪。三人皆未言语。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宁远这段时间可否暂停与北齐的交易?尤其是粮食交易。”牧天豪郑重说道。 杨弘义依然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杨延平与林红玉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牧天豪。杨延平的目光中隐约透露着一丝冰冷,林红玉的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咳,那个,”牧天豪清了清忽然有些发堵的嗓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瞒镇国公与宁远侯贤伉俪,北齐战事胶着,七国已经有不少人认为,北齐之战之所以打得如此艰难,是因为大楚一直在暗中给北齐提供帮助。宁远若是能暂停与北齐的交易” “牧天王,不必再说了!”杨延平打断牧天豪的话,说道:“我大楚与北齐的交易,光明正大。交不交易,是我大楚与北齐的事,不劳七国费心。” “宁远侯,牧某是一片好意。宁远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与北齐交易,尤其是交易粮食这样的战略物资,七国怕是会有人误会。若真地产生一些误会,对大楚也不利。万一再激起战端,宁远首当其冲”牧天豪道。 “牧天王,七国对我大楚的‘误会’还少吗?再起战端?”杨延平冷笑一声,再度打断牧天豪的话,接着沉声道:“牧天王,杨某亦有一言,请牧天王转告你朝狼主和你们那个联盟:我大楚,早已不再是百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大楚了!二十年前的教训,牧天王还须谨记!而我宁远,牧天王,你请看!” 随即,杨延平伸手朝着南方那一座巍峨的雄关一指,声如金石:“但使宁远儿郎在,外虏焉敢窥雁门?!” 第三章 杨昊 “嘿,杨傻子,你老爹这两句话说得可真得劲!” 距离此处七十里,便是宁远城的北卫城。此刻,卫城最北面的一段城墙上,一个青年身披白色的大氅,站在城墙上,遥望着杨弘义等人所在的方向。 离青年数丈远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约三十余岁,神色之间尽显刚毅。女子看上去正值桃李年华,面容生得十分清秀。她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披大氅的青年,目光无限温柔。 这名青年,便是杨弘义的孙子,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妇的儿子,杨昊。 杨弘义膝下本有一女二子。女为长,名唤杨蓉,其夫君乃是大楚朝现如今吏部尚书的长子。姐弟三人之中,杨延平排行第三。杨延平之上,曾有一位兄长,便是杨延定。 杨家世代从军,杨延定和杨延平自少时起便随着杨弘义于军中征战。便是杨蓉,嫁入夫家之前,也常随在杨弘义左右于军中历练。 二十年前,包括天狼朝在内的七国联军组成西军,骤然发动,大举犯边,入侵大楚,烧杀抢掠,致大楚西境百余里范围内十室九空。 楚皇震怒,御驾亲征,兵出雁门,欲败敌于国门之外,却因军机失密,大军不幸陷入西军重围。 彼时杨弘义已年近花甲,本并未随军出征。而杨延定、杨延平兄弟二人则各率一部,并作左右先锋,于大军之中效力。 闻得楚皇君臣及大军被困,杨弘义急调大楚各路兵马组成援军,并亲率主力,长途奔袭,杀出雁门,突入西军包围圈中,与杨延定和杨延平合作一处之后,更杀了个三进三出,大破西军包围圈,将楚皇及大军救出。 随后,杨弘义临阵再次拜帅,一边休整大军,一边连出奇谋,杀得西军首尾不能兼顾。后西军见事不可为,正欲撤兵之时,被杨弘义再次抓住战机,不仅一举将其彻底击溃,西军溃退之时,大楚精骑更是衔尾追击,掩杀千里,斩杀西军将兵无数,致使西军元气大伤,从而为大楚西境换来了二十年的安宁。 当年那最后一役,若非战场陡生变故,任由大楚精骑乘胜追击的话,大楚将士怕是早就直捣黄龙,踏破西京,将天狼朝的狼主从西京城里给揪出来了。 此一役,西军损失惨重自不待言,大楚虽然最终大胜,折损却也不小。 杨家亦是如此。 此役之中,杨延定战死,杨延平腰部受到重创,至今尚需借助轮椅出行。战后不久,杨弘义的夫人更因丧子之痛心伤过度郁郁而终。 也是此役之后,楚皇感念杨家忠勇,加封杨弘义为镇国公,并赐金鞭一把,世袭罔替,上谏国君,下打佞臣,代天行罚。 同时,楚皇封杨延平为侯,并应其所请,将宁远赐为其封地,取宁远二字为其封号。 至于不幸战殁的杨延定,楚皇亦追封其为勇定侯,赐封地于谷城。 至此,杨家一门,一公两侯,声威一时无两。 只是,杨弘义这一脉传至此时,人丁却不兴旺。 杨延定战死之时,身前仅有一女,名唤杨思。杨延平与林红玉也只育有一女,名为杨灵。兄弟二人皆未能为杨家传下男丁。如今杨延平又身受重创,不由得令人心焦。好在此役结束之时,林红玉已经显怀。杨家传递香火的希望便全落在了她此次所怀的孩子身上。 庆幸的是,上天终不负杨家。数月之后,林红玉分娩,果真产下一个男丁,便是杨昊。 杨昊出生,对杨家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便是楚皇也极为欣慰。杨昊满月之日,楚皇赐下重赏不说,更破例赐予杨昊世子封号,令其成为大楚朝历代以来被赐予世子封号的皇姓之外第一人。 杨昊出生之后不久,杨延平携妻儿前往封地宁远镇守,杨弘义也向楚皇告老,将镇国公府邸扔在京城,自己则随着杨延平一家远赴宁远,守护在儿孙身边,安享天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晃眼间,杨昊已经十九岁了。 晨风中,杨昊立在城墙上一动不动已经好一阵子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还未完全脱尽少年的稚气。但旁人看不到的,是他眼底深处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与悲伤。那是一种完全不属于一个年轻人的沧桑与悲伤。 站在不远处的那一男一女,男子名唤任重,乃是杨昊的护卫之首。女子则名为秀儿,是林红玉当年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当年林红玉将其带回时,秀儿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便只有一块刻着一个“秀”字的玉佩。秀儿的名字便也因此而来。 此刻,杨昊在凝望着雁门的方向,任重和秀儿则都在凝视着杨昊。任重的目光锐利,秀儿的目光温柔。但二人的目光中,又都含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狂热。那狂热之中,有尊敬,有敬佩,甚至还有崇拜。 任重和秀儿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杨昊,其实并未像他二人所以为的那般专注地看着远方。雁门关距离此地太远。七十里的距离,即使中间毫无遮挡,即使视野再开阔,任何人穷尽目力,又无论如何专注,都不可能看得清。 但是,杨昊又确实是在看着雁门关。准确地说,他在看着杨弘义一行人所在的位置。 而且,杨弘义一行人所在之处发生的一切,杨昊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杨昊也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杨昊是在以神识为眼,以神识为耳。 是的,神识。 以杨昊所站立的这处城墙为起点,北望雁门,百里方圆,尽在杨昊的神识笼罩之中。百里,也是杨昊的神识目前可及的极限。 而那句含有“杨傻子”的话,则响于杨昊的识海之中。话中的杨傻子,指的便是杨昊。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小人。 一个真正的小人。 一个巴掌高的小人。 一个小小的小光头。 此刻,这个小光头正翘着小腿坐在一个黑里麻黢、尺许高的炉子上。小光头旁边,炉口边缘,还趴着一只长相极为怪异的生物。 这只生物,头如豺狼,牙似尖刀,却生有双角。其身似蛇虫,鳞甲覆体,却又生有四足,每只足上生有一趾小爪。它的名字,唤作牙牙。牙牙的体型,可大小变化,最大时有数尺长,最小时恰似一条小泥鳅。 这会儿,牙牙正趴在炉口边缘,用四只爪子抱着炉身,如同一条浑身瘫软的小长虫一般,呼呼大睡,嘴角亮晶晶的。 “小光头,这牧天王软硬兼施,以我爹的脾气,哪里会吃他这一套?”杨昊分出一缕心神,沉入识海,笑道。 “说的好像你老娘的脾气要好一些一样。”小光头嗤道。 杨昊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没有接话。子不言父过,更不言母丑。 “看出来那个渣渣的修为没有?”小光头转口问道。 “应该是练气七层吧?”杨昊答道。他知道,小光头口中的渣渣,指的是随着牧天豪一起前来的那名白衫青年。 对于杨昊来说,小光头这个问题算是半道开卷题。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那个白衫青年大概是谁。只是,这白衫青年体内的灵力,确实比一般的练气七层强太多。 “什么叫应该是吧?”小光头将一对小眉毛一拧,喝道。 正在呼呼大睡的牙牙被小光头的喝声吓了一个机灵,抬起头,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没看到有什么值得耽误睡觉的事情发生,复又合上眼,顺便吸溜了一下口水,将脑袋搁回到小炉子上。 “确定!确定是练气七层!”杨昊连忙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又说道。 杨昊话音未落,小光头倏地从小炉子上飞起,飞至杨昊面前,伸出小手,啪地给了杨昊的脑袋一记。 “不对吗?”杨昊嘀咕道。难道说自己猜错了? “还不确定?!”啪地一声,杨昊的脑袋上又挨了一记。 “确定!确定!十万分地确定!”杨昊忙不迭地说道。 “哼!”小光头瞪了一眼杨昊,慢悠悠地落到地上,朝着小炉子走去。 “对了也打啊?”没有挨第三记,杨昊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名白衫青年的修为,确实是练气七层。平白挨了两巴掌,杨昊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了。 “咋地?有意见?”小光头正在晃晃悠悠地朝着小炉子走去。听到杨昊的话,小光头回过头,眉毛又拧起来了。 “没意见!没意见!完全没意见!”杨昊连忙道。 那个黑里麻黢的小炉子忽然左摇右晃起来,一边摇晃,一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小炉子,你”杨昊伸手指着小炉子,一阵无语。 小炉子这连摇带晃加转圈的动作,就是它乐不可支的样子。它这分明是看到杨昊挨揍,幸灾乐祸来了。 杨昊手这一指,小炉子立即停了下来,炉底一侧的边缘翘起,炉口朝向杨昊。 杨昊赶紧噤声,脸上甚至露出讨好的笑容。因为他知道,小炉子摆出这个架势意味着什么。 小炉子这架势,是在助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助飞。若是自己再不住口,下一刻,小炉子就会腾口而起,朝自己撞过来。 “都是大爷啊!”杨昊在心里哀叹一声。 在自己这识海里面,小光头、小炉子、牙牙和自己,论起地位来,自己是妥妥地稳坐第四把交椅啊。 第四章 牧星辰 山腰处,杨延平那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说出,林红玉的脸上立即现出异样的神采。她看向自己丈夫的目光也变得愈发熠熠发亮。 杨弘义依然背负双手,保持着原有的站姿未变。但是,他本就挺拔的背脊又挺直了一些。便是一直微弓着背的杨忠,在听到杨延平这番话后,也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他的脸上,也现出一丝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异样神采。 牧天豪的脸色也变了变。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更有些难堪。 牧天豪正欲开口,自始至终一直不曾正眼看过场中任何一人的白衫青年突然转过身,看着杨延平,冷笑一声道:“一个残废,口气倒不小!“ 白衫青年的话语不仅刺耳,话语中所含的语气也极尽轻蔑。不仅如此,他的脸上也不再是此前那副旁若无人的冷漠,而是带着满满的不屑和挑衅。 白衫青年话音未落,一直紧盯着他的杨忠已经发动了。 但见杨忠双手同时一扬,两枚铁胆带着乌光飞出,分别朝着白衫青年的面门和前胸袭去。铁胆去势疾速,划过空中时,竟然带出呜呜的风声。 几乎是在发出铁胆的同一时间,杨忠的身体也动了。他的双腿猛地发力,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如同一支搭在满弓之上的利箭一般,激射而出,朝着白衫青年而去。身体激射而出的同时,杨忠的双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惊人的暗红色。那是铁砂掌掌力提升到极致的标志。 在杨忠暗红的双掌上,其十根手指却又泛出一缕缕类似金属的光泽。那是因为,杨忠将其另一种武学的蓄力也提升到了极致。这种武学,叫做铁爪。 铁胆铁爪铁砂掌。 一瞬间,这位近二十年没有在人前出过手的杨府老管家将他的生平所学全都全力施展了出来。 大楚文武并重,修武者不知凡几。铁胆、铁爪、铁砂掌,虽然有些偏门,却也算不上什么很特殊的武学。 但是,能够将这三种武学之中的任何一种练至杨忠这个境界的,不多。而能够将这三种武学都练到杨忠这个境界的,大楚无人听说过还有第二人。 这一刻的杨忠,不再是那个杨府所有人眼中和和气气的老管家。 这一刻的杨忠,是一只猛虎。 一只全力出击的猛虎。 猛虎出击,一击必杀。而杨忠要做的,就是这个。 “剑来!“杨忠扑出的瞬间,林红玉上前一步,挡在杨延平身前,厉声喝道。她紧紧地盯住白衫青年,目光中杀机森然。 杨弘义也转过身来了。他只是转了个身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的双手也依然背负在身后。他没有去看白衫青年。 杨弘义的目光,依然落在牧天豪的身上。 杨弘义的目光,也依然很平静。 但是,牧天豪只是与杨弘义的目光对视了那么一瞬,便觉得双眼犹如碰到了针芒。 “住手!“牧天豪将目光迅速移开,一边看向猛虎一般扑击的杨忠,一边大声喊道。 “辰儿住手!“喊完一嗓子,牧天豪紧接着喊出了第二声。 此时,白衫青年面前,铁胆已近身。 白衫青年的嘴角,再度泛出一丝冷笑。同时,白衫青年的眼中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得意。他的脸上,则带着一种猎人看着猎物一头撞入陷阱时的残忍与快意。 眼见两枚铁胆已经临身,白衫青年不闪不避,连脚步都不曾移动分毫。他只是将一直背负着的双手抬起,左右两手分别迎向朝着其前胸和面门袭来的铁胆。 白衫青年的动作看上去极为轻巧和随意。他那样子,完全没有面对两枚致命铁胆袭击所应有的紧张或急促。他那样子,看上去就似要伸手拂去两片随风飘落的枯叶,甚或只是随手掸去两粒灰尘。 但是,就是这极为轻巧和随意地一伸手,白衫青年的双手却无比精准地同时迎住了那两枚带着骇人呜呜声飞来的铁胆。而且,白衫青年不止是以双手迎住了两枚铁胆,他还将那两枚铁胆轻轻巧巧地抓在了手中。 随后,白衫青年双手同时轻轻一握。在他的手中,两枚铁胆瞬间变成了两块铁饼。 铁胆后方,杨忠一边全力朝着白衫青年扑击,一边以目光紧紧地锁住白衫青年的一举一动。白衫青年如何应对两枚铁胆,对杨忠接下来如何对其发动致命连击很重要。 看到白衫青年如此轻松地接下了两枚铁胆,杨忠的瞳孔缩了缩。 看到白衫青年轻轻一握,就将两枚铁胆握成了铁饼,杨忠的瞳孔又缩了缩。 但是,杨忠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因此而有半点儿退缩。相反,杨忠又提了一口气,扑击的速度更快了。 从白衫青年说出那句话开始,他便成了杨忠眼中的必杀之人。 初出手的那一刹那,杨忠要的结果是:敌死,我活! 看到白衫青年如此轻松地就化解了自己的第一大杀招时,杨忠要的结果是:敌死,我伤! 看到白衫青年随手就将两枚铁胆捏成了两块铁饼,杨忠要的结果是:我亡,敌死! 短短的一瞬间,杨忠对于此次出手的结果已经做出了三次不同的预判。但是,有一种结果,一直未变。 那就是:敌死! 敌必死! 白衫青年轻轻张开手掌,两枚已经被捏成铁饼的铁胆从其手中跌落,砸在被冻得坚硬无比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两下噗噗声。 噗噗声响起的时候,杨忠已经扑至白衫青年身前不足三步远处。下一个瞬间,杨忠的双掌便会狠狠地击在白衫青年的身上。 丢弃两枚铁胆后,白衫青年放下了双手,却依然没有动。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那好整以暇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轻佻。 许是晨风太过凛冽,吹得人口唇太过发干,白衫青年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但是,他舔舐唇角的样子,却分明好似一只饿了好几天的猫,正在看着一只肥硕的老鼠扑过来。 就在此时,牧天豪的喊声响起了。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杨忠和白衫青年都没有理会。或者说,他们都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对于杨忠来说,牧天豪的这一声喊,连个屁都不如。而白衫青年本来就站着没有动。 随即,牧天豪喊出了第二声。 第二声响起的时候,杨忠的双掌已经同时击中了白衫青年的左右前胸。 双掌同时击中,却只是发出了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竟然与那两块铁饼砸在地上的声音近乎一模一样。 被杨忠的双掌同时狠狠击中前胸,白衫青年的身体却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他看着杨忠,眼里露出戏谑的神色。然后,白衫青年又抬起了手。 白衫青年的左手捏成一个剑指,轻轻朝杨忠的左右双腕划去。他的右手,并掌如刀,朝杨忠的脖颈削去。 杨忠的心思,白衫青年十分清楚。对方既然决定舍命,那他自然也乐得成全。只不过,杨忠想要的那个未变的结果,白衫青年不会给他。 白衫青年知道,自己不会死。不仅不会死,连一根汗毛都不会掉。 白衫青年左手剑指已经触及杨忠的右腕,右手手刀也离杨忠的脖颈不过寸许远时,牧天豪的第二声呼喊传入了他的耳中。 白衫青年稍稍犹豫了那么一瞬。因为,牧天豪喊的是他的名字。 牧星辰。这便是白衫青年的名字。 星辰。这个名字对白衫青年来说再贴切不过了。 身为天狼朝最尊贵的皇室主脉血统之后,牧星辰一出生,便注定了是天狼朝的又一颗星辰。 一出生便拥有一等男爵这种绝大多数天狼朝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获取到的爵位,牧天豪最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天狼朝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孙子,这便是牧星辰。 但是,牧星辰不仅仅只是出身尊贵。他绝不是那种出身显贵却不学无术的纨绔。 天狼尚武。自幼时起,在天狼皇室所有同龄人中,论起勇武,牧星辰若认第二,绝对没有其他人敢认第一。 十六年前,天狼皇室内乱,乱军杀入宫中,欲将宫中的天狼皇室主脉杀绝。十二岁的牧星辰在宫中探望其祖母太皇太后,适逢其会,处变不惊,收拢宫中残余侍卫、太监、宫女、奴隶等众,死战不退,将乱军牢牢拒于太皇太后寝宫外,一直坚守到牧天豪的亲信部将率兵将乱军剿灭。 那一场平叛之战中,十二岁的牧星辰所展露出来的勇猛、冷静、果断以及超强的统率之力,至今仍在天狼朝被人们津津乐道。牧星辰也因此被赞为天狼朝又一颗耀眼的将星。 又四年后,牧星辰年满十六,接收天狼朝第一大修仙宗门天衍宗考核,被测出身具极为罕见的双灵根资质,直接成为天衍宗内门弟子,再度光耀天狼朝。 从此之后,牧星辰绝大多数的时间便是在天衍宗之中度过,由两名筑基巅峰的真人直接指导修行,各种修行资源均优先配给。 如今,牧星辰二十八岁,修行已有十二年,修为练气七层。 第五章 挑衅 十二年,修行至练气七层,这个速度,放在整个修行界,说不上快,却也说不上慢。 但是,对于身具双灵根的牧星辰来说,这样的修行速度,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事实上,三年前,牧星辰就已经修至练气七层。然后,他的修为一直停留在练气七层,三年未有寸进。 而当年与牧星辰一同加入天衍宗的那些同门,其中有不少身具三灵根的人,都已经修行到练气大后期或者巅峰期了。 至于与牧星辰同期的另外几个双灵根之人,修行最慢的,也只差临门一脚便可成为筑基真人了。修行最快的一个,如今甚至已踏入筑基中期了。 牧星辰的修为不仅比同期的许多同门要低,便是与比之晚几年才加入天衍宗的一些同门相比,他的修为也要低一些。 久而久之,天衍宗之中便有一些弟子对牧星辰的修行速度开始议论。 天衍宗做为天狼朝第一大修行宗门,其于世俗招募的门人自然主要来自于天狼朝。同时,天衍宗也招收来自天狼朝以外的弟子,其中就不乏与天狼朝结盟的其他几国之人。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西方七国虽然于百年前结成同盟,但无论是结盟前后,各国之间始终龃龉不断,朝野内外明争暗斗不休。 天衍宗现世虽然才三十年,自天狼朝及其盟国招收弟子至今也就三十年时间,但三十年来,各国弟子之间却早已自成阵营,相互之间时有争斗。 而对于这种争斗,只要是在宗门规矩之内,天衍宗不仅不会阻止,甚至可以说是喜闻乐见。 原因很简单。 修行不易。 修行界残酷。 修行之人劫难太多。 若要修行有成,修士一生之中,必然会经历许多磨难。这些磨难当中,有许多都是那种稍稍应付不好就会令修士身死道消的大劫、杀劫、死劫。 而想要提高修士应付各种磨难的能力,磨练自然少不了。争斗,便是磨练的一种。 西方七国奉行的本就是丛林法则。天狼朝及其他几国的少年自幼时便也大多信奉弱肉强食。入了天衍宗之后,他们好斗的本性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倒是比其修为增长的速度都要快。 牧星辰初入天衍宗之时,因其显赫的出身及罕见的双灵根,在七国弟子之中,他颇受尊敬与仰慕。天衍宗中的天狼朝弟子,更是将牧星辰当作天衍宗中天狼阵营未来的主心骨之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牧星辰的修为被越来越多人超越,天衍宗弟子,包括七国弟子,对牧星辰的态度开始逐渐转变。 看着牧星辰与其他人之间的修为差距被越拉越大,对牧星辰,这些弟子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尊敬和仰慕。取而代之的,先是惋惜、同情,接着是鄙视与嘲讽,最后渐渐演变成仇视和挑衅。 许多弟子,都想去踩牧星辰一脚。这其中,甚至有不少天狼朝弟子。而且,想要将牧星辰踩得最狠的,恰恰正是几个出自天狼朝的弟子。 他们与牧星辰,本属同一阵营。与来自他国的弟子相比,他们与牧星辰之间,不仅没有任何夙仇,反而多了同源之谊。 但是,当看到牧星辰这个出身比他们好、灵根比他们强、曾经光耀天狼朝的星辰跌落尘埃时,这些天狼弟子心中,居然生出了莫名的快感,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痛打落水狗的欲望。 于是,他们便冲了上去。 他们开始对牧星辰挑衅。 先是言语挑衅。 但是,无用。 牧星辰往往只是一个眼神就将他们打败了。 每次他们对牧星辰以言语相欺时,牧星辰看他们的眼神,就如同一个君王在看着一群乞丐。别的不说,光是牧星辰眼神里的怜悯和无视,就让那些挑衅的天狼弟子羞愤不已,败下阵去。 接着是迂回打击。 但是,同样无用。 新加入天衍宗的弟子,能够直接成为外门弟子就算是烧高香了。成为外门弟子后,每个月能够得到一次门中筑基真人的当面指点已是难得。 而能够直接成为内门弟子的,新进弟子当中,千里挑一。而且,即便成为内门弟子,日常修行也大多由同门师兄指导,每个月也就只有寥寥几次向筑基真人请教的机会。 牧星辰的修为在练气七层止步不前,却还霸占着两个筑基巅峰的导师,拥有更好的修行资源,自然让许多弟子很不爽。 于是,言语挑衅无用下,这些弟子就通过各种途径在此事上做文章。 他们想要将牧星辰在修行资源上的特权打掉,让他的修行变得更慢一些,使其彻底沦为笑柄。 只是,无论这些弟子怎么折腾,天衍宗那些长老们在此事上却出奇地意见一致。牧星辰的这些特权不仅丝毫未减,甚至有弟子听说,牧星辰享有的特权更多了。 牧星辰的出身是显赫,可那是凡世啊! 牧星辰的灵根是罕见,可他修行慢啊! 凭什么还要给他这么好的修行资源啊? 这些修行资源若是给到其他弟子,哪怕是均分给众弟子,也远远好过浪费在牧星辰身上啊! 宗门如此偏心,真是叔可忍,婶也不可忍! 终于,忍无可忍之下,那些挑衅的天狼弟子走到了诉诸武力这一步。 天衍宗宗规有言,同门之间,严禁私下武斗。毕竟,大家都是修行中人,远远超出了凡世斯文人的范畴。天天动手动脚的,搞得鼻青脸肿,岂不有辱斯文?哦不,有辱仙风。 但是,天衍宗门人既然要磨练,战斗又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天衍宗虽然给门人提供凶兽、恶灵、傀儡这些东西做为磨练战斗技巧的对手,但也通过一些特殊方式开放门人之间的武斗。 论武台便是其中一种。 论武台,顾名思义,便是供天衍宗门人公开论武斗法的一处专用之地。名字听上去很雅,但说白了,其实就是天衍宗人相互干架的地方。 在这里,门人之间可以毫无顾忌地拼斗。 之所以能够毫无顾忌,是因为此处不仅有强大的阵法防护,可以保证论武者不会伤及无辜,而且每次论武都有天衍宗长老坐镇,确保门人之间不会出现重大伤亡。 论武台上,只有一个规矩。 那就是,修为高者,未经对方同意,不可挑战比自身修为低过两个小境界者。至于挑战比自身修为低一个大境界者,那是天衍宗绝对禁止的。因为,大境界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堑亦不为过。 反之,若是修为低的人不自量力,想要挑战比自己修为高过两个小境界,甚至更多者,只要双方都同意,天衍宗也无不允。 毕竟,对于天衍宗高层来说,门下弟子有精进勇猛之心,敢于越阶挑战,那是好事。 牧星辰就这样被挑战了。 论武台被挑战,本来也可拒绝,天衍宗也不乏这样的先例。但这样的挑战,都是要公之于全宗的。被挑战之人若是拒绝,常常会被天衍宗门人看不起,甚至有可能会影响道心。 所以,牧星辰没有拒绝。 牧星辰也不想拒绝。 对于言语上的挑衅,牧星辰从来不屑于回击。一个轻蔑的眼神便足以让对方丢盔弃甲了。 但是,对于论武台上的挑战,牧星辰很感兴趣。 十二岁那年的皇宫之战,早已彻底低激起了牧星辰胸中的血性、凶性和杀性。 自那之后,他虽然多有与人对战,但对手都是府中陪练,战不出真意。更何况,那是在凡世之中,使用的是世俗武功。 进入天衍宗修行以来,因为身具双灵根,牧星辰一直备受宗门长老呵护。即便与凶兽、恶灵等对战,也总有门中长老于一旁照拂,令牧星辰始终觉得意犹未尽。 如今,论武台上被挑战,牧星辰正好可以放手痛快一战。而且,他还要借此立威。 牧星辰要在宗门之内立威。唯有如此,他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更好的修行资源。 牧星辰也要藉此为自己的家族立威。 自三十年前修仙宗门现世以来,世俗之人虽然仍以皇权为尊,但对于皇权的敬畏,已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修仙宗门之上。 对于许多凡世之家,若是家中有子弟能够得登仙门,其在世俗之中的地位也往往更高。由凡世进入仙门的子弟在仙门中的修为与地位越高,这些人家的地位也通常会跟着水涨船高。 牧星辰以双灵根资质直接入选天衍宗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牧天豪的权势在整个天狼朝几乎是如日中天。 但是,随着牧星辰修为进展缓慢的消息渐渐传回天狼朝,牧天豪的地位虽然依然尊崇,但其威望与牧星辰初入天衍宗时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及至三年前牧星辰修为进展完全停止,天狼朝中,如其他的三大天王,在面对牧天豪时,明面上都已有些冷淡。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同在天衍宗修行且修为超越牧星辰者,在牧天豪面前,甚至都开始显示出一些优越感。 所以,牧星辰必须立威。 他必须要维护家族的兴盛。 这很重要。对牧星辰的修行之路很重要。 虽然天衍宗初次于天狼朝公开招募弟子的时候就已经明言,修行一途,只问机缘,不问出身,但是,内心中,牧星辰对这句话是完全嗤之以鼻的。 看一看天衍宗这些年从天狼朝及周边其他几个国家招募的弟子,有多少是真正地出身寒门? 再看一看天衍宗之中,吃喝拉撒,诸般杂务,哪一样用度不需要真金白银? 一入仙门,人人平等? 每次听到门中有人一本正经地说这句话,牧星辰都忍不住想笑。 天衍宗的那些功法、丹药、法器,尤其是那些适用于练气期弟子使用的功法、丹药、法器,除了灵石、贡献点这些价码,不都也有一个真金白银的明码标价吗? 天衍宗美其名曰是为了让有经济条件的弟子能够更容易获得修炼用的资源,但是,这个经济条件,不得跟出身有关? 以牧星辰本人来说,在天衍宗修行这十多年,他在宗门中因为各种原因花掉的金银,便是一个殷实的天狼朝小富人家,穷尽祖宗十八代之力,也不可能积攒得到。 所以,牧星辰不仅要让天衍宗的同门知道,他牧星辰依然是那颗最为耀眼的星辰,他也要让天狼朝的人知道,他这一脉,必将因他牧星辰而更加兴盛。 故而,牧星辰接下了所有的挑战。 第六章 凶悍 牧星辰的修为停留在练气七层,按照天衍宗的宗规,能够在论武台上挑战牧星辰的弟子,其修为不可超过练气九层。 第一个挑战牧星辰的,是一个来自天狼朝的练气五层的三灵根弟子。 那些对牧星辰不满之人之所以先派一个练气五层的三灵根弟子前来挑战,其中存了试探的心思不假,但更多的,却是对牧星辰存了羞辱之心。 试想一下,如果牧星辰被一个修为比他低两个小境界、灵根又比他差的弟子一举击败,那对牧星辰,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和羞辱? 这些弟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却未能如愿。 这名率先挑战牧星辰的弟子,其修为虽然只有练气五层,灵根也是三灵根,但在天衍宗弟子当中却是出了名的战力惊人。 在挑战牧星辰之前,这名弟子曾多次与比其修为高的同门在论武台上对战。他最骄人的战绩,便是曾经主动挑战一名练气八层的三灵根弟子,苦战之下,将对方打得不省人事。 可惜的是,牧星辰不是这名弟子曾经挑战过的任何一个其他人。 双方对战,仅仅只用了一个回合。 一个回合之间,牧星辰以掌剑击断对方的长剑,再顺势而入,破开这名弟子的护身灵力,将其重创。若非坐镇长老及时喊停,牧星辰再出一招,估计就能将对手斩杀在论武台上。 接下来,练气六层、练气七层、练气八层,那些挑衅之人换了很多人上场,几乎都不是牧星辰一合之敌。 等到一名同为双灵根的练气九层弟子上场,方才与牧星辰多战了几个回合。但也仅仅是多战了几个回合而已。 这名弟子的攻击,始终没能破开牧星辰的护身灵力。但牧星辰的每一记掌剑与手刀,却都给对手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最终,这名弟子被牧星辰左手掌剑与右手手刀同时击中,饮恨论武台。 战至此处,围观之人才知道,牧星辰的实际战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练气七层修为应有的水平。 也是战至此处,那些对牧星辰心存不满的弟子才知道,牧星辰的修为虽然只有练气七层,但却绝对不是他们能够轻视的。 那名练气九层的双灵根弟子被牧星辰击败之后,这场闹剧本该就此结束。因为按照天衍宗的宗规,修为更高的弟子不能再挑战牧星辰了。 但是,牧星辰并没有停手。 他开始主动挑战。 那些曾经针对过牧星辰的弟子,尤其是那些来自天狼朝的弟子,几乎被牧星辰挑战了个遍。 牧星辰出手狠辣,与其对战之人,虽然并无性命之碍,但却个个带伤。一些伤势稍重的,需要将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而伤势最重的几个,修行之路几乎都被牧星辰断绝。 挑战至最后,自练气九层以下,再无人敢与牧星辰对战。他们宁可认怂,也不愿上论武台面对这个煞星。 将那些挑衅自己的弟子逼成这样了,照理说,牧星辰已经立够威了,可以收手了。 然而,牧星辰依然没有收手。 他开始挑衅几个曾经挑衅过他的练气巅峰弟子。 这几名弟子无法不应战。 他们的修为,比牧星辰高出三个小境界。若是怯战,他们会被其他弟子怯战不说,更有可能失去天衍宗高层的青睐。若真是如此,他们在天衍宗的修行之路可就难走了。 更何况,练气巅峰,已是一只脚踏入筑基了。 天衍宗现世不过三十年。这些弟子,满打满算,在天衍宗修行也不过三十年。能够在三十年内修炼至练气巅峰的弟子,无论资质、天赋,还是心气、韧性,又或是战力、意志,皆非等闲。对于牧星辰的挑战,他们必须得接。 于是,战斗继续。 牧星辰的对手变了,变得更强了,但是,牧星辰的战绩未变。 这几名练气巅峰的弟子,与牧星辰对战时间最久的,不到小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之内,牧星辰多次以伤换伤,最终将对手打成重伤。 牧星辰的战力与凶名,至此传遍整个天衍宗。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养好伤之后,牧星辰做了一个令天衍宗所有人震惊不已的疯狂举动。 他直接向那名与其同年进入天衍宗,同样身负双灵根,却已经踏入筑基中期的天狼朝同门发起了挑战。 从练气到筑基,可以说是修行之人的一个分水岭。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如果说练气期只是初窥修行门径的话,那么,跻身筑基真人之列,便可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练气到筑基,看似简单的一步而已,却不知道有多少练气期修士止步于此。 对于练气期修士来说,其虽然能够拥有一些凡世之人无法想象的神通,但是,除非有特殊的秘法或者秘宝相助,其寿元与凡世之人相比,并无多少增长。有很多练气期修士,因为修炼不得法,修炼途中伤身,其寿元甚至比普通凡世之人还要短。 但是,一入筑基,修士最明显的一个进步便是其寿元大大增加。一个普通的筑基真人,其寿元至少有两百年。 修行无岁月。寿元,便是修士最大的倚仗之一。而一入筑基,修士便拥有了这个远超练气期的最大优势,可以潜心修炼一些最适合自己的强大神通。 而且,与练气期修士相比,筑基真人不仅在御使法器、凌空飞渡、运用灵力等方面的能力成倍增加,更可开始使用神识攻击之类的手段。 御使法器伤人固然厉害,凌空飞渡固然惊人,但神识攻击却可以杀敌于无形之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牧星辰居然以练气七层的修为去挑战一位筑基中期的真人,此举不是疯狂,又是什么? 牧星辰疯狂,天衍宗的高层却不能由着他发疯。 牧星辰的挑战一发起,他的两位筑基期巅峰导师便立即出面制止。这二人制止无果后,天衍宗不少长老也纷纷出面阻止。 但是,牧星辰心意已决,誓言定要与被其挑战之人一战。 牧星辰更明言,若是宗门不允许他进行这一战,那么,他的修道之心必将会大受影响,以后怕是难以修行有成。 无奈之下,天衍宗高层只能允下这一战。 这一战,天衍宗特地派出了一位金丹大修士坐镇论武台。 而且,开战之前,天衍宗长老再三对二人叮嘱,要求双方点到即止,不可痛下杀手。 对于那名被牧星辰挑战的筑基中期真人,那位坐镇的金丹大修士更是不假辞色地严令要求,命其绝不可对牧星辰施展神识攻击。 诸事交待完毕,双方登上论武台,战斗开始。 这一战,牧星辰亮出了此前战斗中从未亮出过的法器。一柄法刀。 那名筑基中期真人也直接使出了法器。一柄飞剑。 战斗一开始,其激烈程度便让围观的天衍宗弟子瞠目结舌。 牧星辰的法刀直奔对方的前胸而去,对方的飞剑也直接朝着牧星辰的小腹而来。 要命的是,眼见法刀飞剑分别朝着自己袭来,牧星辰竟然不驱使法刀去迎击对手的飞剑,而对方也不驱使飞剑迎击牧星辰的法刀。 双方竟然都选择了要以护身灵力硬抗对方的法器。 双方这种打法,要么是对自己的护身灵力有足够的信心,要么就是拼着挨上对方一击,也要在一击之间将对手击败。 看到这一幕,那些曾对牧星辰心存不满的弟子,尤其是被牧星辰在论武台上打败的弟子,和那些被迫认怂的弟子,心中一边狂呼过瘾,一边暗自幸灾乐祸。 牧星辰虽然在此前的多次战斗中显示出极强的战力,但是,没有人相信,牧星辰的法刀威力,能够与一名筑基中期真人使出的飞剑威力相提并论。 也没有人相信,牧星辰的护身灵力,能够与一名筑基中期真人的护身灵力比肩。 在围观众人的心目中,这一击,便可分出胜负。而结果便是,牧星辰至少重伤。至于那名筑基中期的真人,众人皆认为,他绝对不可能受伤。 一名练气七层弟子的法器,怎么可能破开一名筑基中期真人的护身灵力? 众人猜对了。 牧星辰的第一击,确实未能突破对手的护身灵力。法刀近身,却被对手的护身灵力死死挡住。法刀与对手衣衫的距离,只在毫厘之间。但是,就是这毫厘之间的距离,法刀却怎么也无法突破。 但是,众人只猜对了一半。 那名筑基中期真人的飞剑,居然也未能破开牧星辰的护身灵力。飞剑与牧星辰衣衫之间的距离,也在毫厘之间。同样,这毫厘之间的距离,任凭飞剑如何颤动,如何光芒大盛,也无法再进一步。 众人目瞪口呆中,双方收回法器再击、又击、连击。论武台上,法刀与飞剑交响辉映,顿时令人眼花缭乱。 片刻之后,牧星辰似是打出了真火,居然手持法刀,飞身而上,朝着对方扑去。而对手也不甘示弱,手持飞剑,对着牧星辰迎面而来。 一场法刀与飞剑的较量,转瞬之间演变成了近身搏斗。 战斗,终于有了眉目。 法刀与飞剑,终于开始碰撞。 叮叮当当声中,牧星辰与对手的身上,开始见红。 半晌之后,叮当声渐渐变缓,直至消停。 牧星辰与对手,也退回了原处。而双方的衣衫,几乎都已被鲜血尽染。 眼见着双方又要出手,那名金丹大修士眼皮直跳,连忙喝令双方住手。 战斗至此结束。 这一战,那名筑基中期真人谨遵严令,并未对牧星辰使出神识攻击。若以此论,这一战,是牧星辰输了。 但是,围观的所有人,都不认为牧星辰输了。 与一名筑基中期真人战成这样,牧星辰已经胜了。 大胜。 第七章 规矩 围观众人都看得出,无论是法器的威力,还是护身灵力的强度,牧星辰都不输于对手。 有些明眼人更清楚,若是论起神魂,牧星辰怕是也不比对手弱。 修士之间战斗,无论是御使法器还是驱动身法,都离不开神魂的支撑。 与凡世武者的身手相比,修士的法器与身法都太快。仅以肉眼判断,绝对难以抵御修士的攻击。 是故,修士之间的战斗,必以神识为眼,神识为耳,神识为感。而修士神魂的强弱,决定了其神识的强弱。 一场鏖战,牧星辰丝毫不落下风,足以证明,其神魂之强大,已可媲美筑基中期真人。而与之对战的这名筑基中期真人,更是同样身具极为罕见的双灵根。 而此时的牧星辰,修为不过是练气七层。 若是等他也踏入筑基,又该是怎样?而以牧星辰此战展现出来的实力,筑基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难度? 妖孽! 这是所有观战之人心中给牧星辰的评价。 这一战,发生在半年之前。 这一战,打出了牧星辰的赫赫凶威。 这一战,造成了三个局面。 第一个局面,天衍宗中,掀起了一股修炼狂潮。 牧星辰展现出来的战力,不仅给所有还处在练气期的天衍宗弟子打了一剂鸡血,也给了那些已经踏入筑基期的修士一个警醒。甚至那些修为更高的天衍宗长老,修炼也比以前更加勤奋了。 没办法啊。 牧星辰这分明是后浪拍前浪啊。 前浪若是再不努力,没准儿哪天就被后浪拍灭在沙滩上了。 不仅如此,天衍宗中,门人们再不似以前那般,纯以修为论高低了。因为牧星辰的战绩就摆在那儿。 此战之后,甚至有不少人特地前去向牧星辰请教,如何才能发挥出远远高出自身修为的战力。 对于这种请教,牧星辰倒也不藏私,明言自己的修为之所以进展如此缓慢,乃是刻意为之。自己刻意压制修为的提升,是为了能够将修行的根基打磨得更为扎实。 牧星辰的这种说法,几乎被天衍宗所有人所认可。天衍宗中,在修行狂潮之外,更掀起了一番关于如何打牢修行根基的讨论。 这种局面,自然令天衍宗高层欣喜不已。牧星辰因此也更受宗门器重。 第二个局面,天衍宗中,所有对牧星辰的质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有欣赏,有钦佩,更有敬畏。 西方七国奉行的固然是丛林法则,修行界中,又何尝不是强者为尊? 牧星辰展现出来的实力,足以消除所有那些对他质疑的声音了。 曾经敌视过他、挑衅过他的人,甚至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生怕哪一天牧星辰就杀上门去,秋后算账。 不过,他们小看了牧星辰。 正如从来不屑于回应此前的言语挑衅一样,对于这些被自己击败的、认怂的同门,牧星辰丝毫没有报复的心思。 牧星辰的眼光,更高。 牧星辰追求的,是修行的远方。 他哪里会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只是,牧星辰的无心报复,落在天衍宗绝大多数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种姿态。一种宽宏大度的姿态。 因此,天衍宗中,众门人更加对牧星辰高看了一筹。 第三个局面,则是发生在天衍宗之外。准确地说,是在天狼朝中。 此战之后不久,天衍宗便遣专人前往牧天豪府邸,向牧家为天衍宗送去了一名如此优秀的弟子表示感谢。 随后,此战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传遍西京,继而传遍整个天狼朝,最后几乎传遍七国。 牧星辰本就出身天狼皇室主脉,少年时更曾力拒叛军,深受天狼朝太皇太后宠爱。此战消息传至天狼皇宫,太皇太后自是大喜不言,当今狼主也觉得与有荣焉,当即对牧天豪大加赏赐。若非牧天豪这个南院天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他的官位和爵位怕是还可以再进一步。 牧星辰当年加入天衍宗时,狼主已经将他的爵位由一等男爵提升到二等子爵。如今,牧星辰虽已是修行之人,仙凡两隔,但狼主还是将他的爵位又狠狠地拔高了一下,从二等子爵直接提升到二等伯爵,使其成为整个天狼朝最年轻的二等伯爵。 这一次,牧星辰离开宗门返回天狼,名义上是省亲,实际上是奉了宗门密令,要做一件风险颇大的事情。 他要寻机于此处诛杀杨弘义与杨延平父子。 此事干系极大。牧星辰领命之前,已先立下神魂誓言,无论此事他做与不做,也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可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故而,当牧星辰提出要陪牧天豪前来此地,一则护卫其周全,二则散散心时,牧天豪丝毫不疑有他。 陪着牧天豪一路行来,及至见到杨弘义一行人,牧星辰看似一直漫不经心,其实是在寻找一个机会。或者说,他在寻机创造一个机会。 一个诛杀在场所有杨家人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是如何才能杀死杨弘义等人。 杀死杨弘义等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杨弘义这个大楚战神的威名,在天狼朝自是无人不晓。二十年前的那一战,许多天狼朝人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关于杨弘义的各种资料,牧天豪的书房中有厚厚的一摞。单是对杨弘义武学修为及战力战绩的记载、评估与判断,牧星辰少时就曾经翻阅过好多页。 若是牧星辰未入天衍宗修行,他或许会将杨弘义当作其武道上的劲敌之一。 但是,今非昔比。 如今的牧星辰,修的是仙道。 以仙道对武道,以牧星辰如今的战力,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在瞬息之间将在场的所有人斩杀,包括山下那些护卫。而且,今日这些人都必须死。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但是,如何在杀死杨弘义等人之后安全脱身,才是难题。 这个安全脱身,也不是如何全身而退。 此地距离雁门关有七里之遥,莫说雁门关的大楚守军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此处的杀戮,便是大楚守军能够发现,以牧星辰如今的能力,带着牧天豪在大楚守军赶来之前退至安全范围之内,也没有任何问题。 牧星辰考虑的安全脱身,是将来万一东窗事发,如何避免仙门规矩的惩罚。 三十年前,天衍宗等修行宗门现世时,便已立下极为严格的规矩,并将其公之于世。 这个规矩就是,修行之人,绝对不可对凡世之人出手。违者,仙门共诛之。 为确保公平与公正,天衍宗等大宗门还牵头成立了仙道盟,由各大宗门推举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仙道盟长老,组成长老团,将维护这个规矩列为仙道盟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接下来的十年,这个规矩一直被遵守得很好。 十年来,从未闻有修行之人违规对凡世之人出手。修行之人守规矩,凡世之人自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这些凡人招惹不起的修士。 但是二十年前,这个规矩被打破了。而且是石破天惊的那种打破。 那一次打破,就发生在大楚与西军的最后一战。 那一战,杨延定与杨延平亲率大楚精骑,一路追杀溃逃的西军,直至西京在望。眼看着楚军一鼓作气,就可将西京拿下时,战场变生肘腋。 那一日,厮杀极为惨烈。 楚军气势如虹,兵锋直指西京。西军则拼死抵抗,誓要保住天狼都城。双方鏖战良久,西军就要溃败时,战场之上,突然弥漫起血色迷雾,将大半个战场尽皆笼罩在内,随后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待到爆炸声消失,迷雾散尽,但见先前被迷雾笼罩的区域内,尸横遍野。 大楚与西军就此罢战。 罢战后,大楚幸存将士搜寻战场,找到了重伤昏迷的杨延平。至于杨延定,众人只找到他的铁枪,已经断做两截。而杨延定的尸首,从来都没有被找到。 随后,此事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世人最多的猜测便是,此事定是修行之人所为。因为,凡世之间,根本没有如此诡异且威力巨大的东西。 世人对仙门的议论开始多了起来。而且,负面的居多。 为平息事态,仙道盟长老团入世,彻查此事。 很快,仙道盟长老团便以无上神通查明了此事的真相。 那就是,此事乃是一个魔门的魔道巨擘所为。 水落石出,仙道盟一声令下,各大宗门高手尽出,很快就将这个魔门剿灭,并将魔道巨擘擒获,斩其魔身,抽其魔魂,囚于仙道盟秘牢,长受炼魂之刑。 仙道盟将此事结果告知天下,并信誓旦旦保证,各大宗门以后一定防微杜渐,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算是给了世人一个交待。 只是,世人对仙门的看法自此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若说以前世人对仙门只有向往与敬畏的话,那么,此事之后,世人对仙门的观感要复杂得多。其中,不乏怨恨,尤其是那一战有兄弟同袍死于魔道巨擘之手的。 接下来的数年内,偶有修行之人行走凡世之间,被凡世之人识破其修士身份后,时不时会遭到一些凡世之人的辱骂,甚至攻击。 起初这些修士倒也牢记着仙道盟的规矩,对凡世之人的这些攻击只是躲避。毕竟,修士,哪怕是练气初期的修士,想要避开凡世之人的攻击,并非难事。 后来,这种事情发生得不仅越来越频繁,修士遭受到的来自凡世之人的攻击也变得越来越有威胁。有些攻击,或者说伏击,明显就是谋划良久的,而且,已经可以威胁到修士的性命。毕竟,修士并非不死之身。 久而久之,就时不时有些修士在凡世被人杀死。 对于这种事,仙道盟起初也会调查,只是从未公布具体原因。 而且,不知为何,过了一段时间后,仙道盟不再调查这类事件了,却在仙门之中颁下了一个新的规矩。 那就是,若是修士无端遭遇凡世之人的攻击,出现性命之危,可出手防卫。但是,仅限于正当防卫。 这个新规矩,仙道盟并未将其公诸于凡世。但是,仙门之中,人尽皆知。 牧星辰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个新规矩,让自己在诛杀杨家一行后,能够避免仙道盟的惩罚。 第八章 杀心 牧星辰听说过,仙门的无上神通可以回溯一段时间内的一些画面。但是,仅限于画面,并无声音。 牧星辰要做的,就是将来万一事发,被回溯的画面中,是他先受到了攻击,而且是“无端”攻击。 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让杨家一行人先行对其发起“无端”攻击的时机。而且,对方的攻击,得有威胁。至少是,看起来得有威胁,很有威胁,能让牧星辰看起来有性命之危。 他等到了。 当杨延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牧星辰知道,机会来了。 杨家每个主要人物的资料,牧星辰都看过。当面将杨延平称作残废的后果,牧星辰非常清楚。这个后果,正是牧星辰要的。 果不其然,牧星辰的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且,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好。 杨忠的资料,牧星辰也看过,但是不多。毕竟,杨忠极少在人前出手。 此刻,杨忠一出手,牧星辰心中顿时大喜。 这名貌不惊人的杨家老仆,出手竟然会如此狠辣! 以牧星辰的判断,杨忠此刻展现出来的身手,若是放到天狼朝去,能够与之匹敌的天狼高手绝对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牧星辰要的,就是对方出手狠辣。越狠辣,越理想。 不狠辣,如何显得自己是正当防卫?不狠辣,自己又怎能一不小心防卫过当? 对于杨忠的狠辣攻击,牧星辰最简单的应对方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斩杀。 这个也非常容易。 牧星辰自忖,自己只要祭出法刀,就能在杨忠近身之前将其一击斩杀。 但是,牧星辰不想这么做。 太快将杨忠斩杀,牧星辰怕会将杨弘义等人吓退。那样的话,牧星辰就不方便继续出手了。 所以,牧星辰选择了另一种应对方法。 牧星辰要让杨忠近身,再将其斩杀。而且,要将其虐杀。唯有如此,才能激得杨家其他人继续出手。更狠辣地对自己出手。 此刻,杨忠已经近身,牧星辰也已使出了剑指与手刀。 下一个瞬间,牧星辰就要将杨忠斩杀当场。开膛,破肚,断颈,枭首。 牧星辰相信,杨家剩余的几个人若是见到杨忠这个死状,一定会冲上来与自己拼命。那样,自己就能够继续出手正当防卫,继续防卫过当。 也就在这一刻,牧天豪的第二次喊声传来。 牧天豪的第一次喊声,牧星辰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那时只是将杨忠发出的两枚铁胆给捏成铁饼了,并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 然而,这一次喊声,牧天豪直接喊出了牧星辰的名字。 牧星辰犹豫了一下。这一瞬间,牧星辰脑中转过数个念头。 对于牧天豪,牧星辰素来敬重。这不仅是因为牧天豪是他的父亲,更因为他自幼时以来,便一直以牧天豪为自己的榜样。加入仙门之前,对于牧天豪,牧星辰可以说从无忤逆。 即便如今已在仙门修行了十余年,内心深处,牧星辰依然很敬重牧天豪。因为牧星辰非常清楚,身为天狼朝的南院天王,看似风光无限的牧天豪为天狼朝、为牧家、为牧星辰和他的兄弟姐妹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承受之重。 而且,牧星辰更清楚,这十余年来,若无牧天豪的大力支持,他在天衍宗的修行,绝对达不到目前的成就。 所以,听到牧天豪这第二声万分焦急的喊声,牧星辰犹豫了。他双手的攻势,略微停顿了那么一瞬。 但是,同时,牧星辰的脑中也闪过了另一个念头。 宗门密令! 在接到这个宗门密令的第一刻,牧星辰内心是非常抵触的。 这是个阴谋! 若是杨弘义与杨延平父子二人被斩杀在此处,大楚与天狼之间会发生什么,牧星辰非常明白。牧星辰不明白的是,天衍宗为什么要他做这件事。 但这绝对是个阴谋! 而牧星辰,从来就不喜欢玩阴谋。他甚至很厌恶玩阴谋。 牧星辰自懂事起便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世人眼中的老好人。 他强势。他霸道。他狠辣。他身上有很多不属于一个好人的东西。但是,就是没有玩阴谋这一样。 因为,进入天衍宗修行之前,牧星辰的出身和勇武,足以让他傲视天狼。又何须玩阴谋? 进入天衍宗之后,牧星辰更没心思玩阴谋。 修行之路,只争朝夕,又何来时间玩阴谋? 而且,只要自己修行得够强,又何须玩阴谋? 在牧星辰看来,玩阴谋,那是因为实力不够。 但是,不喜欢玩阴谋的牧星辰碰到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阴谋时,却不能不接。 因为,牧星辰虽然不喜欢玩阴谋,却不代表他不懂阴谋。 生于天狼皇室主脉,幼时便受牧天豪耳提面命,牧星辰怎么可能不懂阴谋? 也正是因为懂阴谋,牧星辰知道,这个阴谋,他不能不接。 牧星辰判断,若是不接,那么,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从此被天衍宗冷落。 天衍宗将这样的密令交给他,未必没有考验他的意思。而在此事上,天衍宗首先要考验的,无疑是他的忠诚。 忠诚,是所有修行宗门最看重的东西。没有之一。 天衍宗的第一大罪是什么? 是背叛宗门。 牧星辰若是不接此密令,那么,在天衍宗高层的心目中,他的忠诚难免会大打折扣。一旦如此,牧星辰在天衍宗的修行之路就算走到头了。 哪个宗门会浪费资源培养一只白眼狼? 这还是牧星辰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再差一些的结果,牧星辰想都不敢想。 一个知道了宗门这种阴谋却无忠诚的弟子,还能有什么结果? 所以,这个阴谋,牧星辰只能捏着鼻子接下来了。 既然接下了这个阴谋,如果阳奉阴违,不全力施为,一旦被天衍宗发现,那时的后果,可比最初就不接要更严重。 这个念头闪过,牧星辰下定了决心。 他不再犹豫! 他要杀人! 他要杀光在场的所有杨家之人! 这一刻,牧星辰的心中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股恨意。 一股对在场所有杨家之人的恨意。 这股恨意,此前一直不曾出现过。 尽管牧星辰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杀死杨弘义等人,但是他此前从没恨过他们。 他们只是猎物。 猎物有什么好恨的? 但是,这一刻,牧星辰恨他们。 若非是为了杀这些杨家之人,他牧星辰又岂会卷入这种他很厌恶的阴谋里,甚至要违逆牧天豪的意愿? 恨意一起,牧星辰的凶性顿时被激起。 随之被激起的,,还有浓浓的杀心。 这一瞬,牧星辰决定了。他不仅仅是要将杨忠开膛破肚断颈枭首,他更要将杨忠碎尸万段。 不仅如此,牧星辰还要将今日在场的所有杨家之人尽皆碎尸万段。不如此,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恨意与杀意。 杀! 牧星辰那仅仅停顿了一瞬的攻势就要再度发动,剑指与手刀将要更为凶狠地斩向杨忠。 就在这一刹那,牧星辰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他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五感、六识,连同修士特有的神识,尽皆丧失。 不仅如此,牧星辰所有的动作也骤然停止。他的身体,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 因为,杨昊出手了。 七十里外,杨昊出手了。 杨昊的出手,与牧星辰的出手一样凶狠。从某种意义上说,杨昊的出手甚至比牧星辰更凶狠。 因为,此刻的杨昊,杀心比牧星辰还要重。 杨昊虽然分出了一缕心神在识海中与小光头闹腾,但其神识却始终捕捉着小山处的一切动静。尤其是牧天豪与牧星辰出现后,杨昊的神识更是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已经大致猜到了牧星辰的身份。 一个修士,一个天狼朝皇室主脉出身的修士,一个这半年凶名赫赫的修士出现在杨家一行人面前,由不得杨昊不提起万分警惕。 只是,杨昊没有料到,牧星辰会以这种卑劣的方式骤然发难。 牧星辰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杨昊的脑海中轰地一下,彻底翻腾了起来。 那是怒火在燃烧。 牧星辰竟敢如此放肆! 牧星辰怎敢如此放肆? 杨昊脑海中的怒火是如此之盛,以至于识海外,宁远北卫城的城墙上,杨昊那本有些苍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他的眼中,汹涌的怒火伴着澎湃的杀意在熊熊燃烧。 一直在不远处凝视着杨昊的秀儿和任重立即注意到了杨昊面色的变化。秀儿轻蹙秀眉,就要迈步走向杨昊,却被任重轻轻伸手拦住。 任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杨昊近乎盲目的敬佩和崇拜,使得任重第一时间就制止了秀儿。因为,杨昊没有让他们上前。 也正是因为怒火太盛,在事情发生的第一刹那,杨昊竟然忘记了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杨忠已暴起发动。也正是这一刹那的功夫,杨忠已身陷绝境。 好在,杨昊只是耽误了这么一刹那。 刹那后,一柄肉眼绝不可见的锥子出现在杨昊的识海中。 锥子出现的那一瞬,正在晃晃悠悠朝着小炉子走去的小光头似是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要回头,却又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朝着小炉子走去。 锥子出现的那一瞬,趴在小炉子上又睡得口水直流的牙牙也睁了睁眼。见小光头什么反应都没有,牙牙又闭上了眼睛。 锥子在杨昊的识海中只是出现了那么一瞬,随即消失。 下一个瞬间,这柄锥子,已经对着牧星辰的脑海狠狠刺去。 这是刺魂锥。专攻神魂。 但凡是杨昊识海所至之处,杨昊只需心念一动,刺魂锥便可凭空瞬息而至。 这是杨昊第一次真正对敌,更是第一次以刺魂锥对付一个修士。 只要被刺魂锥刺中,牧星辰定会瞬间魂飞魄散。 杨昊要的,就是牧星辰魂飞魄散。 对于牧星辰,杨昊必杀之。 不死不休。 第九章 落幕 五感、六识与神识骤然尽失,牧星辰全身的灵力运转立即一滞,砰地一声,其身躯被铁砂掌的余力击得倒飞出去。 先前见到自己发出的铁胆被牧星辰轻而易举接下并捏成铁饼时,杨忠就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他要以自己的命换掉敌人的命。 但是,等到铁砂掌击中牧星辰,对方连晃都没晃一下的时候,杨忠知道,自己是无法换掉敌人的命了。 杨忠只希望,自己最后的杀招能够给对方造成一些伤害,哪怕是一丁点儿伤害也好。 熟料,牧星辰突然倒飞出去,杨忠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还未等杨忠做出任何反应,牧星辰的胸口忽然毫光大盛,杨忠眼前一黑,前扑的身躯栽倒在地。 同一时间,场中的所有人,包括正在朝此处奔来的数名护卫以及更远处的众人,尽皆与杨忠一样,栽倒在地。坐在轮椅上的杨延平也身躯一歪,软倒在轮椅上。 毫光中,一个有些虚幻的身影凌空而立。 杨昊的神识看得很清楚,这个身影,是一个皓首白眉的老者模样。 老者初现时,脸上明显有怒容。但转瞬之间,他脸上的怒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不知哪位道友在此?天衍宗周正风请道友现身一见!”老者环顾四周,沉声道。 神识中,杨昊见到场中所有人都瞬间昏迷,顿时惊怒不已。 识海内,又一柄刺魂锥出现,便要朝着老者猛击过去。 “神识威压。”此前未对杨昊的举动有任何反应的小光头忽然开口道。同时,小光头小手一挥,刺魂锥消失不见。 小炉子上,牙牙睁开了眼睛,只是身体依然懒洋洋地趴在那儿没动。 听到小光头的话,杨昊没有丝毫迟疑。笼罩着方圆百里的神识微微一荡,一股无形的威压朝着老者逼去。 “道友切莫误会!周某并无恶意!“老者再度开声道。他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的声音之中,透着一丝谨慎。他的身影,也晃动了一下。 没有回应。 “道友请放心!这些人都无碍。周某绝对不会伤害凡世之人。“老者又开声道。 依然没有回应。 “我天衍宗乃是仙道盟轮值宗门。道友若是有什么疑虑难消,我天衍宗与仙道盟均可为道友解惑。“老者继续开口道。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老者的脸上,不由再次现出一丝怒容。 正如这名老者第一次开口时所言,他的名字,叫做周正风,乃是天衍宗地位极高的一位长老,其修为已臻元婴中期。 在这片天地之间,元婴大修士,放在任何一个宗门都可以算得上是老祖级别的人物,是修行界都要尊重的存在。 再加上天衍宗乃是有数的大宗门,又是仙道盟轮值宗门之一,还有一个并不广为修行界所知的原因,无论在天衍宗内,还是在整个修行界,提起他周正风的名字,便是那一小撮站在最巅峰的大修士,也得给几分薄面。 现身于此处的,乃是周正风的一缕元神。这一缕元神被封印在秘符之中,藏于牧星辰胸前,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帮牧星辰应付一些他应付不了的意外。 对于修士而言,元神乃是极难修炼的大神通之一。哪怕只是一缕,轻易也不容折损。如果不出意外,待牧星辰完成此行的任务之后,周正风便会将这缕元神收回。 杨昊刺魂锥那一击,直接激发了周正风的这缕元神,及时护住了牧星辰的神魂,但这缕元神也算是废了。这也是周正风现身时面带怒容的原因。 感受到对方神识的强大,周正风才尽力收敛心中的怒意,第一时间亮出自己的身份,又三番两次根据自己的猜测主动示弱解释,岂料对方居然丝毫不理不睬,分明就是轻慢。 此刻,周正风将天衍宗与仙道盟都搬了出来,就是存了震慑对方的意思。但对方依然如此轻慢,竟是连天衍宗和仙道盟也不放在眼里了。 修行界中,谁人竟敢如此大胆、如此狂妄? 正常情况下,周正风的这个想法,倒也符合修行界的常理。只是,他此刻的这个想法,却完全是误会了杨昊。 杨昊哪里有什么轻慢于他的意思? 杨昊之所以一直不回应周正风的话,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杨昊在担心自家人的安危了。 他一边对周正风的这缕元神施以神识威压,一边火急火燎地以神识一一探查场中昏倒诸人的情况。 仔细查看之后,杨昊才稍稍放下心来。众人虽然依然昏迷不醒,但呼吸、心跳等生命体征均无任何异常,神魂也未见异状。 “爷爷、爹娘和大家的神魂都没事吧?“杨昊犹自有些不放心,紧张地对小光头问道。 “没事。“小光头这会儿已经走回到小炉子旁边了。他朝上轻轻一跳,双手抓住小炉子的一只炉耳,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看得杨昊一阵无语。 明明可以飞,却时不时地非得这么玩一下。 “这人什么修为?”杨昊放下心来,问道。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本体。 “渣渣。”小光头爬上炉口边,将牙牙朝旁边扒拉了一下,挪出个位置,坐了下去。 杨昊又是一阵无语。 自从学会神识探查之法以来,这几年,杨昊每日必以神识探查整个宁远城。这么做,一来是不断练习神识的运用,二来也是防止万一有修士在宁远城惹出祸端,自己好歹能有个准备。 这几年探查下来,杨昊前前后后在宁远城探查到的修士也不算少。而每次探查到有修士在宁远出现,杨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试着弄清楚对方的修为。 而这件事,简直就没法问小光头。因为,问就是一个答案:渣渣。 “元婴中期渣渣。”小光头总算补了一句。 尽管与心中的猜测相差无几,杨昊还是不由得一惊。 到目前为之,他在宁远城探查到的所有修士,修为最高的也就是金丹期大修士,而且迄今为止也就出现过一两次。 “元婴中期也是渣渣?”杨昊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真地很想知道,究竟要什么样的修为,才能不被小光头归为渣渣一列。 “不然还能是啥?”小光头反问道。 “杨傻子,你的道友在等你回话呢。”随即,小光头嘻嘻一笑道。 杨昊顿时尴尬了。 这就得说到他不回应周正风的第二个原因了。 这第二个原因,着实让人尴尬。因为,杨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对敌修士,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一个元婴期修士?准确的说,是第一次面对元婴期修士的一缕元神。 小光头把刺魂锥给收了之后,除了继续对对方施以神识威压,杨昊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刻的杨昊,就像在憋着一个大招,却又不知道究竟憋了个啥。 周正风没法耗下去了。他这缕元神抵挡了一记刺魂锥,受创不小,很快就要消散了。 “道友既然不愿现身,周某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此子乃是我天衍宗弟子,不知为何与凡世之人发生冲突。待其返回宗门,我天衍宗自会对其进行处置。还请道友大人大量,莫要为难我天衍宗弟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正风的这缕元神就此消失。 场中,牧星辰第一个醒转。随即,杨弘义等人也醒转过来。 牧天豪也苏醒了过来。 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牧天豪立即扫视全场。见场中诸人皆全手全脚全躯,并未受伤,牧天豪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牧天豪对着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一揖到地,无比诚恳地说道:“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小儿无状,冲撞了宁远侯。我牧天豪教子无方,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说罢,牧天豪站起身来,对着杨弘义等人又做了一个长揖。 随即,牧天豪将目光转向面色阴晴不定的牧星辰,喝道:“辰儿,还不快向侯爷赔礼?” 牧天豪这句话貌似呵斥,但其语气中,却满是商量的味道,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大出牧天豪意料的是,在听到牧天豪的话后,牧星辰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更没有牧天豪担心中可能会出现的抗拒,而是立即正了正神色,对着杨延平就是一个长揖,说道:“晚辈粗鄙,言语无状,冲撞了侯爷,尚请侯爷大人大量,莫与小子晚辈一般计较!” 说罢,牧星辰直起身来,与牧天豪一样,又做了一个长揖。 牧天豪父子这一前一后的道歉,看上去着实很是诚恳。只是,杨延平夫妇皆未答话。杨弘义也没说话。他在看着牧天豪,眼神有些复杂。 牧天豪与杨弘义对视了一瞬,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杨弘义等人一拱手,说道:“牧某今日叨扰了。告辞!” 说罢,牧天豪也不管杨弘义等人答不答话,转过身,大踏步朝山下走去。下山的牧天豪,依然如上山时候的牧天豪一样,龙行虎步。只是,他的背影中,依稀多了一丝萧瑟。 牧星辰依然走在牧天豪的身后,依然如上山时候一般,不紧不慢,轻轻松松。但是,没有人发现,牧星辰的眼中,有一股极强的斗志在激荡。 直至牧天豪父子离开,场中任何人都没有提及众人刚才突然昏迷之事,就好似这件事从来就没发生过一般。 第十章 三个活宝 又一柄刺魂锥出现在杨昊的识海里。 但是,这柄刺魂锥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飞出。 “小光头,你先前怎么不阻止我?”杨昊忽然开口问道。 “我为啥要阻止你?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小光头的两只小腿儿交错在一起,在炉边甩来甩去,很是悠闲。 “那你为啥也不问问我现在为什么不继续出手?”杨昊再问。 “唉,杨傻子,看来你还真是个三岁小孩儿。”小光头有模有样地叹了一口气。 趴在小光头旁边的牙牙抬起头,狠狠地点了几下,表示赞同。就连小光头屁股底下的小炉子也不甘落后,蹦跶了几下,跟着附和。 杨昊无言。这倒霉催的,自己为啥非得追问这一句,送上门去被鄙视?自己在想啥,小光头能不知道? “小光头,这刺魂锥的威力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大啊?那个元婴修士一缕元神就抗住了。”杨昊转移了话题。 不过,这话一说出口,杨昊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小光头已经倏地从小炉子上飞起,来到了杨昊面前,扬起了小手。 “不是!不是刺魂锥威力不大!是我自己太渣渣了!”杨昊赶紧找补一句。 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开口就找霉挨。 小光头对什么最敏感,自己还不清楚?这几年,自己脑袋上挨的那么多巴掌是白挨的? “杨傻子,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渣渣。”出乎杨昊意料的是,小光头扬起的小手并没有拍下来,反而来了这么一句。 杨昊愣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光头转性子了?还是说刺魂锥的威力真没有那么大? “杨傻子,你怎么能是渣渣呢?现在的你,是渣渣中的渣渣。”小光头的下一句话,立即打破了杨昊的猜想。 小炉子上,牙牙翻了个身,四只爪子同时捧住肚子,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小炉子也跟着好一阵蹦跶,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小光头,你”杨昊气结。 “杨傻子,你可长点儿心吧,快点儿修炼吧。不然,将来万一给人知道你是我教的,我这小脸儿往哪里放啊?”小光头落进下石,拍了拍杨昊的肩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说道。 牙牙跟小炉子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这次也没有放过补刀的机会。 牙牙将身体朝一旁一侧,把屁股朝着杨昊。小炉子则直接从地上飞起,炉身转了九十度,把炉底朝向杨昊。两个小家伙同时摆出了一副别说我俩认识你杨昊的样子。 “你们!我”杨昊一头黑线。 这三个小家伙, 太气人了!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小光头见杨昊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也懒得再捉弄他了,转而道:“杨傻子,你这刺魂锥的凝聚和驱动,倒也有点儿样子。” “我都练了多少次了,还只是有点儿样子啊?”杨昊有些郁闷。 自从学会刺魂锥以来,在这识海之中,杨昊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练了多少遍了。 “好吧,是很有点儿样子了。”小光头将评价拔高了一点儿。 “这不还是差不多嘛。”杨昊嘀咕道。 “杨傻子,你欠缺的,是实战经验。”只要是认真说起修行的事,小光头从来不打马虎眼。 小光头这话,杨昊绝对认可。 刺魂锥这样的杀技,若是不经历无数次实战的磨练,光这么在识海中练,肯定是不可能发挥出真正威力的。便是凡世之间,也从来没听说过哪种杀招是不需要经过实战就能完全发挥出威力的。 “以我现在的修为,实战还不行吧?”杨昊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昊之所以问得这么小心翼翼,倒不是怕小光头让自己去找修士厮杀。他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为只要提起自身修为的事,十次里面至少有八次是要挨揍的。 “得给你找个对练才行。”小光头没有回答杨昊的话,却也罕见地没有给杨昊一巴掌。他将两只小胳膊交叉在胸前,然后用一只小手摩梭着下巴,低着头,皱起两条小小的眉毛,若有所思。 忽然,小光头抬起头,朝小炉子和牙牙看过去。 此刻,小炉子和牙牙刚刚恢复倒正常的姿势。小光头这一看过去,牙牙立刻又是一个侧身,将背朝向杨昊和小光头的方向。小炉子也再次飞起来,把炉底朝向小光头。 “牙牙!小炉子!”小光头轻声喊道。那语气,活脱脱就像一个大人准备哄骗两个小孩儿了。 没反应。 “小炉子!牙牙!”小光头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还将喊的顺序换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牙牙!小炉子!“这一下,小光头的声音不温柔了,像命令了。 就是没反应。 见这两个小家伙如此明目张胆地装傻,小光头顿时火了。 呼地一声,小光头飞到小炉子旁,一只小手揪住牙牙的一只耳朵,另一只小手抓着小炉子的一只炉耳,喝道:“老实点儿!“ 小炉子落到地上,牙牙歪着头,咧着嘴,后足站立,两只前足合在身前,不停地朝小光头拱手,就好似一个人在作揖一般。 只是,牙牙的每只足上只有一趾小爪,怎么也抱不到一起,看上去甚是滑稽。而且,牙牙这时候咧着嘴,虽然明显是在求放过,但是,它那张大嘴,再配上那满嘴的利齿,咧嘴笑跟咧嘴哭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牙牙貌似也意识到这一点,两只眼睛不停眨巴,尽力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没办法啊,表情不够,眼神来凑。 “怂货!“见牙牙如此狼狈,小光头似是觉得不忍心了,松开牙牙的耳朵,狠狠地骂了一句。 见小光头松手,又听到小光头这声骂,牙牙知道,自己逃过这一劫了,眉眼立刻挤在了一起。但瞬间,牙牙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能高兴得太快啊!不然,小光头会觉得自己刚刚是在装样子啊! “小炉子!“放过了牙牙,小光头转向小炉子。 小炉子纹丝不动。 “胆儿肥了你!还在装死?!”小光头喝道。 小炉子还是纹丝不动,但心里那个委屈啊! 它倒是想学牙牙那样摆出一副可怜相,可是,它不像牙牙那样,有手有脚有眉有眼啊!牙牙那副德性,它没法学啊! 啪地一声,小光头一巴掌拍在小炉子上。 小炉子依然纹丝不动。倒是这一巴掌下去,可能是太用力了,小光头自己反而龇牙咧嘴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假疼。 “小光头,算了吧。别为难小炉子和牙牙了。”看着这三个活宝在那儿作妖,杨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在这识海里,小光头绝对是老大。正常情况下,小光头指东,小炉子和牙牙绝对不会朝西。但今天这个事儿,小炉子和牙牙看来是铁了心不愿意配合小光头了。 牙牙刚刚那一通表演就不说了。小炉子这纹丝不动的样子,才更可气。 这个小东西,平时看起来好像挺随和的,小光头和牙牙拿它当板凳和床,它从来不生气,也不反抗。就算牙牙的口水流到身上,小炉子也从没嫌弃过。 但是,这个小东西拧起来,那绝对就是个倔驴,或者说,倔炉。 碰到它不愿意干的事,它就会摆出这种装死的样子。那意思就是,我就是个炉子,我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 好气好笑的同时,杨昊又有小小的郁闷。 “这两个小东西,一定是嫌弃自己太弱了,所以才不愿和自己对练。”杨昊郁闷地心道。 也难怪杨昊会这么想。在这识海里,他确实是地位最低的一个,也是经常被三个小家伙共同鄙视的一个。 不过,此刻杨昊这么想,却是冤枉小炉子和牙牙了。 小炉子和牙牙不愿做杨昊的对练,是因为他们两个太知道刺魂锥的威力了。 这两个小家伙,以前不仅曾经多次见识过刺魂锥的威力,更亲自“品尝”过刺魂锥的滋味儿。那滋味儿,可真叫一个酸爽。 杨昊这刺魂锥的威力虽然远远无法与小炉子和牙牙曾经见识和品尝过的刺魂锥相比,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且,想想杨昊练刺魂锥的那个专心劲儿,这个对练的活儿如果接下来,将来得给他戳多少下神魂?神魂被戳,可不是闹着玩的。蚊子叮多了,也要满头包的。 所以,在给杨昊当陪练这件事上,小炉子和牙牙宁可得罪小光头这个老大,也宁死不从。 小光头正龇牙咧嘴地搓着手,听到杨昊这么一说,立即找到出气筒了。 “杨傻子,这会儿你倒是会做好人了。那你的意思,只能是由我来给你当这个陪练咯?”小光头倏地飞至杨昊面前,斜着眼,不怀好意地看向杨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光头,我哪儿敢让你给我当陪练呢?”杨昊第一时间认怂。 开玩笑! 这刺魂锥是谁教的? 没看小光头刚刚一抬手就把刺魂锥给弄没了吗? 让小光头陪练刺魂锥,那能叫对练吗? 那叫找虐。 见小光头又皱起了眉头,杨昊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小光头依然皱着眉头。 “什么办法?“杨昊连忙追问道。 “你把修为尽快提上来。“小光头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杨昊苦着脸道。在修行上,杨昊自问从来没有偷过懒。 “你是很努力了。”小光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可是,你花在修炼上的时间太少了。” 杨昊默然。 第十一章 知道的太多了 小光头这句话,杨昊无法反驳。 于修行一途,杨昊确实已经非常努力了。能够用来修行的时间里,杨昊都在努力修行。而且,在修行上,杨昊还非常肯吃苦、能吃苦。 这几年,尤其是在最初的时候,为了达到小光头要求的程度,杨昊都没少把自己给练昏过去。 但是,跟那些专心修行的修士们相比,杨昊花在修行上的时间,确实又太少了。 那是因为,杨昊在其他事情上花了太多时间。 那些事情,都是凡尘俗事。 以杨昊的出身,他本不该也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俗事的。但是,今年才十九岁的他,从七年前却就已经开始操心很多事了,而且是认认真真地在操心。 那是因为,七年前,小光头出现在杨昊的识海里,给他看了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不仅很多很多,而且完全超出了杨昊的认知。超出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认知。 小光头给杨昊看的,是无数个世界。 这些世界,各有不同,却又有许多相同之处。 不同的是,这些世界,有不同的生灵,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制度,不同的文明。 相同的是,这些世界的发展历程,有许多相似甚至完全相同之处。 最相同的地方是,这些世界,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 那就是,毁灭。 杨昊最感兴趣的,是那个被称作地球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被称作华夏的国家。华夏的文明,被称作华夏文明。而华夏文明中代代相传的许多东西,大楚也有。 比方说,华夏文明信奉的善,是孝、悌、仁、义、礼、智、信。而在大楚,圣贤书中说的,也有孝、悌、仁、义、礼、智、信。 再比方说,华夏文明推崇的世界观,是和谐。而大楚君臣这些年一直在寻求的,也是如何与周边的国家和谐共处。 正因为华夏文明中有这么多与大楚文化相近的地方,杨昊不仅特地花了很多时间将华夏文明的发展研究了一遍又一遍,更将这个世界的历程也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越研究,越心惊。 这个被称作地球的世界,若从文字的正式出现算起,其人类文明的存在,总共不过万年时间。 在最初的五千年里,地球上的人类文明虽然不乏辉煌,更为地球人类文明的进程奠定了各种基础,但是,那五千年,整个地球人类文明的发展是平稳而缓慢的,直到那里迎来了所谓的工业gm。 自工业gm起,人类文明的重心,开始倾向于科技文明。 科技文明彻底改变了地球人类文明的进程,也直接影响了这个世界的结局。 拥有了科技文明的人类,在短短数百年间创造的物质财富,远远超过了过去数千年里人类所创造的物质财富总和。物质财富的暴力增长,使得这个世界的许多人,过上了过去数千年里人们无法想象的的优越物质生活。 但是,物质财富的这种暴力增长也彻底地改变了地球这个世界。 曾经郁郁葱葱的丛林,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城市。曾经溪流潺潺的绿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漠。曾经在地球上生存率了亿万年的一种又一种生灵,就此消亡。 而地球上的人类,终于也意识到,继续如此下去,总有一天,地球上的资源会被耗尽,人类也将无法生存。 于是,有一些国家,比如华夏,提出了绿色发展、和平发展和可持续发展的倡导。不仅如此,有许多像华夏这样的国家,一直践行承诺,开始坚持不懈地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另一些国家,却没有这么做。 他们喊着同样的口号,甚至是更加冠冕堂皇的口号,行的却是与这些口号完全相反的做法。 他们拉帮结派,在这个世界推行霸权,挑动敌对,打压异己,妄图将自身的繁荣建立在他国人民的苦难之上。 于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被挑起,无数人因为丧生,生灵涂炭。人类文明,岌岌可危。 到了这个时候,地球上的所有国家本该偃旗息鼓,回到和平的道路上,共谋发展。但是,那一些国家,却依然并没有这么做。 持续不断的战争,并没有给那些国家的人民带去多少福利。相反,除了极少数的一部分所谓的精英不断大发战争财,那些国家的绝大多数人,面对的却是无法抑制的通货膨胀,日子越来越艰难。 民不患贫,患不均。 那一些好战、好霸权的国家,最终被反噬。在那些国家内,人民开始以各种方式反抗那些有口无实的所谓精英,一些国家甚至因此而被分裂。 可惜的是,那些国家的精英们并未因此而改变。 眼见大厦将倾,他们反而愈发疯狂,挑起了更多的战争,以期用国战转移其国内民众的注意力。 最终,这个世界又一次爆发世界大战,亿万人被卷入其中,死伤满地,哀鸿遍野。直到有一天,一个疯子摁下了按钮,发射出了第一波被这个世界的人们称为核弹的武器,引发了这个世界人类文明的第一场大规模核战,也是最后一场战争。 末日降临。 山川崩塌,江河断流,火山爆发,海啸怒吼。几百里厚的辐射尘遮天蔽日,万物赖以生长的阳光被完全隔绝,人类赖以生存的淡水被彻底污染。地球停转,一切归于一片死寂。 这是杨昊看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画面。 照小光头所说,这也是他出现在杨昊识海之前到过的最后一个世界。 每次看到这里,杨昊都觉得大汗淋漓。 是冷汗。 是震惊和恐惧造成的冷汗。 更让杨昊觉得悲哀的是,小光头展示给他的每一个世界,都是这样的结局。 最长的人类文明,存在了不过十万年。而最短的,只有四千年。 难道这也是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最终结局? 杨昊无法接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杨昊幼时就铭记在心的圣贤大道。 万世太远。但是,杨昊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的人。 若是没碰到小光头,若是小光头没给他看这些世界,若是杨昊没有知道这些东西,他的人生会很简单。 杨昊要做的,就是秉承圣贤教导和杨家祖训,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平安。 至于进入宗门修行,杨昊从来都没这个想法。 杨昊自幼时起便知道,自己的伯父,乃是因修士而亡。自己老爹的伤腿,也是拜修士所赐。所以,自幼时起,杨昊就不喜欢修士。他也不想成为自己不喜欢的那群人当中的一个。 但是,杨昊碰到了小光头。小光头还给他看了这些世界。 而且,小光头还直接将他领上了修行之路,甚至是直接将他变成了一个修士。因为,小光头出现的地方,就是杨昊的识海。而识海,是修士才拥有的东西。 小光头更让杨昊知道了,若是修行有成,无尽寿元,亦是可期。 杨昊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杨昊想要做些什么。他必须做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做些什么,这个世界的结局,一定会和他看过的所有世界的结局一样。 所以,杨昊的眼底,才会有那样的沧桑与悲伤。 那怎么可以? 难道等到自己修行有成时,回首遥望,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毁灭? 所以,杨昊自七年前,就开始操心很多事。 识海已成,以杨昊的神识,过目不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他还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对各个世界的东西反复研究,然后再结合宁远现在的状况,将一些思路和想法整理出来,逐步在宁远试行。 之所以如此谨慎,自然是因为杨昊非常担心,自己会好心办成坏事。因为,哪怕自己看到的这些东西超越了当世所有人的见识,自己整理出来的思路和想法,又经过过无数个世界的验证,但是,适用于那些世界的东西,未必就最适合宁远,更未必就会被大楚之人所接受。 为了避免惊世骇俗,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东西是经由宁远侯府当作军政要领颁布下去试行的。而且,都是由一些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开始。这其中,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最初看到这些东西时的震惊自不待言。 三年后,等到杨昊十五岁,杨延平便下令让杨昊直接参与进来。这是因为,这三年里,尽管宁远上下一心,但在推行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有些磕磕绊绊,效果也往往不尽人意。 究其原因,是因为任何一项军政要领从颁布到实施,少不了逐层逐级的解读。而宁远的官员们,因为对这些东西无法完全理解,在解析和执行的过程中,难免少不了有一些误读和曲解。 前三年,各级官员的所有疑问,都是呈报到宁远侯府,由侯府的各位官员先行查阅、商议,然后再暗中被转交到杨昊手中。杨昊给出建议之后,再辗转交到各级官员手中。一来二去,中间就会耽误许多时间。 及至杨昊十五岁时,杨延平下令,让杨昊直接参与“学习”。所有的文书,第一时间就被交到杨昊的手上。那些前来侯府汇报和求解的各级官员,也开始直接和杨昊面对面地进行商讨。 而这么做的成效也非常显著。 自从杨昊直接参与“学习”起,宁远各项军政要领的实施进度和效果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但如此以来,杨昊花在这些事情的时间就更多了,修行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少了。 第十二章 我看到的,是世间的美好 “就不该让你知道那么多的。”见杨昊默然,小光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的神色,很是有些郁闷。 “不,小光头!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么多。”杨昊郑重说道。一边说,他一边伸出右手,想要去摸小光头的光头。 “干啥?!”小光头顿时炸毛了,啪地一声将杨昊的手拍开,恼火地喊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摸脑壳!不准摸脑壳!不长个儿!” 杨昊嘿嘿一笑,左手也伸了出去,双手轻合,朝小光头拢去。 这一次,小光头没有去拍开杨昊的手,也没有躲避。 杨昊将小光头捧在手心,左右轻晃,诚恳地说道:“小光头,真地要谢谢你!” “弄啥叻?弄啥叻?别晃!脑壳晕!”小光头一边伸出小手去掰杨昊的手指,一边晃着脑袋,做出一副晕乎乎的模样。 “唉,好了,好了!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晃了几下后,见杨昊的目光中满是真诚,小光头又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好事了!”杨昊松开手,让小光头浮在自己面前,说道。 “好事个鬼!杨傻子,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瞎操了多少心?还咋修行?”小光头又有些恼火了。 “这怎么能叫瞎操心呢?”杨昊微笑道。 “怎么不叫瞎操心?”小光头气道:“那些世界的结局,你也都看到了。你觉得,这个世界的结局能好到哪儿去?“ 杨昊又默然。 他确实一直在努力。但是,他也看到了那无数个世界中,曾经有无数人也在像他这样,一直在为那些世界努力。 但是,他们都没能改变那些世界最后的结局。 “没话说了吧?”小光头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既然无法改变结局,你说,你不是在瞎操心,又是在做什么?” “小光头,我知道,你和小炉子还有牙牙在看过那么多世界的结局之后,一定很失望。”杨昊没有直接回答小光头的话,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不远处,牙牙看向这边。它的一双大眼里,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 牙牙身下,小炉子一动不动。 “但是,小光头,我看到的,和你们不一样。”杨昊接着道。 “什么不一样?”小光头的眼中露出征询。 “你们看到的,是这个世界可能的结局。我看到的,是这世间的美好。”杨昊的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 “小光头,小炉子,牙牙,你们来看!”随即,不等小光头说话,杨昊将神识扫向身后的宁远城。 清晨的宁远,依旧静谧。但是,城中的烟火气息,已在逐渐苏醒。 一处小巷口,一对穿着朴实的中年夫妻正在自家的面摊儿上忙碌。 男人在案板上砰哩乓啷地揉打着面团,女人则守在一口大锅前,盯着锅里热烫翻滚的面疙瘩,时不时地用手中的漏勺在锅里搅动一下。 晨寒尤冷,但夫妻俩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女人盖上锅盖,抽出腰间的汗巾,走到自家男人跟前,伸手去擦拭男人脸上的汗珠。男人侧过头,一边让自家女人给自己擦汗,一边憨厚地笑着,抬肘示意女人也擦一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两个人的脸上,有恩爱,也有对这一天的希望。 因为,这一大早的,面摊儿前的几张矮几上,就有好几位客人已经在等着锅里的面疙瘩了。 一间大屋内,一群稚嫩的孩童正在脆生脆气地朗声诵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孩子们的小脸,被清晨的寒意冻得红通通的。但孩子们的眼中,却都闪耀着清澈、明亮的光芒。 孩子们中间,一名身材瘦弱的老夫子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踱来踱去。老夫子板着脸,面色甚是严峻。但是,老夫子的眼中,却满是笑意。 一片田野中,几名老汉正在各自的地头上巡检着苞米,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都是喜悦。 再些时日,这些苞米就可以收摘了。 这些由官府前几年发放给大家试种的苞米,对西北这片土地可太适合了。这些苞米,又耐旱,又耐寒,虫害还少,收成更好。 自从改种了这些苞米,大家伙儿地里的收成,可不只是多了半点儿一点儿。 听说官府管这种苞米叫玉米。这么好的东西,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比玉还珍贵么? 看看这一株株子子实实、沉沉甸甸的苞米,今年这一茬收回来,小半年的口粮可就有了。 老汉们活了一辈子,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舒心过? 杨昊的神识缓缓扫过。 神识中,这样的场景,很多,很多。 杨昊的眼中,满是温柔。他的脸上,也满是温柔。 “小光头,小炉子,牙牙,为了这些美好,我愿意去花更多的世间。”杨昊微笑道。他的声音中,亦满是温柔。 西北的天长。虽然时辰尚早,但太阳已经开始悄悄从地平线升起,试图努力地穿透云雾,将阳光洒向人间。 此刻,缕缕阳光终于刺破晨雾,照耀在卫城的城墙上。 一缕阳光照在杨昊的脸上,泛起一层氤氲的光芒。秀儿看着自家小少爷的脸,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唉,说不过你个杨傻子。”小光头轻轻飞至杨昊的肩头旁,轻轻地拍了拍杨昊的肩头,叹气道。 杨昊依然沉浸在神识中的那些场景中,没有发现,小光头虽然在叹气,但是,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杨昊更没发现,牙牙的大眼中,也流露出一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极为人性化的温柔。 牙牙的身下,小炉子滴溜溜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知道想要表达一些什么。 “好啦,好啦,不跟你说了。你也别傻呆着了。你们老杨家的人已经往回走了。我得补会儿觉去。这一大早的,可真闹腾!”小光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飞到小炉子上方,吆喝一声:“走了!” 随即,三个小家伙同时消失不见。 杨昊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无语。 对于自己的识海,杨昊至今也没搞明白一个所以然。 按照小光头所言,修士对于自身的识海,那是再清楚不过的。自身识海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绝对逃不过修士的感知。 但是,杨昊对自己识海的了解,却完全谈不上清楚。 时至今日,杨昊连自身识海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搞明白。 比方说,杨昊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识海究竟有多大。他曾经试过很多次,想要探明自身识海的大小,但是无论他怎样催动神识,却怎么也触不到识海的边缘。 再比方说,小光头他们现在消失去哪儿了,杨昊也不知道。而且,平日里,小光头他们只要不主动现身,杨昊也找不到他们。 杨昊又以神识仔细地扫视了几次雁门方向。神识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雁门的一队守军也已迎上了正在返回的杨家一行。 “任大哥,秀儿姐,咱们回吧。”卫城城墙上,杨昊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过身,朝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秀儿和任重走去。 杨昊看不到,在他的识海中,小光头、牙牙和小炉子并立着出现在了一堵青铜巨墙前。 这堵青铜巨墙,高耸入天,看上去极为古朴。巨墙上,不仅覆盖着斑斑锈痕,还遍布着极为奇特的符号。 此刻,青铜巨墙上,一道土褐色的隐晦光芒正在缓缓流转。 “知道啦,傻大个儿!知道杨傻子说的都是心里话啦!”小光头轻轻地拍了拍青铜巨墙,笑嘻嘻地说道。 青铜巨墙上,那道土褐色的光芒快速流转了一下。 “我这哪儿是在逼他啊?我这不是希望他快点儿把修为提上来,对你这个傻大个儿和这个小破炉子都好嘛!”小光头小有委屈地说道。 小光头旁边,小炉子蹦跶了几下,对小破炉子这个叫法表示严重不满。 青铜巨墙上,土褐色的光芒又是一阵流转。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催他就是了。你们都想做好人,最后累死累活的都是我,还落不到一句好话。”小光头唉声叹气道。 这一次,青铜巨墙上的光芒没有再流转。 那道土褐色的光芒先是停止下来,随后缓缓朝一处汇聚。 “别!傻大个儿!”小光头见状,连忙一巴掌拍去,将正在凝聚的黄褐色光芒拍散。 一旁,小炉子上蹿下跳狠狠地蹦跶了几下。 “你个小破炉子,傻大个儿这么做得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你不知道?!”小光头转头看向小炉子,喝道。 小炉子一个激灵,噔噔噔地蹦跶了几下,躲到牙牙身后。随即,小炉子又从牙牙身后探出半个炉口,示威似地朝着小光头又蹦跶了两下。 “嘿,你个小破炉子!以为有傻大个儿在,我就不会收拾你了,是不是?!”小光头迈开小短腿儿,气势汹汹地朝着小炉子就冲过去。 小炉子见状,慌忙连蹦带跳地绕着牙牙转起了圈子。三个小家伙儿就这么在青铜巨墙前玩起了老鹰抓小鸡。 青铜巨墙上,光芒不断流转,犹如阵阵春风拂过。 同一时间,宁远城中,一处青舍内,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凭窗而立,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世间的美好。不错。” 第十三章 天衍宗 天狼朝。 云深不知处。 一座仙山,直入云霄。 仙山周围,祥云霭霭,蔚为壮观。仙山之中,鹤吟鹿鸣,十分祥和。 这处仙山,便是天衍宗的宗门所在。 天衍宗禁地入口外,周正风正恭谨地肃手而立。周正风身旁,还站着一位容貌极是儒雅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便是天衍宗的现任宗主,曲秀山。 这曲秀山不仅容貌生得极是儒雅,其性格、待人、处事皆同样温文尔雅,乃是修行界公认的谦谦君子。 但见禁地入口的禁制上流光一闪,入口打开了。 曲秀山伸手轻轻一引,开口道:“周师兄,请!” 周正风摆了摆手,同样伸手道:“曲师弟乃是宗主,自当曲师弟先请!” 曲秀山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迈步走入禁地。 周正风亦不再言语,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在曲秀山身后进了禁地。 二人行了片刻,来到一处洞府前,再度停了下来。 曲秀山面朝洞府入口,正欲躬身行礼,周正风已抢前一步,跪伏在地,叩首道:“弟子周正风求见师尊!“ 见周正风抢前,曲秀山微笑着朝一侧让了让,待周正风叩请完毕,方自再度上前,朝着洞府入口躬身行礼道:“弟子曲秀山,求见二师伯!“ 随着曲秀山的话音落下,洞府入口中,忽然探出一只巨大的狼头。一只巨狼走了出来。 巨狼头如巨斗,身高过人,体长盈丈,浑身的毛发黑得发亮。其颈间的鬃毛如同钢针一般,根根竖立,散发着摄人的寒光。 巨狼走出来之后,探下头,翕动鼻子,分别在曲秀山和周正风的身前嗅了嗅,然后从喉咙中发出几声低沉的吼声。 “掌门师侄,正风,都进来吧。“洞府中,一个温润醇厚的声音响起。 随着声音落下,巨狼转过身,朝洞府中走去。曲秀山与周正风各自直起身来,随在巨狼身后,朝前行去。 少顷之后,一处平台出现在一狼二人眼前。平台中央,盘坐着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 看面向,男子的年岁当与曲秀山相仿。但男子的面容上,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韵味,其容貌仿似在变幻之中。 走至平台处,巨狼纵身一跃,跳上平台,走至男子身边伏下,将一颗巨大的脑袋搁在前肢上,闭眼假寐。 “弟子周正风拜见师尊!“周正风再度抢前一步,拜伏在地。 曲秀山也再度躬身行礼道:“弟子曲秀山,拜见二师伯!” “掌门师侄不必多礼。”男子一边微笑道,一边轻轻抬了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曲秀山托住。 “正风,你也起来吧。”托起曲秀山后,男子又一抬手,将周正风也托了起来。 随即,男子轻挥袍袖,两只蒲垫出现在其身前丈许远处。 “掌门师侄,正风,坐下说话吧。”男子示意道。 曲秀山与周正风行至蒲垫处,二人同时又对男子躬身行礼后,坐了下去。 二人坐下之后,周正风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将其那一缕元神此前所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正风,如你所说,那人的神识,比你要强出许多了?”男子听罢,脸上略略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问道。 “回禀师尊,弟子曾试图探查那人的所在,但却完全无法探查到其神识的源头。”周正风恭谨答道。 “正风,以你之见,此人的神识与为师相比,如何?”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 “师尊,弟子”周正风有些犹豫。 “正风,看你这样子,那人的神识想必要胜过为师了?但说无妨。”男子笑道。 “回禀师尊,此事弟子委实无法判断。”周正风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紧接着说道:“不过,弟子觉得,此人的神识,有些怪异。” “哦?此话怎讲?”男子道。 “回禀师尊,若以威压论,此人的神识,必不低于化神之境。但是,若以那一击来看,此人的神识攻击威力,却又远低于化神。若是师尊施以一击,弟子的一缕元神断然无法抵挡。”周正风道。 “掌门师侄,依你之见呢?”男子转向曲秀山问道。 “二师伯,这片天地间的化神前辈,屈指可数,且皆与师伯相熟。若想弄清楚此事,只怕还得劳动师伯大驾。”曲秀山没有直接回答男子的话。 “掌门师弟,师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能让师尊”男子还未说话,周正风已是恼怒地插话道。 “正风无须着急。掌门师侄所言有理。”男子轻轻抬了抬手,将周正风止住。 “师尊,您”听男子的话头似乎真有此意,周正风狠狠地瞪了曲秀山一眼,又神情焦急地对男子开口劝阻。 “正风,你的性子,还是这般急躁。这可不好。于修行无益。”男子笑道。 “师尊教诲的是!”听男子说起自身修行的事,周正风连忙趴伏在蒲垫上聆听。 “二师伯,周师兄古道热肠,这些年为宗门之事费心极多,以至于耽误了不少修行。弟子惭愧!”曲秀山也在蒲垫上欠身道。 “正风就是这个心性。“男子呵呵一笑,示意周正风坐直身体,然后道:”此事你们无须再烦心了。我自有计较。“ 说罢,不待曲秀山与周正风二人答话,男子复又开口道:“宗中的修行资源还可坚持多久?“ 男子这话一问出口,始终挂在曲秀山脸上的微笑立即变成了苦笑。 “二师伯,筑基和练气弟子的修炼所用,倒还充裕。辅以聚灵阵法,三五十年之内,当可无忧。师兄弟们和金丹弟子的修炼资源,就有些吃紧了。依弟子的估计,金丹弟子所用的丹药,至多还可坚持十年。师兄弟们所用的丹药,最多只可坚持三四年时间。这也是师兄弟们修为进展缓慢的主要原因。弟子惭愧,一直无法给师兄弟们提供足够的丹药。”曲秀山满脸都是愧疚之色。 “掌门师侄无须自责。俗语有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界壁障未除,宗门诸多手段无法使用,只能坐吃山空。掌门师侄勉力维持了三十年,已经做得很好了。”男子勉励道。 “师尊,以您的判断,此界的壁障何时才能去除?这般紧紧巴巴地修炼,弟子着实心焦得很。”周正风接话道。 曲秀山点了点头,对周正风的话表示认同。 “去除一界的壁障,谈何容易?“男子笑道。 男子此言一出,周正风和曲秀山的脸上顿时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掌门师侄和正风也无须心急。我的修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了。”见到二人脸上的失望之色,男子又笑道。 “真地?!师尊,那太好了!”周正风大喜道。 曲秀山的脸上也露出喜色。 “二师伯,只是不知其他几位化神前辈如何。”曲秀山心念一转,问道。 “此界对化神修士的压制都一样。我的修为既然快要恢复了,其他几位料想也是一样。”男子道。 闻听男子此言,周正风与曲秀山脸上的喜色更甚。 “这可太好了!“曲秀山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击,喜道。 “师尊,如此说来,此界的修行资源很快就可以用了?“周正风也喜道。 “不错。待为师与其他几位道友修为恢复,共同开启引灵大阵,此界的修行资源便皆可为修士所用。“男子道。 “太好了!太好了!“周正风几乎激动地从蒲垫上站起身来。 见男子和曲秀山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周正风老脸一红,连忙坐正身体,朝男子俯首道:“弟子无状,请师尊责罚!“ “你们辛辛苦苦地熬了这么些年,眼见苦尽甘来,心有所喜,亦是自然。何来责罚一说?“男子笑道。 “师尊,弟子不苦!您这三十年才受苦了!”周正风真情流露,红着眼眶道。 “好了,正风!你也是修行了几千年的人,怎么还做起这般小女儿状了?”男子又笑道。 “二师伯,周师兄所言甚是。这三十年,您为此界壁障所困,着实受苦了!弟子忝为宗主,却无法为师伯分忧,委实惭愧。”曲秀山也极为诚恳地说道。 “掌门师侄,正风,我与诸位道友当初自愿前来此界,便知有此一劫,你们无须如此。”男子说罢,正了正脸色,接着道:“掌门师侄,我有几句话,尚需掌门师侄留意。” “二师伯请指教!”曲秀山坐直身体,也正色答道。 “此界修行资源开启之后,各大宗门之间,免不了会有一番争斗。虽然仙道盟届时会居中做一些调解,但机缘之争,乃是修行界自古有之的常态。掌门师侄还需早做准备,争取为我天衍宗多谋机缘。”男子道。 “弟子明白!”曲秀山神色庄重地答道。 “凡世之事,这几年莫要再插手了。似今次之事,无须再为。这等事,于我天衍宗声名有损。”男子接着道。 “二师伯教训的是!弟子定当谨遵教诲!”曲秀山拱手道。 “宗门这些年招收的弟子,还请掌门师侄这几年多费心。对一些优秀的筑基和练气弟子,尚需加大力度培养,以备不时之需。”男子又道。 “二师伯请放心!这些年有周师兄和各位师兄弟倾心倾力,宗中已有不少筑基和练气弟子成长起来了。等到引灵大阵开启,这些弟子当可于机缘之争中一展风姿。”曲秀山道。 “那就好。”男子赞许地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道:“我与正风数年未见,想和他再聊一聊。掌门师侄宗务缠身,就请先去忙吧。” “是!”曲秀山闻言,立即从蒲垫上站起身来,对着男子躬身一礼道:“二师伯,弟子告退!” 随即,曲秀山又对着那只闭眼假寐的巨狼躬身一礼,然后缓步退下平台,转身离去。 走出禁地之后,曲秀山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旋即身形消失。 第十四章 师徒 “狼兄,我与正风说会儿话,还请狼兄自便。”待曲秀山离开后,男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趴伏在其身边的巨狼。 巨狼睁开眼,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消失不见。 “正风,无须如此拘谨。随意些。”待巨狼消失,男子见周正风的坐姿已由盘坐改为跪坐,笑道。 “师尊,弟子这样很好。”周正风道。 “也罢。随你。”男子温和地一笑,问道:“正风,我们师徒已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回禀师尊,弟子已有八年又四月未曾当面聆听师尊的教诲。”周正风恭敬地答道。 “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男子感慨叹道:“正风,为师这些年为此界壁障所困,于修行一途对你疏于帮助,耽搁你了。” “师尊切莫如此说!师尊对弟子数百年教导之恩,弟子铭感五内!”周正风闻言,连忙伏地叩首,哽咽道。 “唉,正风,莫要如此!我的众弟子之中,就数你性情最真。”男子似也被周正风的真情流露所感,叹息道。 见周正风犹自伏地不起,男子轻轻抬手,将周正风托起。随即,一个储物戒指出现在男子手中。 “正风,这些是为师攒下的一些丹药与灵材,正适合你用。你且取去。”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一送,储物戒指飞至周正风身前。 “不,师尊!弟子不能要!师尊为抵抗此界的压制,不仅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消耗更多。弟子无法为师尊分担,已是五内俱焚。请师尊恕弟子违逆之罪,不敢领师尊的恩赐!”周正风才直起身,见储物戒指飞来,忙又伏身在地,泣不成声。 “正风,你且起身,为师有话说与你听。”男子神念一动,储物戒指落在周正风面前。 “弟子谨听师尊教诲!”周正风闻听男子此言,连忙对男子叩了一个首,直起身来,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却依然不去拿那枚储物戒指。 “正风,各宗各派自从降临此界以来,皆已苦熬了三十年。为师料定,待引灵大阵开启,修行界于灵地、灵矿、灵材等各种修行资源的争夺必极为激烈。为师与其他几位化神道友相互牵制,无法直接参与绝大多数的争夺之中。各宗各派的争夺重任,最终还得落在元婴与金丹身上。尤其一些极为重要的灵地、灵矿与灵材,其归属非元婴之争莫能定。为师这么说,你可明白?”男子正色道。 “弟子明白!师尊请放心,弟子必倾力而为,为我天衍宗九死不悔!”周正风铿锵答道。 “正风,为师知道你一定会竭尽全力。但是,为师可不希望你九死。一死都不可以。“男子道。 说罢,不待周正风再说话,男子接着道:“你之修为,于降临此界前便已元婴后期在望。为师将这些丹药与灵材交付于你,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加以利用,于引灵大阵开启之前将修为提升至元婴后期。“ “师尊,弟子“周正风脸上又露出焦急之色。 “正风,你且莫急着拒绝。你先看看储物戒里的东西。“男子抬手将周正风的话头止住。 周正风无奈,只得用双手捧起储物戒指,再将神念探入其中。 瞬间,周正风的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其双手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师尊,这,这这弟子绝对不能要!“好似那储物戒指极为烫手一般,周正风忙不迭地便欲将其放开。 “正风!“男子的声音本来一直很温和。此刻,却变得有些威严。 “师尊!“周正风自于两百年于年前修至元婴期以来,便未再曾听过男子以这般口吻对自己说话。突然又听到男子威严的声音,周正风不由自主身体一僵。 “正风,你知为师素来不喜婆婆妈妈。为师只问你,凭这储物戒中之物,你可有把握于三年之内将修为再进一层?“男子问道。 “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周正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伏下身去,对男子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来,将储物戒指收好。 “如此甚好!“男子的声音又恢复了温和。 “师尊,您的意思是,您的修为只需三年便可恢复了?“虽然先前男子已说过其修为快要恢复,但周正风回味男子刚刚的那句话,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激动。 “嗯,不出意外,三年内当可恢复。“男子接着道:“这三年,为师方才说与掌门师侄的那番话,你亦需谨记在心。” “弟子定时刻不忘!”周正风答道。 “正风,我天衍宗下一次招收弟子,是在明年吧?”男子忽然转了个话题。 “是的,师尊。各大宗门皆是六年招收一次弟子。明年正好是第六次。”周正风答道。 “得继续留意那些天资卓绝的弟子。”男子道。 “是,师尊!”周正风又应了一声,随即眉头微皱,问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上宗究竟是在找什么样的弟子吧?”男子道。 “是的,师尊。临行前上宗特地交待,要我们特别留意天资卓绝的弟子。师尊,恕弟子直言,这三十年来,我天衍宗于此界招收的弟子不下数千,但资质最好的,也就是普通的双灵根。这样的弟子,在灵界并不太难找。弟子着实不明,上宗为何要大费周折,将我们送入此界。”周正风道。 “正风,这个问题,为师也无法回答你。为师知道的,并不比你们知道的多。你也无需为此事多想,只需按上宗的交待行事便可。”男子道。 “是,师尊!”听男子如此说,周正风只得按下心中的疑虑。 “正风,为师观你与掌门师侄之间,似乎还是有些芥蒂?”男子又转了个话题。 “师尊,弟子”听到男子这句话,周正风心中的不快顿时有些按耐不住。 “正风,为师知道你心中对于上宗将此界宗主之位交与掌门师侄有些不满。但既同来此界,又同为同门师兄弟,你们之间还需相互扶持才是。”男子笑道。 “师尊,上宗宗主之位,当年本应由大师伯接掌。大师伯既然不受,宗主之位就该是师尊您的。凭什么要交给小师叔?论修为,您比小师叔早数千年踏入化神。论贡献,师尊您曾多少次为宗门出生入死?小师叔哪一点比得上你?”男子的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周正风顿时压制不住心中的不平,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就将这一番话说了出来。 “还有,当年前来此界之时,师尊您也曾向上宗推荐,让弟子做我天衍宗在此界的宗主。但小师叔又是怎么决定的?弟子自问,无论修为,还是对宗门的忠心,哪一点都比他曲秀山要强。上宗这么做,分明就是不公!” 说完前面那番话,周正风仿似犹自不解气,又说出这一番话来。一边说着,周正风的脸都涨红了。 “正风,莫要妄议上宗。听你言下之意,是很想做这个宗主?“男子笑容不改,说道。 “师尊,弟子并非贪图宗主之位。弟子只是觉得上宗如此对待师尊,心中不平!”周正风的脸涨得愈发通红。 “正风,为师都说了,莫要妄议上宗。”男子轻喟一声,接着道:“你且稍安勿躁。为师有几句话,你先听听。” “是,师尊!请师尊教诲!”周正风闻言,连忙收摄心神,答道。 “正风,为师一心向道,对于上宗宗主之位,并不在意。”男子道。 见周正风似要说话,男子抬了抬手,将周正风止住,接着道:“至于此界宗主之位,你可知上宗为何不让你担任?” 问罢,不待周正风答话,男子道:“一宗宗主,修为固然重要,忠心更是紧要,但人情世故亦不可或缺。正风,若以修为及忠心论,你足以执掌此界宗主之位,但你的性子,刚直有余,转圜不足。为师这么说,你可明白?” 见周正风的面现思索之色,男子又道:“正风,掌门师侄被称作谦谦君子,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曲秀山就是个伪君子!“周正风脱口而出道。 “这话说的!“男子气笑道。 “师尊,您曾教导弟子和诸位师兄弟,修行一途,当秉承本心。弟子秉承师尊的教诲,凭心而行,是错了吗?“周正风问道。 “正风,你这就是着相了。秉承本心并非率性而为。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哪天等你想通了,再来告诉为师,你是否还想做这个宗主。“男子说道。一边说,男子一边闭上了眼睛。 见男子下了逐客令,周正风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起身后,周正风认真地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向男子叩了几个首,抬起头来,正欲起身,忽然道:“师尊,弟子还有一事需向师尊禀明。” “正风,你说。”男子道。 “师尊,弟子的那一缕元神被激发之时,似是感受到留影石的灵力波动。弟子怀疑,有人之前在记录那处发生的事。”周正风道。 “哦?”男子轻轻哦了一声,笑道:“正风,为师知道了。“ 周正风又伏下身,再次恭恭敬敬地对男子磕了几个头,方自站起身来,轻轻地退了出去。 待周正风离开,男子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应运之人?应的是什么运?有何特征?小师弟,你这语焉不详的,可是给师兄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那只巨狼忽然又出现在男子身旁。 巨狼身体一抖,化作一位中年壮汉,开口道:“戚无畏,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修为已经恢复了?” 男子并未回答中年壮汉的话,却笑道:“狼兄,你陪我困于此地已三十年,可愿与我同去世间走一走?” 第十五章 各有所得 宁远侯府。 一间距离地面三丈余的静室内,杨昊睁开双眼,轻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功,完成了今日的晨练。 这间藏于地底的静室于七年前凿成。这七年来,只要身在侯府,每日清晨,杨昊都会在此处修炼一个时辰,经年不辍。 杨昊自三岁开始习文,五岁开始习武。武学一途,杨昊最初修炼的都是杨家祖传的两门绝学。心法为武阳神功,功法则是杨家枪法。 如今,杨昊主修的武学,依然是武阳神功与杨家枪法。只是,杨昊现在修炼的武阳神功与杨家枪法,与当初杨弘义亲自传授给他的心法与功法又有所不同。 杨昊现在所修炼的武阳神功与杨家枪法,是经由小光头圈圈点点之后修改过的,或者说改良过的。 此外,杨昊还又各修了一门新的心法和功法。 新的心法,名为固本诀,乃是七年前小光头所传。这门心法,应该称作修行之法,内外兼修。内修脏腑与经脉,外练皮肉和筋骨。 新的功法,则是一门杨昊于九岁时自创的剑法。 杨昊自幼体弱,尤其畏寒。即便杨家用尽了各种办法,他的体质却始终比同龄的孩童要弱上一些。及至杨昊五岁时开始修炼武阳神功,其身体状况方才略有好转,但畏寒的毛病却一直未能根除。 由于幼时体弱,杨家枪法又是一门极为刚猛的枪法,杨昊练起来便很是吃力,每次练完枪法之后都显得十分虚脱。 杨昊六岁时,其母林红玉不忍见其练枪如此辛苦,便传了他一路剑法,供其做为舒活筋骨之用。 熟料,杨昊一练之下,竟然于剑法一途展现出极高的天赋,他自己对练剑更是喜爱。 虽然杨弘义与杨延平父子的本意,自然是想让杨昊传承杨家的祖传枪法,但在将杨昊练枪与练剑的状况对比之后,父子两个商议一番,便决定让杨昊索性放弃练习杨家枪法,转而专攻剑法。 毕竟,杨家枪法的传承固然重要,但以杨昊的体质,能否真地将杨家枪法传承下去尚在两说之间不言,若是继续勉强下去,没准儿还没等到他将杨家枪法练成,说不定就已先将身体给练垮了。 而且,杨弘义身为大楚数一数二的高手,深知兴趣对于修武的重要性。但凡修武有成者,于天赋、毅力、勤勉之外,往往也对自己修习的武学兴趣十足。先有兴趣,后有喜爱,再至痴迷,方可登峰造极。 杨昊转而习剑,林红玉便当仁不让地做了自己儿子在剑道上的师傅。只是,林红玉虽然剑术了得,其最擅长的一路剑法却是女子专习,无法传授给杨昊。 好在杨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武学。 杨家世代修武从军,数百年下来,收集、缴获的武学秘籍不知凡几,其中自然不乏剑法。 杨昊一边随着其母习剑,一边遍览府中典藏,至九岁时,居然集各家之长,自创了一门剑法。 杨昊使这门自创的剑法,林红玉只与其对练了一遍,便怀疑自己几十年的剑法是不是白练了。 次日,杨弘义亲自出手,与杨昊过了几招后,便在杨府下了严令,严禁任何人将杨昊自创了这门剑法的事情外传。 彼时,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皆将杨昊视为剑道上的不世天才,生恐此事过早传出,会给杨昊带来一些无法预知和防范的危险。 如今,杨昊早已知道,自己能够创出这门剑法,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剑道上确实有些天赋,但更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自七岁时,在小光头的折腾下,自己的识海已经初成。 虽然小光头是五年之后才现身,杨昊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识海一事,但是,自七岁时,于不自知中,强大的神识已经让杨昊能够轻易窥透世俗武学的精髓。 想当初,杨昊还曾颇为得意地将自创的这门剑法施展出来,让小光头品鉴了一番。结果,小光头就给出了一个“还凑合”的评价,把杨昊打击得不行。 不过,杨昊现在也知道了,想从小光头口中听到“还凑合“这三个字,是何等的不易。 收功之后,杨昊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三年来,体内的武阳神功功力终于在开始缓缓凝聚了。每次修炼所得虽然依然很少,但是,跟三年之前相比,杨昊已经是再满意不过了。 三年以前,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功力,可是一丝不剩地全给识海里的那几个小家伙给抢走了。 想起识海里的那三个小家伙,杨昊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诚然,自己自出生来的种种异状,诸如畏冷畏寒,诸如体弱力薄,诸如修武艰难,皆拜这几个小家伙所赐。 诚然,这几个小家伙都是大爷,在识海里几乎都是变着法地嘲笑自己、鄙视自己、欺负自己。 诚然,在接下来的不知道多长的时间里,自己辛辛苦苦修炼所得,还得被抢走一大部分用以供养这几个小家伙。 但是,这几个小家伙给自己的,更多。 因为这几个小家伙,自己才能看到那么多的世界,才能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拥有的见识和知识。 因为这几个小家伙,自己的人生才会变得更加精彩,人生的意义也变得完全不同。 因为这几个小家伙,自己才能踏上修行这条路,并且一开始就拥有无数修行之人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拥有的强大识海。 而且,自己现在还能够开始享受更多的回报了。 小炉子已经可以开始给自己提供丹药了。 不多。每个月只有三颗。每颗皆只有糖豆大小。 但是,每颗却足够自己修炼十天。而且,丹药的效果好得惊人。 想到这里,杨昊不由自主地抬起右臂,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胳膊看起来依然有些孱弱,但是,只有杨昊知道,自己的胳膊如今已经拥有何等超乎凡世之人想象的力道和坚韧。 不仅仅是胳膊,对于自己身体各个部位的了解,包括内腑、经脉、筋骨、皮肉,都让杨昊十分满意。 除了身体上的提升,从灵活性、敏捷度、反应速度、出手力道、攻击精准等各个方面,杨昊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手,世俗之中,难逢敌手。 更让杨昊对三个小家伙心存感激的是,这三个小家伙,还帮助了杨家更多人。 比如说,杨弘义现在修炼的,也是改良版的武阳神功。 虽然这个改良版的武阳神功比不上杨昊修炼的版本,但是,凭借着改良后的心法,本已将武阳神功修至巅峰的杨弘义得以更进一步,将自身的武阳神功修为又提升了一层。而且,按照小光头的判断,如果不出意外,杨老爷子的武阳神功修为应该可以提升三层。 杨老爷子本就是大楚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凭借这又提升了一层的武阳神功,杨昊相信,放眼整个天下,凡世武者,能挡得住老爷子几合的都不多了。 杨家枪法和林红玉最擅长的剑法也都得到了改进。 对这两门功法的改进,更多的虽然是由杨昊主导,却也绝对离不开小光头的指点和把关。 而最让杨昊感激莫名的是,其父杨延平的伤腿有希望完全痊愈了。 当年那一战,杨延定的战死以及杨弘义夫人的伤心而逝固然是杨家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杨延平的腿伤何尝不是始终压在杨家人心头上的一块巨石? 而现在,凭借着小光头传授的一门吐纳之法和小炉子提供的一颗丹药,杨延平的腿伤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 按照小光头的说法,等小炉子再恢复一些了,就可以炼出更好的丹药,永久性地治愈杨延平的旧伤。 “谢谢你们,三个小家伙!”杨昊由衷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说谁呢?说谁是小家伙呢?”杨昊的脑海中,忽然响起小光头的声音。 杨昊连忙将心神沉入识海,只见小光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吱呀着打开一间小屋子的门,晃晃悠悠地溜达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其身后跟着同样一摇一晃的小炉子和牙牙。 待得三个小家伙都出了门,那扇门又吱呀着自动关上。 无语! 杨昊忍不住小小地腹诽了一下。 在自己的识海里搞出个小屋子也就算了,这开门关门的吱呀声又算是闹哪样啊? “咋地?又有意见?”小光头瞪眼道。 好嘛,腹诽都不行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意见!”杨昊连忙赔笑道。 “说!说谁是小家伙呢?”小光头又喝道。小炉子和牙牙也摆出一副不善的姿势。 “我这不是打心眼里感谢你们嘛!”杨昊连忙缩了缩脖子,紧接着说道:“小光头,我得走了。秀儿姐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 说完,杨昊火速将心神退出识海。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呆在识海里。 小光头最反感的事情之一,就是被称作小家伙,捎带着连小炉子和牙牙也在这件事上跟杨昊杠上了。 这会儿继续留在识海里,铁定又得挨揍。 “杨傻子,你别跑!“识海中,小光头大喊道。牙牙跟着一番张牙舞爪,小炉子也一阵蹦跶,大有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嘿嘿!咱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 杨昊将心神火速退出识海后,撤去掩灵阵,火速拾阶走出静室,来到房中,打开了房门。 门外,秀儿浅笑婷立。 第十六章 三代议事 “小少爷,练完功啦?“秀儿一边问着,一边递过来一方手帕。 杨昊心里没来由一阵感慨。 这十几年,自己每次修炼,秀儿总会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等自己修炼完毕,秀儿总会给自己递上一方手帕。 “练完功了,秀儿姐。“杨昊接过手帕,在脸上擦了几下。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老爷他们回来了,在等着您过去。“秀儿一边伸手接过杨昊递回的手帕,一边道。 “好,秀儿姐。走。“杨昊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迈步朝外走去。 杨昊身后,秀儿悄悄地将手帕仔仔细细地叠好,然后小心地揣入怀中。做着这些,秀儿的脸上,飞起一抹绯红。 秀儿常做的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杨昊的感知。如往常一样,杨昊佯做不知,悄悄加快了脚步。 片刻之后,杨昊与秀儿走入一处小院。院中,便是杨延平这些年静养的地方。因为行动不便,宁远需要杨延平亲自过目和处理的军政文书,大多便也被送至此处。 “小少爷!“最大的那间厢房门口,杨忠瞧见杨昊与秀儿进院,早已迎了上来。 “忠爷爷!“虽然先前在卫城城墙上已经确定杨忠无恙,此刻见到杨忠,杨昊还是忍不住以神识快速地探查了一下。再次确定杨忠无碍后,杨昊放下心来。 “小少爷,老爷、少爷和夫人在房内等着。“杨忠道。 “谢谢忠爷爷。“杨昊对杨忠点了点头,朝厢房走去。 杨忠与秀儿随在其后,待杨昊走入厢房后,杨忠将厢房的门带上,然后与秀儿立在门外。 “爷爷!爹!娘!”走入厢房,杨昊快步上前,朝着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恭敬行礼。 “昊儿,来,坐。”等杨昊直起身,杨弘义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笑眯眯地说道。 没办法,老爷子现在只要一看到自己的孙子,天大的事儿,都挡不住老爷子心里的高兴。 “儿子!“林红玉对杨昊做了一个手势。 杨昊立即掐动一个法诀,在房中布下一个隔离阵法。 按照小光头的说法,这个隔离阵法,不仅可隔离声音,更可隔绝神识的探查。除非神识高于杨昊很多,否则,任何修士都无法窥探到阵法内发生的事情。 其实,以杨昊如今的神识之强,再加上识海内的三个小家伙,杨昊还真不相信,在这宁远城内,有哪个修士能够于无声无息中对自己进行探查而不被发觉的。此刻弄这么一个隔离法阵,杨昊只是要让自己的爷爷和爹娘宽心罢了。 “娘,可以了。“布下法阵,杨昊道。 “儿子,早晨的事,是你师父出手了吧?“林红玉是个女中豪杰的性子。听自己的儿子说可以放心说话了,林红玉立即开门见山地问道。 “娘,是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出手了。“杨昊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杜撰出一个修行界的师父,对于杨昊来说,实在是情非得已。 这些年,自己身上的许多事都太过匪夷所思。小光头千叮咛万嘱咐过,让杨昊千万、万万、千千万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其识海的事,更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在其识海内还有小光头、小炉子和牙牙。 而且,杨昊也明白,杜撰出这么一个师父,对自己的爷爷和爹娘也是一种保护。因为,对于修士的手段,杨昊知道得已经够多了。自己身上的秘密,爷爷和爹娘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昊儿,那白衣青年,就是牧星辰?“杨延平开口道。 “是的,爹。那人就是牧星辰。“想起牧星辰先前所为,杨昊心中怒气又是一生。 “昊儿,记得替爹多谢你师父出手相助,也多谢他手下留情,没有取牧星辰的性命。“杨延平又道。 “爹“杨昊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再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和娘亲,见他们都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一暖,又一酸。 “爹,您放心,孩儿将来必亲手取此人的性命!”杨昊斩钉截铁道。 “昊儿,今天不说这个。先前的事,有一点,爷爷想听听你的判断。”杨弘义开口道。 “爷爷请说。”杨昊将目光转向杨弘义。 “昊儿,你觉得,那牧星辰的挑衅,是临时为之,还是早有预谋?”杨弘义问道。 杨昊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此前杨昊含忿出手,一心只想杀了牧星辰,哪里会管他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为之? 此刻,杨弘义忽然问起,杨昊一怔之后,心中又是一惊。 杨昊惊的,不是这个问题本身。 这个问题,对杨昊并不难。以杨昊掌握的信息,脑中只是飞快地转了几下,他便有了肯定的答案。 杨昊惊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想过这个看似简单却干系极大的问题。 “爷爷,孙儿惭愧,先前竟然会忽略这件事。”杨昊站起身来,郑重地对自己的爷爷行礼道。 “昊儿,无妨,坐下说。”杨弘义的脸色,很是欣慰。杨延平和林红玉的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神色。 杨昊这些年所做的事,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都极为满意。但三人更为满意的是,尽管杨昊做了许多堪称惊世骇俗的事,但他却始终不骄不躁。 “爷爷,孙儿认为,牧星辰此举,乃是有备而来。”坐回椅中,杨昊道。 “哦?昊儿,说说你的想法。”杨弘义道。他的眼中,欣慰之色更浓。 “爷爷,牧星辰在进入宗门修行前虽已凶名在外,但却并非莽撞之人。进入宗门之后,他更是隐忍,潜心修行,直至今年才显露峥嵘,奠定其在天衍宗中的威名。而且,他能以练气七层的修为击败众多比其修为更高的同门,说明此人性格之坚忍,绝对超乎寻常。”杨昊道。 “此言怎讲?”杨弘义问道。杨延平与林红玉也露出征询之色。涉及到修行界修行的事,他们皆知之甚少。 “爷爷,爹,娘,修行上的事,孩儿知道的也不多,无法细说。不过,师父说过,修行之路,一重境界一重天。绝大多数的修士,都会想方设法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似牧星辰这样刻意压制修为的,无不皆是心智极为出众之人。”杨昊扯了扯杜撰师父的虎皮。 杨弘义微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虽然只是修武者,但以他的见识和修为,理解杨昊的话并不难。 “昊儿,那依你之见,牧星辰此次所为是受何人指使?是牧天豪吗?又或者是天狼国主?”杨弘义继续问道。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都是极为睿智之人。牧星辰既然是这般性格,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做这样的事。 “爷爷,孙儿觉得,牧星辰此举,既非牧天豪的意思,也不是天狼国主的意思。”杨昊答道。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其实并不认为牧星辰此行乃是受了这二人的指使。自己的爷爷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存了考校之意。 所以,说完刚刚那句判断之后,杨昊立即接着道:“从牧天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判断,他其实是不希望天狼再和大楚发生直接冲突的。既然如此,牧天豪必然不会让牧星辰做这件事,因为牧天豪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后果。“ “昊儿,你接着说。“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至于天狼国主,其本性虽好战,又兼天狼国内的许多贵族希望联合七国,再度犯我大楚,但是,七国目前都被卷入与北齐的大战中,战事胶着,泥潭深陷,天狼国主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冒险与我大楚开战。毕竟,一旦与我大楚开战,对方虽说是七国联军,但首当其冲的,还是天狼。损伤最重的,也会是天狼。“杨昊道。 “儿子,可以啊!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没白长啊。“林红玉笑道。 “娘,孩儿都已经快二十了。“杨昊哭笑不得。 “昊儿,这么说,牧星辰此行,是受了那些人的指使了?“杨弘义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了。 “是的,爷爷。孙儿觉得是。“杨昊也正容道。在坐的都知道,那些人是哪些人。 “昊儿,知道他们为何要挑起天狼与我大楚的战争吗?“杨延平问道。 “爹,这件事,孩儿也想不明白。“杨昊如实答道。 “儿子,能不能问问你师父?“林红玉道。 “娘,孩儿可以问问师父。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是得道高人,不问世事。孩儿觉得,师父可能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杨昊道。 这句话,杨昊倒也不算敷衍。虽然没有师父,但识海里有个小光头可以问。不过,杨昊觉得,小光头应该也不知道那些人的打算。 “这样啊。“林红玉有些失望。杨弘义与杨延平的脸上也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他们三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修行之人他们虽然都对付不了,但是,若是能弄清楚对方的企图,总会多一些应对之法。 “爷爷,爹,娘,孩儿觉得,咱们倒无需太过担心那些人,至少短时间不需要太过担心。“看到三人脸上的神色,杨昊出言安慰道。 “昊儿,你是说修行界的规矩?“杨延平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以为然。 “爹,孩儿判断,此次指使牧星辰的人,必然是暗地行事,且不希望此事被修行界所查。否则,他们不会只是派牧星辰这样一个练气七层的弟子前来,牧星辰也不会先以言语挑衅,激得忠爷爷先出手,制造一个他是自卫的假象。 “杨昊道。 对于自己父亲语气中的不以为然,杨昊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杨家不仅是亲历者,更是直接受害者。 “昊儿此言有理。昊儿,这么说,修行界的规矩对那些人还有约束力?”杨弘义一边点头对杨昊的分析表示赞同,一边问道。 “是的,爷爷。孙儿得到的消息也证实,至少在明面上,修行界是遵守那个规矩的。既如此,那些人只是暗中行事的话,有孙儿的师父在,不会有任何问题。”杨昊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 “昊儿,为父知道,你的师父乃是得道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他对我们整个杨家都有大恩。若是可能,为父还是希望能够当面向他道一声谢。”杨延平道。 类似的话,杨弘义和杨延平夫妇曾经都提起过,都给杨昊搪塞过去了。今日,杨延平再次提起,一是确实心存感激,二则是因为知恩而不能报,甚至连当面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他心中一大憾事。 杨延平这话一出口,杨弘义与林红玉也同时看向杨昊,目带热切之意。 “爷爷,爹,娘,这个,这个师父他老人家脾气有些古怪,更曾言明,除非他自己主动提出,孩儿不可要求他见任何人。孩儿担心,若是再向师父提起此事的话,万一他老人家一生气,不要孩儿这个徒弟,那可就“无奈之下,杨昊暗中一咬牙,就想将此事彻底给掐灭了。 果不其然,杨昊的话还没说完,林红玉就急忙说道:“儿子,别!千万别提!你师父不愿见,那咱们就不见!“ 第十七章 杨昊论战 “昊儿,依你的判断,大楚与天狼之间,或者说大楚与七国之间,短时间内爆发战争的可能性有多大?”牧星辰今日既然是为引发战争而来,杨弘义便决定索性和自己的儿孙好好聊一聊战事。 “爷爷,孙儿觉得,可能性很大。”杨昊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昊儿,你这么肯定?“杨弘义有些好奇。 这几年,杨昊所做的事,杨弘义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了,亦曾与杨昊讨论过许多。杨昊对于战争的态度如何,杨弘义最为清楚。杨昊想要的,一直都是如何避免战争。杨昊做的许多事,也是为了避免战争。 “爷爷,爹,娘,孩儿有一些想法,请您们参详一下。“杨昊肃容道。事涉战争,由不得他不郑重。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也各自肃容,看着杨昊。 “孩儿之所以认为战争的可能性很大,有以下几个原因。”杨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其一,七国联盟,本身就是一个军事联盟。他们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自百年前入侵大楚至今,七国一直征伐未停。其周边各国,或被七国直接吞并,或已沦为七国附庸,状况最好的,也被七国一直打压,艰难求存。只要这个联盟还存在,他们就不会停止征战。否则,这个联盟就不再有存在的价值。 其二,百年前,七国入侵大楚,逼迫大楚割地赔款,获利无算。七国就像是狼,曾经吃过人,就不会忘记血肉的味道。他们之所以四处征伐,原因也是如此。大楚不会忘记百年前的耻辱,但七国也不会忘记百年前他们在大楚喝过的战争血。对于大楚,他们一直是虎视眈眈。 其三,七国这些年穷兵黩武,国内的各种矛盾愈演愈烈,其国主皆有焦头烂额之相。为转移其国内民众的注意力,七国需要一场又一场的对外战争。此次七国联合对北齐用兵,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其四,七国之中的好几个国家,包括天狼,这几年连遭天灾,国内民生日艰,饥民常有揭竿而起者。七国掠夺成性,必然会将希望寄托于战争。北齐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因此也成为了七国这次的目标。我大楚与北齐相比,只强不弱,自然更令七国垂涎三尺。 其五,我大楚历经几代人的励精图治,如今国力日强,却也日渐遭妒。七国这些年的表现证明,他们素来喜欢用自己的逻辑评判他国,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必然不能容忍我大楚越来越强盛。“ 说出这五点,杨昊停了下来,看向自己的爷爷和父母。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同时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杨弘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昊儿,你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战端一起,又是生灵涂炭啊!” 叹罢,杨弘义接着问道:“昊儿,那你觉得,这个短时间,大概会是多久?” 这一下,杨昊微微垂下头,陷入了思索。他的脑海中,不只是闪过了许多他得到的信息,也闪过了地球那个世界的许多信息。 过了一会儿,杨昊抬起头,说道:“爷爷,孙儿觉得,七国何时对我大楚动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北齐战事的进展。” “哦?昊儿,你的意思是,北齐之战不结束,七国就不会对大楚出兵?”杨延平接口道。 “爹,七国如今虽然联合对北齐用兵,但出兵最多的,是金乌,其次是天狼。至于其他五国,因为与北齐相距甚远,实际派出的兵力有限。他们提供的,更多是粮草、军械与战马。 以兵力论,此次进犯北齐,七国之中,只有金乌是倾举国之力而战,而天狼派出的兵力,主要是东院天王所领,西院与北院出兵极少。牧天豪的南院,更是未出一兵一卒。此刻七国若是对我大楚用兵,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 但是,战争打的,不仅是兵力,更是国力。七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正是在国力上。 此次七国以金乌挑衅为始,挑起大战,本来的打算是希望能够集七国之力,快速突破北齐防线。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七国即使无法完全吞并北齐,也可故技重施,逼迫北齐签订城下之盟,割地赔款,达到七国此战的主要目的之一。 但是,七国错判了北齐的战力。在北齐整整抗击了整整一年之后,七国的国力已经难以为继了。牧天豪此次前来求粮,便是为此。“ “昊儿,这么说,七国短期内是无力再发动另一场战争了?“杨延平又问道。 “爹,理论上是的。但是,孩儿担心的是,七国会狗急跳墙。“杨昊道。 “怎么说?”杨延平道。 “鏖战一年,七国耗费无数,已是骑虎难下,各国国内反对的声音亦越来越大。若是就此罢兵,无功而返,各国国主恐怕难以向其国民交待。孩儿担忧的是,七国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转而进攻我大楚。 毕竟,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天狼的军队都要胜过金乌太多。而且,天狼距离我大楚,就只隔着一条缓冲地带,骑兵一个冲锋就可以杀到雁门关下。从补给上来说,七国也更容易。”杨昊道。 “儿子,七国已经在北齐吃足苦头了,不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再和我大楚开战吧?现如今我宁远官兵的战力,他牧天豪不是不清楚。光是雁门关,七国若是胆敢来犯,除了用尸体堆,他们休想登上雁门的城墙。得死多少人,七国朝堂上的那些人心里会没数?”林红玉皱眉道。 “娘,死伤会有多少,七国朝堂的那些人比谁都清楚。但是,死的不会是他们自己,也不会是他们的家人。那些人不会在乎的。”杨昊苦笑道。 这一刻,杨昊脑中又闪过那无数个世界。 在那些世界里,那些好战之国的精英们,哪个不清楚战争的后果? 但是,正如杨昊所言,死的永远不会是那些精英,也不会是他们的家人。那些人关心的,永远只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只要他们屁股底下的椅子不丢,打赢也好,战败也罢,那些人总会从中捞取巨大的利益。 一时之间,房内陷入了沉寂,气氛很是有些压抑。 “昊儿,你是认为,战争迫在眉睫了?”过了好一会儿,杨弘义方才开口道。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爷爷,眼下即将入冬,北齐之地早已是天寒地冻,双方都在苦熬。但是,北齐占有地利,补给上有优势。再打下去,七国联军不说战损,光是冻死饿毙的都会不计其数。孙儿估计,七国很有可能会从北齐撤军,除非”杨昊沉吟了一下。 “儿子,除非怎样?”林红玉见杨昊说到关键之处忽然停下来了,不由得有些着急。 “娘,除非七国能很快看到战胜的希望。”杨昊道。 “昊儿,你是说,北齐失利?”杨弘义皱眉道。 “是的,爷爷。如果北齐忽然失利,七国一定会继续打下去。”杨昊道。 “北齐失利?昊儿,你是说,断粮?”杨延平道。 “是的,爹,断粮。北齐打了一年,其国内的储粮早已不足了。若非咱们宁远一直未停止与北齐的粮食交易,北齐怕是早已撑不住了。”杨昊道。 “昊儿,绝对不行!以邻为壑的事,咱们绝对不能做!坑害朋友的事,咱们更加不能做!”林红玉瞪着杨昊,斥道。 “娘,孩儿是那样的人吗?孩儿这不是就事论事嘛。”杨昊又苦笑道。 说罢,杨昊接着道:“爷爷,爹,娘,您们也看到了,先前牧天豪前来,一为求粮,二则是要求咱们停止向北齐继续供粮。牧天豪此行未成,接下来,七国很有可能会直接派使臣与我大楚交涉,逼迫咱们停止与北齐的粮食交易。“ 杨昊此言一出,房内顿时又陷入了沉寂。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皆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们虽然常驻宁远,杨弘义更是早已告老,但是,大楚朝堂上的事,他们三人也清楚。若是七国真地直接遣使臣前去丹阳交涉,这件事的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大楚只是让一步,暂停一下与北齐的粮食交易,对于北齐来说,都可能是一场灭顶之灾。 但是,若是大楚在此事上寸步不让,七国万一狗急跳墙,大楚西境二十年的安宁可能会就此被打破。 “爷爷,爹,娘,这件事您们也不用过于担心。孩儿说的,也只是一种万一,不一定真会发生。”见自己的爷爷和爹娘如此,杨昊又出言安慰道。 “昊儿,不可掉以轻心。得做好准备,应对最坏的局面。”杨延平沉声道。 “爹,您放心。孩儿虽然一直不主张战争,却也不惧战争。爹,您是咱们宁远的统帅,最清楚咱们宁远的情况了。咱们宁远的官兵,可是一直都处于备战状态。万一真打起来了,孩儿有绝对的信心,一定让七国折戟沉沙于雁门关外。”杨昊道。 “儿子,你少糊弄你爹!宁远这几年的事,不都是你在拿主意?说说看,如果真打起来,你哪儿来那么大的信心?”林红玉又冲杨昊瞪眼道。 “娘,您别急!您别急!”见娘亲又朝自己瞪眼,杨昊连忙赔上笑脸。 随即,杨昊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十八章 杨昊的信心 “爷爷,爹,娘,牧天豪这些年从咱们宁远学了不少民生方面的东西。咱们这些年与天狼的交易,也大多集中在牧天豪所辖的南院范围。在南院范围内,天狼的民生最好,那里的老百姓也最不想打仗。所以,孩儿的第一个想法是,继续在牧天豪的辖区做做文章,激起此处的厌战情绪,尽量避免战争,或者延迟开战的时间。” “儿子,这件事你不用说,你自己折腾就好。娘就想知道,你的信心从哪儿来。”林红玉抢过话头,说道。 “娘,那孩儿就说说孩儿的信心所来。”杨昊无奈道。 “眼下最后一季秋收在即,这一季秋收之后,播完种,咱们宁远的农事就少了。孩儿的打算是,待这一轮播种完毕,就让参与协助农事的官兵都归编,强化实战方面的训练。 咱们宁远的常备军有二十万。如果这一部分官兵归编的话,咱们的总兵力就有三十万。 牧天豪的南院兵力是三十万。如果真打起来,天狼北院和西院必然也会出兵。西院派出的兵力,应该在十万左右。北院派出的兵力,应该不会低于五万。 此次北齐之战,金乌出兵最多,死伤也最多。七国如果与咱们大楚开战,天狼一定不会傻到和金乌一样,楞着头只让自己的兵一个劲地送死。天狼国主一定会要求其他六国也派出至少与天狼等同数量的军队参战。 而且,七国这次吃了北齐之战的亏,一旦和咱们大楚开战,他们一定希望能够以压倒性的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雁门关。所以,孩儿估计,七国这次都会出兵,而且,总兵力应该不下百万。 一百万人听起来很多,但是,这么多兵,在雁门关外根本摆不开。七国唯一的战法,只能是采用添油战术,就像娘说的那样,用尸体朝雁门的城墙上堆。“ 说至此处,杨昊停顿下来。 “昊儿,你是说,如此以来,雁门这些年的准备,就可以排上用场了?“杨延平微一沉吟,说道。 “是的,爹。雁门这些年的准备,就是防止来犯之敌使用添油战术。七国若是来攻,不死个十万八万,连城墙根儿都到不了。至于堆上城墙,那得看看他们的勇气能够支撑多大损失了。”杨昊道。 “昊儿,雁门的情况,爷爷看过,说是固若金汤亦不为过。爷爷担心的是,七国若真从北齐撤军,便是战败。有北齐之败在前,七国一旦与我大楚开战,必会拼死相搏,以求一胜。若真如此,堆上城墙亦非不可能。”杨弘义道。 “爷爷,所以孙儿方才才说,七国想要堆上城墙,得看他们的勇气可以支撑多大损失。“杨昊笑道。 随即,杨昊接着说道:“战场之上,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七国虽是联盟,但各国之间,向来龃龉不断。若是组成联军来攻,孙儿相信,在其联军内部,也会矛盾重重。若是打顺风仗,他们可能会争先恐后。但若是在雁门外碰了硬钉子,时间一久,联军之间必然会相互推搪,甚至相互掣肘。即便是真地要拼死,估计他们也会先争论一番,谁先上去拼死。“ 杨弘义和杨延平同时点了点头,他二人皆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自然明白杨昊说的这一点。 “儿子,听你这么一说,咱们还真已立于不败之地了。希望七国也能看明白这些,不要蠢到自寻死路。娘是真不希望再打仗了。咱们宁远的军民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娘可不想再看到他们上战场。”林红玉道。 杨昊沉默了。 见过那无数个世界的历程,尤其是见过那无数个世界相同的结局之后,杨昊比任何人都厌恶战争。 但是,杨昊也知道,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时,除了奋勇迎战,别无他途,因为他也看到过,那些面对侵略步步退让的国家,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红玉,雁门关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昊儿这些年的布置,已经可以将咱们宁远的伤亡减至最低了。“杨延平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安慰道。 “爷爷,爹,娘,如果可能,孩儿希望,咱们大楚不要再有任何战争,不要再有任何人死于战争。“杨昊略微顿了一顿,说道:”为了这个目标,这一次,七国若敢来犯,咱们一定得打得够狠,得将他们彻底打疼、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生出对我大楚动兵的念头!“ 说罢,杨昊心念一动,一副由光影组成的地图出现在几人中间。 这副地图,乃是杨昊以神念所绘。绘制这副地图的法术,叫做凝形术。 尽管已经见过这副地图很多次,但每次看到它,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依然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副地图所绘的宁远,山川、河流、城池等皆栩栩如生。而且,除了比例,地图所绘的一切,无论其大小还是位置,皆与实物毫无差别。 唯一可惜的是,为保密起见,这副地图不能转为实图拓印给宁远各级官员使用。不过,目前宁远各级官员使用的地图,在经过与这副地图比对校正后,其精确程度已经是远胜从前了。 “爷爷,爹,娘,您们请看,这是孩儿的打算。“一边说着,杨昊一边将地图中雁门关的部分拉近、放大,然后指着各处,将自己的战法一一说了出来。 “昊儿,你是想将七国百万大军都吃下?“饶是对杨昊的各种奇异之处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在听完杨昊的介绍之后,杨弘义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震动。 三十万不仅要挡住一百万,更想完全歼灭一百万,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爷爷,您觉得孙儿这个想法是否可行?“杨昊问道。 事实上,这一套作战方案,杨昊已经推演了很多遍。对这套方案,杨昊有足够的信心。只是,如此大战,他必须先完全消除自己爷爷和爹娘对作战方案的疑虑。 “彦平,你觉得呢?“杨弘义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孙儿,却将问题抛向了自己的儿子。 “父亲,孩儿觉得,昊儿这个想法可行。“杨延平果断回答道。他非常清楚,自己父亲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和自己一样的答案。只是,毕竟自己是宁远侯,宁远的军政大事,最终还得令出己手。 “彦平,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就行。“杨弘义定夺道。 “儿子,你这个想法确实有点儿狠啊!如果真把这一百万狼崽子给留下来了,估计七国以后连做梦都不敢招惹咱们了。”林红玉哈哈一笑道。 “娘,这就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杨昊脱口而出道。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杨弘义默念了两遍,说道:“昊儿,这句话说得好。这是你师父的话?” “爷爷,这个,那个”杨昊心中顿时暴汗。 “昊儿,无妨。爷爷明白。”杨弘义一挥手,示意自己明白杨昊的难处。得道高人嘛! 杨昊心中愈汗。爷爷这脑补! “昊儿,咱们能将这一百万狼崽子都留下的话,自然最好,但也得注意咱们自己的伤亡。若是咱们自己的伤亡太大,不划算。”林红玉又道。 “红玉,你的心思,我们都明白。昊儿这个方案,已经最大限度地将这一点考虑在内了。”杨延平又伸出手,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 林红玉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在宁远,尤其在宁远官兵之中,谁都知道,林红玉这个侯爷夫人是个火爆的性子,却也是个最心慈的性子。 杨昊自然更知道这一点。 “娘,您请放心,孩儿一定会将各种准备工作尽量做到万全,尽量减少咱们自己的伤亡。”杨昊一边安慰道,一边分出心神进入识海,喊道:“小光头!” “咋啦,杨傻子?你刚刚不是跑得挺快吗?”这一次,小光头和另外两个小家伙倒是出现得很快。 “小光头,你不是吧?还记着呢?”杨昊无语道。 “因为我们是小家伙啊,所以心眼也小啊!”小光头哼哼道。 “好了!我认错!我道歉!”杨昊举手投降道。 “态度不够端正!道歉不够诚恳!不接受!小炉子,牙牙,你们接受不?”小光头板着小脸道。 小炉子左右一阵摇晃。牙牙自然也猛摇脑袋。 “亲爱的小光头”杨昊立即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呃!打住!打住!行了!你还是赶紧说事儿,说完赶紧滚蛋,少在这儿恶心我们了。”小光头回敬了一个恶心呕吐的模样。 “嘿嘿!”杨昊嘿嘿一笑后,正色道:“小光头,战死之人的魂魄有办法收取吗?” “杨傻子,你在想啥呢?”小光头一下子也严肃起来了。 “你不是说过,修行到一定阶段,可以起死回生吗?”杨昊道。 “杨傻子,你想多了。”小光头道。 “怎么?不可以?”杨昊道。 “不是不可以。”小光头一边说,一边指着上方,说道:“能看到边缘吗?” 杨昊不明所以,将神识放至极致,却如以往一样,探不到识海的边缘。 “看不到。”杨昊摇头道。 “想要起死回生,修为就得达到那儿。你现在的修为,在这儿。”一边说着,小光头一边用小脚丫在地上比划了一下。 杨昊一头黑线。 这个小光头!鄙视自己玩出新高度了!亏得自己还那么认真地配合! “杨傻子,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以你现在的修为,想都不能想。“小光头恢复了严肃的神色。 “我明白。“杨昊点头道。 尽管心中十分遗憾,但杨昊知道,小光头既然如此慎重,那就是真地想都不能想了。 “快滚蛋吧。你老娘又要让你娶媳妇儿了。“小光头忽然笑嘻嘻道。 “啊?“杨昊话音未落,识海外,林红玉已然开口道:”儿子,有一件大事,娘今天必须再和你说一说。“ 杨昊心中,顿生尿遁之意。 第十九章 逼婚 “娘,您们这么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咱们又说了这么半天,要不您们先去歇息一下吧!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吧?那个,孩儿就先走了哈。“说罢,杨昊一掐法诀,撤去隔离阵法,站起身来。 “杨昊,你给我坐好!“林红玉一拍座椅的把手,大喝道。 杨昊一个激灵,赶紧老老实实坐回到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要多端正有多端正。 杨忠与秀儿守在厢房门外,一直没有听到厢房内有任何声音,倒也觉得正常。 除了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在这侯府之中,杨忠与秀儿便是唯一知道杨昊已经开始修行的两个人了。 二人虽然不知道杨昊究竟修行得如何了,但是,每逢杨家三代商议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二人守在门外,听不到厢房内有任何声音,便能猜出,定是杨昊使了修行界的一些法术,将声音给完全隔绝了。 此刻,突然听到房内传来林红玉的一声大喝,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眼,同时一笑。 不用说,又是小少爷皮了。 二人之所以会同时会心一笑,是因为他们二人都知道,自家小少爷从来不会做出什么真正惹老爷、少爷和夫人生气的事。夫人这连名带姓地呵斥小少爷,肯定是小少爷少年心性,又作什么妖了。 一笑之后,杨忠重新凝神而立,秀儿则凝神静气,悄悄偷听房内的声音。 秀儿这么做,自然不是要偷听什么秘密,而是心中担忧自家小少爷,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挨训,以便待会儿安慰一下他。 秀儿这一凝神静气,房中的一切声音便清清楚楚。秀儿心中,又泛起一阵感激。 三年前,杨昊传了一门心法给秀儿,说是可以强身健体,让她按照心法修炼。 自从修炼了这门心法,秀儿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不仅越来越好,各种感官也越来越灵敏。似这会儿,秀儿不仅可听到房间内四人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判断出每个呼吸声的主人。 房内,林红玉满面狐疑地看着杨昊,问道:“杨昊,你跟娘说,你是不是能猜到娘要说什么?” “娘,哪儿能呢?孩儿又不是娘肚子里的”杨昊话说一半儿,连忙止住。 门外,秀儿听自家小少爷差点儿说漏了嘴,险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那你跑什么?”林红玉犹自有些怀疑。 “娘,孩儿这不是怕爷爷、爹和您累着吗?”杨昊赔笑道。 “儿子,娘不累。但是,娘心累啊!”林红玉长叹一声道。 “完了!来了!”杨昊心中哀叹一声,口中却说道:“娘,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只要是孩儿能做到的,孩儿一定为娘分忧!” “儿子,这可是你说的啊。你给娘娶个媳妇儿回来!”见自己儿子一头撞入陷阱,林红玉顿时眉开眼笑。 门外,秀儿一下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说这个啊! 秀儿的好奇心顿时蹭蹭暴涨。同时,秀儿心中,好似又有一股浓浓的失落。 “娘,咱们不是说过,这个事儿不急吗?”杨昊无奈道。 “儿子,娘不能不急啊!不急不急,你都说了三年不急了,娘也都由着你了。可你自己刚刚也说过,你都快二十了,娘还能不急吗?你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个年纪的,哪个还没成亲?你再看看像娘这个年纪的,哪个不是早就抱上孙子了?”林红玉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大通。 杨昊顿时无语了。 看来,今天自己的老娘是早有预谋啊!莫非老娘先前说自己是个小脑瓜子,就已经埋下伏线了? “娘!”杨昊应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自己娘亲说的确实是实话。 大楚男子,十六岁便可正式立册成亲。至于那些权贵之家的公子哥儿们,年龄更小就娶妾生子的,比比皆是。只是,杨昊的想法不同。 在很多事情上,杨昊很赞同华夏的做法,包括婚龄。 从婚龄上,杨昊无比认同华夏的规则,打心底里认为,不到二十多岁,成亲就是过早。 在地球那个世界毁灭之前,华夏的教育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十二年义务教育,四年大学,这就是十六年时间。这十六年过去,不就是二十几岁了? 大学毕业,还得先工作几年,让自己具备基本的养家糊口能力吧。这么一来,不就是二十好几了? 虽然这些事儿对杨昊都不是任何问题,但是,杨昊心中却坚持认为,自己不应该过早成亲。 “儿子,娘的话,你也认同吧?既然如此,你就给娘娶个媳妇儿回来。这几年上门说媒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娘虽然都给你挡回去了,却也帮你留意了几家姑娘,都是很不错的。回头娘就让媒人过来,好好聊聊。”见自己儿子语塞,林红玉心中大喜,觉得今天这事儿很可能定下来。 门外,秀儿悄悄地攥紧手心,心中的失落感愈发强烈了。 “娘,您看哈,咱们宁远现在这么多事儿,孩儿的事情更多”杨昊硬着头皮道。 “你少跟娘打马虎眼!别人家的儿子就没做事?成个亲就耽误你做事了?那些成亲的人就都不用做事了?你要是这样,从现在开始,宁远的事你别管了!一天不成亲,一天不准你管!”见自己儿子又开始搪塞,林红玉心中的欢喜顿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恼火。 “娘!您别生气啊!孩儿这不是跟您商量吗?”杨昊见自己娘亲开始发火了,立即一阵头大。一边说着,杨昊一边将目光看向自己的爷爷和老爹,向他们求助。 “咳咳,昊儿啊!”杨弘义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杨昊听自己爷爷今天这声调,心中忽然愈发觉得不妙。 以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的爷爷总是向着自己的。但今天,貌似不对啊! “昊儿啊,爷爷觉得,你娘说的很有道理。圣贤有云,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早就到了成亲的年龄,确实该成个家了。”果然,杨弘义今天的调子变了。 “爷爷,您怎么也”杨昊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下,只能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的老爹。 自己的老爹可是无比支持自己先立业再成家的。 “昊儿!”杨延平的神情颇为严肃。 一见自己老爹这神情,杨昊便知道,今天不用指望自己老爹做盟友了。 “莫非爷爷和爹娘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杨昊心中嘀咕道。 不出所料,杨延平一开口,愈发让杨昊头疼了:“昊儿,圣贤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父也同意你娘亲的话。你也该成亲了,为我杨家添丁进口,传承香火。” 好嘛!这左一个圣贤,右一个圣贤,把这事儿的高度拔得越来越高了。 “爷爷,爹,娘,孩儿不是不成亲,孩儿只是想再等几年”无计可施之下,杨昊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还等几年啊?儿子,娘都等了三年了!今天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刚才你也说了,咱们宁远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打仗。不管是先前那种事再发生几次,还是打起仗来,万一你爹和娘有个什么意外,又或者是你出个什么状况,你说说,连你成亲都没看到,更没抱过孙子,你说娘这心里娘心里苦啊!”说着说着,林红玉眼圈都红了,居然拿出手帕抹起了眼泪。 “诶,娘,您别伤心啊!”杨昊见自己老娘如此,虽然明知道这是老娘使的杀手锏,却依然慌了神,连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跑到林红玉身后,轻轻地给她捶起了肩。 门外,秀儿又是着急又是好笑。 “你不要跟娘假惺惺的!你让娘气死算了!”林红玉抽噎着,使出了杀手锏中锏。 杨昊无奈,只能再次看向自己的爷爷。 杨昊不看还好,这一看,杨弘义立即将目光转向一旁,欣赏起墙上的一副山水图来。 “爹!你帮着安慰安慰娘呗!”杨昊哀求道。 杨延平也将头转向另一侧,欣赏起另一边墙上的一副字画。 “儿子,你长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你要是实在不想成亲,娘也不为难你了。娘就你和你姐姐这两个孩子,明天啊,娘就离开宁远,搬去丹阳,住到你姐姐家去咳咳,咳咳”林红玉越说越伤心,边说边哽咽,竟然都呛着了。 “娘,孩儿答应你,成亲!”见自己的娘亲如此,杨昊暗中一咬牙,说道。 “娘没那个福分,抱不了孙子,就只能抱抱外孙了啊?儿子,你说啥?!”林红玉正自顾自絮絮叨叨,忽然听到杨昊这句话,立即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抓住杨昊的肩膀,问道。 “娘,孩儿答应你,成亲。”杨昊重复道。 “儿子,真地?!哈哈,太好了!”林红玉顿时破涕为笑。 “娘,您这也”杨昊哭笑不得。 这一刻,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娘亲刚刚究竟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了。 说是真伤心吧,咋能变得这么快?说是假伤心吧,咋能假得那么真? 之前看华夏那些父母用各种方法催促儿女结婚的场景,杨昊还觉得挺好玩。现在,杨昊终于知道,被爹娘逼婚这件事,绝对跟好玩沾不上任何边儿。 一旁,杨弘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今天在路上,林红玉确实提出了此事。 在内心里,杨弘义虽然无比希望能够抱上重孙子,却也没那么着急。毕竟,他很清楚,杨昊有多少事情要操心。成家,哪里只是成亲这么简单? 但是,在刚刚经历了牧星辰那一场风波之后,杨弘义也有些担心,怕真地会出意外,或者哪天杨昊忽然离开宁远,进入宗门修行了。那样的话,杨家的香火万一无法传承,他杨弘义怎么对得起杨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老爷子才答应下来,今天配合儿媳演一出催婚。 只是,儿媳方才这一番软硬兼施的操作,实在是让老爷子汗颜啊! 门外,秀儿的手心攥得更紧了。 第二十章 定亲 “娘,来,您先坐下。孩儿有个请求,想请娘答应。“杨昊搀着林红玉坐下。 “儿子,你不会反悔吧?不会又是要等几年吧?“林红玉顿时又紧张起来。 “娘,孩儿既然答应您了,就绝对不会反悔,也不拖延。孩儿就一个请求。“杨昊道。 “儿子,你说!只要你肯马上成亲,啥条件娘都答应。“一听自己的儿子答应得这么肯定,林红玉立即爽快道。 “娘,孩儿想请娘答应,让孩儿自己挑选妻子。“杨昊道。 “啊?儿子,你这咱大楚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自己选媳妇儿的?”林红玉脱口道。 “红玉,昊儿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听昊儿把话说完。”杨延平笑道。 “夫君,你也”林红玉嗔了杨延平一眼,再一转念,也是,自己儿子这些年做的事,哪一样是常人所能为? “儿子,你要想自己挑选媳妇儿,娘也能答应。但是,娘可有言在先,你不能跟娘使心眼儿,不能用缓兵之计。”林红玉道。 “娘,孩儿怎么会跟您使心眼儿呢?孩儿答应您,若是孩儿能碰到两情相悦的,孩儿一定成亲。”杨昊无奈道。 方才,他确实存了使缓兵之计的心思。只要让自己挑选妻子,那愿不愿意,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那好!儿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娘明天,不,待会儿就让媒人上门,多拿几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和资料来,给你挑选。”林红玉喜笑颜开道。 “娘,您这这不跟没选一样吗?”杨昊挠头道。 “咋地?儿子,你这意思,自己到处瞎逛去选?”林红玉瞪眼道。 “咳咳,红玉,为父觉得,昊儿的意思,是不是双方先相处相处?”杨弘义实在看不下去这娘儿俩斗智斗勇了,说道。 “是的,爷爷,孙儿就是这个意思。”杨昊连忙道。 “可是,谁家的姑娘会一天到晚抛头露面的?咱们也不能天天把别人家的闺女朝府上请啊!”林红玉这位女中豪杰犯愁了。 “娘,姻缘一事,可不得随缘嘛。”杨昊心中暗乐。看来,这缓兵之计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不准随缘!娘要抱孙子!”林红玉又急了。 “娘,您这不是反悔吗?”杨昊也急了。照这个架势下去,自己的娘亲没准儿待会儿就给自己大包大揽了。 “儿子,娘倒是有个好人选,包你满意。”林红玉的脸上,忽然露出奇特的笑容。 “娘,咱不是说好了吗,让孩儿自己选。您这”杨昊这下是真急了。自己的娘亲这是要乱点鸳鸯谱了啊! “儿子,你觉得秀儿怎么样?”林红玉笑盈盈道。 “啊?娘,您”杨昊顿时愣住了。 门外,秀儿的脸忽地变得通红,手心都攥出汗了。 一旁,杨忠也怔住了。 他本来无意去听房中的对话。但是,以他的功力,房中的对话又岂会听不到? 在听到房中是在讨论小少爷的婚事时,他也不由得留上了意。因为,他也希望,小少爷能够尽快为杨家传下香火。 这会儿,听到林红玉抛出这么一句,杨忠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了笑意。不过,他没有去看秀儿。因为,若是秀儿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这一看过去,秀儿该有多难为情。 房内,杨弘义也怔住了。唯一脸色如常的,只有杨延平。因为这件事,林红玉没少跟他提起过。 “儿子,你不会不喜欢秀儿吧?秀儿多好啊!”林红玉有些紧张。 “娘,不是!孩儿怎么会不喜欢秀儿姐!”杨昊忙道。 杨昊是真心喜欢秀儿。 打小起,陪伴杨昊最多的,便是秀儿了。 姐姐杨灵虽然对杨昊也照顾有加,但杨灵毕竟比杨昊长了好几岁,自小又极为庄重,故而,杨昊在面对杨灵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拘束。唯有和秀儿在一起,杨昊才会觉得无拘无束。杨灵就曾经不止一次笑言,说秀儿比自己更像杨昊的姐姐。 只是,杨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秀儿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他更没有想过,自己对秀儿的喜欢,究竟是不是自己娘亲说的这种喜欢。 门外,杨昊的话传到秀儿的耳中,秀儿的脸更红了。她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那不就行了!”听到自己儿子亲口承认喜欢秀儿,林红玉顿时大喜。 “娘,不是!孩儿”杨昊急道。他想说,自己对秀儿的喜欢不是男女之爱的喜欢。但是,他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一点。 “儿子,你这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的,把娘都弄糊涂了!你刚刚说,姻缘要随缘。秀儿跟咱们家,可不就是有缘吗?要不然,娘当年怎么会碰到秀儿?“林红玉铁了心要促成此事。 “昊儿,你跟为父说,是不是觉得秀儿跟咱们家不门当户对?咱们杨家,可从来没把秀儿当丫鬟。“见林红玉如此着急,杨延平索性把该说的话都挑明了。因为,林红玉曾经很多次地警告过他,在这件事上,如果他敢不夫妻同心,哼哼! 门外,秀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爹,您这您怎么也孩儿怎么会这么想?孩儿什么时候把秀儿姐当丫鬟了?孩儿惯着秀儿姐都来不及呢!“杨昊也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越说越跑偏了! 门外,秀儿的脸又变红了。她的心里,暖烘烘的。 “儿子,那你是为啥?嫌秀儿比你年纪大?娘碰到秀儿的时候,秀儿最多就两岁,然后没多久娘就有了你。秀儿最多也就比你大了三岁不到。女大三,抱金砖啊!”林红玉脑洞大开,又想到一个可能。 “娘,孩儿”杨昊快要疯了。今天这个事儿,没办法说清楚了。 “杨傻子!你进来!”识海内,小光头忽然喊道。 “小光头,你说今天这事儿可怎么办?“一缕心神沉入识海,杨昊苦着脸道。 “杨傻子,我倒是觉得,你的秀儿姐可以做你的媳妇儿。“小光头笑嘻嘻道。 小炉子跟着一阵蹦跶。牙牙也咧嘴做大笑状。 “去去去!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啊?没看我一头包嘛!“杨昊气不打一处来。 “杨傻子,我可不是凑热闹。你这个秀儿姐,可比你强多了。她要是做了你的媳妇儿,还真是便宜了你。“小光头道。 “啥意思?啥叫便宜了我?”杨昊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嘿嘿,不告诉你。反正你知道她比你强就行了。”小光头道。 “昊儿,爷爷说两句吧。”房中,杨弘义开口道。 “爷爷,您请说。”杨昊忙道。 “昊儿,爷爷也觉得,秀儿确实不错。咱们杨家这些年,从来没把秀儿当外人,秀儿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对咱们杨家来说,秀儿早就是自家人了。你说要自己挑选,还要先相处相处,这秀儿跟你青梅竹马,可以说是相处得足够久了。秀儿的品行,咱们都一清二楚。这么好的丫头,爷爷觉得行。”杨弘义道。 “儿子,听到没,爷爷也这么说。”林红玉斗志高昂道。 “爷爷,爹,娘,孩儿”杨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里里外外,三老三小,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门外,秀儿不仅手心满是汗水,连背上都汗津津了。 “儿子,要不这样,你先跟秀儿成个亲。将来如果你又看中了别的姑娘,再娶一个。不,再娶多少个都行!不过,娘可跟你说好了,秀儿怎么也得做个平妻,不能做妾!”林红玉道。 “娘,孩儿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几个了?”杨昊哭的心都有了。 “当然得多娶几个!咱们杨家的儿子,怎么能只娶一个?娘还指望着多抱几个孙子呢!”林红玉瞪眼道。 “爹不就是只娶了您嘛。”杨昊心烦意乱,脱口而出,回了一句。 “昊儿,不许胡说!”杨延平险些遭了无妄之灾,连忙喝道。 门外,杨忠险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儿子,娘也不跟你说娶几个了。就这么定了,先跟秀儿成个亲!”林红玉一拍座椅,豪气干云道。 杨昊目瞪口呆,正欲说话,杨弘义又轻咳一声,说道:“昊儿,爷爷知道,你非常人,对于婚姻之事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因此,爷爷也从来没有在此事上催促于你。只是,我杨家传到你这一代,已是单传。爷爷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但世事无常,谁知道哪天爷爷就不行了呢?所以啊,爷爷是真心希望,能够看到你结婚生子。若是爷爷能抱抱重孙,百年之时,爷爷不仅可含笑九泉,便是到了九泉之下,爷爷也可以笑对我杨家列祖列宗了。” 说至此处,许是想起了许多往事,老爷子真情流露,眼圈竟然也有些红了。 “爷爷,孙儿答应了!”见老爷子都如此了,杨昊心中一酸,脑子一热,站起身来,对着杨弘义行了个大礼,大声道。 “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红玉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欣喜若狂。 “昊儿,好孩子,快起来!爷爷只怕你受了委屈。”杨弘义也连忙起身,将杨昊扶了起来。 “爷爷,孙儿一点儿都不委屈,就是“杨昊顿了一下,犹豫道:”就是还不知道秀儿姐愿不愿意呢。“ “秀儿怎么会不愿意?!娘这就让秀儿进来!“林红玉喜孜孜地便要朝门口走去。 门外,秀儿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懵了。这么冷的天儿,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秀儿内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听到林红玉要让自己进屋问话,秀儿如梦方醒,忙不迭地对杨忠道:“忠爷爷,秀儿有些不舒服,先退下了!“ 说罢,也不待杨忠说话,秀儿便慌慌张张逃也似地跑走了。 第二十一章 杨忠的震惊 “红玉,要不还是你私下问问秀儿吧?“房内,杨延平伸手拉住林红玉的手,说道。 林红玉一怔,恍然道:“也对!秀儿脸皮薄,可不能吓着她!“ 说罢,林红玉又喜孜孜地对杨昊道:“儿子,待会儿娘就让人给看个日子,给你和秀儿办喜事!” “娘,办喜事能不能等一等?”杨昊道。 “又等?儿子,你又想反悔?”林红玉大急道。 “红玉,别急,你让昊儿把话说完。”杨延平拉住林红玉,示意她坐下。 “爷爷,爹,娘,孩儿想等到明年开春再办喜事。”杨昊道。 “昊儿,你是想等北齐之战的结果?”杨弘义道。 “是的,爷爷。孙儿估计,开春之前,此事定有结果。”杨昊道。 “好!儿子,娘答应你了!就明年开春!开春以后,天大的事儿,咱们都先放在一边,把喜事办了再说!”林红玉道。 “谢谢娘!”杨昊道。 “儿子,走,走,走!娘今天高兴,你陪娘过两招儿去!”林红玉站起身来。 “啊?娘,您这”杨昊无语。娘这是啥想法啊?高兴就得过两招儿? “昊儿,难得你娘这么高兴,你就陪你娘过两招儿吧。父亲,要不您也一起去看看?”杨延平道。 “好!为父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杨弘义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 “爷爷,要不今天让忠爷爷也去?”杨昊见躲不掉了,说道。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对视一眼后,说道:“行!“ “儿子,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不可以叫秀儿姐。要叫秀儿!“林红玉抢着说了一句。 杨昊:““ 祖孙四人走出房门,林红玉看了一眼,奇道:“忠叔,秀儿呢?“ 杨忠忍住笑,躬身道:“回夫人,秀儿有些不舒服,回去了。“ “啊?秀儿不舒服?不行!我得看看去!“林红玉顿时急了。 “红玉!“杨延平也忍住笑,说道。 “啊?哦,哦,哦!“林红玉又看了一眼杨忠,见到杨忠辛苦憋笑的样子,总算明白过来了。 敢情刚才自己在房内嚷嚷的声音太大,秀儿都听到了。 “阿忠,一起随我们去练功房吧。“杨弘义道。 “是!老爷!“杨忠躬身应道,心中一喜。 侯府之中,自有演武场。杨弘义早年也常在演武场上练功。 但是,这些年杨弘义已经很少再去演武场了,而是转去了一个专门为他和杨延平夫妇所用的练功房。 这个练功房,除了杨弘义祖孙四人,府中便无任何其他人进去过。 片刻之后,一行五人来到一处假山前,杨弘义伸手入内,轻轻一扭,假山上露出一个入口。 杨忠随着杨家祖孙四人,进入入口,走过一条缓缓下行十余丈长的甬道,来到一处近百丈方圆的石室内。 观这石室,倒似是浑然天成,雕凿的痕迹不是很多。石室内的总体布局,和府中的演武场倒无太大的区别。唯一让杨忠觉得好奇的是,石室内此时并未点起任何照明之物,但光线却很好。 “儿子,来,陪娘过几招儿。“林红玉走至一排兵器架前,取下一柄长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对杨昊道。 “孩儿遵命!“杨昊装模做样地对林红玉施了一个江湖人的礼节,也取了一柄长剑在手,笑道。 “儿子,咱们可说好了,你得认真点儿,不准敷衍娘!“林红玉道。 听闻此言,杨忠心中不由一惊。 林红玉的剑法如何,他是知道的。 这些年虽然很少再见到林红玉在人前使剑,但是,二十年前,败在林红玉剑下的高手可是不计其数。 而对于杨昊的武学修为,杨忠却知之甚少。杨忠唯一记得的,就是杨昊幼时展现出的剑术天赋。但这种剑术天赋,却因为杨昊的体弱无法完全发挥出来。这几年,杨昊更是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身手。而杨家这位小少爷给人一贯的感觉,都是有些孱弱的。 此刻,林红玉这话,分明是说她的剑法不如杨昊了,这让杨忠如何不惊? 而林红玉一出手,杨忠立即瞪大了眼睛。 林红玉的剑法,名为飞凤剑法,最适合女子修炼。配上飞凤身法,更是犀利迅疾。 但听林红玉轻叱一声,一出手便使出了杀招。剑影漫天,剑光夺目,如同无数道闪电,迅疾无比,罩向杨昊全身。剑影之中,杀机凛凛,杀意森森。每一片剑影都是虚招,但每一片剑影又都是实招。只要对手的判断稍有失误或者不及,便会被无数剑影命中,饮恨当场。 然而,下一刻,杨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面对汹汹而来的剑影,杨昊也不见如何起势,只是持住手中长剑,轻轻朝前一刺,漫天剑影便消失不见。叮的一声,林红玉的长剑被磕偏。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杨昊的长剑却已经在林红玉的右腕上轻轻一点。林红玉手腕一麻,当地一声,手中长剑落地。 “儿子!“林红玉甩了甩手腕,喊道。 “娘,您没事吧?“虽然对自己的出手轻重非常清楚,但杨昊还是第一时间跑上前去,关心地问道。 “儿子,你这也太不给娘留面子了吧?“林红玉气道。 “娘,这不是您让孩儿不要敷衍您嘛!“杨昊挠了挠脑袋,赔笑道。 一旁,杨忠已经彻底惊呆了。 一招!就一招! 林红玉全力出手,竟然只在杨昊剑下走了一招! 不!是一招都没走到! “儿子,你这叫过招儿吗?“林红玉哼道。 “娘,要不孩儿再陪您过几招?“杨昊捡起林红玉跌落在地的长剑,朝她手中递去。 “不来了!“林红玉又哼道。 “红玉,你就让昊儿再陪你过几招儿吧?“杨延平忍住笑,一边说,一边朝杨昊点了点头。 “好,儿子,再来!“林红玉接过长剑,微一提气,剑指杨昊。 “娘,请!“杨昊双手抱剑,对林红玉行了一个剑礼。 这一次,林红玉的出手依然毫不留情,出手之间,招招致命。 只是,杨昊的应对也与先前不同。 他手中长剑不再出击,而只是见招拆招。 母子二人你来我往,一个的剑招犹如飞凤在天,一个的剑招则如行云流水。 一旁观战的杨忠只觉得自己的认知都不够了。 杨昊此时分明是在给林红玉喂招。 面对林红玉全力施展的飞凤剑法与飞凤身法,杨昊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喂招! 片刻之后,林红玉十二路飞凤剑法使尽,将剑势一收,立于原地,蹙眉沉思。 杨昊也收了长剑,后退几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一旁,杨弘义微微点头,杨延平则面对微笑,都看着林红玉。 “儿子,再来!“沉思片刻,林红玉一展眉,不待杨昊答话,手中长剑再度出击。 这一次,杨昊依然见招拆招。 只是,与方才相比,林红玉的剑招越来越快,但杨昊的剑招却越来越慢。 又过片刻,林红玉一十二路飞凤剑法又使尽。 未待林红玉再次收剑,杨昊手中长剑一展,剑招一变,竟然主动朝林红玉攻去。一边出击,杨昊还一边轻喊了一声:“娘,您请接招!“ 杨忠使劲眨了眨眼睛,方自确认自己不是看错了。 杨昊使出的,居然也是飞凤剑法! 只是,杨昊所使的飞凤剑法,又似有些不同。 杨昊此刻以男子之身使出飞凤剑法,不仅毫无怪异之感,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而且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剑意。 再观片刻,杨忠终于明白,杨昊这飞凤剑法中的剑意是什么了。 如果说林红玉的飞凤剑法是凤舞九天,傲视苍穹,那么,杨昊所使的飞凤剑法,则是飞凤临世,庇护万灵。 杨昊这飞凤剑法之中多出的剑意,是守护。 终于,林红玉与杨昊都将剑招使尽,同时收剑。 林红玉再度立于原地,沉思片刻,脸上渐渐展露笑颜。 “红玉,如何?“杨延平笑道。 “夫君,受益良多。”林红玉答道。说罢,林红玉走至杨昊面前,伸手在杨昊肩上重重一拍,说道:“儿子,你以后可得陪娘过过招儿。” “孩儿敢不遵命!”杨昊笑嘻嘻答道。 林红玉哈哈一笑,取过杨昊手中长剑,返身走向兵器架。 “昊儿,陪爷爷也活动一下筋骨吧!”杨弘义一边朝另一个兵器架走去,一边说道。 这个兵器架上,只放着三支铁枪,并无其他任何兵器。 “孙儿领命!“杨昊方自应了一句,杨弘义已取下三支铁枪中的一支,顺手一挑,另一只铁枪呼地朝杨昊疾飞而去。 尽管刚刚已经被杨昊在剑道上的造诣给惊得都快麻木了,杨忠见状还是不由得又吃了一惊。因为,此时朝杨昊疾飞过去的,不是剑,而是铁枪。 杨忠知道,杨弘义惯用的铁枪,重为八十斤。兵器架上的三支铁枪,看上去并无任何分别。这就是说,朝杨昊飞去的这支铁枪,也有八十斤重。 八十斤重的铁枪这样疾飞而至,杨忠自忖,便是他自己出手接枪,也不敢大意。一瞬间,杨忠脑中转过了好几种借力消力的方法。 杨忠屏神静气,想要看看杨昊会用其中的哪种方法接下铁枪。 下一刻,杨忠眼皮一跳,此前尚未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惊到了。 杨昊没有使用任何一种杨忠刚想到的方法接枪。因为,他几乎就没有借力消力。 但见铁枪飞至,杨昊只是轻轻侧了一下身,让过枪锋,抬手轻轻在枪身上一拍,铁枪一沉,杨昊手掌一握,竟然就将铁枪握在了手中。 而他的身体,纹丝未动! 第二十二章 指点 杨忠犹未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杨弘义大喝一声,手中的铁枪已然刺出,如同一条蛟龙出渊一般,朝着杨昊的前胸袭来。铁枪过处,激起慑人的破空之声。 杨弘义一出手,竟然与林红玉一样,直接使出了杀招! 只见杨昊不慌不忙,双手持枪,轻轻一抖,挽出一个枪花,就将杨弘义铁枪的攻势尽数化解。随即,几乎是同一时间,杨昊手中的铁枪朝下轻轻一压,杨弘义顿觉手中铁枪如受千斤重压,几乎就要拿捏不稳。 杨弘义又是一声大喝,枪身一震,就欲将杨昊的铁枪磕开。 熟料,杨昊又是轻轻一振手中铁枪,一瞬间,无数道巨力磕在杨弘义手中的铁枪上。 杨弘义但觉双手连连巨震,铁枪几乎就要脱手坠地。 就在杨弘义欲再变招之时,突然间,枪身上的巨力消失,杨昊已经抽枪后退,退至丈外。 “昊儿,你这孩子!“杨弘义收起铁枪,眼中露出莫名的笑意。 “爹,咱们杨家的祖传枪法,您老又精进啦!“一旁,林红玉抿嘴笑道。 “昊儿,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还不快向爷爷赔罪?!“林红玉身边,杨延平沉声喝道。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爷爷,孙儿无礼,请爷爷恕罪!”杨昊闻言,立即对杨弘义施礼道。 “昊儿,你这孩子,什么无礼不无礼的?生死搏杀,可不就得全力以赴吗?”杨弘义示意杨昊起身,笑道:“一招半。比上次多了半招。” 随后,杨弘义看向杨忠,问道:“阿忠,今日这一番观战,有何感想?” 杨忠如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躬身道:“老爷,老仆无话可说!” 杨忠确实无话可说了。 他自少年时便跟随在杨弘义身边,陪着杨弘义纵横江湖,驰骋沙场,经历大小战事无数。无论是江湖搏命,又或是战场厮杀,他就没见杨弘义败过。 在杨忠的心中,杨弘义就是永远的不败战神。 但是,杨弘义就在杨忠的眼前败了。 两招之内就败了! “哈哈!无话可说。可不是嘛。“杨弘义笑道。 “小少爷,您这“杨忠看向杨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忠爷爷,您也知道,我修行的功法有些不同。“杨昊笑道。 “小少爷,修士就真地都这么厉害吗?“杨忠悚然道。他想起了自己此前与牧星辰的交手。 “忠爷爷,也不尽然。我修行的功法有些特殊。“杨昊道。 “阿忠,昊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修行界的事,我们也都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太多。”杨弘义道。 “老爷,小少爷,老仆明白!”杨忠道。 跟随杨弘义这么多年,杨忠深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 “阿忠,今日你既然也来了,就也与昊儿走几招吧。“杨弘义又道。 “是!多谢老爷!“杨忠大喜道。 经过方才这一番观战,杨忠哪里还不明白,无论林红玉也好,还是杨弘义也罢,定是都受过杨昊的指点。 这事儿说起来匪夷所思,但偏偏又是杨忠亲眼所见。而且,历历在目。 此刻听自家老爷让自己与小少爷过招,那就是要让小少爷对自己也指点一二了。 杨忠正要对杨昊施礼起势,杨昊却道:“忠爷爷,要不您使一遍掌法给我看看?” 杨忠尚未答话,杨弘义笑道:“昊儿,你有所不知,阿忠的掌法远强则强。若只是演练,反而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 “爷爷,既然如此,那孙儿就陪忠爷爷走几招吧。”杨昊无奈道。 今日杨昊主动提出让杨忠也来到此处,就是存了要帮杨忠提升掌法与爪法的心思。 眼下七国很可能会再度兵发雁门,大战一起,敌方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敌方行刺杀之事,杨家人一定都会是首要目标,尤其是杨弘义祖孙三代。 杨忠本就是高手。若是他的战力能够再上一筹,那么,杨家就会多一份安全。 只是,杨昊最初确实没打算与杨忠过招。 正如杨弘义所言,生死搏杀,须当全力以赴。杨昊每次与杨弘义或林红玉过招,手下留情自不待言,但在破招上却极少拖拉。因为唯有如此,杨弘义与林红玉才能从中得到更大的领悟。 但杨昊却不愿对杨忠也这般出手。 杨忠为杨家出生入死无数次,却从不居功。这么多年,在杨家祖孙面前,杨忠从来都是以仆人自居。在某种程度上,杨昊对杨忠的尊敬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爷爷和爹娘的尊敬。 所以,杨昊担心,若是一出手就将杨忠制住,会打击到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 “小少爷,请小心了!”杨忠尽管已经知道自己不太可能会伤到杨昊,,还是提醒了一句。他这铁砂掌,不仅刚猛,中者还会被热毒侵体。 “忠爷爷,请!”杨昊抱拳道。 杨忠将掌力运至七分,双腿微一发力,转瞬之间便冲至杨昊身前丈许处。随即,杨忠一声沉喝,双掌齐出,掌风只扑杨昊前胸。 杨昊左手虚握,垂于腰间,右手则并指为掌,轻轻一抬,左右一晃,便拍开了杨忠的双掌。同时,杨昊脚步轻移,拉开了与杨忠的距离。 “阿忠,莫要留力!”一旁,杨弘义喝了一声。 杨忠闻言,又是沉喝,如同猛虎下山,双掌一错,于胸前一凝,又猛地击出,分别袭向杨昊的左胸与右腹。这一击,杨忠使出了十成力道。 杨昊依然将左手垂于腰间,右掌在身前一个斜划,轻轻在杨忠双掌上一拍,便将杨忠这全力一击破解。同时,杨昊依然轻移脚步,再度拉开了与杨忠的距离。 “昊儿,遇强则强!”一旁,杨弘义又喝了一声。 正如杨弘义所言,杨忠这铁砂掌乃是遇强则强。若是第一掌便可击中对手,力道反震,只要不是太强,不仅不会伤到杨忠,反而更可激发其掌力的凝聚,使得每一掌都会比上一掌更强。 连续两击被轻移破解,杨忠双臂微曲,双拳收于胸前,将力道蓄至极致,待得再迫近杨昊身前,杨昊护吼一身,双拳化掌,以十二成力道使出一击。 这一次,杨昊没有破招,也没有闪避。他也双掌齐出,迎上了杨忠的双掌。 四掌相击,却只发出了啪的一声。 杨忠一击命中,真力激发,双掌连击,掌力越来越重。 杨昊立于原处,身形不动,只是不停以双掌迎击。 石室之中,啪啪之盛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杨忠双掌一收,后退几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杨昊抱拳躬身道:“多谢小少爷手下留情!老仆佩服!“ 杨昊尚未答话,杨弘义已笑道:“阿忠,可还痛快?“ 杨忠转向杨弘义,躬身道:“多谢老爷!老仆这一场,酣畅淋漓!“ 杨忠没有虚言。 这二十年来,今天这一场,他是打得最为酣畅淋漓了。 他这铁砂掌,不怕对手硬拼,就怕对手不硬拼。对手越硬拼,他便越痛快。 “忠爷爷,您这铁砂掌,果然好生了得!“杨昊赞道。 “小少爷过奖了!“杨忠再度对杨昊一躬身,正色说道:”老仆斗胆,还请小少爷指点一二!“ 杨昊忙将杨忠扶起,说道:“忠爷爷,要不您将爪法也使一遍?“ 杨忠闻言,二话不说,立即将三十二路爪法使了一遍。 他这爪法,锁、刺、削、撕,变化莫测,极为狠辣,却不再需要杨昊喂招。 待杨忠将三十二路爪法使尽,杨昊道:“忠爷爷,您请稍等!“ 说罢,杨昊微微垂头沉思。 识海中,杨昊将铁砂掌使了一遍,问道:“小光头,怎么样?“ 小光头摇头道:“差点儿意思。“ 杨昊微一思索之后,又将铁砂掌使了一遍,再度问道:“如何?“ 小光头还是摇头道:“还是差点儿意思。“ 这一次,杨昊沉思了好一会儿,方自又将铁砂掌使了一遍,又问道:“现在呢?“ 这一次,小光头没有摇头,说道:“勉强。凑合。“ “别勉强凑合啊!究竟怎么样?“杨昊急道。 “差不多了。够你忠爷爷练的了。“小光头笑嘻嘻道。 石室中,杨昊抬起头,对杨忠道:“忠爷爷,我使一遍掌法,您看看对不对?“ 说罢,杨昊双掌一起,使出铁砂掌。 杨昊这铁砂掌,使得甚是缓慢,看上去远远无法与杨忠所使的铁砂掌相比。 但是,杨昊只使了几掌,杨忠的脸色就变了。 待到杨昊将全部掌法使尽,杨忠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整个人仿似也完全怔住了。 使完铁砂掌,杨昊一边立于原处微笑不语,一边在识海中施展爪法。 这一次,杨昊只使了两遍,便得到了小光头的认可。 石室内,良久之后,杨忠的面色渐渐恢复,神智好似也清醒过来。 “忠爷爷,可有所获?“杨昊微笑道。 杨忠长揖到地,沉声道:“古人云,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仆观小少爷演武,胜过数十年苦修!“ 杨昊双手扶起杨忠,说道:“忠爷爷,可否再看看爪法?“ 杨忠抱拳凝色道:“请小少爷赐教!“ 杨昊依法施为,将爪法施展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杨昊施展了两遍。第一遍,很慢。第二遍,很快。 两遍爪法演完,杨昊气定神闲,但杨忠却已是满头大汗,再度木立当场。 第二十三章 他要战,你便战 次日。 清晨。 皇宫。 大内。 养心殿。 “老余,你看看宁远侯的这份加急奏章。”楚皇摘下老花镜,身体微微朝龙椅上一靠,指了指龙案上的一份奏折。 龙案前,一位鬓发如雪、垂手躬腰的老太监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先是对楚皇恭敬一礼,然后双手捧起奏章,仔细地翻阅起来。 这位老太监,便是宫中的大内总管,余怀恩。 翻阅着奏章,余怀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老余,你怎么看?”楚皇抬起左手,一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着眼窝内侧,一边问道。年纪大了,楚皇醒得早。这一大早,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奏章了。 “万岁爷,老奴以为,宁远侯所奏,并非危言耸听。”余怀恩谨慎地答道。 “陈三,你也看看。”楚皇的手指微微一顿,说道。 “微臣领旨!”随着楚皇的话音,一个一脸冷峻的中年人从侧殿闪出,先后对楚皇与余怀恩施礼后,双手接过余怀恩递过的奏章,翻阅起来。 此人正是皇宫的内司统领,陈三。 “如何?”片刻后,楚皇再度问道。 “回禀主子,宁远侯奏章中所言,与内司的消息不谋而合。”陈三躬身答道。 “如此说来,你们也认为,这七国是真又打算对朕的大楚用兵了?”楚皇将身体朝前微微一倾,轻轻皱起了眉头。 陈三与余怀恩对视一眼,见余怀恩微微点了点头,陈三道:“启禀主子,内司的消息显示,七国之间,确已有重臣就此事勾连多时。” 楚皇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关于朝中大臣进言与北齐割席之事,你二人怎么看?” 余怀恩又与陈三对视一眼后,躬身答道:“回万岁爷,此乃国之大事,老奴不敢妄言!” 陈三亦躬身道:“回禀主子,微臣乃是内臣,不敢妄议国事!” 楚皇气笑道:“你们这两个奴才!朕让你们说,你们便说。朕赐你们无罪。老余,你先说。” 余怀恩闻言,忙一撩袍衫,跪伏在地,答道:“回万岁爷,老奴以为,此事不可为!” “哦?说说你的理由。”楚皇又将身体朝前倾了一倾,说道。 “万岁爷,那七国狼子野心,都是喂不饱的狼崽子。我大楚若是此时与北齐割席,于我大楚威仪有损不言,一旦七国觉得我大楚软弱可欺,日后必会得寸进尺,遗祸无穷!” “陈三,你呢?”楚皇对余怀恩的话不知可否,看向陈三道。 “回禀主子,大总管所言,正是微臣心中所想!”陈三也跪伏在地,说道。 “有重臣认为,宁远这些年掘深沟,筑高墙,厉兵秣马,乃是对天狼示威。他们向朕进言,要朕命宁远削弱军备,以消天狼等七国疑虑之心。你们怎么看?”楚皇又道。 “万岁爷,老奴斗胆进言,此举万万不可!”余怀恩砰地一声磕了下去。 “有何不可?朕若是纳了此议,既消了那七国的疑虑,宁远亦给朕省下大笔军费,岂非皆大欢喜?”楚皇笑道。 “万岁爷!以老奴所知,宁远之军备,多以防守为主。值此七国虎视眈眈之际,让宁远削弱军备,与自费武功何异?!老奴虽是阉人,但我大楚百年前所遭的耻辱,老奴一刻也未曾敢忘!老奴斗胆,请万岁爷驳回此议!”余怀恩老泪纵横,将一颗皓首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主子,此言乃是谗言!进此言者,乃是国贼!微臣万死,请主子下旨!微臣愿为主子诛之!”陈三也连连叩首。 “行了,都起来吧。”楚皇叹了一口气,说道。 见余怀恩与陈三犹自伏地叩首不止,楚皇又气笑道:“你们这两个奴才,是要朕亲自扶你们起来,还是要学那些大臣,给朕演一出死谏?” 余怀恩与陈三闻言,同时又磕了一个头,方才同时站起身来。余怀恩的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把你额头上的血擦一擦。“楚皇抓起龙案上的一条毛巾,扔向余怀恩,责道:“偌大年纪,动不动就磕成这样。” 余怀恩接住毛巾,谢了一声恩,拭去额头上的血渍,再微一运转内力,血流已然止住,额上磕起的大包也消失了。 “依你二人之见,若战,可避否?若战,可战否?”待余怀恩止住血,楚皇问道。 这一次,陈三果断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禀主子,微臣以为,此战,避无可避!若战,可战!而且,战之必胜!” “战事若起,西北善战之兵,尽在宁远。冬季作战,他处调兵,水土不服不言,宁远侯节制起来也无法如臂使指。如此以来,宁远便要以三十万对一百万,凶险啊!”楚皇皱眉道。 “启禀主子,根据内司对雁门关的了解,七国若对我大楚用兵,纵使能纠集百万之众,于雁门关外,也只可使用添油战术,次第推进,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而宁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再有镇国公和宁远侯运筹帷幄,必可胜之!”陈三斩钉截铁道。 “你真如此有信心?”楚皇盯着陈三,问道。 “回主子,此战只要无人掣肘,必胜!若大战爆发,微臣愿请命前往宁远,助镇国公与宁远侯一臂之力!若不胜,微臣愿请诛九族!”陈三再次跪伏在地,答道。 “掣肘?你担心的是补给?”楚皇抬手示意陈三起身,问道。 “回主子,宁远库藏虽然极丰,但大战一旦爆发,粮草、衣被、军械等必然耗费极大。战事若是持久,补给一途,宁远亦难以为继。宁远守土而战,我大楚各地,均需全力以赴助之。”陈三起身答道。 “老余,当年那一战,你也受了不少伤吧?”楚皇忽然转向余怀恩问道。 “回万岁爷,老奴当年护驾不力,让万岁爷受惊了!”余怀恩连忙跪伏在地,答道。 “起来吧!年纪越大,怎么反而成了磕头虫了?”楚皇笑道。 笑罢,楚皇看向殿门外,眼神游离,似是陷入了缅怀之中。 余怀恩与陈三见此,再度相视一眼。 少顷,楚皇好似回过神来,看着余怀恩,说道:“老余,你说,朕这般年纪,还能上战场吗?” 余怀恩闻言大惊,再次跪伏在地,颤声道:“万岁爷春秋鼎盛,只是,这御驾亲征之事,还请万岁爷三思!“ 陈三也忙跪伏在地,说道:“请主子三思!” 楚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也就是一说。朕这一生,唯一御驾亲征就那么一回,还险些成了我大楚的千古罪人。朕不会再亲征了。都起来吧。” 说罢,不待二人起身,楚皇在龙椅上坐直身体,说道:“我大楚二十年未有大的战事,大楚子民方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朕心念万民,不欲妄动刀兵。但七国亡我大楚之心既然不死,朕于有生之年,便与之再战一场。老余,拟旨!” 余怀恩忙站起身,走至龙案前,磨墨备旨。陈三也连忙起身,走至龙案前,帮忙磨墨摊纸。 待余怀恩双手将一支狼毫奉上,楚皇手执狼毫,微一沉吟,在砚台中饱蘸笔墨,一挥而就:“他要战,你便战!” 短短六个字,铁画银钩,笔笔如刀,字字如剑,透着凛凛战意。 余怀恩和陈三看着圣旨上的六个字,只觉得心怀激荡,霎那间眼眶都湿了。 “老余,着八百里加急,送往宁远。”楚皇道。 “老奴领旨!”余怀恩大声道。 “传朕旨意,着司天监准备,朕要祭天。发明旨,昭告天下。”楚皇又道。 余怀恩将圣旨收好,躬身问道:“万岁爷,这祭天的日子定在何时为好?” 楚皇道:“此次祭天,朕要拜帅授印。“ 余怀恩谨慎地说道:“万岁爷,镇国公年事已高,且早已告老。宁远侯不良于行,这授印之事“ 楚皇笑道:“朕当年可只是许了杨老爱卿还乡,可未准他告老。“ 随即,楚皇略一思索,继续道:“杨老爱卿和宁远侯就不用劳顿了。朕既然封了杨昊那小家伙一个世子,这一趟就让他代父前来受印吧。一并八百里传旨于他。陈三,从宁远到丹阳,需多少时日?“ 陈三答道:“回主子,若是轻骑前来,五日即可。但既是授印,杨世子自不能轻车简从。车骑众多,杨世子身体又孱弱,微臣估计,至少需要十日时间。“ 楚皇又问道:“依你的估算,若是七国来犯,最快要什么时候?” 陈三微一思索,答道:“回主子,七国即便立即从北齐撤军,从安全撤兵至重新调兵再至整军备战,最快也需一个半月时间。” 楚皇道:“老余,今天是什么日子?” 余怀恩道:“回万岁爷,今日是九月二十。” 楚皇道:“既如此,祭天的时间就选在下月初五至初十之间吧。具体的日子,让司天监定。传旨下去,此次祭天,除丹阳百官必须随祭外,皇姓自成年世子以上,外官自州府以上,皆须前来观礼。” 余怀恩应声道:“老奴遵旨!“ “陈三,传朕口谕,祭天之前,着内司、巡检司与九城兵马司共同整肃丹阳治安。祭天期间,朕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楚皇看向陈三,说道。 “微臣领旨!“陈三一躬身,眼中闪过森森杀机。 挥手屏退余怀恩与陈三后,楚皇伸手取过又一道密折,略一翻阅后,自言自语道:“小家伙儿,此次你入京,朕倒是很期待呢。” 第二十四章 戚无畏入世 楚皇定下祭天之事的同时,雁门关外,那座小山上,凭空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青年,一中年。 青年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中年显得粗豪壮实,威风凛凛。 这青年,便是周正风的师父,戚无畏,这片天地间仅有的几位化神修士之一。他本就生得俊俏,又甚是注重皮相,故而修至化神后,便常以年轻时的容貌示人。 这中年,则是戚无畏身边的那条巨狼,早已臻至化形之境。 “狼兄,如何?“戚无畏站在原处,微微感应了一会儿,对巨狼所化的中年问道。 中年瞥了一眼戚无畏,那眼神跟看一个白痴没什么分别。 “困了近三十年,忘了狼兄不擅此道了。“戚无畏自嘲一笑,手中出现一个泛着异彩的圆盘。 “戚无畏,你这天衍盘用一次少一次,太大材小用了吧?“中年见戚无畏亮出圆盘,立即皱眉道。 “狼兄,能将正风那一缕元神一击而溃的,必是化神修士无疑。这片天地间忽然多了一位化神道友,谨慎一些,不是坏事。“戚无畏笑道。 中年又皱了皱眉,却不再言语。 戚无畏祭起圆盘,悬于空中,手中掐了几个法诀,瞬时间,圆盘上的异彩飞速流转,圆盘也滴溜溜旋转起来。 少顷,异彩恢复正常,圆盘也停止旋转,悬于空中不动。 戚无畏将圆盘取在手中,微一感应,说道:“狼兄,此地往南七十里处。“ 说罢,戚无畏与中年同时自原地消失。 下一刻,两人同时出现在一处城墙上。 若是杨昊在此,定会无比惊讶。因为,戚无畏现在所站的位置,与他昨日所站的位置几乎完全重合。而且,戚无畏现在所看的方向,也正是他昨日所看的方向。 戚无畏立于原处,再度感应片刻,渐渐皱起了眉头。 “找不到?“中年道。 “找不到。“戚无畏道。 此时,就在这道城墙之上,距离戚无畏与中年几步远处,便是戒备森严的宁远守军。但是,戚无畏与中年就站在此处说话,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或者听到他们的声音。 戚无畏转过身,朝宁远城的方向看了看,笑道:“狼兄,三十年光景不到,这座城的气象倒是大不一样了。不如去瞧瞧?“ 中年点了点头,迈步朝城墙下走去。 戚无畏也背负双手,宛如游山玩水一般,施施然迈步前行。 这一次,戚无畏与中年都走的很随意。他们的步伐,看上去与常人并没有多大分别。只是,他们每一步跨出,再落下时,都已在数十丈之外。而且,他们这一路行来,直至走入宁远城中,穿城入市,走街串巷,皆无人能够发现他们的存在。 只是,戚无畏与中年也不知道,就在戚无畏于小山处祭起那块圆盘时,宁远城中,一处青舍内,一位手持书卷的中年文士轻轻抬了抬眼。 小半个时辰之后,戚无畏停下脚步,对中年道:“狼兄,去宁远侯府瞧瞧?” 中年点头道:“这一路所见所闻,只怕这侯府有些古怪。” 戚无畏笑道:“正要瞧瞧这古怪何在。” 说罢,戚无畏将神识一展。 侯府之中,杨昊做完早课,正在琢磨雁门关的布防情况,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小光头的声音:“杨傻子,敛息!有修士!” 小光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严肃。 杨昊心中一惊,正欲习惯性地展开神识,小光头喝道:“不可!” 杨昊心中愈惊,连忙施展敛息术,将自身气息敛为与常人一样。 同一时间,杨昊便欲将心神沉入识海,却发现,自己感应不到自己的识海了。 杨昊顿时大惊。 这几年来,虽然杨昊在识海里时不时找不到小光头他们几个,但无法感应到识海,这还是第一次。 杨昊的识海中,小光头一脸严肃,对牙牙道:“牙牙,这次可能要糟。实在不行的话,救下杨傻子再说。” 牙牙此时已一改平时惫懒的模样,体型也已化作丈许大小,怒目圆瞪,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再看小炉子,貌似也十分着急,在小光头身边不停地蹦来蹦去。 识海外,杨昊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想要出门去查看自己爷爷和爹娘的情况,但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整个侯府,乃至整个宁远,最大的秘密,就在自己身上。自己独自呆在此处,便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保护。 一念至此,杨昊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坐回原处,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书卷,收敛心神,翻阅起来。 侯府上方,戚无畏与中年凌空而立,微微一顿后,相顾点了点头,同时凭空消失。 二人再现身时,已出现在杨弘义的练功房中。 练功房内,杨弘义正微闭双目,运转武阳神功,缓缓吐纳,忽地心生警觉,立即收功,睁开眼来。 “能觉察到我们?”戚无畏皱眉道。 “这位镇国公是久经杀场,对危险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应。”中年道。 “狼兄,他这功法如何?”戚无畏道。 “整个侯府之中,他的气息最为绵长。若再进一层,当可超越凡世武功。”中年道。 杨弘义睁开眼,扫视一周,却未见任何异常,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不由得暗自心惊。 杨弘义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开声道:“可是有修行界的高人在此?” “倒是警觉。”戚无畏笑道。 “你打算怎么办?”中年道。 “他这功法既如此古怪,想必是有高阶修士指点。搜魂便可。”戚无畏再度笑道。 “你确定要这么做?”中年皱眉道。 “我又不要他的命。”戚无畏又笑道。 “他修为再深,终究是一介凡人,哪里经得住搜魂?莫忘了你们自己定的规矩。还有,此人毕竟是楚国的镇国公。”中年依然皱着眉头。 “他这把年纪,强行修炼这等武学,走火入魔不是正常吗?再者,狼兄你不是也说了,这规矩,可不就是我和其他几位道友定的。我们自己定的规矩,我小小变通一下,又有何妨?”戚无畏依然笑容不改。 “随你。”中年虽然依然皱着眉头,却不再多言。 杨弘义问了一声之后,未见任何回应,心中不仅未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因为,他心中的危机感更强了。 杨弘义不再犹豫。 他暗暗提起真力,便欲朝外冲去。 他不是要逃走。 他是要预警。 他相信,无论来的修士是谁,既然是偷偷潜入此处,那就说明,此人对修行界的那条规矩还是有所忌惮。 他要做的,便是冲出假山,再与之大战,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唯有如此,即便此人将自己杀死,也必然会因为动静太大而遁走。如此以来,杨府的其他人便可以暂时得到保全。 熟料,杨弘义才提起真力,周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顿时身不能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 “这般警觉,我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戚无畏笑如春风,便欲施展搜魂之术。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们的无耻。”宁远城中,那名手持书卷的中年文士轻叹一声,一步跨出。 练功房中,戚无畏正欲对杨弘义施展搜魂之术,突然觉得一股威压临身,整个身体立即僵立原地,动弹不得,神魂也被禁住。 那中年亦是如此,瞬间觉得毛骨悚然,竟然现出原形,化作一条通体黑亮的巨狼。 “我乃”戚无畏大惊,脱口道。 “莫叫奶奶。叫祖宗也不行。”中年文士笑道。 随即,中年文士又一步跨出,已然抓着一人一狼自原地消失。 杨昊的识海中,牙牙正严阵以待,突然,识海内,砰地摔下一人一狼。同一时间,一名中年文士出现。 牙牙怒吼一声,声如龙吟,朝着中年文士便飞扑过去。 扑在空中,牙牙的四爪已闪出幽幽乌光。牙牙的大口也张得与其身体不成比例地巨大,一口尖牙闪着寒光,朝着中年文士当头便咬。 “你这小东西!还是这般冒失。”中年文士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伸出两根手指,朝着牙牙轻轻一弹,牙牙便倒飞了出去。 牙牙晕头转向,在空中翻了几个个儿,定住身形,正欲再扑,小光头已颤声喊道:“是你!青” 中年文士一挥手,将小光头的话封住,笑道:“小家伙儿,还没长个儿啊?” 中年文士话音未落,小光头已扑了上来,抱住中年文士的脖子,放声大哭。 小炉子也跟着飞至中年文士身边,却苦于无法像小光头那样抱住中年文士,急得飞在空中,围着中年文士团团乱转。 牙牙愣了一愣,晃了晃脑袋,待到看清中年文士是谁,也发出一声怪叫,飞扑上去。 待到飞至中年文士身前,牙牙已将身形恢复至尺许大小,用四足紧紧地抓住中年文士的一条手臂,张嘴大嚎。一边嚎叫,牙牙一边在中年文士的胳膊上蹭着鼻涕眼泪。 “好了,好了!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儿。”中年文士笑着摸了摸小光头的脑袋,又拍了拍团团乱转的小炉子,再将牙牙从胳膊上扯下来,笑骂道:“你这小东西,恶不恶心?” 第二十五章 见面礼 小光头嚎啕大哭了好一阵,方才放开中年文士的脖子,一边上下左右地围着中年文士飞来飞去,一边不停地打量着他。 “小家伙儿,你这是看什么呢?选货呢?”中年文士气笑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青”小光头话说一半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说你的名号!你没死,太好了!”小光头欢喜地叫道。 “小家伙儿,看看你,这又是笑,又是哭的,哪儿像个样儿?”中年文士一伸手,一只手将小光头握在手中,用另一只手为小光头擦去脸上的泪水。 牙牙见状也飞了过来,将脑袋凑到中年文士手边,看那意思是要中年文士把自己的鼻涕眼泪也擦一擦。 中年文士伸出手指,在牙牙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小东西,不仅还是那么冒失,还变得恶心了。” 口中虽然骂着,中年文士却依然伸出手,先将牙牙的眼泪鼻涕都擦去,然后让牙牙落在自己的手上。 见中年文士对小光头和牙牙都如此,小炉子更加着急了。它飞到中年文士胸前,一边朝中年文士的怀里钻,一边不停地用炉身蹭着中年文士的身体。 “这下可好了,手不够用了。”中年文士一手握着小光头,一手托着牙牙,笑道。 识海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极为愉悦的气息。 “傻大个儿!傻大个儿也在!走!咱们快去傻大个儿那儿!”小光头钻出中年文士的手心,用小手紧紧地攥住中年文士的一根手指,倏地一下,带着中年文士、牙牙和小炉子从原地消失。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再瞧过躺在地上的戚无畏和巨狼一眼。 下一刻,小光头已经出现在那堵青铜巨墙前。 小光头握着中年文士的手指头,朝着青铜巨墙大喊道:“傻大个儿,看看谁来啦!” 青铜巨墙上,土褐色的光芒飞速流转。整面巨墙上,好似都散发着欢呼声。 “老伙计,你还好吗?”中年文士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巨墙,笑道。 青铜巨墙上,土褐色的光芒流转得更加迅速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中年文士轻轻拍了拍巨墙,笑容温和。但是,他的眼底,却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小光头放开中年文士的手指,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后,说道:“青你看,傻大个儿这个头儿都变成什么样了,我都摸不到边儿。它个头儿这么大,我们又搬不动,它自己也动不了,只能天天像个傻子一样呆在这儿,太可怜了。” 中年文士一边继续轻抚着青铜巨墙,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光头。 小光头貌似有些做贼心虚,却依然说道:“你帮帮它呗!” “它不像你,天天闲不住。”中年文士脸上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是啊!你看看它”小光头叫道。 “行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中年文士笑道。 “你答应啦?”小光头欢喜道。 “老友重聚,总不能没有见面礼不是?”中年文士一边笑道,一边抬起手。 中年文士的手心之中,一团土褐色的光芒盈盈流转。 这团土褐色的光芒看上去和巨墙上流转的土褐色光芒并无大异,却明显又更为浓郁深沉。 “等一下!”小光头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又紧紧地攥住中年文士的手。 “怎么了?”中年文士微笑道。 “你把这个给傻大个儿,你的伤好了?”小光头有些紧张,更有些期待。 “算你这小家伙儿有点儿良心。”中年文士一边笑道,一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光头的脑袋。 “真好了?”小光头大喜道。 “没那么快。”中年文士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无妨。” “没好怎么能把这个拿出来?”小光头死死地攥住中年文士的手,不肯放开。 “不帮傻大个儿了?”中年文士笑道。 “当然要帮!可是”小光头纠结道。 “好了,小家伙儿。我说无妨便无妨。太寒碜了,我可拿不出手。”中年文士微笑着,那团土褐色的光芒缓缓朝巨墙飞去。 光芒飞临巨墙,似是要钻入墙体内,却被巨墙上流转的光芒给生生挡住。 “老伙计,我都说无妨了。这片天地的壁障太弱,你得早些恢复。”中年文士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青铜巨墙。 青铜巨墙上的光芒又流转了几下,似是在诉说什么。 “走了这么多路,看了这么多片天地,这个小家伙儿,很不错。得让他快点儿成长起来。“中年文士又拍了拍青铜巨墙,说道。 “你说杨傻子啊?他还不错啊?他整天不务正业的,根本就没把时间用在修炼上。我都急死了!“小光头接话道。 “小家伙儿,他这个不务正业,不是很好吗?当年的我们,可不都是太务正业了吗?”中年文士叹道。 “可是,杨傻子他”小光头道。 “小家伙儿,你不要总是欺负他。”中年文士伸出手,又在小光头的脑袋上摸了摸。 杨昊的心神若是在此,肯定会吃醋了。 他每次伸手去摸小光头的脑袋时,十次有九次会被小光头恼火地将手打开。但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中年文士已经摸了小光头的脑袋好几次了,小光头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貌似很享受。 “你整天傻子前傻子后地叫他,可不是欺负他么?”中年文士笑道。 “他本来就是个傻子!你看看他那个修炼,比乌龟爬爬,不,比蜗牛爬爬还慢。”小光头哼哼道。 “所以说,得让他修炼得快一些。”中年文士一边说道,一边伸出手,在那团土褐色的光芒上轻轻一按,将其按入巨墙之中。 随着这一团光芒进入巨墙,巨墙上原有的土褐色光芒顿时变得凝实起来,其流转也变得愈发迅疾。 少顷,光芒停止流转,巨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变小、再变小。巨墙上那些奇特的符号也变得愈来愈清晰。 随即,那些奇特的符号仿若活过来一般,开始不断地自行移动,变换位置。最终,那些符号停了下来,,隐入巨墙之中,消失不见。 巨墙上,出现了一扇巨门。 “成了!”小光头一边欢喜地拍着小手叫道,一边拽着中年文士飞入巨门之中。 巨门之中,仿似一片天地。 一片静寂无比的天地。 头顶之上,不见日月星辰。 脚底之下,只有无尽黑土。 放眼望去,整片天地之间,没有任何生机,却透着极为厚重的气息。 “还不错。”中年文士看似颇为满意,一边前行,一边点头道。 “当然不错啦!你都拿出那个东西了!”小光头兴高采烈地上下飞动。牙牙也跟着上下飞舞。小炉子则将炉身一侧,骨碌碌在地上滚个不停。 中年文士站在原地,看着三个小家伙儿的样子,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温柔。 “现在这个样子,杨傻子每次应该可以在这里修炼一个月吧?“飞了好一会儿,小光头才停下来,悬停在中年文士面前,问道。 “小家伙儿没偷懒,还记得这个。“中年文士点头笑道。 “我当然没偷懒啦!这些年我可忙了。你看看杨傻子这个识海,还有傻大个儿、小炉子、牙牙,可不都是我在照顾。“小光头不无得意地说道。 “知道你能耐。“中年文士再次伸手摸了摸小光头的脑袋,手掌一翻,手心中出现一团小小的火焰。 “给小炉子的?”小光头喜道。这一次,他没有阻止中年文士。 “当然。见面礼,见者有份。”中年文士一边笑道,一边停下脚,蹲下身,对还在骨碌碌乱滚的小炉子招手道:“小家伙儿,过来!” 小炉子一个骨碌滚了过来,停在中年文士手边。 中年文士一翻手掌,将手中的火焰送入炉口。 火焰入炉,小炉子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在地上左摇右晃。 好一阵子后,小炉子停止晃动,凑到中年文士的手边,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中年文士轻轻地拍了拍小炉子,站起身,手心中现出一团金光。 金光一现,这片静寂的天地仿似都被刺破,多出一股极为凌冽的气息。 牙牙早已飞到近前,看着中年文士手中的金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小东西,快把口水收一收!”中年文士故意板起脸,斥道。 牙牙连忙吸溜了一下口水,咧开嘴,做出一个笑脸。 “张口!”中年文士看着牙牙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哭笑不得,喝道。 牙牙速度一张嘴,中年文士手中的金光飞出,飞入牙牙的口中。 牙牙的喉头咕嘟了一下,似是将金光吞入了腹中。 随即,牙牙的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后,它张开嘴,心满意足地连打了好几个饱嗝,身体也跟着抖了几抖。 而且,牙牙本来各只有一趾小爪的四足上,又都冒出一趾新的稍小一些的小爪。 “小东西,你这吃相,忒也难看!“中年文士愈发哭笑不得,伸出手指,看似要去弹牙牙的脑门儿,最终却只是在牙牙的脑袋上摸了摸。 随后,中年文士说道:“走吧。出去吧。“ 说罢,中年文士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缓步朝巨门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三个小家伙儿了。 第二十六章 戚无畏与巨狼的遭遇 见中年文士就这么朝外走去,小炉子和牙牙也跟在中年文士身边,一个蹦,一个走,屁颠儿屁颠儿地都跑了,小光头张着小嘴,凌乱在了空中。 回过神来,小光头呼地飞到中年文士面前,一边倒着飞,一边看着中年文士,说道:“谢谢你给傻大个儿、小炉子和牙牙见面礼哈!“ 中年文士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嗯。不客气。“ 小光头又道:“你给他们的见面礼都很好哈。“ 中年文士脚步不停,说道:“嗯,,还行。“ “我就不要见面礼了哈。”小光头一边说,一边使劲朝牙牙和小炉子使眼色。 牙牙双足立地,雄赳赳气昂昂地正摇头晃脑走着呢,见小光头朝自己使眼色,牙牙将两只前足一摊,大嘴一咧,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小炉子本来就在蹦跳着前行,见到小光头的样子,小炉子在地上连蹦带晃了几下,表示自己没手没脚又没嘴的,更无能为力了。 中年文士目不斜视,说道:“嗯。还是你懂事。“ 小光头一边继续倒飞,一边抬起两只小手,伸出两只小小的食指互戳着指头。 小光头低下头,一边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互戳,一边低声嘟囔道:“这些年我一点儿都不辛苦。我也就是把傻大个儿、小炉子和牙牙弄醒了,给杨傻子弄了个识海,给杨傻子看了那些个世界,教杨傻子修行“ 小光头一边嘟囔,一边悄悄地偷看了中年文士一眼。 见中年文士面无表情,小光头垂下眼,继续嘟囔道:“我以后也不辛苦。我也就是要继续帮傻大个儿恢复,给小炉子和牙牙找东西,教杨傻子修行“ 小光头越嘟囔越委屈,竟然开始抽抽噎噎了。 “哈!你这个小家伙儿!难怪不长个儿。尽长心眼儿了。“中年文士实在忍俊不禁,停住脚步,笑道。 见中年文士笑了,小光头反而觉得更委屈了。他呼地朝前一飞,再次抱住中年文士的脖子,抽噎道:“我真地不是要礼物!我就是觉得委屈!“ “知道啦!知道了。“中年文士笑着将小光头握在手中,轻轻刮了刮小光头的鼻子,说道:”逗你玩儿呢。见面礼哪儿能少了你这个小家伙儿的。“ “真有啊?“小光头破涕为笑。 一边抹着眼泪,小光头一边说道:“我可不要那些东西。你的伤还没好。“ “你这小家伙儿!“中年文士又刮了小光头的鼻子一下,手指一伸,轻轻地点在小光头的额头上。 “啊?这这这这可太好了!“小光头大喜道。 “你把这个练好了,再碰到今天的这种局面,你们就可以出手帮忙了。“中年文士笑道。 “小炉子,牙牙,可以出去玩啦!“小光头朝小炉子和牙牙喊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即又哼道:”不带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牙牙呼地从地上飞起,身在空中,化作小小的手指长短,一把抱住小光头的胳膊,裂开大嘴,露出一个无限殷勤的笑容。 小炉子也噌地从地上飞起,飞至小光头身边,不停地蹭着小光头的身体。 “走开!少来这套!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小光头一边用手将牙牙朝下扯,一边抬起一只小腿儿去踹小炉子。 牙牙和小炉子自然宁死不退。 三个小家伙儿顿时闹做一团。 中年文士看着三个小家伙儿玩闹,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好一阵后,待三个小家伙儿都闹累了,中年文士道:“小家伙儿,可不能经常出去,更不能长期待在外面。“ 小光头点头道:“我明白。“ 说罢,小光头问道:“这里应该没那么快出现飞升期的修士吧?“ 中年文士道:“不会那么快。但要小心。还是这里最安全。也不能事事都帮那个小家伙儿做了。“ 小光头再度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杨傻子只是笨了点儿,不懒。“ “别总说他笨。他的修炼已经不慢了。“中年文士再度迈步前行,笑道。 “以后不用供着小炉子和牙牙,杨傻子倒是可以快点儿。可他没实战经验,光这么傻傻修炼也不行。”小光头倒飞在中年文士面前,皱起两条小眉毛。 “这可是瞌睡来了碰着枕头了。”中年文士笑道。 小光头眼睛一亮,说道:“外面那两个渣渣?” “你这小家伙儿,个头儿不见长,口气倒变大了,看谁都是渣渣。”中年文士气笑道。 “那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太久了吗!”小光头笑嘻嘻道。 “小家伙儿,看不出来啊,连拍马屁都学会了。”中年文士伸手在小光头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记。 小光头嘿嘿一笑,喜孜孜说道:“一个化神渣修士,一条化形小狗,倒是够杨傻子练一阵子的了。” “化神修士可以留在这里给那个小家伙儿练手。那条小狼,还是给他做个看家护院的吧。”中年文士道。 “也好。”小光头点了点头,有些恼火地说道:“这些人太无耻了!这才两天,就闹两回了。” “呵呵。”中年文士呵呵一笑,说道:“那条小狼,可以交给那个女娃。” “你说杨傻子那个秀儿姐啊?”小光头笑嘻嘻道:“杨傻子的老娘要让他们两个成亲呢!” 中年文士笑道:“那个女娃的来历有些特殊。” “杨傻子跟他那个秀儿姐你情我愿的,怕什么?这不是有你吗?“小光头理直气壮道。 “你这小家伙儿,操心可真多,你情我愿都知道。“中年文士笑道。 “他们两人成亲,不是对杨傻子的修炼也好嘛。”小光头笑嘻嘻道。 说话间,中年文士和三个小家伙儿已经走出了巨门。 中年文士站在巨门前,轻轻地拍了拍巨门,说道:“老伙计,好好的!” 巨门内,那片天地间,发出阵阵轰鸣之声。 “放心。会再来的。小家伙儿们,到先前的地方等等。”中年文士说罢,一步跨出,出现在戚无畏与巨狼的面前。 中年文士一挥手,带着戚无畏和巨狼出现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内。空间之内,空无一物。 戚无畏与巨狼同时醒转。 不待这一人一狼有任何动作,中年文士开声道:“我说,你们听。” “两条路。”中年文士淡淡说道:“第一条路,一个打碎道躯,抽取神魂,入炼魂灯受百年炼魂之罚。一个打散修为,放归山林,自生自灭。” 戚无畏与巨狼闻言,同时趴伏在地,眼中露出惊恐与哀求的神色。 “第二条路,一个种下魂禁,一个签下魂契。”中年文士又淡淡道。 戚无畏与巨狼同时伏地一拜,抬起头来,又同时点了点头。 中年文士不再说话,一抬手,戚无畏便觉得神魂之中一道禁锢之力一闪而逝,而巨狼则觉得魂魄之中微微一荡。 戚无畏与巨狼再度深深伏地拜下,心中各自翻起惊涛骇浪。 魂禁之术,戚无畏自己便曾施展多次。只是,他从未听闻任何人,包括天衍宗上宗的太上长老们,能够如此轻松地于抬手之间就将其布下的。 至于魂契,施展起来则更为困难。正常情况下,施展魂契之术,至少需要签订魂契的修士与灵兽同时在场,且双方需多次尝试神魂相连,直至神魂交互相融,方可开始施展魂契之术。 而巨狼明显感觉到,自己与中年文士之间,并未生出任何神魂相连的感觉。也就是说,中年文士并非与巨狼签订魂契之人,而是在为他人施术。这等手段,巨狼修行数千年,闻所未闻。 “你留在此处修行。该做什么,自会有人告知。”中年文士放下手,对戚无畏淡淡地说了一句,与巨狼同时消失。 待中年文士与巨狼消失,戚无畏抬起头来,跌坐于地,犹如失魂落魄一般,怔怔发呆。 他修行两千余年,一生之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大劫,方才修至如今这个境界。 此次他半是受命,半是请命,来到此界寻找一个什么应运之人,就是想以化神之境的修为,在这片新的天地里博取一些大机缘,以图突破化神之境,踏入破虚。 一旦踏入破虚,修为暴增不言,寿元更可骤增一万二千年。 修士修行,最重要的便是寿元。只有拥有了更多的寿元,才有更多的时间修行,也才有可能朝着更高的境界攀登。 熟料,他在此界苦熬了近三十年,好不容易才将修为恢复,只是动了一个念,入世才不到一日,便陷入如此困境。 先前在宁远侯府之中,那股威压临身之时,戚无畏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抗,便已沦为案上鱼肉。 再醒转时,面对中年文士,戚无畏竟然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眼前这处白茫茫的地方,没有任何生机,更无一丝灵力,明显是中年文士开辟出来的一片空间。 开辟空间,这样的大神通,戚无畏只在天衍宗上宗的典籍上看过。面对这样的大能,他无法反抗。 怔了半晌,无限苦涩之余,戚无畏的心中,又有一丝庆幸。 中年文士既然没有杀自己,还给自己种下了魂禁之术,那就是说,自己的性命暂时无碍了。 而且,以中年文士的神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随身携带的储物戒指及其中的各种东西。 中年文士既然没有将这些东西取走,又让自己留在此处修行,等待吩咐,也就是说,对于中年文士来说,自己或许还有一些用处了。 既如此,自己尽心尽力地为中年文士办事的话,将来为自己重新博取一个自由之身,甚至是一些机缘,亦未必全无可能。 心中念头一定,戚无畏收敛心神,盘膝而坐,自储物戒指中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开始修炼。 第二十七章 悲催的小黑 识海中,小光头、小炉子和牙牙正翘首期盼间,中年文士带着一条黑乎乎的小狗出现。 “你要走啦?”小光头呼地飞上前去,抱住中年文士的脖子,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牙牙和小炉子也同时上前,一个抱,一个蹭,依依不舍。 “小家伙儿们,今日重聚,我很开心。”中年文士轻轻为小光头擦着眼泪,说道。 “我知道傻大个儿一次只能选一个人。可我真地舍不得你啊!”小光头抽噎道。 “小家伙儿,我们来日方长。”中年文士道。 “那我们能出去找你吗?”小光头飞至中年文士面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中年文士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光头的脑袋。 “一言为定!”小光头伸出一根小手指。 “一言为定!”中年文士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小光头的手指。 “走了。”随即,中年文士挥了挥手,消失不见。 离开杨昊的识海,中年文士立于侯府上空,手指一弹,正在房中刺绣的秀儿忽然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 “果然不凡。”中年文士微笑道。 “罢了。也不能由着你们窥探。”中年文士似是想了想,又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铺洒开去,将整个宁远侯府及周围方圆十里都笼罩在内。 识海中,巨狼所化的小黑狗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小光头、小炉子和牙牙,心中愈发震骇莫名。 牙牙给它的压力太大了。 牙牙带给它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做为灵兽,巨狼非常清楚,只有在面对更高阶的灵兽时,自己才会有压力。而能够触发自己灵魂深处的悸动,对方已经绝不只是高阶这么简单。 这是一种血脉上的绝对压制。 做为天狼一族的后裔,巨狼更清楚,能够在血脉上对自己造成绝对压制的,早已超出灵兽的范畴了。 还有这个小炉子。 修行了数千年,巨狼听都没听说过如此有灵性的小炉子。 做为天狼一族的纯血后裔,巨狼曾经见过一些有器灵的法宝。那些拥有了器灵的法宝,无不被奉为镇宗之宝。但是,那些法宝的灵性,完全无法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炉子相提并论。 至于小光头,巨狼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但是,巨狼看得出,在这三个小家伙儿中,小光头明显是老大。 那么,这个小光头究竟有多恐怖? “你看什么看?!”巨狼正震骇莫名时,忽然就见到小光头飞到自己面前,用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道。 巨狼,应该说小黑狗,赶紧缩了缩脑袋,摇了摇尾巴。 修行数千年,人情世故它懂得比很多人都多。它明白,一定是这个小光头刚刚跟中年文士分别,心情不好,找自己撒气来了。 这个时候,得怂。饱含诚意地怂。 小黑狗没猜错。 小光头确实是找它撒气来了。 “还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小光头又喝道。 老大发威,牙牙和小炉子火速跟上。何况,这会儿,这两个小家伙的心情也不好。 牙牙伸出一只小爪,示威似地在小黑狗的眼前晃了晃。 小炉子无法示威,只能在小黑狗身侧轻轻一撞,将它撞得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小黑狗从地上爬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心中愈发惊骇了。 它虽然将身形变小了,但却并未收敛自身的重量。 它的本体本就巨大,加上数千年修行,将无数修为凝于骨骼肉血之中,体重早逾万斤,练就了铜头铁背,并将以身相撞做为自身的主要攻击手段之一,熟料竟然经受不住这个小炉子这么随意的轻轻一撞。 小黑狗站稳身体,忙将眼睛闭上,生怕再招来无妄之灾。 “嘿,你个小破狗!竟然看都不看我们!是瞧不起我们吗?”小光头又喝道。 这一下,小黑狗想哭的心都有了。 大佬啊!你这是要闹哪样啊?我倒是看还是不看啊? 小黑狗连忙睁开眼睛。想了一想,赶紧又闭上了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一睁一闭。 小光头看到小黑狗这滑稽的样子,险些扑哧一下笑出来。 小光头板起小脸,喝道:“把两只眼睛都睁开!” 小黑狗连忙将闭上的那只眼睛也睁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以后你就叫小黑,明白没?”小光头喝道。 小黑狗赶紧点了点头。 “我可告诉你,不准把这里见到的东西呸,不是东西呸呸呸!”小光头啪地给了小黑狗一巴掌,喝道:“你这个小破狗,太不是个东西了!我都给你气糊涂了!” 小黑狗的眼神更加可怜了。 大佬,我可是什么都没干啊! “不准把这里见到的任何事情透露出去!否则,剥皮、抽筋、喝血、吃肉!“小光头吓唬道。 牙牙立即非常配合地咧开大嘴,亮出刀片一样的牙齿。 小炉子这次终于也可以好好配合了。就见小炉子一晃,炉口上冒出一簇炽热的火焰。火焰变幻,竟然幻化出一副烤肉的画面。 虽然猜到小光头应该只是在吓唬自己,小黑狗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连忙趴在地上,轻轻地摇着尾巴。 它没办法不怕。 灵兽修行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吞食其他灵兽。这几千年,它自己都不知道吞食多少灵兽了。 “算了,放过你了。反正待会儿你也不会记得我们了。“连唬带吓闹了一会儿,小光头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了。 小黑狗畏畏缩缩地站起身,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听这小光头的意思,莫非是要将自己的记忆都抹去?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是自己吗?还怎么继续修行? 许是看透了小黑狗的心思,小光头道:“不用怕。就掐这么一段。其他的破事儿,你都能记得。” 小黑狗感激地点了点头,走上前,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用脑袋轻轻地蹭着小光头,一边掩饰心中的震惊。 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在修行界并不罕见。 抹去某一段时间记忆,就极为罕见了。而且,这种做法,常常会伤及其他时段的记忆,给受法者带去无法预料的伤害。 听这小光头的口气,这件事对他来说,不仅易如反掌,而且还不会伤及任何其他的记忆,这叫小黑狗如何不震惊? “在这儿好好趴着别动。“小光头朝地上指了指,然后喊道:”杨傻子!“ 房中,杨昊手持书卷,看似读得十分专注,却是心急如焚。 他已暗中试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感应到识海。 此刻,杨昊早已不仅仅只是担忧府中各人的安危了,他更担心小光头他们。 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那就是,识海被人侵入了! 小光头他们遭难了! 杨昊的心,已经沉到了最低处。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最坏的可能真地发生了,结果会是怎样。 终于,脑海里响起了小光头的喊声! 小光头的声音,杨昊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杨傻子这个称呼,杨昊也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但是,这一刻,小光头的声音,还有这个自己一直都不喜欢的称呼,竟然会如此亲切! 小光头喊声未落,杨昊已经将心神沉入了识海。 看到小光头、小炉子和牙牙的第一瞬间,杨昊的眼睛红了,湿润了。 “咦?杨傻子,你咋啦?挨揍啦?”小光头一如既往地没有好话。 牙牙和小炉子也一如既往地讨厌地跟着起哄,一个咧嘴大笑,一个连蹦带跳。 但是,今天,这一幕怎么这么温暖呢? “你们没事,太好了!”杨昊的嗓子都有些哽住了。 “我们当然没事。”见杨昊真情流露,小光头也不再嘲笑于他,飞到杨昊面前,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发生什么了?这是哪儿来的小狗?”杨昊定下心神,问道。 “这是小黑。你先把它弄出去。”小光头笑嘻嘻道。 “很可爱啊!”杨昊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 小黑狗欲哭无泪。 可爱? 自己一个化形之境的天狼,什么时候跟可爱两个字沾上边儿了? “唉哟!这怎么养的?怎么这么胖?”杨昊伸出双手,想要抱起小黑狗,却发现根本抱不起来。 小黑狗眼泪都快出来了。 自己这是胖吗? 这是威武啊! 见小光头的眼睛瞟过来了,小黑狗连忙收敛体重,将自身的重量化作与正常的小狗一般。 杨昊双手一发力,却不曾想小黑狗突然变轻了,结果用力过猛,抱着小黑狗一屁股坐倒在地。 此刻,杨昊哪里还不明白,这只小黑狗不是一般的小狗。 事实上,在瞥见小黑狗的那一刻,杨昊就知道这小黑狗不是凡物。因为,在自己这识海之中,杨昊从来没有见过小光头他们三个之外的任何人或物。 而且,杨昊也曾问过,自己能不能把大活人弄进识海,却被小光头果断否定了。 这只小黑狗既然出现在自己的识海中,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小狗了。 “活物?”杨昊站起身,看向小光头,问道。 大哥!是活的!绝对活生生的物不!天狼! 小黑狗在心里哭喊。 “不然呢?”小光头笑嘻嘻道。 “咋喂?骨头?肉?汤?”既然是活物,又不是一般的小狗,杨昊觉得还是问清楚一些好。 大哥! 小黑狗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真把自己当成一只宠物狗了啊! 想一想将来一只小黑狗将小脑袋杵在盆里吃肉喝汤啃骨头舔盆儿的样子,小黑狗就觉得人生狼生无望了。 第二十八章 悲催的杨傻子 “先送出去,回来再说。”小光头道。 “好。”杨昊点点头,抱着小黑狗,刚要动身,却又停住了。 “咋送出识海?”杨昊问道。他从来没带这么个活物出识海。 小光头没有答话,看向杨昊的眼神却变了。 这眼神,杨昊太熟悉了。 这是看傻子的眼神。 “明白了。跟带丹药一样。“杨昊连忙说道。 杨昊却没想到,他刚刚问的那句话,已经让小黑狗彻底懵了。 识海! 这里竟然是识海! 它一直以为,自己和戚无畏是被中年文士带到了一处独立的空间。 独立空间,已经够惊人的了。 而此处,竟然还不是独立空间。 此处竟然是识海! 识海不是只有元神或者神魂可以进入的吗? 那中年文士又是怎么把自己带进来的? 还有这里的这一家子是什么? 这个小光头先不说,但另外两个小家伙儿明显不是元神或者神魂。 他们怎么可以待在识海里? 还有这个杨傻子是什么? 他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元神或者神魂。 还有,听他问的这问题,明显就是个修行小白。 他又是怎么能进来的? 戚无畏这个家伙,究竟是招惹到了什么人啊?! 先前,小光头说要抹去这段记忆时,小黑狗震惊之余,还有些不甘心。 谁希望自己的记忆被抹去一段? 但是,这一刻,小黑狗无比希望这一段记忆赶紧消失。 永远、干净、彻底地消失。 因为,这会儿的所见所闻太吓人吓狼了。 这若是放在修行界,仅凭自己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被剥皮、抽筋、喝血、吃肉都是轻的了。 小黑狗的愿望很快就成真了。 下一刻,杨昊已经带着它出现在房中。 小黑狗脑中极为短暂地茫然了一下,想起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中年文士随手之间对它施下了魂契之术。 “杨傻子,把小黑送给你媳妇儿,再跟你们家老爷子打声招呼,速度回来。“小光头的声音又在杨昊的脑海里响起。 杨昊老脸一红,抱着小黑狗便朝秀儿的住处走去,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招来一些府中之人好奇的目光。 “秀儿姐。“秀儿正在专心刺绣,耳中忽然响起杨昊的声音,心头莫名一慌,手中的绣针一颤,手指上渗出一滴鲜血。 杨昊怀中,小黑狗立即觉得心头一紧。 它知道了,房中之人,就是与自己签订魂契之人。 “诶!”秀儿连忙应了一声,将手指送到嘴边,吮干血滴,再将手中的刺绣朝枕头下一塞,赶紧走出房门。 “小少爷,您怎么来啦?”走出房门,秀儿一句话还没问完,脸却已经先红了。 “秀儿姐,送给你的。”杨昊抱着小黑狗朝前一递。 “呀!好可爱的小狗狗啊!”秀儿的眼睛顿时睁大了,眼中满是小星星。 小黑狗:““ 秀儿伸出双手,接过小黑狗,却不曾想手指碰到了杨昊的手,顿时脸更红了。 “我走了。“杨昊见状,连忙转身就走。 识海中,小光头和牙牙捧腹大笑,小炉子也蹦跶个不停。 少顷,杨昊进入识海。 “小光头,刚刚发生什么了?“一进入识海,杨昊立即问道。 小光头简短地说了一下,却将事情的经过给改了个面目全非,对中年文士更是只字未提。 杨昊皱起眉头,问道:“化神修士怎么会突然跑到府中来?” “你问我,我问谁?”小光头明显不想多说。 “小光头,你好厉害啊!化神修士都能逮住。”杨昊赞道。 “还不是因为你太菜。要不然,我才懒得费那么大劲抓个化神渣渣给你练手。“小光头面不红心不跳。 一旁,牙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脸懵。小炉子也摇晃了几下。 小光头一眼瞥过去,牙牙连忙合上嘴巴,一脸讨好。小炉子也赶紧老老实实不动了。 得罪不起啊! 还指着小光头以后带自己出去玩呢! “我现在应该不是化神修士的对手吧?“杨昊试探着问道。 “想啥呢?还化神修士的对手。那家伙一口气吹死你八百遍。“小光头鄙视道。 杨昊:“” “那怎么打?”杨昊问道。 “那家伙跟你一样傻啊?”小光头嗤了一声,好歹又解释了一句:“我会让他压制修为的。” “那我现在去试试?”杨昊跃跃欲试。 “你可拉倒吧!就你现在这个菜样,那家伙都不知道要把修为压制到哪儿去。”小光头又鄙视道。 杨昊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是得加紧修炼了,不然太不安全了。” 先前的事,确实是吓到他了。 “你也知道啊?”小光头说道。 杨昊没发现,小光头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每天的修炼时间加倍。”杨昊貌似下定了决心。 “真地?”小光头喜道。 “真地!”杨昊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宁远的事情已经走上正轨了。我也不能一直事事都操心。不然,将来会出问题。”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不准反悔!”小光头道。 “当然不反悔了。”杨昊答道。 同时,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小光头,有点儿不对劲啊! “那今天就开始?”小光头道。 “啊?今天就开始啊?”杨昊一愣。 “想反悔?”小光头眉毛一拧。 “好!今天就今天。我待会儿就出去再修炼一个时辰。”杨昊赶紧道。 “择时不如撞时。你也不用待会儿了。”小光头道。 “现在啊?”杨昊才问了一声,就见小光头已经飞过来扬起小手了,赶紧改口道:“好!我现在就出去再修炼一个时辰。“ 说罢,杨昊就准备退出识海。 “不急。我带你去个地方。”小光头笑嘻嘻道。 随即,小光头小手一挥,下一刻,三个小家伙儿和杨昊就出现在一扇巨门前。 “这是”杨昊看着眼前的巨门,心中震惊无比。 小光头虽然也时不时地在杨昊面前弄个小屋子出来,但杨昊知道,那个小屋子,不是实物。 而眼前这扇巨门,还有这一望无际、直入天空、光芒流转的巨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虚的。 自己的识海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堵巨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几乎是下意识地,杨昊走上前去,伸出手,放到了巨门上。 感觉非常奇特。 摸到巨门的一瞬间,杨昊忽然觉得心中无比踏实,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一样。 “小光头,这是什么地方?”杨昊转过头,看向小光头,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 “嘿嘿,好地方!”小光头嘿嘿一笑,接着说道:“走,进去!” 巨门开启,小光头率先飞入巨门内,牙牙和小炉子则紧随其后。 杨昊跟着迈步走入门内,一进门,顿时双腿一软,扑到在地。 “傻大”小光头喊道。 随着小光头的喊声,杨昊立即觉得浑身一轻。 “怎么回事?”杨昊站起身,惊问道。 方才,他分明感觉到身上犹如遭受到万斤重压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怎么自己的心神会感觉到如此重压?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修炼。”小光头笑嘻嘻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看上去好像还不如我那个静室呢。”杨昊一边前行,一边放眼望去,但见入眼处,除了黑土,还是黑土。 杨昊这话一出口,牙牙顿时用同情的眼光看了过来。小炉子也晃了两晃。 啪地一声,小光头倏地飞至,一巴掌拍在杨昊脑袋上,喝道:“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青我费了多大劲才让傻大才把这个地方弄出来?” 牙牙裂开大嘴,刚要大笑,又赶紧用两只前爪捂住嘴巴,将脑袋转向另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小炉子也转了个半圈,表示自己也什么都没看到。 在小光头这儿,这事儿是绝对不能笑的事情之一。 “这里是什么都没有嘛。”杨昊揉了揉脑袋,嘀咕道。 “还敢说?!”小光头更火了,啪啪啪啪连续在杨昊脑袋上一阵暴击。 这一回,杨昊果断地闭上嘴巴,连嘀咕都不敢了。 小光头这样发火,很少见啊! “坐下!修炼!”暴捶了杨一通,小光头好似余怒未消,指着地面,喝道。 “啊?哦。”杨昊闻言,正要坐下,忽然愣住了。 不对啊!自己这是心神啊! “怎么还不修炼?!”小光头的小手又抬起来了。 “不是!那个我还在外面啊!”杨昊连忙道。 “那还不快滚进来?!“小光头又喝道。 “好!这就进来。“杨昊赶紧答道,却又愣住了。 本体没进来过啊! 这一次,杨昊学了点儿教训,没有问小光头怎么把自己的本体弄进来,却试着像带丹药出去那样用神识裹住本体,心念一动。 没反应。 杨昊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反应。 这一下,杨昊傻眼了。 “那个,小光头,我怎么进来?“杨昊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你是猪啊?!“小光头拧着眉毛,用小手指着杨昊,气不打一处来。 “我试了,真进不来!“杨昊也急了。 看小光头这样子,再这么下去,这小家伙儿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杨傻子,你成心地是不是?你不是猪!说你是猪,简直就是侮辱猪!你比猪还笨!“小光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牙牙和小炉子见小光头要暴走了,连忙同时飞过来,一个很狗腿地帮小光头捶着肩膀,一个轻轻地蹭着小光头。 “小光头,我真不知道啊!“杨昊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光头如此光火,不由得心中大急。 “这样!忘啦?!“小光头伸出小指头,在杨昊的头上一点。 杨昊微一感应,愣道:“这个没教过啊!“ “没教过?“小光头又将眉毛一拧,旋即说道:”哦,是哦,我忘了。好像是没教过。“ 杨昊:““ 第二十九章 杨昊的惊喜 按照小光头新教的方法,杨昊心神微动,本体从房中消失,出现在巨门之中。 心神回归本体,杨昊看着小光头,一脸委屈。 这一通骂挨的,可真结实! “少装可怜!修炼!“小光头又喝道。 不过,这一回,小光头的脸色明显好多了。 杨昊老老实实地坐下,正要开始行功,小光头忽然道:“等等!“ 随即,小光头伸出小手,朝小炉子道:“丹药!三颗。“ 小炉子轻轻一晃,炉口飞出三粒丹药,落在小光头手中。 “用这些修炼。“小光头一抬手,三颗丹药飞至杨昊面前。 杨昊伸手握住丹药,一看,立即惊道:“宝丹!” 杨昊手中,三粒丹药泛着淡淡灵晕。灵晕之中,清晰可见,每颗丹药上都有五道丹纹。 按照小光头的说法,丹药一旦拥有了丹纹,便非凡品。 拥有一至三条丹纹可称为灵丹,分别对应下品、中品和上品三个品阶。拥有四至六条丹纹则为宝丹,同样对应下、中、上三品。若是拥有七至九条丹纹,丹药则可称为神丹,在修行界极为罕见。至于神丹之上是否还有更高品阶,小光头并没有说过。 而这三种丹药,于上品之上,又有极品。与上品相比,极品并非多出了丹纹,而是在丹纹及丹药的品相上更胜一筹。 最初开始修炼的时候,杨昊所用的,是有两条丹纹的中品灵丹。这两年,小炉子提供的丹药品阶有所提高,多出了一条丹纹。但这第三条丹纹,相较于先前的两条丹纹而言,要淡上一些,所以丹药的品阶介于中品灵丹与上品灵丹之间。 而此刻,杨昊手中的丹药上,五条丹纹皆非常清晰,很显然是中品宝丹了。 “算你有点儿见识!”小光头哼了一声,接着道:“把这三粒丹药全部炼化完才能离开。” “啊?”杨昊又愣住了。 他此前修炼,每个月就只能炼化三粒丹药。 要将这三粒丹药全部炼化,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而且,这三粒宝丹的丹力,绝对比之前的中品灵丹要高上许多倍。这得炼化到什么时候? “啊什么啊?这里一个月,外面一个时辰,不会耽误你不务正业。”小光头总算多说了一句。 石破天惊的一句。 杨昊彻底愣住了。 这样的空间,小光头曾经提起过,杨昊也曾经无比向往过。因为,在这样的空间里修炼,就等同于超级作弊。 但是,杨昊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就是一处这样的空间。 此刻,杨昊终于明白小光头刚刚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了。 自己真是太不识货了,居然会说此处还不如自己那个静室。 只是,此时的杨昊并不知道,这处空间,还有许多更为神奇的地方。 “小光头,这这这”杨昊瞠目结舌道。 “记住了,丹药不炼化完,你出不来。“小光头说完这句话,带着小炉子和牙牙倏地一下飞出了巨门。 随着三个小家伙飞出,巨门缓缓合上。 “小光头,要在这里修炼一个月,我吃啥啊?喝啥啊?睡哪儿啊?在哪儿洗澡啊?上厕所怎么办啊“杨昊回过神来,站起身,想要朝门口追去,却发现不仅看不到巨门了,连巨墙也不见了。无边无际的黑土地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巨门外,土褐色的光芒缓缓流转。 小光头嘻嘻一笑,说道:“我就是故意的。不刺激一下杨傻子,我怕他不够珍惜。” 巨门上,光芒微微一荡。 “我知道,傻大个儿。但是,不逼一下杨傻子不行了。”小光头用小手轻轻地拍了拍巨门,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低沉,说道:“傻大个儿,厚土鼎开启,我怕那些人会觉察到。你也知道,有很多事需要杨傻子去做。他不快点儿变强,怎么行?“ 一边说着,小光头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哀伤,说道:“我们不能再经历那些了。这一次,我们必须成功。“ 巨门上,土褐色的光芒忽然幻化出一双手臂,轻轻地拥住小光头。 牙牙和小炉子也凑上前,轻轻地挨着小光头。 “好啦,不说这个啦!“小光头嘻嘻一笑,拍了拍巨门,说道:”傻大个儿,给杨傻子一点儿压力哈,别让他太轻松了。“ 说罢,小光头一挥手,三个小家伙儿同时自原地消失。 巨门内,黑土地上,杨昊将神识放开,展向四面八方,直至尽头,却依然看不到巨墙或者巨门。 杨昊正郁闷间,一股巨力忽然临身。 这股巨力虽然远不如方才迈入门内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巨力强大,却也让杨昊觉得双腿发软。 杨昊连忙盘坐于地,收敛心神,开始运转武阳神功。他知道,这一定是小光头在催着自己修炼了。 既然小光头说了,不将三粒丹药的丹力全部炼化完毕,自己出不去,那就一定没得商量了。因为,在监督自己修炼这件事上,小光头那儿从来没有任何折扣可言。 功行三转,体内之前残存的丹力开始被炼化,化作灵力,缓缓行遍杨昊全身。 再次行功三转后,杨昊心中忽地大喜。 以前每次行功至此,体内的灵力就会开始流失,或者说,开始被小光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给抢走绝大部分。但是,此刻行功至此,体内灵力竟然没有丝毫流失的感觉。 杨昊连忙加快行功速度,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熟料,再次行功一转后,杨昊呆住了。 体内的灵力又开始流失了! 而且,杨昊能够清晰感觉到,灵力是在朝着自己身下的黑土里而去。 杨昊大惊,立即收功,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曾想,身上的巨力突然增强,死死地将他压在原地,不让他起身。 这一刻的巨力虽然也还比不上杨昊迈入此地那一刻的巨力那般强横,却胜在持久,而且还在缓缓加强。 渐渐地,杨昊的背都挺不直了。 杨昊双手撑地,奋力相抗,想要坐直身体,却无济于事。 片刻后,杨昊闷哼一声,身体朝前一倾,双肘着地。 他的双手已经无法承受巨力的重压了。而且,他开始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痛。 固本诀! 眼看着就要被压得趴伏在地了,杨昊本能地开始运转固本诀。 令杨昊无比意外地是,一开始运转固本诀,他就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巨力在缓缓减弱。 杨昊心中稍定,继续运转固本诀。 果然,随着固本诀不断运转,杨昊感觉到,巨力在持续减弱,最终减弱至他修炼之初的状态。 杨昊重新坐直身体,一边继续运转固本诀,一边赶紧以神识检视自身。 这一检视,杨昊顿时欲哭无泪。 体内的灵力,点滴不剩! 不仅刚刚炼化丹力所获的灵力没了,这三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功力也全都没了! 这是个什么土匪空间啊? 被三个小家伙儿无情地剥削了几年,终于有个盼头儿了,怎么又会这样啊?难道自己又要像以前给三个小家伙儿打工一样,再给这个空间打几年工? 就在杨昊郁闷无比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一股灵力自身下的土地缓缓上行,进入自己体内。 这股灵力,杨昊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股分明就是武阳神功的功力。 陌生,是因为这股灵力与自己之前积攒起来的武阳神功功力相比,又仿似有一些不同。 杨昊心中一喜,赶紧运转武阳神功。 随着功法运转,身下不断有灵力缓缓输入。 功行三转之后,杨昊感觉到,身下灵力的输入停止了。 杨昊再次以神识检视自身,立即惊住了。 与此次修炼之始相比,体内灵力明显减少了。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但是,这减少之后的灵力,好似被浓缩了一般,变得愈发凝实与厚重。 杨昊能明显感觉到,这新的灵力之中所蕴含的威力,绝对远远超出了自己原有灵力之中的威力。 杨昊大喜过望。 这岂不是说,与同一境界的修士相比,自己能够承载总量更多、威力更强的灵力?如果真是如此,那岂不就意味着,与同境界的修士相比,自己在灵力上就已经具备极大的优势了? 就在杨昊欢喜不已之时,忽然,身上的巨力又开始增强了。 杨昊一愣,随即灵机一动,立即又运转固本诀。 这一次,巨力却没有像先前一样减弱,而是继续在缓缓增强。 杨昊再度以神识检视自身,惊奇地发现,体内的灵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内腑、经脉等处冲去。杨昊的身体内,开始传来阵阵酸痛。 这种感觉,杨昊曾经太熟悉了。 这是固本诀强化身体的感觉。 对于这种感觉,杨昊已是久违了。 在最初运转固本诀的时候,杨昊常常被痛得死去活来。但是,这几年,杨昊在运转固本诀时,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了。 按照小光头的说法,这是固本诀已经将他的身体打磨到了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碰到瓶颈了。 然而,这一刻,这种感觉又回来了。瓶颈开始受到冲击了。 杨昊赶紧定下心神,加快运转固本诀。 随着运转的加快,身体的酸痛变得越来越强。渐渐地,酸痛变成剧痛,剧痛再变成撕心裂肺的痛,撕心裂肺的痛又变成深入骨髓的痛。 杨昊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杨昊咬着牙,继续运转固本诀。因为他知道,修炼固本诀,越痛,效果越好。忍痛越久,收获越大。 终于,某一刻,杨昊又发出一声闷哼,晕了过去。 识海某处,坐在小炉子上正低头鼓捣着什么的小光头转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道:“还真是个杨傻子!” 第三十章 修炼 许久以后,杨昊悠悠醒转。 身上的疼痛犹在。但是,杨昊知道,这只是经受长时间剧烈疼痛之后的余痛罢了。 杨昊坐起身,用神识一查看身体情况,立即将余痛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效果太好了。 脏腑、经脉、骨骼和皮肉明显又得到了加强。而且,以杨昊的判断,应该加强了一成左右。 这样的效果,已经不仅仅只是太好了,而是惊人。 这七年来,杨昊几乎每日都会修炼固本诀,每日数次。七年下来,若论次数,早已过万。 而现在,仅仅只是这么一次修炼,就得到了一成左右的加强。 这不是惊人,又是什么? 杨昊再一查看灵力,却发现灵力少了一半儿左右。 不过,这一次,杨昊没有慌张,也没有担忧。他大概已经猜测出整个过程了。 这个过程应该就是,自己炼化丹药所得的灵力,会被这处空间抢走,不,是拿走,进行一次浓缩。浓缩之后的灵力会重新回到自己体内。而自己体内的灵力,有一部分又会被用来修炼固本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杨昊再次开始了修炼。 还是从武阳神功开始。 功行一转,两转,三转,直到十转,二十转,三十转,都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功行三十六转,杨昊又感觉到,体内新增的灵力开始流向身下的地面。 杨昊心中一喜,继续一边行功,一边期盼。 果然,很快,一股灵力自身下的黑土地上行,进入体内。 果然没错!返回的灵力变得更加凝实与厚重了!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杨昊精神大振,继续行功。 功行七十二周天后,杨昊骤然觉得,身上的压力增强了。 来了! 杨昊不惊反喜,立即开始运转固本诀。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随着固本诀的运转,杨昊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在继续不断增强,酸爽无比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不久之后,杨昊再一次痛昏过去。 昏迷中的杨昊自然不知道,在他昏迷之时,他身上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缓缓渗入其身下的黑土地后,那一小片黑土地好像变了一些颜色。而且,即使渗入的汗水已经完全干了,那一小片黑土地的颜色也没有变回原样。 杨昊再次醒转后,心中满是欢喜。 此次修炼的收获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空间太牛了! 此时,杨昊相信,这个空间,一定和小炉子一样,是有灵智的。或者说,其中藏着一个和小光头他们一样的存在。 “你一定是小光头、小炉子和牙牙的朋友吧?”杨昊站起身,转身四顾道。 没反应。 那就没错了! 杨昊愈发笃定了。 小光头他们不也是经常不搭理自己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性格看来都是一样一样的。 “谢谢你哈!”杨昊又道。 还是没反应。 “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杨昊拉起了家常。 事不过三。 这次终于有反应了。 杨昊身上的压力突然暴增,变得如杨昊刚迈入此地时一般地强悍。 杨昊猝不及防,啪地一声趴倒在地。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杨昊第一时间就运转固本诀。 没用。 身上的重压不增不减,压得杨昊动弹不得。 杨昊愣了一愣,总算明白过来了。 这是在催着自己修炼呢! 这绝对没跑了! 绝对跟那三个小家伙儿是一伙儿的! 这绝对又是一位大爷!而且,这是一位比小光头还要狠的大爷。 同样是啪地一声,小光头是拍脑袋,这位大爷却是直接给拍个五体投地。 “明白!明白!马上修炼!”杨昊一边努力翘起手掌拍着地面,一边说道。 巨门外,三个小家伙儿已经飞了过来。小光头拍着巨门,笑得前仰后合:“傻大个儿,干得好!” 巨门上,光芒流转,好似笑呵呵一般。 待到身上的压力恢复正常,杨昊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朝头顶偷瞄了一眼,然后再次老老实实盘膝坐好,取出一粒中品宝丹,送入口中,开始炼化丹力。 出乎意料,这粒中品宝丹的丹力并未与杨昊想象中一样来得那般汹涌。 不过,杨昊能够感受到,与此前吞服的中品灵丹相比,这粒宝丹的丹力炼化后,其散发出来的灵力要更加绵长醇厚。 武阳神功运行九转后,杨昊感觉到,体内新增的灵力再度下行,然后再流回体内。此后,每隔九转,灵力往复一次。 待到功行七十二转,杨昊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再次缓缓增强。 杨昊如此前一般,运转固本诀,周身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不过,这一次,疼痛虽然依然很剧烈,但杨昊却咬牙坚持了下来,直至身上的压力重新恢复到正常水平。 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如是反复,不知不觉中,杨昊感觉到,此次吞服的宝丹丹力已经被自己完全炼化完毕。而在这一个过程中,杨昊只痛昏过一次。 杨昊取出第二粒宝丹,正待吞服,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稍一思忖,杨昊终于意识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按照自己以前炼化丹力的速度以及小光头方才的交待,自己完全炼化一枚宝丹丹力所需的时间,应该在十天左右。如果真是如此,十天时间已过,自己除了有口渴感与饥饿感,为何并未觉得身体有其他不适? 杨昊手握第二粒宝丹,站起身来,刚想开声喊上几句,看看能不能问个明白,身上的压力又骤然增强了。 好在,这一次骤然增强的压力并非那么强横,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 杨昊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又一次老老实实地坐回原地,将第二粒宝丹纳入口中,继续开始修炼。 反反复复中,第二枚宝丹的丹力也被炼化殆尽。而这一次,杨昊同样只痛昏过一次。 接着,杨昊吞服下第三粒宝丹,然后依样修炼,直至将这最后一粒宝丹的丹力全部炼化,尽数化入自身。 缓缓收功之后,杨昊站起身来,四顾一眼,大声喊道:“没丹药啦!” 没人搭理。 “没有丹药啦!”杨昊再度喊道。 依然没人搭理。 “真没有丹药啦!”杨昊有些心虚地将喊声降低了一些。 这一次,终于又有反应了。 一堵巨墙出现在杨昊的视野中。巨墙上,一扇巨门缓缓打开。 杨昊心中一喜,正要迈步朝巨门而去,小光头已经带着小炉子和牙牙倏忽而至。 “小光头!”杨昊一边大喜着喊道,一边伸出双手朝小光头抱去。 “干啥?!”小光头朝旁边一闪,警惕地问道。 “我想死你们了!”杨昊感觉,好似跟小光头他们隔了一个世纪没有见面了。 “嘿嘿!”小光头飞回到杨昊面前,用小手将杨昊的手拍开,说道:“别乱动!我看看修炼的效果如何。“ 杨昊也嘿嘿一笑,很是有些得意。 小光头围着杨昊飞了一圈,然后用小手摸着下巴,点头道:“还不错。” “当然不错了!”杨昊愈发得意了。 这一次修炼,杨昊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不下三成的加强。而且,自己体内武阳神功的功力,也增长了数倍,且愈发凝练与深厚。 “失算了,浪费三天。”小光头忽然道。 “啥意思?”杨昊一愣。 “没想到你这傻子居然用二十七天就把三粒丹药都给炼化了。”小光头道。 “啊?真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杨昊惊道。 “那不然咋地?听你这口气,是觉得我先前说的是假话?”小光头的神色立即变得有些不善。 “没有!绝对没有!”杨昊连忙否认。 小光头哼了一声,忽然皱起了鼻子。 杨昊稍稍一愣,立即满面尴尬。 自己身上太臭了! 虽然汗水被蒸干了无数次,但汗臭味却没法散去。此刻,杨昊觉得,自己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杨傻子,臭死了!你赶紧消失!“小光头捏着鼻子飞到离杨昊几丈远的地方。 小炉子和牙牙也跟着小光头与杨昊拉开了距离。 “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啊!“杨昊道。 他是真地有一肚子的疑问。 比方说,这里究竟是哪里?怎么会这么神奇? 再比方说,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和小光头他们一样的存在?如果有,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自己现在也见不到? 又比方说,二十七天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吃喝拉撒睡? 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一次究竟可以在这里连续修炼多长时间?一年?十年?百年?若是在此处修行百年,那自己的年龄呢? “废话少说!速度滚蛋!“小光头捏着鼻子又朝远处飞了飞。 杨昊还要说话,小光头却受不了了。他一挥小手,杨昊顿时从原地消失。 杨昊出现在房中,脑海里犹自响起小光头的话:“跟你媳妇儿说一声,别喂小黑了,让它室外。“ 巨门内,小光头绕着杨昊修炼的地方飞了几个圈,看着地上已经变色的那块土地,啧啧赞道:“这么大一块!这个杨傻子,还真没偷懒!” 第三十一章 将乱 秀儿房内,秀儿与小黑狗正大眼瞪小眼,各自发愁。 这一个时辰,秀儿用尽了各种办法,试图给小黑狗喂食,骨头、肉、汤也全都换过了,但是小黑狗就是犟着脖子不肯进食。即使秀儿把小黑狗抱起来,将它的嘴巴凑到食物跟前,小黑狗也紧闭着嘴巴,坚决不肯张开。 “小狗狗,你说你怎么这么犟呢?你是只小狗狗,不是头小驴呃!”秀儿坐在小板凳上,下巴撑在膝盖上,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黑狗的脑袋,一边愁眉苦脸道。 小黑狗的心里更愁。 这会儿,小黑狗真地想现出原形,仰天长啸,将心里的苦全都喊出来。 不是说签订了魂契的双方会心意相通吗? 为啥眼前这位小姐姐就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 当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姐心中在想什么。 不过,这位小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已经明摆着的吗? 整整一个时辰了,这位小姐姐除了变着法地想让自己吃东西,就是又抱又摁地想让自己躺进她给自己准备的小狗窝里。 自己是天狼啊! 如果吃了这些东西,或者躺进了那个小狗窝里,自己还怎么做人做狼啊? “小狗狗,要不你在窝里躺会儿吧?这么冷的天”秀儿又伸出双手,想要将小黑狗朝狗窝里抱。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杨昊的声音:“秀儿姐。” 秀儿连忙站起身来,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应道:“诶,小少爷!” “秀儿姐,小黑呢?”杨昊已经盥洗完毕,换了一身衣服,浑身清爽。 “小少爷,您怎么啦?!”秀儿的双颊本已飞红,看了一眼杨昊,却立即惊道。 才过了一个时辰,杨昊的眼窝却已深陷,神色也有些委顿。 “小少爷,您生病了?”秀儿紧张地问道。 “啊?没,没!秀儿姐,小黑呢?”杨昊答了一句,又问道。 小黑狗已经一摇一晃地跑到了门口。 杨昊看了一眼小黑狗,见小黑狗满眼幽怨,心中暗笑,对秀儿道:“秀儿姐,暂时不用喂小黑东西吃。晚上让它睡在外面就行了。” 小黑狗听到杨昊的话,顿时如闻仙音,眼泪都快出来了。 “啊?”秀儿一愣,杨昊却已转身朝外面走去。 “小少爷,您真地没事吗?”秀儿紧走几步,正要去追杨昊,杨昊却已站住脚步,回头对秀儿道:“秀儿姐,真地没事。” 随即,杨昊又补了一句:“小黑不是一般的小狗。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小黑狗:“” 啥叫不是一般的小狗啊?二般的小狗不也是小狗吗? 回到房中,杨昊一溜烟儿走入静室,然后以本体进入识海。 “小光头!”杨昊喊道。 “来了。”杨昊话音刚落,小光头已经和小炉子与牙牙一起出现在面前。 二话不说,杨昊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一大堆问题抛了出来。 “慢点儿,慢点儿!这么多问题,脑壳都被你搞晕了。一个一个来。”小光头揉着眉心道。 “那个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这么神奇!”杨昊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嘛,好地方啊。”小光头笑嘻嘻道。 “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杨昊埋怨道。 “你知道是好地方就行了。“往常的时候,杨昊但凡埋怨什么,多半儿会招来小光头的小巴掌或者白眼。但此刻,小光头貌似心情不错,没有对杨昊的埋怨有什么反应。 “我一次性可以在里面修炼多久?“见小光头不肯多说,杨昊也不再追问。因为经验告诉他,只要是小光头不愿意说的事儿,再怎么追问也是白搭。问多了说不定就会挨揍。 “一个月啊。“小光头道。 “如果我一整天都待在里面呢?我的意思是,外面十二个时辰,我全部待在里面。“杨昊问道。 “你确定?不不务正业了?“小光头反问道。 “我这不是想了解一下嘛!“杨昊道。 “你现在一天最多可以有三个时辰待在里面。“小光头道。 “现在?那将来呢?“杨昊捕捉到小光头话里的潜台词。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小光头敷衍了一句,随即道:”杨傻子,你自己说的,一天修炼两个时辰,不准耍赖!“ “小光头,你放心!我绝不耍赖!“杨昊果断说道。 方才那一番修炼,效果太好了。杨昊现在已经在琢磨,以后每天怎么挤出三个时辰到里面来修炼。 如此神奇的空间,自己若不充分加以利用,岂非暴殄天物? “小光头,我在里面呆了二十七天,咋不用吃饭睡觉呢?“杨昊问道。 “这里是给你吃喝拉撒的地方吗?“小光头鄙视了一句。 “那我咋又会觉得口渴和饿呢?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好像饿了几百年一样。”杨昊接着问道。刚刚回到房间,他可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壶水。更衣完毕之后,一照镜子,那眼窝深陷的样子,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放心,在这里修炼,饿不死你个傻子。你今天是出汗太多了,以后就好了。”小光头道。 “以后就不会觉得口渴和饿了?”杨昊喜道。 “以后你就习惯了啊。”小光头笑嘻嘻道。 杨昊:“” “其他人也可以进来这里修炼吗?”杨昊想起一个很紧要的问题。 “想啥呢?”小光头立即将眼睛一瞪,斥道:“杨傻子,你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明白!明白!这里的事儿不能告诉任何人。“杨昊有些失望。 识海的秘密既然不能告诉任何人,那自然也不能带其他人进来了。 “现在还不行。等将来吧。“小光头的话松动了一些。 “将来可以?那太好了!“杨昊大喜道。 “将来还早着呢!杨傻子,你真得抓紧修炼了。“小光头正色道。 “一定!一定!“杨昊连忙道。 说罢,杨昊看向小炉子,说道:“小炉子怎么一下这么厉害了?连宝丹都可以炼出来了?“ 小炉子得意地蹦跶了几下。 “这算什么?小炉子可是“小光头话说一半儿,转口道:”杨傻子,你记住了,你的修为越高,对小炉子越有好处。“ “一定!一定!“杨昊忙又表态道。 “我可以去找那个化神修士练练手了吗?“感觉自己的修为大进,杨昊摩拳擦掌道。 “再修炼一年吧。“小光头道。 “啊?还要这么久?“杨昊道。 “这里一年。“小光头道。 “好!“杨昊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每天就抽三个时辰出来修炼。这样的话,四天就是一年了。 “那个,小光头,小炉子现在可以炼制给爹治好腿伤的丹药了吗?”杨昊紧张地问道。 “炼是可以炼了。”杨昊方自心中一喜,小光头却接着道:“不过,还缺些东西。” “啊?”杨昊顿时大失所望。 “杨傻子,我可告诉你,小炉子的存货有限。炼制很多丹药的灵材,将来需要你去弄。”小光头道。 “我明白了。”杨昊点头道。 这也是应有之意。 关于丹道一途,小光头虽然说过不需要杨昊操心,却对杨昊明确说过,将来需要他去寻找很多的灵材给小炉子。 “去哪里找?”杨昊接着问道。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小光头一边说着,心里却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先带小炉子和牙牙出去搜刮一番。 “小光头,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杨昊道。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光头有些不耐烦了。 想着要带小炉子和牙牙出去,小光头有些迫不及待。中年文士传授的方法,小光头虽然已经弄得非常清楚,但这件事再谨慎都不为过。所以,小光头得再仔细研究研究。 “小光头,你看哈,我的本体现在在识海里,那我的识海又在哪里呢?”杨昊问道。 “你的识海不就在这里吗?”小光头愣了一愣,说道。 “这里又是哪里?”杨昊有点儿懵了。小光头这回答貌似没毛病,却又总觉得跟没回答一样。 “这里就是你的识海啊。”小光头道。 杨昊:““ “小光头,我的意思是“杨昊被绕糊涂了。 “行了,杨傻子,我还有事,没空搭理你。“小光头挥了挥手,明显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杨昊一头的雾水,小光头却带着小炉子和牙牙已经消失了。 杨昊试着用神识在识海里搜索了一番,却既找不到小光头他们几个,也找不到巨墙,只得将身退出了识海。 是日,楚皇欲祭天并拜帅授印的旨意明发天下。丹阳内外,无数人闻风而动,无数信鸽、信隼腾起,飞向四面八方。 同日,丹阳城中,九城兵马司、巡检司与内司侦骑四处,大索京城,无数人被锁拿,更有试图逃遁或顽抗者被斩杀当场。 也是同一日,天衍宗宗主曲秀山忽然收到戚无畏神识传讯,言道自身修为恢复处于紧要关头,需闭关潜心修炼,命天衍宗任何人不得对其进行打扰。 还是同一日,这片天地间的各大宗派,也都收到了关于楚皇旨意的消息。许多宗门之中,皆有修士悄悄离开修行之地,进入凡世之间。 天下间,乱象渐起。 第三十二章 简放的见闻 两日后的清晨,杨昊刚刚完成一个时辰,或者说一个月的修炼,楚皇的八百里加急圣旨便到了宁远。 接旨完毕,安顿好传旨的钦差,杨家三代人正在商议杨昊前往京城代父受印之事,门房前来通报,长史简放等人为月会之事求见。 “月会?不是还有几日吗?“杨延平一愣。 月会乃是侯府与宁远各衙主官的例会。 这个例会,最初是七日一会,后来改成十日一会。这几年,随着宁远诸事越来越顺,各衙主官亦皆可独当一面,这个例会便改为每月两次,一次在每月的十日,一次在每月的二十五日。准确地说,现在这个月会应该叫做半月会。 今日才九月二十二日,距离下一次月会尚有三日时间,故而杨延平才觉得有些奇怪。 “夫君,简长史他们这是担心咱家儿子在月会之前就动身前往京城,错过了月会呢!“林红玉抿嘴笑道。 “昊儿,他们这是信不过爹这个侯爷啊。“杨延平笑道。 杨昊尚未说话,林红玉又抿嘴笑道:“夫君,咱们老杨家这算是老子不如儿子么?“ 说罢,林红玉赶紧对杨弘义抱歉道:“爹,我可不是说您啊!“ 杨弘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一代更比一代强才好!你们开会吧。“ 杨昊也赶紧站起身,将杨弘义送走后,让人去请简放等人过来。 少顷,一行五六人鱼贯而来。为首一名老者,精神极为矍铄,正是宁远的长史简放。 众人进入厅中,见礼完毕,齐刷刷将目光看向杨昊。 杨昊顿时一阵尴尬,又有些头疼。 自己的娘亲刚刚说过老子不如儿子的话,简长史等人这般齐刷刷看着自己,将老爹晾在一旁,岂不是让自己难堪么? “简长史,你们和昊儿聊。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们了。“杨延平这几年对此却早已习以为常,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笑道。 林红玉抿嘴一笑,正要推杨延平离开,杨昊连忙道:“爹,今天得议一议战备的事,您和娘留下来一起吧!“ 杨延平也哈哈一笑,说道:“昊儿,战备的事,回头你们弄个条陈送过来给我过目就行了。” 说罢,杨延平也不待众人再说话,示意林红玉推着自己出门。 众人连忙起身,将杨延平夫妇送至门口后,回到厅中,又将目光齐刷刷投向杨昊。 看着在座几人的目光,杨昊心中又是一阵尴尬。 这几年,宁远各衙这些主官们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中那个火热劲儿,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 “世子,要不还是我先说说?”简放率先开口道。 “简长史,您请!”杨昊道。 简放清了清嗓子,将本衙这半个月的事情娓娓道来。 杨昊收敛心神,仔细聆听着简放的述说,神情极为专注。 简放一边述说,一边看着杨昊的表情,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在宁远各衙主官之中,若以在宁远任职的时间长短来论,简放绝对可以算是一个新人。 在座的这几位主官,除简放外,其他几位,其中在宁远任职时间最短的,都已达到了十年。而简放,是三年前才向侯府毛遂自荐,开始在宁远任职。 但是,这位宁远主官中的“新人“,其来历却极为不凡。 这位如今在宁远人尽皆知的简长史,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一身学问冠绝天下,堪称饱学大儒。 他曾经是同期的三元会试之首,也曾做过几任科考的主考官,还曾做过当今太子的老师。他主编的许多书籍,至今仍被大楚许多读书人奉为必读经典。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年轻时的简放,也和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希望能够入朝为官,以自身所学,报效国家,造福社稷。 只是,真地等到入朝为官了,简放却对朝堂上的争斗极为厌烦。这也是他自中年起便将许多精力投身到书籍编纂之中的主要原因。 及至做了当今太子的老师,简放本以为可以远离朝争,专心辅佐太子,为大楚教出又一位明君,熟料做了太子的老师之后,简放才知道,看似平静的太子府,其实才是整个大楚朝堂争斗的风暴眼。而他做为太子的老师,自然免不了身不由己时不时被卷入到风暴之中。 三年多前,简放终于忍无可忍,向楚皇和太子请辞。 对简放这位大楚真正的、纯粹的读书人,楚皇和太子虽然极为不舍,却也深知其秉性,不忍见其日渐郁郁,便只好准其所辞。 辞官之后,简放便开始游学天下,欲行万里路。 而他游学的第一站,便是宁远。 之所以选宁远做为游学的第一站,是因为这些年来,简放对宁远的许多事情,尤其是治学一途的事情,颇有耳闻。 对于宁远的治学之道,争议颇广,褒赞者有之,贬驳者亦有之。 褒赞者,自然是认为宁远的治学之道颇有新意,值得推广。驳斥者,则认为宁远的治学之道离经叛道,流毒极大。 做为一位真正的读书人,简放深知,文风一道,对于一国一朝的影响极大。文风正者,国必兴。文风邪者,国必衰。 宁远的治学之道既然已经在大楚文人中引起了广泛的争议,简放便决定亲自到宁远游学一番,看看宁远的文风究竟是正是邪。若正,他便会极力推之。若邪,即便杨家威震朝野,他简放也要以死相争,为天下读书人争一个明明白白。 于是,青衣小帽,仅带着一名亲随,简放离了京城,便直奔宁远。 一进入宁远的辖地,简放便觉得耳目一新。 简放上一次到宁远,还是大楚与七国那场大战后的第二年。 那时的宁远,初经大战,百废待兴,是一片真正的苦寒之地。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愁容。 而时隔十余年后再至宁远,简放能够真切感受到的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颜。偶尔在路边茶肆打尖的时候,从茶客们的言谈中,简放也能感受到,谈及如今在宁远的生活,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继续前行,离宁远城越近,简放便越是惊讶,甚至是震惊。若非万分确定,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还是西北之地吗? 简放一路行来,举目所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许多树木,明显是种下去才几年,尚未成材,却遍覆宁远之地。简放可以想见,再过十年八年,这一片西北大地,会是何等气象。 不仅如此,简放还见到,这片千百年来一直饱受干旱之苦的西北大地,如今却河道纵横,沟渠相连,遍布乡里。 简放一问才知道,这些河道和沟渠,都是这几年宁远官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开凿而成,与流经宁远的清澜江相连。而参与这些河道与沟渠开凿的,除了宁远的百姓,还有数以万计的宁远官兵。 有了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与沟渠,简放看到的,不再是曾经的遍地黄沙,而是千里沃野,还有河道上来来往往的繁忙商船。 及至进入宁远城,才行了一小会儿,简放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京城了。 但见宁远城中,街宽路阔,整洁干净。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街市之中,人来车往,繁华无比。 而且,宁远城中,同样有一条极为宽广的河道,穿城而过。河道之中,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川流不息。 在宁远住下之后,简放用了近十天的时间走遍大半个宁远。走着走着,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愉悦。因为,这十天来,他不只是看到了宁远的繁华,也看到了宁远城中许许多多的学堂。 简放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分布如此之广的学堂,即使在京城也不曾见过。而且,这其中的许多学堂,对学子竟然是免费的。 简放了解到,对于初入学的孩童,前三年是完全免费的。宁远称之为义务教育,所有费用皆由宁远官府支付。 三年之后,对于品学皆优的学子,宁远不仅会继续免去其学习的费用,还会按照每半年一次的评比结果予以其奖励,称为奖学金。 除了奖学金之外,宁远官府还设有助学金。符合条件的学子,比如说家中确有困难的,还可以领取这个助学金。 更让简放惊讶的,同时也有些纠结的,是宁远居然还有专供女子就读的女子学堂。 虽然圣贤有云,有教无类,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却在大楚乃至中原历朝历代之中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女子抛头露面,简放也甚是抵触。 虽然圣贤的道理摆在那儿,但简放从来没有想过,宁远竟然真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女子迈出闺房,到学堂来读书。 但是,在远远地观看了几次,看到那些女子从学堂走出之后脸上带着的欢喜与自信,简放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动摇了。 所以,他纠结。 而在宁远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简放心中的纠结更多了。 第三十三章 三问三答 若说女子学堂是宁远让简放纠结的第一件事,那么,宁远学堂所教的某些内容及授课方式,便是让简放纠结的第二件事了。 宁远学堂所教的许多内容,诸如经史子集,又诸如诗词歌赋,皆甚合简放的心意,亦与大楚其他地方读书人所学的东西相近。 简放尤为喜欢的,便是孩童启蒙所学的三篇读物,分别为《弟子规》、《三字经》和《百家姓》。 这前两篇,皆不过千余字,不仅读起来琅琅上口,还道出了许多为人处事之理,更将诸般圣贤大道化作通俗易懂的浅显文字,传诵于世。 只是,这其中的有些典故,以简放的学识,竟然不知道出自何处。 至于《百家姓》,不过五百余字,却几乎尽数囊括了大楚所有姓氏。简放读过几遍之后,遍寻记忆,也想不出大楚还有什么姓氏是未被收录其中的。 简放非常想知道,能够著出这三篇读物的究竟是何种大贤。但非常可惜的是,这三篇读物上显示的著作者,皆为无名氏。 但宁远学堂所教的另外一些内容,就非简放所喜了。 比方说,宁远学子自少年时便需修习的君子六艺。 这君子六艺,大楚其他地方的读书人也会有所涉猎。 就拿简放自己来说,礼之一道自不待言,他亦深谙乐理,抚得一手好琴。至于书法,不知道曾有多少达官贵人许以重金,只为求得他一副墨宝。于数算一术,他亦颇为精通。便是射、御之术,他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手,却也可于奔马之上引弓开射,只是准头和力道差强人意罢了。 但是,对简放这样的读书人而言,君子六艺,终究只是小道,或者至多只能算是给读书人锦上添花而已。而读书人真正的大道和根本,还是满腹经纶和锦绣文章。 然而,简放发现,宁远却把这君子六艺当成了重中之重来教。 宁远学子自入学之后的第六年开始,除了国学之外,便需修习君子六艺。而这修习的方法,也甚为奇特。 六艺之中,礼、数乃是所有学子的必修之课,且与国学一样,皆是评比时必评的课程。至于六艺中其他的四项,宁远居然会让学子根据自身的喜好和特长来选择学习。 而且,除了六艺,宁远竟然还在学子可选的课程中加入了农、林、渔、牧这些课程。 这就让简放直皱眉头了。 六艺也就罢了,让读书人学习农、林、渔、牧这些东西,岂非是大材小用? 难道宁远打算让读书人揣着满腹经纶去耕田种地? 想一想一群读书人身着长衫在田地里挥汗如雨或者下河摸鱼,简放就觉得是有辱斯文。 更让简放想不明白的是,宁远对学子的评比中,除了国学、礼学与数学必评之外,还加入了另外一项必评项目,那就是体能。 手无缚鸡之力虽然不是一句好话,但不正是读书人的写照么? 宁远将体能做为学堂中的必评项目,又是为何? 而且,简放发现,或许是为了能通过体能评比,宁远的学子们,几乎每日清晨都要围着学堂不停地跑圈。每隔三两日,学子们还需要专门参加一些体能训练的课程,称为体育课。 每次远远地看着学子们扎起长衫、挽起裤腿、撒丫子蹦来跳去的样子,简放就忍不住地摇头不已。 这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样子吗? 如果说宁远学堂教授的这些内容已经让简放皱眉不已的话,那么,学堂教授某些课程的方式,简放就更加无法接受了。 比如说,学堂中教授射术的时候,除了专职先生,竟然还有直接从宁远军队中直接请来的将校。 这些家伙,不仅嗓门儿大得吓人,在教授学子的时候,口里还会时不时地骂娘。这种做法,在军中也就罢了,对这些莘莘学子,怎么能这么教? 简放教了大半辈子学生,除了偶尔拿戒尺打打他们的手心,什么时候对学生说过半句粗话? 再比如说,学堂教授农课的时候,竟然会时不时地将学生真地带到田间地头去,请一些老农直接对学生进行讲解和示范。 天可怜见!什么时候大楚的读书人得听老农的教诲了? 尤让简放无法理解的,是宁远学堂对学子进行评比的方式。 宁远对学子的评比,不然不是以文章的优劣为主。 在四项必评课程中,国学、礼学、数学与体能不仅所占的比重相同,而且,这个评比结果中,居然同时包含了考评分数与平时分数,五五对开。 简放做了几任科考的主考官,一眼便能看出,以宁远这样的教学与评比方式,宁远的学子若是参加科考,十个当中至少有九个半会名落孙山。 难道,宁远就不为这些学子的仕途考虑? 在宁远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简放还看到了更多让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比方说,每到农忙的时候,宁远的学堂便会停止授课,而强行命令所有的学生,不论贵贱,下到田地中帮忙农事。 又比方说,宁愿的学子入学九年之后,还需要参加为其半月的军训。这个军训,虽然强度上无法与真正的军人相比,但简放远远看着,却也胆战心惊。 到达宁远三个月后,简放有些糊涂了。 那些他喜欢的课程不说,就是他不喜欢的这些东西,宁远的学子对其却不仅毫无怨言,反而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在宁远的民间,百姓对宁远学堂的这些做法都交口称赞。 简放甚至还专门向一些学子询问过,问他们是否担心在宁远的这种教学方式下,将来参加科举会很难,但所有跟简放聊过的学子似乎对此毫不担心,更未显示出很想要位列朝堂的想法。他们更关心的,反而是将来是否能以自身所学,为大楚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又过了三月,在看过宁远更多的异事之后,简放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宁远侯府递了一道名帖,直言要与杨昊一谈。因为,在宁远走走看看了半年之后,简放已经获悉,这些异事,大多似乎都是杨昊的主意。 对于简放的要求,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自然慨然允之。 事实上,简放到达宁远之后不久,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便已知晓。 虽是轻衣简从,但简放这位当世大儒只是往那里一站,便已超然于众。更何况,简放在宁远城内外四处走动,若是侯府再不知道,那宁远的斥候都该拉出去打板子了。 而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之所以不去打扰简放,是因为他们也大致猜出了他的来意。很多事,说得再多,不如让他自己去看。若是宁远的事情能够得到简放的认可,那么,不仅对于宁远,便是对于整个大楚来说,都会是一件幸事。 在看到杨昊的第一眼,简放虽然说不上对其有任何轻视,但心中的疑虑却不小。 眼前这位大楚皇姓之外唯一的世子,太年轻了。他的脸上,分明连稚气都没有脱尽。 宁远的这些事儿,真地是出自这位世子之手吗? 还是说,是镇国公与宁远侯夫妇刻意为之,在为这位世子铺路? 但是,在只问了一个问题,听了杨昊的回答之后,简放心中的疑虑就打消了。 这位世子,确非凡人。 简放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宁远学堂的这种教法,究竟是想要教出怎样的读书人。 杨昊并没有直接回答简放的问题,却说出了他对仕子的看法。 杨昊说,一个仕子,不在于他读了多少书,也不在于他能够写出怎样的锦绣文章,而在于他如何为人处世,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以及如何利用他所学到的东西造福社稷天下。 就这一句话,让简放沉思了许久。 那一刻,简放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曾经年少的自己。 他想起了这些年的自己。 他想起了他的许多学生。 他想起了许多位列朝堂的重臣。 简放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宁远学堂为何会让那么多学堂先生之外的人去教学子,其中甚至包括了乡野村夫。 对这个问题,杨昊只回答了四个字:达者为先。 这句话,又让简放沉思了许久。 简放问的第三个问题,与第一个问题相近。 这第三个问题,其实是密切相关的两个问题。 他问的是,宁远学子学的那些国学之外的东西,真地对学子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宁远就不担心这些学子的仕途吗? 对这个问题,杨昊的回答也与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相近。只是,杨昊多说了几句。 杨昊先说的,是孩童启蒙时必学的《弟子规》与《三字经》以及考评时必考的礼学。 杨昊说,宁远希望,宁远的学子,能自幼时便明白,读书人,当以德为先,以国为先,以民为先。 杨昊接着说的,是所有课程。 杨昊说,宁远的许多学子,由于种种原因,不会在学堂中待的时间太长,甚至会早早辍学。但是,宁远认为,经过了对国学、礼学、数学、六艺等的学习,这些学子,一定会更有家国情怀,学习能力也会更强。他们将来无论从事何种行业,也一定能够做得更好,于一国一家的贡献会更大。 关于体育和学子参与农事之事,杨昊也特意说了两句。 关于体育,杨昊说的是大白话。那就是,一个好身体,是做一切事情的最基本条件。 关于学子参与农事,杨昊说的是,读书人若不曾挥汗,又怎会知民间疾苦? 杨昊最后说的,是关于宁远学子的仕途问题。 对这个问题,杨昊的回答非常简单。 杨昊说,宁远想要的,不是可以问鼎三甲的仕子,而是能够真真正正能够为宁远、为大楚做实事的学子。 听完杨昊这段话,简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简放沉思的时间最长。 他本是带着与杨昊长谈的打算而来。但是,在问过三问、听过三答之后,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至少,今天没有这个必要。 从第三次沉思中回过神来,简放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再问。 他站起身,整冠肃容,当着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的面,对着杨昊郑重一礼,便飘然而去。 第三十四章 三件事 三日后,简放再次向侯府递了一道名帖。 只是,这一次,简放做的事情,让杨家三代人都始料未及。 这一次,简放开门见山,毛遂自荐,言道希望在宁远做一小吏,身体力行,与宁远诸君一起,推行宁远之风。 对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来说,简放愿意在宁远为官,自然是天大的惊喜。以这位鸿儒的能力、影响力和号召力,宁远有了他,许多事情不仅做起来会顺畅许多,也更易被大楚其他地方接受。 只是,让简放在宁远任职,个中干系也极大。 这位老先生的身份太过特殊。 仅凭他曾是太子之师这一项,宁远接纳他为官便有僭越之嫌。 再者,这位大儒桃李天下,许多门生或位列九卿,或坐镇一方,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让这位老先生在宁远做官,便是杨延平将自己的侯爷之位让给他,他的门生们都会嫌不够。 好在,简放对此早有准备。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对其言明顾虑后,简放立即取出事先备好的书信两封,一封送往太子府,一封转呈楚皇。杨弘义也亲自上了一道奏折,向楚皇言明事情的大致经过。 楚皇倒也干脆。据余怀恩传来的消息说,楚皇在看完简放的书信和杨弘义的奏折后,只笑着说了一句“这个简夫子”,便大笔一挥,在杨弘义的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 获楚皇御准后,在简放任何职一事上,却又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按照杨弘义和杨延平夫妇的想法,是要在宁远增设一个专门的职位,凌驾于各衙主官之上,由简放担任。但简放却坚辞不受,坚持要从宁远的一个小吏做起。 简放坚不受职,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只能作罢,但让简放做个小吏却是万万使不得的事情。否则,不用等简放的门生们打上门来,朝中公卿及天下读书人的口水都能将宁远给淹没。 商来议去,最终简放接受了长史副手的职位。 三个月之后,原任长史坚决让贤,简放才领了宁远长史之职,一做就是三年。 这三年,是简放这大半生之中最为繁忙也最为轻松的三年。 繁忙,是因为宁远有太多事情要做,他也有太多东西要看、要学。 轻松,是因为他太喜欢宁远的风气了。文风,官风,民风,处处皆是正气清风。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眼前这位脸上依然还带着些许稚气的世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世子,身上却毫无丝毫骄狂之气。 简放心里一边感慨着,一边已经将自己要汇报的事情说完。 “简长史,太好了!咱们宁远这土改一事,可真多亏您了!”待简放说完,杨昊面露喜色,赞道。 “呵呵,世子,您是不知道,简先生的大名现在可是传遍咱们宁远了。咱们宁远的百姓现在都称简先生为活菩萨了。“简放旁边,主簿孟长青笑道。 “言重了!言重了!我这连借花献佛都算不上。“简放的脸上有些发烫。 “简长史,土改之事,是万世流芳的大业。如果不是因为有您,这件事咱们宁远还真不敢做。我代宁远的百姓谢谢您!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整个大楚,都会感谢您!“杨昊站起身,对简放深施一礼,真心诚意地说道。 土地改革,是杨昊早就想做的事情之一。这也是他从地球那个世界的信息中学到的。 他知道,对于百姓来说,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件事,他之前真地不敢做。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样的变革,在大楚,会给宁远带来怎样的祸事。 好在宁远有了简放。借这尊大神之手,宁远今年终于把这件大事给做下来了。 简放连忙站起身,却没能避开杨昊这一礼。 待杨昊重新落座,简放也坐下身,正色道:“世子,此事虽是以长史府之名发起,但朝野多有重臣权贵猜测,此事还是因世子而起。世子此次奉旨入京受印,还请万万注意安全!“ 简放此言一出,在座其他几位主官的脸色也变得十分严肃。 宁远的许多变革,放诸于整个大楚都是好事,尤其对老百姓来说是大好事。但是,老百姓的大好事,未必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好事。 时至今日,大楚绝大多数的地方,并未效仿宁远的做法。相反,宁远的许多做法,于大楚朝野内外,一直饱受攻讦,尤其是来自权贵的攻讦。前几年,甚至有刺客潜入宁远,欲对侯府及各衙官员行刺杀之事,阻挠宁远的各种变革。 杨昊此去京城,需往返数千里,耗时月余,由不得简放等人不担忧。 “简长史,各位叔叔伯伯,请您们放心,此去京城,我会多带些护卫,也一定会多注意安全。”杨昊安慰了众人一句,接着道:”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前往京城,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今日若是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咱们还是说说战备的事情吧?“ 众人闻言,同时点了点头。 这几年,尤其是简放做了长史之后,宁远需要拿到月会上来拍板的事情还真不多。如今楚皇既然要拜帅,那就意味着大战将启,战备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见众人点头,杨昊开口将自己想说的事情说了一说。 说是说战备,但杨昊说的,并非兵马调动、粮草补给或情报收集这些事。这些事,杨昊不擅长,也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杨昊说的,是看起来跟战备并不直接相关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伤员救治及战亡将士抚恤之事。 杨昊说,宁远要做到,战场上所有的轻重伤员,能当场救治的,第一时间要能得到救治。需要撤离战场的,要第一时间就能撤离战场。 对于战亡将士,其家属要第一时间就得到抚恤。对于战亡将士的家属,宁远得从短期和长期两个方面给予其生计、就业等方面的优先帮助和安排。 第二件事,是大战期间的民生保障。 杨昊说,大战期间,宁远要保障各种正常生产活动不受影响,各类生活物资不短缺,各类商品价格不飞涨。 第三件事,是大楚在七国之中经商、游学等人员的安全。 杨昊说,仗不可能一直打下去,七国与大楚之间的商业和文化交流,也不会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场大战就永远中断。这些在七国之中经商或游学的大楚之人,不仅现在,将来也大有用武之地。他们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证。 关于这第三件事,杨昊还特别提到,对于在宁远正当经商和游学的七国之人,大战前后也得保证他们的安全。 简放等人听完杨昊说的三件事,心中不由大定。 在听到楚皇欲祭天拜帅的消息时,简放等人的心中着实有些担忧。 雁门关虽然易守难攻,宁远官兵虽然看起来极为威武,但无论是宁远,还是整个大楚,毕竟这么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现如今大楚的绝大多数官兵,包括宁远绝大多数的官兵,都是不曾上过战场的,甚至都不曾真正见过血的。 而七国则不同。 七国自从成立联盟以来,便一直征伐不断。二十年前在大楚吃了一个大亏之后,七国消停了不到两年,又开始四处征伐,各种大仗小仗打个不停。 在简放等人看来,如果论起实战经验和战力,七国的狼崽子们,绝对不会比大楚的官兵弱。更何况,此次七国一旦对大楚开战,扑向雁门关的,必定是数倍于宁远官兵的群狼。 这些嗜血成性的群狼扑过来,雁门真地能万无一失吗? 但是,此刻听杨昊的语气及所说的这三件事,他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分明是成竹在胸。 既然杨昊胸有成竹,那这一仗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在宁远所有主官之中,早就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世子说行,就一定行。 “世子,这第三件事,做起来怕是不易。”待杨昊说完,学官郭郅开口道。 这第三件事的重要性,在座之人现在都已经很清楚了。 商贸和交流的力量,杨昊曾经不厌其烦地对他们详说过很多次。而且,在座之人都已看到了,这几年商贸和交流给宁远带来了何等巨大的收益。 “郭伯伯担心的是七国那边吧?“杨昊道。 “是的,世子。除天狼外,其他六国皆在千里之外,天鹰更是有万里之遥。即使现在立即传讯,怕是也来不及将他们撤回了。“郭郅道。 “郭伯伯,撤回就不用了。不然,这一来二去的,千万里之遥,耗时太久,不划算。“杨昊笑道。 “世子,若不撤回,身在敌国,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安全?“郭郅忧心忡忡道。 “洪叔,这件事有把握吗?“杨昊没有回答郭郅的话,却将目光看向坐在郭郅旁边的一位看起来有些闷的中年汉子。 “世子,没问题。“中年汉子瓮声瓮气地答道。 简放等人都各自诧异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却没有再多问。 又稍叙了片刻,简放等人便告辞离去,杨昊自去做一些赴京前的准备工作不提。 第三十五章 戚无畏的震惊 次日清晨,用完早饭,杨昊便辞别了自己的爷爷和爹娘,启程前往京城。 此次杨昊赴京,侯府给他安排了足足五十名护卫。 之所以安排这么多,一来自是因为杨昊此去京城乃是代父受印,人太少了,不合礼制。二来则是为杨昊的安全考虑。 杨弘义和杨延平夫妇虽然知道杨昊的实力,但杨昊的实力至今都是宁远侯府最大的秘密。除非万不得已,又或者是到了合适的时机,否则,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绝对不希望杨昊对外展露实力。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担心杨昊的安全,杨昊更心系他们的安危。 临行之前,杨昊本想让小光头将戚无畏放出,留在宁远,防范又有修士对侯府不利,小光头却笑嘻嘻说无须担心。杨昊再三确认,直到脑袋上连续挨了小光头好几巴掌,才总算放下心来。 除了这五十名护卫,随杨昊入京的,还有任重和秀儿。 任重身为杨昊的护卫之首,随行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秀儿随行,主要的目的却并非照料杨昊的起居,而是奉林红玉之命去京城办一件私事。 一件喜事。 林红玉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在杨昊答应与秀儿成亲的当天,林红玉便与秀儿说了此事。秀儿满面含羞地应下之后,林红玉便开始着手操办此事。 林红玉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秀儿弄一个更体面的身份。 对于身份一事,秀儿从来都无所谓。她自幼长在杨家,早已把杨家当作了自己的家。对于她来说,只要能留在杨家,什么身份都行。 只是,秀儿无所谓,林红玉却不愿意她受委屈。 林红玉对秀儿直言,她还指望着杨昊能多娶几个媳妇儿,而秀儿则是必须做平妻的。有一个更为体面的身份,秀儿将来在其他媳妇儿面前,底气也会更足不是? 听了林红玉这番话,秀儿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激,再加上更不忍拂了林红玉的好意,便只好听从了她的安排。 秀儿此次入京要办的喜事,就是随杨昊一起,前去林红玉的娘家,拜林红玉的长兄林友之为义父。林友之乃是二品大员,秀儿若是有了其义女这样一个身份,放在大楚,便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了侯府,便朝着宁远城南疾行。 说是疾行,速度其实也不算太快。 任重与五十名护卫皆骑乘健马,但队伍中毕竟还有三辆马车。 杨昊坐了第一俩,秀儿带着小黑狗坐了第二辆,第三辆马车上则满载着杨昊此次入京所带的一些礼品。 马车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有限,任重又担心,两千余里路,行进太快会颠着杨昊与秀儿,故而刻意控制着队伍的行进速度。 行路之中,潜心修炼是不方便了,杨昊便在马车之中布了个小小的幻阵,然后进入识海,向小光头提出去和戚无畏练练手。 杨昊不愿浪费赶路之中的时间,小光头自然高兴。模仿着中年文士的声音对戚无畏交待了一下,小光头便将杨昊送入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 在见到杨昊的第一瞬间,戚无畏有些愣住了。 他得到的指令是,陪着进入此地的人进行对战练习,而且要将自身修为降至与进入之人相匹配的层次。 杨昊一进入到这片空间内,戚无畏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查探杨昊的修为。 但是,这一查探,戚无畏彻底迷糊了。 戚无畏查探到的,是极似凡世武学的修为。而且,杨昊体内的武学修为,虽然极为精纯,却并不强大。以戚无畏的判断,即便在凡世之中,以修为论,杨昊也绝对算不上高手。 那位手段通天的中年文士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凡夫俗子? 戚无畏正迷糊间,杨昊却已经发动攻击了。 杨昊此行本就是要练习真正的厮杀之术,加之又知道戚无畏的修为,出手之间自然毫不留情。 一出手,杨昊便全力使出了自创的剑招。 霎那间,双方便交手三合。 三合之间,戚无畏连续将自身的修为调整了三次。 第一合,戚无畏将自身的修为降至练气三层,伸出两根手指,欲以手指夹住迎面刺来的长剑。但是,两根手指一触及长剑,戚无畏便心中暗惊。 那柄看似轻飘飘的长剑之中蕴含的力道竟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若非戚无畏飘身后退得极快,只这一招,戚无畏便会被长剑刺中。 第二合,杨昊变招横扫,戚无畏将自身修为调整至练气六层,同样伸出手指,却不再是试图夹住杨昊手中长剑,而是轻轻朝剑身弹去,想要将长剑弹飞。 但是,戚无畏又一次判断失误了。其手指一触及剑身,便觉得长剑之上传来极为诡异且绵绵不绝的颤动,令戚无畏觉得手指阵阵发麻,根本无法阻止长剑的来势。戚无畏被迫再次飘身,方自避开长剑的横扫。 第三合,戚无畏学了个乖,不待杨昊出招,便已先将自身修为调整至练气巅峰。这样的修为,便是横扫这片天地间的所有凡世高手也都只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 但是,戚无畏还是错判了。 杨昊第三招使出,但见凛凛剑光如同皎皎月光一般,洒向戚无畏全身。 戚无畏展开神识,想要在剑光之中捕捉到真正的剑身所在,但却发现,剑光太快,似乎每一道剑光都是虚招,却又都是杀招。 戚无畏已经闪避了两次,这一次再也不想闪避了。否则,一位站在这片天地之巅的化神修士,被一位凡世武者连续逼退三次,即便是大大降低了修为,戚无畏也会觉得颜面无存,更担心中年文士会觉得他毫无用处。 体内灵力微微一转,戚无畏将护身灵力遍布全身,便要以练气巅峰的修为硬接杨昊这一招。 剑招一临体,戚无畏便知道,自己又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一连串叮叮声中,长剑瞬间便在戚无畏的身上刺了无数下。戚无畏只觉得体表之上仿似被无数钢针同时戳中,泛起一阵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曾感受过的疼痛。更有甚者,剑光之中,竟然还蕴含着奇特的力量,朝着戚无畏体内钻去,令其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戚无畏心中大惊,正欲再度提升修为相抗,杨昊却已收剑后退,回到原处。 “这样练可没什么意思。”杨昊有些无奈地笑道。 杨昊知道,以戚无畏化神修士的修为,若是真地对战,戚无畏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弄死自己。但是,对方若只是一味闪避或者当靶子,这样的对练对自己的帮助也不会太大。 戚无畏一愣,尚未说话,小光头已经用中年文士的声音说道:“认真点!下狠手,不打死就行。” 戚无畏又是略略一愣之后,暗自一咬牙,一支闪着乌光的飞梭出现在其面前。 这是戚无畏的本命法器。 自从晋身化神以来,戚无畏已经很多年不曾动用本命法器了。似他这等修为的修士,对付境界或修为比自身低的修士,往往只是施展威压,便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了。至于同辈修士,到了化神之境,相互之间已经极少会打生打死了,自然也不会闹到要动用本命法器的地步。 但是,对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戚无畏却不敢施展威压。因为自始至终,杨昊施展的都是凡世武功,戚无畏也未在杨昊身上感受到任何修士的气息,更感受不到其神识。戚无畏担心,一旦对杨昊施展威压,会对其神魂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而且,化神修士虽有聚灵成兵之能,但这处白茫茫的空间太过诡异,任何气息都没有,更别提灵力了。 无奈之下,戚无畏只得祭出本命法器,想要在招式上将其击败。 “少侠,请!”戚无畏道。 “好!”杨昊手中长剑一展,再度朝戚无畏杀去。 戚无畏心念微动,飞梭倏地飞出,朝着杨昊的长剑袭去。飞梭的速度,已经达到了筑基初期修士全力施展的法器速度。 戚无畏预料,以这样的速度,飞梭只需在一击之间,便可将杨昊手中的长剑击落。 熟料,飞梭尚未触及剑身,杨昊的手腕已经轻轻一翻,长剑避开飞梭的正面撞击,轻轻刺在飞梭的中部。 自金丹期起,戚无畏便选定了这支飞梭做为其本命法器。对这支本命法器,戚无畏不仅耗费了大量天才地宝对其进行锤炼,更以心血与神魂将其蕴养了近两千年。毫不夸张地说,这支本命飞梭,在某种程度上早已成为戚无畏身体的一部分。 此时杨昊刺中的地方,正是飞梭与戚无畏的神识相连之处,亦是飞梭最为脆弱之处。 飞梭一被刺中,戚无畏顿时觉得一阵难受,甚至感觉自己与飞梭之间的联系都弱了一些。 戚无畏心中一惊,神念一动,飞梭转向,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杨昊手中的长剑。 不曾想,飞梭尚未击中长剑,却已再度被长剑刺中同一个位置。 这一次,戚无畏心中顿时大为震惊。 先前飞梭被击中软肋,戚无畏尚以为杨昊是误打误撞。但是,此时飞梭再次被击中同一位置,戚无畏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是真地识破了飞梭的薄弱之处?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十六章 剑名春风 “攻!”戚无畏正待变招,脑海中忽然再次响起了中年文士的声音。声音虽然依然平淡,但戚无畏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不满。 戚无畏心中一凛,神念微动,飞梭先是升于半空微微一凝,然后一化为十,再化为百,随即带着漫天乌光,罩向杨昊。 交手至今,虽然戚无畏是压低了修为,但连番受挫之下,戚无畏也被隐隐被打出了真火。加之中年文士声音之中透出的那一丝不满之意,这一次,戚无畏使出了杀招。 此时,飞梭的威能已经达到了筑基中期修士全力施展法器所能达到的极限,而其速度则可与筑基巅峰修士全力激发的法器速度相媲美。更兼飞梭化身为百,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端的是神鬼莫测。 见漫天乌光袭来,杨昊不惊反喜,手中长剑一展,幻出无数道剑影,迎向乌光。 叮叮叮叮,无数道响声之后,飞梭飞回到戚无畏面前,而杨昊也收剑而立。 “没法打了。”杨昊叹了一口气,手腕轻轻一抖,手中长剑化作无数道碎片,跌落在地。 戚无畏压制住体内的翻腾,彻底愣在了当场。 这一次交手,看似极快,但其中的奥妙,戚无畏非常清楚。 杨昊以长剑幻出的剑影,看似漫无边际,却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道,与戚无畏幻出的梭影数量一摸一样。而且,这一百道剑影,每一道都迎上了戚无畏幻出的一道梭影,且每一道剑影刺中飞梭的位置,都与前两次一摸一样,令戚无畏体内灵力翻腾不已,甚至连神魂都有些动荡。 这需要何等强大的神识、何等敏锐的判断以及何等迅疾的反应? 眼前这个年强人,真地只是个凡世武者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在他身上查探不到任何灵力? 让戚无畏彻底愣住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见到杨昊手中的长剑化作碎片。 直到这一刻,戚无畏才省起,对面这个年轻人使的不过是一柄凡兵。 凡兵啊! 凡兵怎么可以挡得住自己的手指,更能与自己的本命法器对碰这么多次?自己虽然将修为压制了,也将本命飞梭的威力压制了,但自己的身体毕竟是化神修士的道躯,自己的飞梭也是化神修士的本命法器啊! “改日再战。”戚无畏正发愣间,杨昊却撂下一句,消失不见。 戚无畏愣了半晌,收起飞梭,缓缓盘坐于地,想要静心修炼,却怎么也无法静不下心来。他的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这一刻,戚无畏无比确定,只要自己能够从中年文士这里争取到一些机缘,哪怕只是极小极小的一丝,也会胜过自己修行至今乃至以后所能争取到的任何机缘。 也是这一刻,戚无畏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来即使没有了魂禁之术的约束,他也定然要全心全意地追随中年文士。 此刻的戚无畏并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一刻的这样一个决定,让他在修行之路上走到了一个怎样的高度。 戚无畏更不知道,当他在心中做出这个决定时,宁远城中的那处青舍内,中年文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小光头,怎么样?”杨昊一回到识海,就迫不及待地对小光头问道。 “不怎么样。”小光头笑嘻嘻道。 杨昊:““ “没看那家伙只用了这么一丁点儿的修为吗?“小光头伸出小指头,比划了指尖再指尖那么一丁点儿。 “别啊,小光头!我当然知道他是压制修为了。说真的,你觉得我刚才的战斗表现怎么样?”杨昊着急道。 修行这么些年,第一次与修士过招。他确实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 “还凑合吧。”小光头笑嘻嘻道。 “真地?”杨昊喜道。 “确实还凑合。”小光头道。 “那我现在这个战力,算是哪个境界了?筑基?金丹?”能得到小光头的认可,杨昊自然直接跳过了练气期。 “杨傻子,你为啥老是想着修为?修为能当饭吃?”小光头鄙视道。 “修行不就是要不断地提升修为吗?”杨昊愣了一愣。 “那你觉得,你的修为和那个姓牧的渣渣比起来如何?”小光头问道。 杨昊又是微微一愣,回想一下前几天自牧星辰身上查探到的灵力,不由得皱起了眉。 若以体内灵力的总量来看,自己的修为确实应该比牧星辰要低。但若以战力论,杨昊自忖,即使没有这几天在巨门空间内的修炼,牧星辰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而且,即便是牧星辰,也能以练气七层的修为与筑基中期的修士战个旗鼓相当。 “可是,不是说修士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必须要经历天劫才能”杨昊道。 “你想遭雷劈啊?”小光头打断杨昊的话,笑嘻嘻道。 杨昊:“” “杨傻子,不是说不用提升修为。修为是一定要上去的。你的修为上去了,对傻大小炉子都有好处。”小光头道。 小炉子平白挨了一个傻字,不情愿地晃了几晃。 “那你为啥不让我想修为?”杨昊道。 “修为不等于战力,懂不,杨傻子?”小光头拍了一巴掌小炉子,说道。 “懂了。”杨昊点了点头。小光头这句话,不难理解。 “这次赶路,你不用不务正业了,正好抓紧时间修炼。以后每天晚上修炼三个时辰,白天就跟化神渣渣练手。”小光头道。 “没法练啊!他稍微认点儿真,兵器就扛不住了。”杨昊发愁道。 “嘿嘿,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小光头嘿嘿一笑。 “你帮我准备了?“杨昊闻言大喜。小光头出品,必是精品。 “牙牙!“小光头又是嘿嘿一笑,朝牙牙一伸手。 牙牙张开嘴,一道光芒从其口中喷出,飞至小光头面前,化作一柄两尺余的长剑。 杨昊的目光一落到剑身上,顿时就挪不开了。 但见剑身之上,白色的光芒如同流水一般,盈盈流转。白光之中,又带着些许青色,于寒意凛凛之中平添了一缕生机。 剑柄看上去非金非铁,上面刻着几个神奇的图案,显得既古朴又端庄。 杨昊迫不及待地伸手正要去握剑柄,小光头飞过来啪地将他的手打开,说道:“一滴精血。“ 杨昊略略一愣,心中愈发欢喜。 滴血认兵!这就是神兵了啊! 杨昊连忙将一大滴精血逼出体外,尚未继续有所动作,那柄长剑却已经飞了过来,一边围着这滴精血缓缓转动,一边用剑尖时不时地触一触精血。看那样子,好似在审视和品尝杨昊的精血,看看是不是合自己的口味。 杨昊见状,心中既喜且惊。 神了啊!这么有灵性! 同时,杨昊的心中又有些惴惴。这柄长剑不会又是一位大爷,不会瞧不起自己的精血吧? 长剑又试探了几次之后,终于用剑尖抵住精血不动。缓缓地,杨昊的这滴精血顺着剑尖流向整个剑身,再至剑柄。随即,整个剑身上,血光微微一闪即没,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一瞬间,杨昊觉得,自己与长剑之间,似乎生出了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之感。 “试试看。“小光头笑嘻嘻道。 杨昊伸出手,却不似先前那般迫不及待,而是带着许多小心,仿似要去触碰一件稀世珍品一般,轻轻地握住了剑柄。 剑柄入手,杨昊立即感觉到,自己与长剑之间的那股亲近之感更强了。而且,长剑仿似也知道杨昊心中对它的珍视一般,竟然透出一股亲昵之意。 杨昊将长剑握在手中,用手指轻轻抚过剑身,剑身上光芒又是一阵流转,然后消失不见。剑柄上那些神秘的图案也隐去不见,整柄剑变得平平无奇,甚至不如大多数凡世剑客所用的长剑打眼。 “怎么回事?”杨昊大惊,连忙看向小光头问道。他生恐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长剑受损了。 “低调一点儿好。”小光头笑嘻嘻道。 杨昊放下心来,带着些小紧张问道:“什么品阶的?” 小光头没有回答杨昊的话,却斜着眼瞥了过来。 “明白!品阶不是关键!”杨昊连忙道。刚刚才说了修为不等于战力,自己跟着又问长剑品阶,可不是傻么? “哪儿来的?”杨昊忍不住好奇,又问了一句。 “新鲜出炉的。”小光头指了指小炉子,笑嘻嘻道。 “啊?小炉子还能炼器啊?”杨昊惊喜道。 小炉子在原地蹦跶了几下,转了半个圈,做出一个背朝杨昊的样子,好似在问:“瞧不起谁呢?” “得经常让它在牙牙的肚子里待一待。“小光头指了指杨昊手中的长剑。 “啊?你是说温养?牙牙还能干这个?“杨昊又吃了一惊。 说实话,到目前为之,牙牙这个长相奇特的小家伙,除了呼呼大睡、龇牙咧嘴以及和小光头与小炉子一起欺负和嘲笑自己,杨昊还真没见过它做过别的什么。 杨昊这话一问出来,牙牙立即飞至杨昊身前,一边龇着牙瞪着眼对杨昊怒目而视,一边手足并用,一通比划。 “牙牙,我错了!谢谢你!谢谢你!”杨昊连忙投降。 “好了,别闹了。”小光头伸出小手,一把揪住牙牙的耳朵将它扯开,然后对杨昊道:“剑是你的,你给取个名字吧。” 杨昊再次以手轻轻抚过剑身,随后说道:“春风。” “春风?”小光头念叨了一遍,已知杨昊的心意,笑嘻嘻道:“你喜欢就行。“ “春风,以后就你就是春风,好不好?“杨昊看着手中的长剑,说道。 杨昊手中,长剑轻轻一颤,发出一声轻吟,响遍整个识海。 巨墙上,土褐色的光芒仿似被春风拂过,欢快地流转起来。 宁远城,青舍中,中年文士笑道:“剑名春风。不错!不错!“ 第三十七章 闹剧 杨昊启程的第二天,天狼朝,狼主的王帐之中,乌泱泱一群人正在闹哄哄地争吵。 “牧天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怕了?越老胆子越小了?!“牧天豪对面,一名体型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叫道。 这名中年大汉,乃是巨象国的统帅,姓卜名泽,人送外号卜屠夫,极为好战嗜杀。 今日六国议战,牧天豪说了半天,说来说去都是对楚国用兵的弊端和凶险,卜泽早已听得十分不耐。此时,听到牧天豪直接说,如果七国盟军对楚国用兵的话,七国必败,卜泽顿时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直接吼了起来。 “卜屠夫,你放什么屁?!牧天王统兵的时候,你他娘的毛都没长齐呢!”王帐之中,又一名大汉腾地从暖凳上站起身来,指着卜泽骂道。 这名大汉,姓萧名博西,正是天狼朝的西院天王。 天狼四大天王,虽然暗地里争权夺势不休,但对外却甚是齐心。而萧博西统兵西院,其辖地又正好与巨象国接壤。七国虽是联盟,但卜泽这个好战的家伙却时不时派兵到萧博西的辖地打打秋风,萧博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此刻见卜泽辱及牧天豪,萧博西立即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唇相讥。 “操!萧博西你个没卵子的,不服是不是?!不服跟老子出去干一架!”卜泽被萧博西指着鼻子一骂,顿时暴跳如雷,也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便要朝萧博西扑去。 萧博西闻言亦是大怒。 卜泽这些年不停遣兵进入他的辖地掳掠人货,他为大局计,一忍再忍,却被卜泽视为软蛋,明里暗里多次骂他是个没卵子的,以至于这个绰号甚至传到了天狼境内。 这会儿卜泽竟然当着狼主以及这么多人的面这样骂,萧博西岂能受得了? 见卜泽作势欲扑,萧博西虎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呼地冲到卜泽身前,扬起拳头,一拳便朝卜泽的脸上砸了过去。 卜泽没料到萧博西竟然真地敢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将双臂并在面门前挡住了萧博西这一拳,却不曾想萧博西下面还飞起了一脚,被正正踢中裆部,顿时惨嚎一声,整个人如同一只虾米一般弯了下去。 这二人对骂之时,王帐中的众人虽然表情各异,但却都没太当一回事。毕竟,在座的大多都是统兵之人,谁还没个骂骂咧咧的时候? 但是,此刻见到这二人真地动起手来了,而且萧博西下手这么重,众人却都愣住了。 在座哪一位不是各国的重臣?平时打打口水仗可以,但这么拳脚相向,甚至直奔子孙根,这可就有些掉价了。 众人一愣之下,回过神来,早有几个人围上去将萧博西拉开,卜泽也被人扶了起来。 卜泽坐回暖凳上,犹自弓着腰,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要吃人一般瞪着萧博西,用尽全力抬起右手,指着萧博西,嘶声道:“萧博西,老子跟你不死不休!” 萧博西刚刚坐下,闻听此言,立即又站起身来,正要回骂,牧天豪已经冷哼一声,盯着卜泽,冷冷说道:“卜泽,今日老夫敬你是客,才未与你一般计较。萧天王乃是为老夫出头。你若还要挑衅,不管你是以你卜泽自己的名义,还是以你卜统帅的名义,老夫都接下了。” 卜泽闻言,顿时一滞。 他虽好战嗜杀,却绝非莽夫,否则也做不了巨象国的统帅。 牧天豪这话里的两层意思,他都听懂了。 与牧天豪结私仇? 若是在以前,卜泽自然不惧。但是,这半年,自从牧星辰在天衍宗的凶名传遍七国之后,任何人想跟牧天豪结私仇,就都得先掂量掂量。 修行界的那条规矩是摆在那儿,但似卜泽这样的人,又岂会相信那些东西?他若是个守规矩的人,就不会纵兵进入萧博西的辖地抢掠了。而且,谁又敢保证,修行界的规矩就一定不会变? 与牧天豪接公仇? 那就是要挑起两国大战,更不是他卜泽能够担得起的。 卜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一半儿是下身的疼痛犹在,一半儿是给牧天豪的话给憋的。 眼见王帐中的气氛沉闷下来,一名华服老者站起身,笑道:“牧天王,萧天王,卜统帅,些许意气之争,过了就过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诸位听老朽一言,可好?” 王帐主座上,狼主牧樊杰点头道:“布外相请说。” 萧博西听到自家狼主发话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卜泽,重新坐下,与帐中其他人一样,收敛神色,看向老者。 这名老者,姓布名传庆,乃是天鹰朝的外相。 百年前,七国初结盟之时,若论军力,可谓旗鼓相当。但是,这几十年来,天鹰朝无论是在军力上,又或者是在综合国力上,早已跃居七国之首。是故,如今在这个联盟之中,七国虽然在名义上仍然是平起平坐,但诸般大事,天鹰朝实际上已经成为主导。 布传庆做为天鹰朝的外相,位高权重不说,他的话,更是代表了天鹰朝的对外方略,由不得众人不重视。 “萧天王适才所言,老朽也颇为认可。”布传庆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敬畏之意,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开口道。 王帐中人闻言,不由齐齐一愣。 听布传庆话里这意思,莫非天鹰朝也不赞成攻楚? 七国联盟自成立以来,天鹰朝不一直都是最喜欢到处挑事和打仗的吗?难道转性了? 见自己一句话就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布传庆心中愈发得意,跟着又开口道:“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对楚国开战。” “布相,既然您也认可牧天王所言,为何又说我们必须对楚国开战?布相莫非有克敌良策?”众人之中,一位长相很是猥琐的老者接话道。 这位老者,姓汪名直介,乃是大口国的外相。 七国联盟之中,如今最是唯天鹰之名是从的国家便是大口国了。 这汪直介其他的本事一般,却极擅察言观色。此刻见到布传庆颇有得色,众人却都不言语,汪直介便赶紧凑趣,接了一句。 汪直介这一问,果然搔中布传庆的痒处,令其心中更为得意。 布传庆对汪直介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笑道:“行军打仗非老朽所长,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克敌之策了。但是,楚国这个强敌,已经到了不得不克的时候了。” 说至此处,布传庆顿了一顿,接着道:“诸位,老朽想请问一句,我七国联盟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布相,瞧您这话问的!咱们这个联盟还能是干啥?看谁不顺眼就联手揍他呗。“汪直介身旁,一位矮墩墩的男子说道。 这名男子,正是大口国的大将军,安培松。 安培松的话一说出来,王帐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就连刚刚努力直起腰的卜泽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却又牵动了下身的疼痛,顿时又将腰弓了下去。 “咳,咳咳“布传庆被安培松的话呛得连咳了几声,心中暗骂一声”粗鄙武夫“,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安将军甚是风趣,说笑了。“ 待帐中静下来,布传庆说道:“诸位,我七国联盟自成立之初,便一直以守我七国之疆土、护我七国之子民、佑我七国之国运、共建天下之繁荣为己任!也正因为如此,我七国联盟方能一直戮力同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布传庆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几乎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但王帐之中众人的脸上却并未如他期望中的那般,露出狂热之色。 相反,王帐之中好些人都暗自撇了撇嘴角,似是对他这番话很不以为然。 牧天豪听完布传庆这番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 自从开始学习和在南院推广宁远的一些做法以来,牧天豪便越来越不喜欢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先前安培松的话虽然粗糙了一些,但在牧天豪看来,反而更加真实。七国联盟自成立以来,可不就是看谁不顺眼就联手揍谁吗? 尤其是天鹰朝,这些年由他们挑起的战争之中,有哪些又是真正出于布传庆所说的这些东西呢?至于什么共建天下繁荣,更是狗屁胡说。 遍览七国联盟自成立以来的所谓“光辉战绩“,灭国灭朝是不少,打压乃至奴役他国更是不胜枚举,但被灭掉的那些国家就不说了,便是如今被迫成为七国附庸的那些属国,有哪一个变得更加繁荣了? 如果说事实与安培松的话有什么出入的话,无非就是七国联盟在每次联手发动战争之前,都会有些似布传庆这样的人先站出来,搞一堆冠冕堂皇的东西,举一举道义的大旗,喊一喊大义凛然的口号,蒙蔽蒙蔽各国的老百姓。 今天这整场议事,在牧天豪看来,就是一场闹剧。 而这场闹剧的唯一目的,无非就是要驱动七国联盟这个战争怪兽,再次奔向大楚。 第三十八章 欲伐楚 “布外相,还是说点儿实际的吧。“牧天豪淡淡说道,同时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他也都做了。 如今布传庆既然站出来表态了,以天鹰朝如今在七国之中的地位,与大楚的这场战争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他牧天豪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能够让天狼朝减少一些损失。 “牧天王既有此言,老夫便说些实际的。“听到牧天豪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布传庆的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又挂上了笑容。 “诸位,老朽以为,这北齐之战,是不能再打下去了。不知诸位是否同意?“布传庆道。 布传庆此言一出,帐中诸人的脸色立即都变得有些难看。 北齐之战,七国纠集了好几十万大军,本以为可以如这些年打过的其他仗一样,以犁庭扫穴之势一举将北齐拿下,然后坐地分赃,熟料北齐竟然如此顽强。整整打了一年了,北齐依然不见颓势,反而是七国联盟此战的主力国金乌已经快要打废了。 今日议事,说是七国共议,但到场的却只有六国。金乌直接被撇开了。 见众人不说话,布传庆接着道:“诸位,此战耗时一年,耗费无数,若是就这样无功而返,老朽想请问一句,诸位打算如何向你们的国主和国民交代?“ 布传庆这句话一说出来,帐中诸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七国联盟四处征战这么多年,说白了便是为了捞好处。仗打赢了,捞到好处了,什么都好说。但仗若是打输了,统兵之人也好,参与决策之人也罢,大多逃不脱一个被秋后算账的下场。 就拿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来说,七国联盟在雁门关外吃了一个大亏,当初各国的统兵之人,除了牧天豪至今屹立不倒,其他的不都是倒掉了吗? “所以,老朽以为,在私,为诸位前程计,我们需要一场大胜。“布传庆索性把话挑明了。 见帐中有些人点了点头,布传庆又道:”在公,我七国联盟乃是为了守护“ 话说一半儿,见牧天豪的神色愈冷,布传庆转口道:“诸位,楚国曾与我七国联盟有过两番大战,可谓是有深仇大恨。如今楚国日强,若是此时不战,将来再想将其拿下,只会难上加难。若真让其彻底强盛起来,诸位以为,楚国会放下当年的仇恨吗?“ “我完全同意布相的看法。一旦楚国强大起来,定会报一箭之仇。否则,那楚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拜帅了。“汪直介又接话道。 牧天豪闻言,心中陡地升起一股火气。你们他娘的都快要大军压境了,难道大楚君臣就坐等着你们打上门去? 牧天豪几乎便要忍不住出声相讥,却又暗自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压了压,淡淡说道:“还是莫要以己度人为好。” 布传庆闻言,脸上又是微微一僵,心中暗恨,却又挤出笑容,看向牧天豪,说道:“老朽闻听,牧天王所辖之南院,有许多做法与楚国的宁远颇为相似。” “利国利民之事,不是都该学学么?”牧天豪淡淡道。 “牧天王所言极是。我等为官一世,自当为国为民。牧天王心系社稷万民,乃是天狼之幸。这几年,老朽在天鹰听到的有关牧天王的美名,可是比贵朝的狼主还要多啊!”布传庆赞道。 “布外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牧天豪目光一凝,盯着布传庆,沉声问道。 王帐主座之上,狼主牧樊杰轻轻地挑了挑眉。 帐中诸人先是看了看二人,再看了看牧樊杰,面色各有不同。 布传庆打了个哈哈,笑道:“老朽只是有感而发,还请牧天王莫要多想。“ 牧天豪面色一沉,正欲再说话,牧樊杰抬手道:“皇叔,让布外相把话说完。” 布传庆朝牧樊杰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诸位,楚国如今虽然看起来很强大,但这二十年来从未打过大仗。如今楚国军队中的绝大多数人,可以说根本就未上过战场,更未经历过真正的厮杀。反观我七国联盟,这些年为了维护这些年多有征战,乃是真正的百战之师。在座诸位皆是知兵之人,应当知晓,以我七国百战之师,再配以绝对优势兵力,此战,胜算极大!“ 帐中诸人闻言,纷纷点头。尤其是那些统兵之人,脸上更是露出兴奋之色。 “布外相莫忘了,北齐的战事还摆在那儿。“牧天豪又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这一次,不止是布传庆,帐中其他人的脸色也齐齐一僵。 是啊,这北齐的战事可不就是活生生地还摆在那儿吗? 北齐之战,七国不也同样是以百战之师再加上绝对优势兵力吗? 可这一仗,不还是打了一年都还没分出个胜负吗? “咳,咳咳,牧天王,这个北齐,与楚国还是有所不同的。“布传庆干咳了几声,然后干笑道。 “布外相是想说,北齐军队的战力比楚军更强?“牧天豪冷笑道。 “牧天王,不仅如此,贵朝军队的战力,也绝非金乌所能媲美。一强一弱,这其中的分别显而易见。“布传庆道。 “听布外相这意思,若是伐楚,是要以我天狼官兵为主力了?“牧天豪的声音愈发冷了。 “牧天王,咱们七国联军动兵,不是一向如此吗?“布传庆尚未答话,安培松抢着说道:”咱们不一直都是谁离战场最近,谁出兵最多吗?战后分赃不是,战后那个分红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战后所获,不也是谁出兵出力最多,谁拿的最多吗?“ 帐中诸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同时也都在心中暗骂这个粗鄙的家伙。 他娘的,这混蛋是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啊! 牧天豪冷冷地瞥了安培松一眼,复又看向布传庆,冷冷道:“若是伐楚,你们天鹰打算出兵多少?“ “牧天王,若是伐楚,我天鹰可出兵五万。“布传庆身边,另一名身着华服的老者道。 这名老者,乃是天鹰军队的统帅,名唤蒲奕。他在天鹰的官名,却与七国之中其他六国的军队统帅都不同。他的官名,称作防长。 “五万?蒲防长好大的手笔!“牧天豪冷笑道。 “牧天王也知道,我天鹰距离楚国有万里之遥,调兵遣将甚是不便。五万已是我们能够紧急集结起来的最大兵力了。“蒲奕笑道。 “那就等你们天鹰的兵马到了再说。“牧天豪冷冷道。 蒲奕面色一滞,布传庆已经接话道:“牧天王,做为弥补,此次伐楚,我天鹰愿在军械供给上全力保障。“ “布外相这意思是说,你们天鹰出军械,我们天狼出人命了?“牧天豪道。 “牧天王,既然是打仗,哪能不死人?“蒲奕皱眉道。 “蒲防长,你想过没有,这一仗若是不胜,甚至被反攻,我天狼官兵、民夫、百姓,得死多少?“牧天豪沉声道。 “牧天王说笑了。我七国联军以百万百战之师攻之,楚国岂能有半点儿胜算?又何来反攻之说?牧天王又何必长他人志气,未曾开战先言败?“蒲奕笑道。 “蒲防长,,你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战场之上,不思胜,先虑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这个道理你不懂?百万之师?你天鹰只出兵五万,百万之师从哪里来?“牧天豪终于忍不住讥讽道。 “牧天王,蒲防长,此战咱们大口国愿出兵二十万!”蒲奕还未答话,安培松抢着说道。 “好!安大将军果然豪气!”蒲奕赞了一句,看向其他几国的统兵之人,问道:“诸位呢?” “我们巨象国出兵十五万!”一说到伐楚,卜泽立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连下身的疼痛似乎都减轻许多了。 百年前七国联军侵楚,卜泽的曾祖就曾是其中一将。那一战,卜泽的曾祖劫掠极丰,卜家也因此一举奠定了在巨象国中的贵族地位。卜泽的手中,至今都还珍藏着一些其曾祖当年从大楚劫掠回来的珍品。对于大楚,卜泽早已是垂涎三尺。 卜泽说完之后,帐中另外两国的统兵之人也各自报了个数,共计报出了二十万兵力。 至此,除天狼朝外,在场其余五国已拼凑出六十万兵力。 “牧天王,现下已有六十万大军。贵朝离楚国最近,拿出四十万兵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蒲奕笑道。 六十万大军都凑出来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牧天豪心中无端泛起一股悲凉,没有理会蒲奕的话,却看向牧樊杰,说道:“请狼主定夺。” 牧樊杰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皇叔,此番伐楚,怕是需要皇叔的南院兵力尽出了。” 牧天豪心中愈发悲凉,面上却神色不变,对牧樊杰道:“南院上下,任凭狼主差遣。” 牧樊杰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又看向萧博西道:“萧天王,北院路远,调兵遣将不便。联军撤出北齐战场之后,还需防备北齐反扑,这个重担得落在东院身上,东院也不便出兵。此次伐楚,西院就出兵十万吧,集齐百万之师。” 萧博西抱拳道:“臣领命!” 第三十九章 三个条件 “好!太好了!”见百万大军已经凑齐,布传庆击掌赞道。 “狼主,此战既然贵朝出兵最多,又距离楚国最近,按照惯例,请狼主指派此战主帅。”蒲奕对牧樊杰拱手道。 蒲奕对面,安培松跃跃欲试,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布传庆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赶紧将嘴巴又闭上了。 牧樊杰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下,看向牧天豪,说道:“皇叔,这个主帅之职,怕是还得辛苦一下皇叔了。” 牧天豪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心中念头一转,却又改变了主意,开口道:“臣领命!” 布传庆见大事敲定,心中大喜,正欲再次击掌,牧天豪扫了一眼帐中诸人,接着道:“诸位,我做这个主帅,有几个条件。” 帐中众人闻言,皆愣了一愣。 做百万大军的主帅,还要讲条件? 牧天豪又扫了一眼,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愈发悲凉,说道:“诸位若是不能答应牧某的条件,那么,这个主帅,只能另请高明了。” 布传庆也扫了场中众人一眼,然后对牧天豪拱手道:“牧天王请说。” “第一,牧某既然担任这个主帅,那么,无论是我天狼的将士也好,还是其余各国的兵马也罢,皆需服从牧某调遣,不得有任何违拗。”牧天豪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牧天王,行军打仗,令行禁止乃是最基本的军规。这一条,牧天王但请放心!”蒲奕道。 “蒲防长,一句话可不够。若是要让牧某做这个主帅,出征之前,各国统兵之人需得先签下军令状。”牧天豪道。 “牧天王,你这么说就是信不过我们了!既然是联手作战,若是牧天王对我们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卜泽率先开口道。 “就是啊!咱们都是统兵之人,难道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安培松也跟着嚷嚷道。 其余三国的统兵之人虽然没有跟着嚷嚷,却也都点了点头。 牧天豪根本没有理会这几人的反应,只是看着蒲奕。 “牧天王既然有此要求,这个军令状,我天鹰朝签了便是。”蒲奕略一思索,应承下来,又看向卜泽等人道:“诸位,百万大军作战,军令疏忽不得。蒲某认为,牧天王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见蒲奕都表态了,卜泽等人也只得各自点了点头。 “第二,牧某需要箭矢一千万支。”牧天豪又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这么多?!雁门关那么大点儿地方,楚国能摆多少人?一千万支箭射下去,咱们这百万大军还派得上用场吗?”安培松又嚷嚷道。 “牧天王,这一千万支箭矢是不是多了些?雁门一带,楚国满打满算最多放个一二十万人吧?一千万支摊下去,即便是十中其一,楚国每个兵都要挨上好几箭,会不会浪费了些?”蒲奕皱眉道。 “牧某这第二条还没说完。”牧天豪淡淡道。 “那就请牧天王一并都说出来吧。”布传庆亦皱眉道。 “除一千万支箭矢外,牧某还需要五千架云梯,五百架攻城车,三十万民夫,以及百万兵马与三十万民夫三个月的足额粮草供给。”牧天豪道。 “牧天王,云梯和攻城车不难,这三个月的足额粮草,是不是太保守了些?百万大军压下去,楚军能守住雁门关这么久?雁门关一旦攻破,楚国便无险可守。届时百万大军杀入楚境,诸般供给岂不是便可自楚国取得?”布传庆道。 牧天豪心中冷笑一声,却并未答话。 “牧天王,照你这个搞法,这个主帅,谁做不是一样?“安培松又叫道。 “牧天王有言在先。安大将军既然这么说,这个主帅就请安大将军来担任,怎么样?“萧博西接话道。 “担任就担任”安培松将脖子一梗,话才说半句,却又看到布传庆投来一个严厉的眼神,只得又将话憋了回去。 “狼主,您看这”蒲奕对牧樊杰拱了拱手,有些为难地说道。 “蒲防长,皇叔既是主帅,这件事,还得听皇叔的。”牧樊杰笑道。 “牧天王,一千万箭矢,可否减半?至于这粮草,先备齐一个月的供给,如何?剩余的供给,我们可以一边打,一边备。”蒲奕无奈,只得又转向牧天豪。 “蒲防长,贵朝生产军械的能力,举世皆知。一千万支箭矢,即便是由贵朝一力承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再者,布外相刚刚不是也曾言道,若是伐楚,军械供给,贵朝会全力保障吗?”牧天豪淡淡道。 “牧天王,话虽如此,但这数量确实是多了一些。即便是一千万根木柴,一时之间也劈不出来啊,何况是一千万支箭矢呢?这真要是造下来,至少也得耗费一年半载,岂不是要贻误战机?”布传庆道。 “布外相若是听了牧某的第三个条件,就无须担心战机的事了。“牧天豪道。 牧天豪此言一出,帐中众人又是一愣。 这第二个条件就已经很难满足了,还有第三个?第三个之后会不会还有第四第五个? 这还有完没完了? 布传庆闻言,嘴角也是抽搐了一下,苦笑道:“牧天王不如把这第三个条件也说出来吧!若是还有其他条件,还请牧天王一并道出,我们也好一并商议。“ “牧某的第三个条件是,伐楚的时间,当在四至六月之间。”说至此处,牧天豪略略一顿,正欲接着说下去,安培松却已大叫道:“那不是得等到半年以后?那怎么行?!” 王帐之中,其他一些人也跟着哄闹起来,明显是对牧天豪拖延这么久不满。 蒲奕站起身来,伸手虚按了按,示意帐中众人先安静下来,然后对牧天豪道:“牧天王,可还有其他条件?” “这是牧某最后一个条件。”牧天豪道。 蒲奕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牧天王想将作战时间定在夏季,可是担心冬季作战,会对我方联军不利?” “蒲防长,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牧天豪尚未答话,萧博西已插话道。 蒲奕点了点头,先是朝牧樊杰拱了拱手,又朝牧天豪、萧博西及帐中诸人拱了拱手,说道:“狼主,牧天王,萧天王,诸位,关于冬季作战的弊端,诸位想必都已清楚,蒲某也就不多言了。不过,蒲某认为,冬夏作战,各有利弊。“ 说罢,蒲奕并未急着继续说,而是看着帐中诸人的反应。 “蒲防长,您乃是兵法大家,请为我等解惑!”汪直介立即凑趣道。 蒲奕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冬季作战,天气寒冷,更兼可能遭遇大风暴雪,看似对我方十分不利,但是” 说到这儿,蒲奕又停了下来。 “蒲防长,您别卖关子啊!急死我了!“安培松叫道。 蒲奕又是微微一笑,接着道:“但是,对我方不利的天气,对楚军更不利。“ 说至此处,蒲奕对牧天豪再度拱手道:“牧天王,蒲某有一个问题,想向牧天王请教。“ 见牧天豪只是看着自己,却并未接话,蒲奕笑了笑,问道:“牧天王,蒲某想请教的是,入冬之后,雁门关一带,风向以何为主?“ 牧天豪尚未答话,卜泽眼睛一亮,说道:“冬季自然以北风为主。蒲防长的意思是,冬季伐楚,联军是顺风作战?” “不错!”蒲奕点了点头,说道:“诸位,联军是顺风作战,楚军自然就是逆风作战了。楚军逆风作战,其弓箭及各种器械的威力便会大大减弱,对联军的威胁自然大大减少,雁门关的防御能力也相当于弱了许多。此其一。” 见帐中诸人纷纷点头,蒲奕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接着道:“其二,若真遇到大风暴雪,联军占据绝对优势兵力,可借助风雪的掩护轮番袭扰,以最小的损失、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楚军的防御物资和士气。” 帐中诸人闻言,愈发纷纷点头不已。 蒲奕又道:“其三,我七国多处于北地,较之楚军而言,更适应寒冷天气,也更善于在冬季作战。诸位,蒲某所言这三点,是否有理?” “有理!有理!太有理了!”汪直介第一个赞道。 帐中大多数人也跟着附和。 蒲奕将目光转向牧天豪,见牧天豪面无表情,蒲奕心中暗骂了一声,又开口道:“诸位,若是等到夏季伐楚,从北齐战场转移过来的联军将士,究竟是去是留呢?” 问出这一句,蒲奕马上自答自问道:“半年时间,这几十万联军将士,无论是去是留,都是个大问题。“ 说罢,蒲奕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接着道:“夏季作战,楚国可源源不断从南方增派援军。那样的话,联军在兵力上的优势便会被大大削弱。” “蒲某之言,还请狼主、牧天王与诸位三思。”说到这儿,蒲奕又朝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坐了回去,面色甚是自得。 帐中诸人的目光尽皆投向牧樊杰。 牧天豪有言在先,三个条件,有任何一个不能满足,他便不做这联军主帅。眼下,能够替牧天豪做主的,只有牧樊杰这个天狼狼主了。 第四十章 各怀心思 “皇叔,蒲防长所言,不无道理。皇叔以为如何?”牧樊杰看向牧天豪,笑道。 牧天豪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狼主,这作战时间之事,可以商榷。但作战物资,必须全部备齐。“ “蒲防长,诸位,意下如何?“牧樊杰见牧天豪愿意在伐楚时间上让步,点了点头,复又转向蒲奕等人。 蒲奕暗自一咬牙,从凳子上站起身,对牧樊杰拱手道:“狼主,我天鹰朝既然出兵最少,在军械之上多多出力自然是理所应当。这一千万支箭矢,我天鹰朝愿意出一半儿。云梯及攻城车运输不便,我天鹰朝也愿意出三成。” “好!蒲防长果然大气!”蒲奕话音一落,汪直介立即赞道。 赞罢,汪直介道:“狼主,诸位,我大口国乃是岛国,资源有限,在军械供给上自然无法与天鹰朝比肩。但此次伐楚,乃是为消除我七国之绝大隐患,故而,我大口国定当全力以赴。除了二十万大军,军械之上,我大口国愿意提供箭矢二百万支!” 汪直介一说完,布传庆立即也跟着对他赞了一句。 随后,帐中其他几国的与会之人东一言西一语,拼拼凑凑,竟然把牧天豪所要的的军械都给凑齐了。只是,一群人说来说去,却没人认领三十万民夫及粮草。 “这个,狼主,牧天王,民夫及粮草一事,怕是还得落在贵朝身上。”布传庆知道躲不过这一茬,待众人凑齐箭矢等军械的数量,主动开口道。 “布外相,你是在说笑吧?我天狼已经出兵四十万,还得再出三十万民夫及百万大军的粮草?!”牧樊杰与牧天豪尚未说话,萧博西率先忍不住了。 “萧天王,这粮草运输的难度,你也清楚。民夫亦是如此。”蒲奕接了一句,随后又看向牧樊杰及帐中其他人,说道:“狼主,诸位,我七国联军作战,战后补偿皆与出兵及出资的比例相关,且一向有定例。此次伐楚,我天鹰朝愿意让步,将军械折算的比例降低三成,将兵力、民夫及粮草折算的比例提高三成,如何?” “蒲防长,这怎么行?如果这样的话,这一仗天狼得分多少好处?咱们不都是白忙活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大口”安培松又是第一个叫出声来。 “咳,咳咳那个,安大将军咳咳咳”布传庆被安培松的话呛了个半死,连忙出生制止道。 帐中其他人也在心中再次大骂这个蠢货。 他娘的! 这不是说好了是为了给七国联盟消除大楚这个隐患吗? 这个蠢货怎么又把大实话给喊出来了? 这要是传到外面去,大家伙儿回去还怎么忽悠各国的老百姓? “布外相,狼主,牧天王,诸位,安大将军只是失言。我大口国对蒲防长的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异议!”汪直介赶紧站起身找补道。 “那个,诸位,安某是失言,失言!”安培松被布传庆和蒲奕同时狠狠一瞪,心中一慌,连忙跟着道。 “皇叔,一事不劳二主。这几年南院之兴旺乃是有目共睹之事。这民夫与粮草之事,就烦请皇叔予以安排,可好?拿下楚国之后,皇叔可加倍收回,如何?”牧樊杰笑吟吟道。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牧天豪还能说什么。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要将胸中的烦闷舒出,说道:“南院遵命!” “好!”布传庆见诸事敲定,大喜击掌,立即说道:“诸位,我天鹰朝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在两个月内将五万兵马及军械备齐。也请诸位能在两个月之内将所承诺的兵马及军械备齐。再过三个月,便是楚人的大年。诸位,有没有信心杀入丹阳,过一过楚国人的大年?” “有!必须有!哈哈!老子早就想去过过楚国人的年了!”安培松哈哈大笑道。 帐中余众也跟着哄笑起来,个个皆兴奋不已。 牧天豪看着帐中诸人的样子,心中愈发烦闷,站起身来,对牧樊杰拱手道:“狼主,臣有些累了。若无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牧樊杰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味道,笑道:“皇叔请便!” 出了王帐,牧天豪弃了马车不坐,却从护卫手中牵过一匹健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手中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健马吃痛,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朝着前方急速奔跑。 牧天豪策马狂奔,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地,胸中的烦闷反而不减反增。 待到奔至一处巨岩前,牧天豪翻身下马,登上巨岩,敞开胸襟,仰起头,放声长啸,声如狼嚎。 另一处,布传庆与蒲奕回到天鹰所部驻地后,屏退众人,蒲奕对布传庆拱手道:“布兄,此次促成伐楚之事,你居功至伟啊!” 布传庆亦拱了拱手,笑道:“蒲兄,你那一番冬夏作战的利弊分析,可是让牧天豪也无话可说啊!” 蒲奕哈哈一笑后,收起笑容道:“布兄,这牧老儿诸般刁难,看来是真地不想打这一仗啊!“ 布传庆亦收起笑容,说道:“蒲兄,牧天豪越是不想打,这一仗就越是得打。“ 蒲奕道:“布兄也担心,天狼会和楚国越走越近?“ “蒲兄,若是任由牧天豪这般作为,长此以往,天狼定会和楚国越走越近,实非我天鹰之福。”布传庆道。 “布兄,都说这牧樊杰乃是雄才大略之辈。以我观之,也不尽然。”蒲奕道。 “蒲兄是说牧天豪南院之事?“布传庆道。 “正是。这牧天豪早已有坐大之势,牧樊杰对其却似乎毫无办法,甚至是毫无察觉。这一次伐楚,我们倒是无意中帮了他牧樊杰一个大忙了。“蒲奕道。 “牧樊杰岂能毫无察觉?“布传庆笑道:”只是他顾忌太多而已。“ “倒也是。牧天豪毕竟是他的亲叔叔,又有数十万大军在握。牧樊杰想要动他,确实不是易事。“蒲奕道。 布传庆笑了笑,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将话头一转,说道:“蒲兄,以你之经验,伐楚之战,胜算几何?“ “布兄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蒲奕笑道。 “蒲兄这就见外了吧!你我共事多年,如今又同为旧党,蒲兄可不能敷衍我!“布传庆亦笑道。 “布兄既如此说,我自然不能枉做小人了。“蒲奕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压低声音道:”最多这个数?“ “这么低?“布传庆虽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惊到了。 “布兄,这两成胜算已是最乐观的估计了。以我之判断,这一战,“蒲奕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必败!“ 布传庆略一沉吟,说道:“此战联军若败,长远来看,对我天鹰更为有利。” “布兄是说,此战若是联军战败了,将来六国对我天鹰的依赖会更大?”蒲奕笑道。 “正是如此。在七国之中,无论国立,还是军力,皆是我天鹰最强。如今我天鹰周遭已无敌手,若是不能将军力输出,便会失去一大优势。”布传庆道。 “所以布兄的意思是,这一战,败得越狠,越好?“蒲奕低声道。 “正是如此。最好是能够将联军尽数葬于雁门关下。“布传庆眼中凶光一闪。 “若真如此,天狼等国与楚国的仇恨怕是再也无法化解了。“蒲奕笑道。 “正要如此。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牧天豪还如何学宁远的东西。“布传庆冷笑道。 “布兄就不担心,万一联军真地都葬送了,楚军会趁势杀入天狼?“蒲奕道。 “蒲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以你收集的情报来看,楚国是否有此打算?“布传庆皱了皱眉,问道。 “布兄,与其问楚国有没有这个打算,不如问宁远或者杨家有没有这个打算。“蒲奕笑道。 “那依蒲兄之见,杨家是否有此打算?“布传庆道。 “以探子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来看,这杨家似乎真地并无为楚皇开疆扩土之意。杨家这些年各种折腾,似乎是将宁远当作了一处试验之地,欲寻一条富强之路,再行将宁远的做法逐渐向整个楚境之内推行。”蒲奕道。 “心腹大患啊!”布传庆皱了皱眉,接着道:“蒲兄,这些东西,真是杨家那小儿弄出来的?” “布兄,此事应当是真。”蒲奕道。 “蒲兄,如此看来,杨家这小儿是不能留了。”布传庆眼中凶光又是一闪。 “布兄,此次杨家小儿赴丹阳替杨延平受印,倒是一个机会。”蒲奕道。 “不错!此战联军既然必败,就不能让楚军胜得太容易。蒲兄,这些年我天鹰在楚国及各国埋下的暗子也该启动了。“布传庆道。 “是极!若是杨家那小儿一直留在宁远,倒还真不好下手。“蒲奕点头道。 “蒲兄,这动手的时机,最好是选在杨家小儿返程之中,顺便再夺了楚皇所赐的帅印。帅印虽然只是个象征,但杨家小儿若失了性命,再失了帅印,无论是对杨家,还是对整个楚军的士气,都会是一个绝大的打击。“布传庆道。 “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儿。若失了这个小儿,杨弘义与杨延平只怕会拼命了。“蒲奕笑道。 “他们不拼命,这个仇如何结得深?“布传庆道。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第四十一章 突飞猛进 忽忽间,杨昊一行人已行了十日,丹阳城已遥遥在望。 这十日,杨昊在修行之上可谓是突飞猛进。 每日在巨门空间之中足足修炼三个月,十日下来,算一算,这一路行来,杨昊的实际修炼时间累计已经达到了两年半。 自三年前始,杨昊终于可以开始在体内缓慢聚集武阳神功的功力。 但是,杨昊此前三年所聚集的功力与这十日修炼所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十日来,有巨门空间的神奇重压,又有小炉子源源不断提供的宝丹,还有小光头时不时的各种鞭策,再加上杨昊修炼时对自己的狠劲,其体内的真力隐隐已有激荡之相,在总量上远远超出了此前三年修炼所得的总和。 不仅如此,杨昊现在修炼所获得的功力皆经过了巨门空间的浓缩与锤炼,其凝实与厚重程度也远非此前修炼所得的功力可比。 只是,杨昊内视可知,以自身经脉的容量来衡量,体内真力的总量依然不过经脉容量的十之一二。 不过,这也是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杨昊的经脉之中,还有足够多的空间可以用来容纳更多的功力。 而且,这几日来,杨昊又被巨门空间摁在地上摩擦了两次,经脉再度得到了锤炼。 不止是经脉,同样被锤炼的,自然还有内腑、筋骨、肌肉等各个部位。 自己如今的经脉、内腑与筋骨等究竟有多强,杨昊并不十分清楚。但是,杨昊却知道,自己的肌肤已经是寻常刀剑难伤。因为,好奇的他前日曾以一把钢刀试着狠狠砍了自己的手臂一下,钢刀居然剁之不入。 因为这个略显幼稚的行为,这两天,杨昊只要一在识海里露面,就会遭到小光头和另外两个小家伙的无情嘲笑。 除了功力及身体上的提升,同时得到提升的,还有杨昊的战斗技巧。 戚无畏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练手对象。 这几日,杨昊又与戚无畏对练了三次。 这三次,杨昊手持春风,于第一次的对练之中与戚无畏对攻了三个回合,最终因为扛不住戚无畏飞梭之上的力道而落败。 第二次,杨昊略有进步,在与戚无畏的对攻之中撑了五个回合,再次因为抵挡不住戚无畏飞梭的力道而认输。 第三次,杨昊的进步更大,与戚无畏交手了十一个回合才收剑主动认输。 对于这样的结果,杨昊并不是十分满意。 在杨昊看来,自己经过在巨门空间内的潜修,手中又持有春风这样的神兵,在戚无畏压制了修为的情况下,自己应该能够取胜才对。 杨昊对这样的结果不甚满意,却不知道,经过这三次的对练之后,戚无畏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得麻木了。 戚无畏实在不明白,杨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胎。他更不明白,杨昊这个怪胎究竟是怎样修炼的。 启程第一日的那场对练,乃是戚无畏第一次做杨昊的陪练。 那一次对练,戚无畏施展出杀招,并在飞梭上注入了筑基巅峰修士全力一击的威力才将杨昊击败。 准确地说,那一战,若非杨昊手中的长剑因为抵挡不住飞梭的力道而化作碎片,杨昊并不能算输。 而这三次对练,戚无畏在飞梭之上施展出来的威力,一次比一次强。 这三次对练中,第一次,戚无畏将飞梭之上的威力发挥到了金丹初期修士所能施展出的法器威力极致,方才将杨昊迫得认输。 而第二次,戚无畏已经不得不将飞梭的威力提升至金丹中期修士所能施展出的法器威力极致。 到了第三次,飞梭的威力已经隐然超出了金丹巅峰修士所能施展出的威力范畴。再进半步,飞梭的威力便可实打实地达到元婴修士的法器威力了。 戚无畏修行两千余年,自然明白,修行一途,一重境界一重天。而且,境界越高,提升起来越困难。 但是,杨昊展示出来的战力,完全不符合修行界的常理。 战力每隔两三天就提升一个小境界,这个怪胎究竟是怎么修炼的? 还有,这个怪胎修行的究竟是什么鬼功法? 戚无畏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杨昊体内的功力,与宁远侯府内那位镇国公体内的功力同出一脉。既然如此,这门功法便是一门凡世武学了。 什么时候凡世武学也能有这样的威力了? 戚无畏虽然猜测到,杨昊修炼的这门功法定是经过了中年文士的指点,但再怎么指点,它终究还是一门凡世武学啊!修行界有谁听说过,一门凡世武学修修改改便能胜过修行功法的? 再回想一下被囚之前与天狼在宁远侯府见到的杨弘义,貌似杨弘义修炼的武学再进一层的话,确实可以超出凡世武学的范畴,戚无畏心中更是震撼。 将凡世武学提升为修行界的功法,且具备这样的修炼速度和威力,这完全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手段! 更要命的是,战力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的杨昊,即便戚无畏以神识去仔细查看,也看不出他的身上有任何修士灵力的痕迹。 也就是说,只要杨昊不显示真实战力,在修士眼中,他就只不过是一名凡世武者而已。而且,杨昊只要不出手,他看上去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像样的凡世武者。 这个怪胎将来不管是在凡世行走也好,还是进入修行界也罢,若是他存心要扮猪吃虎的话,绝对是一个超级大坑货啊! 还有一样让戚无畏无比震撼的,便是杨昊这三次对练时所持的长剑。 戚无畏的飞梭已锤炼和蕴养了近两千年。做为其本命法器,这支飞梭虽然并未达到产生器灵的高度,却已生出了些许懵懵懂懂的灵智,更与戚无畏之间生出了一种神魂相连的感觉。 这三次对练之中,当杨昊第一次亮出手中长剑时,戚无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本命法器,竟然隐隐透出一种畏惧之感,似乎对杨昊手中的长剑很是忌惮。 而在第一次对战之中,戚无畏的飞梭再次被杨昊手中长剑刺中薄弱之处后,战后戚无畏查看飞梭,竟然发现飞梭中剑处隐有一丝裂痕,令戚无畏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这支飞梭,便是在天衍宗上宗的化神修士法器之中,也是能够排得上号的。 这两千年来,在这支本命法器上,戚无畏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和天材地宝,熟料竟然抵不住杨昊手中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剑,以致于在此后的对战之中,戚无畏再也不敢让自己的本命飞梭与杨昊手中的长剑接触。 戚无畏非常清楚,这柄能够让自己的本命飞梭感到畏惧,更能在轻轻一刺之间就伤到自己本命飞梭的长剑,其品阶一定高得吓人。 这片天地间怎么能够容得下这样的神兵? 这个怪胎又是怎么能够御使这样一柄神兵的? 震撼之余,戚无畏又很是替杨昊手中的长剑不值。 修行界谁会像这个怪胎这样拿着这样一柄神兵刺削劈砍的? 这个怪胎这样使用这样一柄神兵,完全就是让这柄神兵蒙尘啊! 而真正让戚无畏震惊到麻木的,则是杨昊的神魂攻击。 第三次对练时,杨昊在第十一个回合主动认输后,对戚无畏提出了试炼神魂攻击的要求。 也是这一刻,戚无畏才得以确认,杨昊确实可以算得上一名修士。因为,神魂攻击,绝对是修士才能够修炼的神通。至于凡世武者偶有修炼的迷魂之术,与修士的神魂攻击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当杨昊使出第一记刺魂锥的时候,戚无畏便彻底傻了。 对练至今,杨昊的战力提升之快虽然不合常理,但其展示出来的最强战力,并未超出金丹巅峰修士的威力。 而在修行界,一个几乎被公认的规则是,除非修炼了极为特殊的神魂功法,又或者是具备极为罕见的特殊体质,修士的神魂修为,一定会比其自身境界低,更不会超出其自身境界。 原因很简单。 修士修行,皆是先修境界,再修神魂。境界不到,哪怕只是不稳,也无法修炼对应境界的神魂功法,否则极易走火入魔。不仅如此,与修为的提升相比,神魂的修炼和提升要困难十倍百倍。 所以,根据几次对练的经验判断,戚无畏认为,杨昊的神魂修为,至多是金丹境界。 在戚无畏看来,这样的预估,已经是超出常理了。因为,杨昊的战力提升得太快了。在神魂一途上,他绝对不可能也这样逆天。 因为面对的是神魂攻击,面对的又是一个怪胎,出于谨慎起见,戚无畏第一时间还是祭出了足以抵御元婴中期修士神魂攻击的魂盾。 谁知道,杨昊的第一记,便破去了戚无畏的魂盾,几乎令戚无畏吃了一个大亏。 戚无畏大惊之下,直接将魂盾的威力提升至他自身所能施展的极限,然后便遭到了狂风暴雨一般的刺魂锥攻击。 一番猛攻之后,杨昊突然停止攻击,退出了这片空间,留下一个彻底凌乱和麻木了的戚无畏。 神魂攻击啊! 这玩意儿虽然是修士最为强大和诡异的攻击手段之一,但也是修士最慎用的手段。 因为,神魂攻击,对神魂的消耗太大,稍有不慎,即使不被对手所趁,也会对自身神魂造成极大损伤。 戚无畏修行至今,听都不曾听过,有谁能够似杨昊这般狂风暴雨一般施展神魂攻击的。 而且,戚无畏非常清楚,虽然杨昊并未将自己全力施展的魂盾击碎,但只要他继续这么狂轰滥炸下去,自己施展的魂盾绝对抵挡不住。 观杨昊退出这片空间前的样子,戚无畏也毫不怀疑,这个怪胎绝对具备继续攻击的能力。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胎? 那名中年文士,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大能? 第四十二章 面圣 未时将尽,杨昊一行人距离丹阳北门刚刚十里时,队伍停了下来。 官道旁一处茶肆中,十余人早已侯在此处。 不待任重前来传话,杨昊和秀儿已经出了马车,一起朝着茶肆快步奔去。 “姐姐!”人尚未至,杨昊挥手朝着这十余人中为首的一名女子喊道。 “弟弟!”女子也一边挥手,一边款步朝着杨昊走来。 这名容貌秀丽的女子,正是杨昊的姐姐杨灵。紧随在杨灵身后的,还有两位青年男子。 “弟弟!“姐弟俩奔近,杨灵率先伸出双手,抓住杨昊的胳膊,才喊了一声,眼圈却已红了。 “姐姐!“见自家姐姐如此,杨昊忙轻轻拍着杨灵的手臂道。 “弟弟!“杨灵身后,两位青年男子之中年龄稍长的那位男子走上前来,对杨昊笑道。 “杨昊见过姐夫!“杨昊连忙自杨灵手中抽出双臂,对男子拱手道。 这位男子,正是杨灵的丈夫,岳敏,亦是将门之后,如今是九城兵马司的一名统领。 “爷爷和爹娘可好?”岳敏伸手拍了拍杨昊的肩膀,问道。 “多谢姐夫挂怀!爷爷和爹娘都好。”杨昊道。 “杨昊!“岳敏身后,另一位青年男子走上前来,直接给了杨昊一个熊抱,然后松开双臂,伸出右手,在杨昊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这位青年男子,正是林友之的三子,名唤林轩,不仅生得气宇轩昂,性格也极是豪爽。 “表哥!“杨昊才笑着喊了一声,杨灵便朝林轩蹙眉道:”林轩,有没有轻重?不知道弟弟身体弱吗?“ “嘿嘿!”林轩连忙朝岳敏身后一躲,嘿嘿一笑。 没办法,打小起他就有些惧怕杨灵这位端庄稳重的表姐。 “姐姐,没事!你看,我现在结实着呢!”杨昊一边怕了拍自己的胳膊,一边朝林轩眨了眨眼。 “秀儿,好久不见!”杨灵看向杨昊身后的秀儿道。 一直侯在杨昊身后的秀儿赶紧上前,对杨灵敛身一礼,说道:“秀儿见过小姐!” 杨灵伸手拉住秀儿的手,笑道:“秀儿,以后你可得随着弟弟一起叫我姐姐了。” 秀儿顿时双颊飞红,手足无措。 “秀儿姑娘。”岳敏也朝秀儿笑着点头道。 秀儿忙将手从杨灵的手中抽出来,朝着岳敏敛身道:“秀儿见过姑爷!“ 岳敏哈哈一笑,却未似杨灵一般对秀儿打趣。 林轩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对秀儿道:“秀儿姐!“ 秀儿正要对林轩施礼,林轩却早已避过一旁,嘿嘿笑道:“秀儿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啦!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秀儿闻言,脸更是红得跟大红布一样。 杨灵瞪了一眼林轩,又拉住秀儿的手,说道:“秀儿,走,坐我的车。“说罢,不由分说,便拉着秀儿上了茶肆旁的一架马车。 杨灵一离开,林轩立即走上前,又拍了拍杨昊的肩膀,说道:“杨昊,你这身板儿没结实多少啊!能骑马不?“ 杨昊哭笑不得道:“当然能骑。” “好!那咱们骑马回城。”林轩说罢,一招手,早有随从牵过两匹马来。 “弟弟还是骑这匹马吧,温顺。”岳敏也招了一下手,一名随从牵着一匹黑马走上前来。 待杨昊踏镫骑上马背,岳敏与林轩也各自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丹阳城而去。 管道之上,人多眼杂,杨昊、岳敏与林轩并骑而行,自然只是聊一些闲话。 十里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队伍行至距离丹阳北城门一箭之地时,却又停了下来。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随从打马回转,奔至岳敏马前,翻身下马,对岳敏行礼道:“少爷,宫中内臣在前方等候。“ 岳敏微微一愣,跳下马背,问道:“知不知道是哪位公公?” 随从低声道:“少爷,似是余大总管的车驾。” 岳敏闻言,又是一愣,然后转头对杨昊和林轩道:“你们先等一等。我去看看。”说罢,大踏步朝着前方行去。 岳敏尚未行至城门处,已远远瞧见一群太监簇拥着一名老公公缓步走了过来。当先那名老公公,不是余怀恩,却又是谁? 岳敏连忙疾步上前施礼道:“九城兵马司岳敏见过余大总管!” 余怀恩上前一步,伸手在岳敏的胳膊上轻轻一托,笑道:“岳统领不必多礼。“ 岳敏直起身,问道:“大总管,您怎么亲自出宫了?” 余怀恩看了看停在前方不远处的杨家一行人,笑道:“万岁爷让咱家来迎一迎杨世子。” “啊?”岳敏虽然猜测余怀恩此行多半是为杨昊而来,但听到余怀恩这么说,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以余怀恩的身份,天下间能让他亲至禁宫门口迎接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迎到这北城门外了。 “大总管,可是有紧要之事?”岳敏有些紧张。 “岳统领无须担心。万岁爷获悉杨世子今日到京,让咱家直接带世子入宫请安。”余怀恩笑道。 岳敏心中一松,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大总管,此刻未时已过,内弟入宫请安,是否有些不合礼制?” 余怀恩呵呵一笑,说道:“既是万岁爷的旨意,自然就无妨了。” 岳敏对余怀恩抱拳道:“既如此,请大总管稍待!我这就去带内弟过来。” 少顷,岳敏带着杨昊返回,杨昊行至余怀恩面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道:“小子杨昊,拜见大总管!” “世子行如此大礼,可折煞咱家了!”余怀恩连忙伸手将杨昊托起,脸上满是笑容。 “大总管,小子离开宁远之前,家祖特地嘱咐过,见到大总管,小子当事以家祖之礼。”杨昊又躬身一礼,极为诚恳道。 “唉哟!国公爷这可真真折煞咱家了!想不到国公爷还念着咱家这个阉人。”余怀恩忙又伸手一托杨昊,笑得愈发开怀。 “大总管,家祖每每提及大总管时皆言,大总管不仅赤胆忠心,更有将相之大才,乃是家祖平生之挚友。”杨昊又道。 “好!好!咱家何其之幸,能得国公爷视为挚友!”余怀恩似是真情流露,抬起衣袖,在两只眼角轻轻蘸了蘸。 “走,世子,先随咱家入宫面圣!日后咱们再好好聊聊。“放下衣袖,余怀恩握住杨昊的一只手腕,转身朝城门处的车驾行去。 待余怀恩携杨昊登上车驾离去,林轩走近岳敏身旁,笑嘻嘻赞叹道:“姐夫,没看出来啊,几年不见,杨昊这家伙的嘴巴变得这么油滑了!“ 岳敏笑道:“林轩,弟弟这些话,可没有半句是假话。走吧,今天这接风酒,看来你是蹭不上了。“ 京城内,余怀恩的车驾一路疾驰,直入皇城,直到禁宫门前才停了下来。 下了车,余怀恩在前,杨昊紧随,后面跟着几名太监,一行人几乎是一溜儿小跑着穿过层层宫禁。 到得御书房前,余怀恩示意杨昊侯在原处,然后独自走至御书房外,躬身道:“启禀万岁爷,老奴奉旨,携杨家世子前来见驾!” 御书房内,楚皇放下手中的一本奏折,嗯了一声道:“进来吧。“ 杨昊随着余怀恩走入御书房,对着端坐于龙椅之中的楚皇拜倒道:“草民杨昊,叩见吾皇!草民代家祖及家父叩请陛下圣安!“ 楚皇听了杨昊的自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家伙!平身吧。” 杨昊又对楚皇一拜,方才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楚皇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杨昊,说道:“看起来虽是孱弱了一些,倒也是一表人才。杨老爱卿有后,朕心甚慰。小家伙,杨老爱卿身体可还硬朗?” 杨昊躬身道:“多谢陛下挂怀!家祖身体甚是康健!” 楚皇又问道:“你父亲呢?这些年他镇守西陲,辛苦了。” 杨昊忙又躬身道:“多谢陛下!家父的身体也很好。为国戍边,乃是义之所在。陛下以重任相托,家祖及家父家母极为感念!” “好一个义之所在!不错!不错!老余,给这小家伙赐座。”楚皇道。 余怀恩将杨昊引至一张暖凳前,杨昊再度对楚皇施礼道:“草民谢陛下赐座!” 楚皇笑道:“你这小家伙,一口一个草民,是不是在埋怨朕没赐个官职给你?” 余怀恩见楚皇心情极好,凑趣笑道:“万岁爷,杨世子如今可还真是身无一官半职呢!” 杨昊的屁股刚刚沾到暖凳,听到楚皇的话,连忙又站起身来,躬身道:“草民小子不敢!” “小子?在朕面前自称小子的,也只有你这个小家伙了。”楚皇又笑道。 这一下,杨昊有些挠头了。 在楚皇面前,到底该怎么自称呢? “这个小子很好。”许是看出了杨昊的尴尬,楚皇一边笑道,一边示意杨昊落座。 待杨昊坐下,楚皇道:“小家伙,朕急着召你前来,是有一些话,早就想当面问问你。” 杨昊道:“请陛下垂询!” 楚皇笑道:“小家伙,朕可跟你有言在先。君前奏对,若有半句不实,便是欺君之罪。” 杨昊忙又站起身,躬身道:“小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楚皇示意杨昊坐下,随即抛出了第一个让杨昊挠头的问题:“朕且问你,这些年宁远于军政之上的所作所为,可是出自你之手?” 第四十三章 君前奏对 这个问题,在离开宁远之前,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便和杨昊商议过。 杨家祖孙三代都推断,此次杨昊入京,楚皇很有可能会问这个问题。 毕竟,宁远这些年所做的许多事,不说是后无古人,至少在大楚,甚至包括大楚之前的历朝历代,皆无先例可循。 对于这个问题,杨家祖孙三代都认为,一旦楚皇问起,杨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如实告知。因为,这件事在宁远官员之中,可以说是一件半公开的事了。而以陈三所辖内司之能,不可能打探不到相关的消息。 但是,若是据实相告,很有可能会引出更多相关的问题。 不过,此时楚皇已经抛出这个问题,就容不得杨昊多想了。 杨昊果断答道:“回禀陛下,确实是小子胡闹,出了些主意。” “胡闹?“楚皇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昊,然后指了指龙案之上一摞奏折,说道:“小家伙,这些奏折都是弹劾宁远离经叛道的,甚至有弹劾宁远动摇我大楚之根本的。这样的奏折,老余这些年可是搬得腿都软了,岂是你这小家伙一句胡闹就能敷衍过去的?” 杨昊闻言,刚刚站起身来,楚皇抬起手,说道:“给朕好好坐着答话。年纪轻轻的,不要做磕头虫。” 杨昊只得老老实实重新坐下,说道:“陛下,小子惭愧!” “朕看你这样子,可一点儿都不惭愧。”楚皇道。 杨昊:“” “朕再问你,这些主意,你从何得来?”楚皇盯着杨昊,抛出了第二个让杨昊更挠头的问题。 这也是杨弘义和杨延平夫妇最担心的问题。 对于杨昊身上的秘密,杨弘义和杨延平夫妇也不甚明了。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杨昊有一个神通广大的修行界的师父。这个师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方便问太多。 这件事,一直也是杨家最大的秘密。 楚皇会问这件事,也在杨家祖孙三代的预料之中。 杨昊临行前,杨家祖孙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若是楚皇问起这件事,杨昊只能是给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略略透露一点儿关于杨昊师父的信息。毕竟,杨昊总不能对楚皇说,自己是生而知之吧。 而且,杨昊稍稍透露一些关于他师父的信息,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为杨家消除一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绝大隐患。 此刻听到楚皇发问,杨昊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站起身来,对楚皇躬身道:“陛下,关于这件事,小子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恩准!” “哦?老余,你看看,这个小家伙果然离经叛道,居然跟朕谈起条件来了。”楚皇笑道。 “咳,咳咳,杨世子,万岁爷面前,不可造次!”余怀恩咳嗽两声,给杨昊使了个眼色。 “行了,你这老东西,还给这小家伙打掩护,真当朕老眼昏花了吗?”楚皇笑骂了一句,接着道:“小家伙,朕准了。你坐下说话。” 杨昊又一躬身,说道:“多谢陛下!” 坐下身来,杨昊道:“陛下,实不相瞒,小子的主意,皆是拜一位高人所赐。” 给出这个答案,杨昊心道,小光头可不就是一位高人嘛,就是个头儿小了一点儿。 小光头的喊声瞬间在杨昊脑海中响起:“杨傻子,你说谁个头儿小呢?!” 杨昊连忙装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杨傻子,装傻是吧?你等着!”小光头哼哼道。 “高人?”楚皇和余怀恩同时露出好奇的神色。 “何种高人?”楚皇问道。 “陛下请恕罪!非是小子有心欺瞒陛下,实是这位高人有言,关于他的来历,小子不可对任何人言明。而且,对于这位高人的真正来历,小子也知之甚少。不过,这位高人告诉小子,他对宁远也好,对我大楚也罢,只有善意,绝无恶意。”杨昊答道。 “哦?如此神秘?”楚皇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道:“小家伙,你是说,这位高人,并非我大楚之人?” 杨昊微一踌躇,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陛下,小子只知道,这位高人,曾经去过无数片天地。小子的那些主意,乃是这位高人从其他的天地所获。“ “小家伙,你是说,这位高人乃是修行之人?“楚皇和余怀恩同时一惊。 “请陛下为小子遮掩一二!“杨昊道。 “这就是你的不情之请?“楚皇道。 “是,陛下!若非陛下垂询,未得这位高人许可,小子断不敢将此事道与人知。“杨昊道。 “杨老爱卿与你父母可知此事?”楚皇道。 “回禀陛下,小子的家祖及父母曾遭遇来自修士的威胁,乃是这位高人出手化解,故而亦知这位高人的存在。不过,家祖及家父家母所知,亦止于此。”杨昊答道。 楚皇略一沉吟,似是想要再问什么,却又似将问题咽了回去,说道:“小家伙,朕准了。这件事,就止于朕这御书房。“ “多谢陛下!“杨昊站起身,躬身道。 “小家伙,朕既许你父亲于宁远自治,便不会太多过问宁远之事。”楚皇道。 杨昊正欲答话,余怀恩插话道:“杨世子,这些奏折,万岁爷可是都帮宁远挡下来了。” 杨昊忙站起身,对楚皇躬身道:“小子代家祖、家父及宁远上下数千万军民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这句谢辞,杨昊确确实实是发自真心。 虽说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楚皇将宁远赐为杨延平封地,并特许杨延平在宁远自治,但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国家一样,大楚依然是皇权至上。若无楚皇的支持或默许,宁远这些年所做的许多事情,不仅不可能做成,更有可能给宁远惹来泼天大祸。 “小家伙,朕若是不给宁远挡下这些奏折,是不是就不圣明了?”楚皇用极为罕见的玩笑口气道。 余怀恩闻言,顿时一愣。 万岁爷今儿个是怎么了? 这心情不是一般地好啊! 余怀恩在楚皇跟前侍奉了几十年,可从没见过楚皇这样。 杨昊闻言,也是一愣。 自懂事以来,这还是杨昊第一次真正于君前奏对。在杨昊听来,楚皇这话,可就太重了。 杨昊正要拜倒,楚皇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家伙,也不是那么聪明嘛!” 杨昊这才明白,楚皇是在跟自己说笑了。 待杨昊坐下,楚皇又开口道:“朕之前不过问宁远的事,以后也不会过问。不过,有几个问题,朕却想听听你的说法。” 杨昊道:“陛下请赐问!” 楚皇道:“宁远的这个土地改革,你早就想做了吧?” 杨昊微微一怔,答道:“回禀陛下,这件事,小子确实早就想做了。只是” “只是你也有些害怕,是不是?”楚皇打断杨昊的话,说道。 “陛下圣明!”杨昊道。 “朕还以为,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呢。”楚皇笑道。 杨昊:“” “小家伙,你很不厚道啊!简夫子这样的君子,你也敢推出来做挡箭牌。”楚皇又似笑非笑道。 杨昊道:“陛下,情非得已,小子惭愧!” “呵,这次倒还真有点儿惭愧的样子。”楚皇道。 余怀恩在一旁看得又是一愣。 今儿个万岁爷这究竟是怎么了? 莫说在朝臣面前,便是在众位皇子面前,万岁爷也从来不曾似今日这般放下君王的威严啊! “小家伙,你跟朕说说,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做不得,为什么一定要做?你可知道,因为这件事,朕收到了多少参奏你们的折子?老余,闹着要死谏的有多少个了?”楚皇道。 “回禀万岁爷,老奴所知的,已有十四位。”余怀恩躬身答道。 “小家伙,听到没有?要到朕这儿死谏的,就有十多位了。说说吧,你怎么想的。”楚皇道。 杨昊站起身,说道:“陛下,小子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余大总管。” 余怀恩一愣,心道,这怎么还有自己的事了? 楚皇却似明白了什么,点头道:“你问。” 杨昊对余怀恩躬身一礼,说道:“大总管,请恕小子冒昧。” 余怀恩道:“世子不必多礼!世子请问。” 杨昊道:“大总管,在您看来,我大楚亿万百姓,日日辛勤劳作,所求为何?“ 余怀恩道:“自是为安居乐业。“ 杨昊接着问道:“大总管,以您之了解,我大楚亿万百姓,是否皆已安居乐业?“ 余怀恩心中微微一震,已经明白杨昊为什么要将自己也拉进这番话了。 这小子不糊涂啊!这句话,没话直接问万岁爷啊! 余怀恩答道:“以老朽之了解,我大楚尚有许多百姓,并未安居乐业。不过,在老朽看来,天下各朝,皆不敢言其百姓均已安居乐业。” 虽然只是给了这么一个模糊的答案,跟着又找补了一句,余怀恩已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隐隐有冷汗渗出。 余怀恩虽然已经明白杨昊的用意,更理解杨昊的难处,但心中却暗暗叫苦。照这个趋势问下去,这小子的下一个问题,可能就会要了自己这条老命了。 第四十四章 惊心动魄 好在,杨昊并没有继续对余怀恩问下去。 杨昊对余怀恩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大总管!” 说罢,杨昊转向楚皇,躬身道:“陛下,请恕小子冒犯之罪!” “小家伙,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楚皇似是已经知道杨昊接下来要说什么,说道。 “陛下,在宁远所辖之地,百姓食不果腹者,至今仍十有一二。小子斗胆推测,在我大楚其他地方,情况并不会比宁远好出多少。”杨昊道。 余怀恩看着杨昊,直觉得胆战心惊。 这小子是真敢说啊! 合朝文武,哪个在万岁爷面前不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这小子当着万岁爷的面,竟然敢说大楚还有很多老百姓吃不饱饭! “小家伙,你直说大楚其他地方不如宁远就行了,不必跟朕兜圈子。你是认为,土地是根本原因?”楚皇似是对杨昊的话并不甚在意,说道。 “回禀陛下,在小子看来,土地即使不是根本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我大楚以农为主,土地乃是百姓谋生之本。百姓手中没有土地,便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想要生存都难,更谈不上安居乐业。”杨昊道。 “所以你才在宁远推行这个土地改革,把土地分给百姓?”对杨昊的话,楚皇未做置评,接着问道。 “是,陛下!”杨昊道。 “你就不怕宁远的那些权贵们反对?”楚皇道。 “陛下,小子自然害怕,所以才借简先生之手为之。”杨昊汗颜道。 “小家伙,你这么一来,百姓是高兴了,可这合朝文武,天下权贵,几乎被你得罪了个遍啊!”楚皇叹道。 杨昊闻言,暗自一咬牙,对楚皇拜倒,说道:“陛下,小子有一句万死之言,不敢求陛下恕罪,只想请陛下斟酌!” 余怀恩一听,立即觉得毛骨悚然。 这小子,前面的话就已经够吓人了,这会儿竟然还有什么连请求恕罪都不敢的万死之言要说? “万岁爷当前,世子慎言!”余怀恩立即沉声道。 今天万岁爷这心情确实是不同寻常地好,但天威难测,帝王的尊严更不容挑衅,这小子可千万别捅出什么天大的漏子啊! “哦?是什么万死之言,说来给朕听听。”楚皇露出好奇之色。 “陛下,关于天下万朝,那位指点小子的高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小子再三思之,觉得言之有理。”杨昊道。 “什么话?”楚皇道。 “陛下,那位高人说,天下万朝,当以社稷为本,民为重,君为轻,方可昌盛。”杨昊道。 “大胆!”余怀恩闻言,立即大喝一声,随即拜倒在地,对楚皇道:“万岁爷,杨家小儿年少无知,方才出此狂悖之言。老奴万死,请万岁爷念在杨家世代忠良,恕其死罪!” 说罢,余怀恩叩首不已。 楚皇并未说话,只是眯起双眼,盯着杨昊。 御书房之中,除了余怀恩的叩首之声,便再无任何声音。 “杨傻子,叫你得瑟!这下要掉脑袋了吧。”杨昊的识海内,小光头笑嘻嘻地幸灾乐祸道。 良久之后,楚皇的声音方才响起:“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朕!” 杨昊抬起头,直视着楚皇的双眼,眼神无比清澈。 “小家伙,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杨家的独苗儿,朕就舍不得杀你?”楚皇逼视着杨昊的双眼,冷冰冰问道。 “万岁爷”余怀恩大惊道。 “滚起来,你这老狗!你这是跟朕演苦肉计吗?”楚皇冷冷道。 余怀恩不敢违拗,只好站起身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他怕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他怕的是楚皇盛怒之下,真地将杨昊给宰了。 杨家的功劳虽大,但杨昊这番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小家伙,朕贵为天子,受命于天,乃九五之尊。你竟然说,天下当以朕为轻?”楚皇盯着杨昊,声音依然寒冷如冰。 余怀恩心惊肉跳,杨昊的心中反而彻底镇定下来了。 听楚皇还在继续称呼自己为小家伙,杨昊就已经判定,对自己的话,楚皇或许觉得很是逆耳,但绝对不至于治自己的死罪。否则,这会儿楚皇不可能还似一个长者称呼晚辈一般这么称呼自己。 另一个令杨昊镇定的原因,自然就是他有不怕的理由。 即使不倚仗识海里的三个小家伙,哪怕只是凭借自身的修为,杨昊也觉得,自己想要从这皇宫之中逃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从皇宫之中逃生,这只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杨昊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在宁远所作的一切,首先都是为大楚计。若是跟皇帝闹掰了,这些事还怎么做下去? 造反? 别人不说,自己的爷爷和爹娘都会直接将自己给打杀了。 “杨傻子,你胆儿真肥了啊,连造反都敢想了。”识海内,小光头又笑嘻嘻道。 杨昊没空搭理小光头,直了直身体,对楚皇道:“陛下,小子斗胆冒犯天颜,想请陛下也回答小子一个问题。” 楚皇似是怒极而笑道:“好!好!好!你这小家伙果然是大逆不道!说出这等狂悖之言,不思悔过,竟然还敢跟朕理论不成?” 余怀恩大急,怒喝道:“陈三!” 御书房外,陈三闪身而入。 余怀恩指着杨昊喝道:“将这个狂悖小儿拿下!” 陈三尚未动作,楚皇冷笑道:“余怀恩,你这老狗三番四次配合这小家伙演戏,是要欺君吗?” 余怀恩闻言,正要再次跪伏在地,楚皇喝道:“老老实实给朕站在那儿!陈三,这老狗若是敢再多言半个字,立即将他拖出去杖杀!” 陈三躬身应了一声,默然立于余怀恩身旁。 虽然身为内司统领,但更多的时候,陈三其实更像是楚皇的影子。除了偶尔外出公干,陈三其余所有时候几乎都呆在宫中,而且离楚皇绝对不会超过一声召唤的距离。 但是,身为内臣,陈三比谁都清楚,在这皇宫大内之中,不该看的,绝对不要看。不该听的,也绝对不要听。所以,对于御书房中之前的对话,他并不清楚。 此刻见楚皇似是动了雷霆之怒,居然要将余怀恩给杖杀了,陈三心中也不由得极为震惊,更好奇这个杨家世子究竟干了些什么,竟然会惹得龙颜大怒。 楚皇将余怀恩喝止之后,复又看向杨昊,说道:“说吧,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狡辩。“ “陛下,小子斗胆请问,我大楚江山,从何而来?“杨昊道。 楚皇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杨昊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但楚皇在位数十载,不仅极为睿智,而且很是勤勉,上朝的频率极高,对朝堂之上各位重臣的套路早就稔熟于心。朝堂上的那些重臣们,往往只是起一个话头,甚至只是露出一个表情,楚皇就知道,他们真正要说什么。 楚皇微一沉吟,大致已经明白了杨昊的意思。 不过,杨昊并没有让楚皇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有些话,杨昊可以问,但绝对不能让楚皇回答。 有几个做臣子的敢追着帝王回答问题? 杨昊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要给自己接下来的话起个头而已。 就在楚皇沉吟间,杨昊已经开声道:“陛下,前朝帝桀无道,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致礼制崩坏,生灵涂炭。我大楚太祖皇帝为救苍生于水火,振臂一呼,集天下有识之士,起兵伐桀,方为我大楚争得天下。” 楚皇听至此处,身躯在龙椅上微微停了停,脸上也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陛下,小子遍览史书发现,我大楚之前的历朝历代,得天下者,莫不以民为先。而失天下者,莫不先失民心。而无论是前朝,还是前朝之前的各朝各代,帝皇均称天子,皆称受命于天。“说至此处,杨昊停了下来。 楚皇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余怀恩的脸色已变得煞白。 陈三的脸色也变了。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陈三终于明白,楚皇为什么会龙颜大怒了。 这杨家世子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啊!这样的话也敢说?! “小家伙,你是说,朕这个天子,是假的?“楚皇微微眯了眯眼,问道。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再也站不住了,同时跪伏在地,却不敢说话。 “陛下,小子还曾听过一句话,也想请陛下斟酌。“杨昊没有直接回答楚皇的话。 余怀恩听到杨昊这句话,只觉得天都要榻了。 这可真是个祖宗啊! 刚刚这句杀头之言的坎儿还没过去,这怎么又有一句话了? 陈三也听得惊心动魄。 听杨家世子这话里的意思,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会是什么讨喜的话,反而更可能是一句更要命的话。 “讲!“楚皇似是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 “陛下,小子听到的这句话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不出余怀恩和陈三所料,杨昊果然又说出一句让他二人肝胆欲裂的话来。 御书房中,一片死寂。 第四十五章 说漏嘴了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楚皇发出几声大笑。 余怀恩大惊,连头都不敢抬,连忙伏地叩首泣道:“万岁爷,请您保重龙体啊!” 陈三也叩首道:“主子,请您保重龙体!”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楚皇又大笑几声,跟着咳嗽起来。 余怀恩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蹭地从地上爬起来,便要朝着楚皇奔去。 “咳咳,咳咳”却见楚皇抬手朝余怀恩摆了摆,示意他莫要上前。随后,楚皇端起龙案之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止住了咳嗽。 “怎么?你们这两个奴才以为朕气糊涂了?”放下茶杯,楚皇道。 “奴才(微臣)不敢!”余怀恩和陈三同时应了一声,心中稍定。 方才楚皇突然爆出那几声大笑,余怀恩还真以为楚皇是气糊涂了。 “你们两个奴才白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这个奸猾的小家伙。你看看他,哪里有半点儿担忧的样子。”楚皇指了指杨昊,说道。 “杨世子,还不“余怀恩看了一眼杨昊,喝道。 “还不什么?请罪?谢罪?“楚皇道。 “万岁爷,老奴知罪!“余怀恩又要下跪。 “好生与朕站过一旁!朕待会儿再治你这老狗的罪。你们两个,都起来。”楚皇道。 “小家伙,你是真地不怕朕杀你的头吗?”待杨昊重新坐下,楚皇问道。不过,楚皇的口气中,明显没有半点儿要砍杨昊脑袋的意思。 “回禀陛下,小子怕,却也不怕。”杨昊道。 “何故?”楚皇道。 “陛下,方才这些话,小子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敢说。小子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小子一定会成为千夫所指,所以小子怕。”杨昊道。 “那你为何又敢对朕说?为何又不怕朕杀你的头?”楚皇道。 “陛下,因为您是陛下,您是圣明之主。”杨昊。 “啧啧,杨傻子,你这马屁拍得!”识海中,小光头鄙夷道。 “哦?哈哈!哈哈哈哈!”楚皇又是一阵大笑。 余怀恩和陈三不由得同时多看了杨昊一眼,同时心道,杨家世子这一记马拍得可真是太到位了! “朕就奇怪了,杨老爱卿和你父亲皆是铁骨铮铮的直臣,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奸猾的小家伙来了。这算不算是杨家家门不幸?”笑罢,楚皇道。 杨昊:”“ 余怀恩和陈三悄悄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家伙,这就是你敢得罪天下权贵的底气?”楚皇笑道。 “是,陛下。小子知道,以陛下之圣明,一定会为小子撑腰。”杨昊顺手又拍了一记马屁。 “呵呵,你这小家伙!”楚皇呵呵一笑,随即叹道:“这些话,朕倒希望是在朝堂之上听到的。” “陛下,小子以为,这也怪不得朝中诸位大人。”杨昊正色道。 “合朝文武,朕就不相信,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个道理的。朕更不相信,他们会看不明白宁远这个土地改革的好处。”楚皇又是一叹。 “陛下,我大楚乃是士大夫治天下。在我大楚之前的历朝历代,亦是士大夫治天下。宁远推行的土地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首先触及的,便是士大夫的利益。这样的事,若非陛下恩准,小子这样的愣头青都不敢做。”杨昊道。 “小家伙,你也不用给朕戴高帽了。对宁远这个土地改革,朕起初也是心怀疑虑。合朝文武,天下权贵,骂之者极众,皆是为了一个利字啊!”楚皇再度长叹一声,脸上露出萧索之色。 余怀恩见楚皇情绪低落下来,连忙朝杨昊使了个眼色。 杨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小子以为,国家国家,家以国为大,国以家为本。逐利护家,乃是人之本能,无失品性。以小子为例,小子做的所有事,也都会为杨家考虑。所以,小子斗胆进言,请陛下莫要苛责诸位大人。” 楚皇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昊一眼,说道:“此事暂且搁置一边。朕要问你第二件事。” 陈三闻言,又是一惊。 方才都闹成这样了,难道只问了一个问题? “请陛下赐问!”杨昊道。 “朕听说,那天鹰朝在推行什么”楚皇看向陈三。 “主子,天鹰朝称之mz制度。”陈三道。 “天鹰朝推行的这个mz制度,听说是极大地限制了国主的权利,还弄了一个什么执政党,一个在野党,相互监督。小家伙,对于这个mz制度,你怎么看?”楚皇问道。 余怀恩和陈三的冷汗立即又冒出来了。 这又是一个杀头的问题啊! 杨昊并没有立即回答楚皇的问题,却沉默了。 在看过那么多个世界,尤其是仔细地研究了地球的历史之后,对mz制度,杨昊一点儿都不陌生。 杨昊好奇的是,在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mz制度怎么这么早就冒出来了。 以华夏的文明史为参照,杨昊判断,目前大楚所处的时代,应该相当于华夏所处的唐初。若这么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应该至少要再过好几百年,才会出现体系化的mz制度。 但天鹰朝怎么会这么早就开始推行mz制度了呢?莫非天鹰朝也有像小光头这样的高人? 杨昊这一沉默不打紧,余怀恩和陈三更紧张了。 “杨世子,万岁爷问话,不可失礼!”余怀恩轻咳一声,提醒道。 楚皇瞥了一眼余怀恩,然后对杨昊道:“小家伙,你不敢说,是不是觉得,朕之大楚,也应该推行这个mz制度?” 余怀恩和陈三一听,脸色同时变得更白了。 杨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楚皇拜下去,说道:“陛下,小子托大,替我大楚亿万子民,叩谢陛下!” “哦?听你这意思,是要朕在大楚也推行这个mz制度?”楚皇的双眼微微一凝,问道。 “回禀陛下,小子所谢,乃是陛下能有此一问。”杨昊答道。 “你的意思是,限制皇权之说?”楚皇道。 “是,陛下!陛下能做此想,我大楚亿万子民,便当叩谢陛下!“杨昊道。 余怀恩眼见这话头越来越不对了,心中大急,却不敢再插话,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也不敢抬手去擦。 “小家伙,休要再兜圈子。你直接告诉朕,你觉得朕要不要在大楚也推行此举。“楚皇道。 “陛下“杨昊道。 “起身说话。”楚皇打断杨昊的话,示意他起身落座。 落座之后,杨昊开口道:“陛下,小子以为,我大楚不需要效仿这个制度。”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同时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楚皇却愣了一愣,问道:“小家伙,你说的是心里话?” 杨昊顿觉无语。 自己不说掉脑袋的话,楚皇反而还不信了? “陛下,小子不敢欺君。”杨昊道。 “天鹰朝这个mz制度,两党既相互监督,又对君主的权利进行了限制,难道不是可以避免君主犯下致命的错误,亦可更好地防止贪腐等官场恶行吗?”楚皇道。 杨昊闻言,脑中转过地球那个世界毁灭前的诸般种种,不由得嘴角一瞥,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楚皇见状,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余怀恩也看见了杨昊脸上露出的蔑视,赶紧喝道:“杨世子,万岁爷面前,不可失仪!” 杨昊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对楚皇躬身道:“陛下,请恕小子无状!小子非是故意为之,实是想起了那位指点” 说至此处,杨昊看了看陈三。 “陈三,今日你所见所闻,皆止于朕这御书房。”楚皇道。 “微衬领旨!”陈三躬身道。 “你坐下,接着说。”楚皇对杨昊道。 杨昊又对楚皇躬身一礼,然后坐下身去,说道:“小子想起了那位高人所说的一些关于mz的事情,故而忍不住发笑。” 解释了一句,杨昊接着说道:“陛下,那位高人说,他到过的上一个世界,叫做地球。在地球上的人类文明被毁灭之前” “另一个世界?毁灭?”楚皇微微皱起了眉头。 余怀恩和陈三的脸色同时又变了。 杨昊这半句话所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也太惊人了。 “杨傻子,你可不要说得太溜了。”识海内,小光头警告道。 杨昊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对楚皇道:“陛下,那位高人曾经对小子说过,此事干系极大,绝对不可泄漏。否则,不仅会招来杀身之祸,更有可能给这片天地带来灭顶之灾。陛下问的这个问题太过紧要,也太过复杂,小子担心无法回答,故而只能将这位高人所见所闻禀于陛下,由陛下圣察。还请陛下恕小子无礼,求陛下切莫将此事说与任何人。” “朕答应你便是。”楚皇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小家伙,你也无须太过紧张。自三十年前修行之人现身以来,天下人便猜测,他们是来自于另外一片天地。既然有另外一片天地,那么,有另外一个世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杨昊微微一愣,心中哭笑不得。 楚皇这说法,算是歪打正着吗? 第四十六章 制度之论 听楚皇自动脑补,将此事揭了过去,杨昊道:“陛下,那个世界,曾经被人为分为两个阵营。其中一个阵营,以一个自称为mz灯塔的国家为首。另一个阵营中,有一个和大楚遵循相似圣贤之道的国家,称为华夏。” “mz灯塔?那是什么?”楚皇问道。 杨昊这才省起,灯塔这玩意儿,大楚并没有,不由心中大汗。 “陛下,所谓灯塔,乃是竖立在海边的高塔,其内有灯火,在夜间给海船做指路之用。”杨昊解释了一句。 “主子,我大楚沿海一带亦有信火台,于夜间点燃信火,给船只指明方向。”陈三补充道。 楚皇微一思索,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这个自称为mz灯塔的国家,便是自封为mz的指路人了?“ 杨昊心中暗赞,口中亦赞道:“陛下圣明!这个自称为mz灯塔的国家,正是一直以mz的指路人和标杆自居。” “小家伙,朕听你这口气,似是对这个自称mz灯塔的国家很有些不以为然?”楚皇道。 杨昊险些又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答道:“陛下,实不相瞒,据那位高人所见,在这个国家推行mz制度之初,确实起到了陛下先前提到的那些作用,使得这个国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和壮大。但是,不过两百年,这个国家的mz制度,便开始沦为笑柄。” “何故?他们的mz制度变了?”楚皇道。 “回禀陛下,他们的mz制度并没有变。变的是他们的官员和所谓精英,以及那些官员和所谓精英对这个mz制度的滥用。”杨昊道。 “此话怎讲?”楚皇道。 “陛下,不过两百年后,这个国家彻底分裂为两个政党。对内,这两个政党的高官和所谓精英们便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对另一个政党提出的东西,不分对错,他们往往一概反之。这么做的后果便是,这个国家最后变得越来越分裂,甚至爆发了内战。”杨昊道。 楚皇眉头轻轻皱起,露出思索之色。 稍稍等楚皇消化了一下这几句话,杨昊接着道:“陛下,对外,这个国家高举着mz大旗,纠集了一批同样自诩为mz典范的国家,组成了一个类似七国联盟的组织,将mz用作武器,党同伐异,大肆打压类似华夏这样的国家,将整个世界生生分为两个阵营,甚至不惜连番挑起战争,最终导致了那个世界的毁灭。” 楚皇又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小家伙,你说这个华夏遵循的圣贤之道与我大楚甚是相似,莫非华夏的制度也和我大楚一样?” 杨昊心中暴汗,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方才说道:“陛下,曾经有过一段时期,华夏的制度和我大楚的确很相似。不过,华夏最后走的,其实也是mz路线。” “哦?”楚皇奇道:“既然华夏走的也是mz路线,为何你说的那些mz国家还要对其进行打压?” “陛下,那些mz国家的所谓mz和华夏的mz路线,有所不同。”杨昊道。 这个问题说起来太复杂,杨昊理了理思路,拣了一些关于选举、立法、理政之类的事情说了一说,然后说道:“陛下,小子认为,那些mz国家之所以对华夏等国进行打压,究其根源,与所谓的mz无关。其真正目的,无非是那些国家想要维护他们的霸权地位,容不得华夏这样的国家兴旺昌盛。“ “这就有些无耻了啊!“楚皇皱了皱眉,又问道:“小家伙,那你认为,我大楚将来时应该走哪一条路?”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又是一惊。 听楚皇这意思,大楚是要变天了啊! “陛下,小子认为,我大楚应当走自己的路。”杨昊毫不犹豫答道。 “为何?”楚皇道。 “陛下,华夏走的,便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在这条路上,华夏虽然经历了许多坎坷和波折,但却越走越顺,百姓的生活也越过越好,国家也越来越昌盛。”杨昊道。 “既然如此,我大楚直接照搬华夏的路,岂非更好?”楚皇道。 “陛下,小子斗胆问一句,若是陛下现在下旨,在我大楚全面推行土地改革,这件事能够顺利进行吗??杨昊问道。 楚皇怔了一怔,叹了一口气。 “万岁爷,要不您歇会儿?“余怀恩见楚皇似是有些疲惫,忙道。 楚皇摆了摆手,又对杨昊问道:“那依你之见,我大楚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杨昊答道:“陛下,小子也不知。小子这些年在宁远胡闹,边做边看,日日都如履薄冰,生恐辜负了陛下对家祖及家父的信任,担心将宁远的军政给治坏了,更怕伤害到陛下的子民,有损陛下之圣明。” 楚皇深深地看了一眼杨昊,说道:“这么说,没有好的路可供我大楚循例而为?” “陛下,有!”杨昊斩钉截铁地说道。 楚皇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余怀恩和陈三则露出好奇之色。 “陛下,华夏的价值观是,富强、mz、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小子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路。”杨昊道。 “你再说一遍。一个一个说。”楚皇道。 “陛下,富强,mz,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小子以为,我大楚不论走什么样的路,只要能够坚持这些,就一定是一条正确的路,一条最好的路。”杨昊道。 余怀恩和陈三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默默思索。 “小家伙,若是mz主,岂不是说我大楚以后的天子也得由老百姓来选了?这岂不是和你说的那个mz灯塔一样?”楚皇道。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大惊,冷汗又下来了。 “陛下,那个所谓mz灯塔的民选,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杨昊略略思索了一下,转向余怀恩道:“大总管,小子有一个问题,想请大总管指教。” 余怀恩见杨昊忽然又转向自己,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暗自叫苦。 小祖宗啊!你怎么可着老夫一个人祸害啊! 这旁边现在不是多了一个陈三嘛! 你咋不也祸害祸害他啊! 见到余怀恩的表情,楚皇心中暗自好笑,却沉下脸道:“余怀恩,给朕好好答话。” 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老奴领旨!” 答罢,余怀恩心中愈发叫苦不迭。 万岁爷多少年没直呼自己的名字了?今儿这么一会儿工夫,却叫了好几回了。 杨昊也觉得暗自好笑,对余怀恩拱手道:“大总管,小子想请问,我大楚选拔官吏,以何为据?” 余怀恩闻言,立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余怀恩道:“万岁爷圣明,我大楚选拔官吏,自然是唯德唯贤者是用。” 杨昊又道:“我大楚选拔德才兼备之贤能,有科举,亦有考绩。若是以民选方式选拔官吏,大总管以为受选者当如何?” 余怀恩不假思索道:“若是民选,受选者自然得证明自己的品德和贤能。” 杨昊接着问道:“大总管,若是我大楚亦推行民选,受选者如何让我大楚亿万子民知道自己的品德和贤能呢?” 这一下,余怀恩愣住了。 是啊!这大楚疆域万里,便是选一个州官,想让一州之众皆知道受选者的品德和贤能,谈何容易? 没等余怀恩说话,杨昊说道:“陛下,在那些所谓的mz国家,每隔几年便会有一次举国参与的民选,称为大选。受选者想要获取更多的选票,那个,就是支持,就必须做非常多的宣传之事,宣传自己的品德和贤能。” 楚皇微一思索,说道:“那岂不是耗费极多?“ 杨昊道:“陛下圣明!在那个自诩为mz灯塔的国家,不计所耗的时间,单以耗费的金银而言,皆是以亿万计。” 楚皇的目光微微一凝,说道:“那岂非可抵得上数州之地的赋税了?如此多的金银,那些受选者从何得来?” 杨昊由衷赞道:“陛下圣明!陛下此问,正切中要害。受选者所耗的这些金银,大多乃是筹募而来。” 说罢,杨昊又看向余怀恩,拱手道:“大总管,依您之见,受选者在受了人亿万金银之后当选,会否回报于捐赠者?” 余怀恩略一斟酌,说道:“若依人之常情,此人定会回报。若依圣贤之道” 楚皇摆了摆手,示意余怀恩不必再说下去。 杨昊道:“陛下,正是如此。在那个自诩为mz灯塔的国家,逐渐形成的局势就是,每一任当权者上台之后,都会想方设法地以手中的权利去回报那些捐赠者。到最后,他们的这种民选制度,也被人戏称为金银政治。” 楚皇皱眉道:“这与卖官鬻爵有何异?” 杨昊一愣,说道:“陛下这个比喻,果然精妙!”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杨昊终于没能忍住,脸上又露出一丝嘲笑。 不待楚皇发问,杨昊道:“请陛下恕罪!小子想起那位高人说过的一些关于这个所谓mz灯塔之国大选的一些趣事,方才忍俊不禁。“ “请世子说来听听,给万岁爷解解乏。“余怀恩凑趣道。 杨昊道:“陛下,那位高人说,这个所谓mz灯塔之国的大选,那些受选者宣扬的,往往不是治国纲领或方略,而是将重心放在深挖和揭露对手的丑事之上。” 说罢,杨昊举了好些个例子,顺便将某些所谓mz国家或地区的官员们上演全武行甚至将动物内脏都用上了的恶心事给说了出来。 楚皇听后,果然大笑不已。 余怀恩和陈三也忍俊不禁。 “万岁爷,这么一对比的话,咱们大楚的诸位大人可比这些人斯文多了。”余怀恩道。 陈三附和道:“主子,以微臣之见,这个mz灯塔此等做法,并非是在选贤,而是在比烂。以此等方法遴选官员甚至推举国主,实非民众之福。” 楚皇点了点头,对杨昊道:“小家伙,你在宁远推行的官员考核制度,便是学自华夏?” 杨昊答道:“回禀陛下,正是。” “效果如何?”楚皇问了一句,随即道:“你无须回答。朕已经知道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中,御书房已经暗了下来。 “万岁爷,已入酉时了。要不您歇息一会儿,老奴去看看晚膳?“余怀恩道。 “不急。掌灯。朕还有话要问。“楚皇道。 第四十七章 杨昊的保证 待余怀恩将灯掌起,楚皇又就华夏价值观的其余各项一一询问,杨昊自是知无不言。 说到自由时,楚皇问得尤其之多,杨昊也答得尤为详尽。 “小家伙,如此说来,那些mz国家所说的自由,只是一种春秋笔法?”听罢杨昊的回答,楚皇道。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杨昊顿了一顿,说道:“陛下,小子更认同华夏的集体自由。只有尊重和维护他人合法合理的自由,每个人才能享有更多、更真实的自由。” “嗯。”楚皇点了点头,说道:“据内司所奏,天鹰朝这个言论自由,似乎很受民众欢迎啊。” 杨昊看了陈三一眼,心中暗暗惊异。 天鹰朝远在万里之外,更远隔重洋,内司竟然能将眼线遣至那里,还可往返传递消息,不可谓不神通广大了。 “陛下,对于天鹰朝的事,小子知之甚少。不过,若照那位高人所言,即使在那个所谓的mz灯塔之国,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言论自由。“杨昊道。 说罢,杨昊又举了一些例子,尤其是将那些所谓的mz国家大肆歪曲华夏之事详细地说了一说,也说到了那些讲述华夏真实情况的人在那些国家是如何遭到打压和迫害之事,说到了那些所谓的mz国家是如何不停地制造谣言,并以谣言愚弄国民挑起他们对华夏的仇恨之事。 “这就是你在天狼等国办楚风学院的原因?“楚皇道。 “回禀陛下,是的。小子希望,我大楚之外的国家能够真正了解大楚。“杨昊道。 这一刻,杨昊想起了华夏曾经遭遇过的一些困境。 若是那些mz国家的民众能够了解到真正的华夏,那些政客和所谓精英们,又怎么可能对华夏挑起一场又一场的纷争? “朕听说,除了圣贤之道,楚风学院还教授农、工、商等各方面的技艺。你就不怕其他国家学了我大楚的好,变得强大起来,反过来威胁我大楚?”楚皇道。 “回禀陛下,小子确实曾经有过这个顾虑。小子最初与宁远的官员商议楚风学院授课范围时,官员们对此也多有顾虑。不过,“杨昊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小子很认同大总管方才所言。小子相信,对于百姓来说,最期望的是能够安居乐业。只要能安居乐业,没有人真正希望争斗,更不会希望有战争。“ 余怀恩和陈三同时暗暗点了点头。 “陛下,小子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杨昊道。 “你说。”楚皇道。 “陛下,那位高人说,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世界,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各国之见的互通都会越来越多。以我大楚为例,其他国家的一些做法,诸如天鹰朝的这个mz制度,迟早会被更多人所知。既然互通是大势所趋,小子希望,我大楚能够先人一步。”杨昊道。 楚皇若有所思,说道:“宁远大力推行对外商贸,也是为此?” “陛下,是的。对外商贸不仅可以相互取长补短,更有助于增进我大楚与其他各国的了解与互信。小子相信,这种了解与互信越多、越深入,我大楚与其他各国之间越能和睦共处。”杨昊道。 “士农工商,商人重利。自古以来,商贾便为我中原仕子所不喜。小家伙,你可知道,这几年骂宁远重商逐利、败坏风气的人有多少?”楚皇道。 杨昊苦笑道:“回禀陛下,小子有所耳闻。” 说罢,杨昊接着道:“陛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子以为,只要不重利忘义,不唯利是图,逐利本身并不是坏事。老百姓能够获得的利越多,我大楚便能越兴盛。” “小家伙,为商者,莫不最大程度地逐利。你怎么保证,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一定会取之有道?又怎么保证,他们不会重利忘义?”楚皇道。 杨昊沉默了。 这个保证,他给不了。 有许多事情,他都保证不了。 事在人为。 所有的事,都离不开人。 人,皆有私心。 私心越大、越多、越重,便越可能做坏事、做恶事、做祸国殃民之事。 尤其是在见过那么多个世界之后,对于商人,杨昊打心底里也有一些担忧。 以地球为例,那个自诩为mz灯塔的国家,其所谓的mz,受商人的影响便极大。到了最后,这个国家的政治,更是完全被军工复合体、金融大鳄、媒体大亨、能源巨富这些人所操纵。 也正是这些人为了追逐更多的利润,才会操纵着他们庞大的战争机器,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最终导致了整个世界的毁灭。 见杨昊沉默,楚皇并不着急。 “陛下,小子保证不了。但是,”杨昊脑中灵光一动,接着道:“陛下,小子以为,正如这天下的许多事一样,我们不能因为没有这样的保证,就因噎废食。” “小家伙,这样的空话,朕那些大臣比你说得好听。”楚皇道。 杨昊:“” “陛下,小子举几个例子吧。”杨昊道。 “陛下,世人养育子女,皆希望子女孝顺,但子女不肖者,比比皆是。我大楚任命官员,皆希望官员清廉,但官员贪腐者,多如牛毛。但世人少不了子女,我大楚也少不了官员。”杨昊道。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心中又各自捏了一把汗。 这杨家世子的胆子真是 当着万岁爷的面,竟然敢说大楚的贪官多如牛毛。 楚皇却似对杨昊之言并不在意,说道:“你所言虽然有理,但亦不可不防。” “是,陛下!”杨昊道:“宁远对各行各业皆有约束。” “小家伙,你既然提到了子女,朕问问你,对朕的几个皇子,你是怎么看的?“楚皇貌似很随意地问道。 余怀恩和陈三听到这句问话,心中同时猛地一颤。 怎么这样的事也问出来了? 杨昊心中也一震,脑中飞快地转了一下,答道:“陛下,这是您的家事,小子没有看法。” “嗯?朕有家事吗?”楚皇道。 “陛下,小子真没有看法。”杨昊耍赖道。 “小家伙,朕的几个皇子,每逢年节,便会遣人前往宁远,与杨老爱卿问安。你是不是要告诉朕,你一无所知?”楚皇道。 余怀恩与陈三闻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陛下,诸位殿下对杨家的呵护,小子略知一二。但是,陛下所问,小子真没有看法。”杨昊继续耍赖。 楚皇盯着杨昊,看得杨昊心中直发毛。 但是,杨昊今天是铁了心了,坚决不会对楚皇这一问作答。 盯着杨昊看了半晌,楚皇道:“你这小家伙,太过奸猾。” “陛下”杨昊一脸委屈。 “也罢。朕也不勉强你了。”楚皇道。 杨昊、余怀恩和陈三各自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次大战,你有几分胜算?”楚皇终于问到了即将爆发的大战。 “回禀陛下,若只是抵御七国联军,小子有十成胜算。”杨昊道。 余怀恩和陈三脸上同时现出喜色。 “如此有把握?”楚皇道。 “陛下,军国大事,小子断然不敢妄言。”杨昊道。 “小家伙,若是朕要你再进一步呢?”楚皇道。 “请陛下明示!”杨昊站起身,躬身道。 “朕这一生,御驾亲征只有一次,却险些成为我大楚千古罪人。”楚皇叹道。 杨昊、余怀恩与陈三闻言,正要同时拜倒,楚皇抬手将他们止住,说道:“此战之失,朕一直引为憾事。“ “万岁爷,这一战,我大楚胜了啊!“余怀恩道。 “我大楚数万将士,埋骨于雁门关外。就拿杨家来说,勇定侯至今尸骨未归,宁远侯亦遭受重创,至今未复。这一战,如何能算胜?”楚皇又叹道。 叹罢,楚皇看向杨昊,说道:“朕无意开疆辟土,却也绝不允许外虏时时窥我大楚。杨昊,这一战,朕要宁远不仅能够守住边关,朕更希望,宁远能够打出我大楚的威风,让天狼等国自此不敢再轻易窥视我大楚!你,做不做得到?” 余怀恩与陈三皆是当年随着楚皇出征之人。闻听此言,二人的眼中仿佛又出现那金戈铁马,耳中又响起那战鼓惊雷,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胸中一股豪情激荡不已。 二人同时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杨昊。 “陛下,若想取得此等大胜,小子又有两个不情之请。”杨昊躬身道。 余怀恩与陈三看着杨昊,心中憋得难受不已。 这小子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万岁爷都这么问了,这个时候,这小子不是应该慷慨激昂地拍胸脯保证,让大家伙儿把胸中这股豪情给释放出来吗? 这个时候谈什么劳什子的条件? “你说!”楚皇显然也是憋得有些难受。 “陛下,其一,请陛下恩准,战事一起,一切作战事宜,由宁远临机专断。”杨昊道。 余怀恩与陈三对望一眼,心中微微一惊。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大楚自立朝以来,每逢大战,朝廷必会派遣监军于军中随行。 这小子提这个要求,是要打破大楚的惯例了。 “朕答应你。”楚皇不假思索道。 “多谢陛下!”杨昊躬身谢道,然后又道:“陛下,若宁远将士直逼西京,请陛下恩准,许宁远不取天狼。” “什么?”楚皇猛地在龙椅上坐直了身体。 余怀恩和陈三心中同时亦同时大震。 “小家伙,你是说,你不仅有把握抵御七国联军,还有可能发动反攻,杀入天狼?!”楚皇的声音有些异样。 “回禀陛下,小子有此准备。但是,宁远并无占领天狼的准备。”杨昊道。 “你有几成把握?”楚皇道。 “陛下,若是您也恩准这一条,小子至少有七成把握。”杨昊略略一顿,说道。 “小家伙,君前无戏言!”楚皇道。 “陛下,君前无戏言!”杨昊再度躬身道。 “好!这一条,朕也答应你!”楚皇道。 “多谢陛下!小子愿立下军令状!”杨昊道。 “军令状就不必了。”楚皇微微舒缓了一下身体,问道:“剩余的三成是什么?” 杨昊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剩余的三成,是小子担心,大军会遭遇到二十年前类似的变故。” 楚皇、余怀恩与陈三闻言,面色齐齐一变。 第四十八章 试招 沉默了一会儿,楚皇问道:“若真地发生再发生那样的变故,非战之罪,朕不怪你。” “谢陛下!”杨昊道了一声谢,见楚皇的神色很是有些抑郁,心中不忍,又说道:“陛下,小子只是有此担忧而已。小子会请那位高人帮着防范一二。” 楚皇闻言,精神又是一振,说道:“那位高人愿意帮忙?” “陛下,以小子与那位高人接触的经验来看,很有可能。”杨昊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没办法,高人在识海里,想帮忙也未必能够帮上忙。 到时候若真有修士在战场上捣乱,能够出手的高人,除了自己,就只有戚无畏和小黑了。而且,自己是没办法把戚无畏从那处白茫茫的空间给弄出来的。 “有可能便好。”楚皇叮嘱道:“小家伙,修行高人,不可强求,切莫因此恶了你们的情谊。” 杨昊感激道:“多谢陛下体谅!” 楚皇看着杨昊,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看到楚皇的表情,杨昊心中略有猜测,说道:“陛下,您是否要问小子是否已经开始修行?“ 楚皇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说道:“小家伙,你若是不方便说,朕不勉强你。” 离开宁远之前,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再三叮嘱,让杨昊莫要轻易显露身手。 但是,此刻在这御书房中,杨昊既然连高人都说出来了,就没必要什么都藏着掖着了。 “回禀陛下,那位高人对小子略有指点。但小子修炼的,还是以家祖和家母所传的心法、枪法与剑法为主。”杨昊道。 “你练的是武阳神功?”楚皇上下打量了杨昊几眼,问道。 “陛下,正是。“杨昊一看楚皇的表情,就知道楚皇肯定在怀疑自己的小身板。 “杨傻子,被鄙视了吧?“识海中,好久没吭声的小光头笑嘻嘻道。 楚皇没有再说话,却看向余怀恩和陈三,目露征询之意。 “万岁爷,老奴看不出世子的深浅。”余怀恩躬身道。 “主子,微臣也看不出杨世子的修为高低。”陈三亦躬身道。 “小家伙,你实话告诉朕,你的实力如何?“楚皇复又看向杨昊。 杨昊踌躇了一下,说道:“回禀陛下,非是小子有意隐瞒,实是小子从未经历实战,对自己的实力并不清楚。“ 楚皇微微露出失望之色,说道:“你此次赴京,朕本来有件事想要让你去做,又担心你自保之力不够,会出意外。“ “多谢陛下爱护之意!陛下若有所差遣,小子岂敢以自身安危相拒?”杨昊心中有些好奇。 楚皇究竟要自己去做什么事,竟然还有可能出意外? 楚皇思索了一下,说道:“此事还是作罢。你此次乃是代父授印,大战又在即,若是你让人给揍个鼻青脸肿,于杨家威名有损,亦有损士气。” 杨昊一听,愈发好奇了。 自打进入丹阳城,杨昊便彻底收敛了神识。 京城之中,藏龙卧虎,若是以神识探查,没准儿就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京师之地,杨昊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也没必要再似在宁远一般,时不时以神识探查全城。 而且,有小光头在,若真有什么危险,小光头一定会对自己示警。 这会儿听楚皇说,自己还有可能挨揍,杨昊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陛下,小子虽然对自己的实力不甚清楚,但面对寻常武者,自保之力还是有一些的。”杨昊道。 见楚皇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杨昊略一思忖,站起身,对楚皇躬身道:“陛下,小子斗胆,请陛下恩准小子一演身手。” 楚皇、余怀恩和陈三同时露出好奇之色。 听这小子的意思,是要在这御书房中耍一套拳脚? “哦?你想如何演练?”楚皇来兴致了。 杨昊看向陈三,拱手道:“陈大人,可否陪小子演练几招?” 陈三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说道:“杨世子,我使的,都是杀人的功夫。世子若要演武,我为世子安排一名侍卫。” 杨昊摇头道:“陈大人,陛下有旨,今日之事,止于陛下的御书房。出于种种原因,小子的身手,亦不可被外人所知。: “陈三,你陪这小家伙演练几式。”楚皇道。 “微臣遵旨!”陈三对楚皇躬身答道,然后上前一步,对杨昊道:“不知世子想如何演练?” 杨昊亦上前一步,说道:“请陈大人接小子几招。” 陈三的嘴角又微微一扯,说道:“世子请出招。” 见陈三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杨昊心中暗自好笑,还是提醒了一句:“请陈大人小心。” 陈三一听,差点儿没气得笑出来。 听这小子的意思,是还能伤到自己不成? 这小子方才说,他修炼的是武阳神功、杨家枪法和其母传授的剑法。 若论内功修为,以他这个年纪,怕是连武阳神功的门槛儿都没摸到。 先前楚皇以目光询问这小子的修为时,余怀恩和陈三皆回答说,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不过是一种客气的说法罢了。 以余怀恩和陈三的眼力,岂能看不出这小子的深浅? 在他们的眼中,这小子的修为是太浅了。 这小子体内的内力之弱,弱得他二人都不好意思说实话。 若说杨家枪法,看他这个小身板儿,所谓修炼枪法,定是镇国公不忍见祖传枪法失传,逼着这小子修炼的。这小子估计也就是拿支木枪做做样子。 至于剑法,即使这小子天赋再高,毕竟年龄太小,修炼时间太短,又能强到哪里去? 而此刻在御书房中演武,不便使用兵器,赤手空拳,这小子能耍出什么花儿来? “世子请出招吧。”谨慎起见,陈三微微运转内力,说道。 杨昊不再说话。 他朝陈三做了一个江湖人常用的起手礼,踏前一步,一掌朝陈三前胸印去。 看在楚皇眼中,杨昊这一掌极为轻飘,不带丝毫杀气,甚至连一点儿威力都看不出来。 余怀恩的眼睛却突地眯了起来。 陈三的脸色变了。 这一掌,看在楚皇眼中平平无奇,但看在陈三眼中,却封住了他所有的腾挪。 陈三能做的,唯有硬接。 自从做了内司的统领,陈三便极少真正参与厮杀。即使参与厮杀,他也从未被人逼得第一招就不得不硬接。 他不是不敢硬接对手的招式,更不是惜命。 身为内司统领,除了为楚皇搜集天下间各种情报,陈三更重要的职责,便是护卫楚皇。 若楚皇真正遭遇到什么危险,要想护住楚皇的周全,陈三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安全。若是他陈三的命先丢了,还如何护住楚皇? 所以,这些年来,陈三一直潜心钻研和修习的,便是如何能够降低及延缓自己在战斗中受伤的风险。 而避免硬接对手的攻击,便可以大大降低和延缓受伤的风险。 但是,杨昊一出手,竟然就逼得他不得不硬接。 几乎是出自本能,陈三双掌齐出,朝杨昊的手掌拍去。 陈三这一双掌击出,楚皇眼睛微微一亮。 陈三这击出的双掌才有点儿看头,一看就是大高手。 但是,楚皇却不知道,此刻的陈三,心中完全没有把握,他这双掌,能够拦得住杨昊的单掌。 只是,陈三的确是大高手。他的双掌之中,至少蕴含了十种变化。 然而,出乎陈三意料的是,他双掌之中蕴含的绝大多数变化,没能用得上。 陈三拦住了杨昊的单掌。 啪地一声轻响,杨昊的右掌与陈三的右掌相击,陈三立即觉得手掌微微一震,从右掌直整条右臂都微微一麻。 同样是出自战斗本能,陈三击出的左掌直奔杨昊前胸。 杨昊抬起左掌,似是全力一挡,身体朝后退了一步,稳稳站住。 随即,杨昊一抱拳,对陈三道:“多谢陈大人赐教!陈大人好功夫!小子佩服。” 陈三立于原处,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说道:“世子客气了。世子家学渊源,果然了得。“ 说罢,陈三后退了两步,站回到余怀恩身旁。 楚皇看了看杨昊,又看了看陈三,然后再看回杨昊,有些意兴索然,说道:“这么快?小家伙,你这是连一招都没接住吧?“ 杨昊尚未答话,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能在陈三手底下走过一招还能站着的,已可算是高手了。“ “陈三,这小家伙有自保之力?“楚皇道。 “回禀主子,杨世子天赋过人,只要不是生死搏杀,自保无虞。“陈三躬身道。 “好!那就没问题了。”楚皇的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看向杨昊道:“小家伙,既然你自保无虞,就帮朕做这件事吧。” 杨昊连忙道:”陛下言重了!为陛下效命,小子万死不辞!“ 楚皇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出一件事来。 “啊?陛下,您这”杨昊傻眼了。 难怪楚皇先前会那么说,原来这就是个找揍的事儿啊! “嗯?”楚皇将脸一沉,说道:“小家伙,你想抗旨吗?说好的万死不辞呢?” 余怀恩和陈三两个同时垂下头,努力忍着笑。 “不是,陛下!陛下,您看,小子在京城肯定是个不讨喜的”杨昊苦着脸道。 “你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啊?”楚皇道。 杨昊:“” “正是因为你不讨喜,所以才最适合做这件事。”楚皇道。 杨昊一头黑线。 这话说的! 第四十九章 投桃报李 “陛下,小子真地从来没惹过事,怕辜负了您的信任”杨昊道。 “没事。扛揍就行。”楚皇笑道。 “啊?陛下,您”杨昊可怜巴巴道。 余怀恩和陈三将头垂得更低了,憋得好生辛苦。 “小家伙,你不明白朕的心意?”楚皇收住笑容,问道。 “陛下,小子“杨昊道。 楚皇的心意,杨昊当然明白。而且,对楚皇真正要做的事,杨昊极为支持。因为,宁远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且还在做。 这件事,太重要了。 只是,杨昊实在不是个会惹事儿的人啊! “世子,这件事,万岁爷很早就想做了。”余怀恩轻咳一声,说道。 杨昊明白,余怀恩说的,是楚皇真正要做的事。 “陛下,这件事,小子去做。”杨昊暗自一咬牙,站起身来。 “好!”楚皇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陛下,小子不方便出手,到时候只能让随行的侍卫出手。万一小子的侍卫打伤了人,还请陛下宽宥!”杨昊先给楚皇打了个预防针。 “小家伙,你不要出手。你这样子,最易招人欺负,很好。”楚皇道。 杨昊:“” “林友之那个儿子叫什么?”楚皇看向陈三,问道。 “回禀主子,最能惹事的那个,叫林轩。”陈三知道楚皇问的是哪一个。 “对,就是他。”楚皇复又看向杨昊,说道:“小家伙,记得约上林轩一起。” 杨昊:“” 叫上林轩这家伙一起,那是真热闹了! “说起林友之,小家伙,朕听说,你定亲了?”楚皇道。 “啊?陛下,这您也知道?”杨昊一愣,看了一眼陈三,心道,这内司咋啥都打听啊? “杨世子,此事与内司无关。世子携未婚妻入京欲拜林大人为义父之事,乃是出自林轩之口。”余怀恩笑道。 “青阳也快到出嫁的年龄了。“楚皇忽然道。 余怀恩和陈三同时一愣。 楚皇口中的青阳,便是大楚朝的青阳公主,楚皇唯一的女儿。 楚皇有十二位皇子,却只有青阳公主这一个女儿,而且是真正的老来得女,其年纪比十二个皇子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都要小上不少,故而楚皇对其极为宠爱。 听万岁爷这口气,莫非是要眼前这小子来做驸马爷? 余怀恩和陈三不由得同时仔细打量起杨昊来。 杨昊也一愣,然后就觉察到余怀恩和陈三诡异而暧昧的目光。 杨昊心中一突,连忙对楚皇道:“陛下,您也知道,小子已经定亲了“ “小家伙,你在想什么呢?朕的青阳,岂能进入你杨家受委屈?“楚皇斥道。 “哈哈!杨傻子丢脸丢大了,笑死个人咯!“识海中,小光头捧腹大笑。 “啊?“杨昊好不尴尬,又觉得纳闷儿。 受委屈?这又是从何说起? “杨世子,林轩这几日逢人便说,他很快就会有个姐姐了。他这个姐姐,很快就会成为你们杨家的当家人。将来不管是谁再嫁入杨家,都得以他这个姐姐为主。“余怀恩忍住笑,解释了一句。 杨昊:““ “朕是希望,能够多几个像青阳这样的女儿。”楚皇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萧索。 “万岁爷”余怀恩连忙一躬身。 “老余,你告诉林友之,这个义女,他不要认。”楚皇道。 杨昊又是一愣。 余怀恩和陈三却似已明白了什么,看向杨昊的目光愈发奇怪了。 “小家伙,你是朕亲封的世子,你母亲为你未婚妻安排的这个身份可配不上你。等此战结束,朕赐你未婚妻一个郡主封号,如何?”楚皇道。 “啊?”杨昊彻底愣住了。 这个人情也太大了吧? “恭喜世子!”见杨昊发愣,余怀恩忙又轻咳一声,说道。 杨昊回过神来,忙站起身,然后对楚皇拜倒,说道:“小子替秀内子叩谢陛下隆恩!” 楚皇嗯了一声,又道:“你此次入京,虽是代父受印,但没个一官半职,张口闭口小子小子的,甚是不妥。” 余怀恩和陈三再度偷偷对视一眼,眼中的神色更加奇怪了。 听万岁爷这口气,接下来定是要给这小子封官加爵了。 “陛下,无功不受禄。陛下赐予小子世子封号,已是天大的恩典。陛下又赐予内子郡主封号,更是皇恩浩荡。至于小子的官职“这一次,杨昊的脑袋瓜儿转得极快,开口就要推辞。 “小家伙,你若对功名有兴趣,自己去争。朕不会平白赏赐于你。朕只是赐你个虚职。”说罢,楚皇唯一沉吟,说道:“就天子亲卫吧,挂个骁骑郎的虚衔。老余,待会儿让这小家伙自己把圣旨领走。” 余怀恩和陈三闻言,心中同时一震。 这个虚职,再配上这个虚衔,可太不一般了。 杨昊心中,也微微一震。 此次杨昊入京,受印之日,前来打招呼的各级京官定会极多。 为防止杨昊闹笑话,在其赴京之前,简放特意给他恶补了一下大楚朝的官场知识,其中自然也包括各种官名。 楚皇说出这一职一衔,杨昊脑中一转,已知其分量。 杨昊再次拜谢道:“小子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楚皇抬了抬手,示意杨昊起身,然后说道:“这个身份,你先不要宣扬,关键时刻再用。” 杨昊脑子又一转,已明白楚皇所说的关键时刻是什么了。 “微臣小子领旨!”杨昊道。 余怀恩和陈三心中暗道,万岁爷和这小子,这是合起来给人挖大坑啊! 楚皇将身体微微朝椅背上靠了靠,说道:“今日差不多了。朕还有最后一事。” 杨昊道:“陛下请吩咐!“ “小家伙,你先前的不情之请,朕都答应了。现在,朕也有个不情之请,要请你答应。”楚皇道。 杨昊刚刚落座,闻言忙站起身来,正要再次拜倒,楚皇抬手将其止住,示意他落座。 待杨昊落座,楚皇道:“朕希望,将来你不管在哪里,都莫要忘了我大楚。他日若我大楚需要帮助,朕希望,于你能力范围之内,你能够出手相助。” 杨昊站起身,恭谨答道:“陛下,小子身为大楚人,此乃小子的本分!“ 楚皇再度深深地看了杨昊一眼,然后将身体完全靠到椅背上,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稍事歇息,待会儿陪朕用膳。你们两个留下来。” 待余怀恩唤来太监将杨昊引去休息,楚皇看向余怀恩,说道:“余怀恩,你可知罪?” “万岁爷,老奴知罪!”余怀恩连忙跪伏在地,叩首道。 “为内臣者,忠字当先。今日在朕面前,你三番五次替杨家小儿遮掩,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忘了?”楚皇冷冷道。 “万岁爷,老奴死罪!”余怀恩不敢辩解,只是叩首道。 陈三立于一旁,心中震骇无比。 这皇宫大内,乃至整个京师,再至整个大楚天下,只要是听过说余怀恩的人,谁不知道他是对楚皇最为忠心之人? 此刻听楚皇竟然怀疑起余怀恩的忠心来了,陈三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拜倒在地,正要开口求情,楚皇用更为冰冷的声音道:“很好!一个大总管,一个大统领,都敢跟朕进言了。” “万岁爷,老奴死罪,忘了本分,请万岁爷恩准老奴以死谢罪!陈三无过,求万岁爷开恩!”余怀恩咚咚咚叩首不已。 “主子,微臣不明所以,本不该进言。但大总管之忠心,可昭日月。求主子开恩!”陈三叩首道。 “这老狗所犯,乃是欺君之罪。你敢替这老狗求情,就不怕朕连你一起治罪?”楚皇的声音,依然冰冷。 “主子,微臣愿领罪!求主子开恩,宽宥大总管!”陈三再次叩首道。 “你们两个奴才,抬起头来,看着朕!”楚皇喝道。 余怀恩和陈三抬起头,看向楚皇。 楚皇盯着看了片刻,摆手道:“都滚起来吧。” 待余怀恩和陈三站起身,楚皇道:“余怀恩,服侍朕这么多年,你心中可曾有怨?“ 余怀恩闻言大惊,正要再次拜倒,楚皇道:“今日不许再跪!“ 余怀恩一躬身,泣声道:“万岁爷,老奴能够服侍于万岁爷身前,乃是万岁爷天大的恩典。万岁爷的大恩,老奴恨不能粉身碎骨相报!!“ 楚皇道:“粉身碎骨就不必了。这样吧。传旨于司天监,在朕的陵寝旁,给你这老狗留一块地方,写上你的名字。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你这老狗继续给朕做奴才。“ 余怀恩闻言,浑身颤抖,也顾不得楚皇刚刚才说今日不许他再跪了,咚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呼道:“万岁爷!“ 陈三立在一旁,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羡慕。 伴葬帝陵,这是为内臣者想都不敢想的至高恩典。 为内臣者,大多自幼便净身入宫。无论他们的权势再大,再受帝王宠信,却都摆不脱一个共同的遗憾。那便是,无嗣无后。 中原文化,极重香火传承。无嗣无后,便谈不上香火。 是故,似陈三这样位高权重的内臣,都会认下一些干儿子,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百年之后,这些干儿子们能去自己的坟头上炷香,多少有些香火气。 但是,这种干儿子们上的香,也只是有些香火气,做做样子而已,无法与血肉至亲所供的香火相比。 内臣们都认为,能够比得上血肉至亲所供的香火,甚至超过血肉至亲所供的香火,只有两种。 其一,是信徒们所供的香火。其二,便是帝王所受的香火。 而留名伴葬帝陵,便可沾上帝王所受的香火。 内臣们深信,只要能够沾上这种九五至尊才能享受到的香火,他们不仅可以转世投胎再为人,而且转世之后一定会有子嗣,还能过上好日子。 大楚立朝数百年,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内臣享受过这个恩典。 再往前看,大楚以前的历朝历代,数千年间,唯有一位内臣享受过这个恩典。 此刻,楚皇将这样的恩典赐予余怀恩,如何不让陈三又惊又羡? 第五十章 影响深远的奏对 “老余,起来吧。“楚皇忽然叹了一口气。 余怀恩从地上爬起,兀自老泪纵横。 楚皇示意余怀恩擦去老泪,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余,你可知朕为何如此重赏于你?” 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老奴斗胆猜测,乃是因为老奴曾几次试图为杨世子开罪。” “不错。“楚皇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与这小家伙一番长谈,朕受益匪浅。“ “老余,你觉得,什么是忠?“楚皇忽然问道。 余怀恩正要躬身答话,楚皇已自语:“社稷为本,民为重,君为轻。这忠君,不如忠于社稷和百姓啊!” 这社稷君民之论,余怀恩和陈三虽然已听杨昊解释过,楚皇似乎也并未怪罪杨昊,但他们终究还是不敢接这话茬儿,只能紧张地听着楚皇自言自语。 “老余,今日你之所为,才是真正的忠,所以朕才如此赏你。”楚皇道。 “老奴谢万岁爷天恩!”余怀恩的声音又哽咽了。 “陈三,方才你冒死替老余求情,亦是忠,亦当赏。这一笔,老余先给你记着。”楚皇道。 “微臣谢主子恩典!”陈三躬身答道,心中暗震。 皇宫大内,事不隔夜。赏也好,罚也罢,若是被记上了,尤其是被大总管记上了,那便大不一样了。 “好了。”楚皇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说道:“准备传膳吧。老余,带那个小家伙去等朕。” 安置好传膳事宜,余怀恩匆匆去见杨昊。 杨昊一见到余怀恩,立即道:“大总管,陛下那儿,您没事吧?” 余怀恩见杨昊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心中不免一暖,笑道:”“世子,今儿个可真吓到咱家了。” 杨昊见余怀恩神态很是轻松,心中稍安,说道:“大总管,今日您多番爱护之意,小子感激不尽!” 余怀恩刚刚领了一个天大的赏赐,而且这个赏赐说起来还是和杨昊有关,此刻怎么看怎么觉得杨昊顺眼。 听杨昊如此说,余怀恩难得地玩笑道:“世子,感激可不能只拿些不要钱的好话啊!” 杨昊焉能看不出余怀恩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杨昊还是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一个由丝巾裹着的物事递向余怀恩,说道:“大总管,这是小子的一点儿心意,请大总管笑纳。” 余怀恩一愣,并不伸手去接,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杨昊,笑道:“世子,咱家听说,行贿受贿这件事,在宁远可是大过,而且规矩还是世子亲自立的。怎么世子到了京城,就不要宁远的规矩了?” 杨昊笑道:“大总管,小子岂敢跟您行贿?此物不值钱,但或许适合大总管。” 余怀恩又是一愣,伸手接过杨昊手中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捻,只觉得丝巾中包着薄薄的一件物事,极似银票。 “世子确定不是银票?咱家可不想让老公爷给瞧扁了。“余怀恩道。 “大总管请放心。若是银票,家祖和家父家母都会打断小子的腿。大总管打开一看便知。”杨昊笑道。 余怀恩面带狐疑,展开丝巾,却见其中包着一块折叠着的看似很是有些年头的羊皮。 余怀恩将羊皮展开,才看了几眼,双手便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再看了几眼,余怀恩稳住颤抖的手,一手抓着羊皮,一手紧紧地攥住杨昊的手腕,颤声道:“世子,这,这,这这从何而来?” 杨昊道:“大总管,家祖曾说,大总管乃是大内第一高手,但当年强练内功,身体可能有一些旧伤,便托小子向那位高人求教,问是否有缓解之法。这篇心法,乃是那位高人所赠,希望能够帮到大总管一二。” 余怀恩激动道:“世子,这篇心法岂是只能帮到咱家老朽一二?这心法对老朽的帮助可太大了!老公爷这份心意,可真是太重了!” 杨昊道:“能帮到大总管就太好了。” 一边说着,杨昊一边指着自己被余怀恩紧紧攥着的手腕,龇牙咧嘴道:“大总管,您这手劲儿可真大!小子这手腕都快被您给握断了。” 余怀恩一愣,连忙放开杨昊的手腕,颤巍巍地将那块羊皮仔细包好,收入袖中,然后用大有深意地目光看着杨昊,说道:“世子,方才试招,你在万岁爷面前给陈三留了个面子,陈三心里可感激得很。” 杨昊挠了挠头,说道:“大总管,陈统领功夫了得,小子佩服得紧!” 余怀恩呵呵一笑,然后正色道:“世子,这份人情可太大了。你帮老朽给老公爷带个话,这个人情,老朽记下了。还有那位高人,若有机会,也请替老朽拜谢一番。对那位高人,老朽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日日为其祈福!” 稍一思忖,余怀恩又道:“世子,老朽与陈三,皆是阴人。陈三所学虽然与老朽不同,但老朽身上的毛病,陈三亦有。这篇心法,老朽将来能否也让陈三参详一下?” 杨昊笑道:“大总管,这篇心法现在是您的。您做主。” 余怀恩道了一声谢,然后道:“走,世子,咱家一路跟你说说陪万岁爷用膳的礼仪。” 这一餐饭,杨昊陪着楚皇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余怀恩所教的那些礼仪倒没怎么用上,楚皇吃得也很少,真正用膳的时间不到小半个时辰。其余的时间,杨昊都是在陪楚皇聊天。 楚皇问得最多的,是关于华夏的事情。杨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到杨昊自宫中返回镇国公府,亥时已过一半。 这一天,杨昊只修炼了一个时辰。但是,就是这一个时辰,或者说在巨门空间内的一个月时间内,杨昊被摁着在地上摩擦了三次。 杨昊对此腹诽不已,知道一定是小光头在报复自己先前说他个头儿小。 待杨昊离去,楚皇回到寝宫,遣退宫人,忽然道:“真人请现身一见。” 随着楚皇的话音,寝宫之中凭空出现一名身着灰衣道袍的老者,手持一枚形似朝笏的物事,对楚皇微微一礼道:“见过陛下。” 楚皇道:“真人,如何?” 灰衣老者伸手在手中的物事上轻轻一划,其上淡淡的光华微微一阵流转。 灰衣老者道:“陛下,依观心鉴所鉴,此子所言非虚。” 老者手中所持的这件形似朝笏的物事,唤作观心鉴,可鉴心、鉴神、鉴魂,乃是一件极为神异的法器。 楚皇道:“句句是实?” 灰衣老者道:“陛下此前问及众位皇子时,此子心绪略有波动。” 一边说着,灰衣老者伸手在观心鉴上再度轻轻一划,楚皇面前竟然出现了杨昊此前应答的一幕画面。 这幕画面显示的,正是楚皇先前问及杨昊对皇子的看法,而杨昊耍赖的情景。 而这幕画面一出现,观心鉴上的光华立即变得灰暗而滞涩。 楚皇盯着画面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依真人之见,这小家伙心中属意的,是朕的哪位皇子?” 灰衣老者微笑道:“陛下慧眼如炬,又何须多此一问?” 楚皇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真人,若这小家伙所言属实,那位指点他的高人,也确有其人了?” 灰衣老者收敛笑容,说道:“陛下,以此子之见识与身手,其后必有大能指点。” 楚皇道:“真人与这位高人相比如何?” 灰衣老者喟然一叹,说道:“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楚皇面现诧异之色,却未再继续追问下去。 再度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楚皇看着灰衣老者,用极为诚恳的语气问道:“真人,我大楚的护国宗门,真人真地不再考虑考虑?” 灰衣老者又对楚皇微微一礼,答道:“陛下的盛情,贫道心领。只是贫道已多次对陛下言明,本门乃是小门小派,做不得护国宗门。” 楚皇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与真人,甚是投缘。朕之所求,无非一个心安而已。真人既是不愿,朕不强求便是。” 见楚皇面现失望之色,灰衣老者微一沉吟,说道:“陛下先前既已得此子承诺,大楚何需护国宗门?” 楚皇又是微微一叹,说道:“这小家伙身后是站着一位高人不假。但高人行事,岂是我等凡人所能预料?朕担心的是,若真如真人所言,几年之后,万一有修行之人对大楚不利,一个不慎,我大楚便会万劫不复。” 灰衣老者笑道:“陛下此乃关心则乱。大楚真正的高人,不正是此子么?” 楚皇面色稍霁,眼中的忧色却并未尽去。 灰衣老者见状,心中暗暗一叹,又道:“陛下,敝门蒙陛下恩情,方于大楚得一修行之地。若大楚真地遭遇来自修行界的危险,敝门虽小,亦当全力以赴,助陛下一臂之力。“ 楚皇闻言,立即站起身,对着灰衣老者微微一礼道:“朕替大楚亿万子民,先行谢过真人!” 灰衣老者飘身闪开,避过楚皇这一礼,说道:“陛下,天色已晚。若陛下另无差遣,贫道就此告辞。” 楚皇道:“真人,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之事,还请真人担待一二,莫要外传。” 灰衣老者正色道:“陛下请放心!正当如此。” 说罢,灰衣老者再度对楚皇微微一礼,自原处消失不见。 事后,关于杨昊奏对之事,所有知情人果然都信守承诺,只字皆未外传。 直到很多年以后,大楚后人在整理当今楚皇的起居录时,才发现了楚皇亲自记录的关于今日奏对之事的一些要点。 整理成文并发行于世之后,阅者皆称,今日这一场奏对,是对大楚乃至整个天下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次奏对。 第五十一章 暗流 是夜,就在杨昊离开皇宫之后不久,丹阳城中,悄然发生了很多事情。 太子府。 夜已不浅,太子的书房却依然灯火通明,太子熊樗还在审阅奏章。 楚皇年事已高,除了一些极为重大之事,朝臣所奏的大多数奏章,便直接被送至太子府,由太子代为审阅和批复。 忽然,书房门口走入年约五十上下的太监。 这名太监,姓孙名立本,正是太子府的太监总管。 孙立本走至太子的案前,躬下身,轻轻咳嗽了两声。 太子抬起头,看着孙立本,问道:“何事?” 孙立本低声道:“太子殿下,杨世子刚刚离开禁宫了。“ 太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么晚?看来杨世子陪父皇用膳了。” 孙立本道:“太子殿下,宫中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太子道:“老孙,父皇那儿的消息,还是少打听为好。” 孙立本忙躬身道:“奴才遵命!” 太子微微思索了一下,将手中的奏折放下,站起身来,说道:“走,去余老师那儿。” 少顷之后,太子与孙立本一前一后,来到府中一座小院前。 进入小院,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二人一路行至一处亮着灯的厢房前,孙立本抢先开声道:“余先生,太子来访!” 很快,厢房的门打开了,一名清瘦老者出现在门口,对着太子微微拱手道:“太子殿下!” 太子亦拱手微微一礼,说道:“老师,打扰了!” 清瘦老者微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请进!” 一边说着,老者一边伸手一引。 太子走入房中,朝案桌上看了一眼,笑道:“老师,简师又来信了?” 老者亦走至案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递于太子手中,说道:“殿下,老朽痴读了几十年圣贤之书,如今却是几日不读大师兄的信函,便觉心中茫然啊!” 太子手中的简师,正是简放。 简放虽已于三年多前辞去太子之师一职,但直到如今,太子每提及简放,仍必以简师相称。 而这位称简放为大师兄的老者,乃是简放的同门师弟,姓余名固。 简放师出鸿儒之门郭派,师兄弟一共七人,个个皆是博学大儒,被大楚之人赠美誉为郭派七君子。 七君子之中,以入门顺序论,简放排行老大,余固则排行老三。 三年多前,简放辞去太子之师时,便向楚皇和太子推荐了余固,余固也自此做了太子之师。 太子展开书信,走至灯下,细细品读一番,眉眼之间的神采越来越亮。 读完书信,太子将书信仔细折好,赞道:“简师大才!若是我大楚各州皆依宁远之法施政,大兴之日,只在经年!” 余固微微一笑,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于太子,说道:“殿下今夜前来,想必是为杨家世子而来。殿下请阅此信。” 太子将手中的书信交还于余固,再接过余固递来的书信,打开一看,这封书信却比方才那一封简单了许多,只有寥寥数句。 太子很快将书信看完,然后朝孙立本点头示意了一下。 孙立本微微一躬身,然后转身出房,带上房门,立于门口,屏气凝神,仔细凝听着厢房周围方圆数丈的一切动静。 太子手持书信,又看了一遍,然后道:“老师,看来简师的意思,也是让我与杨世子当面一叙了。” 余固道:“对这位杨世子,老朽亦是相见恨晚哪!” 太子微微皱眉道:“老师,就怕父皇那儿” 话说一半儿,太子停口不言。 余固笑道:“殿下多虑了!若老朽所料不差,陛下那里,应当也希望殿下能够与杨家世子当面一叙。” 太子思索片刻,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开,对余固抱拳道:“多谢老师提醒!确实是我多虑了。” 余固回礼道:“殿下只是身在局中而已。” 太子微一沉吟,眉头又轻轻皱起,说道:“杨世子此来京城,定是步步维艰。我担心,请杨世子来府一叙之后,他会遭到更多诘难。” 余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说道:“殿下,老朽听说,杨世子今日一至京师,尚未回到镇国公府,便被余大总管直接带入宫中?” 太子道:“老师,正是如此。杨世子还陪父皇用了晚膳,才离开皇城不久。” 余固笑道:“殿下,杨世子有此一行,殿下还需担心么?“ 太子眼睛微微一亮,对余固再次施礼道:“多谢老师指点!” ------ 雍王府。 雍王的书房中亦是灯火通明。 只是,如太子书房中只有太子一人而已,此刻,雍王的书房之中,在座者甚众。 坐于主位的,自然是雍王熊梧了,于楚皇的十二位皇子之中排行第二。 熊梧面前,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宁王熊櫭、成王熊朼、誉王熊枨、武王熊橳与威王熊棅。这五位皇子,于楚皇的十二位皇子之中分别排行第四、第五、第六、第八和第九。 这五位,加上雍王,此刻这书房之中,已经聚集了大楚十二位皇子之中的一半儿。 “二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父皇跟这小子谈了这么久,是不是打算推行宁远那些东西了?”威王熊棅着急嚷道。 “老九,小点儿声,别着急。”成王熊朼皱了皱眉,说道。 “四哥,这都火烧眉毛了,还不着急啊?这几年我们都少了多少进账了?如果父皇真地在大楚全面推行那些东西,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熊棅道。 熊梧抬手示意熊棅稍安勿躁,然后看向宁王熊櫭,问道:“四弟,你最是足智多谋。依你之见,父皇是否真有此意?”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将目光转向熊櫭。 熊櫭微微皱眉道:“二哥,各位王弟,就今日之事而论,父皇此次特地钦点杨昊入京受印,只怕就是为了今日这一晤。” “四哥,你的意思是,父皇早有打算?”誉王熊枨问道。 “几位哥哥,老九,我觉得,四哥说的很有道理。”武王熊橳道。 “父皇可真是老糊涂了!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反对宁远那些东西的?”熊棅恼火道。 “老九,休得胡言!”熊朼呵斥道。 “本来就是嘛!父皇”熊棅嘟哝道。 “老九,慎言!”熊梧皱眉道。 这一下,熊棅不敢吭声了。 “老四,你认为,父皇是准备马上在我大楚全面推行宁远之法了?”熊梧再次看向熊櫭,问道。 熊櫭沉吟一下,说道:“二哥,大战结束之前,父皇当不会行此举。否则,朝纲振动,于战事不利。” “四哥,你的意思是,一旦大战结束,父皇便会行此举?”熊枨道。 “嗯。”熊櫭点了点头,说道:“二哥,各位王弟,此战若胜,父皇很可能挟大胜之威,大行宁远之法。毕竟,此战以宁远边军为主力,一旦大胜,推行宁远之法,阻力会小很多。” “这么说,这场仗还不能赢了?”熊棅插话道。 “老九!这话你也敢说?!”熊朼再次呵斥道。 见其余几人也看向自己,熊棅忙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我当然希望咱们大楚能赢了!” “二哥,四哥,若父皇真地推行此事,这主事之人,只怕非太子莫属了。”熊枨皱眉道。 这一下,其余几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这件事,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六哥,这事儿哪是什么只怕?如今简夫子在宁远任长史,余夫子又做了太子之师,一旦推行宁远之法,太子主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子下得一手好棋啊!”熊橳叹道。 其余几人闻言,面色愈发难看。熊梧面色不变,但眼中却满是阴霾。 见众人不语,熊棅又叫道:“二哥,众位哥哥,别都不吭声啊!得拿个法子出来啊!” 熊櫭皱了皱眉,说道:“宁远之法,始作俑者,乃是杨昊。若要阻止宁远之法,此事还得落在他的身上。” “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任由他这么弄下去,咱们做皇子的,还有什么意思?”熊棅眼中闪着凶光,将声音压了一压,说道:“二哥,众位哥哥,要不咱们趁这小子在京城,把他给”一边说着,熊棅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九弟!”熊橳皱眉道:“你这张嘴,早晚吃大亏!” 这熊橳与熊棅二人,乃是楚皇不同的妃子所出,出生之日相差不了几天。是以,熊棅对熊橳并不似对在座其余几位皇子那般在意。 见熊橳教训自己,熊棅脖子一梗,正欲反驳,熊枨道:“老九,我们兄弟身为皇子,此举万万不可行!” “六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任由这小子祸害咱们?”熊棅不服气道。 熊枨微一思索,看向熊梧和熊櫭道:“二哥,四哥,我觉得,趁此子在京,杀一杀他的锐气,倒是未尝不可。怕之怕,如此以来,会将杨家彻底推向太子一边。” “老六,简夫子都做了宁远的长史,你觉得,杨家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么?而且,若是能杀一杀此子的锐气,也好敲打敲打那些墙头草。”熊朼道。 熊梧与熊櫭对视一眼,熊梧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熊櫭略一思索,说道:“各位王弟既然皆有此议,杀一杀此子的锐气也好。几位王弟,你们看,如此这般可好?” 说罢,熊櫭压低声音,缓缓道出一番说辞。 第五十二章 杀机 入夜,国子监祭酒府。 一处密室中,三人在座,一老者,一中年,一青年。 中年便是大楚的国子监祭酒,贾乃明。老者乃是贾乃明的父亲,贾司衢。青年则是贾乃明的次子,贾敬辉,六年前进入宗门修行,如今已是练气三层的修为。 “父亲,杨家那小贼今日一入京城便被召去面圣,不仅与圣上面谈良久,还陪圣上用膳,大为不妙啊!”贾乃明面带忧色,说道。 “确实有些不妙。”贾司衢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圣上是打算乾纲独断,在大楚推行宁远之法了。” “父亲,若是圣上真地推行宁远之法,太子必是主事之人,定会借机剪除异己,让更多太子一党的人上位。如此以来,二殿下这些年在朝中的努力可就白费了。”贾乃明脸上忧色愈重。 “我贾家兴衰,如今皆系于二殿下一身。二殿下经营多年,此次面临的危机确实最大。”贾司衢皱眉道。 关于贾家兴衰系于二皇子之身一言,贾司衢所言非虚。 贾司衢曾经官至本朝户部侍郎。 二十年前,楚皇御驾亲征时,贾司衢随军出征,负责大军粮草供给要事。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供给之事,乃是一等一的要事。贾司衢能负责此事,足见其当时极受重用。 担此重任,贾司衢本该全心全意做好此事,然而,许是因为求功心切,贾司衢不仅未将心力真正放在粮草供给之事上,反而对大军行军布阵方略多有干涉,惹得许多将领不喜,大军更曾因其粮草供给不及时而屡失战机。 后大军失密被困,亦是因为贾司衢粮草调动安排不当,被西军窥破先机,实现设下了埋伏,几乎陷大楚于万劫不复之境。 待到大战结束,,论功问过,贾司衢罪在不小,被众将领联名怒参数本,要求将其问斩,以慰数万将士在天之灵。 然楚皇仁厚,念及众将士皆是九死一生,不欲在大战之后再行杀伐之邢,遂问策于杨弘义。 杨弘义虽然亦深恨贾司衢丧师误国,却也明白楚皇心意,遂向楚皇谏言,将贾司衢的官职一撸到底,贬为庶民。 户部侍郎之职,不仅官至二品,更是一个绝大的实缺。 贾司衢仅仅做了几年的户部侍郎,贾家便积累起极为惊人的财富,更以此广结朝臣权贵,为贾家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贾司衢这一被贬,贾家自此一落千丈。 其后,贾司衢多方行走,几乎散尽家财,欲要再为自己和贾家谋一条出路,却发现昔日的那些同僚与好友不仅不愿相助于他,更视他为过街老鼠,避之不及。 忧急之下,几年之后,贾司衢大病一场,几乎一命呜呼。 贾家上下感慨世态炎凉之际,也将当初向楚皇谏言的杨弘义给恨到了骨子里。 直至数年前,贾乃明幼女长成,被贾家设法送入二皇子府中,入了二皇子的眼,将其纳为宠妾,并扶持贾乃明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一职,贾家才终于东山再起。 而贾家之荣辱兴衰,亦如贾司衢所言,自然就与二皇子绑在了一起。 “祖父,爹,我听说,这宁远之法,都是出自杨家小贼之手?“见贾司衢和贾乃明皆愁眉不展,贾敬辉问道。 “辉儿,此事在宁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应当不假。“贾乃明看向贾敬辉,说道。 “那直接把这小贼给宰了,不就破局了?“贾敬辉道。 贾司衢和贾乃明闻言,同时吓了一跳。 贾敬辉这个提议,乃是官场大忌。 不是说做官的没这个胆量,而是没人敢开这个口子。 官场之上,权谋之争,明争暗斗,唇枪舌剑,虽然往往更胜刀光剑影,但绝对不能真正动刀动枪。否则,这股风气一旦形成,那为官之人,谁敢保证,哪一天政敌的刀剑就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辉儿,这个法子太过危险,实非良策。”贾司衢道。 “祖父,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也明白官场的潜规则。但是,自从踏上修行之路,我的看法,早已与在凡世之中不同了。”贾敬辉轻描淡写道。 “辉儿,你的意思是,修行界都是这么干的?”贾乃明皱眉道。 “爹,宗门长辈有言,修行之人,向天问道,不仅当勇猛精进,更应杀伐果决。任他有千种计谋,万般法门,只要阻了我问道之途,只管一剑斩之。”贾敬辉铿锵有力说道。 贾司衢与贾乃明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色。 “辉儿,如此说来,你进入宗门修行,祸福尚未可知?”贾乃明担忧地问道。 “爹,大道争锋,强者为尊。我虽然才修行六年,却已小有所成,深受宗门器重。爹就不必担心我了。”贾敬辉言语之中颇为自傲。 “辉儿,话虽如此,凡世与修行界终究还是不同。这个法子,使不得。”贾司衢道。 “祖父,我自幼时便知道,我贾家与杨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既是仇家,自当灭之而后快。而想要灭掉杨家,如果仅凭官场上的一些手段,祖父和爹觉得可能吗?”贾敬辉道。 贾敬辉这么一问,贾司衢和贾乃明顿时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啊!仅凭官场的一些手段,想要灭掉杨家,谈何容易? 以杨家的声望、威名实力,就凭一个小小的贾家,莫说灭掉杨家,哪怕只是撼动一下,都是痴人说梦。 几年前,宁远的一些做法饱受京师权贵诟病之时,贾乃明曾经利用职务之便,鼓动国子监的一些学生对杨家口诛笔伐,但是,自从三年前简放做了宁远长史,便再也没有学生愿意站出来做这样的事情了。 而且,这几年,朝中大臣向楚皇进言参奏宁远者无数,结果怎么样呢? “祖父和爹是不是认为,待二殿下坐上了大位,就一定会看在小妹的面子上,助我贾家灭掉杨家?”贾敬辉发出更诛心的一问。 闻听此言,贾司衢与贾乃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啊! 虽然二皇子一党多次对杨家拉拢不成之下,已隐然将杨家视为政敌,但一旦二皇子承继大统,杨家便是其臣子。 只要杨家无不臣之心,在二皇子心中,杨家与贾家孰重孰轻,便是傻子也分得清楚。 “还有,祖父和父亲难道认为,二殿下就一定能争到大位吗?万一太子顺位登顶呢?那时候,即便太子不对我贾家下手,我贾家,还会有前途吗?”贾敬辉又发出致命一问。 贾司衢与贾乃明对视一眼,面如土色。 贾家是二皇子一党,乃是举朝皆知之事。二皇子有争储之意,亦是举朝皆知之事。 太子承继大统,乃是顺应天命。二皇子争储,则要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一旦太子顺位而上,成为新皇,届时无需新皇发话,定会有无数人站出来,对二皇子一党穷追猛打。 到那时,做为二皇子的老丈人之一,贾乃明定会首当其冲,贾家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祖父,爹,二殿下争储,其最大的阻力之一,便是杨家。若无杨家对太子的支持,二皇子的胜算至少增加五成,是也不是?”见贾司衢与贾乃明的面色极为难看,贾敬辉不再追问,转而问道。 贾乃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贾敬辉,说道:“辉儿,你入宗门修行几年,这见识,果然非同凡响!” “修行之人,不仅修身修法,更修心修神。”贾敬辉脸上,傲然之色再现。 “我贾家能有辉儿,实是大幸!”贾司衢面露欣慰之色。 “祖父,爹,既然杨家乃是二殿下争储的绝大阻力,宁远之法又是因杨家小贼所起,只要斩了此小贼,不仅可令杨家自此绝后,更可彻底根除宁远之法,何乐而不为?“贾敬辉眼中凶光闪闪,接着道:“而且,杨家小贼这根独苗儿若是在京师之中被杀,杨老贼父子心中就不会对龙椅上那位生出一些怨气?” 贾司衢与贾乃明对视一眼,各自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见二人欲言又止,贾敬辉又道:“祖父和爹是担心,京师之地,斩杀这小贼不易吧?” 贾乃明点头道:“杨家小贼此次入京,随行的五十名护卫,定然都是身手高强之辈。他那贴身护卫任重,更是身手了得。再者,此小贼此次乃是奉诏入京,圣上又对其如此看重,必会让人对其严加保护。再加上京师之地,本就防卫重重,想要于杨老贼府中取这小贼的性命,还要善后,难如登天。” “爹,要取这小贼性命,又何须杀入杨老贼府邸?离祭天还有好几日,我就不信,这小贼这几日都龟缩在杨老贼府中,不在京城之中走一走。他一旦出了府,还能带着大队护卫不成?”贾敬辉笑道。 贾乃明眼睛一亮,正欲说话,贾敬辉又道:“祖父,爹,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就由我去安排吧。做成此事,小妹在二殿下心中的地位,定然会更高。” 贾司衢与贾乃明再度对视一眼后,贾司衢道:“辉儿,修行界不是有那条规矩吗?你能进入宗门修行,乃是我贾家无上荣耀。可千万不能因此事影响到你啊!” “祖父,你就放心吧!我既然提出这件事,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贾敬辉笑道。 随后,贾敬辉站起身,说道:“夜色已晚,我还要修炼一会儿。爹,今日在府中看到的那个圆脸的丫鬟不错,送到我房中,给我暖暖被吧。” 说罢,也不待贾司衢父子说话,贾敬辉朝二人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第五十三章 奉至闲逛 此次入京,若照最初的安排,杨昊的行程并不算宽松。 林家是必须要去拜会的。 林红玉的父亲,也就是杨昊的外祖父林怀章,乃是当朝左相。杨昊这个外孙到了京城,那是必须要去磕头的。 除了林友之,林红玉的另外一位兄长林友兮也在京城,与林友之一样,也有自己的府邸。 娘舅大于天。这两个舅父家,杨昊亦是必须要去拜会的。 而且,无论是去给外祖父磕头,还是去拜会两位舅父,杨昊总不能见个面就跑。临行前,杨延平便再三嘱咐,这三家,每家至少都得盘桓一日,方不失礼数。 还有杨灵的婆家。 杨昊既然到了京城,岳家也是必须要去逗留一日的。 其余的都不说,仅仅是这四家,按照原来的安排,便需四日时间。 这么一算,离祭天大典就没几日时间。更何况,祭天大典之前,按照规矩,杨昊还得焚香沐浴,静休一日,以示庄重。 现如今,楚皇交待了那么一件事,杨昊就没法按照原来的行程行事了。 次日一大早,杨昊用完早餐,便打算赶紧去给自己的外祖父磕头,看看能不能让外祖父把两位舅舅也请过来,这样三日并作一日,节省一些时间。 谁知道,杨昊还没出府,任重就来报,说是太子府的车驾到了门口,太子府太监总管孙立本亲自来请杨昊至太子府一叙。 拜会太子,本不在杨家祖孙三代的计划之中。 不过,太子的车驾既然光明正大地等在门口,又是孙立本亲自来请,杨昊便登上车驾,随孙立本一起入了太子府。 杨昊这一去,便是整整半日时间,直到午饭之后才返回镇国公府,之后便再未出府。 杨昊与太子聊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京城之中,当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议论此事。 第三日,连早餐都没吃,杨昊一大早便进了林怀章的府邸。稍后不久,林友之和林友兮也到来。 这一日,杨昊直到晚上才离开林怀章的府邸,回到镇国公府。 第四日,和前日一样,杨昊一大早便去了岳敏的府邸,同样到了晚上才返回。 自从杨昊抵京第一日和第二日先后去了皇宫和太子府开始,连续这几日,丹阳城中,坊间议论最多的,竟然就是杨昊每天的行程,而且还颇为详细。杨昊什么时辰出府,到了什么地方,待了多久,什么时辰返回,还有什么人去了杨昊所去的地方,可能谈了些什么,居然都成为了坊间的谈资。 更有甚者,有些赌坊甚至开始开出赌局,让赌徒们押注猜测杨昊接下来还要去哪里,还会去拜访京中哪位大员。镇国公府外,也多出许多明目张胆的闲散人等。 第五日,杨昊并未如前几日那般早早便出府。 那些盯梢的人发现,巳时时分,京城之中最爱打抱不平的林家公子林轩鲜衣怒马,大摇大摆地进入了镇国公府。不久之后,林轩与另外三人施施然出了镇国公府,既无车轿,亦不骑马,只是不紧不慢地遛跶闲逛。 盯梢之人认得出,与林轩一起出府的这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杨昊,另一人则是杨昊的护卫首领,任重,肩上斜斜地背挂着一件裹得严严实实兵器模样的东西。至于三人之中那名青衣小帽的少年,盯梢之人却一头雾水,不知其是何方神圣。 这名青衣小帽的少年,却是秀儿。 杨昊今日之行,便是为了去做楚皇交待的那件事。而要做这件事,就得逛,到处闲逛,等着事儿找上来。如果事儿不找上来,杨昊还得自己去惹事儿。 只是,楚皇交待的这件事,杨昊没法跟任何人明说,否则便是欺君。 既然是要出去惹事儿,照杨昊原来的打算,秀儿肯定是不能同行的。 然而,不明就里的林轩却坚持要带上秀儿。 自打得知秀儿要成为自己姐姐的那天起,林轩便兴奋得到处炫耀。熟料,杨昊至京城的第二日,林轩便被其父告知,秀儿拜林友之为义父这件事,搁置下来了。 林轩再三追问缘由,却问不出真正的原因,急得他上蹿下跳,险些生平第一次跟他老子林友之吵起来。 今日前来带杨昊出去闲逛,林轩便提出,一定要带着秀儿同去,既让他尽一尽地主之谊,也让他好好在这个未来的姐姐面前表现表现。 杨昊拗不过林轩,秀儿本人也不忍拂了林轩满满当当的一番诚意和热心,于是便加入到这一行之中。 在宁远,女子抛头露面已十分常见。但宁远之外,尤其是在这京师之地,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出门在外,却依然不太方便以女儿家的本来面貌示人。是故,秀儿便挽了秀发,着青衣,戴小帽,扮作了一名翩翩少年郎。 京师之地,虽然远不如宁远寒冷,但毕竟已是深秋,秋寒亦深,秋衣甚重。秀儿这么简简单单地装扮一下,除了俊俏得不讲道理,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太能看出其女儿身。 杨昊这一行四人才出府不久,镇国公府周围,便开始有不少人朝着四面八方暗暗散去,另外一些人则扮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远远地绰在杨昊等人身后。 “杨傻子,你这逛个街,声势很大啊!”识海中,小光头笑嘻嘻道。 “小光头,你帮留意一下,防止有修士作祟。”杨昊一边与林轩有说有笑朝前遛跶,一边以心神道。 虽然第一日入宫时,杨昊已对楚皇言明,自己有高人指点,但在这京师之中,杨昊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以神识四处查探为好。 “逛你的吧。”小光头不知可否,又笑嘻嘻道。 一路闲逛着,杨昊渐渐来了兴致。 虽说是杨家世子,但杨昊出生没多久便随父母到了宁远,没在京城正儿八经待几天。 其后在宁远渐渐长大,杨昊返回京城的次数也极少,每次前来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从未在京城好好逛一逛。 今日这一逛,杨昊心中不由自主地便将宁远与京城做起了比较。 京师之地,确实不同凡响。 大楚自立朝起便定都于此,历经数百年的建设与发展,这丹阳城端的是气象万千,繁华无比,不仅在商业上明显要好处宁远很多,于奢华之上,更是宁远无可比肩。 只是,有些奢华,杨昊看在眼里,心中却暗暗叹息。 杨昊的兴致虽然不错,但一行人之中,兴致最高的,确实林轩。 这一路之上,林轩如同献宝似地对杨昊等三人介绍沿途的一切,而且其献宝的对象,明显偏重于秀儿。那语气,那神态,那个殷勤劲儿,就真似一个小男孩在拼命讨好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瞧着气宇轩昂的林轩在秀儿面前点头哈腰的模样,杨昊与任重心中均觉得好笑。 再观秀儿,起初自是十分局促。但既知林轩的心意,秀儿便渐渐定下神来,真如一个大姐姐一般,一边抿嘴微笑,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附和着林轩,称赞几句,愈发令林轩兴致高昂。 走走行行之间,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杨昊虽然收敛了神识,但其六感远超常人,早已觉察到沿途之中那些或明或暗的盯梢之人。 见这些人只是远远地绰着,并不上前惹事儿,杨昊心中倒也不急。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些跑腿的角色,不会蠢到来招惹他这个杨家世子或者林轩。真正敢来惹自己或林轩的,一定是背景地位和自己二人相当的。 许是少年心性,杨昊一边走,一边倒是对自己今日可能卷入的事情有些浮想翩翩。 会不会碰到个强抢民女的? 或者是碰到个纵马踏街的? 又或者是碰到个仗势欺人的? 自己该咋办? 上去先大喝一声“贼子住手!”? 还是直接让任重上去饱以老拳? 这么想着想着,杨昊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秀儿虽然一路都在听林轩献宝,但其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杨昊身上。秀儿真正关心的,也只是杨昊。 小少爷一直是她的小少爷,以后更会是她的夫君。他,便是她的一切。 他,才是她的一切。 见杨昊脸上忽然泛起这么一个古怪的笑容,秀儿不由得微微一愣,一双秀目睁得更大了。 林轩正兴冲冲地向秀儿介绍街旁一处风景,见到秀儿的神情,立即侧头看向杨昊,也发现了杨昊脸上的怪异笑容。 林轩凑至杨昊身边,一伸手,揽住杨昊的肩膀,故意做出一个神秘的样子,说道:“杨昊,笑得这么贼,想啥呢?想媳妇儿啊,不!不!” 一边说着,林轩一边松开杨昊的肩膀,转向秀儿,点头哈腰道:“秀哥,失言!我失言!” 秀儿粉面含羞,低下头,不去掺和他们表哥俩儿的玩笑。 杨昊懒得和林轩一般计较,说道:“表哥,走了这半天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 林轩闻言,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去望江楼!今儿我做东,天字一号房!” 第五十四章 小插曲 望江楼,临江而建,乃是京师之中名气最大的酒楼。 没有之一。 这里不仅有全京师最好的景观,最优雅的环境,亦有全京师最好的厨师,最新鲜的食材,更有全京师最好看的歌舞,最贴心的服务。 出入望江楼的,或是达官贵人,或是富贾商豪,或是名流雅士,或是江湖豪客,或是官富二代,就是绝对没有普通百姓。 原因很简单。 望江楼,贵气无比,更贵得吓人。 在这里哪怕只是吃一杯酒,其耗费已足够支撑一个普通人家数月之久的生计。若是再随便点上几个菜,那么,这一顿饭吃下来,普通人家便是数年光景都挣不到其所需的银两。 对于林轩来说,望江楼他也曾来过,但却不甚频繁。 原因也很简单。 林轩也消费不起。 林家虽是京城之中一等一的权贵之家,其祖父林怀章更是三公九卿之首,其父林友之亦是朝中二品大员,奈何林家家教甚严,对子弟的用度方面虽不至于处处节制,却也绝对不允许他们大肆挥霍。 是以,凭林轩自己的薪俸,再加上林家每个月配给于他的例钱,望江楼也时常让他望而兴叹。 但是,今日一早,离开林府之前,林轩的母亲便塞给林轩一大沓银票,特地交待,今日他带杨昊游京城,切莫吝啬,该花花,花多少都无所谓,花少了回去还会挨揍。 有了其母这番交待,身上又有大把银票,林轩自然是求之不得,要好好做一次东,好好款待款待杨昊三人。 一行四人晃晃悠悠,兜兜转转,再行了片刻,望江楼已在眼前。 杨昊抬眼望去,心中暗赞道,这望江楼果然名不虚传。 但见楼高三层,每一层皆高有数丈,整个望江楼高逾十丈,一眼看上去便甚是震撼。 楼阁外,飞檐垂拱,描金绘银,雕刻着各种飞禽走兽。 “杨昊,你还是第一次来望江楼吧?“杨昊正观看间,林轩问道。 “第一次来。“杨昊笑着点头道。 “觉得怎么样?”林轩接着问道。 “名不虚传。”杨昊赞道。 “嘿嘿!”林轩得意一笑。 “这里消费不低吧?会不会太让你破费了?”杨昊笑道。 “嘿嘿!”林轩又是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说道:“今天我可是有备而来!你和哥难得来一次京城,我可不能太寒碜!”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望江楼门前,门口一名青衣小厮早已瞧见几人,迎了上来。 “几位公子,可是要入内用餐?”小厮满面笑容,拱手道。 “天字一号房!前面带路!”林轩一挥手,豪气万丈。 小厮明显微微一愣。门口两侧立着的两名汉子看了看杨昊等人,眼中也微有异色。 “怎么?”见小厮不答话,林轩一皱眉,问道。 “几位公子,请先入楼!”小厮又一拱手,笑道。 入得楼中,杨昊扫了一眼一楼的景象,心中又是暗赞一声。 “几位公子,请稍坐片刻!”小厮将杨昊等人引至一楼的一处雅座,说道。 “不是说天字一号房吗?”林轩再次皱眉道。 “这位公子,天字一号房需要掌柜亲自安排。公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小厮拱手道。 林轩又皱了皱眉,却未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速去。 小厮方自转身离去,已有一名侍女为杨昊等人奉上茶水。 这侍女生得眉清目秀,举止之间既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 为杨昊等人奉上茶水之后,侍女朝几人款款一礼,走至一旁,却也并未走远,只是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似是在静候杨昊等人的吩咐。 走了半晌,杨昊也确实有些口渴。拿起茶杯,杨昊喝了一小口,只觉得茶水清香淡雅,沁人心脾,甚是提神。 一杯茶尚未喝尽,方才那名小厮已随着一名女子和一名老者走来。 女子年纪当不过花信之年,举止极为雍容。那名老者身着灰衣,两边太阳穴微微隆起,显然是一位内家高手。 女子行至杨昊等人的桌旁,先是对众人行了一个万福,然后又笑吟吟对林轩敛身道:“林公子,花想容这厢有礼了!“ “花掌柜!“林轩也朝女子拱了拱手。 这名女子,姓花名想容,正是望江楼的三掌柜。 杨昊听这女子一见到林轩便自报姓名,不免有些好奇。 看这熟络的架势,林轩这家伙没少来这望江楼啊! “林公子,花想容冒昧,方便介绍介绍这几位公子吗?“花想容道。 “表弟,这位是望江楼的花掌柜。”林轩对杨昊道。 许是见到杨昊脸上的好奇之色,林轩解释道:“这位花掌柜可了不得,不仅人生得极美,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有过一面之缘,花掌柜便能记住对方的相貌与名字。” “林公子谬赞!”花想容浅浅一笑,又道:“林公子,还是叫小女子花姑娘吧。这掌柜掌柜的,可把小女子叫得太老了!” 杨昊手中还端着茶杯,口中还含着一口茶,听到花想容这句话,噗地一声,口中的茶会顿时喷了出来。 花想容见到杨昊此举,眼中一丝愠色微不可察地一闪,随即看着杨昊浅笑道:“这位公子,不知小女子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公子如此?” 那名灰衣老者则看着杨昊,眼中微微露出冷意。 杨昊一喷出那口茶水,便觉得好不尴尬。但他刚才实在是忍不住。 研究了华夏那么久,花姑娘这个叫法,听在杨昊耳中,实在是太那啥了。 “花掌柜,失礼!失礼!”杨昊放下茶杯,对花想容拱了拱手,说道:“花掌柜,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想要赠于花掌柜。” 花想容闻言,眼中愠色又是微微一闪。 这诗词相赠,尤其是男女之间的诗词相赠,多涉暧昧。眼前这位,名气那么大,难道竟也是一位败絮其中的轻浮纨绔吗? 那位灰衣老者眼中的冷意,已经转为寒意。其垂着的一双手上,几根手指轻轻地屈了屈。 “你还会吟诗?”花想容尚未答话,林轩看着杨昊,诧异道。 杨昊不答林轩的话,却看着花想容,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两句诗,花掌柜觉得如何?”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花想容曼声吟哦一遍,脸上立即露出惊喜之色,双目也闪闪发光。 杨昊一侧的座位上,秀儿看着杨昊,一双秀目中满是小星星。 另一侧的座位上,任重看着杨昊,心中也惊诧不已。 自己可从来没见过,世子还会玩这个东东啊! “这位公子,这两句诗,可有下文?“花想容对杨昊敛身一礼,面带期待之色。 “还有两句。“杨昊微微一笑,接着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说罢,杨昊又朝花想容拱了拱手,笑道:“杨某方才失礼了。这首诗便赠与花掌柜做为赔礼,如何?” 花想容将四句连于一起,在心中吟诵一遍,然后朝着杨昊深深欠身施礼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大才!公子这首诗,小女子受之有愧,却又却之不恭,只能厚着面皮收下了!” 花想容身后,那名灰衣老者眼中的冷意尽去。其看向杨昊的眼神中,也换作了惊异之色。 “花掌柜太客气了!”杨昊轻轻抬了抬手,对着花想容虚扶一下,心中一阵暴汗。 大才? 吟诗作对这玩意儿,还真非自己所长。 刚刚不小心喷了一口茶水,就着花想容这个名字,脑中灵机一动,才想起华夏那位真正大才的这首诗,临时拿出来江湖救急。 李太白所出,若是镇不住眼前这位花掌柜,那才叫奇了怪了。 花想容站直身体,用熠熠发亮的眼神看着杨昊,说道:“这位公子姓杨?” 杨昊身侧,秀儿看着花想容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小紧张。 “花姑娘,这是我的表弟,杨昊。”林轩抢着说道。 “敢问可是镇国公府杨世子?”花想容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说道。 杨昊见花想容露出如此表情,心中暗自好笑。 自己这一行四人刚刚一路朝着望江楼缓缓行来时,杨昊已发现,早有盯梢之人奔入望江楼中。这位花掌柜现身之前,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正是杨某。”杨昊笑道。 花想容脸上的表情化作惊喜,再度对杨昊敛身一礼,说道:“杨世子大驾光临,我们望江楼可真是蓬荜生辉!” “花姑娘,我今日带表弟前来这望江楼,便是要去天字一号房饮宴。”林轩又抢着道。 “天字一号房么?”花想容收起脸上的笑容,微微蹙眉。 “花姑娘是怕我欠账吗?”林轩见花想容蹙眉,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林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岂是那般不懂事的人?”花想容展颜一笑,又用抱歉的口气道:“依我们这望江楼的规矩,天字一号房,至少需要提前三天预订。” “被人预订了?”林轩的眉头皱得更紧。 花想容微一犹豫,正欲说话,神色忽然微微一动,再次露出笑容,说道:“今日可真是巧了。天字一号房,未被预订。“ “那花姑娘做个主不就行了!“林轩眉头一松,说道。 “也罢!“花想容似是微微咬了咬牙,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今日既是林公子前来,杨世子更是第一次光临我们望江楼,小女子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就做这个主了!几位公子,请! 第五十五章 神识之变 虽说心中早有预期,但一踏入天字一号房的门,杨昊等人还是又被小小的震撼了一把。 一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小桥流水,青松翠竹,于这深秋之中,显得既灵动雅致,又饱含生机。 最妙的是,这个庭院内的一切,都好似浑然天成,全无人工雕琢的痕迹。若非杨昊等人刚才乃是一路拾阶而上来到此处,根本不会想到,这是在望江楼的三楼。 走过庭院,才是厢房。 进入厢房中,首先看到的,也并非寻常酒楼的餐桌餐椅,而是一个不小的雅间。雅间内,熏香袅袅,有古筝古琴,有黑白棋盘,有茶歇用具,亦有文房四宝,还有一个舞台。 穿过这个雅间,,绕过一扇描绘着花鸟风月的屏风,才是用餐之所。 这个用餐的房间,很是宽敞。房间内,无论是餐桌餐椅,再或者是各种装饰摆件,又或者是整体布置,皆显得贵而不俗。 杨昊看向林轩,笑道:“表哥,你可以啊!这也消费得起。” 林轩尴尬道:“杨昊,你可别误会!这天字一号房,我也是第一次来。” 一旁,花想容抿嘴一笑,说道:“杨世子,林公子,二位公子,是现在就准备用餐,还是先稍作歇息?” 杨昊看了看房间另一边的一扇屏风,问道:“花姑娘,外面可是汉水?” 花想容点头道:“是的,世子。外面正是汉水。世子可要一观?” 杨昊笑道:“既然来了望江楼,怎能不一观汉水?” “必须看看去!“林轩兴冲冲道。 花想容笑着伸手一引,带着众人绕过屏风,出了房间。 房间外,是一个极大的露台。 杨昊目测了一下,这个露台,长至少有五丈,宽至少有三丈,而且还分为上下两层。与上层相比,下层又伸出三丈许,直入江面之上。 露台下方,便是缓缓流淌的汉水,大楚的母亲河。 站在露台上,看着江水奔流,水天一色,杨昊等人首先感觉到的,并非江风带来的阵阵秋寒,而是挡不住的心旷神怡。 杨昊情不自禁地将双臂伸展开来,然后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深深地、长长地、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大楚! 杨昊的脸上,忽然泛起异样的光彩,一直收敛着的神识也忽然释放开来,朝着四面八方铺洒而去。 只是,这一次,杨昊没有以神识去刻意查探任何东西,而是任由神识就这样铺开,铺开,再铺开。随着神识不断延伸,心旷神怡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杨昊的脑海与心中一片空灵。 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其他的动作也没有做,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伸展着双臂,闭着双眼,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识海中,小光头笑嘻嘻道。 小光头旁边,牙牙则咧着嘴,一脸震惊。 另一边,小炉子也上蹦下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林轩见杨昊站在那儿好半晌都一动不动,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喊他一声,或拍他一巴掌,却被秀儿悄悄地以眼神止住。 任重警惕地一边扫视着下方江面上来来往往的各种船只,一边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昊身上。 花想容也注意到了杨昊的异样。她看着杨昊,心中无限震惊。 因为,这一刻,花想容明明就看到杨昊站在那儿,但却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杨昊的神识在继续延伸。 忽然,宁远城出现在杨昊的神识之中。 虽然此刻的杨昊并未以神识刻意感知任何东西,但是,对于宁远城,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宁远城一出现在神识之中,杨昊立即悚然一惊,收敛神识,从刚才的状态中回复过来。 感应到秀儿极为关切的目光,杨昊侧过头,对秀儿微笑着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转过身,正欲对林轩说话,林轩一巴掌拍在杨昊肩膀上,说道:“杨昊,我还以为你刚才傻了呢,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 “不好意思,景色太壮观,看入神了。”杨昊一边打了个哈哈,一边将心神沉入识海。 “杨傻子,你看看,你这个表哥也看出你是傻子了吧!”小光头见面,先扔了一个鄙视。 杨昊自动忽略小光头的鄙视,说道:“小光头,刚刚我好像看到宁远了!” “嗯。”小光头一副看到了就看到了呗的表情。 “真看到了啊?!”杨昊惊道。 “唉!看来出门一趟,傻得更厉害了。”小光头叹了一口气。 杨昊:“……” “什么情况?我的神识怎么能跑这么远了?”杨昊又是震惊又是兴奋。 自己的神识居然可以从丹阳城延伸到宁远! 这可是两千多里啊! 而来京之前,自己神识所及的极限也就是百里。 这岂不是说,自己的神识莫名其妙地忽然变强了很多倍! “什么什么情况?傻人有傻福呗。“小光头笑嘻嘻道。 “不行!小光头,这个变化太大了,你一定得告诉我原因!不知道原因,我一定会觉得如同骨鲠在喉的!“杨昊认真地说道。 “在喉就在喉呗!又不在我的喉,噎的也不是我。“小光头又笑嘻嘻道。 杨昊:“……” “杨傻子,你这个识海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呢,你能看到宁远,一点儿都不稀奇。”小光头好歹多说了一句。 “那为啥以前看不到这么远,今天突然就可以了?”杨昊连忙追问道。 “所以说傻人有傻福啊!站那儿发了个呆,开了一点儿窍,就看远了呗。”小光头道。 “发了个呆?”杨昊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点儿头绪。 “杨傻子,别瞎琢磨了。你自己看吧。自从你们进了这个楼,楼里楼外可热闹了。”小光头道。 “走吧,咱们进里边儿吧。外边儿风大,别吹坏了秀……身体。”露台上,林轩道。 杨昊点点头,一边和众人一起朝房内走去,一边在识海中问道:“小光头,我现在这个神识,大概相当于什么境界?” “傻子境界。”小光头道。 杨昊:“……“ “放心看吧。就凭你现在这个神识,没人能发现你。“小光头知道杨昊在担心什么,补了一句。 杨昊放下心来,也不再纠结于境界之事,缓缓将神识放开。 “都说了,放心看,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小光头道。 杨昊闻言,倏地将神识放开,以望江楼为忠心,方圆百丈,尽在神识笼罩之下。 不过,杨昊也仅仅将神识放至百丈,并未继续外放。 百丈距离,无论发生什么危险,杨昊自信,自己都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神识中,杨昊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先前自己一行人入内时还显得有些空荡的望江楼一楼大堂竟然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而且,很多人的注意力,明显集中在天字一号房。 再以神识查看二楼和三楼,杨昊发现,二楼和三楼所有的房间同样几乎都已被人占据。 又以神识扫视了一下天字一号房露台外的江面,杨昊发现,露台外的江面上,一些船只正在有意无意地正在朝着望江楼缓缓靠近。 “还真是热闹。“识海中,杨昊笑道:”居然还有两个修士。“ 神识中,杨昊发现,天字一号房对过的一个包间内,坐着两名修士,一中年,一青年。以他们的灵力波动判断,中年修士当在筑基初期,而那名青年修士的修为则是练气三层。 “两个渣渣。”果不其然,对这两个修士,小光头直接冠以渣渣。 “修行界的规矩,似乎不好使啊?”杨昊道。 杨昊发现,这两名修士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天字一号房,八成是冲着自己而来。 “个个都那么守规矩,还要规矩干啥?”小光头撇了撇嘴。 “小光头,这句话很有哲理啊!”杨昊顺手一记马屁拍上去。 “切!”小光头根本不吃这一套。 “杨世子,林公子,二位公子,可要一观菜单?“厢房内,众人落座后,花想容问道。 “花姑娘,今日我做东,你随意安排!”林轩豪气道。 “林公子够豪爽!在天字一号房能有林公子这般豪气的,小女子还未曾见过几人。”花想容抿嘴笑道。 “花姑娘,我表哥既然这么豪爽,那就麻烦花姑娘将贵楼最贵的菜肴安排一些上来。只要贵的,不要对的。”杨昊似是忽然童心大起,打趣道。 “啊?杨昊,你不是吧?”林轩龇牙咧嘴做牙疼状。 “世子,林公子,那小女子就先推荐一道一品锦吧!这道菜最符合世子要求,价值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纹银。”花想容一本正经道。 “啊?!什么?!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这一下,林轩是真被惊道了。 就这一道菜,大楚多少人家一辈子挣的银子都不够啊! “表哥,你不是想反悔了吧?你看,我和……这二位兄台到了京城,你招待我们,不会一道菜的银子都舍不得花吧?“杨昊促狭道。 秀儿低下头,嘴角微微上翘。 任重虽然依然一脸严肃,但其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第五十六章 意想不到的开局 “那个,杨昊,不是啊!你这……这……这也太狠了吧?!“林轩苦着脸道。 早晨从其母手中接过那一沓银票时,林轩数了一下,一共十张,每张一千两,共计一万两。林轩琢磨着,这几日就是天天带着杨昊和秀儿到处闲逛吃喝,怎么也该够花销了。 这会儿一道菜就去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再上几个菜,可还得了? 这待会儿结账的时候要是挂个帐,自己在杨昊和秀儿面前丢脸可丢大发了! 秀儿低头忍着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行了,表哥,逗你玩呢!“杨昊笑道:”我若一道菜真吃了你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回到宁远,还不得被娘打死?“ 说罢,杨昊看向花想容,带着歉意道:“花姑娘,不好意思,我平日里饮食素淡惯了,麻烦花姑娘帮安排几样素一些的菜肴就行。就是不知这天字一号房有没有最低消费之说。若是有,我们可以换个房间,以免花姑娘为难。” 花想容笑道:“世子既然喜欢素淡一些的,小女子安排便是。世子客气,既然进了天字一号房,便请安心在此用餐。几位请安坐片刻,小女子这便去安排。” “全素怎么行?让你们吃一桌素菜,回头回到家中,娘还不得打死我啊!不行!绝对不行!得加几个像样的荤菜!”这一下,林轩急了。 杨昊又促狭笑道:“表哥,吃你一餐饭可真不容易啊!贵了不行,素了也不行啊?” “不是!杨昊,那个,跟你说不清楚!”林轩回了一句,转向花想容道:“花姑娘,怎么地也请安排几个像样的荤菜!” 杨昊微微一笑,不再捉弄林轩。 俗语有云,客随主便。而且,杨昊也知道,自己和秀儿虽然确实是素淡惯了,但任重却是个能吃荤的。 花想容笑着推荐了几样望江楼的特色精品荤菜,众人选了两样后,花想容对众人施了一个万福,便退出了房间,自去安排。 望江楼上菜甚是迅速。 杨昊等人闲聊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三样菜上桌,一份清炒藕尖,一份鸡丝小笋,一份吊汤丝瓜,皆是应季菜肴。随着这三样菜品上桌的,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 杨昊每样都尝了一下,心中大赞。 这几样都是平常人家也能吃到的时令菜蔬,但望江楼做出来的,确实与众不同,色香味远超杨昊此前吃过的任何一种同样的菜肴。 杨昊再尝了一杯米酒,只觉得入口时软糯醇香,入喉后又有一股暖流缓缓自腹中散开,令得人整个身体为之一暖。 便是从来不饮酒的秀儿也在林轩的极力推荐下小酌了一口,秀美无比的脸蛋儿很快挂上了一抹嫣红,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明艳。 于平凡处见功底。 有了这三样菜肴和这一壶米酒打前站,杨昊不仅对还未上来的菜品多了几分期待,心中对安排这些菜肴的花想容也颇为赞许。 杨昊伸箸又夹了一段藕尖,正欲送入口中,手中的筷子却微微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秀儿也轻轻地蹙了蹙秀眉。 天字一号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嘈杂声起初尚在那处小小的庭院之外,但很快就进入了庭院之中。 林轩一皱眉,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便要起身。 “表哥,稍安勿躁。咱们继续吃菜喝酒。”杨昊一边笑道,一边将藕尖送入口中。 任重看了一眼杨昊,又看了一眼秀儿,默默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将身体坐得更直了一些。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了。 林轩再也忍耐不住,呼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对着门口怒目而视。 呼呼啦啦,四五个人鱼贯而入,走入房中。 为首之人,乃是一名青年,锦衣玉带,举手投足之间气势甚足,顾盼之间亦颇有威严。只是,其眼底深深泛青,显是长期睡眠不足,又或者是酒色过度。 随着此人走入房中,还有四人,亦皆是青年,衣着装扮同样皆颇为不凡,一看便是出身权富之家。 这四人身后,则是面色看上去有些焦急的花想容。花想容身边,同样跟着先前的那名灰衣老者。 林轩见到闯入房中的几名青年,尤其是当先那名青年,方自一愣,尚未说话,为首青年人身后的四名青年之中已经闪出一人,用很是轻佻的语气道:“哟呵,我道是谁今天抢了天字一号房呢!原来是林老三啊!” 说话这名青年,五官倒也算端正,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双眼也有些浮肿,年纪轻轻,眼袋却很是明显。 “姓邱的,你想干什么?!”林轩明显对此人甚是厌恶,大喝道。 “啧啧!今儿是吹了什么风,你林老三也进了天字一号房了!”这名邱姓青年对林轩的大喝声置若罔闻,晃着肩膀大摇大摆地走近桌前,有些夸张地伸头看了看桌上的几个菜肴,然后用十分夸张的口气叫道:“唉哟,林老三,你这是来天字一号房吃饭呢,还是要饭呢?就点这么几个破菜?!” 邱姓青年叫罢,又扭头朝另外几名青年喊道:“诸位,都来看看吧!看看林老三难得进一回天字一号房,都点了些什么破菜!” 房中另外四人中,有三人闻言立即走上前来。唯有当先那名青年负手立于原处,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容。 “哟呵,这都是些什么垃圾啊?这哪儿是请人吃饭啊?这是打发要饭的吧?”走上来的三人中,另外一名青年用更夸张的口气叫道。 邱姓青年与另外两名走近桌前的青年闻言,同时哈哈大笑。 那名为首的青年依然负手立于原处,脸上轻蔑的笑容更浓。同时,他用玩味的眼光扫视着杨昊等人。他的目光扫过秀儿时,微微顿了一顿,目光中露出淫邪之意。 花想容和那名灰衣老者闻听此言,脸上则都露出愠色。 “曹一旦,你他娘的放什么屁?!”林轩一伸手,抓住说话青年的衣领,狠狠一推,将其推得四脚朝天,重重跌倒在地。 “林老三,你敢打人?!”见林轩将此人推到在地,最先说话的邱姓青年指着林轩的鼻子,做出一副惊怒的样子。 “打了怎么样?小爷今天连你一块打!“林轩又一伸手,朝邱姓青年抓去。 另外两名青年见状,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拦在林轩身前,用挑衅的目光瞪着林轩。 邱姓青年见林轩朝自己抓来,先是被吓了一跳。待见到林轩被二人拦住时,邱姓青年遥指着林轩骂道:“林老三,你他娘的发什么疯?!看看你点的这些破玩意儿,不是打发几个叫花子又是什么?” 林轩闻言,怒吼一声,再度朝邱姓青年扑去,却被另外两名青年死死架住双臂。 任重闻言,眼中厉色一闪,却见到杨昊瞥了自己一眼,只得强忍怒气,坐于原处不动,一双手却在桌底攥得发白。 花想容皱了皱眉头,正要上前,却被那名立于原处的青年冷冷地扫了一眼,将其止住。 见林轩又被拦住,邱姓青年得意洋洋地将目光转向杨昊等人。 看到杨昊平静如水的眼神,邱姓青年的目光迅速闪躲开去,然后落在秀儿脸上。 “哟,林老三,这兔儿爷不错啊!没想到,你林老三也喜欢这个调调啊!正好哥儿几个也是荤素不忌。要不咱们就在这天字一号房,一起玩玩这兔儿爷?”邱姓青年盯着秀儿淫笑道。 场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秀儿的脸则瞬间涨得通红。 邱姓青年先前说兔儿爷时,秀儿并未听懂这般腌臜的东西。但邱姓青年后面的话,再配上他那淫邪的表情,秀儿便是再不懂那些腌臜之事,却也听懂了。 霎那间,秀儿直觉得又羞又恼,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怒火。 镇国公府,懒洋洋正在小寐的小黑猛地睁开眼,然后倏地从原地消失。 “哟呵,这兔儿爷还挺害臊呢!这脸蛋儿红的!就是不知道,待会儿玩起来的时候,他的ht是不是也这么红呢!”邱姓青年脸上的淫邪之色更浓。 架住林轩的两名青年和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另一名青年同时哈哈大笑。 那名立于原处的青年的脸上则露出奇特的笑容。他的眼中,同样是毫不遮掩的淫邪之意。 花想容愣了那么一愣,脸色也变得通红,眼中煞气显现。 花想容身边,那名灰衣老者则面沉如水。 杨昊也反应过来了。 先前听到邱姓青年的无耻言语时,杨昊之所以愣住了,是因为在这几个人闯入时,杨昊设想过很多个版本。但是,杨昊完全没有想过,这些人会以这种下作至极的方式挑起事端。 在林轩先后喊出邱姓青年和被其推倒在地的那名青年的名姓时,杨昊已经大致知道这五个青年人是谁。 这五个人,虽然在京中恶名昭彰,但杨昊觉得,以他们的身份,或者说,以他们家族的身份,在这京师之中,他们多少应该会有些底限。 而且,杨昊半点儿都不相信,这几个人今日闯入这天字一号房只是凑巧。他们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来。那就意味着,这几个人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这几个人家族的势力,他们很有可能也早已猜到了秀儿的身份。 但是,即便如此,这几个人竟然还敢如此龌龊、如此下流、如此嚣张! 这一刻,杨昊心中涌起的,不仅有怒意,有寒意,甚至有杀意。 第五十七章 京城五毒 “老子草你祖宗!”林轩亦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他暴走了。 瞬时间,林轩的脸庞变得血红。他的双眼也充满了血丝。 林轩大吼一声,双臂用力一挣,将架住他的两名青年甩了出去。 下一刻,林轩已经冲至邱姓青年面前,扬起大手,狠狠地朝邱姓青年扇去。 邱姓青年见林轩如同发了疯一样瞬间冲至身前,尚不及反应,啪地一声,左脸已挨了狠狠一记,喷出一口血水,其中似乎还夹着着几颗牙齿。同时,邱姓青年的身体也趔趄着朝右侧倒去。 一巴掌扇中邱姓青年,林轩并不罢手。 他抢上前一步,抢在邱姓青年倒地之前,飞起右腿,一脚踹在其裆部。 这一脚踹中,邱姓青年立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噔噔噔倒退几步,将一个摆放着花瓶的花架撞翻在地。他整个人也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大马虾,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见邱姓青年跪倒在地,林轩犹不停手,正待上前再踢,被林轩甩开的两名青年和那名唤作曹一旦的青年已同时从林轩身后扑了过来。 三人尚未扑至,花想容身边的灰衣老者身形一闪,拦在三人面前,沉声喝道:“望江楼内,不得斗殴!” “滚开!”三名青年中,正对着灰衣老者的那名青年伸手在灰衣老者胸前狠狠一推,骂道。 灰衣老者不避不闪,硬受了这一推,纹丝不动,反倒是那名青年觉得手臂一阵发麻。 “林公子也请住手!”灰衣老者拦住这三人的同时,花想容的身形也忽然出现在林轩面前,将其拦住。 “走开!”林轩大喝一声,伸手朝花想容胸前推去。只是,眼看着就要触及花想容的身体时,林轩却缩回了手,只是瞪着花想容。 “花姑娘,你确定要掺和此事?”见几人都被拦住,那名立于原处的青年看着花想容,冷冷说道。 “世……”花想容才说了一个字,那青年面色一沉,投来一个极为严厉的眼神。 “公子,您和这几位公子都是我们望江楼的常客,也都知道我们望江楼的规矩。还请公子给小女子一个薄面,此事就此作罢,如何?”花想容转口道。 “给你面子?”青年冷笑一声,说道:“这林轩如此凶残,将邱公子伤成这样,花姑娘,就此作罢的话,你能给邱家一个交代吗?或者是说,花姑娘觉得,邱公子家里的长辈到时候会给你这个面子?” 花想容闻言不由一滞。 “这个交代,我来给吧。”杨昊站起身来,说道。 为首那名青年看向杨昊,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说道:“哦?这个交代,你打算怎么给?” 杨昊对这青年毫不理睬,径直走至依然躺在地上的邱姓青年身前,蹲下身,问道:“疼吗?” 为首那名青年见杨昊直接无视了自己,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唔……唔想淡什么?”邱姓青年不仅左脸高高肿起,还少了几颗牙齿,口齿不清。 别人看不见杨昊的表情,邱姓青年却将杨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杨昊的眼中,冷意凛然。 “果然是长了一张狗嘴,不会说人话。”杨昊站起身来,抬起右脚,狠狠地踩在邱姓青年的脸上,将他的脸踩得贴在地上,用力转动了几下鞋底。 “放肆!你知道他是谁吗?!”被灰衣老者拦住的几名青年中,一名青年一边怒吼,一边又要扑过来,却再度被灰衣老者拦住。 “花想容,再敢阻拦,信不信小爷们拆了你这望江楼?!”那名唤作曹一旦的青年怒喝道。 “花姑娘,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让开吧!”杨昊一边继续转着鞋底,一边道。 “公子……”花想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杨昊,然后对灰衣老者道:“诚伯,这件事儿,我们不管了!“ 说罢,花想容退开几步,不再挡在林轩身前。 灰衣老者一闪身,退至花想容身边。 三名青年见灰衣老者退开,立即同时扑了过来。 林轩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四个人八条胳膊瞬间打做一团。 很快,双方就分出了胜负。 林轩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记,面门上也挨了两拳,额头红了一块,左眼眶也被打出了血印。而对方三名青年,则都被林轩撂倒在地,爬不起来。 “没事吧?“杨昊将右脚从邱姓青年的脸上拿开,然后施施然走至林轩身旁,问道。 “没事!“林轩眯了一下左眼,冲着躺倒在地的三名青年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这三个王八蛋比我惨多了!“ 杨昊点了点头,拍了拍林轩的胳膊,迈步朝躺在地上的三名青年走去。 见杨昊走来,想起方才杨昊对邱姓青年的作为,三名青年不约而同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杨昊快步上前,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那名唤作曹一旦的青年肚子上,将他也踹做一个虾米,然后盯着另外两名正欲爬起来的青年,说道:“起来一个试试!“ 两名青年被杨昊的目光一耵,心中竟然同时一寒,不敢起身。 如同先前一样,杨昊在那名唤作曹一旦的青年身前蹲下,问道:“疼吗?” “你想干什么?”唤作曹一旦的青年本能地朝后缩了缩,惊恐地问道。 “你们都只会这一句?”杨昊抬起身,一巴掌扇在唤作曹一旦的青年脸上。 这一巴掌,杨昊扇得极重。 随着啪的一声,唤作曹一旦的青年一侧头,噗地吐出一口血水。 这一回,场中众人看得真切,血水中,至少有两颗牙齿。 另外两名青年见状,惊恐万状地一边挣扎着又想起身,一边同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立于原处的那名青年。 令他们失望的是,立于原处的那名青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带着冷笑,看戏一般,看着杨昊施为。 杨昊站起身,走至这二人身前,抬腿给了每人一脚,将他们也踹得弓起身来。 见杨昊又要蹲下身来,二人同时叫道:“你不要乱来!” 见杨昊丝毫不理睬自己二人的叫声,已经蹲下了半个身体,杨昊身前的青年大叫道:“我爷爷是户部尚书!你不能打我!” 杨昊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转过身,看向花想容,问道:“花姑娘,他说的是真的?” 花想容飞快地看了一眼立于原处的那名青年,然后暗自一咬牙,说道:“公子,这位公子的祖父确实是当朝户部尚书江大人。” 杨昊又皱了皱眉,接着问道:“另外几个呢?” 花想容又瞥了一眼立于原处的青年,伸手一一指过躺在地上的另外三名青年,说道:“公子,这位邱公子的祖父,乃是当朝右相邱大人。这位曹公子的祖父,乃是巡检司少司曹大人。这位申公子的祖父,乃是京城商会会长申大善人。” “哦,原来是一帮孙子啊!”杨昊哦道。 听闻杨昊此言,花想容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那名立于原处的青年则愈发阴沉了脸色。 花想容刚才并没有介绍他的身份。杨昊也没有再问。但杨昊话中的意思,在场之人谁听不出来? 秀儿的脸上则满是担忧。 此刻的秀儿,早已忘了方才的屈辱与羞恼了。 从林轩暴怒着冲上去将邱姓青年打倒在地开始,秀儿就只剩下担心了。 她方才虽然不知道来的这几个是什么人,但既然这几个人敢闯入天字一号房,就一定不是等闲之人。 秀儿很担心,林轩会惹上麻烦。 等到杨昊站起身来,接连出脚出手,秀儿心中除了担心,还有甜蜜。 她跟在自家小少爷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小少爷这么凶狠地对待任何一个人。 她知道,自家小少爷是在给自己出气。 对于秀儿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甜蜜的呢? 哦了一声之后,杨昊又转回身去,在那名自称其爷爷是户部尚书的青年身前蹲下来。 “你……你不要胡来!你也听到了,我爷爷真是户部尚书!”这名青年大叫道。 这名青年的爷爷,确实是当朝户部尚书。 从林轩喊出邱姓青年与曹姓青年的名姓时,杨昊已经猜到了这五个人是谁。 这五个人,便是名满京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名臭京城的京城五毒。只是,那时候杨昊还没能把这几个人跟他们的名字完全对上号。 现在,已经一清二楚了。 立于原处的那名青年,应该就是当今二皇子雍王的四子熊砭。 邱姓青年,姓邱名鸿泽,其祖父正是当朝右相邱东瀚。 那名被林轩唤作曹一旦的青年,本命曹义旦,其祖父乃是当朝巡检司少司曹奎,于巡检司中的地位只在总司一人之下。 杨昊身前的这名青年,姓江名焕,其祖父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江承畴。 而剩余那名青年,则姓申名家臻,其祖父不仅是京城商会的会长,亦是大楚最大的盐商,更是京城之中人人称颂的申大善人,申万成。 这五个人,一个出身皇室,三个出身权贵之家,另外一个则是巨富之后,凑在一起,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的勾当,却无人奈何得了。 只是,人们明面上称这五人为京城五公子,背底里却骂之为京城五毒。 第五十八章 冲突升级 见杨昊又蹲下身去,秀儿顿时大急。 虽然还不知道站在那里一直不动的熊砭究竟是谁,但秀儿看得出来,这五人之中,熊砭的身份地位一定是最高的。 躺着的这几个人身后的势力已经够吓人了,秀儿实在是不想自家小少爷为了给自己出气而惹出更大的麻烦。 秀儿噌地站起身来,急匆匆奔至杨昊身边,说道:“小少……公子!” 任重也起身来至杨昊身边,却什么也没说,更什么都没做,只是如同标枪一般,护住杨昊和秀儿。 杨昊扭过头,轻轻握了握秀儿的手,笑道:“不碍事。” 被杨昊一握住手,秀儿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脸颊顿时又红了。 冷眼旁观的熊砭看着秀儿,直觉得体内一股邪火噌噌直冒,眼中的淫邪之意又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似是觉察到熊砭的目光,秀儿将身体朝旁边挪了挪,躲到任重旁边。 杨昊回过头去,伸出手,拍了拍江焕的左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户部尚书的孙子啊?了不起。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焕偷瞥了一眼熊砭,见熊砭的眼神满含警告,心中一凉,畏畏缩缩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杨昊对江焕那偷眼一瞥仿似未见,又拍了拍江焕的左脸,说道:“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来惹我?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江焕闻言,顿时一愣。场中其他人也齐齐一愣。 梁静茹? 没听说过啊! 杨昊一时兴起,说出了这么一个梗,却不曾料到,此事结束之后,大楚不知道有多少人四处打听一个叫梁静茹的人。 “杨傻子疯了。”识海中,小光头嘟哝了一句。 众人正愣间,杨昊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江焕的左脸上。 如同刚刚挨过巴掌的曹义旦一样,挨了这么狠的一巴掌,江焕也噗地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同样裹着几颗牙齿。 杨昊站起身,抬腿在江焕的肚子上又踹了一脚,然后走至躺在地上的申家臻身前。 “你别过来!”申家臻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慌忙大叫道。 “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熊砭终于出声了。他冷着脸,重重喝道。 之前熊砭之所以一直没有出声制止,甚至故意不让这几个人说破杨昊的身份,就是存了将事情闹大的心思。 杨昊出手越重,接下来的戏码便越好进行。 现在,三个朝廷重臣的孙子已经被狠狠打了,戏码的前奏足够了。如果再让杨昊当面将申家臻给打了,不仅于熊砭这个世子的面子有损,还难保申家不会对雍王府生出一些嫌隙。 对于邱、曹、沈这三家,熊砭丝毫不担心。 这三家,早已被牢牢地绑到了雍王府这条船上。但是,申家不同。 申家虽然与雍王府过从甚密,而且在资金一途上对雍王府助力极大,但包括雍王本人在内,雍王这一党都不相信,申家就只是押注了雍王这一条线。 若是申家臻在熊砭的面前受辱,申家万一由此对雍王府生出不满,甚至开始怀疑雍王府的能量,那么,这个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所以,眼见杨昊马上就要对申家臻如法炮制,熊砭不再犹豫,当即出声喝止。 对熊砭的话,杨昊好似完全没听见,自顾自在申家臻面前蹲下身来。 “我说够了!”见杨昊完全忽视了自己,熊砭眼中寒光一闪,再次喝道。 不仅如此,熊砭还迈开步子朝杨昊走来。 杨昊依然没有理睬气势汹汹的熊砭,照例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申家臻的左脸,问道:“你呢?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申家臻大叫道。 “哦?‘杨昊露出好奇的神色。 申家臻这一喊,正在迈步走来的熊砭一怔,停下脚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你是林公子的朋友!“听到熊砭的咳嗽声,申家臻叫道。 “呵呵。”杨昊呵呵一笑,又道:“那你知道,林公子的祖父是谁吗?” “林……林公子的祖父是左相大人。”申家臻嗫嚅道。 “哦,原来你知道啊!”杨昊又轻轻拍了拍申家臻的脸,说道:“知道林公子的祖父乃是当朝左相,你还敢来挑衅,而且还敢打他,又是谁给你的勇气?” “我警告你,适可而止!”熊砭再次喝道。 按照先前发生的事推断,接下来,杨昊就该抽申家臻大嘴巴子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杨昊并没有如此前对付其他几个人一样抽申家臻耳光,而是站起身来了。 站起身之后,杨昊对秀儿等人点了点头,四人一起回到桌旁落座,再次将熊砭彻底无视。 就在众人以为杨昊真地要就此罢休时,杨昊看向还有些发懵的申家臻,,说道:“过来道歉。” 申家臻看了看杨昊,又看了看熊砭,有些犹豫。 “不过来,是想跟他们几个一样吗?“杨昊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发现茶水已经发凉了,转向花想容道:”花姑娘,麻烦再上一壶热茶。“ 花想容微微一愣,对灰衣老者低声说了一句,灰衣老者转身朝门口走去。 见杨昊的目光又朝自己看了过来,申家臻心中一寒,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朝杨昊等人的方向走了两步,熊砭一伸手臂,将申家臻拦住。 见熊砭将自己拦住,申家臻心中不由一喜。再朝杨昊一看,碰上杨昊的眼神,他心中却又是一阵胆寒。 “不过来?“杨昊皱了皱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林轩见状,连忙朝杨昊使了个眼色。 杨昊回了一个眼神,朝熊砭和申家臻的方向走去。 “不是……我……“眼见杨昊迈步走过来了,申家臻顿时又急又怕。 这一刻,他想起了他爷爷申万成曾经对他说过很多次的话。 申万成对他说过,做为申家的子孙,他可以和京中的权贵子弟来往,但是,最好只是当个冤大头,多掏腰包,多花银子,多结善缘,切忌与任何权贵子弟过往太密,更不可卷入权贵子弟之间的争斗。否则,一旦惹出事端,哪怕申家再如何财大气粗,只怕也兜不住底。 只是,背靠申家,这几年跟着身边这几个人作威作福,申家臻早已将申万成的提醒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申家臻方才明白,自家祖父为什么要时时那样提醒自己了。 眼前这几个人,无论是林轩,还是正走过来逼迫自己道歉的这一个,又或者是拦住自己的这一个,甚至是还躺在地上的那几个,哪一个是他们申家真正惹得起的? “站到我身后!“见杨昊走来,熊砭头也不回地对申家臻说道。 申家臻闻言,踌躇一下,躲到熊砭身后。 “让开。”杨昊走到离熊砭两三步远处站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够了吧?”熊砭盯着杨昊,冷冷道。 “不够。”杨昊面色平静说道。 “你待如何?”熊砭的口气愈发冰冷。 “道歉。”杨昊说了一句,又补了一句:“地上那几个,都得道歉。” “道歉?”熊砭冷笑一声,说道:“拳脚之争,这几位伤得更重,凭什么道歉?” 此时,那灰衣老者又走了回来,走至花想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花想容皱了皱眉,看向杨昊和熊砭二人,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扰我饮宴,辱我同伴,便得道歉。”杨昊依然面色平静。 “扰你饮宴就得道歉?我也进来了。这么说,我也得道歉?”熊砭再次冷笑道。 听到熊砭这句话,花想容在心里暗叹一声。 “你不用着急。等我收拾完这几个孙子再说。让开。”杨昊的语气很平淡。 “我要是不让呢?”熊砭眯了眯眼睛。 “不让连你一块儿揍。”杨昊道。 林轩闻言大惊,正欲起身,却被任重用眼神止住。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威胁我?”熊砭眼中凶光直闪。 “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敢挡在我面前?”杨昊用极为轻蔑的眼神看着熊砭,用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 看着杨昊的眼神,听着杨昊的语气和言语,熊砭顿时勃然大怒。 熊砭的生母本是雍王熊梧最宠爱的侍妾,是雍王众多妾室之中最有希望争夺王妃正位的一位。但是,不幸的是,熊砭出生之日,其母却因为难产而离世。 熊梧深痛其离世,对熊砭便尤其溺爱,以至于熊梧逐渐成为京师纨绔中的一霸,更成为京城五毒之首。 然而,雍王子女众多,相互之间也明争暗斗不休。 熊砭因为自出生之日便丧母,虽有雍王多加溺爱,但在熊砭年幼时,明里暗里,雍王的其他子女却常常给他气受,对他诸多挑衅和刁难。而其中最让熊砭受不了的,便是他们时常扔给他的那种鄙视的眼神。 杨昊此刻的眼神和语气,瞬间让熊砭想起了幼时曾经受过的那些白眼和欺辱。尤其是杨昊那句话,竟然和熊砭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曾经挑衅和鄙视他的话如出一辙。 霎那间,熊砭炸了。 第五十九章 任重的实力 “你找死!”熊砭大喝一声,猛地抬起右手,狠狠朝杨昊的脸上扇去。 见熊砭终于失控发怒,杨昊在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 今天这场闹剧,熊砭如果一直忍着不直接参与,即便杨昊把另外四个家伙折腾得再狠,有杨弘义和林怀章两尊大神摆在那儿,事儿也大不到哪儿去。 事儿不够大,楚皇交待的任务就不能算是完成得很好。 所以,方才熊砭跳出来阻止申家臻道歉时,杨昊心中便暗喜,并趁机以言语相激,终于激到他出手。 见熊砭抬手扇过来,杨昊左手一抬,将熊砭的手臂格住,然后右手握拳,砰地一声击在熊砭的鼻梁上。 杨昊倒是也想扇熊砭一个耳光。不过,既然猜出了熊砭的身份,这一个耳光,杨昊便觉得还是不扇为好了。不然,就是楚皇不跟自己计较,朝中那些御史怕也是能将自己给喷死。 鼻梁中拳,熊砭直觉得双眼一黑,所有的五官瞬间都挤到了一起,身体朝后噔噔噔退了几大步,将躲在其身后的申家臻撞到在地。 见杨昊拳打熊砭,场中众人一时都愣了。 秀儿和林轩的面色变得煞白。 躺在地上的邱鸿泽、曹义旦与江焕三人先是一愣,转而便露出狂喜之色。被熊砭撞倒在地的申家臻则目瞪口呆。 花想容和灰衣老者的面色虽然没有太大改变,但他们的眼神却同时凝了一凝。 场中唯一镇定如故的,只有刚刚揍完人的杨昊和护在秀儿身旁的任重。 熊砭站稳身形,甩了甩脑袋,努力睁开眼,伸手在口鼻处抹了一把,只见满手都是和着眼泪的血水。 “来人!“熊砭怒吼道。 随着熊砭的怒吼声,一道身影掠入房中,乃是一名中年大汉。 中年大汉极为壮硕,一身短打扮,在这么冷的深秋袒胸露臂,浑身肌肉如同要爆炸一般,一团一团鼓起。 中年大汉掠入之后,一名葛衣老者缓缓走入房中。 葛衣老者的太阳穴如花想容身边的灰衣老者一般,高高隆起,而且比灰衣老者的太阳穴隆得更高。 葛衣老者进入房中,看了一眼熊砭的样子,微微抬了抬眼皮,站至熊砭身边。 “给我打死他!”不待二人说话,熊砭指着杨昊,凶狠地叫道。 中年大汉闻言,身形一动,如同一头恶狼一般,朝着杨昊便冲了过来。 中年大汉每一步落下,整个房间似乎都在为之颤动。中年大汉的拳头也已握紧,钵盂大的拳头蓄势待发,只待近身,便要将杨昊一拳轰杀。 葛衣老者却未动作,只是垂手立于熊砭身旁,眼神看似有些混浊,跟看热闹似的,眼神在杨昊等人身上扫了一扫。 见中年汉子冲来,杨昊并不接战,迅速后退,同时喝道:“任重!” 杨昊话音未落,任重已经跃至杨昊身前,一拳轰出,对着中年大汉直轰过去。 退至秀儿身旁,见秀儿一脸关怀之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担忧,杨昊伸出手,轻轻握住秀儿的手,微笑着对秀儿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担忧。 场中,中年大汉见任重出拳,脸上闪过一丝狞笑,钵盂大的拳头带起呼呼风声,全力朝着任重的拳头便砸。 砰地一声闷响,双拳相击,中年大汉和任重同时倒退一步,各自稳稳站住。 场中众人又愣住了。 场中的这些人,除了杨昊、秀儿和任重,其他人或是亲眼见过中年大汉的凶悍,或是至少听说过他的凶名。 中年大汉姓薛,本名无人知晓,但他的外号在京师习武之人当中却极为响亮。 中年大汉的外号,叫做薛打虎。据传言,他曾经赤手空拳,一拳就击毙了一头猛虎。 中年大汉是否曾经一拳打死过猛虎,无人亲见。但是,前年的皇家秋猎之中,中年大汉于皇家猎场之中与一头黑熊对峙,三拳便将黑熊打死,却是很多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而熊砭带着邱鸿泽等人横行京师这些年,偶遇武力冲突时,任你是武师教头也好,又或是江湖高手也罢,但凡薛打虎出手,几乎没有碰到过一合之敌。 任重的身体看上去虽然也很健壮,但与薛打虎相比,任重的身型却至少小了一大圈。 此刻,二人硬碰硬对了一拳,看上去却竟然旗鼓相当,这让场中之人如何不惊? 薛打虎被任重一拳击退,微微一愣之后,凶性被彻底激起。 但听他大吼一声,身体微屈,略一作势,直如一头发怒的暴熊一般朝着任重冲来,双拳齐出,对着任重的胸口直接击来。 这两拳击出之时,薛打虎双臂和胸口的肌肉愈发凸起,显示出极为惊人的爆发力。 “勿伤人命。”薛打虎出拳之时,任重的耳边响起了杨昊的声音。 任重轻吸一口气,胸中的憋闷顿时为之一空。 早在邱鸿泽出言对秀儿相辱之时,任重便已几乎忍耐不住要暴起出手。林轩以一敌三与曹义旦等人群殴之时,任重也想出手相助。 但是,任重一直没有出手。 因为,今日出府之前,任重从杨昊处接到的明令是,今日之行,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护住秀儿周全。未得杨昊的命令,他绝对不可以出手。 所以,任重一直忍着没有出手。 但是,他憋闷。非常憋闷。 这么多年,任重一直把秀儿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更遑论秀儿很快就会与杨昊成亲,成为杨家的新一代少夫人。秀儿受辱,任重杀人的心都有。 只是,对杨昊近乎盲目的尊敬和崇拜令任重止住了出手的冲动。 他必须等。 再憋闷也得等。 等杨昊的命令。 及至薛打虎对杨昊出手,任重终于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命令。 方才对攻一拳,双方看似半斤八两,但是,任重已经掂出了薛打虎的斤两。 薛打虎确实很强。他比任重见过的绝大多数高手都要强,甚至比宁远军中的很多骁将都更强。若是换作三年之前,任重自问,他不是薛打虎的对手。 但是,任重早已不是三年之前的任重。 这三年里,任重得到了杨昊的多次指点。 任重从来没有见过杨昊出手。至少,任重从来没有见过杨昊像一个武者那样出手。 直至今天,任重唯一见过的,就是杨昊偶尔会耍一耍剑法。而且,在任重眼中,杨昊所耍的剑法,相比武者所使的剑法,更似寻常少年公子们所使的剑舞,中看,却不中用。 但是,杨昊的指点不仅令任重的修为突飞猛进,更颠覆了任重对武学修炼的理解和认知。 这也是任重对杨昊近乎盲目尊敬和崇拜的最重要原因。 此刻听到杨昊的话,轻吸一口气之后,如同薛打虎一样,任重亦双拳齐出,正面硬刚薛打虎。 见任重如此不知死活,竟然敢与凶性勃发的薛打虎再次硬刚,熊砭的眼中立即露出残忍的快意。他那张因为鼻子被揍而疼得有些变形的脸也显得分外狰狞。 四拳相击,同样只是发出了一声砰响。 紧接着传入众人耳中的,却是几乎同时响起的两次咔啦声。 随即,任重收回双拳,岳峙渊渟,立于原处。 再观薛打虎,却已噔噔噔倒退几大步,一双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双肩关节显是已经在方才这一次对击之中被任重直接震开。 在场众人皆暗吸一口冷气,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这几年,京师之中,只听说过薛打虎一拳将对手打败、打伤、打死的,谁能想到,薛打虎全力出击之下,居然未能在任重手底下走出一合? 熊砭的眼角一阵狂跳之后,对着任重咬牙切齿道:“大胆狂徒,竟敢出手伤人?!” 任重瞥了一眼熊砭,眼神与杨昊先前鄙视熊砭的眼神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视。 “拿下!拿下!将这个狂徒拿下!死活不论!”见到任重的眼神,熊砭再一次暴怒了。 熊砭身旁的葛衣老者对熊砭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缓步朝着任重走去。 看着葛衣老者走来,任重依然立于原处,丝毫不做防守之势,甚至连表情都无任何变化。 “小施主,束手就擒吧!”葛衣老者走至任重身前,并未急着出手,却开口道。 杨昊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听这葛衣老者的口气,难道是个僧人? “想要拿我,尽管出手吧!”任重看着葛衣老者,神色不变,说道。 “小施主的外功确实了得。但是,老衲所习之碎金指,专破天下各种外功。小施主,你不是老衲的对手。”葛衣老者又道,很是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 一旁,杨昊听到碎金指三个字,终于想起来这名葛衣老者是谁了。 “速战速决。”任重的耳旁,又响起杨昊的声音。 任重不再废话,抬手便是一掌,朝着葛衣老者当胸拍去。 “阿弥陀佛!”葛衣老者唱了一声佛号,脸上露出一片悲天悯人之色,手上却一点儿也不慢,右手食中二指迎着任重的掌心直戳而去。同时,葛衣老者的左手食指也轻轻朝任重的胸口点去。 见任重对葛衣老者右手二指不避不闪,而葛衣老者的左手食指也朝着任重的胸口点去,花想容身旁的灰衣老者轻轻眯起了眼睛。 葛衣老者右后方,垂着双臂的薛打虎则舔了舔嘴唇,犹如一头嗜血的猛兽正在看着猎物即将倒地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葛衣老者右手二指直接戳中任重的右手掌心。而其点向任重胸口的左手食指,也戳中了任重迎击而出的左掌掌心。 指掌相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紧接着,场中再度响起了咔啦声。 四次咔啦声。 那是任重拧断葛衣老者三根手指和两只手腕发出的声音。 第六十章 我也是个世子啊 “不可能!你……你……这不可能!”厢房内,一阵极为短暂的死寂之后,熊砭指着任重惊怒叫道,整张脸都变得愈发扭曲了。 除了杨昊和秀儿,其他人脸上再度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而且,比方才见到任重一招将薛打虎击败之时不敢相信的神色更浓。 一招废去葛衣老者的双手双腕之后,任重双掌轻轻一送,将葛衣老者推至几步之外。 听到熊砭的叫声,任重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过身,正欲朝杨昊和秀儿走去,林轩的叫声却响起来了:“小心!” 林轩的声音响起之时,葛衣老者的身形已经跃起,一双腿如同两只交错飞舞的飞剪一般,袭向任重的头部,腿影重重,虚实难辨。 葛衣老者跃起之时,耷拉着双臂的薛打虎也将腰身一躬,恰似一头蛮牛,朝着任重冲撞过来。 任重微一转身,双手一伸,突入重重腿影之中,捞住葛衣老者的双踝。 随即,任重双手再次一拧,咔啦声中,葛衣老者又一声闷哼,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又被任重拧断了。 此时,薛打虎庞大的身体已经撞至任重身前。 任重不慌不忙,抓着葛衣老者的双腿就是一扫。 闷哼声再次响起。 两声。 一声自然是发自被任重抓着当兵器横扫的葛衣老者口中。另一声则发自被扫中的薛打虎口中。 一扫之后,任重沉喝一声,双手一抛,将葛衣老者朝着门口的方向抛去。 稀里哗啦声中,门口的屏风被撞翻在地,葛衣老者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房间外的庭院中,响起一阵惊呼之声。 将葛衣老者抛出之后,任重前踏一步,探手朝薛打虎抓去。 薛打虎中了狠狠一扫,正晕头转向间,未及躲避,敞开的一边衣襟已被任重抓在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薛打虎的腰间束带也被任重的另一只手抓住。 只听得任重又是一声沉喝,薛打虎浑身一轻,一个庞大得惊人的身躯已然被任重举起。随即,如同先前飞出的葛衣老者一般,薛打虎被任重直接抛飞出去,扎手扎脚地落在了房间外的庭院之中。 庭院之中,响起一阵比先前更大的惊呼声。 紧接着,数名身着飞鱼服的佩刀汉子涌入房中。为首之人,手按一柄腰刀,顾盼之间,尽显威严。 此人进入房中,眼睛一扫,看到还捂着口鼻的熊砭,立即上前躬身道:“巡检司东巡检使韦一山见过世子!世子,您没事吧?” “快!快将这几名贼人拿下!”见到此人,熊砭好似又来了底气一般,指着杨昊等人叫道。 躺在地上的邱鸿泽等人也好似看到了救星,尤其是曹义旦,面上的表情不仅轻松了很多,甚至还变得凶狠了一些。 这为首之人,名唤韦一山,正是巡检司四位巡检使之一的东巡检使。 巡检司自主司与少司之下,设东、西、南、北四位巡检使。 这四位巡检使,虽然名义上并无高低之分,但在巡检司内部,每个人都知道,四位巡检使之中,以东巡检使为首。而且,巡检司少司若空缺出来,如无意外,东巡检使乃是接掌少司之职的第一顺位之人。 韦一山站直身体,眼睛再度一扫,一边快步朝曹义旦走去,一边一挥手,喝道:“拿下!” 随着韦一山的喝声,数名巡检抽出佩刀,将杨昊、秀儿和任重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两人更是取出两条锁链,朝着杨昊等人逼去。 “慢着!”桌旁离杨昊等人几步远的林轩大喝道。 那些围着杨昊等三人的巡检显然是认得林轩。听到林轩这一声大喝,两名手持锁链的巡检止住脚步,看向韦一山。 “林公子是要阻挠巡检司拿贼吗?巡检司依律办差,便是林左相也不会阻拦吧?”韦一山附身将曹义旦小心扶起,然后转向林轩,阴沉沉说道。 “韦一山,你少给小爷扣帽子!拿贼?贼在哪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还依律办差?我呸!”林轩劈头盖脸一通责骂,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走上前推开两名巡检,走至杨昊身边站定。 “聚众斗殴,打伤数人,不是贼人是什么?”韦一山眯眼道。 “你说这几个孙子啊?都是小爷我打的。”林轩将头一抬,昂然道。 “既然如此,今日说不得也要请林公子到巡检司走一遭了。”韦一山一边说着,一边又要挥手。 林轩见状大怒,正要再度说话,杨昊轻轻拍了拍林轩的胳膊,笑道:“我来。” 笑罢,杨昊看向韦一山,说道:“这几个人,我也打了。还有那一个,我也打了。”一边说着,杨昊一边指了指熊砭。 不知为何,见到杨昊朝自己指过来,熊砭心中忽然觉得一寒,几乎忍不住就要后退一步。 韦一山正欲说话,杨昊用好奇的口气问道:“你刚刚称呼他什么来着?世子?” “不错!这位正是雍王殿下的四世子!”韦一山朝熊砭抱了抱拳,然后看着杨昊,厉声喝道:“大胆恶贼,竟敢大逆不道,袭击世子!拿下!” 两名手持锁链的巡检闻言,同时再度朝着杨昊欺来,手中锁链叮当作响。 不待杨昊说话,任重上前一步,双手齐伸,左右两手分别抓住两名巡检手中的锁链,轻轻一扯,两名巡检吃力不住,锁链瞬间被任重劈手夺去。 任重左右两手各持一条锁链,沉声喝道:“谁敢上前?!” “竟敢拒捕?这是要造反吗?”见任重出手夺去锁链,韦一山眼中闪过一丝极为隐秘的喜色,脸色却变得极为狰狞,大喝道:“弓弩手何在?!” 随着韦一山的喝声,厢房外呼呼啦啦又冲入十余名巡检,皆手持劲弩,指向杨昊等人。 同时,朝向露台一面的房门也被踹开,同样冲入十余名手持劲弩的巡检,齐齐将手中劲弩瞄向杨昊等人。 随着这二十多名巡检冲入,再加上先前这些人,天字一号房这间厢房虽大,却也显得十分拥挤。 花想容的脸色微微变了。 花想容身边的灰衣老者轻轻地握紧了双手。 林轩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任重的身手,林轩刚刚已经见识过了。 虽然林轩一向都知道,身为杨昊的护卫之首,任重的身手一定十分了得,但方才所见,却大出林轩的预料。 任重方才显露的实力,大大超出了林轩的预期。 但是,在这么拥挤的房间内,在这么近的距离,若是这二三十名弩手真地发动齐射,便是任重,也无法护住杨昊和秀儿的安全。 “韦一山,你他娘的敢?!”林轩指着韦一山怒喝道。 “林公子,巡检司拿贼,但凡有拒捕者,格杀勿论!此乃朝廷律法。林公子莫非也要暴力抗法?”韦一山阴恻恻道。 林轩闻言,顿时一滞。 见林轩被自己拿话堵住,韦一山眼中再度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之色,脸色却一沉,举起右手,喝道:“再拿!贼人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慢着!”几名持刀的巡检正要上前,杨昊慢悠悠说道。 韦一山眼神一寒,尚未说话,杨昊看着他笑道:“这位韦大人,揍了这个什么世子就是大逆不道啊?” “世子乃是天皇贵胄。袭击世子,形同谋反!”韦一山沉声道。 “揍世子就是造反?”杨昊露出惊讶之色,侧头看向熊砭,问道:“喂,这个什么世子,你长这么大没挨过揍?” 熊砭听杨昊的口气又满含鄙夷,而且还被杨昊的话挑起幼年所受那些欺凌的记忆,心中怒火又起,正欲说话,韦一山喝道:“休得巧言令色!世子身份尊贵,岂是你这等贼人可欺?!” “世子身份尊贵就不能欺啊?”杨昊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有意思了。” 不知为何,听到杨昊这一声叹,包括熊砭在内的京城五毒心中同时一跳。 花想容的脸色却恢复了正常,眼中也露出一丝掩藏得极好的笑意。 叹罢,杨昊看向任重,说道:“任重,告诉他们,我是谁。” 任重闻言,将手中的两条锁链朝地上一抛,侧身对杨昊郑重一礼,然后站起身来,沉声说道:“镇国公府世子在此!” 说罢,任重举起右手,手掌之中,一块乌沉沉的令牌之上,“镇国”两个字赫然在目。 见到这块令牌,场中众人齐齐一愣。 关于这块令牌的传闻,大楚之人早已是耳熟能详,更津津乐道。只是,真正见过这块令牌的人,寥寥无几。 “镇国公令牌在此,尔等还不上前见礼?!”见众人都在发愣,任重再度沉声喝道。 随着任重这一声沉喝,场中众人如梦中方醒,齐齐对着令牌的方向施礼。便是熊砭,也丝毫不敢造次。就连还躺在地上的邱鸿泽与曹义旦二人,也努力地爬正身体,朝着令牌行礼。 见令如见人。 这块令牌,代表的就是杨弘义本人。 莫说是场中这些人,自楚皇以下,大楚又有谁,见到杨弘义敢有丝毫造次之举? “收起来吧。”杨昊扫了一眼众人,说道。 待任重郑重将令牌收好,杨昊看向韦一山,笑道:“这位韦大人,我也是个世子啊!” 第六十一章 天子亲卫 见韦一山面色涨得通红,欲要对自己行礼,杨昊摆了摆手,说道:“吃个酒而已,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说罢,杨昊又笑道:“这位韦大人,我这个世子揍一下那个世子,不算谋反吧?” 韦一山闻言,面色顿时愈发难看了。 杨家这个世子虽然不是皇家之人,但大楚谁敢说,杨家世子的身份就比不上那些皇家子弟呢? “韦大人这算是默认了?既然如此,韦大人请便吧。”杨昊接着道。 韦一山偷眼一瞥熊砭,见熊砭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心中一突,正欲说话,杨昊面色一沉,说道:“韦大人还不走,莫非是想留下来一起吃饭?“ 花想容闻言,低下头,嘴角轻轻弯起。 “杨世子,维持治安,乃是巡检司职责所在。杨世子等人打伤数人,还请往巡检司走一趟。”韦一山暗自一咬牙,对杨昊抱拳道。 “韦大人是真地打算不问青红皂白了?”杨昊板着脸道。 “杨世子,巡检司的职司乃是拿人。至于事情的因由,自有刑部问案。”韦一山口气依然很硬,但额头已经隐有汗渍显现。 “这样啊?“杨昊皱了皱眉,说道:”既然是巡检司职责所在,我也不为难你,跟你走一趟也无妨。“ 韦一山方自松了一口气,杨昊接着道:“不过,韦大人得先等等。” 说罢,也不待韦一山接话,杨昊看向申家臻,说道:“方才的事儿还没完。你先过来道歉。” 这一下,不仅申家臻的脸色变了,熊砭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今日他们闹这一出,便是想杀一杀杨昊的锐气。 谁曾想,除了最开始逞了几句口舌之快,接下来几人便是一路挨揍和被羞辱,甚至连身为世子的熊砭都被杨昊揍了一拳。 此刻,若是连同熊砭在内的几人再被杨昊逼着道歉,众目睽睽之下,可还了得? 想一想发生这种情形可能导致的后果,熊砭等人都觉得心底发寒。 一念至此,熊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见韦一山看过来,熊砭对韦一山投去一个极为严厉的眼神。 看到熊砭的眼神,韦一山心中一突,再度暗自一咬牙,把心一横,再度对杨昊拱手道:“杨世子,巡检司维持治安,不容耽搁。请杨世子等人这便随我等前往巡检司。” “韦大人这是请人还是拿人?”杨昊沉下脸,说道。 “杨世子若是不愿主动随我等前往,说不得巡检司只能得罪了!”已是骑虎难下之势,韦一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抗声道。 “你敢?!”任重喝道。 见任重出声,韦一山心中忽然一亮,说道:“杨世子,巡检司依律办差,相信便是镇国公老大人在此,也不会阻挠吧?” “韦大人这扣帽子的功夫确实不错。”杨昊冷笑一声,心念微微一动,提高音量,大声说道:“今天这几个人不先道歉,本世子哪里都不去!” 杨昊此言一出,一众巡检立即都看向韦一山。 韦一山的脸色一阵变幻,心中懊悔不已。 今日这个局,韦一山亦是其中一环,甚至是自告奋勇前来掺和的,因为他和曹奎一样,都依附于雍王府。 以韦一山最初的设想,有熊砭坐镇,今日这一场,即便不能杀杨昊的锐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谁知道,事情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眼见杨昊放出了狠话,韦一山犯了难。 不拿?熊砭等人这边交不了差。 拿?杨昊的身份也摆在那儿,还有一个战力惊人的任重。 “呵呵,今天这天字一号房怎么这么热闹?”就在韦一山进退两难之际,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熊砭等人的眼睛同时一亮,林轩则皱起了没有。 随着声音,两个人走入房中。 当先一人,年岁看上去与熊砭相仿,但神态之间,尽显贵气。 此人身后,躬腰碎步,跟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老者身上的服饰来看,此人竟是一名太监。 “侄儿拜见九叔!”见此人入内,熊砭抢上前去,纳头便拜。 其余众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杨昊一行四人立于原处不动。 “尔等见了殿下,还不速速上前跪拜?”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见杨昊等人站在原地不动,立即尖声尖气喝道。 “殿下?”杨昊皱了皱眉,看向林轩。 “表弟,这位乃是威王殿下。”林轩低声朝杨昊说了一声,便欲上前参拜,却被杨昊拉住。 “嗯?”受众人跪拜的人,正是楚皇的第九子,威王熊棅。见杨昊不仅不上前大礼参拜,反而拉住了林轩,熊棅立即皱了皱眉。 “”大胆!尔等……“那老太监也看到了这一幕,又尖声尖气地吆喝开来。 “天地君亲师之外,非正式场合无须跪拜,乃是我大楚礼制。这位公公大呼小叫,莫非是不知我大楚礼制?“杨昊打断老太监的话,说道。 老太监闻言,顿时为之一滞。熊棅则又皱了皱眉。 杨昊所言,确实是大楚礼制,而且是当今楚皇亲自下旨修改过的礼制。 这个礼制被修改之前,大楚天下,尤其是京师之中,权贵多如狗,百官遍地走,时时处处都是磕头跪拜之举,京师之人不胜其烦。 楚皇闻听此事,便下了一道圣旨,明令除天地君亲师之外,大楚之人,非正式场合,不必做磕头虫。 此刻,杨昊搬出这一条礼制,倒是完全合情合理。 只是,大楚之人,敢拿这一条去给熊棅这个皇子添堵的,又有几人? 熊棅脸上掠过一丝戾气,却并未在此事上做什么计较,而是看了看熊砭及邱鸿泽等人,然后对熊砭问道:“老四,你们这是怎么了?” “回禀殿下,世子等人乃是被杨世子所打。”不待熊砭答话,韦一山抢先答道。 “嗯?杨世子?”熊棅一边示意熊砭等人起身,一边看向杨昊。 “杨昊见过王爷。”杨昊对熊棅拱了拱手。 杨昊不拱手还好,这一拱手,这个大楚如今最常见的礼节,看在熊棅眼中,却显得轻慢无比。 熊棅脸上的戾气再度一闪,不再看杨昊,却转向韦一山道:“韦一山,既是杨家世子行凶,巡检司为何不拿人?” 韦一山忙道:“回禀殿下,非是下官不拿人,而是杨世子拒不配合。” “拒不配合?”熊砭再度看向杨昊,厉声喝道:“杨家世子?你倚仗的是什么?是你的世子身份吗?本王告诉你,行凶伤人,而且打伤的还是雍王府世子,便是镇国公和宁远侯亲至,你也得束手就擒!” 林轩见熊棅发怒,忙要上前解释,却又被杨昊拦住。 “王爷也不问因由?”杨昊看着熊棅,目光清澈,淡淡道。 那老太监见杨昊与熊棅对视,显得极为无礼,正欲再度上前喝问,杨昊又道:“再说了,我要的只是这几个人先道歉,并未说不去巡检司啊。王爷这个拒不配合的帽子,请恕杨昊不受。” 熊棅闻言,再度看向韦一山。 韦一山躬身将自巡检司进入之后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之后,熊棅再次皱了皱眉,说道:“巡检司办案,岂同儿戏?若是人人皆这般,巡检司还要不要办案了?” 说罢,熊棅抬手朝杨昊一指,喝道:“带走!” 韦一山闻言,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来人!”韦一山大喝一声,数名巡检再度围了上来。 “拿下!”韦一山再度大喝一声,两名巡检拾起被任重扔在地上的锁链便欲上前拿人。 “慢着。”杨昊慢悠悠道。 “杨昊,本王监察天下刑事,你敢抗命?!“熊棅盯着杨昊,冷笑道。 楚皇十二子,虽皆无实职在身,却分别皆有监察之权。威王熊棅监察的,正是天下刑事。 “抗命倒是不至于。我想要的,只是这几个人先道歉而已。这几个人只要道歉了,我自会到巡检司走一趟。“杨昊依旧不紧不慢说道。 “本王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让这几个人道歉。“熊棅复又冷笑一声,再度看向韦一山,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韦一山闻言,正欲再发令,杨昊叹了一口气,说道:“九殿下,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啊!“ “杨世子,殿下面前,休得无礼!韦大人,拿人!“那老太监按捺不住,喝道。 见韦一山又作势欲喊,杨昊再度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这巡检司,我还真就不去了。”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杨昊这是跟威王杠上了啊! 熊砭等人的眼中皆露出喜意。 熊棅是个什么性格,京城权贵皆一清二楚。敢跟威王硬杠,跟找死没太大分别。 “表弟,你……”听到杨昊的话,林轩也急了。 林轩已经看明白了,今天这一出又一出,分明就是冲着杨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恶心杨昊,扫一扫杨昊的脸面。 林轩也明白,即便自己与杨昊真地跟韦一山等人去了巡检司,以林家和杨家的地位,巡检司也绝对不敢把他们表兄弟二人怎么样。 但是,杨昊这会儿跟熊棅硬杠上了,以熊棅的秉性和做派,再这么闹下去,杨昊说不定就要吃个眼前亏了。 “好!很好!本王倒要看看,今天你怎么个不去法!来人!“林轩的话还没说完,熊棅怒笑道。 “王爷别喊了。”杨昊揉了揉耳朵,说道:“今天听太多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见杨昊如此,众人彻底愣住了。 这举动,这言语,这语气,也太轻慢了吧! 见熊棅几乎要暴走了,杨昊又叹了一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令牌,朝前一伸,说道:“王爷,凭这个,我可以不去吧?” 令牌之上,一条金龙探爪。 金龙爪间,赫然是两个朱红古字:亲卫。 天子亲卫! 第六十二章 御赐金鞭 “这怎么可能?!”看到杨昊手中的令牌,熊棅彻底愣住了。 天子亲卫,并非什么实职。但是,其特权却极多。 譬如,天子亲卫,见官不拜。 又譬如,天子亲卫,非谋逆大罪,无楚皇谕旨,大楚天下,无人可拿。 “父皇怎么可能赐封你为天子亲卫?!”愣了片刻之后,好似不敢相信杨昊手中的令牌是真的一般,熊棅叫道。 熊棅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天子亲卫虽是虚职,但除了种种特权之外,这个身份,更意味着楚皇的极大信任与恩宠。 楚皇在位数十年,所赐封的天子亲卫之职究竟有多少,无人得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受此职位的人,极少。 以熊棅所知,便是皇室嫡传子嗣之中,也仅仅只有二人获得了这个赐封。 “王爷这话说的!“杨昊笑道:“王爷是想验一验这块令牌的真假呢?还是说,王爷是想向陛下求证一下,问问陛下为何将此职赐封于我?” 杨昊此言一出,场中脑袋瓜儿转得快的人立即变了脸色。 这句话太诛心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当今天子封个天子亲卫,还得先问问熊棅了。 “杨世子休得胡言!诋毁殿下,其心可诛!”熊棅身旁的老太监沉声喝道。 杨昊收敛笑容,看着这名老太监,淡淡说道:“这位公公好大威风啊!从一进门,开口就是呵斥,闭口就是定罪。我前几日入宫面圣时,有幸得见了余大总管。他老人家的威风都比不上这位公公呢!” 老太监闻言,一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虽服侍于熊棅府中,且深得熊棅的信任,但是,他的生死,却并不能由熊棅左右。 太监乃是内臣,大楚皇室对其约束极严。 不仅所有亲王府的太监皆由皇宫直接派遣,这些外派太监的生死,也直接捏在皇宫大内的太监总管们之手。而余怀恩做为皇宫中的大总管,可谓是手握大楚所有太监的生杀大权。 杨昊方才这几句话,一旦传入宫中,甚至传入余怀恩的耳中,余怀恩一个不高兴,哪怕直接遣内侍至威王府将这名老太监就地杖毙,熊棅除了为其求个情,其他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老太监的脸色变了,熊棅却反而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了。 熊棅眯着眼睛,看着杨昊,一字一顿地说道:“好一个杨家世子,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了。“ “王爷,我这个身份,不知是否可以不去巡检司呢?”杨昊的脸上又带上了笑容。 这一下,连秀儿都垂下头,努力掩藏脸上的笑意。 熊棅刚刚还气势汹汹地说要看自家小少爷怎么个不去法,这一转眼,自家小少爷就啪啪地对其打脸了。而且,打完之后,还追着来了这么一句。这不是又打一次么? 听到杨昊如此一问,熊棅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几跳。 “杨昊,天子亲卫,乃是父皇赐予的极大恩宠,可不是让你仗之徇私枉法的!“熊棅压抑心中的怒火,冷声斥道。 “呵呵。“杨昊呵呵一笑,说道:“徇不徇私,枉不枉法,不是王爷一言可决的。“ 杨昊此言一出,场中众人皆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这分明就是完全不给威王面子啊! “你!“熊棅额头上的青筋愈发凸起了。 身为皇子,又是监察天下刑事的威王,再加上个性本就跋扈,熊棅何曾被人如此硬怼过?更何况,这房间里现在满满当当小几十号人,若是传出去,威王的威严何在? 再就是,熊棅今日此来,其目的与熊砭等人一样,就是要杀一杀杨昊的锐气。若是熊砭等人能够成功,熊棅自然无须出面。 此刻,熊砭等人皆已吃瘪,熊棅现身,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威势,可一举将杨昊的锐气给挫下去,谁知道,到目前为止,熊棅自身亦是吃瘪不断。 这让熊棅如何能够忍受? 回头熊棅又如何向熊梧和那一大帮哥哥们交待? 眼见熊棅又要暴走了,杨昊却不搭理他了。 再度将目光转向申家臻,杨昊道:“你,过来道歉。” 见杨昊再一次无视了自己,熊棅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够了!” “王爷就没别的话了?这一会儿工夫,王爷可这么喊了三回了。”杨昊看向熊棅,眼神也变冷了。 “杨昊,即使你有天子亲卫的身份,本王面前,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既然已经彻底撕破脸了,熊棅索性也懒得讲什么律法和道理了。 “王爷,今天这个歉,我还非得让他们道了不行。”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杨昊自认为,楚皇交给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所以也懒得再磨叽了。 “哈哈!”熊棅怒极而笑,盯着杨昊,眼神凌厉,说道:“镇国公府世子,天子亲卫,就凭这两个身份,就敢跟本王叫板吗?” “呵呵。”杨昊回以一笑,说道:“王爷,今日这件事,本与王爷无关,何来与王爷叫板一说?这几个人,辱人在先,道歉乃是理所应当之事。王爷定要横加干预,那我也只能争一争这个道理了。” “跟本王争道理?好!很好!”熊棅仰天大笑,然后继续逼视着杨昊,正待再说话,其身边的老太监轻轻咳嗽一声,靠近熊棅,低低地说了几句。 熊棅先是微微一怔,然后舒展开眉头,抬手一边指了指熊砭等人,一边对韦一山喝道:“韦一山,给本王将这几个涉事之人带回巡检司,好好盘问!” 熊砭等人闻言,亦是怔了一怔,旋即脸上都露出放松的神色。 这要是被带走了,自然就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给杨昊道什么歉了。至于被带到巡检司会怎么样,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是!下官遵命!”韦一山也松了一口气,一挥手,对众巡检道:“来啊!将这几位公……涉事之人带走!” 几名巡检闻言,正欲上前,杨昊也喝道:“慢着!” “杨世子,还请莫要阻挠巡检司办案!”不待熊棅发话,韦一山便立即沉声道。 “这几个人还没道歉,不能带走。”杨昊亦沉声道。 这一次,熊砭等人闻言,心中不惊反喜。熊棅则露出凶狠之色。 再观场中其余人等,各自神色有异。有担忧者,有窃喜者,亦有不解者。 韦一山现在要做的,确实可以说是依律办案。即便杨昊是杨家世子,甚至是天子亲卫,再行阻挠,都不妥当。更别说,熊棅这个监察天下刑事的大楚威王就站在那儿,而且还亲自下了令。 无须动用神识,杨昊对众人的神色及心思已是了然于心。而且,神识中方才感应到一些事,杨昊觉得有必要尽快去弄清楚。所以,杨昊不想在此处再多费时间了。 “任重,请御赐金鞭!”不待场中任何人再说话,杨昊喝出一句让熊棅心中一跳的话。 “是,少爷!”任重躬身应了一句,站直身体,反手将一直负在身后的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取下,层层解开,露出一柄暗金色的兵器。 任重双手捧住兵器,面向杨昊,单膝跪地,神色郑重,将兵器高高举起,奉至杨昊身前。 杨昊亦神色郑重,伸出双手,接过兵器,然后握于右手,高高一举,沉声喝道:“御赐金鞭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上前参拜?!” 杨昊这一声喊,和熊棅出场时那位老太监的喊声如出一辙,但是,其威力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杨昊手中所持的,正是楚皇赐给镇国公府的金鞭。 金鞭之上,四个古字,庄严肃穆:如朕亲临! 如朕亲临! “吾皇万岁!”场中,第一个跪下来的,恰是身份和地位最为尊贵的威王熊棅。 楚皇赐予杨弘义金鞭之事,迄今已有二十年。如今在大楚,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想起这件事。 时间久远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自获赐金鞭以来,杨弘义、杨延平夫妇等杨家主事之人便远赴宁远,极少返京,更未曾动用过这柄金鞭。而真正见过这柄金鞭的,也就是朝堂之上当年曾列席过赐鞭仪式的一些老臣了。 但是,熊棅却非常清楚这件事。或者说,大楚绝大多数皇子和重臣,都非常清楚这件事。 楚皇十二子,除了老十一和老十二年岁尚幼,不怎么掺和到一群哥哥的事情当中,其余的皇子,目前几乎已是泾渭分明,分作两派。 一派自然是唯太子马首是瞻,另一派则是以有争储之心的雍王为主。 太子乃是顺位承继大统之人,再兼性情温良,并不太过于热衷拉帮结派。而雍王则不然。 雍王既然要争储,自然是极力争取朝野内外各种助力,同时也在防范和打击那些将来可能对雍王争储不利的各种势力。 朝中重臣,毫无疑问,乃是雍王争储之路上的重中之重。而无论是要争取这些朝中重臣,又或是防范他们,雍王一派必然少不了要摸清楚各位朝中重臣的根底。 杨弘义身为大楚声威最为显赫的镇国公,他的根底,雍王一派怎么可能不摸个一清二楚? 是故,一见到杨昊手中的金鞭,熊棅便知道,这正是二十年前楚皇所赐的那柄金鞭。 这件事,杨昊绝对不会作假,也不敢作假。 第六十三章 风波定 随着熊棅率先拜倒,场中除了手持金鞭的杨昊,其余所有人也忙不迭跟着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伏在地上的熊棅此时已觉出事情的蹊跷和不妙。 在雍王一党众皇子中,熊棅年纪最小,对外显示出的个性最为跋扈张扬,也是这几个皇子之中的急先锋。但是,熊棅并不愚笨。 生于皇室,自幼便耳闻目染宫中的各种明争暗斗,成年后更直接参与雍王的争储大事,熊棅对各种阴谋阳谋早已烂熟于心。 此时见杨昊居然连御赐金鞭都亮出来了,熊棅明白,今日这一场大戏,自己这一方很可能掉进杨昊事先挖好的大坑里了。否则,杨昊逛个街,随身携带天子亲卫的令牌尚可理解,但还带着御赐金鞭,就太不合常理了。 熊棅趴在地上,心思百转,后心开始泛起寒意。 这个坑,是谁挖的? 这个坑,又是为谁而挖? “都起来吧。”杨昊手持金鞭,说道。 众人先后起身,神情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杨昊的目光先后扫过熊砭、邱鸿泽、曹义旦、江焕与申家臻五人,却没有再说话。 申家臻不敢再去看其他任何人,率先上前,对着杨昊深深一躬,说道:“杨世子,小人孟浪,请杨世子恕罪!” 杨昊摇了摇头,说道:“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申家臻不敢执拗,朝向林轩和秀儿深深一躬,说道:“林公子,这位公子,小人无状,请二位公子恕罪!” 林轩哼了一声,不予理会。秀儿则悄悄朝杨昊身后侧躲了躲。 “如何?”杨昊看向秀儿,温声问道。 “小……公子,可……可以了。”秀儿垂首道。 “站过一旁。”杨昊对申家臻淡淡说了一句,再看向京城五毒之中的剩余四人。 申家臻如逢大赦,忙对杨昊又深深一躬,然后躬身退至一旁。 邱鸿泽等人见杨昊的目光再度扫来,心中各自一突,先后上前,依样画葫芦,对着林轩和秀儿躬身道歉。 待这三人也退至一旁,杨昊看向还立在原处的熊砭,目含讥诮之色。 “公子,咱们回去吧!”秀儿伸手轻轻扯了扯杨昊的衣角,低声说道。 今天这个事儿,秀儿早就看明白了。 眼下,邱鸿泽等几个出头挑事儿的人揍也挨了,歉也道了,秀儿实在不希望自家小少爷和雍王府闹得太僵。 “无妨。”杨昊侧头微笑着安慰了一声,然后直接以手中金鞭直指熊砭,喝道:“道歉!” 霎时间,熊砭的脸色涨得通红。 “杨世子,几位公子皆已认错道歉,还请杨世子适可而止。“熊棅身旁的老太监上前几步,对着杨昊微微躬身,说道。 老太监也是没办法了。 眼前这个局面,唯一能够说得上一句话的,就只有自己的主子了。但是,御赐金鞭在前,自己的主子开口,很有可能也是自讨没趣。那么,就只有他这个奴才出头,替主子说几句话了。否则,熊砭一旦被逼着低头了,自己的主子都没法向雍王交待。 噗! 老太监话音刚落,杨昊扬起手中金鞭,狠狠一鞭,砸在老太监左肩之上。老太监的左肩立即垮了下来,整个人也萎顿下去。 “杨昊,你……“熊棅怒喝道。 “王爷也想尝尝御赐金鞭的滋味么?“杨昊冷冷道。 熊棅一滞,面色变得铁青,一口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了。 “你!道不道歉?“杨昊看都不看被打的老太监,再度鞭指熊砭,喝道。 “杨昊,皇爷爷赐予你杨家金鞭,不是让你公器私用的。你这是徇私!”在众人的目光中,熊砭突然大叫道。 熊砭这一叫,大出所有人意外。谁都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熊砭竟然会变得这么硬气。 杨昊冷笑一声,擎着金鞭便朝熊砭走去。 见杨昊气势汹汹走来,熊砭刚才的底气仿佛又消失了,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见熊砭如此,众人的目光又变了。看在熊砭眼里,那些目光之中,饱含讥讽和嘲笑。 “你……你想干什么?今天有种你就打死本世子!否则,皇爷爷面前,本世子一定奏你杨家一本!”似乎被众人的目光给激怒了,熊砭复又上前一步,挺起胸膛,对走过来的杨昊怒目而视。 “你刚刚不是让人打死我么?我持御赐金鞭,代天行罚,打死你又怎么样?”杨昊冷笑一声,将手中金鞭一扬,对着熊砭的脑袋,作势欲打。 场中众人见状,顿时齐齐大惊。 杨昊方才鞭打老太监那一下的力道,众人可都是看见了。看杨昊此刻这扬鞭的架势,比刚才那一鞭只重不轻。这要是一鞭砸在熊砭的脑袋上,熊砭怕是真地要命丧当场了。 熊砭见金鞭当头砸来,心中所有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 方才之所以色厉内荏地叫了那么两声,熊砭也是料定杨昊不敢真地对自己下手。既然杨昊不敢真地下手,熊砭觉得,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撑住自己的面子,更撑住雍王府的面子。 谁曾想,这个常年不踏足京城的杨家世子竟是这么一个愣头青,竟然完全不考虑后果了。 眼见金鞭当头,熊砭双腿一阵发软,身体都站不直了。 眼见金鞭就要落在熊砭头上,厢房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杨世子请手下留情!” 话音响起之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杨昊身旁已经多出一人,托住了杨昊的右臂。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昊和熊砭身上,皆未发觉,声音响起之时,任重的身形微微动了一动。 杨昊的手臂被托住,金鞭不曾落下,熊砭险死还生之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软倒在地。 “怂货!”杨昊鄙夷地骂了一句,收起金鞭,看向托住自己手臂之人,一言不发。 “内司孙空,见过杨世子!事急从权,孙空冒犯之举,请杨世子原谅!”众人此时已看清,托住杨昊手臂之人,乃是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着黑衣,容貌平平。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场中好些人心中齐齐一惊。 场中见过这中年男子的人不多,但知道孙空这个名字的人却不少。 孙空,乃是内司大统领陈三旗下的三位统领之一。 这三位统领的名字,分别是孙空、卫哲与瞿孝。 这三个名字,在大楚,尤其在丹阳城中,每一个都是如雷贯耳,每一个也都有一个外号。 孙空的外号,叫做孙不哭。意思是,哪怕是三岁小儿,听到孙空的名字,也不敢大声啼哭。 “若非你及时阻止,我一时激愤,真地将他打死,可还真就闯了大祸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杨昊并未像对待此前的所有阻拦之人一样对待孙空,口气却变软了。 “多谢杨世子!”孙空想起刚刚托住杨昊手臂之时的轻若无物,再想起陈三先前的叮嘱,心中暗赞一声,对杨昊微微躬身谢道。 杨昊收起金鞭,返身朝秀儿等人站立之处走去。 孙空也转过身,走至熊棅面前,方自一抱拳,熊棅已开口问道:“孙空,你怎么来了?“ 问出这句话时,熊棅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了。 “回殿下的话,下官此来,乃是奉了陈大统领之命,将今日涉事之人带回内司问话。”孙空躬身抱拳道。 听闻此言,熊棅的后心彻底凉了。 “几个少年人的些许口角之争,怎么会这么快传到你们大统领耳中?这也值得你们大统领直接过问吗?本王已命韦一山将这些人都带回巡检司讯问。“熊棅皱眉道。 “回殿下的话,天字一号房发生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数人受伤,还牵涉到二位世子和几位公子,更牵动殿下,内司若是还一无所知,下官等人可没法当差了。”孙空笑道。 “孙空,你回去告诉你们陈大统领,这几个人,本王让带回巡检司了。本王既然监察天下刑事,这件事,本王自会亲自向父皇奏报。”熊棅犹自想要挣扎一番。 熊砭等人今日前来闹事,自是熊棅和其他几位皇子事先就定好的计划。但是,今日这个事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熊棅却并不完全清楚。就连最先带人冲入天字一号房的韦一山,此前也只是事先侯在天字一号房旁边的房间内,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弄清楚事情的整个经过,这件事的手尾,便没法收拾干净了。熊砭等人若是被带去内司,没准儿就会牵出更多麻烦来。 “殿下,内司的规矩,您也清楚。请殿下体谅下官的难处。”孙空对熊棅又抱了抱拳,随即喝道:“来人!” 随着喝声,又是几名身着黑衣的人奔入房中。这些人皆如孙空一般,颌下无须,一看就是太监之身。 “花老板,事端初发之时,有哪些人在场?”孙空看向花想容,问道。 花想容敛身一礼,将杨昊一行及熊砭等人说了出来。 “带走!”孙空轻轻一挥手,几名黑衣人分别站至熊砭等人身旁。 “花老板,你们也跟着走一趟吧。”孙空再度对花想容道。 “小女子遵命!”花想容在此敛身一礼,和灰衣老者一起走到一名黑衣人身边。 “杨世子有御赐金鞭在手,下官就不请了。还请杨世子及几位同伴这几日留在府中,莫要外出。”孙空转向杨昊,拱手道。 见杨昊点了点头,孙空复又转向熊棅,对熊棅抱拳道:“殿下,下官告辞!” 说罢,也不待熊棅再说话,孙空迈步朝门口走去。 走过那名垮着肩膀的老太监身旁时,孙空似是若有若无地扫了老太监一眼,扫得老太监本就煞白的脸愈发惨白了。 待几名黑衣人带着熊砭等人及花想容与灰衣老者也走出去,杨昊让任重将金鞭收好,看也不看在场的其他人,带着秀儿、任重和林轩也走了出去。 走至天字一号房的小院之中,林轩发现,先前被任重扔出房间的大汉和老者也不见了,想来也是被孙空给带走了。 出得小院,来到走廊上,众人再朝一楼一看,偌大一个望江楼的大堂,已是空空荡荡。 走出望江楼的门口,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望江楼门前,人群黑压压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杨昊等人走出,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穿过人群,行至稍远处,杨昊便直接与林轩告别,各自回府。 只是,分别之前,杨昊让任重取了一瓶伤药,交给林轩,再三叮嘱,让林轩一定要涂于受伤之处,尤其是被打出血印的左眼眶之上。 林轩发现,任重先后取出了两瓶伤药。第一瓶被杨昊退了回去,而取出第二瓶时,任重的神色似乎很有些古怪。 第六十四章 隐患 一回到镇国公府,杨昊便迅速进入静室,随手布下一道隔离阵法,然后将心神沉入识海,呼喊小光头。 待小光头带着小炉子和牙牙出现,杨昊颇为自得地说道:“小光头,刚刚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啰里啰唆,真费劲。换了是青……我,一口气直接吹死完事儿。”小光头当头一瓢冷水。 杨昊:“……” “小光头,先前那个大汉是小黑?”杨昊劈头挨了一瓢冷水,迅速转移话题。 “不算太傻。”小光头道。 自动忽略这一句变相的鄙视,杨昊接着问道:“小黑这么凶?” “连一个筑基渣渣都捏不死的话,还不如宰了吃肉。”小光头翻了个白眼,说道。 秀儿的房中,正在假寐的小黑忽然打了个寒战。 “另外一个呢?都是些什么人?”杨昊又问道。 “自己问去。”小光头挥了挥手,将杨昊的心神直接赶了出去。 静室中,杨昊身前,出现了一名青年,神色之间,满是惊惧。 杨昊以神识微微一扫青年的身体,轻轻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名青年,正是贾敬辉。 此刻的贾敬辉,犹自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之中。 今日稍早,得知杨昊一行进入望江楼天字一号房之后,贾敬辉便迅速与一位同门师叔占据了天字一号房正对面的一个包间,伺机而动。 待到韦一山手下那群手持劲弩的巡检冲入天字一号房,以手中劲弩直指杨昊等人时,贾敬辉的那名同门师叔便准备发动了。 贾敬辉所拜入的这个宗门,虽然在声势之上远远不如天衍宗这样的大宗大派,但是,却也有其独到之处。 这个宗门,尤擅神魂之术。其中有一项,便是摄魂术。 摄魂术修炼到一定境界,可直接影响他人的神魂,甚至驱使他人为己所用。 贾敬辉修为尚浅,尚未真正开始修习摄魂术,但是,与其同来的同门师叔却于此道很有天赋,摄魂术已小有所成。对于贾敬辉的这位同门师叔来说,驱使几个凡世之人,完全不在话下。 二十余名巡检手持劲弩,直指杨昊等人,而且个个都是箭在弦上,神经紧绷,贾敬辉的这位师叔只需稍稍施以摄魂之术,便可让他们发射弩箭,射向杨昊等人。 任重此前显露出来的身手虽然让贾敬辉的这位师叔很是意外,却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对于筑基修士而言,再厉害的凡世高手,也不过就是一道法术或者一道飞剑的事。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二十余名弓弩手连番发射,贾敬辉的这位师叔相信,即便以任重之能,也不可能挡得住。 而且,即使任重真地挡下了这些弓弩手的连射,贾敬辉的这位师叔还有后手。 身为筑基修士,隔空御物,乃是最基本的本领。 若是第一轮弩箭射不死杨昊,贾敬辉的这位师叔便打算暗中驱动弩箭,射杀杨昊。 驱动弩箭自然不如驱动自身法宝那样如臂使指,二者威力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贾敬辉的这位师叔看来,筑基修士驱动的弩箭,想要于咫尺之间杀死杨昊这样一位凡世之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有了这双重保险,在贾敬辉及其同门师叔眼中,杨昊今日已是必死无疑。而且,更妙的是,此举乃是借势而为。事后若是有任何人查验杨昊的死因,得出的结论都只会是,杨昊乃是被巡检司的弩箭所杀,而不会怀疑有修士介入。 就在贾敬辉的这位师叔将要施展摄魂术之时,其身旁突然出现了一名威风凛凛的大汉。 这大汉一现身,二话不说,手臂一伸,咔嚓一下便扭断了贾敬辉师叔的脖子。 更让贾敬辉惊恐万状的是,这名大汉随即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狼头,咔嚓咔嚓几口,便将贾敬辉师叔的身体给吞了下去,连骨头渣渣都没吐出来。 这还不算,这名大汉在吞下贾敬辉师叔的身体之后,好似意犹未尽,看向贾敬辉,舔了舔嘴唇,直接把贾敬辉给吓昏过去了。 贾敬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内。这个空间,不仅漆黑一片,,而且没有任何声音。有的,只是一股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令得贾敬辉险些又昏倒过去。 等到贾敬辉眼前终于又出现光亮时,他的面前,便是杨昊了。 杨昊不认得贾敬辉,贾敬辉却认得杨昊。只是,此时面对杨昊,贾敬辉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杀心。贾敬辉有的,只是恐惧与惊疑。 贾敬辉虽然不知道刚才那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究竟与杨昊有什么关系,但贾敬辉明白,自己既然被抓到了杨昊面前,那么,那名大汉,一定与杨昊关系匪浅。 自己究竟是招惹到了什么大神啊? 贾家又是给自己招来了什么样的敌人啊? 贾敬辉似乎已经看到了贾家的毁灭。此刻的他,只希望自己的下场能比那位同门师叔稍微好一点儿,不要被那名大汉给活生生地嚼了。 听到杨昊的问话,贾敬辉生不起任何反抗或者抵赖的心思,老老实实答道:“回杨世子的话,我……小人叫做贾敬辉。” “贾敬辉?贾家拜入宗门的那个?”杨昊再度轻轻皱了皱眉,问道。 “回杨世子的话,是。”贾敬辉答道,心中更惊。看来,杨家主事之人虽然皆已远离京城,但对京城之事,或者说贾家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否则,杨昊断然不会知道自己拜入宗门之事。 “你是为报当年之仇而来?你们贾家可真出息了。”杨昊冷笑道。 “回杨世子的话,小人……”见杨昊冷笑,贾敬辉心中惊惧更甚,忙道。 “别小人小人的。本世子不爱听。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杨昊摆了摆手,说道。 贾敬辉不敢怠慢,将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一边说,贾敬辉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杨昊的脸色,生怕杨昊一个不高兴,那名大汉没准儿就又冒出来了。 杨昊面色平静地听贾敬辉说完,然后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低头沉思。 这件事,还真比杨昊想象的要复杂。 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了雍王争储。 虽然贾家很有可能是自作主张,向雍王献忠心,但谁又敢保证,这其中就没有雍王的默许,甚至是授意呢? 再回想一下方才在望江楼发生的那些事儿,杨昊只觉得一阵头大。 储位之争,说白了就是大位之争。对于这件事,杨家的态度一直是不掺和。 杨家,忠君。 杨昊也不想掺和。 但是,杨昊的想法又与自己的爷爷和爹娘有所不同。 对于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来说,忠君,便是爱国。 但是,对于杨昊来说,爱国,才是忠君。为国谋利,为百姓谋福祉,这才是爱国,这也才是杨昊一直想做、也一直在做的事。 在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眼中,君就是君。君无过。 但是,杨昊却不这么看。 在看过了地球和无数个世界的历史和经历之后,尤其是在看过了地球灭亡之前的那段历史之后,杨昊知道,君,也会有过。而且,会有大过。 爱民之君,为民之君,这样的君,才值得杨昊去忠。 正因为如此,杨昊才会在前几日当着楚皇的面说出君民舟水那般惊世骇俗的话。 也正因为如此,杨昊也希望,楚皇之后的下一任大楚国君,能够是一位爱民之君,为民之君。 同样是因为如此,杨昊心中,也将太子和雍王做了一些比较。 杨昊更偏向于太子。 前几日于太子府中与太子一番长谈之后,杨昊的这种偏向更强了。 杨昊与太子的那一番长谈,其实并非与朝野内外许多人猜测的那样,谈了杨家支持太子之事。 那一番长谈,双方根本就未提及此事。 那一番长谈,太子问的最多的,是宁远的施政方略。杨昊说的最多的,也是宁远的施政方略。 杨昊看得出,也听得出,太子是真心希望能够让大楚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让大楚变得更加安宁与兴盛。 这一点,就足以让杨昊偏向太子。 只是,杨昊是确确实实不想掺和争储之事,更不希望看到有争储之事发生。 纵观历史,无论是这个世界,又或者是杨昊看过的那无数个世界,哪一场大位之争不是劳民伤财,甚至腥风血雨? 大楚好不容易安宁了这些年,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过得好一些了,宁远的施政好不容易初见成效了,储位之争一旦发生,大楚必将元气大伤。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杨家不愿掺和,杨昊不愿掺和,不代表着储位之争就一定不会发生。 相反,结合今日发生的事,以及杨家所了解的事,储位之争这个隐患,已是越来越大了,甚至有迫在眉睫的味道了。 这事儿,不能发生。 退一万步说,如果真地发生了储位之争,这事儿,也得在第一时间将其扑灭,而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扑灭,从而使其对大楚的伤害降至最小。 心念电转,杨昊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六十五章 先手 杨昊沉思之间,贾敬辉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他没法不怕啊。 那名大汉实在是太吓人了。 终于,杨昊抬起头来了。 “你既然敢以修士之身前来刺杀于本世子,想来是做好死的准备了。你说,本世子是直接将你杀了,还是将这件事公诸于世,让仙门得知呢?”杨昊冷冷淡淡的几句话,让贾敬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世子饶命!”贾敬辉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死,说起来容易。但是,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 尤其是在进入宗门修行之后,听闻宗门之中的那些老祖宗们能活上千年万年,贾敬辉就更舍不得死了。 杨昊给出的两个选择,哪一个都让贾敬辉肝胆欲裂。 “饶命?“杨昊道。 “请杨世子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小人愿为杨世子效犬马之劳!”贾敬辉头也不敢抬,继续猛磕不止。 “效犬马之劳?你对本世子能有什么用?”杨昊道。 “杨世子,小人……”贾敬辉听出杨昊的口气似有松动,心中泛起一丝希望,却依然不敢抬头,继续砰砰砰地磕个不停。 “本世子刚刚才说过,不喜欢听什么小人小人的。本世子的话,你是根本没听进去呢,还是根本就没当回事呢?”杨昊的口气变得更淡了。 “不是!杨世子,小……我……”贾敬辉闻言,刚刚泛起的那一丝希望瞬间破灭,浑身如坠冰窟,跪在地上,双手轮番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来。 “行了。抬起头来,告诉本世子,你能有什么用,值得本世子留你一命。”杨昊道。 听杨昊如此一说,贾敬辉刚刚那如同泡沫一般才破灭的希望又出现了。他连忙抬起头来,却不敢与杨昊正视,只是偷偷地看了杨昊一眼,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是啊!自己能对杨昊有什么用呢 论家世? 贾家怎么可能与杨家相提并论? 论自己的修士身份? 那名大汉不仅一个手指头就能把自己给灭了,还能一口把自己给吞了。 “唉,看来你是没什么用了。也罢。“见贾敬辉额头渗血,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杨昊忍住笑,叹了一口气,作势欲起身。 “不是!杨世子请稍等!“眼见杨昊就要站起身来,下一刻也许那个大汉就该出现了,贾敬辉惊慌失措地叫道。 杨昊皱了皱眉头,看着贾敬辉,说道:“怎么?就这么喊一声,就想求饶命?” “杨傻子,差不多得了!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吓唬一个渣渣,好玩么?”识海中,小光头鄙夷道。小炉子和牙牙也各自做了一个鄙夷的动作。 “嘿嘿!不好好吓唬一下,怕不好用啊!”杨昊分出心神,进入识海,笑嘻嘻道。 “杨世子,小……我自知修为低下,对杨世子来说,不堪大用。但是,我这修士身份,在贾家还是能够说上话的。如今,雍王有意争储,一直将杨家视为拦路石。今日望江楼一事之后,雍王一党必将杨家视为仇敌,定会对杨家有诸多不利之举。贾家不仅依附于雍王府,更对杨家怀恨在心,时时刻刻都有报复之意。杨世子您与贵祖父及贵高堂皆远在宁远,对雍王一党及贾家的各种阴谋诡计,难免会有防范不足之患。但以我的修士身份,想要获悉这些奸谋却不难。我愿为杨世子效死,充当杨世子在京城之中的眼线。请杨世子成全!”许是被杨昊连番恐吓给吓出了急智,贾敬辉竹筒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又伏下身去,磕头不已。 听完贾敬辉这一通说辞,杨昊不由得对其有些另眼相看了。 这贾敬辉看来不傻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个杨傻子一样傻啊?”识海中,鄙夷声再起。 忽略。自动忽略。啥也没听见。 “行了,别磕了。抬起头来,看着本世子。”杨昊道。 贾敬辉抬起头来,看着杨昊,心中依然惴惴不安。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贾敬辉能够想到的自身对杨昊的最大价值了。但是,贾敬辉自己都不确定,这些话能否打动杨昊。 贾敬辉心里很清楚,以杨家的实力,以那名大汉的能耐,自己所说的所有这些东西,杨昊想要弄清楚,丝毫不难。 “这么说来,你也不是全无用处了。”杨昊一句话,让贾敬辉心中大喜。 “杨世子,若是您不嫌弃,我一定尽心尽力,为杨世子肝脑涂地!如有违逆,天打五雷轰!”贾敬辉赌咒发誓道。 “天打五雷轰?你们修行之人,都巴不得有这一天吧?”杨昊嗤笑道。 贾敬辉:“……” 贾敬辉心中愈发确定,那名大汉,一定与杨昊关系极深了。否则,修行界这等隐秘,杨昊一个凡世之人,不可能知道。 “活路嘛,本世子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杨昊又扔出一句让贾敬辉喜出望外的话。 “多谢杨世子成全!”贾敬辉又要磕头了。 “你说可以做本世子在京城之中的眼线,你不用返回宗门了?“杨昊抬手止住贾敬辉,问道。 “回杨世子的话,我此番回京城,宗门并未规定返宗时间。而且,我所在的宗门,在外修行者极多,宗门并不会时时过问。而且……“贾敬辉欲言又止。 “嗯?“杨昊一皱眉。 “回杨世子的话,我修为低下,在宗门之中不太受人关注。“贾敬辉心里又不安了。他很担心杨昊会嫌弃他。 “这么说,你确实可以在京城之中多逗留一些时日了?“杨昊摸着下巴,问道。 “回杨世子的话,是的。只要杨世子吩咐,我可以一直留在京城。“贾敬辉道。 生死关头,贾敬辉也顾不得什么修行不修行了。万一被杨昊觉得办事不力,那名大汉一张口,万事皆休。 “一直留在京城倒也不必。不过,眼下倒是有件事可以让你办一办。“杨昊道。 “请杨世子吩咐!“听说马上就可以有展现自身价值的机会,贾敬辉精神一振。 “这件事是这样的。”杨昊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贾敬辉听罢,登时有些发愣。 “怎么?办不到?”杨昊皱眉道。 “回杨世子的话,办得到!一定办得到!”贾敬辉不敢怠慢,连声应道。 杨昊交待的事,贾敬辉确实还没想明白。但是,这件事,他自信完全能够办得到。 “时间紧迫,你尽快去办吧。”杨昊说了一句,看着贾敬辉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脑袋,又问道:“你这副模样,回去怎么交待?” “回杨世子的话,我虽然修为低下,但些许皮肉之伤,还是有办法的。”贾敬辉忙道。 “你那同伴之事呢?”杨昊接着问道。 “杨世子请放心,我那师……同伴,在宗中亦不怎么受重视,常年在外修行,宗门短时间不会怀疑。”想起那位同门师叔的下场,贾敬辉心中又是一紧。 “今日之事,不该说的,如果你说出去了,后果怎样,你知道吧?”杨昊的口气又变淡了。 “请杨世子放心!就是五雷加身,我也定然不会吐露半句!”贾敬辉赶紧又发誓道。 “小光头,能不能给这家伙加个禁制,防止他被人搜魂?”识海中,杨昊问道。 “能啊!”小光头挥了挥小手,贾敬辉直接从杨昊的面前消失了。 “弄好了?弄走了?”杨昊问道。 “要不呢?留着他过年啊?”小光头道。 杨昊:”……“ “小光头,怎么样,我刚才让他去办的事还可以吧?”前番被小光头鄙视了一下,杨昊想找补一点儿回来。 “杨傻子,还真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阴险啊!看样子,以后得对你留个心眼儿了。要不然,哪天被你个傻子给骗了,可太丢人了。小炉子,牙牙,你们说,是不是?“杨昊没有等来期待中的肯定,却等来小光头这么几句话。 小炉子迅速蹦跶到小光头身后,做出一副警惕的样子。牙牙也嗖得飞到小光头身后,同样露出一副防贼的表情。 杨昊:“……“ “我这怎么能叫阴险呢?别人都杀上门来了,我不得做点儿准备,做个先手啊?“杨昊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行了!做出这副鬼样子,不就是打算骗取我们的同情心吗?“小光头嗤道。 杨昊:“……” 没法交流了。 “唉,杨傻子,我是真烦你弄这些事情。太耽误修行了。”小光头叹气道。 这件事,更没法交流。 小光头的心思,杨昊一清二楚。杨昊的心思,小光头同样一清二楚。 不过,杨昊也知道,小光头也就是时不时地唠叨两句,却从来不曾真正阻止他去操心这些凡世之事。 “小光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耽误修行。”杨昊道。 “那还不去?”小光头道。 “啊?现在啊?”杨昊道。 “要不咋地?等到过年?”小光头将眉毛一拧。 “好!好!马上就去!”杨昊忙不迭应了几声,想起先前在天子一号房时神识所见的一幕,又说道:“小光头,能不能跟小黑说一声,以后别吃人了,太瘆人了。” “啰嗦!小黑是天狼,不吃肉,吃屎啊!”小光头怼道。 杨昊:“……” 第六十六章 发难 次日。 卯时。 金銮殿。 待楚皇落座,众臣山呼万岁完毕,殿头官出声喝道:“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殿头官话音刚落,众臣之中,已有一人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一看,此人正是大楚左都御史谢铭瑄。 见谢铭瑄出列,百官之中,微微一阵骚动。 左都御史奏本,不知道六部之中,又是哪一部要遭殃了。 看来,今日这早会是快不了了,回笼觉也都别指望了。 龙椅之上,楚皇貌似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百官肃静!“殿头官再次喝道。 待百官重新肃立,楚皇开声问道:“谢爱卿有何事要奏?” 谢铭瑄双手抱笏,答道:“启奏陛下,臣要参奏镇国公府世子杨昊及左光禄大夫林大人之子林轩!” 百官闻言,又是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左相林怀章及左光禄大夫林友之。 谢铭瑄要参奏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林怀章的嫡孙、林友之的三子,另一个不仅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同样也是林怀章的亲外孙、林友之的亲外甥。 令百官有些惊诧的是,听到杨昊与林轩要被参奏,林怀章父子好似全无反应。尤其是林怀章,双手拢在袖中,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跟打瞌睡没什么两样。 “谢爱卿,这二人官卑职微,那杨昊不是才至京城几日么,有什么值得爱卿你这个左都御史亲自参奏的?”楚皇又轻轻皱了皱眉头。 “启奏陛下,臣要参奏此二人身为重臣之后,不顾大体,不识检点,于大庭广众之下,聚众斗殴,打伤数人!”谢铭瑄朗声道。 “斗殴伤人,依律法办便是。诸位臣工都是国之重臣,无须为此等小事费神。谢爱卿,退下吧。此事无须再奏。“楚皇道。 “陛下,此事非是小事!“谢铭瑄的声音更大了。 “哦?“楚皇再度皱了皱眉。 “启奏陛下,其一,此二人打伤之人,不仅亦有重臣之后,更有皇室至亲。“谢铭瑄道。 “哦?被殴伤者都有何人?”楚皇道。 “启奏陛下,被此二人所伤者,除雍王府四世子及其护卫外,还有邱相爷之嫡孙、户部江大人之嫡孙、巡检司曹少司之嫡孙以及京城申大善人之嫡孙,”谢铭瑄道。 “哦?斗个殴居然能将朕的皇孙和如此多的重臣之后都斗进去了?”楚皇道。 “启奏陛下,不仅如此,此二人行凶之后,那杨昊更是罔顾法纪,多次抗法!”谢铭瑄道。 “抗法?”楚皇又皱了皱眉。 “启奏陛下,那杨昊行凶之后,先是亮出天子亲卫身份,拒不配合巡检司之法。随后更是亮出御赐金鞭,抗拒威王殿下,更打伤威王府内务大总管。”谢铭瑄道。 谢铭瑄此言一出,百官骚动得更厉害了。 天子亲卫? 皇帝何时赐了杨昊这么一个身份了? 还有那御赐金鞭,杨昊竟然会携之入京,更仗之抗法,连威王府的内务大总管都给打了? “陛下!”谢铭瑄一撩官袍,拜倒在地,高声道:“杨家世受皇恩,那杨昊本该感恩戴德,谨言慎行。但此子不仅未能如此,反而仗着其世子及天子亲卫身份,聚众斗殴,连伤数人,更将御赐金鞭这等庄严之物公器私用,暴力抗法!陛下,此子分明是无视皇恩,藐视圣威!臣请奏陛下,治此子大不敬之罪!” 这一番话,谢铭瑄说得是慷慨激昂,百官是听得各自变色。 大不敬?这个罪,不是一般地大啊! 谢铭瑄话音刚落,百官之中,早恼了一人,大步出列,大声喝道:“老谢,你这口口声声,又是行凶伤人,又是暴力抗法的,你亲眼看见了?” 众人看去,此人正是大楚车骑将军宁不缺。 见宁不缺出列发话,不少人心中暗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在朝百官,谁都知道,大楚这位车骑将军对镇国公杨弘义最为仰慕,昔时更曾追随在杨弘义身边征战多年,与杨延平及战殁的杨延定兄弟二人也是惺惺相惜,相交莫逆。 “宁江军,御史台风闻奏事,乃是体制,何须亲眼所见?”谢铭瑄和宁不缺斗嘴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宁不缺这话一问出来,谢铭瑄直接就拿话将其堵住了。 “你少拿体制糊弄我!你要风闻奏事,奏你的事就是!凭什么给老公爷府世子扣这么几个大帽子?!”宁不缺喝道。 谢铭瑄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刚刚说得太溜了,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论起打嘴官司,御史台若认第二的话,谁敢认第一? 谢铭瑄只是愣了那么短短一瞬,立即便道:“此事在京师之内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必是不假。“ “不假个屁!“宁不缺啐了一口,再次喝道:”说来说去,你老谢还是在风闻奏事!“ “你……你个莽夫!“在金銮殿上,当着楚皇和百官的面,被宁不缺爆了一句粗口,谢铭瑄的脸顿时涨红了。 “俺就是个莽夫,怎么地?俺这个莽夫都知道,杨家世代忠良,义薄云天!你姓谢的倒好,一个风闻奏事,就给杨家世子扣上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了。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明镜司寺卿?你这上下嘴皮一碰,随便喷几坨粪,就敢给人定个大不敬的罪名了?我呸!“宁不缺的火气明显上来了,连乡音都飙出来了。 宁不缺这一通连喝带吼一出来,百官之中许多人都垂下头,各自憋笑,好不辛苦。 敢在金銮殿上骂左都御史满嘴喷粪的,大楚这一朝,貌似也只有这位车骑将军了。不过,话说,大家伙儿听得好像也很过瘾啊! “你……你……你……“谢铭瑄跪在地上,气势上本就弱了几分。被宁不缺吹胡子瞪眼这一通骂下来,谢铭瑄又气又恼,整张脸都涨紫了。 “俺俺俺,俺怎么了?俺说错了吗……”宁不缺意犹未尽,还要再骂。 “宁江军,不可君前失仪!”殿头官喝道。 被殿头官喝止,宁不缺狠狠地瞪了一眼谢铭瑄,然后朝楚皇行礼道:“陛下,这姓谢的分明就是捕风捉影,小题大做。请陛下莫要听信谗言!” “什么姓谢的?宁不缺,给朕滚一边儿去。谢爱卿,你平身吧。”楚皇皱眉道。 被楚皇这么骂了一声,宁不缺不再吭声,老老实实回到班列之中。 百官听到楚皇让宁不缺滚一边儿去,好些人禁不住多看了宁不缺几眼,眼神中不乏羡慕。 朝堂之上,楚皇极少用这般口气与众臣说话。能被楚皇这么指名道姓地骂一句滚开,那不是训斥,而是皇恩。 不过,众臣对此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这份恩宠,是宁不缺当年拿命挣回来的。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楚皇及群臣陷入重围时,若不是宁不缺拼死血战断后,楚皇及众臣可能都撤不到待援之地,等不到援军。 据战后传出的消息称,那一场血战之后,宁不缺是从死人堆里被大楚官兵给扒出来的。而且,将宁不缺扒出来之时,大楚官兵发现,宁不缺几乎全身是伤,已昏迷过去,却还死死地掐住了一名西军将领的脖子,手指都掐入那名西军将领的脖子里面去了。 “虞爱卿,谢爱卿所奏之事,是否属实?”楚皇看向巡检司主司虞中则。 “启奏陛下,据东巡检使韦一山禀报,昨日巡检司到达现场之时,确实见到有数人受伤。”虞中则出列,躬身答道。 “威王,你也在场?”楚皇又看向站在众皇子之中的熊棅。 “回禀父皇,儿臣昨日恰好路过附近,听闻有大批巡检司人员赶赴望江楼,儿臣担心有事发生,故而曾前去查看。”熊棅出列,躬身道。 “你之所见呢?”楚皇道。 “回禀父皇,儿臣到达现场之时,亦见到四王侄等人受伤,而杨昊等人正在与巡检司对峙。”熊棅道。 “你监察天下刑事,都未能制止?”楚皇皱眉道。 “回禀父皇,儿臣确实曾表明身份,命巡检司将杨昊等人捉拿归案。但是,正如谢大人所言,杨昊不仅亮出天子亲卫身份,更取出御赐金鞭,并以金鞭打伤儿臣府中内务总管。”熊棅道。 熊棅的话一说完,众臣顿时面面相觑。 既然威王都这么说了,看来谢铭瑄所奏是确有此事了。 这镇国公府世子怎么这么横? “陛下,臣叩请陛下严惩杨昊等人!”熊棅话音才落,刚刚才站起身来的谢铭瑄又跪拜下去,高声呼道。 只是,这一次,谢铭瑄学了个乖,没有建议给杨昊治个什么罪。 “这么说,巡检司没拿下杨昊?“楚皇没有理会谢铭瑄,继续对熊棅问道。 “回禀父皇,杨昊有天子亲卫身份在身,又有御赐金鞭在手,而且极不配合,巡检司拿之不下。“熊棅道。 “这么说,杨昊伤人之后,就这样走了?“楚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回禀父皇,正是。杨昊伤人之后,扬长而去,内司对其也无可奈何。“熊棅道。 众臣闻言,齐齐一惊。 怎么连内司都出面了? 第六十七章 步步紧逼 “雍王,老四的伤势,你也见到了?”楚皇看向雍王熊梧。 熊梧出列,恭谨答道:“回禀父皇,砭儿自昨日起便未回府,儿臣未曾得见。” 熊梧话音刚落,熊棅说道:“启禀父皇,四王侄及其他受伤人员皆被内司带走了。” 百官闻言,又是一愣。 这打人的拍拍屁股走了,挨揍的怎么反而被内司带走了? “还有这等事?”楚皇又皱了皱眉头,对殿头官说道:“宣陈三上殿。” 殿头官高声喝道:“宣内司大统领陈三上殿!” 少顷之后,陈三大踏步走入殿中。 而在等待陈三的这段时间内,百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三踏入殿中,躬身道:“内司陈三听宣!” “陈三,内司昨日可曾带回雍王府世子等人?”楚皇问道。 “回禀主子,内司昨日确曾带回雍王府世子等人。”陈三道。 “谢爱卿参奏镇国公府杨昊等人行凶,打伤了这些人。内司可曾验过伤?”楚皇道。 陈三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谢铭瑄,答道:“回禀主子,因事涉皇亲,雍王府世子等人被带回内司之后,微臣曾前往查看。世子等人被带回之时,确实有伤在身。”陈三道。 百官闻言,再度一阵骚动。 陈三亲自验过有伤,那这事儿就没跑了。 “朕之骨血在京师之地被殴伤,这倒是我大楚立朝以来的第一回了。”楚皇面色一沉,说道。 “陛下,那杨昊恃宠骄狂,罔顾法纪,臣请陛下对其严惩!”听楚皇如此一说,谢铭瑄立即再度叩首道。 “陛下,臣等附议!请陛下对杨昊等人予以严惩!”随着谢铭瑄的呼声,百官之中,呼呼啦啦走出一大片,齐齐跪倒在地,齐声喊道。 “林相,林轩伤人之事,你可知情?”楚皇没理会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却看向老神在在的大楚左相林怀章,问道。 “啊?哦,陛下是在问老臣话呢。陛下,您所问何事?“听到楚皇问话,林怀章好似瞌睡被突然吵醒了一般,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 众臣心中,一阵无语。 这位老大人,身为百官之首,装糊涂的本事真是到家了。 “启奏陛下,臣昨日晚餐时未见犬子前来,问起夫人时,夫人只是说犬子身体不适。臣并未多做他想,亦未多问,故而对犬子打人之事毫不知情。父亲大人想必对此事亦是不知。“林怀章还没迷糊完,还站着的众臣之中,左光禄大夫林友之出列,躬身道。 众臣心中,更是无语。 你亲儿子和杨昊一起将雍王世子都打了,你居然会毫不知情? “啊?谁打人了?是不是又是林轩那个小子?友之啊,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小子虽然急公好义,但是做事冲动,容易闯祸。让你好好管教,好好管教,你偏偏不听。这回好了吧?打谁了?怎么闹到陛下这里来了?陛下日理万机,诸位同僚又都是国之重臣,难道还要操心这小子的破事儿?“林老大人好似终于从瞌睡中醒来了,对着林友之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众臣:“……” 你林老大人这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教子呢? 还急公好义! 还破事儿! “陛下,林轩那个小子把谁打了?严不严重?要不要老臣派人去探望一下?”数落完自己的儿子,林怀章转向楚皇道。 众臣:“……” 敢情您老大人刚刚是真地睡着了啊! “咳,咳咳……“楚皇忽然咳嗽起来。 “万岁爷,您喝口茶吧!“余怀恩连忙上前,端起暖炉上的茶水,奉至楚皇面前。 楚皇接过茶水,侧过身,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众臣看不见楚皇的表情,余怀恩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楚皇的眼中,隐含笑意。 “诸位爱卿,杨昊等人殴伤数人,其中更有朕之皇孙,必须严惩。”楚皇放下茶杯,复又将脸一沉,说道。 “吾皇英明!”谢铭瑄带头山呼道。 “陈三!”楚皇轻声喝道。 “微臣在!”陈三躬身道。 “传朕口谕,着内司速降杨昊等人缉拿问罪。”楚皇道。 “微臣领旨!”陈三躬身一礼,便欲转身出殿。 “陈大统领请稍等!”站立着的大臣中,一位朝臣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大楚兵部尚书董钊。 “陛下,臣有话要说!”董钊对楚皇躬身道。 “董爱卿要为杨昊求情?”楚皇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悦。 “陛下,杨家世子此次入京,乃是专程代其父宁远侯受印而来。祭天授印大典在即,若是此时将杨昊下狱问罪,臣担心,会影响军国大事。”董钊道。 楚皇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才想起这一茬。 见楚皇有些犹豫,跪在地上的一名大臣开声道:“陛下,董大人此言差矣!” 出声这人,却是礼部尚书汤若溪。 “陛下,祭天授印大典,乃是国之重事。正因为如此,受印之人,须当德高品尚。杨家世子如此骄横,若是代父受印,必有失庄重。依臣所见,不仅应该将杨家世子缉拿问罪,更当除去其代父受印的资格。”汤若溪道。 汤若溪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一大帮朝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刚刚才老实了一小会儿的宁不缺闻言,火气又上来了,大喝道:“汤若溪,你放什么屁?!那些狼崽子们马上就要攻打雁门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说不授印就不授印?耽误了战事,你吃罪得起?!” “宁江军稍安勿躁!”站立诸臣之中,武王熊橳走了出来,说道:“汤大人只是就事论事,建议取消杨昊的受印资格而已。” 武王熊橳,不仅身为皇子,同时也监察天下兵事,算得上是大楚所有将兵的半个上司了。 不过,宁不缺似乎并不完全买熊橳的帐。 “武王殿下,如果杨家世子的受印资格被剥夺,谁来受这个印?难道让宁远侯亲自来?甚至是让国公爷亲自来?”宁不缺沉声道。 “宁江军,依本王所知,西军目前并未有任何针对我大楚的任何异动。授印之事,本就只是未雨绸缪之举,并非迫在眉睫。”熊橳淡淡道。 熊橳此言一出,许多朝臣又纷纷点头,表示附和。 “父皇,汤大人所言,儿臣赞同。杨昊伤人之事属实,若不加以惩处,让其就此代父受印,恐难服众。”熊橳对楚皇躬身道。 “父皇,儿臣等附议!”熊橳话音一落,宁王熊櫭、成王熊朼、誉王熊枨与威王熊棅也同时上前躬身道。 见五位皇子齐齐出声,众臣神色各异,都看向楚皇。 “雍王,你的意思呢?”楚皇看了看并未随着这几位皇子出声的熊梧,问道。 “回禀父皇,依陈大统领之言,砭儿当亦在伤者之列。儿臣既为砭儿之父,理当回避此事以避嫌。”熊梧躬身道。 楚皇深深地看了一眼熊梧,然后看向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太子熊樗,问道:“太子,你的意思呢?” “回禀父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杨家世子既然确有伤人之举,当依律法办。”熊樗躬身道。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这不对啊! 杨昊入京的第二日,便被太子邀入府中长谈,想必太子定是在努力争取杨家的支持。 而且,简老夫子如今在宁远任长史,其师弟余固又继简老夫子之后,做了太子之师。怎么说,太子此时应该力保杨昊才对啊! 跪在地上的谢铭瑄也愣了一愣。 不过,谢铭瑄反应极快。 稍稍一愣之后,谢铭瑄高声呼道:“陛下,臣叩请陛下应太子及众位殿下之情,彻查此事,严惩杨昊!” 谢铭瑄呼声未落,不仅跪在地上的一大帮朝臣跟着高呼,一些个还站立着的朝臣也拜倒在地,齐声高呼道:“臣等叩请陛下彻查此事,严惩杨昊!” 楚皇扫了一眼地上黑压压一片人头,又皱起了眉头。 众臣等了片刻,楚皇却依然没有出声。 “陛下,杨昊之事,如今已激起民愤……”见楚皇意犹未决,汤若溪再次开声道。 “民愤?”楚皇面色一沉,直接打断汤若溪的话,说道:“我大楚如今国富民强,朕之亿万子民安居乐业,何来民愤之说?区区斗殴之事,汤爱卿却扯上民愤,是何居心?” 楚皇这一发作,众臣心中齐齐一惊。不过,稍一转念,众臣立即想明白了。 君民君民,君不明,民则愤。很多时候,当着帝皇的面大谈民愤,跟指着帝皇的鼻子骂昏君没多大区别。 “陛下,臣请罪!”汤若溪战战兢兢之时,众臣之中,一人跪伏道。 楚皇一看,此人却是大楚国子监祭酒贾乃明。 “贾爱卿何罪之有?”楚皇道。 “回禀陛下,臣忝为国子监祭酒,对国子监学子教导无方,管教不力,致使百余名学子于今晨聚于皇城之外喧闹。臣叩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贾乃明诚惶诚恐道。 “还有这等事?”楚皇的面色变得愈发阴沉。 大楚本朝不禁言论。但非大逆不道之言,大楚不仅允许御史台这些言官于朝堂之上高谈阔论,亦不禁止民间谈论国事。 国子监学子不仅多饱学之士,更不乏热血之子。激昂文字,指点江山,对于国子监学子来说,乃是家常便饭。 只不过,当今楚皇在位数十年,国子监学子聚于皇城之外闹事,却还是头一遭。 这个事儿,一点儿都不小。 第六十八章 万言书 “黄门官何在?”楚皇面沉如水,轻声喝道。 “还不速速宣程琳上殿?”余怀恩对殿头官喝道。 皇城乃是至尊至崇之地。若真如贾乃明所言,皇城之外有如此多的学子闹事,身为大内总管,余怀恩也脱不了干系。 “宣黄门侍郎程琳上殿!”殿头官大声喝道。 众臣都听得清楚。这一次,殿头官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随着殿头官的喝声,金銮殿外,一名中年太监一路小跑着进入殿中。 这名中年太监,正是黄门侍郎程琳。 黄门侍郎一职乃是由内臣担任。所有内臣,除余怀恩随侍于楚皇身边外,余者包括陈三在内,平日里皆不站班,唯有奉诏才可列席朝会 进入殿中之后,程琳疾走数步,拜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奴才程琳,叩见万岁爷!” “程琳,皇城之外,可有国子监学子聚集?”楚皇沉声道。 “回禀万岁爷,皇城之外,确有百余名国子监学子聚集。“程琳的额头开始冒汗。 “何时开始聚集的?”楚皇道。 “回禀万岁爷,这些学子,是在早朝开始前的半个时辰到达皇城之外的。”程琳答道。 “所为何事?”楚皇道。 “回禀万岁爷,这些学子乃是为杨家世子而来。”程琳额头的汗珠更大更密了。 “可有谏书?”楚皇道。 “回禀万岁爷,有。”程琳道。 “呈上来。“楚皇道。 “回禀万岁爷,谏书未在奴才身上。“程琳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流到脸上了。 “嗯?”楚皇皱眉道。 “大胆狗奴,竟敢玩忽职守?!”余怀恩喝道。 “回禀万岁爷,大总管,非是奴才疏忽,实是谏书有些重,奴才携之不得。”程琳叩首道。 这一下,众臣都愣住了。 谏书居然重到程琳一个人都拿不动? “还不命人拿上来?“余怀恩也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喝道。 程琳赶紧朝楚皇又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倒退至殿门口,转过身,出了殿,方才抹了抹满脸的汗水。 少顷,程琳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太监再次走入殿中。 众人看去,齐齐吃了一惊。 两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手中,居然抬着一卷厚厚的谏书。看他们那吃力的样子,那一卷谏书,怕不是有百十来斤重。 见两名太监抬着谏书上来,跪在地上的众臣纷纷朝两侧挪了挪,在金銮殿中央让出一条通道来。 待程琳带着两名太监抬着谏书上前,楚皇皱起了眉头。 依照常规,朝臣们若有奏本,此时应该是由殿头官呈至龙案前,交由楚皇御览。 但是,这厚厚的一大卷,莫说御览,,龙案之上展都展不开。 余怀恩也皱了皱眉,然后轻轻走至楚皇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诸位爱卿都平身吧。”楚皇道。 待跪在地上的众臣起身,余怀恩看向程琳,说道:“将谏书就地展开。” 程琳闻言,与两名太监一起,将谏书沿着金銮殿中央的通道一路展开。 这一展开,众臣发现,这一卷谏书,居然有数丈之长。 这么长的谏书,又是直接呈给皇帝的,料来那些学子单是花在续接之上的工夫都不少。 程琳与两名太监展开这卷巨型谏书之时,殿中不少大臣忍不住偷瞟,心中暗暗赞叹。 这封谏书的内容如何且不提,书法却是十分了得,笔笔铁画银钩,极见功力。 “哪位爱卿来念一念?”待整卷谏书展开,楚皇扫了一眼群臣,问道。 众臣闻言,不约而同把偷瞟的目光收回,将头都低了下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接这个茬儿。 这么大一卷谏书,念起来费老鼻子劲不说,天知道这些学子在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大楚的读书人,其中从来都不缺敢把天都捅破的愣头青。万一这卷谏书里面有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岂不是谁念谁倒霉? “看来,这个谏书,也只能是由朕亲自御览了。”见众臣都不言语,楚皇道。 许是听出楚皇的语气中不乏讥讽之意,许多大臣将脑袋杵得更低了。 “老余,扶朕过去。“楚皇站起身来,说道。 “陛下,臣愿念此谏书!“就在众臣心中忐忑不安之时,谢铭瑄再度出列,躬身道。 见终于有人站出来,众臣心中同时舒了一口气。 今天若真是让楚皇亲自走下龙椅来御览这谏书,传将出去,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免不了都要被天下人耻笑一番。 “那就辛苦谢爱卿给朕和诸位臣工念一念吧。“楚皇盯着谢铭瑄看了数十息时间,方自坐回龙椅,说道。 谢铭瑄对楚皇再一躬身,转身走至数丈长的谏书旁,开始念起来。 众臣才听得一小段,便纷纷色变。 这一封,准确地说,这一卷谏书,开篇便直斥杨昊恃宠骄狂,藐视国法,用词极为犀利和严厉。 随着谢铭瑄的不断诵念,众臣的表情变得愈发精彩。 这卷谏书虽然是以昨日望江楼之事开篇,但是,谏书之中所包含的内容,却大大超出了群臣的预料,更远远超出了望江楼之事。 谏书以望江楼之事为引子,一路铺叙开来,涵盖了宁远之军、政、学、农、工、商等几乎所有方面,对宁远这些年来的施政方略几乎毫无遗漏地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和批评。 这一大卷谏书,洋洋洒洒不下万言,谢铭瑄前前后后念了不下一个时辰,但群臣却丝毫未觉得乏味,反而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群臣之所以如此,首先自然与谏书本身的内容和笔锋有关。 这一卷谏书,不仅将宁远的施政方略给批得体无完肤,矛头更是直指杨昊这个始作俑者,通篇但凡提到杨昊,除了言道其恃宠骄狂之外,更直斥其为乱政小儿、祸国大贼。 在众臣看来,若是杨昊本人在此,怕是早就羞愧得开始在金銮殿的地上抠洞了。 群臣听得入神的另一个原因,则与谢铭瑄这个诵读人不无关系。 要说谢铭瑄这个左都御史,确确实实有好几把刷子。 仓促之下,于金銮殿上诵读这么长一篇万言书,谢铭瑄却丝毫未见任何仓促之感。 这一篇巨型谏书,抑扬顿挫,谢铭瑄读得是声情并茂。但见其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怒发冲冠,时而又大声疾呼,竟似是完全将自己代入了谏书之中。 不仅如此,谢铭瑄更几乎令得殿中绝大多数朝臣都随着其声、形、色之变而变,令得群臣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捶胸顿足。 非但是群臣如此,金銮殿上,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楚皇,面色也变幻不停。 阖殿之中,只有宁不缺这个另类,听得暴跳如雷,数次几乎忍不住要站出来打断谢铭瑄,却被楚皇以极为严厉的目光给制止了。 “呜呼!”终于,声嘶力竭中,谢铭瑄读完了这一篇巨型谏书。 “陛下,宁远误国,杨昊误国啊!”才一读完谏书,声音已经完全嘶哑的谢铭瑄便立即跪倒在地,满脸是泪,眼中充血,放声嘶喊道。 这一声喊,谢铭瑄明显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奈何其嗓子早已嘶哑,喊得虽用力,声音却似破锣,听起来甚是怪异。 只是,这平时看起来或许会觉得滑稽的一幕,此刻的金銮殿中,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滑稽,反而是觉得极为震撼。 “陛下,臣等万死,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惩杨昊,以正朝纲,以平民愤!”随即,呼呼啦啦中,又是一大群朝臣跟着拜倒在地,个个义愤填膺,人人正气凛然。 龙椅之上,楚皇的面色阴晴不定,神色间似乎很是有些疲惫。 “诸位爱卿,平身吧!”好一会儿之后,楚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见跪在地上的一群大臣大有楚皇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余怀恩上前一步,沉声喝道:“诸位大人,请起身!” 陈三也跟着沉声喝道:“诸位大人,请起身!” 这二人连着这么一喝,趴在地上的大臣偷偷地左顾右盼了一下,纷纷各自起身。 此刻这形势,本是趁热打铁顺势而为的大好时机。跪在地上的这些大臣,还真抱了跟楚皇较较劲的心思。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大楚的这些个朝臣们,对余怀恩或陈三的畏惧,却超过了楚皇。因为,皇帝这个人,大家伙儿很多时候可以与之讲讲理。但是,余大总管和陈三这两个人,绝大多数时候却不跟你讲理。 “老余,扶朕下去看看。”待众臣起身,楚皇又站起身来。 余怀恩搀着楚皇走下御阶,来到巨型谏书前。 楚皇缓缓踱着步子,从卷头走至卷尾。 走至卷尾处时,楚皇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各位皇儿,诸位爱卿,都过来看一看吧。“楚皇道。 众人纷纷走上前去,探头一看,心中各自又是一惊。 这卷巨型谏书的结尾,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明显就是国子监学子们的署名。有许多名字,朝臣们并不陌生。比方说,新科状元沈牧的名字。 不仅如此。 除了密密麻麻的署名,每一个署名上,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手指印。 朝臣们一看便知道,这些暗红色的手指印,定是由学子们的鲜血按就。按下去的时候应该是鲜红色的。此刻,血冷了,便变作暗红了。 血指印,在场的许多朝臣都见过。但是,密密麻麻这么多血指印,众臣都是第一次见。 看着如许多密密麻麻的血指印,有些朝臣觉得头皮发麻,有些朝臣却又觉得胸怀激荡。 第六十九章 抗辩 “太子,有何感想?”楚皇看向人群之中的熊樗,问道。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熊樗。 “父皇,我大楚学子能有如此赤子之心,乃是大楚之福!“熊樗躬身答道。 众臣闻言,又是齐齐一愣。 这万言书一读,太子若是想要为杨昊求情,这可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但太子如此回答,这不是将杨昊朝火坑里又推了一把吗? “收起来吧。“楚皇盯着熊樗看了几息,随口吩咐了一句,转身朝龙位走去。 坐回龙椅,楚皇轻轻揉了揉额头,沉默不语。 众臣各自归位,看着龙椅之上沉默的楚皇,心中各自盘算。 “程琳,宣书写之人上殿。”出乎众人的意料,沉默良久之后,楚皇如此吩咐了一句。 少顷,程琳带着三名青年入内。 这三人,众大臣中的许多人都认识。 中间那名青年,丰神如玉,俊朗的面容略显憔悴,正是新科状元沈牧。 沈牧左边,乃是新科探花,曾一铭。 沈牧右边,则是新科进士第七名,段信谯。 与沈牧一样,曾一铭和段信谯的面色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进入殿中,沈牧等三人行至离龙位丈许远处,拜倒在地,说道:“草民沈牧(曾一铭)(段信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看官可能要问了,这三个人,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新科探花,一个是新科进士第七名,为何见了楚皇会自称草民? 这就与大楚如今的吏制有关了。 大楚自立国起至本朝,亦如之前的各朝各代一样,每届科举一结束,就立即将需要外放的中举之人外放为官。 但是,这个惯例,却在五年前被当今楚皇给改了。 修改之后的吏制是,所有新科进士,必须在国子监继续深造三年,方可外放为官。 坊间传言,楚皇之所以会将吏制的这一部分改成这样,乃是受了宁远的影响。 据传,宁远的学子们,学业结束之后皆不可立即为官主政,而是必须再学习三年,美其名曰,实习。 宁远之所以这么做,据说是担心学子们学业结束之后立即为官的话,可能会因为缺乏实际主政经验,好心办坏事。 五年前朝廷颁布这一改制时,曾在大楚读书人之中掀起滔天巨浪。 读书人,十年寒窗姑且不论,大多更是有满腔抱负。好不容易熬出头,金榜题名了,该是大展抱负的时候了,朝廷这一改,大家伙儿又得生生多熬三年。 青春能有几个三年?又怎么经得起这般浪费? 所以,五年前这一政令颁布时,若不是圣旨当中特别加了一条,言明严禁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大楚学子,尤其是国子监的学子们只怕早就闹翻天了。 只是,这项政令虽然被强制推行开来,但是,大楚的读书人,尤其是那些金榜题名后还需要进入国子监再学习的士子们,对此却一直颇多微词。 话不多表,言归正传,说回金銮殿上。 “抬起头来。朕有话要问。”楚皇看着跪在阶下的沈牧等人,说道。 “这篇谏书,是你们三人所书?”待沈牧等三人抬起头,楚皇问道。 “回禀陛下,此谏书,正是草民等三人亲笔所书。”沈牧答道。 “这篇谏书,是你们临时所书?”楚皇道。 “回禀陛下,此谏书乃是望江楼之事传出之后,草民等三人连夜书就。”沈牧道。 众臣闻言,暗中都点了点头。 此谏书既然是以望江楼之事开篇,对杨昊在望江楼之中的霸道行径也抨击甚详,想来也不会是事先就写好的了。 “杨昊的身份,你们可清楚?”楚皇道。 众朝臣听到楚皇如此一问,心思机敏些的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回禀陛下,杨昊乃是镇国公府世子,于望江楼中也亮明了天子亲卫之身份。“沈牧道。 “世子的身份姑且不论。朕之亲卫,却是实打实的官身。这一点,你们可清楚?“楚皇道。 楚皇这一问,更多的朝臣嗅出了味道,微微变了脸色。 “回禀陛下,草民等人清楚。“沈牧道。 “沈牧,尔等既为新科进士,尔更是新科状元,尔来告诉朕,民告官,当如何?“楚皇面色一沉,问道。 楚皇此言一出,阖朝文武,尽皆色变。 “回禀陛下,民告官者,当受杖刑三十。”沈牧答了一声,与曾一铭和段信谯同时又拜倒下去。 沈牧此言一出,不少大臣愈发大为色变。 沈牧所言非虚。 按照大楚律法,民告官者,无论对错,当先受杖刑三十。 此刻在这金銮殿上,楚皇既然有此一问,那很可能就是要用刑了。因为,众臣都知道,楚皇平时虽然极少对众大臣疾言厉色,但是,涉及律法之事,楚皇却极少让步。 只是,殿中现在跪着的这三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且,看沈牧他们几个憔悴的样子,定是连夜赶着书写谏书,彻夜未眠,然后又在皇城之外冒着寒风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受得起杖刑? 更何况,这是在金銮殿上,施刑者乃是殿前武士,下起手来,施起杖刑来,绝对不会,也不敢有任何手软。 如此以来,只怕三十杖没打完,大楚的新科状元和探花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既知此例,尔等难道就不怕?“楚皇道。 “回禀陛下,草民等愿受此刑!“沈牧等人三人同时叩首道。 众臣闻言,更是大惊失色。 “朕再问尔等,啸聚皇城,该当何罪?”楚皇道。 楚皇这话一问出,众臣之中,已有不少人的脸都白了。 “回禀陛下,啸聚皇城,乃是死罪!”沈牧伏地道。 “尔等,就不怕死?”楚皇一字一顿,问道。 “回禀陛下,草民等愿以死相谏,求陛下严惩杨家世子!”沈牧等三人同声道。 楚皇盯着三人,没有再说话。 金銮殿中,众臣大气都不敢出,万分紧张地看着楚皇。 沉默片刻,楚皇面无表情道:“也罢。国士死节,乃是千秋美谈。尔等三人虽尚无官身,更算不上国士,却也勉强算得上是我大楚士子之翘楚。朕今日就成全尔等的千秋美名。” 说罢,不待众臣有任何反应,楚皇将面色复又一沉,说道:“老余,传朕口谕。行刑!” 余怀恩闻言,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传万岁爷旨意!沈牧等人以民告官,依大楚律,杖三十!啸聚皇城,以大楚律,杖毙!” 随着余怀恩的喝声,殿头官大声喝道:“殿前武士何在?!” 殿头官喝声一落,两名手持金瓜、威风凛凛的殿前武士跨入殿中,遥遥对着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楚皇躬身一礼后,大踏步便朝着跪在地上的沈牧等三人而去。 自楚皇下旨行刑,到殿前武士入殿,事情发生得极快。 众朝臣目瞪口呆中,两名殿前武士已分别抓住沈牧的左右双肩,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下一刻,沈牧便会被拖到金銮殿外,受三十杖刑。 沈牧率先被抓起,面色却极为坦然,既不挣扎,亦不喊叫,只是任由两名殿前武士押着朝金銮殿门口行去。还跪在地上的曾一铭与段信谯二人,同样面色平静,毫无惧色。 “且慢!“就在此刻,金銮殿中,蓦地响起一声大喝。 众人看去,出声之人,正是太子熊樗。 两名殿前武士听到当今太子的喝止声,停下脚步,抓着沈牧掉转身,看向楚皇。 楚皇面沉如水,看着再度出列的太子,目光冰冷得吓人。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恕沈牧等人之罪!“熊樗对着楚皇拜倒在地,大声道。 “太子,你是在求朕枉法吗?”楚皇盯着太子,语气冰冷地问道。 “父皇,儿臣不敢!只是……”熊樗道。 “只是什么?”楚皇冷冷地打断熊樗的话,接着道:“你是想说,只是因为他们有一颗赤子之心?还是想说,只是因为事出有因?” “父皇,沈牧等人虽然触犯律法,但确实是怀着一颗赤字之心,亦事出有因。”熊樗大声道。 “赤字之心便可无视律法?事出有因便可啸聚皇城?太子,你来告诉朕,那朕这大楚,还要律法何用?朕这皇城,尊严置于何处?“楚皇的声音愈发冰冷。 熊樗闻言,先是微微一滞,随即答道:“父皇,沈牧等人所言所行,皆是为大楚着想,绝非有心触犯律法,更绝无冒犯皇城尊严之意!” 众臣听闻此言,不由得大为惊异。 太子喊出那一声且慢之时,已经颇令许多朝臣意外。 当今太子,性情温良。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太子这性格,很是讨喜。 只是,做为太子,尤其是做为未来的大楚国君,太子的这种性格却让不少朝臣很是有些担忧。因为,绝大多数朝臣认为,为君者,可以没有慈悲胸怀,但却绝对不可以没有霹雳手段。否则,偌大的大楚,疆域万里,子民亿万,如何治理? 是故,不少朝臣都希望,太子的性格之中,能够多一些刚硬与果决。 只是,这么多年来,太子如今早已年过中年了,但其性格,似乎一直就是那样。于朝会之上,无论楚皇说什么,太子几乎从来不曾质疑过,更未曾抗辩过。 是故,太子喝出那一声时,众臣已经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也就是颇感意外而已。 在众臣看来,那一声大喝,或许只是太子出于其温良的本性,不忍见沈牧这样的人才被打杀,情急之下才喊出来的。 但是,随后这连续几次问答,太子面对楚皇,竟似毫无退让之意,这让殿中众臣如何能不惊异? 众臣惊异之余,不少人也暗中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大楚天下,天大地大,楚皇最大。 此刻,楚皇以律法为据,欲要打杀沈牧等人,太子如何抗辩,也不可能绕得过去。 太子这般寸步不让,实在是福祸难料。 而且,太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众臣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沈牧等人这篇万言书,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直奔杨昊而去。太子这般力保沈牧等人,又是将杨家置于何地了?杨家又该做何想? 第七十章 老臣耍宝 “太子,你既身为太子,本当以身为表,维护我大楚律法。此刻却口口声声,求朕在这金銮殿上,于满朝臣工面前,舍律枉法。你这个太子,是做糊涂了吗?还是做了几十年,做腻了?”就在许多朝臣为太子暗中担忧之时,楚皇扔出了几句让所有人心肝为之一跳的话。 这番话,可太重了。 皇帝这是有什么打算吗? “父皇,儿臣斗胆,求父皇开恩,饶恕沈牧等人的死罪!”太子的脸色也变了。但是,他虽然没有再抗辩,却依然没有退让,只是深深地拜了下去。 “太子殿下,万岁爷金口玉言,殿下就别再拦着了。”楚皇身旁,余怀恩开口道。 说罢,余怀恩见太子犹自伏地不起,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朝两名抓着沈牧发愣的殿前武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拉出去,行刑!” 照理说,太子还未起身,楚皇也没有再发话,余怀恩这个大总管本不该如此。 但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楚皇的话又都说成这样了,再让楚皇和太子僵持下去,今天这金銮殿上,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父皇,儿臣斗胆,求父皇开恩,宽恕沈牧等人!”两名殿前武士闻言,正欲抓着沈牧转身之时,众臣之中,雍王熊梧走了出来,拜倒在地,说道。 随着雍王这一出列,众朝臣左顾右盼一下,纷纷出列,皆拜倒在地,异口同声道:“求陛下开恩,宽恕沈牧等人!” 楚皇抬眼看去,但见金銮殿中,除了陈三与林怀章等几个老臣外,其余的朝臣都跪了下去。就连宁不缺这个先前听谢铭瑄诵读谏书时听得几乎要暴跳如雷的家伙也跪了下去。 “怎么?尔等这是要逼宫吗?”楚皇眯起双眼,冷冰冰道。 陈三闻言,眼神一厉,扫视群臣。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虽然未曾看见陈三的眼神,但却觉得后心一阵莫名发凉,一股寒意涌上全身。 “臣等死罪!”众臣心惊胆战,头也不敢抬,齐声高呼道。 金銮殿上,又陷入了沉寂。 两名殿前武士抓着沈牧立于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好一阵子之后,众臣耳中,终于再度响起了楚皇的声音。 楚皇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却显得愈发疲惫。 “林相,沈牧等人此次冒死相谏,皆因杨昊而起。林相,杨昊既然是你的亲外孙,这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想法。”楚皇道。 跪在地上的众臣闻言,心中同时念道,林相爷,林老大人,这个节骨眼上,您老大人可千万别又打瞌睡了啊! 天可怜见,这一次,林怀章还真没打瞌睡,也没装糊涂。 “陛下,各位殿下与诸位同僚皆有爱才之心,乃是陛下和大楚的福气。陛下,能不能先让诸位殿下和同僚起身?”林怀章慢吞吞道。 众人闻言,心中同时一松。 林老大人就是这样。平时在朝会上要么不说话,一旦说话,跟谁都是这副打商量的口气,便是楚皇也不例外。 偏生就是他这副打商量的口气,楚皇貌似从来就没拒绝过。 果不其然,林怀章这么一说,楚皇略略沉默了一下,便开口道:“尔等都平身吧。” 众人闻言,齐齐又朝楚皇叩了一个首,然后纷纷站起身来,各归各位。殿中还跪着的,只剩下曾一铭与段信谯二人。 待众人归位,林怀章又不紧不慢道:“陛下,杨昊是老臣的亲外孙,被沈牧等人这般指责,老臣心中,自是有些不喜。” 众臣闻言,齐齐一愣。 听林老大人这意思,莫非沈牧等三人今日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就在众人发愣之时,林怀章看着楚皇,慢吞吞说道:“陛下,老臣这年纪大了,站了这么半天,又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陛下能不能让人端杯茶来,让老臣喝两口?“ 众人:“……“ 您老大人站了半天不假,可谁还不是站了半天呢?大家伙儿不光站了,还跪了呢! 再说了,您老大人从头到尾才说了几句话,就口渴了?左都御史嗓子都喊破了,咋没要杯茶水呢? 楚皇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扯,朝余怀恩点了点头。 余怀恩亲手斟了一杯茶,端着茶杯,走下御阶,走至林怀章面前,说道:“林相请用茶。“ 林怀章接过茶杯之时,两只老狐狸的眼神迅速一碰,眼神之中,皆隐含笑意。 接过茶杯,揭开杯盖,林怀章慢条斯理地开始轻轻吹起来。 众人看得那叫一个心焦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又是什么地方? 您老大人当是在自己家里呢,这么不紧不慢地! 众人急,林怀章却一点儿都不急,继续慢条斯理地一边吹着茶水,一边用杯盖轻轻地拂着茶叶。 看着林怀章慢条斯理地鼓捣茶水,众人顿时都觉得口渴了。 朝会这个事儿,真不好说。 最短的时候,殿头官喊罢一声开场白,众臣若皆无本奏,殿头官再喊一声散朝,大伙儿便可以一哄而散,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 但是,碰到扯皮的事儿,朝会开到午时也不是没有过。 因此,为了防止朝会过长,每次上朝前,众臣皆不敢吃任何东西,也不敢喝水。有一些个肠胃不那么好的,知道第二天有朝会,头天晚上就开始禁食的都有。 原因很简单。 如果吃饱喝足了来上朝,万一朝会的时间很长,内急咋办? 总不能皇帝和众臣在议事,你中途站出来请个假溜个号儿,跑出去蹲个茅房出个恭吧? 而且,朝会之上,很多时候,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其他人会说些什么。万一错过了跟自己有关的事儿,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没准儿祸事就会从天而降。 昨日望江楼发生了那样一件大事,今日又适逢朝会之日,大伙儿都料到了,很有可能会在朝会上扯这件事,而且很可能会扯很久。 因此,好多大臣,昨日晚上或是简简单单地吃了两口,或是根本就没吃。今日上朝之前,大家伙儿更是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以防万一。 这会儿,看着林怀章这么鼓捣茶水,众人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 鼓捣了好一阵子,林怀章终于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似是在口里回味了一下,林怀章咂吧了一下嘴,赞道:“好茶!” 林怀章不咂吧嘴还好,这一咂吧嘴,众人愈发觉得口渴了,好些人的喉头禁不住咕噜了一下。 抿了一口之后,林怀章并未接着再喝,却将茶杯放低,端于手中。 众人又是一愣。 这就完了? 您老大人鼓捣了半天,就为这一口? “陛下,这茶水,实在是太好喝了。老臣厚着脸皮问一声,陛下能不能赏赐一些给老臣?”林怀章道。 众人:“……” 楚皇的嘴角又是微不可察一扯,说道:“回头让老余给你包一些。” “多谢陛下!”林怀章一拱手,却忘记了手中还端着茶杯呢,险些将茶杯摔落在地。 余怀恩眼疾手快,接住茶杯,茶水却已经洒完了。 “林相,要不要再来一杯?”余怀恩问道。 众人:“……” 可千万别再来了啊!这要是再来一杯,大伙儿非得急死不行! 好在,林怀章并未再要一杯。 对余怀恩道了一声谢后,林怀章对楚皇道:“陛下,老臣刚刚说到哪儿了?” 众人:“……” 余怀恩端着茶杯,刚刚转身,正准备往回走,闻言转过身,凑至林怀章身前,低声道:“林相,您刚刚说,杨世子被沈牧等人指责,您心中不喜。” 林怀章哦了一声,又对余怀恩道了一声谢,对楚皇拱手道:“陛下,老臣心中虽然不喜,但是,沈牧等人也是出于一片忠君体国之心。” 众臣闻言,再度齐齐一愣。 听林老大人这口气,是和大伙儿一样,打算为沈牧求情了? “林相,你也觉得,朕应该宽恕沈牧等人?”楚皇道。 “陛下,律法之尊严,不容亵渎。皇城之威严,更不容挑衅。沈牧等人既然触犯了律法,自当受惩。”林怀章慢吞吞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 这林老大人绕来绕去,究竟是啥意思? “林相似乎言犹未尽?”楚皇道。 “陛下英明!”林怀章赞了一声,接着道:“陛下,沈牧等人之举既然是因昨日之事而起,老臣的想法是,能不能先将沈牧等人的事放在一边,弄清楚昨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再说?” 众人听闻此言,终于明白这位老大人是要干什么了。 这位老大人耍了半天宝,这会儿又绕来绕去的,敢情还是在想方设法为杨昊脱罪啊! 众臣之中,谢铭瑄等人立即又蠢蠢欲动。 没办法。今天这个事儿,看似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林老大人这个人,这几年虽然在朝会上打瞌睡的时候越来越多,但是,只要是他老大人出声,好像还没有没办成的事。 君不见,即便是与其同为百官之首的右相邱东瀚,这些年与之在朝堂上交手,又赢过几回? 今天这个事儿,可千万不能让林老大人给搅合了。 第七十一章 歇会 谢铭瑄等几人正要出列,楚皇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 谢铭瑄等人心中一惊,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刚刚那一出,险些被楚皇说成逼宫了。这会儿如果再跳出去闹一回,没准儿就坐视了逼宫之名。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那就不是受个训斥罚个俸那么简单了。逼宫之罪,在大楚是要杀头抄家的。一个说不好,株连九族都大有可能。 “好吧。就依林相之言。”楚皇沉吟了片刻,说道。 “退下吧。”楚皇话音一落,余怀恩对两名殿前武士摆手道。 两名殿前武士放开沈牧,如释重负,躬身对楚皇一礼,转身出殿。 沈牧被放开之后,立即又走回曾一铭与段信谯身边,拜倒在地。 “尔等也起来吧。”楚皇扫了沈牧等人一眼,说道。 待沈牧等人起身,楚皇又沉吟了片刻,说道:“诸位爱卿,杨昊伤人之事,朝廷得给受伤之人和我大楚子民一个交待。”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事儿闹到这个程度,若是没有一个交待,皇城外那百余名国子监学子回去随便一嚷嚷,大楚之内,只怕更要群情汹汹。 “不过,杨昊此次入京,乃是代父受印而来。他惹出这等事端,无论惩戒与否,如何惩戒,杨老爱卿和宁远侯那里,朝廷也得给一个交待。”楚皇话锋一转,又道。 众人闻言,又纷纷点头。 杨昊是杀是剐,是打是罚,镇国公和宁远侯都是朝廷重臣,朝廷自然少不了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尤其是镇国公杨弘义,当年若非其坚辞不受,楚皇已经封其为大楚第一位异姓王爷了。杨弘义最终虽未接受异姓王爷之位,但是,即使是在今日,他这个镇国公若是入了京,便是当今太子熊樗见了他,也得执晚辈之礼。 不仅如此,论起功劳,远的不说,单说杨弘义父子这两代人的功劳,大楚之人可都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若没有二十年前杨弘义的千里驰援,朝堂之上的好些人,包括楚皇在内,可能早就沦为西军的刀下之鬼或者阶下之囚了。 而且,这二十年,杨家镇守西陲,为大楚守住了最紧要的国门,这也是大楚君民都感恩戴德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沈牧等人的那万言谏书中,虽然对宁远的施政方略大为抨击,但通篇却只字未提镇国公与宁远侯,只是将矛头全部对准了杨昊一人。 “陈三。”见众臣点头,楚皇看向陈三,说道。 “微臣在!”陈三躬身道。 “昨日之事,内司查得如何?”楚皇道。 “回禀主子,未及详查。”陈三道。 “嗯?为何不详查?”楚皇皱眉道。 “回禀主子,世子等人被带回内司之时,身上皆有伤。微臣验过之后,便命人先为世子等人治伤,并记下了涉事之人的姓名。微臣本欲等到今日,待世子等人伤势痊愈,再行问话。”陈三道。 “如此说来,他们的伤势都不算重了?”楚皇道。 “回禀主子,世子等人所受,皆是皮肉之伤。世子的两名护卫,伤势略重。”陈三道。 殿中众人闻言,好些人暗中松了一口气。 暗中松气的,虽然都是为这个消息而松气,但原因却大不一样。 有的自是一直在担心自家小辈的伤势。此刻听闻这些人伤势不重,终于放下心来。 另一些则是在担心受伤之人伤势越重,杨昊的罪过就越大。此刻听闻这些人伤势不重,终于也放下心来。 楚皇闻言,沉吟不语。 “主子,要不微臣这就返回内司问话?只是问个事情的经过,无需太久。”见楚皇不语,陈三道。 “不必了。”楚皇开口道。 又略一沉吟,楚皇道:“自我大楚立国以来,皇家子弟于京师之中被人殴伤,尚属首例。国子监学子聚于皇城之外请命,亦是首例。杨昊身为皇姓之外世子,又是朕之亲卫,且手持御赐金鞭行凶,亦属首例。” 说至此处,楚皇顿了一顿,接着道:“既然已有如此多的首例,朕今日便再开一个首例。” 众人皆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陈三,将内司收押之人带至此处,再将杨昊等人锁拿至此。朕今日就在这金銮殿上御审此案,给天下万民一个交待。”楚皇道。 众人闻言,顿时骚动起来。 楚皇亲自御审,这可是本朝第一遭,而且还是在金銮殿上。 不过,骚动归骚动,众人却未站出来反对此事。 在众人看来,杨昊伤人之事,那是包括威王在内的多人亲见,且陈三亲自给受伤之人验过伤,确认这些人确实受了伤。如此以来,杨昊伤人之事,怎么审,在哪里审,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众臣之中的有些人,心中甚至暗自高兴。 皇帝于金銮殿上御审,这可是千古奇事啊! 此案一旦在金銮殿上由楚皇亲自审结,杨昊再因此而受惩,那这个结果,还有伴之而来的影响,呵呵! 陈三对楚皇躬身一礼,正欲转身,林怀章又慢吞吞道:“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能不能答应?” 众人皆看向林怀章,好奇这位老大人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林爱卿请讲。”楚皇道。 “陛下,御审既然尚未开始,老臣那亲外孙和林轩那个小子便不能说是一定有罪。所以啊,老臣就想,这个锁拿,能不能就免了呢?”林怀章慢吞吞道。 众人一听,一阵无语。 您老大人不想让杨昊和林轩难堪就直说呗,还说什么不一定有罪。 不过,对林怀章这个提议,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杨昊会怎么样先不说,大家伙儿以后还得同朝为官,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当朝左相较真。否则,这个看起来整天迷迷糊糊的老大人随便给你使个绊子,保证让你栽个大跟头。 “林爱卿这个提议,朕准了。”楚皇笑道,然后对余怀恩道:“老余,传朕口谕,速带杨昊等人来金銮殿候审。” 余怀恩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前去安排内侍去往杨府与林府宣旨。 金銮殿上,又安静下来。 林怀章又开始打起了瞌睡。 林老大人正迷糊间,忽然觉得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林老大人睁眼一看,却见自己的长子林友之已凑到身前。 瞌睡被吵醒,林老大人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尚未说话,林友之干咳了一声,凑近老大人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林怀章抬起眼,扫视了一眼殿中群臣,然后看向龙椅之上的楚皇,慢吞吞说道:“陛下,老臣先前喝了些茶水,有些内急,不知道能不能去趟茅房?“ 殿中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喜。 林老大人啊,今日您老大人叨叨了这么些话,最中听的,可就是这句了! 楚皇扫了一眼群臣,看到有些人站立不安的样子,心中好笑,说道:“林爱卿去吧。“ 林怀章对楚皇谢了一声,晃晃悠悠地朝殿外走去。 众人见此,顿时傻了眼。 这跟大家伙儿想的不一样啊! 这个时候,皇帝不是应该让大伙儿都休息休息,都去如个厕吗?怎么就让左相大人一个人去了? 难不成,大伙儿今儿真得挨个儿跟皇帝说这事儿? 众人纠结间,晃悠了几步的林怀章转过身来,又对楚皇道:“陛下,老臣估摸着,我那亲外孙和林轩那小子接到旨意前来,得要大半个时辰。陛下,要不,您稍稍歇息片刻?“ 众人闻言,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林老大人,您可真是大家伙儿的救星啊! 在这金銮殿上,朝会之中,敢像林怀章这样开口跟楚皇说要去如厕的,还真没几个。 楚皇如果再不放大伙儿出去出个恭,有些大臣可真要憋不住了。更何况,待会儿还要看御审,不知道今日这朝会还要开多久。这么庄重的场合,万一出洋相了,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也好,朕也有些乏了。“楚皇终于说出一句让殿中所有人浑身为之一松的话。 此时,余怀恩已去安排完毕,走回楚皇身边。 “诸位爱卿,都歇息歇息,活动活动。半个时辰之后,朝会继续。老余,让陈三半个时辰以后再将受伤之人带来。传朕口谕,让皇城外的学子们速回国子监,不得继续在皇城外逗留。离去之前,将所有学子记名留档。“楚皇道。 殿中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惊。 听楚皇这意思,是要跟所有学子秋后算账了。 不过,转念一想,众人也都明白。 虽然沈牧等三人自承谏书乃是他们三人所书,但剩余的学子既然同样聚集到了皇城之外,那便与沈牧等人同罪。 今日御审结束之后,这些学子,命运堪忧啊! 楚皇又扫了一眼群臣,站起身来,转身朝殿后走去。 待余怀恩随在楚皇身后也走出金銮殿,又待太子和一众皇子走出正门,众臣再也顾不得朝堂上的官位尊卑,各自绷着双腿,紧走慢走,出了金銮殿,然后一哄而散,朝着最近的茅房冲杀过去。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剩下沈牧、曾一铭和段信谯三人,面面相觑。 第七十二章 前奏 半个时辰将近时,众臣皆早已返回金銮殿中,各归其位。 半个时辰到时,楚皇也由余怀恩搀着走入金銮殿。 待楚皇落座,众臣再度山呼万岁完毕,楚皇看向余怀恩,问道:“老余,陈三呢?“ 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陈三已带着收押之人在殿外候旨。” 楚皇道:“宣。” 余怀恩朝殿头官点了点头,殿头官喝道:“宣陈大统领与收押之人上殿!” 随着殿头官的喝声,众人齐齐朝殿门口看去。 陈三当先走入殿中。 随着陈三入殿,一群人跟着鱼贯而入。 众臣看去,各有熟悉的面孔。 跟着陈三入殿的,正是雍王府四世子熊砭、右相邱东瀚之嫡孙邱鸿泽、户部尚书之嫡孙江焕、巡检司少司之嫡孙曹义旦以及享誉京师的申大善人之嫡孙申家臻。 熊砭等人的神色看起来都很是有些萎顿。不过,除了他们的脸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众人并看不到他们有什么明显的受伤痕迹。 除了这五人,随着众人入殿的,还有四人,一名妙龄女子,一名昂藏大汉,一名灰衣老者,一名葛衣老者。 妙龄女子自是花想容了。满朝文武,去过望江楼的不在少数,自然认得出这位望江楼的三掌柜。 那名昂藏大汉,众皇子和一些大臣也认识。前年秋猎时,薛打虎赤手空拳击毙黑熊,可是那场秋猎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趣事之一。 至于剩余的两名老者,众人却不怎么熟悉。不过,看他们各自的位置,应该是分别是花想容和薛打虎的同伴了。 一走入殿中,熊砭抢先几步,跌跌撞撞地奔至御阶前,拜倒在地,哭喊道:“皇爷爷,您可要为孙儿做主啊!” 众臣见此,都暗暗皱眉。 龙椅之上,楚皇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砭儿,休得君前失仪!”众臣之中,熊梧急步出列,冲着跪在地上的熊砭喝道。 紧接着,熊梧一撩衣袍,跪伏在地,对楚皇道:“父皇,砭儿见了父皇,亲情难抑,故而失态。儿臣斗胆,请父皇恕其失仪之罪!” 楚皇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熊砭好似回过神来,连忙叩首道:“求皇祖父恕孙儿失仪之罪!” 要说熊砭身为雍王世子,熟知宫中礼仪,本不会如此失态。只是,自昨日被带去内司之后,个中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熊砭被带入内司之后,并未遭到盘问,更未遭受刑讯之事。相反,陈三来验过伤之后,还特意命人给熊砭治伤。而且,内司治伤的手段和药物确实不错。 昨日被杨昊在鼻子上狠狠揍了一拳,经内司治疗之后,到此刻,熊砭的鼻子已经不觉得疼痛。只是,熊砭始终觉得鼻腔中有鼻水。真去擦的话,却又什么都没有。不去擦的话,熊砭又觉得鼻水很快就要流下来。 但是,这不是令熊砭失态的地方。 令熊砭失态的,是内司那个收押之所。 昨日接受治疗之后,熊砭便被单独关入了一处收押之所。 这个收押之所,并非什么腌臜之地。相反,这个收押之所,虽然简单,但却收拾得颇为干净。 但是,这个收押之所,有一个很多人都不喜欢,尤其是熊砭不喜欢的特点。 那就是,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熊砭自出声那一日其便丧母,虽然自小便有奶娘和众丫鬟服侍,但是,熊砭一直怕黑,而且是特别怕黑。 雍王府的人都知道,四世子打小便一直要由丫鬟们抱着睡。从十一岁开始,熊砭便开始抱着丫鬟睡。再长大一些,熊砭开始抱着更多的人睡。 直至昨日,熊砭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睡过觉。而且,即便是抱着人睡,熊砭睡觉之处,都会留一些灯火。 但是,昨日,熊砭品尝到了绝对黑暗的滋味。 那处收押之所,不仅绝对黑暗,而且绝对安静。安静到熊砭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绝对的黑和静交织在一起,令熊砭恐惧到几乎要发狂。所以,即便是什么都看不见,熊砭都一直缩在墙角,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努力地想要搜索到哪怕是一丝光亮或者是一丁点儿声音也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砭疲惫万分,终于蜷缩在角落里昏昏睡去,却仿佛是在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动静。 等他确定不是做梦而醒来时,伸手一摸,却发现身上爬了好几个毛绒绒的东西,而且吱吱叫唤。 从声音中,熊砭判断出,那是老鼠。 是熊砭打小便惧怕无比的老鼠! 那一刻,熊砭彻底崩溃了。 他放声大喊、大叫、大吼、大哭,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一刻,熊砭真正体会到了哭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含义。 及至半个时辰前,内司的人打开收押之所的门时,看到的不是一个趾高气昂的世子,而是一个缩在墙角、喃喃自语、状若痴呆的可怜虫。 终于得见光明,方才看到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楚皇时,熊砭确实有悲喜交加之感,故而有所失态。 另一方面,熊砭又存了一点儿小心思,那便是,先喊声冤,装个可怜,看看能不能勾起楚皇的恻隐之心,顺便也点醒一下金銮殿上的众臣,他熊砭,才是皇室至亲。 楚皇又嗯了一声,说道:“雍王平身吧。” 带熊梧站起身回归原处,邱鸿泽等人也纷纷上前,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这几个人,本来也想效仿熊砭,先喊一声冤,但是,在偷瞟各家长辈后,再有熊砭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上前跪拜,不敢作妖 随即,花想容等人也上前拜倒,山呼万岁。 一行九人,齐刷刷跪成一排。 楚皇侧头看了看余怀恩,余怀恩躬身道:“万岁爷,算算时辰,杨昊等人应该快到了。” 余怀恩话音才落,殿门外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林轩奉旨听宣!” 楚皇点了点头,余怀恩道:“宣!” 殿头官喝道:“宣林轩进殿!” 随着殿头官的喝声,林轩一瘸一拐地走入殿中。 众人一看,齐齐吃了一惊。 林轩这一瘸一拐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他的脸看起来却很是吓人。 林轩的额头上,肿起一个老大的包,看起来就像是长出了一个角。他的整个左眼眶周围也高高肿起,肿得好似一个硕大的馒头,紫中泛青。因为肿胀得太厉害,林轩的左眼只剩下一条缝,明显完全看不见东西。 见林轩如此,众臣都有些迷糊。 不是说杨昊和林轩把熊砭等人给揍了吗?为何熊砭等人看起来好好的,林轩却伤成这样了? 入得殿来,林轩一瘸一拐前行,连路都走不直。 众人明白,这一定是林轩左眼忽然看不见东西,失了方向,所以才会走得七弯八拐。 一瘸一拐、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中,林轩终于走到了御阶前,拜倒在地,高呼道:“九城兵马司都尉林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听林轩如此高呼,各自暗中点头。 外臣觐见,这才是合乎礼制、中规中矩的做法。不说出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天下那么多官员,皇帝知道你是哪根葱? 楚皇看着林轩,皱眉道:“你为何会伤得如何厉害?” 林轩大声答道:“微臣多谢陛下关怀!回禀陛下,微臣昨日被这几人围殴,经过一番苦战,虽然侥幸未败,但双拳难敌六手,故而身受重伤!” 一边说着,林轩一边用手一一指过跪在旁边曹义旦、江焕与申家臻三人。 众人听林轩说书一样回禀楚皇,再看看林轩那得意多过凄惨的样子,顿时又觉无语。 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林老大人刚刚才耍完宝,现在倒好,林家来了个小的,又接着耍宝了。 楚皇微微低下头,以手抚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凭借着服侍楚皇几十年的经验,余怀恩不用看就知道,此刻的楚皇,在辛苦忍笑。 过了一小会儿,楚皇抬起头来,对余怀恩道:“回头让御医给他瞧瞧。九城兵马司都尉顶着这副模样,有失朝廷体面。” 林轩眼睛不好使了,耳朵却尖得很,已经听到了楚皇的吩咐。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林轩重重叩首,大声道。 林轩话音刚落,林怀章慢悠悠走出来,对楚皇拱手道:“陛下对此子如此爱护,老臣亦铭感五内!陛下,老臣那亲外孙还未到,老臣能不能先教训这小子几句?“ 众臣:“……“ 楚皇又以手抚额,低下头去。 林怀章慢悠悠走到林轩身旁,抬起腿,一脚踹在林轩的屁股上,将其踹得趴倒在地。 许是年纪大了,这一脚用力又有些猛,林怀章一个趔趄,朝后仰去。 林友之早已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了自己的老父亲。 林怀章气呼呼地甩开林友之的胳膊,对林友之说道:“你看看,看看你教的儿子!老夫当年是怎么教导你们兄弟几个的?你又是怎么教导他们兄弟几个的?“ 林友之不敢回嘴,只能赔着笑,连连点头称是。 “是是是!是什么是?!“又瞪了林友之一眼,林怀章看着刚刚直起半个身体跪在地上的林轩,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呢?我们林家,什么时候给陛下惹过这么大的麻烦?“ 骂了两句,林老大人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歇了一口气,接着骂道:“我们林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能也像个纨绔子弟,学着他们成日里惹是生非呢?让你多读读圣贤书,你小子倒好,拿起书本就喊头疼,成天喊着要从军报国。就你这样儿,一个九城兵马司都尉,跟流氓无赖一样打个架都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从军?还报国?“ 众人听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啥叫也像个纨绔子弟呢? 您老大人这是在指桑骂槐吧! 啥叫打个架还能被打成这样儿? 合着您老大人是对林轩没大获全胜不满意啊! 还有,这流氓无赖,又是说谁呢? 众人正琢磨间,林怀章又喘了一口气,继续骂道:“你小子看看,你惹的都是什么人?二殿下的世子,各位同僚的孙子!你把这些孙子给打了,老夫以后见了这些同僚,老脸往哪儿搁?” 众人:“……” 龙椅之上,楚皇用手指用力地摁了摁额头,朝余怀恩使了个眼色。 “你小子……”林怀章又喘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骂下去,余怀恩已经自御阶走下,搀住林怀章,笑道:“林相,您歇歇,别跟后辈置气。“ 林怀章犹似余怒未消,抬起腿,正要朝林轩的屁股再度踹去,余怀恩连搀带拽,将林怀章拉回到左相的位子上。 第七十三章 问案 过了好一会儿,楚皇终于将手从额头放下,看向余怀恩,问道:“老余,遣人去看看,杨昊等人为何还未到。” 余怀恩应了一声,正欲离开,殿门外又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奴才奉命传旨,前来缴旨!” 楚皇微微一愣,又看向余怀恩。 这一回,余怀恩也不让殿头官喊了,自己直接喝道:“进来!“ 随着余怀恩的喝声,一名中年太监弓着腰,迈着小碎步,一路疾走至御阶下,跪伏在地:“奴才叩见万岁爷!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怀恩沉声道:“杨家世子呢?” 中年太监抬起头,看向余怀恩,答道:“回大总管,杨家世子卧病在床,无法前来。” 楚皇闻言,皱了皱眉。 众臣闻言,略略一愣之后,与身边之人交换眼神,各自会心一笑。 这杨家世子,昨日还那般生猛,将雍王府世子等人给打了,今日怎么可能就卧病在床了? 这家伙,八成是在装病吧! 这个时候,装病意味着什么?心虚! “杨昊卧病在床,乃是你亲眼所见?”楚皇道。 “回万岁爷,奴才前去宣旨之时,杨家世子倒是起身接旨了。”中年太监道。 众人一听,心中愈发笃定。 既然能起来接旨,那就一定是装病了。 “嗯?“楚皇又皱了皱眉。 “万岁爷,杨家世子接旨之时,模样很是虚弱。若非有人搀扶,杨家世子听完万岁爷口谕之后,几乎都无法起身。“中年太监忙补充道。 装病!绝绝对对是在装病! 无法起身?是吓的吧! 金銮殿中,众臣开始窃窃私语。 楚皇扫了一眼众人,待众人停止私语,看向余怀恩,说道:“老余,再宣!派一定轿子前去,将杨昊抬来金銮殿。“ 说罢,楚皇冷笑一声,又道:“此子乃是代父受印入京。朕既然知道他病了,就不能不管不顾。朕得让御医好好给他瞧瞧。” 听楚皇用如此口气这么一说,众臣再度纷纷交换眼神。 皇帝看来是动怒了啊! 也是。金銮殿御审,主犯却装病避审,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林怀章闻言,慢吞吞出列,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退了回去。 林怀章的这个举动,自然没有逃过众臣的眼睛。 见林怀章如此,众臣心中,更是完全确定,杨昊装病的事,是千真万确了。而且,看林怀章这样子,杨昊装病这事儿,林怀章没准儿还是知情人。 待余怀恩安排完毕,略过了片刻,众臣之中,又走出一人。 众人看去,此人正是大楚刑部尚书陆伯仝。 自早朝开始,金銮殿上吵吵闹闹了两个多时辰,陆伯仝却一直没说话。 此时见陆伯仝站出来,众臣都有些好奇。 “陛下,内侍前往镇国公府抬杨家世子前来,一去一返,恐还需一个时辰。涉事之人既已基本到齐,臣建议,先行开始问案。”陆伯仝躬身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可不是嘛! 这斗殴的双方都有人在了,杨昊来不来,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赶紧把事情弄清楚,该定罪的定罪,该处罚的处罚。 再说了,都折腾两个多时辰了,大家伙儿早饭都没吃,早就饿了累了。如果再等内侍们抬着杨昊慢悠悠过来,问完案,午饭都得耽搁了。 楚皇看了看众臣的反应,略一沉吟,说道:“也好。就依陆爱卿所言。问案吧。” 楚皇说罢,众臣的目光,分别投向陆伯仝、虞中则和另外一人,大楚明镜司正卿锺石。 这三个人,正代表了大楚的三个主要执法机构,分别是刑部、巡检司和明镜司。 这三个机构,虽然同为执法机构,却各有侧重。 其中,巡检司主捕,明镜司主审,刑部主判。 此刻,说是御审,但是,问案之事,自然不能由楚皇亲自做了。具体问案,还得由这三个之法机构的主官来做。 见众人将目光投来,陆伯仝、虞中则与锺石均觉得一阵头大。 金銮殿上问案,不好问啊!而且,皇帝没开口,谁敢挑这个头? “三位大人,哪位来问?“见三个人都不动,余怀恩开口道。 陆伯仝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三,临机一动,对楚皇躬身道:“陛下,涉案之人昨日既是由内司带回,臣建议,今日御审,问案之事,就由陈大统领主理。” 虞中则与锺石闻言,立即同时出列,躬身道:“陛下,臣附议!” 众臣闻言,心中暗骂一声三只狐狸,却又纷纷点头。 当着楚皇的面,今天这个问案,谁问其实都一样。 不过,貌似这个案子由陈三来问,还真地更合适。 内司这个机构,说它是执法机构吧,它从来没有这个名分。说它不是执法机构吧,它集捕、审、判、罚于一身,比大楚的三个执法机构功能更齐全。而且,一旦被内司给抓了审了判了,都没地儿申诉去。 更主要的是,内司是直接向皇帝汇报,也只对皇帝负责。既然如此,那这个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御审,由内司大统领来主导问案之事,自然是最适合的了。 “陈三,你来问。”楚皇看着陆伯仝等三人,目光略微停了一停,然后看向陈三,说道。 “微臣领旨!”陈三躬身道。 一旁,早有一名内侍备好笔墨,准备开始记录。 陈三看向跪在地上的一大排人,沉声道:“君前问案,尔等所言,若有不尽不实,便是欺君之罪。尔等可明白?!” 熊砭等人自是纷纷表示明白。 楚皇与众臣既然已经知晓主要涉事之人的姓名来历,陈三便省去了盘问名姓这一环节。 陈三看向熊砭,略略停顿了一下,又看向邱鸿泽,说道:“邱鸿泽,将尔等昨日斗殴之事,详细道来。“ 众臣见陈三不问熊砭,却问邱鸿泽,心中都明白,这是陈三给雍王留了点儿面子。 邱鸿泽听到陈三发问,嘴巴动了几动,却似有些踌躇。 邱东瀚喝道:“陈大统领发问,还不如实回答?!” 喝罢,邱东瀚又道:“今日有左都御史参奏杨家世子等人行凶伤人,亦有国子监百余世子联名上书,你要仔细回答,切不可有半分隐瞒!” 众臣闻言,各自与身边的大臣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都有莫名的意味。 听到自家祖父发话,邱鸿泽忙对陈三道:“回大统冷话,着日我等馋往望张楼……” 邱鸿泽才说了不到一句话,众人便听得一头雾水。 这说的都是些啥啊?怎么这般缠杂不清? 楚皇也皱起了眉头。 “主子,微臣昨日验过,这三人在斗殴之中,均被打落了一些牙齿。”陈三一一指过邱鸿泽、曹义旦与江焕三人,对楚皇道。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骚动。邱东瀚与江承畴的面色都变得颇为难看。 打人不打脸。这杨昊也忒地凶残了,不仅打脸,居然还将邱鸿泽等人的牙都给打掉了。 “换个人问。”楚皇又皱了皱眉,说道。 陈三看向申家臻,说道:“申家臻,你来说。“ 可怜申家虽然财力极为雄厚,申家臻更是仗着京城五毒的声势飞扬跋扈了几年,但是,他又何曾见过金銮殿上这种阵势? 陈三一开口,申家臻便软倒在地。 楚皇又皱了皱眉,看向熊砭,说道:“砭儿,还是你来说吧。” 熊砭终究是雍王世子,听到楚皇以祖父的口吻相询,又见到其父雍王及一众王叔在场,再想起邱东瀚方才的话,心中大定,开口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皇祖父,孙儿昨日与邱公子等人进入望江楼天子一号房中,邱公子等人与林公子起了几句口角,林公子便暴起伤人,将邱公子打倒在地。”熊砭开声道,却不是朝向陈三,而是朝向 楚皇。 林轩一听,立即插话道:“世子,你为何不说……” 林轩话才说一半儿,林友之喝道:“林轩,君前问话,不可插嘴!” 陈三亦沉声道:“尔等都听好了!未得许可,严禁插话!” 熊砭继续道:“林公子暴起伤人之后,江公子上前劝阻,林公子又对江公子等人大打出手。江公子等人不忿,奋起反击,双方遂陷入殴斗,直至江公子等人也被林公子打倒在地。” 林轩听至此处,貌似又想插话,却忍了又忍,忍了回去。 众人听得这几句,已是大皱眉头,议论纷纷。 这林轩怎会如此冲动?区区口舌之争,怎么就连续打伤几人? 许是听到众人的议论声,熊砭心中愈定,说得越来越溜。 熊砭身为雍王四子,又极受熊梧溺爱,自是见过世面的。而且,熊砭成日里流连于青楼、戏院、茶馆等地,见识过各色各式的人说话,故而口才也不错。 接下来的叙说,熊砭倒并未有多少添油加醋,只是却隐去了己方几人的一些话语和举动,将叙说的重点放在随后出手的杨昊的身上,而且将杨昊打人的场景描述得栩栩如生。 当熊砭说到杨昊用脚踩住邱鸿泽的脸,并且还在邱鸿泽的脸上转动鞋底时,金銮殿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而邱东瀚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等再听到杨昊又连续掌掴脚踹曹义旦与江焕二人,而且是在已经知道了江焕等人的身份之后继续行凶,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京师之中,权贵子弟相争,本是常事。在朝臣们眼中,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小事。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偶尔斗个气,在所难免。 但是,这种权贵子弟之争,有时却又很微妙。因为,权贵子弟之间的争斗,在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大人物们之间的争斗。 大人物们之间相斗,哪有撕破脸皮卷起袖管打架斗殴的?不都讲究个笑里藏刀暗箭伤人? 以杨昊的身份,杨家的地位,再对应被打几人的身份和家族地位,杨昊这么做,不仅凶残,而且就是完全不讲规矩了。 这可还行? 第七十四章 案情大白 “肃静!“见金銮殿变得跟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殿头官大喝道。 待众人安静下来,楚皇阴沉着脸,说道:“砭儿,你接着说。“ 听到众人刚才的反应,熊砭说得愈发顺溜了。 等熊砭说至杨昊一拳将其鼻子打破的时候,金銮殿中,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杨昊这真是无法无天了啊! 一言不合,连雍王世子都敢打! 紧接着,熊砭说到薛打虎和那名葛衣老者被任重打伤之事,但却并未详说,只是说自己的两名护卫见自己被打,愤而出手护主,却被杨昊的护卫打伤。 众臣听至此处,大多人并无多大反应。毕竟,这两个人只是熊砭的护卫而已。杨昊既然连熊砭都敢打,杨昊的护卫出手打伤熊砭的护卫,就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但是,众臣之中,有些人心中却十分惊诧,因为他们知道薛打虎的凶悍。 众臣之中的极少数人,心中更是震惊。因为,他们还知道那名葛衣老者的身份。 那葛衣老者,与三十年前轰动京师的一桩血案有关。 三十年前,大楚佛门第一寺禅明寺曾经出了一个名动江湖的僧人。 这名僧人,年纪并不大,约三十左右,但却一路破禅明寺铜人阵,过木人巷,最后更是大破罗汉阵,打出禅明寺,得以还俗。 此人还俗下山之后不久,京师之中,便发生了一桩惊天血案。 时任明镜司少卿的吴纪东满门七八十口,连带着丫鬟佣人,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连猫狗都没放过。凶手行凶之后,还在吴家的照壁上以吴家人的鲜血留下了几个大字:“杀人者,瞿云!“ 明镜司少卿于京师之中被杀,而且是被灭门,此案立即上动天听,惹得龙颜大怒。 大楚天下侦骑四出,全面探查瞿云的来历,搜索其下落,同时调取吴纪东经手的所有案件,寻找蛛丝马迹。 在吴纪东经手过的案件中,办案人员发现,确实曾经有一瞿姓富商,因犯案接受吴纪东的审理,最终被判了满门抄斩的罪名。而在清点瞿家受刑之人的名单时,当时的经手人员发现,瞿姓富商有一个儿子,名字就叫做瞿云,但是自小就离开了瞿家,无人知其下落。 瞿姓富商一案,在吴纪东被杀的前几个月就已翻案,被定为错案。吴纪东因此也受到了处罚,但也只是被训斥罚俸而已。 根据这条线索,办案人员判断,这名留名为瞿云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位瞿姓富商的儿子。这一宗灭门惨案,很可能就是瞿云为其家报仇而致。 根据死者身上的伤痕,办案人员还判断,杀死吴家满门的凶手,极擅指法。为验明指法的来路,办案人员特地请禅明寺高僧下山,协助确认。 禅明寺高僧看过死者的伤痕之后,断定凶手使的,就是禅明寺不传之秘碎金指。而那名一路打出禅明寺得以还俗的僧人,正好精擅碎金指,而且其俗家也姓瞿。 综合所有信息,办案人员确定,凶手就是瞿云,与打出禅明寺还俗的僧人是同一个人。 只是,接下来的几年中,尽管大楚的三大执法机构一直没有放弃搜寻,却始终未能找到瞿云。这个人,好似从来就不曾在世上存在过一般,杳无踪影。 又几年之后,雍王熊梧在一次外出办事途中,遭遇劫杀,险遭毒手,幸得一高手相助,方脱离险境。熊梧府中,自此也多了一名高手。 后来,人们听说,这名高手,极擅指法,而且每与人对地,必以僧人自称,且必言明自己使的是碎金指。 很多人怀疑,这名高手,就是瞿云。但是,仅凭猜测,谁也不敢去雍王府拿人。 再说了,碎金指虽说是禅明寺的不传之秘,但碎金指法本就是禅明寺后来才收录入寺的。禅明寺之所以将其列为不传之秘,不仅是因为这名指法太过犀利,更是因为这门指法戾气极重。 既然碎金指法并非由禅明寺所创,谁敢保证,使碎金指的,就一定是禅明寺出来的呢? 人们不敢确定雍王府这名高手的真实身份,但殿中的极少数人,却非常清楚,此刻与薛打虎一起跪在殿中的葛衣老者,就是当年的瞿云,如今的瞿云僧。 也正因为知道葛衣老者的身份,这些人才会震惊。 任重才多大年纪?就算是打出娘胎就开始习武,他怎么可能击败联手的薛打虎与瞿云僧? 这些人心中震惊不表,熊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继续叙说着杨昊的凶残与霸道。 当听到杨昊亮出天子亲卫身份拒捕,并以此身份顶撞威王熊棅时,众臣都大摇其头。 威王说得没错啊! 天子亲卫这个身份,乃是皇帝赐予的莫大恩宠,杨昊怎么能如此枉负圣恩,藉之抗法呢? 当熊砭说至杨昊手持御赐金鞭,逼迫申家臻等人道歉时,众臣更是摇头不已。 御赐金鞭啊,多么庄严的神器啊!大楚立国以来,这个东西可是蝎子粑粑头一份啊! 杨昊怎么能拿来干这个呢?这不是公器私用,又是什么? 当听至杨昊以御赐金鞭,威胁威王,甚至直接鞭打站出来好意提醒的威王府大总管时,众臣再次哗然。 负责记录的内侍听至此处,手都抖了一抖,好险没在笔录上留下一大坨墨迹。 天啦噜了! 杨昊这岂止是无法无天,简直就是要反了天了! 威王啊,也敢威胁?!这可是大楚实打实的亲王,皇帝的亲儿子啊! 再说了,威王府大总管也是你杨昊能打的吗? 别看这个大总管的身份听起来好像比威王这个主子低很多,但是,殿中的哪个朝臣不清楚,大楚所有太监的真正主子,在宫中! 各个亲王府的太监不仅必须由宫中派遣,这些太监哪怕犯了错,想要对其处罚的话,也必须报备到宫中,由宫中定夺,而绝对不能由各个王府私下处罚。 杨昊这一鞭,打的可不仅仅只是威王的脸啊! 众臣偷眼看去,只见龙椅之上,楚皇面沉如水。楚皇身边,余怀恩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终于,叨叨了近一个时辰,熊砭将整件事情的经过都说完了。 金銮殿中,一片嘈杂,众臣再次开始议论纷纷,不少人面带义愤之色。 议论之时,不少人还悄悄将目光投向林怀章父子。 林怀章还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但是,林友之却已是面色铁青。 “肃静!”殿头官再度大喝道。 待众臣再次安静下来,楚皇沉着脸,说道:“接着问。” 众臣明白,苦主说完了,接着就该问行凶者了。 陈三看向林轩,问道:“你是否率先动手伤人?” 熊砭方才叙说时,林轩忍了再忍,早已忍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跳。 此刻,终于可以说话了,听到陈三这一问,林轩道:“我是动手了,但是……” 林轩话说一半儿,面色铁青的林友之喝道:“逆子!陈大统领问什么,你老老实实答什么!” 林轩脖子一梗,正欲说话,林怀章慢吞吞说道:“林轩,你看着老夫。” 林轩跪着转了个半圈,看向自己的祖父。 众臣心中暗忖,林老大人不会又是想耍什么宝了吧? 雍王世子已经将事情经过说得这么清楚了,此时再耍宝,怕是不合时宜吧! “林轩,今日乃是君前御审。不言,少言,多言,妄言,皆是欺君。你好自为之。”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一次,林老大人并没有耍宝。 林轩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祖父,看见了老人眼中微微闪过的一丝狡黠。 这种狡黠,林轩好久没见过了。 但是,此刻见到这一丝狡黠,林轩心中却立即有所明悟。 “回陈大统领的话,是。”林轩复又转向陈三,说道。 “你是否将邱公子等四人都先后打倒在地?”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是否有殴打邱公子等人?”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是否有拳打雍王世子?”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的护卫是否有打伤雍王世子的侍卫?”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是否有以天子亲卫的身份抗拒巡检司的锁拿?”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是否有持御赐金鞭逼迫雍王世子等人道歉?”陈三道。 “是。”林轩道。 “杨世子是否有持御赐金鞭鞭打威王府总管?”陈三道。 “是。”林轩道。 “主子,微臣问完了。”陈三不再发问,转向楚皇,躬身道。 金銮殿中,众臣纷纷点头。 问到这份儿上,也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了。 案情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林轩这个行凶者之一也都承认了。接下来,就看皇帝陛下怎么决断了。 “陛下,臣叩请陛下严惩杨昊等人!”楚皇尚未说话,谢铭瑄再次出列,拜倒在地,用极为嘶哑的嗓音喊道。 谢铭瑄这一喊,呼呼啦啦声中,又是一群大臣跟着出列,拜倒在地,齐声呼道:“请陛下严惩杨昊等人!” 众臣山呼的山呼,看热闹的看热闹,都没注意到,一直站在众臣后边的沈牧等三人并没有跟着出列拜倒,而是立在原处未动。沈牧紧紧皱着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