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夫难缠》 第1章:数到第49座坟后,我…… 我出生的年份有些不好。 那一年,天下大旱,赤地千里,地里的稻子一层又一层的黄,还没抽穗就已经不行了。 十里八村掏不出一口满水的井来,热风一吹,燥得火星子都能蹭出来。人喝水都快供不上了,更别提粮食……就是这么个年景,我娘的肚子大了起来。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饿的,所以小日子才停了的。 如今肚子大了,家里人也懵了。这年景,别说生孩子,就是大人也吃不饱啊。可要是不要……哪儿能不要呢?这么大肚子了,回头一碗草药下去,大人都要没命了! 家中就爷爷和我爹娘,老头儿抽着旱烟,嘴里吧嗒两下烟嘴:“咱爷俩紧紧嘴,省一点给儿媳妇——咱家头一个孩子呢。” …… 我娘怀着我,成了家中唯一一个能一天吃两顿的人,但,没有水。 家里人人都脸颊干瘦,身子枯黄,我爹嘴唇上都是一层硬硬的白壳,还要举着碗,把好不容易抢来的一点泥水喂给我娘: “你喝……你喝……” 我娘端着碗,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老头儿,泪水都不舍得流出来,又把泥水灌进了爷爷嘴里。 最后,他俩倒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熬过那个旱到土层都裂开大缝的年景。 但爷爷说,我出生的那天,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那个黄昏,日月交错,阴阳相接,正是逢魔时刻。 这冷不丁的,天空中突然凭空一道旱天雷,炸的方圆百里都是一震! 而那道雷,恰好打在我我家房屋,干燥的木头瞬间烧了起来,火势汹涌蔓延,狼烟滚滚,恨不得将里头的人都烧透了! 而我爹娘,恰恰好就在屋子里! 爷爷疯了一样在外头嘶哑着嗓子喊,那大火像是要烧尽一切,在落日的余晖中格外热烈…… 村里人跑过来,突然又抬起头,瞪圆了眼睛—— “水……” “是水!” “下雨了!下雨了!” 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和嚎哭,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滋润着这干旱的一切,也浇灭了那场大火。 火灭了的那一刻,黄昏彻底消失,四周是一片暮色,而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我出生了。 …… 爷爷抱着我,看着屋子外头的大雨,老泪纵横。 然后影影绰绰的,却仿佛看到雨中一个人影,与这遮天的雨幕仿佛融为一体,说不出的飘渺高深。 那雨中的人影慢慢走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的道士,看着不过二三十岁,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干净又整洁。 然而他明明身在雨中,伞都没撑,却连鞋子都是干净的! 对方拿着拂尘,对着爷爷微微欠身:“老丈有喜。” “远看此处福光冲天,此子生在逢魔时刻,甘霖天降,日后定当百邪不侵,诸事皆成。” 再是警惕,听到这种好话也该开心起来了,爷爷于是也露出笑意来。 但很快,他又纳闷道:“可我家这个小孙孙,是闺女啊!” 道士骇然变色! 此刻他紧锁眉头,伸出手指来疯狂掐算,越算越是心惊:“逢魔时刻,女生男命,八字轻薄,体弱多灾!” 再看看爷爷惨白的脸色,他不忍地摇头:“老丈,您这孙女,若是没有大命格的人压住,恐怕一出村子,就要横死了!” 爷爷生气了:“你这道士,怕不是骗钱瞎说!我这孙女一出生就下雨了,救了多少人命?怎么会……会……” 他咬着牙,说不出“横死”二字。 那道士却看着襁褓里的我,低声问:“是吗?生下她的,是人吗?今日又为何生雷?” 爷爷瞬间不出声了。 看他的模样,道士又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天降甘霖,活命无数,这是一场大功德——老丈,我这里有一块玉佩,里头锁着了不得的东西,命格强横,能护住你孙女。” “但,一旦你孙女戴上,二人缔结婚约,以后你孙女要付出的,就是比之天降甘霖的大功德了。” “若是功德不够,就需她的命来填。” 道士留下玉佩,又一指屋子:“老丈,你一生鳏寡孤独,莫强求啊!” 随后又在大雨中飘然远去。 只留下爷爷,拿着那枚玉佩,沉默良久。 …… 这些事,小时候爷爷当故事给我讲过,不过我年纪小,一知半解的,也全当故事在听,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上。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也从没见过那玉佩,更是忘的光光的。 只唯独有一点,我绝不能出村!一步也不可以! 因我从不出村,村中姐妹们怜惜我,常跟我讲心事呢。今日是我十六岁生辰,小姐妹春燕来找我,先是送了我一只手帕,随后又扭扭捏捏看着我: “余心,我……我有了个心上人,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要带给你看看。” “我们约在后山,你记得来啊!” “好啊!” 我一口答应。 果然,下午太阳快落山时,春燕就来叫我,说是去挖野菜……我笑话她:“后山都是老坟,你挖的哪门子野菜?” 春燕害羞的红了脸:“那里不会被人看到嘛……” 我们去了山上,夕阳余晖透着树叶照进来,映着周围一个个圆鼓鼓的坟包,莫名让人心惊胆战的。 我抓住春燕的胳膊:“春燕,我有点怕。” 春燕却是眼神痴迷的看着后山,随口敷衍我:“怕什么,你要没事,就数一数有多少咱们村的坟吧?” 这山与邻村交界,靠老旧的麻绳拦着,爷爷怕我不小心走出去,从不让我来的。 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不安,但也没别的事可做,只好一边走动一边数了起来: “一,二,三……” 各家的坟包弯弯绕绕,我一时也走的昏头转向,等到数到第“四十九”时,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太阳落山了! 而我脚步一错,过了分界的麻绳,一脚踩到了隔壁村的土地上!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春燕正含笑看着我,指着身边的男人: “余心,你看——” 那个年轻的男人对着我微微一笑,张嘴吐出了一条细长鲜红的蛇信子! 第2章:春燕的男人对我吐出了一条红信! 我仓惶地后退一步,整个人彻底踏出村子的界限,浑身僵冷,连动都动不得了。 再看那个吐出蛇信子的男人,只见他的大嘴咧到耳畔,再也看不出是个人,整个身躯赫然是一条狰狞扭曲的黑蛇! 而对面的春燕却眼神迷蒙,颊中飞红,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更加看不出旁边是个怪物。反而整个人贴在那条黑蛇身上,雪白纤细的藕臂勾住了对方的脖颈,身子也扭动起来,仿佛……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咧着狰狞大嘴的黑蛇转头绞紧了她的身躯,蛇信子黏腻的从春燕的脸颊滑至脖颈,最后又蔓延进了她的衣襟里…… 春燕脸颊潮红,发出了黏腻沙哑的**声。而我煎熬的站在原地,拼了命的想要挣扎—— 终于! 我能动了! “春燕!”我大喊道,然而对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那黑蛇狭长的眼睛盯着我,细小如针的瞳孔格外恐怖。 在这一刻,我疯狂的向山下飞奔,身后是无形无质的恶意,还有如影随形的眼神,紧紧贴着我。 恐惧蔓延至全身,我带着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冲进家中,却见爷爷嚯然从院中站起身来: “余心!你怎么才回来!我跟你说过,逢魔时刻,绝不可以在外面瞎逛!” “爷爷!” 我扑过去,吓得瑟瑟发抖:“有妖怪……妖怪……” 爷爷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他苍老的手按着我的肩膀:“余心,你看到什么了?”力气十分大,仿佛要掐进我的肩膀里。 我忍着恐惧,结结巴巴讲了后山的事,却见爷爷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的后退两步: “天意啊!” “天意!” 我有些茫然,却见堂屋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对夫妻来。 是我那这么多年一直缠绵病榻的爹娘。 大约是当年大旱中生下我的后遗症,爹娘自此不能见人,身体虚弱的只能日日躺在屋中,这么些年,我都是爷爷带大的。 但,也正因如此,我反而越发眷恋他们。 如今两人却好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身上裹着厚重的黑袍,便连下半张脸也盖得严严实实,若非日夜相处,我真认不出这是我的爹娘。 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却缭绕着重重的黑气,能遇到仿佛化不开的墨,于我眼中的世界格格不入。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逢魔时刻,我一脚踩在阴坟与阳地的阴阳交界处,又恰巧在七七四十九声数当中,开了天眼。 天眼能看破世间一切阴魂鬼怪,也正是如此,我才能看到后山那条黑蛇。 但怀璧其罪,开了天眼,自然也会被更多的危险环绕。 爷爷这么多年耳提面命让我小心,可没想到,最终,我还是在16岁整的时候,有了这番遭遇。 …… 而此刻,浑身被紧紧笼罩起来的爹娘看着我,眼中含着泪光。 “爹……娘……” 我轻声喊着他们,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弥漫在心头,让我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我搂住了他们。 好冷! 爹娘的身子在这夏日里,隔着厚重的衣袍都冷冰冰的,冰的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但我仍是不愿放手。 “心心别怕。” 爹声音沙哑,说话缓慢,但却一如既往的带给我安全感:“我们去解决妖怪。” “心心在家,好好的。” 娘没有说话,也同样温柔的看着我。 下意识的,我死死搂住他们—— “不要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阻拦,因为春燕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想救她的。但我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我此时松手,以后……以后就再也没有爹娘了。 “我去找村子里的人打妖怪,爹娘别去。”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我看着爷爷,哀求着。 然而爷爷却长叹一口气:“16年了……我的儿……” 他沧桑老迈的脸上,也淌下浑浊的泪水来: “你们放心,心心不会有事的。” “儿啊,你们解脱去吧!” 我听不懂这些话,但是爹娘已经挣脱开我的搂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沉沉暮色当中。 这夜色的侵袭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嘴,很快就将他们连背影也吞噬了。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爷爷,想问的话太多,然而嘴一张,吐出的却是嚎啕的大哭声—— 在这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 爷爷却慢慢的走动起来: “余心,别哭了,我早知道有这一天。” “什么这一天?”我擦着眼泪,问他。 爷爷却摇了摇头,慢慢走进家中一直被锁着的杂物房,从里头拿出一叠白麻布。 一个可怕的猜想横亘在我的心头,我哆嗦着抓住了爷爷的手臂:“爷爷……这是……” 这分明是村中过白事,披麻戴孝用的! 再联想到爹娘走之前的状况,我心跳如擂鼓。 爷爷没说话,但我跟在他的身后,却发现他的背也早已经驼了下来——他老了。 这种认知让我的心涌出酸楚的泪来,我已经预感到,我将要失去他们了。 爷爷带我进了爹娘常年黑漆漆的卧房,他们不能见光也不能见人,日常我来房中都只有一点朦胧的烛光。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敞着房门和窗户,走了进来。 爷爷叹息着:“余心,把床上的褥子收下来吧。” 我将床上的被褥翻卷,露出一块黄色的床板。而爷爷伸手将床板也掀了下来,下头竟一副巨大的,足以两人躺卧的,不知藏了多少年的深红色棺材! “爷爷!” 我骇然失声。 爷爷却不再说话,只是慢慢的将棺材里头收拾干净,铺上麻布,就那么静静地偎依在棺材旁等着。 直到月上中天。 院子里突然发出了沉闷两声响,我心头一跳,赶紧冲了出去—— 只见院子正当中,穿着一身黑袍的爹娘正站在那里。 “爹!娘!” 我惊喜的叫道,然而却无人应答。 而眼前的爹娘两眼茫茫,神色僵滞,就连动作也是僵硬的,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进了卧室,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爷爷看着他们,浑浊的泪水滴滴滑落: “儿啊,你们安心去吧。” 我僵硬着,看着爹娘突然纵身一跃,一起躺入了那巨大的深红色棺材当中。 “余心,”爷爷叫我:“再看一眼他们的样子吧。” “当年那位道长说,我一生孤寡……如今看来,我也到时候啦!” 他叹息着,目光凝视着我,是浓浓的不舍。 第3章:爷爷给我定下的婚事 我不懂这一切究竟怎么发生的。 但我知道,如今爹娘躺在这里,已然说明了一切。 但有些事情,明知道,依旧挡不住痛苦。 我擦干眼泪,一步步走上前去,最后为爹娘整理仪容。 然而掀开那层叠的黑袍,却赫然发现,爹娘原本平和的面容下,牙齿的部分却开始向上微微拱起,知道有两根尖利的牙齿露出唇外,闪烁着狰狞的非人模样! “爷爷!” 我吓得后退一步,不知所措的看过去。 然而爷爷却怜爱的看着我: “余心,你爹娘变了个样子,你怕他们吗?” 我怕吗? 我想起他们长年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话语那么少,可眼神却永远那么温柔…… “我不怕!”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走上前去。 等到拉开黑袍时,果然见他们的手指甲正在变得尖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黑色。 我终于忍不住扑到他们的身上,泪水如热泉涌出: “爹!娘!” …… 爷爷常跟我讲这些鬼怪故事,我知道,死去的人经历尸变后,就会变成这样的僵尸。 这么多年,爷爷从没告诉过我,当年没有粮食也没有水,爹娘是怎样熬过那场大旱的。 又是什么样的病,才使得他们见不得光出不得门,连说话都是又缓又慢……我早该猜到的! “余心啊。” 爷爷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抚着哭到颤抖的我: “当年太渴太饿了,你爹娘没撑住,倒在地上就没再起来过。” “可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动呢。” 我抬起头来,看见爷爷老泪纵横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他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儿子儿媳倒下,最终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全是为了你,他们才又醒了过来,那一场旱天雷,打的就是他们这不容于世的僵尸……” “余心,”爷爷的身子颤巍巍的:“别怪你爹娘,僵尸要喝热血,但是为了你,他们不能造孽。这样苦熬着……走了也是解脱!” “如今你也成年了,他们临走时去救你的姐妹,也算是又一桩功德在身了……” “以后……以后……” 爷爷没能说下去,只因我已经又抱住了爷爷,疯狂的用嚎啕声宣泄着我的痛苦…… …… 我没有再问春燕如何了,只因我还在哭泣中时,村中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里头夹杂着春燕“哎呦!哎呦!”的声音: “娘,我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上的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我没事,我好的很……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我跪在在布置好的灵堂中,只麻木地向盆中填着纸钱,对旁的事没有半丝的兴趣。甚至想起爹娘,我连那山上可怕的黑蛇都不再恐惧了。 爷爷端来一碗粥:“余心,喝一口吧……等到天亮时,得去村中通知其他人了,还得托人起坟,你不要硬熬。” 我知道。 但我就是吃不下。 那紧盖着的棺材中依旧是弥漫着浓浓的黑雾,深夜的村庄中也带出不知名的凉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正一寸寸向上蔓延,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再次席卷而来。 不知不觉中,我依靠在桌子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 “铛!” 再醒来是被烛台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醒的。 窗外响起鸡鸣声,灵堂的烛火少了一只,视野昏暗许多。 而在这昏暗中,在我爹娘深红色的棺材后头,一只熟悉的黑色蛇尾翻卷着,“啪”的一声砸在了地面,将表层的黄土都夯裂了! 我心头一跳,连忙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冲了过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爷爷!” 只见那条熟悉的大黑蛇此刻身上鳞片斑驳,红血洒落。但那粗长的身子,却牢牢将爷爷绞在怀中,层层缠绕了两三圈! 爷爷被勒得面色涨红,此刻拿着柴刀死死卡在黑蛇的下颚,但显然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那妖怪疯狂的叫:“敢坏我修行伤我身躯,我要叫你们全家偿命!” “那个开天眼的丫头,逢魔命格,正是一等一的大补啊哈哈哈!” …… 是它! 就是这个妖怪!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我仍然可以过以前那种平和的日子,哪怕自欺欺人,我也想让爹娘留在我身边! 可如今…… 可如今! 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我不能再失去爷爷了! 这横生的勇气让我连恐惧都来不及生出,那黑蛇的身躯在我眼中还弥漫着一层淡薄的黑雾,这黑雾浓稠不均,但浅淡的地方都是有伤口的! 是了! 爹娘既然能够救回春燕,必然是先将这蛇妖打退了的!他本来就是有伤的! 而这长条形的黑雾当中,在这黑蛇的脖颈七寸处,那里足有一拳大小,是隐约泛出红光的! 下意识的,我的心开始狂叫: “是那里!就是那里!” 来不及多想,我抓紧掉落在地的烛台,将上头粗大的一根白蜡拽下,烛台上尖利的铜刺闪烁着狰狞的寒光,而我冲上前去,对准那闪着红光的七寸处,拼命的扎了进去—— 仿佛刺破了厚厚的肉层,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啊——” 那蛇妖发出了人一样的痛吼,整个身躯都猛然松散,而后瞬间僵直! 我死死按着那支烛台,担忧的看着已经倒地昏迷的干瘦老人: “爷爷!” 直到被扎到七寸的黑蛇动也不动,彻底没了气息,我连忙松开手,害怕的跪在爷爷身边,连抱也不敢抱住他。 “心心啊……” 爷爷含糊的叫着,又猛的吐出了一口,夹杂着碎块的殷红鲜血来: “心心啊……” “我在!我在!心心在!心心没事!”我搂紧了爷爷,泣不成声。 爷爷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兀自在怀中艰难摸索着。 他刚吐出了内脏碎块,而我……我根本没有办法救他,此刻只能任由眼泪弥漫着双眼。 爷爷缓缓伸出胳膊,掌中躺着一块儿油润透白的玉佩——我从没见过。 但我却立刻想到了爷爷从小讲给我的故事——这是那道士给的玉佩! “心心……”爷爷开始张大嘴喘着气:“我走了,没人、没人护你,你……你戴上玉佩……戴……他护你……功德……” “我戴!我戴!”我哭着大声承诺,唯恐小声了,爷爷听不见。 我握住他的手,也接住了那块玉佩。 而怀中的老人“嗬嗬”喘着气,却又骤然松开了手。 “爷爷——” 第4章:小新娘,还是让夫君疼疼你吧! 在村中人的帮助下,爷爷和爹娘的坟就埋在我家后山。 爹娘之前曾是僵尸,我不能让大家察觉到,也因此必须要先瞒下蛇妖的事情。 好在村中民风淳朴,我说爷爷提前嘱咐过先入棺,所以无人对我将他们提前入棺的事发表意见。 葬礼结束,我整个人依旧陷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倒是怀中的那枚玉佩,一直有股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让我能够艰难的支撑下去。 春燕上门来找我。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险些被蛇妖害了性命,也不知道自己险些失贞……更不知道我的爹娘付出了什么…… 我没有怨怪她,只是……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余心,你让我找的红绳。” 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将一把红绳递了过来。我抬头看着她,此刻的春燕身上,仍旧有些微弥漫的黑色雾气,但胜在浅浅淡淡,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大概无事。 “谢谢。”我接过红绳,淡淡道。 她站起身来,张张嘴似乎是想要问什么,最后却说:“我先回去了。” 我麻木的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世界在我眼中跟以往截然不同。 绿色的遍布生机的花草树木,生气勃勃的人,还有后院被锁起来的那条黑蛇身上弥漫不散的雾气。 我从怀中摸出那枚玉佩来,温热的触感在我掌心,泪水滴落上去,让我越发的哽咽不成声。 从今往后,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哭过一阵后,我擦了擦眼泪。 爷爷曾反复跟我讲过那道士所说的话——说我体弱多灾,一出村子必要横死! 是啊,之前只不过踏出边界,便险些被要了命。所以他才会将这枚玉佩给我—— 我将手中的红绳细细编起来,将玉佩牢牢挂在脖梗上。此后除非断了头,否则绝不会拿下。 爹娘和爷爷用尽全力要我活下去,我绝不会辜负他们的。 冰凉的玉佩贴到我的胸前,却又瞬间变得热烫起来。 就在这时,困意席卷而来,我坐在凳子上摇摇欲坠,只来得及跌跌撞撞冲入房间,整个人便又沉沉睡去。 …… 冷。 好冷啊。 遮天蔽日的雪花砸在我的身上,单薄的夏裙完全不能阻隔这寒冷,我站在这冰天雪地当中,手足无措。 下一刻,有声音在呼唤我。 “……来……过来……” 我麻木的顶着风雪向前走去,钻进了一个冰洞当中。 而后瞠目结舌。 只因在那洞穴深处,有一个长发披散的俊美男人,正缓缓自柔滑皮毛中伸出裸露的手臂。 那手臂如玉般雪白,透过皮肤能看到里头淡青色的血脉。 而他半边的肩膀也同样裸露,皮毛堆叠之下似乎未着寸缕。 我应该羞涩,又或者转过头去。 但此刻,我的身躯动也不能动,只能牢牢的站在那里,被那个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 那视线仿佛穿透了衣服,带着难以名状的特殊感觉,让我忍不住的面红耳赤。 他扬起眉毛,浓眉下黑沉沉的眼睛仿佛要让我陷入其中,随后却又轻笑一声: “是你吗?我的小新娘。”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直到站在了他的床畔。而他长臂一伸,便直接带我跌入了那软绵的皮毛当中。 好暖啊…… 好暖和啊…… 源源不断的热意自他身上传来,仿佛这冰雪天地中的一个火炉,我的身躯放松下来,下意识缩进了他的怀中。 “乖孩子。” 他赞许一声,随后将我拢进怀中,温柔呢喃:“小新娘,你阴气很重,该早些来找我的。” 一双热烫的手顺着我的衣襟向内探去,我控制不住的浑身打了个哆嗦。 “夫君来给你暖一暖身子吧……” 他低下头,多情的唇齿含住了我的耳朵,让我浑身又是一激灵,偏偏身躯绵软无力,根本使不出推却的力气。 而他含糊的声音低沉又渴望: “小新娘,你迟到了很多年……” 这不对劲! 这不对劲! 我想挣扎,可脑子里一万遍的想要躲开,但身躯仍旧软绵绵的躺在那儿,动弹不得。 而对方发出一声舒畅的悠悠长叹:“小新娘,开了天眼,日后……你可没有安宁日子了。” “还是让夫君多疼疼你吧。” 那双手从腰部向上柔柔的攀爬,热烫又缠绵,皮肤被寸寸摩擦。 但他却并不满足。 随后又越发放肆起来! 就像…… 就像那天春燕被蛇妖迷惑时的样子!! 我豁然惊醒,双目仿佛能看到对方额头狰狞的角,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对方狠狠一推—— 对方光滑细腻的胸膛在我掌心一触而过,下一刻,我醒了过来。 …… 此刻的我正趴在床上,身上的衣裙皱皱巴巴,但却没有半丝冰雪的感觉。 而那个男人……那个轻薄我的男人…… 我慢慢蜷缩起身子,想起他刚才放肆的磋弄,此刻又是羞窘又是愤怒。 带上玉佩,便是缔结婚约,可爷爷说过,对方需要的是功德,又为何要欺负我呢? 倘若我日后要变成春燕被迷惑时的样子,那……那要怎么办? 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我只觉得痛苦。 短短几日内,我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而这唯一能庇护我,能代替家人陪伴我被我寄托希望的玉佩,里头却有封锁着这样一个轻薄我的妖怪! 我趴在床上,想着这段时日的惊吓恐惧和窘迫,默默地任泪水流淌。 但我已经没人可以依靠了。 爷爷,爹,娘…… 你们的心心,现在好难受啊…… 再次擦干眼泪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而我也终于冷静,开始琢磨对方说的只言片语—— “开了天眼” 我眼中的世界与以往截然不同,这就是开天眼吗? “日后没有安宁日子” 是说我会看到更多的妖怪? 还是说……还是说就像那条蛇妖说过的一样,我这样的逢魔命格,开了天眼,对他们而言就是大补! 所以那条黑蛇妖哪怕重伤,仍旧一时半刻也等不得,趁夜就来到了家中! 我浑身一颤。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却觉得身周一片冰凉。 第5章:春燕说:你嫁给我哥哥吧 被我锁在后院的黑蛇尸体没有腐臭,深夜无人时,我开始琢磨怎么处理它。 那是一条足有六米长,合抱粗的黑色长蛇,鳞片坑坑洼洼,全是斑驳的血痕。只有颈间七寸处,一根黄铜烛台正牢牢的插在那里,乌黑暗沉的血液凝固着,让我又想起了那晚失去亲人的痛苦。 在烛火的映照下,尸体周围四散的黑色雾气仿佛能笼罩整个院子。 我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 冰凉,僵硬,带着森冷的感觉。 越是接近,我便觉得身躯越是冰冷,举着蜡烛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那缭绕的黑色雾气在我身周萦绕着,试探着,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要将我牢牢锁在其中—— 我后悔了! 我应该干脆一把火烧掉它的! 但此刻我再次僵硬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沉沉的雾气席卷而来—— “啊!” 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自胸腹向上蹿升,仿佛一道蜿蜒生长的梅枝,从腰侧到胸膛,瞬间驱散了我身体的寒冷! 那黑色雾气瞬间散去,当我看向四周时,根本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那黑色巨蛇的尸体,仍旧冷冰冰躺在那里,却没有那种让我恐惧僵硬的感觉了。 是……是玉佩吗? 我犹豫着,慢慢拉开胸襟,然而却见玉佩之下,雪白的胸上,一连串鲜红的指痕遍布其上!从腰侧,再到山峦顶峰! 旖旎又缱绻,仿佛是……仿佛是情人之间深切的暧昧痕迹! 是他! 我瞬间捂紧了衣襟,想起那个至今记不清楚面容的男人。只记得他玉白的手指劲瘦有力,从我的腰侧一路摩挲攀爬,最终…… 我咬紧嘴唇,试探性的向前伸手,缓缓按在了那尸体上。 那股冰凉森冷的感觉再一次在我掌心游走,巨蛇的尸体发出了轻微的颤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胸前却又一次火烧火燎起来! 这热火烧的我浑身都是细汗,却又充盈着我微凉的四肢,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暖融融的温泉当中。 就像……就像被那个人搂在怀中无法挣扎的温热。 而我将另一只手缓缓按住那枚玉佩,一股热感蓬勃迸发,直扑上手掌下的黑蛇。 只一瞬间,眼前的黑蛇尸体,突然如流沙般散落,风一吹,便只剩满目的烟尘。 了无踪影。 耳畔有微微的呢喃和叹息:“小新娘,我力量被锁,如今便只能这样护着你了。” “你的命格逢魔,日后会遇到更多的麻烦……记得多累积功德。” 他似乎是轻笑一声:“你的夫君,需要功德来破除封锁。” 这些话说的如此亲密,让我面红耳赤。 那热意正在缓缓消散,我鼓起勇气: “是因为我的命格,所以害死了爹娘爷爷他们吗?” 身上正在褪去的暖流停了下来,我秉着呼吸,诉说着自己内心接受的谴责。 然而好半天,耳畔无奈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小新娘,你应该说——是因为你的到来,才叫他们早已终止的命格,成功又延续了16年。” “有你爹娘那样的僵尸镇压,整个村子,16年都没有妖鬼入侵。” “小新娘,以后……你要多考虑考虑自己了。” 我下意识按紧玉佩。 …… 村里的规矩,家中若有白事,不过新年就不能上别人家里去。 而我家人一起死去…… 他们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帮忙抬棺办葬礼的诸位叔伯们的异样神色。 如今家中就剩我一个孤女,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我做好了准备。 但我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 一大早,我家院门就被人叩响了。 来的是春燕。 她身上仍旧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想来被那蛇妖纠缠一段时间,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打定主意,哪怕待会儿要借助那人的力量,也要帮春燕把这诡异的黑雾打散。 然而我没想到。 春燕看着我,神色有怜悯,也有古怪的骄傲。 “余心,”她抬起下巴:“现在家中就你一个人,以后田里的活儿谁做呢?” 我家就两亩薄田,再加这样一个简陋的茅草屋,村中任何一个女子都能打理得过来的。 我不明白。 春燕却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那笑中仿佛带着莫名的优越:“余心,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不然我根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嫁给我哥哥吧。” “到时候你在家缝缝补补就行,田里地里都不用管。” “我爹娘说了,为了支持你嫁进入,特意把他们住的那间房屋让出来,到时候先在你这个院子里委屈一阵吧……你看,我对你多好!” 我简直不敢相信! “春燕!”我瞪着她,说话时嘴唇都在哆嗦:“我爹娘和爷爷才刚走……” 难道真的是我的命不好? 昨日入梦,被那陌生婚约的男人轻薄,无力抵抗。 如今,我最好的姐妹又要来刺上一刀! 春燕仿佛有些尴尬,但很快她又抬高声音: “正因为他们刚走,没过百天,算是热孝。” “热孝期间成婚,也好叫他们在天之灵看着,你的下半生有依靠了。” “再说了,你都十六了,也该嫁人了。” 我浑身都发起抖。 就在刚才,我还想着要为春燕驱散黑雾,而如今……这现实就给了我赤裸裸的一巴掌! 是啊,一个孤女。 一个能带着一座房屋和两亩田地做嫁妆的孤女! 我如今是春燕的好姐妹吗? 不。 我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春燕,”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哥哥的名声,你往常没少跟我抱怨——你说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一切都是为了我,又怎么有脸面说出这样的话?” 春燕的哥哥,村中出了名的混子无赖,偷鸡摸狗看寡妇,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春燕都曾挨过他的打。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 面对我的质问,春燕的脸色很难看。 “余心,你这是看不上我家吗?”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家里人护着,活都不用干的娇小姐啊!” “你也不看看你如今的德行——命格这么硬,家里人全叫你克死了,哪有一夜之间,一家三口都死了的?又不是妖怪作祟!” “你现在就是个扫把星,我娘想了一晚上才同意我哥娶你,你还在这里拿架子?” 她站起来,声音尖刻,神色扭曲,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羞涩的跟我谈论自己心上人的小姑娘。 而我按紧了胸口的玉佩,指着大门: “滚!” 第6章:钱媒婆背上的红嫁衣 那天之后,我便紧闭大门,尽量少出门。 也尽可能避开村中人的窃窃私语,和那异样眼光。 但我知道,我这样一个有着“丰厚”嫁妆又没有娘家的弱女子,与春燕家有同样心思的人,绝不会少。 只是我没想到,父母爷爷头七未过,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上门来了。 这天一大早,我提着篮子刚从菜地里回来,就见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的大婶站在我家门外,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看到我时,她明显惊了一下,随后又越发热情的招呼: “哎呀,你就是余心姑娘吧。” “我这等了一个早上了,可盼到你回来——这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等着你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那双眼白过多的三角眼,不停将我打量。 我知道她在打量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出门,除了道士的批命,还有我的容貌。 因为实际吃饭的只有我们祖孙俩,所以田地里的活并不难。就是这样,才让我养出了一副远胜村中女孩的好容貌。 那天春燕过来说的话里,也饱含对我的嫉妒。 … 春燕的爹极度重男轻女,她的大姐就是几年前被卖给山里的瘸子。春燕在家中不仅要做许多的活,同时还吃不饱饭。 哪怕是熬一锅红薯粥,她能分到的,也只有稀薄的汤水。 而我就不一样了。 爷爷从不肯亏待我,哪怕只有粗茶淡饭,我也没有挨饿过,每天甚至还能吃到一只鸡蛋。 很多时候,我都想着春燕会来找我,把鸡蛋从早藏到晚上。如果她不来,我就自己吃掉,如果她来了,这鸡蛋就能填饱春燕的肚子。 只是…… 我心中着实黯然。 但想起那天春燕的神态,这黯然也很快消失。 我冷淡地对面前的大婶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院门: “我家有白事,不方便待客。” “哎呀,我要说的事就跟这有关的!”那大婶圆胖的身子一扭,便直接挤进了院子。 此刻看着眼中平整的地面,还有老旧的房屋,她不住啧啧感叹:“院子挺大的,这屋子有点简陋啊!” 她跨过门槛,想要进堂屋里再看一看,然而屋中摆着爹娘和爷爷的灵位—— 于是我便看着那圆胖的身子僵滞一瞬,随即又扭过头来,假作无事地走到我的身边。 “余心啊,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咱们这十里八村最有名气的媒人!你叫我钱婶好了。” 媒人! 我捏紧拳头,想要将眼前这张带着得意与算计的面孔,撕扯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 前头16年,因我家中有老迈的爷爷和病弱的父母,婚事从来没人敢提,就怕我心向娘家,多有拖累。 而如今,一切拖累都没了,我还是那个我,甚至还背上了更不好听的“克亲”名声。但这两亩薄田和眼前的屋宅,却变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我看着眼前这钱媒人,眼神冷冰冰的。 “我家中父母爷爷头七未过,不谈这事,你走吧。” 如今人们婚丧嫁娶都离不开媒人,我说话这样不客气,对方也瞪圆了眼睛。 但,想必做媒人,还是得有些唾面自干的本事的。 比如此刻,钱媒人干笑一声,随后不顾我的意愿,这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我跟你说,这户人家可是隔壁村鼎鼎有名的好人家!家中只有一个能干的婆婆,这年轻人是个一等一的大孝子,这孝顺人,本性绝不坏……你若是嫁过去,上有婆婆帮忙,也没有兄弟姐妹出矛盾分家产……” 这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是啊,隔壁村有名的悍寡妇和她的软包儿子。 这大孝子实在孝顺,二十多岁了,村中人玩笑一句,还要哭哭啼啼去找娘。 这能干的寡妇便能不问缘故,直接大腿一张就坐在别人家门口撒泼打滚,指天喊地脏话连篇的骂。 这等人家,若非实在是消受不起,又怎会拖延到二十多岁还没姑娘看上呢! 我又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种好人家? 钱媒婆兀自说的唾沫横飞。 说来说去,就是我不般配,捡到此等机缘,着实是老天开眼,祖宗保佑。 我也不耐烦了,冷冷道:“钱媒人,我跟你说了,家中有白事,不考虑这些。” “恕不招待,你请走吧。” 钱媒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随后,那三角眼瞬间耷拉下来,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道:“于心姑娘啊,这做人呢,得有自知之明。” “你一个孤女,长得也单薄,看着就不好生养。不赶紧趁着热孝找个好人家,守孝三年后,这十里八乡的好男儿,还轮得到你吗?” “依我说啊,你嫁不出去,你爹娘在天之灵都不安稳的。”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无明业火从我的心底迅速蹿升,让我恨不得出手,将眼前这钱媒婆也弄得像那化成飞灰的蛇妖一样! 眼前明明是人,不是妖。 可她的话,却比妖鬼还要恶毒! “钱媒人,你这么说我,就不怕我爹娘那不安稳的在天之灵,夜里找你吗?” 我直接呵斥道:“滚!”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凭空生出一股淡薄的黑色雾气来,直接缠绕在钱媒人的身周! 我看呆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而钱媒人被我吓了一跳,此刻也暴跳如雷:“好啊!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给你介绍好亲事,你给脸不要脸是吧?!” 她怒气冲冲站起来:“你给我等着!” “我看这十里八乡的,谁还敢娶你!” 她圆胖的身子横冲直撞的出了门,黑色的雾气跟随她而去,而走出大门时,钱媒人的身子却不知怎么的踉跄了一下,再站起来时,她的背都仿佛压弯了,极微妙的拱出一个弧度来。 而我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除了黑色的雾气,恍惚中还看到了一个脸色惨白发青,却身穿红嫁衣的姑娘。 她发青的胳膊牢牢勾着钱媒人的脖子,单薄的身躯趴在钱媒人的后背,后脑勺处一大块黑红的血迹。 然后,她扭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第7章:那嫁衣姑娘扭头,紧紧盯着我! 村中向来是没有秘密的,尤其钱媒人还是十里八乡的知名人物。 她一路骂骂咧咧的离开,周边许多人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村中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一件八卦小事儿,都能被人翻来覆去的说。 因此,不过晌午功夫,村中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本意是趁着中午没人打算去河边洗衣服的,谁知才去,便见三两个妇人聚集在那里,正滔滔不绝的说着钱媒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看见我来,他们又瞬间收了声。 但这收声不过一瞬,很快便有人问道: “余心啊,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呀?” 另一个便应和着:“哎哟,咱们余心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咱村里的娇小姐呢!这要找什么人家?那肯定得大富大贵呀!” “有些事也不能说这么死的……姑娘家的,屁股大才好生养!” 说话那人瞥了一眼我的腰臀。 “再说了,咱也不求多旺夫,最起码不能克亲吧。” 更有甚者,直接凑到我面前来:“余心,你悄悄跟咱们说,小时候那道士批命,是不是还说了你这命格克人啊!” “要是克人的话,咱们日常见了都得避一避你哈哈哈……” 这就是村子。 说淳朴也淳朴,说欺软怕硬,也是一等一的欺软怕硬。我家没了男人,这些闲言碎语是注定要承受的。 但我又想起玉佩中那男人说的话——是由我爹娘变成僵尸,一身尸气,才护佑这山村十几年来未有一件邪事。 他们的功劳无人知,如今,还要承受这番指点…… 我瞪着眼前的大婶,刚要说些什么,却见这河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人! 我立刻警惕起来。 然而我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河面,那大婶还以为我故意瞧不起她——虽然我也确实瞧不上。 因此,言语间越发尖酸起来: “余心啊,我听春燕那天还说,你要嫁给他哥哥了。” “哎哟,这可挑了户好人家。” 都是一个村的,大家谁不知道春燕家的那些破事呢?他们眼神中闪着恶意的光辉,口中却说着假作殷勤的话: “他家大郎现在有些不着调,可男人嘛,成了婚就懂事了!” “余心,你这日子可过得好,以后小姑子是好姐妹,肯定不吵嘴的。” 另一个便噗噗嗤嗤的笑:“那也不一定。不过啊,要是她家大郎以后还要偷看寡妇洗澡,到时候我们跟你说。” “就是,那水性杨花的寡妇惯会勾引人的,就得你去教训……” 而我也终于看清水下那团黑影。 他仿佛知道我在看他。 此刻在粼粼水波中显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尖尖猴脸。那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让我瞬间汗毛耸立! 而下一刻,他咧嘴一笑,猩红的大嘴中露出尖利的长齿。 我浑身一抖。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村里响起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 “死人啦——” …… 这下,正洗衣服的众人赶紧将湿哒哒的衣服塞进盆里,一路飞奔着冲向远处。 我一个人在此处,不敢再想那河中的幽幽鬼影,也跟着迅速离开! 但回家的时候,我仍忍不住想: 谁死了? 一边想着,我一边捂住胸口的玉佩。 那个人说他需要功德才能护住我……功德是什么?要怎么才能得到? 玉佩里并没有人说话,仍旧是温热的,而那股温热给了我勇气,我也跟上众人匆匆忙的脚步。 也终于知道,死的究竟是谁了。 钱媒人死了。 她明明离开我家的时候还那么生气十足的…… 莫非? 我想起了她身上萦绕的淡淡黑影,还有那个趴在她背上看着我的嫁衣姑娘。 … 钱媒人就死在村口。 她还穿着今早来我家的那套衣服,头上一枚铜簪子黄灿灿的,但圆胖的身躯此刻却如同一坨烂肉,软绵绵的,仿佛被人如面团般揉搓过无数次。 而后肢体扭曲的,躺在了村口的田埂上。 村里人面色惊慌的看着她,甚至已经啊啊大叫起来。 但是,所有人都在想一件事。 【她是怎么死的?】 …… 她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站在田埂上对我微笑的嫁衣姑娘,下意识按住玉佩,也慌乱的后退一步。 这后退的一步,似乎是叫人看到了我,他们眼神在钱媒人那饱受折磨的尸体上犹疑一瞬,而后又将重点转移到我身上: “余心,钱媒人是怎么死的?” “是啊,她早上从你家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隔了老远我都听她一路骂你,你干什么了?你该不会是跟害她的人认识?” “我就说这小丫头命硬克人吧,你瞧,这才克死亲爹娘爷爷,如今,连个上门的媒人都要克死了!” “对对对,肯定是克死的!不然你瞧,正常人哪会身子拧成这个样子……” 荒谬的,不可理喻的那些推论,全部一股脑的砸在我身上。 只因为我是他们当中最无辜、也最没有依靠的。 我盯着眼前村中人,只觉得记忆中他们和气的模样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每个人脸上狰狞又不怀好意的神色。 还有春燕。 人群中春燕一家也在看着热闹,见我的眼神看过去,春燕抬高嗓门: “有些人啊,就是不识好歹!我们家都不嫌弃她克亲的名头,我求了我娘好久,我娘才同意叫人进门的……” “如今想来,多亏她不识好歹!不然的话,岂不是我家也要被克着了?” 而余心的哥哥却盯着我,上上下下的看,眼神黏糊糊,如同一团肉虫。 我厌恶的一皱眉,对方却哈哈大笑指着我,淫邪的眼神一览无余。小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明摆着不怀好意。 但我却完全没有精神将眼神放在他们身上。 只因那嫁衣姑娘一直看着我,随后上前一步,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 但她的皮肤青白,身上的红嫁衣仿佛血一样,又有两行血泪自黑洞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啊!” 我实在没忍住惊叫一声,随即后退一步,迅速跑开。 身后那嫁衣姑娘的视线如影随形,伴随着村中人又一轮荒谬的推测,让我恍惚感知到—— 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8章:夜半被男人摸进房门 回到家中,那阴冷的感觉仍旧在我身上弥漫不散。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就是那鲜艳如血的嫁衣姑娘。 我按住胸口的玉佩,感受着对方如影随形的眼神,只觉得空旷的屋子都全是恐怖。 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着——我跟对方无冤无仇,她……应该不会来害我吧? 不过,也是因为那嫁衣姑娘,我的注意力被转移,村里人说的那些难听话和乱七八糟的推测,反而全不在我心头挂念了。 夏日的阳光格外炽烈,灵堂中一片清凉。我慢慢镇静下来,小心的敬上一束香,希望爹娘和爷爷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 虽然,我知道身为僵尸,是没有魂魄和转世的。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袭上我的心头,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爹,娘,爷爷,心心一个人好难过啊……” …… 入夜之后,村庄中一片静谧,偶尔一两声狗吠,反而让这个村子显得格外安宁。 我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是一阵睡意恍惚,而在梦中,我喃喃叫出声来: “爷爷!” 爷爷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还是那样子,老迈干瘦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可那张脸上全是和蔼的笑意。 他看着我,粗糙又干燥的大手摸着我的头: “心心定下婚约,有他护着你,爷爷就放心了。” 我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而下,根本不敢告诉爷爷,我被那人轻薄…… 我不能叫他走的不安心。 但爷爷却微笑着:“心心,你不要怕,你是有运道的人,我跟你爹娘都是依靠你,才坚持那么久,你要相信你自己……” 我听得一知半解,但仍旧擦了擦眼泪,点头承诺:“爷爷,你放心吧,我能保护好我自己。” 但我仍有些犹豫。 “爷爷,那个人说需要功德才能护住我……我要怎么做?” 爷爷长叹一口气:“心心,你不要害怕他,也不要逃避……有些事,只有让他来告诉你。” 我不明白。 想问爷爷为何不干脆告诉我,他却猛然将我一推: “心心,你该醒了!” 我豁然睁开眼睛。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梦中爷爷的话,就听着外头院子里似乎有莫名的声响: “咕咚。” 仿佛有人从院墙里翻了进来。 我瞬间惊醒,此刻从床上坐起,迅速摸到一旁的剪刀,紧握在手中。 黑暗放大了一切声响,我能听到自己砰砰跃动着的心跳声,还能听到外头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而后,是堂屋的房门传来了“嘎吱”一声响。 那细微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我甚至都能听到对方因激动而粗重的喘息! 我告诉自己不要怕,可身躯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此刻连悄无声息下床躲起来都难做到。 恐惧弥漫着,我将手按在玉佩上,心中不断呼唤: “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玉佩虽依旧温热,却无人应答。 心中的恐惧放大成十分,我盯着那正在发出轻微声响的房门,在这黑暗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赶走他,赶走他!】 这么想着的我并没注意到,房间的温度开始下降了。 而房门也被推开了。 月光洒下的淡淡光辉中,我能看出那是一个瘦瘦的男人身形。对方呼吸粗重,此刻已迫不及待的摸了过来,而后直接扑到了床上—— “余心啊,你还是乖乖给我做媳妇——” 我缩在床角,看他抱着我的被子,月光下那张熟悉的脸一览无余! ——是陈大郎! 是春燕的哥哥! 夜半前来,又对我家院子和我的房间这么熟悉,是春燕跟他说的!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都僵硬了,但眼下还有更大的问题横亘在我面前—— 陈大郎也看到我了。 他淫邪的眼神发着光,此刻迫不及待的解开了腰带,一边嘿嘿笑着: “余心,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要不听话到处乱跑——我那妹子真是会交朋友!小时候从你这里混吃的,长大了还帮他哥又弄房子又弄田……” 他的声音嘶哑又恶心,我握紧剪刀,心中已做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 陈大郎慢慢的向我逼近: “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我那妹子的朋友,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哎哟,待会儿哥哥弄你,要是粗鲁了,让你这细皮嫩肉的疼了,你可别哭得太大声啊!不然村里人一听说了,明日咱俩就要拜堂了!” 房间已彻底阴冷下来。 而我的眼神也慢慢透过陈大郎的肩头,看到了那漆黑房屋中,浓郁如血的嫁衣姑娘。 她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我,青白的脸上,一张红唇仿佛吞了血一般,此刻对上我的视线,也缓慢又僵硬的勾起了唇角。 我抖着手,再次握紧了剪刀。 这嫁衣姑娘虽然带给我恐惧,但此刻我更怕的却是陈大郎! 而就在此时,陈大郎已然脱了上衣,露出麻杆一样的身材,直接扑了过来!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一只青白尖利的手掌掐住,嫁衣新娘用青白的面容和黑洞洞的眼睛贴近了他的身躯,声音嘶哑的仿佛一只乌鸦: “你要跟我拜堂吗?” 在这一刻,陈大郎仿佛能看见她的样子,身躯微微一抖,整个人瞬间僵硬下来。 而后,又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下头传来—— 他竟然直接吓得尿出来了。 腥臊味儿在房间弥漫,但陈大郎却只能无助的抓挠着那青白如铁皮般的僵硬手臂,脸色由红转紫,喉咙里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濒临窒息。 在那一刻,他身上的黑雾蓬勃散发,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女子哭骂声,让我忍不住好奇的看了过去。 再看那可怕的嫁衣姑娘,她替我拦住了陈大郎,也让我成功消去了大半的恐惧。 我捏了捏剪刀,犹豫的问: “你要……你要杀了他吗?” 我鼓起勇气劝她:“你别杀人……我听说鬼杀了人,就会变成厉鬼……” 从小爷爷跟我讲过,一旦变成厉鬼,不仅没有投胎的机会,而且会渐渐迷失本性。 一旦被抓,是要灰飞烟灭的。 第9章:陈大郎的歹毒和恶行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嫁衣姑娘心软,她明明那么可怕。 但是,比她更可怕的,却是人。 嫁衣姑娘黑洞洞的眼眶仍旧盯着我,但是她僵硬的手掌却慢慢松开了。 陈大郎“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此刻捂着脖子拼命呛咳着,还要努力的大口吞咽空气! 他的脖子上,乌黑的掐痕已经开始肿胀起来,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此刻拼了命的向后挪动:“鬼啊!” “鬼——” 嫁衣姑娘僵硬的转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神盯着他,叫陈大郎浑身一抖,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 “别杀我!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不敢看嫁衣姑娘,眼神游移间看到了我,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过来: “余心!余心!你饶了我吧!” 再一看嫁衣姑娘红彤彤的裙摆,阴冷的风缠绕在他干瘦的胸膛上,他哭出来:“别杀我……” 我看着陈大郎,他的身上也缭绕着黑色的雾气,里头若隐若现的传来哭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绝不是好东西! 我看着嫁衣姑娘:“你别杀人。” 她缓慢且僵硬的摇头:“我不怕。我杀过人了。” “钱媒人,我杀的。” 陈大郎浑身一抖,整个人白眼一翻,直接瘫软在地晕过去了。 我也想到了钱媒人的死状——她仿佛是被人把整个身躯都拧了起来,碎骨头戳破尸体,整个人都呈现成一坨僵硬的肉山。 死前——必定经受过十分痛苦的折磨! 我不知道说什么。 嫁衣姑娘却缓缓走了过来,她的裙摆拖在地上,看不清楚脚下,然后站在陈大郎的身边: “恩人,你看到他身上的东西了吗?那是怨气。” 我一愣:“怨气是什么?你为什么叫我恩人?” …… 嫁衣姑娘却显得比我还诧异,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能从她黑洞洞的眼神里看出疑问来。 “恩人,你不知道吗?” “怨气就是他曾做过的孽,孽气缠身,但人却有阳火,怨气奈何不得。” “但,你却能引动怨气,熄灭阳火!给了我复仇的机会……恩人,多谢你!” 我茫然起来。 虽然开了天眼,但是我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想了想又问道:“那普通人……如果没有做过孽的,跟妖怪纠缠久了,是不是也会缠上怨气?” 我想起来春燕。 她虽然被蛇妖迷惑,但那吃人的蛇妖却并未伤她,反而利用伪装与她耳鬓厮磨…… 嫁衣姑娘说道:“是,人都有阳火,妖怪若是随意吞吃,这阳火会灼烧他们的阴气,会难受的。” “但倘若妖怪与人水**融,阳气便没有用处了。” 我明白了。 那天蛇妖不是不想吃掉春燕,只不过先被我撞破,而后爹娘又进山去打伤了它,这才让春燕死里逃生…… 我后悔了! 倘若早知春燕本性,我、我宁可不救!最后反而害得爹娘…… 我强忍泪意。 窗外传来鸡鸣声。 一声鸡鸣,嫁衣姑娘浑身一颤:“恩人,我不是随意杀人的恶鬼,只因那钱媒人为了钱财,故意将我骗卖去深山,卖给一家恶棍,日日被折磨毒打,还要被随意典卖给另一家恶棍……” 钱媒人收了二十两银子,便特意雇了两人假装是说亲,等到人“嫁进去”,直接捆绑着送进深山去了。 那村中女子,全是钱媒人用相同的法子骗卖进来的,不仅人人要忍饥挨饿,遭受毒打,村中人还要将她们典卖给其他人家,日夜换新郎…… 嫁衣姑娘是在被典卖的当天,被喝醉酒的人家毒打折磨至死。 “我想杀了村中的男人,但我杀不了……” “又想来杀她,可钱媒人住在村口……这个村子有东西护着,我进不来!” “但就在前几日,护着这里的东西突然消散。” 嫁衣姑娘缓缓诉说着,黑洞洞的眼眶里,深红的血泪渐渐淌下,又一滴一滴的洇湿了她那血红的嫁衣。 “我跟着钱媒人好久了,可惜阳火护着她,一时动不得手。恩人,还好有你。” 她盯着陈大郎:“恩人,你让我不要杀他,我不杀……但你看他身上的怨气里有人在哭,他作孽了,不会好过的。” 嫁衣姑娘的话中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恩人,我杀了钱媒人,现在成了厉鬼,厉鬼是不怕阳火的,我要回去报仇了。” 我应该劝她不要杀人的,但我看着她的模样,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我只能转移话题:“我……我需要功德,你知道功德是什么吗?” 嫁衣姑娘一愣。 随后,她又一次微笑起来。 “恩人,功德就是,你要行善事。” “比如,等我杀了那些男人,我就是凶煞缠身的恶鬼。恩人你杀了我,就是行善事,替天行道,除恶鬼。” 我瞪圆了眼睛,此刻慌乱摇头:“我不杀你!明明是那些人做了恶事!” 但嫁衣姑娘仍是微笑着,什么也没说,我心慌起来,抓住她红色的嫁衣,鲜血从衣服中渗出来,染红了我的手。 “我连怎么去除阳火都不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她缓缓走近我身边,泛着青黑色的尖利指甲摩擦着我的脸: “恩人,逢魔命格的人开了天眼,就不是普通人了。”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做到。” 第二声鸡鸣响起,窗外泛来微微的鱼肚白。 嫁衣姑娘浑身一颤,鲜红的身影也慢慢消散了:“我去报仇了,恩人,多谢你。” 耳畔隐约还传来一句话—— “你这么好,会有功德的。” …… 房间里静悄悄的,夏日的温度渐渐回升,而地上还躺着人事不知的陈大郎,以及萦绕着他刚才被吓得尿裤子的腥臊味道。 我不能让陈大郎在家中,不然的话,村中的流言蜚语便能害死我! 但看着他身上黑气中的哭嚎声,我也没了心软,此刻一脚踢了过去: “把地收拾干净,给我滚!” “以后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想试试钱媒人的死法吧!” “不敢不敢!我这就走!” 陈大郎浑身一激灵,此刻摸索着自己脱下的衣服胡乱的在黄土地面上一顿揉搓,接着头也不抬的跑走了! 第10章:渣男下半身直接被磨烂 陈大郎跑的狼狈,黎明的风吹来,屋子里又重回一片安宁。 但我知道,这安宁只是暂时的。 钱媒人的死,听说昨日官差来了,什么也没查到。虽然村中人嘀嘀咕咕说是我克的,可他们也只能说说,因为那时我在河边。 但经此一事,他们开始对我光明正大的质疑起来了。 还有陈大郎……他昏倒了,没听到关于怨气的事,但从我家匆匆跑走时,那怨气中还有女子的哭喊声,凄凄惨惨,闻之悲切。 春燕身上也有怨气了……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第三声鸡鸣响起,又想起那个嫁衣姑娘……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个世界上,有时候,鬼比人还要好。 我按住玉佩,温热的感觉一如往昔。 …… 第二天,我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只是闲暇时仍要研究一下,我究竟是怎么灭掉阳火引入怨气的。 嫁衣姑娘说的好像是我轻而易举能做到,但我却仍旧一头雾水。 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起钱媒人和陈大郎给我带来的感觉:厌恶,愤怒,想要杀人的愤怒感…… 是因为我想要杀了他们吗?! 我悚然而惊! 怎么可能……我……我从没杀过人,哪怕是陈大郎,我也没敢! 但短暂的惊吓过后,我又冷静下来了。 我是真的没想杀人吗? 钱媒人带着恶意来对我去世的亲人出言不敬,陈大郎企图侮辱我…… 我真的没想吗? 我扪心自问——我想过的! 我只是……只是太过软弱,没说出来。 所以,是我的杀意。 只有我想要杀人时,才会灭掉他们的阳火。 这更可怕了——爷爷一直教导我,不可以放纵自己的心!倘若我只是因为愤怒就想杀人,灭掉对方的阳火…… 那我跟杀人狂魔有什么区别? 而且,若对方是钱媒人那样死不足惜的的恶人也就罢了,可假如是罪不至死的呢? 就像村中说话难听的大婶,我灭掉阳火,她就很容易被鬼怪盯上,等于是置身危险之中了! 我握紧玉佩,打定主意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怎么才能控制这一切!然而思绪才刚刚理清,却又听村中传来凄厉的叫喊—— “我的儿啊!” 这是…… 我霍然抬头看着那哭喊的方向,村中已经有了嘈杂的声音。但我听的很清楚,哭喊着的,是春燕的娘! 是陈大郎,是他出事了! 想起他身上的黑色怨气,我赶紧收拾了一下,也跟着众人跑过去。 我没听错,哭喊的确实是春燕的娘。 她搂着陈大郎的身体,此刻跪坐在门口,眼泪哗啦啦的淌,神情悲切又凄凉,整个人都泛着一股麻木的色彩。 而陈大郎脸色惨白的躺在她腿上,上半身还好,可下半身…… 从腰以下,血肉模糊,此刻褐色的裤子都被浸透了,虽然看不清楚什么情况,但我也有了猜测。 就在这时,陈阿叔着急忙慌的拉着大夫过来: “大夫!救救我儿啊!这可是我们陈家的命根子啊!” 而我看着陈大郎,他身上的黑色雾气已经消散了,是因为……怨气已经得到满足了吗? 我不太懂。 大夫小心掀开了陈大郎的衣摆,他没说话,只是皱紧眉头,然后慢慢的摇头。 每一次摇头,都让陈家叔婶脸上越发麻木。 “我的儿啊——” 陈婶子突然猛的扑到儿子身上,死死将她按在怀中:“大郎!大郎!你还没成家,还没传下香火,这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她哭的那么凄惨,然而我抬头看着春燕,却发现她脸色虽然难看,但却一点没感觉到悲伤…… 好怪啊。 大夫叹了口气:“别耽误了,我就是咱们村里的小郎中,没啥本事。你俩赶紧把孩子送到镇上医馆吧!慢慢养着,以后干活还是不愁的……” 我明白了——陈大郎不能人道了。 同时心里也狠狠松了一口气。陈大郎做下恶事,我想杀他,却又暂时没有勇气,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他是活该! 毕竟,他翻墙摸床的动作太熟练了!我绝不是他第一个想要欺辱的人。 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不过,便宜他了,陈家叔婶平日里这么看重他,如今还要好吃好喝拿银子养着…… 我心中有些不忿,但就在此时,一向看待陈大郎如珠如宝的陈家叔婶却摇了摇头: “我们庄户人家,哪有那许多银钱去镇上看病?大夫,你就随便开些药给我们家大郎养着吧。” 那大夫气的翘起了胡须:“你这说的什么话!他受了这样的重伤,还是得去镇上……” 话说着,陈大叔却叹了口气:“他那活儿都碎了,我就这一个独苗苗,往后……往后可怎么传宗接代……我陈家,断子绝孙了!” 他说的悲痛至极,然而话语却又凉薄至极:“为了我们老陈家的根儿,我们得省着钱才好……” 我目瞪口呆。 村中人也轰得炸开了: “这老陈家,真是心狠啊!” “就是,以前陈大郎他们不管,如今又……” “叫我说啊,他们就不该挑拣,别想那绝户财,早点把余心娶进去,这会儿说不定肚子里都有了……” “不治也对,把钱省下来,老陈哥老当益壮,再买个年轻媳妇生一个,保不准还能……” 呸! 这说的是人话! 我怒瞪过去,却又见人群中春燕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春燕的心思—— 陈大郎在家时,可没少打骂她,还要吃最好的,春燕必定是早就心怀怨恨了! 可如今陈大郎没了命根子,作为男人的用处就在陈家消失了,如今陈家人连他看病吃药都不肯掏钱了…… 这种地位丧失的快感,春燕想必很得意吧! 那她遗憾的,究竟是我没嫁进去,还是遗憾她爹还能再有一个年轻小媳妇? 我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爷爷对我的保护有多周到—— 因为这陈家上下,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 而就在这时,陈大郎突然清醒过来,他惨白着脸,此刻猛的挥手想要逃离: “鬼!鬼啊——救命啊!鬼啊!” 他无助的拽着陈婶的衣服:“娘,娘快救我啊!有鬼咬我啊啊啊——” 第11章:春燕恶毒的看着我 鬼?! 这话一说,周边原本凑热闹的大家伙就越发激动了,我也有些忐忑——因为如果陈大郎说出昨晚的经历,恐怕村中又要开始闲言碎语了。 但陈大郎显然没看到我,此刻只是一边慌乱的**,一边痛苦的想要蜷缩身子: “娘,救我!周寡妇成了鬼……我没害死她!我没有!” 周寡妇?! 我大惊——周寡妇不是年初就投缳自尽了吗?!怎么跟陈大郎有关系? 人群中也轰动起来了。 “儿啊,你别说了……”林婶手忙脚乱的要去捂他的嘴,然而陈大郎却是用力挣扎着: “我就是看她漂亮,夜里去占个便宜,我真不知道被人看到了,那个人缠着周寡妇,最后逼的她自尽——娘!这不关我事!这不怪我!” “她来报仇了……娘!她来报仇了——” 事到如今,他还在抵赖,以为自己还是林家的命根子,但是我冷眼看着,村中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陈大婶也结结巴巴:“儿啊,你是不是喝酒喝昏头了,怎么会是鬼呢?” 她慌乱的拦着儿子。 然而陈大郎已然顾得那么多了,他痛哭流涕: “娘你不知道!今日早晨我就被她缠上了,她拖着我在地上磨啊娘!那只鬼好大的力气,硬生生把我磨得……” 说到这里,陈大郎突然惊醒过来,挣扎着无力的身子想要低头向下看! 然而那处只有血呼啦差的一团,还有被血迹浸透的破旧衣衫,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无助的看着陈大婶: “娘,我没事吧?” 陈大婶转过头去,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 陈大郎瞬间瞪圆了眼睛,疯狂的挣扎着:“我没事,我没事!” 就在此时,却见春燕已经拨开人群走进来,叹息又哀愁的看着陈大郎: “哥,你别乱动,大夫说你已经废了。若是这会儿弄坏了伤口,爹娘还要再花钱抓药。” “他们现在可不能乱花钱了,毕竟得多攒些钱,想法子把咱们老陈家的根儿传下来。” “我就是老陈家的根!” 陈大郎疯狂的叫了起来。 春燕却眼眶一红,柔柔说道: “哥,你现在已经没有根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春燕说出这么柔软却恶毒的话语,不觉愣住了。 这样的她,为何我以前从未发现呢?是我太笨了吗?还是那时春燕还仰仗着我家给出的那些吃食和好处,家中还有爷爷,她这才没说出这些话? 我想不通,但已经决定不再想了。 反倒是冷冷的盯着陈大郎——我下定决心,倘若他敢将昨夜的事说出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承认。 然而我想多了,陈大郎此刻完全顾不上我,他被春燕刺激到了,拼了命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衣摆疯狂喊道: “我没废!” “我没废!” 然后他不顾剧痛扯开衣裳,就见到了那不可言说的,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眼一翻,陈大郎再一次晕了过去。 …… 我松了口气。 陈大郎作孽,活该。但他身上的黑雾消失了,我猜测应该是对方报了仇就满足了。 那春燕身上的黑色雾气呢?她是因被蛇妖纠缠才产生的,应该可以说是妖气吧。 我下意识看了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同,然而春燕却在此时接到了我的眼神,她突然蹙起眉头: “余心,亏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才特意说服娘让你进门……可你……你果然命格很差,只是提一提,我哥如今就成废人了!” 她这话一说,我感觉到身上集中了许多视线,周围乡亲们的眼神也古怪起来。 我瞪着春燕:“你胡说什么!” 春燕却依旧低头伤心的说:“如果不是你的命格克到了他们,昨日钱媒人不过是上门说个话,怎么就莫名其妙横死在村口呢?” 我已经看出来了。 言语杀人,是春燕惯常的把戏,她用的炉火纯青。 但有一点她没说错,这些确实与我有关系。 但,我不能承认:“春燕,我在这村中长大,你这样无凭无据说我,不怕我爹娘夜里入梦吗?” 春燕果然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柔弱道:“余心,你不必这样吓我……叔叔婶婶往日虽然体弱,可也没有跟爷爷一起死去的,你还提前封了棺材……” 她盯着我,眼神中满满都是恶意:“真的与你没关系吗?” 这一刹那,我想起爹娘和爷爷,脸色不由惨白。 这一回,村中人那古怪的打量,视线也越发灼热,伴随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我知道,我的名声彻底回不来了。 而春燕呢? 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收获。 这样损人不利己,难道只图一时开心吗? 我想不通。 …… 陈家的热闹渐渐散去,我孤身关紧房门,此刻不由开始思考——留在村子,真的还有必要吗? 如今我已开了天眼,逢魔命格在身,爹娘爷爷都不在,村子已经不能保护我了。 而在这等流言蜚语下,我既找不来功德,还要被人用异样眼神打量……何必还要留在此处呢? 但若是离开村子,十几年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内心着实有些惶然。 而就在这时,大门被人叩响了。 我站在院里,隔着一层篱笆看着外头的春燕,神色冰冷:“你来做什么?” 春燕却“咯咯”笑起来:“余心,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她怀中抱着装满脏衣服的盆,此刻瞪着我,仿佛仇人一样,连伪装都懒得做了。 “我在家中挨打受骂,做许许多多的活儿,你却能被家人宠得跟娇小姐一样。” “我连吃都吃不饱,你却还能每日留下一个鸡蛋来给我……”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羞辱我吧!” “但如今,你没了家人,村里人也不会为你出头,名声坏成这个样子,连如意郎君都找不到……” 她欢喜的笑出来:“余心,你真可怜!” 随后转身,脚步轻盈的抱着盆子往河边去了。 我强忍怒气,克制着自己不要被力量支配,动辄杀人。 然而不管怎么控制,春燕身周的黑色雾气仍是猛然涨大。伴随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向河边走去。 第12章:小新娘,你好像有麻烦了 此刻夕阳落日,金光融融,然而春燕的背影却仿佛融入了一片黑暗。 是拦,还是不拦? 我在家中犹豫良久,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那河中可怕的怪物,还有春燕那些刺耳却恶毒的话,内心剧烈的挣扎着。 但…… “不行,不能这样。”我按住胸口:“我要功德,见死不救算是什么?” 更何况,春燕虽然伤我,但却罪不至死。 我不想做圣母,可这样轻易就引动人的怨气,要人性命……我做不到! 我怕一旦我习惯了,日后稍有矛盾便能轻而易举害死人,我又与妖鬼有什么不同呢? 想了想,我握紧那根曾杀死黑蛇妖的铜烛台,赶紧向河边跑去。 恰在此刻,夕阳落山,天边被暮色侵染,风中夹杂着夜间独有的凉气,让我心头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重。 “砰砰砰!砰砰砰!” 跟随我的脚步的,是我越发急促的心跳。 … 大河就在村子的另一头,我匆匆忙跟上去,站在堤坝上,就见春燕已经将盆子放置在石头上,正蹲下身来用棒槌慢慢的捶打着那些脏污衣物。 衣服里夹杂着黑红的磨损印记,似乎是陈大郎之前穿的那些。 隐约的暮色中,我可以看到春燕的手——粗糙,指节宽大,上头有陈年冻疮的痕迹。 再伸手看看我的——十指芊芊,白嫩如水,握个铜烛台都仿佛没力气。 这就是春燕嫉妒的根源吧? 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的心歪了。 “春燕!”我抬起嗓门叫她。 她愕然抬头,见是我,却又得意的挑起眉毛:“余心,你该不会想追到这边来骂我吧!” “不要一个人到河边来!”我脸色严肃的盯着她。 她身上的雾气狰狞的张牙舞爪,快要将半边身子都吞噬了。 “河中有怪物,要不你就趁中午跟其他婶婶一块来,要么就别来!” 春燕看着我,好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余心,你不是吧?说你两句命格特殊,你就真觉得自己特殊了!” “河中有怪物?咱们村里这么多年都是在河中洗刷,倘若有怪物,莫非以前都是你在暗中保护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烛台。 眼神遥遥望向河面,在那昏暗暮色下的河面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毫不掩饰恶意的盯着我。 他的眼神在我和春燕身上犹豫,但却离春燕越来越近,一张古怪的猴子面孔上毛茸茸的,可口中獠牙却尖利异常! 我的心都提了起来!火速冲了下去! 而他在水中悄无声息地靠近春燕,春燕一无所知,看我慌张,甚至还故意慢悠悠地在水中晃荡着那张沾染着陈大郎鲜血的衣服,悠闲又自得。 “快走,他来了!” 话音刚落。却见春燕对我恶意一笑: “余心,你疯了哈哈哈——” 话音未落,那红眼怪物却已经来到这浅浅和水底下,那怪物已经伸出尖利青黑的利爪,一把攥住了春燕的脚腕儿,而后将人直直往水中拖去! “啊!” 陈燕恐惧的叫了一声,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栽倒进河里,而后不管她怎么挣扎,身躯都越来越往河中央飘去! 她明明是会水的! 但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像河底沉去! “春燕!” 我跑到了! 此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春燕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我,两只手紧紧握紧我的手腕,力气大到让我都忍不住露出吃痛的表情。 她慌乱的道: “余心!余心救救我!” “是我错了!” “我不该嫉妒你,我下次不这样了,你救救我……” “鬼啊——鬼——” 她哭喊着,身躯在水中剧烈的挣扎,水底什么都没有,但她也清晰的感受到,有东西正拼命的将她往下拽。 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我! 我也挣扎的很艰难。 因为以我的力气,根本拽不动她,只能用尽全力把她向岸边拖拽—— 而就在这时,水里的怪物仿佛也用尽力气,稍微松懈了一下,我赶忙加大劲儿—— “春燕,快!” 话音刚落,只见春燕对我露出古怪的笑意,而后抓紧我的手腕越发用力,将我狠狠向后一甩! “啊!” 我跌进了河里。 而春燕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叫: “余心,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如今就当帮我吧!” “我会给你多烧些纸的!” 我在水中艰难的挣扎着,那怪物拖着我的脚踝,透过水幕,我看到春燕已经迅速的站到岸边,焦急却不慌乱的将衣服盆子收拾了,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她身上黑气翻滚,在这暮色中都是如此醒目。 我整个人已经落在了河里。 河水浑浊不清,疯狂的挤进我的口鼻中,让我忍不住呛咳,随后又被倒灌进来,心肺的撕扯让我的身躯蜷缩着,脸颊也因憋闷而胀红。 这条大河,村中人再熟悉不过,可我从不知道,河水竟这么深,深不见底,带着重重的幽暗。 而那怪物此刻已经松开了我的脚腕。 他凑了过来,猴子般的毛脸上,那双血红的眼睛中带着深切的恶意和贪婪,竟发出了古怪的诡笑声: “大补!大补!” 是了,我知道我这身子,于妖怪来说就是大补。 但如今,已经没有爷爷保护我了。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有了力气,伸手握住别在腰间的黄铜烛台! 那尖利的锋刃改变了我的人生,而如今,我能从怪物口中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 水中我的视线并不清晰,但这不妨碍我拼死一博—— “吱!” 不知扎到了哪里,那怪物愤怒的挣扎起来,而后张开大嘴,尖利的牙齿直接咬上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手中的黄铜刺再次向前戳过去—— 下一刻,世界陡然安静下来,连眼前怪物的动作都仿佛放慢了无数倍。 有一股暖意自玉佩中流出,温暖着我的四肢百骸,而那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则慢慢回响在我耳畔。 “小新娘,看来你有麻烦了。” 第13章:开天眼是因为她的恶意! 我在水中艰难的吐出一团气泡来,根本说不出话。 而他轻笑一声: “小新娘,你已经开天眼了,天生不凡,不要慌。” “来,夫君教你——当你屏住呼吸凝神静气,这个世界,在天眼中就会慢下来。” 伴随着他的话语,浓浓的暖意充盈着我的四肢。 “好姑娘,拿好你的武器,对准他的眼睛——捅过去!” 那股热流从心脏蹿升到我的两只胳膊,然后汇聚在手掌,将那黄铜烛台也弄得发烫! 而我则跟随着力量的指引,对准那怪物的眼睛,狠狠的捅了过去! 热烫有尖利的铜刺狠狠扎了过去,血水夹杂着浓浓黑雾弥漫在水中,而那怪物则因剧痛发出了尖利的叫声,手掌四处挥舞。稍有不慎便能被划的皮开肉绽。 但看在我的眼中,却是慢的可怕。 而那男人的声音则带出赞许来:“小新娘,你做的很好。” “这是水鬼,普通人看不见,只有他想要寻人替死的时候,才会露出来,寻的人越多,他就会越像人……好姑娘,他已接近人形,杀了他吧。” “来,这次,对准他的脖子!” 热流再一次操控着我的手掌,在这一瞬,铜刺便如破开豆腐,轻而易举的让那怪物只来得及僵硬的弹了弹身子,便迅速化作黑雾,彻底消散在这大河水底。 怪物……死了吗? 我已经因窒息憋的有些糊涂了,恍惚中也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只听到一声叹息后,突然,嘴唇被什么东西轻轻覆盖。 有温热的东西贴过来,让我不由自主张开了嘴。 新鲜的空气被送进来。 我ta 婪的努力吞ya ,拼了命想要索取更多……然而却感觉到那看不见的身影正在逐渐消失。 只留一声苦恼的轻笑:“小新娘,你再缠下去,我怕又会弄哭你……” 声音消散后,我整个人也被托在水面,只看到有隐约的点点金光如一群飘渺的萤火虫,从那黑雾消散的地方凭空生出,倏忽间钻入了玉佩当中。 这……就是功德? 我摸上玉佩,唇齿间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异样,不由深吸一口气,赶紧游回河边。 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过紧凑又刺激了,以至于上了岸,我已经把春燕忘在脑后,只迅速的回到家中。 扣上院门,我将后背抵在门上,看着手中那越发鲜亮的铜刺,又伸手摩挲了一下嘴唇。 每一次帮我,都需要……都需要肌肤之亲吗? 我涨红了脸。 不知不觉中,我没有发现,自己对那男人的抗拒已经消散许多。 …… 此刻天色已黑了,村中也逐渐安静下来,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升起。我点起油灯,梳洗过后,便静静等待。 然而直到月上中天,也没听见春燕帮忙呼救的声音,更加没有看到她回头的身影。 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她没想过要救我,也终于让我彻底放下。 从此以后,我不会对她心软了。 …… 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出门,便从一侧的篱笆处看到春燕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在门边徘徊,似乎是想推门进来,但又犹豫着。 我迟疑一瞬,也没有出声,只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便见春燕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而后迅速进了屋子。 是了,我家她以前常来,布局早已熟悉了。我便眼睁睁看着她对堂屋的灵位视若无睹,熟门熟路的钻进了我的卧房,然后开始到处翻找。 “你在找什么?” 我看着她,下意识又握紧了腰间铜刺。 冰冷的铜刺在我的掌心,也让我不由愣住了——什么时候,我对人的警惕,也如对待妖鬼一样了? 春燕看到我便浑身一颤,刚翻检出来的一些细碎铜板猛然掉落,而她脸色煞白,迅速倒退一步。 “余心!你别怪我!我也不是故意送你去死的!我们是好姐妹,你帮我拦一拦那鬼才——”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反应过来,此刻盯着晨光太阳下我的身影,眉目间戾气横生。 “你没死!” “那是个妖怪鬼物,你被他抓住,竟然还没死!” 她看着我,脸色狰狞又扭曲,说出的话仿佛含着毒刺一般: “你为什么不死?!” 若是前几日,我可能还会因她的变化而痛苦。但如今,谁又在乎了? “你是来偷钱的?” 我冷冰冰看着她:“春燕,你如今的人品,连你哥哥都不如了。” 春燕咬紧嘴唇,一边看着我,一边缓缓后退: “余心,你不要逼我!你如今在村中是天煞孤星,就算你说出去了,大家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只觉得讽刺。 “春燕,那妖鬼都没有杀死我,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区区名声吗?” “倒是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却莫名吸引了那水鬼。” “你在家中天天要洗衣服的吧?你说那河中的水鬼,他还活没活着呢?” 春燕也想到了! 她每天仍要给家里做上许多的活,去河边洗衣服无论如何逃避不掉。可若是一无所知时也就罢了,如今九死一生,怎么还敢踏入水边? “余心!” 她看着我,眼中汇聚出大颗的泪水,整个人又显得万分可怜:“我……” 我不想再听她那些恶心的话了。 只反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不太对劲?” “有没有想起过,你曾告诉我,你有个心上人?” “你跟你的心上人约在后山见面,特意要我去看……你记得吗?” 春燕应该是不记得的。 我相信爹娘,也更知道那妖怪必定有手段。 但我也不信,身上笼罩着这样浓厚的雾气,春燕还能丝毫察觉不出异常? 果然,伴随着我的质问,她的脸越发惨白了。 而我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想起那天她给我的建议: “无聊的话,你就数一数有多少坟包嘛!” 且不说春燕有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可数坟包这个事儿,无论如何也不是女孩子之间打发时间的方式吧。 “你是故意的。” “你知道我16岁之前绝不能踏出村子半步!” 所以让我一边走一边数,然后……忘记村中界限。 我终于明白——人心的恶毒根植在最深处的地方,哪怕那时她已被蛇妖迷惑,仍旧能够利用我的信任,破除这村子对我的保护。 伤害我,才是她内心最根深蒂固的执念。 好一个春燕! 第14章:你觉得我真的找不到有钱人家吗? 我终于明白春燕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恶意。 那恶意如此强大,以至于她哪怕神智被迷惑,也依然做出了能对我造成伤害的选择。 我盯着她:“春燕,你会遭报应的。” 她身上黑色浓雾翻卷,随时要将她吞没——这样浓郁的妖气,泯灭到早已没有保护她能力的阳火…… 如果我不干预,春燕必定会吸引千千万万个妖鬼冤魂。 我眼中的神色太过笃定,春燕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随即,她又挺起胸膛:“余心,你是没死,可你也别得意!” “你如今在村里,马上就要人人喊打了,先考虑考虑自己怎么活吧?” “我好心把你介绍给我哥哥,你不同意——莫非是觉得别的都是什么好人家吗?你迟早被压榨干净!” “余心,我等着你遭遇不幸的那一天!” “更何况,我害死人了吗?哪里来的报应……哎哟,余心,你都还没死呢,谁来报应我!” 不用再遮掩,眼泪对我也没有用处,春燕便毫无忌惮的说出了恶毒的话语。 然而如今再听她的话,已经不能让我的心生出一丝一毫的波动了。 我也神色平静的说道: “春燕,你真的没做亏心事吗?” 我们是相交多年的姐妹,她都能毫不犹豫的送我去死。那对待其他人,她真的有善心吗? 果然,春燕忽然抿紧了嘴。 然而我却觉得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只嫁给村里人呢?” 我知道她嫉妒的根源,此刻说出的话便越发能够刺激她。 比如此刻。 我轻轻摸着自己光洁细嫩的脸颊,对春燕嫣然一笑:“春燕,你觉得我这样的样貌,找不到更有钱有势的人家吗?” 虽然我没有那个心思,且玉佩中的那个男人……不管我如何的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救了我的命,目前还是我的婚约者。 但对于春燕来说,“嫁给有钱有势人家”这件事,才是她梦中可求却又自知得不到的。 果然。 我这话一说,春燕神色癫狂的仿佛要疯了,因为她知道,我说的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十里八乡,哪里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看的姑娘了。而春燕,她因为要干很多活,也吃不好,皮肤就黑黄且粗糙。 而且,陈家对女儿一向苛刻,日常不是野菜汤就是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小窝窝头,长期这么吃,春燕的腮帮子都比我要大出许多来。 她哪怕如今也才16岁,但来说亲的人看到,仍是夸不出“漂亮”二字。 此前她家中张罗了两次说亲,可邻村的小伙子来偷看过,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这也是我从村中大婶的闲言碎语中得出的,春燕从来没提过。 而后来她轻易被那蛇妖引诱,未尝不是心中有怨,再加上蛇妖皮相动人吧。 这样优秀的男人示好,春燕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她只不过沉迷在虚幻的绮想之中,不肯醒来罢了。 也正因如此,我拿自己的美貌和未来的婚姻做武器,才能正正扎到她的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春燕眼中的恶意仿佛要涌出来——倘若此时她手中有刀,我发誓,她绝对会砍过来的。 但不知为何,说了这些伤人的话语后,我却仿佛去下了一层桎梏,浑身上下都是这许多年都未曾拥有的轻松与快意。 真爽呀。 真爽啊! 我终于明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而春燕,不是朋友也不是陌生人,她是我的敌人。 我对她挑起眉头,轻蔑道:“小偷,你还不滚吗?” 我的恶意似乎是吓到了春燕。 只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睛,噔噔倒退了两步,而后头也不回地狂奔出逃。 我看着那黑沉沉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预感—— 春燕,绝对讨不了好。 …… 只是我没想到,我身上的糟心事,来的比春燕的厄运还要快。 不过归根到底,也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 因为第2天,村中又传来极轰动的消息——深山里头的小林村,就在前几日,一夜之间,男人全死光了! 消息直到如今才传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们每一个都是痛苦挣扎,血肉模糊的死掉的,生前必定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但诡异的是,夜间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人有过反抗的迹象。 “必定是妖怪下山来吃人心肝了!” 村中老婆子们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 而婶婶们则皱起眉头:“这偏僻的村子,谁又去那里作恶?搞不好是厉鬼作祟!” 大家对此事纷争不休,但每个人都讲的活灵活现,仿佛很有道理。 但最终,话题还是重新转移。 “要我说呀,今年外头是越来越不太平!” “是啊,就咱们村儿这么多年一直太太平平的——不过最近,又是钱媒人又是陈大郎的……我咋觉得心里头慌慌的呢?”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惶恐起来。 “该不会咱村里真的有鬼吧?” “要我说,那钱媒人给人说亲时,只要给钱就瞎说,做了多少桩坏姻缘了……搞不好是人家有意报仇呢!” “对呀,还有那陈大郎,也不是个东西!我说之前周寡妇怎么好端端的就投河了……他造孽的,如今断子绝孙了,活该!” “话也不能这么说……” 有那脾气厉害的,就也有那心肠软和不辩事理的,这会儿大家又琢磨着: “天大的仇,也不至于要命的。再说了,人都死了,大不了多多祭拜嘛,干什么还要害活人呢?” “这倒也是……” 而就在这时,刚打完猪草的春燕从旁经过,似乎是随意说了两句: “说来,咱们村里两个人都出事了,别的村一夜之间又死的那么惨……我算来算去,好像就是余心爹娘爷爷稀里糊涂全死了之后,才出现的啊……” “之前咱们村多安宁啊!” “余心一个弱女子,办丧事的时候,也不知费了多大力才把棺材都钉上了……” 她仿佛这么随口一提,而村中人对视一眼,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15章:那个村子的男人热爱典妻 这些话题是如何来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哪怕我尽可能的少出门,周围人的眼光也在变得越发莫测且带着抗拒。 我便隐约有种预感——是时候该离开了。 只是爹娘和爷爷都安葬在这里,我也在这里长大,当真是舍不得。 这天深夜,我思考着离开的事情,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不安,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而就在这时,房间里陡然凉了下来。 这熟悉的感觉…… 我猛然坐起,点起烛火,便见墙角处,穿着血红色嫁衣的新娘正站在那里,目光幽幽的看着我。 我先是一惊,随后又一喜:“你来了?” 这些时日,只有我孤零零一人,如今瞧着这嫁衣姑娘,也格外亲切了。 但我转念又想到村中传的轰轰烈烈的,关于鬼怪屠村的那消息—— “你……报了仇了吗?” 杀了这么多人,便彻彻底底成了厉鬼,嫁衣姑娘以后要怎么办呢? 这话出口,那嫁衣姑娘身躯一颤,身上血红的嫁衣此刻竟越发颜色幽深起来。 如今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竟仿佛是黑中带红。 而她原本青白色的脸上,两道鲜红的血泪再一次从黑黝黝的眼瞳中流淌。可唇角却是翘起的,神情中带着安宁与欢欣。 “多谢恩人,我,已经报了仇了!” 可怕的血泪顺着僵硬的脸颊滑落,她缓缓向我走近,身上缭绕着浓郁的黑色雾气,是我前所未见的浓厚。 仿佛将她整个身躯都困在了一团浓稠的墨汁当中。 嫁衣姑娘又哭又笑:“我去了那村子,去找了第一家买了我的那家,他们倒是骂骂咧咧怨我不经揍,还没典卖几次,就叫他们平白损失了买人的钱。” “但是,我去的那晚,他们又买了邻居家典卖的媳妇儿……” “恩人。”嫁衣姑娘的声音颤巍巍的:“这个世道,我们女子莫非死了也白死?” “我偏不叫他们好活!” “如今我杀了人,已成了厉鬼,那些许阳火灼痛我,并不能叫我殒命,我便挨家挨户的找过去,死死的折磨他们!” “就像他们折磨其他姑娘一样……” 她一边说着,颜色也越发癫狂,烛火映照着她的身子,那黑色雾气翻卷着,带着狰狞的恶意,房间里骤然结出了层层冷霜! 我长这么大,从来接受的理念都是“与人为善”,倘若前些时日听闻,我恐怕还要被吓到了。 可如今…… 我缓缓伸出手去,拉住了嫁衣姑娘尖利乌黑的手掌——冰冰凉,冻得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但我仍是攥紧了她。 “你别怕,不是你的错。” 我想起了春燕:“有时候,人比鬼怪可怕多了。” 嫁衣姑娘痴痴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红色的泪珠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如同一颗颗冰珠,却又在里头蕴藏着热烫的火焰,叫我的心都融化了。 只恨不得将她搂进怀中,告诉她:做的好! 嫁衣姑娘看着她流下的颗颗血珠,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恩人,你知道吗?折磨那些男人的时候,声音传不到屋外头去,可屋子里是能听见的。” “他们家中女子都是醒着的。” “我听到好些急促的呼吸声。” “但不管我怎么折磨这些男人,都没有一个女子出声……我知道,她们不是怕——没有什么比这群畜生更可怕!” “她们是在欢喜,是在庆幸。” “整个村子,没有一个女子发出声音。” 嫁衣姑娘的神色松缓着,仿佛青白色都退去了,此刻昏黄的烛火映照,竟隐约有了些许温柔的色彩。 她喃喃道: “恩人,我犯下如此罪孽,杀了这许多人,从此成为厉鬼,绝无投胎转生的可能……可我不后悔。” 她嫣然一笑,身周荡漾起一层看不见的波光,叫这寒冷的屋子瞬间回温,层层白霜化水,沁入了黄土当中。 空气中一片湿湿凉凉,虽说仍是带着冷意,可在这夏日,反而再舒服不过了。 我僵冷的身子也在缓缓回温,但看着她,又觉得这些许冷意不值一提,只是有些担忧——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听说外头有修行的人都会驱除厉鬼,你既然报了仇,就赶紧躲得远远的去吧!” “不要叫那些人找到啊!” 嫁衣姑娘看着我,目光里有着温软的、过往我只在娘的眼中看到过的柔光: “恩人,我报了仇,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你不是需要功德吗?” “来,”她反手握住我的手掌,慢慢的向她的心脏处挪动:“你应该能看到我的弱点吧!就是这里。” “杀了我,为民除害,就有功德了。” 我浑身一颤,瞬间收回手:“你疯了!” 而后拼命向后退去:“我不要!我不要功德!” “恩人!”嫁衣姑娘拦住我。 “我杀了这许多人,已经不想再留在这个世上了……杀了我吧!” “恩人你是女子,又是逢魔命格,所有妖鬼都视你为大补,你日后要遇到的危险会很多!” “你不是说,玉佩中的夫君需要功德才能护住你吗?” “功德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所以,恩人……杀了我吧!” “我这样手上数十条人命的厉鬼,功德很多的。” “我不要!”我摇头,看着她急切的神色,不知为何泪意层层上涌,鼻腔都发出酸涩来: “我不要这样的功德!” “明明你吃了那么多苦,连命都丢了,那群作恶的人却还能继续作恶,害更多的人……” “杀掉他们,分明才是功德!” “凭什么要杀你!” “我不!我不要这样的功德!” “恩人!”嫁衣姑娘急切起来:“我这样的厉鬼,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杀,迟早我也会被别的大师所杀!” 我终于哭出来,热烫的泪珠颗颗落下,烫得她浑身一颤,迅速缩回手去。 “那人人都要死的,你不杀,改日他自己老死,不也一样是死吗?” “又为何因此让你罪孽深重?” 我看着愣住的嫁衣姑娘,此刻坚定的摇头:“无论如何,我不要这样的功德!” 第16章:小新娘,记住我的名字 嫁衣姑娘看着我,明明脸上一片僵硬,眼瞳中也是黑黢黢的,可我却看出了无奈。 她最后只叹息一声:“恩人,你真好。” 我有些窘迫,明明只是做了身为人该做的事情,她却这样叹息——此前又该遭受多少恶意呢? 想了想,我便转移话题道: “我以前曾有个姐妹……” 我将春燕的事说给她听,却见嫁衣姑娘已然气得浑身又开始嗖嗖冒冷气! 我怕她控制不住,也不敢再多讲春燕做的恶事,反而迅速问道: “在我生气并对他们不满之后,他们身上的怨气都突然变得很重……是因为我吗?” “我这个能力,如果不能控制情绪的话,是不是日后稍有不慎,便会害人性命?” 嫁衣姑娘叹息一声: “恩人不必这么想。” “引动怨气是你的能力,他们身上的黑气加重,确确实实跟你有关。” “但……恩人没发现吗?” “只有原本作孽的人,才会被引动怨气。若只是一点差错或者些许日常小事,比如不带恶意的与人口角,杀鸡宰猪等,绝不在作孽的范围。” “钱媒人不必多说,那陈大郎也不必多说,只这位春燕……” “她必然曾经做下过许多坏事,身周并无其他哭声怒骂,证明做的都是带有恶意的小事。” “然而千万件小事累积成恶,再加上蛇妖的妖气提前磨灭阳火,引动怨气也是理所当然。” “她做了什么孽,自己便要承受什么。” 我瞬间愕然。 但想起我这十数年,也没有看清楚春燕的本来面目,此刻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 而就在这时,在我眼前的嫁衣姑娘,身上浓黑墨汁般的雾气当中,竟突然生出了点点金光! 斑斓又璀璨,如同缀在漆黑天幕里的金色星光,映衬得她的脸色都仿佛不再那么青白了。 “你……” 我迟疑地看着她,然而嫁衣姑娘却一无所知,此刻只是看着我: “恩人,你如今不肯杀我,但我却一定要将功德给你的。” “既然如此,日后我便远远跟在你身边吧。倘若有大师要来取我性命,在他杀掉我之前,还请你来动手。” 她上前一步,抓紧我的手。 而那身周的斑斓金光,也如同云雾一般柔软又飘渺的汇聚过来,越聚越多。 嫁衣姑娘仍是热切的看着我: “恩人,我杀人的时候便发誓,倘有功德,要全部都给你。” “答应我吧!不然我便魂飞魄散,也不得安宁。” 我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指着她身周的黑雾金光说道:“你看。” 嫁衣姑娘愕然转头。 却见身后,那金光仿佛听到了指令,正慢慢凝聚成一团。 她突然又涌动出两行眼泪来。 只不过,这一次是透明的泪水。 “恩人,你看到了吗?原来我没有做错事!我虽是厉鬼,可我没有杀错人!” “你看,这就是功德!” 她死死拽着我:“我说过,倘有功德,全给恩人!” 这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周的点点金光便迅速地在半空中凝聚成鸡蛋大小的一团,而后迅速的向我冲了过来—— 在我的眼瞳中,那金色是如此迅速! 只在一瞬间,便被身上的玉佩瞬间收走。 耳畔又响起那个男人舒畅叹息的声音,让我没来由的耳根一红。 “小新娘,这功德本源并非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看了眼嫁衣姑娘,她瞧着我收了那功德,此刻僵硬的脸蓦然生动起来,破涕为笑。 浑身上下,竟也显露不出丝毫的鬼气来了,看着就如同正常的女子一般! 但她神色无异,好像并没有听到那个男人说的话。 我只好也在心中默默回复: “有一位嫁衣姑娘……” 我简单说了一下她的事,却没曾想,耳畔却响起那男人清朗又开怀的笑意: “老天待我不薄!” “化龙失败,我被镇压在此十数年!万万没想到,昔日恩情承诺出的一门婚约——我的小新娘,竟是如此品格的好姑娘!” 他突然这样夸我,有别于往日里肌肤相亲时的些许哄孩子般的夸赞,竟叫我蓦地脸红起来。 “小新娘,从此以后,你凭心做事就好。” “不管后果是好是坏,夫君都与你一起承担。” 他的话语格外郑重,与以往截然不同。 临到消散时,却又缓缓留下一句话来: “记住你夫君的名字——吾名白宣。” …… 等我回过神来,却见嫁衣姑娘正拉着我的手,眼神担忧:“你怎么了?怎么走神了?” “没事。” 我说完,才仔细看她的脸——皮肤虽说不上白皙,却也柔嫩光滑。脸上泛出了属于人才有的血色,便连黑黢黢一片的瞳孔,此刻都恢复了! 再看看她的手,尖利乌黑的指甲早已退去,此刻留下的是一双属于普通女孩的、略粗糙的手掌。 “你……你变样子了!”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只能惊喜的看着她。 而嫁衣姑娘也笑了出来: “是,老天待我不薄!” “我没杀错人,如今,老天爷便也要把我藏的更紧一点!” 是啊,老天待人不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反握住她的手,正待激动的说些以后的安排,却突然双目一阵刺痛—— “啊!” 下意识的,我缩回手,捂住了眼睛。 然而天眼并非手掌能捂住。 只见我的眼前,蓦然出现一片昏黑的山地,当中有人点着火把,其中有春燕的声音: “连我哥哥都说她家有鬼,余心的爹娘和爷爷,必定死的蹊跷!” “村长,咱们深夜开棺,也是为了村里人着想!” “万一不查个清楚的话,若是哪一天我们也被屠村了……” 而在眼前的画面中,村长只略沉吟片刻,便一挥手,招来身后不住点头的几个往日里面熟的叔叔伯伯: “来,挖吧!” 他蹲下来,在那熟悉的新坟前烧了一刀纸钱: “老余哥,别怪咱们,实在是最近的蹊跷,事情太多了。” “你要是死的冤枉,也给咱们提个醒!” “你家是不是被妖怪害了?那余心……她还是你孙女吗?是不是妖怪变的?” 第17章:村中人深夜要偷偷挖坟 在这火把照亮的荒芜土地上,坟包耸立,都是村中人多年来的埋骨之处。 而几个叔叔伯伯对视一眼,此刻也握紧锄头,齐齐挥动! “蓬!” 一蓬黄土仿佛就撒在我的眼前,让我下意识闭紧双眼! 眼中的剧痛倏忽间消散。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嫁衣姑娘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恍惚着摸上了眼睛。 而后,瞬间反应过来,此刻慌张的站了起来,迅速往后山冲去—— “他们……他们要去挖我爷爷和爹娘的坟!” …… 夏夜的风带着令人心烦气躁的热气,我一路狂奔,汗水和泪水分不清楚,我只知道—— 爷爷和爹娘的坟,马上就要没了! 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生死大仇,也没有来偷偷挖坟的,这是让他们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到底又为什么会这样? 爷爷一生为善,从不与人口角。 爹娘克制着嗜血的欲望,守护了村庄十六年。 而我……我自认从未做过坏事,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还有春燕……我想起她的话,此刻杀意与恨意再也控制不住——春燕!你会糟天谴的! 嫁衣姑娘也迅速跟了上来,此刻仍是鬼魅状态,无人能发现。 她安慰着我:“恩人,你别担心,我会拦住他们的。” 我站在后山山脚下,此刻静默的看着山上的点点火光,阴凉的气息席卷而来,也让我整个人都冷静了。 “不用。” 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我要亲眼看看。” 看看这群人,是如何连鬼都不如的。 … 后山处。 一群人正在挥汗如雨的挖着。 此刻,为首的男人叹息着:“余老爹多和气的人,下葬的时候我给他抬棺还觉得可惜呢。没曾想,今天却是又要来挖坟。” 他说完,看着年迈的村长:“咱这是造孽啊!”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静默。 后山静悄悄的,仿佛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附和着:“是啊……怎么就到了挖坟的地步呢?” “原先咱们村跟人家抢水,成了世仇,也没说要去挖坟……” 村长也闭了闭眼睛。 “若是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做这样戳脊梁骨的事儿。可最近,远远近近,死的人太多了,咱们得弄清楚怎么回事才行。” 他这边说罢,角落里,春燕的面孔藏在火把下,半边橘红半边阴影,也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各位大叔,我知道你们也是于心不忍。可咱们也得想想自己家人——往常,咱们村平平安安,从没出过这种事。” “可最近,先是钱媒人,再是陈大郎,然后又是外头屠村的消息……这必定有古怪!” “咱们村里,一切诡异事情都是从余家人莫名其妙死去开始的……余心又遮遮掩掩的。”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做这事儿呢?” 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春燕循循善诱的模样,此刻心中嘲讽至极—— “是迫不得已?还是欺软怕硬,又爱名声?”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辈子也没出过村,若真有心探寻,莫非不能来问我? 哪怕我说谎,可连问都不问,是真的要真相吗? 无非是不想被人指点说“欺软怕硬”罢了。 而挖了坟,哪怕什么事都没有,可爷爷他们还能在这里安息吗?软弱到连祖宗的坟茔都保不住,人人都能来践踏,我还能活下去吗? 要么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人,生死看婆家,要么受尽欺辱。 毕竟,我的样貌就已经是原罪了。 这就是我的未来。 放在以前,我根本想不到这些。 但自从春燕上门让我嫁进她家后,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眼中清晰可见。 他们深夜挖坟,嘴里喊造孽,可挥舞的却是贪婪。 而我看着眼前的坑洞——爷爷的棺材已经露出来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我突然出声,所有人都惊吓了一瞬。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连家人都瞒着的事,我却这么快就找过来,还抓了个现行。 一时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反倒是春燕,她盯着我:“余心,你还说你没古怪!” “若是没有古怪,你又怎么得知我们今夜要来挖坟?” 果然,所有人盯着我,目光警惕。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下去了。 我需要功德,所以我不能轻易杀人,但是这世界上,有比杀人更痛苦的事情。 比如…… 我缓缓走上前去,看着春燕在火光下越发浓重的黑雾,轻轻一笑: “春燕,你之前跟蛇妖幻化的男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如今身上妖气还没散去,就敢夜里来坟山了?” 这话一说,不管是真是假,所有人都忍不住朝春燕看过去! 不管是蛇妖,还是女子跟人卿卿我我,这都是天然的劲爆话题,一时间,在场男人们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之前,很多恶心的眼神是在我身边打转的。 春燕脸色变得惨白——我猜她这么聪明,哪怕还是没有记忆,但她那天听我说完肯定回家打听过自己这段时间的异常…… 但不过短短一瞬间,她立刻就恢复正常,此刻盯着我:“余心,你以为你瞎编,就有人信吗?什么蛇妖,简直胡扯!” 看看,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了。 比如此刻,她骂我都说不出更有力量的话。 我也无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只要有话传出来,她引以为傲的好名声就会崩塌。 对于立志嫁入高门大户打造口碑的春燕来说,往后的日日夜夜,她都不能安眠吧。 而她是煽动者,这些来的人,又何尝不是因为贪婪和恶意而动心的呢? 我甚至懒得再多说什么,直接了当道: “十六年前,天下大旱。我出生时的一场雨,让咱们村多活多少人?” “村长,我不是贪图这降雨的功劳,这是老天恩赐。但是十六年前经历旱灾,大家一起死里逃生,这份感情,我不说,叔伯们也不说,村长你又怎么敢忘呢?” 他们为什么不敢告诉家里人,反而深夜来做? 只不过是心虚,知道不会被支持,想要先斩后奏罢了。 人性,如今我已经看得有些明白了。 第18章:嫁衣开始淋漓的淌血 十六年前。 那时天下大旱已持续许久,饿殍遍野,尸横满地。易子而食,在生存面前也成了一种常态。 而这个贫穷的村庄,当浑浊泥水都挖不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接受死亡的宿命。 就是在这一年,这个时刻,伴随着一场大雨,我出生了。 如今我十六岁,而深夜来此的,不管是年迈的村长,还是这些身强力壮的叔伯,通通都是经历过那个痛苦年月的。 如今生活渐好,他们仿佛早已忘记了那些苦苦求生的挣扎。 但。是真的忘了吗? 如今被我当众戳破,所有人攥紧锄头,此刻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他们看着我,饱含愧疚的眼神投射过来,却让我觉得心灰意冷。 而我,早在上山之前就已做好了决定。 “你们不是好奇,为何从我家人死去后,古怪事就越来越多吗?” 我带着恶意的笑起来:“因为,在此之前十六年,是我爷爷和我爹娘庇护着这个村子。” “只要我不出村,只要他们还活着,所有妖魔鬼怪都会被远远拦在村子外头。” 十六年不肯沾上一口热血的,我的僵尸爹娘,虽然日渐虚弱和痛苦,可他们的威慑力也是与日俱增。 “可是,”我看着春燕,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又天真的笑意,就像往常我把她当做姐妹一样欢喜。 火光的映照下,我分明见她狠狠打了个哆嗦,而后脸色苍白。 “春燕你这么聪明,猜到他们是如何死去的吧?” “没错,你引诱我采到了外头的土地,又被蛇妖纠缠……村子庇护不了我,而我的爹娘为了救你,这才死去。” 春燕瑟缩起来,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周边大家投射过去的恨意。 “那蛇妖深夜来到我家,杀了我的爷爷……所以短短一天时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 我将眼神一一看过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极其的震撼,难以置信和恐慌。 震撼是因为我说的事实。 难以置信,是因为妖鬼的猜测实在太过遥远。 而恐慌,则是因为他们听懂了我未尽的话语—— 没了我家人庇护,以后,那些莫名其妙的惨事,是不是就会再次降临到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开始惶惶然。 而我只觉得快意。 我是个自私且普通的人,没有那等大爱宽恕的心胸,此刻见他们痛苦,我便觉得开心。 然而快意过后,看着爷爷已经被挖出棺材的坟茔,我的内心却又被巨大的痛苦所席卷。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此刻,我微微侧头,对着身侧一直心疼的看着我的嫁衣姑娘说道:“能帮帮我吗?” 我没有说要帮什么,但嫁衣姑娘却已经迅速的开始幻化身躯——她洁白柔软的脸颊重新变得青白又僵硬,略黑沉的眼珠中迅速被墨色浸染,弥漫出一汪黑黢黢的没有眼白的恐怖深潭。 最重要的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模样。 “砰!” “砰砰!” 所有人手中的锄头瞬间落地。 有一只砸在了棺材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而当我看过去时,只见眼前身高体壮的叔叔伯伯们竟瞬间瘫倒在地,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春燕,她瞪圆了眼睛,大约是这辈子都没有想象过如此情景!又或者想起那日在河中险些丧命的经历,此刻,已然抖得险些扶不住身侧的小树了。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我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讽刺。 高兴的是,如今我也会有能力守护住家人了,哪怕只是他们的坟墓。 讽刺的是,这世上,只做好人是单单不够的,还需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人善被人欺,这话当真很有道理。 紧接着,嫁衣姑娘身上的嫁衣开始淋漓的滴血,浑身沾染上不祥又恐怖的气息。 那纤纤的十指也迅速被尖利的黑色指甲覆盖,两行血泪倏忽而下,已然成了世人眼中的厉鬼。 她对我僵硬的扯出笑意。 今晚上,只有这个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我红了眼圈:“谢谢你。” 嫁衣姑娘对我点点头,呼啸着向山下奔去。 …… 身侧冰冷到仿佛数九寒天的阴气慢慢消散,在场的男人们看着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余、余心,你你叫她下山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但这一笑,却仿佛让他们抖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竟有原本爱以长辈自居的男人对着我跪了下来,“砰砰砰”的,不要命的磕头! “余心!余心!是我对不起余叔还有余大哥他们,你放过我们吧!” “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这一刻,他们乞求的姿态多么虔诚! 就连春燕也哆嗦着,扶着树干跪了下来,眼神看着我,里头全是柔弱又可怜的哀求。 而村长呆呆愣在那里,若单单只看他的样子——花白的头发,稀疏的胡须,老迈纵横的脸。 此刻他眼代泪光的看着我,恳求着,哆哆嗦嗦……多么可怜,仿佛我才是那个恶人! 若在以往,我早已心软的不知所措了。 可我心软过太多次了。 我看着他:“村长,你放心,我不会害人性命的。” 可这话一说,他连嘴唇都哆嗦起来,此刻狼狈的、连滚带爬地,扑到爷爷被挖的露出棺材顶部的坟墓前,拼了命的用手扒拉着一边散落的黄土,重新往上覆盖: “余心!余老哥!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就帮你修坟!修的好好的!请人造碑,年年月月都来上供祭祀!” 他哀求的看着我,浑身上下沾满了黄土,已经快要将露出的棺材重新埋上了。 而我却只想冷笑一声,最终缓慢的摇了摇头。 他们看着我,目露绝望。 但我却没有错过大家彼此对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凶意——谁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弱女子威胁呢? 既然那可怕的女鬼已经下山,他们何不放手一搏? 这是人的天性吧。 我没说话,此刻也缓慢的在爷爷的墓碑前跪了下去。 而后伸出双手,牢牢按在了地面: “爷爷,对不起,我之前太软弱了。” 但我今后不会了。 第19章:我的眼前突然出现熊熊烈火 额头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玉佩中终于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有怜惜,也有怅惘,更多的却是包容与欢喜。 我顾不得探查对方的情感,只觉得有热流自我的心脏向手臂运动,掌心处聚集了一团无法言说的力量。 那力量来自我的夫君——白宣。 而我用力下压,只见掌心的力量便倏忽间向三口棺材冲了过去! 而后,整个后山都发出了轰隆隆的颤抖,山上的碎石草木仿佛都在震颤着! 在这深夜里蔓延起来,如地动天崩,格外恐怖。 “啊!”他们惊叫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惊慌地指着眼前挖开的深坑—— 只见那深坑中,爷爷的棺材开始缓慢的下落。 伴随着周边黄土扑簌簌的落下,他的棺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缓慢却坚定地,涌入了深不可测的地心。 身侧爹娘的坟墓,此刻圆鼓鼓的坟包也颤动着,高高耸起的中心处,竟也忽然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而我则抬起头,目光坚定。 “爷爷,爹,娘。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安息了。” 我按住胸口的玉佩,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对他发出深重的感激,又对他有着这样强烈的归属感。 “夫君,谢谢你。” 耳畔一声话语渐渐散去:“小新娘,不要怕。” 我知道,我不会害怕了。 我看也没看眼前的众人,只是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村中的人,也与村子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杀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 没有火把的光亮,然而我却在这一片漆黑中如履平地,已然迅速的回到了家。 而村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伴随着“鬼啊!”的呼声,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昏黄的烛光。 我没有对村长说谎,嫁衣姑娘也并不是去杀人——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果,我绝不会再叫她轻易沾染孽债。 我只不过恳求嫁衣姑娘下山去,叫村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前的16年安宁是如何得来? 而以后,又是因为什么失去? 人心永不满足,而人又都是自私的。 往后的岁月里,哪怕没有鬼怪侵扰,可但凡村中人有个头疼脑热,天灾地害,所有人都会自觉的将怒气牵引回今日的事。 他们没有一个好过的。 那些人也永远都得不到安宁。 还有春燕,她引以为傲的好名声,从此破碎不堪,哪怕村中最被人瞧不上的无赖,若要娶她,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扛得过莫名的鬼怪和蛇妖。 我知道嫁衣姑娘成了婚的苦楚,从不觉得成婚是女子仅有的未来,但对于春燕来着,这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我要让她失去所有她想要的。 …… 而在黎明的晨曦里,我收拾了家中仅剩的钱财,给自己准备了些许干粮,然后再将爹娘和爷爷的灵牌收入包袱中。 当破晓的天光映照进院子,我背起包袱,又撑起一把黑伞,对着伞下的嫁衣姑娘微微一笑。 “我们走吧。” 就让我去看看村子外头的地方吧。 而嫁衣姑娘看着我:“我叫小莲。” “小莲。” 我咀嚼着这个名字,此刻珍而重之的将它放进心底,放在与此前夫君白宣的名字,同等的位置。 如今我没有了亲人。 但如今这枚玉佩,眼前的小莲,就是我最最珍爱的亲人了。 …… 然而就在我踏出村子土地的那一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熊熊烈火。 那烈火灼烧着,但并不刺痛,反而让我觉得温暖和舒心。 我下意识按住眼睛。 手中的黑伞差点滑落,小莲的红嫁衣上迅速被阳光烧灼了一道烟来。 又被我死死撑住。 小莲冰冷的手掌按住伞柄:“余心,我可以自己撑伞,别担心。” 但她看着我捂住眼睛,又担忧的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 除了熊熊烈火,我什么也看不到。 而且这火给我的感觉……并不坏。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她:“天眼我还不太熟悉,不过应该不是坏事。” 那幻象一闪而逝,眼前的视野重新恢复正常。我站直身躯,又将黑伞握在手里。 “还是我来吧,不然半空飘着一只黑伞,万一路人见到要吓坏的,岂不是平白给你的修行加负担吗?” “不过到了城镇,我便要将伞收起来,到时恐怕你就得躲进其中了。” 小莲看着我,柔软白皙的面庞一派温柔。 “余心,你是不是觉得我缩在伞中,很是委屈呢?一点也不!” 她欢快的笑了起来: “有人能陪在我的身边,并且还有了让我容身之处,这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只是……” 她愁苦的看着手中黑伞的竹柄,还有老旧的伞面…… 这上头以前是一层黄油布,只不过遮挡太阳并不怎么好,因此临走前我又糊了一层黑布。 我的手艺与伞匠自然是不能比的。 白日里细细一打量,便只觉处处都是瑕疵。 小莲叹息一声: “余心,修功德,咱们要做好事。抓鬼驱魔都要慢慢的学习,这中间也是要不少花钱的。等进了城镇,倘若有机会,还是得多多赚些银钱才好。” 她憧憬地盯着黑伞: “我听说,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们撑伞,金玉为柄,宝石镶嵌,能透光的上等油布下,他们还蒙着轻薄的绸缎和上等刺绣……” “好想要一炳那样的伞啊。” 我也愁了起来。 “又是丝绸又是珠宝,还金玉的……那伞撑起来该有多重呀,城里的千金小姐们也不容易。” 若是回乡下种田,应当也是一把好手。 怎么画本子里还说千金小姐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呢? 小莲迷茫的眨了眨眼:“千金小姐还需要自己撑伞吗?” 不是有丫鬟吗? “不需要吗?” 丫鬟们还要帮忙打伞吗?这个活儿好简单呀,我也会! 我从来没有出过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仅有的那些还是村中听来的些许零七碎八的话本故事。 此刻听起来便觉得稀奇。 不过还是有点纳闷:“不需要自己撑伞的话,那他们干嘛要把伞做的这样好看呢?自己拿着才有感觉呀。” 有钱人家真怪。 …… …… …… 第一卷【开天眼】完。 第20章:深夜在奇怪的山村借宿 出了村子,外头好像并无什么不同。 乡村野道,绿树成荫,黄土路的灰尘风一吹就跟着飞舞。 距离都城还远着呢。 走了一上午,才刚刚来到官道,这边的路口有一棵参天巨树,而我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干脆在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下,从包袱里取出水囊和干饼。黑色的大伞就那样斜斜撑在地面,也叫小莲看看周围的风景。 不过……小莲突然指了指包袱:“余心!你的钱呢?你出门不带钱吗?” “我带了啊!” 我看着包袱里麻绳穿着的75个铜板,办丧事也很贵的,办完之后,这已经是我全身家当了。 所以…… “我以为你这样有能力的人,都会很有钱的。只是在隐居罢了。” 没曾想是真的没钱。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买上一把好伞啊?” 小莲很是哀怨。 “我们干嘛要自己买呢?下次若见到千金小姐们撑这样好看的伞,你偷偷去伞下站一会儿不就好了。” 爷爷一直叫我勤俭持家,我学的看起来比小莲好多了。那伞毫无意义,原也不必要买的。 这75个铜板,若单单吃馒头的话,能吃两个月呢! 再俭省一点的话,三个月也是可以的。 小莲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或许……你应该知道,在城中住的话,也是需要花钱的。” “喝杯茶水也是要花钱的。” 我手里的干饼瞬间就难以下咽了。 城里人真是太过分了。 …… 家乡的村子太过偏远,以至于走到茫茫深夜,前方仍是荒山野岭。 没奈何,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 而就在这时,小莲却指了指远处: “那边仿佛有灯光,去看看吧。” 下意识的,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并不是好事。 最终摇头道:“算了。我一个女子,深夜突然孤身出现在这荒郊野岭。若是敲门,要么把人家吓个半死。要么遇上歹人……嗯……夜里你再将人吓个半死,也是麻烦。” 小莲也叹了口气。 “我自然知道,只是咱们走了一天了,都城连影子都没见着。你只晓得顺着官道走,可这方向是去哪个都城呢?前方又有多少路途?那边的风土人情如何?” “总得要打听打听吧。” 这就是没出过远门的坏处了,我考虑的实在不够周到。 而小莲,她倒是出过村子,可也就是村子跟村子,知道的也相当有限。 “再来……” 小莲看了看我的包袱: “干粮倒是还能再撑一日,可你总该找个地方烧壶热水吧。” 这倒是。 如今天气炎热,哪怕有着小莲在身边给出清凉感,一天下来,水囊依旧空空。 我想了想,便还是决定前去了。 …… 这里确实是个小小村庄。 站在路口,隐约能看到前方有三五户人家,更深远的,约是没舍得点烛火,在这夜里就看不清楚了。 我想了想,往当先的一户人家门口走去,站在篱笆墙外,轻轻呼喊一声: “有人在家吗?” 这话一说,屋里的烛火瞬间熄灭,里头人更是抬高嗓门:“屋里没人!” 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莲站在我身后,此刻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也有些羞窘。 算啦,深夜前来打扰,也确实有些不妥当。 只是还要讨碗水才是。 于是我重新抬高嗓门:“这位大叔,深夜打扰实在抱歉,我是想顺着官道前往都城去的,只不过一时耽误了……不知家中有没有水,能否给我打一壶?” 过了好久,久到小莲已经打算拿着我的水囊,进人家院中的水井里舀一壶来的。 偏偏就在此时,屋中重新点起了烛火,有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有有,稍等稍等。” 紧接着,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一个年约四五十的婶子走了出来。 她神色憔悴,双眼红肿,似乎是刚哭过。但此刻见到我,仍是漾出一份热情的笑意来: “姑娘捎待,我这就开门。” 对方一边拿手护着油灯,一边急匆匆迎了过来。 就在这时,只见她家中男人也出来了。 那是个身材黑瘦的中年男人,同样眼圈微红,眉间皱纹深刻,与村中其余叔伯并无什么不同。 我似乎是有些理解了——这家之前仿佛是经历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才态度不好的吧? 他们看起来都很憔悴,神色中有难言的悲伤。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娘。水井在哪里?我打了水就走。” “不能走!”那大娘突然浑身一哆嗦,然后反手攥住我的手腕!神情实在着急的过火。 直到接触到我的目光,她才突然激灵一下,而后又闪躲着不敢看我,只讷讷重复:“不能有。” 身侧的大叔也连忙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意来: “老婆子的意思是,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子不安全,不若在我家歇上一夜……” 他的神色憨厚又热情:“老婆子,去给姑娘打两个荷包蛋,再叫翠娘晚上睡咱们屋里头。” 这可着实叫我受宠若惊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还吃粗粮呢,荷包蛋是何等珍贵? 更别提还要人家腾挪屋子。 我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就打壶水就好了。” 那大娘也反应过来,此刻反手将我往屋里带: “老头子说的对,你一个女子,孤身走那么远也不容易,就在这里歇下。” 她对我笑了笑:“我家儿子在都城做活儿还没回来,今夜就只有女儿在家。” 话虽如此,可我也能察觉,他们是有些热情过头了。 此刻不由看着身侧的小莲,然而她也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身上并无怨气。” 是的,正因为没有看到怨气,对方又热情的过分,我才觉得纳闷。 说话间,她家大约与我同年龄的女儿也出来了。 她眼睛也红肿,见到我,只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很快便乖巧地将被褥收拾了一番。 “这位姐姐,你今夜睡我这间屋子好了,我去跟爹娘们挤一挤。” “这怎么好意思……” 这等热情程度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了。 小莲的神情也慎重起来,此刻在整个屋子左右探查,然而半响过去,仍是没见半分异常。 那我想,他们可能只是天生就这样热情好客吧? 第21章:夜半子时穿上嫁衣 我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小莲笑话我: “你怎么半点警惕心都没有呢?” 我心道:从小爷爷和爹娘将我护得牢牢的,我又哪里来的这许多警惕心呢? 只不过经过村中的事后,我倒也不是没有半分长进。此刻便与小莲叹口气: “警惕有什么用?人家这样热情招待,不管怎么说,实惠咱们是得了。” “再来,天眼可以看到那些妖鬼,我身边又有你这样一个厉鬼在,真若是有什么要害我的心思,咱们总不至于没法反抗吧?” 既然有自保能力,何妨大大方方的享受呢? 小莲被我说服了。 此刻坐在那里,竟也幽幽的叹息一声:“余心,我不如你豁达呀。” 说话间,这家大娘已经端着一只洗的干净的 深棕色陶碗走了进来。 碗中飘着两个白生生的荷包蛋,汤水棕红浓郁,隐约传来焦香的气息——竟是放了红糖! 我实在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 要知道,这在村中,是只有怀孕或者刚生孩子的妇人们才能享受的。 这户人家看着家境与村中其他人并无不同,真就热情好客的这种地步? 我与小莲对视一眼,心知他们必有所求。 只不过不知道,我一个孤身求水的弱女子,又有什么值得他们相求的呢? 我接过碗来。 这一瞬间,眼前便闪过一个画面—— 昏暗的厨房当中,橘红色的火焰映照着年轻女孩忧郁的面庞,而站在灶台前的大娘,却借着勺子搅拌的动作,轻轻的往里头加了些粉末。 我心中叹气,着实可惜这碗香甜的荷包蛋了。 …… 而大娘则小心的剪下一点焦黑的油灯芯,灯光更亮了些。 就在此时,我看到了放在墙角处的一截红色布料,上头仿佛绣着鸳鸯。 那是…… 小莲也给我使了使眼色,让我往窗台边看——只见那里的一团红布下,还压着一叠大红喜字呢! 我拿着勺子,感受着大娘焦灼又急切的目光,还有一脸暗淡愁苦盯着桌子的翠娘的恍惚眼神,突然问道: “大娘家中是要办喜事吗?” 这话一说,只见翠娘和大娘脸色瞬间惨白,好半天,大娘才艰难扯出笑意: “是,我家女儿要出嫁了。” 若是正常嫁娶,父母会有不舍,但何至于是这番憔悴的凄惨模样呢? 我想了想,偷偷在心底问白宣: “如果我吃了毒药,你能把我救回来吗?” 良久,才听到白宣的回复。 “小新娘,除了鬼怪的阴毒,普通人的些许毒药,早已对你没什么妨碍。” 我这才放下心来。 而此刻,见我久久不动勺子,大娘明显有些急了:“姑娘,你快吃吧,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旁的翠娘眨了眨眼:“娘,天这么热,凉一凉我觉得更好吃呢。” 倒是个天真懵懂的姑娘。 我想起来爷爷对我的关怀。 若非是淳朴的好人家,应该也养不出这样淳朴的姑娘吧。 只是这淳朴的人,一旦不再淳朴,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黯然叹息,低头将糖水送进口中。 那大娘见我开始吃起东西来,此刻猛然松了口气。 随后又意识到自己没掩饰好,便越发慌乱的拽起女儿: “天晚了,姑娘你先休息吧,我们娘俩就不打扰了。” 随后匆匆出了门。 房间里重又安静下来。 小莲怔愣良久,也有些愕然:“你这才吃了一口呢。便是下砒霜,就这一点,也不一定有多大效果吧……” “他们就这么放心走了吗?” 我大口吃着荷包蛋,叹息道:“估计是第1回做,没什么经验吧。” 小莲的脸色便瞬间有些不好了。 “钱媒人当初,何尝不是从第1次过来的。后来他们给我灌药时,都不需要哄我,直接捏着嘴就行。” 我知道,小莲是变着法子劝我:不要太过心软。 否则,很有可能会害了更多的人。 …… 荷包蛋吃完不过半刻钟,我便感觉到有些昏昏欲睡了。 小莲看着我:“你睡会儿吧,我会护着你的。” 我点点头,直接趴在了桌上。 但白宣真的没有骗我,这困意不过是一瞬间,当我趴到桌子上时,就瞬间消散。 但我并没有抬头,因为外头,已经有了脚步声。 “姑娘。” “姑娘!” 外头,大娘在轻声的叫。 我没有应答。 过了一会儿,果然房门被悄悄打开了。 昏黄的油灯下,这老夫妻俩仿佛比之前看着更加沧桑了。 他俩呆愣愣的站在那里,随后又伸手擦着眼泪:“姑娘,你要怨就怨我吧,这也是没有办法……” 那位大叔站在那里,身形佝偻着,仿佛浑身上下提不出一丝力气。 他只叹息着说:“老婆子,快些吧,马上就到子时了。” 这话一说,那位大娘迅速又狼狈的擦着眼泪,而后忙不迭的又将桌上的红纸都找了出来。 “老头子,你去贴红纸吧。我先给这姑娘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 正在这时,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却是之前已经打算歇下的翠娘。 她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我,透过浓密的长发,我能看出她眼中泪水涟涟: “爹,娘!你们不能这样害人家……” “儿啊!” 大娘瞬间哭出声来,此刻搂着她:“娘也不想害人,可娘舍不得你!你若是嫁了,那以后可还怎么活呀!” 从我的角度,分明见到翠娘狠狠打了个哆嗦。 但她仍是攥着大娘的袖子:“娘,人家也是有爹娘的,你害了她,女儿日后都不得安生了!” 她哭了出来。 “那也比你去送死的强!”大娘突然抬高嗓门,厉声呵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娘做的恶事,娘日日夜夜供奉她赎罪,只要你能活下来,娘要做什么都行!” “老头子!把翠娘关到柴房去!子时迎亲队伍就要来了,不能叫她出来!” “娘!娘你不能那么做!” 翠娘挣扎着,但最终仍是被拽了出去。 而那大娘则抖开了一件粗糙的红嫁衣来,也没有解我的衣袍,就那样直接的套了上去。 最后又将我半扶半抱地靠在床畔。 红盖头一遮,我便只能听着她一边抹泪,一边贴大红喜字的声音了。 盖头下,我也无声的叹了口气。 第22章:白色的花轿静默的红花 身侧小莲穿着同样的红嫁衣坐在那里,正小声跟我说: “余心,等他们出了门,你就去门后躲着,我再来当一回新娘。”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成个婚要把人家逼到这种份上。” 我点点头:“夜半子时成婚,绝不是人。” 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一些时间,我便干脆躺下:“睡一会儿,不然白日里可怎么有精神赶路。” 小莲看着我:“余心,我觉得你出了村子,变化好大。” 我也不知这种心态是为何。 但我知道:“在这里,我不用顾及名声,也没有人认识我,更加不知道我的命格……我觉得很自由。” 而带给我自由的最大底气,一是小莲。 二,则是白宣。 夜深了,我按着胸口玉佩,也缓缓陷入沉眠。 然而就在梦中,我再一次行走在冰天雪地当中,漫天的鹅毛大雪狂乱的卷着,对着我劈头盖脸的砸下。 冰冷无处不在。 在这一片茫茫视野中,唯有上次那个山洞显出一点黝黑的不同色泽。 这一次,我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但想想白宣的放肆,进山洞之前,竟也犹豫了片刻。 直到狠狠一个哆嗦惊醒我,这才迅速走了进去。 洞穴中间果真暖洋洋的。 而那个男人依旧披散着满头黑发,赤裸上身,缩在了柔软的皮毛当中懒洋洋的叫: “小新娘,你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却又瞬间眉头紧皱: “你是为谁穿的嫁衣?” 他似乎生起气来,从那团柔软皮毛中跪坐起来,伸出赤裸有力的长臂,将我一把带入他的怀中—— “小新娘,下次,不要穿着别人的嫁衣来见我。” 我缩在他的怀中,想起上一次他的放肆与轻薄,此刻哪怕心中已接受了这是我的夫君,仍旧羞得满脸通红,不自觉的挣扎着!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碰到了他后背处冰凉而又坚硬的东西,就藏在他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下。 “这……是什么?” 白宣看着我,没有回答。 而我则连忙搂住他的脖子,从肩头处向后背看去——只见在长发的遮掩下,他的两处琵琶骨,一左一右,各被一只乌黑的铁爪狠狠扣住! 伤口处一片猩红的狰狞翻卷,隐约可见里头被铁爪扣下的森森白骨。 而这铁爪的尾部,则连着两条长长的铁索,一路蔓延至这不知多少年寒冰累砌的山壁当中。 我心中一痛——这,这是什么样的折磨? 难怪从头到尾,都没有见他从这处下来过! 然而视线再向下看,只见同样赤裸劲瘦的腰部,一左一右,也同样被铁爪扣的死死的! “你!” 不知为何,我心中委屈又酸涩,带着深深的痛楚,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一直受这样的折磨……”又为何不肯说?又为何还要戏弄我? “到底怎么回事?” 白宣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温和又无奈。 “小新娘,别哭。” 他伸出热烫的手掌,直接扣住我的后脑勺,而后倾身过来,将我所有的问话都卷进了唇齿之中。 …… 我醒了过来。 嘴唇上仿佛还有温热的柔软触感,但眼前盖头已被掀开,入目的却是翠娘焦急的脸庞。 她正手忙脚乱的解着我的嫁衣,一边愧疚的不敢看我: “姑娘,你快藏起来吧,听到动静不要出声。” “等到天一亮,你偷偷走就是了。” “你别怪我爹娘,他们只是一时想差了……若是问的话,你就说我心甘情愿。我不想害人性命。” 胸口闷闷的痛感渐渐散去,我知道白宣不想告诉我真相,此刻尽力将之抛在脑后,想起他需要的许多功德,不由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嫁给谁?” …… 那嫁衣很是粗糙,尺寸也不如何服帖,翠娘将嫁衣穿到身上,手中捏着盖头,突听外头一阵吹打的乐器之声,脸色瞬间苍白。 她手指紧紧攥着盖头,眼中全是泪花,再瞧瞧我,有挣扎有后悔,也有认命。 但最终却将我往后窗处一推: “你快躲好!” 而后猛的将盖头一盖,迅速的坐回床上。 窗户关紧的那一瞬间,我只见到她滑落的泪珠和呢喃的话语:“夜半子时,自然是要嫁给死人的。” “这就是我们的命。” 死人?我们?! 我缩在窗外,果然听见前院里传来了媒婆高声的道喜声: “吉时已到,快将新娘子接入轿中,可不要叫少爷等急了!” 透过窗户微微的小缝,我看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大红色喜庆媒婆衣裳的胖女人走了进来,头顶上却是簇大的白花。 而后两名穿着白衣,戴着红花的丫鬟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翠娘,一步步带她出了房门。 房间里,跟进来的老夫妻俩站在那里,原本互相扶着肩膀,神色满是痛楚,可当新娘子被架起来时,脚上一双浅粉色绣花鞋,却突然叫两人脸色巨变—— “我的儿啊!” 大娘嚎哭着,整个人都要扑上前来,又被媒婆很很拦住: “怎么回事!” “你家女儿嫁给少爷,这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你们若是敢坏了好事……哼!” 这一声冷哼,硬生生叫这对老夫妻停住了脚步,而后,那瘦小且佝偻后背的男人却突然一声怒吼: “我不嫁女儿了!” “爹!” 新娘子突然出声:“想想哥哥,我心甘情愿的。” “再说了,万一女儿有幸能熬到明日呢?” “爹,别叫哥哥再受苦了。” 她说完,便直接被送入院中的白色轿子当中。 那一片白麻布蒙着的花轿当中,也缠着一朵硕大鲜艳的血红色大花。 而送亲的几个家丁壮汉,同样都是一身孝服。 新娘子大红的嫁衣融入这白色的轿子当中,在这漆黑的深夜中,沙哑的唢呐与铜锣声同时响起,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漆黑,再无一户人家敢点灯。 可怕又凄凉。 随后,伴随着轿子被摇摇晃晃的抬起,痴痴伫立在房门口的老夫妻也终于痛哭出声,麻木的坐倒在地。 “我的儿啊……” 第23章:活生生把新娘钉入棺材 “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道。 夜半子时,嫁给死人,这家人又是这么一个逼不得已的状态。且听翠娘说的话,仿佛还不止她一个,那这、这又究竟是为何? 我想起刚才这夫妇俩突然的情绪转变,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黑色布鞋,也明白他们是从哪里看出新娘不是我了。 然而那老夫妻只呆呆的扒着篱笆门,泪水涟涟,却是都说不出话来。 而直到此时,周边人家才隐约又亮起烛火来,耳畔还能听到细碎的哭声。 这是…… 这个村子,怕不都是这么“嫁女儿”的! …… 若说起来,他们此前想要拿我顶替,我本不该心软的。 可翠娘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而且…… 我想起白宣身上被扣的铁爪,此刻想要得到功德的心越发急迫。 可功德究竟是如何评判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不管怎样,尽我所能,多做善事总该是有益处的吧。 比如此时,有小莲和白宣在,若是有妖鬼作祟,我们多少也能尽些心力。 只是…… 我环顾四周。 这周围没有一丝妖鬼的气息,反而是之前那媒婆,身周缠绕着浓重的怨气,女子的哭嚎声越发尖利。 是那个所谓的“少爷”吗? 我拉起坐倒在地的这对老夫妻,只见他俩依旧沉醉在悲痛当中,我也干脆放了狠话:“你们想要害我,等我进了城,绝不会放过你儿子!”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什么痛处,只见老汉骤然跳起身来,红着眼睛像我嘶吼:“你杀了我们吧!” 我也吓了一跳。 而这话说出,夫妻俩倒是都冷静下来了。 大娘擦了擦眼泪,有气无力的道:“姑娘,是我对不住你,要告官还是怎的……你且随意吧。” 这样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让我也越发烦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瞪着他们:“若是有鬼怪做坏事,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想想办法!” 大娘痴痴的看着我,突然又落下泪来:“鬼怪……哪有人狠呢?” 我心头一跳。 …… 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样貌也不如何精悍有力,说要帮忙的话来,当真是一点信任度都没有。 只是这对老夫妻实在憋得很了,便也不管不顾,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却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而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是村头赵地主家的佃户。 “咱们当佃户的,何时不是勤勤恳恳干活?一年下来,也就混个肚饱。” “这赵地主家,九代单传的儿子没了,不知听哪里的道士胡沁,便说要给死去的少爷娶媳妇——若是有合适的,那媳妇儿便能凭空怀胎,给赵家传宗接代。” “可好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给一个死人?这便拿捏着我们佃户,一年叫我们嫁个女儿过去!” “若是不同意,便不给佃地了!” “同意的,明年佃租便只交三成就好。” 这佃农,我也曾听说过。是一些庄户百姓,从地主手里头租赁田地,每年交几成租子上去,厚道些的,五成租子尽够了。 心狠些的,七成也是有的。 只怪良田太贵了,且都在地主手中,庄户百姓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攒下一亩来。 再加上自己种地,不必等天灾人祸,官差们多加一些苛捐杂税,就已经是能压垮人了。 我们那村子,胜就胜在一个实在偏僻,官差们轻易不过去,地主也看不上那片。 只不过由于土地实在贫瘠,一年到头,也无非是混个温饱。 小莲却在此刻摇了摇头。 “余心,你想的太简单了,但凡有油水,辛苦一点怕什么?我们村子同样偏僻,官差照样年年都来。” “若说起来,恐怕还是你爹娘的尸气威慑,下意识的才使得这些人远远避开。” 又是我爹娘的福泽。 以后村子,怕是过不了以前那样的安生日子了。 只不过此刻想想,我却没有半丝快意,反而只剩下丝丝哀叹。 世道,真是太难了。 不过,若是只因几成佃租,倒也不至于吧?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为了几层租子,你们就同意了吗?” “哪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大娘沧桑的脸上全是麻木:“姑娘,你大约是住的偏远,不知道在咱们这地儿,赵地主比城主还要厉害。” “那些个不同意的,如今家里一个都不剩了。” “我的儿啊……” 大娘又哭了起来:“若非被赵地主家打断了腿,我儿又何至于如今还在城中吊着命呜呜呜……” 我这才晓得,大娘之前说儿子在城中做活——哪有什么活呢? 是救命去了。 瞧这一家子,若是不同意,且不说儿子要没命,就是他们一家,恐怕也要活活饿死。 而这赵地主把持着整个村子,村中人哪怕是出逃呢,拿不出路引来,随时也是可以被当作逃奴处理的。 好狠毒的心肠!这是要逼这些庄户人家去死啊! “那翠娘她……” 不必问我也知道,家中哭成这个模样,但凡有生还可能,也不至于如此。 说到这里,那大娘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仇恨的目光—— “这贼老道!” “这天杀的赵家人!” “他们给少爷娶亲,便要在少爷坟墓前埋下一副棺材!选中的女子躺进棺材中,再把棺材活活钉死埋入土中!” “第二日再开棺!” “若是活的,这女子不久便要受孕,便能生下赵家的子孙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活埋一夜,这谁能活?!且活生生钉入棺材,漆黑,窒息,恐惧,怨恨—— 这是要让那些不幸的姑娘们受尽折磨窒息而死! 身侧陡然一凉。 小莲双眼已变得猩红,十指不受控制地弹出尖利的黑色指甲:“这群畜生!” 大娘看着我,眼中一片死灰:“翠娘太傻了!她怎么这么傻!” 她癫狂的又笑又哭:“赶上成亲时你来了,老天爷都在给她机会——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养个女儿,也倔成这样子呢?” 她看着我:“我对不住你,我认了,你要把关还是要怎样,都无所谓了。” 身侧,翠娘的爹双手一颤,也说不出话了。 第24章:嘶哑的唢呐声迎来了新娘 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其行有罪,其情可悯,其心可叹。 小莲也在旁边叹息:“余心,倘若有一日,我需要害死别人才能救你……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她眼中猩红已然退去,然而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然而我们在这里痛苦折磨,始作俑者,反而还在高高兴兴的为儿子娶亲。 踏出村子的第一个夜晚,我终于对这世道有了些微的了解。 “大娘。” 我看着她: “不瞒你说,我也是有些修行在身上的,我现在去查看情况。倘若能救回翠娘,解决赵地主,那你需得耗尽家中粮食,为我做些干粮——你可愿意?” 他们生了害人的心思,如今总得付出些什么。 他们家没有能力解救翠娘吗? 有的。 之前拼了命的拦住花轿,也不是不能。可之后呢? 儿子活不了,他们一家子照样活不了。 翠娘肯定也是想到这些,这才含泪上轿的。 大娘看着我,眼中满是怀疑——只因我现如今的模样,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之前还曾被她药到呢。 但我……我总不能再叫小莲出来吓唬他们吧? 反而是一侧的大叔,此刻竟毫不犹豫的“砰砰”磕起头来: “我不管什么有修行没修行,只要能救我女儿,只要能救我家人……什么我都愿意给!” “我的命都可以拿去!” “只求姑娘你救下我的儿女!”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肯错过。 …… 有小莲带着我,我很快便跟上了花轿。 他们仍在黑夜向着山中前行,两侧敲锣打鼓的人穿着麻衣一脸冷漠。嘶哑的唢呐声伴随着林中不知名鸟儿的鸣叫,连夜风都变的冰冷起来。 媒人的红褂子在这深夜火把的映照下,反而衬托的头顶上的白花越发的苍白,在我的眼中,她身后裹挟着浓重的怨气,比墨汁还要稠。 然而,那浓重的怨气却始终近不了她的身,被她头顶和两侧肩膀如豆的阳火牢牢挡着,没有一丝的妨碍。 白麻布蒙着的轿子一颤一颤,花轿上一朵大红的花也跟着跳跃抖动,像极了人们贪婪的欲望。 我悄无声息缀在他们身后,而后跟随着这仿佛送葬般的队伍,子时将过时,我们来到了山中的一处坟墓。 …… 相比于村中的的土坟包,这里的坟墓堪称豪华。但这豪华中,却又掺杂着一丝诡异。 我藏在树林中,能清晰的看到那坟墓上的雕栏玉砌,雕的不是些花草鱼虫,各色寓意,反而是一个个狰狞可怖的各色鬼怪。 每一个都饱含着怨恨和痛苦,眼中带出强烈的挣扎,被这烛火一照,越发显出其中癫狂。 虽然我对于如何修坟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可在坟墓前雕刻这么多恶鬼,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不过想来也是—— 若是对劲的话,又何至于还要给死人娶亲呢? …… 就在这时,只见坟前突然站出来一个道士。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妻。 男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在夜间熠熠生辉。 女人更是各色钗环齐全,只是眉目冷酷,颇有几分狠厉之色。 相比之下,那道士穿着简单的布衣,须发洁白,面上沟壑纵横,似乎是一派仙风道骨。 然而我只远远看,那道士身上的怨气简直要连成一片暗沉的天幕,铺天盖地,格外恐怖!若比怨气强度,10个媒人都才能抵得过他一人! 这是什么狗屁道士! 这分明比恶鬼还要恐怖! 我秉着呼吸,动也不敢动。 身后的小莲更是连半丝鬼气都不敢泄露了。 …… 就在这时,那道士不知用的什么手段,手一挥,便有一副黑色的棺材出现在坟墓前,媒人赶紧上前一个: “道长,新娘子接来了。” 那老道捋了捋胡须,声音不急不缓:“这是第几个了?” 媒人尚未说话,身后的富贵夫人却已经急不可耐了—— “道长,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都是第9次给我儿娶亲了!为何一个也没成?” “我的儿啊……到底何时才能给我们赵家传下一个根来!” 我这才确认——这是赵地主的夫人。 那矮胖男人定然是赵地主无疑了。 只听他呵斥一声:“蠢妇,道长是有大手段的人,如今还未能传下我儿的血脉,定然是另有安排!要你在这里多嘴多舌?” 然而他口中呵斥,眼神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位道长,分明是两人唱和着,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也是想速速求一个结果吧。 …… 那道长果然看穿了夫妻二人的把戏,此刻冷笑一声:“不急。” “当初我便说了,九为数之极,阳极阴极互有转化,前头几名女子福薄,承受不住你家的福气,死了也是应当。” “而如今这第9位儿媳,定然是能够替你家传下血脉的!” 这话一说,只见夫妻二人大喜,此刻忙不迭的张罗着: “快快快,赶紧给我儿烧纸点香,叫他体贴着儿媳妇一些,可不要伤了我的孙儿!” 一边又呵斥媒婆:“快些,赶紧将我儿媳妇扶出来仔细安慰着些,可不要叫她吓着,免得惊了胎儿!” 那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仿佛轿子里的翠娘如今已然怀胎十月了。 那道士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此刻却一挥袖摆:“夫人,该体贴你尽管体贴——不过此时,还是要早些成婚才好!” 这话一说,这地主夫妻果然迅速挪开了身子,只见在他们身后,一个刚挖好的坑洞赫然就在脚下: “快快快,将棺材放进来!” “来个人,把我儿媳妇扶出来——只消在棺材中躺上一夜,日后荣华富贵, 应有尽有!” 呵! 区区乡间的地主,做下这等冤孽事,还好意思说什么荣华富贵? 而那媒婆果然急匆匆上前,将轿帘一掀,里头,穿着粗糙红嫁衣的翠娘浑身颤抖着,在红盖头的遮掩下,被媒婆拉拽着,一步一步向前。 那夫人却又有些后悔: “道长,倘若你早些说明白,这儿媳妇的嫁衣便让我提前准备了,也省得如今这么寒酸——着实委屈我儿了!” 第25章:早知该去勾栏院采买些好的 这话一说,那赵地主也不住点头: “是极是极!这乡下女子粗鄙,也没什么好颜色,倘若道长早说,我这儿媳妇,大可以去外头花钱采买个好女子。” 闻言,那珠光宝气的妇人却是冷笑一声: “怎么采买?去哪里采买?怕不是又找那勾栏里的老鸨龟公,跟你拉扯到家中来的那些个贱人那样的?” “我呸!” “这事偏要听道长的,农家女子怎么了,好歹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赵地主脸色“腾”的胀红,此刻伸出圆胖的手指,上头硕大的宝石戒指同样跟着颤抖着,指着自家夫人: “若非你肚皮不争气,不能多给我赵家开枝散叶,我又何苦费那许多钱财买人进来?!” 那妇人也嗤笑一声: “你们赵家数代单传,你倒是找了不少贱人,可曾有哪个怀上胎了?” “你你你!你这泼妇!”赵地主暴跳如雷,但不知为何又突然熄了气焰: “我也是为了咱们儿子好。这等粗鄙的农家女子,如何配得上他?” 他偃旗息鼓,那妇人也鸣金收兵,此刻声音又突然放缓:“好叫老爷知道,等咱们得了孙子,自然要再请媒婆好好替儿子寻一门早夭或病逝的,大户人家的贵重女子结亲。又何须在此刻多加挑拣?” 两人你来我往,各有思量,言谈中的话语却残酷至极,根本不将这数年来的人命放在眼里。 言下之意,哪怕今日翠娘侥幸不死,待得生了孩子,也同样活不下来! 哪怕我心中已猜测些许事实,可如今现场听到,仍是浑身发凉,毛骨悚然。 好一个赵地主,好一对夫妻! 其恶毒远胜豺狼,果然人心丑恶,更胜鬼怪。 …… 不过…… 按我之前的推测,这道士说不定是见赵地主家财丰厚,给的钱多,才接下这门生意。不过贪财罢了。 如果这样的话,主家吵架,他说不得要打个圆场才是。 然而我缩在阴影处向火光处看去,却见那道长虽是一派仙风道骨,可浑身上下被层层黑云笼罩,火光跳跃处,更显得他神情诡异,自有一番高傲与迫不及待。 这发现让我心头一跳。 因为我看得出,他不仅不将赵地主二人放在眼里,唇角反而还带出些隐秘的笑意来。 ——这又是为何? 不图财,又是为了什么做下这等造孽的事? 怎么倒觉得他对眼前这赵地主夫妇俩混不在意,仿佛随手拿取的工具一般…… …… 我也没什么处理这事的经验,此刻只皱紧眉头,打算再观察一下。 只见翠娘红色袖摆中伸出的十指拼命绞紧着,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害怕。 红盖头颤颤巍巍,不知那底下又是怎样一副仓皇可怜的模样。 毕竟,在她前头已经每年都有一个女子死去,而如今轮到她要躺进棺材中…… 其中压力与恐怖,可想而知。 然而一旁的媒婆却是驾轻就熟,不知跟着做了多少糟心事,此刻冷硬着一张脸,熟门熟路的将她生拉硬拽的架到了棺材前。 那道士只上下一打量,随后便捻着胡须微笑道: “不错,是个好命格!” 随后再一挥拂尘,只见翠娘颤抖的身躯突然僵硬,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仿如木头一般。 而周围的赵地主夫妇和媒婆等人,全都屏着呼吸,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惊惧模样。 我便知道,这场景他们见的多了,这才有了这样的震慑感。 只见那道士一指坑中的棺材,命令道:“躺进去。” 下一刻,只见大红盖头下,翠娘再无一丝挣扎。 她身躯僵硬又缓慢地一步步向前,而后直接迈进了棺材中。 紧接着,又规规矩矩的躺了下去,双手合拢放在腹前,两脚并拢,大红盖头因躺下的动作而被掀起,离得老远,我都能看到她没有丝毫反抗的肢体,还有眼中说不出的害怕惊惶。 她面无表情,身躯安稳,只眼中不间断地淌下泪水,肉体与魂魄的意愿两厢背驰,更令这痛苦加剧。 毕竟,眼睁睁瞧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可怕的死亡,肢体被别人控制——谁能不怕?谁又能不怨? …… “好恶毒的道士!”我实在忍不住,恨恨咬牙。 小莲冰冷的温度将周围笼罩,这才保证我俩没被发现。 但…… “余心,这道士好生厉害!只一挥手就能控制人的身体……再等等!不然仓促出手,不知他的底细,我怕打不过他。” 老实说,我心中也没底。 从开天眼到如今,我也只不过在白宣的帮助下,杀了一只蛇妖和一个水鬼。 若论自己的本事…… 我看着自己柔软的手掌,心中着实没有底气。 之所以敢来,实在是太想为白宣得些功德了——他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保全爹娘和爷爷的骸骨,我也该厚报才是。 当然了,也是对小莲和白宣有信心。 虽然未曾言说,但我心中对白宣是有着莫大的信任的。 他那样强大,仿佛能一辈子护着我。 可只要一想他的琵琶骨和腰椎都被那铁索牢牢扣住,我心中便一阵揪痛,越发不想叫他耗费精力。 此刻,我也死死握住拳头,强忍着想要救人的心思:“好,我们再等等。” “但……翠娘不会出事吧?” 待会儿就要合上棺材,然后埋进土里了!若真的眼睁睁叫我看着翠娘在棺材中窒息,这……这又多么残忍! “不急。” “我看他们并没有打算钉死棺材,只要棺材不被埋下,一切就都有转寰余地。” 小莲身为厉鬼,厉鬼转化时便会懂得许多,此刻也说道: “修道者也是人,是人,就摆脱不了欲望根源。” “你瞧这道士,十分看不起赵地主,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多分,应当不是图财。” “做下这种恶事,又这样隐秘,想来也不是想要天下扬名。” “既是如此,那必定是要从中得到其他好处……” 至于什么好处…… 小莲说到这里,也有些难以为继。 毕竟她在此之前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鬼怪的知识倒是在变成厉鬼时得出许多,可面对人,面对如此复杂的人性,她一时也分不清楚。 第26章:鬼婴要从棺材里破肚而出 我和小莲强压救人的心思,只能焦急的缩在旁边的树影下。 而翠娘正无助地躺在棺材里,那道士站在棺材边冷漠凝视一会儿,表情再满意不过: “很好,盖棺吧。” 他一声令下,这边便有大气也不敢出的家丁们合力抬起沉重的棺材盖,而后顺着棺材盖的凹槽,缓慢的向前推去—— 而我心头一紧,双眼却有一阵灼热—— 下一刻,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化。 只见漆黑山坡上,棺材被寸寸盖起,随后被黄土层层覆盖。而透过那层黄土和浑厚的棺材盖,我“看”到翠娘正在里头无力的挣扎抓挠。 不多时,便有一副白骨从旁边的墓中爬出,而后一寸寸的钻入这层层黄土当中,仿佛全无阻隔一般进了那棺材当中。 那白骨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随后覆盖在翠娘的身上。 窒息的空气。 可怕的白骨。 黑洞洞的眼窝里,两处幽暗的磷火正跳跃着,闪动着可怕的绿色光芒。 翠娘没了束缚,开始尖叫,挣扎,痛哭。 然而棺材太小,那棺盖如此沉重,她拼尽全力也推不动分毫。 白骨却悉悉索索,慢慢钻入她的衣襟中…… 她又惊又怕,然而怎样也挣脱不开。 棺材里的空气也稀薄起来。 翠娘一边拼命的拉拽着裙摆下的白骨,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喉咙,大口大口的喘气。 但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脸色开始发红,紫涨! 她开始无助地在棺材上抓挠,那棺木上陷入了条条红色的血痕。而在这鲜红的血痕之上,还同样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绝望挣扎下的印记。 这每一层印记,都有一位穿着嫁衣的姑娘在拼命的挣扎着,仔细一数,隐约竟有八位了! 我想起了之前道士的话——这口棺材,已经埋葬过八位新娘了! 而翠娘就是第九人。 …… 鸡鸣破晓。 白骨缓缓退去。 翠娘也面色青紫的躺在那里,指缝全是淋漓的血痕。 她死了。 神情满是痛苦,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窒息。 而就在这时,那道士突然一声令下: “时辰到了,开棺吧。” 我眼中看到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上头,家丁们开始拿着锄头铁锹,一寸寸的挖开黄土。 下头,又仿佛置身棺材当中,于黑暗中半分阻碍也无的看着翠娘的肚子,在我眼皮底下一寸寸拱起。 最终,仿若十月怀胎。 就在此时,一束火光照了进来,棺材被打开了。 在场众人俱是骇然。 一是因为翠娘死得狰狞可怖。 二是因为—— 盖棺时还是黄花姑娘,如今开棺时,肚子已经高高耸起,将那衣服撑的紧紧绷绷。 最可怕的是,那肚皮此刻竟还有了些许微的拱动。 就仿佛胎儿在母体动弹一般。 …… 在场诸人倒抽一口冷气! 而赵地主夫妇却战战兢兢的凑上前来,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这是……这是我儿传下来的血脉吗?” “这是我的孙子吗?” 夫妻俩满含期待的看着眼前的道士。 却见这道士诡异一笑:“正是您二位的孙子,只不过如今母体已死,孩子还未能生产,若是想留下这脉香火,还请两位血脉至亲,亲手剖开这新娘的肚皮。” 那赵地主的夫人脸色煞白,此刻连退两步。 “你、你没说我这儿媳妇要死啊!” 她倒不是突然良心发现,只是嫌恶的道: “道长,你可没说我这儿媳妇会死在棺材里。她死了,我孙儿却没出生,那岂不是成了人人嫌弃的棺材子?” 那道士只痴迷的看着眼前高高拱起且里头还在动弹的肚皮,半点不将赵地主夫妇放在心上。 只轻慢的一抬眼: “那你这孙儿,你是要,还是不要?” … “要要要!自然是要的!” 赵地主连忙应下: “我们夫妻虔诚供奉9年,前后也张罗了9个儿媳妇了。如今只要孙儿是好好的,其余都是小事。” “更何况,这等小门小户,原也配不上我儿。” 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来: “夫人,快将我们的孙儿剖出来。男女有别,我动手不行。” “还有,说的什么什么棺材子,他这分明是有造化!” 夫妇二人你推我,我推你,眼瞅着第二声鸡鸣响起,道士的神色陡然变得阴狠又急切: “我最后再问一遍,这孙儿你们是要还是不要?” 这声音阴寒无比,又带着狰狞的恶意,连赵地主夫妇都察觉出不对来,此刻浑身一个激灵。 “要要要!” 下一刻,只见翠娘的肚皮被一把匕首颤颤巍巍的剖开——因害怕伤到胎儿,那赵地主的夫人先是浅浅划开一层,而后再划一层…… 七八刀后,这才终于将肚皮剖开,然后皱紧眉头,缓缓将手伸了进去—— “啊!” 突然! 只听她一声痛苦的尖叫,整只手臂猛的从剖开的肚皮里抽回,却见眼前哪还有什么带着珠光宝气戒指的手掌,只剩下半个露出森森白骨的掌根! “我的手!我的手!” 赵夫人痛苦的哀嚎着,然而不待赵地主作何反应,只听那道士突然大笑起来—— “好好好!未出母体便能有此厉害,不愧是我筹谋9年,用鲜活人的气息,从血脉里酝养出来的鬼婴!” “好孩儿!饿得很了吧,快快出来!” “此处全是新鲜的血食!” “待你吃的饱饱的,日后便要好好听为父的话!” 这话一说,只见赵地主夫妇瞪圆了眼睛,此刻盯着那道士,目眦欲裂!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下一刻,一只浑身青白,满口利齿,颈间且缠着三层脐带的鬼孩儿,突然撕开了翠娘的肚皮,直接从里头飞了出来! 他发出了婴儿独有的笑声。 “嘻嘻嘻!” 然而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仿佛恐怖鬼怪的模样! 这鬼影有一颗硕大的头颅,眼中只有眼白没有瞳孔,脸上带着青紫的血丝,而脖子中间的脐带肉呼呼血淋淋,足足缠了三圈,在他瘦小的身子上缓缓淌下鲜红的血来! 第27章:有钱能使鬼推磨 而那婴儿独有的天真笑容下,却藏着满口尖利的牙齿! 他腮帮子鼓鼓,缓缓咀嚼着,忽然又吐出来一节森白带着血丝的物件。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截指骨! 深夜的山林中,此刻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下一刻,只见所有人都四散奔逃,连哭带爬—— “鬼呀!” “鬼啊!” “别吃我,别吃我!” 而赵地主夫妇连断掌之痛都忘了,只呆呆盯着眼前的鬼影,却得到对方垂涎的一笑。 那道士却是不住的捻须: “不错不错,这夫妇就是你父那边的血脉,也是剖开肚皮叫你出来的活人!” “好孩儿,正好叫祖宗血肉滋养滋养你,去饱餐一顿吧。” 那鬼婴便又开心的笑了起来,倏忽间,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而我的耳畔,凄惨叫声络绎不绝。 下一刻,我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 再回过神来,只见棺材仍是那个棺材,只不过此时,翠娘的棺材都才刚盖到顶端。 那是……天眼让我看的未来吗? 刚才看到的,是倘若我们不救翠娘会发生的事吗? 这道士根本不是图财,而是图一个强大助力!图那个鬼婴! 为此不惜用人命去填! 而那鬼婴才一出世,便要吃下这许多人,日后若是饿了,又该犯下何等罪行? 我浑身冰凉,已然不敢想象是何等人间地狱。 “小莲。” 我看着身侧的嫁衣姑娘,颤抖的说道: “这道士,这道士想用这些新娘来养鬼婴!” 我对鬼婴的了解,是从天眼里那道士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的。 但小莲却瞬间变色,原本柔软如常人一般的脸颊布满猩红之气,双眼闪烁着可怖又狰狞的光芒! “鬼婴……生出来便是厉鬼!倘若再吃了血脉至亲和其他血食……” 她没说完,但神色的郑重已经说明一切了。 …… “唰!” 我只觉得身周一阵阴气暴涨,脚畔的草叶在这盛夏时日都泛起了层层白霜,而这黑雾还在不断向四周蔓延。 小莲红嫁衣上鲜血潺潺,映衬着她青白的脸色,黑黢黢的瞳孔,尤其可怕。 “贼老道,拿命来!” 她这突然的一声大吼,引得在场所有人都看过去,一刹那的沉寂后,只见那正推着棺盖的几名仆从瞬间坐倒在地—— “鬼呀!” “鬼啊!” “厉鬼索命来了!” “新娘子索命来了!” 我知道小莲是故意的。 因着这个变故,那棺材便没有完全盖死,好歹留出一条缝来。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转瞬为小莲提起。 毕竟,那道士看起来十分可怕。 果然,那穿着富贵的赵地主夫妇,此刻面色惨白,抖抖颤颤,毫不犹豫地缩在了道士后头! 而那道士却是眼前一亮! 只见他上下打量着小莲,拂尘一挥,竟然满意地微笑起来: “好,好!” “竟是天生厉鬼!果真大补!” 再一看,却又发出得意的笑声: “我赤丸果然是天命所归,这满手血腥的厉鬼,浑身竟还有功德金光,若是炼化,凭空可得十年寿命——” “到时既能长寿,还有鬼婴这番助力——天下谁还能拦我?!” 他满意的微笑起来。 随后神情便大义凛然:“杀鬼除妖,乃我辈修道人士义不容辞的责任!你这恶鬼,快快束手就擒吧!” 好一个道貌岸然又阴狠毒辣的道士! … 只见小莲已飞身上前,猩红的嫁衣在夜空中格外渗人,那青白脸上的煞气,只一眼便叫众人肝胆俱裂! 然而那道士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噔噔”迅速后退两步,拂尘一挥,便有一道金中带黑的光芒挥散而来,直接砸在了小莲身上! “砰!” 只见小莲瞬间倒地,嫁衣上都渗出了丝丝鲜血—— “小莲!” 我顾不得许多,此刻只一手紧攥住黄铜刺,直接冲了出来。 而那道士却是一愣,随后更是畅怀大笑: “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十年筹谋,如今一朝得成,老天竟送我如此大礼!” “区区一个不足月余的厉鬼,竟也有勇气螳臂挡车!” 随后那阴狠的目光看在了我身上,眼中的满意和惊喜仿佛更甚我之前在天眼中,见他看到鬼婴时的模样。 “逢魔命格!身具功德!”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我赤丸今夜,便要成为当世第一人了!” 他看着小莲,又看看我,此刻更是好心情的微笑起来: “今夜有此大运,我便不杀尔等了,且好好留着吧。” “啧,这般姿色,到时候供我驱使玩弄,岂不快哉?!腻烦了还能吞下炼化,更是大大增长修为……倒也是一番销魂滋味啊!” 他似乎是胜券在握,此刻半点都不遮掩自己的狠毒心肠。 随后眼神阴冷的一扫那抖抖颤颤瘫软在地的众人: “还不盖棺!” 那四人颤抖着淌下泪来,根本动都不敢动,反而已经意识到不好,只无助的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便连爬都没有半分力气。 而那赵地主夫妇此刻仿佛也意识到什么,抖颤颤的道:“你……” “你!” 他们一时也卡了壳。 本想怒骂一声这恶道士,可若是好道士,又怎会助她们给孩儿生下鬼胎? 一时竟卡在那里,只赵地主颤颤巍巍问一句:“我那孙儿……我那孙儿……” 听之前那话,便是傻子也知道那孙儿恐怕也…… 那道士却又突然换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温柔笑脸: “好叫二位贵人知道,孙儿,自然还是你们的孙儿。” “盖棺吧,不要误了吉时,九年等待,贵客自然不希望今夜功亏一篑吧。” 人的贪婪如此可恶,那赵地主明知有异,可此刻眼神闪烁,显然是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次机会。 只见他瞪着众人: “100两银子,盖棺!” 人们常说:财可通神。 又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原先倒没什么感觉,可如今这场景,那四人竟也抖抖颤颤的站了起来,伸手按住了棺材盖—— 这哪里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分明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我扶住小莲,瞪着赵地主:“你要个狗屁孙儿!这道士借女子身躯养鬼婴,一出世便要吃掉所有人的那种鬼婴!” 所有人身躯一颤。 第28章:推棺材的人如同木偶 被我揭破真相,那道士脸色一沉,此刻拂尘连连挥动,伴随他口中喃喃念诵的咒语,只见那扶着棺盖的四人便瞬间僵硬了身躯! 而后,齐齐用力将棺材盖再次向前推去。 趁此时机,我也猛的一推小莲: “快跑!” 听这道士的话,我的命格还有大用,炼化吞噬便能大补,因此我猜测,自己就算留下来,一时半会儿估计没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他似乎也看上了我的样貌,无论如何,总能拖延一时半刻。 但小莲就不一样了。 我看得清楚,那道士有鬼婴驱使,根本不需要再来一个仆从。反而小莲身上功德金光能让他增寿——如此有益之物,当然是落袋为安,先吃了再说! 因此,若叫小莲留下,必死无疑! 但,我是人,我跑不快,但小莲却是厉鬼。倘若飘然远去,道士还要等待鬼婴出世,很大可能就会先放她离开。 能走一人是一人,总好过我二人全部留下来。 …… 小莲与我相处这么些时日,早有默契。 我一推她,她身躯便直接飘起! 然而下一刻,她却不仅没跑,反而直接钻入了那只留一丝缝隙的棺材当中: “余心,叫你夫君!我在这里拦着,不让鬼婴出现!” 最后一丝红艳的嫁衣消失在棺材前,而棺盖也“砰”的一声牢牢合拢。 深夜寂静的山林中,只余火光在微微跳动。那僵硬的仿佛木偶一样的四人站在那里,神情呆滞,脸上却是同样的恐惧与绝望…… 道士眉头一竖,戾气顿生: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进!好好好,此等大补之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哈哈哈!” 他猖狂地笑着,然而阴狠又垂涎的眼神却仍然黏在我身上。 而我心跳如擂鼓,只用力握紧铜刺:“白宣!” 幽幽的叹息声在我耳边响起,又仿佛一阵清风,我只觉得神魂一阵飘荡,身躯已经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 我看不到自己如今的状态,却能看到对面道士的满脸惊骇。与此同时,有一股力量充盈着我的四肢百骸,让我不由自主抬起手来,双手向内侧翻转,而后迅速十指交叉,一钩一转,便转出一道手决来—— “小新娘,看好了,似这等假道士,你哪怕不动,他也轻易消磨不得你的功德金光!” 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句话,身躯便已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指尖一道金光直直射入对方的身躯,只见那道士“噔噔”后退两步,眼神中的很辣也越发明显! “果然是我小瞧了你!”他阴狠的盯着我,然而下一刻,却突然朝着身侧一挥袖子,只见棺材两侧那麻木的家丁们突然僵硬的抬起手来,猛的用力一推—— “砰!” 棺材瞬间合拢。 “小莲!”我惊叫起来。 然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小莲已经死去了。 可里头还有翠娘呢!棺材盖一合,里头的空气又够支撑多久?! 然而没等我再次感受白宣的力量,却听闻黄土下,有僵硬的咔哒声传来—— 第29章:突然伸出一只森白手骨 被反复挖掘的黄土松松散散,伴随着那地底传来的诡异咔嚓声,此刻正扑簌簌向下散落,而在这层层黄土当中,突然伸出一只森白的手骨! 我心头一颤。 那手骨一寸寸向前摸索着,仿佛有无形的连接,并未见散乱。很快,更加粗硬的臂骨也从土中伸了出来。 而后是狰狞可怖的头骨,黑洞洞的眼窝处,两团幽绿的磷火正跳跃着,伴随着深夜老鸹凄惨的鸣叫,哪怕有白宣在,我的手臂仍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好诡异的情景! 此时此刻,再联想之前所说的鬼婴之事,仿佛便连一心想要传宗接代的赵地主夫妇都接受不能,只见他们圆墩墩的身子互相缩成一团,惨白的脸上全是恐惧。 不光是他们,再瞧瞧棺材边矗立着的仿佛木偶一般的家丁,只见他们满脸是汗,却仍是动弹不得。 然而那白骨仿佛并不能感知周围众人,只是迅速的爬行到棺材边,也不知怎的,那手便直接透过厚重的木板“伸”了进去。 而后,他的整个骨架便也都悄无声息的渗了下去。 整个过程寂静又诡异,夜风吹的火把发出呼啦啦的声响,终于,赵地主抖着嗓子问道:“道长……这……这可是我儿的尸骨?” 那道士微微勾起唇角:“正是。” 在这一刻,这地主仿佛终于带上了脑子,只见他再次追问: “我原以为是用些道家手段叫我能后继有人,可倘若是叫我儿的尸骨与新娘子同床共枕,这,这如何能怀上胎呢?” “莫非……” “莫非……” 他眼神闪烁的看着道士,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句话: “莫非真是鬼婴?” 夫妇俩互相拽着对方手臂,脸上遍布寒霜: “道长,若是那什么鬼婴,又如何算得上是我的孙儿,往后又如何继承家业?” 那道士看了过去。 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他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来。 我分明见到赵地主夫妇齐齐后退一步。 果然。 只见那道士轻声细语,一片和气: “二位这说的什么话?我苦心筹谋九年,用元阳未失的童男子尸骨,再叫它破了女子元阴,且在怨恨与痛苦折磨中死去,一层一层的累积怨气和婚姻和合之气,这才得来这么一个鬼婴供我驱使……二位如何说,这不是你们的血脉吗?” “至于传承家业嘛……” 那道士一挥拂尘:“鬼婴认我为主,家业,我劝二位还是及时清点了奉上。这样,我或可饶你们二人一命。” 他嘴上说着“或可饶人一命”,可我瞧他阴森的神色,半点不相信他的话。 那赵地主夫妇似乎也不傻,仿佛意识到他们的性命也要不保,二人见机得快,只电光火石之间,便迅速挤出一个笑意来。 “道长……道长说的是。” 话音未落,便听棺材里发出了“砰”的一声! 小莲! 我回过神来,想起棺材中的翠娘可不能耽搁! 而且那骨头进去棺材里,小莲还要护着翠娘,这么狭窄的空间,她可如何打得过?! 那道士也回过神来,只阴狠的看了我一眼:“逢魔命格,还有这么厚重的功德金光——小丫头,你莫不是觉得我这手段奈何不了,有恃无恐了?” 我没说话,却突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愤怒充盈心间,自胸腔有一股粗壮的热流迅速冲向手心—— 只一瞬间,只见我的双手便迅速扭结成了一个古怪的印法,直接冲向那道士! 那道士狼狈的飞起身来,然而眼见着我已经冲到棺材边,又迅速的回过身来,也站在了棺材另一侧,咬牙切齿的看着我: “你以为你有功德金光护体,我就没办法了?功德金光拦的是我的手段,可拦不住人!”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只迅速食指中指合拢放至胸前,随后喃喃念诵着古怪的话语,而伴随着这古怪话语,只见原本还面色惨白的赵地主夫妇,突然也如木偶一般僵硬的向我走来。 “小丫头,想要得功德,便不可轻易害人——我倒要看看,你是要功德,还是要孽债?” 我知道他的想法了。 功德金光防的是道士害人的手段,但普通人……它拦不住。 而在对方诡异术法的驱使下,赵地主夫妇怕是要与我不死不休——我想要脱身,要么杀了他们! 要么……干脆束手就擒。 我要怎么做? “白宣!白宣!” 我着急的呼唤着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 见到了白宣身上狰狞可怖的铁锁链,我又怎敢随意伤人错失身上的功德? 可倘若一力避开不伤害赵地主夫妇,那棺材我就顾不得了! 翠娘还在棺材里,厚重的棺材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间或夹杂着翠娘短促的尖叫——根本耽误不得! 然而白宣却坚定的多—— “小新娘,你听清楚了。” “我白宣甘愿被困锁,需要功德——但这不代表你要委曲求全,置身危险!” “余心。”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叫我的名字。 “现在,忘记你的功德。” “再看看眼前的人——” 我抬眼看去,只见赵地主夫妇便如两只圆胖的木偶,此刻正蹒跚着,越发接近我了。 “用你的天眼去看——去看他的过去,看他的未来,看他的累累罪孽!” 我不知该如何开启天眼,只下意识瞪圆了眼睛看过去,然而心念才动,便见眼中一阵刺痛,而赵地主夫妇身后翻卷着浓浓的黑云,从里头嘶吼出无数张痛苦怨恨的面孔,此起彼伏,可怜可叹。 我怔住了。 下一刻,白宣温柔的声音就贴在我的耳畔: “小新娘,你告诉我,似这二人……该不该杀?” “你想不想杀?” 就在此刻,赵地主夫妇猛的向我扑来,而我迅速的后退两步,却又离棺材远了一些! 同一时刻,棺材里的砰砰拍打声越发剧烈! 我盯着重新调转方向的赵地主,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身后那黑色怨气中的重叠人影,终于在此刻说出心里话—— “这两人,该千刀万剐!” 第30章:反将你这胎盘养大了 这赵地主,看其模样就仿佛乡间普通的略有财势的小地主。 可只看这夫妻二人身后牵连着的累累孽债,便知他们其实连牲畜都不如! 这等人,如今不杀,还要留着过年吗? 我下定决心,只低声对白宣承诺: “我明白了!” 赵地主夫妇僵硬又恐惧的模样离我越来越近,他二人身形圆润,只凭力气,我根本挣扎不了。 可…… 我握紧了手中铜刺,在那道士得意的眼神下,不仅没有闪避,反而迎头冲了上去! 天眼中,二人身后层层黑云翻卷,无数张痛哭怨恨的面庞拼命浮现,然而他二人头顶双肩的三盏阳火摇摇晃晃,细微如豆,却兀自坚挺着,不肯熄灭。 我后知后觉——天眼能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比如在村子里时,我是看不到人身上的阳火的。 我知道,我这样的逢魔命格,只要有强烈的怨恨之心,那阳火也会很快被消磨干净——但,如今可是分秒必争啊! 手中铜烛台是我唯一的武器,前端尖长的铜刺在深夜的火光中闪烁着澄亮的光辉。 而我找准角度,直接冲到赵地主面前,然后对准他的肩膀,狠狠捅了过去! 赵地主夫妇身躯僵硬,那道士也一脸惊愕,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我宁愿舍弃功德金光,也要杀了这二人! “噗嗤!” 鲜红的血顺着铜刺的抽出喷溅而出。 那伤痕其实并不大,也没在要害处——但,恰恰好,那殷红的血液淹没了赵地主一侧肩头的阳火。 赵地主身躯一颤,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然而他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如今这种情景,明知道那道士要他们的命,却只敢对我发狠:“小贱人!” 我嗤笑一声,随后对着他的方向福了福身:“诸位,他一盏阳火已灭,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我曾经拼命用着铜刺捅穿过蛇妖的7寸,又有白宣的保护,这一次,只要我想,便能插进赵地主的心脏。 但,这么轻易让他死去,岂非太过便宜他了? 我跟白宣说过,赵地主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而如今…… 那原本被如豆阳火压制着的千百冤孽,便如泄了闸的洪水,他们嘶吼着,怨恨着,狰狞扭曲的脸上全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啊!” “啊鬼啊!鬼啊!” 赵地主疯狂的逃窜着,连带着他的夫人也被纠缠,二人一边哀嚎着,一边逃进了深深密林当中。 空气中只余他们凄惨的叫声连绵不绝在回荡。 而我松了手,这就迅速的重新冲回棺材边,还要尽快将盖子打开,那道士却一脸恨恨的看着我—— “有功德金光护体,魑魅魍魉妖邪鬼怪通通伤害不得——你知道这是何等一样的机遇吗!” “区区两个人,你就甘愿手造杀孽破了这功德!” “老天何其不公!” 他喘着气,瞪着我的眼神万般愤怒。 我是看不清如今自己身上是个什么状态,但,这不妨碍我也骂他: “是呢,但凡老天讲公道,当初令堂就不该丢了孩子,反将你这胎盘养大!” 第31章:长得丑想的花 那道士冷笑一声:“小贱人,只会逞口舌之利——不过没关系,老道我就爱你这张小嘴。” “待回头,看在你容色不错的份上,且叫你好好侍奉侍奉我……” “呸!” 我瞪着他,学着梦中白宣的模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一把年纪了,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那满脸老褶子皮!趁早黄土埋身上,下辈子托生个猪啊狗的,一胎生十个八个也叫你过过瘾!” 往常我是不骂人,可村里头大娘们骂人,那叫一个声震八方如雷贯耳,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再说了,我生平还没见过比这老道更恶心的人呢! 不骂一骂,我怕是连在翠娘家里头吃的荷包蛋都要吐出来了。 “还我伺候你?你这梦做的,街头乞儿但凡能要到一口饭,都比你脚踏实地!” “长得丑,想得倒美!” “真是癞蛤蟆骑青蛙,长得丑想的花……” “就你这点破本事,折腾八九年连个鬼婴也没搞出来,你哪那么大脸呢!” 许是我骂的太刻薄,那道士一时竟怔愣在原地。 好机会! 白宣控制着我的身体,有莫名的热流涌入那个铜刺,在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那天傍晚的阴森水底。 不同的是,眼前这道士却比水鬼厉害的多! 但那又有何惧?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便连风都踩在脚下。 天眼中,那道士身侧有一层朦胧的光,牢牢地抵挡着他身后那翻卷着的浓厚黑云,诸多面孔在上头既痛苦又怨恨,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却又无可奈何。 但我却知道,白宣是想带着我,破开他的护体光芒—— 接近了! 接近了! 就在眼前! 那道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而我拼尽全力,将所有力量汇聚在手中的铜刺之上,狠狠向前戳去! “啊!” 那道士反应奇快,只迅速的一侧身,铜刺便没能扎进去——但,却从他的肩侧到胸腹,很狠拉出一道血痕来! “贱人!” 那道士浑身猛然炸开了一股灰中带黑的光芒来,就连脚下的层层黄土,也迅速向外推出了个坑! 但与此同时,他也捂住了胸膛的伤口——殷红的血液顺着衣服渗出,血气流失,阳火便也虚弱,便连他身侧的护体光芒,此刻都开始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而他身后翻卷着的浓厚黑云里,无数冤魂鬼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付出,此刻狰狞又痛苦的拼命在他身上撕咬,一口一口…… 所以说被那护体神光隔着,可这一口口的消磨下去,那道士显然也感受到了浑身剧痛,此刻狰狞着面孔盯着我,眼神中的杀意不要太明显。 但,他却只能先顾着自己身周的护体光芒——小莲曾跟我讲过,修道之人会在身侧留出罡气,以免鬼怪妖精伤害。 这道士,便是利用这罡气,这才肆无忌惮的做尽恶事吧! 不过,此时我也顾不得考虑太多了。 而是瞅准时机,直接跳进放棺材的深坑中,拼了命的将棺材盖推动。 有白宣助我,虽然也颇费了些力气,但伴随着“咔”的一声,那棺材盖终于露出一条缝来! 一只青白的手掌瞬间扣住了棺材边沿,廉价的大红色袖摆滑落下去—— “小莲!” 我惊喜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小莲脸色青白,原本清秀的面孔,此刻瞧着格外恐怖! 她脸上纵横着数条血泪的痕迹,身上的嫁衣一片褴褛,显然在棺材中经过一番恶斗。 她虚弱的扒住棺材:“这棺材里,层层叠叠全是女子的怨气,险些将我这无形无质的鬼体也困在其中,脱身不得……” 那可不。 8名女子被活活埋入黄土,还有一副白骨在黑暗与窒息中破开她们元阴…… “这样恶毒的手段,猪狗都想不出来!” 我恨恨骂道。 小莲却突然笑了出来,伸手在棺材中摸索出一根森白的骨头—— “余心!我打烂了这堆白骨!” “从此以后,他再不能作恶了。” 真好。 小莲真好。 再一低头,我看到了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神里全是惊惧与害怕的翠娘。 “别怕。” 我安抚着翠娘:“别怕,你不会出事的。” “来,快出来吧!” 我对她伸出手去,翠娘瞬间又是一阵颤抖,然而还不等她将手放上来,那道士却终于反应过来,此刻怒极反笑,阴邪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好厉害的嘴巴!” “你故意灭了赵地主肩头的阳火,害的他被百鬼反噬,该不会就觉得对自己的功德没影响吧?” “老天何其苛刻!” “该是你的罪孽,一分一毫都少不了!” “我便等着看你的功德金光消磨,到时候……” 他眼神仿佛一团黏腻的烂泥巴,我站在那里,分明能够感觉到他从上到下仿佛要将人剥开的恶心打量。 小莲见状,猛的一拽翠娘:“走!” 此时此刻,我只庆幸小莲是个女鬼,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又有这么快的速度,拉着翠娘迅速的逃窜至林中呢? 要知道,她俩留在这里,不仅没法帮到我,反而还会让我分心。 而此刻,那道士仿佛终于修补好了身上的护体神光,身后浓云翻卷,然而之前怨恨的几张面孔却已经显得萎靡不堪。 不过,他们的一番挣扎不是没有效果的—— 比如此刻,哪怕不用天眼,我也能看出这道士的脸色比之前难看不少。 呵! 又要防着我的手段,又要防着百鬼反噬,左右支绌,哪是那么好过的? 下一刻,我握紧了铜刺: “白宣,要怎么做?” 白宣的声音却更加轻松了。 “小新娘,刚才你没能破开他的屏障,不如现在再试一试?” “你这样乖,我可不忍心叫你杀人——这道士做的孽,本该由他自己还才是。” 我明白了。 这道士,干脆利落的杀了反而便宜了他,他罪孽深重,就像赵地主一样——千刀万剐才是! 我举起手中铜刺:“那么……来吧!” 脑海里的对话一闪而逝,而下一刻,一股磅礴的力量自我的胸腔迸发—— 向前,刺穿那道屏障! 第32章:她们面色青白,血痕翻卷 我不知道白宣有多么强大。 但此刻,当他将力量赋予我,带着我直面那个道士时,我的内心不仅没有恐惧,反而还越发的战意熊熊! 树影在我身侧一晃而过,只瞬息的时间,我便直接来到了那道士的面前。 我没有学过怎么打架,但此刻,只需要轻松的将那铜刺刺进去——而那道士,却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膻中穴。” 白宣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想起,而眼前的道士却在胸腔正中间处亮起一簇红光——这是天眼所看到的弱点! 在白宣的力量加持下,天眼竟然能用的这样美妙! 我毫不犹豫的将铜刺刺了进去! 皮肉,骨头,鲜血。 摧枯拉朽,丝滑流畅。 那股力量顺着铜刺冲进了他的胸腔,道士发出了凄惨的一声叫喊,下一刻,他整个人跪倒在地。 一阵凉风吹过,夏夜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而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道士的脸上突然沟壑纵横,头发眉毛尽皆灰白掉落,便连身躯都佝偻了不少。 他正在迅速老去。 此时再看,仿佛行将就木一般。 而我看着他的身后——那浓云翻卷着,每一张挣扎出来的面孔都带着解脱与笑意。 我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复仇之路不会受到阻拦了。 这道士修为被破,已然无可奈何。 他看着我,面庞因深深的仇恨而扭曲:“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是功德之身,偏要为这些贱民破开自己的功德金光……你……你!” “噗!” 我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被自己的不理解气得喷出一口鲜血。 生气衰败,养火只余颤颤巍巍的一点,仿佛风中烛火,随时都要熄灭。 而他身后束缚着的那些冤魂终于得到解脱,此刻狂笑着大哭着涌上他的皮肉,狰狞的獠牙啃噬着,拉拽着。 而余下散乱的魂魄,则追寻着那些四处逃窜的家丁和赵地主夫妇—— 今夜,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没有无辜者。 …… 而我听着他们的哀嚎,看着树林中小莲正搂着翠娘细心安抚,内心畅快的同时,也涌出一抹愧疚来。 “白宣……” 我在心里念着他:“对不起。” “这次害你用了那么多力量,但却一点公德都没有,甚至……甚至功德金光都没了。” 我自己没有自保手段的话,以后白宣就需要越发用心的保护我。 他的身躯还被困锁在连绵的冰山之中,那狰狞的铁爪拉拽着他的骨头…… 我又何德何能?偏要叫他这样不计代价地照顾我呢? 白宣也悠悠叹了一口气。 “大概这就是命吧。” “我化龙失败,又因……被惩罚,玄阳宫的道士曾告诉我,需要一位逢魔命格的女子来助我。” “也因此,我用精血化玉佩,拜托玄阳宫,倘若找到这样的女子,便与我定下婚约吧。” “逢魔命格的女子,出生便要面临夭折之苦,以婚约为纽带,我才可以随时随地照看着她。” “只是没想到,小新娘,你有这世上最好的爹娘与亲人。这是你的福,从今往后,你都要牢牢记住他们。” “而我,又等了16年才等到了你。” “小新娘,不要愧疚——因为此刻的我,其实是依靠着你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宣,你真好。” 什么依靠着我?分明是我借着他的力量才能够活下来。更何况,白宣那么需要功德,可今晚,却是他主动放弃的。 只为了我的心气不平。 只为了铲除这道士。 也为了更多的普通人。 森林摇曳着哗啦啦的叶片,月光下是纵横的鬼影,棺材旁是那狰狞翻滚痛苦嚎叫的道士,余音则是森林中其他造孽的人正在付出代价。 而我静静的等在那里,等待着护体金光的散去,还有功德的消失。 而就在这时,翠娘似乎终于恢复了。 她三两下拽掉身上廉价的红色嫁衣,露出里头的农家布裙,随后提着裙摆小跑过来,二话不说便跪在了我的面前。 “砰!” “砰!” “砰!” “恩人!我已经听小莲姐姐说了,多亏是您,这才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她脸上涌出狼狈的泪水,却又带着欢快与解脱:“往后,我们再也不怕赵地主用家人拿捏我们!” “再也不用担心小姐妹突然就被选中……” 她哭着笑着,最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麻木的接着磕头。 我拦住她:“你别忘了,你父母做的错事。” “我知道。”翠娘脸上带着笑,眼睛也发出粼粼的光:“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今夜倘若您没在,那他们便又害得无辜女子丧命。” “我也听小莲姐姐说了,您需要我们散尽家财作为赔偿——恩人,您放心,留的命在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这次得了侥幸,倘若不吃教训的话,下回遇到挫折爹娘还如此行事又该怎么办?” “恩人,我这就回家!” 经历过生死一事,翠娘却仿佛变了个人,勇敢果断如此坚决——不。 她应该本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勇敢,又有一副正直善良的心肠,她又何苦明知有人替代的情况下,还要来将我换回去,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明知道自己要死的。 只是……她如此深明大义,我倒反而不好意思要她的钱了。 想了想,我便指了指一旁的棺材: “你们家做了错事,赔偿给我是理所应当。” “但人心多变,家家户户都死了女儿,唯独在你这里活了下来,恐怕日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既是如此,那便拿你家全部的钱财,给前头几位可怜的姑娘超度往生吧。” 只见那棺材上,八名女子齐齐朝我跪拜下来。 她们脸色青白,身上一片淋漓血痕,按在。地上的手指指甲翻卷,红黑交错,森白的骨头也都显露出来。 翠娘眼圈一红:“多谢恩人体谅。” 然后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也对着棺材磕起头:“诸位姐姐,你们受苦了。” 而我则对小莲使了使眼色,在这一刻,竟仿佛心灵相通一般,她迅速飞身下山了。 【第二卷·完】 第33章:天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金光 太阳真是晒呀。 我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实在是又累又饿。 小莲撑着黑伞走在一旁,按理说她的阴气可以让我清凉一下,但此刻她只愧疚又好笑的看着我: “抱歉啊,余心。” “你身上的功德金光太浓厚了,哪怕我也有功德,可到底是鬼——轻易近不得身呢。” 因此,她撑着黑伞就在我的旁边,身周散发着莹莹的金光,足以抵挡太阳炽烈的阳气。 而我,背着沉重的包袱,一步一滴汗水,感觉整个人都要晒透了。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才走了两三天,黑伞竟就不能共用了。 不过,说到我二人身上浓厚的功德金光,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那天夜里,我让翠娘拿出家财来超度前头的几位女子。 而我和小莲,则去了赵地主的家中。 原本想着能发出一笔大财,可万万没想到,大约是那老道要钱要的颇狠,再加上赵地主一屋子莺莺燕燕…… 最后,我只拿了她家中隐秘角落里藏着的那些银两,总共只剩一千两了。 再加上黄金200两,没了。 如今正是盛夏,再过一两个月才有新一年的收成,不过赵地主已死,还是没有血脉继承且这么离奇的死法…… 宅子中还徘徊着那些被赵地主夫人磋磨而死的可怜女子…… 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敢来探寻的。 明年暂且不好说。但今年的收成,大约就归那些佃户了。 至于剩下的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倒是值更多的钱……他的这群莺莺燕燕,其实也都是可怜人,便叫她们趁机拿去算了。 我倒真不是有意的。 只不过想着,翠娘一家也是苦命人,受些教训也就罢了,还能真逼的人家死去赎罪吗?虽说家中银两没了,可今年的收成全归他们自己,对比他们攒下的三瓜俩枣,也还是值得的。 至于我……咳,说来惭愧,就那么几个铜板,再不挣些钱的话,日子真的很难维持下去呢。 所以才想着从赵地主家里薅一把羊毛……可这边我才背上黄金和银两出了宅院,天边黎明破晓,便见天眼中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这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紧凑,随后,便分出一大一小两团,直接扑在了我和小莲身上! 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连白宣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这……哪里来的功德?” 我也茫然:“赵地主夫妇,是我想办法弄死的呀……” 虽然没有直接杀人,可破了他的护身阳火,叫他身后的怨鬼撕咬啃噬,在恐惧与绝望痛苦中死去……总归还是我动的手,是我手上沾着的人命。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慈悲的死法吧。 所以……又为何会有功德? 更何况我手里包袱晃荡,里头的银子也在咣铛铛作响——这功德给的也太随意了吧,这正劫富济贫呢! 小莲同样有些不解:“今晚我也没干什么呀……”虽是在棺材里跟那白骨争斗了好一会儿,可是凭余心夫君的能力,有她没她差别不大的,可怎么给出这许多功德? 第34章:三两银子一晚的客栈 我二人茫然不解。 但……不管怎样,有功德总是好事一桩吧? 我抱着包袱里沉甸甸的金银,只觉得这辈子都不必为钱发愁了。只是…… “唉,有钱也有有钱的苦恼。” “原先没几个铜板,出门在外格外放心。” “如今倒好,看谁都像偷儿。” 小莲也愁眉苦脸:“谁说不是呢。” 我俩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见过二十两以上的银钱,如今乍然暴富,当真有些草木皆兵的滋味儿了。 偏偏此时,我们已经入了城。 这都城繁华,行人众多,摩肩擦踵…… 我无奈的收起黑伞:“小莲,我夜里再带你出来吧。” 艳阳高照呢,我却撑着一柄巨大的黑伞,偏偏因为功德金光对小莲排斥,还得悄悄站在边角…… 又别扭又古怪。 尤其是过往行人的目光,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来过城中呢,更加没有见过这许多人,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莲看着也莫名窘迫,此刻狼狈点头:“行行行,快收伞吧,我躲进去了。” 都是乡下人,我没进过城,她难不成就进过吗? 我将黑伞挂在背后,怀中搂着包袱,身上还穿着旧衣旧鞋,连番赶路,衣服上也浮着一层薄薄的黄土。 确确实实是乡下人进城了。 “小莲……” 我刚准备叫,便又反应过来,她被收进伞中休息去了……那我,我接下来要干嘛呢? 进了城……进了城首先得找住的地方。 这个小莲讲过! 有了目标,我便也振奋起精神,接着抱着沉甸甸的包袱,边走边看。 不多时,便顺着热闹的人流来到了一处客栈门前。 只见这看起来富贵又大气的客栈,上下足有三层,显得格外的高。进出的人,浑身都穿着绫罗绸缎。 我心中一喜,想来有钱人家住的客栈应当是不是那等黑店,便是可能贵一些,那也无妨——如今我有的是银子! 就是这样豪横。 于是我也跨进了客栈的大门。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站在门边柜台的是个蓄着小胡须的年轻老头,此刻一边拿话拦住我,一边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又撇了撇嘴角: “姑娘,你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呀?” “若是住店的话呢,上房今晚只需三两银子。” 三两?! 这莫非是的是个玉床?! 照这么算下去,我包袱里这千两白银,岂不是一年就要花光了?! 我瞬间搂紧包袱,倒抽一口冷气:“怎么这么贵!” 那小老头又撇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咱家客栈向来都是这价格,童叟无欺。” “您若是嫌贵呀,去南边巷子里瞧瞧,那边倒有几家便宜的,十文八文也能睡一晚呢!” 十文八文的,我听小莲说过,有些客栈的大通铺是这样,许多人住在一起。 可我是女子,大通铺是绝不能睡的。 不过,既然有大通铺,一来,证明客栈还算正经,二来,总有些别的房没有那么贵吧? 一晚上300文睡得舒服我能接受,三两? 不可能! 我抱着包袱,扭头便走。 第35章:30文一晚的客栈 这是离村子最近的都城,名叫万安城。 找了几个路人打听,都说城中心东西最贵,都是达官贵人们经常去的场所,普通人消费不起。 倒是南边巷子,确确实实是普通人家能去的。 我抱着包袱,背着黑伞在城中转悠,倒是真一点不同来。 常听人说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我原先倒没什么感觉,可如今顺着老板说的南边巷子走,确实发现这边萧条许多。 客栈倒是有几家,可与之前那富丽堂皇的客栈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门户老旧不说,往来客商又是骡子又是马的堆积在门口,光是味道,便十分销魂。 我接受不了。 最终挑挑拣拣顺着往前走,在巷子尾又发现一家老旧潦倒的客栈。 这客栈,用一句门口罗雀,都算是夸他了。 实在是清冷冷,萧条至极。 招牌都黯淡无光,更别提左右两侧挂着的大红灯笼——可能原先是大红的吧,如今不知在外头挂了多久,颜色早已褪去,粉不粉白不白的,很不吉利。 我一脚跨进门槛,便发现地面也浮着一层薄灰。 这…… 这生意得差到什么程度啊? 里头能干净吗? 我立刻就想退缩,却见柜台处突然站出来一个中年人:“姑娘住店是吗!30文一晚,上房随便挑!” 我瞬间心动。 因为第1次进城,我和小莲是有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好好看看的。 30文一晚,还是上房…… 那自然就更美妙了。 至于说会不会是黑店……有小莲在,我怕什么黑店呢?之前是怕黑店不干净。 可如今这家店瞧着虽然灰尘大了些,可却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烦扰…… 于是二话不说,我拍板定下: “好!就住这里了!” 掌柜大喜过望,此刻收了铜板,殷勤的将我往楼上送:“姑娘尽管上楼,楼上房间随便挑!” “只是本店人手不足,若需送热水,得加钱。” “若要在店内吃饭,也得加钱。” 我:…… 这掌柜说的含蓄,这哪里是人手不足?分明就只掌柜一个人。 热水是需要送的,到时候再谈。 吃饭便不必了——进城发现路边卖了许多好吃的呀,都是我以前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的! 一定要去大吃一顿才行! 还要给小莲再供奉些,让她也尝尝! …… 三十文一天的上房果然不怎么样。 我上楼梯时,脚底下踩着的木楼梯嘎吱嘎吱的,扶手上好厚一层灰,倘若是个讲究些的,这会儿扭头就要走了。 然而……我不是。 我舍不得钱。 更何况虽然灰尘多一些,可当我推开房门一看,掀开盖布看一看,到发现底下的铺盖都挺新的。 掌柜的面带尴尬:“这都是崭崭新的呢!放了两日没人来,我便盖着了。” 我懂,毕竟倘若临时有客,灰尘好擦,可这铺盖再洗刷却来不及。掌柜的又拍胸脯道:“姑娘若舍得加钱,只需12文,我便能找人来将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瞠目结舌。 这掌柜的…… “你开的是客栈啊,哪有客栈叫客人花钱洒扫的?” 掌柜的一副摆烂的样子:“可姑娘您瞧,倘若这里干干净净的,咱也不至于30文就能住上房啊!” “您瞧这家具,这铺盖……崭崭新的!” 那又为何生意不好? 我胡疑的看着对方,却见那掌柜的眼神躲闪,好半天才一咬牙一跺脚:“这么着吧!12文,我再送您一壶热水!” 哈!我突然有了一点讨价还价的胜利感,于是点点头:“行,叫人去吧。” 只是……包袱里全是白银黄金,如今铜板花完了,还得再去兑一些。 我就只能说:“等办好了再给钱。” 那掌柜的看着我,十分可怜,恐是怕我赖账,但我也学的厚脸皮了,此刻假装没看见,只扔下一句话:“我出门办些事。” 倒真是要办事呢。 先去兑一锭银子,也不晓得这城中东西价格几何,我是多兑些铜钱呢,还是多兑些散碎银子呢? 接下来得再去买些衣服…… 跟城里人比,我这确实是灰头土脸,且衣服款式也老气许多……也怨不得之前那个富贵客栈瞧不上我呢。 恐怕我这样的人住他的店,都要拉低周围富贵人的身份了。 更何况,小莲也没必要一直穿着嫁衣,我打算先给她烧两套别的款式试一试。 唉,好端端的衣服要烧掉,属实是有钱张狂了!但有一说一,劫富济贫的感觉真好! 倒是经过前头几个客栈时,发现他们打量我的眼神格外古怪,零星能听到只言片语: “胆子大……” “……那家……闹鬼……” “明儿……哭着跑……” 仿佛是讲之前那个客栈不大对劲的事。 我忍不住起了疑心,扭头看向巷子尾,只见炽烈的日光下,那客栈虽然破旧,但也十分正常,没什么问题呀? 之前又是出了什么事,才叫这些人这样讲? 我倒没太放在心上。 一来,我对小莲和白宣都是十分信任的。 二来……人就是这样。 一点风言风语总会传的很夸张,而且还要添油加醋,最后面目全非。 村中人那时都说我是鬼怪……若是连我自己都信了,哪里还有今日呢? 倒是看着他们客栈前拴着的那些骡子驴马,以及那些没卸下来的货物,我打量了一下,决定等夜里跟小莲商量商量: 下次出城,是否也得买上一只驴子骡子之类的? 马就算了,一来我也不会骑。二来听说马儿十分的贵,还得**草料……还是普通些的好。 琢磨一下,这倒真是个大事。 毕竟只靠双脚走路,小莲是没觉得,我是真的累呀。 出了南边巷子,外头便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正中午的灼热天,街边跑腿的孩儿们拎着食盒,跑动起来脸颊红扑扑汗腾腾,可眼里却是带着光,口中还大喊着—— “冰饮酸梅汤!清凉又清爽!” “天燥饮一碗,生津又舒畅!” 冰镇酸梅汤?冰的? 我瞬间只觉得口水开始泛滥起来,然而此刻摸了摸怀中的银两,匆匆打听了钱庄的位置,只恨不得撒腿狂奔了! 第36章:酸梅汤少年对我羞红了脸 我在钱庄兑了一百两的散碎银子和铜钱。 如今银子价格好,一两银可兑一千二百文钱,因此等我出了钱庄,胸前的小褡裢里全是铜板,沉甸甸的,实在叫人开心。 “酸梅汤!” 我喊了一声。 瞬间便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拎着竹篮冲到我面前: “这位阿姊是要几碗酸梅汤吗?” 我瞧了瞧他的篮子:“天这样热,是冰的吗?不是冰的我不要。” 大约我这样的顾客见的多了,那少年笑的格外熟练:“阿姊放心,保准冰冰凉的!有加饴糖的,有加石蜜的,饴糖的一碗五文,石蜜一碗八文!” 这么贵! 从来未曾富过的我心存犹豫——不管是五文还是八文,倘若换成包子馒头,都够我吃一天了。 如今却要来买什么奢侈的冰饮子…… 然而那少年却是推销的一把好手: “如今天干气燥,人心头也不大顺畅,此时尝一口我们的酸梅汤,当真是百病全消呢!” “阿姊别觉得咱们的东西贵,如今冰价这样高,您瞧我这篮子,棉布盖着呢,这才能喝一盏透心凉!” “喝酸梅汤的芦苇管也是我前日里新煮晒的,保准再干净不过!阿姊,尝一碗吧!” 他越是说话,我越是馋,摸了摸胸前沉甸甸的褡裢,一咬牙: “来两碗石蜜的!”饴糖总有些酸酸的味道,远不如蜂蜜清爽,既然花了钱,也不在乎那五文八文的。 嚯! 大约我此时又阔过了头,那少年欢喜的掀了棉被,小心的捧出一盏带盖子的酸梅汤出来。 “天气热,我怕拿出来待会儿冰化了,阿姊先喝一碗吧。” 我知道他误会,此刻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来,小心数了二十文来: “多余的还请你跑个腿,帮我买一柱香来,然后将这盏酸梅汤供在香前。” 左看右看,只见一条巷子里倒是阴凉:“我就在那儿等着吧。” 我喝什么,总也叫小莲尝一尝才对。 又在心里叹息着——可惜,白宣不能喝。不然我如今也是能养得起他的。 感谢赵地主! 似他这等人,下回见了我还打。 …… 啊? 大约是从没有人提过我这种要求,那少年愣了一愣,可随后看着手中的二十文钱,又一咬牙冲出去了。 我心想:钱可真中用啊! 多出四文钱,如今这样热的天气,对方还要跑腿去买香……其实也就挣个跑腿费一文两文吧。 这么一想,仿佛前些日子跟那道士争斗也不算什么了。 再喝一口凉滋滋甜沁沁的酸梅汤……哇!城里人真会享受! 那少年挣了钱,此刻服务的很是殷勤,还帮忙铲了一块松松的土来: “阿姊,香炉没能借到,咱们先委屈一下,把香插进这里来吧。” 我点点头:小莲正在客栈歇息呢,还有我将酸梅汤供到她的手边,那这炷香插在哪里便无所谓了。 于是,在那少年的注视下,点火烧香,将酸梅汤的碗放在香前…… 好啦! 眼见着面前的香迅速燃烧,一缕青烟在那在酸梅汤上萦绕片刻,烟气散尽后,我将碗端起来,毫不犹豫地泼洒在地面上。 “呀!” 再看身边跟着等回收晚的少年,他呲牙咧嘴,显然很是心痛。 啊这……这我也没办法。 被鬼享用过的食物,食之无味,如同干肋。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扔了的好。 我将碗还回去,笑道:“辛苦啦,小哥。” 只一瞬间,便见他从脖子红到脸颊,连眼神都不敢再直视我了。 我摸了摸脸,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原先他们夸我长得好看,我还当是在村里人少呢。 可如今瞧来……大约真是好看的吧! 脑海里,白宣戏谑的声音传来: “我的眼光自然也是挑剔的,倘若小新娘不够好看,第一回见面,我又怎舍得叫她占我便宜?” 他还敢说! 我瞬间羞红了脸。 一开始那样轻薄我,若非后来。证明那些轻薄的痕迹能够驱散阴魂,白宣又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我怎么会这样轻易原谅他! “你还有脸说!” 我忍不住埋怨。 却听白宣的声音也酸溜溜的:“是呢,我毕竟不能常伴你身边,只能眼睁睁见着又有别的人对你心动……” “哪有别……” 我突然见到对面少年羞红的脸,此刻后知后觉: “不过小孩子罢了,你连这种醋也吃。” 好在对面的少年还想做生意,倒没叫这种尴尬的氛围继续: “阿姊,你们是从外城来的吗?需要向导吗?万安城我熟的,不管是吃的住的用的,我都能找到好地方!” 这个倒挺惊喜的。 毕竟离开时买骡子驴马,总需要当地熟人。 不过:“我住的客栈已经选好啦!就是那里——” 遥遥一指南巷:“就最里头那座。” 却见对面少年瞬间眉头紧皱: “阿姊,你怎么去住那家?” “那里便宜啊!三十文一晚。” 少年看着我,眼中的情绪一览无遗——您刚倒的酸梅汤就八文呢! 唉,他这小孩子不懂,那客栈新被子新枕头,除了灰尘大一点,服务差一点,住起来跟贵的没区别的! 住的地方,怎样不就那一张床吗? 但是吃的用的,却是我跟小莲都没有见识过的。如今有了钱,自然也不能做铁公鸡啦! 但面前的小小少年却仍是担忧: “阿姊,换一家吧,那家客栈闹鬼呢!” “听说客人住进去,全都是半夜三更连滚带爬跑走的,说有女鬼吓人……” “又说是吃人的鬼,总之,那家客栈就这么萧条了。阿姊,出门在外,有些钱不能省的。” 小小少年这会儿生意也不做,只着急的跟我讲这些,我内心很是承情。 更何况——闹鬼? 没发现有阴气怨气啊? 不过再一想,这样一家客栈,就算真有鬼,肯定也没有那个道士强!更别提还有小莲和白宣。 为了三十文,值得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怕的。明日早晨你来客栈门口,带我逛逛这万安城啊!” “对了,你要价贵不贵啊?” 第37章:半夜三更自荐枕席 少年忧心忡忡的走了。 而我看着这烈日,还有日渐稀疏的摊贩,左思右想,也打算明早再来逛。 最主要是身上背了许多钱财,就这么逛街,我怕被人盯上。 万一是个特别灵巧的偷儿,我治得住鬼,可不一定能抓得住偷儿。 回到客栈,大约是钱的用处,那老板已经殷勤的拎着大铜壶跟我上楼: “姑娘放心,打扫卫生的婶子刚刚才走,保准你房里没有一丝灰!” “这是小店赠送的一壶热水,您慢用。” 他毕竟是个男人,此刻三两句说完将铜壶往桌上一放,利落的就又下楼了。 房门一关,小莲便迅速的出现: “酸梅汤真的好清爽好甜啊!”她清秀的面孔此刻全是满意。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还好我们离开村子了,不然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好吃好喝的那么多!” “小莲你放心,明日我便去街市,到时候会有更多好吃的!” 小莲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说是没钱了,再有赵地主这等人,咱们还打。” 哈! 不愧是小莲! 怎么连想法也这么心有灵犀呢? 我拍了拍胸前褡裢:“银子我放在包袱里,到时塞到床下你看着就行。” “明日出门,我就带些铜钱就行了。” 小莲点头,尝到了银钱的好处,我跟小莲谁都不肯掉以轻心,此刻她也告诉我: “这客栈大约真有点事,我瞧那来洒扫的大婶很是紧张。” “不过老板还算靠谱,找的人干活很是麻利,屋子干干净净,便连浴桶也都洗刷了一遍。” “三十文,当真是值得!” 此刻我跟小莲作为乡下姑娘,都觉得很是满意。 至于夜里有鬼? 那能有钱重要吗? …… 不过有一说一,这老板当真铿吝,想要泡澡,冷水热水都还要额外使钱。 最终算下来,这一晚上消耗五十文钱了。 小莲安慰我:“想开些吧,便是那三两银子一间的上房,想要泡澡烧热水,不照样得花钱呢?” 到底连番赶路,之前还经受了那样多的坎坷,花钱就花钱吧。 反正当我换好新的寝衣舒舒服服躺进被子里时,再感受一下房间里小莲溢出的阴凉气息,只觉得这夏日也格外可爱了。 风吹,烛火灭,夜深了。 窗外悠悠扬扬吹过一阵风,店门口褪色的粉白灯笼摇摇晃晃,不知不觉竟少了一只。 而后,只见客栈二楼长长的走廊上,一道飘飘摇摇的影子正慢慢晃悠进来。 “嘎吱”一声。 房门莫名其妙的被风吹了个缝。 那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但仍是一步一步的向床畔走来…… 而我沉浸梦中,白宣正手把手教我新的法诀: “这是五雷印法,魑魅魍魉,雷法辟邪,今晚务必要练熟它!” 五雷印是个颇复杂的道家法诀,我翻来覆去的做,只觉得十指都要打结了。 但白宣轻薄肆意时是真的风流,可如今这正经事,他也格外严肃,直到我终于练出了些许模样,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微一挑眉,突然又酸溜溜的看着我: “小新娘何等魅力,如今深更半夜,竟也能诱得对方前来……” “果然夫君我不能现于人前,如今又无形无体,很不讨喜吧。” 他又说这些稀奇古怪的酸话。 不过,但凡看到他后背那长长的铁索,我内心便越发涌出怜爱来。 此刻虽不解其意,想了想,到底大胆的伸手摩梭了一下他的侧脸: “你说什么呢?我如今是你的新娘,难不成还能另投他人?” “你再这样说,分明是不尊重我。” 白宣伸出手来,热烫的掌心盖住我冰冷的手背,他目光专注且温柔的看着我,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随后低低认了错: “是我错了,小新娘勿怪。” “心娘,等到有朝一日功德圆满,我能脱身,定当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娶你为妻,让你真真正正做我的夫人。” 他向来都是放肆风流的多,如今却又说这样缠绵且郑重的话,我只觉得脸颊烧红,整个人都仿佛不自在起来。 白宣他……他真的……他真的是个极好的人。 不,是个极好的妖怪。 也定是位极好的夫君。 这么一想,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火烧火燎的。这一瞬间,我只想迅速离开这里。 不说别的,先叫我钻回被窝,降一降这脸颊的温度吧。 正这么心潮涌动着,却听白宣冷哼一声: “小新娘,你再不醒来,那不知羞耻的男鬼都要钻进你的被窝了!” 说罢又恨恨道:“你身边那嫁衣鬼,手上没沾人命,却又是厉鬼想走功德的路子,对付稍有些道行的家伙便力不从心……” “我知道我知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我赶紧安抚着他,生怕白宣又对小莲挑三拣四——其实他是嫉妒小莲能日日陪伴在我身边。 不过当下,那什么不知廉耻的男鬼才是最主要的,我将双目闭上,心神沉浸,很快便在床上睁开了双眼。 刚睁开眼睛,便觉得腰带被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定睛一看,果然能趁着月光看到坐在床畔的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 岂有此理! 深更半夜我怒从心起——果然是好不要脸的男鬼!竟想趁夜来占我便宜! 我二话不说,摸出枕下铜刺,直接便戳了过去—— “啊!” 那男鬼吓了一跳,此刻火速跳起,迅速离得远了。 直到这时,角落里的大黑伞才慢悠悠撑开,小莲自伞下出来,见到房间里的男鬼便是一声惊呼: “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竟没有感受到?” 像白宣说的那样,小莲虽然杀伤力不够,可身怀功德,对阴气怨气最是敏感。 怎会半点都没察觉呢? 再想想,白宣虽然提到这男鬼时生气,但却并没有到怒不可遏的程度…… 这…… 我吹起火折子,点了蜡烛,这才看到房间正中央处占了一个身材瘦消的年轻男鬼,皮肤惨白,容貌却还颇为清秀。 只是穿着一层粉不粉白不白的袍衫,此刻缩手缩脚站在那里,瞧着格外不协调。 第38章:可否与您春风一度? 深更半夜,烛火朦胧,而那身子瘦长的男人穿着粉不粉白不白的厚厚袍衫站在那里,仿佛是大棉被裹着一支竹筷子,十分的不协调。 再瞧对方的面容——嘿,说来也稀奇,别看人家是半夜三更不干好事来的,可此刻脸上的惶恐,倒比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更甚呢。 再想想白宣的态度……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干嘛呢?怕成这个样子。” 小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这会儿也没有先说话。 倒是对方眼前一亮,此刻迅速的扑到床边来:“这位贵客,您瞧我如何?可否与您春风一度呢?” 他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粉白的宽大袍衫往肩头一扒拉,水汪汪的大眼睛艰难的挤出褶皱来:“您瞧,我很有两分姿色的。” “噗!” 小莲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会儿她托着烛台缓缓走近:“自荐枕席?那你再瞧瞧,你们俩谁长得漂亮呢?咱可不吃那个亏。” 昏黄的烛火在我的脸颊跳跃,眼前的男人瞪圆了眼睛,突然咕噜噜滚下一串泪来,而后趴在了床畔: “呜呜呜我好惨啊……” 他一个大男人哭得这样惨,我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小莲理智尚在,似乎想起了对方摸到床边了,她还没有发觉的事情,一时间大约是自尊心受挫,于是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深更半夜来,莫非是想吸人精气?” 那男人的哭声一顿,随后便又愤怒的抬起头来,莹白的脸上泪珠颗颗圆润: “谁要吸人精气了?” “我就是想伺候好客人挣两个钱,给自己买身新衣裳——可谁知一开始住店的男人,见到我就喊鬼。” “后来就干脆没人来了。” “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等到了你们,可贵客你长得比我还好看,咱们谁伺候谁呢?” 他哀怨的看了我一眼:“我可没有钱再给你。” 这话说的很不规矩也很不讲道理。 我一个清清白白女儿家,怎么就要他伺候了,怎么就要他的钱了? 小莲也没好气:“深更半夜床头突然坐了个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要喊一声鬼吧!” “更何况,你本来就不是人。” 不过。 “话又说回来,”小莲狐疑地看着他:“你既不是人,要钱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那男人又是哭哭啼啼一串泪,此刻撩起自己的袍衫:“我这衣服都掉色了,想挣钱换一身新的,我有什么错?” 我眨了眨眼——只是想换身新衣服,怎么就沦落到自荐枕席了? “小莲,城里做一套衣服要这么贵吗?要花多少钱?” 我白天还想着要给小莲多烧几套漂亮衣裙呢,万一要是很贵的话…… 那…… 那只能咬牙烧了! 小莲也犹豫了:“咱们村里都是扯了布自己在家做的,城里的好布料……喂,”她盯着那男人: “你到底要多少钱?” 那男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之后伸出两个指头来: “两文钱。” 这下子,别说小莲了,便是我都有些呼吸不畅了。 “两文钱!” 区区两文钱! 那男人还在哭哭啼啼:“钱那么难挣,我试了好多回,那些客人宁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损失房钱,都不愿意给我这两文!” “可这家老板尤其吝啬,自打他接手客栈以来,便如貔貅一般只进不出。我好歹在屋檐下挂了近两年时间,替他招来了不少客人,可如今掉色成这个样子,他竟不舍得花两文去给我重新糊一层新的灯笼壳……” “我给他托梦过,我说只需花两文钱,这客栈便能安稳下来,他就不!” “说倒了便倒了,他回乡下做地主去呜呜呜……” “我就想穿一身大红的衣服,漂漂亮亮的在风中摇摆,我有什么错?” 哦。 我麻木的坐在那里。 心里大约也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成精了。 因是本身便与这客栈融为一体,再加上并无害人之心,所以才能在不惊动小莲的情况下,安安稳稳的坐在我的床畔。 想来白宣定是早知道对方是何等样的,这才说出那样的话。 想了又想,面对这样的掉色灯笼,哪怕半夜三更被人吵醒,我也实在生不出愤怒来。 怎么说呢? 有这样的本事,且只需要两文钱,便是偷钱应当都是轻而易举的吧。 可他偏不干,偏要自荐枕席自力更生…… 蠢的有点可爱哦。 再加上又碰上这貔貅一般的老板,卧龙凤雏,实在绝配。 我怜悯心顿起,此刻翻了翻褡裢,从铜钱串上解下两枚铜板来。 想了想,又数了8枚。 “给你吧,十文钱,你可以每年都给自己重新糊一个新的灯笼皮,别再深更半夜吓人了。” 那男人呆呆的看着我,清秀的面容傻起来,仿佛一只硕大的呆头鹅。 直到10枚铜板叮铃响着落在他的掌心,他突然犹豫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那个沉甸甸的褡裢,这才发出迷恋的声音: “你好有钱啊……” 下意识的,我把包袱搂紧,谦虚道:“还好,也是碰上了一位有钱的地主……” 然而却见那男人目露期盼的看着我: “你既然这样有钱,那我……那我愿以身相许,终生服侍!” 我瞬间疯狂摇头:“不不不……” 白宣要吃醋的。 而且,而且这灯笼看起来脑子不大行,我要来又有何用呢? 谁知对方却不肯放弃,此刻又嘤嘤切切的哭起来: “贵客,你这样有钱,便养了我吧!你们是外乡人,日后若要赶路,便提着我,比一般的灯笼要亮许多呢!” “而且,而且我糊了新的灯笼壳之后又红又亮,十分给您长脸的!” “我还不怕风吹雨打,出门在外,不方便呢!”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小莲,突然羞答答道: “我若变成本体,圆圆润润,这位女鬼姐姐也可以进我的灯笼壳里,风吹日晒都不怕呢。” 毕竟作为一只被高高挂起的灯笼,风里雨里烈日下摇摇摆摆,不过稀松平常啦。 第39章:我就爱做灯笼,谁愿意做人呢 为求主家,这只灯笼倒也十分豁得出去。 但…… 我心虚。 日日夜夜跟小莲在一起,白宣便要时常说些酸话,这灯笼还是个大男人呢,我若是拎着他,白宣岂不是要暗自闷气? 我…… 我有些羞涩的想:白宣一个人那样孤独,我可不忍心见他生气。 因此,此刻哪怕小莲都心动了,我却仍是摇头。 那灯笼见我如此,眼神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我沉甸甸鼓囊囊的包袱,仍是不肯死心: “贵客,我哪里叫您瞧不上呢?你说,我改便是了。” 好一盏能屈能伸的大灯笼! 我想了又想,忍痛从包袱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我一个女儿家,怎好意思带个男鬼日夜同行?实在是男女有别,这些钱你拿着,往后十数年都不必着急攒钱了。” 那灯笼却不傻。 他看了看烛火下银光闪烁的碎银子,又双叒叕看了看我的包袱,也不知怎么想的,此刻竟再次摇头: “你这样有钱,我若是跟着你,岂不是还有机会给我的红灯笼皮外描金画凤?” “天啦!” “往日元宵节看他们各式各样的灯笼皮,我羡慕的都要躺出烛泪来!” “贵人,不过男女有别这区区小事……我是灯笼啊,蜡烛芯儿软了之后随便捏的,你想叫我是男我便是男,想叫我是女,我便是女……” 他说着,还羞答答看我一眼呢。 我:…… 可我是人啊! 你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在我心中也老觉得你是个男的呀! 那灯笼见我不吭声,神情越发急切:“再说了,我就喜欢做灯笼,并不乐意化成人形——贵客,你带我走吧!” “我今夜便给老板托梦,先把我的赎身身价砍一砍……您觉得我值多少钱?”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戏文中去青楼给姑娘们赎身的公子哥。 但很快,看着对方急切又渴望的神情,我又忍不住心软了。 “那……” “你要愿意一直是个灯笼的话,带着你倒也不是不行……” 小莲此刻上下看了看:“不过你真是掉色挺严重,风吹日晒的是个旧灯笼……你先去给老板砍价吧,五文钱,我们便将你买走,不能再多了。” 那灯笼得了准话,此刻欢天喜地的从床边爬了起来,此刻还有些瞧不上似的: “我就爱做灯笼,谁愿意做人呢?身子细呼呼的,一点也不圆润。圆润的又不够轻盈,挂起来又沉甸甸的,不能随风摇摆……这整个城的人啊,我看了,没有一个挂起来有我好看的。” 我:…… 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人若是像灯笼一样排排挂起来晃悠,这得多惊悚啊。 倘若一开始在村子里,当先遇到的是这样的妖怪的话,我又何至于吓成那个惨样子! 如今倒好,胆量起来了,遇见的第1个却是这样不着调的精怪。 这只灯笼轻盈的飘了出去,想必是打算梦中与老板砍价了——砍的还是自己。 倒是小莲突然笑出声来:“我运气真好!” 嗯? 我不解的看了过去。 却见小莲笑嘻嘻的:“你没听着灯笼说吗?他不怕风吹日晒雨淋——也就是说,我藏在那灯笼壳里,白日里你提着灯笼,就可以光明正大带我俩逛街了。” “要不是图这个好处,咱们何苦带上这样的精怪呢?若是一不小心碰上了道士,恐怕还得一番解释。” “可……”我犹豫的看着小莲:“倘若大白天逛街,我提着灯笼,难道不比举着伞更醒目吗?” 小莲:…… 她沉默了一瞬,随后看着我,干巴巴的笑起来了。 …… 远离村子,远离荒郊野外,哪怕夜里被灯笼打扰,我也仍是香甜的睡到早上。 下楼时,柜台前的老板眼下青黑,眉目间却飞扬着一股得意,胖墩墩的身子晃悠来去,显然很有两分骄傲。 我有些不解。 那灯笼不是说夜里与这老板砍价吗?这是砍成了还是没砍成啊?怎么做老板这样高兴? 再一抬头,却见客栈门口挂着的那只粉不粉白不白的灯笼,越发老旧又落魄,一时半会儿的,竟看不出是沮丧还是开心。 反正今日也不打算走,还是等夜里再问吧。 就在此时,只见门口一个半大少年正惊讶的看着我,随后便惊喜地叫了出来: “阿姊,你没事啊!” 我想起这少年昨日关于这客栈闹鬼的提醒——倘若不是我,恐怕夜里的住客又要哭爹喊娘的跑出来了。 于是心里很承这少年的情谊: “是啊,我没事呢!我看可能天长日久,这客栈大约已经不闹鬼了吧。” 少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客栈,眼中虽还仍有怀疑,但笑容却是发自真心的: “是!不闹鬼那就最好了,阿姊今日想要去看些什么?这城里我都熟。” 我也开心极了:“那你带我去尝尝咱们城中有哪些特产好吃的吧!” 万安城当真比村子不知繁华多少倍,一大早街头便密密麻麻全是摊贩和来往行人,我甚至还看到有卖甜咸豆花的—— “豆花竟然有咸的!” 我大长见识。 反而是那少年好奇的看着我:“阿姊之前是爱甜的多些吗?” 甜的我也爱啊!村子里能买到的东西少之又少呢。我前头十几年又没有出过村,哪里知道除糖葫芦以外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于是点头:“只要是好吃的,不管甜的咸的什么味道,我都想试试。” 那少年便抿嘴一笑:“那我知道有一家卖羊汤的,鲜香极了,就是价格稍贵,铺子离贵人宅院有些近。” “无妨!”我拍了拍腰间的空荷包——钱当然藏在怀中啦!不然有偷儿可怎么办呢? “贵了我也要尝尝!” 至于地方偏一点,我一个弱女子本不该孤身跟过去——但,反正经历了老道之后,我是什么都不怕了。 “白宣白宣,我待会儿喝羊汤给你看呀!” 正在心中默默馋他,却突然听得一声嚎啕——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冤孽啊,冤孽!” 我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来,却发现此刻正走在一家府邸门前。 上书—— “陈府” 第40章:好浓重的怨气啊 这陈府盖的当真阔气。 青砖灰瓦,门庭朱红,便是门前的三两层台阶上,都还铺着厚厚的红毯,仿佛唯恐脏了老爷们的脚面。墙角处一丛垂柳探出头来,绿油油的叶子聘聘婷婷,衬的这府宅也格外曼妙。 这陈府明明是烈日下煊煊赫赫一处宅子,然而在我眼中,却从内到外弥漫着一股阴沉的黑气。 “好浓重的怨气……” 我喃喃着。 “阿姊?”身侧的少年担忧的看着我:“阿姊,咱们快些走吧,这陈府最近不大太平,莫要叫你沾染上了。” 虽是开了天眼,可我如今也是肉体凡胎,此刻摸了摸咕噜噜的肚子,便跟着那少年接着前行。 回头看去,那偌大宅院在视野中渐渐缩小,最终只能看到弥散至半空的飘渺黑气。 这怨气纵横,分明也是厉鬼出世之兆,足以跟小莲相媲美了。 这浓厚的怨气无形的压抑着这半边天,左右两侧的屋宅多少都有些受到影响,那宅院中妇人的哭嚎声渐渐远去。 我转过头来问身侧的少年: “那府中发生了何事?” …… 那少年带我来喝的羊汤果然格外鲜美,虽是要30文一大碗,可半点腥膻气气也无,奶白色的汤汁里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里头翻滚着细碎的馍块和诱人的羊肉。 卖家只需加些盐与胡椒,哪怕是大热天,也仍旧让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上一口了。 一口下去,鲜香的滋味儿盈满口腔。 “这卖家果然实诚!” 30文一碗虽然很贵,可一来肉放的多,再来,别看刚才店家小心撒上的那些胡椒粉末只一点点,可这东西本就贵比黄金,贵人才用得起这等香料呢。 这么算下来,倒真是货真价实,格外厚道。 该让小莲尝尝的! 我赶紧招呼店家:“烦请再来一碗,我待会儿带走!” 坐在对面的少年便也同样高抬手:“朱伯,这空碗待会儿我给您送来!” 掌柜的一看是熟人,立刻应了下来。 不然我若是不还这碗,他岂不是还要赔上这粗陶大碗的钱? 我又看了看坐在桌边格外拘束的少年:“你怎么不吃呀?” 那少年有些腼腆,又有些不好意思:“阿姊,我带您游玩一日才30个大钱,如今这一碗羊汤就要30文了,这如何使得?” “那有什么!” 少年心意最是淳朴,更何况有他陪伴,我玩的看的吃的倒更尽兴了,一碗羊汤而已—— 我,打地主者,有钱! …… 约摸是这30文花的实在豪气,那少年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小声的与我讲这陈府的事情…… 话说这陈府,原先不姓陈,反而是姓朱。 这朱家乃是万安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为人厚道热诚,很受万安城诸人的爱戴。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朱家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生得娇娇弱弱的,再无一名男丁。 这朱家旁枝众多,谁看到这等豪富家境不眼馋? 因此,自打这位大小姐出生后,年年都有贪婪的人想要将自己的孩子过继进来。 那少年大约是年纪小的缘故: “阿姊,你说他们怎有胆子做这等痴心妄想的梦!朱家老爷便只有一个姑娘又怎样?大不了日后不抛头露面做生意,只拿着钱吃好喝好,潇洒花了罢了。” “他们这些人抱着孩子上门,谁不知道是贪图钱财?” “我若是朱老爷,便将这钱撒到江里去看浪花,也不叫这群坏心眼的人得逞!” 我倒对这少年另眼相看了。 年纪小小又有这样的心性,有志气。倒真难得呢! 那羊肉摊的朱伯闻言也是黯然叹气:“郑小郎,你这样的品性,早知便让这朱家收你做义子,也省得如今这么个下场……” 那少年原来叫做郑小郎。 只是朱家又是个什么下场呢? 我想起已经改头换面的陈府,还有那上头浓重的怨气,心中已然猜到些许了。 只是到底见识少,一时仍不敢去想。 “我才不要!”郑小郎却高抬脖子:“男子汉大丈夫,谁要做那狼心狗肺贪图钱财的人?” “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能挣,不去吃那绝户。” “别人怕这陈老爷,又想从陈老爷手里赚钱花……我却不怕!” “反正我是乞儿出身,无父无母的,他能奈我何?” 闻言,周边桌上吃饭的诸人却都低声叫了声好。 “郑小郎,你年纪轻轻,可也有了大丈夫的气魄了!” “唉,可恨咱们人微言轻……” “嘘,不要乱说,这陈老爷可是一等一的狠辣,郑小郎年纪轻没个依靠,回头他花几个银钱随便请些地痞流氓,说不定就能坏了郑小郎的前途……” “就是,到时候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这话一说,满桌的人也都默然。 随后便有人低声劝导。 “郑小郎,你若看不惯,放在心里便是,可不敢这样高声乱语!” “是啊,你瞧原先的陈家人,如今又剩谁呢……陈老爷心狠呢!” 郑小郎虽然少年意气,可大约就像他说的乞儿出生,日常摸爬滚打也见过不少人间疾苦。此刻听得进众人劝告,对周围团团一抱拳,谢了好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与我讲起了这陈府的旧事。 话说这原本的朱老爷也是意志坚定的人,说了不过继,无论族中怎样折腾,他都没有松口。 然而他年纪渐大,女儿也是二八芳龄,便是不为自己打算,女儿的前途也该多想想。 这世间女子凄苦,嫁了人之后,身家性命全在丈夫身上,且家中豪富,朱老爷怕女儿嫁出去暗地里吃了委屈,于是便四处探听那好儿郎,决心招入家中做赘婿。 未免女婿心不甘情不愿,朱老爷还承诺:倘若女儿生下两个孩子,不论男女,男孩都可跟女婿姓。 且他的全部身家也平分给这两个孩子,不分彼此。 要说这种打算,可以看出这朱老爷也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厚道人了,便是那穷苦山村,家中破锅烂灶的独生女招赘,也没有这样好的条件。 一来二去,便选中了药馆的学徒陈天赐。 第41章:渣男乃是中山狼 这陈天赐年约二十,上头还有位大哥,因此不缺他传宗接代。 且家中极其贫困,偏陈天赐还有个读书写字的梦……笔墨纸砚,四书五经都要钱呢!普通的贫家子如何负担得起? 他虽是做着药馆学徒,日常省下的钱也都花在了书本上,叫朱老爷看见,一面赞叹其心性,又觉得对方坚忍不拔,是个好男儿。 于是资助了两月,便忍不住动了念头。 谁曾想他一朝看错,竟找了位中山狼。 …… 天气热,那羊汤一时半会儿凉不了,我听的入了迷,便坐在那里慢慢的吃,便越发觉得这羊肉美味了。 郑小郎也说的详细: “阿姊,你有所不知,这陈老爷当真不是东西!” “他当初虽是赘婿,可因为朱老爷的好名声,咱们万安城也没谁真跟他过不去,出言瞧不上。” “朱老爷也是一片赤诚,家中钱财任他使唤,还请了秀才专门给他教书。” “换做一般人,这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也是不够。” 郑小郎一边说一边生气,此刻咕噜噜喝下好大一口羊汤,而后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热汗,这才愤愤不平道: “朱老爷招赘婿的事,咱们全城的人都知道。且朱老爷还承诺了,便是亲事谈不成,他见这姓陈的热心好学,资助也断不会停的。只消得他往后若有能力,见他女儿有难处,拉拔一把便是了。” “阿姊你打听打听,这万安城有谁不赞朱老爷一声好呢。” “当初人人都记得这姓陈的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善待朱小姐,半点没说自己不情愿,这婚礼便欢欢喜喜的成了。” 郑小郎的故事也就只能讲到这里了,因为接下来的事多发生在府中,他一个乞儿,哪怕是消息灵通些,可到底有限。 只知道大约不到两年时间,便听说那陈小姐因腹中胎儿没保住,精神错乱,直接疯了投井死了。 而朱老爷遭此打击,缠绵病榻,家中一应事情全由姓陈的做主。 待得此时,那姓陈的便肆无忌惮的猖狂起来。 当先做的,便是将这朱家老仆全部发卖。 而后,又将这府邸改名为陈府。 随后将自己乡下母亲与大哥全家都接了进来,俨然已经成为新的家族了。 我皱起眉头。 “你之前说朱老爷族中人人都艳羡,这姓陈的既然事情做得蹊跷,难道族中没人来讨回公道吗?” 我提起这事,郑小郎却仿佛更气了! “怎么没有!阿姊你不晓得这群人嘴脸有多可恶!” “听说朱老爷在病中还写信求助族中,然而族人们一过来,这姓陈的一番花言巧语,只允诺每家每年给三五百两银子,各处便都欢欢喜喜的走了。全不顾朱老爷每年给族里的供奉。” 如今宗族为大,更甚律法。人家自己族中都不管,他们这些外人便是着急也束手无策。 果然世间诸人,汲汲营营,全在利益二字。 这一点,在村中我便隐有所觉,只不过没想到这外头的富贵城中,还有这等明目张胆之事。 白宣曾叹息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原先我还想着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可如今听这故事,却仿佛又有些懂了。 “那朱老爷呢?” 郑小郎摇了摇头。 “不知道,只听说一直在病中,至今也未好,咱们大伙已经几年不见他了。怕是……” “不过……” 郑小郎又压低声音: “我听坊间传闻,说是朱老爷的大笔钱财都偷偷藏在某处,如今他没拿出来,那姓陈的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便只能留着他一条命……可即便如此,恐怕朱老爷也饱受折磨……他都这样大年纪了。” 言语间又是唏嘘又是愤恨又是着急。 我忍不住好奇: 郑小郎只是乞儿,与这朱家八竿子打不着,怎的如今情绪这样丰富呢? 想到这里,我心念一动,此刻看着这少年: “郑小郎,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莫非是有意替朱老爷申冤吗?” 郑小郎下意识抿紧嘴。 随后,他环顾4周,眼见摊子上的人已经逐渐散去,只剩朱伯在那里忙碌着收拾锅碗,于是小声道:“阿姊,你跟猪姥爷一样都是好心人,我也不瞒你。” “我生下来就是孤儿,原先在咱们万安城的慈幼院长大——那便是朱老爷年年捐钱才办下来的。可惜如今……” “我年纪大点之后出来自己讨生活,病的要死了,是朱老爷赏我一两银子,叫我去医馆治病的。后来一时讨不着饭,饿的半死,又是朱老爷吩咐管家,把家中吃剩的包子馒头拿出来,叫我们这群乞丐填填肚子……” “朱老爷与我有大恩。” 他说着,神情便越发暗淡起来:“只是我如今没有本事,也不晓得怎么来报恩,只好求城隍爷爷,早日叫这姓陈的不得好死吧。” 他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自有一股狠劲,我又想起昨日中午那么热的天气,他顶着烈日,挎着篮子,在外头卖酸梅汤的样子。 心中不禁柔软起来。 然而再一想,那陈府中冲天的怨气,搞不好这陈家还真能如郑小郎所想一样,不得好死呢! 于是问道:“那今日听到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郑小狼的神情突然间谨慎了起来。 “阿姊,人家都说是朱小姐的冤魂来索命呢!” “朱小姐还在世时,这姓陈的便从外头买了四五房妾回来,朱家又没有老仆在,还不由得她们搓磨朱老爷和朱小姐!” “如今都过去四五年了,这陈老爷膝下也只有两个妾怀孕,前头一个夜夜做噩梦,硬生生把孩子吓没了。便听是冤魂作祟。” “如今还有一个,听说昨夜又是被女鬼吓得半死不活,醒来孩子也保不住了……” 郑小郎说话间带出快意来:“这便是恶有恶报!” “那姓陈的做出这等肮脏事,那几个妾也是得志猖狂,做下不少恶事。如今眼见着他也要三十了,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哼,我看他迟早也是断子绝孙的命!” 第42章:我姐姐才是最好看的 正说着,却见从路边走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人,此刻溜溜达达走到这摊子面前,随手扔出了几十枚铜板。 “两碗羊汤,快些上,可不要耽误了兄弟们做事。” 朱伯赶紧应了声,此刻将散碎铜钱一一捡起,又接着给这两人盛汤上来。 一边儿脸上还挂着和气的笑意:“哎哟两位壮士老爷,您二位不是在府里当差吗?可有些日子没出来了。” “怎么着,这是有任务在身啊?” 那两人身上都有薄薄的怨气缭绕,听见这话,却是得意一笑: “好事!大好事!咱们陈府冤魂作祟,我等今日就是奉陈老爷之命,去前头清溪观请道长前来,降服这作恶的鬼怪!” “过了今夜,我看还有什么狗屁冤魂!” 我刚将最后一口羊汤咽下,便见郑小郎的脸色难看起来。 朱伯谄媚且好奇的声音还在耳畔: “哎哟,真是有冤魂作祟啊!那可了不得啊——府上一切还好吧?” 我见郑小郎低下头来一动也不动,两只耳朵却竖得老高,大约也明白了他探听消息的渠道—— 想来这陈府不得人心,便连卖羊肉汤的朱伯都在帮忙打听呢。 …… 那其中一个黑胖些的男人便冷哼一声: “好个屁!那花姨娘落了这胎,老太太哭天抹泪的,偏还罚了咱们弟兄的月银——那冤魂作祟,关咱们什么事!” “狗屁的冤魂!因这这等事儿天天夜里的折腾,咱们弟兄都损失多少钱财了!倘若这道士能降服了,说什么也得叫她灰飞烟灭!” 说着说着,那话便又不干净了:“莫非还真是朱小姐?哎呦呦,听说原先也是娇滴滴的大美人呢,便是做女鬼,怎么不找我呢!” 说着砰砰拍了两下胸脯:“我也是响当当一个龙精虎猛的汉子,那朱小姐若做女鬼寂寞,来服侍我,叫我尝个女鬼风流滋味儿,岂不美呢!” “就是!咱兄弟血气粗壮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朱伯将羊肉汤送上来,此刻脸色竟莫名严肃:“两位壮士老爷,话可不敢这么说——那女鬼万一害了性命,可怎么是好呢?” “咱们多喝些汤,还是少说些话吧。” 那两个男人便瞪着朱伯:“嘿,你这糟老头,还忌讳这个呢?那女鬼叫我瞧,也不过是个蜡枪头,倘若真有本事的话,这么几年过去了,怎么也没见她害了哪个性命呢?” “怕不是虚张声势吧!” “我瞧着还真是,便连这姨娘落胎,也是被吓的……恐怕真没个本事!” “没本事才好呢!”两人挤眉弄眼的:“没本事的捉了,咱俩也好享享福啊!” 两人越说越是荤素不忌,我跟郑小郎坐在角落里,眼见着他一双拳头攥得青筋直露,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走吧。” 郑小郎瞪着眼睛看过去,眼中血丝与仇恨狰狞,我真怕他提刀砍了那俩人——毕竟体格悬殊太大,砍也砍不着的。 但最后,他还是忍了。 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朱伯,我端走一碗,晚些再来还你。” 那朱伯佝偻着身子,此刻默不作声地将新盛好的一碗汤递了过来。 郑小郎垂头走在巷子里,眼见着沉默许多。 我也没说话,只是暗自琢磨着,今夜要不要跟小莲一起来瞧瞧? 这陈府诸人,当真叫人恶心。 经过僻静拐角处时,郑小郎这才扭头对我艰难的挤出笑意: “阿姊,还要点香供奉吗?”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三支香来:“我提前备着呢。” 他似乎已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我也装作没察觉出他压抑的仇恨,点头微笑道:“那你待会儿还得多备些香,今日我吃的什么好吃的,都得供奉一次。” 那香被再次点起,插入石缝中,眼见着青烟缭绕在那一碗奶白色的羊汤上,我看着郑小郎这半大少年——即使也不过十一二岁吧。 “郑小郎,别想太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郑小郎却红了眼眶:“阿姊,我只怕报应来的太晚。” 他说着,似乎又反应过来,此刻狼狈的揉了揉眼睛,而后强笑道:“阿姊,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吃到什么好东西,就立刻要供奉的,昨日你一供奉,我就晓得你是顶顶好心的人!” “你别看我年纪小,我看人可准了!” “阿姊你敢孤身一人走那么远,肯定也是有本事的人。” 他看着我,吞吞吐吐:“不然,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根本不敢孤身上路的。” 少年人纯真的赞美,果然叫我心花怒放——谁不喜欢自己美貌呢? 我也开心道:“那我是你见过最漂亮的吗?” 原先在村子里大家说我好看,我还觉得是村子太小的缘故。 可如今来到万安城了,别人还觉得我好看,那看来是真的好看了。 就是不知道好看的程度在哪里? 郑小郎却抿嘴,腼腆道:“反正不如我最重要的阿姊好看!” “你姐姐?”我好奇的看着他。 郑小郎只犹豫一瞬,随后便重重点头:“嗯,我姐姐!她最爱喝朱伯的羊汤了!” 他前头才说自己是孤儿,无亲无故的,如今又来一个亲姐姐…… 大约是坐乞儿相依为命的姑娘吧。 我叹息一声,也没有多问,只是笑嘻嘻承诺道:“你今日与我讲了这么多故事,还带我尝了这么好吃的羊肉汤,那今日的工钱便抬到60文吧!” “刚好可以请你姐姐吃羊肉汤。” 郑小郎已然看出了我大约是不差钱,此刻没有再推拒,只是欢欢喜喜的亮了双眸: “谢谢阿姊!” 说话间,那袅袅青烟已经在羊肉汤上方散去,这一回不等我动手,郑小郎。干脆利落的将那碗羊汤泼在了一旁的石缝中。 收碗时却纳闷的一愣: “咦?刚才这碗汤还那么香,如今半点滋味也没了?” 因为……被鬼吃了呀。 我含笑不语,等到还了碗回程时,经过那个怨气浓厚陈府,我看着一旁正在走神的郑小郎: “你今晚要来瞧瞧吗?带上我吧。” 第43章:姑娘家一旦花起了钱…… 我突然说这样的话,倒叫郑小郎吓了一跳。 此刻他结结巴巴的看着我,目光却游移着:“阿姊说什么玩笑呢?我晚上怎会来这里。” 我盯着他,双目一眨不眨,直将这少年看得心虚的低下了头。 这世间人,该明白事理的,便是十一二岁如郑小郎这个年纪,就已经明白什么叫恩德与大义。 可那心若豺狼的,便是七老八十了,也仍旧是豺狼。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有些本事的。万一这陈府中作怪的冤魂真是那位朱小姐,今晚道士一来……咱们去了,关键时刻,也好拦住那道士。” 我知这朱家对郑小郎有恩,他今夜必定是想要搞破坏的。 我与小莲来,也是着实看不惯这狼心狗肺的陈天赐。 然而郑小郎却摇了摇头,随后又看我一眼:“阿姊长得这样好看,天黑莫要出门了。我也没打算要来。” 说罢又赶紧匆匆朝前走去:“阿姊不是要逛街吗?今日还要买些什么?” 他转移话题如此生硬,偏偏年纪小,没有说谎的经验,便连抬头也不敢。 我便只能当做没这回事儿,顺着他的话题道:“有哪家绣坊质量好,带我去瞧瞧,我要多买几套衣衫。” 炽烈的阳光下,郑小郎紧绷的肩背陡然放松。 …… 虽是个打岔的话题,但我也确实要多买些衣衫了。 村中穷困,爷爷日常又节省,再加上山高路远格外荒僻,自然也买不着什么好布料。 我身上的两身衣服,早在连番赶路和折腾中揉得如同咸菜一般。昨夜穿上寝衣在那客栈中睡,与那新枕新格外不相称了。 再加上,小莲也不能总穿红嫁衣呀! 她嫁的那户又不是什么好人家。 郑小郎带我又走到了街心: “阿姊,咱们万安城的绣坊都集中在这条街,有便宜的,也有贵的,阿姊是想要什么样的衣裳?” 我是要赶路的,便是穿绫罗绸缎又怎样?该沾的黄土也一样要沾。 此刻便跟郑小郎交代。 更便宜的那也没必要——我有钱了。 暗地里摸了摸怀中的银两,此刻我倒明白为何世人孜孜不倦的求财——原来有钱的感觉这样好。 “不需要绫罗绸缎,只需要棉布就行,质量做工要有保证。” 这么一说,郑小郎便懂了,带我经过数家绣坊,最终停在了其中一处[***]。 进门便先大声招呼。 “周娘子,我阿姊想要选两套衣服,你可千万要算的实惠些。” 正在门口嗑瓜子的,是一位年约三四十的中年妇人,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头上只扎了两朵绢花。 闻言将瓜子壳一放,赶紧拍了拍手掌,又拿手绢狠狠揉搓了一番,这才热情的迎上来: “好你个郑小郎,我周娘子办事,你还有不放心的吗?哪次没给你算的便宜!” 那周娘子突然惊叫起来,此刻热切的走到我跟前来: “哎哟哟,怎不说是这样好看的姑娘,我这衣服但凡稍次一些,都配不上这样的好样貌!” 怪道人家说,做生意的都能说善道,我见这周娘子一张嘴,便连抗拒的机会也不给我,稀里糊涂便进了内堂。 “姑娘是想要成衣,还是看些布料?” …… 说来惭愧,我针线手艺实在一般,再加上如今也没那功夫亲自裁剪缝补,于是便道: “乡下小地方来的,还是看看成衣吧,省得做出来款式旧了叫人笑话。” “这说的什么话!” 那周娘子颇亲近的嗔我一眼:“这样标致的姑娘,随便披片麻布都像是仙女,今儿反倒是我这店里的衣服高攀了!” “来,姑娘,这边来瞧,选中了尽管试。倘若有不合身的,咱们坊内有针线娘子,直接给您改的服服帖帖的。” “您再瞧我这做工布料和针脚……” 对方热情的仿佛一把火,此刻将那衣服的针脚痕迹都撑开在我眼前,我还是头一回这样豪气的买东西,一时半会儿被哄的晕头转向…… 等再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捧了5套衣服了。 那周娘子还在一叠声地赞叹: “这套粉紫色的,哎呀,那真是人比花娇啊!” “这套鹅黄的,哪见过这样肤白貌美的仙女穿它呢!” “这套茜粉的……” 这也不怪我,认谁都要在这样的吹捧中难以把持的。 因此我只犹豫片刻,便豪气的将衣服放在柜台: “都要了,烦请再配些贴身的衣服。若有薄被床单也请给上一床……” 购物的心思起来,便如同开闸放水—— “有合适的鞋袜,也烦请周娘子搭配好……” 等到一系列包袱收拾齐整,便连绢花荷包都赠送了一匣子后,我这才听周娘子噼里啪啦一顿算盘: “姑娘您眼光好,选中的都是松江棉布,鞋子也是千层底,保准贴身又柔软……承惠,一共23两八钱银子。” 23两!!! 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奢侈的花过钱,又或者倘若我还在村子里,翻遍家中老底都凑不够这些钱! 但如今…… 我只是阔气的将银子推了过去,周娘子的笑意变得越发真诚,还殷勤问道: “需不需要再改改?我瞧这尺寸都有些大了,哎哟,娘子您实在窈窕啊!” 我抿嘴笑了笑。 这周娘子当真能说会道。 哪里是我窈窕,实在是当下做衣服,都喜欢往宽了做,不合身收紧便是,可若是短了少了,日后再加就不好看了。 “不必了。”赶路呢,太合身反而不方便行动。 不过,我都收拾齐整了,可还有小莲呢! 20多两银子都花了,也不差再多花20两。 “周娘子,还请再帮忙多挑几套全身的行头,跟我一般身量的就行。” 周娘子的笑声险些掀飞屋角,此刻哪有不乐意的,就连规规矩矩守在前堂的郑小郎听着这边的声音,此刻唇角也难免露出深深的笑意来。 我忖度着——他带我来周娘子这里花了这许多钱,回头周娘子少不得要封他个大红封啊! 这样也挺好,郑小郎是个好孩子,多赚些也是应该。 更何况我昨日打听过布价,这衣裳鞋袜价格确实公道,并没有蒙骗我。 第44章:买牛车不如跟商队 今天又学到了很多啊! 白宣之前说多走走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果然很有道理! 只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挑些衣裳鞋袜头饰,又去周边其他绣坊多转了两圈,看看不同花色样式…… 等在回过神来时,日头已经中午了。 我摸了摸已有些空空的肚子,着实是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疯狂花钱的一天。 不过想起今日收获,又着实有些心满意足,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小莲炫耀了。 郑小郎果然没有带错地方,这周边一条街,虽有些样式花色新奇的其他店面,可若论整体质量与做工,倒还真是周娘子这里最出色。 只是柜台前堆叠着层层包袱,怎么带回去呢? 我想了想: “周娘子,我跟郑小郎还要找地方吃饭,不知这些包袱能否放在这里,又或者帮我直接送到客栈?” 前前后后我花了约50两了,单只看周娘子赠送出的娟花手帕针线等都另外打了个包袱,就晓得战果是何等丰厚。 周娘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的承诺: “姑娘放心,我这就去送!但凡少一根针都是我的!” “还是我送吧。”郑小郎却接下了这个活,一边低声解释道: “阿姊,你住的那家客栈,大家都有些害怕呢。” 我点点头:“如今日头正晒,也没什么好逛的,不如衣裳先寄放在这里,等咱们吃了饭,你再随我一起将东西送回客栈。” “等到傍晚时再来找我,我想买辆牛车。” 郑小郎怕是觉得钱挣的太容易,此刻听说下午还有安排,眉眼亮晶晶的,重重点头。 …… 说是午间回客栈休息,实际上我根本没能睡成。 如今正是阳气炽烈的时候,哪怕是在客栈里,小莲也不敢轻易出来,只缩在那大黑伞中,叫我一件一件给她展示那些新买的衣服绣鞋,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余心!等到太阳落山,一定要快快将衣服烧给我啊!” 她有些扭捏:“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呢。” 便连身上的嫁衣也不过是粗制滥造的便宜货色。 谁不是呢? 此刻我俩农村姑娘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而我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待我梳洗一番,我现在就可以换新衣裳啦! 嘿嘿,做人真好。 我在小莲羡慕万分的眼神中果断换了新的裙衫,这一折腾,眼见着又到傍晚了。 郑小郎果然如约在客栈门口等着我,见我一身崭新的衣裳,他犹豫片刻,这才问道:“阿姊,你不是说下午想买牛车吗?咱们去牛市的话,地上都有脏污。” 我傻眼了。 是了,听说万安城的牛市里头,骡马驴牛羊猪一应都有,味道都十分难闻,再看看我垂到脚面的美丽裙摆…… 便是有钱,我也不想这样糟蹋新衣服。 于是果断扭头。 “那你再等我一等,我去换上旧的。” 于是便又灰头土脸的揣着钱出了门。 “阿姊买牛车是为了赶路吗?” 郑小郎在前头带路,一边打听着我的需求。 “嗯。”我点点头:“其实我是想买一辆马车的,但我不会骑马也不会驾车,因此便想要个牛车。” 牛车因只是张板车,跑起来也没那么快,应是比较好驾驭……吧? 不过也不是非要不可。 “只买上一头驴也行。” 毕竟我是真没有经验。 郑小郎显然也有些为难。 “想要赶路又能拉行李,最好避免风吹日晒,自然还是马车更合适些。” “只是阿姊不会驾驭的话,那牛车也是需要学的。” “阿姊是想独自一人赶路吗?倘若不介意有同伴的话,咱们去问问商队或镖局,哪怕花些钱,但有马车可坐,出行还有人照顾着,也不必担忧行李,可能更合适一些。” “就是恐怕要多花上许多银两。” 商队镖局? 我眨眨眼。 在乡下呆久了,以至于就忘了城中是有这样的存在。 我不与人同行,是找不到人,不是不想跟人一起。但凡有个同伴,赶路时也不必担心迷路或者不方便了。 更何况还可以坐马车……如今这么热的天气,我可一点儿不想靠两条腿赶路了。 到时候坐在马车上,小莲在旁边散发着凉悠悠的阴气,我还能一路吃着零嘴儿呢。 我高兴地拍了拍郑小郎的肩膀: “你说的很有道理,走!咱们今日不看牛羊了,改去询问商队和镖局吧!” “小郎你懂得真多,那商队和镖局可有什么优劣之处?” 我这样直白的夸,大约是叫郑小郎有些没想到,他脸颊红了红,随后道: “我也是听旁的人说的,跟镖局的话,只需要说个目的地,他们负责将人送到,这便完事儿了。速度要快一些,且更清静,而且也安全些。” “跟着商队的话,商队也经常天南海北的帮忙带人,鱼龙混杂,事情也多,但不讲究速度,他们会按照自己做买卖的路线慢慢走。阿姊倘若不着急赶路的话,可以选商队。” “只是如果不花大钱的话,商队轻易不会加上马车的。” 那怕什么? 要么人人都说白来的钱不心疼呢。 我想想自己如今也很有笔财富,而且这偌大山河,各处都有不同的风俗美景和美食,总得多看一看的。 反正也不操心安全问题。 “就选商队吧。” 郑小郎点点头:“那行,阿姊可以与我去打听打听。只不过小商队常有,可那大一些且规矩严些的商队,得碰运气。” 郑小郎回过头来看着我,脸色意外的严肃: “阿姊长得好看,又是孤身一人,哪怕有本事,可千防万防难免烦扰,因此选些规矩严的商队,走在路上也省心些。” 这60文工钱花的可真值啊! 我心满意足的看着他。 “郑小郎,你好有本事啊!” 郑小狼羞红脸,匆匆忙又转移话题。 “阿姊,好商队一般都住在靠谱些的客栈。不若我带你再去吃些别家的好吃的,等到天快黑时,商队做生意回来,咱们刚好去客栈打听。” 第45章:痴痴傻傻从河沟里爬上来 我能说什么,当然是一切都听郑小郎的呀。 但可惜的是,打听来的一家颇有规模的好商队,前日里刚刚出门收山货去了,如今并不在客栈,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没关系,也不急着一日两日的,万安城那么大,总要多看看。” 郑小郎却有些不好意思:“万安城再大,但可逛的坊市就这么东南西北4条,再多两天,我便只能带阿姊去郊外的野荷塘了。” 他怀里揣着我刚给的60文钱,总觉得今日没干什么活,显得越发心虚。 我却看了看天色——太阳落山了,只因是夏日,此刻暮色渐合却仍有光亮。 “郑小郎,再帮我一个忙吧。” “去买个盆并些许柴火纸钱来,再找个僻静能烧的地方,我烧几件衣服。” “阿姊你……” 郑小郎显然想到了我白日另买的那一包衣裳,有些心疼。 但他虽然年纪小,也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可却非常懂事,此刻一句质疑也没有,只点点头: “我这就去——阿姊只在客栈门口等我便是。这客栈离的荒僻,绕过后巷,那里便是一处沟渠地,我……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平日便住在那里的。” 我瞧他的神色,大约也猜出这里所说的“住”,自然不是有房屋落脚,而是郑小狼作为乞儿,能在那里有个遮风避雨的角落罢了。 “那这东西在那里烧方便吗?” “方便的,往常他们都会赶在鬼节在街上烧,只不过如今不年不节,阿姊你烧的又都是新衣服,我怕有那三姑六婆多嘴询问,这才安排在那里” “平日有人偷摸烧纸供奉,也都在那里的,并不是我跟姐姐的地盘。” “姐姐?”我想起白日他曾说的,好奇问道:“你的那位姐姐,也跟你一起住在那处吗?” …… 等到上弦月开始露出轮廓,我与郑小郎便在这夏夜,狼狈的守在火盆边,一件一件地慢慢烧着衣服香烛与纸钱。 因这崭新衣裙一时半会儿烧不尽,郑小郎拿树枝捅了捅纸钱,突然纳闷: “咦,往日也没觉得这处有那么凉快呀?” “怎么连蚊子好像也没有?” 这处沟渠虽是靠着水,可没什么风,平日里多是闷热,可如今…… 我瞧了瞧迫不及待蹲在火盆另一侧等着新衣服的小莲,此刻假作无事。 “太阳落山了,这里又有水,自然会凉快。” 郑小郎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不多时,他为了方便烧衣服,又将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 又过了一会。 他又默默的挪回来了。 我看的心中好笑。 这聪明少年定是发现了,只有那一处才更凉快,只是小莲毕竟是鬼,离得近了,哪怕是阳火旺盛的男子,多少也有妨碍。 于是给小莲使了使眼色。 小莲刚准备动一动,却见角落里挤过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衣衫褴褛,头发脏污,脸上也根本看不清五官,一双手更是乌黑如鸡爪,指缝里都是泥巴。 “小郎。” 那疯女人喃喃的叫着,也不知有意无意,竟一屁股坐在郑小郎与小莲之间。 她看着燃烧的火盆,又看了看小莲所在的地方,此刻嘿嘿傻笑起来:“离远点……” 我下意识看了过去。 却见小莲也察觉出异常,此刻同样瞧着那疯女人。 郑小郎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等疯疯癫癫没头没尾的话,只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 “姐姐又饿了吧,来吃个馒头。你不要乱跑,我今夜有事要做。” 那傻女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接过馒头,慢慢小口小口的吃着,倒显得格外斯文。 我皱了皱眉。 郑小郎看着我的神色,此刻略有些不好意思: “阿姊勿怪,我姐姐她脑子不大好,偏又长得挺漂亮,我怕有人欺负她,故意把她打扮的脏了些——其实她还是很爱干净的。” 只不过说这话时,那疯女人乌黑的手指已经在白馒头上印出了几道痕迹,郑小郎这话又说不下去了。 然而我皱眉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 眼前这疯女人虽然痴傻,可她坐下来时腰背挺直,肩膀下沉,便连吃馒头也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抛开这一身脏污的皮囊来看,倒真是气质动人。 再瞧她那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五官,迎着火光,那双眼亮晶晶的,只看眼中光彩便知容貌绝不会差。 地上还散落着五颜六色的新衣裳,按理说最吸引人目光,她却连瞧都不瞧一眼…… 真的傻到万事不知,还是说,有些东西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我的双眼突然一阵灼热,在我眼中的这疯女人,只见脏污的躯壳下,飘飘摇摇剩下的魂魄,格外脆弱。 我懂了。 她三魂七魄只剩一魂,剩下的全不知哪里去了,恐怕这才是她疯疯傻傻的缘故吧。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能看见小莲。 “郑小郎,”我向他打听道: “你跟你姐姐什么时候认识的?” 郑小郎也不瞒我。 “大约三年前,有一天她从面前这条河沟里爬了出来,整个人疯疯傻傻的,我看她可怜,分了她半个馒头。” “可第2日,她还在这里等着我。赶也赶不走。” 郑小郎也不是一味好心,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养着别的疯傻之人。 只是这傻女人太过执着,一直徘徊在这里不肯走,他没法子,又实在不忍心见人活生生饿死,便常拿自己赚来的口粮接济。 一来二去,倒也喂出感情了。 有一回意外擦干净了这傻女人的脸,发现她原本的样貌十分漂亮,郑小郎心头一惊,赶紧又挖了淤泥厚厚的糊上。 反正二人相依为命,郑小郎虽说辛苦些,可到底没那么孤独了。 “我这样的乞儿,全天下哪里都是……也根本没法成家讨媳妇儿的,干脆跟姐姐相依为命吧,我活着照看着他。我死了那也管不着了。” 他年纪轻轻,却说着这样暮气沉沉的话,但言语间的道德与大义,却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 等到眼前的衣服渐渐烧干净,我抬头看看一轮弯月。 “郑小郎,夜半时分了,带我去陈府吧。” 第46章:从柴房的洞里钻进去 郑小郎看了看面前已烧的只剩灰烬的香烛纸钱和衣裳,抬头看着我,那清凌凌的眸子全是担忧: “阿姊,很危险的。” 我伸出食指在唇边一放:“嘘……你听到了吗?” “陈府,热闹起来了。” 郑小郎下意识往后背的方向一看——那里是不知哪户宅邸的高大院墙。 这万安城七拐八绕,巷道通行,换个陌生人定然不知,郑小郎带我拐来拐去找寻的这个后巷沟渠,其实就贴着陈府后院的墙根。 “阿姊你早就知道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摇头:“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有什么本事吗?走吧,带我进去——清溪观的道士好像已经来了。” 郑小郎一听这话,此刻再不敢犹豫,只一咬牙,随后便又招呼我: “阿姊跟上!” 顺着墙根七拐八绕,待到角落处,他突然捡起一根树枝,狠狠的往墙砖上捣了捣。 下一刻,那原本结实厚重的青砖突然发出了“咔哒”一声,明显是松动了。 郑小郎小心地将那块青砖往里推了推,伴随着沉闷一声响,这高大院墙的下半截便露出个洞来。 但这显然只是开始。 接下来,我便眼睁睁看着郑小郎动作熟练又麻利的将砖往下掏,一块又一块,很快便掏出一个到我腰间的大洞来。 像他这样身量未长开的少年,又或者我这样的女子,只消一弯腰,便能毫无阻碍的从这里进去。 好小子! 我赞许的看着他:“准备了几年?” 这大户人家内院总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掏砖的手艺也不是随意就能学成的,郑小郎动作这样熟练,若说他没有早做准备,鬼都不信。 比如此刻的小莲,她就不信。 郑小郎这回又变成了腼腆少年:“三年。” 随后麻利的钻了进去:“阿姊,快进来!” 我拎着裙摆弯腰钻进去,发现这里竟是一处黑漆漆的小房间,朦胧月光下,看得出到处都是柴禾稻草。 这,应是陈府的柴房吧。 难为他了,找了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 墙外又是一阵簌簌的动静,那洞口却又被堵上了,再仔细一看—— 呀,是郑小郎的姐姐,此刻正坐在洞前,借着夜间的暗影,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想来他这些年没被发现,也少不得这位姐姐的掩护吧。毕竟对方瞧着虽然痴傻,但应该还是能听话的。 这样聪明的郑小郎—— 我心中一动,但那灵光闪的太快,一时却没有抓住。 而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白宣却开了口: “好小子!余心,等你们分别时,你可以多给他留些钱财,他这样的人品,不读书着实可惜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一闪而逝的灵光是什么——没错,就是郑小郎的前程! 难得连白宣都出声赞许了——他虽然对我很是体贴,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发现了他看待周边诸人诸事的隐约傲慢。 如今郑小郎叫他刮目相看,着实难得。 “郑小郎,你这样有本事,等到我离开时,给你留一笔钱吧。拿着这钱去读书,若是有能力便去科考。若是没能力,多读书明理也没坏处。” 天底下聪明人不少,但聪明且又有情有义如郑小郎的,总该多两分机会。 我身上的钱多,又都是不义之财,若是能叫郑小郎日后的前程多一些,也不枉我们相识一番。 郑小郎却是一愣:“我不——” 话音未落,他突然蹲了下来。 后院开始嘈杂起来了。 …… 就在郑小郎蹲下的那一瞬间,只见后院突然从前头涌出十数个家丁。 他们人人手持火把,将这宽广的院落照得灯火通明。 而另一侧的后宅院落也骚动起来,姨娘丫鬟下人们也全都收拾整齐出来了。 此刻乌鸦鸦一片,全堆在院子当中。 直到这时,在从前院走进来一个男人。 对方束着长发,穿着一身绸缎袍衫,举手投足颇有气质,更有一番笃定的自信和恼怒残留在脸上。 黑夜并不能影响我的视线,我猜出来了,这大约就是那位陈天赐了。 而在他身后,却是一名留着长须精神抖擞的中年道士,道士身后又并有两个年轻的小童。 此刻踏入后院,那道士左右看了一圈,小莲已经迅速的缩到墙外去了。 “好浓重的怨气。” 对方皱眉说道。 陈天赐赶紧弯腰拱手:“还请长春道长救我性命!” “这不知哪里来的恶鬼作祟,搅得我全家都不得安宁——不瞒道长,我已年近三十,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全都是被这鬼怪所害!” 那长春道长一甩拂尘,此刻慢吞吞道:“莫急。” “你千里迢迢去清溪观相请,我自然也要助你一臂之力。冤魂害人,哪里都容不下的。” “只是我观这怨气中并无冤孽,想来不管是何方鬼魂,都并未做下恶事。你说对方在府中徘徊数年……这数年可以做下别的痕迹来?” 我心头一动。 这道士倒是心明眼亮,与之前那个丧尽天良的赤丸道长并不相同。 如果他有这份公正心思,那今晚,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火把光耀熊熊,映着陈天赐的半边脸都带出了些许狰狞,我瞧见那长春道长身后的两个小童不经意间瞧见,下意识又往师傅身边贴了贴。 陈天赐似有所觉,此刻又迅速换上一番愁苦面容: “我也不懂道长说的什么冤孽……我只晓得,这么几年,我这崽院都不得安宁,院中众人时常能听到鬼哭,也能看到重重鬼影……时不时还要惊吓害人!” “我膝下无子,两房妾室却是接连滑胎,都说是为妖物所害——道长,那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我陈家的香火,莫非就要在此处断绝吗!” 那长春道长眉头皱了皱,见他这副模样,到底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是冤魂鬼怪,原本也不该在阳世停留,若是今晚寻到了,我想法子送他们回归地府便是,你也不必担忧。” 他说着,猛然一挥拂尘—— “起坛!” 第47章:长春道长来续香火 柴房离得有些远,我能看清诸人的神色,郑小郎却并不能。 他只是听着这道士说话,此刻缩在柴垛角落里小声愤愤: “什么冤魂作祟?鬼怪能有这姓陈的狠毒吗?” “这道士也是不辨黑白——倘若真是那位朱小姐的冤魂,说什么我也得帮她报这个仇!不能叫老道士把它超度了!” “再说了,怎么就说留不住胎是被冤魂作怪?或许这姓陈的根本不行呢?” 我看了一眼郑小郎的模样,却听小莲悄声说道:“倒也不是没可能……我们村子里原先有一户人家,也是坐不住胎,那家媳妇儿险些都要被休了。结果有一次看郎中,却说是她家男人的缘故……” 小莲毕竟是成了婚的,哪怕这个婚…… 总之,她好像就是比我懂得多一些。 我也悄声道:“你还敢来?” 小莲羞涩一笑:“我瞧这个道士没有之前那个坏的厉害——你夫君又说我身上有功德,那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我。” 郑小郎就在此刻搓了搓肩膀:“怎么有点凉……” 小莲:…… 她只好委屈的缩在了另一侧。 而此刻,陈府下人们已经迅速抬了一张案桌,并供上香炉蜡烛和贡品。 “开坛!” 随后便恭敬的点燃一炷香,而在他点香上敬的过程中,两名童儿则配合熟练的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纸,而后将其放在香案上。 另一名小童则化开朱砂,也安置在一旁。 那位长春道长将香点上,此刻拿着浮尘迅速在院中游走起来,一边走动,一边念诵着道家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等到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他的脚步刚好也停在香案前,而后挥毫蘸取朱砂,龙飞凤舞的画下一道符咒来。 我好奇的盯着那里——画符,白宣还没有教我呀。 小莲却纳闷的皱了皱眉头: “余心,他画的什么符?念的什么咒?我怎么感觉好像……” “威力不大?”我接上她的话。 小莲赶紧点头。 而就在这时,郑小郎也转过头来期盼的看着我: “阿姊,你是有本事的人,能不能告诉我,那道士画的什么符?” 我想了想:“这位道长……应当是颇为正气的。” “你们别看他应陈天赐的要求前来驱鬼——这个大约是因为百姓有难,他们愿意出手帮扶的缘故。” “但他一来就先说明这里虽有冤魂却并未作祟,并没有借此机会将那鬼怪说的如同凶残恶鬼一般,好借机敛财——这便又是一桩好品德了。” “再来,如今他虽然答应了驱鬼,可大约是考虑到对方并无作孽的缘故,他刚念的咒,并不是真正对付恶鬼的。” 白宣在梦中教过我一些道家法门,按照他的话说:“我虽能护住你,可一来困锁雪中,二来也并不是人,没什么能让你自保的本事。” “只不过当初从老道士那里学了些许的道家法门,你又有天眼,刚好能学上一些,若是有些许小事,也能自己解决。” 因此每晚入梦,我都要学上一番的。 如今这位长春道长所做的,刚好是我学过的。 “这是净心神咒,是修行中用来平息杂念,净化心灵的咒语。” “若用它来对付鬼怪,基本上没什么杀伤力。只是倘若有厉鬼发狂,被怨气蒙蔽神智,用这道符便可以保持清醒,以免做下错事。” 由此可见,那位长春道长心怀慈悲,虽然看起来能力不甚强大,可这份修行显然已入道了。 郑小郎听到这话,此刻猛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听说恶鬼杀人是要入地府受刑的的,倘若真是朱小姐心有不甘,好歹保持理智,也省得叫这位道长不得不降服她。” 我不由失笑。 这郑小郎年纪轻轻的,考虑事情倒颇为周到。 而就在说话间,只见熊熊火光下,那道黄符上的朱砂通红一片,闪烁着隐约的金色光彩。 那位道长伸手将黄符拿起,正打算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肃。 “来了!” 院子中的气氛陡然僵硬。 下一刻,只见后宅屋角处的那棵硕大的柳树枝条突然摇摆起来,在这暗沉的夜空中,仿佛不知名的鬼怪,投射出各种诡异阴影。 而我则眼前一亮! 我说怎么进后院,天眼并没有看到那鬼怪,原来是依靠这属阴的柳木来遮掩自身! 我又往前瞧了瞧—— 不对呀,不是说是朱小姐的冤魂吗?可那飘荡着的…… 就在此时,只见那位长春道长已经迅速向前飞跑两步,而后凭空一跃,竟在半空中停滞下来! 宽袍大袖,仙风道骨,倒真如仙人一般。 那道黑影在半空中晃了又晃,随后仿佛找准了目标,空气中显出尖利叫喊,那冤魂便毫不犹豫的朝陈天赐扑了过去! “鬼!鬼啊!” 那位道貌岸然的陈老爷此刻连连后退,吓得浑身都在颤抖了。 “休要乱造杀孽!” 长春道长大喝一声,随后拂尘一挥,那拂尘前端便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延伸,遥遥拉扯住那道黑影! 半空中,那黑影就离陈天赐不过半丈距离,此刻尖声叫着,仿佛有无尽的痛苦与怨恨。 长春道长却是眉头微皱,头上动作飞快的将黄符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 只见一阵金色的光芒闪过,那黑影便呆滞在那处不动了。 长春道长也缓缓降落。 众人皆是景仰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景仰的是长春道长如同仙人一般会飞,难怪大家都说他是功德深厚的道长。而目瞪口呆的,则是……那黑影就是作祟的鬼怪吗? 这场战斗是不是结束的太快了些? 便如那当中的陈天赐,此刻狼狈又大失脸面的从地上爬起,眼中阴狠的光芒闪过,却也有些后悔起来—— 早知这么轻易就能解决,何苦他还要去清溪观装腔作势低声下气! “道长,这便是那鬼怪吗?” 陈天赐急匆匆走上前来。 却见着那一团散乱的黑影再次想要向他扑来,又有些不敢直视。 然而长春道长却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将拂尘一松,眼神紧盯着被黄符贴住的那冤魂—— “这……” 第48章:他的目光一片痴迷 端详片刻,长春道长终于确定下来,此刻长叹一口气。 “这哪里是什么冤魂,这只是无辜女子流离失散的两魂三魄!” “魂魄出窍,不得归属,只能日夜游荡,靠着这棵柳树来荫庇,这才能坚持到如今……也是位可怜人。” “敢问这附近,可有女子突然昏迷或痴傻吗?”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陈天赐说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道长,不必多问,还请将这害人的厉鬼灭了吧!” 长春道长一片宅心仁厚,然而陈天赐却不肯罢休。 这几年来,万安城内的指指点点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还有府内府外的流言蜚语,着实叫他大丈夫面上无光。 如今既有机会将这鬼怪粉身碎骨,以雪前耻,管他是什么可怜魂魄,尽数灭了便是! 然而他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长春道长却并不是他的下人: “不可!” “我修道之人,当一心向善。别说她如今还不算是鬼物,便是真成了鬼,只要未曾伤人做害,就绝不可行此叫人灰飞烟灭的酷烈手段!” 陈天赐脸皮一抽。 他仿佛是铁了心了要得出结果:“道长,我愿向观中追加供奉一千两,还求道长帮我解决了这厉鬼!” 长春道长的面色骤然难看起来。 郑小郎缩在柴房,偷眼看着,忧心忡忡的问道:“一千两银子,好大一笔!这位道长该不会……” 我心中也有此担忧。 但就在此时,一直没动静的白宣却出声了。 “我看这姓陈的此举,恐将适得其反。” “这位长春道长,一身正气,功德灿灿,本就是得道之人。虽说如今谁也不嫌供奉多,可倘若接了这笔钱害了这女鬼,他多年修炼有瑕,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别说区区千两,便是万两,便是黄金,恐怕他也不会松口。” 万两黄金? 我着实震撼了。 要是修道之人都有这样的信念,当初那个什么赤丸道长,又为何会被赵地主…… 白宣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念头,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有些道士,因根子就坏了,便是没有钱也要做尽坏事的,能从中多捞些钱财,又何乐而不为呢?” 总而言之,这便是人与人的参差吧。我也松了口气。 果然,只见长春道长肃然拒绝: “这位陈老爷,我念你说的可怜,这才带着童儿前来,想要为民除害。” “可如今我已明说了,这是活人流离失散的魂魄,你做出如此行径,这不是拿钱买命吗?” “什么非我族类?” “鬼怪生前莫非就不是人了吗!既是如此,这魂魄便由我收着温养——童儿,明日一早去街坊四邻打听看,有没有姑娘突然昏迷不醒,或痴傻疯癫。” 这一刻,我脑中一个激灵,刹那间与郑小郎的视线对上了。 扭头看着柴房那个洞口,他姐姐的背影仍旧牢牢堵着那里,一动不动。 我一推郑小狼:“快去把你姐姐叫进来呀!” 而后猛的冲出去:“长春道长!我认识有位女子,三年前痴傻了。” …… 这猝不及防之下,我突然从柴房中钻出来说话,可着实叫满院子人惊了一下。 陈天赐更是脸色扭曲: “你是何人!又是如何进我府中?!” 然而火把一照,他看清了我的脸,目光又短暂的流露出一丝痴迷。 而后连语音都温和下来:“这位姑娘,你是我府中的亲戚还是……” 他的眼神黏连在我身上,格外令人恶心。因此我看都不看他,只对长春道长一拱手: “道长稍等,我认识一位痴傻女子,待会儿就带过来给您看看。” 长春道长也已经察觉出陈天赐的本性,此刻眉目冷肃的看他一眼,而后一挥拂尘,不顾此处是陈天赐的宅院,一口应下。 而就在此时,郑小郎带着他痴傻的姐姐,也推开了柴房的门。 月光与火把的双重映照,眼前这痴傻又狼狈的女子身上一片狼藉,然而裸露的脸上五官清晰,显然是郑小郎怕道长见怪,刚才给擦了一番。 那女子痴痴笑着,顺着郑小郎的牵引向前走了两步,然而陈天赐却如遭雷击! 下一刻,她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后狼狈的向后爬去: “玉娘!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杀的你!” 似乎是听到熟悉的是名字,那痴傻的姑娘朝着陈天赐看过去,而后露出甜甜一笑。 陈天赐叫的越发惨烈:“玉娘,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对你,当初,当初你被逼的投了井,我后来也将那下人打发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此时此刻,终于明白眼前这痴傻女子是谁! 她就是传说中死在三年前的朱家小姐,朱玉娘! 郑小郎何等聪慧,此刻也早已想明白,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他救下的人。 他与救命恩人从未谋面,但此刻,只看他通红的眼眶我就晓得,他定然是在心中一万个庆幸了。 长春道长似乎也察觉出来了这宅院中的污秽肮脏,他连看都没看陈天赐一眼,只温声招呼道:“姑娘,过来。” 此刻,那团黑影的魂魄,也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 这一次,长春道长没有再启坛画符,而是伸出手指,随着指尖金光涌现,轻飘飘在朱玉娘的眉心一点。 下一刻,她便整个人软倒在地上,而那身边原本被保护的魂魄却仿佛受到了牵引,顷刻间也消失在朱玉娘身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 良久,朱玉娘悠悠转醒。 此刻的朱玉娘,眼中神采非凡,哪怕是蓬头垢面,也拦不住这等美人的光辉。 而她瞧了眼郑小郎,似乎是想到了这三年来的相处,眼圈一红。 随后却越发挺直腰背,目光直直盯着坐倒在地的陈天赐: “一介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陈天赐,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狗要饭还晓得低声乞怜,你要饭的样子,却连狗都不如! 说着对长春道长盈盈下拜: “谢道长救命之恩。这陈天赐原是我家中赘婿,然而一朝得志,不仅故意驱使下人逼我跳井,更是将我爹囚禁,以图我家财产。” “如今,还请道长帮我讨回公道。” “我朱玉娘愿以家财相赠,随道长施粥舍药,修桥铺路,救援更多的穷苦人家,以尽功德之心。” 第49章:奴仆羞辱险些害死姐姐 朱玉娘说的恳切,然而长春道长却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我乃修道之人,原本不该参与你们红尘诸事。这位陈老爷秉性如何,原也不与我相干。” “钱财乃你的傍身之物,你还是留着日后施用吧。” 刚才惊吓后悔的陈天赐眼睛一亮,哪怕深夜之中,也能感受到他狠狠松了口气! 朱玉娘的眼神瞬间暗淡。 郑小郎也握紧了拳头。 然而下一刻,却又见长春道长随手一指,只见数根长长的柳条瞬间飞舞过来,竟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将刚还面露惊喜的陈天赐死死捆住! 长春道长却又谦虚一笑:“可惜了,小道修为未精,至今还未能超脱红尘俗世,实在是愧对祖师。如今,也只是见不得这等忘恩负义的行径罢了。” 众人呆住了。 却听白宣暗自嘀咕一声:“又是这个臭德行,道门同出一脉都这么会哄人……”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但却感觉白宣还是很欣赏长春道长的。 又想着他这么强,却能甘心困锁雪中,莫非是当初也是有这么一位仁德的道长叫他这样做? 可白宣这么强,他又怎么会这么听话呢? 我想不通。 但这并不妨我喜欢这位长春道长! 有坚持却不迂腐,有魄力却能自持!就像我心中真正的得道之人一样。 朱玉娘却已经认认真真的跪地磕头了: “德行在心中,道长如今救我性命,小女子永不敢忘。” 郑小郎也赶紧跪下磕头: “道长救我姐姐性命,日后若有差遣,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说罢,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 如此扎实也着实叫长春道长愣了一愣,但他随后看了看郑小郎的脸色,复又笑了起来: “罢罢罢,你也是有福之人,缘分当应在这府宅之中——朱小姐,眼前这背信弃义之徒,便交由你处置吧。” 长春道长说罢,手指微动,便见捆得结结实实的陈天赐,如同一个滚地葫芦般咕噜噜滚到了朱小姐的脚下。 她眼中含泪带恨的盯着陈天赐,压低声音道:“你也有今天。” 而长春道长却并未多话,只是微扬拂尘,轻一躬身准备离开。 扭头却又见到我站在那里,眼中不由一亮: “这位姑娘,我瞧你眉目清正,道意蓬勃,似乎与我道门有缘。敢问可是哪位高人的坐下弟子?” 我瞬间想起白宣教我的那些道家手段,可短短一段时日,我也不过是学了些皮毛,此刻哪里好意思说是坐下弟子? 于是只能摇摇头:“道长,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只教了我一些粗浅的术法。” 长春道长却并未在意: “无论何人所教,总是我道门子弟,姑娘多学些也是好处,出门在外,自保为重。” 他如同一位和蔼的长辈,瞬间叫人信赖又亲近。 但随口,那位道长却低头又看了一眼柴房,压低声音道: “只是姑娘,我多嘴再提一句:厉鬼长留阳世,人间阳气会逐渐侵蚀她的身躯。若是想要长久留存,还需多行善事。” 善事,功德。 我咀嚼着这两个词。 只觉得无论小莲还是白宣,都需要这些无形无质的东西。 但此刻我已明白:倘若一心寻求善事再去刻意等待,那本心又何曾是善呢? 而如今一路行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比如朱小姐一般的困苦女子,倘若我与小莲和白宣联手搭救,这难道就不是功德吗? 想明白之后,我对长春道长弯下腰来,郑重的说道:“多谢道长指点,弟子心中明白,日后定然心存善念。” 长春道长最后又看了朱小姐一眼:“姑娘性格坚韧,行事自有魄力,老道我如今留在这里也无什么益处。既然这位小友有能力,倘若有办不到的事情,便叫她搭把手吧。” 说是不参杂红尘俗事,道长除了惩恶扬善外,也确实未有过多掺杂。 此刻他带着两名童儿飘摇远去,而这满院子的丫鬟仆人,却都还紧紧盯着陈天赐,蠢蠢欲动。 毕竟朱小姐只是位弱女子,倘若他们今晚解救下陈天赐,自然少不了好处。 朱小姐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蠢蠢欲动的氛围。 于是毫不犹豫拔下一根郑小郎为她防身所造的铜簪子。 簪子的一端尖利非常,在火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她将那簪子对准陈天赐的喉咙: “陈天赐,当日你花言巧语蒙骗我,却又在我爹病弱的时候,故意叫奴仆欺辱我,想要以此要挟我爹拿出钱财——若非我跳了井,恐怕此刻你已经得逞了吧。” “但你万万没想到吧,这井中水位下沉,而我则扒住了不远处的洞口,顺着沟渠跑了出去。” “只可惜到底跳下来砸到桶中,头受了伤,这才让你又狂妄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仇的机会,莫非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你这些家丁再有能耐又如何?他们谁敢动,我便一簪子刺死你,大不了以命偿命!” 转眼又轻声呵道:“郑小郎!” 郑小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见朱玉娘一脸认真的看着他:“我死后,家中财产尽数赠与你,只求你伺候我爹。你能不能做到?” 郑小郎瞬间着急起来:“姐姐,我——” “你就说能不能做到!” 朱玉娘厉声呵斥。 郑小郎下意识点头:“你和朱老爷都曾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有没有这些钱,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照顾朱老爷的。” 他们姐弟二人重信守诺,此刻一问一答,却当真叫满院子的奴仆动也不敢动了。 他们都是陈天赐的心腹和家人,日常没少助纣为虐,在这附近作恶。 既是如此…… “小莲。” 我轻声喊道。 下一刻,只见一股阴风在院中来回穿梭,几只火把瞬间颜色发绿,暗淡如烛。 那阴冷的气息围住了整个院子。 小莲穿着血红的嫁衣,此刻面目青白,眼瞳全黑,十指乌黑尖尖,正在半空中飘摇着向众人走去: “恶有恶报。今日,谁也别想轻易离开。” 第50章:一介赘婿还想鸩占鹊巢 小莲这样的嫁衣新娘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伴随着阴风阵阵,鬼火缭绕…… 就不说郑小郎瞬间脸色惨白,只见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短暂的静默后,尖叫着疯狂逃窜。 然而为了成功抓鬼,整个院子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如今大门在我身后,朱玉娘和陈天赐堵在柴房? 院子里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哭爹喊娘,我却并不可怜他们,甚至有些可恨! 我早听郑小郎说过,他们因为陈天赐,不知做下多少助纣为虐的事!如今再一看,满身都是黑气…… 活该他们在小莲手上吃亏! …… 陈天赐被柳条捆的结结实实,此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等到小莲黑漆漆不带一丝光亮的眼光看过去时,只见他白眼一番,整个人抽搐着昏了过去。 反倒是朱小姐,此刻虽有惊慌,但却迅速恢复了,此刻只将铜簪子又往陈天赐喉咙除刺了下去—— “啊!” 陈天赐瞬间疼醒,却又看到小莲的眼睛,整个人瞬间崩溃,哭着喊着求饶: “玉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玉娘,我是真心对你的,日后咱们举案齐眉,我再不碰家里半个铜板——玉娘!一日夫妻百日恩,饶了我——啊啊啊啊!!!”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如同一条肉青虫徒劳无功的在地上拱动,然而嫁衣女鬼小莲还是用冰冷的手指慢慢摸上了他的脸…… 那种冰冷,阴森,对未知的恐怖……陈天赐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神对上冷冰冰看着他的朱玉娘,浑身一个激灵—— 那是,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下一刻,他只见朱玉娘对着嫁衣女鬼盈盈下拜:“多谢姑娘了。” 而后,朱玉娘把玩着手里的铜簪,猝不及防之下,竟直接扎进了陈天赐的命根子! 我看了都忍不住头皮一紧,然而又一想:活该! 朱玉娘却是恨声道:“休想晕过去!陈天赐,你一个赘婿还想鸩占鹊巢当家做主……如今我倒要看看,你都不是男人了,还能坚持过几日!” 她甚至没有收回那根铜簪子,此刻就任由它扎在陈天赐的那处。再看他浑身绷紧却又挣扎不得的模样,只觉得多年痛苦一朝消散…… 朱玉娘笑得万分满意。 郑小郎却是眼睛一亮,忍不住拿出以前的语气夸赞道:“姐姐好魄力!” 说完又想起这不是什么痴傻姐姐,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一张脸胀红,瞬间又有些手足无措了。 朱玉娘却看着他,柔柔一笑:“小郎,等找到我爹,我想让他收你为义子,此后我寡居在家,你读书识字光耀门楣……你可愿意?” 郑小郎呆住了。 鬼气缭绕着整个院子,嫁衣女鬼拖着长长的红衣在肆意捉弄活人。 众人的鬼哭狼嚎和嘶声尖叫,甚至跪地求饶和痛苦挣扎……人性百态,丑恶尽显。 然而唯独在这里,这姐弟缘分竟用这种方式重新延续起来。淡淡的温情在二人之间流淌,郑小郎毫不犹豫跪下来: “姐姐!” 说着看了看我:“阿姊,还请还请你照看一下我姐姐,我这就去找朱老爷!” “不必。” 朱小姐踢了踢地上那陷入绝望与痛苦中的陈天赐:“我如今才刺一下,倘若以后遇到圣手,能痊愈也未可知。” “可如果三息内你不说出我爹的下落,接下来,我便要将它直接切掉了。”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威胁。 更何况陈天赐早被小莲吓破了胆,如今命根子又毁,整个人都崩塌掉,自然是朱玉娘说什么他做什么。 郑小郎毫不犹豫的冲进院子,从陈天赐老母亲的房间中掀开一个地窖。 掀开盖子,祝老爷便被锁链锁在床榻上,如今已然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郑小郎红着眼睛将他抱出来,仿佛抱着个轻飘飘的孩童。 朱玉娘隐忍多年的眼泪瞬间落下: “爹!” …… 鸡鸣破晓,小莲终于玩够了,此刻看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的那些人,对我微微一笑。 她身上的血红嫁衣瞬间换成了白日里刚烧好的新衣服,粉色的裙摆在眼前飘扬,整个人便如邻家女子一般无害。 明明鬼怪就在眼前,但如今却没人害怕,正因为人性的恶毒,远胜鬼怪。 郑小郎将我送回客栈门口,此刻眉目间愁思尽去: “阿姊,今天多谢你。这些恩德,我跟姐姐都会一一铭记在心,日后也将多做善事,绝不害人。”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今天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 “郑小郎,别忘了你答应我,帮我找商队的。” 郑小郎灿然一笑,便如少年人一般清爽:“阿姊放心,我定会找一个顶顶稳妥的商队!” 我点点头:“我知道。” “若不是你的有情有义,又怎么能帮得了朱家呢?如今我们要离开了,你会照顾好你姐姐吧。” 郑小郎却摇头:“阿姊,我姐姐自己就很强大。我要好好读书识字,若将来有机会拿下功名,才好做我姐姐最坚实的护盾。” “朱家后继无人又怎样?我生下来的孩子便姓朱。姐姐所遇非人,大不了日后不嫁,我来奉养她!” “人们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姐姐和朱老爷愿意供我读书,我感恩不尽。这家产,我绝不会拿一分一毫。” “阿姊,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今日我郑小郎便当着你的面立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在这一刻,我的双眼突然一阵灼热。 ——眼前的郑小郎仿佛被拉扯的高壮许多,而他面目清俊,身着红袍,端坐在金銮殿前的桌案边,胸有成竹,气质潇洒。 这画面短的仿佛只是我的幻想,然而白宣却在脑海中说道:“恭喜你,余心,有德之人在你的见证下立誓。如今,你看到的就是他的未来。” “这就是你天眼的进步了。” 然而我却没在意天眼,只下意识的也在心中回复他: “白宣,我觉得郑小郎就算长大做了状元,风光无限,可在我眼里,还是不及你万分之一的俊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说了这样孟浪的话。 下一刻,却感知到心底一阵热烫,白宣盘坐在冰雪洞中,自脸颊向耳根,全是一片通红。 第51章:郑小郎的归宿 回到客栈,那老板依旧焉头搭脑的坐在那里,直到我又要热水洗澡,这才精神抖擞的摊开手掌: “承惠,十二文!” 我掏出钱来,眼看着那位老板又亲自去厨房生火烧水,前后分了六个桶才送到房间。 等到他满头大汗的将浴桶打满退出去,我这才跟小莲吐槽: “你说,他连人都舍不得请,十二文钱挣得这么艰难……何苦呢?” 小莲也眨眨眼:“他若是别舍不得糊灯笼壳的两文钱,此刻也不至于连个客人都没有。” “这么一看,舍不得请伙计多正常啊!” 今日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夜里边早早休息一下,谁知凌晨十分,那只粉不粉白不白的灯笼又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 这一回小莲有了警惕,毫不客气的将他痛扁一顿,好险将那外头脆弱的灯笼壳都打烂。 “哪怕你是妖怪,也不许半夜三更进姑娘的住处!” 那灯笼也委屈: “你都说我是妖怪了,咱们灯笼蜡烛的还分什么男女不成?大不了我也做个姑娘嘛……” 说罢摇身一变,变从穿着粉衫的男子,变成了穿着粉衫的女子。 下巴尖尖,眼睛大大,腰肢细粼粼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女子的美感半分没有,倒是仿佛像是一节融化的蜡烛! 小莲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去,我也着实有点接受不了这灯笼的审美,只能叹口气: “罢了,你还是变回男的吧。” 那灯笼重新变了回来,一边哀怨的瞅着我俩: “你们要求好高哦。” 随即又更是愁眉苦脸:“这店老板着实可恶,昨日我与他梦中砍价到天明,他竟然半文钱都不肯让。我这样老旧的身躯,竟还好意思说什么身价银子十文钱?!” “我呸!十文钱都够买一只新灯笼了!” 我和小莲肃然起敬。 就说这老板梦中见妖怪,半点也不害怕不说,甚至还能与人讨价还价,此等魄力,开客栈着实屈才了。 可若是他真成了修道之人…… 小莲不知想到什么,此刻与我偷笑道:“他若是个道士,恐怕连祖师爷的香都要偷偷省下一截来!” 嚯,这老板这样厉害,我看着灯笼,甚至心头有些怜悯对方了。 “既然这样,十文便十文吧,这老板如此爱财,这些年来,你折腾的他的店日日赔钱,也叫人家好受煎熬啊。” 那灯笼当然气不过,此刻却也没有办法,再说我都愿意花十分钱了,他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突然凑过来八卦的问道:“我今夜瞧前头那朱府鬼气缭绕,里头人鬼哭狼嚎的,还有一位有能力的道士,你们可知是怎么回事?” 这灯笼倒也不是白挂的,还挺会打听消息的。 小莲便将今夜的事一一讲了出来,她是有两分本事的,简单的剧情,叫她说得一波三转跌宕起伏!便连灯笼都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左摇右晃,紧张不已。 我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今晚上红脸之后便不再说话的白宣,也心情颇好的睡去了。 …… 第二次一大早。 我才走出客栈,便见郑小郎如昨日一般站在门口等着,心中不由惊异。 “郑小郎,你怎么在此处?” “昨日朱小姐不是说认你为义弟,你如今该努力读书识字才是?” 郑小郎却腼腆一笑:“阿姊放心,我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只不过我答应过阿姊要帮你办好事情的,更何况府中如今一团乱糟,姐姐那边也还需要些时日收拾明白。 请的西席也要下月初才能进院来,在此之前,我也多办些琐事,以谢姐姐的恩德。” 我也开心起来。 有个地道的向导,游逛城中也能显出更多的乐趣来。 既是如此,今日我便着重采买些零食用品等,再去约见一下那商队。 郑小郎想的周到,一边打听着各色糖果点心的月份,一边又想起来: “对了阿姊,昨日我带您吃的那家羊肉汤,那位朱伯,原先正是这府中的老管家!” “难怪人人都劝他换一处摆摊,也省得受这府中家丁的欺压和捣乱,他却怎样都不肯。” 郑小郎说起来也满目惊奇。 他如今识得的几个字,和日常探查到的朱府消息,全都是朱伯着意留下的。 “朱伯一直留在那里打听情况,希望找机会能报仇。听说今日一早,他没看到朱府有人出来,惊喜的想着是出了事,赶紧的又趴在墙头往里偷看——”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刚梳洗完身子的朱老爷躺在躺椅上,一抬眼就看到他了,听说一下子,眼泪哗啦啦就开始往下淌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着实庆幸。 能有朱伯这样忠心耿耿的管家,还有朱小姐那样了不得的女儿,这位朱老爷想必也是极其出色的人物。 可惜如今半生瘫痪…… 不! 不能这么想! “郑小郎,我觉得朱老爷被囚禁这么多年,日夜蹉跎都还能坚持住,一定也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现在科举多难,而且你也不是幼时就开蒙,要付出的努力,定是会比其他人更多。” 郑小郎点点头:“我不怕吃苦,我要给姐姐和义父朱老爷撑腰。” 我点点头,想起了那个金榜题名的未来,心中对郑小郎很是看好。但这情绪却并不能表露出来,以免叫他知道了内心飘浮。 于是又嘱咐他: “你日后进了府中,哪怕是读书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能跟在你姐姐和朱老爷身边多学些接人待物的本事,日后也定然差不了的。” 郑小郎乖巧的应下。 而就在此刻,我二人又来到昨日探寻过的客栈门口,去见客栈门外大堆马儿,正慢吞吞等着进去,客栈里里外外的人手明显变多。 这是…… 郑小郎激动起来! “阿姊你看,突然多了这么些马儿,他们定然是收货贩货回来了!” 郑小郎如今身份变化,可人还是一样稳重,此刻他也不急着上前去打听,而是默默看着这商队的人来来回回。 只等到大家伙总算是告了段落,客栈门口又收拾的整洁干净后,这才再次走过去: “敢问诸位,商队带人,价值几何?” 第52章:莫非我还能偷她东西不成 马车晃晃悠悠,万安城的城门终于远去,城门口伫立的人也慢慢消失不见。 我松开马车的帘子,便见车厢里一只大红灯笼在那里蹦哒着: “快把我挂出去,快把我挂出去!” 我一口拒绝:“不行。咱们坐的是商队的马车,干嘛还非要挂个红灯笼?古里古怪的。” 那红灯笼心有不甘,此刻又蠢蠢欲动: “那不然,我变成人好了,你就当我是你的丫鬟小厮吧。” 那就更不行了。 且不说车厢里怎么大变活人,就说这马车,那是按人收费的。 “你既然是灯笼,我又干什么平白要花钱?” 红灯笼显然十分郁闷,此刻在车厢里无聊的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而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有人在外呼唤:“余姑娘。” 我掀开帘子,便见是车队的管事: “余姑娘,咱们饭食简陋,今夜按日程是要露宿荒野,倘若有别的想吃的或其他要求,还请提前吩咐。” “能做到的,咱们尽量做到。” 我知他们的意思——商队带人,自然也是要赚钱的,倘若我愿意点餐或别的,自然要多花一笔,叫大伙儿多挣点儿。 因此他们的态度也很是和气。 这商队一切都明码标价,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郑小郎细心筛选的,果然是很合我的心意。 “我暂时没什么想吃的,便跟着商队一起吧。” 对方笑着应承,随后眼神落到地上那只装死的灯笼上,不由愣住。 好半响才尴尬的说道:“余姑娘的爱好好生独特,出门还要带个灯笼。” 我尴尬一笑,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小莲在此时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上弥散的阴气浓重一分,又让马车外头的人一愣。 随后他放下帘子,边走边嘀咕:“这车厢里怎么这么凉快?” 怎么这么凉快,自然是小莲这个人形冰窖啊。 …… 马车一路出行,太阳晒不着,所有行李都在后头的货架当中,小莲坐在车厢为我提供阴气,丝丝沁凉。 再来一堆零嘴儿…… 离开村子后,我还是头一回赶路时这么享受。 等到了晚间,车队果然就如上午所说,停留在一处郊外。 坐的久了,浑身也颠簸的难受,这会儿所有人都下来走动了。 商队都是些有经验的人,此刻选择夜间留宿的地方也是凉风习习,敞亮空旷。 我听说这是防着夜里有人图谋不轨,他们的货这么多,若是山野老林,随便偷一点逃窜而去,这便更不好收场了。 还是这样的旷野,大伙儿集中盯着更安全一些。 天色渐暗,灯笼已经迫不及待的喊着被挂在马车的边角处,风一吹,便晃荡起来。 看得出来,它十分满意。 而远方则有人招手,邀我过去一同洗漱,等待吃饭。 这商队中,一起赶路的自然不止我一个外人。 如今闲暇时候,大家也都好奇的问我:“姑娘,你一个人怎么敢出远门呢?” 我笑了笑,毫不遮掩:“那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大约是我的笑容太过疏远又太过神秘,他们沉默一瞬,便没人再敢来问我这话。 无形当中,暗自打量的眼神也少了许多。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多半是信了。 毕竟我这样样貌的女子,孤身在外,若是没本事,又怎敢有这个底气呢? 如今话说出来,总算觉得清静许多。 而就在这时,跟着商队一起的其中一位妇人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叹了口气: “这出门当真是万分不便,如今连洗漱都是麻烦事,只能等到夜深人静,自家在马车上轻擦一遍便罢了。” 他们可没有小莲,也承受不住鬼的阴气,一日折腾下来,汗水没少出。 而另外有人则也可怜兮兮的道:“你们有马车,总比我们只能坐在货架子上的强,如今这可叫我们怎么擦洗呢?” “这位姐姐,待会儿天黑了,倘若方便的话,叫我也去你车厢中避一避,简单擦洗一下。” 这与人方便之事,那妇人只略犹豫一下,便也一口答应了。 提话的人满脸欢喜,拉着她的手便是一叠声的好话和奉承。 我悄悄看过去一眼。 而此刻,白宣在心中问我:“可看出什么来了?” 我试探性回答:“这女子的面相……嗯……略尖刻。眉目杂乱,代表杂念丛生……” 再接下来,我便说不出了。 这是相面之术,我只学了皮毛,实在没什么天分。 白宣失笑:“傻丫头,我说让你学面相你便去学,怎么不好好想想?有那样了不得的天眼,此时不多熟悉熟悉,难道每次都要等着天眼自己发动吗?” 我瞬间卡壳了。 原来不是叫我分析五官啊! 那用天眼的话就简单许多了。 不过,白宣说的很对,大部分时候都是天眼自己看出来的,我自己似乎对他没什么控制力。 此刻盯着那女子好半天了,什么都没看出来,大约是与她相识实在太浅,又或者没什么值得看的吧…… 这可不行。 我在心中默默念着,想要看看这女子的秉性行事。 也不知也不知念了多少遍,两眼突然微微发热起来。 而后,当我将眼神移过去时,只见眼前又是一幅画面—— 那出借马车的女子大方邀人进车厢内,自己则好心的守在外面。 然而等待良久,却不见那人下车。 她不禁催了两次,然而对方却是磨磨蹭蹭,耽误了许久才下车。 然而第二日,那马车女子便发现自己包裹中的钱财都丢了。 我眨了眨眼,天眼看到的画面应声消失。 ——这,就是看秉性未来吗? 白宣听罢我描述的画面,也微笑道:“恭喜,能力又进一步!等到完全圆融自然时,你想看什么细节,他便能帮你看到什么细节,再不像如今这样宽泛了。” “当然,你自己也要信念坚定才是。” 我点了点头。 此刻看着那好心的女子,不由提醒道:“这位姐姐,马车出借给别人没事,但是千万要将自己的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不然若是丢了,你们二人恐怕都要受委屈。” 丢东西的觉得自己一片好心,东西却被偷了。偷东西的若是不认,岂不是也显得委屈? 这话一说,只见那要借马车的妇人脸色微变,随后瞧了我一眼,不阴不阳的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心思却只将人往坏处想。” “这位大姐这么好心借我马车,莫非我还能偷她的东西不成?” 第53章:那一对珍珠耳环何等珍贵 我也微笑起来。 “是啊,也就是这位大姐好心肠,换我可不会叫那不知根底的人上我的马车。” 此话一出,那位好心出借马车的妇人倒先尴尬起来。 她打着圆场:“倒也不必如此……” 这种人我原也见过,并非不知好歹,只是脸皮薄经不得别人软话罢了。 于是我也实话实说: “这位姐姐,咱们跟着商队上路,有马车和没马车,本来就是两个价。我们自己花了钱,您胸怀大度帮别人,那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这里也并非都是知根知底的。我提醒一句把东西随身带好,一般人也不会多想吧?” “不然若你借了马车,回头却发现丢了东西,而对方却压根没拿……你说你们二位,是谁委屈呢?” “到时一桩好事变坏事,多郁闷啊。” “这……” 那位妇人迟疑着,此刻便朝着借马车的那位歉意一笑: “妹子勿怪,我看这位姑娘说的确实有道理。为了避免误会,晚间我把行李收拾一下,再邀你上来吧。” 这明明是再体贴不过的一句话,然而那眉头杂乱的妇人却是眉头一皱,此刻竟阴阳怪气起来: “好啊,怨不得人家都说为富不仁,你若不想借便不借,做什么还要搞出这么一副抠抠嗖嗖的样子?” “显得我是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一样——呸!不就是辆马车吗?大不了我不去了。” “像我这种穷苦人家,活该浑身又脏又臭的,比不得你们光鲜亮丽。” 然而她却忘了,能特意跟上这个商队的,大多都是身有余财,缜密打算过的。这么一说,那原先好心的下不来台,反而叫其他人看不过眼了—— “你这人当真是好赖不分。” “自家花了钱的马车,免费借给你梳洗,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怎么?非要把家当全摊开给你看,才叫光明磊落呀? “就是,不梳洗也死不了人,若是钱财丢了,那可真是要命的事儿。依我看呀。妹子,你这马车也别借了。有人不识好心呢。” 那好心妇人欲言又止,此刻只歉意的对着那人笑了笑,果然顺水推舟,没再提借马车的事了。 眼见着几句话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借马车的妇人等着我:“好啊,小丫头长的狐狸精一样,说话也尖酸刻薄的很呢!” “自己不大方,还要拦着别人大方……” 她指桑骂槐,白宣却在心中问我:“余心,你学到了吗?” 我暗自点点头:“学到了。” 我以前一直在村子里,人情世故也就仅限于村子人的三观。但自从走出来后,有小莲,有白宣,他们时常教我,以至于我如今还能顶着那聒噪的指责声分析一二—— “那说话的妇人,很可能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偷东西,只不过别人不设防,她一时贪念生——这当然不是别人好心的错,只是有一事我发觉了:出门在外,谨慎行事,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再有,有些时候,也当有些警惕心。” 白宣“嗯”了一声,又问:“那为什么一开始没人出声,直到你被骂了之后,大家才都替你说话?” 我想了想:“一开始,我们不熟,大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了,估计也怕对方借到他们头上,有人好心,当然更省心。” “后来,大约是她说的太难听,所有人都被骂了进去,大家这才反驳的。” 白宣笑了笑:“乖,学的很好。”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现在,去教训她,我的新娘,怎么能让这种人欺负!” 我“噗嗤”一声。 其实,我根本没把那人当回事,不过白宣却这么生气…… 我心道:“白宣,你真的好维护我,你真好。” 他果然又瞬间没了声音。 大约……是在害羞吧。 我回过神来,对面也才不过说了三五句话,我也不想知道她说的什么,只抬眼,学着白宣倨傲的神态看过去: “你那对银耳环,从哪里偷的?” 对方瞬间卡壳。 众人也是一惊,顿时都将视线投射过去—— 那是一对嵌着珍珠的银耳环,这年头,珍珠可算不得便宜。只这么一对,大约就要三五两银子了。 可这妇人浑身上下加起来,也超不过二百铜板——如此悬殊的价格,若这耳环当真是省吃俭用花大笔钱买的,或者家传的,她又怎么会出门在外还大大方方戴上呢? 这年头,“见财起意”可不是一句空话。 刚才那好心妇人愿意借出马车,未尝不是因此觉得她小有身家,这才不设防的。 我只是结合着刚才天眼对妇人品性的判定和猜测说出的,然而那妇人却是不打自招,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捂住了耳朵! 得。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伙儿赶紧挪了挪地方,纷纷担心被小偷顺手牵羊了。 那妇人这才反应过来,此刻赶紧放下手,破口大骂:“你个贱人,竟然敢败坏我的名声——” “怎么回事?!” 商队的管事来了。 此刻他不复白天的和气,反而看着大家,脸色严肃:“诸位,当初咱们说好了的,在商队不可引起纷争,不可影响行程。如今可才是第一天,若是闹出事来,恐怕下个城镇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我家庙小,惹不起大佛。” 这话一说,立刻便有人辩解道:“徐管事,这不能怪我们。任谁知道队伍里有个小偷儿,那都是要避开的。” 说罢,三言两语就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哦?” 那徐管事没有第一时间看小偷,却将视线盯准我:“这位姑娘,好本事!” 他的赞叹是真心实意的,神情却略有些急迫,显得有些奇怪: “只是不知道,凭据为何?又是如何猜对的。” 他这话一说,那妇人仿佛是得了什么启发,赶紧就振振有词: “就是!空口白牙,你说偷的就是偷的?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做包青天呢?” “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第54章:便真有天王老子,也绝不救你 白宣却在此刻笑出声来。 “这些普通人,倒也挺有意思的。” “小新娘,我再教你一点——所谓人老珠黄,说的是人老,拿来做比喻的却是发黄的珠子——再上等的珍珠,时间久了都会颜色暗淡发黄。” 我瞬间明白过来,是对着那兀自嘴硬的妇人说道:“既然是你的传家宝,你倒是跟大伙讲讲,这传家宝传了多少年了?” 闻言便有别的人不屑道:“什么传家宝,看那花样款式,分明是现如今正时兴的。” 花样款式什么的,我跟白宣都不懂,便插不上话了。 白宣显然有些郁闷,我却越发觉得他可爱了。 那妇人却是色厉内荏:“什么时兴的款式?我这传家宝是我婆婆从她婆婆那里传来的,前后四五十年了!” 我也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去给白宣争口气: “这位大姐,四五十年前的珍珠您见过吗?人老珠黄这个词儿,你总该听过吧。” “你猜人家为什么拿珍珠比喻老去啊?因为珍珠过些年头就会变黄的。” “你这不管是款式还是色泽都是莹润有光的,分明是新造出来的。” 我笑着说完,明显看着她脸皮绷紧。 “对,可不就是嘛!” 队伍中立刻有人应和道。 还有刚才指点款式的那位大姐也出口:“而且这款式是小姑娘的款式。你瞧着跟咱们年岁差不多,怎么会买这种呢?必定是像这位姑娘所说,偷来的。” 这期间,那管事一直看着我。 我瞧他眉头略有愁思,神宫晦暗,想必是有些麻烦事搅扰。 若是帮了忙,说不得接下来的旅程会更舒服。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眼前这位大姐更吸引人一些。 只见她脸色胀红:“你们凭什么这样污蔑我?就算……就算这耳环不是我家传下来的,那也是我应得的,可不是偷来的!” 这话若是放在一开始辩解,恐怕还有人信。可如今她几次三番说谎,漏洞百出,谁还信呢? 那位一开始出借马车的妇人更是猛松了一口气,恐怕也是后怕了。 而我,我知道那耳环不是偷的,只是想要激她说实话罢了。 我凝目盯着那双耳环,珍珠的莹润光泽在夜晚更显温润,而那温润上头,却又淡淡缠裹着一层妖气。 那腰气如锁链一般紧紧缠住了眼前这位大姐的脖颈,而她毫无所觉,还在努力的辩解着: “我进万安城之前,路上遇到一位姑娘,她说她在等她的情郎,托我进城给人家带个口信儿——这耳环便是谢礼!” 这话说的,大伙更不信了。 如今民风虽开放一些,可没有开放到这种程度,一位姑娘会情郎,还敢这样托人带口信? 碰到那些顽固的宗族,还不定要受什么惩罚呢? 这怎么可能? 然而那妇人却是拼命辩解:“本就是这么回事,我若有说谎,便叫天打雷劈好吧!” 她发下这种毒誓,大伙一时都愣住了。 此刻又有些相信了。 只是我瞧着缠绕在她脖颈的妖气猛的收紧,那妇人半点不觉,此刻只仿佛岔气一般干咳两声,下意识揉了揉嗓子。 沉吟片刻,我问道:“那你既然拿了人家的谢礼,有没有将话带到?” “倘若当真将意思带到了,你又为何遮遮掩掩这么心虚?” 那妇人如今已经有些怕我了,我一开口,她下意识胆怯两分,而后又强撑着理直气壮的说道: “怎么没带?我将口信儿带到她说的地方,只是人家出了门要晚些才回来,我可是要赶路的人。自然没办法久等……那这也不能怪我!” 闻言,那车队的管事皱起了眉头。 做这种走商的,最重诚信。今日轻易毁诺占得便宜,下次再来便不会有人再跟自家做生意,可谓诚信为本。 一旦毁约,得不偿失。 这妇人行径,在他看来很是不可理喻。 且不说那珍珠耳环的价值,平常人一两年也攒不到,更何况他们商队是有了名的行程慢,当真有急事的话,早该跟别的镖局商队一起走了。 何苦要跟他们一行人? 显见着这妇人并不是时间不能等,而是懒得费工夫。 然而见此时没人再指责她,那妇人反而越发来劲了,此刻还摸着那耳环得意扬扬的道: “要我说,那女子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会个情郎还这样堂而皇之的,我如今不给他带口信儿,也是替天行道。” “那年轻人也是,那么多个规规矩矩清白人家的姑娘不爱,非要跟这等女子缠在一起。我如今不给他带口信儿,说不得还省掉他一顶绿帽子呢?” 这话说的尤其可恶。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情意相通,又怎能由人控制? 况且对方只让她带个口信儿,她怎知对方便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还要侮辱人家会戴绿帽子! 却也不想想,万一是什么大事,她这样平白耽误了,很可能便要毁了两个人的未来! 我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但愿你夜里能睡得安生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托她带口信儿的乃是一只小妖。虽无什么太大能力,可妖鬼最重信诺。 她拿了报酬却不办事,对方便是取她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少有孽债。 如今那妖气缠绕,那小妖必定等在周围。 既然如此…… 我看了看天边朦胧的月,扭头问那管事: “敢问何时才能开饭?我瞧今夜不大安生,该早睡了。” 那管事眉头又是一皱,此刻眼神在众人之间逡巡一圈,紧接着对我一拱手:“姑娘稍待,我这边去催催他们。” 他对我这样客气,周围聊天的众人也都眼神各异的看了过来。 而我也好心提醒道: “咱们赶路少不得受累,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吃了饭大伙还是尽早入睡吧,以免夜里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那摸着珍珠耳环的妇人却冷笑一声: “年纪轻轻的,牙尖嘴利。莫非我得了珍珠耳环你心里嫉妒?这才在这里又是挑拨离间,又是诅咒商队不太平的!” “我还就告诉你了,我许草花,夜里睡觉雷打不动,天王老子都叫不醒我!” “嗯。”我在心里默默接下一句—— 不修口德,便是真有天王老子,今夜也绝不会救你了。 第55章:红狐小妖掐住了她的脖子 今夜月出上弦。 漆黑的天幕带着昏暗的蓝色调,星子璀璨,夜色蒙蒙。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白日里奔波的尘土也被擦洗去,队伍里负责做饭的人也早已熬好了咸肉汤和拌野菜,另有干饼,馒头和米饭可做选择。 像我这等租了马车的,自然是米面任选。 然而不等我去端饭菜,就见之前那位管事亲自端了托盘过来,盘中不仅有今晚的饭菜,甚至还有一碟糕点。 这倒真是不容易。 如今天热,也不是人人身边都能携带女鬼,东西坏的也快。哪怕是耐储存的糕点,通常也放不了多久。 且能在此时拿出来给我,对方交好的心思,一览无遗。 我叹口气,此刻真的很想加深道行,修得道家的芥子空间,袖里乾坤。到时候把所有好吃的都藏起来,随吃随拿,方便至极。 “这位管事,敢问这是何意?” 那管事微笑道:“这位姑娘,我与郑小郎颇为熟悉,他曾说你是有本事的人。” “刚听你说,夜间恐有不太平咱们行商出门在外,最怕这等事情坏了货物,还望姑娘指教,究竟是什么缘故?” 虽然才与这相对共处一天,但我已经感觉到她们。有规矩的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此刻,自然也不会瞒着,便瑶瑶一指那。拿了两张干饼。蹲在一旁慢吞吞吃着的妇人。 看见他的珍珠耳环了吗? 他揭下报仇便是与对方立下契约。如今契约未完成他却。悄悄离开,对方误了大事,焉有不报复之理。 不过我观他颇有分寸,管事放心敬业,货物必定无余。慎重承诺的药物轻易也不会与人起纠纷。 而她 我推测到,你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要付出代价罢了。 我自觉已经说得很轻松了,然而对方却脸色绷紧神色严肃,姑娘说的药物是。 看他的神态,我也眉头一皱。一只小狐妖罢了,莫非你们。 人怕妖,但贪婪有时候能战胜一切。自然也有那些狠毒心肠。想要捉拿那些没什么道行还心善的小妖,以供取乐贩卖的。 我原先不知道,不过有白酸菜,有些事情不必亲眼见识,心里也有个警惕。 那管事却连忙摇头。 不不不,我等做生意的。遇山拜山,遇水拜水,怎会有这等?造孽的思想呢,药物变药物吧,只要不影响咱们商队。那跟我们也不相干。 只是…… 他想了想,似有难言之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 夜半时分,四周一片寂静。后巡逻职业的相对标识。发出了唏嘘的聊天声,马车外圆挂着的大红灯笼,闪烁的光辉老眼看去,竟有一股莫名的诡谲感。 我是有意将灯笼留在外头的,毕竟车厢内清清凉凉,小莲伴着我,倘若叫人发觉难免又多出一桩麻烦。 而就在半梦半醒中小莲推了推我,将我从白轩的课堂中惊醒。 “余心,小妖怪来了。” 我瞬间清醒,此刻掀开帘子一看,只见月色下一道长长的火红影子,自旷野中穿梭而来,仿佛一道红色的风。 商队架起的除虫的火堆“呼”的爆出了一阵火星,火焰瞬间朝一侧偏移。 值守的人突然惊醒,而后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 而就在这时,货架后头那一排供人休息的平地上,躺在一卷草席上的一位妇人,却突然用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她在深夜中惊醒过来,双腿踢腾,翻转,动作大到将旁边人都惊醒。 然而不管旁人怎么拉扯,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凸起,却始终放不下手来! 我遥遥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泪眼朦胧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眼中满怀恨意: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明明是心性至纯的小妖,身上无一丝怨气,甚至还有一层朦胧的功德,如今却这样恶念满满,恨意丛生…… 我赶紧下车,推开前面被嘈杂声吸引的人群,对着那掐着自己脖子的妇人说道: “松开!” 天眼中,那红衣女子含泪看我一眼,眼中略有些惧怕。 那妇人掐着脖颈的手也终于缓了缓,然而下一刻,她却更加用力的掐住了自己! 那小妖怪不想要命了! 我终于忍不住翻转右手,单指掐了个诀: “静心。” 金色的符咒伴随着手指的推动,轻飘飘贴上那红衣女子的身上,她痛苦的叫了一声,随后化成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狐狸虽是毛色纯正,却光泽暗淡,此刻眼角下一片湿漉漉,哪怕化作原型也在哭泣。 那妇人终于死里逃生,此刻捂住把脖子,狼狈的呛咳起来。 等到终于反应过来,再看那只狐狸,她眼中凶性大发,根本不惧怕这是妖物,只想起自己死亡的恐惧,口中也恶狠狠说道: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对她,那根本没有什么好怜惜的。 我直接伸脚,对她的胸口狠狠一踹,那妇人整个人仰倒在地,身子重重的磕到了石头上,发出了更加凄惨的一声叫喊。 红狐狸被我捏住了后脖梗,四肢下垂,然而却根本没有挣扎恐惧的念头,只是泪珠一颗一颗坠落,仿佛生无可恋。 我向前两步,一手拎着它,另一只手狠狠扯下那妇人耳朵上的珍珠耳环。 “啊——抢钱啊——” 对方发出了痛苦又不舍的叫喊。 我却将手摊开在小狐狸面前: “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重要到远行千里,也要为此取人性命。 手中的小狐狸突然一阵变化,化作了我天眼中那个红衣女子。 她皮肤雪白,一双上挑的眼睛略带妩媚,眼中却是带着纯真与痛苦,与表象截然不同: “这是我给宋郎的信物,是能救他命的东西!” 她恨恨的看着那妇人: “你曾当着我的面对天发誓,十两银子做报酬,一定会将信物交到宋郎手中!” “可为何……” “为何你带着信物偷跑,害的宋郎以为我背弃诺言,如今……如今生日不知!” 她说着,此刻伏地大哭,已然没有活的念头了。 我心中一惊,被她这悲伤感染,此刻也沉默下来。 ——倘若我能熟练掌握天眼。 倘若我早知道。 那么白日里,也不会叫这背信弃义,贪婪成性的妇人嚣张这么久。 而如今,商队所有人看着那只伏地大哭的妖怪,明明人妖殊途,但那股悲伤与怜悯,却叫人不得不沉默下来。 第56章:我有一咒:五鬼散财 这样下去可不行。 人心难测,这小狐狸没有半丝防人的心思,如何能承受的住在场所有人的知情? 但凡有一人起了坏心思,哪怕今夜我放它走,迟早也是要坏事的。 但,白宣却在此时劝我: “余心,有些时候,你该顺应天意。” 他意有所指。 我不懂,但白宣肯定没错的。 当下小狐狸一心只有仇恨,根本听不得别的话语。我走过去,伸指在她额头中央一点,她便化作了没有杀伤力的原型。 火红的狐狸毛斑斑秃秃,夜风一吹,便四散而落,分明也是受损颇重。 ——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发现这是只才化形不多久的小狐狸,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又或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化形。 虽是妖怪,可妖气几近于无,一身功德倒是醒目。她这样的小妖,哪怕行走人间,轻易也不会被人看出本体来,更加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难怪她能跟情郎有这样浓烈的情感呢? 不然一般的妖,与人相处久了,早就坏事了。 …… 小狐狸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却指了指那个仍旧倒地**却无人帮扶的妇人:“你看,背信弃义,哪怕是在我们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值得相交的人物。” 我将那对珍珠耳环再次递过去: “拿好吧,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这一回,小狐狸对我们讲了她的故事—— “我本来修行有限,只不过曾在天旱时从山上引水给底下的灾民,为此机缘巧合获得化形的机会。” 然而它太过单纯,才刚下山就被人盯上了,这时,是宋郎救了她。 在小狐狸口中,这位宋郎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他满腹经纶,博闻多识,偏一点也不迂腐。接人待物如沐春风,更是一点一点的教了她许多知识。 只是对方身体不好,不能见光,每日大多数时间都显得虚弱。 二人一个是妖,一个是身虚体弱的公子,只能偷偷住在万安城一座废弃的宅院当中,相互扶持,相依为命。 然而这时,小狐狸才发现,宋郎的身躯正在一步一步的衰弱下去。 她不懂这是什么,只知道每到夜晚对方又会好一些。于是特意去城隍庙三跪九叩,寻得救命之机。 而庙中城隍指引,须得月华,或至阴之物,方才能够维系对方性命。 但月华——除非是等待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可这又哪里能够轻易得到呢? 至阴之物,她一个小小的刚成精的狐狸,又哪里有什么宝物? 直到有一天,小狐狸在城中听书,这才知晓:原来,妖怪的内丹,就是至阴大补之物。 妖怪一旦失去内丹,轻则失去修为记忆,化作普通的动物。 重则殒命。 但她知道宋郎不会答应的,二人甚至为此大吵一架,小狐狸赌气说自己要走: “既然要永别,那不如现在就分开好了!” 她跑了出去。 但无论如何,小狐狸想着宋郎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最终还是决定牺牲自己。 …… 于是她吐出内丹用月华纯净蕴养,又因为吐出内丹,不能长久地化作人形…… 迫不得已之下,小狐狸便选好了自己出生的那座山当作分别之地,而后,将辛苦积攒的十两银子拿着,在路途中选了一位看起来和气挺靠谱的大婶,希望她能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带个口信。 为了能够成功将宋郎带出来,小狐狸更是将二人的定情信物也送了出去,当做凭证。 … 可没曾想,小狐狸在城外等了一日也不见宋郎的踪影,还以为是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太过绝情,以至于伤了对方。 然而到底仍是不甘心,想着对方越发虚弱的身体,便决定趁夜直接将内丹赠予。 可没想到,等她去到宅院,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宋郎可能就是因为此次耽误,要么失了性命,要么也远走天涯…… 只要一想到此事,小狐狸便痛苦的蜷缩起来。 偏偏这时,她又察觉到自己珍珠耳环上的妖气,于是抱着狂喜的心态追寻而! 却不曾想,拿着耳环的不是她的宋郎,而是眼前这个贪婪的妇人! 这叫小狐狸如何不恨?! 送郎的身子虚弱已极,他们吵架时,他连从床塌上坐起都做不到,如今找不到人,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而这背信弃义之人,却能安坐高枕,心安理得——凭什么?!” “明明那宅院周围全无她驻足的气息,她根本就没有去过,只是骗了我的钱和信物,一走了之罢了!” 这叫她如何不恨?! 小狐狸呲牙咧嘴,眼神中满是凶光,她瞪着那艰难从地上爬起的妇人,只恨不得活活咬断她的喉咙。 而在场诸人都沉默下来。 听到这样的故事,又是这样可怜的一对有情人,哪怕是妖,也不禁让人生出了怜悯之心。 我蹲下来,看着那只小狐狸: “你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别人只会传狐狸做恶。” “你来人间这么久,可仍是这么轻易便信任别人。那位宋郎将你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全然不知人间险恶,今日酿成的苦果,你也应当好好反省。” “更何况,”我看着那眉梢眼角露出窃喜的妇人,轻飘飘的说道:“像这种贪婪的人我见的多了,想要让她吃到教训,就要让她失去他最想要的。” “没了那些她苦苦追求的,活着,会比死了还要痛苦。” “小狐狸,她既然这么爱钱,我有一咒“五鬼散财”,叫他今生今世,都拿不到一文钱。” “你觉得呢?” 我看着她:“只要你答应做九十九件好事,这门法术我便教给你。” “我答应。” 小狐狸看着我: “是我太过轻信别人。你说的对,宋郎不在了。也怪我不管不顾……” “但我敢用我的性命和修行发誓,只要您肯教我,我此生此世,都将多行善事。” 只要能惩罚对方。 “这有什么?” 五鬼散财之术,原本就是道门用来惩罚那些盗窃抢劫贪婪的恶个的。 不至于饿死,可也仅仅是不饿死罢了。中术者所收受的每一份不该属于她的钱财,都会化作倒霉事反应在身上,直到她将这些罪孽赎完。 第57章:小狐狸的那位宋郎 “你不怕我骗你吗?” 我看着小狐狸,反问道。 她沉默一瞬,最终却以狐狸的姿态将全身趴伏: “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更何况,我打不过你。” 我心中也叹气。 刚才说小狐狸为人不设防,该当反省。说的又何尝只是她呢? 还有以前的我。 同样被家人保护的那样好。 若非春燕让我看清这个世界,恐怕我如今不知要添出多少麻烦来。 眼下瞧她这样情深意笃,又没有做过恶事,我实在心有恻恻。 …… 五鬼散财之术,与五鬼运财之术同出一源,只不过作用大相径庭。 真要说起来,并不算很难的道法。 然而就在我教授对方时,那倒地的妇人却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姑娘!姑娘!你可不能被这妖怪迷惑呀!她可是狐狸精!” “谁知道那个宋郎是不是被她害死的呢?我就是拿了点钱,也没有害人性命,是不是?何至于此!” “这妖怪哪有好东西?人妖殊途啊!” 她话音落下,我环顾四周,却见有不少人眼神闪烁,显然已经内心动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千百年来,这句话一直深藏在人们心头,哪怕这妇人做下的恶事已然被剖析在大家面前,可只要她是人,她就永远比妖怪多出一分优势来。 那妇人见我不说话,大约是以为我动摇了,于是趁热打铁: “姑娘!大不了我将钱还给她吧,只是损失些钱财罢了,怎么叫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呢?她这分明是蓄意害人!” 这话说的,仿佛拿些财便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我也微笑,教着这初通妖术的小狐狸用了新的道法。 当五鬼散财之术作用在那妇人身上时,我也微笑道:“你也说了,只不过是拿些钱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既然如此,我的咒术也只是叫你损失些不义之财,与你也没什么损失啊?” 那妇人怔怔的看着我,突然手忙脚乱的在怀中袖中一阵乱摸。大约是感知到钱财还在,这才猛的松了口气。 我唇角带笑。 哪有那么快呢? 心思不正,这咒术便要一直持续下去了。 而后抱起那只狐狸:“你叫什么?” “红影。我叫红影。” …… 红影跟着我上了马车。 大约是今晚我表现的太过凌厉又神秘,直到我走上车,都没有一人敢来搅扰我 大伙儿离我远远的,又敬又畏。 我也不在乎,反正都只是过路人罢了。 刚进车厢,却见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也随风一转,化作了穿着大红袍衫的年轻男人,跟坐在车厢角落的小莲一对比,倒显得十分夺目了。 这下子,车厢都塞得满满当当。 我不由捂住脸——实在是那灯笼没什么审美,化形出来的人细竹竿样一条,瘦瘦长长,偏又裹着宽大的红色袍子,十分的不协调。 “哎呀!这小狐狸毛色真好看,就是不够鲜亮。” 灯笼对着红影挑挑拣拣,红影却诧异着看着车厢内的一个女鬼和眼前这只灯笼,突然跪地叩头: “大人,您本领高强,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大发慈悲告诉我宋郎的下落。从今往后,但有驱遣,在所不辞!” “小狐狸,话说的可别这么满。” 我学着白宣平日里轻慢的姿态: “倘若我要你去杀了你家宋郎呢,你也要在所不辞吗?” 良久,小狐狸黯然的卧倒下去: “是了,我总是这样笨。以前宋郎常说我学习不用心,如今我晓得世道险恶,愿意用心去学了,可他又不在了……” 而我凝目看去,却见她的身上,隐约牵连着一丝红线。 而红线的那端,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但这画面只一闪而逝,再想多看时,无论怎么用尽心力,天眼都没有半丝反应。 当下,我也只能给小狐狸一个希望: “他现在还没死。” 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 只是,这一人一妖的机缘又在哪里呢? 冷不丁的,我脑海中想起了白宣的话:“余心,你该顺应天意……” 这话仿佛带着什么特殊意味,叫我瞬间又冷静下来。 顺应天意,什么是天意?天意要叫这一人一妖分别吗? 车厢外嘈杂起来。 絮絮叨叨,嘀嘀咕咕,全是为今晚亲眼见证妖物带来的刺激感而各抒己见。 惊奇的是,白日那位出借马车的好心人,如今竟还是围在那背信弃义妇人的身边,搀扶着她,并小声安慰。 想来……对方的善心确实是不挑对象的。 而我白天的提醒,纯粹是枉做小人。 小莲将此事看在眼里,心中生气。 我却觉得没什么——反正也是不相干的人。 她想了想,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说的也对,不分好坏施舍善良的人,就该多受些教训。” 红影趴伏在地面,身上的毛色依旧斑秃。 下意识的,她吐出了那一枚蕴藏功德的内丹,在月华下细细温养。 我便知道。哪怕事到如今,对方下落不明,她仍是想要尽一切努力,去延续那位宋郎的性命。 此心此情,难道不比人来的更加真挚吗? 而那份天意又应在何处呢? 就在此时,却听车厢外头,那位管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余心姑娘。” 我掀开帘子。 对方对我深深一个弯腰: “姑娘道术高超,是我之前怠慢了。” 这话倒实在不至于。 之前对方相对照顾的四处体贴,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然而对方却在拱手之后又问道:“我家少爷重病多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姑娘本领高强,还请拨冗前去一看。” “倘若能救回我家少爷。我周家必当倾囊已报。” 我心头一动,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只狐狸,心想:莫非这就是白宣所说的天意? 只是……对方那久病的少爷又跟红影有何关系呢? 总不至于对方是那位宋郎吧。 要知道,这商队之前可不在万安城啊 除非那位少爷有分身术,恐怕只能一边缠绵病榻,一边又怎么跟火影情意相交呢? 但想归想,救人一命乃七级浮屠,这商队行事颇有章法,主家大概率也是好人。 既然如此,搭把手也没什么。 第58章:十指芊芊的贴身婢女 商队管事带着我一路前行。 虽是深夜,但有小狐狸的事在前,大伙儿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八卦的状态。 而我,做为其中的一个神秘人物,一路前行更是被人瞩目。 管事也略带歉意的说道:“余姑娘,我等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次出行原本就是为自家公子求医问药的。前后见了许多能人异士,可……” 说真的,求医问药我也不会,只不过仗着白宣做后盾,才敢大胆前去一见。 “万安城外的清溪观,有一位长春道长,很了不得,不知你们有没有请他?” 我问道。 那位长春道长正义却不迂腐,心善还不为金钱捆绑,实在是世间高人。 那天在陈府时,他明明有能力一举将魂魄拿下,却偏还要先去设个没什么用的法坛。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位长春道长深谙人性,有些时候不做的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的模样,百姓心中首先并不大信任。 而更多的时候,人之所以觉出问题,多数是来源于内心的疑神疑鬼。 由此可见,对方处世的能力,远胜我和小莲白宣三人。 到后来,长春道长又宁愿为一介流离失散的魂魄而反驳主顾,内心坚持,道心稳固。 道家有这样的人物,又何愁不兴? 那商队管事却苦笑一声: “我们也曾听闻,只是前去求医时,恰逢不巧,长春道人带着童儿去了万安城。第二日再去打听时,却听对方连夜云游去了……” “这……”这当真是不巧了。 说话间,我们已到了商队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中。 这马车体型巨大,前方四马驾车,便如一栋移动小屋一般,里面放张床踏也是绰绰有余。 等到商队管事在前禀报一声,帘子从内而外拉开,我这才发现——果然里头有一张床榻 而那床榻的样式,却有些熟悉。 管事对我一弯腰:“余姑娘,请。” 我踩着脚踏上去,只见马车里有一位年轻的婢女,穿着一身微粉的裙子,正警惕的看着我。 而那躺在床榻上的年轻公子。恰巧是我从红影身上看到的那人。 咦? 我奇怪道:莫非对方与妖怪谈情说爱,还要编造个假名吗? 红影说对方叫宋郎,而这位公子……我刚打听过,却是姓周的。 大约是我端详的时间有些久,那婢女警惕的看着我,然后冷哼一声,拦在中间,硬邦邦的行了个礼: “陈管事,这就是你说的高人吗?” 言语间很是不客气。 陈管事却是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态度。 只略一颔首:“莲心姑娘,这位余姑娘颇有本事,我也是特意相请。余姑娘心善,这才前来——公子如何了?” …… 那婢女却冷哼一声: “公子好的很。” “天天叫些不知所谓的郎中道士来看有什么用,还不如叫他清清静静的……” 说着一屁股坐到床榻边,手中拿着一条粉色的巾帕,小心又爱怜的轻轻擦拭着那公子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水。 这个态度…… 我虽没有与人这样亲密接触,也更加没有见过婢女是如何伺候公子的,可对方脸上的情态确实不容作假。 手上的动作也是缠绵又小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房内,常有什么通房丫鬟,比不得妾,却也是负责伺候的…… 我眉头一皱。 白宣却是轻笑一声: “小新娘,你替别的男人操这许多心吗?这公子元阳未失,你不必多想。” 我只觉得老脸一红。 有时候想些什么就能立时被白宣察觉,也不大好。 白宣却是冷哼一声:“若不想叫我知道,大不了把玉佩解下来扔了算了。” 我:…… 我按住胸口,决定不理他这醋精了。 “好了好了……” 白宣察觉出我的情绪,此刻笑出声来: “你夜中陪我甚少,如今才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又被这场闹剧折腾醒来。如今我一个人在这雪洞中冷冰冰的,还不许我说笑两句吗?” 我便又想起他被铁锁扣住,困在雪中的情景,此刻默然。 “况且……”白宣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似我这等强大俊美又贴心的郎君,小新娘,天底下你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我又怎会被这凡夫俗子给醋到呢?” “不过是想叫你少说话,在马车里多待一会儿,好好看看一些你该注意的细节。” 细节? 什么细节? 这婢女爱慕自家公子的细节吗? 还是三魂七魄摇摇荡荡不肯安稳的状态呢? 于是我对外头的陈管事说道: “我看这位公子魂魄不稳,可是之前曾经昏迷过?” 这话一说,那陈管事还没回答我,眼角余光却见坐在床榻边的婢女手指一紧,那粉红的丝帕都被她攥的变了形。 而后她慌里慌张的看着我,又被我的眼神捕捉,勉强的笑了出来: “你……你怎知我们公子前日里曾昏迷不醒?” 而陈管事是也毫不犹豫的回答: “姑娘果然好本事!” “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前日曾连续昏迷三个月未醒,至今仍是找不到原因。最近倒是清醒过来,可清醒不过片刻,又转而开始烧起来,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了。” 他黯然叹了口气:“大夫都说无力回天。若非如此,家中老爷也不会允许我等待着公子东奔西跑……全是为求一线生机。” 如果是别的病症,我还当真没有办法,可魂魄不稳…… “你家公子的问题可以解决。” “只是他近况确实不好,倘若没有至阴至纯之物滋养这身体,要不了几天,三魂七魄就要千疮百孔,魂魄四散了。” 说话间,我特意观察着那婢女的动作,却见她浑身一颤,此刻面色瞬间煞白。 但最终,她只是深深的低下头来,眼圈发红,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倒是陈管事长叹一口气: “姑娘倘若有方法,请务必告知。我周家便不计代价也要达成!” 向来以得过家中老爷嘱咐,信念格外坚定。 “即是如此……” 我沉默片刻,这才对他说道: “那么我先回去,把红影带来吧。” 第59章:周公子醒来 陈管事愕然:“您是说那只狐妖……” 我点点头:“对。” “天下至阴至纯的宝物,无非是妖怪内丹。而内丹不沾染阴煞孽果的,有且仅有红影自愿献出的那一颗。” “想要救你们公子性命,非她不可。” 陈管事大喜! 可随后,他却又黯然长叹:“话虽如此,只是那狐妖虽是妖,可情比金坚,远胜常人,便是我周家愿出万贯家财……她又怎会舍得将内丹让出呢?” 他也是听着之前的事的,妖怪的内丹一旦给出,轻则退化成普通的狐狸,没有记忆,也没有灵智。 重则当即殒命。 更何况小狐狸情深意笃,拿了内丹,不仅仅是要她的命,还要了那位“宋郎”的命。 对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 我正待开口,却见那位婢女莲心突然横眉怒目: “你这满口胡言的妖女!” 她对着陈管事冷冷一笑:“陈管事,咱们这次出门确实是要为公子求医问药,可这不代表,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公子面前带!” “什么内丹?刚才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想要妖怪的东西用在公子身上是不是?你们休想!” “谁知道这妖女是不是想害公子性命!” 她脸色涨红,整个人都紧绷的仿佛要弹出来——事实上,恶言恶语已经弹出来了。 我心里却越发觉得古怪。 这位莲心姑娘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但是为何……她是这种态度? 换位思考,假如白宣重伤濒死,昏迷数月,倘若这时候有人告诉我能救,说什么我也要抓住这次机会吧? 但为何莲心的第一反应,却是抗拒呢? 我想起刚才白宣提醒我多多观察的事,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带出了打量的态度来。 而见我如此,那位莲心姑娘却不知为何眼神闪烁,竟微微的偏过头去。 我眉头一皱。 陈管事似乎也觉出不对劲来。 但他知道,莲心是陪伴公子十年的丫鬟了,曾经老夫人还许诺留她给公子做房里人,不可能会害公子。 于是赶紧解释:“莲心姑娘,既然你也知道之前的事,也应当晓得,余姑娘是位世外高人。” “如今她来瞧咱们公子,也是缘分——医生都说药石无医,咱们如今有方法,总该尝试一番的。” 莲心姑娘眼神闪烁,最终又低下头,静静的坐在床榻边,却是拿后背对着我们——我总觉得,她在逃避我的眼神。 最后,莲心说道:“话虽如此,但那只妖怪的事今晚我看到了。对方一心想要她的宋郎,绝不肯将内丹给咱们公子的。” “陈管事,依我之见,咱们还是早些休息,趁天亮赶路去寻一些别的高人吧。” 她倒是不敢瞧我,可话说的却犀利: “这位姑娘再怎么有本事,到底年纪轻,恐怕没什么经验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微带哽咽: “你也知道,我一心只想求公子好起来绝不会害他的,倘若真有办法,我又何必……” 啜泣声渐渐响起,莲心伏在公子身边哭起来了。 陈管事歉意的看着我:“余姑娘,那内丹……” 他咬咬牙:“不知可否我们来请高人捉拿那些做了恶事的妖怪,然后取丹?” 我摇摇头:“陈管事,你家公子身有功德,想必平日也做了许多善事。你拿这种孽丹给他,看似能活命,其实贻害无穷。” “另外,妖物的内丹乃月华滋养而生。倘若不是心甘情愿献出,也是沾了因果和怨气,到时候同样要后患无穷……” 这我倒没说谎。 不然真要是随便什么内丹都可以有这等治病救人的效果,世间人又岂会惧怕妖呢? 恐怕人人都要见妖狂喜,剖丹来卖。 话音刚落,却见那位莲心姑娘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然后唇角竟带出来些微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快的仿佛错觉。 陈管事黯然叹气。 我却在心里问:“白宣,你想提醒我什么?” 白宣却语音含笑:“余心,你要学着去看,去想。” 我知道他是在想办法弥补我年龄小阅历不足的缺点,此刻也略微沉思,仔细着打量这马车里的一切。 但最终的违和,还是在莲心姑娘身上。 我实在没办法做到白宣那样洞见明澈,烛照无影。 那些弯弯绕绕弄不明白,索性直接发问:“莲心姑娘,没办法救你家公子,你很开心吗?” 莲心瞬间站了起来,面带寒霜:“荒唐!你在说些什么?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心疼公子!” 我却盯着她:“那为何我刚见你笑了好几次?” 莲心冷下脸来: “陈管事,你也听到了——真有本事,还是三脚猫的沽名钓誉,亦或者自导自演……还请你分辨明白,再把人带到公子面前吧。” “这……” 陈管事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好声好气看着我:“姑娘,这是否有什么误会?” 我摇了摇头,缓缓走到那位周公子的床前。 莲心如同护仔的母鸡一般拦在前头,却被我轻飘飘一指头拨弄到旁边。 她盯着我,感受到刚才的那股大力,心中又惊又骇。 而我则认真地瞧着那位周公子的脸——年轻,俊秀,温和。 只是似乎被什么事情纠缠在心头,哪怕昏迷当中,也仍是眉头紧皱。 “我想看看他的情况……” 我在心中默默的想要控制天眼,然而不等那股热意涌上眼睛,却见眼前的周公子睫毛颤动,突然醒了过来。 “公子!” 莲心迅速的扑上来,赶紧将周公子扶着,情意绵绵的说道: “公子,你醒了,喝些水吧!” 那周公子眉头又蹙了蹙,努力在她的搀扶下挣扎两下 但最终由于过于孱弱,半靠在床榻前,依旧未能成功。 他也没看莲心,甚至没看我们任何一个,只是怅然的看着这车厢,喃喃道: “我梦中……仿佛有一片红影。” 而后突然抬头,看着陈管事:“万安城是不是有一条小巷?叫南宁巷,巷子中有一座小院,荒废衰败,蛛网密布。院中却有一颗参天的梧桐。” 第60章:莲心做错了什么 “这……” 陈管事迟疑着,最终还是回答: “公子,万安城内我们也只是小住几日,并不大清楚是否有这样一座宅院。公子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可有什么要紧的?” 那位周公子怅然的收回眼神,然而想了又想,最终也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 “大概是做梦吧。” 他身侧的莲心“噗嗤”一笑,而后纤纤十指端着水杯就往周公子唇边送,一边还笑言道: “公子想是昏迷的久了,做梦都做糊涂了。” 想了想,脸颊突然又飞起一抹霞红,而后羞答答问道:“公子所见的红影,是与我身上这样的粉红色吗?” 她果然不负莲心这个名字,皮肤雪白,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像极了亭亭玉立的莲花。 然而茶水端到周公子唇边,他却只是抗拒的扭了扭头,而后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是。那是像火一样的颜色。” 莲心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而那位周公子却对陈管事说道: “莲心伺候我许多年,如今年龄也大了,我之前还打算禀明母亲,给她求一门姻缘。” “陈管事手下如果有好儿郎,也可以多留意两分。” “此外,商队里有没有得闲的伙计?不如调过来照顾我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周公子微微气喘,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 “刚才你们说我昏迷好长时间,莲心想来也受了不少苦,叫她休息去吧。” 这下子,莲心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而是惨白了! 陈管事也是瞠目结舌。 他在周家服侍多年,又管着这样大一个商队,什么样的话听不出来? 这位莲心姑娘原本就是预备着做公子的房里人的,可如今公子一觉醒来,却是这样的态度,分明是不仅没有这个打算,还因为什么而对莲心姑娘疏远了! 他对周家忠心耿耿,自然也包括作为继承人的公子,此刻略一拱手,郑重道: “是。公子放心,我这就单独安排一辆马车,让莲心姑娘去休息。” “商队里伙计有许多,我来安排两人,随身服侍吧。” 那位周公子点点头,此刻疲惫的闭上双眼,整个身子靠在引枕上,才没有继续软倒下去。 而这时,他睁开眼,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 “这位姑娘是……” 陈管事连忙将我的能耐和刚才所说的一番话,转述给他听。 那位周公子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却又暗沉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我肩负着周家,理应爱惜自身。” “可若是天意叫我殒命,那做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至于说那内丹,倘若有生的机会,我自然是愿意的——陈管事,你可好言去相请那位红狐姑娘。” “倘若对方有所求,咱们能满足,那便诚心诚意做个交换。若是对方不肯,也千万不要为难。” “这天底下将情谊看得比命重的,无论对方是人是妖,都堪当君子。” “那位红狐姑娘所寻的宋郎,不管成与不成,咱们商队大江南北,若有消息,也帮忙打探一下。” 他说出这些话时,言语笃定,气质沉稳,虽是病弱状态,可丝毫不影响其人威信。 单看陈管事这恭恭敬敬的态度,就晓得这位周公子,果然是拥有让人信服的好品质。 而直到这时,那位莲心姑娘才终于回过神来,此刻跪着趴在了床踏边,膝行两步,紧紧拉扯住周公子的衣袖: “公子,莲心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赶我走?” “我,我……奴婢,奴婢一心一意只为公子!不求名分,只求公子把我当做花儿草儿一般,放在房中,令我能日日夜夜见到公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公子……” 她哭得声泪俱下,万分凄惨,仿佛一腔情爱被辜负的少女,神色更是卑微。 “莲心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公子。日后若有主母进门,莲心必当用心服侍,绝无二心!” “公子!求公子别赶我走……” 她说着,嚎啕着趴在床上,泪如雨下: “公子,莲心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那位周公子却只是歉意的对我笑了笑: “抱歉,叫姑娘看笑话了。还请姑娘帮忙相请那位狐妖姑娘。” 这话说的客气,却是有意要将我支开,想来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我挑了挑眉,最终在陈管事的陪同下走出马车 ——但不在车厢里,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只听车厢里,周公子气喘吁吁的声音说道: “莲心,你莫要强求。当日我便说过,要给你许一门好亲事。” “你若不想婚嫁,也由你自己安排,只是我身边留不得你了。” 黎明将至,陈管事突然搓了搓胳膊:“怎么这么冷?” 而我看看刚从他身边经过的小莲,对她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的。” 与鬼物交流,若我不想,旁人是听不见的。 小莲略有些窘迫:“我也不是有意要听的,只是那位年轻姑娘的声音太过尖利,我在旁边游荡,一下子就传入耳中了。” 我回首看向车厢,只见眼前的马车突然变成了透明状,而有一端红线自我落脚的那辆车厢遥遥延伸而来,与周公子身体相贴。 而后,那周公子身上,却不知为何又衍生出一条粉红色的丝线,被人古怪的打了好几个结才系上,而后连入了莲心的衣袖中。 我心头一动,对着一脸期待看着我的陈管事说道: “陈管事,虽说莲心姑娘是周公子的贴身婢女,可如今你们家公子昏迷刚醒,身体虚弱,这位姑娘若是情绪激动……” 我话音刚落,陈管事脸色已经变了一遍,因为他刚好听到莲心尖利的声音传来—— “公子!莲心绝不会离开公子的!” 其中凄厉癫狂,远胜常人。 陈管事心头一惊,二话不说又重新上了马车 而我则对小莲说道:“去帮忙把红影带来吧。” 接下来的事,大约与她,和她的宋郎有关呢。 第61章:公子,难道莲心不美吗? 小莲想要听故事,此刻迅速往我们那个车厢飞去,而陈管事此刻已经掀开了车帘,身影隐没其中。 我也同样好奇。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发问:“白宣?” 然而他却含笑点评: “小新娘,你的命格当真是有些了不得,一路行来,总能见到常人难见之事,倒教我也开了眼界。” 他这么一说,我心中的猜测反而稳了,此刻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魂魄不稳?” “什么不稳?” 小莲带着一阵阴风迅速飞过来,怀中的红狐已然濒临昏迷。 好在这是半夜,之前的闹剧搅扰的大家并没有睡好,白日里还要赶路,大伙这会儿都睡得沉沉的,这才没人看到半空中一道红色飞速闪过。 不然,商队算是不太平了。 我正准备回答小莲的问题,却听到马车里一阵动静—— “莲心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与小莲对视一眼,接过她怀中的红影,赶紧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氛围很是紧张。 陈管事站在周公子的身边,面前,莲心姑娘坐倒在地,狼狈不堪,指尖一抹血红,分外刺眼。 我心头一动。 却见陈管事怒气冲冲: “莲心姑娘,你是十六年前大旱时被卖给人牙子的,九岁时被选入府中,周府上下没有亏待你吧?” 莲心只默默啜泣着,并不言语。 陈管事却越发生气了。 “我周府乃是大户人家,日常小厮丫鬟比一般百姓家的儿女过得还要好!更何况还有娘娘在宫中。” “公子少年英才,你心思浮动,我等可以容忍。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自己一己私欲,做下这等腌臜事来!” “阴邪鬼魅,实属祸事!” “你退下吧,回府之后,我自会禀明夫人。” 什么腌臜事? 小莲焦急的拽了拽我的胳膊。 我悄悄指了指莲心的指尖血迹,不经意间又看到一旁的药炉上空碗中,有一张符纸燃烧的痕迹。 那符纸大约刚烧罢,整张纸形状保留,隐约可见上头朱砂的痕迹。 虽是焦黑一片,却还未来得及散去。 我想起心中猜测,此刻便越发肯定了—— 周公子之所以昏迷,想来与莲心脱不了干系。 事实也正是如此。 只听半靠在床上的周公子虚弱的问道:“莲心,你用自己的血混着符纸,化在药中让我喝下去,做了多久了?” 莲心豁然抬头,脸色惨白:“公子!” 陈管事也不由看了过去,满目惊骇:“公子!您的意思是——” 周公子却神色淡淡,似乎已然有了结果: “我向来也有些弓马功夫,怎会这样悄无声息就昏迷数月?” “而恰在昏迷之前,我曾告诉莲心,不会将她收做房里人。” “她当时便哭求我,只是我与她实在没有男女私情,便拒绝了,只叫她再想想……当晚,我便感染了风寒。才喝了药,整个人又昏迷数月……” 这番细节一说出口,陈管事心中就凉了大半——果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们周家下一代的顶梁柱便是公子,前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全靠公子为维持? 而莲心,区区婢女,却敢做下这等伤害主家的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简直闻所未闻! (⊙o⊙)哇! 小莲无声的张大了嘴巴。 这位婢女好敢啊! 我暗自摇头——以我之前观察来看,这位莲心姑娘在周府婢女当中地位颇高,这位周公子既然说出话来,想来她未来是不大发愁的。 可她嘴里说着爱慕公子,不愿离开,一副情深义重又爱的卑微的模样,翻手就能融化符纸和血液,叫人昏迷数月。 且不说这等阴毒法子是哪里得来的,就说她这个敢做敢干还不后悔的心性,就实非寻常。 可但凡心术正一些,又哪里还敢继续呢? 这位周公子昏迷三月,身体衰退,本就是奄奄一息。她如今不死心,还要再喂下这样一副药,怕是嫌公子命太长了。 这等爱慕之心,神仙也承受不住。 莲心却疯狂摇头:“你们懂什么?公子玉章金质,我心中爱慕公子,你们又哪里懂这份感情呢?” “一直以来,我都想长久的陪伴在公子身边,那天夫人说要将我送与公子做房里人,问我愿不愿意。我费了多么大的心思才压抑着自己不大笑出声,你们懂这份心情吗?” “可公子为什么不愿意?!” 她脸色惨白的看着周公子: “公子,我满心期待,可你为何那么坚定的拒绝了我?难道莲心不美吗?平日里伺候的不够周到吗?” “偏偏公子这样急迫,第二日就想禀明夫人。我不能给公子这个机会,只好夜里开了窗,叫公子受些寒,再将这符纸与血融入了药汤当中……” 药汤苦涩,加些东西也喝不出来,比别的什么更保险一些。 只是这份爱恋着实癫狂,连小莲也情不自禁的嘀咕:“好可怕啊!” 要知道,她可是嫁衣新娘,一等一的厉鬼啊!如今却对着人说这样的话。 再想想红影,对比起来,人与鬼,人与妖,岂不是讽刺? 陈管事气得浑身发抖。 这几个月,陈家上上下下连白布都准备好了!可见公子病症艰难。 他们更是大江南北多番奔波,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又是请医又是问药如今还带着命悬一线的公子千里迢迢,前来求教高人…… 这么多人的苦楚,莲心全看在眼里,日夜与公子相伴,眼见着大夫说无力回天,却还敢用这什么符纸—— 呸!这若是什么爱慕,陈管事半辈子都算白活了。 莲心却浑不察觉,反而伸出胳膊,捋开袖子,只见藕白的手臂上,十数道纵横的小疤痕。 “为了公子,我连血肉都能舍去的!” 床榻前的周公子却微微喘息一声: “莲心,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从丫鬟变成当家夫人,周家的偌大财产供你使唤,小厮丫鬟如云成群,甚至还有机会进宫看望贵妃……” “你爱慕的又怎会是我?” “分明是这权力,地位和金钱,是你的欲望。” 第62章: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爱慕公子了 这位周公子说话一针见血,尤其犀利。 莲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而是带着满目的癫狂,脸颊上甚至生出了一抹古怪的红晕。 她自顾自的摇着头:“不可能的,公子你不懂我的心意,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爱慕公子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公子在一起!公子,你看——” 她向前又爬了两步,努力想要靠近床榻,然而却被陈管事厌恶的拦住。 莲心于是又一次捋开了袖子: “公子你看,我这身上的伤痕全都是为你付出的,只要能让公子心里有我,付出什么莲心也甘愿!” 陈管事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恶狠狠道:“莲心,你付出了什么?你分明是想满足自己的贪欲,便宁肯害公子丧命!” 莲心摇头:“我怎么会害公子呢?这道符咒只是会让公子昏迷,倘若,倘若公子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愿与公子结阴婚,日日夜夜,守着公子!” 小莲痴笑起来,小声嘀咕:“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呢?” “爱慕这家富贵公子,就要先把他弄死,回头再结个阴亲,享受这公子的金钱权势和财富——恐怕还要人人感念她的忠贞吧?” 我略一沉吟,上前一步: “莲心姑娘,你的这份爱情着实让我很感动——你刚才说愿意为了你家公子做一切牺牲,是不是?” 莲心警惕地看着我,最终却点了下头:“是,没有人比我更爱公子了。” “既是如此……” 我做出一副思量的模样来: “我原本有一道秘术,因为有伤天和,之前便没有提过。” “你家公子因你的折腾魂魄离体,生魂与体魄不稳。想要稳住他的命格,需得有人愿意献祭自己的全身的鲜血,还要心甘情愿——你也知道,你家公子已经被你折腾的奄奄一息,再不救治,绝无活命的机会!” “你既然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那么应当也是愿意献出自己的鲜血,助你家公子恢复吧?” 床榻前的周公子突然抬眸看了看我,眼中似有所悟,但却聪明的没有说话。 倒是陈管事病急乱投医,如今一听我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欢喜的笑了出来: “好好好!” 随后又期盼着看着莲心:“莲心姑娘,你若是愿意救下公子,那之前的所作所为便可一笔勾销。倘若你有什么愿望,咱们也能尽力达成。” 他有求于人,上前来想要安抚一下刚才受了刺激的莲心,谁知手臂刚碰到她的衣衫,莲心却疯狂的甩脱他,而后迅速的退到一旁。 她看着我:“你这妖人!分明是说的假话,哪有这样的救人方法?” 陈管事似乎明白了。 此刻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而我却理所当然的道:“你怎知这世间没这样的救命方法?” “若当真没有,你又怎么学得这牵魂之术?晓得用符纸和鲜血,与你家公子的魂魄连成契约呢?” 我也是方才才想明白——白宣与我讲过道家的诸多手段,自然也讲过民间一些歪门邪道。 而这牵魂之术,便是女子供奉自己的经血七七四十九日,而后研成粉末,找来踩好的黄纸,再将所需牵引的人的生辰八字写于其上…… 而后,再叫人和血吞服。 这等手段,既恶心又阴毒,且成功率十分之低。 万万没想到,如今竟叫莲心因错阳差的差点达成了! 不过,瞧见这位周公子重病在身的模样,这符纸的真相我还是先瞒着吧! 我看着莲心,一副终于想到法子的解脱感: “莲心姑娘,我怀中的红狐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不惜性命。而你作为世上最爱周公子的人,应当也不会吝惜一身鲜血吧?” “你放心,虽然放了血之后你绝无活路,但我相信周公子会永永远远将你记挂在心中的。” “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虽阴阳相隔,可情意不变。” 莲心的脸色铁青: “你!你说谎!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法子,你分明就是想骗我的性命!” 然后又殷殷切切的看着周公子:“公子,莲心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莫要相信这妖人的谎言,她根本不会救公子的!” “而且……而且,”她指了指我怀里的红狐: “不是有这只狐妖吗?既是妖怪,本性又怎会变好?咱们周家有权有势,不若多请几个道士,耐心感化她,总会将内丹让出来的。” “至于她那情郎,如今既已找不见,也多半凶多吉少,大不了咱们周家再与他多招些郎君嘛。” 莲心这一番话如玉珠坠盘,噼里啪啦。 该说的,想说的,全部都吐露了出来。 而细思她的言语,竟还有几分诡辩的道理。 想来她这公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果然名不虚传。 那周公子却嗤笑一声。 “莲心,你方才说我若是真的没命了。也会日夜与我相守,以示情深意重?” “那公子我现在也告诉你,倘若你为了救我殒命了,我也愿意日夜与你相守,甚至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床上的男人笑得清俊如竹,气质清朗,做出的话语也格外郑重。 然而莲心脸色阵红阵白,最后却脱口而出—— “可那时我都死了!没了命,还要这些做什么?” 这话一说,再看车厢内众人的脸色,她终于委顿下去,神色灰败。 她知道,自己与公子相守的愿望是彻底达不成了。 小莲也撇撇嘴,与我偷偷说道:“这等爱慕之心,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哪里是爱慕呢?分明是要命。” 陈管事脸色铁青:“莲心,你好自为之吧。周家绝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人。” 而莲心则痴痴的看着周公子,哀怨道:“公子,我当真心中有你的。” “周家不能容我,那我便与公子在黄泉相见吧,反正公子的魂魄失散数月,已再难与躯体融合,命不久矣了。” “也算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缘分。” 她说完,竟癫狂的笑了出来。 第63章:这等奴婢,当场发卖吧 陈管事却是一声冷笑: “别做梦了,似你这等背主的奴婢,当场打死都是一种恩赐!既是如此,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似莲心这样妙龄的大姑娘,落在人牙子手中,还是被大户人家发卖的,其后果不必多想。 莲心脸色惨白,浑身都抖了起来,眼看着她还要说些什么,我却有些不耐烦了。 此刻转手将红狐往前送了送: “周公子,我瞧你的眼神老看红影,莫非是想抱抱她吗?” 周公子苍白的脸上突然飞起一抹红色,他垂下眼睫,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了动: “这……” “你不想吗?”我好奇的看着他。 周公子却苦笑一声:“姑娘莫要笑话我。我瞧这位狐妖姑娘很是投缘,只是对方已开灵智,且有情郎,男女有别,我这样抱着便不合适了。” 说话间,眼神仍不由自主的在红狐身上恋恋不舍的看了一下。 我想了想,也没强求,反而问道:“那……红影在万安城住了好一段时,你梦中有什么,不妨讲给她听啊!” 周公子显然又要拒绝,我叹口气:“毕竟,她因为情郎之事一直愧疚悔恨,如今精神消耗,你看,毛色都干枯黯淡。” “我想着,万一能提到熟悉的情况,让她打起精神来呢?” 这下子,周公子果然心疼的将洪红狐接了过去。 而后,他心疼的摸了摸这干涩的毛发,看着红狐仍在昏睡,怅然道: “我听之前陈管事所说,此事并不怪这位狐妖姑娘,分明是对方贪财,误了她的事。” “且说不定,她那位情郎另有机缘,这才没了踪影,她又为何自苦呢?” 他抚摸红狐的手法很是温柔。 先是轻轻的擦过它紧闭的双眼,而后至额头向后,一寸一寸轻柔且带着力度的抚摸。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半点不见刚才的犀利。 莲心呆呆的跪坐在那里,此刻看着床榻前的周公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似乎根本不相信就是同一人。 然而这会儿,周公子的全部心神却已被怀中的狐狸吸引了。 他喃喃道:“在梦中,我住在万安城的南街巷,巷子口是长长一段青石板路,四周都是些读书人。” “每日里,朗朗书声十分清脆。” “只唯独我……我住的那个院子,断壁残垣,蛛网密布,杂草丛生。” “但我身体虚弱,见不得光,也只在窗户处多看两眼。在院子角落里,有一株巨大的桃树,那桃树正结着鲜红的果子,每日我都要尝下一颗来——” 他慢慢的诉说着,仿佛整个人已沉浸其中,但神色却带着忧愁: “在那所宅院中,似乎只有我一人。但在梦中,我又仿佛一直有人陪伴。” “我看不清楚是谁,也听不清她说的话,只知道有一截火红的裙摆……” 而此刻,一直处于半昏睡状态的红狐却突然抬起头来,她痴痴的盯着周公子,黑漆漆的眼珠凝望着他,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缓缓汇聚。 而后,悄无声息的顺着毛发滚落,坠入了锦缎的被面当中。 陈管事看着这一切,心思灵变的他此刻瞬间想出关键来,而后满怀希望的看着我—— 嘘。 我将食指抵在唇边,叫他暂且不要发言。 陈管事见我如此,眉眼中的兴奋越发激动起来,但却紧闭口舌,甚至还将莲心不经意的阻隔起来。 然而向来敏锐的莲心却并未发现他的动作,反而自顾自陷入了一片茫然与怔愣当中。 她缓缓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来,上头全部有着黑红色的符咒痕迹,而后又拼命的撕扯着那些符咒: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问过了,符咒是真的有效的。公子昏睡时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茫然的看着四周: “公子,中了符咒的人应该魂魄离体,然后与我结成契约,日夜缠绵才是……” “我才是世间最爱公子的人!是莲心不够漂亮吗?你本该与我在梦中日夜缠绵欢好,日后再离不得我的……” 她捧着自己的手臂,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 “公子,你好狠的心!莲心为你付出这么多,每日都要放出新鲜的鲜血,可你为何那怕魂魄离体,也不肯与莲心在一起呢?” 陈管事紧咬牙关,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公子会突然昏迷不醒,而又为何会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 这全部因为他生魂离体,四处游荡的缘故吧! 只不知为何,到了万安城,又在万安城认识了红影姑娘! 公子说的那抹红色,就是狐妖姑娘红影! …… 而此刻。 红影也被周公子搂在怀中,呆愣愣地看着他,而后突然化作了一个身穿红裙的年轻女子。 她眸中带泪,语中嗔怨,此刻一双手臂紧紧的搂住了周公子的腰,而后失声痛哭: “宋郎!宋郎!是你吗?” “我找你找的好苦,我不是有意失约的。” 而周公子却浑身一震,下意识紧紧的搂住了她,好半响,这才苦笑道: “是了,我当时跟你说我记不清楚名字,只记得仿佛有一个宋字……我不是姓宋,我是姓周名玉颂。” 而一旁的莲心却在此刻疯狂的冲上来,直直扑向红影: “你这妖怪!你这狐狸精!怪不得公子从不肯入我梦中与我恩爱,原来都是被你勾搭走了!” “他本该记忆全无,宛如一张白纸,随便我说什么都信什么!直到他醒过来,就会下意识对我亲近,从此非我不可……可我苦等三个月,疤痕割了十数条,公子连命都要没了,也未曾在我梦中出现——原来是你!原来都是你!” 红影却含泪瞪着她:“龌龊!” “你为了一己私欲,宁愿眼睁睁看他送命也不肯收手……生魂离体三个月,他能活到如今,都是老天开眼!” 我却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老天开眼,而是周公子身具些微功德,而你的妖气至阴至纯且同样带有功德,先天能滋养阴物。” “他魂魄离体,运气使然,遇到你,与你长久的待在一处,便也阴差阳错的将性命延续至此。” 第64章:哪怕舍了内丹,我也要救宋郎 我话音刚落,那位陈管事便是喜上眉梢了: “依姑娘所说,只要我们公子与红影姑娘在一起,日后就没有妨碍了是吗?” 我不由失笑。 人与妖的隔阂,自今晚那珍珠耳环的闹剧便可见一斑。 而如今因得这位周公子命悬一线,从求不得的妖怪内丹,到与妖怪日夜相处就能活命……这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周家人倒是做的相当利落! 上行下效,想来平日处事也多有决断,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之人。 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陈管事,”我正色道:“人的三魂七魄尤其脆弱,若是与身体融合,阳火旺盛,世间阴鬼不得侵扰。可一旦离体,便是太阳光照耀一下,都要有灰飞烟灭的痛苦。” “你家公子魂魄离体三个月……如今能活着,便是万中无一了!” 这与万安城的朱玉娘还不一样。 朱玉娘只离散了部分魂魄,体魄阳火充足,游魂吸收阴气,二者之间自有平衡,且还有柳树孕养,自然能够多撑几年时光。 但,这位周公子却是扎扎实实的人事不醒三个月,生魂没有半分记忆,只知道茫然游走。 倘若不是功德护体以及遇上了红影,此刻早已灰飞烟灭了。 “哈哈哈……” 一旁的莲心突然笑了起来。 她眉梢眼角飞舞着快意,此刻,阴狠且恶毒的盯着红影: “你这只狐狸精!” “不过一只畜生,竟然也敢肖想公子!” “莲心!” 周公子的声音满是怒气,而后吩咐陈管事:“拖她下去!” 陈管事二话不说便要行动,然而莲心却笑着看他: “陈管事,你还有空管我吗?这位姑娘不是说,只需要有人愿意为公子心甘情愿的献血,公子便能存活吗?你既瞧不上我的一番真情,就看看这妖怪愿不愿意呀。” “鲜血和内丹,总要选一样吧。” 陈管事顿住了脚步。 我也摇了摇头:“陈管事,你跟这种人多费心思做什么,她的眼里永远只有自己,偏还要套一层冠冕堂皇的皮。” “等你们公子痊愈了,私下你想怎么惩罚她,那都是你们周府自己的事情。” 陈管事眼前一亮,而后看着我。 我却看着红影: “如今,你找到了你的宋郎,虽然他看起来记不清楚魂魄离体的事情,可总归是对你有印象的——你如今还愿意献出内丹吗?” “我愿意!” “我不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只见周公子斜靠在靠垫上,说出这句话后,便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身体虚弱已经到达极致。 而红影却看着他,此刻反而不再哭泣,而是一派笑意和满足: “宋郎,”她仍未改口:“原先我每日每夜都要担心你撑不住,如今你在我身边。我也有能力救你性命,这便是天底下最叫人觉得满足的事情了。” 她脸颊微红,眼带波光: “只是若我没了记忆,没了灵智,以后只是只普通的狐狸。还请你将我放归深山,不要留在身边。” “你,你……” 周公子深深的喘着气,好半响才艰难的按住胸膛,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来: “红影,你不要避重就轻。给出内丹,你要多幸运才能留下一条命来?分明是必死之局。” “倘若你我有情,你就绝不能让我背负这种痛楚。” “我周玉颂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若要这样牺牲交换才能成全一人,那我又有何颜面苟活?” “公子!”陈管事心痛欲绝。 他虽然感佩红影大恩,可与他息息相关的却是周公子,此刻只见他也深切的恳求道: “公子,若您……咱们周家上上下下可怎么办?可倘若您愿意一试,凭红影姑娘的功德在身,或许可以避免一死呢。” 小莲不管是公子要全周家之力供养红影姑娘,又或者是按她的想法放归山林,咱们都心甘情愿,付出再多也不怕!” “只求公子保重自己!” 然而周公子却仍是固执的摇头: “我周家坚持这么多年,靠的全是立身持正。倘若我今日为了活命害了无辜者的性命,日后便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间。” “心中有愧,错误便会顺着罅隙越来越多,我周家百年清名,绝不能坏在我手上。” “公子!”陈管事含泪摇头。 然而床榻上的男人却虚弱的看着他,声音低到险些听不着: “陈管事,你常在外做生意,应当知道,人的底线,是会越来越低的。” 陈管事沉默了。 一旁的莲心却疯狂了。 “好一个不能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刚刚公子你还跟我说,只要我愿意献出鲜血,便将我记上族谱,做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换到这个妖怪身上,你又不愿意伤害她了!” “借口,都是借口!全都是你哄骗我的借口!” 周公子却眉眼不抬: “本就是借口。似你这等人,离我三丈我便觉得污浊不堪。莲心,如今没赶你下去,不过是想叫你瞧瞧,你的痴心妄想有多可笑。” 天边泛出鱼肚白。 我也感觉到了丝丝疲惫。 这一场大戏,唱的可真足,也真精彩呀! 不过如今面对莲心这等丑陋的人,我已看得厌倦了,此刻一扭头: “红影,周公子,你们二人想要如何,还请尽早做出决断。” 我话音刚落,只见红影突然伸手,将虚弱不堪的周公子直接压倒在床榻上,而后扭头看着陈管事: “快来按住他!” 陈管事稍一迟疑,而后毫不犹豫的上前去,随后扭头,不敢看周公子目呲欲裂的目光。 然而他便是再抗拒,又能如何呢? 这样一个虚弱到喘气都觉得费力的人,就算陈管事不按着他,他也未必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而红影却盘膝坐在床上,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来,自丹田处缓缓生出一颗微黄的荧光圆珠。 他道行尚浅,那圆珠大概只有鹌鹑蛋那么大,此刻跟随主人心意,缓缓地飘在周公子的额头。 红影眼中含泪: “宋郎,倘若我有幸没死,还请你将我送回万安城的山中。我本就是在那里生长的,日后也不必来见……” 话音刚落,只见那颗内丹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撕扯,红影的脸上骤然露出了痛苦万分的神色。 “红影!” 周公子目呲欲裂! 第65章:魂魄交融,再不分离 那颗泛着荧光的内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离红影的身躯,直接没入了周公子的额心。 红影的脸色苍白,此刻连五心朝天的姿势都维持不住,而后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陈管事心有不忍,一边仍旧拿手按着周公子的胳膊,一边却又扭过头去,愧疚到不忍看。 然而下一刻,手掌下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径直推开! 再瞧原本虚弱到喘气都困难的周公子,此刻却是直接扑到红影身边,颤抖的手指摸上了她的颈侧。 直到那里又传来了跳动,他这才惶恐的落下泪来: “红影……” 他豁然转头:“余心姑娘,我不要这内丹,还求你救救她!” 而后又将红影搂在怀中,泪如雨下。 这等男儿柔情,不显半分娘娘腔,反而越发让人觉得悲痛。 …… “这就是爱吗?” 小莲好奇的打量这两人:“一人愿意散尽修为,随时赴死。也要救下心上人。而另一人却无论如何都只想让对方活下来……” “真好啊。”她目露羡慕。 “你也想找一位如意郎君吗?” 我问着她。 小莲摇头:“我只是羡慕他们有能为对方牺牲的勇气,而我……” 她似乎又想起了当初那场婚事,可怕,恐怖,带着无能为力的残酷。 小莲顿了一顿:“我现在早已没那样的情感了。” 我知道,她不再信任任何男人了。 小莲转头,又看看呆愣愣缩在墙角的莲心,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这种假借爱之名来肆意伤害别人的人,也不知会有何下场。” “放心,她好不了。” 周家这等大户人家,莲心这种心狠手辣害人性命的人,他们绝不会给对方机会的。 至于仍旧一脸痛苦的看着红影的周公子…… 我微笑起来:“周公子,你魂魄离体三月,身负功德却遇上红影,可见此前善事做了不少,老天对善人总是不会太苛刻的——或许,她就是你的天定姻缘呢?” 红影仍旧昏迷在他的怀中,而那颗内丹蕴养灵台,周公子的精神却一寸寸见好。 如今他脑筋飞快反应过来:“姑娘这是何意?” 我笑意加深:“你们二人身具功德,命格相容,且又有这样一份魂魄交融的经验——若你不想他死,而她又想救你,那么我有一法。” “只需将内丹一分为二,你二人各自吞下半颗,那么红影就会醒来,从此与你心意相通。” 周公子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狂喜。 但很快,他又稳下心神:“那么,红影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倒真真是一位聪慧且理智的家主。 我叹了口气: “红影身具功德,她化成人形,只需按部就班的修炼,日后定能长生。” “而如今内丹分你一半,她的寿命便与你相关,你活,她活,你死,她死。”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周公子若能活百岁,红影便能活百岁。 周公子若是明朝丧命,红影也绝活不过后天。 我看着他:“不过我觉得,你二人如金,最适合这剖丹之术了。” 周公子摸着红影的手掌,此刻怅然: “她的身体越来越凉了……我不还丹,她绝无生还的可能——还请余心姑娘为我剖丹。” “从今往后,我必然会爱惜己身,绝不再叫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我也一拍掌——“那么,等待着内丹在你灵台融入,便可施法了。” 而此刻,周公子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一旦作出选择,此刻便更杀伐果断了,甚至都没在往车厢角落多看一眼,就只冷冷的说: “陈管事,莲心作为家奴,犯了错事,不必上报官府,便可由我周家自行处置是不是?” 他刚才还虚弱不堪,如今却已能站起来中气十足。 陈管事喜不自胜。 此刻别说律法如此,便是不如此,他也得私下想办法把莲心处置了! “回公子,正是。” 而周公子看着车厢角落,突然叹了口气: “莲心,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那一年晋州大旱,民不聊生,而你被你爹换了出去,你该知道灾民们换孩子是为了什么——易子而食。” “我周家前去赈灾,我因好奇跟上了,便看到了你在那里哭——于是我求了母亲,半斗小米,你就被换过来了。” “只是你太小了,我们出行赈灾没法带上幼童,因此便将你交到颇有口碑的牙人手中,嘱托她好好教导你,等到年岁到了,直接送到周府。” “所以你十几岁就做了我的大丫鬟,母亲也很信重你,你在牙人手里,甚至从没吃过苦……” “只因我们都记得当初你被架进锅中的模样,心中不忍。” “只是没想到,周家供你吃饭穿衣,读书习字……甚至婚嫁之事都要先问过你的意思。” “你虽是我的大丫鬟,可曾真正做过什么活计不成?又与家中的小姐有何不同?” 周公子缓缓叹气:“如今,便一切回归从头吧。” 他面色平静,将红影搂至怀中,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吐出的话语也是平静至极: “陈管事,明日不许她带走我周家的一针一线,杖责五十,直接发卖吧。” 陈管事长舒一口气,大声道:“是,公子!” 而莲心却痴痴呆呆地缩在那里——像她这样正值妙龄的大姑娘,突然被杖责,然后发卖出去,那些接手犯错奴婢的牙人,全都是要将人往虎狼窝送的。 杖责之后,恐怕她伤未养好,便要去做最下等的娼妓了…… 这就是公子的惩罚吗? 莲心突然哭了起来,膝行向前:“公子,莲心知错了,饶了我吧!” 她一身细皮嫩肉,如今不过只跪了短短片刻,便觉得痛苦难当,根本想不到自己以后要吃什么样的苦,然而周公子却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 莲心仓惶起来:“公子,莲心对您一番爱意,虽然行事偏激了些,可您不是已经好了吗?” 转而又癫狂的问道:“当初公子既然救下我,为什么又要将我送到牙人手中?若是公子将我带回来做个养小姐,我又何苦这样用尽手段……” 周公子却只厌恶的扭过头:“拖下去吧。” 第66章:你赔我的银子 商队众人今晚可过的着实不太平。 狐妖的事情才刚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商队前方那辆过于宽大的马车中,又突然迸射出一阵尖利的哭嚎—— 女子的哭嚎带着求饶声,凄惨无比,还夹杂着殷殷切切的诉爱之语,听着着实叫人脸红。 此刻黎明初晓,正是众人最困的时候,有那暴脾气的想要张嘴骂人,却突然又听得一阵仿佛嘴被塞住的呜咽声。 很快,队伍又归于寂静,大伙这才沉沉睡过去。 莲心被伙计塞上嘴巴,捆得结结实实的拖走。待到下一个城镇,他们便要将她就地发卖了。 而由于她在周家呆了多年,如今背主之后,为防抖落些似真似假的事情,说不得她以后就要做个哑巴美人了。 便连写字的能力,恐怕都要废了。 面对她这样的遭遇,小莲原本是最疼惜女孩子的,可此时也只是厌恶的扭过头去: “害人者就该付出代价。”更何况是忘恩负义。 周公子和红影双双昏睡不醒,但二人的面色都颇为红润。 此刻,陈管事看着他俩,又小心的低声问我: “姑娘,我家公子日后与红影姑娘生死相连,那敢问……” 他支支吾吾,犹豫半天,才问出这句话:“那敢问我家公子,日后倘若成婚生子……” 我知道他的担忧。 人与妖毕竟不合当今主流,且还要担忧下一代的问题。 况且…… 陈管事年龄偏大,自然也是经历过世事的。 这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爱的时候,彼此性命相托。可不爱的时候,也是弃如敝屣。 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人与妖呢。 不过这会儿倒真是没法子了。 我便歉意的笑了起来: “陈管事,你们公子原本已是必死之人,他这副身躯生机衰败,靠着内丹才滋养回来。” “但毕竟是妖族的精华,从今往后,你家公子哪怕娶妻,恐怕也是后继无人。” 陈管事脸色瞬间煞白。 似他这等忠心耿耿的老派人家,后继无人,便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我晓得他这种思想,这会儿也不瞒着: “你家公子若想生下孩子,也只能跟这位红影姑娘成婚了。只不过红影妖力浅薄,内丹又分给了他,最后生下来的孩子,恐没有多少神通,只是个普通孩子罢了。”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陈管事已然喜不自胜:“这便够了,这便够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越普通越好,越普通越好……” 不然饶是周家再开明,恐怕也难接受一个狐狸孩子吧? 我便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这是段天赐良缘!” “只等天亮他们醒来,日后便没大碍了。” “你们周家多行善事,多做功德,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的。” 陈管事陡然垮下肩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竟叫他凭空显出几分憔悴来。 想来这段时间也是颇为煎熬。 他歉意的对我笑了笑,而后拱手: “今夜多亏姑娘,还请姑娘早些休息,明日一应诸事安排,我自会安排伙计在马车前守着伺候。” “姑娘此番大恩大德,我周家绝不敢忘,只待公子苏醒,还要宴请姑娘才是。” 宴请只是个托词,给出一番厚厚的谢礼是真。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等回到车厢中,我才在心底问着白宣: “你借我的身体行那剖丹之术,可有什么妨碍没有?” 他背上的铁锁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如今一看见他,就觉得他又虚弱又孤独又可怜。 “这有什么妨碍?” 白宣轻笑一声: “那小狐狸心甘情愿,那人也是心甘情愿,两两相加,我只需动用些许法力,就能轻而易举。” “倒是你,倘若这对有情人没成眷属,恐怕你要暗地里伤感好久吧!” 我脸颊一红。 而后又真有些伤感了: “他们对彼此的爱护与关心,就像我家人对我……” “我走之后,又有何人给爹娘和爷爷烧纸供奉呢?” 白宣沉默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我爹娘做了僵尸,魂魄散去,不入轮回,早已不在乎供奉烧纸了。至于爷爷…… 我叹了口气,重新又打起精神来: “如今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白宣,还有什么本领,你再教教我吧!” 白宣皱起眉头:“你也该歇歇了。我知道人族身娇体弱,夜间不睡很是熬人精神。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我却看着他,心神相见,我是不能够触碰到他的,除非他拉我入梦。 但此刻,只是光看着,就仿佛发觉出他非同一般的真诚。 这让我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我想多学些本领,尽早想办法将你救出来。” 白宣也沉默下来。 好半响,他在雪洞中伸出手来,仿佛要隔空抚摸我的脸颊,但最终却只是叹气: “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不过我在这洞中潜心修炼,多一日少一日,也并无什么妨碍,你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他温柔的凝视着我,眼中仿佛含了一层柔软的情谊: “倘若早些认识你,当初我绝不会对你如此轻慢……” 他说的是初次见面便将我拉上榻,肆意轻薄的事。 我之前一直很为这个生气,若非他几次三番救我,恐怕这份情绪绝不可能消灭。 但如今,我却察觉出了一点异常: “你也说了,你在雪洞中修炼,多一日少一日并无妨碍,为何当初初见我时那样急切?” 那热烫的大手,狎昵的神情,还有缠绵的语态…… 怎么想都像一位轻薄浪子,而不是眼前我所熟悉的白宣。 白宣神色怔愣,而后摇头: “哪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我天长日久在山洞,实在无聊,想要逗弄一番罢了。” 但稀奇的是,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斜斜看向地面,并不肯盯着我。 我心知有异,此刻也不强求,反而主动转移话题: “那你之前教我的五鬼散财之术,该是什么时间起效?” 白宣也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想了想,突然微笑起来: “若那位妇人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的话,反噬很快就会来,并且持续不断——不如晨起时,你去河边看看?” 东方有金色的晨曦破开天空,商队里开始出现了嘈杂的人声。 走动。洗漱。烧灶。 我眨了眨眼,现在也不是睡觉的好时机了,即是如此,我去河边等等吧! 也许是赶得巧了,刚到河边,便听到熟悉的妇人的哭喊: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被水冲走了!” 可不正是那位拿了红影耳环的妇人? 只见她一声哭嚎,随后又跟身边那位好心妇人厮打在一起: “都怪你,都怪你,非要拉我聊天!你赔我的银子!你赔——” 我站在那里,晨风微微凉,心情也是一片大好。 《第四卷完结》 第67章:三十两一晚的客栈 七月初的一个下午,我被周家商队一路护送至永和城。 自从救下周公子后,我在商队的待遇便节节提升,陈管事鞍前马后,尤其周到。 以至于哪怕明知道他们是有心交好,也仍旧让我满心欢喜—— 实在是这一路太过舒坦了。 我被换至一辆宽敞的大马车中,上头有舒服的高床软枕,还有一张黑铁小桌。桌上一应茶具,点心匣子,全是用磁铁吸住的,路遇颠簸,也不怕倾洒。 马车外除了车夫,还另外配有两名伙计,虽是不得进车厢,但烧水煮茶,端饭跑腿,做得再细致不过。 以至于分别时我都有些依依不舍: “难怪大家都想成为有钱人家,原来有钱之后,日子能过得这样舒坦。” 小莲却不解地看着我:“可周家给了那么一大笔银子,我们如今也算是有钱人了吧?怎么至今,你都还是一副穷人习惯呢。” 啊这…… 这我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我提了提沉甸甸的包袱。 除了一开始在赵地主那里弄来的二百两黄金还没花出去,周府这次又给出了五百两黄金。 这笔钱被白宣教我用须弥芥子收纳起来,然而更多的散碎银子和铜板,都还在包袱里背着呢。 ——大概是我小家子气了,我总觉得这样背着更有安全感。 陈管事将我送到了永和城一家格外富丽堂皇的客栈。 “余姑娘,这是我们周家的产业,倘若您看得上,尽管在这里下榻便是。” 随后又拿出一枚印章来: “这是我们周府的印信,但凡是我周府的产业,您尽可以随意消费。” 谁不知道他们周府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啊,这简直是大方过了头。 虽说是救命之恩,可他们给出的这样多,倒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我翻翻包袱,从里头拿出几张之前练习用的符纸来。 而后略有些歉意的说道:“我能力有限,至今也只会画些静心凝神符。陈管事不嫌弃的话,都拿上吧。” “这符纸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出门在外,倘若遇到些妖鬼癫狂之物,说不定也能拖延一下。若是家中有面临大事的子弟心神不稳,也同样可以使用。” 听起来倒确实没什么太珍贵的地方,但陈管事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而后再次致谢。 我摆摆手,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刻拿起包袱,便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客栈。 这是我住过的第二个客栈,却比万安城那个抠门老板的客栈要好出不知多少。大堂被擦得干干净净,此刻还没到餐时,堂中座位并不太多。 楼梯两侧的木扶手打磨的光滑圆润,红漆油亮,而顺着台阶往上,只见两侧是回字形走廊,每间房都有独特的名号。 小二将我领至拐角处的海棠房。 “贵客请进,这是咱们客栈最好的上房了,若需热水沐浴洗漱,沏茶饮酒等,尽管拉动房间的绳铃。门口会有仆妇等着,随时满足您的要求。” 呀! 原来大客栈是这样待客的吗?真的好方便呀。 我好奇起来:“那你们这房间多少钱住一日啊?” 小二脸上露出了矜持的笑意: “咱们周家价格公道,似这样的房间,一日不过三十两罢了。” 嚯! 怪倒小莲刚才还说我一股子寒酸气呢,似这样贵的房间,换成我自己出钱的话,绝不会住的。 毕竟太贵了些。 三十两一日,万安城内顶好的客栈,才只要三两银子呢。 果然府城大了,价格也更高了。 然而等真正走进房间,我跟小莲才惊的张开了嘴巴—— 只见这房间好生宽敞! 棋盘茶台,应有尽有,甚至做工精美的拔步床前,还有一张大大的屏风遮挡。 那屏风上绣工精致,花色鲜艳,哪怕我不识货,也知道没个几百两恐怕置办不下来。 再看床榻上,上好的棉花内里,丝缎锦被,触之柔软,温温凉凉。 而房间的四个角落,在炎炎夏日甚至还各自摆了个大大的冰盆,盆中是一座高高堆起的小冰山,正散发着幽幽凉气。 如今正值七月,外头烈日灼烧,这屋子里却是温度适宜,格外舒坦。 如此算来,三十两的价格倒真是十分周到实惠了。 说话间,又有商队的伙计将周家准备的诸多礼物,连同我的大件行李都送了上来。 其中一只红彤彤的灯笼格外醒目。 等到众人都退了下去,那只无处安放的红灯笼此刻骤然跳了起来,变成了个穿着一身红袍的男人。 他身材干瘦,偏又裹在过于宽大的大红色袍衫之中,看起来极不协调。 他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而后愤愤的坐倒在地: “我要换衣服。” “什么?” 小莲愣了一会儿,而后却反应过来:“你想再重新给自己贴个纸面啊?可你这个红灯笼的外壳才贴上没多久呀。” 大红灯笼的脸颊还是如蜡烛一般苍白,此刻幽怨的说道:“原先那是我乡巴佬,不懂潮流,这才选了个大红素面的灯笼壳。” “可如今你看到没——” 他往廊下一指:“这家客栈的灯笼描金画凤的,不仅花样好看,还熠熠生辉。我也想有这样的壳子!” “我刚才也仔细观察过他们的花样了,最喜欢那个画凤凰的,还有画嫦娥玉兔的……八仙过海也行。” 他一张一张盘算着,最终眼巴巴的看着我:“我能都买回来吗?” 我不由无语。 都买回来是可以,可你这灯笼,要怎么保存你的外壳呢? 我便与他打商量: “买是可以的,但你夜里需挂到门外头去。” 门外就是走廊,走廊对着的便是一楼大厅,也挺适合灯笼看热闹的。 最重要的是,他那如今变成了这么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我若是沐浴更衣那可怎么办呢? 还是请灯笼出去为妙。 灯笼果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要你快些给我换个好看的壳,我现在就可以挂到走廊去!” “外头那么多只红灯笼,我要叫他们看到,究竟谁才是最好看的!” 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好在我如今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买就买吧! 第68章:鹅毛大雪卷入山洞 今夜月初,乃是上弦。 雾蒙蒙一弯细眉一样的月亮高挂夜空,我换了干净的寝衣躺在床上,这才觉出了彻骨的疲惫。 毕竟是出门在外,哪怕周家的马车舒服,可也拦不住道路颠簸呀。 我长长舒了口气,疲惫感瞬间涌上,以至于都有了些偷懒的心思了——只是按惯例,夜里是要学习的。 不知道能不能…… “白宣!白宣!” 我呼喊着他,打算偷懒请个假,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什么回应。 奇怪。 白宣在山洞无事,向来是我一呼唤他便有回应的。 他在山中寂寞,其实是很愿意听我说话的,自打我察觉这件事后,每日都不知道唤他多少次。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好像自天黑以后,他便没怎么再说话了。 怎么回事?! 我浑身睡意消散大半,此刻摸着胸口的玉佩,陷入了疑惑当中。 “白宣!” 我再次呼唤他,然而这回不仅没有声音,甚至当我凝神沉心,想要用意念与心中的他沟通时,却发现眼前是漫天的风雪,根本进不得山洞! 狂风席卷着鹅毛般的大雪,我才落下心神,便觉得连魂魄都冰凉起来! 联想到白宣的没有回应,我瞬间慌乱起来,而后唤出小莲。 她自廊下穿墙而来——毕竟是厉鬼之身,哪怕有功德,平日也需多加修行,因此这段时间小莲已经习惯了跟灯笼在一块儿吸收月华。 “怎么了?” 小莲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按了按胸口的玉佩,随口吐出一口气: “没什么,只是我打算去找白宣,但是又怕学习太苦我坚持不住……若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没醒来,你救救我吧。” 我半真半假的说道。 小莲抿嘴一笑,一口应下:“我早想跟你说了,今日这才安顿,车马劳累的,不如歇息一晚算了。没想到你这么好学……” 她看了看窗外的一弯细月,此刻也下定决心:“那我待会儿也要好好修炼,余心,你放心吧,我会盯着的。” 有她承诺,果然令人安心。 我躺回床榻,两只手按在玉佩上,脑中使劲回想着白宣的模样和名字—— 毕竟,这可是我们之间姻缘的桥梁啊! 果然,伴随着一阵暖融融的热意,那玉佩在我胸前发热,而后又迅速的沉降下去。 而我整个人只觉得脚下一空,又再次跌落在这漫天风雪当中。 鹅毛般的大雪被肆无忌惮的狂风席卷,整个世界又是一片白茫茫。 远处的山洞那样熟悉,就如我第一次与白宣见面那样。 我浑身冻得僵硬,此刻只能蹒跚着在雪中艰难前行,好半响。才终于走到了山洞口。 这里黑黢黢的,洞内也不见有多少阳光。 而当我走进去时,却发现白宣正躺在床榻上,浑身被厚实的皮毛盖的严严实实。 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畔,整张脸颊泛出微微的粉色,人却是昏迷不醒的。 “白宣?” 我轻轻推了推他。 然而入手却是一片滚烫!再瞧他脸上的那抹晕红,分明是因为热度太高才出现的! “白宣!” 第69章:那是一双金色竖瞳 下一刻,白宣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一双只有动物才有的、金色的竖瞳。此刻带着无情又凛冽的光芒看着我,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紧紧盯着。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根本不是我认识的白宣。 我完全愣住了。 在这一刻,甚至屏住了呼吸。 ——到底怎么了? “白宣。” 我轻声叫他。 下一秒,那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金色的竖瞳缓缓放大,而后,他的眼皮缓缓合上,整个人又陷入了热烫的呼吸中,脸颊的晕红也逐渐扩大。 但人,却是意识模糊。 这一次我看的分明! 白宣身上的衣服正在如水般化去,仿佛维持衣服的法力正在消失。那层层皮毛包裹中,我可以看到他裸露的光洁的手臂,还有长发披散下,紧扣在肩胛骨的那枚巨大铁环!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猛得动了起来!在层层皮毛的拥裹下,用力拱起了脊背,而后发出了一声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嘶吼—— “吼——” 伴随着脊骨的紧绷,石壁上的锁链陡然绷直,而后发出了哗啦啦的巨大声响! 随后又狠狠地将他的动作拉拽住,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锁链向下,蔓延到了床榻上的皮毛中。 “白宣!” 下意识的,我赶紧扑了上去,而他狠狠转头,金色的瞳孔再一次盯住了我,仿佛是在评判他的猎物。 胸前的玉佩突然一阵热烫,自胸口向着腰侧和手臂蔓延的那些隐约红痕再次出现—— 那是……那是…… 我惊讶的叫了起来! 那分明是初见白宣时,他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轻薄我的痕迹,然而如今伴随着印记热烫,眼前睁着金黄色竖瞳的他却陡然安静下来,而后猛的跌回床榻之中。 锁链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随后又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他背后。 而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睛,属于人的黑色瞳孔中却泛着丝丝金芒,仿佛专注,却又仿佛涣散。 他从层层堆叠的皮毛中伸出胳膊,长发顺着光滑的肩头蔓延,也带出了他越发缠绵的声音: “小新娘,你做好准备了吗?” …… 我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但这雪洞中,伴随着丝丝冰冷的,还有连凛冽寒气都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而他在床榻上向我伸出手,身子却一动不动,甚至脊背紧绷着……应该是仍旧被那铁锁死死攥住,鲜血层层流淌。 我顾不得疑惑和害怕,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这一次,不必他来拉我,我选择直接跪坐到床榻上,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住: “白宣,你还记得我吗?” 他涣散的眼神略微转了过来,一双手如铁钳一般箍住了我的腰身。 热烫的呼吸包围着我,他缓缓贴近,高挺的鼻梁亲昵的顺着额头一路下滑,最后与我额心相抵,鼻尖相触,分外缠绵。 “小新娘,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他放肆的手,已经迫不及待的从衣襟钻了进去。 我被紧紧困锁在床榻与他的怀抱之间,动弹不得。 ——这情况是多么的眼熟!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我初初踏进这奇诡世界的第一天!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刻,我不再怨恨他,也不再害怕。 反而伸手抚摸住了他的脸颊。 真的很烫。 连我冰凉的手心在一瞬间,都仿佛要融化了,而他却深深吐出一口喟叹: “小新娘,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玄阴之体……余心……” 他喃喃着,眉头越发紧锁,仿佛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余心……余心……你是来救我的吗?” “阿宣等了你很久了……” 他脸上痛苦的神情越发加深,然后身子猛的向前挣扎! 在这一刻,山洞的铁锁发出了惊人的巨响!而白宣的身子骤然被困住,仅差毫厘的距离,他就被铁锁死死拽住! 鲜血顺着他光裸的脊背一寸寸流淌,渐渐滴落在我的脖颈,手臂,还有脸颊上。 好烫的血,好热的温度。 他看着我,金色瞳孔中满是痛苦: “小新娘……小新娘……余心……余心……” 他呼喊着我的名字,而后重重的倒回了床榻上。 层层皮毛堆叠着裹住了他,山洞中哗啦啦的铁索再一次隐没在床后。然而我却看到了他干裂的嘴唇,脸颊上的绯红,以及口中喃喃念着的我的名字。 在这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或者是对眼前白宣的怜惜…… 我想起了他之前的委屈低语,轻声道: “阿宣。” 昏睡中,他紧绷的额头骤然放缓,干裂的嘴唇翕张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而我仿佛受到了蛊惑,此刻只觉得心口热胀,一股难言的情绪涌入怀中,使得我鼓起勇气,缓缓低下了头。 而后,唇齿相接。 下意识的,他也猛地用力,与我唇齿交缠。 我趴伏在他身上,一时间只觉得昏天暗地,连呼吸都开始紧迫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由我控制。 而我原本用力撑着的身躯,也随着唇齿间的缠绵而越发酥软,最终,支撑的手臂颤抖着发软,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身上。 白宣似乎有了意识,光裸的手臂再一次伸了过来,而我却如梦初醒,此刻闪电般用力推开他,而后离开床榻。 他又很快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 我捂住胸口,只觉得唇瓣肿胀,口中热烫烫的,一时腿软的迈不开步。 直到凛冽的寒风再次唤醒了我。 我看着床榻上陷入安眠的他,此刻坐了过去,而后伸出手指,慢慢描摹那张容颜。 口中不自觉的喃喃问道。 “白宣,你究竟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直到隐约听到有人在唤我: “余心,余心……怎么还不醒?” 胸前的玉佩再次热烫起来,我知道,是小莲在叫我了。 “阿宣。” 我低下头,轻轻将唇瓣印上了他的额头。 “你快些醒来吧。” 我真的……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第70章:小新娘,你是不是轻薄我了? 我从那寒冷的山洞中悠悠转醒,入目可见的,是客栈绣着花的床缦。 床榻边坐着的穿着一身崭新浅绿衣裳的小莲。 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是好奇又好笑的看着我: “余心,我叫你好久都不醒,莫非你夫君不同意你今日偷懒吗?” 看着她,不知为何我心头发酸,想告诉她我的惶恐,还有大胆。 但是小莲她……她已经很辛苦了。 如果白宣自己也不能解决,那么我们俩,就更加做不到了。 此刻,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微微的笑了一下。 小莲却叹了口气: “余心,不然你听他的吧,多学一学总是好事。” “我如今……”她略有些沮丧:“我如今的能力也不够强,倘若不是白宣,还真的保护不了你……有他在,起码我心里安稳一些,不必担忧你受伤害。”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嗯,我已经打算好好学习了。” 好好学习怎么才能获得更多的功德,又怎么样才能将白宣从那铁索下拯救? 又或者……他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我实力弱小,所以白宣瞒着我,就如同我瞒着小莲吗? 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他。 小莲却以为我是觉得太辛苦,这会儿忙转移话题: “余心,这只灯笼太聒噪了!与他一起去吸收月华静修,只听了他满嘴叭叭叭的——从廊下第一个灯笼的镂空花样就开始眼馋,到最后又看上了人家的精美提字,现在又开始琢磨着要个雕花……” 小莲叹了口气: “他既然有化形的能力,干什么不自己变上一变呢?还非得要每个灯笼壳都买。” “可有些灯笼皮是可以拿浆糊糊在纸面上的,有些却需要有专门的雕花架子包裹,他还是得变化才能被包进去啊!” 听到这些话,我紧绷的神情也不由松软下来,而后疲倦的对她一笑:“那你不要理他” “我发现了,你越是理他,他话越是多,还是静心修炼吧。” 小莲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此刻重重点头。 “好,余心你好好学习,我也要好好修炼,因为我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们俩能在白天自由自在的走在街道上,尽情的吃喝玩乐。” 而厉鬼想要在阳光下化形,正常出走,其中所需法力,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的。 …… 这一夜我压根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梦中仿佛被一条巨蛇困住。 他金色的眼眸毫无感情的看着我,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最后却又骤然变成了白轩的模样,而后神情痛苦地呼唤道: “小新娘……小新娘……你是来救阿宣的吗?” 我猛的睁开双眼,却发现天光大亮,窗外已经有了隐约的人声。 再看我自己,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透,房屋四个角落的冰盆都带不走这些湿乎乎的汗水。 我紧接着在心中呼唤他:“白宣?” 依旧是毫无反应。 而当我沉下心神,再次用心感受玉佩时,却发现它将我重新带到那个山洞中,白宣正静悄悄的躺在那里,被层层皮毛包裹住了,只留下那张苍白的脸。 但如今再去触碰,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滚烫的温度,黑色的长发铺散下来,把他衬托的仿佛一朵神秘的曼珠沙华。 我叹息一声,再次收回心神,整个人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酸痛。 幸好这三十两一日的客栈着实公道,如今一摇响铃,门外的仆妇便带着大桶大桶的热水进屋。 等到水温调好我坐进去,足足泡好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将这事带来的情绪完美伪装。 而当我换好衣服,再次怔怔的看着窗外的繁华似锦时,耳中突然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小新娘,你怎么还没出门逛街?” 紧绷的肩膀自然放松,我整个人几乎要哭出来了:“白宣,你终于出现了!” 他一愣,随后便好奇道:“怎么,我昨夜只是休息了一会儿,你竟想我想成这个样子了?” 这话中满是笑意,但我却死活笑不出来。 但他的样子又不是假的。 我于是眨眼瞧他,似真似假的说话:“你昨天夜里发疯了,我去找你,你却问我是不是要来救你——白宣,你要我怎么救?” 白宣的脸色骤然一片寒霜。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而后尽力用平和的语气问我:“真的吗?梦里面我是怎么做的,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想起了那些缠绵,又想起最后唇瓣与额心的接触,不知为何,明明昨晚还那么大胆,这会儿却羞涩起来,脸颊都有些许的热烫感: “我,我能怎么回答?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愿意救你的。” 我这个态度,白宣自然是不会感觉不出来。 他好奇的盯着我,而后突然也羞涩起来,微微扭了扭头,却又将他微红的耳根毫不遮掩的展示给了我: “小新娘,你是不是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心虚?”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结结巴巴,脸颊热烫。 这话一说,气氛又再一次静默起来。 而在这静默当中,又有些许不一样的情感在缓缓流淌。 良久之后,白宣才低垂眉睫,状若无事地问我:“余心,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愿意救我吗?” 我也郑重的回答:“我会的,白宣,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努力去救你。” “只是……”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歉然:“不过我实在没什么能力,你所需要的那些功德,我还攒不够。” 白宣却摇头:“不,有你的心意,这已经足够了。” “那么……”我看着他,突然问道:“我能不能叫你阿宣?” 白宣一下子愣住了。 但很快,他脸上再次泛出了微微的欢喜。 而我则努力想要消掉脸颊上的热度,此刻故意叹了口气: “好可惜啊。永和城看起来比万安城还要繁华,可小莲却不能陪我逛街,总让人提不起兴致。” 白宣愣了一愣,然后犹豫道:“其实我倒是可以陪你……” 我却瞧不上他。 “跟你逛街有什么意思?你懂花样吗?你懂袖口的滚边吗?你还知道哪条裙子配色更出彩吗?” 白宣便也沉默了。 第71章:你命中注定是要救我的 眼见着白宣的注意力被转移,我偷偷松了一口气。 为了使这份话题转得更像一些,我拿起那把大黑伞,不顾白日里撑伞走在路上众人的眼神,而是在心中嘱咐: “阿宣,我要与小莲逛街了,不聊了。” 他应了一声,随后便消隐无声。 七月的天气,酷暑难耐,如今太阳高高升起,街道上人潮如织,格外繁华,唯独对厉鬼并不友好。 哪怕有这柄黑伞遮挡着太阳,可四面八方蒸腾来的灼热阳气,依旧叫小莲觉得痛苦。 但她只小心的看我一眼,而后问道:“于心,你是不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小莲她这样敏感。 此刻只好半真半假道:“我昨夜见白宣,总觉得他与以往截然不同,仿佛又变成了最初相识时的讨厌模样。” 我尽量说的轻描淡写,想叫小莲别担心那么多。 却没想到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 “之前在村中,那些与家中男人闹别扭的姐姐嫂子们,都是你这副模样,我大概懂了。” 她颇有些自信的说:“不过,余心,这我可帮不了你。你还是等你家夫君来哄你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瞠目结舌。 而后明白,小莲定是将我这似真似假的说辞,听成了我与白宣闹别扭。 此刻我张了张嘴,又决定干脆错有错着,就叫她这么误会下去吧。 白宣身上的变化,我一定会问清楚的。 但我却不知道,在我带着小莲出门时那,被困在雪洞中的白宣却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床榻上的层层血迹。 肩胛骨和后腰处的铁锁尖刺又往里紧扣了一分,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朝他席卷,比往日又更胜一分。 他面色如霜,缓缓坐下来,此刻摊开手指,只见掌心一簇莹白的火焰瞬间腾起。 这火焰如昙花一般,看起来既温柔又无害。 然而就在它燃烧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因灼热而变得扭曲了。 这冰雪封印的山洞中,自顶端开始,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很快就连成了淅淅沥沥的水流。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在整片山洞漫出了浅浅一层水迹。 那水迹不断蔓延,连被冰雪凝固在山壁上的巨大铁索,在此刻都缓缓地晃动起来。 铁锁末端,也不断有碎冰和水痕下滑。 以如今这样的温度,要不了多久,那铁索便会完全掉落,白宣就可以重获自由! 然而他盯着满屋子蒸腾的水汽看了一眼,又倏的握紧拳头。 火焰随之消失不见。 一阵狂风刮来,风雪进了山洞。 那刚化开的温热水流便又瞬间凝结成冰,而后重新将山洞覆盖。 “真火又旺盛了啊。” 他喃喃道。 而后另一只手在颈间一探,便仿佛自身体,又仿佛自不知名的虚空中,掏出了一枚玉佩。 若我在场,肯定能认出这玉佩跟我的是一模一样。 “老道士,当初你说只要我控制真火,甘心被这雪寒之地压制,就能等到破局之人……” “是否就预见了这样的未来?” “我遇见了破局之人,但却无论如何不愿伤害她了。” 他低垂眼眸,怔怔的看着虚空,而后又突然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心。 随后缓缓下滑,指尖停留在唇瓣之上。 伴随着一声苦笑,白宣的声音渐渐隐去: “小新娘,倘若我早知自己会这么快就对你动了心,当初见面时,便不该心软放过的……” …… 天气实在太热了些,等到了中午,那怕新衣服很好看,小莲再如何恋恋不舍,也实在坚持不住了。 “太阳越盛,阳气越足。我若想要在这般情况下自由行走,恐怕还得修行千年呢。” 她此刻缩回伞下,连浑身的阴气都不愿再释放。 没了阴气,四周便没有寒凉的感觉,太阳的热度也开始侵扰在我身周。 只不过稍微走动两步,一层层的汗水就涌了出来。 “我也坚持不住了,还是回客栈吧。” 时至中午,客栈一楼的大堂中坐满了人,使得整个空间越发的蒸腾如火。 但好在没有阳光,小莲也终于松了口气。我手中捏着那把大黑伞,只觉得从伞柄开始,身上又开始变得凉爽了。 既是如此,便在此处用饭吧。 招来小二要了简单的茶饭,掌柜的显然记得我: “姑娘,您逛街回来了?敢问屋子里的冰盆何时送上去?” 夏日里寒冰珍贵,我昨夜才想明白,这恐怕是周家的额外安排。 不然三十两的房费,也就只够这四个冰盆的。 因此,今早冰盆化了之后,我便没让他们再续。 老板想来是得了周家的吩咐,对我多有照顾,唯恐怠慢了。 我想了想:周家该付的报酬都已给过了,何必再叫人家花费这些? 而小莲哪怕站在那里不动,浑身的阴气也仍旧在四处弥漫,这是鬼的特性,不受控制的。 即是如此,我便干脆拒绝了。 但想了想,又打听道:“掌柜的,这永和城最近可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去处?” 掌柜的笑了起来:“姑娘,咱们永和城的夏日,宵禁时间尤其晚,因此每到夜间相当繁华,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您尽管大胆去逛就是了!” “若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再找两名镖师护着,以防被人冲撞。您放心,这些都是周家提早吩咐过的。” 我摇摇头:“不必了,晚上我自己去逛吧。” 再瞅瞅外头炽烈的太阳,如今这天气,白日里当真不适合多动弹,还不如多学习些术法呢。 我又一次来到了那山洞中。 白宣依旧静静的盘坐在榻前。 见我出现,他倒真的诧异一瞬,转而脸上又露出熟悉的笑意: “小新娘,你今日勤快的都不像你了。” 看到他,我就想起了那双金色的竖瞳,忍不住想要问个明明白白。 可想想如今的本事,便是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呢? 于是便走了过去,手指摸上了那沉重的铁索,而后认真的说道: “白宣,我想尽快学些本事,让你自由。” 而他看着我,突然伸出热烫的手掌,将我按进了怀中。 他的胸膛宽阔又温暖,带着无穷的安全感。而同样认真的声音,则从头顶传来: “余心,你天生阴命,命中注定是能救我的。我甘心情愿困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 第72章:如今七月,鬼门大开 等待我的到来? 若在往常,我必定羞涩的将这话当做白宣的一诉衷肠。 但经历过昨夜他在神志不清时说出了那些话,我却明白—— 我被那位道长选中赠出这样一枚玉佩,并非是偶然,也并非只单纯是给我一个保命的机会。 而是我的某种能力,的确能救白宣出来! 我激动的抬起头: “阿宣,你刚才的话——” 然而他却伸出修长的食指,微微用力按在我的唇上: “嘘。” 这热烫的粗糙的感觉,让我瞬间想起昨夜的那个吻,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而就在我脸颊泛上热度的那一瞬,他也仿佛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等我再抬头看着他时,白宣的神色已经一如往常,他只是温柔的对我说道: “余心,不要着急,还不到时候。” 这话一说,我烦躁且急迫的心态仿佛瞬间就被抚平,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想来,我也的确没什么能瞒住别人的天赋。 而白宣则笑了笑: “难得你有这份向学之心,又这么积极,恰好如今七月,鬼门大开,我便多教你一些束缚鬼怪的手段吧。” 他又亲昵的唤着我: “心娘,你天生便是能克制那些鬼魂妖物的人。” …… 因为心中那个想法,我这一整天都没有中断过学习。 等到又熟练了一个法决后,白宣突然停了下来: “小新娘,今日已经足够努力了,如今已经入夜,你该出去看看了。” 我睁开眼睛,房间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头顶隐隐绰绰垂下来的床幔,和上头深浅不一的绣迹。 我坐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根火折子,轻轻一晃,眼前便是一盏如豆的灯光。 而等到我将房内的蜡烛油灯点上,小莲也悠悠自伞中出现。而后开心的在我面前转了个圈: “于心,你看这套衣裙好看吗?” 裙摆飞扬,她看起来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这些衣裙都是我之前在万安城买的,小莲以前从未穿过这样品质的衣服,毕竟我们都是村中姑娘,每日粗布麻衣,有的穿就已经足够好了。 她如今穿着的是套浅蓝色绣着浅黄色花朵的衣裙,这样的新衣服我也有一套,只是花朵绣的地方不一样。 见她这样开心,我也赶紧去翻找行李: “小莲,今夜我们姐妹俩便出去好好看看这永和城吧!” 门外传来“啪”的一声击打。 我吓了一跳,却听外头一个熟悉的聒噪嗓音说道:“带上我带上我!” “这么繁华的地方,怎能没有我呢?!” 却是那盏灯笼不甘寂寞,如今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也罢,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两个姑娘提上一盏灯笼,倒也不算出格。 我与小莲相视一眼,轻轻将他提在手中。 然而走到街道上,我们却不由都沉默了。 原因无他,这街道上往来行人,妇人姑娘,大人孩童,手中也都提了有灯笼,但那些灯笼长竿轻巧,流苏丝滑,灯笼小巧,烛光盈盈。 有白色画着花提着字的,也有沉甸甸上好的檀木画框镶着的,还有孩童五颜六色画着些蝴蝶与猫的。 总之,没有哪一盏是我们手中这样,既土气又喧嚣,素皮纯红色大灯笼。 想想也是,灯笼他日前都是在客栈廊下挂着的,用来招来顾客,那自然是又大又壮又醒目。 如今被我二人提在手中,不对比还好,一旦对比,就显得格外粗犷。 灯笼的声音隐约传来,只有我与小莲能听见—— 他仿佛快要哭了。 “我就说我要换几个新皮,你们还不乐意,你瞧瞧人家!” 我和小莲都沉默了。 “可你的本体就是灯笼,换了新皮,你的框架不还是那么大吗?” 我有些不解的问道。 灯笼气哼哼道:“我如今都成精了,稍微把自己变得精巧一些,难道还做不到吗?!” 小莲压低声音:“余心,不要被他花言巧语骗,我看他就是想花钱。” “既然都能把自己变小,还不能给自己变个漂亮的灯笼壳吗?” 灯笼委屈地晃动起来,透过顶上,我甚至都能看到里头粗壮的蜡烛委屈的淌下一长串白色的蜡泪: “你以为是我不想吗?可我一个才成精的小灯笼,化形就已经用掉全部修为了,哪里还有别的本事?也无非就是变个大小罢了。” “再说了,”他嘟嘟囔囔:“那些灯笼这么好看,上头的花样也好,题字也好。我倒是能变出来,可那些颜色也是深浅不一,我不会!” 正说着呢,迎面走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姑娘。 她手中提着一盏微黄素纸皮蒙着的灯笼,然而那上头却画着漂亮的蝶恋花。 蝴蝶翅膀甚至还点了些许金粉,在夜间烛火的映衬下,闪闪烁烁,格外漂亮。 她站在我和小莲面前,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又大又壮的红灯笼,好半响才略带敬畏的走远了。 我心道不妙。 灯笼不出意外的被她刺激到了,此刻疯狂的摇晃起来: “我要换新壳子,我一定要换新壳子!我就要换她那样的!” 而后摇身一变,也变成了个差不多大小的素面灯笼,只不过上头的蝶恋花图样,如今瞧来,倒像是蛾子扑墨团。 一团团不均匀的金粉洒落在上面,富贵精巧的气息是没看出来,倒像是这蛾子拉屎了。 四周无人,我与小莲对视一眼,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灯笼委屈的哭了 他破罐子破摔:“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一定要花钱买壳子了吧?就是因为我变不好!” 他这么一说,倒真的让人心生怜惜。 毕竟蠢蠢的小东西,谁不可怜呢? 我与小莲一口答应:“你放心,今夜我便买上十个八个灯笼壳,倘若买不到,便是花些钱给你定做一个也是行的。” 灯笼这才抽抽搭搭的应下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一阵热闹。前后都有大堆人朝同一个方向涌入。 下意识的,我也跟了上去。 街道上的众人都有些着急起来,甚至连一直缩在墙畔的乞丐们都在飞速朝前奔跑,我与小莲被裹挟其中,一时间,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第73章:钱老爷铁算盘,只进不出 直到人群渐渐停下脚步,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激动的人,我抬头看去,这才见到前方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 钱府 四周的人全在窃窃说些什么,我看着身侧正踮脚焦急看的一位婶婶,小声问道: “这位婶婶,咱们到这儿来是干什么呀?” 那妇人身上衣服还打着补丁,显然家境并不怎样,闻言看了我一眼: “你这姑娘,什么也没弄清楚,就敢跟着我们跑呀?” 我略有些窘迫——这哪里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敢跟着跑? 分明是被裹挟着,跑不出去了。 而那位婶婶倒也没藏着掖着:“看到眼前这栋府宅没有,这是我们永和城鼎鼎有名的富豪钱家!” “咱们这永和城啊,衣食住行,大半都是钱老爷的家业,家中富的流油——” 我微皱了皱眉,怎么形容的语气这样怪,听起来却并不像什么积善人家呢? 果然那妇人左看右看,也是低声纳闷: “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钱府的管事说,钱老爷喜得麟儿,特在钱家大摆宴席七天,全城百姓都可前来吃席,不收一文钱的礼,且临走还有好礼相赠……” 宴请全城不收一文钱,还有好礼相赠? 这样大的好事,我也是头一回见! 便好奇问道:“这位钱老爷莫非是三代单传?”这才喜得麟儿,便做出如此大的阵仗? 那位婶婶却撇了撇嘴:“这倒不是,钱老爷家中又是妻又是妾的,听说儿子都好几个了。大概这位小儿子,是他什么受宠的美妾生出了的吧,所以才格外珍重。” 那得受宠成什么样子,才能花费这许多钱财,只为叫全城人沾沾喜气啊? 我不太懂。 眼前这位婶婶踮着脚向前看去,焦灼的情绪可见一斑,连回答也越来越不耐烦了: “这富贵人家的事儿,咱们平民老百姓怎么知道呢?” “这钱老爷原先是城中一霸,且还抠门。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叫他多花些钱,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若不是这头一回吃席不知道有啥子要紧的,没敢带孩子,我早就叫孩子们也来尝尝荤腥了!” “姑娘你什么也不知道,该不会是外地人吧?” “哎呀,那你可赶上了,这大户人家摆席,总不至于稀粥杂面馒头吧,要摆七天呢,能省不少钱!” 我还要再问什么,却见钱府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身材圆润,面庞也同样圆润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绫罗,价值不菲,面相却不怎么宽厚,反而多有乱象。 只见他站在门前,此刻对着众人微一拱手:“各位父老乡亲,我钱某人今日喜得麟儿,为给孩子积福,便决定从今日起,宴请全城百姓七日!” “这七日流水席应有尽有,每日三十桌!” 这话一说,底下就有人笑出声来:“不愧是钱老爷,一贯的抠门会算计,流水席宴请全城,还限量三十桌……” 这声音挺大的,不过钱老爷大约是已经磨练出来了,此刻假做不知: “……只不过由于这几天天气太热,白日里吃席,实在煎熬不住,这才将酒席安排在晚间这两个时辰。” “也是我钱某人为了报答全城百姓历年来对咱们的支持与厚爱,这才做出的一番心意。” “大家请放心,我钱某人一个唾沫一颗钉,说了不要一分钱礼金,便就是不要一文钱礼金!” “诸位尽管敞开吃喝!” 他笑的略有些神秘:“临走时还将有好礼相赠诸位!” 这一番话说出来,首先便将大伙的好奇心吊上了。 而接下来,只见前边挤挤挨挨的人群被慢慢扩展到四周,整个钱府的宅院门前密密麻麻摆满了桌椅。 而后便有下人们鱼贯而出,将手中一盘盘,一盏盏的大菜,全部摆到了桌前。 按周围百姓所说: “钱老爷怕是吃错药了,这回当真大方!真有那么多肉啊!”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便是我手中也有着数百两黄金巨款的,见此一幕仍旧有些咋舌—— “这钱家当真好富贵啊!” 大伙踮着脚看着这群人上菜,闻言七嘴八舌的说道:“这算什么?钱老爷可是号称钱半城呢,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围观众人又开始聊上了。 而我则带着小莲悄无声息的退到角落。 小莲好奇道:“余心,你要来看看吗?” 我摇头:“不必了。一来咱们如今已经有钱了,想吃什么自己买,犯不着在这里跟别人争抢。” 看今晚来的那些人,衣服上多数都破烂且带有补丁,分明家境穷困,日常吃肉可能都艰难。 因此要靠着钱老爷的宴席,才能开开荤。我又何必去争抢呢? 若钱老爷当真是为了贺喜,此行此举,还真挺好的。 然而我回头看了看那富丽堂皇的钱府,又看了看站在台前笑眯眯吩咐众人上菜的钱老爷,古怪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白宣曾跟我讲过,似我这样开天眼会有特殊能耐的人,大多数时间,感觉比经验更为有效。 “这位钱老爷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 小莲盯着他,与我有同样感受。 这会儿好奇道:“你说,我要不要偷偷溜进钱府查探一番?” 我吓了一跳:“不行。” 我看着小莲,认真的道:“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倘若你进去了发生什么事,我连消息都得不到。夜里睡觉都不安稳的。” 小莲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 眼前的宴席没什么好留恋的,四周点亮的烛火上,一层层的飞蛾想要往上扑。 我干脆一转头,又重新回到了街市上,只不过经此一事,街市上的人逐渐减少,摊贩都没有之前多了。 大伙儿苦笑一声:“这钱老爷宴请,怎么偏要赶到夜晚呢,咱们就盼着晚间能挣几个钱呢!” 有人就说:“就钱老爷那铁算盘,只进不出的!难得大方一回请客,选白天那不得一天三顿啊?选晚上就省事儿了,限时还限量,不然宵禁都要被抓起来了。” 三三两两的生意人埋怨着,内心都有些不乐意。 而我茫然的站在那里,总觉得今晚逛街,什么也没有逛到。 第74章:我才是最漂亮的! 第二日,当我来到客栈大堂准备吃饭时,却听到所有人的议论声中,这位钱老爷,如今都是一片赞誉了。 我有些茫然——昨日里不还有人说他吝啬抠门会算计,做生意常有些出格吗? 这才一晚上,怎么口风变得这样快? 而等到上菜时分,我这才听明白了原委。 原来这位钱老爷没说谎:昨天夜里他不光是肥鸡大鸭子的宴请了城中百姓(仅30桌),甚至等到宵禁时辰到了,宴席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准备结伴回家时,又吩咐管事拦在门口,指着墙根下一排排的荷包: “诸位能来贺喜,实在叫老爷和公子都开心起来了。只是这酒肉穿肠过,到底还不够显示钱老爷的诚意!” “我家老爷说了:他早年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咱们最想要的是什么,因此特意备了些荷包,大家吃饱喝足后,千万不要忘记拿了。” “只是荷包里头有什么,大伙儿全凭运气吧。” “也是借此机会,感谢咱们永和城对钱家的支持。” 管事呵呵笑着,当真是欢喜的情绪都洋溢出来。 众人原本只对眼前的大鱼大肉感兴趣,这荷包的礼物也没指望着能值几个钱——实在是钱老爷的人品,宴席真的有肉就很惊喜了,也不能指望太多。 然而等到晚间,有人在管事不许挑拣的灼灼目光下自取了一份礼物,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那荷包里却放着一颗小小的银锭子! 不多不少,恰有一两整。 片刻的静默后,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迅速将眼前的礼物一扫而空。 而后拆开荷包,有的是一把铜板,有的是几颗银豆子,再有的,则是一整只的银元宝,足有三两! 这期待的热潮终于点燃了! 而钱老爷的口碑也是瞬间逆转——毕竟,人人都想去试试运气的。 如今整个客栈的大堂都在讲着这件事,有的人扼腕叹息: “早知如此,昨日我也该去凑个热闹!” “你凑什么热闹?你家中营生做得正红火的,要说就该我去,最近着实手头窘迫……” 还有的得意洋洋却又故作矜持道:“我昨晚运气不好,只得了一两银子,今日大伙儿尽管吃,我来请客!” 有人便哀怨的瞅他一眼: “你好歹得了一两银子,我却只挑中了三个铜板,这运气也太差了……” 大伙聊的热热闹闹,对今晚的宴席充满期待。 我实在难以忽视心头的异样之处,而是好奇打量着众人: “荷包里只有银钱吗?” 没有加些什么其他的危险的东西吗? 大伙儿琢磨一下: “应当是的,昨日我一直守在旁边,等到荷包都被拿完了,只听说里头全都是铜板和银子,再没有别的了。” 大伙一听,越发激动起来: “那今夜还要宴请,还有礼物吗?” 既能混一顿大鱼大肉,还有凭手气就能拿的金银铜板…… 果然这位钱老爷不知发了什么疯,倒真叫大家觉得他满心欢喜呢! 周围吃饭的人嘀咕着,而我则预感到——今晚逛街,怕是也不能尽兴了。 果不其然。 今晚在熟悉的墙角处,依旧是一堆小小的荷包。 那荷包吸引着人的眼球和精神,连带着今晚大鱼大肉吃起来的氛围,都比昨日降下不少。 同时,除了今晚多出来的孩子外,其中还掺杂了不少衣着不错的百姓。 我在旁边静静看着——四周还有许多没能抢占到三十桌的席位,但仍期待着开荷包流程的百姓。 只听身边的人哀怨道:“早知如此,昨日大家伙就该低调些。如今可好,为了那荷包,我都没能抢进去占位置。” 我眉头一皱—— 人人都期待,人人都觉得有机会,若待会儿因为这礼物打了起来,这事恐怕不好收场了。 我对荷包没什么兴趣,只是略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人人都想去钱府撞个大运,可这接连两天,因没有多少人再逛街玩了,连街上的摊贩都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于我而言,着实有些扫兴。 而小莲却笑着安慰我:“余心,就算没有钱府,最近几日街上的摊贩仍是会越来越少的。” 她看着我不解的眼神,提醒道:“你别忘了,如今可是七月。” 我忽然醒悟! 就连白宣前两日教我术法时,都要多侧重于鬼魂,便是因为七月乃是鬼月。 在此月,鬼门大开,阴气强横。 夜间本就不宜多在外逗留,以免一时阳气虚弱,被鬼怪侵扰。 而等到七月十五那一天,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当晚天色一黑便要尽早回家的,绝不可在外逗留。 可这位钱老爷却要宴请全城,到时候这么多人,在阴气日益加重的情况下,恐怕回家少不得出点问题了。 我想起了自己对钱府的抗拒,猜测道:难道这就是钱老爷的目的? 可,为什么? 钱老爷被称为钱半城,哪怕不受百姓欢喜,也不影响他赚钱。 因此,他也没必要花这么多钱只为了报复? 至于说真是感谢——城中百姓都不信。 他如今一改抠门个性,先是请客,再来送钱——只恨不得把“有目的”三个字写在脸上。 然而在场的人未尝心中不清楚,可眼前的利益实在太诱惑人了,以至于人人都抱着侥幸。 此刻,小莲倒真是蠢蠢欲动了:“余心,他这么做必定有问题,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呐喊道:“我来!” 恰是灯笼。 手中的灯笼今日已换了张描金画兰的新皮——他自己挑的,一定要带金粉。 灯笼晃了晃自己:“来求我啊求我啊求我啊!” “哪用得着进府这么危险,你只需要找个地方将我挂上,我便能听一整晚。” 他晃着灯笼下方的流苏,只觉得自己在灯笼界的美貌截然不同: “听说这一家钱府是永和城中最有钱的,我倒要看看最有钱人家的灯笼,又是做的个什么造型!” “我要叫天底下所有灯笼都看看,我才是最漂亮的!” 第75章:他剑眉星目,黑色腰封大红袍 灯笼因换了新皮,今晚显得格外兴奋。 我仔细瞧瞧,大约是今晚这层灯笼壳子花费了足足八十文的缘故,看起来果然十分典雅漂亮。 比之前的素面大红色,另有一种清新之感。 “快些!快些!我今晚就要进那宅子里好好听听看看!” 我想了想,便也同意了。趁如今宵禁还未完全实施,提着灯笼又重新上街了。 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都还在往回走,十人里,有八人都在讨论那些荷包。另有两人则念念不忘这些宴席—— 不知钱老爷这突然发癫变大方,还能持续多久? 我逆着人潮向前,路上不时有人侧目。 而等我终于走到钱府的大门口,却见家丁们正在收拾着那些吃剩的狼藉杯盘。 “姑娘。” 有位小厮耳根红红的看着我:“咱们的宴席已经结束了,你来晚了。” “无妨的,”我对他笑了笑,而后假作不经意的将灯笼放在一旁的台阶上,紧接着拎起一角裙摆,假装在地上捡了个东西。 “我之前掉了耳坠,如今特意来寻的,还好没弄丢。” 我松了口气,轻声说道: “实在对不住,打扰了,我这就回去。” 转身时,隐约可以听到后头的抽气声。 随后便是一句—— “姑娘,你的灯——唔!” 明显话音未落便停了。 我不必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心中暗暗好笑,只好加快脚步,想要赶紧回去。 小莲在我身后,更是笑得好大声: “我的天!这位钱老爷不愧是声名在外!当真是小气抠门儿。浑身上下不掉一根毛的铁公鸡。” 她与我绘声绘色的讲起刚才发生的事—— 我的灯笼放置在钱府的台阶上,那家丁原是看见了,准备叫我一声的,没想到钱老爷恰好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能占便宜啊! 哪怕这灯笼钱老爷并不需要,可白得的就是好的! 于是他一脚踩上对方的鞋子,然后直接提起灯笼就进了屋。 … 我微笑道:“看来你之前打探的时间也很准嘛。” 小莲在里头盯着钱老爷的动向,这才让我能够掐准时机将灯笼放下,而后转身离开,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不然但凡多待一刻,我就要被那只话唠灯笼给逗笑了。 不得不说,灯笼送了出去,一路上都显得安静许多。 宵禁的锣声越发急促,路上的行人更是稀少。 我静静的走在巷子里,看着逐渐圆满的明月将影子洒落在地,想起白宣来,内心也是一片安宁。 而小莲则向前飘了两步,好奇的问我: “余心,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人,要怎么做?”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他们是想小偷小摸,还是抢些钱财,又或者……” 不用或者了。 那垂涎的眼光黏在身上脸上,还有他们打算将我掳进宅子里侮辱等种种打算,都是能感受的一清二楚的。 客栈就在前方,只要穿过眼前的巷子就行。 身后的呼吸声逐渐粗重,脚步也越发急促,我不慌不忙,脚步不停,只对着小莲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 小莲点点头,脸色陡然变得冰冷: “深夜尾随姑娘家,明明是不给女子留活路,既然如此,他们能不能活命便看天意了。” 我脚步平常的朝着巷子外头走,刚出巷子,却见迎面走来负责宵禁的一队官兵。 为首之人剑眉星目,黑色腰封竖着大红衣袍,让他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 他停住脚步微看了我一眼,我也下意识行了个礼。 就在此时,身后的巷子中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鬼呀!鬼呀!”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去,果然见小莲迎面飘了过来,一身大红嫁衣再次出现,脸颊都还是青白色的呢。 再瞧那队官兵,却见他们已经如风一般冲进了巷子里。不多时,喧嚣顿起。 我抿唇对小莲一笑:“我还准备等你一会儿呢。” 小莲皱了皱眉头:“我一见这等只会欺负弱小的男人便觉得恶心,因此不愿意多看。干脆露出本来面目,在他们的要害处踹了两脚罢了。” 她没提她将阴气都集中在脚部,我也假装看不到被官兵们从巷子里拖拽出来的两个混混的要害处,几近凝固的阴气。 总之,那处没伤痕,但大约是不能用了。 就在此刻,那官兵迎面向我走来: “姑娘,还请留步。” 我微愣。 又迟疑的看了看小莲的方向,却见那位红袍官兵眼前并无异色,只是皱了皱眉: “姑娘刚才在巷子内,有没有发现他俩?” 我摇头。 只是对上公门中人,多少有些心虚不擅长说谎,便只好闭口不言了。 对方仿佛误以为我在害怕,此刻松了一口气,而后侧身微一伸手: “姑娘稍待,敢问住在何处?我先将你送回去吧。” 我倒挺惊讶,然后再看看两个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只讷讷喊着“鬼呀,鬼呀”的混混。 “那他们……” “不必担忧。”红袍官兵清朗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厌恶和快意。 “他们二人多次犯事,如今既跟在你身后,想必也是想作恶,结果偏偏犯了心虚……” 他也提着一盏灯笼,光芒笼罩中,他的脸颊闪烁出一抹微红。 下一刻,另一侧有官兵过来小声对他说道: “大人,刚查过了,那处没坏,只是不知道为何冰冰凉的,他们还偏叫着疼……” 说着又看了看我,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我怀疑他们是不小心在里头被什么东西吓到,露出痕迹,又怕咱们责罚,干脆扯些谎话来逃避。” 我站在一旁保持微笑。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话,那两人也与我无关。 那位红衣官兵则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责令他们速速回家。倘若宵禁锣声响起,他们还逗留在街上,休怪我直接将他们压入大牢。” 而后这才转过身子看着我: “姑娘,请吧。” 我转身静静的向前走。 客栈就在不远处,门口的灯笼十分醒目。只这么一截距离,应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我的内心仍有股奇怪的感觉。 “小莲,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在路上护送我啊。” “是啊。” 冷不丁的,白宣的声音自我心底悠悠响起: “谁叫我太过无用,只能困守在这雪山洞中呢。” 这话,酸溜溜的。 第76章:阿宣,你究竟见过多少姑娘? 阿宣总爱说这样的酸话逗我,我如今已是习惯了。 “人家是城中护卫,职责所在,送我一个弱女子回客栈又能怎样?” 白宣却叹息一声:“我瞧他不仅觉得你弱,还觉得你美的动人心魄呢。” 我脸一红。 阿宣夸人总是这样直白,叫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此刻,我在夜色与月影中悄悄摸了摸脸颊,耳后小声问道:“阿宣,你见过多少漂亮姑娘?” 白宣瞬间不出声了。 良久,他才干咳一声:“很多,多不胜数。不过我的小新娘虽然长得普通,可在我心中,却是比她们都好看。” 我实在忍不住,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阿宣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这已经不是刚出村的傻姑娘了,他一张口我就知道,他其实没见过多少姑娘。 那他以往……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我不禁目露憧憬。 而下一刻,胳膊却被一只热烫的大手握住,而后往身侧轻轻的带了一下:“姑娘小心。” 我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前方有一处小小的水洼。 而身侧的红袍护卫很快又松了手,直到前方客栈就在眼前,灯火明亮,他这才站在路边,微一拱手: “为姑娘清誉所计,我便先不送姑娘过去了。请尽快回去吧,夜晚不要多做逗留。” 话说完,他整个人却站在那里不动。 在这街边的阴影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塑像。 我却心头一动:这护卫当真是位端方的体贴人。 而后突然问道:“那钱老爷在夜间于城中开宴,可与你们的工作有妨碍?” 话音刚落,却见那护卫微皱的皱眉,眼神突然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一会儿,这种紧绷的情绪才消失,他笑了笑:“姑娘放心,他宴席结束的时间卡的准,虽有些忙碌,但本质上并不会影响宵禁。” 他看了看我,然后又笑起来: “姑娘是外地人吧,我们永和城本来夏日夜间都非常热闹的,常有灯会。因此宵禁时辰比旁的城市要晚上一些。” 想起灯会,我便遗憾: “我来时听商队介绍过了,还听说这里的夜市格外红火,没想到才来第一天,就赶上钱老爷突然阔气起来……” 以至于至今都还没有尝过夜市的东西呢! 小莲虽已不是人,可她做鬼魂,口味本就无聊,如今盼着我的供奉吃食已经很久了。 但可惜了,仍旧只是每天客栈提供的饭菜。 这客栈颇为豪华,做饭自然也挺好吃,但饭食与路边小吃,本就是两码事。 红衣护卫笑了笑,然后似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钱老爷向来没阔气过,如今突然这样,想必是事出有因,姑娘稍待几日,说不定一切就会恢复如常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报上名来: “我名宋时,永和城护卫。最近几日,由我暂代宵禁巡视。姑娘若有难处,可来府衙找我。” 想了想又道:“如今夜间滋事繁多,姑娘若无其他要事,还需尽早回来为好。” “至于钱老爷那宴席,我看姑娘住在这里,应当也并不差那些许钱财。既是如此,还是不去凑热闹的好。” 第77章:钱老爷抠门有道 听这位名叫宋和的护卫所言,分明对钱老爷很是看不上。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他语气中甚至还夹杂了厌恶。 我对他道了谢,毕竟,送我回程,却停在客栈咫尺可见的地方,一方面确保我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怕我清誉有损,已足见他的君子态度了。 入了客栈,掌柜的早已歇下,店内只有小二略带困倦的守在一楼大堂处,等待着还未回来的客人们。 “小二哥。” 我抓出一把铜板来:“可有空闲?给我讲讲这位钱老爷吧,我见城中百姓提起他,并不大有好话。” 小二眼睛一亮,此刻麻溜的谢过了赏钱,而后提起茶壶,还与我斟了一杯茶,这才说道: “姑娘,您外地来的,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位钱老爷,那可是我们永和城一霸!” “他原先只是城中的一个混混,十多年前时突然发了家,而后就在城中买宅院买奴仆做生意,渐渐才发起家来的。” “按说咱们永和城这样繁华,往来客商也多,做生意能赚钱是本事,大家根本不会多有意见。” 只是谁叫这钱老爷不做好人呢? “日常做生意惯会以次充好的,哄骗往来的游商客人。” “再来,他这样有钱,可尤其吝啬——日常往他府宅中送菜送柴禾的,谁人没被他拖欠过一两个月的钱财呢?” 偏偏这拖欠吧,只要开始了,除非钱老爷突然转了性一口结清,否则那就得一直拖下去了。 小二说起这个,也是全无好话: “且钱老爷的抠门不仅是对外人,他那铺子招的员工,个个都要想方设法的扣些铜板银两。” “若非讨生活不易,大家谁乐意受这个气呢?因此,姑娘您想必也瞧见了这两晚的热闹吧,!” 大伙也不全是只为了吃东西,纯粹是想着钱老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也好照顾一下从没从他手中讨到好的心算。 这小二倒是个实诚人,说到这里又嘿嘿笑了,起来小声问道: “敢问,姑娘你今晚可去看了热闹,那荷包里最大的一个,有多少钱财?” 我笑了起来:“最小的只有一个铜板,今晚听说有十几个人都是这个数,只有一个一两银子,大约是最高。” 这些都是小莲跟我说的,她满场转悠,能看到能听到的,自然是比我方便的多。 小二也笑了起来: ”果然是越来越低——您瞧好了,明日他那些荷包加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一两银子的!” 他说的好笃定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既然大家都知道,钱老爷这次发了病这么大方,又请客又掏钱的病,肯定是另有图谋,怎么大伙儿还非要去呢?” 小二却撇撇嘴:“咱们这位钱老爷要钱不要命的。虽说如今发了病,突然这么豪气——姑娘,您就瞧好了! 他说出了心里话,“大家伙虽去吃宴席抢荷包,也不是全为了占这一份便宜,实在是想看钱老爷心疼却又没有办法的样子!” “噗!” 饶是我心中对这位为富不仁的钱老爷多番猜测,这会儿也着实被小二的直白给震惊了。 第78章:以牙还牙的滋味儿 “那之前钱老爷说他之所以开宴,是为贺喜得麟儿……” 我好奇的看着店小二:怎么如今没人提这茬呢?一说宴席,便都是钱老爷犯了病。 小二“嘿呀”一声:“贵客,这您就不懂了,钱老爷家里,哪怕猫猫狗狗生了崽,那也是要摆上一桌宴席,广邀宾客的。” “不为别的,就图能多收些礼金。” “如今您瞧,他喜得麟儿,竟然没有给那些送得起礼物的宾客发消息,反而是宴请咱们,还不收一文钱——大伙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他拿这个当借口呢?”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了,实在是停不下来——这位钱老爷,当真是有意思! 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为富不仁的人,能让全城百姓了解的这样透透彻彻呢! 只是想起那位送我回来的护卫提起钱老爷时的隐晦神情,我仍是不甘心的问道: “钱老爷的过去真没人知道吗?” 店小二也纳闷:“不清楚。我们家地地道道的永和城人,都说这钱老爷原本就是个招猫逗狗的混混,没曾想有段时间不见,突然就发财了。” “还是好大一笔财,以至他当下就买了如今这栋昂贵的宅邸,而后又不断开店做生意……” 说起这个,店小二有些不屑。 “咱们永和城四面八方全是外地来的生意人,人家今年在他店里上了当,明年再来,钱老爷便又会改个名字,改个行当。他几家店来来回回这样的折腾,一来二去的,竟还挣了许多外地人的钱财,如今越发的阔气了!” 如此操作,我也是目瞪口呆,倘若这份聪明才智用在正经做生意上,何愁如今口碑起不来呢? 既是如此,想必也没什么消息能打探出来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有耐心等灯笼一晚,明日再去看他,听听得了什么消息吧。 他这样的灯笼成精,原本是属家宅化身的一种,时下家宅对人本身有庇护作用,似他这样的妖物,若非主人家亲自带入,是不能私自进入别人家院的。 这一点反而没有小莲自由。 但出来时就不必如此了,他只需趁夜无声,随便变成个什么就能直接出来。 只是我想起这钱老爷的本性—— 一个如此抠门的人,莫非还愿意在自家院子的灯笼上花费大功夫吗? 毕竟倘若家里灯笼个个好看的话,也不会见到一只别人的灯笼就那样迫不及待吧? 一想到此,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好笑了。 而小莲则在这时进来。 身侧的小二猛的舒缓下神情:“好一阵凉风啊。” 小莲连忙避开他。 阴气常与人接触对人并不好,她刚也是飘的太急了,这会儿自己绕到桌子另一侧,然后才略微高兴的对我说: “余心,那两个人运气不好,以后下半身怕是废了。” 她如今也学了些许手段,将阴气凝聚在关键部位堵着那两人,以至于那里直接坏死…… 小莲长叹一声: “以牙还牙的滋味,真好啊!” 第79章:钱老爷好不要脸 第二日凌晨,天色将明时,房门被什么东西磕的“砰砰砰”的。 等我匆忙起身收拾好,打开房门一看,却见灯笼正挂在廊下,见到我便开始骂骂咧咧了: “这臭不要脸的钱老爷!” “活该他一辈子倒霉又赔钱!” “还想拿我的灯笼皮?做t d春秋大梦!” 这是怎么了? 小莲也停下了吸收月华的动作,这会儿从房中现出来。 她将灯笼提在手中,仔细打量,却见那原本典雅的洒金灯笼,面上不知为何有了些许褶皱,仿佛是只旧灯笼似的。 他这样气愤,我便猜道:“莫非是那钱老爷见你漂亮又值钱,想要转卖了?”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逃出升天?” 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叫灯笼这样生气了。 “我呸!” “他要真把我转卖了,我早知他是吝啬鬼,这本也是咱们计划中的一环吗,那肯定不能这么生气。” 只见灯笼迅速化形,这次身上也是里头层层叠叠的一层洒金纱布料的宽大袍衫,将他细细长长的个子包在里头,着实不像样子。 但我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便是小莲也完全对这幅并不好看的搭配视若无睹。 只见灯笼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道: “怪道满城中人,只有这姓钱的发财了!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要抠门的人,人家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他分明是只糖公鸡,不仅一毛不拔,他还倒粘毛!” 却原来,灯笼昨夜好不容易混进钱府,被钱老爷亲手挂在廊下,原本是打算夜里探听些内幕,也好晓得这位钱老爷到底是何居心。 可没想到,摇摇晃晃大半夜,钱老爷的秘密没探听出来,却见对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溜达,满脸愁绪。 随后一抬头,却又见着了他。 “这灯笼一看就很贵很值钱!” 灯笼当时那叫一个得意——他八十文新换的皮可非同凡响,瞧瞧这兰花枝叶,瞧瞧这花瓣,多么灵活动人! 再瞧瞧这洒金纸皮,看上去又是多么的高贵典雅! 总之,他正骄傲的自恋着,却没想到钱老爷正吩咐人:“把那只灯笼取下来,我觉得这面儿不错。” 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打量。灯笼原本心里原本还在窃喜,可算有人能懂他的美貌,然而下一刻却听钱老爷说了: “我瞧着灯笼皮倒挺好看的,这兰花画的也挺有精神的,来个人,把它摘下来。” “把这灯笼皮拆下来,去问问能不能改做个扇面什么的?如今天热了,好一些的扇子叫价也贵了。” “灯笼咱家就有,能照亮就行!瞧瞧!很不必这么花哨的嘛。”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抚摸着灯笼的外皮,却叫这荤素不羁的妖怪心中火焰汹汹,只恨不得将身上的用来编织的竹篾片全都抽在钱老爷脸上! “好不要脸!” 灯笼如今插着腰,在屋子里气的跳脚: “我这一身衣裳,这样漂亮这样昂贵的身价,他姓钱的凭什么要拿我改扇面?!扇面有我顶用吗?!哼!” 第80章:七月十五,小心买命钱!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吝啬成这个样子的人。便是村东头的流浪婆子,也不至于这么精打细算吧? 小莲忍不住问道:“你这身灯笼壳可是花了八十文换的,那钱老爷要拿你做扇面,打算卖出个什么价?” 说到这里,灯笼又得意洋洋起来: “还算他有点眼光,知道我这外皮不凡,因此打算叫人选上好的香竹做扇骨,回头定价三百文,专卖给外地那些惯爱风雅的富商。” 小莲蠢蠢欲动: “早知如此,你就该把这灯笼皮留那里,回头从他家中再取三百文,这样就可以再换上两个新的灯笼壳了!” 灯笼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问他: “你莫不是今晚光顾着生气,根本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吧?” 灯笼赶紧摇头:“我绝不是此等言而无信的灯笼!” “说了给你们帮忙打听,来换新的灯笼皮的,肯定会好好帮忙!比如今夜,虽然我在潜伏的时间短,最后又险些没逃出来,但还是看出了些东西——” “这位钱老爷,在家里养了个鬼童。” 我眉头一皱:什么鬼童? 却听白宣轻叹口气:“鬼童,自然是指的小孩子。” 这叫我瞬间想起了差点被活埋进棺材的那些可怜女子,还有那狰狞恐怖的鬼婴,此刻怒不可遏: “他又做的什么勾当?” 灯笼摇头:“我不知道。” “我瞧他对那鬼童的样子也非常奇怪,虽然也差使着对方,可那鬼童只要提一提时间要到了,他整个人就慌了起来。” “而后一味的承诺,说等到七月半过后,自然能办到……” 至于要办到什么,灯笼再没有打听出来了。 莫非这个要办的事,就跟这位钱老爷突然宴请宾客有关? 小莲着急了:“你待了一晚上,总不至于只听到这些吧?” 灯笼也委屈:“我也怕被那鬼童发现,只远远的挂着呢。能听到这一句,还多亏我耳聪目明了——啊!不对!” 他又想起来了:“那位鬼童是个姑娘家,大约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当前必定是被精心养育着的。” “只不过并没有什么道行,只是阴气重了一点,瞧着做鬼大约也不过十来年吧。” “若非鬼气缭绕,根本想不到对方还能威胁住钱老爷。而且她反复强调:只要信守承诺,就一定没事。可这钱老爷……” 他想了想,仍是愤愤: “要我说,这位钱老爷,必定与这女童有什么钱财上的纠葛!否则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威慑力?” “莫非以钱老爷的身价,还请不来合适的道长吗?” 灯笼说的有条有理,竟还颇有见底,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小莲却撇了撇嘴: “可他抠成这个样子,便是有钱,难道就能舍得请道长了?” 我赶紧摇头:“可这牵扯到他的命啊!”小莲却说了句颇有道理的话:“可他……一般人在命跟钱之间,自然是要命的。” “可这位钱老爷抠成这个样子,那能是一般人吗?” 小莲反问。 这话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而我只听得白宣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不由越发纳闷: “你知道什么?”又为何发笑? 白宣却摇头,唇角仍带出笑意来: “只是觉得心娘你尤其可爱。” 我脸颊瞬间热烫起来,却听他立刻又加了一句:“便是身边的朋友,也都可爱起来……心娘,就让夫君给你个提示吧。”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还有一些顶顶重要的事会发生。你不妨问问小莲……” 我回过神来,眼看小莲和灯笼正为那位钱老爷的抠门劲儿争辩,赶紧问出了白宣那个问题: “小莲,七月十五除了百鬼夜行,禁止夜间逗留在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啊?” 小莲一愣。 她做了鬼之后自然懂得许多只有鬼才明白的道理,但这会儿我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似乎也有些犹豫: “每年都有这样一次百鬼夜行的机会,只要安安分分守在家中,不做被鬼忌讳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事。” “那被鬼忌讳的是什么事啊?” 小莲想一想:“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等到天明鸡叫,鬼门才会再度关闭。在此之前,倘若有鬼物能找到替死者,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脱离鬼门,从而还阳。” “这期间,若是活人走在外头,听到背后有人呼喊,绝不可贸然回头!” “七月半,鬼气大增,平日里回头吹掉一盏阳火,可能只是有些风险。要到头顶阳火摇摇欲坠时,才可能会被厉鬼盯上。” “但今夜,只要灭掉两盏阳火,鬼怪便可趁机拉拽出活人魂魄,而后附身……” 我心中不由惊讶。 难怪大家对七月十五这么讳莫如深,原来是有这样大的恐怖! 毕竟,任谁毫不防备的走在街道上,突然被人一喊,恐怕下意识就要转头看去。 一转头,人的呼吸便要吹灭肩头的阳火。 也幸好这种能力只出现在此时深夜的无人僻静之处,若安安分分在家中,宅院有门神守护,反倒不会出这种事情。 “所以那位钱老爷,是想在七月半当天将宴席拖到深夜吗?” 那不可能啊,就算他想拖,城中护卫定然也不会允许的。” 宵禁时间可不是说着玩的。 小莲也摇头:“还有一种方式,倘若七月半这晚有人走在路上,莫名捡到了钱。那么这笔钱极有可能就是鬼魂的买命钱,拿了这笔钱,就相当于接下了他的承诺,灵魂交换,死者还阳。” “而这位被拉扯出的魂魄,自然就要顶替他的姓名,堕入地府,难得投胎了。” 我心头一个激灵,而后和小莲对视一眼,瞬间想起了钱老爷放在门外的那堆荷包! 如今距离七月半还有三五天的时间,倘若在这段时间里,人人都习惯了去那里拿些钱财,到时再说拿了钱会被鬼魂替命……恐怕根本不会有人信。 而倘若鬼魂将自己的买命钱做了障眼法,放入那里,那么拿到那笔钱的人…… 就连灯笼的想了半天,也似乎是想明白了。 但他仍有个疑问: “我瞧钱老爷并没有神魂溃散的迹象,按说七月半当天,只要他守在宅院当中,自然是能安枕无忧的。” “那又为何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又是请吃饭喝酒,又是要送出不同的荷包?” 第81章:罢了罢了,是我发癔症了 灯笼显得有些怏怏然,因为这么一琢磨,大伙大费周章把他送进去,等了一晚上了,他却只听到这么点消息,听起来十分不中用似的。 然而绞尽了他的蜡烛芯儿,也实在想不出更有用的消息了。 街上的早市又繁华起来,处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和热腾腾的烟火气。 我暂且将此事搁下,而后问小莲:“要尝些什么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莲瞬间来了精神:“都行都行。” 明明永和城的夜市才是鼎鼎出名的,如果不是钱老爷折腾这些事,又哪至于来了这几天了,一回特色也没尝过呢? 但这也没办法。 当我下楼走进街道时,耳畔传来的,全是有关昨晚钱老爷家宴席,和那些荷包究竟藏了多少银钱的话题。 我恍惚间有些觉出来,这荷包之所以不固定金额,全是勾着大伙儿对比起来。就好像是赌钱似的,还不用掏本钱。 正说着,只见街头走来一个身穿红衣的俊秀男儿,却是昨晚上将我送回客栈的宋和宋大人。 “大人,”我小跑两步: “七月半,最好不要深夜游荡,钱老爷大开宴席要宴请到什么时候啊?” 按我所想,这开始啊结束的,总要跟官府报备一声吧,毕竟是卡在宵禁开始时才散场呢。 宋和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但闻言仍是诧异的打量我一下,而后声音便明显的柔软许多: “叫姑娘费心了,我也曾说过此事,不过钱老爷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在宵禁前结束。” 既然如此,那他便也没资格再多管,否则全城百姓都不乐意了。 宋和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劝道:“姑娘心中有警惕,是好事。即是如此,日后便别去凑热闹了,乱糟糟的,也不知会引来什么人。” 我想起昨夜被小莲惩罚的那两人,不由好奇问道:“那昨晚跟着我的那两个……” 宋河眉头一皱,而后很快展开:“他们俩吃了教训,很快就会安分下来的,姑娘不必担忧。” 这位小大人倒还真是体贴呀! 小莲昨夜都说了,她是用阴气去打那两人的下身的。 如今医术查不出来,两个混混看着大约也是请不起道士和尚的。 便是能请得起真正有道行的,谁又瞧得起他们的所干的勾当,这当真是恶有恶报了。 如今宋和不说,我也承这份好意的。 正打算告辞,却见宋河问道:“姑娘不是外地来客吗?怎么听起来对钱老爷颇为关心?莫非之前有什么渊源吗?” 他状似随意的问道,而我则心中一动,这会儿摇了摇头,也做出一番随意的姿态: “没什么,只是头一回来永和城,似乎是在钱老爷府门口见到了个漂亮女娃娃?不过六七岁年纪,粉雕玉镯的格外可爱,叫我下意识记住了。还想着莫不是钱老爷的子女,这才想多打听两句的。” 而后不等他回答,我也叹口气: “大人,您瞧我也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只是见小娃娃可爱多问两句,凑个热闹罢了,能有什么事呢?” 然而面前的宋河却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此刻脸色有一瞬间的痛苦,而后下意识的问道:“那女娃娃长得是何等模样?” 啊? 这我倒还真不清楚,毕竟灯笼也没讲的这么细致。 不过好在也不用我回答,因为眼前的宋河问完话后,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的模样: “罢了,是我自己又发癔症了……总之,多谢姑娘了。” 第82章:红衣女童,哥哥,哥哥! 宋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里,我站在这热闹的街头,却觉得他的背影有无限的寂寥。 我瞬间想起了小莲。 有些人没有做错什么,却自始至终都在承受着不该他们承受的苦果。 这不应该。 这个世道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此刻下意识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额心—— 这是白宣教我的方法:倘若身处喧嚣,不能全神贯注时,在此处稍施加些力量,会使我更容易沉浸进去。 当然了,也就现如今用用,倘若再教我三五个月,我还是这样不长进的话,他便要生气了。 眼前热闹的景象逐渐褪去。 喧嚣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流淌。四面八方的鲜艳色泽如同被冲刷褪去,在我眼中眼前是一片苍白的画卷。 所有人和动作都仿佛隔着一层膜,熙熙攘攘,却又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而在这方苍白的画卷当中,只有宋和仍旧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裳。 他往前走着,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身影却越变越小,从青年到少年,再到十一二岁的模样。 这个俊秀的少年开始在见面的人群中穿梭,奔跑,冲撞了个另一个苍白世界的无数虚影,却仿佛面前并无一丝的阻碍。 他动作灵活,跑的却不快,身后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小女孩。 女孩大约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裙,跌跌撞撞,可可爱爱。 红色的衣服越发衬的她整个人玉雪洁白,浓密的黑发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精巧的啾啾,脸庞白嫩圆润,分外可爱。 她正伸着肉乎乎的双手,在人群中摸索着虚影,又毫无所觉的穿透过去。 “哥哥……哥哥……” 前方的少年转过身来,笑嘻嘻做了个鬼脸: “再数三声,哥哥躲起来了!” “一,二,三!” 前方的少年一跳,随即躲在了巷子拐角,一动不动。 而在街道上,一个头脸都被遮掩着的年轻男人左右看了看,突然小跑过去,一把捂住了正在扯动蒙眼布的小姑娘的嘴,将她扛上肩头,便飞奔而去! 少年还屏息在巷子口等着。 等啊等,等啊等…… 直到他察觉出不对来,这才突然从巷子口转出: “咏娘!咏娘!” 巷子里静悄悄的。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虚影全部消散,此刻两边的砖墙越发显得空寂。 清俊的少年孤零零一人站在那里,麻木又慌乱的奔来跑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一点踪影。 我眨了眨眼,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 而后缓缓放下手来。 伴随着放手的动作,眼前的画卷再一次被填涂上色彩,远去的喧嚣声音重新涌入,整个世界又是一片繁荣。 前方已看不到宋和的任何踪迹,而我匆忙买了早饭后转身回到客栈,眼见灯笼已经又一次跳上桌子要小莲给他换个壳子…… 我一把将他拎起来: “你昨晚看到的那个女童,是个什么样子?” 灯笼愣了一瞬,而后才想着: “我也忘了,好像跟小莲一样都穿着大红的衣裳,头顶梳着两个圆啾啾,红绳扎的倒挺好看。” “至于脸嘛,”他小心的瞅了瞅小莲:“你们也知道,做了鬼,能有个人样就了不得了,她那张脸,胖是挺胖的,就青青白白呗,还能是个什么样子……” 第83章:再见宋大人 “余心,你看到什么了?” 小莲见我突然问起这个,大约也想起了我的能力。 我想了想:“我今日在街道上见到那位宋大人,提起女童来,他颇为激动,因此我便用天眼看了看。” 我详细讲了当初的事,小莲脸色越发青白:“定是与钱老爷脱不了干系!” 我想想钱老爷的往事——混混,突然发财,如今对女童言听计从,却又搪塞着她提到的“承诺”…… 恐怕此间事,要比之前周少爷的事复杂许多。 灯笼左看右看,这会儿也不说什么换灯笼皮的事儿了,只是小心的问道:“那……不如今夜我再进宅子看看?” “不用。” 灯笼说得对,既然有鬼童在宅院内,他一只灯笼也太过势单力薄了,况且…… 我瞅了瞅他的模样—— 怎么说呢,灯芯好像确实不太聪明。 既是如此,还不如我自己去呢。 入了夜,果然街市又是一片喧嚣,两侧摆摊的已没有几人了,无非也就是卖些炒货的。 大约是另辟蹊径,给留下来围观开荷包的那群人吃点零嘴,凑凑热闹。 不得不说,生意还挺好的。 可惜了,我们今晚却是吃不得了。 我走在前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外壳是白色洒金的宣纸,上头画了一幅曼妙的嫦娥奔月图。 烛影绰绰,下坠的流苏随风摆动,就连灯笼的嗓门都变得婉转许多。 小莲悄无声息地缀在我身后,我俩打算今夜再去钱府凑一凑热闹,看能否见到那位女童。 出来的时辰有些晚,街面上已堵满了人,以至于等我们到钱府门口时,今夜摆宴已经开始了。 不过无妨,我们本也没打算参加这宴席。 只是瞧着那群吃饭的人,他们眉飞色舞,浑身期待。周边围观的人则议论纷纷,从一文铜板已经赌到了三两银子,大小堂口开个不停,到最后只能是庄家赚个盆满钵满。 “白宣,这就是你说的,人人心中皆有赌性,是吗?” 再看看宴席上越发简陋的餐食,我不由又是一声嘀咕:“这钱老爷,当真是半点都不遮掩了。” 身侧有人附和着:“是呢,说是摆宴,这上的都是些青菜豆腐,连个鸡蛋也舍不得放。果然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这话一说,响应者居多。 大伙便又就着钱老爷的吝啬再次聊了起来,而我则略看了看地形,提着灯笼悄悄绕至钱府后宅这里。 同样是一处阴暗的小巷。 如今人人都被吸引到前头去,这里便显得越发幽暗寂静了。 按理说,大户人家哪怕是后门,也该有两盏灯笼引路的。可惜这钱府是钱老爷当家,以他的吝啬,恨不得整个宅院只点一只蜡烛来照明,更别提还要在后院放灯笼了。 手中的灯笼便高兴起来,下摆的流苏一甩一甩的,很是雀跃: “我就说!越是安静黑暗的地方,越能显出独特的美来!瞧我灯笼的!” 只见他微微调整着角度,便叫人透过壳子映照在地上的嫦娥奔月光影。 我低头一瞧,只见青石板的地面上,那位飞天的嫦娥衣袂飘飘,神情哀婉,倒真是颇为动人。 “姑娘。”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会在此处?迷路了吗?” 我微微侧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突然出现的宋大人微微一笑。 手中的灯笼突然停滞摆动,面前的小莲也发出一声抽气声。 而对面的宋大人…… 他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动,连眼神都带着迷惘与探索。 我一愣,不知是怎么了。 却听小莲此刻才发出声音:“余心,日后你可不要再这样回头对人家笑了——这灯笼的光影实在好看,你一转头,便也仿佛那飞天的嫦娥一般。 这话夸的太过直白,我心头略有些窘迫,也不知白宣听到没有。 不过此时,宋大人已渐渐向我走来。他再一次问道:“姑娘是迷路了吗?” 而后眉头紧锁,再次警告道:“姑娘深更半夜,一人来此偏僻地方,实在太不安全了。” 若说昨日,小莲还打趣这位宋大人为我所迷,这才殷殷相劝。可今日见了他的过往,我却无声的叹息起来——就连白轩也并未因此再说些什么酸话,反而同样怅惘的叹出一声。 “他背负着别人的一生,因那位咏娘的丢失,从此关注着女子的安危,唯恐对方再受伤害……” 白宣突然停笔,而后说道: “余心。” 白宣说道:“也许真是身负功德的原因。你虽然常遇到这些妖怪魍魉,恶人恶事,可却又总能在里头发现那些真君子,和心性坚韧的奇女子。” “这是上天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他们的爱怜。无论如何,你都要坚守本心。” 我却想起了之前在村中时,我与春燕又是如何的形影不离。还有一路醒来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或妖鬼。 此刻,我表情越发坚定。 “我会的。” “那么白宣,倘若今晚我冲动行事,你会帮我吗?” 白宣轻笑一声:“小新娘,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 而我则微微抬头,看着走到近前的宋大人。此刻,也露出个温柔的笑意来: “宋大人,我听说钱老爷的宅院中有个大约六七岁的女童,穿着一身红衣,扎着两个圆啾啾上头的红绳记得格外好看……” 每说一句,宋大人的表情就越发的变化。 等到最后一句说完。他脸上温和稳重的神情已维持不住,只是充满着急切。 而后,他又一次上前一步,与我的距离已不足一尺! 他如今的急切,全然不像昨夜送我回客栈的矜持稳重与冷静: “姑娘!还请告诉我,你是何时见到的?对方现如今又如何了?” 我微微一叹。 而后提着灯笼转过身来,向着眼前钱府的后门走去: “宋大人,我今夜来此,便是想带你去看看她。” “或许,你能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体里,白宣的力量再一次被调动,浑身上下都微微的发热起来,我看着眼前紧锁的大门,突然抬步上前—— 第84章:死人,当然是没有温度的 我抬步上前,身体里那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散开,面前的褐色木门突然荡漾起重重波纹,我抬脚踏入,便如一脚踏进了水波中。 毫发无损,身无挂碍。 “姑娘!” 身后,宋和的惊呼传来,而后又转成一片戛然而止的静默,他大约是瞧我直接撞到门上这才担心。 可如今,我已经一脚踏入门扉,站在了这个漆黑的庭院当中。 身后的木门仿佛从未变化过,然而过不多时,却见一只穿着皂靴的脚也轻轻踏入。 而后是绯红的官袍。 再之后,是如玉的手。 红色的衣袍一路蜿蜒向上,露出那修长的脖颈,玉白的下颌以及俊秀的脸庞。 只是如今,这满脸的惊愕,使得这份俊秀又减了许多。 灯笼在我手上哀怨起来:“你有这样的本事,昨日又何必还要费尽心思将我留下来?” 身体里的热潮缓缓退去,白宣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这就是他的支持。 此刻便晃了晃灯笼,眼见着地上嫦娥的投影摇摇摆摆,几欲飞天,这才轻声答道: “只是借了些力罢了。” 小莲飘荡在身后,也是由衷惊叹: “余心,你夫君当真好了不得!被封在雪山寒洞之中,还能让你有这样穿墙入洞的能力。” 她满脸惊叹,大约也没有想过白宣有能力到这种程度。 倒是宋和怔愣在原地,他听不见小莲他们说话,只是此刻恍惚的反应过来,双目灼灼的看着我: “姑娘。” 借着烛光,我能看到他的双手正在微微的颤抖:“你之前所见的那个女童,就在这钱府当中吗?” “我……”他嗓音干哑,神情艰涩:“我想现在就去找她。” 我微微摇头:“宋大人,你穿的这样显眼,恐怕不便行事?” 宋和却瞬间坚定起来,与他往日温和的状态截然不同:“姑娘放心,我也是有些许能力的。” 我仍是摇头。 “宋大人不要心急,我既然可以带你进来,自然也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来吧,”我将灯笼轻轻往前转了转,那嫦娥月影在烛火下越发飘渺如神。 “跟着我走,”而后又嘱咐灯笼:“前头带路去吧。” 灯笼没再说话,只是那映在青石板上的嫦娥飞天的方向,却在悄无声息的偏移着,忽而向前,忽而又向左。 期间我们遇到了两波匆匆忙忙的下人,宋和下意识的迅速闪身躲起,然而却惊讶的发现——根本没有人看到我们。 他沉默着,接下来就没有擅自动作了。 偌大庭院,灯烛寥寥,便连花草都少,可见钱老爷吝啬的本性已深入骨髓了。 直到这时,灯笼的指引停在一处角落的宅院当中。 同样是一扇朱红的大门,上头黄铜锁铮铮发亮。宅院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连一丝光影都没有。 院外树影绰绰,凉风顿起,凭空竟生出一抹阴凉来。 我察觉到,身后那位宋大人已然下意识的紧绷脊背,提起了警惕心。 刚准备再次穿门而入,却听有声音自高处传来: “你们是来找我吗?” 我与宋大人同时抬头,却见高高的院墙之上,坐了一个身穿红裙面色发青的、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 见我们同时看过去,那小小女童微微歪了歪头,头顶上圆嘟嘟的发髻上红绳微微垂落。抛开那漆黑的眼眸和发青的面庞,倒真算得上是玉雪可爱。 那女童好奇的看了我俩一眼,而后再次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没等回答,她突然又嘻嘻笑了起来:“你们竟然能看到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刻扭头瞧着身后本不该见到鬼的宋大人,却见他盯着墙头的女孩,此刻眼眶微红,豆大的泪珠竟一颗颗顺着脸庞滑落。 其中伤悲与惊喜,没人能够看错。 “咏娘。” 他喃喃着。 而后上前两步站在墙根下,微微仰头,然而泪水却是不停。 瞧他颤抖的臂膀,我便知道这位宋大人不仅面貌俊秀,人也是聪明坚毅,如今这种情况,他又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人了呢? “你在叫我吗?” 墙头的小姑娘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好奇的问道: “你叫我什么咏娘,我不叫这个名字。”但她迟疑了一瞬,却又追问道:“你认识我吗?为何我觉得你也这样熟悉?” 宋大人站在那里,好半响才抬高了颤抖的胳膊。 宽大的衣袖滑落,可以看到他遒劲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分明也是位劲瘦有力的大好男儿,此刻却连说话都是颤抖着的: “咏娘,你不记得哥哥了吗?” “哥哥找你,已经十三年了。” 女童坐在墙头,一直晃荡的腿脚突然不动了。那红色的裙摆下,两只小绣鞋上头坠着一个毛茸茸的线球,如今似乎因为她的犹豫而微微窘迫的对着,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一股心酸也弥漫在我的心头。 却不想下一刻,咏娘突然张开手臂:“那你接住了,我可是很沉的。” 话音落下,她便直接向下跳去,而后被宋和一把接住。 他闷吭一声,脚步却是半分未挪。 “呀,”小莲在我身后轻呼一声: “这位宋大人瞧着文质彬彬,没想到有这样大的力气呢!” 鬼物倘若不想飘起来,那身体的重量可绝非常人——死沉死沉,可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我们这些死了的人原本就沉重非常,而如果化成厉鬼有了修为,那重量又与一般的尸体大不相同了。” 小莲啧啧赞叹着。 手中的灯笼开始晃荡起来,嫦娥月影也变得杂乱,灯笼呜呜耶耶的哭出声来:“好感人,好感人……” 听在我耳中,倒瞬间将这伤感情绪给冲散了。 再瞧前头,那位宋大人此刻将小女孩牢牢抱在怀中,单膝跪地,温热的脸颊贴紧了女童青白的脸。 似乎是感受到了属于人的温度,小姑娘半点也不见外,胖乎乎的两只胳膊牢牢搂住了他的脖颈。 “你好暖和呀。” “是吗?”宋大人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来: “可是咏娘如今,身体好凉啊。” 女童搂着他的脖子,贪恋这属于人的温度,一动不动,口中也是童言童语: “你真笨!因为我死了很多年呀!” 死人,当然是没有温度的。 第85章:你的血,好热,好香啊! 这话一说,宋大人再次死死搂住了女童的背,仿佛要将眼前这冰冷的女孩融入到他滚烫的热血当中。 小姑娘如今已是鬼童状态,倒不怕这力度,只是又如小狗一般将鼻子凑近他的耳畔,而后抽了抽鼻子。 她小大人一般说着:“快松开我吧,我闻到你脖子里的血,好热好香啊。” “再不松开,我就要饿啦!” 身为鬼童,她自然是有着常人难有的大力气,此刻用力挣脱宋大人的怀抱,而后将他轻轻推开: “你快些松手嘛,不然我要咬你了。” 我心中一叹。 这小小女童虽然懵懂,可竟然能闻见血的温热香甜,自然也是喝过的。 仔细看去,她这一身红衣衣裙外,果然还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色怨气。 那是她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孽债和怨气,但过于细微,想来还未来得及有人命。 我又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身为旁观者,我看的理智。 可那位向来稳重沉静、君子风度的宋大人,却已经毫不犹豫的伸出胳膊,撸开袖子:“想喝那便喝吧。” 就着手中灯笼的一点微光,可以清楚看到他玉白的手腕。 只是再往上,就有了伤痕出现,仿佛是兵器所伤。看来这位宋大人如今负责城中护卫,也没少辛苦打拼。 那女童却突然抿紧了嘴,而后再次背着手后退一步: “你好奇怪,”她的声音稚嫩,语气中也并未有太多的情绪。 “我不认得你,但却觉得你很熟悉,你是人,却又能够看到我,还愿意给我血喝。” 她苦恼起来:“可我偏偏不想喝你的。” “因为我咬人很痛的。” 她张开嘴,慢慢露出了之前未曾出现的两根獠牙。 我站在一旁,也突然心中一恸。 难怪想要喝血——原来这小小女童,也如我爹娘那般,早已成了僵尸。 只不过眼前女童还尚有回转余地,我的父母却早已饱受煎熬,而后又埋葬在沉沉地底,不得来世,没有此生…… “心娘。” 白宣的声音突然在我心底响起: “莫怕。” “他们做了那样多的好事,有了那么多的功德。迟早有一天,上天会重新给他们机会。” 一阵夜风拂过,我的手背上突然笼罩上一只热烫的大手。 虽无形,可我却能感受得到。 而后后背贴上的,是宽广温热的胸膛。半空中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却被白宣拢在怀中。 他向我承诺: “一切都会好的。” 但只一眨眼,这温度便倏忽散去。 我感受却见他再一次弓起脊背,跪在那冰床上,深厚的锁链哗啦啦作响,鲜红的血液再一次渗出。 “白宣。” “不必担心。” 他慢吞吞坐下:“只是显化在外,难免会被拉扯住,我没事。” “小新娘,你该对自己的夫君放心一些,我能做出,就证明能承受。” 我想起那双金黄色的瞳孔,还有他在挣扎中不断流下的淋漓鲜血,此刻只能沉默的缓下心神。 ——假装对他很放心。 再看宋和。 他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双胳膊抬起,虚虚拢着已后退两步的女童,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与眷恋。 “咏娘,哥哥不怕痛。” 属于活人的、心甘情愿献上的、带有蓬勃阳气和生机的温热血液,就跳动在眼前。 女童抿紧嘴,但獠牙的尖尖还是忍不住缓缓伸出。 她纠结着,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腕,做出最后的挣扎: “我咬人真的很痛的。” 宋和的脸上又坠下一滴泪来,砸在了他大红色的袍身上,很快便洇湿了一团泪痕。 “哥哥不怕痛。” 女童吞了吞喉咙,青白的脸上全是动摇。 而后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两步,重新回到了宋大人的怀抱当中,说道:“那我……我不会咬死你的。” 我静静看着,没有说话。而小莲则在旁边焦急的戳着我:“余心!余心!” 我知道她的焦急所为何来——阴魂魍魉沾人血肉是要欠下因果的,她不想见着小孩子也被因果束缚。 然而就在这时,那女童突然又后退两大步,紧接着又开始摇头,无与伦比。 红色的头绳甩在她青白的脸上,越发显出她的孩子心: “我不要,我不想你痛。” 她漆黑的眼眸牢牢盯着人时,显得十分恐怖: “虽然不认识你,但我感觉你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要你痛。” 然而宋大人却是眉梢眼角八分不动: “可我的心很痛……” 他缓缓说着,而后艰难的挤出笑意来,声音也越发的轻柔: “咏娘,告诉哥哥,谁把你变成如今这样子的。” 女童歪了歪脑袋。 “我醒过来就这样啦。你叫我咏娘,是在我睡着之前是这个名字吗?” “而后……” 她又将眼神看向了我和身后的小莲。以及手上的灯笼。 “姐姐,你是跟我一样的人吗?为什么身上有金光?” ”身后的大姐姐为什么不咬人?那只灯笼昨晚我见过,我想跟他玩,可他跑了。 灯笼便越发的不肯说话了。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小小鬼童,他都跑得这么麻利,说出去怎么彰显英雄气魄呢? 那自然还是装聋作哑为妙。 小莲也微微笑道,认真回答:“因为我死之后没了尸体,自然是以魂魄之身,更有能耐些。” 说话间,那女童已经缓缓走在我的面前,而后伸手戳了戳我身上的金色光芒。 下一刻,一股焦黑在她同样青白的指头上炸响! “噼啪!” “咏娘!” 宋和急忙走过来,心疼的拢住她的手。而女孩子也瘪了瘪嘴,委屈道:“好痛……” 我也蹲下来认真的回答她: “因为你道行不够,也因为你害过人。所以我身上的功德金光,你随意触碰的话,就会受到伤害。” 当然了,因为我命格特殊,天生阴命,是那些魑魅魍魉最喜欢的体质。 它们会无意识被我吸引,但这功德金光,也只能对付些没什么道行的小鬼。稍有些本事便派不上用场啦。 第86章:我真的是咏娘吗?不,我是鬼童。 女童瞬间收回手,而后反手藏在后背,下意识的,她看向了宋和的方向。 “别怕。” 宋和迅速走过来,动作温柔且小心的从她后背将两只手拉出来。 那只手仍是胖乎乎的,但却不像人类那样绵软,反而带出森冷的青白色。 而指端的指甲则是黑色的,带着锋利的尖角,在烛火映照下,令人无中生寒。 女童将拳头攥住,似乎是不愿意露出指甲来。她看着宋和,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紧张: “你不要看。我是鬼童,会弄伤你的。” 宋和依旧单膝跪地与她平视,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格外柔和,充斥着温柔与包容。 “咏娘,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怕。” 女童站在那里,一时间呆愣着,黑漆漆的眼眸都显得没那么恐怖了,反而有了些许的无措。 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可我不认得你,我不是你说的咏娘。” 宋和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他却仍旧保持着这份略带些距离的姿态,将姿态卑微到尘埃里:“我知道你是。”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别怕。就算不是,你也是个好姑娘。” 这话一说,女童瞬间从他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后退一步:“我不是。我是鬼童,要吃人喝血的。活人的好姑娘,都吃饭的。” 下一瞬,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方向: “你好像很厉害,可又不像是道士,是来找我的吗?” 任谁都看出了她的慌乱和转移话题,我却并没有敷衍,而是认真的道:“是。进来就是想找你,问问钱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胖子吗?” 女童歪头想了想,头上的红色发带又一次垂落。 “他欠了主人的钱,主人要它七月十五必须还上,否则,就要让他横死家中。” 这样动辄要人命的话语,由她说出来,却仿佛是今日吃了什么一样,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我看着一旁的宋和,从听到“主人”这二字时,他就浑身都在颤抖了。 任谁都瞧得见他那满身压抑着的怒气。 但看着一旁的女童,他却还是忍耐下去了: “谁是你的主人?” 我听见他从紧咬的牙关中慢慢蹦出了这句话。 女童看了看他,犹豫一瞬,还是说道:“城南老松林中,王将军墓。墓中将军就是我的主人了。” “那……”我又继续问道:“那钱老爷又是如何欠了你家主人的钱呢?莫非是盗了他的墓吗?” “你怎么知道?” 女童惊讶的看着我,而后点头:“是啊,十三年前,那个胖子挖穿了主人的墓,要从墓中带走主人的陪葬财宝金银。” “主人要杀了他,他便跪地叩头,言说十二年后定当连本带息奉还,可是主人睡过了头,因此再醒来就是如今,已经十三年了。” “可他的陪葬品一点儿也没多出来——分明是对方不守承诺,没有还钱。” “因此,主人便便派我来催。” “那个胖子对墓主人发过誓,倘若不践行承诺,主人便是要他的命也是天经地义。” “我来,一是为了要钱,倘若钱要不到的话,便将胖子的血喝掉好了。 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看来是当真不记得前尘俗世了。 我瞧着一旁的宋河——他如今已然痛苦不堪了。 我叹了口气,心生怜悯: “宋大人。” “要看看她的过去吗?” 女童也睁大了眼睛。 “我想看。”宋和反应迅速,此刻直接走过来,深深一拜:“姑娘。还请助我!” “白宣。” 我在心中轻轻呼唤。 白宣也叹息一声:“小新娘,你对我倒还真是信任。” 不过是回溯过去,与天眼所见场景显化出来是一个作用。 于白宣来说,这却是举手之劳。我如今跟他学了不少道家法门,多少心中也有些数了。 一股熟悉的热潮自胸腔再次蔓延到指尖,而双眼则又开始熟悉的发热。 我随着白宣的动作指引,掐指成诀,而后手指在双眼间翻转。 最终,那迸射的金光直直蔓延进女童和宋和之间,又迅速拉开了一幅巨大的画卷来。 不出所料,当先正是一处寂静的小巷,清俊的少年正一边奔跑一边回头: “咏娘,数一二三,我就要躲起来了。” “一!二!三!” 少年一个敏捷的转身,整个人都拐进了一旁的狭窄小巷中。 青石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胖乎乎的小姑娘脸上蒙着黑布,此刻正笑嘻嘻的想要将黑布拉下来: “哥哥,你藏好了吗?” 话音刚落,却见身后拐角处突然钻出来一个鬼鬼祟祟,蒙头蒙脸的年轻男人! 对方身材中等,却看不清面孔,只知道他蹑手蹑脚的上前两步,而后一手捂住小姑娘的口鼻,而另一只手则拦住她的腰,往肩头一扛! 紧接着,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巷子中。 寂静的巷子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缩在墙角的少年耐心等待着,似乎是感觉到什么,脸色莫名惶恐起来。 他从藏身之处跳出来,眼见着空荡荡的街道,脸色瞬间惨白: “咏娘!” “咏娘!” 这画卷的一侧,宋和握紧拳头,紧闭双眼。 “这么多年,我每晚都能梦到这一幕。”“我一直在想,咏娘究竟是怎么失踪的,是被人掳走,还是遭遇鬼怪魍魉……” “我拼死奋发,总算在这万和城有了些许立锥之地,立刻便恳请城主交与我宵禁巡视之权。” “日日夜夜,我总想在这人群中找到咏娘。又或者,在宵禁时刻,在她可能遭遇不测的某一刻,我能够及时察觉。” 他看着正懵懂看着自己的鬼童,眼中晶莹闪烁: “可原来……我迟到了整整十三年。” 而咏娘则看了看他,而后又看着那画卷中,扛着小女孩偷偷摸摸出城的男人。 她突然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胖子原先没有这么胖的!” 所以,这个将咏娘掳走的男人,果然是钱老爷吗? “可无冤无仇,又无利益瓜葛,他这又是为何呢?” 第87章:发了!棺材里全是钱! 做了十几年的鬼童,咏娘如今还是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此刻她仔细对比着画卷中那咏娘的衣着打扮和样貌,又看了看自己红色的裙摆和鞋面上毛茸茸的线球,也惊喜的说道:“原来我真的叫咏娘!” 她看着宋和:“你果真是我的哥哥吗?” “可是……当我哥哥也没有用啊。你是人,我是鬼童,不可以跟活人在一起。” “不然有一天,你会被我吃掉的。”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扎入了宋和的胸膛。 我光是看着他微笑的表情,都觉得难过起来。 而后再将视线投向那画卷:“快看。” 画卷中,蒙头蒙脸的男人放下背篓,里头双眼蒙着黑布昏迷过去的女孩,正蜷缩在背篓当中。 他深深喘着气,似乎是体力不支,又或者是过于闷热,也或许是四下无人,终于安全。 他一把将蒙脸的头巾扯了下来,那张脸,果然就是年轻且瘦小一些的那位钱老爷。 他蹲下来缓缓打量背篓中小姑娘的模样,而后突然叹息一声: “怎么长这样好看?啧啧啧,美人胚子啊!倘若卖到花楼去,说不定也能赚上一二十两。” 他的内心挣扎起来,但看着这四周空寂无人的山林,却又仿佛下定了决心—— “小姑娘,我本也没想挑你的,可谁知你在巷子里玩闹的声音吵到我了呢。既然如此,这就是天意呀。” “你放心,待我发财之后,绝不会忘了你的。” 他说完这话,又将背篓往背上一背,而后接着爬进了深山之中。 这山路蜿蜒曲折,他一路都在小心的观察着山上的树木和系着的红绳。一直到天黑时分,才终于磕磕绊绊的来到了一处平平无奇的缓坡上。 背篓中的女孩一直没醒,他晃了晃篓子,确定对方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赶紧探出手指来,良久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还当着蒙汗药劲儿大了,把你药死了呢。死人可没法当祭品的。” 他走到一处茂密的灌木前,而后将那丛枝条扒开,便在山壁出现了一个小洞。 而后一把将背篓直接塞进了洞口,自己也缓缓的爬了进去。 “所以……我的咏娘是做了祭品吗?” 身侧,宋和的一双眼睛裹满了怒火,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仇恨当中。 他看着身侧依旧懵懂不知愁苦的女童,那挺直的脊背如风中秋叶,每一次颤抖,都在强制压抑着自己冲进前院疯狂杀戮的欲望。 画卷还在继续。 一段漫长漆黑又蜿蜒曲折的甬道爬行之后,昏黄的墓穴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这墓室当中燃着白生生的牛油巨烛,正中央处,却放着一尊巨大的棺材。 那年轻版的钱老爷终于能站直身体,此刻将背篓扔下,全不顾里头小小女孩儿咕噜噜滚出,就一脸痴迷的趴在了棺材上。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这棺材里多是金银珠宝陪葬品!” 他在墓里头喃喃乞求了几句,而后扒上了那棺材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擅自开棺,鲜血以祭。” 钱老爷脸上又涌出一抹笑来。 “嘿,这可不是我开的棺,要的鲜血我也给弄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么大个棺材,务必要多些金银珠宝。” 他的眼神在墓穴四角,支撑着牛油巨烛的黄金烛台上留恋着,而后才又将滚落在地的昏迷女童拎了出来。 随后,将她放置在那棺材上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狠狠划破了女童的手腕脚腕。 鲜红的血液瞬间流淌。 墓室里的烛火猛然跳跃抖动,而后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钱老爷吓个半死,又迅速的趴在了一旁。 然而伴随着那鲜血一寸寸流淌进入身下的棺材,这墓穴中的烛光却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钱老爷几乎是目眩神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眼中的贪婪,哪怕隔着这层画卷也能叫人看得清楚。 直到这时,墓穴内光线稍暗,他愣了片刻,随后再次上前,看着女童身上已然快要凝固的伤痕,又狠狠划了数刀。 似乎是蒙汗药的药效已经过去,昏迷中的小小女童痛苦的皱起眉头,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而就在鲜血和**中,她身下的棺材突然一寸寸抖动起来。明明无人在动,那棺材盖儿却一寸寸地往外挪开。 钱老爷大喜过望,再次鼓着勇气上前。 那躺在棺材上的可怜女孩已经脸色煞白,唇色发青。但他却急不可耐,再一次拿起了匕首,眉宇间全是凶狠之气: “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偏叫我遇上了吧!” 而后又是狠狠数刀扎下! 女孩子浑身一颤,哪怕是意识不清,也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宋和在一旁同样是浑身一颤,眼中的痛苦与仇恨交织。倘若此刻钱老爷在他面前,他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头颅活活砍断! “呀,”身侧一直没说话的鬼童却皱起眉头:“难怪我这么爱喝血,原来我是这么死的呀。” 她的话语中有疑惑也有气愤,但只浅浅的一层,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毕竟,人鬼殊途啊。 宋和也已察觉出异常,此刻只能强压心神,用尽一切力气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时间慢慢过去,墓室中的牛油烛火终于转成了明亮的色彩。 一直抽搐**着的女孩突然安静下去,而后渐渐没了声息。 就在这一瞬间,她身下的棺材也慢慢打开了。 钱老爷第一时间跪趴在地,而后又在一片安静中抬起头来。 见四下没有任何异常,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拉着棺材往里一看—— 这一瞬间,他眼中迸射的狂喜和贪婪,任谁都能看得清楚! “发了!发了发了!” 他伸出手摸进棺材里,捞出了一捧金银,烛光映照下,那金钱的色泽如此璀璨,照的人眼花心也花。 这巨大的财富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而后拼了命的从棺材里往外搂钱。 而下一瞬,这个棺材中突然如闪电般,伸出了一只白骨手掌! 牢牢的扣住了他的手腕。 钱老爷瞬间瘫软在地: “鬼呀!鬼啊——” 第88章:格老子的,要女娃娃作甚 棺材里传来叮铃哐啷的声响。 那是数不尽的金银珠玉跌落、撞击的声音。而在这被牛油巨烛映照得仿佛白昼一般的墓室中,一个身穿铠甲的白骨男人缓缓坐了起来,骨头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何人扰我安眠?” 钱老爷跌坐在地,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狰狞白骨。 白骨的空洞眼眶里还,跳跃着如同烛火一般的小小火焰,越发显得他阴森又恐怖。 他浑身瑟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而下一刻,那白骨头颅咔咔转动,竟将视线盯准了他。 这一瞬间,他陡然咕噜爬起,而后跪地连番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叫: “爷爷饶命,大人饶命!” 他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爷爷还活着!我真不知道!我我我……” 腿边是刚才从棺材里捞出的大堆金银,眼前是随时能要人命的阴魂鬼怪。 而斜前方棺材盖上,那女童了无生机的尸体,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所谓富贵险中求,恶向胆边生—— 只见钱老爷猛的挺直身躯,而后伸手一指那小小女童:“大人,我是来给您送祭品来了!” 他笑的极尽谄媚: “大人一人在这墓室中难免无聊,我听说人人都爱供奉童男童女到底下去伺候,因此今日便带了个童女上山。” “倘若大人满意的话,我这就回去,再带个童子过来。” “滚你娘的!” 那白骨将军此刻一声呵斥: “我要那黄毛丫头做甚!便是找消遣找供奉,也该给我送个风骚些的媳妇儿!” 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怪道我怎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原来是你用活人生血叫醒我。” 他嘿嘿冷笑两声:“一条命的代价,你下的血本啊——想求我做什么?” 钱老爷呆呆跪在那里,总觉得眼前的鬼物与他所想不同。 但具体不同在哪里,他又说不明白,于是又看了看腿侧的金银珠宝,只能咬牙道:“大人,我我……我只是想做门生意,因没有本钱,想来借些钱去花花。” 话音刚落,只见那将军“锵啷”一声,抽出了腰间陪葬的大刀,而后飞旋着扔了出去! 那刀带着霍霍风声,直接从钱老爷的头顶一削而过!最后直直钉入了墙中。 墓室中微凉的风一吹,钱老爷战战兢兢的呆滞在原地,而后颤巍巍摸上自己的头顶——却见自己的头顶心,只剩一层薄薄的青皮发茬!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哭着向前爬行,扒住了巨大的棺材,一个劲儿的拿头磕在棺材上: “大人饶命!小人是真心供奉,只想求些本钱……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等等。” 那将军却突然瞧他一眼: “把我唤醒,又来捞我生前辛苦攒下的棺材钱,还想这么一走了之……” 这话说的狠,可却并没有什么危险的语气。 钱老爷跪坐在原地,仿佛也是听的这话里头并没有什么要命的意思,这会儿眼珠咕噜一转,却又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 “大人,我却有一门极好的生意缺些本钱。此番前来,便特意供上童女,以示诚心。” “大人若不愿自己的钱财外流,不如权当借给我——大人定个年限,我再来还就是了,必定分毫不少,连本带利!” 那大人嘿然冷笑: “倒也不是不行。” “我棺中财宝,你尽可以拿去。只是我当日走的急,没来得及交代,该给我棺材中陪葬一个金身才是。” “你若有胆子拿我的钱财,那么等我再次苏醒,你便要再还回一个本将军同等身量的金身!并一个珠玉宝石镶嵌的金棺材,再有这墓穴,必须也要贴满金箔!” 他冷笑一声:“你可有这个胆子?!” 然而那位钱老爷却是想都不想,而后跪地叩头:“谢将军!” 年轻的钱老爷兜着满满几大包的金银珠宝,满心欢喜的下山了。 墓室里那明亮的牛油巨烛灯火渐熄。而就在所有灯光全部熄灭时,那将军突然又横空坐起—— 烛火突然又亮了起来。 “说的也是,”他喃喃着:“本将军如今都入土了,没有个童男童女伺候像什么样子?” 于是把手一伸,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女童就悠悠飞了过来。 “灵性蒙昧,心血放干。连魂魄都生不出——这龟儿子,倒果然是狠毒之人。” 他想了想,干脆伸手从自己空洞眼眶中掏出一缕火焰来,直直塞入女童的额心。 下一瞬,这面色惨白的女童睁开了两眼,仿佛有着同样幽的火焰,而后又化作一片漆黑。 “主人。” 她从白骨将军的怀中坐起来。 圆圆的包子脸上一片郑重:“谢谢主人,我要做什么呢?” ”这……” 那白骨将军又卡了壳。 “个龟儿子的,老子又没有哄过姑娘,哪知道你要做什么!” 但看眼前的女童仍旧一脸认真的等待着自己的指令,他索性又“砰”的一声躺回棺材。 “把棺材盖儿给我盖好,不准叫人吵老子睡觉。自己在这附近巡逻,有什么能吃的就吃,等老子叫你的时候你再来。” 于是这小小女童翻身爬出棺材,而后只轻轻一抬,便将那棺材盖儿高高举起,严丝合缝的扣住了棺材。 墓室中的牛油烛火猛然熄灭,此处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有从那小小墓道中,隐约能吹出丝丝凉风。 女童犹豫着,最后摸了摸肚子,也慢吞吞顺着墓道爬出了山外。 宋和的表情已然不知怎样形容了。 原以为咏娘的主人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可却发现,原来那位白骨将军反倒是给了咏娘一条命。 他看着我:“姑娘,敢问让咏娘复活的那火焰是什么?” 我也心中唏嘘。 这白骨将军的为人,倒真是放旷不好评价。 说他恶毒,自始至终,他没要任何人的命,反而还让咏娘有机会复活。 可说他善良,他却对面前死去的人无动于衷。 面对宋和的疑问,我只能实话实说:“人若死去,七情六欲淡化,最终一切都只凭本能行事。” 第89章:臭男人的血很脏,不能喝 “那白骨将军生前为人我不做评价,只他给出咏娘的那簇火焰,就尤其珍贵,恰是他的灵性。” “你该懂得的,活人与死人之间,除了躯壳差异外,最重要的便是那份灵性。” “白骨将军之所以沉睡,也是因为他给出灵性后,自己魂魄大损,再不能支撑一身白骨行动。” 而咏娘在无声无息中死去,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连萌发灵性的时间都没有。 也因此,她在放干血液后会被转化成僵尸。 “而她如今之所以还能保持思维理智和对你的眷恋,恰好是白骨将军所赠的灵光所致。” 宋和的脸上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神情。 他只问了一句话:“那咏娘还能再活过来吗?” 我缓缓摇头:“便是她如今的僵尸状态,都已经是上天恩赐。” 以白骨之身,保留魂魄和灵性的鬼怪,连听都极少听说,偏叫咏娘遇到。 宋和握紧拳头:“我知道了。” “此间事了,我愿三牲六畜,年年供奉白骨将军,以谢他给予咏娘活命的机会。” 虽然咏娘已经不算是人了,可她有思有想,甚至能记得对自己的感觉,那在宋和眼里,她就是自己的妹妹 至于那位钱老爷,宋和没有多说,但我知道,对方绝逃不过一个死字。 咏娘若有所觉:“你要跟我一起去找胖子讨债吗?那说好了哦,钱都要给我,我要给主人打金身和金棺材。” 一个金棺材便要上千斤的黄金了,更别提同等身量的金身和满室金箔。 那钱老板惯会信口开河,瞧他如今那吝啬模样,便也知道属实要钱不要命的人。 别说他如今家底儿没有那么多,便是真有,也绝不舍得出一个铜子。 只瞧他赶在七月十五之前大宴宾客,就晓得必定是有些别的法子。 “咏娘,”我看着她:“倘若七月十五钱老爷还不肯还债,你要作何?” 咏娘便一板一眼的说道:“他与我主人有契约。与鬼有约,鬼节当日,自有鬼来取。” “到时我取了他的性命,再将他的钱财搬回去,这便算完了。” “只是……”她看着我:“你说大人沉睡是因为让咏娘复活的缘故,那大人何时能醒呢?” “他如今只有每年的七月十五能与我说上两句话,咏娘一个人在山里,很寂寞的。” 眼前的画卷仍在继续。 咏娘穿着那一身红衣在山中穿行,饿了便抓些兔子野鸡小鹿的血喝一喝,无聊了,便再回到山洞,守在棺材前沉睡。 她之所见,全是山林鸟兽,就连心性也一如既往的单纯。 那画卷迅速转变。 只见这一日,咏娘在山中穿行,却见到一个刚刚杀人抛尸的壮汉,对方盯着她,狞笑两声: “倒真是老天爷开眼,晓得我搬扛辛苦,特特送来个美娃娃!” 他的眼中全是贪婪与垂涎,而后伸手就搂住了咏娘。 他身上的恶意扑面而来,咏娘便是在不知人事,也察觉出对方的不好来。 于是一时冲动,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热烫的,香甜却又浑浊的血液汩汩流出,她尖利的獠牙不断伸长,一双眼瞳越发漆黑,眼眶里见不出一丝亮堂色彩。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她渐渐泛出红晕的脸颊。 直到肚子饱胀,咏娘才“嗝”的一声松开了嘴。 再看那原本身长体壮的男人,此刻早已经扑倒在地,形如干尸。 “我记得他。”咏娘看着画卷,然后对宋和说道: “血液很暖,但是很臭。不像你,”她愣了一瞬,不知对方眼中的痛苦为何。 只仍旧天真的说道:“你的血闻起来又香又热又甜。” 我心中叹息,只能劝着宋和:“宋大人,往好处想些。幸好咏娘遇到的的是个杀人凶手。倘若是无辜百姓,她身上的罪孽深重,一遇雷劫,注定十死无生。” “便是僵尸之身,你也再找寻不得了。” 宋和猛然抬头看我:“还有雷劫?!” 他有些无措:“那,那我要如何对待咏娘?我原想着,大不了隔几日放一碗血给她,又或者弄些其他牲畜的血液……” 他一番苦心,何其难得。 看着咏娘,我就忍不住想起爹娘。 爹娘是在大旱中向死而生,转为旱魃,因此不吸食血液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咏娘却是灵性未萌时稀里糊涂死掉,又被分得白骨将军的灵性转而成活。 她辗转山林,偏又没什么要命的孽债,她之生死虽然可惜,可老天却仍是给了一线生机…… 多么不幸,幸却又多么运。 “不必如此,”因而我缓缓摇头:“你只需带她回去,按她的生辰八字,和白骨将军一同供奉,日日香火不辍。” “那么她哪怕不吸人血,也仍旧能够保持这个状态。” “只是……” 如今尚还年轻的宋大人满心满眼只有咏娘,可世事易变,人心难测…… 我只最后嘱咐道: “倘若有一天你不再想供奉她……” “绝无这一天!”宋和斩钉截铁,信念坚定。 我摇了摇头:“你是人,是人,终归有老去的那一天。倘若有一天你无力再供奉她,只需将她带回白骨将军身边,送出你心甘情愿的血液一盏,将棺材重新封上。墓道锁死,她便会一直一直的沉睡下去……” 从此之后,再无人能将她唤醒。 …… 我收起画卷,此刻这钱府依旧是灯烛如豆,前庭喧嚣,后院寂静。 咏娘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突然说道:“七月十五了。” “今夜百鬼夜行,我便要带走那胖子的魂魄去给主人差遣了。” 宋和一愣:“我以为你要吸干他的血液……” 咏娘摇头:“主人说,臭男人的血都很脏,不让我喝。” “他与主人之间有约,如今见约不履,我取走他的魂魄乃是理所应当,天道不会不会罚我们。” “主人说,这样才最安全。” 我瞬间明白过来了。 “所以,钱老爷也知道你将要如何对他是吗?” “是啊。” 咏娘点了点头: “我下山的第一日便跟他说过了,他说待他大宴宾客结束,我便可以按照他的生辰八字取走魂魄了。” “魂魄既取,约定既除。” “等他死去,我再将钱府的金银搬运回去,便可算完成约定了。” 第90章:金蝉脱壳,魂魄转换 我苦笑一声:“人心远比鬼难测。” “咏娘,你来这里数日,可曾见到这钱府有什么财宝不曾?”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钱老爷的所有家财恐怕都已转移到另外安全的地方了。 至于勾魂索命一事,只需有人拿走七月十五他特意安置的买命钱,那在勾魂的那一刻,双方八字交叉,魂魄替换…… 勾走的是拿了买命钱的人,他只需换个身子,便能再次活过来。 至于换的是谁……鬼契已除,他只需要离开这里,从此人间难寻啊! 从今往后,既有大笔钱财,又不受鬼物拘束,说不得还能有更年轻的人生…… 这栋房子,恐怕他也谋划了许多年吧。 到时即便咏娘和白骨将军找到了他,可再要害他的命,那便是要遭天谴的。 怪不得钱老爷如今越发铿吝,一文不出呢! 除了本性之外,恐怕还想着为以后的美好日子做准备吧。 宋和不明所以,此刻见我苦笑,不由追问:“可是这钱老爷行事有什么不对?咏娘可会有危险?” 我能说些什么呢? 人之险恶和曲折心肠,一般小鬼怎能比得了?便只好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和盘托出。 宋和咬紧牙关,黑暗中,他的脸颊都在烛火中狰狞起来: “好一个钱老爷!”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法!” 他满腔郁愤无处发泄,然而就在此时,突从前院传来了一阵喧嚣。 丫鬟小厮们收拾着东西,怨声载道的声音再次传来。 “日日要熬到深更半夜……” “月钱还总是扣……” “如今都后半夜了,咱们还得收拾着……” “你们倒好,我们还得清洗碗盘,不知又要熬到几更天……” “做人奴婢的就是这样……”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我也叹息一声:“该走了。” 宋和看着我:“姑娘,我可否带咏娘回去?” 带自然是能带的,咏娘僵尸之身,并无什么约束,只是…… “如今宵禁已过,你可还能回去?” 宋和微一皱眉:“我在永和城多年,负责宵禁的皆是兄弟,偶尔行走,并不碍事。” 我微微摇头:“以钱老爷这等缜密心思,咏娘突然消失不见,以及你突然深更半夜离开,出现在宵禁大街上……” “但凡他听到只言片语,焉有不怀疑之理?” 虽说他可能压根儿想不到咏娘和宋和的关系,但仅仅只是怀疑,也足够麻烦了。 如今子时已过,今日便是七月十五,晚间百鬼夜行,生人退避。 难保他没有别的备用手段。 “既然如此,”宋和十分果断:“姑娘之前带我进来时,一路上遇上不少下人,他们从你我身边走过,竟没有察觉出丝毫异常。” “不知这等障眼法,可否让我能稳稳当当在钱府停留一夜?” 我便笑了起来。 “以宋大人的能力,便是没有我这障眼法,应是也能在这里过上一夜的。毕竟……” 我环顾四周:“这后院角落也着实太过漆黑了些。” 这钱老爷行事,便如白宣讲过书册上的严监生一般。 据说那位严监生也是平日极尽节省,临终前什么话也不说,却只拿手指着那一盏油灯。 旁人还道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却听严监生的妻子说道: “为了叫屋子亮些,我在油灯里头放了两根灯芯儿,想必他是觉得浪费。” 因此毫不犹豫剪掉一根。 至此,严监生才心满意足的瞑目咽气。 只不过,纵这位严监生史书留名,多人笑话,可他节省的是自己。 而这位钱老爷减省,却是为了日后的金蝉脱壳,摆脱杀人开棺的罪孽,这二人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小莲和灯笼今晚看了好大一场戏,已经被这过多的消息和认知,冲击的说不出话来。 灯笼在我手上摇摇摆摆,嫦娥月影都显出了几分凌乱和破碎。 它挣脱灯笼线,悄无声息的跳上了这黄铜锁的庭院内: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里看热闹。” 小莲也一口应下:“我也想看看这位钱老爷究竟是何等样人。” 再瞧咏娘,她指了指身侧的庭院: “这是钱老爷专门为我安置的地方,平日他并不轻易来,都是我主动去找他的,所以……” 宋和便迅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此处不会有人送东西来,自然也就格外安全。” “既是如此,”他朝我拱一拱手:“姑娘,还请祝我一臂之力。” “这钱老爷爱财如命,哪怕将钱财藏在别处,恐怕也不会放心。以他的性子,多半会每日都去查看才能安稳。” “如此,我便留在这钱府当中,明日瞧他究竟把钱财藏在何处。” “这笔钱有可能在钱府,也有可能在外头,我必须得牢牢跟紧才是。” 大家都精神抖擞,难道我还能回客栈安稳休息吗? 我便问着白宣:“白宣,你说钱老爷会将钱藏在哪里呢?” 白宣微微笑着:“心娘,你权当这是场游戏,明日跟着他寻宝便是,我便不多做打扰了。” 他闭目往那冰床上一躺,层层叠叠的褥子又将他包裹,显得那张脸格外苍白。 我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来。 他前日本就饱受折磨,又被铁链撕扯着流了血,如今还要陪我来弄清楚这一切…… 白宣啊白宣,你是为功德,还是为我? 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又为何还要瞒着我? 这想法只短暂的在心中停留一瞬,我看着小莲和灯笼,又看着一旁期待的看着我的宋和与神情冷静的咏娘,也只微微一点头: “行吧。那今夜我便不回客栈了。” 再抬头看看天色:“反正宵禁时辰早已过了,再回去也多有麻烦,咱们就在这处宅院中休息吧。” 这钱府别的没有,地方够大,空房间也足够多。而且下人实在是少,不会被发现。 说来,当真是钱老爷的抠门风格呢! 一个人顶两三个人使唤不说,还尽可能的减少人手,若非如此,我们又何至于在这里聊了半晚上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而且,七月份的天气,夜晚如蒸笼一般,只要小莲离我稍微远一些,那就连被褥都不需要了。 第91章:钱老爷的宝贝藏在哪里 咏娘是僵尸,无需睡眠,而宋和看着她,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更加不可能安然入睡。 因此,灯笼高高挂起,和小莲一起吸收月华,便只有我,随意找了处干净的床榻,便被白宣拉入梦中。 这次入梦没有再学习,而是安安稳稳陷入沉眠。 等再醒过来时,宋和已然悄然潜伏,跟随钱老爷一个早上了。 但可惜的是,他除了在钱府中挑拣下人们的毛病然后扣钱之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痕迹。 咏娘依旧如平日那般,白日不曾露面,只在黎明时坐在墙头遥遥看了钱老板一眼。 对方早已习惯她的注视,此刻接受到这眼神,也毫不犹豫地挤出一个笑脸来。 看他这样恭敬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出,他早已做好了金蝉脱壳的准备。 见我醒来,宋和折返回来,叹了口气: “是我想多了,钱老爷既想改头换面,那这钱府他以后便不能轻易再入。看他早上安心的模样,这笔钱财定然不在府中。” 不过看他的样子,嘴上说遗憾,表情却是控制不住微带笑意,想来昨夜能跟咏娘在一起,不管是哪里,都叫他觉得甘之如饴,完全顾不得别的了。 我却不想再耽搁了。 于是低头问着咏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是约定了七月十五,那就不必等子时——咏娘,你想不想快些带着钱财去找你的主人?” 咏娘黑漆漆的眼眸骤然看向我,而后欢快的拍手: “要的!主人一直记挂着他的钱呢,这都是他辛苦积攒下来的。” 我对着宋和微微一笑:“宋大人,咏娘就在此,日后想要相处,自有天长日久的时光,不必再踟蹰磨蹭了。” 宋和白静的脸颊骤然涌上一抹红,现出两分不好意思来。 凭他的聪明机智,自然昨夜就想到了这笔钱不可能再放在钱府,然而却顺水推舟说出了那样的话,恐怕还是担心:办完事后就会回到主人身边。 毕竟她身为僵尸,七情缺失,六欲不在,已很难用普通人的感情去维系了。 如今听了我这话,知道来日方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于是对我弯腰拱手:“姑娘,还请助我隐匿行踪。” 如今天光大亮,灯笼和小莲都已隐匿在一旁,不方便出门了。 我伸出左手,在半空中挥手写下符咒来,凌空向前一推。那半透明的符咒便在空气中凝结,然后悄悄的进入到他的身躯。 这是白宣教过我的法门,如今经过几番锻炼,已然越发熟练了。 宋和愣了愣,而后左右看了看自己,犹豫道:“这就成了吗?” 我点点头:“快跟上吧,钱老爷出门了。” 宋和一听,顾不得许多,也赶紧抬起脚步。 咏娘缩在庭院当中——日头太盛了,她出不了门。 宋和留恋的看了看她,仍是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他想跟咏娘在一起再不分开,可咏娘一心想着白骨将军的钱财,那么无论如何,他会帮咏娘达成心愿的。 外头一片热闹喧嚣,恰是最繁荣的早市。 路边摆摊卖小吃的,卖鸡鸭蔬果的,色色齐全。 钱老爷如往常一般摇着扇子,晃荡在人群当中,半点也不会叫人怀疑。 我也慢吞吞的走在人群当中。 许是白日里我的容貌被看得清楚了些,路边常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少不得要多引些视线。 而宋和夹杂在这群人当中,越发的不起眼。往来行人经过他身边会自然而然的闪避,但却无人对他注目。 因此,他越走脚步越快,也越发大胆起来。 不多时,前方已经出现了钱老爷的身影,而他左拐右拐,最终却来到了一处地方。 我抬起头来,惊讶的发现,这正是我下榻的那家属于周家的客栈。 一大清早,客栈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台上正有一位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说着些乡村鬼话,听得在场所有人一惊一乍,群声惊呼! 钱老爷摇着扇子点了壶茶,也仿佛痴迷于此,一边听着,一边身子左右晃动。 宋和见状犹豫了一瞬,而后直接与他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此举不可谓不大胆,然而钱老爷眼中仿佛却根本没有他的存在,整个人依旧保持着那种状态。 我笑了笑,也悄然跟了上去。 不过我没有对自己使障眼法,还是坐在另一处为好。 而就在这时,只见那收书人讲到激情高昂处,钱老爷的身子前探,一双肥厚的手掌却仿佛不经意地,摸索到大堂内那宽大八仙桌的下方,随后又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 我眉心一跳。 再看宋和,却见他也紧盯着钱老爷收回手的方向,想来正在确定那手中究竟有没有拿东西。 但我能看清,钱老爷什么都没拿。 宋和也探手在那桌下摸索了片刻,随后,他的神情陡然放松下来,显然已是心中有数。 说书人一小段故事讲完,钱老爷已将茶壶里的水喝了干净,而后又一次摇着扇子,晃动着胖大的身躯,走出门外。 宋和紧紧跟在他后边,而我也叹了口气,只好忍着肚饿,同样跟着上去了。 这一次,钱老爷的行为就低调许多。 只见他在人群中七拐八绕,很快绕到了一处寂静无人的巷子当中,这里有一处紧锁的小门,门上的黄铜大锁上,已然落了些灰尘。 他并没有进去,只在这处侧门前徘徊了几步,而后才心满意足的摇着扇子原路返回,重新进了钱府。 而我与宋和在钱府外汇合,此刻相视一笑,已然知道了钱老爷的宝贝所在。 既是如此—— “宋大人,”我微笑的劝他:“你也熬了许久了,趁此机会回到家中好好睡上一觉吧。今夜,才是重头戏呢。” 宋和摇了摇头,虽是面色憔悴,但他眼神却跳动着激昂的火焰:“我不困,我只想带咏娘赶紧去将那些钱——” 他话音未落,我就已经摇头了:“宋大人忘了吗?咏娘晒不得太阳的,还是等日落后咱们再来吧。” 到时取了钱财,钱老爷的夜宴也刚好要开始了。 第92章:眼前是一片金光璀璨 今日,七月十五。 中元节,百鬼夜行,生人退避。 果不其然,入了夜,钱老爷便又开始在府宅门口摆了桌。 还是老一套,只不过今夜的饭菜倒比前几日更实诚些,是真的有鱼肉了。他甚至破天荒的还给每桌上了瓶烧酒,虽然仍是最便宜的酒水,可已经足够吸引更多的人了。 因着这份酒菜,许多原本打算早些回去的百姓便又犹豫下来。 年长的心有畏惧,总觉得中元节天黑之后不可多逗留,今夜绝不能在外盘桓。 年轻的却是百无禁忌,有吃有喝便好。 一番争执之后,年长的一伙人相携着慢慢退去。 而留在这里,哪怕四周一片安静,也仍旧坐下来稳稳吃席的这群人,恰恰是钱老爷精心筛选过的对象。 他们或者名声很差,或者家徒四壁。 但有一点,那就是他们大多都是青壮年。 有人家中父母来告诫,大伙儿还哈哈笑着说对方胆小——大半夜的这么多人,大不了一起回家! 这么多个壮年男人,还怕那莫须有的鬼不成? 因是有了互相壮胆的人,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激将,晚上留下的青壮年便越来越多。 我站在街角冷眼瞧着:这钱老爷看似抠门,实际心有成算,每一个铜板都没有白花。 “一旦今晚事成,在场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选哪一个作为新生,他都不亏。” 宋和却也冷笑一声:“老天有眼——偏叫姑娘你碰上了,否则咏娘上当受骗,还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子呢? 这位宋大人,之前瞧着是位稳重的端方君子。后来发现,他是一心疼爱妹妹的忧郁青年。 而如今,他只是个满脑子里只有妹妹的傻男人了。 瞧他张口闭口都是咏娘,经过这一日的商讨,我竟然也有些习惯了。 咏娘站在那里,不满意的说道:“他有这花费的钱,为什么不肯兑现承诺呢?当初他掀主人的墓,主人都没有杀了他。” 宋和便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笑道: “咏娘,你怕是不知道,一副金棺材,就能让钱老爷的全副身家砸进去还不够啊”!” 如今,一个铜板能买两个白面馒头,而一副棺材,却要用上千斤的黄金。 只这一个要求,就足够钱老爷这辈子拼了老命了。更别提还要满室金箔和白骨将军等高的金身…… 这样的承诺,他当初敢一口答应,摆明了是存心不想还的! “这场谋划,恐怕从他拿钱时便开始计较了。” 小莲倒真没想到这一点,此刻不由厌恶的皱起了眉—— “他有这样的心思,倘若能多花两分来诚信经营,维持店内的口碑,又何至于满城百姓谁都瞧不上?” 我摇了摇头:“当初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他就敢杀了咏娘。如今为了多挣钱财,杀鸡取卵又有什么稀奇的?” 此刻,酒桌上的最后一份肉菜也已经上了。 月上中天,即将到达宵禁时刻。 咏娘满眼期待的看着我,直到我点了点头,宋和这才从怀中摸出下午在客栈那张八仙桌底下的夹缝中掏出的黄铜钥匙。 其实,没有钥匙,在场诸位想要进去也是轻而易举。 可钱老爷都这么郑重其事的把钥匙藏起来了,不去把它拿了,岂不是对不起他的心意? 小莲跟在我身边: “这钱老爷当真会想,那八仙桌拼接时缺了一点,他就能趁此机会把钥匙塞进去。” “等到今晚过去,他若成功换了身子来大堂坐一坐,根本不会引人怀疑。再把多年积攒的钱财一卷,不管是重新做个富家翁还是去外地改头换面过生活,都是说不得的好日子!” “可惜呀,偏偏遇上了咱们!” 灯笼的流苏也兴奋的摇摇摆摆,他激动起来:“果然跟着你们就是有好处,我还从未这样亲自见证这么刺激的事情呢!” “早知如此,我该再换一个新壳子的!” 这嫦娥奔月跟中元节,十分不相配呀! 说话间,我们一行人东拐西绕,依托着宋和对永和城的熟悉,一路避开了不少巡街人员,而后停留在白日那处巷子。 在这个死胡同里,眼前的小小侧门仿佛封印着无限可能,以至于大伙儿左看右看,竟然都没人上前去开锁了。 直到咏娘有些迫不及待,宋和这才掏出黄铜钥匙穿进锁头。 “咔嗒”一声,这座宅院便为我们敞开了。 这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小宅院。 推开侧门,便是一个光秃秃的后院,杂草都生出来了。 而在院子前方,则有一座小小的宅子,推门进去,里面也同样如雪洞一般,光秃秃空荡荡,连个像样的床榻桌椅都没有。 不过大伙儿早有预料——钱财么,当然还是越隐蔽越好。 若是院子打理的太好了,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被人摸上门来可怎么办呢? 小莲的身子顺势下沉,缓缓,消失在地面上。 不多时,便又激动的走了过来:“厅堂八仙桌下的暗门里,正正好是一个阶梯!” 大伙精神一振,而后掀开那处暗板,依次钻进了地道。 灯笼的昏黄烛光映照着黑漆漆的甬道,周边坑坑洼洼的,想来钱老爷干活很是粗糙啊。 走着走着,我停住了脚步。 只见眼前是一处豁然开朗的小小洞穴,被灯笼的烛光反射,映照出更加刺眼的金色光辉来。 此处,正是钱老爷的多年积蓄! 一块块黄金层层堆叠,大大小小的箱子整齐有序,烛火稍一映照,便显得满室生辉。 在场不管是人非人,都惊叹一声,而后全部都朝着金子扑了过去。 我摸出了一枚金元宝,沉甸甸的触感分外喜人,像极了我从赵地主家中的摸回来的两百两金子。 “这有多少黄金?” 我好奇道。 宋和只大略一看便得出数字:“约有一万两。” 好家伙! 一万两黄金! 咏娘赶紧问道:“够棺材吗?” 宋和摇头:“ 黄金沉重。同样大小的棺材,木头只需要几百斤,黄金……这些不够。” 咏娘的脸色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不过没关系,万两也比主人的钱多多了!他当年只借出去了一千两!” 第93章:五鬼运财之术 宋和哭笑不得。 “一千两黄金已经不少了。” 毕竟黄金价贵,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倘若真是生财有道的话,这一千两黄金翻上几番完全不成问题。 如今这里才区区一万两黄金,很难说不是因为钱老爷不诚心做生意的缘故。 他总舍不得蝇头小利,甚至为此宁愿坑骗别人,长久下来反而口碑崩坏,一年不如一年。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黄金要怎么运走呢? 咏娘便高兴的转了个圈:“我要背回去给主人!” 而后伸出了自己带着青白之色的胖胳膊:“我力气大。” 是呢,僵尸倒还没有力气小的,只是力气再大,速度在那里放着,从永和城到城外的山上,来回总也需要一两个时辰吧? 更别提如今宵禁,咏娘是僵尸,又不是小莲这等魂魄,反而更容易被人察觉。 便连宋和也笑起来:“这里这么多箱子,莫非你要背到明日去吗?” 咏娘呆滞了。 她的沮丧如此明显,我不忍心再逗,于是便问道:“这钱老爷害人性命在先,欺骗你们在后,若只轻松勾了魂走,恐怕太便宜他了。” 这也是我刚刚突然想到的。 如今—— 我略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你们想不想惩罚他?” 不等用咏娘答应,宋和已然上前一步: “姑娘打算怎么惩罚?”: 我便指了指这满室的黄金: “道家有门术法,叫五鬼运财之术。五鬼能不能凑出来我不知道。只是你和咏娘若有闲暇,不妨每天夜里驱使他的魂魄,将黄金背着白骨将军身边。” ”岂不是一举两得,恰恰好让他完成了当初的谎言?” 宋和脸上瞬间出现了意动。 良久,他犹豫道:“这可有什么风险?” 我对他笑了笑:“他会听话的。” 就在此时,白宣开始提醒我: “余心,时间不多了。” 我心头一惊,不再收拾眼前的璀璨黄金。而是很快的掐出手决—— “这一片黄金都隐匿起来使人根本无法察觉。你们若要驱使魂魄,总要频繁来这里瞧,才波动人心。” “除非你们把他们全部搬走,否则这些就只能这样藏起来了。” 这黄金虽多,可对于宋和来说,远不及咏娘的一根手指头。因此,还是低调些好。 他摇了摇头:“但凭姑娘做主。” 既是如此,我想了想,伸手从面前莫须有的半空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 “这个我拿走当报酬,应当没事吧?” 虽说从赵地主手中拿的两百两黄金至今仍旧未动,但出门在外,钱这种东西。又哪里会嫌多呢? 咏娘眨眨眼,此刻倒也乖觉地没有说话。 宋和更是热情:“可需要再拿些吗?我也有些积蓄,慢慢来,足够补上白骨将军这一份的。” 话音刚落,就见咏娘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让他下意识地住了嘴。 而我则摇了摇头:“不必了。” “今夜中元之夜,百鬼夜行,生人避出。” “就算没有钱老爷这件事,我也要出来见识见识的。” “梆——” 地面上响起了激烈的一声铜锣,宋河脸色一肃: “宵禁要开始了。” 第94章:余心,你在造神 宵禁要开始了。 也是钱老爷的酒宴即将散场的时刻。 眼前的黄金被障眼法覆盖,宋和与咏娘却一起转头瞧我:“怎么我们还能看到?”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你们看不到,那来日又如何将它运走呢?遮挡的不过是没有见过金子的人。” “走吧。”我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夜深了,百鬼夜行即将开始,此时酒宴该散场,钱老爷定会在此刻将他的买命钱混入那堆荷包当中。 “咏娘,他与你主人有约,因此这份买命钱你应是最能感受到的。” “到时若先人一步将钱拿走,你是僵尸之身,他便是李代桃僵也无法可想了。” 咏娘点头,而后胖乎乎的拳头握紧:“我绝不会叫他骗到主人。” 宋和的双目紧盯着他,听得这话,说出的话也格外酸楚:“当年明明咏娘只爱跟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可如今…… 我看他一眼:“宋大人,咏娘如今已非人身,你不要想太多。” 妄念太多,是会生出心魔的。 宋和却是深吸一口气:“姑娘放心,我能再见到咏娘,已是上天恩赐。那位白骨将军……” 他苦笑一声:“虽是鬼身,一身大义却着实动人。他愿分出灵性来赐予咏娘再次活命的机会,这等魄力,便是我也难说自己能够做到。” “我……万分感念。” 他说着这般的肺腑之言,我想了想,也有了想法:“白骨将军失了灵性,沉眠这么多年恐怕也难恢复。若你有心感恩,不妨与咏娘和他商量一番——” “钱老爷辛苦攒下的金子,你们拿出部分来,于山中给他修座庙宇来供奉,不拘大小,哪怕只有一座泥像,只需有人念着他,他的灵性便会日益大涨,迟早有一天会恢复的。” 这话一说,我却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而后凭空里突然生出了一声惊雷,“咔嚓”一声,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击穿。 但奇怪的是,在这一声惊雷之后,我却只觉得呼吸畅快,神思清明,整个人仿佛从里到外被涤荡了一遍。 然而再看众人,他们脚步不停,神色如常,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包括刚才的雷声。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而后轻声问道:“白宣,这是为何?” 白宣却是神色复杂。 “余心,你在造神。” “什么?” 我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宣却道:“你如何想到要给白骨将军,立下庙宇祠堂?” 我迷茫道:“这还需要想吗?人间香火和诚心祝愿,总是于鬼魂有益处的吧。” 白宣却又问我:“可一般人家,大多只会建议在家中立牌位,日日供奉香火。你又为何独独要求在山上建庙?” 我……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是…… “只是我想着,宋大人年轻却稳重,便是日日供奉,所祈愿的事也着实可少的可怜。” “既是如此,白骨将军又有能力且有魄力,不如叫他多听些百姓的祝祷之声。若是有幸能做出些好事,于他功德有益。” “再不行,给人一个心灵寄托也是好的。” 有他震慑,这山中再无其他鬼怪冤魂害人,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第95章:姑娘,今晚吃席你好像不在? 白宣沉默了。 我不明白,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常听说人,为了报恩,给恩人立长生牌位或者祠堂供奉……我这样建议,难道不行吗?” 白宣神色复杂:“倘若你们的初心一样,天道又怎么降雷以慑?” “别人供奉香火,是为报恩,而你是为了让白骨将军积德。” “别人供奉祠堂,也是为了报恩,而你却是为了让白骨将军护佑山民。” “余心,你可知,能做到这些,能想到这些,你已经非同凡人了。而他也不会只是白骨将军,而是山神了。” “你的提议乃人不能提,所以天雷示警。但你的想法却关乎众生,所以神凝气清。” 他的声音坚定又温柔,我仿佛能看到他端坐雪山寒洞的模样,眉目温柔,神色安然—— “小新娘,你做得很好。” 我默然,只觉得脸都发烫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从地道里出来,而后站在了院子当中。 灯笼在我手上不停摆动着流苏,急不可耐:“快去!快去呀!宵禁了!” 锣鼓三声正式禁街,如今一声以过,不必灯笼催促,大伙儿都加快了脚步。 等到好不容易赶到钱府,却见门前一众丫鬟小厮已经开始收拾餐盘碗碟了。 再看墙角处,一堆荷包堆在那里,钱老爷正笑眯眯的跟大伙儿说着话: “……明日便不宴客了,今夜荷包最高有三十两,还请诸位靠自己的运气了!” 说完又似不经意提道:“三十两银子,往前一二十年,够买我钱某人一条命了,诸位抓紧这致富机会呀!” 他话音落下便侧过身去,在场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急不可耐,而后一窝蜂的涌入墙边,伸手摸上一个最心仪的荷包…… 我站在巷子口冷眼看着:“果真是要钱不要命,今日中元,他们竟也敢从地上拿钱。” 宋和也沉声道:“放在平时,三十两也不是小数目,足够铤而走险拼上一把。更何况钱老爷多日宴饮给钱,已经叫这些人习惯了。” “铛——” 第二声锣响。 下一刻,人群中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荷包我先看中的!” “我先拿到的!” “分明是我——” 人群中争执起来,天空中一轮圆月慢慢被云笼罩,四周吹起了幽幽凉风——子时将近,百鬼出行。 钱老爷站在大门处,神情着急的看着那堆荷包——子时以前若无人拿走买命钱,他便避无可避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临到此时,竟然有人因此争执起来! 咏娘站在一旁,突然笑嘻嘻的转头:“我能感觉到,那钱还在下边。” 我便推了推她:“去吧,当着钱老爷的面,在子时把钱拿到手。” 毕竟,买命钱也是要心甘情愿的给,才最有效果。 刚好,我也想见识见识钱老爷在子时计划得当最放松时,突然看到咏娘拿着他的买命钱的模样。 杀人的代价,今晚才刚刚开始呢。 借着人群的遮掩,咏娘也慢慢挤到了荷包旁边。 管家仍在一旁盯着众人不许挑拣,看她过来却是一愣: “小姑娘,今晚吃席的好像没有你?” 第96章:这荷包是我的了! 咏娘笑嘻嘻地看着管家,路边的灯笼在凉意森森的风中轻轻摇晃,灯烛明明灭灭,映照着她脸颊的青白之色都仿佛不明显了。 她黑漆漆的眼眸仿佛能慑人魂魄,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管家,突然伸手从那一堆荷包中,揪出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棉布荷包: “这个是我的了。” 女孩子的声音脆嫩,在夜间的穿透力格外的强。 前方几个争执的男人们下意识停下了争吵,而后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那荷包在她的手中轻轻晃动,下头鼓鼓囊囊轻轻摇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里头必定有沉甸甸的东西坠着! 再联想到钱老爷说的今夜有三十两银子…… 大伙儿群情激动,眼光更是灼灼的看着她! “小女娃,钱老爷说了,吃了酒席的人才能拿着荷包,我可没见着你呀?” 几个大老爷们儿不愿错过这笔钱财,此刻步步紧逼。 而钱老爷扒开人群,却见咏娘一身红衣,正拿着那个要命的荷包,站在人群当中冲自己微笑。 这一瞬间,巨大的惶恐和不甘在他胸中炸开! 只听钱老爷一声冷笑,索性撕破脸皮:“是!占便宜的可不行!今夜没吃过我家酒席的,拿了荷包也不作数。” 一边还拱着火:“小姑娘,你手里拿着可是不少钱呀!” 他说这番话,却是将自己的阴谋全数撕扯开,想来是打着破釜沉舟的算盘,完全不怕咏娘知晓了。 但方法却是十分有效,最起码,周围所有人盯着咏娘的眼神都紧迫了起来。 就在这时,前方只听有人呵斥: “都快宵禁了,你们怎么还在此地徘徊?莫非是想被抓进牢中吗?” “三声锣响再不回程!先蹲个一年牢狱再说吧。” 如今街道上也没多少人了,有早先拿了荷包的,听了这话也不看热闹,拔腿就往家里跑。 在场剩下的,也只有最后几个一直犹豫着的男人了。 一众大老爷们儿沉默着,随后又说着好话: “这不是还没有响锣吗?我们马上就散,马上就散……” 一边伸手,胡乱的抓着荷包。 而咏娘却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对钱老爷微微一笑:“好像时间到了呀。” 钱老爷脸色大变,然而就在咏娘挥手的那一刻,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来,毫不犹豫的拽走了她手中悬着的那枚荷包! 一个二十多岁的壮硕汉子正哈哈笑着: “小姑娘,钱老爷都说了,你没吃过宴席,拿荷包不算数!如今这算是我选上的荷包了!” 里头沉甸甸的,他迫不及待倒出来一看,果然是几块亮澄澄的银子! 三十两是他的了! 这一刹那,周围所有人都嫉妒的眼红了。 而钱老爷却将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番,而后更是喜不自胜: “好好好!是你的,就是你的!快拿走吧!” “铛!” 就在此刻,只听得宵禁最后一声锣响,眼前的护卫们立刻神色一肃: “宵禁时分,谁敢夜窜?即刻捉拿下狱!” 然而下一刻,一阵阴风陡然刮过,却自无人的街道深处,涌出了团团向外弥散的黑雾…… 第97章:欠债还钱,你把我的命拿去呀。 仿佛幽深巷道破了个洞,黑雾源源不断的向外席卷,阴森的凉气被风带着吹过。 炎炎夏日,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什么?” 好半响,看呆的众人才仿佛回过神来,此刻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钱老爷站在人群外头,此刻却突然抬头哈哈笑了起来! 这笑容畅快又得意,还带着些许阴毒。 他瞪着咏娘:“小丫头,百鬼夜行,子时已至。约定时间已过,你既然没有要我的命,那咱们的债,就该一笔勾销了吧?” 他眼神奇特的在那手里还拿着荷包的壮汉身上转了一圈,而后语调诡异,神情兴奋:“当然,你若执意拼命要债,我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这下子,所有人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眼神从钱老爷再到咏娘,最后也纷纷将眼神投到那壮汉身上。 而对方只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荷包,唯恐钱财外流,而后又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咏娘黑黢黢的眼睛瞪着钱老爷,此刻脸上怒火遍布。 “你要赖账?休想!” 她说着,而后猛一挥手,一道金色的线就出现在她和钱老爷身上: “你与鬼怪定下约定,如今还钱不过是天经地义之事。拒不还钱,我要你的命又能怎样?” 她假装不知钱老爷话中买命替死的含义,这会儿猛然挥了挥手! 钱老爷的身子猛然一歪,仿佛被人拉拽住了! 他迷茫的尽可能睁大眼睛,等到反应过来时,目呲欲裂! 而就在此时,这种仿佛灵魂被拉拽的感觉却修炼缩小,两人之间金色的线戛然而断! 钱老爷噔噔倒退两步,结实的身子靠在墙上才终于喘得过气来——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因为所有人都看到,那隐隐约约的金线又乍然出现在年轻壮汉的身上。 钱老爷冷笑一声:“他拿了我的买命钱,你若要命,尽管找他便是!” 然后猛地整了整衣衫,一边面带微笑地踏上台阶想要回到钱府当中:“不过,那却与我钱某人无关了。” 而就在此时。 我猛的向前一步,踏在钱老爷和那年轻壮汉之间,而后视角猛然转换。 身体里,白宣与我的魂魄主次猛然逆转,我安心的待在身体中看着,那另一个我正站在那里,微微含笑,仿佛谪仙。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该是自己的钱,便是拿了也没有好处的。” 他只轻飘飘一伸手,便毫无阻碍地拿走了壮汉紧攥着的那个荷包。 对方呆愣在原地,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 对上钱老爷怔愣的视线,他突然微微侧身: “你听,如今……才是子时呢。” 下一刻,更夫敲响了手中的锣。 而那正静静悄悄散发着恐怖凉意的黑漆漆洞口,此刻却骤然扩大,向外延伸! 足足笼罩了两条街宽度,这才从中间隐约露出了一座高高的大门: [鬼门关] 夜风幽幽吹过,在场耽误了宵禁的那群年轻汉子瞬间委顿在地,此刻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再也无人敢发出声音来了。 第98章:有人陪我做游戏吗? 整个永和城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寂静。 远方星星点点的烛火骤然消失,便连点着蜡烛的钱府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而在这片黑暗与阴森当中,却有两处红艳艳的小点正由远至近,跳跃着,向众人涌来。 “那是什么?”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颤巍巍的泣声。 而我则用着全新的角度,新奇的看着自己的身躯和面容上,浮现了白宣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却低头,唇角微勾,声音清淡: “百鬼夜行,当先出来的,自然是最爱玩闹的魍魉鬼。” “要小心哦。若是被魍魉鬼挑中做游戏……那,就只能永远陪它做游戏了。” 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天边一轮明月幽幽散发着清辉,众人也慢慢习惯这黑暗的环境,那两团红艳艳的光点越发接近,此刻,终于在一片阴森中显出了恐怖的轮廓—— “鬼呀!鬼呀——” 终于有人忍不住哭嚎着,连滚带爬,而后一头冲入了黑雾当中,瞬间不见踪影。 负责宵禁的护卫也是头一回见此情形,此刻下意识握住了刀柄,而后越发聚集在一起,许多人的脸上也生出了青白之色—— 毕竟,匹夫之勇可以力敌,阴魂之怖,人力难挡。 “我”却微微一笑,纤长的指尖灵活地把玩着那个不起眼的荷包,而后将目光看向钱老爷,神情轻慢又戏谑: “你刚才可是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子时已过,买命钱偏偏在我手里——你猜,倘若咏娘勾魂的话,还的是你的魂,还是我的魂呢?” 他这般笃定又轻慢,咏娘也突然歪着头,红色的发绳自青白的脸颊垂落,而后嘻嘻笑了一下,在这一片寂静与阴森当中,霎时间就叫所有人的脊背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钱老爷便是再傻,也看出了他们有所依仗! 再瞧瞧自己身上又重新连接起来的金色线条,他能屈能伸,此刻果然后退一步,而后跪在了地上: “饶命啊!饶命!我也没说不还钱,请再容我三日时光,我这就去筹钱塑金身,筑金棺!” “晚啦!” 咏娘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颊边露出一个酒窝来,声音天真又纯稚,却又带着诡异的阴森之气: “我刚刚终于想到,倘若你死了,那这钱府的钱财,还不是要归于我主人吗?” “既然如此,你还活着做什么?” “这一条小命,全当利息就是了。嘻嘻嘻。” … “活着做什么!” “活着做什么!” “或者做什么!” 一连串的孩童嗓音伴随着那两点火红的光点接近,众人瑟缩着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幼童大小的怪物,与两三岁孩童差不多大小,然而浑身黑红,尖牙利嘴,一双眼睛火红如焰,此刻他笑着,嘴唇已裂到了耳畔! “呀!活人!” “好多活人!” “有人要陪我做游戏吗?” 那魍魉鬼瞬间欢快的蹦跳起来——此刻众人才发现,黑暗中跳动的哪里是红色的火光,分明是他朱红色的眼! 而他则围绕着所有人转了起来: “做游戏!做游戏!做游戏!” 第99章:灯笼上的嫦娥扭曲的越发怪诞 身后的黑雾仿佛涌动着大恐怖,寂静的街道上,只能听到眼前这如三岁孩童一般的黑红魍魉鬼那尖利的笑声—— “谁来陪我做游戏?” 话音落下,他突然将长满鬃毛的头颅如猫头鹰一般狠狠扭转到背面,在众人越发胆寒的喘气声中,那双猩红的眼直直的盯向巷子尾的宋和! 而后,那满是尖牙的大嘴再次咧到耳根: “厉鬼姐姐,他阳气好多啊……藏着干什么,我们一起做游戏吧!” 宋和悚然一惊! 下一刻,一股冷冰冰的寒意从他的骨头缝里渗出,眼前突然出现了大红的裙摆和绣鞋,再将视线上移,一个面色青白,眼瞳漆黑的嫁衣姑娘正微笑看着他: “宋大人,别怕,小女子名叫小莲,一直跟着余心的。” 只不过既然被魍魉鬼叫破,他们也不必再缩在这角落里,而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跟大家会面才是。 只是…… 宋和神色恍惚,转头却又看着被小莲提在手中的灯笼,昏黄的烛光下,那灯笼上的飞天嫦娥扭曲出各种怪诞的身形,此时此夜,越发叫人毛骨悚然。 但…… 他抬头看了看人群当中的咏娘。 人有钱老爷这等畜生心肠,鬼……自然也有咏娘和白骨将军那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跟在小莲的身后,慢慢走到众人的面前。 那些勉强维持住身形的护卫们一惊,而后仿佛是见到了援兵: “大人!” “宋大人!” 宋和面对之前的袍泽,此刻也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对众人颔首,轻声道:“稳住,一切听余心姑娘安排就是。” “我”却侧头看着他,声音带笑:“宋大人,果然是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宋和皱了皱眉,下意识打量起“我”来,然而白宣似乎也知道刚才说的不妥当,此刻只遥遥一指钱老爷,对那魍魉小鬼温声道:“百鬼夜行,多伤活人,恐怕也要受罚的。” “既是如此,你就跟他玩儿去吧。” “我”看着钱老爷,神情温和:“他与鬼签了约,如今却不肯践诺。今夜之后,我们原也是要让他抵命的,多陪你玩玩倒也无妨。” “我”的眼神明明是温和的,说出的话不轻也不重,在这寂静深夜,更像是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过众人的心头。 然而宋和却眉头一皱,下意识凝眉注视着眼前这陌生的“余心”姑娘。 小莲微微一笑,对“我”屈膝:“大人。” 我着急起来:“白宣,让我来看看百鬼夜行!” 我还从未见识过呢。 如今叫白宣处理这买命钱,他却表现的这么明显,还去专门打量宋和…… 我羞红了脸:“他哪里比得过你,你心里全是我,对我好……便是谪仙来了,我也没别的想法的。” 下一刻,我只觉得一阵晕眩,再睁开眼睛,却见钱老爷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而后警惕地看着众人,随后又将视线转到宋和身上: “宋大人!人鬼殊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当初之所以拿了鬼怪的钱财,也是被他们威逼利诱——” 第100章:钱老爷的千层套路 我看着钱老爷,如今生活富裕,他已日渐痴肥,一双三白眼挤得只剩小小缝隙。 此刻他连哭带怨,格外恳切。 倘若是不相干的人看到,定然会信了这说辞吧? 是啊,鬼怪在一旁胁迫,不听话还能怎样呢? 白宣便在我心底轻笑一声: “余心,你瞧他这模样,是不是很败坏你期待百鬼夜行的心情?” 是的,他说的对。 似这等人间渣滓,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我的眼睛,甚至不如一旁的魍魉鬼。 我便对着满脸期待的小鬼笑了笑: “带他去玩儿吧。” 那三岁小鬼满头的鬃毛炸起,此刻猩红的眼睛越发红艳。随即,他毫不犹豫的爬上了跪伏在地的钱老爷的后背,手脚并用,死死地拢住他肥胖的身子! ”快来跟我玩呀——” “不听话……”他裂开满是尖牙的大嘴,狰狞的凑近了钱老爷的脖子:“不听话的话,我就要咬你了。” “来哦,”他的声音如而孩童一般清脆,却又夹杂着深深的鬼气,此刻糅杂在一起,别提有多叫人心头发毛了。 “……我们来躲猫猫吧。我数一二三,如果一盏茶时间你找不到我的话,那我就先咬掉你的耳朵嘻嘻嘻……” 话音刚落,那魍魉鬼便迅速又从钱老爷的后背爬下,而后嬉笑着蹦跳走进了团团的黑雾中,瞬间没了踪影。 这要如何去找? 在场所有人都团成一团,惊恐的看着四周。 而钱老爷却是再次膝行向前,匍匐到我面前以头抢地,磕的梆梆直流鲜血: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您大人有大量,若是需要钱财,我这里应有尽有。全数家资都都愿奉给姑娘,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然后又朝着四周越发胆寒的人们哭诉道:“诸位还请救救我!” “他们说什么百鬼夜行,如今这才是第一个小鬼呢,便要我的命。倘若接下来还真有一百个呢,咱们所有人都不够分的!” “若是救了我,一千两黄金!” 他倒是真有急智,此刻将矛盾扩大,利以诱之,以点制面,众人哪怕顾及唇亡齿寒的道理,恐怕也要对他施以援手。 但,莫非是舒坦日子过得太久,钱老爷忘了自己曾犯下的恶行吗? 宋和好不容易才压住的愤怒蓬勃迸发! 他上前一步,将一直乖巧看着这里的咏娘搂进怀中,而后再一抬手,稳住了蠢蠢欲动的护卫们: “钱老爷,我等这一日,实在太久太久了。” “你觉得这些鬼怪很恐怖吗?但在我眼中,你却比他们更恐怖百倍千倍。” 人群中传来喧哗,护卫们立刻紧张起来:“宋大人你为何……” 他拍了拍咏娘。 面色青白,动作僵硬的咏娘便也歪头,对着钱老爷笑了笑。 “这是我的妹妹。十二年前,我与她在巷子口玩耍时,她就是被眼前这畜生偷偷带走……” 未免财帛动人心,他没有说出咏娘是如何死的。就是唯恐在场有人走投无路之下,也要行此险招。 但此刻,所有见识过他痛苦的人,都根本顾不上用的是何等方法,只是惊讶的大叫起来: “这是你妹妹?!” 第101章:魍魉小鬼,其实是你的影子呀 灯笼的烛火昏黄摇曳,嫦娥月影在黑漆漆的路面上越发诡异,也因此映照着近处的咏娘面色青白,眼瞳乌黑一片。 她听到宋和说话,并没有办法同感他的痛苦,反而诡异的歪了歪头,僵硬的笑了出来: “嘻嘻。” 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是了。 宋大人年纪轻轻如此拼命且尽职,听说就是为了找到自己失踪的妹妹…… 听说丢的时候,也才几岁的模样。 可咏娘这个样子,再有他刚才的质问…… 今夜负责宵禁的护卫瞪圆了眼睛: “宋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是钱老爷他——” 然而大家共事多年,彼此为人还是清楚的。钱老爷本在永和城中就口碑糟烂,如今再有眼前的咏娘…… 话虽是这样问,可大伙的眼神已经恶狠狠瞪了过去。 钱老爷仍旧跪在那里失声痛哭:“我也不想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当时那鬼怪威胁我,如果不献上祭品,我就是死路一条……” “我能怎么办?我也只是想活命……” 他捂住肥胖的脸,此刻声音悲痛,悔恨满满。 人鬼殊途,非我族类。大伙看他的眼神又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包容。 小莲却微微一笑,此刻,火红的嫁衣在众人面前飘荡: “哎呀呀,钱老爷好会说话,我都不忍心听了——还是让他跟魍魉鬼做游戏吧。” 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同样面色青白的姑娘,此刻晃荡荡的裙摆下,却是脚不沾地呢! 他们一直提的所谓“百鬼夜行”,就是像现在这样吗? 宵禁锣声刚响,面前就有了三个鬼怪! 他们左右摇摆,一时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而三个鬼怪当面,竟没有人再有功夫去考虑钱老爷的千两黄金承诺了。 魍魉鬼刚才躲进了黑雾,此刻黑漆漆的,没有半分动静。 突然,它的声音从雾中的某一处传了过来: “嘻嘻……魍魉人心,身影俱长!心之所恶,来捉迷藏——我要开始数了哦!” “三——” 小莲慢吞吞走了过去,此刻蹲下身子,青白尖利的手掌一把握住了钱老爷的手腕,然后硬生生将他的手掌从脸上拿开。 此刻,众人才看到,别管刚才的嚎啕多么悔恨又煽情,但他的脸上却是半滴泪痕都无。 小莲也微笑起来:“钱老爷,虽然你恶事做的多,还会杀人,但你应该不晓得魍魉鬼的本质吧?” “魍魉,就是你的影子啊!” “你只有恶了,才会有魍魉鬼愿意和你做游戏和玩耍。也只有恶了,才会在百鬼夜行刚开始时,就吸引出来魍魉鬼呀!” 唉,小莲哀怨的看我一眼——她虽然是鬼,可也一样没见识过百鬼夜行呢! “不然的话,当先出来的,应该是像我一样的嫁衣厉鬼,或者画皮鬼呢。” 她笑得很不怀好意:“钱老爷,你好幸运啊,有鬼愿意陪你玩哦。现在,你可要好好跟你的魍魉小鬼去玩儿哦!” “假如游戏赢不了的话,他是真的会吃掉你的阳气的。” 第102章:雾气中的铃声越来越恐怖 黑雾中又传来了魍魉鬼尖利的声音—— “二!” 这数字仿佛催命符一般刺激着钱老爷。 只见他突然猛的扑上来,企图抱住我的腿脚,而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小莲不知何时已经飞了过去,正正好让钱老爷摸到她冰凉的裙摆。 而后,钱老爷仿佛被蛰了一般松开了手。再摊开手掌,所有人都看到他手都是鲜血。 而小莲提着灯笼,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 “钱老爷,你是陪魍魉小鬼做游戏呢?还是陪我呢?” 她笑得格外温柔,连声音都是绵软的:“我可是嫁衣厉鬼呀——你猜猜,为什么我的嫁衣这么红?” 我赶紧捂住嘴,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小莲怎么这样促狭? 以前她对付人时,可从不这个样子。 却没想到那灯笼在小莲手里跳了跳,显然也是在凑热闹鼓劲呢! 钱老爷挣扎无望,而后神色癫狂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中全是红血丝: “看到没有?你们看到没有!” 他大声说着:“这些都是厉鬼!他们要吃人的!一千两黄金,没有人愿意救我吗?一千两啊!不不——” 他焦急的团团转了两圈,在黑雾中时隐时现的笑声中大声喊道:“一万两!一万两行不行?” 而后不等众人回答,又猛地扑到了宋和身边:“我还钱!我现在就给将军还钱!” “晚啦!”咏娘露出了颊边的酒窝:“过了子时,就是你逾期了。” “接下来这笔借款,咏娘要自己来拿。” 她笑嘻嘻地伸出手,将那条无形的金线缓缓在指尖缠绕,而后,原本圆胖的青白手掌突然弹出了十根尖利的黑色指甲,直接朝他的头顶抓去! 钱老爷大惊失色,此刻圆胖的身子以前所未有的敏捷瞬间窜出,而后一头扎进了黑雾中—— “既是如此,我跟你鱼死网破!你别想拿到我的一个铜板——” 他的声音消失在黑雾中,整个街道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些微颤栗声还在耳畔。 宋和目光复杂的看着黑漆漆的远方,而他身侧的其他护卫们则又惊又怕,又忍不住好奇: “这……这欠了多少钱?不追过去吗?” “不必啦。” 我也满眼期待的盯着远方:“魍魉小鬼认准他了。更何况,小鬼出来打头阵耽误了这么久,如今……百鬼该出行了。” 话音刚落,只听的黑雾中传来一阵阵的铃铛声响。 在这寂静的深夜,叮铃铃铃,叮铃铃铃,格外恐怖。 离得近了,我甚至能看到宋和身侧那名护卫露出的手腕上,小小的鸡皮疙瘩尽起,寒毛耸立! 而他握着刀柄的手也越发用劲,此刻青筋毕露,神色紧绷。 但很快,我就没空再关注他了。 因为那铃声越响越大,黑雾中渐渐涌出了若隐若现的白幡和纸钱。 夜风一吹,一张张巴掌大的白色纸钱在空中飞舞着,如同翩跹的蝴蝶,而后慢慢的落在了街道上。 其中有一张,更是落在了我的脚畔。 随后是飞舞着的白幡越来越接近, 接下来,便是越发急促的铃声。 随后,自黑雾中走出一行青面獠牙的小鬼,他们肩头上扛着一顶轿子,彻底的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第103章:这皮囊如此美貌,我却舍不得了 那是一顶没有遮挡的轿辇。 四周翘起了高高的蝙蝠拱脚,蝙蝠猩红的眼睛仿佛活物一般,两行尖牙下面挂着一串叮铃铃的黄铜铃铛。 底下矮如三寸丁的小鬼高抬肩膀,将这轿子架在肩头,每一次走动,那铃铛都发出了颤巍巍的声响。 而在这毫无遮挡的轿辇上,则歪歪斜斜躺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女子。 浓密的黑发,遮盖了她的脸,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哪里是脸,哪里是后脑勺。 而随着鬼怪们的絮絮呢喃,这漫长的队伍也越发影影绰绰的显示在人前。 周围所有人都瑟瑟发抖,慢慢汇聚在了一起。 而就在这时,那斜躺在轿辇上的白衣女子突然伸出袖子来,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清脆甜美的声音自衣袖间发出: “咯咯咯……今晚,好浓郁的人气啊!” “莫非是要款待我们吗?” 伴随着她的声音,四周的铃铛响得越发急促,底下青面獠牙的小鬼也狰狞地裂开了嘴,而后齐齐欢呼: “款待我们!款待我们!” 我上前一步,食指中指并拢,轻飘飘在身后画出一个圆圈来。 一缕金色的光线自那圆圈处渐渐放大,最后又将身后诸人拢在了圈内: “鬼气太盛了,哪怕不打算吃掉你们,可你们以人的身躯来接触这么浓郁的鬼气,回去要么身体虚弱,要么大病一场,严重者还会丧命。” “若是还想留住自己的小命,那不管对方怎么蛊惑,千万不要踏出圈来。” 这话一说,身后众人便围抱的越发紧了。 宋和也伸出手去,将握着刀柄守在他身边的同僚推了进去: “你也看到了,有咏娘在,我今晚绝不可能置身事外。你好好守在这里,切莫叫我分心。” 对方浓黑的眉毛紧蹙,而后看着他:“宋和,若你俯仰无愧于心,那么我帮你,不分人鬼!” 宋和眼圈微红,匆匆对他拱了拱手:“放心!” 而后又迅速向前,紧紧贴着咏娘,将她半搂在怀中。 哪怕是不懂得鬼怪厉害,可观此情形他也知道,咏娘绝不是眼前这轿中女子的对手。 我也上前一步,低声答道:“挡了百鬼夜行的路,实在抱歉,如今我等已然靠侧,还请诸位尽情游乐。” “今夜,乃是百鬼之节。” 然而那拿着宽大白袖遮挡着脸的女子,却又是一声轻笑,声音柔媚。 “好漂亮的皮囊。” “怎么办?你虽让了路,可我却舍不得你了。” 小莲迅速地站到我的身旁来! 而当众人缓缓抬起头来,却见那白衣女子也缓缓放下了袖子,此刻微微仰头,那头发向两侧分散,瞬间露出了一张平平板板,没有五官的脸。 “啊——!!!” 圈子里有人忍不住惊慌的叫了起来,又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 白宣则皱了皱眉:“小新娘,小心,这是画皮鬼。” “画皮鬼是追求美的女子的执念所化,永远没有自己的面孔,永远都在等待着更美貌的皮囊——” “我的小新娘生得如此动人,画皮鬼见到了,又怎会善罢甘休呢?” 第104章:画皮鬼的执念 白宣口中说着戏谑的话,然而语气却全然没有半丝轻松,反而冷若冰霜。 我微一皱眉,也问道:“她很厉害吗?” 白宣一愣,随后又微笑起来:“并没有。只是我瞧它觊觎小新娘的容貌,因此生气罢了” 下意识的,我摸了摸脸。 美貌的作用真的那样大吗? 春燕因为嫉妒我的容貌和幸福生活,一心想要将我摧毁。而眼前的画皮鬼也是一眼瞧中…… 可转念一想,它本就是执念所化,倘若没了对美的追求,那又怎么会存在呢? 便如映照人心的魍魉鬼一样,无非都是人性之恶罢了。 如此,反而释然了。 小莲此时护在我的身前,然而瞧着对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忌惮收手之意,想来能力远在小莲之上。 而抬着轿子的那些三寸丁小鬼,此刻也一同重复着画皮鬼的话: “好皮囊,不舍得!好皮囊,不舍得!” 随后,所有鬼怪又急急转头,跟随着画皮鬼的视线,将目光盯到了缩在我身后的一干普通人身上。 “啊呀。” 画皮鬼突然短促又遗憾的惊叫一声,而后又迅速的拿袖子掩住了脸: “哎呀,他们丑到我了!” 而后才又慢慢转到我的方向,重新放下袖子,那张平板没有任何五官的脸上动也未动,却有同样柔美的声音传来: “这位姑娘,可否借皮囊一用?” 她娇柔的用袖子掩唇轻笑——倘若有唇的话:“姑娘放心,待我看的腻烦了,一定会再将这皮囊还给你的。” 小莲却是冷笑一声:“做你的春秋大梦!谁不知道画皮鬼,最爱剥脱人皮,借给你用?怕是有借无还吧!” 成为鬼魂真的会慢慢丧失原本记忆中的情感,小莲以前,哪怕再泼辣,对于杀人和鬼怪之事,总也有些胆怯和放不开。 可随着这段时间的精力, 她面对这些却越发的从容了。 身为人时的那些故事,恐怕以后也就只是故事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大仇得报后慢慢失去七情六欲,总比将仇恨永远放在心头的好。 但唯有一点,她始终都在努力护持着我: “小莲。” 我捏住了她冰冷的手:“你小心些吧,我看她挺厉害的,恐你不是对手。” “咯咯咯咯咯……”画皮鬼又笑得花枝乱颤:“小姑娘倒有两份眼光,不过是个新生的嫁衣厉鬼,手上如今连人命都没正经沾上,难道我还会害怕不成?” 她突然收住笑声,而后将目光盯紧了我“我画皮鬼看上的皮囊,至今还从未失手!姑娘,你是自取还是要我去拿呢?” 我也慢慢向前两步,将小莲护在身后: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便见画皮鬼已经不知何时端正坐好,而后猛的伸出尖利的指甲—— “小心!” 我将小莲拉到一侧,却不曾想就在此时浓雾中又想起了魍魉鬼笑嘻嘻的报数: “三——” “钱老爷,你藏好没有呀?我要来捉你了!” 第105章:象山如我,千钧镇魔! 我一个愣神。 钱老爷跑到哪里去了?魍魉鬼还没抓住他吗?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画皮鬼尖利的指甲已经直直朝着我的脸颊伸了过来! 我迅速将食指中指并拢凝诀在胸前,却见对方在快要接近时倏忽一个转身,又将尖利的指甲收回去了: “哎呀!” 她的声音婉转又甜美,带着浓浓的多情与怜惜: “差点忘了,可不能伤到你这皮囊——姑娘,你可不要因此有恃无恐哦!” 我微微一笑:“是不是有恃无恐,你可以来试试。” 而后双手迅速伸出翻转出象山印: “镇!” 象山如我,千钧镇魔! 如月光一般银白色的光芒自我手下生出,而后迅速的笼罩住前方画皮鬼的轿辇,及周边一干蠢蠢欲动的小鬼。只见他们青面獠牙的面孔瞬间狰狞,而后齐齐跪趴在地! 被他们用心扛着的轿辇瞬间坠地,四面高高翘起的蝙蝠拱脚,发出了尖利的叫喊,而后迅速扑扇着翅膀,四散飞去。 却又在刚刚跃起时跟那些小鬼一样,瞬间被压在地面上。 “动不了!动不了!” 那群青面獠牙的小鬼异口同声的重复着这句话。 唯一可惜的是,画皮鬼动作灵活,此刻已经飘然闪至一旁。 我并未放下警惕,只是故作镇定地的看过去: “如何?想要借我这皮囊,总该付些代价的吧。” 画皮鬼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骤然转过,透过层层乌黑的头发,饶是没有任何表情,我也能从她骤然暴涨的阴气中,看出她的怒火。 “果然越是漂亮的皮囊,得起来就越是艰辛。” 此刻的她声音里全是忌惮和尖锐,完全没有刚才的悦耳与多情:“不过区区道术就想要拦住我,小丫头,你莫非是拿准了我不忍心伤你的皮囊吗?”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瞬间消失。 “小心!” 身后一是小莲急促的呼喊,我下意识闪了过去,面前却发出了“砰”的一声,却是那不知在何处的魍魉鬼,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此刻一击不中,跟着画皮鬼一起双目垂涎的看着我: “好浓郁的阴气!我喜欢,我要这个身体!” 我心头一凛。 却见画皮鬼已然闪至远方,而后冷笑一声:“区区魍魉小鬼,也敢跟我争这皮囊?” 那三寸丁满头的鬃毛都缩了一瞬,然后猩红的双目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又嘻嘻笑道:“我只要这身体,皮囊给你罢了。” “呵!”我冷笑一声。 若是以前的我,单单知道自己这天生阴命,吸引妖鬼,就已足够惊慌害怕了,舍不得,还要哭哭啼啼浑身僵硬。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白宣这么久的教导,绝不是白费的。 只是初次正宗使用道法,还是在七月十五这样的特殊时节,我内心多少也有些紧张。 而后,一股热流自胸腔缓缓涌动,白宣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温和又宁静: “小新娘,不要怕。”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迅速结出青莲法印—— 这些法印简直是要将我的手指打个结,我花费了许久的练习,才有如今的熟练。 不过也只是刚入门罢了。 白宣曾告诉我,倘若修行有成,一言一行皆有威力,就不用这么傻乎乎的还要结印了—— “青莲无我,荡涤阴魂!” 第106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顷刻间,一朵硕大的半透明青色莲花,以我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绽开。 天地顺时一清,连周边浓郁的黑雾都仿佛生出忌惮,而后往回缩了一缩。 “好厉害的道术!” 画皮鬼噔噔噔迅速后退,此刻那张没有脸的面孔盯着我,声音满是垂涎: “好重的阴气,好强悍的道术,好美的皮囊!” 魍魉小鬼也跟着垂涎的说道:“好有用的身体!” 有那朵青色莲花护持,他们暂时不能奈我何,我便也有意拖延着时间。 百鬼夜行,画皮鬼才不过是鬼王的马前卒呢,如今我又岂能过多的消耗体力? “魍魉鬼,你不是要与人做游戏吗?那人莫非是逃了?” 魍魉鬼青白的身躯蓦然僵硬,而后他反应过来,又嘻嘻笑:“对哦,捉迷藏!他还没有找到我呢!” “我要去惩罚他!” 这话一说,画皮鬼的脸色(假如她有这东西的话)却越发难看: “脑仁儿还没有瓜子大,记得清这事记不清那事——当务之急,是先扒下她的皮囊!” “做游戏,你还怕缺人吗?” 魍魉鬼之所以叫魍魉鬼,就是因为他是依附人心而生。 钱老爷的肮脏心肠对他来讲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可我琢磨着,他也确实是像画皮鬼说的那样——脑仁儿还没有瓜子大,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 这会儿他满头鬃毛都耷拉下来,根本搞不清楚是先要来抓我,还是先要去抓钱老爷。 然而很快,他就不必犹豫了。 因为黑雾中乍然传出一声惨叫,而后是越来越近的哭嚎声! 钱老爷圆墩墩的身子仿佛一只狼狈逃窜的陀螺,此刻滴溜溜便转到了街道上。 他脱离黑雾的那一瞬,魍魉鬼惊喜地扑了上去。 然而被他狠狠的盘住脑袋和后背的钱老爷此刻却呆愣愣看着我们,而后二话不说,又接着跪了下来: “我这就还钱!这就还钱!饶了我吧,还请饶了我一命吧!!!” “我不要。”咏娘在旁边扭头。 而后一指身边的宋和:“这是我哥哥,我哥哥说话我要听的,你做了错事,就要偿命。” “而且……”她瘪了瘪嘴,猩红的眼眶里渐渐聚出一道水雾来:“因为你害死了我,主人为了救咏娘,又接着沉眠了。” “今夜万鬼之节,主人要醒了,咏娘要在今晚把事情办好。” 这话一说,我忍不住去瞧瞧宋和,却见他的脸上果然涌出了些酸溜溜的神情,但很快,他又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白宣在心中赞许: “这品格倒是不错,如今没了找寻妹妹的执念,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白骨将军再是妖鬼,可一来咏娘之死并非他所造成,二来他将珍贵的灵性分给这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其本人生前又是何等魅力? 宋和因咏娘的偏爱和信任而生出嫉妒,却又很快因心中的道义平衡住心情,只这份不迁怒又知恩的清明,就是世间少有。 别看这只是小节,可偏偏越是细节处,越是做不到。 下一刻,画皮鬼越发娇媚的笑声如银铃一般传来: “好姑娘,你这青莲还能支撑多久?大伙儿……可要出鬼门了!” 第107章:鬼话连篇 “白宣。” 我在心里偷偷发问:“百鬼夜行,是不是非常可怕?” 白宣却是此刻已然放松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状态: “那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倘若只是想要钱老爷的一条命,百鬼夜行,并不会主动妨碍生人什么。鬼若要害人,不管是言语还是钱财,总要有媒介才是。” 手中有青莲护持,此刻我一人面对这一切,就这么僵持着,哪怕白宣这样讲,心神也仍旧紧绷。 更可怕的是手中青莲开始微微闪烁起来,仿佛真的是道术不济,坚持不久。 但白宣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会儿反而东拉西扯,声音中满是悠闲: “乡村俗语,百鬼夜行不叫百鬼夜行,而叫夜走百鬼——今夜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如非必要,不会有鬼轻易与你为难的,因为倘若受了罚,明年再想出门多收供奉,那是万万不行的。” “据说几十年前,扶桑东渡,特意将此事誊录在册,回那弹丸小国宣传——余心,世界之大,传说各异,鬼的恐怖在于他的形体不似常人。” “可人心,却是最坚强的护盾。” “修行道术,天赋命格是一方面,法术强横与否又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则是你的道心。” “倘若你自己心生惧怕,那道术使出来也如风中烛火,随时可灭。” “可如果你心有猛虎,又何必惧怕这些?” 他的声音渐渐认真。 我听在心中,此刻也默默打量四周。 这浓郁的黑雾将周边宅院笼罩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倘若无人应鬼之声,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闯入家门去害人,门上贴着的门神,自然也不是摆设。 而在我的身后,宋和搂着咏娘,正警惕的盯着他们。 在他俩身后,金色的线圈拢住了那些护卫和贪图便宜没能离开的混混,但此刻,不管是护卫还是混混,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盯着那没有面孔的画皮鬼,和嘻嘻哈哈死死缠绕在钱老爷后背脖颈的魍魉鬼…… 地上的蝙蝠和那些抬轿的三寸小鬼,依旧没能爬起来。 我有天赋吗? 应当是有的。 否则只修行数月,如今又怎敢这样与画皮鬼对峙呢? 我有后盾吗? 有的。 我知道小莲会不顾一切的救我,宋和的品格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伤。 而白宣…… 我最重要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我受到伤害的。 虽然他刚才并未有此承诺,可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画皮鬼仍旧娇笑着,将平板板的一张脸对上我的方向: “姑娘,你区区一人,如何能抵得过今夜众鬼呢?不若听我一句劝,舍了这皮囊吧。” “若是赶得早,入了地府,我倒还愿意庇护你一二呢。” 所谓鬼话连篇,不外如是。 我做人时,画皮鬼都如此觊觎这副容貌,做了鬼,还原的自然也是生前的状态,她莫非还能忍住妒火,不与我为难吗?恐怕打定主意要吃了我呢。 既是如此—— 我手持青莲印,此刻也微笑的看着她: “你长得这样膀大腰圆,才配不上我这细致的一张脸。” 第108章:你长得这样丑陋,膀大腰圆 画皮鬼穿着宽大的白色袍衫,长发如同绸缎一般铺散到腰部。 其实我根本看不分明她体态究竟如何,但这不妨碍我拿话去刺激她,就如我刺激魍魉鬼一般: “你好没用啊,做个游戏到现在也没有人认真陪你玩。” 小莲在旁边轻吸一口气,忍不住嘀咕道: “由此可见,做个普通鬼,慢慢淡化为人时的七情六欲是有用的,还是不要依靠执念才行。” 尤其是画皮鬼,就算脸上没有五官,这会儿平板的一张脸上也能看出她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愤怒。 对美的执着追求,自然也造成了她听不得一丝别人对她的丑陋评价。 此刻的她,长发在空中如群蛇一般飞舞,白色的袍衫被阴冷的风席卷着,发出咧咧的声响! 而她那张平板的面孔却死死对准了我,纤长手指尖尖利的指甲恨不得要挠穿我的整个面庞! “你该死,你该死!你竟敢说我膀大腰圆——” 这次的声音不再婉转娇媚,反而声声泣血,仿佛我与她有刻骨仇恨。 但青莲印不破,她奈何不得我,于是我便更加放肆了: “难道不是吗?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便是拿了我的皮囊又怎样,你的脸型也很不饱满,很不流畅。” “就算换了美人的皮,恐怕也是一脸苦相。” “谁会喜欢这样的面孔?骨相不美,皮囊再多也是白搭。” “且你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特质,就算美,也只是流于表面,根本不能叫人记在心里……”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画皮鬼仿佛疯了一把,此刻飞奔上前,再也不顾及我这副好皮囊,反而黑漆漆的利爪全往脸上抓挠而去,整个人不仅没有了厉鬼的恐怖,更是如同泼妇打架。 我手持青莲印,不断加深道术,然而心头却有一分疑惑—— 画皮鬼确实是因对美的执念而化身,但,若真是一心追求美,被我这样挑拣,一定会想方设法尽力让自己更加完美。 就算愤怒于我的言辞,也不是这个愤怒法儿吧? 可她却因此衍生出这样刻骨的仇恨,哪怕没有五官,我也能看到她的仇恨与癫狂。 四周阴风大起,浓浓的黑雾中无数到白幡若隐若现。各色轿辇被高高抬起,飞檐拱脚上狰狞的怪物口衔铜铃,在这深夜发出了催人心魄的声响。 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夜行百鬼也都要慢慢出现了。 我心头一动,看着眼前仍旧猖狂到衣衫破烂都不肯放弃抓挠我的画皮鬼,试探道: “其实你便是有再好的皮囊又怎样呢?你永远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他依旧不喜欢你。” 这话一说,画皮鬼的动作便戛然而止。 白宣发出了一声惊疑: “小新娘,你……很会看心。” 有他这句话,我心中大定,此刻看着画皮鬼,努力放缓声音: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是爱上你的皮囊和美貌呢?” 画皮鬼瞬间抬头:“不可能!他把我画进画中,日夜痴赏,觉得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第109章:画中仙与画皮鬼 我明白了。 画皮鬼在因执念化身之前,只是一幅画中的美人。 但因为画家的日夜追捧和痴迷,还有永无止境的夸赞,让她渐渐在这样旺盛的情绪中滋生出灵性。 而灵性,又演化出对自身美丽的执念。 当有一天,这份执念滋生的越来越多,渐渐足够支撑她化为形体后,她大约激动难抑,然后走到了画家面前…… 此刻,画皮鬼的哭喊声果然一如我的猜测—— “王郎!王郎!你为何这样对我!” “明明是你将我赞得如嫦娥月仙,说我艳绝倾城,说我能令牡丹见羞,鱼雁沉水……” 余心可为何当我终于修炼成人,走到你面前时,你却要骂我恶鬼!” “我明明这样美丽,你亲口夸赞过我美丽……为何要骂我!!!” 此刻的画皮鬼一双尖利的指甲四处乱舞,渐渐的已经偏离了方向,根本没有朝着我而来。 但她却压根没有发现。 整个鬼都处在一片癫狂之中,仿佛又陷入了那片痛苦的回忆。 见此情景,我不由有些心软。 一个画灵,先天意念全靠周边情绪灌输,书画生灵多么不易,她既衍生出灵性,又靠着这样浓烈的执念滋生出形体,已然是世间难得的好运气和好资质了! 可偏偏没有看懂人性,叶公好龙,可并不仅仅是个故事。 那画家惊叹于自己的画技,自得于他的作品,自然要满心满眼的夸赞。 可倘若有一天画中人活了过来,那对他而言,这便是妖鬼之流,要将人活活吓死的。 许宣与白娘子如此恩爱,流传千古,可乍见娘子变成白蛇,许宣不也照样吓死过去了吗? 人性便是如此,并非不爱,只是非我族类,实在恐怖罢了。 最起码,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 作为一个曾经差点被妖鬼吓掉半条命的人,我自觉还是很有心得的。 当初第一眼见到白宣时,饶是他还不是妖鬼,且如俊美公子一般,我不是照样瑟瑟发抖吗? 我心中酸涩,此刻青莲印便若隐若现。 然而画皮鬼似乎是感应到了,此刻一个飞跃,直接跳到我面前来,然后狠狠一爪撕下! 若非我迅速凝聚道术并后退一步,眼前这法印就要破碎了! “余心!” 白宣的声音难得严厉起来:“你要记住‘鬼话连篇’这四个字!” “往常你所见的妖鬼,蛇妖坏在明面,小莲胜在诚恳。可像这等鬼门开才得以入阳世的成年阴鬼,最善谎言和欺骗,你尤其要注意分辨!” “尤其是……你难道不曾看这画皮鬼的孽债吗?” 他这样一说,我确实是忘了天眼。 心神一动,双眼便一个恍惚,眼前出现了一副陌生的场景—— 那是一处两进的宅院,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银杏树下,便是书房,靠窗的桌案上,年轻的书生挥毫画就,点满各色颜料,终于绘出了一副举世无双的美人图! 亲朋夸赞,他自己也觉得画技有成满心自得,将那画作高悬于墙,日日欣赏琢磨,沉浸在自己一气呵成的灵性,和难得当中。 这情绪太过强烈,恰逢画中美人又生了灵……没过多久,这画中仙就能渐渐凝聚出人形,然后趁夜自画中走出了。 她惊喜莫名,这天夜里,当书生再次点起烛火想要作画时,一阵阴风吹过,画中仙缓缓自画中走了下来,而后柔情满满的叫道: “王郎。” 书生惊骇之下打翻了油灯,整个人瞬间后退,神情惊悚的看着她: “鬼呀!鬼呀!” 这番情景,可着实伤到了画中仙,只见那绝世无双的美人眼中含泪,而后一指墙壁上空空如也的画轴: “王郎,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画出来的呀。” 然而书生却自觉更加惊骇! 看着空空如也的挂轴,越发认定她是妖怪。 一番纠缠之下,画中美人重新回到画中,眼睁睁“看着”画轴被王郎迅速卷起,想要扔进炉火中,最终却又不忍心,只缠卷着收进了藤箱当中…… 而后不久,王郎便成婚了。 他娶的乃是青梅竹马的姑娘,新婚之夜,夫妻情深,他便对对方说道:“你是我见过世间最美的女子。” 可那位王郎,却不知画中仙如今已经脱离画轴,日夜在这宅子中。 如今心爱的郎君娶妻,她已经跟了一路了,听了这话,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含泪瞪着那位面带娇羞的新娘! 那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眉不如自己的细长,眼睛不如自己的有神,鼻梁也不如自己的秀气高挺,甚至连嘴唇都没有自己这般的丰满润泽…… 为何王郎要说对方是世间第一美人? 难道……自己这种美已然过时了吗? 她惊慌失措的捂着自己的脸,想要改变,却不知从何而改。最终崩溃之下,连形体都要稳不住了。 而这时却听那新娘说道: “你惯会夸人,我可知道,你原先画过一副绝世美人图……莫非我比那美人图还好看吗?” 那王郎的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后却又深深叹息:“美人在骨不在皮,无论怎样,你都是最美的。” 画中仙听不懂这话,但这并不妨碍她记住最后一句。 原来……原来只有这个新娘才是最美的吗? 是了,若非对方不是最美的,有自己这样的倾世美人在前,王郎又缘何会娶她呢? 即是如此—— 某一日,趁房间只有新娘一人时,她将利爪划过那个新娘的头颅。 鲜血顺着发丝,把那乌黑光滑的秀发浸泡成一缕一缕的黏湿长发,鲜红的血滴缓缓落到了新婚大红的喜被上。 这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王郎正在书房作画。 画中仙慢慢的,不甚熟练的剥掉对方的皮,而后重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并不适配,但好歹也算融合在一起,只是瞧起来格外别扭罢了。 她冷静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将带血的发髻挽起,她捧着茶碗,莲步轻移,款款来到了书房当中: “夫君,我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吗?” 第110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丑陋吗? 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捧着茶盏,语笑嫣然对着那位夫君说话时的画皮鬼,并不知道自己是何等样的形象吧? 她的头发被湿哒哒挽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儿和暗红的血迹,从鬓边缓缓渗了出来。 刚扒下来的皮囊并不很贴合,脸颊有些凹陷又有些鼓起。 更甚至,她捧着茶碗的指尖,还沾着些许般薄的血痕,在如雪一般的白瓷茶碗上,印下了几个模糊的痕迹。 在天眼所看的画面中,那位王郎浑身一颤,而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神情陡然变得绝望。 我猜,他也想到了——顶着如此浓厚血腥味儿的妻子的模样,那他的妻子…… 但随后,那书生却一改之前突然见到画中仙时的惊慌模样,反而显得格外镇定。 他的目光凝聚在画皮鬼那略有些发白的指尖上——王郎的妻子似乎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手指上还略带着暗黄的茧痕。 她洗手做羹汤的体贴模样很安静,模样顶多也只算是小家碧玉,若论容貌,当真是比画中仙差出十万八千里的。 只能说是清秀罢了。 可那位王郎却只是缓缓的接过了那只茶碗,然后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茶盏上。 “夫君,”画皮鬼并没有意识到,反而用娇滴滴的声音接着问询:“你怎么了?” 然而探头过去时,却见王郎的脸色是非同一般的惨白。 他慢慢转头,满目的仇恨紧盯着眼前的画皮鬼,声音虽轻又慢,却带着千钧一般的力量: “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不管她是死是活,在我心中都是最美。” “而你,糟烂心肠,蛇蝎脸皮。” 他摊开手,手上沾染的血迹如此斑驳又刺眼,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画皮画骨难画心……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为何画出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丑陋怪物?!” 他突然疯了一般大声笑了起来:“你不是问我你为何不够美吗?我来告诉你,因为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便是你真是嫦娥仙子,那在我心中仍是远远不够!” “你这个丑八怪,便是用上我那样昂贵的晶石藤黄朱砂等颜料,换上我妻子的皮囊,也照旧是个丑八怪!” 话音落下,他却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用来撬茶砖的茶针,此刻狠狠的直刺过去—— “我要你给我妻子偿命!” 可这区区细长一根茶针,甚至铜头还是钝的,如何能对付这样一只妖鬼呢? 此刻便被画皮鬼轻飘飘的伸掌拦下。 那些说她丑陋的话,如刀一般扎在她的魂魄上。 画皮鬼觉得饱受痛苦,此刻一掌将王郎扇飞老远,紧接着便在书房里挣扎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最美的!你说过我是最美的!你的朋友们也都在夸我是天下第一美人……” 而后又疯狂的摸索着自己的脸: “你不是爱你的妻子吗?如今这幅皮囊就是她的呀,你为何不爱了?” 而那位王郎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此刻泪水与血痕混杂在一起,一人一妖都是脸色灰白。 “你害死了我妻子,你害死了她……你这个丑陋的怪物……” 他冷冷的笑了出来,根本不畏惧画皮鬼如今凶狠恶毒的模样: “你觉得自己是世上第一美人吗?” “人会衰老,而画画的颜料会褪色,迟早有一天,不管你再怎么害人性命偷走皮囊,你最终都只是一只丑陋的鬼。” “容貌全靠别人赋予,美丑的概念也全靠别人赋予,你根本不懂……” 书生坦然的咳出一口血来,此刻气息越发灰败。 他惨然笑了一声:“娘子,我对不住你。” 他这样文弱的躯体,怎么经得住画皮鬼刚才的连番出手,此刻闭上眼睛,很快便就没了生息。 画皮鬼呆呆站在原地,此刻双手颤抖着,这才发现原来王郎口中说的天下最美的女子,指腹掌心里还有着几个粗糙的茧子,与她之前的纤纤素手截然不同。 可哪怕与这样粗糙的女子相比,自己也仍旧输了! 不! 她不甘心也绝不承认,她就是最美的! 再瞧瞧水盆中的自己,顶着这样普通的一张面孔,哪里有一丝半分的漂亮? 她愤怒的又将那身皮囊重重撕扯下来,然后整个人飞速逃窜至院子外,神情癫狂的喃喃重复着: “王郎,你说错了,我是最美的,我就是最美的 !” 天眼的画面渐渐消失,我在青莲印的护持下左右闪躲。 那画皮鬼之前的癫狂果然是有所图谋,如今一击未成,整个人又陷入了那种狂乱的心境,仿佛只是无意为之。 我却知道, 她是如何狠毒的一个妖鬼了。 这哪里是对美有执念?这分明是借着对美的追求,行事肆无忌惮,天然恶毒! 可惜那画家夫妻,秉性纯善,却画出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冷笑一声,说出的话自然也越发的不客气: “画皮鬼,难怪你如今没了面孔,连身上的衣裳都是一身纯白色——让我猜猜,是不是颜料褪色了?” 那画卷一经画出,便被挂在墙上日夜观摩,甚至未经过仔细的装裱,随后虽被收进藤箱中,可架不住画皮鬼,每日东奔西窜,阳气侵蚀,太阳真火隐约灼烧…… 它又如何不受影响呢? 让我想想如何刺激她—— “哎呀,管你如何之前是如何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今一旦褪色,白惨惨一张哪里好看呢? “没有脸,多么吓人啊!” “你再瞧瞧咏娘的衣服,红裙子红绣鞋,好看吗?再瞧瞧小莲身上淡紫色的一套衣裙,你这辈子都没穿过吧?” “不过也对,你这样丑,倘若穿了这样漂亮的衣服,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丑人惯爱多作怪了!” 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恶毒且专攻人容貌的话语。 可如今一朝说出,看着画皮鬼浑身暴涨的浑浊阴气和那层层黑雾中隐约哭嚎的人声道,只恨自己的话还不够恶毒。 ——画皮鬼! 今晚,我绝不会留她! 第111章:地上一团蠕动着的烂肉 不能长久的留存美貌,是画皮鬼不可言说的痛,此刻被我用如此直白的话语刺出,她的癫狂便瞬间转为真的仇恨与怒火——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扒下你的皮囊!让你如同一坨烂肉一般,烂在这荒郊野地!” 这仇恨的气焰如此高涨,阴风狂呼,吹着她的头发都舞动起来,在这浓黑的夜色中向四周探索,如同群蛇一般。 然而就在此时,那一直趴在钱老爷脖颈上盘坐着的魍魉鬼突然用力一勒手臂! 钱老爷的双眼暴突,脸色紫涨如同红枣馒头,整个肥胖的身躯再也不是之前那如背负大山的模样,反而是双手用力的扒着魍魉鬼那毛茸茸的腿部,眼见着已经要翻白眼了。 然而魍魉鬼却并未察觉,反而愤怒的瞪着画皮鬼: “你想得美,说好了她这肉体要给我的,大补!” 此时此刻,哪怕画皮鬼的凶戾如此恐怖,身后小莲也仍是忍不住一声轻笑! “怪道刚才骂他脑仁儿不如瓜子大,我瞧着也确是如此。” 只可惜画皮鬼没有五官,到底不能准确的瞧出她的脸色。 而差点被人遗忘的钱老爷此刻徒劳的跪趴在地上,根本喘息不得,只好用力向前伸出手臂,往这边艰难爬行着。 说来也是讽刺。 我们一行人明明也是想要他的命,而他筹谋多年,就是为了避开这次死劫。 可最终,他却还是要朝着我们这边来求救。 只因我们大约是狠不过那画皮鬼的。 而魍魉鬼依旧牢牢的坐在他的脖颈上,将他死死压着,动都没动一下。 说到底,有我这样的大补之物在前,钱老爷能否跟他一起做游戏,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救……” 钱老爷艰难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丝气音来。 他脸色已经憋到发紫发黑,整个人眼球爆突,双手一边向前爬着,一边还要忍不住拼命的去巴拉脖颈上的手臂。 可他再如何肥胖结实,如今却是人。 是人,又怎么抵得过这鬼怪的力气呢? 咏娘却一直关注着钱老爷见此情形,此刻满脸都是笑意: “你要死啦!” “快些死吧!等你死过了,我就去找主人。” “咏娘。”宋和忍不住用力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却只问了一句:“那哥哥陪你一起行吗?” “行呀,”咏娘嘻嘻偷笑,小声道:“有哥哥在,搬金子会更快的。” 他们兄妹情深,对面的钱老爷听到这话,却已然是半死不活了。 而就在这时,在他脖梗上盘坐着的魍魉鬼突然被一股巨力打飞! 钱老爷肥胖的身子顿时扑倒在地,而后捂着嗓子拼命的呛咳着,狼狈的又忍不住大口呼吸。 他可算是活过来了! 却原来是画皮鬼因心生愤怒,直接将坏事的魍魉鬼扇飞出去。 那魍魉小鬼远不是她的对手,此刻在地上趴着,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钱老爷死里逃生的窃喜还未完全浮现,却见画皮鬼已经将平板的面孔对准了他,而后突然一声冷笑: “你这道心倒是坚定,法术也用的好。可我怎么听说,道术一旦沾染活人血肉,很快就会没用了呢?” 我心中一惊。 却听白宣解释道:“不必担忧,只要你道心恒定,不做孽事,这份沾染很快也会没用的。” 他话音刚落,突然! 只见画皮鬼尖利的五指直接插进了钱老爷的颅骨当中,在这深夜中“咔嚓”一声,所有人都互相搂紧了身躯,而后越发的缩紧。 钱老爷难以置信的神色和痛苦还凝固在脸上,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筹谋多年,又东躲西藏了大半夜,甚至刚从魍魉小鬼的手下死里逃生立场—— 如今,如今…… 画皮鬼尖利的指甲顺着他的颅骨向后枕骨、脖梗,乃至被衣服裹着的脊背划去。 丝滑又流畅,远不是我天眼中所见她第一次杀人时的生疏可比。 她身上重重孽债翻滚着,无数人的哭嚎让我越发心惊,可她的动作又是那样熟练又自然。 此刻,画皮鬼毫不犹豫将利爪挥下,尖利的指甲渗进皮肉交接处,一通翻搅,便很快拎出了一张血淋淋的新鲜人皮! 而地上躺着的那滩还在抽搐的烂肉,可不正是还没断气的钱老爷! 任谁都没想到,如今场景便是这样。 咏娘也张大了嘴,而画皮鬼却将尖利指甲上沾染的血迹在脸上涂涂画画,很快,她便有了一双猩红的眼,和如雪般的嘴唇……五官隐约可见。 那带着鲜血的手指伸进嘴里,被她嫣红的嘴唇含入,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人虽生的丑陋,血肉味道倒是不差。” 今夜七月十五,阴气凝重,钱老爷艰难在地上蠕动了好久,这才终于断气。 被活活扒下皮囊的痛楚……也不知他此刻想起自己当年为了钱财做下的事,可曾有一丝后悔? 而他断气后,枉死之身,身上很快又凝聚出一团团黝黑的雾气,慢慢化成了一句略显单薄的鬼魂。 颜色半透明,看起来虚弱无比。 他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此刻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后仓惶的向四处逃去。 可是面八方全是黑乎乎的雾气,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多时,他便被画皮鬼如猫捉老鼠一般拎住了后颈。 “你的血肉供我破开那道青莲印,你这阴魂,便来滋养我的能力吧!” 而后“咔嚓”一口,直接咬掉了钱老爷一条半透明的胳膊。 “啊!” 钱老爷陡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然而咏娘却欢快的拍起手来:“你也痛了?你也痛了!你就要受这样的苦才行!” 而就在此时,那画皮鬼却猛然松开了手中钱老爷的魂魄,而后一把抓住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直接朝我扔过来! 我迅速后退,然而身后却是一群普通人,退无可退之下,那团模糊的血肉直接砸到了青莲印上! 而后,这青色莲花果然迅速变成一片虚无。 我想要努力再使出别的道术,可如今再一动手,却发觉浑身已经疲软无力了。 白宣在我心头叹息:“小新娘,你已经也做得足够多也足够好了,该歇息了。” 第112章:我见过你 白宣的话语落下,我瞬间便觉一股熟悉的热流再次从胸腔涌出,而后蔓延至手臂,胸腹,腰腿,四肢百骸,无一不蕴含着灼热的力量。 钱老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扔在一旁,他那虚弱的阴魂正被画皮鬼猩红的嘴用力撕咬着,发出了阵阵的惨叫。 明明他是该死,可如今这个下场,仍是叫人心头发寒。 而画皮鬼一手拎着的、他的皮囊渐渐消失,随后在她原先只用鲜血简单画出的五官上,又重叠出了属于人的相貌。 只是…… 身后小莲的笑声越发的大: “原来……原来你千挑万选,竟是长这副模样吗?” 我认真一瞧,险些也笑出声来。 无他,这画皮鬼如今自己没了五官样貌,一心想要别人的皮囊,可她如今为了增加实力,生食血肉阴魂,此刻脸上涌出的,可不正是钱老爷那副皮相? 两只三白豆眼挤挤挨挨,稀疏凌乱的黑眉毛杂杂乱乱,中间还有一颗痦子。 蒜头鼻红通通的,一双嘴唇裂开,满口的牙齿都有些参差不齐了。 这张脸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尤其是张胖脸上,所有人都要骂他一句:一脸贼像。 这也是钱老爷在永和城中,风评从头到尾都差劲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放在这样一个身姿窈窕的女鬼身上…… 小莲便哼笑一声,有意刺激她: “哎呀呀,我若是长成这副尊容,哪里还敢显露于人前?丑也要丑死自己了!” 听得这话,画皮鬼的滑稽五官都狰狞着,满身的仇恨无处倾泻! 她自是知道自己剥了钱老爷这皮囊后会是什么模样,可如今在小莲的刺激下,仍是用鬼力凝出一面水镜来。 见到镜中那人,她浑身颤抖着,突然发了狂一样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皮! 只将那丑陋的五官又抓的血肉模糊,一边拼命嘶吼着,身周涌现了无数道黑沉沉的阴气! 此时,她正不顾一切的朝着面前那群普通人撕扯而去—— “我要杀了你们!” “我是最美的!我是最美的!谁看过我这副模样,我就要杀了谁!” 说话间,她已经一口咬下了钱老爷阴魂的另一条胳膊。 失去双臂,且身带罪孽,这钱老爷哪怕是侥幸能投胎,恐怕也是要入身带屠宰命的畜生道的。 一饮一啄,果真天定。至于身周阴气再次大涨的画皮鬼么…… 我冷笑一声:“丑八怪,你休想!” “明天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画皮鬼是何等样的丑陋!” “你的脸和你的心一样丑,活该王郎不要你,至今也无人承认你的美貌。” 我用恶毒的言语刺激着她,然而此刻的画皮鬼已然真的癫狂,只是飞奔着冲向了那群普通人,最后又被我之前施展的道术拦下。 可她如今已然被自己的样貌折磨疯了,不管不顾的再次向前抓挠着。 那薄弱的金色光圈只是我随手画就,根本没有那样大的能力能抵抗,此刻眼看着防护岌岌可危,情急之下,我再次翻转手印:“太上诛邪!” 白宣的力量不同于我,天然就带着一股迥异的热烫之感。 这诛邪的道术使出,仿佛一股烈火席卷,瞬间将画皮鬼包围起来! 而她却在烈火中猖狂大笑,身上仿佛蜡烛融化一般,外层的皮肉和五官便真的开始缓缓流淌着,向下坠去。 而后,露出来她在画中的样貌。 我知道,这是因为她刚吞噬了阴魂,在这鬼节里能力大涨的缘故。 可那又怎样呢? 画卷……到底是褪色了。 所以她的美貌,也仍旧持续不了多久。 而就在我分神之时,画皮鬼突然猛的自烈火中窜出,直接来到了咏娘面前,而后尖利的手掌直接扣住她的天灵盖—— “咏娘!” 一旁的宋和拼命挣扎着想要救回咏娘——他,绝不能再失去她了! 然而咏娘的情感早已淡漠,此刻连悲喜都显得奢侈。她只是歪头对画皮鬼笑了笑:“我是僵尸哦,皮囊不能用。不然会坏掉的。” 画皮鬼却猖狂大笑一声,头发乱舞: “可你是他们很看重的小妖怪,是不是?” 咏娘却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然而不管她是何等状态,画皮鬼都将手指用力狠狠的刺了进去—— “啊!” 一道金色的璀璨光芒闪过。 咏娘突然捂住了头。 画皮鬼却是整个身躯倒飞了出去! 却是自咏娘的颅顶中,也泛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来! 我愣住了,下意识问道:“白宣,是你吗?” 白宣摇头:“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动用力量。” 下一刻,却见咏娘捂着头,头顶的金色光芒渐渐隐去,她的神色却是沉稳下来,小小女童的脸上却有着成年人的成熟与稳重: “我的脑袋里保护着主人的灵性神光,你来擅动,主人不开心。” “他不开心,主人要醒来了。” 白骨将军? 这等变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然而下一刻,却见咏娘又歪头打量着一旁捏着手腕、脸色惨白的画皮鬼: “我见过你。” “在另一幅画上。” “不可能!”画皮鬼瞪大了眼睛——阴魂的力量渐渐散去,她的五官正在逐渐变淡。 但不管怎样,当初书生用来画自己的那幅空白画卷,尽管已经褪色暗淡,可仍是被她妥善珍藏,这世上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看到。 然而咏娘却突然抬头,再次强调: “我见过你。” “黑发用的是黄金簪,衣摆下缀着一块羊脂玉佩,身上穿着的是浅紫色玉兰金罗裙。” “主人告诉过我,这是世上最美的女子,被宫廷画师石青用秘色画出,郑重装裱。” 她习惯性歪了歪头,那红色的流苏再一次垂在了青白的脸颊。 画皮鬼却呆愣愣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的盯着咏娘,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另有仿画若干,交与朋友们相互传看,临摹。” 咏娘笑嘻嘻看着她,神色中全是天真: “你真的是王郎画出来的吗?” “那幅画卷在主人的棺材里,主人说很值钱,所以要带上。” “该不会……你只是个临摹下来的低等模仿品吧?” 第113章:鬼王出行 任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以现如今这种状态发展。 倘若我之前那些刺激画皮鬼的言语中离不开“丑陋”二字的话,咏娘这三言两语,却足以摧毁她的所有自信。 瞧瞧画皮鬼如今的呆滞模样就晓得了。 我悄悄收拢指尖的力量。 刚才险险就要使出白宣的力量来救下咏娘的,可未曾想,那位白骨将军的灵性不仅让咏娘以僵尸的方式活了下来,更是还在保护着她。 难怪在咏娘的述说中,那位白骨将军明明救了她,却又放任她漫山遍野的跑……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僵尸只要不动颅脑,总能维持不死之身的吧? 这样一来,我就越发觉得那位白骨将军粗中有细,很是了得了。 但画皮鬼已然快要疯了。 钱老爷魂魄四肢已被撕碎,此刻如同遭遇了最残酷的酷刑,如人彘一般在地上缓缓蠕动。 阴魂飘渺,很快便被周边弥漫的黑雾融了进去,以他这样的罪孽,待到投胎,不知要猴年马月去了。 但此刻也没人再关注他了。 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自脊背到天灵盖,全部又是一阵冰凉。 画皮鬼浑身阴气暴涨,在四面八方缭绕着,无论如何不愿接受咏娘说的话。 她狼狈的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来回抚摸着自己那因吞食钱老爷阴魂后露出的画中样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王郎用心画出来的!我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绝不可能是临摹所做!我是最美的,我是最美的!!!” “不是哦。”偏偏咏娘如今是孩童之身,心智便也如孩童一般。 她不能体会人的情感,但却并不妨碍她对伤害宋河的人实话实说: “那幅画上的人,比你如今美的太多太多了。她的衣裙,她的头发,她的手镯和项圈,都比你如今要好看!”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画皮鬼尖利的嗓音越发大了。 “可你连身外之物都没有呀!而且,长得也不如画中人好看。” 咏娘一脸无辜。 “臭丫头!” 画皮鬼那精致的五官狰狞着,此刻恶狠狠盯着她: “满口谎话!你懂什么美人?我要先撕烂你的嘴——” “叮铃——” 才刚说出口,便见那浓浓黑雾中,缓慢涌动着的白幡,和隐约可见的重重鬼影越发清晰。 被高高抬起的巨大轿辇中,有一行小鬼在前头,提着白灯笼缓缓走过。 “鬼王出行,生人退避!” 画皮鬼便是有满腔的仇恨,也绝不敢来挑衅鬼王的威严。 此刻赶紧站到一边,又将那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魍魉鬼重新提了起来。 正低着头,前方却突然出现一片大红的裙摆,却是一名嫁衣女鬼自己拿手挑着红盖头,笑嘻嘻的瞧着她: “画皮妹妹,鬼王叫你来打前战,驱赶一下生人,你怎的耽误如此时间?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瞧瞧,咱们的车驾都被那群普通人看到了。” 我也顺着她的话语看去,却见宋和身后那金色光圈中,护卫们和那被钱老爷留在此处的年轻人们缩成一团,实在是悔恨万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怪道别人都说七月半时,绝不能深夜逗留,而城中还要设宵禁…… 原来夜间真的有鬼! 钱老爷的惨状,他们是完全看在眼里的,原本还有人想偷偷溜出光圈逃跑,可如今,再没有人敢生出这份心思了。 谁能想到,在这群妖魔鬼怪手中,便是真的死了,魂魄也要那样子被吃掉折磨?! 画皮鬼抬起头来,那精致的五官第一次在众鬼面前展现,倒让那嫁衣鬼惊了一瞬,而后又笑了起来: “你这是哪里来的皮囊?怪道耽误这么久——可百鬼出行,鬼王说过,休要乱造杀孽的。” 而这时,她身后又窜出一只在额心中央镶嵌了一枚铜钱的圆墩墩男鬼。 对方身上穿着织锦绫罗,此刻团团绕着画皮鬼两圈:“哎呀呀,怪道我在底下给你牵线找皮囊,你总不满意呢!原来还藏有这样的好样貌!” 众鬼们也是头一次见画皮鬼的容貌,不禁都吃了一惊,以至于前方行走便稍微停了一下。 突然,那高高轿辇上悬挂的一只铜铃猛然震响—— “叮铃铃——” 众鬼们齐齐变了脸色,然后二话不说的退到两旁。 “鬼王大人!” 那轿辇被八个体格异常高大的青皮鬼稳稳抬着,四周却笼着薄雾般的轻纱里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画皮鬼几乎是痴迷的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轿辇——谁都知道,在地府众鬼之上的,便是鬼王了。 这样的威风她也想要。 她们都想要。 相比之下,她起初乘坐的那个轿辇对比起来,更像是这鬼王轿辇的踏脚垫,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就在此时,那高大的轿辇却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随后,一只全无半丝青白之色的、如冷玉一般的纤长手指,轻轻撩起了纱帘。 离得近了,画皮鬼甚至能看到对方中指上戴着的一枚璀璨的黄金宝石戒指。 这戒指原本因过于奢华而显得有些许笨重,可戴在这样的手指上,任谁都觉得相得益彰。 因为美人,本就是要华服珠宝来映衬的。 “过来我瞧瞧。” 鬼王大人出声了。 我心头一跳,与宋和小莲等对视一眼,不由也来了精神。 听声音,婉转如水,潺潺清静——这鬼王竟是位女子?! 画皮鬼也心头一喜,随后又是一惊,毕竟这么多年,她也从未见过鬼王。 想来也是,她原先那副无脸的容貌,倘若真的得鬼王欢心,又何必跟魍魉鬼一块被派出来打前战呢? 此刻,她几乎是激动的一路飞跑,这才缓缓停在了被那群青皮鬼高高抬起的轿辇下。 而青皮鬼们却不约而同的将轿辇从肩头举下,而后只垂着手臂稳稳扶住,使得那轿辇的位置在画皮鬼的胸腹处。 隔着重重纱帘,鬼王隐约比画皮鬼高出一头,更方便她细细查看。 而对方缓缓撩起了纱帘,那张脸却并未转过来。 只能看到那皓白的手腕上,两枚翠色逼人的翠玉镯撞击在一指宽的黄金虾须东珠镯上,越发显得细骨柔婉,骨肉如玉。 第114章:珍品与赝品 只是一只手而已,为什么就这么好看? 画皮鬼默然,好不容易显露出的精致的五官都显得有些暗淡了。 她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薄纱后头的人影,脸上又是畏惧又是嫉妒。 而鬼王,也确确实实值得她嫉妒。 柔软的皓腕隐没在云纱织就的宽大袖摆中,再往上看去,黑黝黝的长发慵懒的斜斜梳拢在胸前,浓厚如云。 而在如云的黑发中,洁白小巧的耳朵隐约可见,只在越发柔润的耳垂上,随意的悬了条金线,下方坠了颗镂空金珠。 金珠被黑发堆叠着,隐约可见里有一颗六菱形的翠绿宝石,正在这隐约的星光中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然而这被珠宝映衬着的头发,偏又分了一半出来,在头顶处挽了发髻,配上一顶金丝缀珠莲花冠,只用一根同色茜宝黄金簪斜斜插住…… 只这样一副行头,便可看出对方是何等样的美人。画皮鬼哪怕身上色彩鲜艳时,也不曾有过这样多的珠玉点缀。 这又叫她怎能不嫉妒?! 可偏偏对方是鬼王,她只能强压住心思,只是贪婪的凝视着对方。 这样精工细琢的珠玉宝石,黄金翡翠,如此奢华的加诸鬼王身上,却竟然并未压住她的半分风采! 只看那纤纤玉手和她的头发,便觉得这与美人相得益彰。 这叫至今仍是一生窘迫白衫的画皮鬼,情何以堪? 其实,王郎还活着时,她自画中走下,身上明明穿着一身娇媚的粉色衣衫,指尖手腕也曾有些许珠玉相伴。 可自从画卷褪色,她浑身上下能保留着的,也仅仅只是这墨色线条与同样乌黑的头发了。 她的衣衫珠玉尽皆褪色,就连五官也渐渐失去。 画皮鬼认定自己是当世第一美人,今夜之前,她孜孜不倦的想要找寻更完美的好皮囊,暂时分不出心思来在衣裳首饰上头。 可如今被鬼王召见,瞧见对方的衣着打扮,她却越发的窘迫与后悔—— 早知如此,合该叫王郎多活些时间的。便是对方嘴硬不承认她的美貌,好歹也该用心上个色的! 她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夜风中,只有那轿辇上的铜铃发出了轻微的颤颤声。 直到这时,鬼王转过头来。 这一刻,画皮鬼只觉得浑身僵硬,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念头了。 离得远了,我并不能看到鬼王是何等样貌,只听得她如水的声音潺潺传来: “这么多年了,竟不知道你原本的样貌与我还有些相似。” 相似?什么相似? 我与小莲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将一旁的咏娘: 莫非咏娘刚说的是真的。这画皮鬼…… 离得老远,我仿佛都能看到画皮鬼的僵硬和绝望。 这情绪的杀伤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的形体都越发不稳了起来,身上的白衫更是飘渺,连刚刚显露的五官都若隐若现起来。 而就在这时,却听那鬼王又是一声轻笑。 “听说今晚来的人中有一位道长,过来,叫我瞧瞧。” 她的话如此的理所当然,而我竟也生不出半分反感。 说来多么可笑,以我的能力,见到鬼王,不说与之抗争,好歹也要警惕的。 可如今…… 谁人能在这样美丽的声音下生出反感呢? 我便缓缓走上前去。 那葱白的指尖又撩起了起轿辇前方的纱帘,而后“啊”的惊叹一声: “好厚重的功德。小道长,你果然很不错。” 见了我,她也突然掩唇轻笑:“今夜当真是个好日子,你竟也有这样的容貌,真是漂亮,可惜了——” 她的眼神在我光秃秃的发髻和身上简单的衣裙上打量一眼: “小姑娘,平日多与自己花些钱。我瞧你过的,实在素净过头了。” 与她身上的珠玉宝石相比,恐怕世间十有八九都是素净过头的人。 但此时此刻,见到了她的脸,谁还会关注这些身外之物呢? 远山黛眉,剪水秋瞳,鼻若悬胆,唇若春樱。这浑身上下,无一丝不美,每一寸线条都带着女娲造人时的精心。 只是,她眉宇间也有什么熟悉的影子…… 下意识的,我看向一盘的画皮鬼。 咏娘说的不错,这画皮鬼果然只是个临摹的赝品。 哈哈哈! 我险些大声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呢?! 她害死了那样多的人,甚至不惜杀掉画家,为的便是这样一副想要叫世上所有人都承认的美貌。 自信也来源于画成之时,大家的连番追捧。 可…… 可她又怎会想到,自己之所以被赞为美人,是因为画家王郎原本临摹的画作,本就是一位艳绝倾城的大美人啊! 王郎实力有限,这才只画出了她这样虽精致,却比之鬼王远远不及的容貌来。 其实,我相信王狼是真的尽力了,也相信大家的追捧是真的。 因为画皮鬼的五官单论起来,也算是位绝无仅有的美人。 可与这鬼王相比,那便只如萤火之于皓月,清辉对应沟渠。 全无可比之性。 眉梢眼角都是讽刺。 我也讥诮的勾起唇角。 日日将自己当做天下第一美人的画皮鬼,如今面对如此样貌的鬼王,日后又该如何维持着执念呢? 毕竟,以她的实力,再修行百年千年,恐怕也难以匹敌鬼王吧? 又如何从她身上获取新的皮囊呢? 我略沉吟一瞬,装模作样的叹息: “画皮鬼,假如你当年不造孽的话,如今若有机会投胎,说不得,这辈子也是位绝色倾城的大美人了,又何必……” “唉!”我假模假样的叹息着:“如今就只能当个赝品了。” 画皮鬼的脸色瞬间狰狞。 她抬起头来,眼神热辣辣的盯着鬼王,里头全是嫉妒贪婪和不甘心。 ——这倒是好胆色呢。 再瞧瞧鬼王,此刻,她正斜斜倚在轿辇上的榻中,画皮鬼的眼神如此明显,她却连眉梢眼角都未动,将轻蔑放到了尘埃里。 而后假作漫不经心的抬眼看我: “小道士,小姑娘,你修行多久了?可修行了什么找人的法门没有?” 我心头一动。 第115:找找负心人 找人的道术? 堂堂鬼王,功力不知有多深厚,又有什么人需要我来找呢? 我便微微一笑:“只学了些许,并不精通。鬼王大人是要找谁?” 鬼王便微微一笑,又斜斜躺回了榻中,红唇微微勾起,整张脸便瞬间生动,什么叫艳绝倾城? 这便是了。 衬托的一旁浑身白衫披散长发的画皮鬼,越发的灰扑扑,仿佛刚从锅灶里扒出来一样,狼狈又不起眼。 “我也不知道我要找谁。” 鬼王的声音既轻且缓,神色却复杂:“也不知他究竟是当世的伟丈夫,还是懦弱无能的男人。” “小姑娘,”她看着我,双眸如雾一般朦胧: “你说,假如有这样一个男人,他高大,英俊,威猛,愿意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千里骑行献上一束清晨的野菊,也为你深夜翻墙,细心呵护。他是爱你的吗?” 我愣住了。 随后,也认真的回答:“世间大事,无非死生,若他真愿意为你去死,我觉得必定是爱的。” “可是……他宁愿去死,都不愿意带我私奔出逃,你觉得他是爱着道义,还是我呢?” 这…… 我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你呢?” 鬼王又将眼神看向一旁的画皮鬼。 “小画皮,你来说说。” 她的动作太过猝不及防,画皮鬼眼中浓浓的嫉妒与怨毒还未消散,但鬼王却仿佛并不在意,又或者压根没看到。 画皮鬼于是便垂下头去。 “那只能说,这个男人自私自利,胆小怯懦,绝非良人,也并不爱那位姑娘。” 这话一说,鬼王的脸色便瞬间暗淡下去。 但我经历过家人的生死,村中的可畏人言,此刻却有不同的想法: “可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他若是带您出逃,他家儿郎姐妹从此再抬不起头来,你的兄弟姐妹,也照样要被人耻笑。” “更何况……” 我直视着鬼王,她当真是世间淑丽,我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人了。 “鬼王大人这样的样貌,私奔出逃,隐姓埋名,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觊觎的。倘若没了身份地位,又拿什么来日夜守护呢?” 鬼王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但最终,她又问道:“当时有他的主人要娶我,他若是真的用想跟我厮守一生,为何不去杀了那人呢?” “只因为他的忠诚,更胜于对我的爱吗?” 我想起了春燕。 她想要我死,难道是因为我的命更低贱吗? 不是的。 “因为在爱之前,他先要守住做人的道义,才堪为人。才能配得上鬼王大人。” 静默。 整条街道都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 “好一个做人的道义,好一个配得上我!” 鬼王突然在轿辇中笑的弯下了腰,清丽绝伦却又痛苦的面庞埋入袖中,连肩膀都在颤抖。 良久,她抬起头来,眼眶似乎都笑红了。 “那……小姑娘,你来帮我找找。” “找找这位保持着人的道义,也或许是爱我的负心人吧。” 第117章:云浮公主 然而我这样一问,面前的鬼王却怔愣在原地。 良久,她才失落的道:“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他姓陆,叫陆越。生的很是高大,便显得有些憨憨傻傻的。旁人常拿这个来笑话他,他向来只是一笑。” “有时候,宫里实在太憋闷了,我便求他。求的狠了,他就会偷偷摸摸带我出去,我换上宫女的衣服,在长安街上自由自在……” 她说着,语气却又带出了一丝骄傲:“别看他身子沉甸甸的,可其实力大无穷,武功非凡。说是带我出来,当真一丝动静都不会发出的。” “只是我这张脸……所以,每次出来还要特意乔装低调。不过,那也当真是我生前最快乐的时光了。” “可是,如今已经过得太久,我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真该死……”她失落着:“入地府这么多年,我为何不设法找人将他画下来呢?” 白宣却是“咦”了一声:“长安街?前朝时,京城才叫长安的,如今都称帝都了。” “小新娘,你眼前这位鬼王,大约是前朝的云浮公主。” “据说生来姝丽,如云巅神女。因此便被前朝末帝取名:云浮公主。” 前朝? 我略皱了皱眉,虽说我没有饱读诗书,可也知道前朝大约不是什么好年景。 听说连绵几个皇帝都昏庸无道,鬼王长得如此貌美,在那样的年景…… 我不敢想下去。 白宣却叹息一声:“据载,云浮公主接到和亲圣旨的第二天,就直接吞金自尽了。” 自尽之人,投胎艰难,哪怕她浑身并无孽债,仍是要在地府徘徊。 那她又是如何成为鬼王的呢? 我看着她,这艳丽无双的鬼王,如今眼中含着回忆和憧憬,与人间任何一个思念着心上人的女子并无不同。 可前朝距此已足有上百年,她还没等到他心爱的人吗? 鬼王果然已经平静下来: “抱歉,小姑娘,我是真记不起来了。” “前朝时,外敌犯边,我那懦弱无能的兄长身子痴肥,心也懦弱的如同一团猪油,动辄就化。” “对方稍一恐吓,他就忙不迭又是赔款又是送我和亲。” “我不愿意,便找到陆越,求他带我走,我们一起抛开这天下,从此隐姓埋名,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 鬼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拒绝了。” “他说他绝不会背弃天下和百姓,然后转身走了。” “而我……我要如何呢?啊,想起来了,我便吞金了。” “真痛啊……痛苦的时候我都在想:他若是见到我这样,不知后不后悔拒绝?”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想等这个答案,可我最终也没等到,反而快要将他忘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鬼王的声音渐渐平静,可她眉目中的愁绪便如林间的雾,萦绕着,隐藏着,却仿佛永远不能消散。 白宣也沉默下来。 “姓陆名越,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前朝末代名将陆越陆将军,曾退击外敌八百里,言说:公主绝不和亲! 而后……而后被末帝不知以什么借口拿下,为向外邦以示诚意,将其铁锁捆绑,挂于城墙,饥渴而亡。 “尸体被风吹日晒,秃鹫啄食,最后下葬时,累累白骨都是艰难拼凑。” 第118章:将军遗命和画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云浮公主,陆越将军……前者不甘和亲吞金自尽,后者退敌八百里,最终却被守护的皇朝高悬城楼,尸骨尽散。 我看着鬼王,此时此刻,透过她那张艳丽的面容,却仿佛依旧能看到那颗痛苦的心。 相比之下,一旁的画皮鬼着实是叫人难以分出眼神了。 “鬼王大人,敢问生前……是不是云浮公主?” 鬼王的神情怔愣一瞬。 “云浮……好久没有人再喊这个称号了。” 她看着我,神情恍惚:“我幼时觉得这是皇帝赞我为神女的称号,可等我年岁见长,却知道,这是飘摇天下根基不稳的称号。” 她突然微笑起来:“入地府不到三年,亡魂尽皆涌入,我便知道,皇朝完了。” “所以,已足有上百年没有人再这么叫我了。” 她看着我,浓密睫毛卷翘,衬得整个人也多情起来: “小姑娘,看来我至今在人世间仍有名气。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呢?” “还有你,”她的眼神轻飘飘瞥向跪在地上、神情狼狈的画皮鬼: “你长成何等样貌,我根本不在意。但我倒想知道,我生前并未让画师做过画,却有人仿照我的画像画出赝品来……那原本的画像又是为何会出现?” 画皮鬼趴伏在地上。 鬼王若要她的命,她今夜绝无生还可能,不管有多想撕烂眼前这倾国倾城的面孔,但如今,她也只能忍住。 此刻尽心尽力的回想着: “我,我不清楚。” 一瞬间,四周都仿佛凝滞下来,四面八方都是鬼王的压迫感,我看着神色不变的鬼王,心中着实有些惊叹。 怪不得众鬼臣服,原来,她真的这么强! 只是一个念头,所有鬼魂都动也动不得了。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只是让众鬼明白了她的愤怒。 画皮鬼娇艳的五官满是惶恐,此刻绞尽脑汁,才从记忆中拼凑出些细节来: “我……刚刚生灵,被王郎挂在书房的时候,曾听见他与人聊天——” 【那幅画送过去了吗?】 【送了。将军遗命:只需带上一幅公主画像。他……他原来还不知道,公主在三年前,他奔赴边关时,就已经……】 【其实,这样也好……王兄,这家国飘摇,天下将乱,你那些珍藏的朱砂藤黄各色画笔,该用就都用上吧。】 【如今将军死去,我恐怕再不用就没有用的机会了。】 时隔许多年,画皮鬼也只隐约记得这些。 “我只记得,这场谈话后,王郎便开始请来官媒认真开始准备聘礼了。” “别的……别的当真记不清楚了。” 若非有这件事,画皮鬼恐怕还记不起这当时的只言片语。 …… “遗命?死去时还不知道……” 鬼王怔怔地坐在原地: “他说的那幅画,就是我的画像吗?可为什么是……难道陆越他……” 她脸色苍白,似乎是想到了,却又无论如何不肯信。 此刻脸色惨白,连鲜艳的红唇都仿佛褪色了,只用力握紧了手指: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地府从来没见过他,他究竟在哪?” 越想越心慌,鬼王的神色突然惶恐起来:“莫非我在地府争斗的时候,他已经顺利投胎去了?” 第119章:他至死都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自尽 转世重生后,还是那个人吗? 鬼王知道,不是了。 投胎后性灵融合,性格重塑,记忆空白,哪怕再找回来,人也终究不是那个人了。 她这样紧张,任谁都知道,心里仍然满满都是那位陆将军。 我实在不忍心说下去。 但最终,有些话却还是要说。 “咏娘。”我回身招了招手。 宋和一直静静听着我跟鬼王的对话,他身后那群人瑟瑟的抱着,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显然是看出来了:不管这群鬼如何恐怖,可他们令行禁止,有鬼王在,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宋和是何等聪慧,此刻凭借只言片语和云浮公主的身份,已然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见我召唤咏娘,他并未担忧,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乖,关于你主人的事,若是鬼王相问,你便都说出来吧。” 咏娘却没听懂,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神色中是明显的不赞同。 但这一次,宋和只是将她向我的方向推了推,而后轻声道:“咏娘,你的主人不转世也不修行……或许,他也在等一个人。” 咏娘似懂非懂,满脸茫然,但此刻仍是乖顺听话的朝我走了过来。 再见鬼王时,不仅不害怕,反而认认真真的多看了两眼,而后笃定的说道:“你比她漂亮一百倍,也比画像更好看。” 手指指的却是画皮鬼。 但此刻,画皮鬼却只敢用力的趴下身去,只恨不得将这地板融为一体。 然而此刻却无人在意她。 鬼王只将视线看向那个正好奇盯着自己的小姑娘,放缓了声音。 “你要……说些什么?” 仔细听去,她的声音还有着丝丝颤抖,似乎已预感到了某些故事。 鬼王的气势天然能压制住僵尸,咏娘瑟缩了一瞬,而后还是被那容貌吸引,这会儿犹豫着: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哥哥姐姐让过来讲一讲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啊,睡在山里,有一把很锋利的刀,煞气很重,咏娘从不敢碰。” “钱老爷之前叫他白骨将军,他有一棺材的金银财宝,最后都给钱老爷了,只留了一幅画,从不打开。” “不过有一次,主人昏睡的太久太久,咏娘害怕,进棺材去叫他,他醒了之后,就把那幅画打开,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骂:格老子的,公主,你原先最听不得这粗俗话,没想到军中三年,我却是张嘴就能说了。” “随后他就将画卷抱在怀里,对我说:‘小丫头,若无事不用叫我,我魂魄受损忘了许多,如今百十年过去,故人化为黄土,转世重生……我已错过太久了。’” “‘叫我多在梦中看看她吧。’” “后来他就一直在睡觉了……” 咏娘的话说完,抬头看着鬼王,却被她突然红了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子吓了一跳,而后又往我身后站了一站。 鬼王却又看着我:“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并非不懂,只是那画中的意思太过惊人,她不敢相信罢了。 这倾城的容貌此刻染上焦灼和忧虑,仿佛莹莹白荷上即将坠落的一滴露珠,让人忍不住也跟着揪心起来。 我叹了口气:“公主,你吞金三年后,陆越将军也死了。” 白宣也在心中叹息:“世事难料,人心丑恶……这前朝皇室不堪为人,果然早该断绝的。” 不用白宣讲解,我也能大概还原这个故事。 “公主,当年陆将军与你分开后,便快马赶赴边关,一心杀敌。他并非拒绝你,他只是想让你仍旧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因此想要以军功拒绝和亲。” “可你随后吞金自尽,消息却被人刻意瞒着……我猜,陆将军临死都不知道,你早已死去,还以为你是帝宫中无忧无虑的公主。” “他是边关赫赫有名的将军,退敌八百里,彪炳无双。可最终,外敌遣人入帝都求和,并承诺只要陆将军身死,他们便写下议和书。” 鬼王的脸色已经不只是惨白来形容了。 她那如露珠一般的双眸中,蕴藏着刻骨的仇恨。 我想,她应该猜到了。 “没错,那位末帝答应下来。并且派人将陆将军拿下。而后铁锁捆绑,悬于城墙,以向外敌表示诚心。” “而大约是为了你,又或者他们另有手段,总之,陆将军也并未反抗。便那样高悬城墙三日,饥渴而死……” 我说完这个故事,整片街道都没了一丝的声响。 一旁抬着轿辇的青皮鬼垂下头来,轿辇却在此刻发出了微微的颤抖。 却是鬼王已然控制不住一身的煞气了。 她的背后,浓郁的煞气向四面八方涌去,她的脸上,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 明明没有做出痛哭嚎啕的姿态,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痛苦与绝望。 她因为恋人的拒绝,又因为绝望的未来,悲愤吞金。 却不知,本是拒绝他的恋人,却在边关生死拼搏,至死都还以为她是这笼中欢喜的雀鸟,天真无忧。 可谁又要做雀鸟呢? 当她浑浑噩噩来到地府,看着奈何桥畔,三途川边,彼岸花中的百态诸鬼,她就知道: 笼中的雀鸟是活不长久的。 她要做凤凰。 如果不能涅槃,那便一死吧! 白宣却叹息一声。 “余心,日后夜间读书,你还需更用心一些才是。” “当年末帝杀了陆将军,以至四方百姓皆反,边关更是涌出无数血性将领,一面退敌,一面火烧皇宫。” “纷乱割据足有三十年,而后新朝建立。” “这是史书,也是仇恨,往后你会遇到更多更多的痛苦和悲欢。而读史,可以明智。” 我知道他是想教我。 之前梦中时,我于学道术兴致勃勃,读书却显得不那么上心。 那书本一册册,皆是白宣记忆所化,有时候过于枯燥,我便昏昏欲睡起来。 不过,多少也学了一些,否则我这山野村女,遇事恐怕也只会哭哭啼啼了。 可如今,这样糟烂的人心,原来也能从史书的字里行间中看出来吗? 我低声对白宣说道: “从今往后,我会的。” 第120章:大约是坦诚吧 白宣却也叹息一声:“小新娘,他们二人之所以苦难多多,除了天意人祸,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想了想:“大约是坦诚吧。” 倘若云浮公主在提出要求时,向陆将军证明她愿意忍受平庸和劳苦,对方也不会一心只想她做那笼中生活优渥的雀鸟。 她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的金丝雀,饱知人世所苦的陆将军,又如何敢幻想她会涅槃成为凤凰? 只怕两相奔逃,各成怨偶,身份不端,悔恨绵延。 而陆将军……倘若他愿意将自己的一身豪情和所思所行,尽皆跟云浮公主说清楚,二人又何必天各一方? 他不说自己的打算,只一味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承担,又怎能怪云浮公主误会和断绝自身性命呢? 虽然我并未见过那位陆将军,可从这只言片语中,也能拼凑出他大概的性情和模样了。 不过,瑕不掩瑜。 对云浮公主的爱重是真的,他的英雄行径也是真的,对咏娘的爱护同样也是真的。 那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那天夜里白宣那金黄色的眼瞳,和他呢喃着的只言片语,以及那如初见时,如出一辙的言语…… 白宣,你又因何对我不坦诚呢? 果然是因为我太弱小了吗? 还是……应当先向你坦白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我竟有些懂云浮公主和陆将军的心情了。 越是爱重,便越是小心翼翼,有些能对旁人轻易言出的话,反而不敢对彼此说出了。 再看看云浮公主,她如今……她那样聪慧,又怎会想不出这前因后果? 此刻看她,如晨露般的眼眸都仿佛暗淡下去了。 唯一的希冀,便在那位还未曾投胎的白骨将军——陆越身上。 我拍了拍咏娘的肩膀:“你之前说今晚百鬼之夜,主人一定会清醒的——他会醒来吗?” “会的!” 咏娘毫不犹豫:“主人说他忘了许多年了,如今魂魄稳固,灵性恢复,便要趁百鬼之夜来打听消息。” 不过她到底年岁太小,并不知道要打探什么消息:“主人向来言出必践,一诺千金!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只是诸界各有百鬼,也不知他要去哪里打听? 但愿陆将军感应咏娘的位置,从而速速过来吧。 想了想,我后退两步: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 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 这是镇魂固魂之术,妖鬼所触,魂魄稳固。 当我身周泛出丝丝缕缕的金光时,隐约在黑雾中的鬼怪们便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 就连画皮鬼,此刻也目露垂涎的看着我,越发暗淡的五官里全是贪婪和后悔。 我轻笑一声,此刻已不将她放在眼里。 然而云浮公主积威甚重,她不说话,没有鬼怪敢妄动。 我也没有松口,只是默默掐出法诀——陆将军含冤受死,枯竭而亡,尸骨难拼……我猜有人将他的棺木放于山中,也是想借风水地势,来慢慢将他的魂魄滋养。 这固魂之术对鬼怪的吸引力尤其之大,倘若他能感应到,此刻绝不会放弃的。 与此同时,小莲提着的灯笼终于憋不住此刻,长叹一口气,而后晃荡起来: “没事了吗?没事了吗?我能说话了吗?哎呀,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他聒噪的声音传来,全然听不出之前憋了好久的样子。 可见这灯笼能在客栈稳稳待上那么些年,低调起来是很有一套的。 嫦娥月影,烛光闪烁,灯笼在这昏暗的街道上印出了微黄的色彩,他也催着咏娘: “你别傻站着呀!” “你是那位将军的灵性所化,如今天然与将军心意能通。虽说通的不多吧……”灯笼出着主意:“但你也可以在心里呼唤他,让他赶紧过来,信念越是强横,对方感应的便越深。” 而后又痴呆呆的,将自己明亮的烛火转向云浮公主的方向以后,便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灯笼里蜡烛的火苗一个闪烁,好险就灭了! “要是这样的美人能画在我的灯笼皮上……”他的声音痴痴呆呆的,灯笼摇摆的也越发迟缓: “呜呜呜呜……” 这梦想无望,他果然又开始哭泣起来。 我手中掐诀,心头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可见这是否聪明,与年龄是绝无相干的。 然而就在这时,云浮公主却突然紧张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仔细捋了捋那浓密的黑发,而后再小心翼翼的扶了扶簪子。 此刻从轿辇中飘起,绣着金线的裙摆宛如一朵富贵之花。 然而再看看抬着轿辇的青皮鬼,还有地上昏睡着的魍魉鬼,以及隐没在浓云黑雾中的鬼怪,再有那安静处在一旁的嫁衣鬼…… 她挥了挥衣袖: “难得有机会百鬼出行,你们若有想见的人,想玩的地方,便尽管自去吧。免得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们期盼已久的好日子。” 这话一说,黑云中的白幡和纸钱都仿佛停止了飘动。 一旁的嫁衣鬼和金钱鬼尤其识趣,听了这半天的故事,虽说也是心头发痒,想要了解更多。 可此刻,也知道绝不能耽误鬼王的大事。 他们一个个的看着就不像正经鬼,还是早早躲开为妙。 有她和金钱鬼带头,不多时,整片街道的浓云黑雾就仿佛都散去许多。。 那群被圈着的可怜人此刻左右看看,终于能见到真正的巷道和墙壁了,不由热泪盈眶。 我也微松了口气: “你们速速回去吧,这会儿回去,最近两日都晒晒太阳,也不会碍事的。” 由我开口,只见对方早已不见了身影。 熟悉的道路就在眼前,宋和更是对身后那名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护卫拱了拱手,神色一片安然。 对方沉默片刻,也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只一挥手,一群人便迅速也散去了。 不过…… 咏娘笑嘻嘻的站在画皮鬼面前: “你不能走哦。” “你这样凶狠,还伤了我,主人会来替咏娘出气的。” 我也微笑着—— 似画皮鬼这等人命诸多的小鬼,今晚绝活不下去了。 第121章:他喜欢的,如今我都没有了 画皮鬼却高高抬起头来,眼神只盯着轻飘飘落于地面的云浮公主: “鬼王大人,我来之前,他们本就要那臭男人的性命,我只不过是搭了把手罢了。” “便是我想要这姑娘的皮囊,可如今她也未曾受到什么伤害,反而还使得大人心愿即将达成……鬼王大人!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必当洗心革面,再不奢求什么皮囊!” 我还未说什么,那灯笼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小莲手中弹跳起来,里头的烛火闪闪烁烁,岌岌可危! 显然今晚他是听了太多消息,已然憋得很了: “好不要脸的画皮鬼!难怪你要叫画皮鬼,就这千人千面,比那唱大戏的变得还快呢!” “我们杀人是我们的事,谁让你多手多脚了?更何况,你看上我家主人的皮囊,她没受伤害是因为她厉害,不然怎配做我的主人?你又算哪门子大头蒜,敢在这里做出一副你宽宏大量的模样!” “丑人多作怪!” 这话可真真是扎心了,那画皮鬼今晚真是半点顺心顺意都没有。 好不容易赶上百鬼夜行的自由日子,看上了一副好皮囊,使尽手段也未曾拿下。 等到终于吃掉人的半边魂魄,稍补了补身体,露出了自己艳绝倾城的容貌,没等众人追捧,又被咏娘指出来,他这赝品不及本尊半分。 等她想要一泄怒气时,鬼王大人又来了。 而这高高在上的鬼王终于肯施舍她眼神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绝艳容貌,在对方面前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 画皮鬼跪地的时间太久,此时此刻她已然想好了。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鬼王大人不管,放她一条生路罢了。可顶着这张赝品面孔,再有鬼王之前嫌她轻易杀人却在增多,日后也绝讨不到好。 与其如此,不如拼上一把! 瞧鬼王如今的状态,与那春心萌动的人间女子有何不同? 她既然这么患得患失,也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可怕面孔显露于人前吧? 尤其是那个所谓的陆将军。 既然如此……她又何妨再此时大胆一点呢? 于是—— “大人。” 画皮鬼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她身姿窈窕,宽大的白衫盈盈一握系在腰间,此刻站起来的样子也分外妩媚。 配上那同样精致的一张脸,整个人看起来艳丽又纯真,连说出的话都是柔柔软软,呢喃多情: “大人很不喜欢我,我心里知道。只是。大人有那样倾城的容貌,又怎会理解我无脸的痛苦?如今,我也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样貌多做努力罢了。大人可以瞧不起我,但若是想杀了我叫这群人开心,也叫他们在陆将军面前说大人您的好话,那也实在太自甘下贱了吧。” 她捂住嘴,眼波流转,装模作样的惊讶和赤裸裸的嘲讽两相叠加,仿佛之前跪地磕头求饶的根本不是她。 不过我倒是有些习惯了。 今晚画皮鬼的态度随着鬼王的脸色变来变去,我还当她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呢,如今瞧来,倒还有两分智慧—— 只不过用的不是地方。 她莫非以为刺激云浮公主两句,对方就能碍不下面子饶过她吗?她是对鬼王的实力有什么误会? 哪怕我不是鬼魂,以人的身份来猜测也晓得,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入了地府,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端坐鬼王的位置。 似她这种手段—— 果然,只见云浮公主也笑的温柔可亲: “小画皮。” 她叫的亲昵,眼神却仍是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将高傲刻进了骨子里。 “你若是就这两分手的,还是不要来与我说话了。当年我父皇可是三宫六院满满当当,你这点小把戏,甚至都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此时此刻,她也确实如她说的那样,只将眼神全然放在了我身周弥漫着的固魂金光上头,眼神隐约流露出一抹急切来: “他会来吗?” 我沉默一瞬:“会的。” “更何况就算他不来,公主你也可以照样去找他。” 云浮公主却摇了摇头。 “他当年爱我的纯真,喜欢我的善良。呵护我的不安世事,可如今……” 她翻转手腕,一旁的画皮鬼便直直的飘入了半空。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然而无论怎么翻滚都狼狈的悬于众人面前。 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却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而后云浮公主又轻弹指尖。 只见画皮鬼便如同被人狠踹了一脚,咕噜噜从半空的这边滚到了那边,看得一旁的灯笼兴奋不已,左摇右晃。 烛火上映着的嫦娥月影都在地上乱成了一片斑驳。 “好厉害,好厉害。” 云浮公主抿嘴笑了笑,那惊心动魄的美再次扑面而来。 “你看,我如今是这副模样,在这地府中实力为王,强者为尊。只要我豁出去不怕魂飞魄散,我就能比别人多两分生机。” “说到底,鬼甚至还不如人。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她洁白的手腕在黑金色的衣袖中来回翻转,那画皮鬼便如哑巴一般在半空中咕噜噜滚去,她的衣衫和黑发纠缠在一起,不仅没有半分美感,仿佛是一团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白麻布单。 云浮公主收了手: “我啊,从傻乎乎的样子到如今。陆越当初喜欢我的那些,如今已全都没了。” “我甚至都记不清楚他的脸了。所以你看。我连爱都忘记了。只知道找他是我的执念。” 她似乎是玩的厌倦了,此刻慢吞吞收回手。半空中的画皮鬼便狠狠砸落在地,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创。 “大人!”她张了张嘴,终于能发出声音,此刻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再没有刚才的嚣张和狠辣,只是声泪俱下的: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求大人放我这弱女子一条生路吧!” 我眉头一皱,总觉得最后这话意有所指,然而却仿佛心有所感,猛然抬起头来。 身侧,云浮公主已如一阵风般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我面前。 在她的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艳红色盔甲的白骨。 第122章:云浮,我还记得你的模样 在这一刻,整片小镇仿佛都凝滞了。 那白骨将军一身艳红的盔甲,血气纵横,凶煞冲天,衬得他那黑洞洞眼眶中两点幽绿的火焰越发奇诡,触目惊心。 他很高大。 哪怕是一身白骨,仿佛也有七八尺的身高,此刻那两团绿火瞧过来,明明我的固魂术最能吸引鬼怪,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鬼王。 他向前走了两步,那鲜艳的盔甲发出了撞击声,咏娘欢喜的扑了上去: “主人!” 她仿佛真是一个不諳世事的孩子,此刻叽叽喳喳: “主人你真的醒啦!你能感觉到吗?欠你钱的那个人死掉了,被她吃了。” 她伸手指了指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画皮鬼。 然后又道:“不过主人你放心,我知道他的金子都藏在哪里,回头我都会运到山上去的。主人你还要塑金身吗?” 她跟在白骨将军身边,个头只到对方的腰部,瞧起来仿佛父女一般,格外默契和暖心。 但宋和看着咏娘如今的状态,却只能黯然叹息一声。 他来的太晚,太晚。 如今哪怕自己是咏娘的亲哥哥又怎样?他最多的信任,仍是给了那个让她活下来的人。 可若不是对方,永娘现如今连只言片语都找不到! 他静静的看着白骨将军,一时间也同样说不出来话语。 白骨将军也并未说话,只是伸出森白的手骨,轻轻摸了摸咏娘头顶上的发髻。 两个圆嘟嘟的圆啾啾晃了晃,随后咏娘便显得心满意足起来,这才转身,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鬼王: “主人,姐姐说她叫云浮公主。你画里画的是不是她?她说她在等一个叫陆将军的人。” 小姑娘的话语纯真又懵懂,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面色和缓。 然而白骨将军已没了做表情的能力,黑洞洞眼眶盯过来,看世间万物,都是同一种情态。 而鬼王则呆愣的站在原地,眼神贪婪的自白骨将军的身上看去,此刻才释然的微笑起来: “我果然是等的太久,太久已经记不得他的样貌了。” 那一直未曾说话的白骨将军却上前走了两步。 他狰狞的头骨发出了咔咔声,说出口的话却仿佛一名年轻男人: “可是云浮,我还记得你。” 咏娘呆呆站在原地,此刻看了看云浮公主,又看了看白骨将军,好奇道: “主人,你为什么不骂‘他娘的’?你以前每次醒来都要骂一句的。” 深冷的夜风吹来,远方传来众鬼的气息。而我看着呆滞着的两人,不知为何,最终也没有忍住笑意。 下一刻,灯笼也仿佛长了把公鸭嗓子一样,嘎嘎嘎的笑了起来,分外嚣张。 然而白骨将军却是充耳不闻。 他只是专注的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云浮,老天垂怜,到底没叫我忘记你。” 他伸手摸了摸咏娘的头。 “一百年了。十二年前我被吵醒的那次,当时我心想,我可能再也等不来你了,若是天意叫我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我便从了这老天吧。” “要不是这小女娃一身青白的躺在我的棺材上,如今……恐怕我早已魂化天地了。”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抚摸鬼王那莹润光滑的脸庞,然而入目所见,却是一只白骨嶙峋的手掌。 他的手臂停住在半空,最后又默然收了回来—— 第123章:我要带你去边关,你是自由的 下一刻,如冷玉雕琢的纤纤玉手,却是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一把握住了他那森白的骨骼! “陆越!” 鬼王紧盯着他:“你我已经错过一百年了,如今,你还要这样退缩,再次轻易的将我错过吗?” 她声音哀婉:“我已经死去一百零三年了。” “我也等了你足足一百零三年。” 在这一瞬间,我能清晰的看到白骨将军眼中那两团幽绿的火焰迅速燃烧,照的他整个头颅都仿佛印出了这鬼魅的颜色。 血红色的头盔都仿佛有鲜血在流淌。 他咬牙切齿,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在边关作战,接到皇城密信,其中有你的贴身玉佩——你说,你将嫁人了,这玉佩留给我……” “我拿着剧毒的玉佩,这才被人高悬城楼。” “但我一直不悔,我死前,外邦已经送上求和书,我杀了他们的王,和亲之事做罢,你永远也不必受这委屈!” “所以,身为与你有旧情的人,皇帝要我死,我明白。” 正因为明白,他才在此前为下属安排好去处,又一一做了劝解。 但…… 他身周煞气暴涨,无穷无尽的黑笼罩着这片夜幕,将这才刚刚显露的街道又一次拖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灯笼的昏黄光芒在这昏暗之中,仍旧执着的照亮着这一片土地。 我悄悄看了他两眼,第一次发现他竟还有能破阴煞的能力。 不过想想也是,作为一只被挂在高悬在门前引路的灯笼,单单是醒目还不够的。深夜赶路多有邪祟,要醒目,也要能够驱邪,照见光明。 这才能指引庇佑那些即将到来的人。 之前我只当他是个头脑傻乎乎的话唠,着实是低估了他。 嗯……即是如此,等到白日,再与他买上两幅新的灯笼壳吧。 借着这幽微的光芒,白骨将军与鬼王的一切,仍旧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但他们沉浸在彼此的情绪当中,此刻已然无暇他顾。 在那将疯狂的煞气中,白骨将军隐忍的声音传来: “我死至今足足一百年,云浮,你究竟受了什么样的委屈,竟比我还早早来比三年!” 鬼王却微微一笑,此刻缓缓的松开他的手。 “陆将军,当初我求你带我走,你为什么不同意?是因为心有家国天下吗?” “还是觉得,我只是笼中的金丝雀,一旦脱离那座奢华的帝宫,便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陆越却声音坚定: “云浮,你从不是金丝雀。在我眼里,你是只差一个涅槃机会的凤凰。” “我不带你走,是因为我要你光明正大的从腐朽的帝宫里离开。” “当我成为彪炳无双的名将,我将凤冠霞披来求娶你。” “我会带你去边关,我知道你爱的是自由。” “但公主私奔,朝廷软弱,边关无人可挡——你我二人如果逃跑,有负天下,将造杀孽。” “云浮,我绝不会陷你于此等境地。” 在这一刻,豆大的泪珠自鬼王洁白的面颊滚滚而落。 她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了面前那副高大的白骨,声音中幸福与悲痛交织: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第124.原来,他们谁都没逃掉 百余年未见,云浮公主仍是那样容色倾城,而陆越却只剩这一身冷冷白骨。 当那一双柔软的臂膀如百年前那样信赖又义无反顾地拢上他的腰背时,他只能徒劳的张开那一双硌人的白骨臂膀,僵硬半天,这才缓缓的将怀中女子轻轻抱住。 如同拢着一颗明珠。 “那你呢?” 陆越低声问道:“云浮,你又为何……” 云浮公主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皇帝叫我去和亲,我不肯,他便告诉我,倘若我不去,他就将你家满门抄斩。” 话音刚落,腰间那一双臂膀一僵,随后越发用力。 云浮却是微笑了起来:“后来,你不肯答应,但却阴错阳差的赶赴边关。” “你动身的那一刻,我就吞金自尽了。” “没有我,以后你就不再有软肋和掣肘,假如皇帝要杀你,我知道,你能逃的。” 云浮公主吞金自尽,在地府挣扎涅槃,成了赫赫有名的鬼王,至死都认为心上人能够安稳一生。 陆越将军战功彪炳,守护一方,被人下毒暗害受尽折磨而死,唯一的安慰便是心上人能够幸福安康,有尊严的活着。 却原来,他们谁都没能逃掉。 此刻二人相拥,云浮公主摩挲着那狰狞可怖的头骨,呢喃道:“怎么办?陆越,分别太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你的模样了。” 白骨眼眶中的两团幽绿火焰静静的燃烧,陆越的声音却已经万分满足了。 “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够了。”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此刻慢慢朝我走来。 “姑娘不惜耗费气力施展此等固魂养魂之术吸引我前来,大恩大德,我陆越铭记在心。” 他二人从见面到互诉衷肠,至今也不过才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我身周仍旧萦绕着那灿金色的光辉,对于陆越破损损伤过的魂魄来说,尤其重要。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咏娘,声音也渐渐温和:“事情的前因后果,咏娘也大约讲过。请姑娘万万不要觉得我对咏娘有恩,我苦等近百年,都未曾等到云浮的一丝一毫消息,魂魄虽已滋养,可却着实没有再活下的意思了。” “若非是咏娘……” 他大约是想说:咏娘之死引发了他的不忍之情,这才阴差阳错的,让他等到了云浮公主。 但又看了看宋和的方向,顾虑到对方作为亲哥哥的痛苦,便将其余的话含蓄的咽下了。 此刻,宋和也缓缓走了过来,郑重的对着陆将军跪下: “将军,咏娘之死,乃是因人的贪欲,与您无关。更何况您不仅救了她的命,还不惜耗费自己的灵性来滋养她……咏娘丧命许多年,如今还能有这样一份浪漫心性,必是有人用心呵护着。将军所付出的,远不止我能看到的。” 他说完,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将军,我已跟咏娘承诺过:待此间治了,便带上钱老爷的黄金随她入山,从此在山中建庙,为将军广纳香火。” “以求将军能尽快滋养出肉身。” 人有牲畜不如,鬼也有有情有义。是人是鬼是白骨,又或是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25章:给咏娘留个棺材吧 “建庙?” 那白骨盯着跪地的宋和,惊讶的声音传来:“你……为何有此想法?我杀孽深重,血煞延绵,做不了那山神土地,民间牌坊。” “更别提香火供养……” “前朝百姓多艰,我作为杀人的将军,又如何敢祈求今朝乐土的供奉?” 他伸出细长的白骨手掌,只是依恋的摸一摸云浮公主的脸颊: “我只想与云浮投胎,再续前缘。” “我不要!” 云浮公主却豁然松手,后退一步。 白骨手掌空空的停在半空,良久,陆越的声音才传来:“云浮,你为何不乐意?我只想叫你见到我正常的样子。” 云浮公主摇了摇头。 “我却再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分别了。” “陆越!” 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坚硬如玉的白骨手掌:“投了胎,你我便要分别,便要忍受不可控的未来。你的记忆中不再有我的模样,我的记忆里也没有你这样坚贞的灵魂。” “我爱你,不止于你的模样。” “更爱你的信念与坚守,对我的尊重和爱护,还有你远胜所有人的魂魄。” 呀! 身为女子,她好大胆。 我和小莲差点惊呼出声,此刻不知为何,脸颊便有些发热了。但眼神却紧盯着她,涌现了连我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羡慕光彩。 云浮公主本就是美的,但在这一刻,她说出这等话语时,在我眼中却越发的熠熠生辉了。 陆越却失落得道:“可我现在已不是你爱的翩翩少年郎了。” “我没有你爱的飞扬神采,你也看不到我的皮相,从军三年,我的行事也越发粗狂……” “云浮,我只怕委屈了你。” 他二人互诉衷肠,剖心掏肺,彼此忠诚又爱重。 我默默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渐渐生出一股勇气,对于之前白宣的种种异状,已然有了想法。 但此刻,陆越却已经伸手扶起了满腔感恩的宋和: “你刚说的建庙宇供奉,还是罢了。” “我和云浮皆是鬼身,如今要金银这等身外之物着实无用,便都留给你和咏娘吧。” “只是还要拜托你一件事:烦劳你将我的棺木从城南的松树林中运出,将其中那副公主的画卷取出充做衣冠,重新造墓刻碑,让我与公主衣冠合葬。” 白骨手掌渐渐用力,仿佛是要宋和承载着莫大的信念与希望:“你……能做到吗?” “能的能的。” 咏娘挤了过来:“主人,你只与公主合葬吗?不给咏娘留个位置吗?咏娘累了的时候,也想躺棺材里歇一歇的。” 想了想,到底心里还是有哥哥的,于是又伸出青白的小胖手,握住了陆越的小臂: “主人,能给我哥哥也留一个棺材吗?” 云浮公主站在一旁,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而后也伸出手来摸了摸咏娘的脸颊。 她承诺道:“好。” “我这鬼王的百年修行不是白来的,倘若你愿意的话,僵尸之身自然也能靠阴气滋养。只不过……” 她看了宋和一眼:“……你哥哥就要辛苦一些了,因为被阴气滋养的僵尸,实力越强,越是渴望阳气充足的鲜血。” 第126:我要这样的麾下有何用? 给咏娘鲜血,宋和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 他扭头看着我。 我之前曾告诫他:僵尸之身,每一次沾染人血都是罪孽,区别只在于大小罢了。 如今宋和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想让咏娘承担这份痛苦。 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说。实在是云浮公主和陆越将军如今乍然相逢,互诉情衷,我们又何苦碍眼多事呢? 此刻,陆越却怜惜的摸索着云浮公主白嫩的脸颊,而后怅然长叹: “云浮,跟我在一起,你会受委屈的。我麾下即无千百鬼怪,也无人前后伺候,只有那一片荒野山林,连山神都早早荒废了。” “恐怕日后,要叫你无聊许多。” 云浮公主却摇了摇头: “谁稀罕那些什么麾下千百鬼怪?” 她一指仍在地上趴着起不来的那只魍魉小鬼:“你瞧瞧他的模样,满头鬃毛,三寸身材,皮肤青黑,面貌丑陋。只会傻乎乎做游戏,我要这样的麾下又有何用?” 那三寸丁之前跟画皮鬼争斗时受伤,如今别的鬼怪都欢欢喜喜过中元节,抢供奉,只有他可怜兮兮的趴浮在这浓雾边缘,俨然已经被人遗忘。 陆越将军便闷笑一声:“云浮,你果然还是只爱俊俏模样。” 而后又看着地上趴着的画皮鬼,略皱了皱眉:“这是你的婢女吗?” 就在此时,那画皮鬼便极其凑巧的动了动,而后迅速的睁眼起身,跪在一旁。 口中却连番惊呼:“大人,饶命啊!鬼王大人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用这张脸了!” 说罢又含情脉脉地抬起头来。 梨花带雨,泫然欲泣,分外娇柔。 我略皱了皱眉,身旁的小莲也是瞠目结舌,而一旁的灯笼却是笑的圆嘟嘟的身子都在来回跳动,地上的灯影也是闪闪烁烁,明明灭灭,越发显得氛围奇怪。 “哈哈哈哈哈哈!”灯笼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 “这画皮鬼装可怜好有意思!” 他的声音传来,离得老远,我都能看出画皮鬼的身子已然又僵硬了。 但她竟然是强忍着,这会儿坚定且执着地盯着陆越的眼睛 此刻眼中泪光盈盈,宽大白衫包裹着的身子也摇摇欲坠。倒是陆越,此刻盯着她瞧了一会儿。 眼眶中的两团幽幽绿火,猛然跳动一瞬。 而后才扭过头来。 “云浮,这女鬼长得跟你好生相似。只是仿佛不大自然,瞧着怪模怪样的。” 云浮公主却轻笑一声: “正因为她长得跟我像,所以我才看她不顺眼呢。陆越,人家跟你求饶,你说我是放,还是不放?” 那白骨静静的转过头来,此刻幽绿的火焰紧紧凝视着云浮。 画皮鬼仍旧执着的跪在原地,此刻低垂眉睫,压制住了眼瞳中的满腔幸灾乐祸和得意扬扬。 男人嘛,富贵远花与山野茉莉自然是都想要的。女子只要显得稍柔弱些,楚楚可怜些,他们自然就—— 然而这念头还未过去,却见凭空飞来一抹冷白的刃光! 下一刻,画皮鬼只觉得脖颈巨痛,视线却越来越高,而后颠倒着旋转着,不断下坠。 第127章:好快的刀 画皮鬼的头颅在此刻,如同一只被人高高抛飞的灯笼,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便如烟雾一般散开了。 众人皆呆愣在原地,包括我。 而此刻,却见白骨将军伸出手臂,张开手掌,一只由远至近抛飞回转的刀,便又闪烁着冷光,重新回到他的手掌中。 发出了“唰”的一声。 小莲呆愣在原地:“好快的刀。” 我却将眼神转到白骨将军的脸上。 只因白宣正惊叹的赞他:“好果断的心性和手段!” “小新娘,”他声音很小:“你要多学一些,与那些看不顺眼的鬼怪有什么好多说的?不喜欢,杀了便是。” “之前瞧着你们与那画皮鬼说些不着调的车轱辘话,来来去去,我都听到厌倦了。” 而此刻,白骨将军将刀重新插入盔甲上的刀鞘中,而后又低声对云浮公主道: “她身后冤孽这样重,不知害了多少条命。云浮,你如今怎么这么心软,还要留这样的渣滓,顶着与你相似的脸皮留在世上?” 云浮公主也轻笑一声: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原是劝她先自己死上一死,好叫几位恩人开心的。” “你……” 她看着陆越,欲言又止。 “可谁知她不听话……陆越,”她伸出双手,惊讶的捧着白骨将军的头颅。 “你比在帝京时更加果断,又一往无前了。”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这样了。 我却无奈的对白宣说道: “白宣,你们都有本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如何。而我却总想着,万一这冤孽背后也有自己的苦楚呢?” “做错事了要付出代价,可也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是坏人的。我空出些时间来听他们辩解一二,也不值当什么。” 白宣沉默一瞬,而后叹了口气: “人之初,性本恶啊!” “小新娘。” 我便也笑了出声——我对恶人也没有手软啊。 “那画皮鬼,便是陆将军不杀他,我今夜也绝不会留她的。只不过如今被陆越将军抢了先罢了。” “无妨,”白宣轻笑的声音传来:“还有机会的。” 我一愣,此刻霍然转过头去。 却见那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画皮鬼的无头身躯,此刻竟自周身涌动起浓重的怨气。 那怨气中无数张面孔嘶吼着,挣扎着,最后幻化出一颗圆溜溜且肥硕胖大的、男人头颅。 两只三百豆眼挤挤挨挨,稀疏凌乱的眉毛杂杂乱乱,中间还有一颗痦子。 蒜头鼻红彤彤的,被镶嵌在那一张大脸上,格外突出又醒目。 总之,跟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只瞧这五官便挑剔不出一点好来。 ——这分明是钱老爷的那张脸! 谁能想到,这画皮鬼竟有死里逃生的本事,且还能将容貌幻化成最近杀的人或鬼的模样可惜了。 如今,她只能第一时间跪倒在地,而后哀哀恳求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说话间,干裂的嘴唇裂开,露出里头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来。 这样一颗圆溜溜且肥硕的头颅,下头的身子却是清瘦窈窕。 被宽大的袍衫裹起来,远远望去,仿如硕大一颗疤痕累累的糖葫芦,被下头的竹竿支撑着,无论怎样都不协调。 第129章:又有什么不可以? 长街上一片寂静。 咏娘睁大眼睛看着我,宋和也是满面震撼。 心底深处,白宣也是愕然无语。 良久,他才由衷的笑了出来,朗如春月一般的俊美面孔,从眼神到嘴角,无一不流露出欣喜: “小新娘。” 他深情款款:“你与我刚见你时,已大不相同了。” 我却问他:“那你是喜欢那个需要你照顾的柔弱女子,还是现如今的我?” 我略有些茫然的看着那渐渐化作飞灰消失的画皮鬼: “以前,我连杀鸡都不敢的。现在杀人却反而要比杀鸡更容易了。” 白宣没有纠正我杀的不是人,反而含笑问我: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做以前的自己,还是要做现在敢杀人的自己?” 我瞬间握紧手掌。 “我要做现在的自己。” 以前的我,遇到事情除了惶恐害怕和哭泣,又能做什么呢?我救不回爹娘,也保护不了爷爷,更加看不透人心。 但如今,我却已经有了能够保护他人的力量。 未来有一天,我还想将白宣从那重重锁链上解救出来,叫他永不再受那铁爪扣骨的痛苦。 白宣便也微笑起来: “余心,我爱重你的善良,可也同样爱重你的决断。” “你在慢慢长大,有着能够保护自己的心性和力量,我很欢喜。” 而在不远处。 云浮公主呆愣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诛心即可!” 她看着我,目光里一派欣赏与期盼: “小姑娘,你之前说可以给陆越建一座庙,莫非当真可行?” 她扭头看着身侧的白骨将军,目光隐见悲戚:“他煞气浓重,杀人无数,而我吞金自尽,未见功德……” “像我们这样的孤魂野鬼,真的有资格建庙塑像,引供香火吗?从未听闻有鬼怪这样大胆。” “建庙塑像而已,要什么资格呢?从未有人做便不做了吗?” 我也反问着她。 白轩说我这种想法是在造神,但于我而言,这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陆越将军和咏娘在山中多年,难道没有庇护那一方的山民吗? 他煞气深重,杀人无数。可为君为将,护国护家,乃是职责所在。 如今化作白骨,一身煞气,反而更能克敌制胜,难道这不是天意吗? 这样的他,拿自己的钱给自己建座庙,塑个像,又有何不可? 云浮公主却难得的犹豫了。 “可我们是鬼身啊。以鬼身来做这等山神土地,我们这满身鬼气,真的能行吗?” 我也叹口气:“其实我没有注意到你们的满身鬼气,我只知道你们身上都有功德。” 云浮公主作为鬼王,约束百鬼多年,功德已是灿灿。陆将军护国护家,杀敌无数,更是彪炳千秋。 他们若没有资格受供奉,那又要靠谁呢? “倘若你们在山中建庙,不管有无香火供奉,都还会一如既往的避佑山民吗?” 我问道。 山中有猛兽毒虫,有盗匪陷阱,偏偏天下穷苦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倘若那座山上有山神土地来守护,必定是人人羡慕的好去处。 但白骨将军在墓中多年,咏娘都被血祭都未曾有一丝半分的阻拦,想来这山中还未生灵,只是无主之地罢了。 就像我之前与白宣说的那样—— 有白骨将军在此处,百姓给予香火供奉和诚心,他则庇护者百姓,各取所需,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130章:百鬼狂欢 云浮公主看起来颇为心动。 她看向一旁的白骨将军,那两团幽绿的火焰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那样深邃的凝视着她,眼中所有,都只是她的身影。 “一百年了,如今还能跟陆越在一起,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握紧了手腕处那冰冷的骨头,而后坚定的说道: “好,就建一座庙吧。请将我跟他塑在一起。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抛下他了!” 白骨手掌轻轻反转,也反扣住她的掌心,二人站在那里,红颜枯骨,对比鲜明,可却又那样真实,那样真挚。 咏娘矮敦敦的身子挤了过去,她不懂这二人之间弥漫起的情愫,仍是一派天真: “塑像是塑个泥娃娃像吗?咏娘也想要。” 这次不等我回答,宋和便已经一口应下。 “将军救下咏娘性命,我心中感恩万千。若是信得过我,便交由我来做吧。” 直到这时,陆越的声音才传来: “可。就你来做吧。只一点,倘若没香火,着实不必强求。我只求有一个能让云浮安身立命之所,否则她脱离阴间界,来人间做孤魂野鬼……我又怎么忍心?” 宋和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的弯腰拱手。 “请二位放心。” 这次,这一场横贯百十年的错过,阴差阳错借由钱老爷的贪婪,总算得以圆满。 唯有咏娘面色青白,依旧懵懂。 我便忍不住想起爹娘,此刻只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被红绳拴着的发揪: “咏娘,你要记住:倘若能吸收香火之力,日后万万不要再沾血了。” “僵尸之身,从未听说过有人敬奉香火,但你只要听主人和哥哥的话,多行善事,迟早有一日,你会被此方世界重新接纳,到最后,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咏娘茫然的眨眨眼:“可是……我为什么要变强大呢?”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冰冷发青的脸颊: “当你弱小时,你的哥哥就会被人欺负。而当你变得更强大,你家主人若有事要办,你就可以为他分忧了。” 咏娘转过头去——自家主人仍是白骨身躯,也不知如今修养好了没有。 她瞬间握紧拳头,郑重承诺: “我会听话的。” 而此时,夜已三更。 再过不久,天边将有鱼肚白,鸡鸣将起。 我也狠狠松了口气,此刻方显出两分疲惫来。 “小莲,你带着灯笼,今夜好好玩耍吧。” “我先回客栈了。” 这是百鬼之节,我这样的活人,着实不适合打扰他们。 宋和也暂且抛下对咏娘的不舍,急行两步追了上来: “余心姑娘,还未请教这庙宇,有何忌讳要求?” 我停下脚步。 “没有,你只要心诚即可。手搓泥像风吹日晒雨淋,和堂皇庙宇再塑金身。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区别,他们只要一颗诚心和善念,以及人们真心实意的感恩。” 我静静的走在这无人却喧嚣的街道上。 城中黑影重重,路上到处被人用碳头圈了个圈,而后焚烧了一堆堆的纸钱。 这是百鬼之夜,诸鬼狂欢。 在今夜,路遇供奉,她们便可享受。若有香火,他们更是喜乐无穷。 一年一度,着实盛况。 第131章:捡骨婆婆 中元之夜,街上静悄悄的。 便连更夫,今晚过了宵禁时就不再打更了, 小鬼们悉悉嗦嗦的穿墙而过,到处捡拾着地上供奉的纸钱香火,叽叽喳喳,得意开怀。 与之前在云浮公主管束下令行禁止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我心中感念,却又突然生出一股伤感来—— “白宣,你说爷爷和爹娘,还能收到我的供奉吗?” 白宣沉默许久。 他不必回答,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爹娘是僵尸之身,且已经死去,身体衰败不入轮回,便是我供奉了,也与他们不相干了。 至于爷爷…… 他被蛇妖杀死,魂魄飘散……也没有鬼魂可以享受了。 茫茫世间,茕茕孑立,我深深牵挂着的,如今都已经找不到了。 倒是小莲能接受香火供奉,只是这段时间,我恨不得每天碰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都要与她供上一遍。 今晚,还是让她好好的跟其他鬼怪们打打交道吧,不必再来守这份供奉了。 天边一轮明月格外皎洁,月光淡淡洒下,再没有一丝一毫黑云的阻挡。 而在这月辉之下,巷道尽头,一个奇特的身影,却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 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黑影一步步走近,自墙角的阴暗处,慢慢沐浴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位老太太。 头发花白,皮肤干皱,身形瘦小。此刻一步一佝偻,背上却背着一口圆圆的大锅。 “白骨生,玉骨寿,红颜枯骨无人候。” “青骨毒,黑骨狠,来世安稳入棺魂。” 她背着那口圆圆的大锅,锅上用草绳紧紧绑着木头的盖子。一边走动,一边喃喃念诵着口中的歌谣。 下意识的,我在这狭窄的巷道里微微侧了侧身。 就在这时,那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却突然转过头来,头颅如猫头鹰一般直直转向,眼神直勾勾盯着我! “金骨贵,龙骨沉,一声好骨能招魂……”她喃喃念诵着。 我心中一跳。 便是今夜见惯了百鬼稀奇古怪的模样,可对方突然如此,也着实让我惊了一下。 “白宣!” 我下意识在心底呼唤他。 不知何时,他已经彻底成为了我的依靠。 白宣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让我有了安稳的感觉: “这是捡骨婆婆。” “天灾地动,雨旱山火,坟墓土盖,棺材木打,时间久了,难免会四散流离。很多时候,坟墓久了无人关注,骨头就有可能被野兽刨出或流水冲刷。” “尸骨不安稳,那些没什么修行的魂魄也难得安稳,为此,便专门有捡骨婆婆。” “他们游走在荒村野脉,专门去到坟墓之处收集骸骨,将他们分门别类一一装敛……” “此乃功德之行。” 白宣的声音懒洋洋的。 今夜折腾了这一场,想来他也是累了。毕竟前两日他还受了那样的折磨,流了那么多的血。 但…… 我颤巍巍的问着他: “可这位捡骨婆婆,身后是金色的光辉和黑色的怨气。” 夹杂着,四方冲撞。 而那位捡骨婆婆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瞳,正死死的盯着我! 这一瞬间,仿佛就将我钉在原地! 第132章:坟头土和粥 月光之下。 捡骨婆婆的脸上有着重重皱纹,眼袋深深的耷拉着,眼皮松垮,本应是黑色的眼瞳中却有着大片的白翳。 当她的脖颈身躯一动不动,却将头直直转过来盯着我时,金色的功德与黑色的怨气夹杂着咆哮着,格外恐怖! 白宣眉头紧皱,一股热烫的力量自心脏涌向四肢百骸,我那僵直的身躯仿佛终于得到舒缓,此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贴至墙边。 巷道里冰冷的墙壁贴在我的后背,白宣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小心些。这捡骨婆看着你的样子,很是贪婪。” 他顿了顿,又柔声安抚:“余心,别怕。” 不过,我已经放松下来了。 贪婪而已。 我有这样的命格和血肉,但凡有些道行的人和非人,心思稍杂的哪个不贪婪? 普通恶人贪婪我的皮相,非人垂涎我的血肉,这一路走来,我见的多了。 若当真只是贪婪的恶人,我反而是不怕的。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不闪不避的也直直对上捡骨婆婆的目光。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信念坚定时,身后灿金的功德如皇皇耀日,使得对面的俭谷婆婆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又将头重新转了回去,目光盯着地面。 好半晌,才又稍稍扭转角度看着我。 这一次,她倒像个正常人了。 老太太脸上涌出和蔼又慈祥的笑意: “姑娘,今夜中元,孤魂野鬼难免多些,老婆子我熬了些米粥,如今有些背不动了,姑娘可否搭把手?” 在这一刻时,她一身功德弥散,整个人便又显得温和可亲,值得信赖了。 好奇怪。 功德与怨气分割的如此明显,她整个人都仿佛是割裂状态。 我还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再看看她佝偻背上背着的大锅,此刻心中一动: “好啊。” 捡骨婆婆依旧佝偻着腰背,背着大锅一步一步在前头走去。她身材虽然瘦小,可脚下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一边走着,一边依旧念诵着她的歌谣。 不同于之前,这次的歌谣声音就小了许多,我侧耳倾听,也只听了些零星字眼。 “蛇骨蜕……龙骨成……阴年阴命……龙血盛……” 更多的,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了。 “白宣,她唱的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吗?” 白宣沉默一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劝道:“不急,捡骨婆婆寿数过百,余心你跟着她,倒是能学到不少东西。” “别怕。”他对我承诺:“我能护住你。” 我也安下心来:“我知道。” 而就在这时,捡骨婆婆突然停下歌谣,缓缓问道:“姑娘,你施过粥吗?” 我摇头:“没有。” 原先我只是个普通的山村姑娘,家家户户只愁米粮不够,哪有什么施粥的余地! 更何况开天眼之前的我,倘若有机会施粥,也绝不会专门给孤魂野鬼的。 此刻我倒是明白了白宣的意思。 他能教我,却很难亲眼开拓我的见识。小莲能教我,但她也仅知道作为鬼魂该知道的。 捡骨婆婆为人身,却能沟通魂魄,倒是跟我十分相似,值得学习的。 捡骨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而当我们穿过这狭窄的巷道,来到了宽敞的十字路口时,青石板上已经凝结了微微的露水。 她却缓缓蹲下来,将背上的硕大铁锅取了下来。 我连忙伸手,准备搭把手,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根本不需我用力,那一口大黑锅便稳稳的放在了地面上。 锅底是圆的,却是略缓的坡底,此刻稳稳的立在地面,看着就沉甸甸的。 若是普通人,光是背上这口大锅都难了。 捡骨婆婆却笑了笑 这一刻,她脸上的狰狞与恐怖全部都消失,恍惚间竟显出一份难言的温情:“姑娘别担心,我背这口锅,已经背了百十年了。” 百十年…… 白宣说她寿数过百,我便下意识问道:“那婆婆您高寿?” 在我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我已经对她生出了尊重。 捡骨婆婆从锅盖上取下被绑住的大勺,又从胸前的包袱中拿出一摞土陶碗。那碗上豁口和陈旧印记都还在,看年头,倒说不定跟捡骨婆婆有的一拼。 “我啊,过了一百岁就没有再记年龄了……大约总有个一百五六吧。” “捡骨人啊,一辈子可长可短,多在坟地里走走,总能活得久一些。” 她掀开锅盖,一股蒸腾的水雾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 只见锅里是满满当当的浓稠白粥,米香扑鼻,粘稠开花。 我惊讶的眨眨眼,这样满满当当一锅粥一路背过来,竟然没有丝毫倾洒的迹象。 果然是背了百十年才有这样的稳当和经验。 我默然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婆婆的动作有条不紊,好似全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想了想,我又问道:“要怎么才能让阴魂知道,这些粥是施舍给他们的呢?” 捡骨婆婆笑了笑,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束线香来。 那线香做的格外粗糙,粗细并不如何均匀,甚至长短也略有不齐。而且沉甸甸的,并不像是香料。 “这是坟头土。”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捡骨婆婆解释道:“把香烧起来,香灰倒入锅中,这四周的孤魂野鬼就都知道过来了。” 这却是我没见识过的。 此刻下意识手指一弹,一簇小小的火苗便油然生出。 捡骨婆婆看了我一眼,又瞬间低下头去。 我却没察觉,因为神奇的是那坟头泥土搓成的香,竟就那样快速的燃烧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烟气向四周飘散,而后迅速的凝成灰白色的灰烬。 我连忙将香递到了锅的上方,只见香粉簌簌下落,与蒸腾的水雾融合在一起,顷刻间又沉入了雪白的粥中,全无半丝痕迹。 直到这时,捡骨婆婆才拿起大勺,熟练地舀了一碗来放入陶碗中。 下一刻,我只觉身周一寒。 却见原先还安静空寂的街道上,此刻竟陆陆续续走来数个阴魂…… 第133章:魂飞魄散和执念 长街尽头,层层黑影慢慢涌动着。 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孤魂,此刻身着一身潦草的短褐,干瘦的脸颊上鲜血淋漓,头上破了个大洞,整个身躯摇摇摆摆,走动的时候关节僵硬仿佛木偶。 “做人苦,做鬼魂也同样苦。” 捡骨婆婆轻声说道: “没有供奉的孤魂野鬼,慢慢会磨灭灵性丧失记忆。不知道往地府去,只会在死去的地方来回徘徊。” “每年的七月十五,便是他们唯一自由的日子。” “但灵性磨灭,他们连思考都不会了,自由于他们而言,根本没有用处。” 说到最后语调既轻且上扬,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 我惊讶地看过去,却见老太太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中仍是有条不紊地拿着勺子在摆放好的碗中盛放米粥。 我似有所觉反问道:“那您这米粥……” “有人供奉,能有香火,就能够滋养他们的魂魄。万一有人想到去地府投胎,又或者还有死前的心愿未完成,我也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这一刻,我相信捡骨婆婆说的话,因为在她的后背,灿灿的功德金光不是作假。 我想起小莲来,忍不住呢喃:“我以为人死之后,会有鬼差接引。” 捡骨婆婆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每天要死多少人?” “比如十六年前天下大旱,倘若每一个死去的都要接引,那三年死去的人,到如今也接引不完。” 我心头一跳。 因为十六年前,我就出生在那样的大旱中。爹娘生下我后天降大雨,雨中那看不清楚身影的年轻道士,就对我的前半辈子做出了预言。 准确来说,他已经看破了我全家的命运。 如今捡骨婆婆突然提到这,是否又有别的意思? 但我再看去时,她却已经稳稳的站在那里,仍旧低头不说话了。 长街的青石板上依次摆放着十碗米粥,当先走过来的孤魂摇摇摆摆正是那头上破个大洞的男人。 他僵硬的端着粥,只凭本能吞吃进去。 一碗粥下肚,他脸上僵滞的神采却陡然生动起来,一双眼左看右看,又恍惚的摸了摸头上仍旧淋漓的血迹,而后抱住了路边的一棵树干: “好累啊,爹撑不住了。” “儿啊,别等了,爹从堤坝上掉下来了。” 他念叨着,身体却站在原地团团转,茫茫然如同一只找不着出路的蚂蚁。 然而此时此刻,反复着的只有这句话。 然而阴阳相隔,人鬼不通,无论怎样念叨,他所想做到的,如今都做不到。 而就在这时,捡骨婆婆突然敲了敲大铁锅: “拿你的魂魄,当我煮粥的柴禾,我帮你寄梦回家去。” 我瞬间转头看着捡骨婆婆! 鬼魂就是鬼魂,怎能当做木材燃料?她这样要求,必定是要烧干这魂魄的灵性和未来! 这与杀人何异? 难怪那样浓厚的功德中,还夹杂着这样冲天的怨气! “你不是说像这样的孤魂野鬼,灵性早失吗?即使失了灵性,他又怎知这代价付不付得起?” 那碗粥让他的灵性只恢复了一点。 那一点执念贯穿着这魂魄的所有信念,此刻别说是以身作材魂飞魄散,便是再次千刀万剐,恐怕他也会愿意的。 不是因为他的思念有多迫切,而是因为如今的他们浑浑沌沌,根本没有思考能力。 这不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吗? 捡骨婆婆却扭头看着我: “丫头,那你说,是要他们这样浑浑噩噩痛苦焦灼的魂飞魄散,还是趁有一点灵性时,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这一瞬间,我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又想起村中学过一句话: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今的我,也同样不是这些孤魂野鬼,又怎知他们是愿意这样活着?还是为自己的最后一点执念,做出牺牲呢? 下一刻,只见那茫然的来回转悠的鬼魂猛的回头,二后二话不说,直接一头撞上了大铁锅! 这一下无声无息,然而他却在触上铁锅的那一瞬间,身躯迅速凝结而后缩小,最后变成了筷子粗细的一根树枝。 捡骨婆婆俯身将那根树枝捡起来,而后又从包袱中掏出两掌合圆那么一大捆同样的枝条来。 “还不够啊。” 她喃喃念叨着,而后眼神看向这渐渐魂魄多起来的长街。 “我要凑够能烧满满一大锅的柴火,要烧三天三夜。” 我悚然而惊! 这口大铁锅,深度甚至比我的膝盖还高。而它的大小,我两臂合拢也只能拢住一半! 这样一口锅,别说是要熬煮三天三夜,哪怕仅仅将这粥煮开花,单靠这样筷子粗细的树枝,都不知要消耗多少捆来! 再瞧瞧她小心的收好的那捆枝条,恐怕已有百十余根。 而这还是她露出来的一部分,那个大包袱如今可还未完全解开呢!更不知里头又藏了多少。 难怪她身后的黑气这样浓厚。 “那你要怎么完成对方的心愿?” 因是这样的心甘情愿,我连阻止的借口都没有,此刻只能看着这乌泱泱的长街,轻声发问。 捡骨婆婆却笑了笑,明明做了这样的事,她面上却仍是一派和蔼温情。 她拿出一只大碗来,盛满了粥,高高对着月光举下。 然后又将刚才那根枝条在粥中搅了三圈,口中喃喃念诵着: 儿啊,别等了,爹从堤坝上掉下去了。 儿啊,别等了,别从堤坝上掉下去了。 儿啊,别等了,爹从堤坝上掉下去了。” 一圈一遍。 等到第三圈画完,只见那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米粥瞬间腾出一股烟气来。 随后,在半空中徘徊一刻,又迅速冲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这是他的执念,他心甘情愿的,今夜他就会收到梦,我老婆子说到做到。” 我却呆呆凝望的远方,眼看着捡骨婆婆将那枝条重新收回,而后问道:“真的值得吗?” 只是一个死讯而已。 捡骨婆婆笑了起来,这一刻,她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诡谲: “他不托梦,家人不肯承认他死了,自然也就没有供奉。” “没有供奉,灵性消失,最终也只能茫然耗光魂魄,烟消云散。” “可他现在——”我忍不住看着那根枝条。 “是啊,”捡骨婆婆轻声说道。 “现在有供奉了,他收不到了,不过,也了了临终的心愿了,是不是?” 第134章:春日游,杏花开满头 捡骨婆婆的脸上勾起一抹奇特的笑意。 似是嘲讽,又似乎是悲悯。 此刻她只静静的将那根枝条收拢好,而后又沉默的看着下一位。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被刚才的鬼魂喝过的粥,此刻仍是满满当当留在碗里。 我俯身端起,果然,这满满当当的粥碗却是轻飘飘的,而那泛着米花和热气的粥,此刻却冰冰凉,再闻不出一丝香气。 如今子时已过,这口大锅满满当当,而长街四方,则依旧不停的向这里涌动着那些蹒跚着的身影。 他们有的骨瘦如柴,有的身形狼藉,还有的四肢残缺,更有甚者,只剩下薄薄一张皮。 或是飘荡,或是垫着脚尖,在这寂寂长夜里走动。远远望去,将这人间都映衬得如同地府忘川。 “好孩子。”捡骨婆婆的声音传来。 我扭头看去,却见她正将和蔼的眼神递向刚刚喝下粥的第二位鬼魂。 那鬼魂扑向的粥碗动作格外急切,仿佛晚上瞬息就会将他饿死。 一碗粥下肚,他混沌的双眼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然而下一刻,却仍将眼神渴望的投在那口大锅前: “好饿呀,好饿呀……” 再瞧他骨瘦如柴,脸颊凹陷,分明是活生生饿死恐怖模样。 然而捡骨婆婆却端来了第三碗粥: “做我的柴禾,我让你再吃一碗。” 然而下一瞬,却见那鬼魂眼中的灵光消失,而他则茫茫然避开了捡骨婆婆在四处徘徊,最终又走进了暗沉沉的黑夜。 恍然间,仿佛刚刚凝实一些的身躯,又飘散了许多。 “你看,”捡骨婆婆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你觉得我是在做恶事,可与其变成这样的孤魂野鬼随风消散,还不如获取片刻清明,为自己的执念做出选择……” 她的声音既低且缓,偏偏又是那么的有力量,听在耳中,便仿佛真是这个道理。 可当我转过头去时,她身后的金光夹杂着黑色的怨气,却如同一条躲在暗地里窥视的鬣狗—— 绝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我恍然回过神来! 但我想不通—— 捡骨婆婆既然在人间捡骨百十余年,自然知道功德的重要性。 且就像她所说的,替人收拾尸骨是一件功德有成的事。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继续在坟地里穿梭上百年,直到她感觉疲惫的那一天。 有了这功德,下辈子投胎,她便会出在难得的好人,家里有着圆满的一生。 可如今她的功德里夹杂着这样的怨气,功过不相抵,要在地府中受刑多年,恐怕才有一丝投胎的机会。 她究竟要做什么?竟然宁愿折损一辈子的功德修行。 我看着她: “大锅熬煮三天三夜,你要煮什么?” 捡骨婆婆却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但我一定要问清楚。 “白宣,”我低声问道。 “他要做什么?” 白宣摇头:“小新娘,你实在太高看我了,像这种事,我确实看不出来的。” “不过……倘若能劝,你还是多劝一劝吧。” 我有些奇怪: “她刚才还做了恶事,我以为以你的想法,会让我想办法拦住她,或者想些别的什么法子?” 白宣却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间事,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了好处。” “常人寿数不过区区数十年。五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她却能轻易活上数百岁——人间追求长生者不知几何,又为何做捡骨婆婆的却那样少呢?” “实在是因为,他们付出的也格外多。” “捡骨人他们不会成婚,也不会有孩子,身边更不能有活物陪伴。因为弥漫的墓气和阴气会侵扰到那些人。” “寿数非常,他们却只能夜宿坟地,日奔山林。捡骨时还常要接触些孤魂野鬼……” “这不是好事,小新娘。”白宣的声音便渐渐变得郑重: “就像你开天眼,能轻易的看到一个人痛苦的过去。捡骨婆婆在这种环境下,却只能日复一日的不停接受新的痛苦……” “她如今一百五六十岁,捡骨也捡了一百多年了。虽功过不能相抵,可倘若有机会能挽回一些,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百多年,孤独的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倾听陪伴。 成为鬼魂的,哪个没有苦楚呢?偏偏他还要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这种生活,单单是想想,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捡骨婆婆…… 我看着她,她的背影在月光下依旧佝偻着,每个前来喝粥的鬼魂都要遭她问上一句。 但就像我所看到的,孤魂野鬼在外游荡,风吹日晒都是对她们魂魄的摧残,时日稍久就会灵性缺失。 有些……比如之前喝粥的第一位,他仅存的灵性在喝了别人的供奉后,还能恢复些去。 但更多的,却是像第二位那样灵性萌生,却又在短短一瞬,转眼变成了浑浑噩噩的模样。 捡骨婆婆说的对,我分不清是就此为执念付出代价,还是静静等待消亡哪个是对的。 但捡骨婆婆趁鬼魂灵性还未恢复就蓄意哄劝他们,于她自己的修行却是格外不利。 我抬起手来,掌心正对着鼻梁,食指却静静的从神庭一路静静下滑,而后停在了印堂: 【开天眼】 眼前的画面荡漾起了水波一样的纹路,而后环境一变,却是一片春光明媚,莺飞草长。 清澈的溪水在山涧当中潺潺,留下一路蜿蜒进的小河沟里。 前来踏青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四周一片安然景象。 而就在这时,一个正靠坐在树下沉睡的年轻男子,却似有所觉的醒了过来。 他侧耳倾听片刻,而后站了起来,慢慢拨开一旁的灌木丛。 呜咽和啼哭声就是从这里隐约传出的。 在那里,他发现一个衣衫破旧凌乱,脸上泪痕斑斑,脸颊的位置还沁出一道血丝的美貌少女…… 我倒抽一口冷气。 天眼所见,必是与这人息息相关 而这少女眉目灵秀,皮肤虽微黑,一双眼睛却是如同那潺潺的清泉,格外动人。 这是……捡骨婆婆?! 第135章:姑娘,你哭什么 春日暖融融的阳光自拨开的枝叶中,静悄悄洒落在那哭泣少女的脸庞上。 映衬的她麦色皮肤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而从我的角度看去时,却见那年轻公子背光而站,挺拔的身躯都仿佛镶嵌了一圈金边。 在这一刻,便是见识过白宣的绝美容貌,我也仍是被这氛围给惊得屏息一瞬。 “姑娘,”对方清越如山泉的声音也缓缓流淌: “你哭什么?” 那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着淌着满脸泪水的少女呆愣愣地,仰视着他好半天,才手忙脚乱的擦干净眼泪。 “我……我……”她左右瞧着,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藏在灌木丛一侧的硕大铁锅。 而那姑娘似乎是终于想到了借口: “……我被人家当小贼追赶,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心里委屈。” 当小贼追赶? 我大概明白了。 这也是做捡骨婆婆的委屈之一。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捡骨婆婆的功德的,她常年穿梭墓地,有些村中人便会因此误认为她是盗墓人。 莫要觉得这穷苦山村,墓中又有什么可盗的? 殊不知,便是穷苦山村,家中长辈去世也仍有些珍爱之物陪葬。所谓“事死如事生”,便是这等态度。 而对于农家人来说,哪怕一口铁锅都是家中难得的资产,为此铤而走险,挖山掘墓,也是值得的! 若能再决出个金戒指来,一年的嚼用就出来了。虽然少听说,可却不代表没有。 “区别只在于,他们只是会些粗浅的挖刨功夫,只要胆大心细,人人都可做。” “也因此,他们常常在挖掘的过程中,将坟墓毁坏,引得人人啼哭声。” 恨这年轻女子如此哭诉,想必是自己捡骨时也被人当做盗墓者,而后一路仓皇追赶,滚落树林…… 她身上凌乱的衣衫和脸上的伤痕,恐怕就是来源于此。 我心里头念头百转,然而眼中的画卷中,那年轻公子却是无奈的轻笑一声: “卿本佳人,怎会从贼?那群人实在太过蛮不讲理了些。” 他微微俯身,向前伸出一只手掌来,阳光的照耀下,那只手掌宽厚干燥,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带着冷白的肤色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 浑身上下都写着精致与贵重。 “来,”对方微微一笑,又将手掌略往前递了递—— 我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我此刻所见,便是眼前的少女所见。 任谁在受伤之时,见到有人这样呵护关怀,恐怕都要将人牢牢记在心中了。 此刻,只见那狼狈的少女果然也怯生生伸出了手掌。 只不过与对方相比,那手掌带着麦色,指甲边缘还粘着泥土和灰尘,因为常年捡骨整理,手型也并不好看,甚至带了些粗糙的茧子。 不过百姓人家,艰辛农家少女有这样的手掌并不稀奇。 只不过,在那位年轻公子伸出的手掌对比下,那少女在将将触到时,又瞬间缩回了手,而后狼狈的撑着地面重新爬了起来。 她身上的粗布衣裙倒是没有彻底毁坏,只是衣料应经过多次锤洗,如今显得陈旧,而后被山中树枝一挂…… 深深浅浅,便有不少裂痕。 她狼狈地拍着屁股上的灰尘,此刻匆匆忙低下头来。 但,哪怕隔着这画卷,我也能看到对方红到耳根的羞涩。 我大约明白了什么。 收回目光,再看那老态龙钟与那妙龄少女截然不同的、沉默的她,心中却蔚然叹息。 情之一字,能让云浮公主苦苦等候百年,甘愿一死只求对方自由。 那捡骨婆婆所收获的,是这样的感情吗? 我想起白宣刚才说的捡骨婆婆身边不会有生灵相伴,墓气和阴气会伤害到他们…… 此刻,已然对这对年轻人的未来发出了叹息。 但天眼所见,却仍是徘徊在这二人逐渐相识相熟的画面中。 这代表着在捡骨婆婆的一生当中,这段记忆是她执念最深刻的地方。 天眼中,那少女的故事仍在继续。 这是一片四面环山的绝美山谷,温度宜人,不冷不热,春日芳菲盛开,青草丛丛,鸳鸯交颈,水波粼粼。 四面八方的年轻男女都爱在此处幽会相见,亦或者姐妹间踏春出游,格外热闹。 而在这份热闹中,那位公子便每日都在固定时刻前来,依旧静静的等在树下。 他的意中人仿佛山中的精灵,又或者是山中困窘的猎户人家。 每日只在红日高悬时,才会匆匆忙赶来与他相聚。 等到夕阳来临之前,又急匆匆分别,从不肯多拖延一时半刻! 有些时候,捡骨婆婆甚至会来的更迟。 但年轻公子从来也不急。 他每日只按时到树下,而后屈膝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神情安然,姿态闲适……” 当我看到灌木丛中的少女,痴痴凝望着他时,便知道,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年轻公子。 尤其是直面这份魅力的,年轻的剪骨婆婆。 但她只是看着对方沉睡的模样,却迟迟不肯上前。 我知道她的顾虑…… 捡骨婆婆绝不能与人亲近,她与这公子多番交往,已然是违禁。 而对方光风霁月,一派明朗,又如何能想象得到)自己的意中人,每日月上柳梢时,就会漫步于一个个荒冢林立的坟地。 在那枯朽的坟墓间,她穿梭如同穿山甲。 拿开脏兮兮的灰尘和腐朽的木头,而后再珍而重之的收敛好每一份破碎的骸骨,努力将它们重新安放…… 他们二人之间,便如日月一般。 红日高悬,明月难见。 便是偶然日月相会在同一片天空,可那短暂的瞬间,一东一西,也不过是遥遥相望罢了。 但短暂的幸福也是幸福。 当那树丛中的少女依旧勇敢的踏出那片范围,静静的抚摸上年轻公子的脸颊时,我便知道。。 这是他们一切不幸的开端。 果不其然,此刻那年轻公子恍惚间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映衬下,他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万千星河,格外璀璨。 “那……” 如玉的手掌按住了,但是能感觉到,少女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粗糙手背。 对方凝视着他。 “穆娘,我娶你为妻可好?” 第136章:娶你为妻 隔着天眼的画卷,我都能感受到年轻的捡骨婆婆那砰砰的心跳。 是啊。 谁能拒绝这样的人,和这样热烫的真心呢? 但……那是捡骨婆婆啊! 只见那麦色肌肤的少女此刻浑身一颤,下意识瞬间缩回了手。她的脸颊上还带着满是情意的红晕,可她的眼中,却是惶恐不安和痛苦交织着。 “怎么了?” 那年轻公子依旧斜倚在树干上,此刻感知到心上人的情绪,下意识坐直了身躯,而后再次握住了她粗糙的手掌。 “穆娘,我是否说的太急切了?” 他又笑了起来,阳光透过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碎金般的色泽,连带着瞳孔都是一片浅棕的温柔。 他满心满眼都是柔情和安抚: “别怕。” 他伸手抚摸着少女那乌黑的长发:“穆娘,我心悦你,想与你厮守终生。我也知你的心意,必然也是这样真诚。” “你不答应,是觉得我说的太急切了吗?” “还是另有什么苦衷?” 他认真的盯着那满脸惶恐和愧疚的少女,眼神牢牢的注视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 然而穆娘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微微颤抖着。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瞬间便失去了那样自由的神采。 下意识的,她再次抽回手,而后仓皇的退开一步。 “我……我不行的,我不可以嫁人!” 说完,不等那年轻公子再发出什么疑惑,便跌跌撞撞的再次冲入了一旁的山林中。 “穆娘!” 那年轻公子在身后急切的追赶着,然而拨开灌木丛,却发现山中已无她的一丝一毫的身影。 他怅然地站在那里,斑斑金色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浮光碎影。隔着天眼,我都能感觉到那沮丧又茫然的情绪。 我闭上眼睛。 热烫的感觉在眼中涌动着,慢慢滋润着过度消耗的力量,而当我再抬起头时,捡骨婆婆已经又收起了地上的一截细枝条。 她又哄住了一个灵魂。 此刻的她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皮肤黄黑,脸上还夹杂着一两块的老人斑,原本灵动的面容更是沟壑重重,老态深深。 人都会老去,未来我有一天也会有这样一副衰老的模样。 但对比刚才天眼中那陷入少女甜蜜情感的模样,不得不又让人感觉时光无情。 或许是我的目光注视太久,捡骨婆婆在又一次将那冷掉的粥倒进一旁的水沟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 “小丫头,是不是被我的模样吓到了?” 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日日捡骨,莫非我还能是年轻模样吗?” 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婆婆你这样,长生未免有些太寂寞了。” “长生?” 捡骨婆婆呵呵笑了起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 她疯狂笑着:“长生,可不是青春不老。” 这笑声让她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多少人因为长生两个字疯狂,倘若我有本事,我就叫他们感受一下这种长生,也叫他知道我的痛苦……” 他是谁? 我皱起眉头。 但是捡骨婆婆说着话,神态却突然又癫狂起来,但很快却又平稳住了呼吸。 “风吹日晒雨淋,四十岁时,我就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越来越老。” “小姑娘,”她眼皮耷拉着:“若你能熬得久一些,说不定还能见到我走不动路的模样呢。” 我心头一痛。 时光催人老,可老去的又何止是身体,还有情感和心。 捡骨婆婆却没看到我的心痛,此刻只是又一次往那空掉的碗中盛着浓浓的米粥。 而后再一次问道:“做我的柴禾,我满足你的执念。” 那魂魄不过是个瘦小的半大孩子,此刻喝了粥之后两眼亮晶晶的: “我想下辈子投胎到能穿棉衣的人家。” 但这一刻,捡骨婆婆却沉默了。 “孩子,”她难得的怜爱神色看着对方:“我连自己的下辈子都不能保证,又如何能保证你的呢?” “乖,喝了粥就去找其他鬼魂吧,今夜趁着机会,速速入鬼门关。” 我抬起头来,只见鬼门关那高高的门柱正虚虚悬在这街道的尽头,时不时被黑雾遮掩。 但不管走向哪处,只要回头,在这中元之夜,都能清晰的看到它的位置。 那魂魄的灵性比其他鬼魂要多得多了,作为柴禾,想必也是上好的柴禾。 然而捡骨婆婆却这样轻易的让他走了。 我转头看去时,却发现婆婆当真没说过一句谎话。 她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做不到的,也没有骗他们。 这让我不禁想起来钱老爷,这中元之夜太过漫长,以至于如今再想起这贪婪成性的商人,都仿佛是隔了许久。 人性啊,真是复杂。 但捡骨婆婆还要收集多少这样的魂魄呢? 她身后的黑气越发浓厚,与那金色的功德交织翻卷,再这么下去,当浓厚黑雾掩盖住这功德金光,恐怕她也不得善终了。 明明……明明捡骨是这么辛苦又可怜的一件事。 再想想白宣之前的叹息,我油然生出一股勇气来,此刻按住她握着大勺的手:“婆婆,你收集这些柴火,是为了心上人吗?” 捡骨婆婆豁然抬起头来。 这一刻,她的眼神黑沉沉的,我觉得月光都驱散不了那浓厚的怨气。 而她的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 “倒是我看走了眼,你一身阴骨,功德厚重,却没想到,还能打听到我老婆子的过往!” “小姑娘,想要安生过日子,最好不要想的太多,你身上有龙血的味道……” “大凡龙失其血,必然是遭遇不测,而想要与这其中的力量抗衡,你以后要付出的,说不得比我现如今要付出的还要更多。” “现在,你还打算管我的事吗?” 龙血? 说的是谁?是白宣吗? 我想起来他被铁索扣住的骨头中,缓缓渗出的那大片鲜艳血痕。 我低声问道:“是你吗?” 而不等回答,我就又抬头看着捡骨婆婆: “我不知道我能付出什么,但在此之前,婆婆,你不能再走错路了。” 第137章:跟踪观察 “哈哈哈,哈哈哈……” 我话音落下,捡骨婆婆却扬起头来,佝偻的身子中仿佛充满了不知名的力量。 她看着这天空皎洁的明月,而后越发疯狂的大笑起来,而周围的魂魄依旧是无知无觉的依次向前。 两相对比,生与死的界限如此清晰,又如此讽刺: “走错路?” 她说着,两行浑浊的泪水却自那沟壑重重的脸颊上缓缓躺下,而后沙哑的嗓子说道: “我这一辈子,走错的路可实在太多了。” 她再次转过头来,那如猫头鹰一般的头颅带着深深的寒意: “小丫头,你想知道我走过最错的路是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 她伸出干枯老迈的手掌,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腕,粗糙的掌心磨砺着我的皮肤,让我的心也跟着刺痛起来。 “我告诉你,”她紧紧盯着我: “我走过最错的那条路,就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自那以后,我这一百多年的人生,都在为那次走错的路而赎罪!” 我悚然而惊。 明明天眼中看出的那份情感这么真挚,捡骨婆婆为何要这样说? 莫非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他二人之间决裂了吗? 这情感的背叛非同小可,捡骨婆婆的职业又是这样特殊,倘若真有什么事刺激的她如今心性大变,倒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此刻,我甚至将她说的白宣的一身龙血抛之脑后,只是也静静的反握住她干瘦的手腕: “婆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捡骨婆婆刚准备开口,却听街道尽头,有人正在呼唤我: “余心!”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小莲提着灯笼,轻巧地提着裙摆,一路向我走来。 灯笼的喋喋不休再次从风中传来—— “我说了要去抢一点鬼魂的供奉,你为什么不抢……” “今天的供奉对我也是有用的,我凭什么不能抢……” “我没抢过,我就想抢一抢试试……” 它那一张啰嗦的嘴,这世上恐怕没人能忍。好在小莲不是人。 此刻,她就静静提着灯笼,看着那嫦娥月影在月光下越方暗淡,对他的那些唠叨充耳不闻。 而后将视线放在我身上,却看到了捡骨婆婆,神情又略微警惕起来: “余心,这是……” 灯笼也闭上了嘴,而后小声嘀咕一句:“我也没见过,好奇怪的老婆婆。” 捡骨婆婆常在深山老林,少在街市走动,灯笼作为一只客栈的迎客灯笼,见过才怪呢! 下一刻,却见小莲又看向那一旁的大铁锅,被浓稠的米粥给惊了一瞬:“好香啊!” “余心,是你与这位婆婆,今晚有意来施舍给众鬼香火吗?” “你怎么不叫我?” 她欢快的将灯笼别在一旁的树枝上,而后拿起锅中的大勺,给一旁空置的粥碗天上米粥来: “你早该叫上我了!我愿意做这种事。” 她说着,神情又略微有些怅惘:“毕竟不是每个鬼魂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像你一样的人。” “倘若不是遇到你,我要么是沦为只知杀戮的厉鬼,要么就会在日夜的消磨中,渐渐沦为这样麻木的魂魄,最后无声无息的消散……” 她笑起来,给面前走过来的鬼魂递上一碗粥,还贴心的问道: “是不是很香?” “哇,这里头加的香灰好好啊,满满都是阴气,肯定能好好蕴养他们的魂魄。” 我忘了,小莲也是做惯了活的。她的动作这样顺理成章又这样麻利,以至于我和捡骨婆婆呆愣原地,此刻竟有些插不上话了。 不过这样也好。 我悄悄看着怔愣在那里的捡骨婆婆,此刻也静静松了手,而后默默站在一旁。 却见捡骨婆婆目光悠远的看着小莲: “倘若我那时死去的话,恐怕如今也是这么个模样吧……” 她喃喃着,而后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原来我已经这样老了……” 眼见着他情绪松动,我便赶紧将她佝偻的身子按住,而后静静的推坐到一旁: “婆婆,荒山野地里的无主孤坟多的是,今夜百鬼夜行,也是他们难得的好日子,便叫他们静静的尝一口香火吧。” 而后也弯下腰来,将那些冰冷无香的米粥重新泼进水沟里。 被魂魄吃掉的那些米粥,此刻泼入地面,便仿佛化作了一滩水一般渗入土地,很快就毫无痕迹。 小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捡骨婆婆坐在那里,还含笑问了一句: “婆婆,你心真好。” 她只将这位当做是有些小道行的普通老人家,更加未曾发觉,对方曾利用这锅粥做了多少事。 而捡骨婆婆愣着,一时竟也没有反驳。 我也跟着蹲坐在一旁,此刻按住印堂,两只眼睛中再次涌动着那熟悉的感觉。 等到睁开眼时,面前就是一片深山老林了。 而在这空寂无人的山中,隐约能听到昆虫和鸟鸣,悉悉索索,格外安静。 那熟悉的年轻公子正悄悄的行走在山林中,身上的衣袍被掖进了腰带里,唯恐被枝条划出声音来。 再看远处的树林中,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也正在前头安稳的走动着。 那正是年轻的捡骨婆婆。 她仿佛仍在进行着自己惯常做的事,此刻天已擦黑,便趁着这茫茫的暮色在山林中穿梭,轻盈灵巧如一头幼鹿。 而身后,那年轻公子却是格外不熟悉的摸索着,一路远远缀在身后。 直到前方少女的身影停下。 他这才慌忙的躲到一棵大树后头,屏息片刻,再往前看去时,却失去了少女的身影。 那年轻公子慌了一瞬,而后又迅速的向前小跑两步,等到来到一片略宽阔的地带时,他却愣住了。 因为眼前是一片老坟地。 石刻碑残破,木头的碑文此刻更是腐朽的坑坑洼洼,高低不齐的坟墓上杂草丛生,再久远一些的,连坟面都平整了。 似乎是一场大雨刚过,地上满是泥泞,那坟墓也变得坑坑洼洼,鸟兽走动的印记踩在泥土里,不知有多凄惨。 肌肤微黑的少女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在这片坟地里磕了三个头。 而后她没爬起来,只是膝行向前,一路摸索着。 很快,便自潮湿的泥土中扒拉出一根棍状物。 天已黑了,但眼睛并不是完全不能视物,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藏在树后的年轻公子是怎样捂住嘴,又满脸惊骇的。 第138章:我要嫁给你 夜幕降临,这深山老林之中一片漆黑,虫鸣的越发响亮,远处山谷中传来了不知名动物的长嚎,鸟儿的声音几不可闻,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哗啦啦作响…… 此情此景,再想想面前这一片坟地。 那年轻俊秀的公子背靠在大树后头,此刻死死捂住了嘴,只留出那双眼睛来,露出了满满的惊骇! 片刻后,森林中却又亮出了一点火光。 年轻的捡骨婆婆烧起了火把。 熊熊燃烧的火把被斜斜插在泥泞的地面上,火焰燃烧时发出了轻微的噗噗声响。 她就在这一片昏黄摇动的火光之下,静静将刚才摸出的那条长骨摆放到一边的空地上。 那是一条灰白的腿骨。 山中坟墓就是这样,倘若年年无人维护,草根树根会不断向下蔓延,有可能就会扎穿棺材。 而地底的动物也有可能会啃式掏洞,然后作为洞穴的分支。 一旦有大雨水,可能就会蔓延进去,倘若水积得多了,再漫到洞口,里头的东西就会随之又被水流带到地面上。 尸骨不完整,在如今是大忌。 因此,捡骨婆婆的所作所为,才能集聚那么多的功德。 年轻的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松松垮垮束在脑后,她正安静的在坟墓边缘摸索着仔仔细细探查着,神色宁静,一言不发,动作熟练却温柔。 给予死去的人万分的尊重。 只是间或停下歇息时,她也会双眼茫然的盯着远方,神情又是惆怅,又是痛苦,还有着缠绵的爱意…… 拒绝心上人的求婚,于她而言,恐怕也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吧。 而在她的身后,那年轻公子不知何时也已经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就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然而仔细看去时,却见他盯着前方心上人的背影,眼中也只有满满的柔情。 我有些愕然。 那年轻公子的神情,我绝不会看错。 是厌恶是恐惧还是喜欢,被他毫无保留的展示的十分清楚。由此可见,他并未因捡骨婆婆的动作而退却。 那捡骨婆婆刚才说“她走的最大的错路就是与人相爱”,又是怎么回事呢? 再看这漫漫长街。 小莲仍是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在给众鬼施粥,灯笼不甘寂寞的在树梢上晃来晃去,对着那些混沌的孤魂野鬼指指点点。 捡骨婆婆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神怅惘,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一切如此静谧,直到天眼画卷中的场景又是一变。 依旧是那熟悉的树下—— 阳光明媚,秋日正好,微黄的树叶打着卷落下,风中带起了一丝凉意,又很快被暖阳驱散。 “穆娘。” 那年轻公子终于等到了心上人。 他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握住了穆娘的手,掌心依旧粗糙,指缝里也仍然残留着一些永远也洗不掉的痕迹。 经过一个夏日的暴晒,少女的脸颊仿佛又黑了些许。 与那公子站在一起,一如白玉一如圭土,看着并不十分相配。 但年轻公子并不在意,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握紧穆娘的手,不让她有挣脱的余地,而后认认真真的说道: “穆娘,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是因为你经常去坟地吗?” 穆娘原本故作冷淡的神情终于保持不住。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想要迅速逃离,不叫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情形。 然而对方一双手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力气,只将她牢牢困在原地,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看到了。” “我跟了你两天时间,跟着你翻过身后的大山,也看到了你在夜半时分点燃火把,静悄悄在坟地中摸索,收敛骸骨……” 老实说,那一幕挺恐怖的,但在恐怖过后,更多的却是心疼涌上。 “穆娘,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不是坏事。” “你不答应,是怕跟我在一起后没法再做这件事了吗?” 那年轻公子郑重承诺道:“可以的,成了婚之后也一样可以做。到时你喜欢哪座山,我便去山下买座别院。” “白日里,我们去山中游玩,夜间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双眼中仿佛映着这灼热的太阳,那温暖的光辉刺得穆娘心头一片酸软,险些淌下眼泪了。 但最终,她只是红着双眼:“难道你不会害怕吗?” “见到我那个样子,那些村民都会跑走,还会拿着铁锹锄头来赶我。你不怕吗?” 这一次,那年轻公子没有再立刻否认,反而沉吟半响,最终说道:“跟着你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在坟地里摸骨。穆娘,我若说害怕,你会不会觉得我胆子很小?” “但后来,我想着你在那里。” “你一个弱女子都不怕,我又为何要怕?” 此情此景,便连我也说不出半点不好来。 这年轻公子不仅有一腔赤诚,还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缜密计划,穆娘果然也动摇了。 她眼眶微红,此刻含泪看着对方,而后轻声说着从未诉说给别人的话:“我也害怕。” “但这么多年,一边害怕一边就习惯了。” 那年轻公子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他已缓缓放开了穆娘的手,反而柔声怜惜的看着她:“你害怕的话,我就更应该留下来了。有我给你壮胆,这寂寂深夜。好歹不那么孤独。” 在这一刻,穆娘仿佛终于被这浓烈的情绪打动! 她站在那里,两只粗糙的手掌揉搓着粗布衣摆,而后终于下定决心: “做捡骨人,是不可以成亲生子的。” “魏郎,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天眼画卷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惨白的脸色,还有越来越揪紧的手指,连说话时都带着微微的颤音,想来作出的这份抉择于她而言,当真是千难万难。 下一刻,只听穆娘开口道: “我不要做捡骨人了。我要嫁给你。” 最后这句话,字字铿锵,夹杂着她蓬勃且热忱的情感,还有年轻少女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赤诚和向往。 但是…… 她紧接着又开始忐忑了:“你的爹娘……会同意我进门吗?” 第139章:人心隔肚皮 聘则为妻,奔为妾。 三书六礼缺一不可,哪怕蓬门小户,也自有一套婚姻流程 此刻这双男女互诉衷肠,共约白头,但横亘在眼前的家庭问题,却也是不能忽略的。 年轻公子并未拿好话敷衍穆娘,而是认真诚恳的说道: “穆娘,我并非嫌弃你做的这些事,只是世俗眼光难改,还请你见谅。” 他有些愧疚:“我父母年龄偏大,如今怕是难以接受,倘若我说你是山中独居猎户的女儿,你可愿意?” 穆娘哪有不愿意的? 能做捡骨人,本身对这些世俗理念更是看得开。 只见穆娘毫不犹豫点头:“我知道,你尽管安排就是。” 年轻公子也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还请你再多等一些时日。今夜我回家,便会将你我的事和盘托出。” “只是……我爹娘一心想给我找寻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可我不要什么门当户对,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略有些歉疚:“只是我爹很是严肃,我怕他不同意,因此要花些功夫,先来说服我娘。” “这段时间,倘若我没能及时出来跟你见面,还望你体谅一二。” 只是不见面而已,哪算得上什么委屈? 至于家庭的偏见……穆娘早已习惯。 更何况她刚从墓地出来,身上的阴气很重,总要趁这段时间彻底将捡骨的工作丢开,而后重新蕴养身体才行。 不然若现在就跟魏郎长相厮守,难免会影响到他。 年轻公子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放松,此刻,这一双小儿女渐渐又沉浸在幸福当中。 我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年轻公子兴冲冲的回到了宅院当中。 我收回目光,热烫的感觉在双目中缓缓流转。 捡骨婆婆不知何时已经回过神来,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 “果然是我看走眼了,你竟还有些本事藏着……怎么,如今看样子想了许久,是要替那些做了柴禾的鬼魂讨回公道吗?” 她不知道我开了天眼,只以为我是在思索对策。 我却摇了摇头,而后缓缓蹲下,正视着她:“婆婆,你说当初你走错了路,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明明两情相悦,她如今为何又形单影只?脾气秉性与画卷中又大不相同。 莫非是终于成婚之后,于后院中日渐消亡,情感不复当初? 想来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这男女情感,好时便是赴汤蹈火,奉献牺牲,在所不辞。 可一旦有了争执,裂缝便会越扩越大。 而捡骨婆婆这样的职业,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上人已经不再爱自己时,疯狂之下做出种种事情……也是可以想象的吧? 然而当我提起这件事时间,捡骨婆婆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 一百多年了,便是有再浓的爱意,既然决裂,此刻也应当消磨的差不多了吧? 可她眼中的恨意确实这样浓厚,仿佛不将仇人撕碎,绝不肯善罢甘休! 我下意识站直了身躯。 而捡骨婆婆则看着我: “小丫头,你好奇心太重了,不是好事。但——” 她咬牙切齿:“趁着年轻的你也该听听我的故事,以免日后上当受骗了。” “那么,我来教你一件事。” “不要将你的所有事对普通人合盘托出,因为万一反噬,代价你承受不起。” 什么? 我一愣。 不过这原本也是应当的吧。人心隔肚皮,人与鬼之间究竟哪个更凶恶丑陋狠毒,根本不能一概而论的。 “我走过的错路,就是高估了人性,错信了别人。” 她看着我,眼神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小姑娘,你是否猜测了许多?甚至还以为我被心上人背叛?” “没有!”这一刻,捡骨婆婆着实不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家,反而情绪激烈,语句中充满着怀念和情感。 “他没有背叛我,他至死都念着我,只求我好好的。” “但我们都太傻了,总以为至亲之人不会害人,却没想到人一旦贪婪起来,夫妻反目,父子仇杀……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伴随着她的话语,我的心渐渐坠入冰窖。 因为从这些话中,我仿佛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果然,只听捡骨婆婆缓缓说道: “年轻时,我与魏郎相恋,他不在乎我是捡骨人,也不在乎我做的这些事,一腔情意,至今我都觉得宝贵。”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宅院中跟他的爹娘说,他喜欢上一个乡村女子。” “殊不知,他那寡言的爹早已听人禀报他这段时间的情况,从而留心到我。” “听了他的坦白后,只做出一副温和宽慰的态度来,魏郎便不设防的将我的一切说了出去。” 捡骨婆婆看着我,目光中闪烁的仇恨和恶意随之而来: “是啊。谁能想到这只是一场陷阱呢?” “魏郎的父亲,据他而言,寡言沉默,常年面色难看。如今对他却表现的这样温和,再对比一口拒绝的夫人,他这模样,便显得十分宽宏讲理。” “在他的悉心宽慰下,魏郎但凡有一丝隐瞒,恐怕都是对父亲的不尊重。” 我抿紧嘴,静静的听了下去。 一旁的灯笼也不再左摇右晃,反而在风中静静垂着那圆滚滚的外壳,生恐漏掉了一丝一毫的讯息。 小莲也缓缓停下打粥的动作,这会儿只担忧的朝我看来,神情中也满是好奇和期待。 “所以……你该知道的。”捡骨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魏郎自以为自己费尽口舌说服了爹娘,而后请我入府赏花卉。” “我入了府门,被人带往僻静小院时,才察觉出不对。正准备迅速离开,却见魏郎一直深深感念的慈眉善目的亲爹,此刻正将他牢牢绑在一旁的柱子上,而后,直接拿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 说出这句话时,我能看到捡骨婆婆浑身都在颤抖——她并非害怕,只是实在太恨了。 “魏郎的父亲对我说:你是捡骨人!你能寿数三五百!” “小姑娘——” 时至今日,捡骨婆婆仍记得对方抬眼看去时的满腔恶意—— “来,告诉我,要怎样才可以长生?!” 第140章:父杀子,求长生 亲父杀子,只为一个荒谬绝伦的长生。 这又是何等荒谬的事! 穆娘在散去身上阴气的这段时间里,想了许久。 她在想自己的未来。 想魏郎的父母,想对方若是不同意她这样粗糙贫穷的村姑入家门又该怎么办?又或者魏郎终于来娶她了,日后婆婆不喜又怎么办? 所思所想,全是小儿女的情思和对未来的忐忑。 直到魏郎传信给她说,今日府中赏花宴,借此让她入宅,也叫未来的婆婆瞧一瞧自己…… 穆娘为此郑重打扮了许久。 身上的衣衫是用心花了钱缝制的,上头如天幕一般的蓝色,是自己在山上采摘不知多少箩筐的靛草,一遍一遍染上的。 她借着铜镜照了照——这个颜色会显得自己略白皙一些。 就连手中提着的礼物,也是用自己的满身功德想请,去道观求来的灵符…… 昨天夜里她一夜都没能合眼,今天上午踏入府门时,心脏都在砰砰直跳。 扔掉捡骨人的职责,从此甘愿做一个平凡的妇人。她不后悔。因为木兰的所言所行,那份真挚情感,对得起她的这份付出。 可万万没想到,本是要开宴会的宅院寂静无声。 而原本在穆娘想象中,或和蔼或难缠或破口大骂的魏郎的父母,一人缩在屋里不肯出头,另一人却将亲生儿子绑在廊柱上,拿着匕首划开了他的喉咙! 魏郎皮肤本就白皙,那尖利的匕首尖轻轻划过,红色的血丝便在姑娘眼皮底下一点点渗透出来,然后汇聚成一条细细的血线。 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的魏父。 他……他是真的会杀了魏郎! “放开他!” 穆娘下意识惊叫道,此刻再次熟练的提着裙摆飞跑,动作间,早已忘记自己特意锻炼多时的矜持和稳重。 蓝色的裙摆如一朵漂浮不定的海浪,一重重卷起,而后迅速碎裂开,仿佛就昭示着他们二人的命运。 “穆娘!逃!” 脸色惨白,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魏郎声嘶力竭的再次重复:“逃!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但穆娘又怎么会逃? 她停了下来。 此刻看着两眼发红、神情癫狂的魏父,她努力放缓声音,不想刺激到他。 毕竟那把匕首仍然压在魏郎的脖子里,他刚才挣扎大喊,红色的血珠已经又一次缓缓向下滚落了。 倘若再用力一些…… 穆娘不敢想。 “我不知道。”她缓缓看着魏父: “我真的不知道。师傅直说做了以后会活很久,等到累了的时候就彻底放下就行了。” 这是原话。 “不!不为!” 魏父疯狂摇头,无论如何不肯信这副说辞: “我们魏家的祖上,曾经幼年曾遇到过一位头发花白的捡骨人!可当他也头发花白时,在山林中,竟然又再一次遇见了那位!” 几十年过去了,他都从小小孩童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而那位坚固人虽然老态龙钟,可却依然还活着。 “可恨!”魏父红着眼睛看着 她: “当年我的祖上第一时间跪地哭求长寿之法,对方却迅速在山林中逃开了!他把这件事记在了族谱的附册,说只要习得之长生之法,我们魏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说着,又疯狂的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捡骨人的消息,可你们全都在深山老林,根本不见踪影!” “老天垂怜,万万没想到,我的儿子竟这么有福气,将你亲自带进了家门!” 穆娘惊呆了。 只是一面而已。 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人的执念竟然能支撑着世世代代! 再看魏郎,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睛却凝望着她,绝无一丝贪婪和恶意。 “他疯了。”魏郎哑着嗓子说道:“逃!逃吧!穆娘,我是他儿子,他不会杀我的——啊!!!” 一声惨叫起来,却是一旁的魏父正将匕首死死扎入了他的手掌! “爹!”魏郎痛苦的叫着他:“长生真的那么重要吗?”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他却根本动弹不得。 “魏郎!” 穆娘也惊叫道,恨不得迅速走上前去,却又被再次横在魏郎脖颈的匕首拦下脚步。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魏父却哈哈笑了起来:“是,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我等了几十年才等到你,倘若有了长生的法子,我之后何愁没儿子?” 说着,他又恨恨的瞪了过去: “要怪,只能怪老天待我太过苛刻,倘若我还有十年八年好活,就让他把你娶进家门,日后好生套话便是了!” “可如今……” “如今大夫说我最多只有一年寿数,我等不了了!” “我现在就要长生之法——快说!!!” 穆娘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她真的不会。 捡骨人也从来没有将长生当回事。 见她不说话,魏父却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然后一指旁边的屋子:“进去。” 而后手上一用力,魏郎脖颈上的血又一次流得更快了。 穆娘知道,他是在要挟自己。 可此刻看着魏郎的模样,便是要挟,她也只能听从了。 而当她走进那空无一人的房间时,便听得门外啪的一声,重重落了锁。 此刻,她插翅难逃。 不,这房间似乎是用心建造的,倒是在门上留了巴掌大的小孔来,似乎是有意让她看到外头的情形。 隔着一道门,魏父的声音更仿佛饿鬼一般。 “你不说没关系,反正我都要死了,咱们俩总有一个熬得过对方。但现在——” 他说着,手中匕首狠狠抬起,而后猛的扎下! 只听魏郎又是一声惨叫,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渗出,整个人都发出了痛苦的颤抖—— 他的另一只手掌也被扎穿了。 “捡骨人,你想起来了吗?” “你这个畜生。” 穆娘在里头痛苦的哭了出来,她哆嗦着嘴唇,恨恨的看着他,此刻也着急的想着法子。 她想胡编乱造,先搪塞着魏父。 可……要怎么编? 要怎么编! 她究竟要怎么做?! 第141章:除非你发誓 此时,愧疚与焦灼如浪潮一般堆叠在在穆娘的心中,她心急如焚。 而外头,魏郎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汗水清晰可见,地面上已经淅淅沥沥淌出了一小滩的血水…… 穆娘在屋子里无助又痛苦的流下泪来,而后,她对上了心上人的视线。 魏郎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察觉到的魏父瞬间捂住! 紧接着,他用布条死死地捆住了魏郎的嘴。 将穆娘关进房间逃脱不得,似乎使得魏父有了极大的安全感。 此刻他脸上的癫狂缓缓收起,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一派稳重寡言的模样。若非那笑容太过温柔又太过违和,任谁来看,都仍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魏老爷。 可他越是这样冷静,房屋里的穆娘还有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魏郎,却都心头发寒了。 因为他这样的态度,代表这一切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恐怕当魏郎第一次回家说出消息时,魏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了。 此刻,他的声音既温柔,又似乎很值得信赖: “捡骨人,你别怕。他到底是我的亲生儿子,倘若你真的能告诉我长生的法子,我一定会拦住家中这老太婆,叫我儿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你入门!” “以后,你就是我魏家的人了。” 可如今,谁又敢再信他的话呢? 穆娘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救下魏郎。 “我教你!” 她终于想出了法子,此刻大声说道。 魏父眼睛一亮,迅速的朝着门边走了两步。 而后却又反应过来,于原地站定,稳稳的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的说道: “那你先发个誓吧。将真正有效的长生之法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我,倘若有一丝虚假,便叫我儿不得好死,不留全尸!” “捡骨人,你应该不会胡乱想法子骗我吧?” 他扯动着嘴角,目光里全是警惕。 此刻,巨大的悲哀袭上了穆娘的心头。 她没想到,一个苦心谋划长生之法的人,经营几十年后,在这件事上又会是多缜密。 魏父早就防着他们弄虚作假的,誓言,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手段。 可若是普通人发誓,穆娘还可以弄虚作假,但偏偏是她…… 她不敢。 捡骨人身怀功德,承接天道,她若敢发誓,天道就会见证誓言。 而自己是绝没有什么真的长生之法可以传授,到时候魏郎他…… 她含着泪看过去,魏郎的两只手掌都已被扎得鲜血淋漓,脖颈上的那丝血痕反而是最轻微的了。 魏郎苦笑着看了过来,嘴不能说话,眼神却已将所有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那里头全是浓浓的愧疚。 屋里屋外没人说话。 魏父很快察觉这只是穆娘的谎言,巨大的狂喜落空,羞脑和仇恨使得他再一次神色狰狞,仿佛一头吃人的怪兽。 而后,他握紧匕首,重新走到了魏郎身边,又是狠狠一刀,直接扎穿了他的锁骨! “唔!” 被紧紧裹住嘴,发不出声音的魏郎此刻身体僵直,巨大的痛苦席卷,冷汗再一次顺着发髻躺下。 而那鲜血更是浸透了外头月白色的长袍,并在不断的向外扩大。 或许是心有灵犀,他今日穿着的,恰也是这种浅蓝的衣袍,与穆娘身上带着灰调的天幕蓝交相呼应,正如黎明和夜幕。 只在一瞬间交汇,而后是永恒的分别。 匕首再一次被拔出来时,血液也跟着喷溅出来。 魏父重新将匕首放在了魏郎的脖颈,压住了那道浅浅的血痕。 “小贱人。” 离得近了,他甚至能听到魏父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忍着痛苦看他的神色,魏郎心中不由苦笑: 这么多年来,自己是否像傻子一样,竟然从来没察觉他的亲爹竟将自己看得如同待宰的猪狗,想要放弃时,不必犹豫就可以痛下毒手。 他长那么大,挨过戒尺,被罚跪祠堂,可却是头一次收获这样钻心的痛苦。 这痛苦烧着他,烧到他五脏六腑都灼烈起来,却又让他的心如坠入寒冰。 此刻唯一支撑他的,便是对穆娘的愧疚。 假如不是自己,穆娘可能还依旧在山中安静的做个捡骨人。 不懂情爱就没有那些烦恼,她的生活就能平静的走下去。 可如今…… 魏郎知道:一旦所谓的长生法子到手,自己或许还能留下命来苟延残喘,但穆娘,绝对走不出这座宅院。 筹谋这么多年,魏父绝不可能将这个机会留给别人的! 穆娘,只有死路一条。 想明白这件事,他的心却突然冷静下来。 脖颈间还感受着冰凉的匕首的温度,微微的刺痛,在锁骨和手掌的剧烈疼痛中,都仿佛不值一提。 而他爹,他如今已经不算是个人了,执念占满了他的大脑。不管要杀多少人,他最终都要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之法。 魏郎苦笑一声,哪里来的长生呢? 可贪婪的人,他又怎么会信呢? 他看向穆娘,这一刻,二人仿佛心有灵犀。 只听穆娘冷静下来:“我答应你,我愿意发誓。但是在此之前,你要让我跟魏郎好好说句话。” 她突然松口,魏父此刻激动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但这样不行。 他握紧匕首,此刻同样掏出绳子,来将穆娘的双手捆住。 而后又匕首压在他的脖子,领着她,来到了魏郎面前。 他嘴上绑着的布条果然已经被松开了。 脖颈间的匕首横亘在那里,看着格外惊心动魄。 但此刻,两人谁都没有去看,反而轻声叹息着: “穆娘,你受苦了。” “魏郎,你受苦了。” 难得的温情弥漫在二人之间,这一刻,什么“仇恨”“长生”,通通都不重要了。 不祥的预感在魏父心中不断叠加,他左右看了看,不知为何越发的心头打鼓。 此刻心慌意乱,便将脖颈的匕首再次用力,按进了魏郎脖子上! 而那的雪白皮肉中,鲜血再一次迸发。 下一刻,只见魏郎迅速说道:“穆娘,最后听我一句:快逃吧!” 而后,他脖子猛然前倾,直直的撞上了那把锋利的匕首!! 第142章:以命换命 “噗嗤!” 锋利的匕首直接捅入了他的喉咙。 鲜红热烫的血液喷溅而出,撒了穆娘满头满脸。 那模糊的红色充斥着她的眼眶,耳边却传来魏郎夹杂着“嗬嗬”喘气声的催促: “走!” “走!” 眼前什么都是红色的,而穆娘在那一刻对上了魏郎的眼神—— 在这一刻,无尽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痕,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毫不犹豫提起裙摆,疯了一样冲向门边! 那是她在山野森林中练出来的敏捷与灵巧,与大户人家的姑娘绝无半点相像,更加没有矜持得体与美感。 但此刻,年长力衰的魏父又如何跟得上? 更别提多番筹谋,今日这里是没有一个下人存在的。 他徒劳的急奔两步,眼睁睁看着长生的希望,迅速逃入长街,不见踪影,而后跪倒在地,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而在那一片青石板上,年轻的魏郎趴伏在地面,头颅下是红艳艳一滩血痕。 而他的眼睛,却牢牢的盯着门边。那里除了一个一无所成的魏父外,终于再也见不到女孩子的身影。 他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而后慢慢合上了眼睛。 逃! 逃! 逃!!! 穆娘狂奔在路上。 她这辈子都没有自由的在这街市上狂奔过,可此时此刻,山下新奇的一切再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山上去,回山上去! 藏起来,绝不再给人机会,绝不让魏郎他白白…… 只要回山上去,自己就能彻彻底底的躲开。可不知为何,越是奔跑,眼泪越是涌出,眼前模糊的是血水还是泪水,她根本看不清楚…… 这就是我从天眼画卷中看到的,还有结合着捡骨婆婆所讲的那个故事。 这就是她走错的路。 只走错了那么一次,永生永世,都要背负着这样的痛苦。 此刻,她那沧桑的面容上全是仇恨与快意,眼神也阴骘的看着我: “小姑娘,你要记住,绝不要轻信任何人。” “那您呢?” 我心头有不妙的预感:“那魏家人……” 呵! 捡骨婆婆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畜生不如的东西,倒还不死心。将魏郎停灵七天,而后大张旗鼓的送进山中埋葬。” “期间无数人蹲守着,就是想要诱我出来。” 可有些错,犯一次也就够了。 魏郎死了,是为了救自己才死的,无论如何捡骨婆婆都要爱惜着这条小命。 她的声音中也满是情感:“这么多年来,好多次我都想放下捡骨这件事,安然入土。可我不甘心……”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我不甘心。倘若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再记得魏郎了。” “他能比肩世上所有男子。” “是。他确实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点我也承认。 “那么婆婆,您收集的这些柴火,是为了他吗?” 小莲正在为人承粥的动作一顿,而后纳闷:“什么柴禾?” 灯笼也好奇的在树梢上晃了两下,但此刻,已经没有功夫再跟他们细细讲述这故事了。 我只是认真的看着捡骨婆婆,等待着她的回答。 只是没想到,如今捡骨婆婆并未打算瞒着我。 她反而看着我笑了起来:“小姑娘,我知道你有些本事。可我这辈子功德无数,如今只是凑些柴火,劝你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 “不然,婆婆我这一两百年,也不是白活的。说不得有一天,你家的骸骨还要我老婆子来捡呢。” 她说了这样的话,我却很难生起气来,只是低声道:“我的家人也早就入土了。” 他们被白宣埋入了深深的地底,除非山崩地裂,否则这世上绝无人能打扰她们的安眠。 而捡骨婆婆却是一愣,随后又呵呵笑了起来:“入土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当年魏郎也入土了。魏家的人在那里足足守了不到三个月,那老畜生就死了。才终于没有人再困守。” “但我一直等到一年后才出来。” “这一年里,他们甚至没人给魏郎供奉祭祀,甚至将他的棺材都用七星钉钉起,使得魏郎的魂魄无法出来……” 她是平铺直叙的讲故事与我,然而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亲生父子,这分明是血债! 捡骨婆婆依旧沉浸在回忆中:“我将魏郎的尸骨刨了出来,送去道观,恳求道长让他解脱,而我为他重新选了个风水宝地。” “紧接着,我又回去,刨开了那畜生的棺材,任由他的海谷铺尸荒野。。 “这是我做的第一件跟功德相悖的事,但我绝不后悔。” 她看着我,我却是用力一鼓掌: “做的好!” “不过倘若我是你的话,等他死后再来曝尸荒野,叫他神魂不全,也太过便宜了这畜生!” 捡骨婆婆讲的故事里,她除了有些艰苦,其他半点法子也没有。 “怎么会?” 我叹了口气:“反正你都不要功德了,若是我的话,我大概会找个墓穴弄点金银出来,拿这笔钱雇佣别人,将那畜生捉过来。” “先钉手掌再穿锁骨,最后一刀割了他的喉咙。” “小新娘,”在我说的正起劲时。白轩。却叫了我一声。 他无奈的笑:“刚认识时,小莲要回村去杀人你都不肯呢。如今……” 那不一样。 我拦着小莲,是怕小莲没了功德,变成厉鬼。 凭什么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不过白宣提醒了也对,因此我便收敛着再跟捡骨婆婆讲: “割喉也不要一下子杀死,流血放回去就行了。” “把他带到魏郎的坟前,让他跪在坟前忏悔着,隔三差五就这么来上一回,只要不直接要他的命……” 如此一来,既能解气又能报仇,还对功德的妨碍最小。 就连白宣也不禁赞叹:“嗯,小新娘大有长进,确为上上策。” 我说的轻易又随便,捡骨婆婆却愣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又大笑起来:“是我老婆子看错了人,还以为你是要劝我一心向善,放下屠刀呢。” 143:收敛骸骨 “屠刀若是挥向别的杀人凶徒,那又何必放下?” 再转头看着小莲面前一排排的孤魂野鬼,我衷心地劝道:“婆婆,但凡有别的不伤害其他人的方式呢?又或者今夜百鬼之节,便放了他们吧。” 就在我正想着其他方法来说服捡骨婆婆时,却见她低头,沉吟了片刻。 “就冲你刚才那番话,小姑娘,今夜我答应你了。” 她杵着拐杖颤巍巍站了起来,而后凝目注视着悬挂在面前带着昏黄烛火的灯笼,最终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却仍记得,捡骨婆婆说的是今晚。 过了今夜,她还要再继续收集柴火,恐怕等到柴火收集够时,身上的功德也会尽被那些罪孽吞噬。 此刻,我便仍是追问道:“婆婆,你要收集柴火,是不是为了魏郎?” 这一次,捡骨婆婆似乎是觉得我看起来顺眼了,便不再隐瞒,而是点了点头。 “我收集了他的骸骨,仔仔细细收好,但他被七星棺封的太久,开关时魂魄已无法滞留人间,只能匆匆在地府守着。” “这么多年来,孤魂野鬼,成千上万,我每个月都在给他供奉,可却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我想……他大约是灵性已经快要磨灭了。” “因此我用供奉吊着他魂魄不散,而后打算收集柴禾和上好骨头,重新为他洗骨,重具灵性。” 上好骨头? 不知为何,我心头一跳。 却听捡骨婆婆幽幽叹道:“百余年前,那会儿还是前朝。我一路行至边关,那里连年打仗,尸骸无数,根本顾不上好好收敛。” “而在那巍峨城墙下,我收集到一副上好的白玉骨头。” 那是身具大功德的人才能有的。 “我听人说,那是前朝将领被末帝高悬层楼,活生生饥渴而死。” “如此沉冤,那骨头上却无半点怨怼和不甘。为此我郑重收敛,用心修复,而后还要求了上好的沉木棺,帮忙重聚灵性,蕴养骨头。 “等到白骨蕴养好,我便要去将之与魏郎的骨头融合在一起……” 不知何等状态的魏郎,多积下一份灵性来。 我心头狂跳起来: 这中元之夜属实太过刺激。 我原以为只消惩罚了钱老爷,这夜晚便可结束。 不曾想,却碰到了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他俩错过了百余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圆满时,原来,所有的都是有迹可循…… 我从未问过白骨将军,为何会被千里迢迢送往这里的红松林,又为何经受烈日暴晒,城墙高悬的骨头上,却还能有着那样浓郁的灵光? 却没想这一切,原来都是捡骨婆婆筹谋多年的计划。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白骨将军的毅力如此顽强,百余年不曾等到云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弃! 如今那灵光是早已蕴成,他成了能走动自如的白骨将军。 而那催生出的灵性,全都用来酝酿白骨将军自己的魂魄了。” 这叫什么?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此时此刻,我竟没法将这些合盘拖出了,因为捡骨婆婆实在是太老太老了,倘若知道这一切……” 但眼见者捡骨婆婆收集柴火的事仍要持续下去,此事也不必再隐瞒了。 我沉吟片刻:“小莲,你能请白骨将军来此一趟吗?” 小莲一愣,她已经隐约听到了捡骨婆婆说的那些事,此刻毫不犹豫的放下粥勺:“我这就去。” 沉沉夜色中,她的身形飘渺如一阵青烟,很快就消失在了漫漫长街。 “白骨将军是谁?” 似乎是有了预感,捡骨婆婆浑身紧绷,已经流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而下一刻,长街尽头,一对男女壁人正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灯笼在树上摇晃起来,忍不住又啰嗦着: “好般配啊,好般配啊。下一次的灯笼壳,我要请人做出这样一幅图来。” 但没人理他,因为捡骨婆婆的眼神牢牢钉在白骨将军身上,此刻浑身已然越来越僵硬。 白骨将军还是那样一副刚毅沉默的模样。 此刻只向我抱了抱拳,微微躬身道:“余心姑娘,请问找我来有何事?” 云浮公主仍是那一副倾城容貌,此刻一双眼睛转眄流光,分外摄人。 只将眼神朝着旁边一看,便瞬间竖起眉头:“捡骨婆婆。” 她沉下脸来:“最近许多年,我地府中的孤魂野鬼常有失踪,是不是与你有关?” 她身为鬼王,虽不能统帅万鬼,可地府中的一些事,心里多少也是知道的。 最近常有些孤魂野鬼渐渐消失,原以为是灵性全无,慢慢消散。可后来却察觉出不对劲。 因为这消散的时间,未免也太密集了些。 不过云浮公主既做了鬼王,早已不是那天真柔软的小公主了。多方探查之下,才知道她们消散之前,大约都会遇上捡骨婆婆,心中便多少留了意。 没曾想,今夜却是亲眼见到了。 瞧着那漫漫长街上排着队的孤魂野鬼,灵性蒙昧到连鬼王都毫无察觉,见此情形,云浮公主果然就警惕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捡骨婆婆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放在她身上,哪怕她有着那样绝世倾城的容貌。 只见她的目光紧紧盯在了白骨将军身上,声音中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你的每一寸骨头,都是我在城墙的尸骸堆里扒出来的。每一处尘垢脏污缺损,都是我精心打磨修补。” “你的棺木是我叫人挑选的材料,也是我给出的建议,将你放在这永和城中红松林休养。” 白骨将军也愣住了。 他死去的时候,在煞气最重的沙场,鬼魂根本无法现身。 等到醒过神来时,那山中墓穴早已空空,只当是原先的下属将自己运了过来。毕竟还陪葬这些自己珍爱的东西呢。 既是如此,这位老婆婆又如何说的这番话? 捡骨婆婆却看着他,神色又一次衰败下去。 “当年我收敛你的骸骨,边关的许多将士们便也跟着准备,那些陪葬的东西也都是他们安排下的。”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一百多年了,你这样满身功德的鬼魂,为何竟还没有投胎?” 第144章: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变老啊? 捡骨婆婆沧桑的眼中,隐约可见泪光。 她看着白骨将军,浑身溢满了失望和绝望,以至于云浮公主本来还要质问她的,如今竟也说不出话来。 白骨将军更是一脸莫名。 但他仍是记得捡骨婆婆之前所说的话,此刻郑重抱拳,而后跪了下来,对着戬谷婆婆便是三个响头。 “收敛骸骨之恩,蕴养灵性之德,我陆越时刻记在心上,但有所求,只要不违心违德,我必将竭尽全力。” 我心头一跳,赶紧朝着捡骨婆婆看过去,却见她脸上仍是痛苦: “可我原本只想要你这一身骨头。” “魏郎灵性磨灭,忘却前尘。现在全靠我的供奉才能维持魂魄……但我却想他能有一身功德,下辈子圆满安康,所以打算给他洗骨添功德。” “我行走百年,也不过见到了你这样一副好骨头,可如今,偏偏你自己却未曾投胎……” 她绝望道:“如今你灵性完整,魂魄强横,这骨头有了主,魏郎他……又要怎么办?” 白宣在我心底黯然叹息一声。 你知道他在叹息什么,捡骨婆婆如今的意思,便是有主的骸骨她不会动。哪怕她曾做下罪孽,可有些底线却仍是在坚守。 哪怕是收集柴禾,也要对方的“心甘情愿”。 然而此刻,她却将自己胸前的包袱抖开,从里面噼里啪啦落下无数细长的枝条来,然后她疯狂大笑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就是我的命吗?” “我与魏郎,注定无缘是不是?” “老天待我,实在太不公平!” 她花白的头发散乱在这清冷的月色下,越发显得凄凉。沧桑老迈的面容可怕又丑陋,与云浮公主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此中情真,谁又敢说它不够美丽? 此刻,就连白骨将军和云浮公主都哑然失声。 良久,只见陆越将地上的枝条一一收集齐,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握住了云浮公主的手掌,而后沉声问道: “捡骨婆婆,敢问你需要多少骨头?若是能留存我的灵性,我便分你双臂或双腿又如何?” 云浮公主咬紧牙关,此刻也紧紧拽住心上人的骨手,不发一言。 捡骨婆婆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但随后又暗淡下去。 ”洗骨融合绝非易事,我都还没有收集好柴禾。如今你灵性已生,魂魄壮实,骨头慢慢会与你的魂魄融合,等到我收集好柴禾,恐怕这骨头也没法用了。” 而就在这时,只见街道上又传来一声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却是咏娘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 她的身后,宋和无奈的跟着,显然是拿她没有办法。 “主人!你走的好快,咏娘差点都跟不上了。” 宋和打算将他们塑像立庙,以后自然是要长久的相处在一起。这会儿,白骨将军只又拽了一把咏娘头上的发髻: “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她童言童语。 但白骨将军却没打算瞒着她: “这位婆婆与我有大恩,她如今想让她的心上人更好一点。我便想分出些骨头来给她。” 倘若普通人听到这话,不死也要昏厥过去。然而在场没有一个正常人,就连咏娘也只是可惜了一声: “骨头不够,以后主人还能这么厉害吗?” “没关系,”白骨将军用力握了握云浮公主的手,而后两簇幽幽火焰的眼眸凝视着她,无形中竟仿佛有着浓浓的情谊: “以后,我有公主殿下来保护。” 云浮公主也坚定的回视过去。 咏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浮。 “主人,你要叫鬼王大人才行,公主是没有王厉害的。” 此刻,便连脸色沉沉如云浮,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对,没错。” 她看着咏娘:“做公主时,我只能自尽,但是做鬼王时,我却可以要别人的命。” 不过咏娘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转移了,她好奇地看着捡骨婆婆,这会儿问道:“婆婆,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啊?”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派童稚天真的童言童语,尤其咏娘还不是以人的姿态。 哪怕捡骨婆婆见了不知多少孩童尸骸,此刻仍是下意识放缓声音: “他皮肤很白,眼睛微微上挑。鼻梁一侧有颗小痣,看起来非常俊秀,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不可能!”咏娘转了转眼珠。 “最好的鬼魂是我家主人,最好的人应该是我哥哥。” 月影下的宋河仍旧穿着大红衣袍,此刻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若比俊美,也确实仅比白宣差那么一筹而已。 但“好”和“好看”分明是两码事,只是如今没人纠正罢了。 咏娘便又好奇道: “婆婆,你的心上人这么俊的话,为什么你老了呀?你们不可以一起变老吗?” 这话出口,捡骨婆婆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仿佛行将就木一般,仿佛支撑她的那口气都要散了。 “咏娘!”宋和赶紧拉住她。 咏娘却不懂,此刻小声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变老,太不公平。” “可容貌真的很重要吗?”宋和蹲下身来看着她:“你是僵尸,我是人,再过五十年我也会老成这个样子。莫非到时候,我就不是你的哥哥了吗?” 咏娘想了想,最后又迅速摇了摇头:“虽然我还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但是,你还是做我哥哥吧。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她说罢,又对捡骨婆婆道歉:“婆婆,我刚才好像说错了话,不过没有关系呀,我原谅我自己了。” 这话一说,我尚且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听到白宣在心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机灵的小僵尸。” 咦? 我倒有些愕然 昨日里咏娘还是说话一板一眼的样子,如今不仅动作灵巧许多,连思维和语言都仿佛跟常人一样。 不过想想,今夜中元节,对鬼魂的加持本就很大。她的主人又已经恢复,对她的灵性有增持作用。 在此情况下,变得越来越灵活也是正常。 此刻,她只小心的扯了扯捡骨婆婆,简单的粗布衣裳: “我原谅我自己了,你为什么还在伤心啊?” 第145章:长街寂寂,无人应答 为什么还伤心啊? 因为没有一个女子,会希望心上人看到自己如今糟烂落魄沧桑的样子。 但低头看着咏娘天真无邪的面孔,捡骨婆婆又如何能说出这话? 她只是不禁摸上了自己的脸——此时此刻竟开始庆幸魏郎如今记忆全无了。 否则见到自己这样一张脸,又要如何靠着记忆中的情感支撑呢? 此情此景,便连挂在树上的灯笼都有些恻恻,更遑论再次赶过来的小莲了。 她沉默着又担忧的看了看我,最后又只能一挽衣袖,重新站在了铁锅面前,给那些一无所知的孤魂野鬼们施粥了。 我知道小莲为何这样担忧的看我。 因为百十年后,我恐怕也要与捡骨婆婆遭遇同样的命运——假如我能活那么久的话。 毕竟,白宣是不会老的。 “小新娘。”白宣的声音含着笑意。 “只有人,才会困于皮相。” “而对于我们非人来说,永远只看心就够了。毕竟想要什么模样,只要道行足够,便可自己幻化。” “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白宣头一次对我剖白心态,甚至说了自己是非人。 此刻我便也紧跟着问道:“那你是什么呢?” 他也叹息一声,目光沉沉的看着我:“之前捡骨婆婆唱的那些,你不是已经心有所感了吗?” “余心,我是龙。” 明明自己早有猜测,可此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知为何,我眼眶仍是有些酸涩。 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分明是他开始真真正正的信任我,并且愿意托付我的意思。 此刻,我却只能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只缓缓在心里应声道:“我知道了。” 此情此景,都不是详细探讨过去的最佳时机,眼前的捡骨婆婆才是重中之重。 她站在那里,茫茫然如一艘伶仃的小舟,连眼神都有些直愣愣了。 “是了,倘若魏郎还有记忆,再见到我时,却发现我是这样一个模样……” 她喃喃的惶恐的模样,尤其可怜。 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自怨自艾,而是问道:“婆婆,当初你的魏郎喜欢上你,是因为你的样貌格外出众吗?” 其实并没有。 以我在天眼中看到的画面,她也只能堪称一声清秀罢了,更何况皮肤乌黑,双手粗糙,指甲缝里还有常年刨棺而去不掉的黑色印记。 甚至连一个最基础的整洁大方,她都做不掉。 直到她去魏府的那一次。 因为放弃了捡骨,又是要参加赏花宴,穆娘耐心的保养肌肤,这才让她浑身看着干净又体面…… 这也是唯一的一次。 捡骨婆婆露出似笑非哭的表情来: “我知道他不是看中我的皮相,可我却看重自己在他眼中的模样……” 她缓缓跪在地上,将之前白骨将军收拢在一旁的那些枝条重新收集,口中喃喃道:“我的模样也不可能变得更好了,他记不得我反而是好事……既是如此,我就一定要给他洗骨成功。下辈子,愿他能够依靠功德又圆满的一生,有更美丽的妻子……” 就在这时,却听小莲在旁边又低声问道: “你要喝粥吗?” “烦劳姑娘了。”这是一道极温和的嗓音。 下一瞬,捡骨婆婆豁然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铁锅的方向! 而我寻声看去,却在那里站了个长发束起的年轻公子,他面容俊秀,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格外多情。只在鼻翼一侧有颗小痣,含笑说话时,分外生动。 我愣在原地,许久都没能出声。 便是宋河,咏娘云浮等人,如今也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听捡骨婆婆的意思,她自从魏郎灵性消散后,就此分别再无相见…… 可如今…… 多么可悲又可怜! 年轻的魏郎还维持着他死前的俊秀模样,可一心为他奔走的捡骨婆婆,却已经老的足以当他的奶奶了。 那年轻公子并未察觉,此刻只是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扶着袖摆,站在那里,仪态端方的将那碗粥喝完了。 而后才长出一口气,认真的又将粥碗放回原地,对着小莲微一拱手:“多谢姑娘大恩,如今我又可以撑上些许时日了。” 小莲一愣,这才发现他身周一圈魂魄颜色已经淡到透明了。 这是魂魄即将消散的开始。 然而就在此时,小莲却似乎察觉出了众人的异常,下意识皱了皱眉,看向了我:“怎么了?” 那年轻公子也诧异回头,在他转过脸的那一瞬,捡骨婆婆猛然背过身去,死死地捂住了自己沧桑的脸。 只看背就知道,她颤抖的是多么剧烈,压抑着的情感又是多么疯狂而可怜。 我心中不由唏嘘。 捡骨婆婆说的没错,她这辈子只走过那一次错路,可这一次错路,就足以让她从身心到魂魄都万劫不复。 然而却见那年轻公子也露出了略微愕然的模样,而后对着众人草草一拱手,下意识地抬起脚步,却又谨慎的站回原地,小心又轻柔的说道: “穆娘?” 我豁然抬起头来。 不是说这位魏郎灵性隐灭吗?为何如今还能准确的叫出捡骨婆婆的名字来? 捡骨婆婆也浑身一颤,而后不可思议的转过身来,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清冷月光下,她的声音如一缕破碎的蚕丝,风一吹,就要飘散无踪。 她的眼神却又是那样亮,亮到仿佛能够照见一切,亮到里头的不可思议和痛苦都那样明显。 然而面前的年轻公子却只是愣了一愣,而后略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 “我记得你。当年我被封棺中,是你开棺将我放出来的,你曾说自己叫穆娘。” 他微笑的看过去,多情的桃花眼中仿佛仍是当年的情感:“我应该没有记错,你是穆娘是吗?” 他的神色那样柔和,眼神中有着担忧和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但只要见到他的生疏和陌生,就知道这绝不是那位只在捡骨婆婆记忆中的魏郎。 长街寂寂,无人应答。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第146章:魏郎,你自由了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千百年来,只有它似乎从未变过。 这月光照得漆黑的路面亮堂堂一片,连带着捡骨婆婆花白的头发上都在夜风中凌乱。 黑灰白夹杂,衬得她的年龄也格外沧桑。 那个在我天眼中出现的,勃勃生机的灵秀姑娘,此刻恐怕也永远只能存在记忆当中。 可再看那个刚刚放好粥碗的年轻公子,他目光有担忧,有腼腆,可更多的,却是茫然不解。 唯独没有怀念和爱恋。 “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不好意思的看向众人,而后抿唇一笑。 色如春风拂杨柳,笑若芳菲满林间。 没人会对这样的翩翩公子产生厌恶感。 一老一少,一丑一美,两相对比,命运何其残酷。 这一刻,我也忍不住心中恻恻。 良久,才听得捡骨婆婆颤声问道:“你只记得这些吗?” 年轻的魏郎眼神柔软且温和,连声音都轻柔许多,仿佛怕惊扰到眼前这个虚弱的老婆婆。 “抱歉,”他低声说道:“我不大记得自己活着的事情,唯一的记忆便是穆娘你打开棺材,放我能够脱离那片坟地。” 他说到这里,又轻笑出来,略亲近地说道:“我现在再叫穆娘,是否有些不尊重?应该叫穆婆婆。” 我轻轻倒抽一口冷气。 此时此刻,捡骨婆婆那佝偻的身子都摇晃起来,就连云浮公主也狠狠闭眼,用力的抓紧了白骨将军的胳膊。 ——多么残忍。 昔日愿意为彼此豁出性命的年轻恋人,对面不相识。而她的心上人,甚至还要叫她一声婆婆。 我揪心的看着捡骨婆婆,此刻连劝说的话都显得多余。 深夜中,无人敢看捡骨婆婆如今的神色。 就只听那年轻的魏郎欣喜的接着说道:“婆婆,这么些年来劳您记挂,逢年过节我都能收到一份供奉,这才支撑着我的魂魄等到如今还未曾消散。” “不过,我这孤魂野鬼,也着实没什么意思。婆婆,我听说一旦放下执念,便能去投胎,只是不知为何,我明明没什么执念,却一直不能投胎,只能在黑暗中徘徊……” 他满目不解:“不知婆婆有没有方法可以教教我,该如何确定自己的执念,又怎么放下呢?”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对面让他发自内心感觉亲近的捡骨婆婆,眼中却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来,顺着那沟壑纵横的脸颊缓缓向下流淌,万分凄凉。 仿佛心碎,又仿佛仍还抱有一丝希望。 魏郎不说话了。 他只是担忧的走上前去,而后缓缓伸出手来。 冰冷的手掌抚摸上捡骨婆婆那沧桑粗糙的脸颊,而后低声道:“别哭。” 下意识的,捡骨婆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 ——多么像啊,这一声安慰。 像极了多年前,当她被无知村民追他打时,他在旁边给出的温情安慰。 那时自己是山间普普通通的少女,既不够美丽,也没什么独特?而对方则如天上月,水中花。 二者原本就是云泥之别。 而如今,他也照样是自己的心头月。 捡骨婆婆收回了手,在对方低头沉思的时候,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擦干净眼泪,而后努力坐直身子: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执念是什么的话,那或许,是你遗忘的记忆里有特别重要的事。” “或者是你答应要跟某个女子长相厮守,所以她没来见你,必定也没办法先投胎。” “又或者,你生前还有件事未完成。” 魏郎显得有些不解:“可我已经忘记所有了,执念还存在吗?” “存在的。” 捡骨婆婆后退一步,离魏郎稍微远了一些,她只是静静的用眼神描摹着对方即将消散的身形,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这是你死前非常重要的心愿。只有完成了,或者没有你的牵挂,你才能够顺利投胎。” 魏郎的脸色有些发苦:“我连记忆都没有,又如何得知这份执念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捡骨婆婆看着他:“当你心有执念,你在日常生活中,就会下意识的想要贴近他。” 魏郎俊秀的脸上全是茫然。 “可我自打从棺材中逃离后,记忆全失,没有任何一个朋友。” 因为那些朋友最终也会渐渐忘记一切,慢慢消散的。 “这么多年来,我唯一记在心里的,就是婆婆你了。我想不通还有什么执念。” 她话音落下,整个人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一刻,捡骨婆婆也后退两步,而后背过身子去。 她声音颤抖,脸颊上全是泪水:“你再用心想想吧。” “或者……我再多为你收集一些香火,不必着急投胎。” 然而魏郎却将眼神死死盯住她的背影。 “婆婆,我一直想知道,你如果是捡骨婆婆的话,会在捡骨的过程中,刨开别人的坟墓和棺材吗?应该是不能的吧。” 他话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的回想这么多年的记忆。 此刻,只是下意识确认道:“婆婆,我的执念跟你有关是吗?” “或者说……”他又喃喃着,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近年来,随着灵性消散,他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此刻只恍惚记得自己被困在黑暗的棺材中,直到有一天,趁着暮色,有人将棺材掀开。 第一眼,他见到了那位姑娘。 对方面目清秀,神情憔悴,头发也是乱糟糟一团。 尤其是双眼红肿,此刻只呆愣愣看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要涌出泪来。 不知为何,他也心头一痛,仿佛根本见不得眼泪,于是便赶紧钻出棺材。 明明自己的心里也是带着失落的痛苦,可仍是努力对那年轻的女子微笑起来: “多谢姑娘,是你救了我吗?” 就在那一瞬,那年轻女子红肿眼睛里的所有光彩都消失了,仿佛所有信念破碎,她整个人面色苍白的后退一步。 那份绝望和凄凉,以至于连魏郎自己回想,都莫名的心痛起来。 过了好久,才听得对方压低声音: “是的,魏郎,你自由了。” 第147章:他的执念 对于当时的魏郎来讲,他刚萌生出意识,整个魂魄便被困在狭小的七星棺里,挣脱不得。 不知煎熬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了转机。当他走出棺材时,远方的虫鸣,近处的绿叶,天空中一轮朦胧的上弦月……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又自由。 他便在这份新奇和自由中,下意识忽略了那个陌生的姑娘眼中自己根本不懂的痛苦。 他只是依旧好奇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既然我叫魏郎,那你呢?你叫什么?” 对方一愣,而后颤声说道:“穆娘,叫我穆娘就好。” 他也就跟着微笑起来:“那么,穆娘,多谢你放我自由。” 这就是他如今能想起来的全部了。 可细细想来,这么些年来给自己供奉的是他,而自己仍会下意识关注着的也是,他如今对方已经老去,可自己一见面仍是能清楚的叫出他的名字。 在夜色中越发朦胧的山林间里,捡骨婆婆的身体是那样弱小又单薄,颤抖的又是那样的痛苦。 此时此刻,魏郎再回想起来,那边缘已经模糊的身躯都开始紧绷了。 他将视线紧紧盯着捡骨婆婆: “我的执念……是与你有关吗?” “你跟我之前又是什么关系?” 他想起刚才捡骨婆婆的问话,此刻眼神中也同样流露出痛苦来: “你……是我执念里的心上人吗?” 捡骨婆婆已经痛苦的捂住了脸。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心上人面前,尤其是……当对方已经不再爱自己,甚至连共同的记忆都已经失去。 她耗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着哭泣的本能。 此刻同样再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来,而后漫不惊心的一笑: “曾经是。不过你也看到了,你死了,我活着,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早已没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了。” 她笑了起来,离的老远,我都能看到这笑容究竟有多僵硬: “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的奶奶了。” “倘若你的执念是要等你的心上人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等不到了。捡骨人可以活很久的。” “久到……足够支撑你的下一个轮回。” 只是不知道下个轮回后,她还能认得出来他吗? 捡骨婆婆看着他,已然做好了决定。 魏郎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明明他已经是身形飘渺的鬼魂,可在此刻,却仿佛拥有了人的一切感觉。 在这一刻,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是一扇朱红的大门,门前奔跑着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他似乎在追赶什么。 而在门边,一个少女的背影正仓皇逃离。 她穿着一身天幕蓝的衣裙,裙摆飞起时有层层波浪般的褶皱,仿佛浪潮一般席卷他的心情。 然而在这个画面中,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情和爱,只有一个念头——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 小莲沉默的施着粥,漫漫长街上仍有孤魂野鬼慢慢的游荡过来。 他们对这场前世今生的纠葛没有半丝察觉,只是麻木且呆滞的一步步向前。 那巨大的铁锅中,如今只剩下浅薄一层了。 她叹了口气:所谓的情爱,果然是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云浮公主此刻也默然无语,只是安抚地摸着咏娘的头,不忍见这场人间惨剧。 便连白骨将军此刻也心有所感,下意识拽紧了她的另一只手。 他们二人之所以能够等待百年,支撑百年,靠的全部都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和内心永远灼烫的情感。 而对面这两人…… 阴阳相隔,老少相对,记忆全无。更惶论谈及情感。 这样一对有情人,又如何再称得上是有情人。 捡骨婆婆慢慢站直身子。 或许是常年背着大铁锅走来走去,她如今已经不复许多年前那少女的灵巧浑身上下既佝偻又可怜,与世间其他行将就木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照谁来看,都跟对面的年轻公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微笑起来:“你看,一百年太久,如今什么都磨灭了。” “你若是想投胎,便也彻底放下吧,我也不需要你的愧疚。” 我站在不远处,却能看到她背在身后那只手仍在轻微的颤抖着。 想来只说出这句话,做出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就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了。 然而对面的魏郎却呆呆看着她,然后眼眶一红,险些滚下两行泪珠来。 “我是个无人记挂的孤魂野鬼,这么多年来也只记住了你的名字,如今,连你也要忘记我吗?” 他主动上前走了两步,而后一把握住了那沧桑如老树皮一般的单手手掌。 在这一刻,熟悉的掌心的感觉,让捡骨婆婆至今又想起了当年自浮光碎金一样斑驳阳光中,对方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于是,她也后退一步。 避开了魏郎拉住她的动作,而后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轻声说道: “魏郎,放下吧。我已经不爱你了。” 然而魏郎却站在那里,俊秀的脸上重新涌起了坚定。 他沉声道:“我的执念不是你记挂我。” 他仍保持着懵懂时的天真与温柔,连说出的话都仿佛能让人陶醉其中—— “穆娘,我的执念是,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捡骨婆婆抗拒的动作停在原地。 她对面,心上人的魂魄却一字一句道:“你不必记得他,甚至可以将他忘在脑后,只要过好你的生活就行。” “穆娘,她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兼顾婆婆呆呆站在原地。 这些年来,她想过许多。 午夜梦回时,常常会回到那片庭院,她会赶在魏郎死去之前,解开他的绳索让他能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然后,再带着他永远逃离。 但这场梦从来没有成功过,也是她噩梦的根源。 她甚至无数次懊悔:自己为何不想想法子,多听听魏郎要说些什么? 第149章:两情久长,当争朝朝暮暮 她这话中有着浓浓的不祥意味。 我上前一步:“婆婆,你要做什么?” 捡骨婆婆却笑了笑,扭头看着我:“小姑娘,之前你一直在想方设法拦着我,却又担心逼急了我再做下什么别的事……一直隐忍不发,很难受吧?” “我也难受。” 她按住自己的胸膛。 “捡我的师傅那么用心的教导我,哪怕魏郎死去了,我都未曾违背过他一丝一毫的训诫。” “但偏偏是我太过贪婪,奢求不可能,从此辜负了他的用心。” “而如今,我所犯下的罪孽也早已累累。” “既是如此,便叫我来为他们赎罪吧。” 她说完,突然一头撞向了一旁的大铁锅! 只听的“砰”的一声! 捡骨婆婆终于倒在了地上。 “穆娘!” 魏郎疯了一样冲上前去,一把将她干枯瘦小的身子拢在怀中,而后毫不犹豫的紧紧捂住了脑袋上的血洞: “怎么办!怎么办!” 情绪激动之下,他身周的散乱魂魄又一次加剧,冰冷的手掌按上去时,竟好险化作透明,穿透她的头颅。 “穆娘!你不要这样!我去投胎,我这就走,我不会纠缠你……” 向来温文俊秀又赤诚一片的他,此刻却仿佛做了错事的无知孩童,除了哀哀哭泣,并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甚至连向周围人求助都做不到。 因为一百年的孤魂野鬼生涯,他早已失去了对其他人的感知了。 我正打算上前,却见捡骨婆婆吃力地转头看向了我。 那眼神中,充斥着浓浓的喜悦,安心和解脱。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 就在此刻! 伴随着鲜血的流失,在那一瞬间,四面八方的金色灵光混杂着功德,在一瞬间就紧紧裹住了地上散乱的那些枝条,有源源不断的金色光芒,自捡骨婆婆的身体里涌出。 她躺在那里,身形越发瘦小干瘪,如同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 魏郎死死搂着她,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自他眼中涌出,渐渐的,他连指尖都有些透明了。 “穆娘,你别死……你别死!” 他哭了出来:“我不纠缠你了,我听话,我现在就进鬼门关。你快好起来呀,我知道你能的。”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都能清晰的感知到怀中穆娘流失的生命力。 而此刻,那些散乱在地上的枝条却突然一个个涌出了魂魄的轮廓。 这是…… 这是他们封印之前的模样。 我豁然转头,看向捡骨婆婆。 功德散去,修正错误,她如今……果然是没有打算再活下去了。 魏郎似乎也明白了,此刻眼中竟现出两道斑斑血痕来。 他握住了捡骨婆婆沧桑干枯的手,定定的看着眼前这足以做他祖母的老太太。最终都没有放开。 他只是尽可能的收拢情绪,低声说道: “穆娘,你别怕,做鬼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会陪着你,我一直记得你的样子。” “当我从棺材中醒来,天边最后一缕暮色照在了你的发丝间,仿佛加了一层浓郁的阴影。” “你的头发蓬乱着,一点也不整齐,但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情也像你的头发一样乱七八糟。” 他低声呢喃着: “拥有记忆的魏郎那么重要吗?我不可以吗?我不是他吗?”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能感受到你,看着你越来越不开心,看着你慢慢变老……” “可一百多年了,你从来也没有放下过他。你现在爱的是魏郎,还是你的记忆?” 我站在原地,心中只生出了无限惆怅,便连白宣也长长叹息一声。 “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晚了足足一百多年。 而这一百多年的光阴和生死,又该拿什么去弥补呢? “余心,”胸前的玉佩突然一阵发热,白宣在心里呼唤着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吧。” 那股热烫的暖流再一次自胸腔涌向了指尖,而我则缓缓走了过去,伸指点在了捡骨婆婆的额心。 浓浓的功德自我身上心甘情愿的反哺过去,带着白宣的力量,使得她干枯的面容瞬间如同被雨水润泽的大地。 重重皱纹一条条的舒展着,花白的头发至尾部依次转黑…… 只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从前她还是那个年轻的穆娘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些被散乱扔了一地的枝条也全部都恢复完毕。 孤魂野鬼们早已没了灵性,此刻茫茫然在这街道上走着,被本能驱使着,朝着鬼门关遥遥而去。 长街寂寂,除了我们一行,很快再没有别人了。 而后,年轻的穆娘从一脸坚定看着她的冰冷怀中坐了起来。 她苍老的身躯仍然留在对方的怀中,可她的魂魄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魂魄重归本真和心中最想要的模样,并不算难。但是肉体凡胎想要返老还童,以我目前的道行还差着远呢。 远处一直静默无声的云浮公主却叹了口气。 她慢慢走过去,身姿娉娉婷婷,仪态万方。只那一张脸,便仿佛能照得足下生辉。 此刻,也握住了穆娘那同样粗糙的手—— “你散尽功德,已经将你做的错事全部都修正,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我也曾与他错过百余年,此时只想跟你说说:人生苦短,魂魄无定。记忆固然美好,可你已经陪着记忆百十年了。” “如今的魏郎,难道当真不是你心中的人吗?” 他爱怜的伸出雪白纤长的食指,抚摸着穆娘并不怎么柔嫩的脸颊,而后意有所指的说道: “若非是心中仍有对你的感情。他那样如天上月的年轻公子,又如何会只一眼,便将那狼狈的你记了一百多年呢?” “他的执念,他的过往,他的前尘……全都与你息息相关。” “穆娘,你散尽功德,无人供奉,你的魂魄又能支撑到几时呢?” “如果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你们又要错过多久呢?” 她用力握紧了手中那粗糙的手掌。 “两情久长,当争朝朝暮暮。” 第150章:你说粗话是什么样子? 云浮公主说完这句话,而后又慢慢的站到了白骨将军身边。 他仍旧只是那一副光秃秃的骨架,鲜红色的盔甲仿佛浸满了鲜血。空洞眼眶中,两簇绿油油的火焰尤其摄人。 在这寂静长夜,但凡被人瞧见,不是吓晕,就是吓个半死。 但在云浮公主眼里,这就是她的陆越,她苦苦等候百年,企图遗忘、企图怨恨,却最终还是爱着的人。 一百年啊,人生有多少个百年可以挥霍? 也正因如此,她对穆娘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那如凝脂一般的玉手与那狰狞的白骨十指相扣,此刻相视一笑,百年的时光都仿佛融化在这笑意中。 我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心旌动摇。 “白宣。”我喃喃着:“倘若我与你分别百年,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被人这样记住,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白宣毫不犹豫:“我是非人,我的记忆和我的寿命一样长久,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记得。” 他一句也没提什么情爱,但正因这句承诺,才让我越发的拥有安全感。 而此刻听到这一番话后,穆娘也怔怔的站在原地。 良久,她缓缓回过身去,只见那个怀中紧紧搂着沧桑老人的年轻魏郎,此刻正眼中含泪,痴痴凝望着她。 “穆娘。” 对方看着她,努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别哭。” 明明他的眼泪也在静静流淌,可说出这句话时,却又一次仿佛二人初见。 穆娘顿住了脚步。 下一刻,她缓缓的朝着魏郎走去,而后半俯下身子。 当月光穿透她飘渺的魂魄静静洒落时,她也伸出了自己那一张粗糙的手,而后同样温声安抚着: “别哭。” 下一刻,那只半透明的手掌被魏郎一把抓住,用的力气很大,抓的紧紧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放开。 一直旁观这一切的宋和静默的走上前去,而后缓缓的在魏郎身边单膝跪地,而后伸出手去: “倘若信得过我的话,便由我来安葬捡骨……她的尸身吧。” “我会带她回山中,就掩埋在庙宇旁边,逢年过节,敬奉香火。” 他虽是个普通人,可有今晚的种种事情交织,此刻没有人会不信赖他。 魏郎缓缓松开手,任由宋和将捡骨谷婆婆苍老的尸身抱着。 她太老了,骨骼回缩,肌肤干瘦,此刻被抱起,轻飘飘如同一个孩童。 看的魏郎眼圈又一次发红。 他紧紧握着穆娘的手,而后问她:“我的骸骨呢?” “倘若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同葬一穴?” 穆娘却是一怔,而后恳求的看着我们:“魏郎的骸骨,我供到了帝都青玄观。” 这…… 宋和犹豫的看向了我,而我则迅速点头: “婆……穆娘,”我看着那个年轻的少女,也为她欢喜的笑了出来:“倘若你愿意的话,待我抵达帝都,会去青玄观请过他的骸骨,托人送回来。” “只是我一路前行,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抵达,倘若时日久远,年隔越长……” “你能做到,我便感激不尽了!” 此刻穆娘打断我的话。 她看着一旁也同样一副希冀深情地魏郎: “能有这份缘分,已经是我得天恩赐,不管是何等结果,我与魏郎都绝不会有一丝怨言。” 既是如此,宋和便仍将捡骨婆婆的尸身抱在怀中,而后对她们郑重点头:“放心。” “逢年过节,香火敬奉,但凡我活着,就不会忘。” “就当是……”他心疼的看了咏娘一眼: “就当是我在积攒功德。” …… “喔喔喔——” 这寂静的都城中,有三声鸡鸣响起。 天边启明星大亮,黎明将至,百鬼将离。 悬浮在半空中的高大城楼,此刻响起了低哑的轰鸣声,那玄黑的大门正缓缓关上。 穆娘和魏郎对视一眼,对着我们跪下深深磕了个头,而后迅速向前方飘远。 他们打算入鬼门蕴养魂魄了,从此,山高路远,人鬼分别。 …… 而这边。 云浮公主也早已抛下了自己鬼王的位置,哪怕那是她在地府争斗多年才把握住的地位。 可如今,她只是欢欢喜喜的依偎在白骨将军身侧,而后对他嫣然一笑: “天亮了,我们也上山吧。” 这人世间阳气鼎盛,人声驳杂,既是要做未来的山神土地,便从今开始,定居山中吧。 鬼门关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而后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整座寂静的城市仿佛苏醒过来,鸡鸣狗吠,陆续人声,都开始隐约浮现。 而我却拦住了他们。 “太阳还未曾升起,阳气并不旺盛,你们早早上山又做什么?陆将军,难道你不想看看你陪葬的那些黄金珠玉吗?” 那些东西,靠宋和可搬不大动。 提起黄金,便很难忽略陆越生前的过往。 云浮公主却又想起来: “陆越,你不是说你当初在军中为了尽快融入,学得一嘴脏话和粗鲁举止吗?” “这样子的你,我还没见过呢。” 白骨将军仿佛僵硬在原地,眼中的幽幽火焰都瞬间缩小。他的骨头咔咔作响,好半天却没能发出一句话。 直到云浮公主的眼神逼视着他,他这才支支吾吾道: “就是一些普通的……我现在已经忘了……” 咏娘左右看了看,此刻却突然出声: “我知道,我知道。” “我还没死透的时候,听过主人说话,记得特别清楚。” 白骨将军愣住了。 而我则想起了天眼中看到的画面,咏娘还未死去时听到的白骨将军的声音是—— 下一刻,我直接捂住了嘴。 只见咏娘清了清嗓子,而后学着记忆中主人的模样,脸色一沉,便大声骂道: “格老子的,是谁把本将军吵醒?” 而后眉头一竖,做出一副瞧不上的模样: “送个丫头片子过来作甚?要送也送个风骚些的娘们……” 宋和怀中仍旧抱着捡骨婆婆的尸身,此刻忍俊不禁,却没有手再去捂住咏娘的嘴。 而我实在忍不住,已经和小莲以及灯笼哈哈笑了起来。 第151章:黄金塑像 灯笼在树上晃来晃去,笑声也格外猖狂,简直仿佛一只鸭子一样嘎嘎嘎嘎。 而陆越则小心的扭过头来,眼睁睁看着云浮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 而后,竟显露出两分狰狞来。 好在对黄金的期待,还是拯救了白骨将军。 他对此也颇为看重。 “虽说说我如今用不得黄白之物,但这些都是当初兄弟们千里迢迢将我棺材运送过来时,贴心陪葬的。” “无论如何,我不能辜负他们。” 他的兄弟,那都是曾在边关浴血厮杀的袍泽…… 将他的尸骸运回,还要偷藏这样的黄金珠玉,听从捡骨婆婆的话,只为求得一点希望…… 云浮公主甚至都没有再因他之前的粗鲁话而生气,只是低落的叹息道: “我那曾经的父王,别说是身为一国君主,便是骂他一声软蛋,恐怕还描绘不出他的狠毒软弱……” “相比之下,你的那群袍泽。尽管言语粗鲁,可行事却堪称大丈夫……” 浴血边关,谁说不英雄? 趁着天色未明,我们一行人又开始赶往钱老爷那处偷藏黄金的宅院。 宅院仍旧静悄悄的,破败不堪。 大伙儿推门进去,关上房门,白骨将军才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的鲜红盔甲和森白骨头,在这夜色中尤其醒目,一路行来都提心吊胆,唯恐在吓到了哪个路人,平添罪孽。 毕竟,如今这个时辰,贫苦人家已经要开始准备起床做工了。 他一路躲躲藏藏,我和云浮公主对视一眼,都没有提醒他可以用术法隐藏——想来百十年来不是沉睡,就是在山中,早已忘记了遮掩。 进了宅院,大伙儿再次钻入地窖。 烛火映衬,箱子打开,里头黄金的光芒熠熠生辉,映的那森白的骨头都泛出了朦胧的金光。 咏娘献宝一般:“主人,这是他给你的利息,你高兴吗?” 她孩童心性,此刻只觉得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事,比比画画对宋和说道:“哥哥,到时候你要给主人打一座大大的金身,要金灿灿的,很值钱的样子!” 宋和还老老实实的抱着捡骨婆婆的尸身。 他没有回答咏娘的话,而是犹豫片刻: “等到天亮之时,将军和公主带着咏娘先行上山去吧。婆婆的尸身不能再久放,否则尸骨僵硬不好装殓。” “我在这里等到天色亮些,就去棺材铺中置上一口棺木,也好请人送上山去。” 他低下头来:“婆婆就算做了错事,可如今已然弥补。她这一辈子行善无数,不该这样轻慢随意的就带到山上去。” 白骨将军顿了顿,而后点头:“应当的。若需花钱,你尽管自取,与她一副好的棺木吧。” “那倒不必,”宋和将捡骨婆婆靠放在一旁,只温声说道:“棺木是我们对她的尊重,但什么材质的棺木……我想千百年后,无非都同样是一抷黄土,婆婆她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 小莲则举着那口大锅,羡慕的看了一眼被云浮公主提在手里的灯笼。而后有些发愁:“这口锅要怎么安置呢?” 真的太大了。 宋和却已经做好打算:“同样带到山上去。山上要建座庙宇,也同样要建一座我与咏娘居住的简单屋宅,这口锅便安置其中,每年的清明月半祭祀,我都用她来施粥吧。” “也算不枉捡骨婆婆多年来对它的蕴养了。” 那黑色铁锅瞧着平平无奇,触手却是一片温热光滑,淡淡的功德金光垒在其上,亦将这普通凡铁蕴养的熠熠生辉。 云浮公主却看着这整个地窖的灿灿黄金,此刻转悠两圈,而后抬头看着陆越: “你我二人一个出身皇家,一个出身权贵,从生到死,都没有真正尝过穷的滋味吧?” 她因为那绝世容貌,很得皇帝喜欢,宫中上下倒是从未苛扣过,除了打赏下人也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偶尔被陆越带出去玩,也自有这少年公子掏钱。 陆越却顿了顿,而后低声说道:“我尝过的。” 他看着云浮公主不解的眼神:“当我来到边关,我尝过没钱的痛苦的。” 因为没有军饷,也没有粮食,所有人浑身上下掏不出一个铜板。夏有风沙冬有雪,饥饿,贫穷,战乱…… 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埋着累累尸骸。 云浮公主沉默了。 而后,她看着这些黄金,这才低声说道:“所以我是想问问你,是否真的要一座金身?” 白骨将军苦笑出声:“那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那金身何用?” 咏娘在旁边不甘心的准备说话,一只温热的手却摸上了她的发髻。她仰起头来看着脸色同样严肃的哥哥,最终没有再发出声音。 “既是如此……”只听云浮公主沉吟道:“我不需要金身,也对塑像没甚执念,恰巧你也是如此。既然要累积功德,宋大人——” 她朝着宋和微微欠身:“这些黄金就留在这里吧,倘若遇上灾年,多少也能救下些许人命来。” “当然了,也不要耽误你在山上的花用。” “至于我们的塑像……我观那山中土地也没有用什么金身玉塑,况我们还不是这等山神呢。” “既是如此,花些钱请人陶土捏上两尊塑像便罢了。” “本就是黄土一抷,要什么金玉皮囊。” 宋和拱起手来,对着云浮公主深深弯腰:“二位放心,这些金银我定会谨慎使用。不过两位也不必担忧我的生活。” 他抚了抚身上的大红衣袍:“如今,我还就职在这永和城中呢。” “山中之事略请两天假也就罢了,这一份职责我却还是想再接上的。” 他看着咏娘,眼中满是温情。 “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日后不管做什么总要便利许多的。我的生活花用,靠着自己的薪俸便够了,不必动这里的金银。” “待会儿只需取上一枚金锭子,便已足够山上盖下简单庙宇塑像,和留出居住的地方了。” 至于其他金银…… 他又看向对方:“不知二位可有法子将其隐藏起来?” “这地方虽然隐蔽,可也难保没有肖小之徒意外闯进来。本是留着赈灾使用的,倘若被人凭空偷走岂不可惜?” ——区区障眼之法罢了。 云浮公主点点头:“放心。” 第152章:饭量大 黎明到来。 永和城又恢复了过往热闹喧嚣的模样。 唯独有些不一样的…… 大概是那些赶往钱老爷府门口的,昨夜被鬼怪们团团围住的那些普通人吧。 为首的年轻护卫手握刀柄,警惕的看着我:“姑娘,敢问宋大人……” 我指了指:“城东棺材铺。” 那年轻护卫脸色一变,我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别担心,昨夜有人去世,你们宋大人答应对方要将她葬在城外的红松林中……” 不光年轻护卫,身后一众护卫们也齐齐松开刀柄,而后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他们便是一抱拳: “多谢姑娘!” 而后毫不犹豫的迅速向城东奔去。 小莲躲在阴影中,此刻提着灯笼微笑起来: “他们去也好,毕竟抬棺上山不是个轻松活,也帮宋大人省些雇人的钱财吧。” 我也赞同:“他们昨夜被百鬼团团围住,身上的阴气不少,如今抬棺上山是功德,多少也帮忙驱散一些。” 天边朝阳初生。 这七月份的穹窿仍似火炉,不过一大早便觉得汗湿夹背。 但小莲的重点显然不在于此:“钱老爷没了,今夜城中的夜市,应当会格外热闹吧?” 我也期待极了。 再看看忙忙碌碌进出钱老爷府上的仵作官差,终于感觉出了疲惫。 钱老爷横尸街头,死状凄惨,着实叫城中百姓惊骇了一阵。不过鉴于他平时为人,这份惊骇很快便化作了浓浓的八卦。 大家七嘴八舌,没有一人为他惋惜。 而钱老爷府上哭声震天,因为那些姨娘丫头们发现,整个府宅竟找不出一丝值钱的东西了。 丫鬟仆从们应是有工钱的,此刻赶紧搬家具的搬家具,捧瓶子的捧瓶子,多少叫自己没亏着钱。 其他人就凄惨了,此刻除了哭泣,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因为死活查不出线索,官差们忙忙碌碌一早上,大伙便道,这一定是恶鬼寻仇! 才有如今的惨剧。 我:……这么说倒也对。 就是这个恶鬼寻仇,跟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而昨夜倒还有几个被钱老爷挑中的倒霉鬼,同护卫们一起见证了真实。 但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都夜晚在被窝瑟瑟发抖,一边还要白天努力晒着太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 “回客栈去吧。” 三十两一晚上的上房,总该用心享受一下。 回到客栈,那圆墩墩的掌柜见到我,差点儿喜极而泣: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我一愣,却见那掌柜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惨淡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红润: “昨夜你一夜未归,又赶上中元节,别提小老儿有多担心了!就差带着伙计们出去找了。” 可惜外头黑漆漆的,仿佛有不知名的东西在周围游荡,他二人忍了又忍,还是没敢。 我却没有想到这客栈尽心尽力到这种地步,此刻不由有些愧疚: “抱歉,昨夜在友人家里耽搁了,便没能带个口信回来。” “没事没事。” 那掌柜的也长舒一口气:“周公子和陈管事待姑娘如座上宾,你既然到我们客栈,我们自然也是要保证您的安全的。” 说起周公子和陈管事,我难免又想起了那红狐红影,此刻忍不住问道:“周公子府上,最近可有什么好事?” 他们将我送到永和城中,原本是要留在此地流通些货物的。然而出了周公子这档子事,便没有法子在外多加耽搁,因而便快马加鞭往回赶去。 只是临走之前逐一安排了,以至于这客栈不仅挑了顶好的上房来照顾,事事也都周到妥帖,很难叫人不生出好感。 若非如此,我此时住的就不是客栈,而是周家的客院了。 毕竟,我有这番能耐,他们认识我也是不亏的。 ——这话当然不是我说的,而是白宣的结论。 我对这些是不懂的,不过架不住身边有白宣和灯笼。前者沉稳,见多识广,礼数周到。 后者叽叽喳喳,八卦颇多。 两者融和,无形中倒真的叫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有了奇遇,遇见白宣,果然是我人生中的幸事。 “哎呀!” 一提起这个,掌柜脸上全是笑意: “叫姑娘猜中了!” “周公子府上最近是要有喜事——公子要大婚啦!听说乃是道观中批命的玄女,说公子与她命格相合,日后定当和美兴隆!” 时下有些命格特殊,会被道观批命为玄女,并不是真的日常供奉的玄女娘娘,而是指代对方命格出色,为人优秀。 只要一说玄女,无论出生和样貌,都是要被众人夸赞的。 那周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无形中便提高了红影的地位。她以妖怪之身入这人间府宅,光有内丹,只能维持性命不衰。可这些隐形的规矩条框和门第之见,也同样重要。 我笑了起来:“那倒却是喜事一桩,唯愿二人琴瑟和鸣,幸福安康。” “同喜同喜……” 掌柜的忍不住一番笑意,真情切意,格外欣喜。 倒是由此可以见得,周家上下颇为同心团结。 此等家族想要不兴旺,反而是难事了。 跟掌柜的寒暄一阵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姑娘用过早饭不曾?若是没有,想吃什么,可以在客栈里选,也可以叫小二去街上买。” 我想了想,然后伸手掏出一枚银锭子来: “那便烦恼小二帮我去街上买上两碗井水镇凉面,多擦些黄瓜丝,稍稍放一点茱萸油。” “再来两碗冰甜豆花吧。” 暑日燥热,吃些冰镇的才够舒爽。 那井水镇凉面是头一天将凉面和各色要用到的菜全部浸入井水中,一大早捞出来现取现用。 吃到嘴中,既不像冰那样寒彻骨,又有着凉丝丝的沁甜,别提有多美味了。 如今托小二送到房中,刚好跟小莲一起吃。 掌柜的一愣,而后看了看我身后: “两碗……” 我面不改色:“我饭量大些,掌柜的见谅。” 跟小莲在一起,日后总免不了这样的,还不如干脆承诺就说饭量大。 第153章:供过鬼的饭 掌柜的连连摆手: “饭量大好啊。能吃代表身体好,至于这银子,姑娘还请收回吧,在咱们周家客栈中,一应花费都是府上给报的。” 我笑了笑,如今在白宣的教导下,也颇知人情世故了: “府上给报花费,却不见得报你们的赏钱。这大热天的奔波一趟也不容易,便当我请掌柜和诸位伙计们喝杯酸梅汤了。” 那掌柜的为人倒爽快,此刻略一沉吟就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 “多谢姑娘了!” 刚好我也不耐烦因为一点银子纠缠——哎呀,可见如今倒真是阔气了。这么一枚银锭子都要嫌弃纠缠了。 倒是准备上楼梯之前,手中的灯笼又不着痕迹的跳了跳,我想了想,还是再问一句: “掌柜的,这城中可有哪些善画花鸟人物的画师?不知要价贵不贵?” “倘若合适的话,我想给我这灯笼多画几幅灯笼壳来。” 掌柜的傻眼了。 给灯笼多换几个灯笼壳? 如今人们用东西俭省,给灯笼换壳到是常有的操作。 可大户人家要换便连灯笼整个一起换,小门小户的,也不过糊些草纸或红纸罢了。” 他一眼看出我手上这嫦娥月影的灯笼壳造价也是不菲,如今还要再请人专门做画…… 想来着实不能理解。 但掌柜的之所以是掌柜,便是因为他善做事却不多嘴。 此刻只见他略一思索,而后毫不犹豫的说道: “姑娘放心,这城中善画的有好几位,各个风格不同。晌午休息过后,姑娘您拉一下铃,唤楼上伺候的仆妇通知,我这边就即刻去请人前来作画,您只管挑看得上的就行。” 这倒是好。 如今我也确实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想了想,仍是自荷包中掏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子来: “给灯笼换壳是我私人要求,不必再因为这事惊动府上了,这钱便留下来当做订金吧。掌柜的千万不要客气。” 十两,总该绰绰有余了吧!要知道如今这嫦娥月影的灯笼壳,也不过才花费八十文钱呢。 有银子在前,掌柜的叮嘱在后,小二的动作飞快。 我上楼不过略洗漱,便听仆妇在外头轻声问道:“姑娘,饭食来了,现在送进去吗?” 这便是客栈的另一贴心之处了。 凡是房中有女客,门外侍应的全都是年轻健壮的仆妇。 我已饥肠辘辘了,此刻毫不犹豫说道:“送进来吧。” 一边已点燃了手中的一炷香。 那香炉就摆在饭桌前,此刻青烟渺渺,仆妇端着托盘来,眼睛都不曾多看一下,可见这周家训练有素。 而等到对方关上房门,小莲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哎呀,老早就想尝尝了,如今可算是尝到了……这上头还有卤肉呢!” 她已经欢快的将面拌了起来,我也尝了一口,而后叹息道:“要是我爹娘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就好了。” 经过这么久,如今再提起爹娘,我便不会一味伤怀了,只是难免仍有些遗憾。 小莲却不记挂她那只要钱的父母,而是叹息一声:“做鬼的日子比做人舒坦多了。余心……我敬你!” 她端起甜豆花冰凉凉的陶碗,此刻呼噜噜喝下一大口,我看在眼里,只觉得胃口也瞬间更开阔了。 一炷香后,那仆妇便又在外头问道:“姑娘,可否进来收拾了?” 茱萸和凉面的味道在房间中放久了,并不合适。小莲顺势钻回了一旁的黑纸伞中,而我则应道:“进来吧。” 那仆妇仍旧端着托盘,此刻将一个空碗一个满碗放了上去,而后又稳稳当当的下楼去了。 我关上房门: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至于那晚会不会发现异常,发现了又能怎样呢? 而楼下,我不知道的地方,那仆妇端着托盘果然急匆匆下楼去了。 “掌柜的!” 她急切的呼喊着:“您来瞧瞧,这楼上的姑娘究竟是何方人士,怎么感觉……” “好了,”掌柜的见她满脸着急,也不由有些紧张:“那可是府上的贵客,你可不要瞎折腾!” 仆妇却将托盘递了上去:“掌柜的,您看那姑娘要了两碗面,两份豆花,如今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另一份一筷子也没有动——可是您端起来看看!” 下意识的,掌柜伸手将面碗一端。 怎么这么轻?! 他着急的捏起筷子,而后翻卷着底下的面和配料,然而不管怎么翻,这都是同样的满满一碗。 可这碗,如今却像是什么都没装一样。 仆妇一脸紧张的问道:“掌柜的,这这……” 掌柜的却深吸口气,强制镇定下来,而后说道:“莫要惊慌,既是咱们府上的贵客,想必是哪里的得道高人。只不过如今幻化的年轻模样,咱们没想过罢了。” “至于这饭食用过之后形状不变的,我倒是知道有一种说法……” 此刻他拿起筷子犹豫半晌,这才轻轻挑起两根面条来塞入嘴中。 缓缓地咀嚼过后,掌柜的伸舌头将残渣吐了出来。 而后看着一脸惊悚的盯着自己的店小二和同样忐忑的仆妇: “你们也可以尝一尝。” 小二和仆妇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的各自吃了一口—— “这是什么?怎么吃起来跟木头渣子一样,什么味道都没有!” 掌柜的果然是一声长叹:“我就说,这年纪轻轻的姑娘为何能做咱们府宅的坐上宾,原来真是能人异士!” “我听说食物供过鬼魂之后,对方一旦享用了,人吃起来便是这种样子。” 只是没想到,那姑娘瞧着如此年轻貌美,却有这样的本事! 再仔细想想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和态度,掌柜的终于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问那店小二:“你之前说城西住着一个善画美人的书生,对方脾气古怪,但画的是全城最好的,是真的吗?” 小二肯定的点头: “他之前画过一次,被我见着了,但却说不满意,不够好,因此直接撕碎扔掉——可叫我来看,这么多书画摊子,没有哪家有这个能耐!” 第154章:谁都可以 昨夜一夜未眠,吃过饭后,我便沉沉睡去。 白宣大约也知道我的辛苦,因此并未再让我入梦学习,只是,略睡了三个时辰后,我仍是自梦中惊醒。 梦里,有看不见的皑皑雪山,还有一双金黄色的巨大眼瞳。 躺在床上,我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虽然照旧没有冰盆,可有小莲在,仍是一片清凉安逸。 锦缎的丝被盖在身上,舒适柔滑,是我从前从未享受过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宣。 我缓缓沉下心,而后轻声问道:“白宣,你说你是龙,那究竟是谁将你锁在雪山?” 白宣没有说话。 而我闭上眼睛,此刻心神缓缓下沉。最终,当脚底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时,我知道我又一次来到了那只存在于意识当中的雪山寒洞。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眼前的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停下,苍茫的皑皑雪山层层耸立,高入云巅。 除了黑褐色的岩石裸露,这满目的白色几乎要刺瞎人的双眼,又温柔又冰冷。抬头看去,天空是一片水洗的蓝色。湛亮清晰。 被风吹散的白云偶尔划过,都显得仿佛置身云端。 我呆呆站立原地,抬头看着这广袤无垠的苍穹和同样漫无边际的雪山,第一次在心中有了疑惑: 这雪山寒洞,当真只存在于我的意识当中吗? 可若只存在于意识当中,又或者是白宣的能力幻化,为何如今却这样真实? 雪山边上,一声清晰的鸟鸣传来,黑褐色羽毛的雄鹰高高滑翔在天际,很快又隐没在天的尽头。 而我终于明白,再高明的幻术,也不可能细致到这种地步。 ……这里是真实的。 没有了纷飞的鹅毛大雪,这一次,我很快找到了前方山洞,而后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雪是那样的冰冷,又是那样的硬实。这山巅大雪被风吹冰冻,半点也没有新雪的柔软,反而坚硬如沙砾。 脚踩在上头,很快便要冻得没了知觉。 而此刻,我已经走入了山洞深处,那里自洞顶露出明亮的天光。 我越向里头接近,便越是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永不回头。 而白宣仍旧静静地斜倚在那张被动物皮毛铺垫着的长榻上。此刻见我来了,他睁开了眼。 “余心,你猜的没错。” “这里是真实的。之前我只不过利用玉佩做媒介,将你的神魂从身体里拉过来。” 他的眼瞳是如人一般的黑色,此刻看着我,仿佛专注又有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万分。 可我仍记得那一双金黄色的眼瞳,还有他昏迷时的那些呢喃字语,此刻只静静的看着他。 他从堆裹的皮毛中缓缓坐起,而后跪坐在床榻上。挺立的腰背上,蝴蝶骨被铁锁穿过,乌黑的长发半遮半掩,竟有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凌虐的美感。 腰间的粗大铁索动了动,发出了叮铃咣啷的碰撞声,那铁索的尽头蔓延至床榻背后的山壁上,千年不化的冰层,根本无人能够化开。 他苦笑一声:“我这副模样,若是不用这种法子,又如何能做到千里传音?又如何能与你相见?心意相通?” 往常说这话时,他会有些说不上是亲密还是轻佻的动作,使得我昏头昏脑,再想不起来这些事。 而如今,我却试着站在离他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一刻,我神情冷静极了。 “白宣。”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山村女子,就算有幸开了天眼,有着特殊命格。可我不相信这世上你找不到其他人?假如你真的能活千年万年的话。” 毕竟,他是龙啊。 “为了我付出这么大的心力,值得吗?” 白宣看着我:“值得的。因为等待很苦,我快要煎熬不住了。而你,又偏偏是你。” 他朝我伸出手来,黑色的眼眸中满是深情:“小新娘,地上太凉了。过来吧。” 脚底冰冷到刺痛,红彤彤的脚背已经有了发热发胀的迹象,我知道这是要冻伤了。 可拖延了这么久,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白宣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动不动。 白宣却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失落:“你要用这种方法来等我说出真相吗?” “你知道的,余心,我不想让你受这个苦。” 我瞬间有些愧疚了。 再低头看看脚。 虽然是山村长大,可爷爷对我极好,从小到大我也未曾受过脚被冻伤的苦。 可如今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我便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瞬间后悔了。 而后迅速走到了白宣面前。 他伸出胳膊来,后背的锁链牵扯的哗啦啦作响,而后一只精瘦有力的胳膊瞬间搂住了我的腰,将我直接横抱,放置在他的膝盖上。 冰冷的雪渣仍粘在我的脚底,此刻那里已经发红发青,而他热烫的手掌直接捏上了我的脚。 那股热力如此突出,仿佛从脚底渗透到了膝盖,以至于我紧绷的身躯瞬间软化。 而后,也同样软绵绵的跌落在他的怀抱中。 而等他放开手时,整个脚底已经完全没有了痛痒的感觉,就仿佛从未受过伤。 雪洞顶上簌簌落下一团雪花,砸落在他的掌心,而后他只随意搓一搓手,便又轻轻拢住了我的肩膀。 我盯着他那如玉一般的手掌。 我这辈子,还未曾见过有人的手掌长得这样好看,哪怕只是平平无奇的几个骨节,都仿佛长在了我的心坎上。 “白宣。”我看着他。 “你看,你这么强大,我又这样平庸,为什么非得是我?” 白宣沉默良久,就在我以为他又要用什么话语将我糊弄过去时,他却低声叹道:“我若说我一开始就心悦你,你定然是不信的。” 岂止我不信! 瞧着他的表情,他自己仿佛也不大信。 “但是事实是,只要命格合适,有这样的能力,不管是谁都可以。” 哪怕一切早有预料,可此刻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仍旧是一片沉甸甸的。 我也可以,她也可以,随便一个人也可以。 既然如此,倘若当初不是我带上了玉佩,而是一个像春燕那样的女子…… 他也会这样恩爱缠绵,予取予求吗? 我不想想象这莫须有的事情,可脑子里却控制不住。 第155章:楼下画师 白宣仿佛能体会到我的心思,此刻又用力将我往他怀中搂了搂。 那热烫的胸膛一如往昔,在这雪山寒洞中,我们依偎在这温暖的皮毛当中,格外柔软。 他长发披散,神情温和,仿佛背后铁锁入骨的痛苦全然不在。 此时此刻,只有一片温情弥漫。 而我只定定注视着他,等待着那个答案。 只听白宣轻声说道:“小新娘,我就知道你要多思多想了。可事实上。若非是你,谁又能在我这雪山寒洞来去自如?” “我原本给出玉佩,一方面是为了让老道找出有缘人,另一方面,也是想以此玉佩为媒介,收集功德。可你——” 他低头看着我,如上好白玉一般的无瑕脸庞让我忍不住蜷缩起食指,就怕一时忍不住,摸上去打断了他的话,从而错失了今日这样的机会。 “小新娘,你仔细想想,你做了这样多的事,有了那么多的功德,可曾有一丝一毫被我这玉佩偷偷截取?” “当然了,”他又轻笑一声:“一开始因为困锁太久,我的能力实在难以做到,所以的确借了你功德的力量,但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我想了想,仍是强调:“可我还给你功德,让你蕴养身体。” “是。”白宣应下:“多亏小新娘体恤为夫。” 我忍不住脸颊有些热烫。 我喃喃着:“你总叫我小新娘,又自称是我的夫君,可我们……可我们根本没有拜过堂。” 他却有些愣住了。 良久,才轻声说道:“抱歉。” 那双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我,全是愧疚和柔软:“是我脱离人世间太久,忘了人间的规矩,委屈你了。” 我的脸越发热烫了。 此刻颇有些无措,只能仓皇的转过脸去,然后又说道:“你还没说,你究竟怎么回事呢?” 白宣也没有瞒着的意思,只是想了想:“我只是想先告诉你,我从没有轻慢你、和任意是谁都能取代你的意思。” “当你来到雪山寒洞中,第一眼,我确实有些不够尊重。” “只是当你在夜里偷偷哭泣时,我也在默默的看着你,原是想观察你的心性为人,从而琢磨日后要怎么对你……可没想到,我也是有七情六欲,爱恨喜憎的。” 他没有说什么“心悦于我”的话,可对我而言,此时的这番话,就已经足够让我的心头狂跳起来。 此刻,我的脸颊必然已经胀得通红了。 白宣热烫的大手缓缓挪到了我的头顶,因为睡去,头上的发髻全部拆掉,如今只剩一片顺滑的黑发。 他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梭,头皮酥酥麻麻,让我险些慰叹出声。 而他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缓缓说出了自己的事: “我原本想瞒着你的,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心里头挂碍越多,行事反而会畏手畏脚,只怕耽误了你。” “只是……昨夜见到了捡骨婆婆。这人间果然奇特,她明明不会术法,也没有半分特殊的能力,可偏偏就是能知道我身有龙骨,而你身上沾染过我的龙血。” 哪怕不是第1次听到白宣说自己是龙,此时此刻,我仍是有些憧憬和震撼: “那又是谁把你……” 是龙啊!皇帝都是要以龙为代的,这样有神性的圣物,竟然被人用这铁锁困在这雪山当中。 谁竟这么残忍,又这么强大? 白宣摸了摸我的头发:“别瞎想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而且……”他微笑起来:“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我甚至只是一条筷子粗细的小白蛇罢了。” 我惊讶地在他怀中坐起身来:“你的意思是……你是蛇化龙!” “是。” 白宣也微笑着:“我生来便是白蛇,因颇有些灵性慧根,数百年后修炼成妖。而后行到人世间。” “许是老天赐,人性懵懂之初,遇见的全都是,德行厚重的好人,以至于我行走人间,也着实做了不少善事。” “阴错阳差,便让我退蛇成蛟,头顶伸出了角。” 他看着我,神情郑重: “修炼成妖,我花了整整500年。蛇化为蛟,我花了整整800年。而从蛟到龙,只需要区区300年。” “我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根源,全在于善心善行。”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能让一条小白蛇化为龙,所需的功德又何等强大! 白宣他究竟是做了怎样的事,又是救了多少黎明百姓? 此时此刻,我只深深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景仰和尊重。 小莲曾在深夜跪下磕头并一路陪伴,只是为了我一言点醒她的恩德。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恩德,我也当她是至交姐妹,愿意为她作出牺牲,但由此可见,这救赎又是何等重要。 而白宣竟然做了这样多的善事,救赎了不知多少人,化蛇为龙也是理所应当。 或许是我的眼神叫他开心起来,白宣也忍不住眼含笑意:“我是这样的妖怪,你很开心吗?” “是的,”我郑重回答:“别说你是妖怪,便是鬼魂山精,对我而言都一样。” “阿宣,”我也终于释怀:“能遇到你,当真是我的幸运。” 哪怕他隐瞒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在世,倘若有这样的大爱于人间,何其有幸。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余心,我的来历跟你说了,但有些事,现在还不适合让你知道。你愿意等待吗?” 我只郑重的看着他:“你仍旧只需要我做善事,是不是?” “是。” 白宣也同样郑重的应答:“我知道你总担心我利用功德去做坏事,可你看我,化龙的根本便是靠着功德,倘若做坏事,一朝修为功德全散,恐怕要受五雷轰顶之苦。” “余心,我不会做,也不屑做。” 我点了点头:“那么,我愿意等,我相信你。” 他搂着我的手猛然用力,而我只微微惊呼,下意识仰起头来,便见他的一张脸在我眼前迅速放大,而后唇上一片温热…… 下一刻,小莲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余心,该醒了。掌柜的说楼下画师们都等着呢。” 第156章:灯笼的想法 我睁开眼来,却见小莲就坐在我的床畔,笑嘻嘻的看着我: “余心,你不会这么累了还要在梦中学习吧?” 我瞬间脸颊有点发红。 哪里是学习? 此刻唇上仍旧残留着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一触即分的舌尖…… 好在床头的光线不好,小莲也没有注意到我热烫发红的脸色,只是指了指被挂在架子上的灯笼: “快些起来吧,这灯笼实在聒噪的要死,听说有画师,在那里蹦跳好久了。” “你懂什么?” 灯笼也阴阳怪气:“你天天有好吃的享用,有漂亮衣服随便更换,自然是不急。我呢,辛辛苦苦一路陪伴,至今最贵的一笔花费,也不过是那八十文钱的灯笼壳罢了!” “如今难得有画师上门,便仿佛我亲自逛街挑壳子。急切一点才是正常。” 小莲便也哼了一声:“我还记得当初有只灯笼哭着喊着也要跟着我们走,只求我们先给他糊个大红的壳子,罢了还说自己夜间提灯照路永不熄灭,卖力推销了好久……” “如今却又说什么一路陪伴……啧啧啧。” 两人你来我往,格外热闹。 我用盆中的冷水梳洗一下清醒过来,而后将灯笼提了起来:“走了,想要什么壳子,待会儿尽管跟我说。” 如今已是下午时分,天气热的仿佛火炉一般,太阳灼烈的根本不能直视。 这客栈四个角落放着冰盆,如今才使得零星有些客人愿意坐下。 只不过因客栈本身消费颇高,所以大堂中的人反而并不多。 而在其中一个角落里,有四名书生模样的人正安静的坐在那里,掌柜的正笑着与他们说些什么。 我缓缓朝前走去,灯笼却已经在心里排出个一二三了: “哎呀,左边那位胡子老长,头发花白,瞧这岁数不小了吧。这种年纪大的,画山水一般都格外有意境!待会儿我要好好想想画个什么样的山水……是要云巅高峰还是浪涛青山?又或者漫山红枫……” “这第二个,瞧这岁数倒还行,只是瞧他眼袋青紫脚步虚浮,想来日夜颠倒还爱重美色。画出来的美人图必定颇得风韵。待我想想要什么样的美人……” “这第三个嘛,”它仔细看了看:“人倒是年轻,估计才过而立。穿的倒挺好的,富家子弟,画画肯定有一副金玉堂皇之美!巧了,我就爱这样富贵好看的!” 从二楼台阶下来走到他们这桌前,其实并不费多大功夫。就这么短短的一路,灯笼就已经将几个人都点评了个遍。 小莲在旁边惊讶道:“灯笼,想不到你还会识人辨人呢。你早点有这眼光,当初也不必化作男儿身自荐枕席了吧?” “是呢,”灯笼也后悔:“那会儿我没有在外面奔走过,见识都是道听途说,着实短小。” “如今想来,何必去自荐枕席,只求那两文钱?随便幻化个模样,夜间找个书生或者有钱老爷吟诗作对,下棋赏画,临走对方肯定要再送我几十两盘缠的。” 他自觉错过了大批到手的宝藏,此刻连声音都是痛心疾首。 再打量那第四位沉默着的书生,神情就敷衍许多。 “这位呢,倒是挺年轻的,年轻人一般笔锋锐利,画中气势强,我喜欢。但是画意不够成熟,而且……” 他略有些嫌弃的嘀咕道:“瞧他穿的衣衫都不太好,作画可是很烧银子的,没有金玉堆砌练出来的本事,哪里够得上一幅好画需要搭配的心胸和眼界呢?” 这么一想,灯笼就沮丧起来,而后不再关注这第四人了。 倒是我打量了一眼对方——之前掌柜的说有一位擅画美人图的,不知是这其中的哪位? 见我过来,那掌柜便格外热情的一一引荐: “这就是我们客栈的贵客,之所以请几位来,是想为她这灯笼画上一幅精美外壳。” 灯笼不着痕迹的晃了晃,而后在我耳畔扯着嗓子大喊:“不止一幅不止一幅!!来都来了,每个人最少画上一些吧!” 一些? 小莲在旁边瞪她:“你怎么这么贪心!” “这哪里是贪心!”灯笼不服气:“画一个壳子又不要多少钱,你的衣裙都够买好几副了。” “可这不是城中有名的画师吗?价格肯定比之前书画摊子上要贵出许多,你还想要那么多,不够贪心吗?” “我这回要了,下回就不要了……” 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而我则努力摆脱他们的吵架声,而后对众人微微一笑: “烦劳诸位了。” 几人也忙站起来拱手:“姑娘说笑了。” 天气炎热,大伙都不耐烦什么寒暄,我便将灯笼放在了桌上: “诸位请看我这灯笼,它对我有非凡意义,因此我想多做几幅漂亮的灯笼壳来替换。” “只是不知道诸位都擅长什么,画出来的画又是什么风格?价钱几何?若是几位大师有时间的话,不知是否方便做上一幅拿手画来叫我看看?” 虽是尊称大师,但能被掌柜这么请来大堂,他们的实力还到不到称之为“大家”的地步 因此,我琢磨着,直截了当谈生意才最是合适。 不过我实在不懂书画的行情,此刻只将眼神转向一旁的掌柜:“至于说价格……我也不懂,便有掌柜的全权代理吧。若有需求,大家尽可沟通。” 掌柜的也十分欣喜于我的信赖。 越是这样全权托付,越是代表着他们没有怠慢贵客,不负府上信赖。 此刻,掌柜便一口应下: “姑娘放心,来时我便跟诸位大师说过了,咱们想先看看画作,再谈生意。” “您瞧——” 他从一旁的竹筒中抽出一卷画来: “这里头就是几位的拿手作品,姑娘可以先看一看,然后咱们再来看看哪位与您的灯笼更契合。” 掌柜的说话如此婉转,此刻在场没有画师不愿意的。 大伙儿便又熟门熟路的坐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各自饮茶 而我,则在掌柜的指引下,将手中的画卷慢慢摊开。 第160章:三副画卷 我在灯笼的催促下,缓缓摊开了画卷。 身侧那张八仙桌上,年龄最大的那位画师抬头紧张的看了过来。 而我低头看去时,却发现桌上的画卷果然是一幅山水图。 别说,灯笼看得见还挺准的。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既不是他想要的漫山红枫,也不是江涛绿水,而是亭台楼阁,乡间田园。 虽然没有那么辉煌大气,可见着却有一种格外清新悠闲的感觉。 “好好好!!!” 灯笼已经迅速的大叫起来:“我就要这样的,我就要这样的!” 小莲在旁边瞧着他:“你只看画好不好看,根本不看这画糊在灯笼皮上透不透光。” “亏得没真把你当灯笼使唤,不然拎出去映的绿油油红彤彤的,不知是吓人还是吓鬼。” 灯笼也反应过来了,因这幅亭台楼阁有假山园林,红墙绿瓦,色彩恬淡浓烈交织在一起,做灯笼壳……属实是不够透光的。 倘若夜里点上蜡烛,恐怕这地上印出来的就是红的绿的可怕光彩了。 灯笼一时也傻眼了。 倒是见我沉吟,那旁边的年长画师便站起来,微拱了拱手:“姑娘是否对我这画作有没有什么不满?” “哦,这倒没有。”我连忙说道:“这画的极好,我一眼便相中了。只是犹豫着用了这样的灯笼壳,不知这灯笼透光会不会太吓人……” 那画师委实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此刻略一沉吟也接着说道:“怪我当时考虑的不周到,用了这样浓烈大胆的颜色。” “不过姑娘,既然这灯笼对你有重要意义,想来日常也并不拿它当普通灯笼使用。亮度与否,反而还在次要吧?” 不得不说,他年长些,看问题也透彻很多。 就是……这要怎么说呢? 这是个灯笼妖怪,又是当妖怪对待又是当灯笼对待…… 这画师的理解虽然跟我南辕北辙,可意思却是相同的。 我看着灯笼:“确定了?就要他来画吗?” “对对对!” 灯笼连连点头:“就要这种风格的,越漂亮越好,能不能来两副啊?” 我却没应灯笼的话,而是对着画师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倘若再要一幅类似的画,不知要价几何?” “这……” 那画师倒反而没想到我这么爽快,此刻略一犹豫的看着一旁的掌柜,而后咬牙道:“既是掌柜的贵客,那这一幅画,只需要二十两银子便罢了。 我忍不住眉心一跳 二十两! 果然好贵! 但掌柜的看起来却颇为开心…… “姑娘您有所不知,善字的爱用好墨,善画的自然也爱用好颜料。” “这其中,红黄绿翡的颜色全都是珠玉宝石磨碎了才能做出的好颜料。” 二十两银子,当真不贵, 我原本是不知道,只是昨夜在画皮鬼的过往中看到了那位画师对颜料的心痛,心里也有了数。 罢了罢了,如今几百两的黄金,因为一路在行善事的缘故,花出去总共也就那么些,何苦对灯笼这么吝啬呢? 金银珠宝,说到底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因此我便一口应下:“行,那便劳烦帮我画上两幅画吧。” 那年长画师不由颇为惊喜:他原以为还要纠缠一番,却没想我直接便定下两幅,此刻便显得越发贴心了! “姑娘放心,我回头便找掌柜拿了这灯笼的尺寸,按着尺寸来做出最好的比例和搭配,定然是最美的!” 他迫不及待的拉着掌柜去一旁定契。 而我则又摊开了另一幅画卷。 灯笼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一回他又猜准了。 第二幅画卷是那脚步虚浮眼袋青黑的画师所画,打开一看,便是一副格外精巧的仕女簪花图。 其中侍女柔弱无骨却又丰腴的体态勾勒的淋漓尽致,簪花的动作也格外精巧,能看得出来,这位画师已经深得美人风韵了。 “好好好!” 灯笼已经忙不迭又夸赞了起来:“这跟我那仙气飘飘的嫦娥月影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甚至画技更胜许多!” “再要两幅行吗?” 灯笼嘴上说的厉害,但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难得见到水平这样高的画师。 “没什么。” 我却不以为意。 都决定掏钱了,这一路行来灯笼也确实是我们的陪伴。既然他想要,画了便是。 倒是那画师却迟迟不肯走,反而犹豫的一直将眼神钉在我的脸上。 不过他倒颇知分寸,这眼神中只有描摹和打量,并没有什么轻慢的意味。 也因此,我便没说什么。毕竟,每日看我容貌的人也着实很多了。 只听对方突然说道:“姑娘若是肯叫我为你画上一幅画,这两幅画作我分文不取。” 这倒不必了。 我摇了摇头:“还请这位画师画上两幅美人图吧。” 对方见此情景,也只能失落的叹了口气。 掌柜才送走急忙回家作画的年长画师,这会儿便又被这位美人画师拉过去重新定契约了。 而我则缓缓摊开了第三位画师的画卷—— 对方看着不过二三十许年纪,皮肤白皙,神情放松,这会儿端着茶慢慢的喝,想来确实如灯笼说的那般,富家子弟,并不在乎这一单两单的生意。 见我瞧着他,对方也笑着对我拱了拱手: “姑娘,我画的也是美人图,只是大多都是背影,姑娘若不喜欢,直说便是了。” 我也有些好奇:“你既然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背影,为何还偏偏要画呢?” 那年轻画师笑了起来。 “因为我最擅长的是他们衣服发髻上的精巧配饰珠玉,若是画上脸了,难免不会喧宾夺主。为了突出那些珠玉首饰,还是用背影比较好。” 好奇怪的爱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灯笼已经大呼小叫起来:“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好亮啊,金灿灿的像撒了金箔一样。” 低头一瞧,果然是一副女子的背影,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乌云一般的发髻,而那发髻上却又簪着各色簪子,带着夸张的黄金头饰。 果然足够富贵! 此刻,我盯着那背影上纤毫毕现的黄金凤簪,而后郑重的对那富家公子说: “我虽然看不懂,但你的这份细致本事,已然纤巧入微了。” 第161章:黄金画卷 那年轻画师瞬间得意的抬起头来: “还是姑娘有眼光。” “美人嘛,粗衣布钗是美,锦衣华服也是美。簪花摘叶是美,金银玉器同样是美。我多花些功夫在这金银玉器上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美吗?” “偏偏好些个主顾还欣赏不了,总要我再画上正脸。” 对方嘟嘟囔囔抱怨一通,我却低头又看了看那画—— 那女子的背影只寥寥几笔勾勒,浓黑如云的头发倒是认真挽了个发髻,而更用心的,则是发髻上的一枚枚簪钗翠翘,珍珠宝石。 就像灯笼说的那样,其中黄金首饰的色泽无比真实,束着发尾的黄金千丝东珠幻都是那样的富贵…… 我也情不自禁跟了一句:“如果这样的首饰叫金匠打出来,恐怕会比这画中更美吧!” 那年轻画师一拍巴掌:“可叫姑娘说着了!现如今有好些人都偷摸找我来买美人图,为的就是想要偷偷学这些金银首饰的款式呢!” “姑娘既然能欣赏得动,想必也是我的有缘人,既是如此,这画姑娘尽可拿去,我分文不收!” “回头拿去金银楼将这上头的款式花样都做出来,自己日日带着,我心里也高兴!” 小莲听明白了,此刻对我嘀嘀咕咕:“我说呢,说什么是美人画师,分明是专门给黄金珠宝画款的。既是如此,还不如直接给银楼提供款式呢!” 对呀,何必呢?毕竟一般人想要美人图的,肯定是想看看正脸。 我如此想,便这么对对方说了。 却见那年轻画师眉头一皱,而后便是一声长叹:“姑娘有所不知,那些银楼急性子的很,若是专门与他供货,三不五时就要催上一催,我这美人图是要先想出美人的模样,然后再琢磨细节的!” “这么催来催去,哪里来的心情?” “不过比如姑娘你这样的神仙面貌,倘若愿意叫我画上一幅背影,我定能配上更精巧更仙气的款式……” 这就不必了。 我刚才还心想好歹有几百两黄金,随便灯笼怎么挥霍都行,可若是按着年轻画师的画册去打金首饰的话,一幅画就能要了我所有积蓄了。 由此可见,我的眼界还是浅薄了些。 不过灯笼仍在絮叨这画上的颜色有多么美丽,多么有质感…… 既是如此,我便也大大方方承认: “叫您说笑了,我目前没有这个钱财去打造上头的首饰。不过画的也的确精妙好看,尤其是这颜色……不知要价几何,能否帮我画上两幅呢?” 那年轻公子很是有些遗憾: “其实这些金首饰大多精巧,并不笨重,也要不了多少黄金的,只是工费可能略贵了一些……” 我心头一梗。 这位果然是不差钱,如今一文钱都能买两个大白馒头了,平民小户,全家人也凑不出二十两银子。 我虽然有些积蓄,可又哪里敢这样挥霍呢? 不过对方虽然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样子,性情却倒是洒脱,并不惹人反感: “不过姑娘也当真有眼光,这上头黄金的颜色可不就是我磨了金粉,特意调制出的颜料吗?一般人不过取些藤黄矿石撒上两片金箔,颜色哪有我这般鲜亮!” 我倒抽一口冷气,而后轻轻抬起画卷,果然感觉到它比之前的画卷都要沉重许多。 灯笼却已经听得快要癫狂了:“黄金的黄金的!我要!只要一副也行!!!” 这上头都不知道用了多少金子了! 我艰难的扯出笑意:“公子当真是洒脱。” 又很有钱。 “作画嘛,自然是能让自己开心最重要。”那年轻公子倒也坦然承认,而后直接将画卷一卷:“这些我既然画出了,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今日与姑娘投缘,这幅幅画便送给姑娘吧。” “不可!”我连连拦住他: “公子为画这幅画,黄金都不知耗费多少,我若是平白拿走,岂不是白白占你便宜了?还请说个价吧。” “你这人!” 那年轻画师看着我:“怎么这么庸俗?我是瞧你愿意花钱给这灯笼换壳子,甚至还看上我这黄金画卷,这才觉得你投缘的。” “你若非要纠结这点钱财,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这话说完,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想了想,只能郑重的将画卷接下,然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来: “既然是以性情爱好投缘,公子,如今我身无长物,就赠上一张之前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吧,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这并不是道观里求来的,而是我闲暇时练习自己画的,之前验证过,倒是还颇有点效力! 如今送人,也能显出一番心诚了。 那年轻画师果然一脸惊喜:“甚好甚好,刚好家父最近颇有些不顺,我便可以拿着平安符去找他,再多哄几盒颜料——” 他话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此刻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 这黄金画卷拿在手中都沉甸甸的,有些坠手,我将之摆放到桌上,决定等掌柜的来了,便让他请工匠前来裁剪灯笼皮。 掌柜的如今与画师定契约已然是熟门熟路,不多时便过来,又看了那黄金画卷,不由有些叹息:“这位画师在我们城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不过倒是难得他与姑娘这么投缘。这赠画倒真是……只不过回家之后,不晓得会不会又要遭上一顿打骂……” 我想想那年轻公子忙不迭带着平安符跑出去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等年轻热烈又单纯的情绪,若是一般的严苛家庭也教养不出来,想来那所谓的打骂,也顶多就是些老父亲的终极手段了。 掌柜的又小心地将画卷重新卷起,然后说道: “姑娘,这画卷上都是金粉,若遇到些黑心的商家,恐怕硬生生都要刮掉大半层。若是信得过我,我将他拿去整理,找靠得住的人细细加工,只是要耽误些时日……” 掌柜的倒是颇有经验,才博动人心,这样明晃晃的黄金就在面前,哪怕只浅浅刮下一层呢,日积月累,总也能攒出些东西不是!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不值一提,小门小户那可是绝大一笔了,值得冒险。 第162章:画中人 多等几日倒没什么,实在是灯笼如今已然快要激动疯了,再不将这画卷拿走,恐怕它就要在桌子上跳起来了。 我点点头,便见掌柜的拿了绢帛来,将那画卷细细的包裹好。 而这时,我才看着那一直呆坐在那里的最后一名画师: “这位大师,敢问您擅长画些什么?可有什么过往的画作能让我看一看?” 这最后一名画师看着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出头。此刻坐在那里,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裳,布料上还打着补丁,看起来脆弱的随时都要散架。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潦倒”二字。 而他坐在那里,整个人也显得有些呆呆愣愣的,与前头几位画师压根就不是同一路人。 因此,其他三位都欢欢喜喜的走了,只有他仍是安静的坐在这里,既不与我说话,也仿佛神游天外。 不过这样的人都能被掌柜找来,想来一定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对于有真本事的人,大伙儿的包容心自然也会更多吧? 果然,那年轻画师摇了摇头:“我善画美人,但并无过往作品。” 我想问是不是全都卖出去了,可见他身上的衣服,倒也不像是有余钱的人,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开口。 却听旁边的掌柜一声叹息,此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过去: “姑娘,这位王画师,当真是画的一手的绝世美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带到这里来。” 这我倒是信的。 这掌柜做事面面俱到,事事妥帖,为人又实诚,绝弄不来滥竽充数弄虚作假的事情。 “……只是他这人有个怪癖,画中美人画到最后总也不满意,然后就会癫狂起来,将所有画卷都毁掉。” “因此,这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他画技了得,可至今都没能从他手中买下过任意一幅画。” “曾经有位富家公子出千两白银,来找他画一幅美人图。画作将成时,对方也来看了,眼神粘在画上根本就撕扯不走,俨然是十分满意了。” “然而等到最后一笔收尾,这画卷又被他撕掉了。” 掌柜的似乎对这年轻画师颇为了解,此刻半点也不避讳的在我面前说起他的过往。 而后甚至长叹一声:“也正因如此,王画师如今才显得这么潦倒落魄,城中人原先还有人打赌,他的第一幅画究竟何时能出,如今便连赌的人也没了。” 都把人看得入迷了,自己还不满意…… 这位画师对自己的要求,高到这种地步吗? 我打量着他,却见他仍是一副呆愣愣坐在那里的模样,对着掌柜的叹息都充耳不闻。 说实在的,对方既然不愿意,我也不想强求,但灯笼却好奇起来: “一般越是有本事的人,对自己的要求越高。他画了那么多幅都没能画出真正的美人来,那要画出什么模样来?比余心你还美吗?” 那可说不准。 我在心里暗暗摇头。 我只知道,若是要足够美才能满意的话,那这画卷中人的样貌必定在我之上。 毕竟,从来到现在,这位年轻画师根本就没有仔细打量过我。 人人都夸我有一副好相貌,然而在他眼里,却如同空气一般枯燥又乏味。 想来,我在他心中确实也担不得那句美人。 小莲也好奇的凑过来,而后偷偷嘀咕:“这书生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仙女?莫非能比云浮公主还好看吗?” 这下子,我也说不准了。 因为就我过往的经历而言,云浮公主已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若说有人能比他更美貌,我是连想象都想不出来的。 我许久不说话,那年轻画师也同样更沉得住气。 掌柜的站在一旁,看了看我,又看看那仍是一言不发的王画师,此刻恨铁不成钢的走上前去: “你不是没钱吃饭了吗?接下来颜料也要用光了吧?为何还不肯好好画上一幅呢?” 说起这个,那年轻画师却仿佛小孩子一样委屈: “颜料早就没了,如今我只能画水墨的。” 掌柜的要气坏了:“你既然都没钱了,为何还的不肯画?穷死饿死重要,还是你的画撕掉更重要!一个画师连颜料都抽不出,你不会真的想饿死自己吧?” 对方只迷茫的看着他,而后痛苦的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梦中应当是有一位绝世美人的,然而如今提起笔来,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掌柜的不禁也迟疑了。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会儿忙不迭让店小二来帮忙铺着上好的宣纸。 那王画师却从深色的包袱里掏出一块砚台来,只掠到了些茶水,便慢慢地开始研磨。 看的掌柜又是一阵心痛:“这茶水怎么能磨墨?” 茶水微带黄褐色,若是浓墨重彩也就罢了,可画画分明讲究浓淡适宜,到时候干了,带着些黄色的茶水又怎么会好看呢? “能的。”王画师抿起嘴,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这墨是书斋里最便宜的,用什么水都配。” 洁白的宣纸铺平在桌上,一侧的砚台里已经慢慢磨出了浓黑的墨水,而让年轻画师只盯着白纸端详一阵,而后便迅速勾勒出了优美的线条。 他画的果然是位美人。 哪怕如今只寥寥几笔,我就已经能知道对方的身材有多么曼妙,容貌又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因为有些美,哪怕还看不到脸,都能从一身的气质中展现出来 掌柜的说的没错,这美人,他分明已经画到了绝巅! 墨色的线条深深浅浅,衣服上的褶皱如丝如绢,飘逸的长发散落头顶,十二莲花冠更是巧妙勾勒,随后是细细的弯眉,而后是略飞扬的眉眼…… 我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他的节奏。 灯笼也不敢再啰嗦出声,唯恐在这画上多来了一个墨点——哪怕没人能听到他说话。 不过大约是天下美人总有相通之处,此刻我看着这画中美人,竟觉得莫名有些眼熟。 至于眼熟在哪里,跟谁眼熟,大约是画作还未完成的缘故,一时竟死活想不起来了。 第163章:血淋淋的美人 那画纸上的美人迅速成型,在场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小莲和灯笼都仿佛变得更小心了起来。 那书生的画笔格外流畅,哪怕是最便宜的墨汁,时常蘸的有些浓厚不均,可在他的妙笔下,那美人的形象也越来越具体…… “咦,”灯笼却惊讶道:“这莲花冠的款式跟鬼王大人好像哦!” 我心头一跳。 而下一刻,就在那书生提笔准备将五官填补完整时,却突然猛的一甩画笔! 饱蘸墨汁的画笔凌空被甩到了墙上,地上好大一圈墨痕!而画师却疯狂的将那宣纸抓住,狠狠撕扯起来—— “不行!不行!不够美!不够美——我为什么画不出来?我为什么画不出来?!!” 上好的洁白宣纸被撕成了一块一块,刚才还在众人憧憬中的绝世美人,此刻都已经化成了碎片。 掌柜的此刻终于明白店小二之前说的“眼睁睁看他撕掉”是什么意思了,一时间只觉得热血都要冲上头了—— 可不就是眼睁睁看他撕掉吗? “你为何要撕画?明明画得这样好,这样好……” 他只要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到这绝世美人的真面目,此刻就忍不住心痛起来。 “我不知道……” 那画师也绝望的看着他,眼神中隐有悲意:“我只知道我画不出来那绝世的美,就不应该再画下去,不然,不然……” 他喃喃着,在这间客栈里团团转,仿佛一只茫然的燕子,跌跌撞撞却死活找不到出路。 大堂里的几个客人因为他的疯癫而好奇的看向这边,掌柜的急出了一头热汗。 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好看,你还要画出什么样的美人?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 明明那美人的五官都还未补全,可所有人都相信,那一定是位绝顶美人! 而我却突然想起来,那画中美人用来束发的十二莲花冠,果然跟昨夜云浮公主头顶上带着的这个一模一样。 而这书生…… 我心头隐隐有些猜测,此刻对掌柜低声说道:“不碍事的,大凡天才多少都有些怪癖,掌柜的若是方便,麻烦再取一张画纸来,再给些笔墨朱砂吧。” “这……”掌柜的有点不理解——要笔墨也就罢了,要朱砂是为何?盖印吗? 不过他还是立刻转身,吩咐小二去准备了。 我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那异态癫狂的画师的肩膀,而后将他牢牢按在了凳子上。 “我知道,那还不是那美人最美的样子,你画不出来没关系。” “我只要求你画出一幅图来,是美人还是谁,根本不重要。只要是你脑中所想,心中所见,都可以画出来。” “这一次,你不如再试试看?” 那王画师一愣,而后略有些回过神来,羞愧的说道:“其他的倒是没有撕过……” “只是,只是我一看到白纸便想上前去,将那看不清的美人完完全全的画出来……” “没关系,”我看着他:“试一试吧。想想你记得最清楚的那个画面,把它画出来。” 那书生愣了愣,而后才低下头来。 他没有一口答应,我却不以为意,等到小二将笔墨朱砂都送上。 只见下意识的,他拿起墨条来慢慢研磨,又将一旁的朱砂化水,同样研磨成鲜艳的血红色。 在这一刻,这位画师的眼神突然变了。 只见他拿起毛笔匆匆蘸墨,而后迅速的挥洒起来,线条勾勒间,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画纸上! 只是……只是只瞧这姿态,比之上一幅美人图远远不如。又仿佛与你之比,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而这时,王画师已细细勾勒出了脸庞,可不知是手抖还是什么,那脸颊的边角都仿佛不够圆润。 紧接着便是浓云般的头发。 掌柜的略有些好奇:“这画师画画的习惯倒与旁人大不相同,我见其他人作画。总是先勾了五官,而后再慢慢画出身形,衣帽首饰……” 可这位王画师,之前画那幅美人便是先从身形开始,如今再画,甚至连样貌都是最后才填充。 倒是这神情—— 他左看右看,虽然能看得出是个窈窕女子,可不知为何,姿态显得僵硬又不自然。 倒也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也绝对称不上美人吧。 就在大家探头接着往下看时,却见书生突然将画笔一转,而后伸进笔洗中狠狠一涮! 只稍微擦拭一番水印,紧接着便狠狠蘸了一团朱砂! 掌柜的预感不妙,此刻刚“哎”了一声,却见那团朱砂便出现在这画中美人乌黑的头顶,而后又将他还没有五官的那张脸,全部涂得血淋淋一片! 而那笔尖处多余的朱砂红,则又被点在了画中美人的手掌间。远远看去,仿佛头顶和手掌都在淌血。 店小二凑过来,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画美人为何要画那么多的血?” 血红 铺天盖地的血红。 这年轻画师饱蘸朱砂,而后将整张画的空白处全都涂上了这样狰狞又可怕的色泽。 老远几个凑过来的食客看了看,而后便“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大骂道: “什么玩意儿啊!还以为画好画呢,我七岁儿子涂的都比这个均匀!” “就是!不是说画美人吗?看了半天只顾得涂红色。美人泡血还是怎么了?” 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很是吵闹。 然而我却认真打量着那幅画。 别人不懂,我却仿佛能看出他画中的那个场景——那是一个出生的画皮鬼。 她刚刚剥下了一个女子的皮囊,而后生硬的将自己塞了进去。 可惜第一次做,动作很不熟练,便连剥下来的皮囊都贴合不好。 以至于当她套进去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还在哗啦啦淌血,皮囊上的头发粘成了黑红色的一团又一团。 而多余的血则顺着头顶耳畔,一路滑落至指尖,又紧跟着坠落在地。 这幅画面就在纸上,同样也在我的记忆中。 就在昨夜,就在那画皮鬼想要剥掉我的皮囊时,我曾亲眼看见的,她的过往。 第164章:王画师 而更巧的是,那个曾将画皮鬼画出来的画师,同样也姓王。 此刻。 年轻的画师手持朱笔,呆愣愣的站在那里,而后仿佛不认识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画作。 不,这甚至已经不能算是画作,只能称得上是胡乱涂鸦。 僵硬的姿态,古怪的线条,还有墨色晕染的一团一团的头发,以及铺天盖地的红。 别说是美人图了,这甚至都不是一幅正常的画作,倒真如一旁的食客所言:连七岁小儿都不如。 他呆愣愣的放下笔,而后喃喃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我为何……为何……” 他说不出来话。 “他是那个被画皮鬼害死的画师的转世吗?” 我低声在心里问着。 白宣点了点头:“是的。执念难消,以至于哪怕经过了孟婆汤和忘川河水,此刻仍旧刻印在他的魂魄上。” “若是还忘不掉,恐怕便会因此生出心魔——他会癫狂起来,下一次,再没有做人的资格。” 我想起了那个被画皮鬼剥掉新婚妻子皮囊的画师,想起他的坚持,还有他宁死不肯屈服的模样。 再看眼前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的年轻画师,不由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看懂了。” 我对年轻的画师说道。 他却呆愣愣的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就连店小二也好奇的盯着我:“贵客,您看懂什么了呀?这画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画里的是死亡。” 我看着年轻的画师:“你见到了一位美人,虽然并不怎么出众,可在你心里,却觉得她是天下一等一的美。” “你记住了她的样貌,然而下一刻,一只怪物出现在她身后,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天灵盖,而后剥下了她的一张皮。” “那怪物套进了皮中。” “可她那么笨拙,又那么丑陋,怎么也不能将这皮囊贴合,以至于在你看来,他就是这副僵硬又古怪的模样……” “身上还沾着那位女子的血。” 我缓缓说完这句话,年轻的画师睁大眼睛看着我,而后,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坠落。 “你为什么会看懂?你为什么会看懂?” 他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画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能讲的这么清楚?就好像,就好像……” 他哆嗦起来,脸色惨白。 就连掌柜也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只是……这又叫我如何解释呢? 我索性扭开头,而后看着那位画师: “若你想画一幅真真正正的美人图,明日一早到客栈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上辈子那位画师作画,起因不过是想描摹一下云浮公主的模样。如今也是时候让他亲眼见证一下云浮公主的美丽,还有解开他的执念了。 而后,我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 “拿去吧,置办一身结实些的衣裳和鞋袜,明日我带你去看看,你真正想画的是什么。” 大约是他那并不如何出色,却是他此生挚爱的新婚妻子吧。 年轻的画师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小心的接走那枚银锭子,而后郑重的对我抱拳行礼。 …… “这世间缘分倒真是奇特。” 我走在街道上,打量着这依旧繁华的都城,而后轻声问着白宣:“倘若我没有来,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还会再碰面吗?” “你也说了,世间最奇特的是缘分。有些时候,哪怕只差一毫一厘,结果便截然不同。” 白宣温声开解着我: “你不出现,咏娘拿不回黄金,还会放跑钱老爷,白骨将军更加不会出现。” “百鬼夜行,画皮鬼无人约束,收割人命,鬼王云浮公主亲自惩处,然而这人间却也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捡骨婆婆仍旧在四处收割着孤魂野鬼,而这被前世执念死死纠缠着的年轻画师,恐怕一生都得不到安宁。” “余心,虽然我很需要功德,可却并不是渴求到那个份上。因此,你不必再去想这些事,只需要记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说的这样恳切,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此刻便也郑重的应下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许许多多的游人都激动的朝那边跑了过去,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倒越发刺激的周围人行色匆匆。 果然,不管是哪里的人都很爱看热闹啊—— 我也急忙凑了上去。 小身板和道术接连使用,这才使得我从最外围中一路挤进了圈子。 而此刻,圈子正当中,却是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正拎着一个女子的胳膊: “小贱蹄子!如今还做你痴心妄想的少奶奶梦呢!我呸!” “我牡丹妈妈干这行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倒是口口声声瞧不上咱们青楼,殊不知咱们青楼女子,比你确实讲仁义多了!” 她抬起那女子泪水涟涟的脸庞,拖着她强硬的给众人看: “来瞧一瞧啊,看一看!瞧瞧咱们牡丹楼新到的货色!大户人家少爷的贴身婢女!” “有多贴身啊?”人群中有男人不怀好意的调笑道。 那位牡丹妈妈却是眉头一挑:“倒也不敢太贴身,毕竟咱们这位新货,手段可狠辣着呢!” “人家好吃好喝好衣好食的供着她,把她当副小姐养。这位可好,一心想做少奶奶,做不成,便叫那贴身少爷去死一死好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 大伙儿瞧着那惨白脸颊,尖削下巴的女子,此刻是万万不能相信: “这女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有这么狠毒的心肠呢?” 牡丹妈妈却高昂头颅:“怎么?老娘我在咱们都城待了这么几十年,可曾说过一句谎话?” 大伙儿便又不吭声了。 而我却打量着那哀哀哭泣的可怜女子—— 巧了,这正是害了那位周家公子的婢女莲心。 看来,陈管事说到做到——莲心当初是他们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来的,挽救了她即将沦为玩物的命。 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她自食恶果,又重新回到了这勾栏地方。 第165章:莲心的谋划 以我之见,这莲心的种种下场,纯属她咎由自取。但到底同为女子,此刻瞧着她这副样子,仍是有些物伤其类。 我叹息一声就要离开,却没成想:莲心看着娇弱不堪,泪水涟涟,眼神却是凌厉得很。 此刻只不过见到我的背影,便立刻高声呼喊:“余心姑娘,余心姑娘!” 她这样一叫,周围所有人都在左顾右盼,而后很快顺着她的眼神,将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 出门时我并未遮挡容貌,此刻只听到街头一片哗然,连那牡丹妈妈也都愣在了原地。 我只好赶紧掐了法诀,稍微遮掩,这才安静下来。 此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一方面是因为大伙爱凑热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莲心的样貌着实有些好看。 她虽是痴心妄想想嫁给周公子,可却也不是全无半点凭仗的——身姿窈窕,样貌动人,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了。 更何况她在周家虽是婢女,可却未曾受到亏待,举手投足都是受过正经教养的,如今哪怕只是简单的跪坐在地,其姿态也比一般的蓬门小户出身的粗笨人家要显得纤小柔弱又好看。 豆大的泪珠自她洁白的脸庞滑落,距离我跟周公子分别也有一段时间,她明明做错了事,此刻虽然人看着瘦了些许,可脸颊白皙细嫩,倒反而与之前不遑多让。 发生了这样的事,莫非与她竟没有半点影响吗? 这青楼中再有怎么有保养手段,人的精神面貌与她的心情也是息息相关的。 我不禁心中又提了警惕。 莲心可怜的膝行在地,上前跪爬几步,而后遥遥地趴了下来。 青丝自她的后背向下滑落,显露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圆翘的后臀。 那牡丹妈妈眼睛一亮,此刻左右看了看,而后竟没有发出声音来,只任由她这样作态。 “余心姑娘。”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尖翘的下巴越发显得柔弱:“求姑娘饶了我吧。” “我虽做错了事,但也是一腔真情对公子。出了那样的差错,我也不想的……姑娘。” 她看着我,泪水连连:“若是让我沦落到这烟花之地,没了清白,可又怎么活得下去呢?” 我却心想:你差点害了恩人的性命,如今却还能保持这样美的姿态,其中心狠与果断,倒真不像是为了区区清白就不要命的人。 因而我只后退一步:“我不信你。” 莲心却哭得越发凄惨:“莲心做错了事,姑娘怨恨我是应当的。只是求求姑娘看在我用心服侍公子多年的份上,便是要莲心一死,也叫我清清白白的去……” 这番唱念做打,含糊不清,乍一听到仿佛我与那周公子有什么关系似的,又仿佛只是容不下这个痴心婢女。 我轻笑一声:“莲心,你是周家的下人,跟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想要清清白白的去还不简单?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这路上的石板,道旁的树木。又或者房间的桌子角……再不行,咬舌也可以的。” 想活很难,想死还不容易吗? 这话一说,众皆哗然。 周边许多看热闹的男人们瞧着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似乎是瞧不上我如此心狠。 反倒是瞧热闹的几个大娘眼明心亮:“我就说这什么莲心看着妖妖调调,不像个好人家的姑娘。” “瞧这话说的,真想死母,那妈妈也拦不住啊……” 正说着呢,却见那牡丹妈妈不知因何之前未曾说话,如今却长叹一口气: “我的儿!倒没想到你还有这股血性。早知你一片痴心不悔,当初又何苦被管家送到我这里来呢。我一个老鸨子,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话说的,刚才当街打骂莲心的难不成不是她吗? 白宣却轻笑一声:“小新娘,你还是见少了这人情世事。似莲心这等人说话,首先你要从目的来看。” “她当街哭诉,莫非真想让你将她救走吗?恐怕不仅仅如此。” “她只求万分之一的机会,奢求你把她救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想营造自己的身价。” 身价? 我一愣:“她不是被卖……” “正是因为被卖入青楼。” 白宣的声音还有着些许的可惜。 “似她这等犯了错的婢女卖入青楼,一般都是要刻意找些粗鲁客人好生折磨一番的。但我看那周家行事颇为厚道,应当是没有这样子交代的。” “然而,女子一旦狠起来,世间男儿都少有不如。即使入了青楼,莲心恐怕也早早想了对策——” “青楼中也分普通的伎子和一等一的花魁,后者甚至可以卖艺不卖身,待估身价,前者却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凡是有客点,都要来者不拒。” 我皱起眉头,听着这样的事,真的很不愉快。 只是这世情如此,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今还想不到什么妥贴的法子。 不过白宣的意思我是听懂了。 “你是说,莲心想要将自己的身价抬高,让这位牡丹妈妈不要随意给她接客人,而是有挑选有余地有身价的来?” 这倒也罢了。 女子进了青楼,本也艰难。若是为求自保,我也不想讲究这些。 只是…… “可是她除了哭诉自己的一番深情和无辜,别的也没做什么呀。这样真的能提升价吗?” 白宣却是轻笑一声:“你再瞧瞧周围男人的眼神。” 我看了过去。 在莲心说话前,大伙是调笑,鄙夷,看不起和跃跃欲试的垂涎。 而在她说话后,跃跃欲试的色坯当然什么时候都有,但更多的男人,尤其是身着绫罗的富贵人家出身,此刻瞧着她的目光中,却隐约夹杂着些许的怜惜。 ——我好像有些懂了。 只听白宣轻叹一声:“世间男人向来高傲,总觉得是女子都该倾心于自己。又觉得能看透所有。莲心这番哭诉,便叫他们以为这是一位心仪自家少爷的痴心女子,不过是遭了记恨,才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能叫这样一位痴心女子转而倾心自己。你觉得……他们开不开心?感不感兴趣?” 我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第167章:黑皮肤的公子 这一场闹剧着实热闹。 眼看着牡丹妈妈已经拉着莲心渐渐走远,那黑皮肤的公子仍然痴痴的站在原地,遥遥注视着前方。 我摇了摇头:“这样的心思和手段全用在小道上,实在是没意思。” 白宣也叹口气,笑了出来:“果然还是我眼光卓越,小新娘心怀宽阔,可敬可爱。” 我忍不住脸上生出一阵热度。 虽然已经共同经历了许多,可他突然这样直白,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然而正打算离开,却见那黑皮肤的公子突然反应过来,此刻一路小跑走到我面前,来而后微一拱手: “姑娘,不知姑娘是否与莲心姑娘熟识?” 他那清亮如黑石子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喜怒哀乐都是那样明显。此刻,虽然礼貌问话,可大约因为刚才的事,眼中的抗拒神色也很明显。 我便微微一笑: “不算熟,倒是认识,且还有矛盾。” 那黑皮肤的公子此刻一梗,而后仍是倔强的说道:“姑娘说笑了,莲心那样柔弱又那样善良,哪怕跟姑娘有些微的矛盾,也不过是女子之间的小情绪罢了。” “只是在下十分感佩莲心姑娘的一番真诚,想请姑娘多说些她的事,不知是否方便?” 好傻的小子。 我便笑得越发真诚了: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我与莲心姑娘的矛盾确实不小,真要说起来,她如今这下场,还是我一手促成的呢。” “你确定要听吗?” “你!” 那黑公子怒瞪着我,神情愤怒又不解:“同是女子,你怎可这样恶毒?” 我也问他:“劳中囚犯还与你一样都是男人,怎么当地的父母官却这样恶毒呢?” “你!”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突然又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傻小子看着倒是挺好,身上也隐有功德金光,想来祖上和他都是常常行善的。 只是有些善意一旦没头脑的施展,恐怕比直直的恶意还要更令人讨厌。 我便收起笑容也看着他: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我这么恶毒了?那我为何还要跟你说她的情况。” “你若是不想听,大可以接着去那牡丹楼,照顾莲心姑娘的生意。” 我这样一说,那黑皮肤的公子果然怒不可遏:“同是女子,她沦落如此凄惨境地,你不心生怜惜也就罢了,竟还能说出这样刻薄恶毒的话!” “罢了,像你这种人,说出的也不一定是真话,我何苦要听你瞎扯。” 我也冷笑一声: “倒真是与莲心有蛇鼠一窝的缘分。瞧你说的话,莫非是你走在大街上,我跑上前去拦着你说话吗?” 对面公子愣在原地,而后终于反应过来是他先拦着我的,此刻脸上腾得飞起两抹红云,而后低下头。 犹豫片刻,又扭头匆匆跑远了。 我哼了一声。 “什么破眼光?” 白宣却哈哈笑了起来:“小新娘,倒真难得见你如此犀利爽快的一面。看来这段时间,也是大有长进。” 我也实话实说:“原先我爷爷总教我与人为善,万事留余地。” “可我这一路走来,发现留余地也没什么用,因为该是坏人,留了余地他也好不了。更何况……” 我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什么?” 白宣发出疑惑的声音:“更何况什么?” 但我却想着:以前身边虽有小莲,但她毕竟是女鬼,安危也需要我来照看。 再有白宣帮助我,可我对他一知半解糊里糊涂,我愿意将性命托付给他,可却不愿意与他诉说我的真实情绪和想法……行事自然而然拘谨许多。 而如今,如今白宣的过往已然向我讲述,我与他真真正正的又更关系紧密了。此时此刻,他带给我的,又岂止是莫大的安全感。 “余心?” 白宣没得到回答,此刻疑惑的再次发问。而我却抿唇笑了笑,快步走向了客栈。 回到客栈,掌柜的迎上前来,但却又停下脚步,犹豫的问道:“余心姑娘?” 我微微一笑:“怎么了?” 掌柜的这才猛的松了口气:“不是不是,只是我刚瞧着好像又不太像你……唉,真是年纪大了,如今看人也看不准了,实在眼拙。”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的障眼法没有解除,如今在旁人眼里,恐怕我只是个不起眼的路人。 亏得掌柜竟还能将我记在心上,否则是绝对认不出的。 这种能人,难怪能将这永和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想起刚才的莲心,此刻又微皱了皱眉:“掌柜的,周公子是何时成婚?” 以莲心的执着和狠辣,当初谋划不成,日后哪怕能过自己的好日子,恐怕也绝不会轻易放下。 她又是有那些个手段,就算曾经被我约束,可这世上但凡有心,什么样的恶事做不成? 掌柜的愣了一愣,而后迟疑道:“这还未听说定下日程。” 他解释道:“府上很是看重这桩婚事,据说良辰吉日要去帝都的清玄观求来好日子,也恰恰应和未来主母的玄女名声。” “只是离的有些远,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出消息来。” 他说罢,又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青玄观信客众多,哪怕以我们周家的实力,也照样要去排队静候,这日子实在做不得准。” 我点了点头。 而后又好道:“听说青玄观可以收敛亡者骸骨是不是?” 捡骨婆婆的心上人,那位魏郎,如今的骸骨就收在观中。只是不知她当初是怎样的一个流程,我将骸骨领出来,又需费些什么功夫? 掌柜的点点头:“正是。清玄观里全都是德高望重的道长,每年做下无数善事,其中有一片无名陵园,是专门为那些有功德之人收敛骸骨的地方。” “那不知,怎样可以将指定的骸骨取出呢?” “这……” 掌柜的倒还真不清楚了。 毕竟谁没事也不会说这个的。 他抱歉摇头,很是愧疚,我却并不失望。 只是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往帝都去看一看了。 第168章:夫君的手段 客栈的房间中凉风习习,比大街上要舒坦许多,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见灯笼已经急不可耐的在架子上摇摆起来: “我的灯笼壳,我的壳到底什么时候能画好?” “那位画美人图的,究竟能不能画出绝顶美人来?” “你怎么还不带他去见云浮公主啊?” “能不能再催一催那些画师?” 我轻轻弹了那灯笼一下,他的壳子发出了“噗”的一声,灯笼下意识圆滚滚的身子一颤,而后迅速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他才小声说道:“这个壳子我也很喜欢的,千万不要弹破了。” “我知道了,啰嗦鬼,我跟那位画师约了明天一早,今天还没过完呢,哪里能画的这么快?” “而且,画画讲的是心境,你确定要我每日三餐的催吗?若是画的不好,我可不会再掏钱重新买了。” 灯笼委委屈屈的缩在那里,此刻看起来格外忧郁。 倒是小莲忍不住轻笑一声。 “余心,我们拿了画就要离开吗?” 她有些不舍:“这永和城的美食实在太多了些,我甚至都还没有尝过来。” “没关系,”我眨了眨眼:“我也没尝过来。接下来还有几日,我们慢慢吃就行。” “哼,亏得你是个女鬼,不然吃这样多,什么样的夫君才养得起你?” 灯笼在旁边阴阳怪气。 小莲眉头一竖: “要你这不男不女的灯笼管!” “更何况我自己就能养得活自己,要什么夫君,夫君能有比余心好吗?” 灯笼往桌子上一跳,眼看着又要长篇大论,我瞬间端起茶杯,慢悠悠的说道:“唉,今天买画,着实可花了不少银两。” 他瞬间又装模作样的在桌上滚了一圈,而后重新跳上了架子。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但我却又有了新的疑惑:“白宣” 我低声问道:“过往时碰见那些种种礼仪规矩你讲的头头是道,我还当你是读书多。可,今日这青楼里的事,总不至于是书中写的吧?” “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白宣轻叹一声:“小新娘,你如今越发精明聪慧了。”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能够化形成人后,是着实在人世间待了几百年的。” “我交过朋友,见过许多人性,也呵护过可怜女子。” 他说到这里,又连忙补充:“不过你放心,只纯粹是怜惜弱小罢了,绝无别的出格举动和心思。” 我低声嘟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白宣却苦笑一生:“这我倒确实没有骗你。别忘了,当初我可是妖身,哪怕与人走得近了,时日久了,都有可能会侵蚀对方的生气。” “更何况还要担心被人发现,我又怎么敢将一腔真情付出?” “余心,如今我已非妖怪,却又有着更沉淀的心思和更宽的眼界:“你的到来,乃是上天在最恰当时候赐予最好的缘分。” 他说的这样真挚,我倒是不得不相信了。 “所以……你是到青楼,做青楼女子了吗?”所以才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比如牡丹妈妈的心思,还有她营造好名声的方法以及莲心的种种思路。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白宣的样貌如此俊美,皮肤如同上好的冷玉,眉眼清凌凌带着凌厉的气息。 可倘若稍稍变装一番,做一做那英姿飒爽的姑娘家,倒也没什么违和之处。 只是在面上骗一骗人罢了,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白宣哭笑不得: “小新娘,你如今的奇思妙想是越发的多了。” 他轻声道:“我曾认识一个人。他是世上最潇洒的剑客,我陪着他来过青楼,他爱上了一个女子……” 他的声音暗淡下来。 “我陪了他很久,久到对青楼都了如指掌。” 他的声音开始低落,似乎是想起了那些过往。 而我则又想起了他那紧扣入骨的锁链——日日被锁链锁在那里,动弹不得,白宣之前一个人又是怎样熬过来的呢? 此刻我俩一同陷入了沉默。 似乎是觉得我的情绪有些消极,白宣突然又轻笑一声:“余心,闭上眼睛。” 下意识的,我跟着照做,却只感觉心神一阵下沉,而后再一次来到了这茫茫雪洞。 从酷暑转到严冬。 这寒冷的气候刺激的我狠狠打了个冷战,而后毫不犹豫的直冲入山洞,缩进了白轩床上堆叠的皮毛当中。 下一刻,只听得皮毛摩擦的声音传来,而后铁链发出了细微的碰撞声。 我睁开眼来,却只觉一股大力自腰上传出,而后整个人便被搂入了白宣的怀抱。 他轻笑一声,俊美的脸庞就在我的眼前。 而他身下,那皮毛的软滑正包裹着我娇小的身躯,恰恰好将我牢牢拢在了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小新娘。” 他的声音轻的仿佛一缕烟,却又带着烟的缠绵和缭绕回荡在我的耳畔: “我真的在青楼待了很久,但与你想的绝没有半丝关系。不过……有些事情夫君倒是见的多,也学了很多。” “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却无论如何分辨不出。 却见白宣勾起了唇角:“那……我就让你见识一番吧。” 他伸出热烫的手,自我的额头,鬓角,脸颊,脖颈,而后慢慢蔓延到我的耳朵。 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抚摸云纱。 但指尖的细腻与粗糙夹杂热烫的温度,而下一刻,那热烫的指头直接捏住了我软绵绵的耳朵,然后用力的揉搓起来。 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可伴随着他几根手指的不规则轻点,我却喘息一声,忍不住浑身都发起了热: “你……你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是应该凶巴巴的瞪着他的,可说出的话却又软又绵,仿佛融化了的糖汁一般。 白宣笑了起来:“小新娘,夫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青楼里呆着,并非是一事无成的。” “比如怎样取悦心上人的手段,也还是学了一些的。” “如今……我只想让你快乐。” 浓黑的头发自他肩头滑落,那张俊美的脸庞在我面前放大,而后,我整个人便陷入了浪潮。 第169章:来到青楼 这一觉我沉沉睡去,再醒过来时,窗外灯烛明亮,已然来到了夜晚。 醒来时,白宣热烫的怀抱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身周,唇上也似乎仍有着拉扯吮吸和肿胀的感觉。 但我抿了抿唇,对镜梳洗,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想起之前的种种,不由有些脸红。 小莲在旁边好奇的打量着我:“余心,你怎么看着古古怪怪的?莫非是昨夜累着了。” 昨夜中元,我确实很累,我也知道她说这话是有体贴我的意思。 可不知为何,这话一说,我又忍不住想起了白宣之前…… 总之,我只是慌忙打断她的话: “走吧,今夜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好好去逛一逛夜市吧。” 灯笼已经急不可待的跳了过来: “走走走,我不想用这个嫦娥月影的壳子了,能不能换上国色牡丹?” 小莲却提着他转了两圈: “你急什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用嫦娥月影才是配套呢。” 这话好似也有些道理,因为灯笼很快又沉默下来了。 而我则带着小莲,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客栈。 客栈外的长街上,一片熙熙攘攘,灯烛缭乱,摊贩林立,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灯笼哪怕吃不到,也仍是有些震撼:“这可比之前我呆的客栈要繁华太多了!” 我实在不忍心说这个灯笼,倘若要不是他闹鬼,那客栈怎么着也是有些客人的,不至于人丁寥落门可罗雀。 不过眼下,还是欢欢喜喜逛街更重要。 我带着小莲,手里提着灯笼,一路悠悠闲闲的逛着吃着,中间还买了几朵绢花,给灯笼换了一柄紫竹提灯杆,眼见着前方人流越来越热闹,不由好奇的凑上前去: “前头有什么热闹吗?” “哎哟!”附近摆摊卖些胭脂水粉的小贩赶紧说道:“姑娘,前头是些楼子,可不适合你去。” “楼子?” 我一时没听懂,这会儿便在他摊上选了两柄木梳,好奇道:“什么楼子?” 那小贩脸色涨红:“哎呀,哎呀……就是,就是青楼!” 我这才明白。 他说的隐晦,实在是为我着想,我也不由哭笑不得。这会儿到了谢,转身换个路口,趁人不注意,仍是悄悄跟进了那片热闹之中。 白宣都曾在青楼里待了那么久,我如今去见识一番,看个新鲜,也不过分吧。 小莲和灯笼都跃跃欲试:“快去快去,身上使个障眼法!” 不必多说,我已在身上施了障眼法,叫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我。 此刻跃跃欲试地问着白宣:“白宣,第一次入青楼的话,怎么样才能显得低调又自然?” 白宣哭笑不得。 “晚上正是青楼寻欢作乐的时刻,你去除了看些乌七八糟的画面外,哪有什么乐子可言?” 但我还是想去啊! “来都来了,”小莲也在旁边劝我:“听说她们的花魁色艺双绝,跳舞跳的尤其好,我真想看看。” 灯笼也在一旁嘀咕:“不知青楼有没有画师啊?他们画起美人图来,一定更好看吧。” “你看,”我对白宣无奈道:“她们都想见识一番呢。” 白宣叹了口气:“既是如此,你护好自己,好好玩玩吧。” 说话间,我已提着灯笼,顺着人潮,很快来到了一间挂着“红袖招”鎏金牌坊的三层小楼前。 进了大堂,便有一位姿容艳艳的年长女子迎了上来: “诸位贵客来的真真是巧,今夜花魁绿容有掌上舞,咱们是要雅座还是包间呢?”” 前头来着的这些人中,也有些并不熟悉,此刻只好奇问道:“雅座和包间有什么分别?” 那女子便轻笑一声:“哎哟,还是位新客呢!咱们楼中雅座需花上一两银子才能有,包房最低五十两。这大堂倒是可以随意坐,诸位只需点些酒水就行。” “今晚难得有缘,几位若不嫌弃的话。我艳娘做主,给诸位安排在一处雅座,包准能看到咱们绿容姑娘的掌上舞!” 对方久经欢场眼神伶俐,这会儿一眼便看出我们这一群人当中并没有十分有钱的人家,想来包房是愿意万万舍不得的。 至于雅座嘛……这么多人吃吃喝喝,迟早能将一两银子给挣回来的。 果然这话一说,一群爱面子的老少爷们儿脸上也颇有光彩,似乎是觉得得到了看重。 而后便直接坐到了一旁被婢女引好的位置上,而后豪气的开始点酒菜了。 我却没有跟他们一起,而是另外寻了一处座位坐下。只不过这障眼法虽说能叫无人能注意到我,可此刻我单独坐在一处雅座,竟也没人上来收钱了……倒真是个占便宜的好法子。 没奈何,我只能多点些酒水糕团,待会儿吃不完打包回去,也叫小莲和灯笼品品这个味道。 雅座与一楼大堂同在一层,只不过略高一个台阶,放眼望去,整个大堂里姑娘们衣着轻薄艳丽,穿梭其中。 而那些已经喝醉酒的男人们放浪形骸,猥琐油腻,瞧着格外令人不适。 不过更恶心的画面我都见过了,此刻错开眼睛,全当看不到便罢了。 如今我只安静的盯着大堂中心的那处高台,据说花魁绿容,待会儿会在上头表演掌上舞。 这场舞据说舞者身轻如燕,能在人的掌心跳舞,只听名字就觉得相当了不得。如今灯笼在桌子上不着痕迹的蹦哒两下,已然有些按耐不住了。 “掌上舞!”他神往道:“倘若画在我这灯笼上,被烛光映照,就像是飞天一样,多么好看呀。” 身侧肥头大耳的男人已经将手伸入了旁边倒酒姑娘的怀中。 我皱了皱眉,然而放眼望去,这种情形在此处尤其普遍。那姑娘也娇笑着,歪歪斜斜倚靠进了对方的怀中…… 我只能暗叹口气。 身为弱女子,没有自保的能力,生活当真很难。 而就在这时,只听到舞台中央一阵喧哗,眼前走过来一名高大的壮汉。 他赤着上身,身上的皮肤似乎是涂抹了些许油彩,在暖黄的灯光映衬下,越发的水淋淋。 第170章:花魁绿容 那浑身油亮的壮汉是在场内游走一番,很快便又隐没到一旁。 我皱了皱眉,还没等跟白宣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阵乐声响起。而那舞台上纱幔被丫鬟们一一拢起,自屏风后头婉转碎步,走来一位穿着水绿轻纱衣裙的年轻女子。 这位,大约就是花魁绿容了。 果不其然。 这女子上台的那一刻,台下欢呼者众多,掌声云集,间或夹杂着男人们的叫喊,似乎对此都颇为期待。 我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来,“啪嗒”一声放在桌上。 下一瞬,一旁伺候的丫鬟便迅速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敢问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看着不过豆蔻年纪,此刻脸上脂粉浅淡,娇俏可爱。 小莲在旁边狂笑:“余心,你这障眼法使的倒是不错,怎么偏偏你没被发现,那被人忽略的术法,却被人家对银子的渴求给破了呢?” 有钱能使磨推鬼,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便低声问道:“绿容姑娘多久献舞一次?” 那丫鬟轻笑一声:“公子是新客吧,咱们绿容姑娘每月只表演一场。您瞧我们红袖招满楼宾客,全是为了一睹绿容姑娘的芳容呢!” 哦? 一月一次,还能吸引这么多人,这绿容姑娘的舞蹈莫非真那么出色? 那丫鬟听到我的疑问,此刻也自信的笑了起来: “公子说笑了,绿容姑娘的掌上舞翩若飞燕,渺渺惊鸿,任谁看了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若非有她的绝美舞姿,咱们楼中又怎会这样热闹!” 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我向台上看去,却见绿容姑娘脸上带着个轻纱,若有似无,只露出一双细致的眉眼和额心越发动人的红痣。 她眼中水润含情,此刻向台下一一看去,仿佛每个人都被捧在了心尖尖上,不由得大为熨帖。 那丫鬟见我盯着台上不说话,此刻静默一会儿,而后又轻声问道:“感恩公子打赏……可还有别的吩咐?” 小莲拉了拉我的衣袖,灯笼也不着痕迹的在桌上动弹一下,再加上我自己心中也好奇,因此便又问道:“那假如我想请绿容姑娘来说说话,请问是要如何做?” 那丫鬟微微一笑,仿佛已经回答惯了这种问题。此刻一指台上两侧的鲜花: “公子尽可买花打赏,赏的够多的话,绿容姑娘就会亲自前来道谢。到时候您有一盏茶的时间可以跟姑娘聊天。” 好嘛! 这红袖招果然太会敛财。 大庭广众之下,叫这些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拼打赏,两杯酒一冲,岂有不不上头的? “那……”我想了想,又问道:“假如我想跟绿容姑娘彻夜长谈,又需要怎么做?” 那丫鬟一声轻笑:“公子说笑了。咱们绿容姑娘仙姿玉貌,哪怕神仙见了也要倾倒。您何苦做这柳下惠呢?” “想要做咱们绿容姑娘的一夜夫君,只需交上千两白银的报名费,而后叫绿容姑娘自己来选便是。” 千两白银! 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钱老爷孜孜不倦折腾了十几年,也才存下多少黄金? 如今只是跟花魁恩爱一夜就要付出这等代价,且还是要被人家挑选…… 有钱人家的生活,我果然不懂。 “那倘若挑不上呢?” “公子放心,”那丫鬟又为我斟了一杯茶:“倘若挑不上,这笔钱咱们也是会如数退还的。” 这丫鬟一走,小莲和灯笼都大呼小叫起来:“一千两白银只是报个名?这红袖招的老板莫非想钱想疯了,真有人会舍得吗?” “怎么不会。” 按那丫鬟所说:今夜若是被选中,满堂都要唱名,叫人知道是哪个。于他们而言,自己的面子比天还要重要,区区千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这红袖招的老板一张一弛,颇有技巧,这边收天价的报名费,这边选不上却又会退还。 且不说有那不差钱的压根就不会退,就算是将这银钱退了,莫非他们还能拿着银子一走了之不成? 到最后,钱还是花在楼子当中。 这红袖招只有一个花魁,就是绿容。 剩下的品貌皆次一些,但胜在人多,总能将家财掏空的。 这些我是不懂的。 只原样听着白宣讲解,这才叫小莲和灯笼也同样大呼小叫起来。 而小莲却又疑惑道:“都说青楼女子被逼无奈,可我见这台上的绿容姑娘颇受追捧,眉目含情,看起来并无愁苦之相啊。”白宣却叹了口气:“你们还是见识少了。” 我倒是大约能猜到:“她这副满心欢喜的模样,应是楼子里调教出来的。只是……” 听白宣的意思,莫非还另有隐情吗? “哪有那么简单。”白宣长叹口气: “这青楼女子自买回来的那一天,楼子里就有专门的教养妈妈把她们分出个三六九等。” 不管哪一等,首先要做的就是得笑。他们只有把如今将这副与客人恩爱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这才算是能见人了。 更何况,如今看着绿容万人追捧,光鲜亮丽,殊不知花魁的寿命何其短暂? “哪怕她仍旧青春,可恩客们却已经厌倦了,顶多只能在台上维持一年的新鲜,楼中便要有新的花魁了。” 而失去追捧的花魁,天鹅堕入污泥,仙子落入人间,引来的不是呵护和善意,而是人人都想跟着踩上一脚。 她从花魁降为普通伎子,以前得不到的苦苦追捧的,如今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倘若这时候,能多有哪些钱财来奉承楼中的妈妈,说不得还能避开一些客人,活得久一些,日子也好过一些。 钱财又从何处来呢? 自然是靠着如今名气正盛时这些恩客的打赏。 一般青楼中为了维持住花魁多情识恩的样子,并不会轻易收缴那些恩客们特意送上的珠玉钗环。 这也是他们如今这样卖力的原因。 我心中暗暗叹息。 大约是顾及到我是女子,白宣许多话都没能讲得透彻明白,更加没有提那些女子的不能言说的悲惨境遇。 但我一路走来,如今心中也明白了。 第171章:忠贞不二 听罢我转述的话,小莲也默然无语。 台上乐声渐起,花魁绿容仍旧轻纱遮面,眉心一点红痣随着舞姿,越发的婉转动人。 在青楼,想要不被踩到泥地里,她要付出的心血要远胜任何人。 此刻水袖翩然,在半空中飞扬的样子,像极了深山的静谧水波,与这个圈喧嚣的大堂格外不同。 以至于哪怕仍是那么多人垂涎她的美色,此刻见到这样的舞姿,仍是不由静默一瞬。 下一刻,只听得台前鼓声大作,两侧屏风撤下,却是四名壮汉正敲着大鼓。 而此刻,当先在场中央转过一圈的那名赤裸上身的壮汉却走上台前,浑身在灯烛的映照下油光发亮,越发显得肌肉摄人。 而他单膝跪地,此刻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朝上。 姿势刚一摆好,就见绿容此刻轻轻将玉白的绣鞋点上了他的膝头,而后直接踏上了那一只硕大手掌。 我眉头不由一皱: “这掌上舞当真是直接在掌上跳吗?” “那这男人身上涂了那么多油脂,虽是看着对比反差格外强烈,可万一脚滑了怎么办?” “你也说了,”白宣低声说道:“对比反差格外强烈,有些客人们就爱中这一口。至于会不会摔下来……” 他无声叹息:“那就只看这花魁的命硬不硬了。” 这话说完,鼓声一阵变调,却见那单膝跪地的男人此刻正缓缓托着手掌站了起来! 绿容的脚掌仍旧踩在他的掌心之中,玉白的绣鞋前端缀着硕大的明珠,在灯火映衬下,稳稳当当,巍然不动。 我屏气凝神,仿佛自己多说一句话,就能将她从掌心吹落四似的。 而短暂的静默后,却见绿容已经踮起脚尖,在对方粗糙的掌心中旋转起来。 绿色的水袖在她身周萦绕出一片荡漾的波纹,仿佛一朵颤巍巍开放的绿芙蓉。她旋转时的身姿柔软,腰肢曼妙,脚尖几乎没有离开过掌心范围。 而此时,那壮汉高抬手臂,已然离地足有七尺有余。 地上可是木头搭建的高台! 倘若绿容在这样的旋转中摔下来…… 正这样一半担忧一半欣赏,却听得身侧突然有人大放厥词: “她这舞倒跳的不错,可惜了,到底是以色侍人,难得长久。” “屁话!”小莲怒瞪过去: “指责青楼女子以色侍人,有本事他别来呀!” 我也看了过去,却见是一群喝的半醉的年轻公子,其中有个黑皮肤的正拿着酒杯,模样格外熟悉。 可不就是白日被莲心吸引的那位吗? 此刻,他那黑皮肤上涌出了阵阵红晕,看来已经喝得半醉。 这会儿拿手指着台上的绿容:“你瞧她,对谁都多情,看谁都笑!这种女子,倘若有钱便跟谁都能谈感情。” “恩客在她头上花心思,我却不爱。” “我只爱那坚贞不屈、一心只有我的女子。” 几人喝的半醉,此刻这黑皮公子说了着话,他身侧一位年轻男人也顺手拉拽过旁边伺候倒酒的小丫鬟,而后拢住对方的肩膀,一口醉醺醺的酒臭喷了过去: “唉呦!咱们林兄志向高远,来青楼里找好姑娘了——来来来!” 他的脸凑上了小丫鬟嫩生生的脸蛋,而后毫不犹豫的贴上去,大声问道:“来!跟大爷说说,你是那种坚贞不屈的好姑娘吗?” 那丫鬟眼中泪意涌现,眼圈都有些微的发红了。 但很快,那泪意又转为了满腔的情意,此刻她柔声婉转:“公子说笑了。倘若公子爱重,我自然也能坚贞不屈的。” 话是如此说,眼波流转,依依看过,显然是跟“坚贞不屈”四个字不搭调。 要如何搭调? 像他们这等伺候的小丫鬟,属实是这青楼中三六九等中的第九等。 大多姿色平平或有瑕疵。 这楼中满堂客人,但凡谁看上了,不需多问,便可拉拽过去放肆轻薄。 一旦若有不从,这青楼中诸般折磨手段,能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黑皮肤的公子竟还有脸说什么坚贞不屈? 呵。 相比之下,这种恶心作态反而比一旁几个将坏处当在明处的纨绔,更加令人厌恶。 说话间,台上鼓声暂停,乐声消失。 却见花魁绿容伸出纤纤玉手扶着那壮汉赤裸的肩头,正踩着他的膝盖落地。 整个大堂掌声云集,喝彩满满,花魁绿容这才摘下自己的面纱。 此刻她脸颊微红,细细娇喘,眼波流转间全是笑意和柔情。 身侧,那黑皮肤的公子喝的半醉,见到绿容的相貌,不由也是一愣。 那几个纨绔便哈哈笑起来:“怎么样?兄弟,今晚带你来见识的这花魁,样貌不亏吧?!” 那黑皮肤的公子明明眼中也是震撼,此刻回过神来,却是厌恶的一皱眉: “这种皮相有什么好在意的。人尽可夫,玉枕千人,便是白送我也不稀罕——走了。” 他一脸正气,仿佛这么指责了青楼女子,就能从中坚定自己的德行似的。 他站起身来:“走了!我要去牡丹楼。我喜欢的姑娘沦落到那里,我要想法子给她赎身。” 几名纨绔不由愕然。 “绿容姑娘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的心上人该是何等天仙?走走走,凑热闹去!” 其中有人明显不爽:“可那牡丹楼哪有红袖招的美人多呀?” 却见那黑皮肤的公子扭过头来,恨恨说道:“美人在骨在心不在皮。红袖招的美人再多,随便花钱便可得到,你们莫非真的稀罕吗?” 几个纨绔都愣住了。 “我花钱我享受,怎么不能稀罕?” “对啊,咱们不就图个享受吗?要啥真情,我又不能娶她们做正妻……” 不过见到兄弟生气,对方也赶紧将他往外推!“走走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咱们兄弟也去帮你想想法子。” 而此刻,小莲却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扭头。却见灯笼在桌上晃了晃,传来奇怪的声响。 低头一瞧,却见那灯笼壳里,藏了好大几块金灿灿的金锭子。 第172章:公子留步 我不由有些愕然。 灯笼在桌上,因为有障眼法的存在,一直也没被别人注意,此刻里头的散碎银两和金锭子叮铃哐啷,实在不知它是从哪里得来的。 正疑惑着,却听小莲在旁边催道:“走啊!跟上去啊!” 她焦急的指着前方那黑皮肤的林公子一行人。 我心头一动。 而后再打量了一下那散碎不一的金银成色,惊讶道:“这钱该不会是你们从她们身上掏出来的吧?” 灯笼得意的在桌上转了个圈,里头的银子又发生了轻响。小莲则掩唇一笑,神色却是厌恶: “这青楼女子做不到忠贞不二,只好一心敛财了。我只是怜惜她们罢了,想来这几位君子倘若没有钱的话,也照样能博得佳人一笑吧!” “噗嗤!” 我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这会儿看了看堆满灯笼底的那些个金银——可怜见的,这些富家公子出门,银钱都凑不够花魁一面呢,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多两。 做什么要那么高高在上? 真让他们入这青楼楚馆,一晚上还挣不到那些个钱呢。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我倒看得很开,此刻将灯笼掉了个个儿,使的那金银哗啦啦落入桌上,引得一旁的婢女好奇又惊讶的看过来。 “楼中加上你们,一共有多少姑娘?” 那婢女一愣,随后便微微屈膝: “回公子,一共有七十二人。” “行,”我将那银子一推:“每个姑娘分四两,剩下的都留给绿容姑娘。” “什么?” 那婢女愣在原地:“公子的意思是……” “对,没错。” 我点点头:“包括你在内,每个姑娘拿四两,剩下的留给绿容姑娘,就说她今夜的舞跳得极好,着实辛苦了。” 那丫鬟不知为何,仍是呆愣在原地。我敲了敲桌子:“拿去吧,你们也不容易。” 而后只见她也眼圈一红,此刻赶紧招呼着刚才被那几名纨绔搂在怀中肆意轻薄的婢女,一起收拾着这散碎金银。 姑娘们拿着银钱匆匆往里去,我见着前头那林公子与诸位纨绔仍在纠纠缠缠,还有身侧小莲的不断催促,正打算也提着灯笼跟上去呢! 却听台前突然传来一阵如黄莺一般的清丽嗓音: “公子留步!” 什么? 我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自台前突然走过来一位青衣女子。 对方穿着雪白绢绸的衣衫,外头罩着重重堆叠的青色软纱,行走间莲步微移,裙摆荡漾,仿佛一朵游走在人世的青色莲花。 是绿容姑娘。 她见我回头,此刻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美丽: “公子留步。敢问刚才丫头们的银两是公子赏的吗?” 我点点头:“对,没错。一人四两……怎么,不够吗?” “不不不!”绿容赶紧摇头:“自然是够的,还多出来四十三两,丫头说公子要赏给我——是因为我舞跳的好。是这样吗?” “对。”我点点头。 “你的舞确实跳的极美,可惜我囊中羞涩,做不到一掷千金。” “不必的。”绿容也对我屈膝行礼:“公子能想到楼中的姐妹,绿容已然是感激不尽了。不知公子今夜可有闲暇,是否愿意与绿容说说话?” 我愣住了。 此刻再看看那同样呆在原地的黑皮肤的公子,再看了看小莲—— “抱歉,我也没有凑够一千两的报名费,姑娘你为何……” 绿容抬起手来,轻纱掩住嫣红的唇,她的笑意格外真诚: “我瞧公子体贴众姐妹,心里头高兴罢了。妈妈也同意了的。” 小莲已经疯狂在旁边扯我的衣袖了,灯笼也不着痕迹的摇晃起来。 我低叹一声走上前去:“绿容姑娘,若是人人都这样打赏一番,你也要会一一见面吗?” 绿容姑娘环视四周,果然见有几位一直约不上的客人们蠢蠢欲动。 她轻笑一声:“公子说笑了,我跳舞时只有公子专心致志,满眼欣赏。” 她顿了一顿,似乎有话没说出来,此刻只灿然笑道:“我看公子最有缘,因此才想跟公子说说话的……莫非公子是嫌弃绿容吗?” 那倒没有。 这姑娘能做花魁,已然是拥有了不得的韧性天赋和努力了,我有哪里会瞧不起? 此刻只微微点头:“那么,多谢姑娘厚爱。” 红袖招的大门口,那黑皮肤的林公子和诸位纨绔们挤挤挨挨,一脸好奇又心动的看着这里,最终却还是走出去了。 灯笼不着痕迹的晃了晃,小莲也左右踟蹰,如今迟迟做不下决定,不知是去看哪方的热闹更有意思。 最终,还是灯笼做下决断,此刻晃悠一圈,便直接将新换的紫竹灯笼杆别在了门口一位纨绔的后腰上。 那被酒色财气腐蚀的脚步虚浮的年轻公子摇摇晃晃醉意醺醺,压根没有察觉自己身上多了东西。 我被婢女们领进了一间屋子。 雪白的帐缦上,绣着朵朵豆青的芍药花。 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点了一盏朦胧的烛火,外头照着浅鹅黄的灯罩,整个房间都氤氲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灵静谧,与我想象中的魅惑红紫,截然不同。 往里看去,一面素娟屏风屹立当中,遮挡住了后头的床塌。而那屏风上头绣着茸茸绿草和零星可爱的各色花朵。 老实讲,我如今逛遍各大店铺,这样稚趣可爱的绣品还是头一回见。 “好漂亮的屋子啊。” 我惊讶起来。 然而绿容却比我更惊讶,此刻微微睁大眼睛: “公子不嫌弃寡淡吗?” 她有些黯然的说道:“妈妈不爱我这房间的颜色,因此时常待客,都是去别的屋子的。” 她没明说,我却是有些明白。 花魁招待客人,自然不会只谈天说地,这屋子太过冷静寡淡,又或者鹅黄实在太幼稚。 虽然不至于搅散客人的兴致,但总的来说,是没有那些重色更刺激人的。 想要多揽客,自然是对颜色有诸多要求。 但我却不同,我又不是要跟绿容姑娘谈那些床筓之事,而是真真正正觉得她很出众,便连房间也布置的如此美丽。 大约,还是女子最懂女子吧。 173:赎身 绿容说的含蓄,我却已经明白了,这是她平时下榻的闺房。 毕竟香喷喷的女孩子,哪怕沦落下九流,又怎么甘心去将那寻欢作乐的屋子当做自己起居的房间呢。 只是…… “绿容姑娘,你不必如此,不过区区三百多两……” 我正愧疚着,却见一旁的小莲掩唇轻笑,并给了我一个戏谑的眼神。 我脸上不由有些热辣。 想我当初从赵地主家中发得一笔横财时,多么激动! 如今张嘴就敢说出“区区三百多两”了。 可见这不义之财,花出去是半点不心痛的。 然而绿容却是神色郑重:“公子有怜惜我们姐妹的心,银子是多是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实在羞窘:“也没多少银子……” 却见绿容眼圈已然发红:“公子想来不是这青楼楚馆的常客,因此大约不知道吧?我们楼中日常接客的姑娘有四十多人,似我这等有身份的,大约五六人。” “剩下的全是最下等的伎子,来者不拒,日夜折磨……其中许多姐妹都得了病,妈妈只等他们断气便草席子一卷扔出去……” “他们原先就姿色平平,也没能攒下钱财来,如今有了这四两银子,大伙互相凑一凑,拆借一番,便又能吃上好些天的药了。” “公子不觉得银子多,但于我们而言,着实是能救姐妹的性命的。” “更何况我看公子看我们的眼神格外尊重与欣赏,这才贸然请求一见……” 我打赏银子时,心里头是有这个想法的。这些隐秘的痛苦白宣也都曾提到过,只是没想到这位绿容姑娘这样敏感,只是一个动作,就能察觉到这么多。 她这样深厚的感恩之心,我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想了想,便干脆提个要求算了: “那么绿容姑娘,如果你真的诚心想感谢的话,我能否再提一个要求?” 绿容的眼神一颤,而后垂下眼睫来轻声道:“公子但说无妨。” 我笑了笑:“你长得这样漂亮,我想请画师将你的样子画下来,裁剪成一只灯光壳——我有一只灯笼与我意义很不一样,因此想给她换上最漂亮的壳子。” 绿容愕然。 “就……这些?” “这已经足够了。” 我略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想请的那位画师如今状态还不大稳定,倘若可以的话,恐怕要过两日才能来,只怕耽误你休息了。” 没错,我想找的就是那位美人画师。 既然是善画美人的,画一画绿容也很正常吧? 只不过我答应他,明日一早要带他去见一见云浮公主,稳定一下他不能画画的状态……这才要将时间拖上一拖。 这等要求,绿容自然是一口应下。 我看她大松口气又满怀欣喜的模样,知道她之前是误会我要跟其他的恩客一样提要求了,不由心中怜惜。 此刻一时冲动,问道:“绿容姑娘,倘若想要给你赎身,大约需要多少钱?” 绿容一愣,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公子说笑了,似我这等花魁头牌,妈妈绝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我有些惊讶:“可我常听人说,某某赎了花魁……” 绿容见我问得认真,此刻也低声回答:“赎身倒是有,只不不过要等到楼子里下一任的花魁培养出来。我们这等已过了新鲜劲儿的,能一笔收个好价钱,妈妈自然是乐意的。” 我打量着她的神色,好奇道:“可你为何看起来不太开心?是因为赎身无望吗?” 绿容摇了摇头:“公子说笑了,绿容也是有两分姿色的,近两年来,不下十人提出要给我赎身。” “只不过妈妈不愿意,而我……也不愿意罢了。” 我一愣。 “为什么?你不想要自由吗?” 绿容淡然一笑:“公子说笑了,赎身的自由可不是自由,只不过拿了我的卖身契,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罢了。”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似公子这等样貌人品,若要给人赎身,想必是没人能拒绝的。” “但是那些想要给我赎身的,一来无非是趁新鲜,实际上到手就扔,当家主母若有不愿,提脚便能将我发卖到更肮脏下贱的地方去。” “到时不管是做丫鬟还是做妾室,哪怕是没名没份的外室,都是求之不得了。”但…… 她脸色苍白的笑了笑: “还有些财大气粗的…… “看上我这样的下九流,花大价钱给我赎身,无非是想将我们从伎子变成家伎,不管是谁,都能拿出来招待。” 她没细说是怎样招待,但我能猜得出来。 “哪一日不开心了,砍手砍脚,或者供人取乐,或被放肆侮辱……都是正常的事。” 灯笼倘若沦落到那种境地,倒还不如在楼子里,好歹看在钱的份上,还能粉饰太平,妈妈也不愿轻易折损摇钱树。” “退一万步讲,就算下场凄惨,身边好歹还有一二姐妹可以说说话。反正……” 她神色凄然的笑了一声: “反正都是一双玉臂千人枕。是谁来枕,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宣也长叹一口气:“余心,我本不想叫你知道这些的。” 但我却越发坚定了:“我要知道。这些事不是我不知道就不会发生的,我知道之后,哪怕一时半会儿没能力,可倘若有本事,日后能帮一个是一个,也是我的功德。” 白宣神色复杂:“虽说我需要功德,可你也不必如此。” “不,”我摇头,然后偷笑的看着他:“功德只是个借口,我如今是真的很想帮人。” 此刻我瞧着绿容,而后认真的问道:“那如果我帮绿容姑娘赎身,还你自由,你是否有能够自保的能力?” 绿容姑娘眉心一颤,而后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紧盯着我。 她颤声问道:“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而后不等回答便一口承诺:“公子放心,倘若能够脱离此处,自保的能力,我自然是有的。”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眼神中有着狼一般的决断和狠心: “若是能得自由,这张脸不要也无妨!” 第174章:你想出去吗? 不过绿容的失态只在一瞬间。 很快她又收敛起容色,而后假装无所谓的看着我: “公子说笑了。” “凭公子的家境,恐怕妈妈狮子大张口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何必要将钱抛洒在绿容这样的女子身上呢?” “我知道公子是人品贵重的君子,且心中怜惜我们,这就足够了。公子不必再做无谓的花费。” 她当真是十分体贴的,大约是瞧着我的衣着和今晚甚至掏不出1000银子的见面费,因而猜中我囊中羞涩,没法儿给她赎身,因此反倒来安慰我。 不过倒真叫她猜对了,倘若这妈妈要个万八千两的白银,我又怎么掏得出来呢? 更何况,区区一次见面便是千两的价格,1万两银子够不够还是两码事呢。 想到此,我不由有些后悔刚刚说的太多。给了绿容希望,如今希望破碎,她的心中还不知如何失落呢。 一时间,我俩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我才终于问道:“绿容姑娘,虽然我讲的话很动听,但你们难道不会担心上当受骗吗?” 绿容沉默一瞬,而后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公子,绿容在楼子里多年,多少也有些识人看人的本事。公子看我时从来只有尊重与欣赏,绝无任何狎昵的意思。” “倘若公子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信任,恐怕这世间就没人值得信任了。” “更何况……” 她如今已然能够坦然笑出来:“倘若当真看走眼了,那也不过是绿容的命罢了。” “人生在世,无非赌与博。赌的是命运,搏的是命格。我早早就看开了。”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今晚的聊天是我对不住她。 不过我也开始琢磨:倘若不花银子,有没有法子给绿容光明正大的自由身? 倒是绿容善解人意,此刻主动问道:“对了公子,我见公子一开始是想要跟在那几位公子后头的,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我愣了一愣,没想到她观察的如此细微。因此便简单说道:“我与之前离开的那位林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今夜他们要去牡丹楼中看一个人,我心中好奇,也想去见识见识。” “哦?” 绿容也奇怪道:“我见公子沉稳端肃,应当是不爱凑热闹的性子,如今既然想跟过去,莫非是有什么渊源不成?” 我一愣,随后终于忍不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赶紧问道:“白宣,我这障眼法给出的,难道不是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吗?为何绿容对我的错误印象这么多?” 白宣却轻笑一声:“小新娘,障眼法的作用只不过是叫别人不那么容易注意到你。但你幻化的男子形象是根据你的样貌来做调整的,倘若有人注意到你,并且一直能保持专注,那么……你的样貌自然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不由有些无语。 障眼法这等小法术,因为不是日常最紧急的克敌制胜的法门,因而我学的相当敷衍,将将也只是会做罢了。 如今经过了这一遭,我可算明白了:不好好学习,就会在某些事上捅出篓子来。 只是如今错误既然已经发生,我便也只好将此事记在心里,转而问道: “不知姑娘对那牡丹楼可有了解?” 绿容皱了皱眉头:“倒是听姐妹们说过,牡丹楼的牡丹妈妈为人最是精打细算,落在她手中,不脱下一层皮绝脱不了身。” “当然了,”她苦笑一声,楼中的妈妈大多都是如此。不过牡丹妈妈的名声更外露一些,公子怎么提到他了?” 她对我戏谑地笑:“莫非那楼中也有要被赎身的女子吗?” 明明是笑着的,我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仿佛我是个得陇望蜀的渣男。 于是赶紧解释:“这倒不是,只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位女子被卖入牡丹楼中。瞧她与那位牡丹妈妈搭配默契……好奇想问一句罢了。” 绿容一愣,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我是这样的回答。 好久,她才轻声说道:“我原以为是公子的朋友,如今看来,对方定然做过什么恶事才叫公子厌恶的吧?” 她说的万分笃定。 我点了点头,认真说道:“那位姑娘的心智和决断都不输绿容你,只是过分偏执了。她曾暗中爱慕一位公子,因求而不得,便不惜使出种种手段差点害人丧命……” 我将莲心做的事简单述说一遍。 “好生糊涂!” 绿容忍不住低声叹气。 “有这样好的条件,何苦要钻牛角尖呢?” 做丫鬟再不好,碰到一位好主家,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她明明拥有却不知珍惜,如今入了牡丹楼,那牡丹妈妈一心只认钱,绝不会叫她轻易脱身的。” 我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此刻不由感叹。而后突然心头一动,下意识轻声问道:“我打算去那边看看情况,你……要跟我一起吗?” 绿容一愣,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公子说笑了,我这样子,是出不得楼子的。” 我却将手缓缓递了过去,同样轻轻眨眼: “试一试,万一我有法子呢?” 她呆呆看着我,而后缓缓将如玉的纤细手掌递了过来,放在了我的掌心。 “虽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做,不过……绿容愿意跟公子尝试一番。” 当然了,虽是言语配合,可我瞧着她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太当回事。 但我也不想多做解释,此刻悄悄看了一旁无声尖叫的小莲一眼,而后拉着她的手就缓缓退出了房门。 然而,出门的那一瞬间,绿容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因为—— 门外伺候着的小丫鬟仍安安稳稳的站在门口,对刚刚被打开的门视而不见。 绿容神情一正,还不等她说什么,我便拉着她又缓缓走下楼梯。 她这样的花魁姿态,哪怕只一颦一笑也该引得所有人关注才是。 然而一直等到踩下台阶,整个楼子依旧如同之前一样,压根无人关注,仿佛我们便如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一般。 第175章:反常的莲心 迤逦的裙摆自台阶上缓缓滑落,如浪花潮涌,悄无声息地滑行至底层。 而这一楼大堂歌舞声声,我拉着绿容一路下来,没有一个人发觉。 她捂紧了嘴,此刻坚决不发出丝毫的声响,神情格外警惕,又格外不可思议。 我低声安抚:“不用这么紧张,只要不是突然大跳大叫,他们都不会发现的。” 而绿容只看着我,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发出了游丝一般的气音: “公子,你这是什么本事?” 我眨眨眼:“一点小手段罢了。” “另外,”我反握住她的手掌:“你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手掌和他她的手掌相交,绿容下意识愣了一愣,而后瞬间瞪圆了眼睛: “你!” “公子,不,你……姑娘……”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怎么都没能发现我伪装的痕迹。 但我,却又实实在在是女子骨架。 她愣了好久,而后这才按耐不住淳朴的一丝微笑: “原来你是姑娘家……你真厉害。” 她的神情陡然更放松了。 此刻松开我的手,而后提着裙摆轻轻在大堂中转了个圈,这才向左右看了看: “我这样也没关系吧?” 看她的模样,倒不像之前矜持又容色摄人的花魁绿容,反而像是刚刚踏出房门的豆蔻小姑娘。 我也含笑摇了摇头:“没关系。” 但她却已经不转了,此刻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后满足的说道: “这就够了。姑娘,我们快些出去吧,我真是想看看夜晚的永和城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的眼神里满是憧憬:“我还没有去过呢。” 我却低声叹口气:“这是幸事。” 因为青楼女子倘若出门,大约就是被人请上门去出堂会。而出堂会所会遇见的,那就说不准了。 就算各个青楼有自己的后台,可一个伎子,就算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还能因此大费周章吗? 绿容也愣了愣,而后低声叹道: “是。花魁是不必出堂会的,是绿容的幸运。” 我握紧她的手腕:“这不单单是幸运,这是你的努力。” “走吧,我带你看看夜间的永和城。” …… 7月的晚风带着暖融融的热意,吹在身上半点不觉寒凉,绿容一脚踏出了红袖招的大楼,此刻衣袂飞扬,连神情也是飞扬的。 她环视着外头昏黄灯烛照耀着的街道,而后才感叹到:“原来这就是外头的夜色。” “对,”我看着她,心中不由怜惜:“你要去看看夜市吗?会有很多吃的。” 绿容看起来十分动摇。 但最终,她却还是摇了摇头: “姑娘,像我这种人,吃什么用什么都是有讲究的,倘若脸上生了痘疮样貌不美,恐怕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更何况人人都好细腰,这夜半三更,我若吃了东西,不知明天是否水肿呢?” 她在昏黄的灯烛下笑了笑,容色摄人。 “我能出来看看,这便足够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能带她出来放肆,可放肆的后果却要绿容自己承担。 想了想,便对她说道:“那……去红袖招时要经过夜市的摊子,你可以一边走一边看。” 其实不是去红袖招的路上要经过几个摊子,而是这些吃食摊子大多都在夜间聚拢在楼子周围。 只因那里夜间最是人声鼎沸,阔绰宾客随便买些什么,想些什么,都足够大伙挣钱的了。 绿容便眨眨眼,好奇的看着我:“我倒想知道,那位有了不得心性的莲心姑娘碰上了牡丹妈妈,又要怎么保全自己呢?” 我便笑出声来:“我也想知道。” 不过虽是如此笑着,但我心中却有着些许的担忧。 只因周公子吩咐将莲心发卖之前,可是要杖责50再发卖的。且莲心是大户人家公子的贴身婢女,一旦犯错发卖,为防抖落阴私,少不得要动些哑药热油毁了嗓子。 可这才过去多久,莲心瞧着是羸弱了些许,可也就是如此了。 不仅神色没有半脸憔悴,甚至连声音都是一往常一般的黄莺悦耳。 陈管事对周公子的维护我是看着的,绝不可能是她私下里放莲心。 所以……莲心姑娘想来本事还大着呢。 绿容听我这番讲,心中也着实有些不安: “姑娘,这位莲心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 “我们红袖招楼中也有几位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奴婢丫鬟,大户人家发卖他的奴婢下人,自有一套流程。” “若是知道她吐露隐私,当场打杀也是有可能的,绝不会叫她这样一个害了自家主人的婢女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可如今听你这样说……” 我皱了皱眉。 莲心的那些个阴私手段,考虑到周家处理下人的手段,我就没有额外再做限制。 白日里乍一见,就忘了这事。如今细细想来,越想越不对劲。 “走,我们去看看!” 夜市就在眼前,我拉着绿容朝前走去,瞬间被一团团的美食香气包围起来。 小莲也在各个摊子里左摇右晃,只恨没随身带出一把香来。 其实她这几日早已经吃遍了,但此刻看着绿容如孩童一般深深嗅闻的模样,仍是忍不住也跟着 馋了起来。 好在很快,大约是灯笼开始呼唤他了,她这才有些着急。 “快快快余心,莲心出现了。” 下一刻,灯笼的聒噪果然又出现在耳畔:“快快快,快来瞧啊。莲心在台上被叫价,那位林公子正在台底下大呼小叫呢。” 他叫喊着,一时竟也有些疑惑:“他们莫非到如今还没发现自己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吗?又或者,还有什么银票我没摸出来吗?” 他跃跃欲试,想来想再去几人身上搜刮一番。 而此刻台上的莲心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一朵风中颤巍巍的白蔷薇,别提有多单薄,又有多么惹人怜惜了。 当她泪光盈盈的眼神看向那位林公子时,那位黑皮肤的公子简直仿佛是吃了五石散,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又癫狂了。 第176章:没带钱也无妨 谁能对一位柔弱女子的全心依恋无动于衷呢? 最起码,那位黑皮肤的林公子看起来是做不到的。 此刻他站在台下,紧握拳头,脸颊通红,目光痴痴的看着台上两眼含泪的莲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台去,如母鸡一般将莲心狠狠拢在羽翼之下! 不过,台下对莲心感兴趣的,当然不仅仅是他。 莲心和牡丹妈妈白日里的一唱一和,虽非刻意配合,可最终得到的成果却是喜人。 比如绿容此刻环视着牡丹楼,就略有些好奇的说道:“这牡丹楼倒是仿佛比平日里生意更隆重些。” 我一愣,扭头看着她:“你不是甚少出来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绿容朝着大堂内示意过去:“这里头诸多客人,都是红袖招的熟客。” 今夜红袖招花魁衔舞,以她的名气都引不来这些人,足以证明牡丹楼已经渐渐兴隆起来。 奇怪。 我看着台上的莲心,就算她将自己营造成一位楚楚可怜却又痴情满满的柔弱女子,可这世上男人有喜欢吃这一套的,自然也有不喜欢的。 怎么会只匆匆一面,白日里的诸多面孔如今都出现在这牡丹楼当中了? 小莲凑了过来:“余心,你快看看,她是不是有些什么别的手段?” 绿容也皱了皱眉头:“姑娘,不太对劲。” 她示意我认真看:“你说这位莲心是才卖到楼中不久的,可我怎么觉得,她仿佛已经学到了我们楼中姑娘的精髓呢?” “什么精髓?”我一愣。 绿容在一旁比划示意:“你瞧,她站在那里,肩膀微微内缩,身子也摆出了更柔软的姿态,明摆着凸显腰身,将自己的身形缩得更可怜更小巧些,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客人们的……” 她沉默了,而后才说道: “……客人们的兴趣。” 我猜她不是想说兴趣,而是想说客人们的色心,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 “还有呢,”我看着她。 绿容又指了指:“再来瞧她的脸,你瞧她的眼神。” 我茫然的看了过去。 莲心长得倒也颇有姿色,只是之前在那封闭的马车中她一心挣扎,我倒没发觉,她的问题是这样有身材。 转眄流光,分外诱人。 “你瞧见了没?” 绿容在一旁轻声说道:“这当中的台子明显比大堂要高一些,但她站在上头,身子姿态压低,眼睛也是从下慢慢斜斜的看向一旁的客人们——这是我们楼中才有的训练。” “我这种青楼女子,要的就是这股子妖媚勾人的劲儿,因此与大家闺秀格外不同。” “若他当真之前是在府上有副小姐的待遇,又如何学到如今的姿态? 绿容想了想:“由清白人家突然卖到青楼里来,这短短时间,连心思扭转都做不到,他怎么好像已经活脱脱是楼中的姑娘?” 我也心中纳闷,但想起莲心的执着和执迷不悔,此刻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莫非……莫非他还对周公子念念不忘?且一心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所以才卖力学这些本事! 台上莲心的叫价已经越发火热,底下那位林公子声嘶力竭,恨不得将全副甲身价都压上头。 好在莲心如今只不过是初入楼中。 一来她的品貌算不得花魁,二来不是从小调教的,身上有些地方到底不如从小调教来的娇软。 如今趁着她今日街上闹腾的热度,倒是还能叫得起价。 时日久了,恐怕越发的难。 就是考虑到这里,牡丹妈妈才迅速作出决定:今晚一定要将她的开苞定个高价,也好多赚一笔。 然而万万没想到,今晚一通折腾,莲心的身价从五两银子一页已经抬到了280两! 出价最高的就是那位林公子,他的几个纨绔兄弟在底下来回起哄,仿佛今晚不达目的不得罢休。 见此情景,周围原本有意想尝尝的就慢慢冷静下来—— 不过是个大户人家的病女罢了。只是对他的一番痴情感兴趣。如今既有别人,志在必得,那他们又何苦哄抬价格的?” “280两,整个牡丹楼的姑娘都可以点个遍了。” 牡丹妈妈在台上依然是合不拢嘴 她万万没想到,这随便接了个丫鬟,竟能卖出这样的身价! 要知道,越是大户人家买卖丫鬟。这等罪奴也就是随意签个卖身契。 钱不钱的,许多人家根本不屑于要。 尤其是这位年轻姑娘,手段多,心眼也多。 不过…… 牡丹妈妈一边微笑,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李公子:当初签下卖身契时,她就作出承诺,绝不叫莲心赎身! 这么一来,搞不好还能持续赚钱呢! 至于说莲心的心眼儿…… 她向来信奉一力降十会,甭管眼前这丫头有多少个心眼,只要不给机会只多多赚钱,任谁也占不到自己便宜的。 此刻,人群中哄抬价格的托儿也满头大汗的看着牡丹妈妈,而她也算是点了点头,给了个眼神,对方便瞬间功成身退。 不再说话,而此刻将价格一路追到到300两的林公子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提着衣摆一路向前,珍而重之地对着莲心伸出手来。 想来他已经彻彻底底被莲心的假象哄骗到了。 不过没关系,他拿不出钱来。 按照这位牡丹妈妈的性格,没有钱一切白谈。 果然,只见牡丹妈妈这边才刚在高台上领着莲心缓缓屈膝行礼,姿态曼妙,眼神流转,既懵懂又深情: “多谢恩人。” 那位林公子脸颊胀得通红,此刻忙不迭摆手:“不必不必。我也没……” 他的话音顿了下来,而后,两只手不断在身上摸索着。 眼看着牡丹妈妈期待的笑意加深,他却全身上下都没能找出一文钱来。 再看几位纨绔朋友,大伙儿意识到什么,而后——纷纷摸索着果然是一个铜板都没凑出来。 牡丹妈妈的笑意渐深,此刻半点仿佛都没受影响,还格外宽容的问道: “这位公子,我瞧着你有些面善,莫非常在街上走动?即使如此,若是一时没带够钱,也不妨碍。如今时辰尚早,公子或许可以去家中询问。” 第177章:天生恶种 此刻,林公子才刚刚握上莲心细白的手掌,整个人就已经僵硬了。 台下众说纷纭,嘈杂渐起,牡丹妈妈脸上的笑意也随着他的僵硬而逐渐凝固。 刚才叫价时有多豪气,此刻掏不出钱来就有多窘迫。 绿容扑哧一笑,而后看着我,意有所指:“那些钱……” 我也温柔一笑:“多亏几位公子仗义疏财,慷慨解囊,才叫我认识了你。” 她也笑出声来:“是,多亏了几位公子成全绿容。” 林公子略黑的脸皮开始又蒸腾起红色的云霞,从耳根到脖颈都是一片羞红。 莲心却是感恩的看着他,眼中含泪,泪中带笑:“公子有这番心意,莲心已经知足了。今夜不管是谁来……” 她欲言又止,只是乖顺的低下头来,露出了细长洁白的脖颈:“不管是谁,莲心都认命的。” 绿容却是叹了口气。 “这位林公子,倒真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咦?”我好奇的看着她:“我以为似他这等好骗……啊不,这种淳朴的年轻公子,应当是楼中姐妹喜欢的类型。” “那得看是谁了。” 此刻,绿容脸上的表情颇为冷漠:“有些时候,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他瞧起来太过天真单纯,与这种人相交,似我们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只能是害人害己,徒增伤悲。” “倘若是新进楼中的姐妹遇上他这样的,焉能不为这真诚感动?可青楼女子一旦动情,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眼中沉淀着痛苦,似乎已经见证过这个故事:“可最终,他的真诚其实也保护不了我们,只能将这痛苦越发的加深。而似我这等……” 她自嘲一笑:“似我这等阅尽千帆的,碰上这种,明明是买卖却非要讲真情的,也着实有些苦恼呢。” 不过话是如此说,她此刻看着台上的莲心,却仍是叹息一声: “只是……如今既遇到了,当珍惜的时候还是要珍惜的。” 可见真诚,无论如何都还是让人欢喜的。 我却想起了莲心种种怪异之处,此刻沉吟片刻,再一次按住了眉心。 眼中一股热流涌动,整个世界再一次变化。 只是这一次的场景,似乎有些奇怪。 四周是一片刺眼的焦灼,似乎是在一片荒原上,土地干涸出深深的裂纹,空气蒸腾出扭曲的波纹。 放眼看去,一片漫漫平野,不见一丝绿意。 而在这片平原上,还横躺着许多个身影。 这是…… 陈管事指责莲心的话还历历在目—— 【十六年前,晋州大旱,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莫非,这是16年前? 可莲心今年才多大? 我仔细回想,却发现之前只知道莲心一门心思想要做周公子的妻室,倒并未在意她的年龄。 可做大户人家的贴身婢女,太年轻的不够稳重,想来她今年也有20出头了吧? 是我之前看她样貌年轻,站在那里亭亭如莲,反倒忽略了这些。 怪不得陈管事如此伤心难受——想来莲心被带入府中时,已然能记事了。 知恩却不感恩,才最叫他愤怒失望。 只是…… 我是想看看莲心到底是因何有着奇特的能力,天眼却让我看她的悲惨过往,这又是何意? 总不能她这样小,就已经开始修炼邪术了吧? 可我见她身上并无术法的痕迹,上次那牵魂之术,也只是知道方法,并引了一张符咒…… 原以为那符咒是她不知从何妖道手中得来,如今想来,只恨当时自己经验不足,为何不细细追究? 正待我皱眉之时,却见一个同样干涸的山丘背后,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童,正拉着一个同样干瘦的小女孩,细声细气的说道: “你想吃东西吗?” 虽然说话的女童皮肤略黑,身材干瘦,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但从其细致的眉眼中,不难看出,这就是幼时的莲心。 对面女孩的嘴唇已然干涸到裂出黑褐色的血痕,此刻喉咙滚动一番,而后狠狠点点头。 但她嘴唇蠕动半天,才终于从干痒的嗓子里发出了小小的气音: “想。” 而莲心则甜甜一笑,尽管年龄小,却已经有了稳重又安抚人心的风范。 此刻,她将食指竖在唇边,小声道:“那我偷偷带你去,你不要告诉别人。” 对面的女童犹豫一瞬,而后同样小声问道:“我能带上娘吗?娘也很饿,也很渴。” “不行啊,”莲心小声道:“一次只能去一个人,你可以先吃,然后再回去换你娘来。” 女孩子犹豫片刻,而后实在忍不住诱惑,狠狠点了点头。 此刻天近黄昏,夕阳如血,逢魔时刻。这热烫的空气中,蒸腾出了不祥的预感。 秃鹫干哑的声音落在了树梢枝头,冷冰冰的眼睛打量着这荒野上的男男女女,等待着他们腐烂的时刻。 这小小女童带着同样身量的孩子,此刻小心地沿着低矮的山丘向前走去,一路避开人群,小心翼翼的转过又一处偏僻的石头堆。 当那小小女童因为信任而跟着绕行这么远后,转过弯来,她下意识的瑟缩起来。 只因在那石头堆后边,除了燃烧的篝火,还坐着一群皮肤蜡黄,身材干瘦,眼中却带着莫名恐怖的男人。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粗糙干瘦的小手揪住破烂的衣摆,而后仓皇后退一步。 小声道:“我……我不想吃了……” 扭头就要跑走。 然而下一刻,却被莲心直接拦住了去路: “不行啊,”她笑了起来,那笑容与我之前在周公子身边见到的她,如出一辙。 “你走了,我吃什么?” 她将小小女童狠狠往前一推,直接摔到了篝火边缘,而后对着几个满怀笑意的男人们又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态: “叔叔,我把人带来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要脚,分我一个胳膊?” 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怖如洪水一般席卷我的全身,令我僵硬的站在人群当中,浑身如坠冰窖,连动弹都觉得难。 她,明明最多才六岁啊! 这分明是天生恶种! 第178章:一饭之恩 同是相仿的年龄,莲心如今已然能说出这段话,而对面那女童却仍不知要发生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可怕,此刻低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去——唔!” 才刚喊出声音,就被身侧的男人一把掐住了喉咙。 而另一人则说道:“别掐死了,先放血!贼老天还不下雨,怕是要将咱们渴死了。” 另一人也皱了皱眉:“这血也不解渴……但也没别的喝的,快快快!” 那女孩子被狠狠捂住嘴,此刻无力的挣扎着,压根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 而身侧的男人则拿出一把锈迹满满的柴刀,对准了她的喉咙。 狠狠一刀划了下去! 下一刻,女孩子发出剧烈的挣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抽搐起来,口中涌出了大片的血沫,身侧间满是痛苦。 她,还没死。 柴刀锈迹斑斑,陈年老垢不知凝结多少,干渴和饥饿维持了好久,这些男人们也是力气不足,那小小女童甚至都没能迅速死去,而是在活生生中被他们一刀又一刀放出了全身血液…… 最终成为冷冰冰的一团。 这样可怕又惨绝人伦的一幕,莲心却只是乖顺的缩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眼中闪烁着冷静又柔顺目光,仿佛正在倾听爹娘的吩咐。 她这份平静的姿态,倒让一旁的男人们瞧着都忍不住心头发寒。 此处灾民虽多,可也不乏有那身材壮硕的。他们没孩子可以与人家交换,只能来偷别人的孩子。 有这小姑娘自告奋勇,相互配合,他们坐在这里就能等着血肉上门,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么一想,那男人将小女孩冰冷的尸体扔在地上,而后递出一只破口的碗。 猩红的血液在碗中缓缓荡漾,已经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 “不错,丫头,喝吧。” 莲心眼睛一亮,而后接过那陶碗,咕嘟嘟便一口干下。 殷红的血迹在她唇边向下的滑落,配着她那冷静过分的眼神,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那盯着她看的男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犹豫片刻,伸出柴刀来对准地上的尸体,而后直接剁下了一条胳膊,直接架在了火上。 肉的味道渐渐飘散,此处偏僻又是在下风口,风一吹,很快就了无踪迹。 风中隐约传来妇人嘶声力竭地呼唤,但眼前这群人,却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莲心只静静等待了小半个时辰,那根表面焦黑内里熟透的胳膊就已经递了过来: “去吧,今天肉嫩,明天也还是找个小的吧。” 她点了点头,动作熟稔的将那胳膊接了过来,而后迅速跑了出去,找寻另一个山坡处蹲了下来,这才一口咬下…… “姑娘……公、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有人在轻轻摇晃我的衣袖。 我自一片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此刻胃里翻腾着格外强烈的恶心感,下一刻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就在此时,面前递过来一杯微凉的茶水。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一把结过,狠狠灌下,这才觉得没那么恶心了。 再瞧身旁,绿容的眼中也有着担忧:“你怎么了?” “刚才你盯着台上,看着却似乎是想吐,莫非今晚吃坏了吗?” “不,”我艰难的说着话,眼神却一刻不肯从莲心身上挪开。 她此刻正彷徨无助的站在那里,那林公子正指天誓地的打发着身边的下人,速速回府去支取银子…… 白宣曾说:修道之人,要秉性清静,公正沉稳,不因激怒做事。 但我如今,只有想杀人的欲望。 只因我亲眼所见,五六岁的莲心绝不是天真懵懂,才协同做下恶事,他是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 更甚者,那所谓的合作,恐怕都是由她主动来提出! 这简直是令人发指! 人间恶种! 我这一路行来,哪怕行事最恶毒的山中老道,相比之下,都竟讽刺的显出一分人性来。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绿容轻声说道: “我要探察一下莲心的过往。你稍等一等,倘若有什么变故,及时叫醒我就好。” 绿容一愣:“怎么看?” 没等回答,我却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莲心到底害了多少人。 还是那片干涸的土地,如血残阳消失在地平线,只隐约露出一片云霞。 天空是暗沉的暮色与红云交融,到处都透露着不详。 而莲心正缩在石头下,慢吞吞啃着手里那根胳膊。 小女孩的胳膊并不算粗壮,但对于她这样的孩童来说,依然绰绰有余。 看着她用细细的牙齿慢吞吞啃着手中的胳膊,比之前更加强烈的恶心反胃感在我肚腹间翻涌起来。 而我握紧拳头,指尖掐诀,拼命才压下这份冲动。 她慢吞吞啃着,仿佛在品味着无上的美味。 然而下一刻,却自山坡的另一侧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莲心显然吓了一跳。 犹豫半晌,才终于走了过去,拿着自己没吃完的胳膊,捅了捅前头那昏迷的男人。 瞬间! 胳膊末端被烤得干硬的手指,被一只大手抓住。 那倒地的男人同样嘴唇干涸,一双眼睛有气无力的张开,而后却发出了惊诧: “好浓的怨气!好狠毒的丫头!活该与我有缘!”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力气小了许多,而后缓缓的松开手,在莲心转身欲逃的时候,又低声说道:“小丫头,我这硬邦邦的男人肉,可不好吃。” 这话说完,莲心那柔弱无依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抹赞同感,而后她舔了舔嘴唇,这才停下脚步。 那男人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小丫头,吃了不少吧?若是不饿的话,把你你手里的肉分我一些。亏不了你。” 在这吃这根胳膊以前,莲心已然喝了一大碗血,看起来也的确是不饿的样子。 但她此刻仍是将那半剩下的半根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那男人低笑一声:“好好想想,你是个聪明孩子,能遇见我,证明有缘。今日一饭之恩,来日少不得我要报答的。” 她明明那样小,此刻却仿佛听懂了这话,踟蹰半响,又将吃剩下的半根胳膊递了回去。 第179章:以身相代 下一刻,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幼童焦黑的胳膊放进嘴里,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 干巴的皮肉被撕扯,孩童的碎骨被咬的喀吧作响,莲心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依然安稳。 天黑了,男人也终于吃饱了。 他倚靠在石头上,面前莲心生起了一堆篝火。 “小丫头,你确实与我有恩。说吧,想要我怎么报答?” “想要在有钱人家里享福?还是要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又或者……以后越长越漂亮?” 莲心想了许久,这才问道:“我不能都要吗?” 那男人一愣,而后朗声笑起来: “哈哈哈!!!怪道你与我有缘,这性子……若非你着实没有半分天赋倒合该是我的徒弟!” “好好好,就依你所言,都给你。” “只不过什么好处都要,那就什么好处都要打个折扣了。” “我送你进大户人家,但不一定是做小姐。给你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锦衣玉食,但你自己要把握机会。你会越长越漂亮,但成不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倒可以比一般女子好看。” 他笑意深深:“怎么样?如此报答,可还满意?” 莲心抿起嘴来,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但踟蹰片刻,她仍是不甘心的问道:“你说的天赋,我没有吗?” 那男人哼笑一声:“小丫头,做人可不能太贪。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智,已然是万中无一了。若还有这玄学天赋……日后作下孽来,我少不得要担一份因果的!” “作孽?因果?” 她喃喃着,而后又似天真的问道:“那你能看到我做过什么吗?” 那男人的眼神盯着她,神情是说不出的讥诮和微妙:“你说呢?” 莲心却又愣住,良久,她才问道:“那……是不是别的人也可以看出我做什么,不能藏起来吗?” “呵,好有本事的小丫头!” 那男人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藏,自然是可以藏的。只是你这一饭之恩,所求的也太多了——不若这样,接下来这段时日,你挑些我看中的童儿收拾好……直到我伤势恢复。” “倘若做得好,我再赐你几张灵符,日后就再无什么担忧的了。” …… 画面中的场景飞速流转,不知过了多少,只见这一片干涸荒原上出现了长长的一条商队。 被护卫们严防死守的马车上,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幼童玉雪可爱的脸。 莲心在山丘后头痴痴凝望着那个队伍,而身侧气色越发自然的男人勾起唇角: “怎么,瞧上这户人家了?” 莲心转过头,抿唇一笑。 那男人却点点头:“倒是眼光不错。不过得靠你自己争取了,让我瞧瞧你的手段。” 商队停了下来。 身材壮硕的护卫们严肃着一张脸,给这群饥饿到已然没有理智的灾民施粥。 莲心却没有去。 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马车窗户恰巧能看到的位置,穿着褴褛的衣衫,怯生生的站在那里,满脸渴望与胆怯。 商队中的管事看到了她的样子,此刻不由心中叹息: “这小丫头能活到如今,倒真是命大。” 那小小孩童则恳求着家人:“她好可怜……是没有父母家人吗?那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她长得这样瘦弱,留在这里也争抢不过那些人。” 为首的护卫听了吩咐,皱了皱眉头:“公子,请看远处那一队被我们隔开的壮年男人,恐怕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必给这些人施粥。” “倒是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跟那些人有些仿佛似的……” 他总觉得哪里有古怪。 可究竟是哪里,又说不明白。 最终在自家少爷的恳求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 莲心的过往我已看得一清二楚,那她又是怎么逃过周府的惩罚,安安稳稳进入牡丹楼的呢? 我闭上眼睛,略缓了缓。 下一刻,只见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简陋马车,车门窗户被黄铜锁紧紧锁住。 莲心缩在门边儿,门外,有人正焦急地呼唤着她: “莲心!莲心!” 来的是个年轻姑娘,她脸色苍白,神情焦急:“你到底做了什么措施?怎么陈管事要将你关起来?” “我听管事说等到了永和城,还要杖责——” “莲心,若是犯了错,你好好恳求公子,求公子宽恕啊!咱们为人奴婢的,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便好,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她压低声音:“这黄铜锁是之前锁箱子的,我恰巧有钥匙,莲心,今夜子时我来给你送些吃的……你可千万不要有偷跑的心思。咱们这等女子,若是拿不出户籍文书,出门便要被人卖到下贱地方……” 莲心默不作声。 而等到入夜时分,车厢果然传来隐约响动。 外头的好姐妹正在小声呼唤着她,而莲心却将手伸进脖颈,摸出了一个老旧的荷包。 荷包里,是同样陈旧的一张符纸。 “莲叶,我们是好姐妹是不是?” “你是不是关糊涂了?自然是啊。” “那……假如我受了痛苦,你会不会恨不得以身相代?” “傻丫头,那是自然。我们都是大旱时被带进府中,这么多年相依为命……” 昏暗的车厢中,年轻的婢女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 “你把陈管事气坏了,他看管的特别严密,若不是公子突然有事传唤,我还进不来呢。” 下一刻,莲心却突然将符纸按在了她的后背,那叫莲叶的婢女昏昏沉沉,瞬间便软倒下去。 “好莲叶,这可是你说的,若我有痛苦,你会以身相代。” …… 画卷缓缓消失,眼前再次出现牡丹楼里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 莲心已然站在了林公子的身侧。 她的神情仍如幼时那样怯怯的,仿佛随时都要被欺负,惹人怜惜。 我收回目光,身侧,绿容仍旧担心的看着我: “你突然呆呆坐在这里,脸色很难看,是要怎样探查呢?” 我盯着台上:“已经看过了——绿容,你见过天生恶种吗?” 绿容一愣,而后紧紧皱起眉头:“她……是杀了人吗?” 我摇了摇头:“不。” 第180章:灌了哑药 杀人,莲心倒是没杀人。 事实上,哪怕在画卷中她吃了那么多的肉,可真的亲手杀死的人,那是一个也没有。 莫非是觉得自己没动手,因此浑身上下不沾罪孽因果呢? 看她的行事作风,天生早慧,自然也能衡量利弊。 自来了周府,想来也算是安分,不然这偌大府邸,上下责权分明,恐怕早就败露了。 这可不是灾荒年间,人死了也没人管。 莲叶倘若出事,只需要一打听,立刻就能知道是莲心做的。 依我之见,她还是能稳住的。 只是…… 想起画卷中呈现出来的情况,我心头的火气也是逐步加深。 莲叶满心信赖着莲心,甚至夜间偷偷过来给她送吃的,还要言语安抚她……恐怕就是想不出来好姐妹做下这等骇人听闻的恶事,只觉得她还是那样善良…… 她今晚来,就是打算好好劝劝莲心,问问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大伙好一起求情。 可她的满心打算,别人根本不屑一顾,只觉得天赐良机—— 只见莲叶的后背,一张陈旧的黄色符纸正隐约闪烁着朦胧的光彩,而后一寸寸隔着她的衣服渗透到脊背。 莲叶整个人软倒在地,恰巧被莲心如好姐妹一般亲密的搂在怀中。 但更令人绝望的是,她根本没有昏迷过去,反而睁大了一双眼睛,然而半点力气都使不出,一个字眼也发不出。 莲心却是笑了笑:“莲叶,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马车停在了永和城的落脚点。 陈管事对这蛇蝎女子是半分也容不下,才一落地,便匆匆忙招来两个家丁: “把她架出去!” 殊不知马车背后,有其他的婢女走过来,竟发现莲叶软绵绵地倚靠在车轮边,身上滚烫,话都说不出了。 “啊呀!” 大伙儿有些惊慌:“莫不是得了风寒了?” 几个女孩子赶紧将人搀扶着,唯恐耽误府中赶路的行程,先着急忙慌将她安置好,另一边又赶紧掏出私房银子来,打算去请大夫。 一来二去,竟无人关注到那关着莲心的马车中,已然空无一人。 陈管事做事决断非常,既已认定莲心不是好人,这会儿嬷嬷不在,他便亲自熬了一份哑药,捏住莲心的下巴一股脑全灌了进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似这等蛇蝎心肠,还是灌哑了更令人安心一些。 奇怪的是,莲心竟也丝毫没有反抗,只任由那拙劣的药剂烧穿了她的喉咙。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捂着喉咙趴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时,陈管事却有些莫名不安。 但,莲心这边,也没出错啊? 他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归咎为对莲心的厌恶,此刻狠狠一挥手: “给我打!” 宅院的另一处下人房中,莲叶突然身躯一颤,而后死死瞪圆了眼睛! 层层叠叠的冷汗自她身上渗出,偏偏身体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在绝望和痛苦中扬起脖颈,徒劳的张开了嘴。 小姐妹越发着急了: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烧的这么厉害?莲叶?莲叶?!” 第181章:移花接木 在天眼所看到的世界,我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能够看清所有人的诡谲心思和恶毒心肠。 也能看到他们的畅快欢喜和痛苦不甘。 此刻,画卷仿佛一分为二。 左侧是莲心趴在地上痛苦的颤抖着身子的无辜模样。陈管事站在她面前,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可最终,他还是硬下心肠,吩咐着莲心身后的两名家丁: “给我打。” 周家向来宽厚,这么对待一名娇滴滴的女子,当真还是件稀奇事。 但陈管事已是家中多年的老人,他既然如此吩咐,两名家丁再不犹豫,直接挥起了棍棒! 初时还有些不太敢用力。 然而他们却发现,不管怎样,趴在地上的莲心都只是闷声颤抖着,半分翻滚呐喊也没有。 要知道,别说是哑药,便是割了舌头,该痛的时候身体忍不住挣扎,也是正常的吧? 可她身材纤弱,就是这样一直闷闷地趴着,偶尔身躯会有细微的颤抖,腰背和臀部的衣裳渐渐被软烂的血肉模糊,浸透出古怪的红色来—— 可就是不挣扎也不发出声音,着实有些诡异。 而且……这也太能忍了吧。 两名家丁隐约都有些头皮发麻了,此刻硬着头皮打完50棍。 陈管事确实一身冷哼,看她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语气中不乏叹息: “莲心啊,莲心。” “你在周家,之前过的是何等舒坦的小姐日子。如今沦落到这幅田地,只能是你咎由自取。” “来人!” 他吩咐着:“叫牙人过来把她带走,不要钱,只一点,需得是在那下九流的地方!” 他们周家向来对待恩人都是竭尽全力,满腹真诚。 可对待这等背主且狠毒的人,留她命在就已经是恩赐了。 陈管事慈悲,莲心一人做下的错事,他并未叫其他的奴婢下人来看。 也都没有大肆宣扬开来。 一方面,也是为她留最后一分体面。 二来,也因公子的私事,不方便。且也防止有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离开后,之前与莲心交好的丫鬟便着急地围了上来,此刻急得要哭了: “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如今陈管事下这么重的手!莲心,以后你可要怎么办呀?” 他们是知道莲心被灌了药,而且还被一阵毒打。 此刻都是为人奴婢的,难免物伤其类。 又想起她即将要被卖到那下九流的地方,虽是知道此番莲心肯定犯了错误,可到底姐妹一场,大家红着眼圈儿落下泪来,而后又忙不迭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并一些布料首饰衣裳,都一一缝好: “莲心,咱们姐妹无用,救不了你,这里头坠了些金珠子,银瓜子,都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全都封在衣裳里头了。” “你离开周府以后以后……” 几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其余姐妹又忙不迭打来温水,小心的剪开她的衣裳,取了些金创药来往上头撒。 “陈管事不叫咱们请大夫,莲心,忍忍吧。” 连心趴伏在床榻上,此刻看着这群昔日姐妹,眼神中也涌现出一抹感动的泪意。 然后她张了张嘴,却突然又趴了下去,之后被发出了微微的颤抖。 正在往她身上撒金疮药的姐妹手头一颤:“怎么了?莫非是我手重了吗?” 话一问完,又想起她如今不能说话,此刻越发难受。 而同一房间的另一个床榻上,莲叶身躯绵软,一动不能动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冷汗层层。 照顾她的姐妹也着急的,已经连番换了两套衣裳被褥了。 “这到底是撞了什么邪?” “先是莲心被卖,现在莲叶你又生了这样的怪病!大夫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你到底哪里痛啊?” 莲叶却只转了转眼珠,此刻缓缓落下两滴泪来,全身上下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 我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恨——只因莲叶刚才受苦的模样,全在右边的画卷中一一展示。 那灼烈的毒药灌进她的喉咙,这一瞬间,莲叶整个人仿佛一条在案板上直挺挺的鱼! 虽是动弹不得,可她脸上狰狞的痛苦,任谁都看得出来! 明明是躺在床上,可腰背和臀部的疼痛叫她越发双目圆睁,青筋毕露。 若是能发出声音,她此刻的叫声恐怕都要掀翻整座宅院了。 实在太痛了! 可这痛她只能硬挺挺承受着,连躲都没地方躲。 此刻便是再傻,她也知道这绝对的与莲心脱不了干系。 可想想对方还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说自己是好姐妹的柔善模样,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 此刻心神崩溃,身躯痛苦。 莲叶只觉得,此生最大的磨难都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叫她尝到了。 这么多年来,莲心是从来没把他们当做姐妹吗? 而更让人痛苦的是,为了能叫这好姐妹好好的告个别,他们又把莲心抬到了自己的旁边,此刻哪怕身躯不能转动,可莲叶的眼角余光仍能看到她伏在床榻上,肩背发出了细微的颤抖,口中也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似是呜咽,又似乎是笑意。 一旁的小姐妹们心痛又怜惜:“怎么痛成这个样子?” 只有莲叶知道,那哪里是痛苦?!分明是成功玩弄别人而发出的畅快笑容。 她笑到浑身都在颤抖了。 可此刻她要怎么办呢?难道自己就要在这一动不动的挣扎中日日经受着这样的痛苦,而后变成一个残废哑巴? 她又要如何叫姐妹们相信:曾经人人信赖的莲心,竟是这么狠毒的人呢! 此刻,我心中不由有些自责—— 台上的莲心在林公子的呵护下,一副情意深重无以为报的柔顺模样。 谁又能知道,她对着自家姐妹都做出了那等狠辣的事呢。 而我却偏偏没有发现,她竟还有这底牌。 此刻,周公子一行人已经去往帝都了,陈管事虽还未到帝都,可也已经开始筹备婚礼采买了。 而这永和城离帝都,足有10来日的光景。 那无辜可怜的莲叶,如今又是何等处境呢? 第182章:守住底线 此刻,牡丹妈妈身边已经又换了另一位姑娘开始竞价。 牡丹楼中人声鼎沸,酒气熏人。 莲心的身子半缩在林公子的后侧,无助无辜又可怜。只等那爱慕她的年轻公子从家里拿到钱财,就可以护她这短暂安宁了。 三百两,对于普通伎子来说,已然算是天价。哪怕是看在钱的份上,牡丹妈妈也绝不会让莲心再去接别的客人了。 至于这份维护能维持多久…… 那就全看林公子舍不舍得花钱了。 “当初没能杀了她,真是我的罪过。” 我在心里对白宣说道。 似莲心这般女子,天生少情少同理,心思缜密却又善做伪装……倘若当初在村子里,春燕能有她两分决断和狠辣,我如今焉能再走出村子? 白宣也拧起了眉头。 “似这等女子,还没能学得道法就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沾染这么多人命……虽说确实没有天赋,可倘若她还有其他符纸呢?” 身为伎子,她日后能接触的人,恐怕要比在周府多的多了。 那么…… “杀了她吧。” 白宣轻飘飘说道。 “我的小新娘,心思只需要放在我和一些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上就好了。不必跟这等肮脏之人纠缠。” “既然深深厌恶,而对方也确实冤孽深重,那还犹豫什么?” “直接杀了吧。” 他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像极了平日里承诺“下次再来”。 我一时有些卡壳。 莲心所作的孽,说句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只是……要我来亲手将她杀死,这…… “没关系。”白宣善解人意极了:“我知道小新娘你天生柔善,之前在家连鸡都没杀过的,如今一路奔波,倒着实委屈你来克服了。” 其实我并未觉得委屈,反而自认识了他们才彻底看清楚这个世界。 此刻,白宣却教着我: “小新娘,我知道你做事总想留一分余地。又因为自己学了些本事,因此不敢轻易伤人,唯恐习惯这种处理方式,日后也会越发没有底线。” 我沉默下来,白宣恰恰说在我的心坎上。 这段时日,随着我每日学习,我想的事也越来越多。 从春燕再到一路行来,碰到的每一个人或非人,哪怕是那村子中生鬼婴的恶毒老道,他在一开始刚学习道术时,就已经这么坏了吗? 还是慢慢成长以后,欲壑难填,这才慢慢丧失了人性? 我怕的不是杀人。 似莲心这种人,死有余辜。 我怕的是,当我一步步习惯这样强者为尊的生活后…… “小新娘。” 白宣的声音在此刻又低又柔,蕴藏着无数的缱绻: “别怕,有我在。” “更何况,若是杀个人都会渐渐丧失底线,那这底线未免也太没用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听了这话,却自我的胸腔处生出一丝暖意来—— “想想看,中元那晚,画皮鬼自恃美貌,说出的话着实叫你和云浮公主不开心了吧?” “那又岂止是不开心的,分明是挑拨离间,故意刺激。” “小新娘,你再想想,白骨将军是如何做的?” 第183章:先入为主 白骨将军是如何做的呢? 画皮鬼倒与眼前的莲心有些许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颇会示人以弱,然后摆出一副无辜可怜受欺负的模样。 我没能杀她,一开始是因为我还没有下死手,后来则是没顾上。 云浮公主没杀她,大约是因为瞧不上她这蝼蚁一般的小鬼。 但既然是蝼蚁一般,可却又为何叫我们都不开心呢? 所以白骨将军只默默听着她那些装模作样的话,而后一句废话也不曾有,刀光一挥,便直接割掉了她的头颅。 真解气。 实话说,与我们之后所碰到接二连三的事情相比,她的存在简直不值一提。 若非为灯笼找的画师还是画皮鬼最初的主人,恐怕此刻,我压根都不会想起他来。 我看着一旁的莲心,神情渐渐坚定。 白宣也满心赞许:“小新娘,记住你此刻的感觉。” “倘若你认定,且对方罪证确凿,那么不必犹豫。对恶人的心慈手软,也是一种恶。” 可我却犹豫起来。 “白宣,我学艺不精,看不清她曾经用过的那道符是什么?如今是否还跟莲叶相连?” 倘若仍有这移花接木功效的话,那我杀了她,是否会让莲叶也跟着死去? 白宣皱起眉头。 “我虽与你心意相通,但天眼所看,却是我看不太分明的。” “这伤害转移的法门,说多不多,可也有百十种,一时半会儿,倒真是难以分辨,况且……” 如今当真是投鼠忌器了。 我抿了抿唇:“我想留着她。” “我想问出那道人的消息。” 十六年前。他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人肉,又能同样安然的指挥着莲心作出种种。甚至还能悄无声息的引导周府前去……这等能力绝非是寻常道人。 而十六年前,晋州大旱,恰恰我是在旱情结束时出生。爷爷曾说,大雨倾盆之时,同样有一位年轻道人自雨中漫步而来,滴水未沾。 我与白宣的缘分,就是跟他相连。 倘若他们二者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呢? 白宣沉默片刻,而后无声叹息:“那……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我知道他事事都会依我的。 可如今得到他的赞同,仍是信心大增。 但…… 我又偷偷笑起来,低声道:“我可没钱给莲心赎身,反正林公子慷慨解囊,给了这牡丹妈妈300两了。” 她买下莲心,可一文钱都没花。 即是如此——权当莲心的赎身费了。 哎呀呀,想当初我去赵地主家拿了200两黄金,还心中有愧。 如今倒越发的脸皮厚了。 绿容在旁听得只言片语,只是犹豫的问道:“你缺钱吗?” 缺倒是不缺的。 只不过没办法这样一掷千金罢了。 我伸出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而后看着她: “我看这林公子既傻头傻脑又有些倔强心性,倘若我把莲心带走,他说不得还要做出什么傻事——你说,我是要给他展现莲心的真面目吗?” 绿容叹了口气:“就怕有些人执迷不悟,只相信自己的先入为主。” 第184章:求公子护我 “姑娘。” 看出了我的不忍心,绿容反而劝道:“你是否觉得,对方虽有些瑕疵,可一来心地善良,诚恳憨厚,二来只是被恶人蒙骗……抛开过分天真不知人间疾苦,其实算得上是翩翩公子?” 揣摩心思细致到这份上,我还没见过比绿容更厉害的女子呢。 此刻我点了点头:“是。” 他便有万般不好,且胜在真诚。 恶人有心利用,罪责不应该全担在他的头上。 绿容却哼笑一声:那你可就想错了,姑娘,他便是有千好万好,只脑子蠢做错事放纵恶人这件事,就已足够抵消所有了。” 毕竟聪明人做下错事,后果可比愚笨之人要厉害的多。 “这位林公子瞧着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怎么这么多人,莲心偏偏看上他了呢?” “说明他的心智仍有能被人轻易掌控的地方。” 绿容神色坚定: “若要我说,姑娘你不如尽皆展示在他的面前,叫他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也好再犯下这样的蠢事。” 她嘴上说的不客气,但我却觉得—— “绿容,你似乎仍是在照顾这位林公子?”之前不是很看不上吗? 绿容笑了笑:“姑娘,真诚是难得的品质,我只是觉得,见到了,能珍惜一分也是好的。” 即是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说实在的,自打知道莲心从小就是那副秉性后,我如今瞧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此刻,两只手迅速掐出法决结出印来,无形的力量迅速笼罩着整个大堂。 那一瞬间,只见整座热闹喧哗的牡丹楼都仿佛静了下来。 门外是热闹的街市,门里是静得悄无声息。 人人的动作不停,却偏偏人人都发不出声音。而最恐怖的是,却根本没有人察觉出异常。 我看到绿容紧紧攥住手帕,而后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四周,眼中满是惊叹。 而此刻,那正和林公子携手站在一侧的莲心则突然惊恐的看着我: “你!” 她意识到,我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刻,只见她已迅速躲到了林公子的身侧,而后紧张的揪住了他的衣袖: “公子,公子救命!” 大约是仇恨深深,哪怕我仍有障眼法,可莲心却是一下子就确认了。 恰在此时,林公子也看到了我。 “你……” 他皱起眉头,显然已经想起我来了: “我记得,你不是在红袖招吗?” 我便微笑起来:“是啊,跟公子一样,过来见一见这位莲心姑娘。” “毕竟,牡丹楼中有莲心,又岂能不来看看呢?是吧,莲心姑娘。” 她脸色煞白,此刻如小鸟依人一般缩在了林公子的后背,一双柔软的手臂悄无声息的拢住了他的腰。 那林公子倒真有两分正人君子的心肠,此刻浑身一颤,脸颊通红,而后双手下意识举起,坚决不碰她身上的一分一毫: “姑娘!你……我……这于礼不合!” “公子!”莲心带着哭腔紧紧扒住他:“她是恶人,就因为她我才……我太害怕了!求公子护我!” 这话一说,却见眼前的林公子眉头一皱,而后警惕的眼神便看着我—— 第185章:人肉好吃吗 “你要对莲心做什么?” 林公子如临大敌,神情却是悲愤。 “她只是一名弱女子,身似浮萍,不得自由。如今沦落到这烟花之地,已经够惨的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我微微笑了一下: “沦落到烟花之地……很惨吗?有些人甚至还未长成就经历了大恐怖,岂不是更惨?而且,莲心姑娘不是有公子你护着他吗?” “你应该没让她受委屈吧?” “更何况,”我冷笑一声:“她惨是因为他活该!” 那林公子也不全然是傻子,此刻下意识一怔,而后便想要追问。 然而莲心却已经迅速涌出两行泪来: “姑娘,莲心曾经犯了错,可我已经知错了!” “我知道,莲心一介奴婢之身,竟然敢奢求妄想公子的爱护……可,可人的感情是控制不住的!我真心爱慕公子,莲心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她在赌我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因此便模糊重点春秋笔法,把自己险些害死人的恶行,说的仿佛是女子一番真心痴缠的。 这个段位,倒与之前的画皮鬼不相上下。 可惜的是,我甚至还没有对待画皮鬼的耐心: “莲心,你现在还喜欢吃人肉吗?” 这一瞬间,莲心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迅速收回手,而后后退两步! “你……你……” 她脸色发白的瞪着我,此刻嘴唇都在打哆嗦。 “我怎么了?” 我却步步紧逼:“我说的不对吗?十六年前,你配合那些人,骗来了无数细皮嫩肉的孩童——吃的那么香甜,如今午夜梦回,不会馋吗?” “你胡说!” 莲心始终都没想到,我能知道这么久远的事情,此刻发出了尖利的一声叫喊! 然而她身侧,林公子的目光已经从愤怒变成不知所措,又变得茫茫然眼神涣散—— “吃……吃人肉?”他语无伦次,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是了。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谁会想到他这样娇柔的女子,竟会张口吃下人肉呢? 而且,还是她主动诱骗了别的孩子过去的。 莲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淡来形容了—— 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林公子的衣袖,如同抓着一块扶木板,稍不注意,一个浪头就能将她打翻。 “是的,”我对林公子安抚的笑了笑: “吃了不止一个人。”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莲心却瞬间爆炸起来,而后更用力的凑近了林公子: “公子,我们走吧!她满口胡话,又有本事,我根本反抗不得……” 林公子的眼神中闪现出了动摇和挣扎。 此刻,他仍旧稳稳的站在莲心面前,而后再一次看着我: “姑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倘若你拿不出证据肆意指责的话,我……我一定会报官的!” 我看着莲心,想不通她这样美丽的皮囊下,为何会有着猪狗不如的心肠: “莲心,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与你商量的。” 莲心缩在林公子后头,眼神凄然: “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爱慕公子了,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吧……” 第186章:你是给还是不给 “我偏不放。” 我看着莲心,确保自己脸上露出的神情诚恳一点: “我是真的想知道,人肉是什么滋味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去吃。” 而此刻,林公子似乎也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越发紧张起来,然后伸出手臂将莲心拢在自己背后,神情警惕的看着我: “你,你是什么人?是妖怪吗?” 然而有他护着又怎样?我如今已经不是山村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了。 于是我一步步向前走去: “妖怪有好有坏,可人的心肠若是狠毒起来,便是连牲畜都不如的。林公子,你既然如此疼惜莲心姑娘,不如我把她的心剖出来给你看看呀。” “看她是否像她说的那样爱慕她的公子,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做恶人,说些狠毒话语的感觉真好。 看着莲心绝望又慌乱的脸颊,我内心竟隐约涌出一股畅快来。 当年被她害死的那些孩子,是否也曾这样绝望无助过? 我每向前一步,林公子就慌乱地护着莲心后退一步,她此时无路可逃,只能仓皇的缩在他的身后,脸色惨白。 “够了!”林公子突然爆发: “你们步步紧逼言语折磨污蔑,不就是因为女子的嫉妒心肠吗?那公子哪怕是潘安宋玉,莲心爱慕他又有什么错?!要你们来这里尖酸刻薄的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我想起了周公子的惨状——魂魄流离,无处可依,若非碰到红影,恐怕魂魄失散时都没有活转的机会。 这还是一心将她当副小姐养的周家呢,也是她日夜相伴长大的周公子呢。 我反倒有些好奇了:“林公子,你与莲心也认识不久,为何这样笃定她一定是无辜又柔弱的呢?” 林公子幽黑的皮肤陡然涨红。 他张嘴欲说什么,可仔细一想,竟然只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莲心。 “她这样柔弱无依,还沦落到烟花之地。但凡她有一点本事,又何苦……” “至于你说的吃人肉,” 他肃着脸看着我:“这等无稽之谈,莫要再说了!” “姑娘,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不该拿来对付一个弱女子。” 果然像绿容所说,这位林公子的善良用的不是地方,便比恶人还更要令人厌恶呢。 此刻我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多说了,只是伸出手去。 无形中,一股巨大的吸力狠狠向前,莲心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而后跌跌撞撞地朝我奔了过来。 “莲心!” 林公子迅速伸出手来拉拽住她的衣袖,然而下一刻,一枚尖利的簪子却直直插入了他的脖颈。 尖端的铜刺都已经渗入皮肉,有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莲心一只手死死的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正握着那根铜簪,端端正正,稳稳当当。 “姑娘,”她看着我:“你有大本事,我逃不开,只是临走时若有这样深情厚谊的公子陪葬,我倒也瞑目了。” “只看姑娘你,有没有本事从地府抢人呢?” 我却忍不住有些想笑。 昨夜百鬼夜行,莲心没有跟着来见识见识,当真是一大损失。 此刻,我只看着林公子: “林公子,这位柔弱的莲心姑娘如今想要你的命,你是给,还是不给?” 第187章:还活着吗? 林公子绝望又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柔弱的女子: “莲心,你为何……唔!” 莲心握着铜簪的手却狠狠的向前一送:“闭嘴。” 她眉目冰冷,眼神中全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林公子,你是没见过余心姑娘的手段。她既然知道了我的过往,今夜我绝逃不开!” “既然如此,还不如我放手一搏。看看姑娘她眼中,是人命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她的手没有半分犹豫,任凭林公子脖颈的鲜血流出,仍是一动不动。 玉藕一般的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腰,看似缠绵,实则紧紧扒住,唯恐叫他脱了身。 此刻,她冰冷的眼神也看着我,带着疯狂和讥嘲。 “公子,若你今晚丧了命,可别怪我这弱女子。我只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处呢?” “要怪,你就怪她吧!” “若非她定要纠缠,我便是陪你一度春宵又何妨呢?” 林公子脸色惨白,此刻眼圈通红的看着她,眼神中全是绝望与心痛: “莲心,你之前果然是装的吗?” 他哆嗦着嘴唇:“她说的吃人肉……你……你……” 莲心突然却又换出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公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大旱三年,哪有什么吃的呢?不吃人肉,莫非你要我活活饿死吗?” 林公子怔怔看着她,此刻不知为何,从肚腹中翻涌出一股恶心来。 “呕!” 他挣扎欲吐,然而莲心却是不受任何影响,身子仍旧稳稳的控住他,铜簪更是未曾偏离分毫。 “公子恶心了么?” 莲心看着他,盈盈仿佛要落下泪来:“莫非是要莲心饿死吗?” 林公子闭上眼睛:“我若是你,宁愿饿死。” 莲心却冷笑一声:“公子,说这话,只因为你没有饿过罢了。倘若你真的经历过,你就会知道:人饿极了,什么都可以做的出的。” 这话倒是……不能说没有道理。 我叹息一声。 幼时村子遭过灾,我亲眼见过人活活饿死,饿疯了的人,确实无甚理智可言。 但…… “莲心,你说这些诡辩的话,莫非是想为自己专门诱骗孩童送给人吃的行径,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吗?” 林公子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诱骗孩童,送给人吃?!” 他的眼神一片灰暗:“原来……我才是有眼无珠的人。” 突然,他脖颈狠狠向前一送—— 莲心的动作却比他更灵巧! 此刻铜簪也跟着向后一收,维持着同样的深度。而后恶狠狠的盯着他:“你疯了!” 林公子却是一脸悲愤:“我没疯!只是想着你这样的人倘若活着,岂非是天下最大的恶事?即然如此,我宁愿拿命来换!” 倒真是一个傻子。 我心中唏嘘。 莲心却愣了愣,而后哈哈笑了起来: “公子,你想得倒挺美。不过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转头看着我:“余心姑娘,你这样有本事,不知是否察觉我是怎么逃脱的呢?” 她眼神中全是一片得意: “莲叶她,还活着吗?” 第188章:投鼠忌器 莲心自以为拿捏住我了,此刻神情得意,胜券在握: “似余心姑娘你这样的好人,必然不会见莲叶无辜被我连累吧?更加不会希望林公子就惨死在我面前吧?” “既是如此,也不知余心姑娘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呢?小女子感激不尽了。” 她那样有自信,显然连番筹谋顺风顺水,已然使得她自负过了头。 我却不以为然,此刻稳稳上前一步,骇得莲心脸色一变,而后死死握紧了铜簪: “不许动!你要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却仍旧朝前走去: “林公子既是你的把柄,在他没发挥出足够作用之前,你舍得将他杀死吗?” 这四周被我的术法所垄断,此处空间单单被隔开,无论如何,莲心此刻找不到第二人可以要挟。 然而她却比我想的果决! 此刻眼神狠厉,握着铜簪的手狠狠向下用力,竟硬生生在林公子的脖颈上又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钝刀子割肉,铜簪还在他的皮肉里翻脚,此种痛楚,哪怕他七尺男儿,如今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可见一时看错了人,为虎作伥,要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少。 我唏嘘的站定脚步,着实没想到莲心能有这样的急智: “好吧,你说对了。我必然是看不得林公子一死的” 莲心唇畔才刚放松的露出一丝笑意,我却又跟着说道:“莲心姑娘,你没有修行道术的天赋,想来很失望吧?” 我仿佛随口一提,神色越发的漫不经心:“其实这些术法的门槛并不高。你眼前的林公子可以,你身后那肥头大耳的胖子也可以。” “唯独是你自命不凡,自觉聪慧,偏偏没有半分开窍的契机……” 我伸出手来,慢慢将纤纤手指展示给她看,然后又慢慢攥紧: “你是知道的,但凡会术法的都行踪莫测,能力难定——这也是你明明抓住了林公子,却还这么紧张的缘故吧?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能力。” “就像当年那个与你同行的道士,只随手画了两道符,就能让你险些在周府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莲心,你真笨,真倒霉啊!别人都有,就有求都求不来。” 莲心的嘴唇蠕动着,最终脸色阴沉沉的。 我知道,我说对了, 她自小就聪慧,从来都是玩弄人心的好手,越是这样越自负。 可偏偏修习道术这点,她当真是全无半丝天赋,这对于一向骄傲的莲心来讲,必然是十分难以接受的。 此刻,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她,果然使得她勃然大怒:“闭嘴!”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你便是有再高强的本领,我杀了林公子,莫非你还能把人救下不成?” 莲心恶狠狠的瞪着我:“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讲功德,才做这样的好事。” “若是林公子死了,这笔怨气岂不是要记到余心姑娘你头上?” 她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恶意。 我却直接笑了起来: “那倘若魂归地府,我自然也是没有理由去找阴差将魂魄带过来的。可只要人没死——” 我微微一笑: “不然你试试?” 第189章:心比天高 莲心的手终于狠狠一颤。 此刻铜簪子仍旧刺在林公子的血肉中,他痛得闷哼一声,皱紧眉头。 然而莲心却已经神情紧绷的看着我:“你要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我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在周府名义上是大丫鬟,实际上周家人连你的未来都已经替你想到了。可你为了一己私欲,仍旧不惜害周公子性命。你知错不改,反而拿自己的至交好友替你承担痛苦。” “如今沦落青楼身边,却又有林公子这样一位人傻钱多的真心敬慕你,你却仍旧能毫不犹豫的要了他的性命。” 林公子脸色苍白,眼神却瞬间低下,羞愧的不敢抬头看我。 人傻钱多,没错,可不就是他嘛! 而莲心却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谁要将自己的未来和性命托付给别人。我要做当家作主的那一个!” “至于林公子……”她含情脉脉的看着身侧的男人:“公子莫怪,我也不想的。倘若余心姑娘没出现的话,焉知我不能与你白头到老呢?” “公子以真心待我,假以时日,我必然能被感动的。可谁知,余心姑娘却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呢。” 她的软弱不过一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这样一副巧言善辩的模样。 然而林公子却已经不是之前的傻蛋,他只是悲怆的笑了声:“莲心姑娘,你知道人与人相交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莲心一愣,而后手指暗暗用力,眼见着林公子重新皱紧眉头,她这才笑盈盈的回答: “人与人相交,自然是要会说话了。说比做更重要。”这也是她多年来贯彻的理念。 然而林公子却苦笑一声:“人与人相交,最重要的是坦诚。” “你在周府,既然是过的那样的生活,那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展示出来,焉知偌大一个府邸,没有你发挥的余地?” “便是我林家,如今也有在外行走的女掌柜。” “当家做主,说一不二。” 莲心却厌恶的一撇嘴:“谁要去做那参风露宿的苦命人?我要做,就要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林公子却突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淡淡的应了声:“是了,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似你这种人,脚下自然是要踩着别人的血淋淋的尸骨。是我多嘴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莲心的手掌陡然用力,神色厌恶的盯着他:“你在嘲讽我吗?” “不,”林公子却只将目光投向空茫的远方:“我只是瞧不起你,也瞧不起我自己。竟然被你这样的人蒙骗到了……什么真心,在你碗里不如臭肉一条。” 我迟迟不肯动手,看他们在此纠缠,自然不是因为我不想动。而是隔出这片空间使得莲心不会妨碍到其他人,已然是颇费一些功夫。 不借助白轩的力量的话,我一个人,还是需要时间积蓄精力的。 白宣也并未出声。 他知道,我没有要求,就是想着意锻炼自己。 而此刻,绿容却似乎发现了什么。 第190章:命比纸薄 灯笼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唯恐坏了我的事,此刻却忍不住轻笑一声: “哎哟,这个傻公子!你与他多费那么些口舌干什么呢?” “似他这样的人,我绿容见的多了,无非是8个字而已——” 林公子抬起眼皮来,莲心的神色也狰狞起来——只见咏娘面上浮现一个轻蔑的笑意,而后刻薄道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打眼一瞧,说是大家婢女,行事作风却跟我们楼中的姑娘没什么不同。想来从小一身本领不往自己身上使,全想着来魅惑爷们儿了?” “哎哟,这位莲心姑娘,你这等姿色还想什么魅惑不魅惑呀?趁早洗洗睡吧。” 噗! 果然是好刻薄的话。 莲心再怎样,也能称得上一句漂亮的。 但叫绿容这样一分析,倒仿佛是什么无盐丑女一般。 不过她的样貌,对比绿容那张容貌,自然是又逊色许多的,她倒也有资格这样嘲讽。 莲心瞪着她,手上青筋毕露。 倘若绿容在她面前,恐怕下一瞬,她那铜簪就要狠狠的捅入她的心脏,绝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但片刻后,她却很快又回过神来,同样是冷笑一声: “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下贱东西,竟也有脸来评判我。你倒是会媚惑男人,如今还不是在楼中曲意逢迎?” “我莲心再不济,也是为了自己的清白而努力。” 绿容掩唇轻笑:“莲心姑娘真有意思。我便是在楼中取意逢迎,也没有踩着姐妹的尸骨上位的。” “你与其在这里使手段下功夫,还不如当初有这野望时趁早求了你那主家,干脆给你弄个皇帝当当。随便你怎么折腾,也省得糟蹋了真心二字。” 她嘲讽的话语说完,莲心却不见生气,反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 “余心姑娘,你东拉西扯这么久,该不会是……你根本救不了林公子吧?” 她咯咯笑了起来,此刻手下猛然用力,那根铜簪果然又深入许多! 林公子已然又是一声闷吭。 他虽单纯又笨,但此刻,男儿血性倒是足足的,竟也是十分难得的君子。 我也长长叹了口气: “你猜对了,我确实还没有修行到那个份上——不过现在好了。” 我抬起手来。 下一刻,只见莲心的胳膊连带着手中的铜簪狠狠收回,而后拢在身侧! 她的整个身躯仿佛被无形的绳子紧紧绑住,立刻便直愣愣成了一枚细长的蛹。 而她不管怎么扭动挣扎,身周都仍然挣脱不开—— 林公子捂住伤口,此刻踉踉跄跄后退两步,而后连滚带爬的缩回了台下躲在我的身后。 此时此刻,他终于逃出升天。 而我则将手掌缓缓一收,握成拳头,莲心便四肢越发僵硬,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四周骨骼都嘎吱作响—— “痛吗?” 我好奇的打量着她,看着她满头冷汗的痛苦神色,还有发出的声音,此刻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转移到莲叶身上吧。 第191章:做我的丫鬟 我猜的没错,那所谓的“移花接木符”果然是有限制的。 毕竟,若是一道符能有这么强大的威力,那道士当年又怎会连吃的都没有呢? 想来不过是学的些旁门左道,都是些阴邪法门罢了。 而我则看着莲心,她脸色紫涨,浑身颤抖,于是故作好奇的又问:“既然连这痛苦都转移不过去的话,那你倘若死了,莲叶应该也无妨吧?” 不过话虽如此说,我却没有打算让连心立时就死。 毕竟,没有真正见到那符,这些险,我不敢用莲叶的命去尝试。 再想想接下来本也打算上京的,多带一个人倒也不妨事。 此刻,我看着仍旧捂着自己伤口的林公子: “这位公子,今晚你出了300两银子来买她一夜,这一夜,你还要不要了?” 那林公子黝黑的脸上才恢复些许的血色,闻言疯狂摇头:“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他苦笑一声:“难怪我爹常说我不成器……原先我还瞧不上他八面玲珑的样子,如今再看看自己,却发现我甚至还做不到八面玲珑,只会被别人骗。” 他叹息一声,松开血淋淋的手来朝我拱手:“姑娘,今夜之事,全当我花钱买个教训。” “莲心姑娘与我并不相干,随意你怎么处置吧。” 既然如此…… 我也微笑起来:“那就多谢林公子破财了,这三百两,权且当我向牡丹楼买下莲心的钱吧。” “绿容姑娘,”我看着身边的她:“不知可否跟着牡丹妈妈,去将莲心的卖身契拿过来。” 绿容一愣,而后见我笃定的神态,顾不上多问什么,连忙跟着牡丹妈妈身边。 此刻,正在大堂中殷勤吆喝来回转悠的牡丹妈妈,却仿佛被什么拨动了心弦,恍惚片刻后,便摇摇摆摆地上了楼。 而绿榕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人来人往,没有一人发现异常。 不多时,她便欢喜的拿出一张纸来。 “好可惜呀,”我看着那张身契对莲心说道:“莲心姑娘,倘若你有道术天赋,稍微学些本事,此刻天涯海角,倒也有个自保的能力。” 到时候身契没有倒并不是件难事。 “可如今,啧啧啧……” 我看着她,故作惋惜的摇头:“谁让你没本事呢。做个普通人的话,没有身契,那可是寸步难行的。” 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身侧熟悉的声音传来: “既是如此,如今你便当我的丫鬟吧。” 我抬头瞧了瞧,却见小莲提着灯笼过来了。 他们也是第1次正经到青楼,莲心的事情一折腾,灯笼便忍不住催着小莲到处游荡起来。 仗着无人能见,他俩可着实开了不少眼界。 小莲看到我呆愣的神情,不由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一个小小村姑,竟然还有买丫鬟的机会。” 瞧她一脸好玩,我也乐了起来,此刻把身契折了折,塞进荷包里交给小莲: “拿着吧,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丫鬟了。” 而此刻,胸前陡然一阵发热。 白宣的笑声微微震荡:“小新娘,今晚看起来很有意思——夫君我再额外教你一个新的术法吧。” 第192章:奴大欺主 什么新的术法呢? 主弱臣强,自然要防着奴大欺主。 小莲虽然是厉鬼,可她的心眼子,再加八百个也比不上莲心。 既是如此,白宣就要再多加一层保障。 “此为奴役之术。” “将二人绑定一起,一主一仆,做仆人的自然是要听话的。” “而且,这个术法只能由施术人来解,你不同意,她绝对逃不开。” “术法无有好坏,全看你怎么使用了。” 怕我抗拒,白宣还多解释一句。 可我却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譬如莲心那张移花接木的符咒,用的好的话,二人分担痛苦与伤害,难道不是一个救命的法子吗? 又或者她哪怕给自己的仇人呢? 可她给谁不好,偏要来拿来害自己的至交姐妹,着实是将人性的恶发挥到了极点。 这术法并不难学,只需找着关窍,很快便能掌握。 而我则看着莲心: “你不是想要锦衣玉食当家作主吗?想来是在周府的丫鬟生涯太过惬意又自在了。现如今,我倒想让你真真正正做一回奴婢来试试。” 灯笼却晃了晃身子,此刻不满意的嘟囔着: “那你叫她给小莲做奴婢有什么用?她这个傻大姐,莫非还能想出什么搓磨人的法子吗?” “应该将她介绍进钱府,以那铁公鸡的模样,必定能叫她日日干活到三更,一顿只给一碗粥!” 说完又晃了晃圆乎乎的身子,哀叹一声: “钱老爷!你死的太早了!” 我不由有些无语。 怎么说呢?灯笼讲的,倒也有些道理。 我想了想,看了看小莲,又看了看在啊手里的灯笼,这会儿突发奇想: “不如,这奴婢便给灯笼你吧!” “你可以叫他把你的灯笼壳打扫的一尘不染,也可以叫她把你顶在头上去逛街。她既然要好好体验奴婢生活,你便按你的想法来使唤就行了。” 灯笼高兴极了,此刻一阵乱晃,便叫小莲和他同时显了身形。 莲心迅速的叫了起来! 无他,小莲穿着血红嫁衣,双目淌泪的可怕样子出现在她面前,饶是她杀人不眨眼,此刻也忍不住骇然一跳。 但我却觉着她这一声叫喊略有些浮夸,再瞧她叫完后迅速打量四周的模样,不由心中轻笑。 莲心怕不是以为,大叫一声便能破了我这屏障术法,叫众人引发恐慌,她好趁机逃跑吧? 可惜了。 此刻我手指一动,一道黑色的丝线便迅速自莲心胸前穿胸而过,而后直接连在了灯笼的杆子上。 “这是什么?!” 她骇然道。 我笑了起来:“即是要做奴婢,这便是另一种契约了。” 而小莲却笑嘻嘻的道:“我早想有人来帮我把嫁衣重新缝一缝洗一洗的,好灯笼,叫你这做惯了活儿的丫鬟,也真真正正服侍一下我吧?” 莲心似乎明白过来,此刻骇然后退一步:“你们休想!” 然而灯笼却只是晃了晃烛火: “来,好好把我提着吧。” 莲心一顿,随后四肢迅速抬起,便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此刻直愣愣便走到了小莲的面前。 第193章:我死后也能如此吗? 见过木偶戏吗? 此刻,便如莲心一般。 她的四肢能动,甚至不需要线来操控,但偏偏所行之事只能依从主人言语,全无半点自己的想法。 整张脸上只有眼珠还在咕噜噜转动,表达着她的愤怒和不甘。纵有千般心机,万般肚肠,如今,却只能这样任人驱使摆布了。 白宣却在我心中叹息一声: “这个术法早前被研究出来,并非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发泄私欲,辱人尊严。” “但如今对付莲心这种人,倒也算相得益彰。” 白宣倒是少有这样直白的厌恶一个人。 不过想想莲心的所作所为,倒也正常: “她玩弄人心,如今何该也被人心玩弄。” 甚至仅仅只是这样做,又怎么能够安慰那些被她诱骗供人食用的孩童的魂魄呢? 只可惜…… 我看着这满堂喧嚣,扭转头去: “走吧。” 这牡丹楼,我毕生不会再来了。 绿容静悄悄的跟在我身旁,此刻她的眼神仍是不住在小莲和灯笼上来回转动。 就在刚刚,我也觉得不必瞒她,询问过她怕不怕后,便叫小莲显出型来。 绿容果然十分胆大——也或许是,她见识过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了。 她只稍有些惊讶,很快就镇定下来。此刻只好奇的看了看不甘心的僵硬跟在身后的莲心,而后问着小莲: “这位……”她沉吟一会儿,不知该用什么称呼,于是只好笑了笑: “这位姑娘,你当初是怎么……” 时隔日久,小莲对于过往的情绪也越发淡漠,此刻再说出来,虽然仇恨仍旧激荡在心头,但她也早已经报了仇了。 于是语音就越发平淡起来:“成婚的时候以为嫁入了好人家,没曾想那男人整个村子都是靠这种手段骗来女子,而后供给全村典妻生子。我不甘受辱,就这么死了。” 然而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听在绿容心里,却仿佛重锤一般。 “做女子真难。” 她叹息着:“身似浮萍,人人可欺,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就没法讲廉耻。富贵人家的女子,却又是另一种精神上的轻贱压制。” “我曾见过被大户人家管束的闺中女孩,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步伐微微,身姿轻盈。腰不得粗壮,日食不过半盏,每日早晚还要服用苦涩的兰汤,只为呵气如兰。” “与之相比……”她苦笑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如我们青楼女子的苦楚,也差不多了。” 只是他们青楼女子的苦是压缩着青春,短短几年便韶华凋零,因而显得悲伤惨烈。 而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则是要用漫长的余生来被生活碾磨。 我不知该怎么说,绿容虽然年轻,可对这些事,看的却比谁都透彻。 “余心姑娘,”她转而看着我:“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不知可否化作小莲姑娘这样的鬼魂,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人世间?” 我瞧她满眼憧憬,对死亡并不害怕,想来是见过许多更可怕的事。 第194章:我不想赎身 但可惜的是—— “人之初死,因有执念捆绑,才会形成鬼魂,而魂魄游荡,也只能在死去的那一片地方怀徘徊。” “头七时刻回家,中元节可夜行游荡,但其他时间,日夜都在那里徘徊挣扎。” “除非变成厉鬼,方能挣脱地方束缚。” “可成了厉鬼,神志不在,狂行杀戮,有损阴德,下辈子便完了。” “哪怕坚守住了,可日后一天天被消磨,很快又会变成无知无觉的游魂。” 绿容却笑了笑,神色不见失望也不见解脱,只是仿佛随口道:“我只要今生。下辈子与我何干?” “绿容,”我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轻言放弃自己的性命。因为只要活着,万事就都有希望,” 说着,我又从荷包里掏出三张符纸来塞进她的掌心: “有两张平安符,防你遇到什么伤害。其中有一张续命符,性命垂危时使用,可补身体。” 绿容却苦笑一声: “余心姑娘,多谢你。”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 “我不希望有人来赎身,也不期望自己能安享晚年,只想以后的日子能够踏实安稳一些。” 不过这暗淡只在一瞬间,她很快又调整心情:“让你见笑了。” “我平日并不这样的,只是今晚着实开了许多眼界,这才没忍住。” 我有些愧疚。 “绿容,我不能帮你像莲心这样拿回你的身契。” 术法自然是可以做的。 但莲心此事盖因林公子先前付出了远胜她身价的这笔银子。于天道而言,买卖做成,她已有了价值,且未损店家。 这是秉性的公义二字。 我借着这笔价值,得到林公子就同意可以将她带走。 而绿容作为花魁的身价…… 绿容却摇了摇头:“姑娘,我并不想赎身。” “似我这等女子,不赎身,在楼中最近一两年好歹有身价支撑,倒不会遭遇许多磨难。” “便是老去了,只要我用心一些,也不至于遭遇太多苦楚。” “但一旦赎了身,自由之身,没了楼中银钱门槛,街头贩夫走卒,哪怕砍柴的农夫都能对我肆意侮辱!” “若是求告出去,还要接受其他人的指责和更加放肆的瞧不起。无非就是那些话,什么蓄意勾引,什么人尽可夫,什么不知廉耻……更恶心的我都听过。”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我宁愿就这样,临死都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绿容。” 她语意平淡,说话却是清晰明了,想来这想法已经不知被她思索了多久。 我一时心中复杂难言。 绿容的想法,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对错。 但她生活的艰难,我却已然明白。 不赎身,哪怕她要付出尊严,可大概率是能体面一点的活着的。 可赎了身……呵,街头巷尾,谁愿意邻居是曾做过伎子的? 至于远走他乡——绿容这样的容貌身段,没人庇佑,焉敢出门? 是了。 自古从良的花魁,如今又有谁得了好下场呢?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是因为她的丈夫为了钱财要将她送与旁人。 绿容她……看似是婉转柔顺的花魁,可但凭这句话就能知道,她心中的尊严,不比人少。 第195章:你丑死了 今夜便就这么潦草的分开了。 眼见着绿容匆匆回到楼中,我瞧着一旁僵硬如木偶的莲心,难掩心中的厌恶: “虽说做奴婢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好活计,可对比绿容来说,你倒真是身在福中不惜福了,真是可惜。”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接着往前走。 小莲挽着我的胳膊,冷冰冰的身子贴在手臂上,倒教这暑气去了许多。 “余心,别生气。她这等人……如今我便也效仿一下大户人家磋磨奴婢的手段,今夜叫她把我的嫁衣洗干净吧!” 她一副为我出气的模样。 我心中熨帖,此刻也不由笑道:“对,这身嫁衣是你转化成厉鬼的引子,穿上它,倒比穿些普通衣裙更强一些,是要好好保存。” “不过,这鬼嫁衣她又怎么能碰得着呢?若是能碰到,趁机把它洗坏了,岂不可惜?” 我抬高嗓门。 小莲嘻嘻笑了起来,对我眨了眨眼:“余心,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厉鬼。” 她说着,松开我的胳膊,转回身去。 尖利乌黑的指甲不知何时弹了出来,就连眼瞳也变得一片漆黑,而后盯着莲心,轻轻在她光滑的脸上滑动着。 鬼气阴森幽凉,莲心的脸颊边缘,耳畔脖颈,不由自主浮现一片细密的小疙瘩,汗毛竖起。 她目光惊恐地盯着小莲,却什么都做不到。 小莲却看着她,依旧是那副甜美的笑意: “不听话的奴婢,自然也有不听话的手段。我这厉鬼在脸上撕裂的伤口,可是好不了的。” 好,自然是好得了的。 不过,我此刻却也配合的说道:“别吓人家。再说了,她身段也不如何出众,脸又比不过绿容,留着也没什么用。毕竟——” 我拖长了声音:“周公子,不日可就要大婚了。她要脸有何用。” 这可是莲心苦心筹谋了十几年的晋升之阶,嫁给周公子,掌握周府,高高在上,呼奴喝婢……一朝梦碎,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一只不知所谓的狐狸平白享受这好处! 被别人得到好处的痛苦,可远比她自己没得到要更强烈的多。 莲心能甘心才怪呢。 她脸上身上全然僵硬,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仇恨和嫉妒,在这幽幽夜色下冷不丁看到,倒真格外有些疹人。 反而是灯笼在小莲的手中晃了晃:“喂,那个丫鬟,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长得很漂亮吧?哈哈哈哈哈!” 他猖狂的笑了起来:“哎哟真是癞蛤蟆照镜子……” “余心!”灯笼叫着我:“你不如明天叫那4位画师过来,对着她画幅画算了。” “我倒要看看在别的人眼中,她究竟长得好不好看……” 灯笼拖长了声音:“该不会这么多年,都是她自己孤芳自赏,自以为是,自觉美丽吧?” 噗! 对比灯笼的话,我跟小莲,倒真是……很没用处呢。 再瞧瞧小莲,她果然也是愕然,而后窃笑。 我俩对视一眼,想起今日请的四位画师——前者山水画艺无一不精,唯独不善美人。 再有精美首饰,精工细作,偏偏对戴首饰的人不感兴趣。 还有一位甚至还没找到美人的感觉。至于还有一人…… 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这四人对着莲心作画,也不知是谁折磨谁了。 第196章:约来画师 回到客栈,掌柜的见我带来一位陌生姑娘,先是不以为意,然而再一打量,却有些犹豫起来: “这位姑娘……倒瞧着有些眼熟。” “可不是,”我笑盈盈的看着他:“这可是之前陈管事卖入牡丹楼的那位犯错奴婢。” 那掌柜的脸色大变:“姑娘怎么把她带来了?莫非是缺个奴婢服侍?只需言语一声,小店这边叫牙人送来更好的。” 我知她是怕我被这犯错奴婢蒙骗才有这警惕,此刻便道:“我今晚才察觉,她身上有些小手段,我怕与周公子有些妨碍,决定带她去帝都提前布置一番。” 也是因为如今我跟着白宣,能力日渐强大,否则见她第一面时,就该察觉出不对了。 如今好险将这祸害遗漏了。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而后立刻侧身引我上楼: “叫姑娘费心了。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还需准备什么吗?” “没什么,”我瞧着僵硬如木偶的莲心,她眼中的仇恨已然慢慢收敛,但此刻谁都不会小瞧她—— 对自己都如此狠辣的人,焉知会做出什么事呢?还好,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卖身契现如今在我这里,那就是我的丫鬟。做丫鬟,当然要守本分。” 我对着掌柜笑得意味深长:“毕竟,我可不是咱们周府那样宅心仁厚,这丫鬟夜里便立在门口,好好给我守个门吧。” 掌柜的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是姑娘的丫鬟,姑娘怎么处置都行,别说守门,便是去大街上打滚也使得。” 我对着莲心轻挑眉头。 她脸色煞白,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算没有这术法手段,她但凡跟错了主家,那卖身契在手,要么听话,要么没活路。 而我却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掌柜的,这位莲心姑娘自恃美貌,做了许多古怪事。若是方便的话,烦请今天那四位画师明日早晨再过来一趟,对着我这婢女再好好做画。” “也让她晓得一下,自己究竟算不算是美人。” 这要求颇有些古怪,一个丫鬟也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对付? 更何况,美人? 掌柜的打量了莲心一眼,发觉出不对,此刻便越发殷勤起来:“小事一桩。” “明日吃罢早饭,姑娘便可见到那四位画师了。” 想了想,他又殷切的说道:“姑娘既是为我周府解决事情,其中一应花费,小店斗胆便替姑娘出了。” “还请姑娘万万不要推辞。” 这……难怪是陈管事倚重的掌柜呢,果然有两分能耐! 我还没推辞,灯笼已经受不了的晃动起来:“答应他答应他!有人出钱,我要一人给我画三幅!” 这贪心的灯笼! 我看他一眼:“你的那些灯笼壳,还是咱们自己出吧。” 至于别的,那便无所谓了。 本就是为周家解决后患,我确实没有匡骗人的,此刻便也应的大大方方:“行,叫掌柜破费了。” 我于是安稳上楼,而莲心,只能僵硬的在门外站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她如傀儡一般木愣愣送来一盆温热的洗脸水时,眼神中的仇恨已然是不屑在遮挡了。 脸上的憔悴和疲惫简直肉眼可见。 我却轻笑一声:“走吧,好好提着灯笼,它可是你的主人。” “今日你的主人开恩,给你画上一幅美人图,你可要好好对画师们展示一番。” 也好叫莲心知道,美人,可不仅仅只要精致的皮相。 第197章:得加钱 想必今日是要当堂作画的缘故,掌柜的并没有将我们带到大堂,反而额外安排了一个包厢。 包厢里静悄悄的,莲心作为丫鬟木愣愣地推开门时,屋子里已经再次齐聚4位画师。 他们见我进来,不由又是一拱手:“姑娘。” “听说有一位美人要我们前来作画,不知是……” 现如今善画画的耗费甚多,画师们多少都有两分痴性,哪怕是不擅美人的那位山水画师,此刻也是一脸期盼的看着我。 想来对于美的期盼,他们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我却微微一笑:“怎么,我身边这位姑娘长得不够美吗?” 4名画师默默的打量她一眼,而后俱是沉默下来。 我忍不住有些想笑,再瞧莲心,她眼中的愤怒简直是清晰可见。 真好。 看见她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白宣也轻笑一声:“余心,你倒真变的促狭许多。” 这哪里是我促狭?瞧那晃着的灯笼,分明是他出的歪点子。 没想到正好打在莲心的7寸上。 她那样骄傲又自负,如今在上帝都之前先碎了她的骄傲,倒也挺有意思的。 我便好整以瑕的问:“这位画师,敢问这位姑娘是哪里美的不合你的心意吗?” 那位山水画师却是长叹一声,耿直发言:“姑娘,你若说叫我来画你,我都要先赞一声。” “但有您这样的珠玉在前,怎么还要拉个鱼眼珠子过来要我们画?这等——美人……” 他说出“美人”二字时,咬字格外艰难,此刻只痛苦的一扭头:“恕在下无能,画不出神韵来。” 再瞧第二位,他倒是善画美人,但此刻上一下眼睛扫一扫莲心,却也痛苦地扭过头去。 想了想,又重新扭回来:“姑娘,画是能画,就是……得加钱。” 小莲在无人可见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猖狂到莲心都听到了。 她身子虽不能动,可此刻脸颊肌肉确实忍不住的抽搐着。 我也好悬没笑出声来,瞧着莲心提着的灯笼,下头的灯笼穗子快要晃到天上去了。 好在几位画师的关注不在上头,这才没察觉出异常来。 再瞧第三位画师,他正是那位善画各色金银首饰,珠玉宝石的。 此刻瞧了瞧莲心,认真看了看她的头发,脖子和手,最终沉吟道:“姑娘,若我来画她,倒是可以。只能说……便是无盐女,也是有资格佩戴金银首饰的,我不该瞧不上。” 好家伙! 莲心再怎样也是位美貌婢女,要不然怎么有勇气去跟周公子一诉衷肠? 可如今,前面两位画师对她的羞辱暂且不说,如今这位竟连无盐女的比喻都说了出来! 不至于吧? 再瞧第四位画师,这位画师却是最独特的,我也越发认真的听着他的发言。 只见他瞧了莲心一眼,而后速速扭头:“姑娘,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说的这位美人,皮相上算精致,可却不能让我触动分毫。” “还是罢了,咱们还如原先的安排来画行吗?” 我乐不可支。 此刻只瞧着这位画师:“你是觉得她哪里不够美?” 画师却避开目光,仿佛多看莲心一眼就伤了眼,只低声道:“我瞧着她便不舒服,这是在下的问题,与这位姑娘无关。” 他倒是敏锐。 看来转世重生,这份灵性却未曾消失。 再瞧那位画首饰的:“你又是瞧她哪里不够美呢?” 第198章:五十两就行 画首饰的画师略沉吟作,看着莲心露出一丝犹豫来。 我却安慰他道:“无妨。今日所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美人最真实的要求。” 痴迷于画技的几位画师显然是相信了。 此刻,只见这位画师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莲心的头顶:“姑娘,非是我等挑剔,只是我画莲花冠,挑心,发簪、戴胜等各色首饰,都颇有心得。” “只这位姑娘颅顶太过干瘪,头发也有些单薄,不管是盘发还是梳女儿髻,想来都有些太过寡淡。” “而且,我瞧这姑娘连发包也不用,是不会吗?还是根本没有察觉出自己的缺点?” “唉!姑娘,你当时常审视自己,不可自视甚高啊!姑娘你就没听别人说你:乍一看不错,却不耐看 这之类的评价吗?” “再有,姑娘你的脖子虽细,却不够修长,侧面看去时下颌略有赘肉——莫非日常总爱含胸低头吗?啊呀,这姿态可对体态不好。” “这若是戴上项圈首饰,美中有瑕,可叹可叹。” 再瞧瞧莲心提着灯笼杆的那两只手,画师又是一阵惋惜:“姑娘的手白皙是够白皙,细嫩倒也细嫩,只是这手型略粗壮,奇怪……怎么身上弱质纤纤的,手上的骨架却这样大?瞧着姑娘也不是干力气活的啊?” 他想不通,我却问白宣:“是……那个人的术法?” “嗯。”白宣点头:“他当初施术给莲心,却被她分为三个愿望,那么……其中一个做美人的愿望,自然要打一份折扣的。” 比如她原先的粗壮骨架,当下可并不爱重。偏偏这等细节,那个男人是察觉不到的。 而莲心,她七窍玲珑,温和待人,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去挑她的缺点。 毕竟,她的五官确实是美的。 那位画师果然也不是白请的。 在我们着意让掌柜的把莲心形容的倾国倾城举世无双时,他们见到本人,失望有多大,挑剔就有多少了。 此刻,他仍在滔滔不绝: “……这样的手指头,不管是戴戒指还是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丝感觉。” 年轻的画师摇摇头长叹一声: “当然了,首饰全是为了凸显人的优点。只是我才疏学浅,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妙的。若是姑娘有时间,且待我细细琢磨一番,定能扬长避短,让这位姑娘变成真正珠光宝气的大美人!” 我瞧着莲心,悄无声息的解开了一丝禁制,她浑身颤抖着,此刻握着灯笼杆的手指用力,险些要将那杆子折断! 压根没发现自己能动了。 灯笼的穗子晃了晃,不着痕迹的观察了她一下。身侧无人可见的小莲已经将肩膀抖如筛糠,显然是没想到这画师口中,竟能将向来以美人自居的莲心挑剔成这个模样。 由此可见,灯笼的法子果然促狭。 毕竟眼前这几位画师与其说是画师,不如说是画痴,只对自己的画痴迷,旁的确实一概不论。 比如刚才挑剔的那位画师,他哪里是画美人,他分明只将心投在首饰钗环上! 如今对着自己的画作视如珍宝,自然也想要一位美人来展示。 巧了,莲心恰恰好就不是。 莲心还未曾发觉她自己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身躯绷得都有一丝颤抖了。 此刻,这前所未有的“羞辱”如浪潮一般将她淹没,对于一向骄傲的她来说,此生都没有这样耻辱过! 而我则看着第一位画师:“您瞧,这……” 山水画师也摇了摇头:“不成的,姑娘,我欣赏不来美人,老夫独爱山水。” “而且,瞧这姑娘并无什么气质可言,临崖而站,倒有怯弱。常青松下,反而流于艳俗。若在荷花池畔,偏偏又没有那一丝清淡书香……不成的不成的!” 那画师连连拒绝:“是在下学艺不精了。” 我已然不敢再去看莲心的脸色了,真怕如身侧小莲一般,锤着桌子猖狂大笑起来。 但……怎么说呢? 她越是痛苦,越是感觉到羞辱,我就觉得越是快意。 此刻再将目光投向唯一一位善画美人的画师身上,只见他略一沉吟,这才蹙着眉头,低声说道: “姑娘,这天下美人如千花百草,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有冷漠如霜,也有性烈似火,还有温婉如水,更有善心厚土。眼前这位……似乎都不太搭调。” “再退一个层次讲,有娇媚的,也有婉约的,更有清冷的,还有羞怯的……可这位姑娘……”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实在说不出什么,最终只能换了个方向评价: “姑娘,你这肩膀内缩是不是想把自己显得可怜一些?可偏弄巧成拙,倒显得自己略有些小家子气了。” “姑娘,你这斜斜站着是跟哪家门子学的?既不似丫鬟那样板正,也不如人家花娘那样婉转多情,更不够端庄。颇有些不伦不类,不大好看。” “姑娘,你这身衣裳是自己搭配的吗?这配色着实有些撞了我的眼睛,下回不若去店里买成品衣裳。虽不出挑,可你年轻,应是能撑得住的。” “再有……姑娘,你大臂是不是有些粗?” “我瞧着这衣服下的轮廓不是那么美妙,偏你脸又涂得这样白,壮实的身躯跟怯弱的样子,着实很不搭调。” 这又是叹息,又是挑剔,只说的灯笼再也忍不住晃动起来。 但此刻已没人再去怀疑它了。 因为莲心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而这画师终于将目光凝视到莲心的脸上,此刻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倒是有一副美人的五官,单看脸倒也还行,是个美人。” 他振一振衣袖,而后施施然坐直身子,客气地问我: “姑娘,是否要画这位?倘若是的话,只需加五十两就行。” 好么! 给灯笼画壳子只需20两就行,画一画莲心竟还要加50两! 由此可见,这画师也是真没瞧上她? 虽是我有意为之,可这几位画师未免也太会配合了! 怎么能这样有眼光,将在普通人眼中颇为美貌柔弱的莲心看得这样透彻又分明! 此刻,我竟忍不住有些想念林公子了。 倘若他在这里,知道自己昨日情根深种的姑娘被人这样挑剔,也不知是何等样的心情。 第199章:去见美人 四名画师各自挑剔完,莲心的脸色已从惨白变成铁青。 她的身躯颤抖如筛糠,然而自己却并未发现已然有了行动能力,此刻只是怨恨的眼神死死看着我,而后豁然转向那几位画师—— 呵! 倒果然是欺软怕硬的个性。 若真是仇恨我,有本事从头到尾拿眼神将我钉在此处呀! 此刻,灯笼突然一阵摇晃,莲心的胳膊再次僵硬起来。 她垂下头,将灯笼缓缓的放在桌上,而后僵硬的一步一步回到了楼上。 感应到她正稳稳地站在房门前,我这才轻笑一声:“耽误诸位的功夫了。” “之前所约的画作,烦请再多画一幅来。灯笼的尺寸需要提前给你们吗?” “不必。”那位山水画师最为年长,此刻也最为麻利:“便是给了我们,我们也是做不出灯笼壳的。只大约看一下幅面大小,待我们交了画,姑娘再请工匠来做吧。” 此刻再打量一番这灯笼,仍是忍不住嘀咕道:“换那么多新壳子的灯笼,纪念意义又在何处?” 他死活想不通我花这钱是为何。 倒是等其他几位画师离去,那位王姓画师却坐在那里,期期艾艾的说道:“姑娘,昨日你曾嘱咐我,今日一早过来,要带我见真正的美人。” “我总觉得不是刚才那位姑娘。” 啊! 我都差点忘了,这位王画师乃是画皮鬼的原画师,我原想带他去见一见云浮公主的。 毕竟他经了轮回,灵性却未消散,至今仍被上辈子的惨烈记忆桎梏,总要想办法破了他的心魔才是。 既然一切是自云浮公主的一幅仿画开始,那遍让一切再从那里消失。 想了想,我便问道:“那可能需要你跟我出城一趟。” 画师喜不自胜:“果真是绝无仅有的大美人吗?比姑娘你还要美吗?我现在就能出城!” 果然是画痴,此刻颇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我却不急。 这大日头的,到城外莫非还要走着吗? 再看掌柜,他果然已经贴心的说道:“姑娘放心,我叫小二前去准备一辆马车,车马行里有熟路的师傅,想去哪里只管说一声就行。” …… 我上了马车,那画师却迟迟不肯就座,此刻一张脸涨红: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二人共乘一辆马车……” 小莲在我耳畔轻笑:“他画美人时怎么不觉得?” 我也并未强求:“那……你与车夫大哥坐在门口吧。” 他猛然松了口气,而后又郑重地将身后背着的木箱子递了过来:“不知可否将我这画箱放进车厢里?” …… 马车行至街边,不其然看见牡丹楼的招牌,我忍不住又想起昨夜的绿容。 然而当车子拐过一道弯,经过红袖招时,却听的车顶上“砰”的一声轻响。 撩起车帘时,绿容正倚在窗畔笑盈盈的看着我:“姑娘!” 再看地上,正滚落一枚圆嘟嘟的绣球。 白宣忍不住笑了起来:“倘若绣球招亲,你便是人家上门的夫婿了!” 我也有些意外:“你怎知车中是我?” 绿容笑得有些茫然:“我也不知,只是当时见到马车经过,不知为何,突然就有这灵光一闪。” 好吧,当真缘分不浅。 既然如此—— “今天白日有没有时间?带你去见一位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 “真的吗?” 绿容惊喜起来,而后毫不犹豫的站在楼上对我伸手:“姑娘!” 她期待的看着我。 周围众人一腔眼神挪了过来——绿容毕竟是鼎鼎有名的花魁。 而我则轻笑一声,两手微动,来,l一阵狂风呼啸着自街面吹过,大伙下意识的侧头闭眼。 而绿容在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然坐进了车厢。 “走吧。” 我对他微微一笑,绿容便瞬间欢喜起来。 …… 掌柜的找的果然是位老练的车把式,我只略提一提名字,他便立刻知道目的地是南郊的红松林—— “姑娘,常听说那边闹鬼,你确定要去吗?” 我便指一指天上的大太阳: “老伯,如今大白天,再有这位画师跟着我。放心吧。” “另外,我与人也约了林中见面,你只需要在这里等着,若天黑我们还不出现的话,便自管回城就好。” 那车把式便应了一声:“好勒,等到日落时分,姑娘你们若不出来,我便真的要回城了。” “这深山老林,我还带着马车,总也值个几十两,可不敢在外停留呢。” 下了车,绿容好奇的看着车把式在旁边饮马,而后问道:“你这法术好生神奇,想要谁看不到我,谁就看不到吗?” 毕竟,她身侧,画师正一脸呆滞地看着绿容。 此刻手指在自己的画像上不断摸索,分明是被激得有了灵感。 我笑了笑:“差不多。”一些简单的障眼法罢了。 “这位是我请来的画师,有一位绝世美人需要他来画。” 那画师雀跃的看着我,此刻竟然扭捏起来:“姑娘,你说的绝世美人,难道不是这位吗?”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看绿容,而后脸颊竟隐约飞起一抹红霞来。 “这位姑娘,你可否叫我作画一幅?” 我眉头一挑。 小画师不是怎么都觉得不对吗?怎么如今到主动想换人来了? 但,此刻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他的心魔。 我当前走去:“不是她。约的那位,在这红松林中。” 我转过身去,都没发现王画师脸上的遗憾和不舍。 感应着云浮公主的方向,我一路前行。 道路上的青草有被踩踏的痕迹,两侧树木也多有砍伐痕迹,前方渐渐有了稍微的人声。 再看去时,却是宋和带着两名泥瓦匠正在旁边慢吞吞砌着山神庙。 另一侧简单盖着的屋宅,才刚刚准备打地基。 “宋大人。” 宋和见到是我,不由有些惊喜: “余心姑娘怎么有空来此?” “我有点事想找云浮公主。” 我看了看四周:“你好快的效率!” 这才几日,竟已经开始动工了,选的地方也很不错。 第200章:打个地基 宋和笑了起来: “这是云浮公主选定的地方,我只不过是以她的要求来建。” “不过,就按你们所说,山神庙盖的简单,旁边的屋宅只要一个保暖和结实,别的都用不上。” “只是因是到这里来干活,周边好多村民总有些怕……” 他苦笑道:“白骨将军在此多年,还有咏娘……这红松林向来有闹鬼的传闻,因此工人不好找,进度这才慢了些。” “那你的差事……” 宋和可是在城中担任要职的,倘若因此事耽误,虽是有那批金子,可他一个年轻人,总不能日日夜夜寂寂守在这山林之中。 时间久了,恐怕消耗情分,以至后悔。 宋和却微笑:“无妨,前些年我茕茕孑立,向来是不休假的,如今听说找到了咏娘的消息,再有中元节那夜的事,如今上下对我俱是尊重。” “再加上上官体贴,因此放了足月的假,也使得我能在这林中好好休憩一番。” 他看了看我身侧的人,而后稍稍往边上走远两步:“他们这是……” 我笑了起来:“既然带他们来这里,便也没想瞒着。只是……我先帮你把房屋盖一盖吧。” 宋和有些惊喜: “余心姑娘,你竟还有这本事!” 其实盖房子我不会 但是翻地掘土……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农家女儿,当先学法术的时候,只有这个我掌握的最快。 此刻我缓缓下蹲,将手掌按在地面上,随心意指,地基处作下的标记便发出了簌簌声响。 宋和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山神庙,却见两位民夫正在用心干活,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而这边,挖出的浅浅沟渠下,泥沙迅速松软塌陷,只需轻轻一挥铲子,便能轻松将它们掘起来。 我看了看底下的地基轮廓:“这应该没错吧?” “没错!” 宋和喜不自胜:“姑娘这一手,倒省了三五人一个月的工钱了!” 毕竟山林中木石居多,挖掘艰难,确实颇费功夫。 好么。 大批金子在手,宋和如今反而节省起来,想来是真心要让咏娘积累福德的。 他瞧了瞧天色:“你们白日来,想必没法子再等到晚上。云浮公主白日里多是修炼,或者教咏娘。她们在前处的墓穴中,你应该能找到。”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白骨将军的墓穴——咏娘日常既能轻松出来,定然是有小道才是。 我带着众人一路向前,直到转过一处缓坡,画师这才苍白着脸问道:“云浮公主……是我想的那位云浮公主吗?还有白骨将军……白骨……” 他喃喃着。 绿容也怔愣着:“哪位云浮公主?” 只听画师结结巴巴道:“就是前朝那位末代公主,据说倾国倾城,容色艳绝。” 我点点头:“既跟你说了是一位绝世美人,那自然就是了。” 可前朝距今百余年了! 绿容也下意识掩住口唇,而后再问道:“白骨将军?” “对,”我对她点点头:“昨夜瞧你似乎胆子挺大,今日便没有多做铺垫——倘若你见到一具白骨,会害怕吗?” 绿容顿了顿,而后她摇了摇头:“怕自然是会怕的。不过我会尽力不叫出来——倘若是姑娘的好友,那必然品性贵重,便是白骨,看久了也没什么的。” 再看那位王画师,只见他脸颊涨红,此刻也结结巴巴的承诺: “我,我也能的。” 第201章:萤火皓月 我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便跟我进来吧。” 而后身子一转,掀开一处茂密的藤蔓,露出了后头漆黑的墓穴。 墓道里黑漆漆的。当先走进去的,反而是绿容。 她虽是女子,可胆量与见识已经远胜诸多人。 在她身后,王画师也磕磕绊绊的摸索着墙壁进去了。而我则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涌出了一点荧光。 光亮燃起,前方的绿容陡然松下肩膀,而后回头看我微笑起来: “黑漆漆的,其实反而更有意思。” 我有些好奇:“你不怕吗?” 瞧她紧绷的脊背,明显是怕的。 “怕。” 绿容看着我:“只是……你不觉得这种又害怕又紧张的感觉,很有意思吗?” 我不觉得。 当初我才看到小莲时,已然要吓去半条命了。 而王画师则脸色煞白的看着她,目光中全是敬佩:“姑、姑娘,你好厉害!” 绿容笑盈盈看他一眼,意有所指: “大约是我见过的恐怖太多了。” 借着这一点荧光,整个墓道已经足够明亮。 他二人在前慢慢走着,七拐八绕,渐渐有阴风凉凉吹来。 前方也越发光亮。 入目所见,终于是一处宽敞的墓穴! 这墓穴果然是我在天眼中看到的那样宽敞高大,也不知白骨将军的下属们当初是费了多少功夫才做出来的。 墙壁上镶嵌着烛台,此刻火焰悠悠,而最中心的棺材依旧严丝合缝的盖着。 倘若猜得不错的话,白骨将军应是在里头沉睡。 而另一侧,则有云浮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个朽木!看着聪明伶俐的,怎么偏这句诗就学不会呢?” 咏娘委屈的声音也传来:“可……可我真的学得好用力,但这个诗好长……” 她吭吭哧哧地往下背去:“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年年……” 年不下去了。 我听着也觉得着实可怜。 白宣教我时,也时常也被我的问话给气着了。不过他的耐性明显比云浮公主好多了。 如今再见咏娘,竟还有两分亲切与怜悯。 “公主。” 我轻声呼唤。 云浮公主的声音顿了顿,而后从另一侧墓室转了出来,见是我来,不由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过来?不是说要去帝都吗?” 而后再瞧瞧绿容和王画师,却突然笑了起来:“怎么身边还有这样漂亮的一位姑娘?” 绿容的脸却腾的一下红了。 她双眼晶晶亮的看着云浮公主,此刻面上一片痴迷: “原来……原来真正倾国的美人,是长这个模样!” 此刻,她连耳根都红了起来,而后捂起脸来: “我……我这样的,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实在不堪一提!” 那王画师却急了,此刻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浮公主,而后再瞧瞧绿容,竟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能这样算。” “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美,你,你也是极美的。” 云浮公主微挑眉头,此刻眼神流转,波光含情,让绿容从指缝中看见,又是一片痴迷。 而云浮公主的眼神却看着刚刚说话的王画师:“你说话倒很有意思……余心带你来见我,莫非是有什么苦处吗?” 第202章:绿容前世 云浮公主这样问,我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是见过画皮鬼的,对方的大好头颅更是被白骨将军一刀斩下。 但那画皮鬼的由来,她却是不大清楚的。 此刻我看了看王画师:“这画师痴迷美人,我便想着叫他对着你作画一幅,也解一解执念。” 云浮公主看我一眼,眼神中明摆着是不信。 不过她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盈盈的将手托住香腮,眼波流转:“那……小画师,你是要现在作画,还是需要我摆出个什么姿势来?” 她这样倾城的容貌,稍微温声软语一些,便显得含情脉脉。 “我,我……” 小画师脸颊涨红,结结巴巴:“我只需要看你一眼就好了,就能画出来了。我能记住。” 此刻,他竟也有些老实过头的笑了笑:“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云浮公主就觉得肯定能画下来。” “就是……”他握紧手中装画具的箱子,此刻三两下从底下掏出洁白的宣纸,一边磨墨一边看着纸面发呆,而后脸色突然又变得苍白,只是我……” “我好像画不出来。” 这话一说,不仅云浮公主,就连旁边的绿容也是一愣。 “你……你怎么会画不出来?” 小画师面色迷茫:“我……我总觉……总觉得很害怕,好像画了会有不好的事情……” 绿容却嗔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傻话!这可是云浮公主!” 她失落极了:“倘若我有你这本事,只想一天12个时辰都对着公主好好作画,你……” 她咬了咬下唇,此刻羞涩的看着王画师:“你再多看看,说不定真的能画呢?而且……能不能多画一幅?我,我也想买云浮公主的画像回去……” 说着,又羞怯怯不好意思的看了云浮公主一眼。 云浮公主一愣,而后掩唇笑了起来:“你这姑娘,我很喜欢。不就是画吗?他若能画出来,你尽管带回去。” 这话一说,肉眼可见的那小书生神情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提笔蘸墨,此刻又看了一眼云浮公主,再看看绿容,这会儿咬了咬牙,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我试试吧。” 这么听话? 我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绿容,然而没等抓住那丝灵光,就见那王画师突然又反应过来: “你……你……你是前朝公主,如今百余年……” 这下子,便连云浮公主也哭笑不得:“你都钻入墓穴了,如今才知道害怕?我长这样子你也害怕吗?” 这话一说,王画师却是愣了愣。 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我都知道你是鬼了……” 他倒真的瞧着有些憨气。 此刻他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后在旁边的石桌上将画纸铺平,各色宝石颜料铺开。 再看一眼云浮公主,下笔便如有神一般,行云流水,沉浸其中。 因着他的这份专注,就连云浮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收敛许多,显得很是郑重。 一旁的绿容更是暗暗捏紧拳头,此刻满脸期待地瞧着他。 而此时,云浮公主终于抽空问我: “你为何带他来?是有什么特殊吗?还是说他的画有什么特殊?” 我无奈的笑了笑:“也是机缘巧合。” “我这灯笼想找人给他画画个壳子,便从城中叫来了这画师,但他最善美人偏偏画出美人就要毁掉……而试画当日画了个背影,我瞧着很是眼熟——他似乎就是那画皮鬼的原画师。” “如今投胎转世,不知是当时魂魄受了惊,还是生了心魔,仍旧被上辈子的记忆和执念困锁,因而画不成画,人也不明白。” “我便想着,带他来了了这段执念。毕竟他当初那幅美人图可是照着你的画像,来仿的,如今叫他见个真人,若有帮助,多少也算一份功德。” 云浮公主做鬼王时,每日见到的小鬼不知凡几,那画皮鬼除了聒噪一些,倒还真没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印象。 如今闻言,也是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便画吧。” 而后还忍不住笑话道:“上辈子照着我的画像再仿画一幅,都能生出画皮鬼这么个玩意儿。如今对着我再画一幅,该不会同样生出个画中美人,与我不分彼此吧?” 我却摇了摇头:“他如今应当是没有那份执念。” “上辈子画皮鬼从画中走下,因他不承认其美貌,便直接扒了他新婚妻子的皮套在身上——这书生宁死也不赞她美貌,这才一命呜呼,执念也多半在此。” 云浮公主沉默下来。 此刻在看那专心作画的小画师,整个人便严肃许多。 而一旁的绿容没有说话,只默默听着这一切,眼神看着王画师,面带羞愧: “早知他有这样惨的上辈子,我之前便不该那么说他,也不该逼他画画……” 她似有愧疚,我却突然灵光一闪:“绿容。” 她好奇的看着我:“嗯?” “你有没有觉得,这书生有些过分听你的话了?” 绿容一愣,而后犹豫道:“我……我没太在意。” 她有那样一张脸,这世上愿意听他话的男人很多,自然也没那么敏感。 当然了,如今在云浮公主面前,便真的是萤火之光了。 我却想了想:“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上一世?” 绿容愣了愣,而后摇头:“我如今既是个花魁,那上辈子要么做了恶,要么仍是凄苦,不看也罢。” 她倒是难得的洒脱,我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凑过去,静静的看着王画师笔下的画。 他胸有成竹,行云流水。 此刻小小一只兔毫笔在纸上来回流转,这才这才多长一段功夫,竟然已经将云浮公主的轮廓全部勾勒出来! 姿态神韵,无一不足。 单单只着墨色勾勒的线条,都以足够显出她的美貌。 “好快的速度。” 云浮公主忍不住惊呼一声万,画师却头也没抬,显然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其中了。 此刻,他正调着瓶瓶罐罐的颜料,开始换了支毛笔,一层层的往上铺叠出颜色来了。 第203章:心魔不在我 要说这位小画师,明明画不出成品的画作来,可不管是掌柜还是众人都一力推荐,我原以为他的实力在客栈画那幅染血的背影时,就已经得到体现。 可如今再瞧他笔下勾勒出的云浮公主,才发现自己仍是小瞧了他。 这才多大会工夫? 云浮公主的气质神韵跃然纸上,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中走下来。 与这幅画相比,画皮鬼的原作倒真真正正成了一副不入流的仿画。 别说上辈子那书生死活不肯赞她一句美貌,有珠玉在前,谁又看得上那鱼眼珠子? 此刻,不仅云浮公主也啧啧称赞,就连绿容也渐渐移到了石桌前,静静的看着画中美人的诞生。 那小画师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然而绿容的袖摆将将要拂上桌面时,他却迅速的笔杆反转,而后轻轻一挑。 并嘱咐道:“姑娘,小心污了衣袖。” 绿容瞧见,忙反手将袖子折了折,而后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画师却迅速的扭回头,仍旧轻蘸藤黄,在画中美人的衣摆上填色。 而我却瞧见,这小画师的耳根已然红了。 不光是我,一旁的云浮公主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带着欣慰的笑意。 她看人多在细节,此刻已然发现出不对来。 “余心姑娘,”她轻声说道:“我瞧着这画师的心魔可不在我身上。你今日恐怕白做了功夫。” 我却瞧了瞧绿容,再瞧小书生,摇了摇头:“有你做媒介,能让他俩见面,说不得倒真是天意——对了,如今既有画师,你不陆将军叫起来,给他也画上一幅吗?” “便是不画具体的白骨,也叫画师小心填涂一幅能镇妖鬼的意象图来。” “回头不管是山神庙中泥塑还是画像,也好做一副寄托。” 总不能就将这白骨伫立其中吧? 真要那样的话,恐怕进山的山民都要以为这是什么邪神了。 云浮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而后懊恼道:“我却忘了!” “叫他将陆越年轻时的模样画出来,回头不管是塑像还是画像,都按他原本的模样来!” “他虽是白骨,在我心中却仍是永远都是那样白马银枪的昔日少年郎。” 好么。 听了她这样不害羞的话,我却觉得心口有些发酸,仿佛有人喂我吃了盆冷冰冰的东西。 一直沉默着的白宣却突然出声:“小新娘,莫要失落。待到帝都,倘若有合适的机会,我便也出来,叫你真真切切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他这样一说,我又想到了那些亲密缠绵的举动,此刻脸颊腾得一红,控制不住的耳根发烫。 只好稍稍后退一步,不叫眼前众人发觉。 而直到这时,一直好奇听着我们说话的咏娘却踮起脚来,扒住了那张石桌。 她抬起头来,两只小发揪上绑着的红色绸带垂落在青白的脸颊,而后问道: “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幅?” “咏娘想知道,自己长大以后漂不漂亮。” “哥哥说,咏娘是最好看的啦!比公主还好看!” 第205章:好俊的骨头 小画师有些茫然: “骨头吗?一般人该是怕的,不过我不怕。” 他抿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我当初学画时,最初是跟着仵作的,他们那里有祖传的骨骼图,我学了好久。” “甚至在义庄待了好久,专门给那些无人收敛的尸骨画骨像。” 他说着话,渐渐骄傲起来,随后又黯然下去——“只是,别人都说我疯魔了。” “美人在于意向美,不在真实。” 但云浮公主却惊喜起来: “为无名尸骨作画,是我小瞧你了,你身怀大功德。” “那倘若请你给白骨作画,又或者依靠白骨画出他生前的模样,你能做到吗?” 小画师愣了愣,随后才皱眉道:“我没有画过,不太清楚。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他来叫我见一见,或许可以一试。” 他说完,下意识又看了看绿容,而后微红脸颊,小声道:“你……你怕不怕?” 绿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大约是怕的,不过我胆子很大,只一开始会怕一点点,很快便会恢复的。” 云浮公主此刻满心只有陆越画像的是,此刻便只有对她歉意一笑:“那便委屈姑娘你了。” “不委屈。” 瞧见如此瑰丽的云浮公主跟自己柔声说话,绿容脸颊驼红,仿佛整颗心都要化了,此刻忙不迭应下。 我看在眼里,总觉得她对云浮公主的喜爱远超旁人。 因此,在云浮公主去呼唤白骨将军时,我小声问道:“绿容,你是很喜欢云浮公主吗?” 身侧,小画师竖起了耳朵。 绿容羞涩的笑了笑:“我喜欢美人,尤其是……” 她憧憬的看着云浮公主一眼:“尤其是那样强大的漂亮女子。” “看到她们,仿佛我的生活也能挣扎出苦海。” 小画师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很苦吗?我……” 他犹豫着,而后低下头去,眼神不知投向何方:“我的画若能卖出高价,去给你赎身,好不好?” 绿容却看了看他,而后客气的微笑起来:“多谢公子美意,只是赎了身之后,绿容要干什么呢?倘若旁人要欺辱我,谁又能保护我?” “若在遇人不淑转手接着被卖,我又何苦这一番折腾呢?” “不会的!” 小画师接连摇头,情急之下连眼神都没有再闪避了:“我一定待姑娘尊重,放你自由身,绝不会在行此轻贱之事。” 绿容却咯咯笑了起来。 她以袖掩唇,如玉般的手在墓穴的烛火下映出莹润的光泽来: “小画师,这一刻我是信你的真心的。只是人心易变,我信一时,却不信一辈子的,你还是好好顾好你自己吧。” “我听说作画的原料都那么贵,你可要再努力一些。” “我……” 小画师看着她,呆愣不语。 而此刻,墓穴中传出一阵轰隆的声响,只见棺材盖被轻轻移开,从里头缓缓坐出一个身穿艳红盔甲的背影。 那盔甲仿佛笼罩着一层血煞之气,红艳艳的如此骇人。 然而小画师却是眼前一亮:“好纯正的红色。” 而就在这时,盔甲中的人从棺材中翻身落地,咔嗒一声,有轻微的碰撞声,小画师不由惊讶起来: “好俊的一副白骨!” 第206章:至死不渝的爱 那小画师果然也是个画痴。 此刻一见白骨将军,眼神中便油然生出欣喜,而后立刻铺纸研墨挥毫! 刷刷几笔,已然将他的白骨勾勒的根根分明! 没等大伙细细观赏,他又迅速将那幅画放置一旁,准备晾干墨痕,而后再重新铺上一张纸来。 这一次,云浮公主在旁边瞧着,已然能看到他勾勒出一位少年将军的轮廓。 那少年将军身着一身大红的盔甲,明明材质勾勒出轮廓,甚至也没有背景,但只需一眼,鲜血烈焰,旌旗狼烟,冲天正气,战意渲然! 一切的一切,仿佛尽在这简单的几笔勾勒当中,扑面而来!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而当绿容悄悄看向云浮公主时,却见她的眼中已然盈满了泪光。 她静静的倚在石桌旁,轻声呢喃: “当初,陆越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我心中举世无双,所以为了他,我宁愿一死……” “云浮!” 白骨将军低声呼喊,眼瞳中幽绿的火焰静静燃烧,然而那浑身弥散开的情绪却仿佛静静流淌的潺潺溪水,安静,却永不停歇。 “好啦,”云浮公主看着他,嗔笑一声,眼中的泪光隐去: “我知道你面皮薄,不爱听我说这些……” “我不是……” 白骨将军赶紧说道,但不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但我们瞧着,已然知道他是羞涩了。 毕竟,云浮公主这样赤裸裸将爱意说出来,也确大胆。 绿容在旁看着,眼中生出一抹浓郁的艳羡来:“真好。” 她喃喃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更难得的,却是这份生死不渝,只是……” 她苦笑一声:“绿容大约是没资格了。” 我皱起眉,为她的轻贱和自哀而难过。又问道:“为何这么说自己?” 不说别的,她与这小画师之间必然是有关联的。 绿容却笑了笑:“姑娘,像我这种人,怎么敢与人交付真心?就算有情郎愿意为我去死,我也不肯为他去死的。” “我爱惜自身,远比爱重别人更多。” 不,不是这样的。 我一时竟不知怎么与她辩解。 白宣却低叹一声:“小新娘,并不是只有至死不渝,才是真的爱情。” “凡人生在尘世,情感羁绊,责任勾连,家国,家人、亲朋,大义,爱情……哪一种不是至诚至重呢?若真是非为对方一死才是真情……那你说,画皮鬼的那位画师与他的妻子,算不算?” 那无辜女子是被画皮鬼杀死,画师坚持的,除了心中的理念,自然也还有爱意。 这应当也是一种至死不渝吧? “当初陆越将军就该带云浮公主私奔而去,不必管什么流言蜚语,也不必管什么外敌叩边。他与云浮公主的至死不渝,是他抛下公主守护边关,而云浮公主对他的至死不渝,则是甘愿死去也不想做他的软肋。” “小新娘,你要明白,一死虽难,却也不那么难。而活着,真就一定不是爱吗?” 他难得将“爱”这个过于奔放字眼缠绵的挂在嘴尖,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意义深重。 我皱起眉头,仔细思索,此刻也仿佛对所谓的“爱”有了更深的认知。 “那么……白宣,倘若我告诉你,假如有一天需要我一死才能将你救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豁出性命,你会不会生气?”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横亘在心中多日的问题。 第207章:我不离开,是因为我不想走 白宣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就在我的耳畔,震得我的胸腔都有些痒痒的。 但他却说道:“小新娘,倘若我需你一死才能获得自由的话,那你夫君我,岂非也太过无能了。” 他声音平和,目光无奈:“我不知道你原来这样担心我。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离这雪山寒洞,不是因为我走不了,而是因为我还不想走。” “足够的功德,是我离开的通道,但却不是唯一的。” 我愣住了。 而后才喃喃道:“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强大,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将你牢牢锁在这雪山当中?” “如今晓得你不是受尽折磨苦难,被人镇压,我的心里……” 我按住胸口,只觉得眼眶也有些发热发酸:“白宣,我为何心头这样热烫……” 白宣凝视着我,那目光仿佛穿越层叠的空间,落在我的身上。 他轻声说道:“余心,别怕,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的坚韧非同一般。” “人生在世,不是将死字挂在嘴边,才算真挚的。” 有热烫的掌心落在我的头上,热乎乎的,但墓穴中并无人察觉。 而他则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如今,多陪陪你的朋友们吧。” 他将目光放在绿容和云浮公主身上: “你离开村子后,遇上的这些女子,有坚韧、有真诚、有豁达、有善良。能与她们做朋友,余心,你也要珍惜这段缘分。” “我知道。” 他不再说话,也渐渐隐没了自己的存在。 而我看着与白骨将军站在一起的云浮公主,再看看艳羡却又眼神清明的绿容,此刻也深吸一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为白宣一死,但我知道,他曾无数次救过我的性命,倘若他有难,我定当竭尽全力! 对他如此,对待朋友,更是如此! 此刻,我再次看向绿容。 她与这小画师之间定然是有别样的缘分,只唯独她自己并不肯依靠这缘分,甚至都不想了解。 我知道,她是看的太透彻,知道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何苦凭添烦恼。 但…… “绿容,”我轻声问她:“倘若你有朝一日能得自由身,也不用操心自保的问题,那你想做什么?” 绿容愣了愣,而后眼神中浮现出淡淡的憧憬:“我只想过最平凡的生活。因为最喧嚣最浮华的那些,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么,”我指着前方的云浮公主:“去问她的。她是前朝公主,却也是地府鬼王。倘若你不害怕的话,我可以请她招来附近的小鬼护着你……你还愿意赎身吗?” 这也是我刚刚想到的。 云浮公主没有再回地府,但并不代表她的实力消失。这世上孤魂野鬼何其多,她手下的怨鬼也不在少数,招来两个以香火供奉,护着绿容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而绿容出身青楼,看的透彻,却又不够完全。 白宣曾教我:眼界与心胸,是保证自己永远清醒的基石。 也因此,假如她能学一学云浮公主——学她的家国大义,学她的殊死挣扎,学她在地府的百折不挠,坚如磐石…… 那么迟早有一天,绿容自己就能护住自己了。 第208章:天下第一美人 1绿容目光痴痴的看着我,向来安稳不动的眼神,此刻盈满了惊喜。 她伸出手来,缓缓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我也可以吗?我这样的青楼女子……她生得这样好,还是公主……”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着她,此刻鼓励的笑了笑:“你不妨自己去问问?” 见她犹豫,我再次劝道:“绿容,人生在世,有多少缘分才能支撑你遇到云浮这样的人?” 这话一说,原本还在犹豫的绿容面上,立刻显出一抹坚定来。 “余心姑娘,你说的对,必是前世修的福德,才叫我如今有这样的奇遇,我……” 她咬咬牙:“我这就去问。” 但才刚迈步子,却突然又转头看着我:“那么,余心姑娘,你之前说可以看到我的前世,我现在想知道,可以吗?” 我愣住了:“你不是怕心有挂碍……” 绿容却坚定起来:“不管我上辈子做了何等孽债,又或者遭了怎样的苦难。如今我既已下定决心去请教云浮公主,自然也要明明白白清醒的去才是。” “你说我与这小书生有缘分,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何缘分。” 我一时有些愕然。 让她去请教云浮公主,只是我心血来潮的提议,但却没想到在绿容心中,云浮公主竟有这样重要的地位! 想到此,我不禁又摸了摸脸——大家都说我也生的十分好看。 如今看来,还是云浮公主这样倾城的容貌更重要些。 绿容见我摸脸,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余心姑娘,我不是因为云浮公主的容貌才这样尊崇她。” “我读过他的故事,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她是这样舒朗大气,不会在乎任何人眼光的性格。” “而我……”她抿了抿唇:“我却永远也摆脱不了别人的眼光。” “因此,我想像她一样,打心底就自由自在的。” 我微笑起来:“你能这样想真好。” 而后,我伸出右手,缓缓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双眼睁开,眼前的画卷陡然铺散出遮天蔽日的红。 不,这是新娘嫁衣的裙摆。 容貌清秀的姑娘身着嫁衣坐在床前,静静等待着她的夫君,有清瘦的男人背影进了屋,红烛闪烁,画面迅速流转。 不知成婚多久,某一日,那年轻男人突然拉着她进了书房,而后小心地展开一幅画卷给她看: “你瞧!师兄曾是宫廷画师,说云浮公主容色倾城,特特作画一幅。而我那日去他家中意外看到——绣心,我从未见过这等绝顶的女子。” “你来瞧,我仿的这位美人图,好不好看?” “你这痴呆!” 名叫绣心的女子嗔他一眼:“哪有叫自己的妻子去评判别的女子好不好看的?” 不过,自己的相公是画痴,她显然也是知道的。 此刻只认真看了那画卷一眼,而后点头:“确实极美。” 画师却又将画卷卷了起来:“其实,与师兄那幅美人图还是天差地别的。不过我画技差了些,也就只能描摹出这份样子了。” “我不管。”绣心看着他:“在我心里,你画出的人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书桌上,那画轴轻微的颤动着。 第209章:你该日日看着我才是 这……我倒真没想到。 我看着眼前的画卷,此刻扭头再看向一旁一无所知的绿容,满脸都是惊奇。 虽是知道这小画师与她之间有缘分,且待她的态度不同寻常—— 他明明画不出美人来,可绿容想看,他下笔便是流畅。 可万万没想到,绿容竟是上辈子那位画师的妻子。 再往下看时,只见无人的房间中,那插在画筒里的画轴微微的颤动,而后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过了不知多久,那书生再次来到房间,将画卷展开,而后沉醉的看着画中的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我应当多多观摩,好好找出不足……” “迟早有一天,我会画出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叫绣心好好欣赏一番……” 他的眼神在画中美人上来回看着,而后闭上眼睛,似乎又在脑海中回顾自己在师兄家中看到的那幅云浮公主的画作…… 等到睁开眼时,神情是止不住的黯然:“还差了好多。” 想了想,到底还是展开新的画卷,准备重新再描摹一幅。 然而才刚提笔蘸墨,绣心就叩开了书房的门: “夫君,你莫非又来看画了?” “今日可读书了不曾?” 书生忙讪讪的笑,而后将美人图匆忙卷起来塞回画筒:“这就看。” 绣心嗔怪的看他一眼: “书院不是说你功底扎实,今科有望吗?美人图什么时候都可以画,府试却是不容错过的。” 绣心对他抱歉的笑了笑: “夫君,我不是一味催你。” “只是你若想多与师兄联系,多少也该有个功名才是。否则师兄如今为官,咱们却是一介白身,你想再看一眼那美人图,都只能抓心挠肺的想,反而不好直接去见的。” “你说的对。” 那书生点点头:“我只是爱画,自己的水平却还了解的,都不足以向师兄去请教。” “待我考取功名,日后与师兄相交才更加随心。到时候,哪怕将画卷回来观摩两日,也不是不成的。” “我听你的。”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恩爱,尽在不言中。 而我想起绣心的未来,却止不住的哀叹一声。 但,上次看的是画皮鬼的因果,这次却是从绿容的前世中来瞧。 我凝神看去,只见忽有一日,无人的书房中,那画卷自行高悬于墙上,而后从画中缓缓走出一位美人来。 恰恰是画皮鬼的模样。 只见她走到水盆前,临水自照,而后缓缓抚摸着脸颊,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得意来: “我是天下第一美人……书生他,应该日日看着我才是……” 她喃喃着,在书房中转了个圈。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那画皮鬼惊了一下,瞬间又重回画卷当中。 推门的正是绣心。 她并未发现出异常,只是打算来书房稍作收拾,而后看着高悬于墙上的画,此刻忍不住又是一声嗔怪: “这个痴呆,跟他说了要专心读书,怎么又将画挂出来了?” 而后踮起脚尖,重新将画卷卷了起来,插回画筒。 第210章:画中是虚妄 我皱了皱眉,恍惚想起在画皮鬼的记忆中,她是在这画师新婚第二天杀了他的妻子。 只是如今瞧来,虽然不知时刻,显然新婚已经过了许多日子了。 而此刻,画卷中的故事仍在继续。 只见忽有一日,书生喜气洋洋的对绣心说道:“岳父即将上任,从此见面不易,绣心,你换件精神些的衣衫,我带你去城门送岳父。” 于是绣心穿上了一身大红的袍衫。 她新婚想来没多久,此刻鬓边簪着红花,身着红色衣裙,万分不显突兀。 就连书生也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来。 绣心眼圈一红:“还是夫君体贴,爹娘见到我们精神这么好,定然也不会多做牵挂了。” 二人相携出门去。 而我却若有所悟——恐怕这大红的袍衫,才是画皮鬼记忆中的误会。 毕竟,她此时只是刚成型的执念,反而对人间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太大感触。是新婚还是红色袍衫,她百年前的记忆误导了我。 当然,也是我之前能力差了些许,有时候分不清过往和记忆,这才看差了。 果不其然,待得他们走后,书房中又是一阵动静。 那美人图的画卷再次飞跃而起,将自己平铺在书桌前。 画卷中,那美人梳着高髻,十二莲花黄金冠簪在头顶,鬓边一颗东珠灼灼生辉,就连裙摆上垂下的丝绦都格外曼妙。 但,画中美人是美人,可距离云浮公主,仍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来这小书生对自己的画技看得倒是挺准,比之如今的王画师,真是远远不如了。 可如果绿容就是绣心的话…… 我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小画师。 想要得绿容的青眼,这画师恐怕要加倍努力,以诚待人了。 毕竟,绿容可是只信任自己的。 而此刻,画卷中那对夫妻已然略带愁思的回来了。 亲眷离京,叫绣心也是满腹不舍。 此刻夫妻二人进书房,却发现那画卷仍在书桌上展开着,绣心嗔怪的看他一眼: “夫君,我知道这是绝顶美人,但你也不必这样日日偷偷来看。想看便光明正大的看,大不了,我不催你读书便是了。” 书生却是愕然: “我……我明明好几日都未曾打开画卷了,怎么会?” 他急步上前,又看了看被推到地上看到一半的那册书,不由越发纳闷。 绣心也是一愣——夫君看画归看画,万万不会将书扔在地上的。 “莫非有贼人进来了吗?” 可仔细看看,书房中的东西半点没少,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只能将这古怪按在心中。 而此刻,那书生却又回过神来: “绣心,这画中美人虽美,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在我心中,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 绣心忍不住脸颊绯红,而后眼波盈盈的看着他:“真的吗?我比你画中的美人还要好看?” 书生重重点头:“画中人是虚妄,而你才是我身边最真实的。” 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各自羞红了脸。 书桌前,那幅画卷越发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211章:绣心惨死 小书生说到做到。 自那日起,那幅美人图便被他卷起来,而后直接塞进书房下层的藤箱之中,深深藏着,再不见天日。 画皮鬼才初初化形,若是想要挣脱出来,便要付出好大的力气。 她的怨恨不甘,以及对绣心的深深嫉妒,从那日益浓郁的黑气中便可看出。 但,也只有我从画卷里看出了。 小书生每日在书房里苦读,根本半点没有觉察出来。 而他和绣心夫妻情浓,自有默契,日子过得当真如神仙一般。 直到有一日,画皮鬼终于再也忍受不得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画卷中的一切。 只见绣心正在卧房中收拾着东西。 却没想到,眼前突然走出一个曼妙却也熟悉的美人来。 对方看着她,那张已经堪称漂亮的脸蛋上一派狰狞与嫉妒,全然烧毁了她浑身由小书生画出的温婉特质。 “你是什么!” 绣心后退一步。 画皮鬼却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将尖利的爪子滑向了她的后脑! 一阵鲜血飙出,绣心软软的瘫倒在地,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血液自她的头发中浸透,而后落到了地面上,又沾染了她红色的衣衫。 她在地上挣扎着,喉咙也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但此刻,面上除了一片痛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画皮鬼则将尖利的指甲朝下划去,划过颈椎、胸椎、脊椎……最后,直接从血淋淋的骨肉中,一把掐断了她的脖子! 她如同宰杀牲口一般将绣心的皮囊扒下来,而后自己再艰难的套上。 “我倒要叫王郎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美人。” 那粘成团、湿漉漉的血腥头发扫在衣衫上,让她红色的衣衫都显得有些黏腻。 她皱了皱眉,伸出绣心带着薄茧的手掌来稍微梳拢了头发,再给自己挽了个发髻。 然而,到底非人,对手上沾染的鲜血却是视而不见。 而后,她向前缓缓走了两步,做鬼的轻盈和做人的沉重交织着,使得她的身躯都格外僵硬。 但他最终还是走到门前,而后端起一旁绣心刚沏好的茶盏,身躯僵硬的朝书房走去。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如此僵硬,小书生正奋笔疾书写着策论,闻声不由皱了皱眉,而后又放缓了神情。 没等他开口,房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顶着绣心皮囊的画皮鬼僵硬的站在门前,而后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行走间,有点点鲜红的血液自她同样艳红的裙摆下渗出。 小书生目光一凝。 画皮鬼却并未察觉。 她只是拿着带血的手掌将手中的茶盏直直往前一推,而后学着绣心的语调: “夫君,喝茶。” 【书生缓缓的接过那只茶盏,然后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茶盏上。 “夫君,”画皮鬼并没有意识到,反而用娇滴滴的声音接着问询:“你怎么了?” 然而探头过去时,却见书生的脸色是非同一般的惨白。 他慢慢转头,满目仇恨紧盯着眼前的画皮鬼,声音虽轻又慢,却带着千钧一般的力量: “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不管她是死是活,在我心中都是最美。” “而你,遭烂心肠,蛇蝎脸皮。”】 他摊开手,手上沾染的血迹如此斑驳又刺眼,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你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第212章:画你的去吧 画皮鬼的神情突然变得愤怒极了。 头发上粘稠的血液仍散发着腥气,而她却仍旧掐着嗓子,极力问道: “夫君,你不是说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吗?我从画中出来,你偏偏又说你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如今顶着她的模样,你不是爱你的妻子吗?如今这副皮囊就是她的,你为何不爱了?” 眼前的书生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问我为何不爱你?” 他恨恨冷笑着:“因为你是个丑八怪!便是用上我那样昂贵的晶石藤黄朱砂,换上我妻子的皮囊,也仍旧是个丑八怪!” “画皮画骨难画心。” “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为何画出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丑陋怪物?” 话音落下,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茶针,此刻死死狠狠的直刺过去 —— “我要你给我妻子偿命!” 我闭上了眼睛,此刻已然不必再看。 因为后果,我早已从画皮鬼的记忆中得知了。 再看绿容,她怔怔的看着我,瞧着我的眼神中全是了然,而后缓步走了过来: “余心姑娘,是否我上辈子实在太过不堪?以至于你如今瞧着,仿佛要落下泪来。” “不,”我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上苍为何薄待于你,” 绿容掩唇,轻笑一声:“已经很好了,好歹我还活着。而许多人,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我的上辈子真的很苦吗?请你不要瞒着我,我不怕吃苦的。” “我……”此刻我嗓音干涩,只是瞧着她: “绿容,七月十五乃是中元节,百鬼夜行,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我遇上了什么鬼怪?” 绿容有些紧张:“我心中又是想听,又有些害怕……是与我有关吗?” 我点了点头:“上辈子害了你的,便是这样一个鬼怪。” 我将画皮鬼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她听,绿容怔怔的,而后突然落下两颗泪珠来。 小画师不知何时看到,此刻画笔拿着,急匆匆就跑了过来: “你……姑娘你别哭,我、我……” 他语无伦次:“你若是哭了,画出来便不好看了。” 绿容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此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扭转头: “余心姑娘,他莫非就是我上辈子的……” 我点了点头。 绿容笑了起来,再回头瞅着他,而后细细打量: “果然是个痴呆模样——快去画你的吧。” 她嗔道。 小画师脸颊突然爆红,而后同手同脚僵硬的又回到了画桌前,静静站了好久,这才提笔蘸墨,重新在画卷上书就。 而她则看着我: “其实,照姑娘你这样讲,我上辈子一点也不苦。有珍爱我的父母亲,也有与我举案齐眉的夫君,他甚至面对如此凶恶的鬼怪,都不曾退却……” 绿容笑着宽慰我:“余心姑娘,于我而言,这比任何富贵都重要。多谢你,叫我知道,原来我也曾有这样美好的人生。” 她突然长长、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从此以后,我会更用心学习的。” “云浮公主愿意教我的,我通通都会学。” “至于他……” 她笑看那画师一眼,眼神中全是释然:“一切都是缘分,我从不强求。当下,我这样的身份,还是做点头之交吧。” 第213章:缘分和福分 没了这些杂事纷扰,小画师足足在墓穴中待到夕阳西下,这才成功为白骨将军和云浮公主画上三幅画。 其中一幅是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英俊小将,眉目凌厉,眼神清正,姿态神色间自有一股正气蔓延。 倘若拿它当做山神庙的画像和泥塑模本,定然是会叫山民信服的。 而另一幅,则是云浮公主的画像。 臻首娥眉,高髻东珠,黄金莲花冠在她的乌云发髻间,不仅没有因其金玉辉煌之色夺了光彩,反而越发显得富贵逼人。恍然一看,如神仙妃子,华丽异常。 最后一幅,则是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 红粉伴骷髅,任谁来讲,都是一副阴森诡异的可怖画像。 可在这书生的画作中,二者之间却自有一股缠绵情愫,叫人打眼一看就忍不住心中欢喜。 云浮公主大喜过望。 这三幅画,无论哪幅,都远超了她的想象。 此刻,只听她极力称赞:“小画师,余心还说你画美人画不好,叫我看来,已经堪比当世大师了。” “有你这三幅画,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 小画师脸颊胀得通红,此刻侧眼看了绿容一眼,而后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原先应当是画不好的,可自从见……来了这里,就能画出来了。” 我知道,他是想说见了绿容,绿容一吩咐,他就能画出来了。 前世给予他的不是心魔,而是与妻子的爱恋。 画皮鬼因他而生,却又害死了他心爱的妻子,哪怕是轮回,画师心中仍有顾忌。 而只有当绿容展露出对他画作的期盼,他才能大大方方的重新作画。 此刻,小画师鼓起勇气: “公主,我可否回家再做一幅你的画像?给……” 他小心的看了绿容一眼:“给绿容姑娘,她很是喜欢你。” 云浮公主掩唇轻笑:“绿容姑娘长得如此清丽,她若要我的画,我自然是同意的。” 听了这话,绿容也微微羞红了脸。 而小画师这才说道:“公主,我今日不知为何,到底还是画了出来,想来定然是公主和将军与我的福分。若是二位同意的话,不知我可否搬来这山神庙附近,潜心作画?” 他有些局促的讲:“外头纷纷扰扰,人和事忒多,我,我住起来并不安宁。” 云浮公主却似笑非笑:“小画师,你愿意住山神庙,只要宋和同意就行,不必征求我的意见。只是,你该想想清楚,今日之所以能够画出美人来,究竟是我与陆越与你的福分,还是你另有自己的缘分?” 小画师吓了一跳:“我我我绝不敢这样痴心妄想!” 嘴里这样说,眼神却控制不住的看着绿容,绿容却迅速的低下头来。 小书生神色黯然。 此刻想了想,不由又问:“公主,山神庙中既有将军年轻时的模样,是否还需要我再画上一幅公主像?” “既是要山中祭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夫妻还是什么?山民们也不会在意的。” 这倒是从未想过的。 云浮公主与陆越对视一眼,而后莫名惊喜:“这样成吗?” “成的,”小画师虽是人情世故不大通,说起这些来倒格外笃定:“我之前为糊生计,常与城隍处画神仙之象,土地公土地婆不就是人人知道的夫妻吗?” 第214章:我能凑够钱的!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我与绿容坐在马车里,小画师扭捏的与车夫坐在一起,此刻车厢中一片静谧。 直到重新驶回繁华的永和城,绿容在红袖招的门口下了车,她对我轻轻行礼,柔声道:“余心姑娘,多谢你带我见识这些。绿容都记在心里了。” 我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你……日后能这样出城吗?” 她这样的弱女子孤身出城……我实在担忧,此刻心中已模糊有了想法。 “不妨事。” 绿容对我狡黠的笑了笑:“我如今在楼中还算有些分量,带上一二打手去城外,只说是供了神佛,妈妈会同意的。” 我不知青楼中是何等规矩,只知道倘若伎子们都这样自由,那又为何…… 因而,我只是握住她的手腕,而后说道:“绿容,你放心,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银子我有,但……假如真有老鸨开价的话,定然是不够的。 不过,我已在心中有了打算。 而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听着我们对话的小画师却犹豫道:“绿容姑娘,”他说话时很是紧张:“为你赎身……要多少银钱?” 绿容一愣,而后眼眸中浮出一抹温柔来:“你当真是画画画的痴呆了,似我这样的花魁,身价多高!你便是把你的身子骨拆了卖了,也赎不起的。” 我却睁开天眼。 此刻,这红袖招的大楼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漆黑巨兽,无数女子的痛哭和怨气都在里头缠卷。 其中,偶尔也能见到一丝丝一缕缕的功德金光。 想来楼中仍有人身处污泥,心似莲花。 再看绿容,她的身影仿佛也将被这黑暗吞噬,然而,因果牵连间,却使得我下意识在心中浮现出一个金额。 我一咬牙:“三千两。” 三千两,可以断了她与这红袖招的“缘分”。 “什么?”小画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绿容的身价。 然而绿容却苦笑一声:“余心姑娘,别逗他了,他那样老实,恐怕会当真的。” 而后,她对小画师认真说道:“小画师,你还是回去好好作画吧,3000两银子……我如今正是值钱的时候,留我在这里好歹能再多挣几个3000两,妈妈不会同意赎身的。” “更何况,”她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们觉得这楼中没有好人,但妈妈她已经很努力在为我们转圜了。毕竟在这城中开青楼的,没有一二大人物支持,她也不过是曾经的老花魁,又如何有那么大能耐呢?” 我却深吸一口气: “小书生,我回去便能凑够三千两,有法子给绿容赎身,到时候,烦劳你将她送到城外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那里。那里有宋和和咏娘,哪怕实在寂静了些,也比在这里更安全。 绿容一惊,赶紧拒绝: “余心姑娘,我……” 小书生却握紧拳头,脸颊张红,他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绿容:“姑娘!” 此刻他坚定地说:“绿容姑娘,你暂且再委屈些时日,我也能凑够钱的!我不要你的卖身契,你尽管撕掉成自由身好了。” 而后再看着我:“余心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也能凑够钱的,倘若你先出钱,我会还你钱的。” 他说完,背着自己的画像,扭头跑远去了。 绿容看着他的背影,此刻唇角抿了抿,语带叹息:“果然是个痴呆。” 第215章:3000两足够了 回到客栈,第一件事是盘点自己的钱财。 房间里,小莲正盯着一旁如木偶一般被驱使着铺床叠被倒茶的莲心,浑身上下都是别扭。 见我回来,她惊喜道:“余心,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 我含笑道:“有个丫鬟伺候,不舒服吗?” 小莲却是怅然叹了口气:“似我这等土里刨食出身的村姑,可消受不起这等福分。更何况,看见她的脸,我就知道她是什么蛇蝎心肠,实在别扭。” “这等福分啊,还是给你消受吧。” 我可不要。 我笑起来:“那灯笼呢?它不是要丫鬟吗?” 这时旁边却是灯笼幽幽的叹气声: “有丫鬟自然是很好的,可我想要个漂亮的丫鬟。” 我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莲心自我进门起就刻意忽视,她的神情看起来已经足够愤怒了。再听灯笼这句话,若非浑身如木偶般僵硬,恐怕立刻就要将它撕个稀巴烂了。 我瞧着灯笼:“怎么?莲心你还觉得不够好看吗?” 灯笼惆怅地叹了口气:“你不懂,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实在差得远。” “你听听那些画师都是怎么评价的?想要给她作画还得加钱——这得磕碜成什么样?” “虽然我瞧所有人都是丑的,可她这样子,定然是丑得格外出奇,我不要!” 灯笼的审美向来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一点都不圆滚滚的人的,所以它如今说莲心丑,我倒不稀奇。 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些画师的缘故,此刻只好闷笑:“那没法子,我们很快就要变成穷光蛋了,这个丫鬟好歹不要钱了。” 说话间,刻意将莲心形容的仿佛跟物件一般,使得她这多年来顺风顺水被人包容着的心态又一次崩溃。 但此刻,却无人关注,只灯笼大惊失色:“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穷光蛋?我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换几个壳子!” 小莲也担忧的看着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只是瞧着绿容格外可怜,又格外通透,想法子凑钱给她赎个身。” 小莲猛地松了口气:“这是好事。钱这东西,如今你有周家以礼相待,我又是个鬼魂,要来也没什么用,留些铜板应急便罢了。” 如今我已有不少钱财,只是日常用白宣教着的术法收着,并不显在人前,此刻掐诀将那些金银搬出来,满室烛火映衬,倒显得熠熠生辉了。 其中,200黄金纹丝未动。 这是我与小莲在赵地主家里拿来的。千两白银倒是如今花的只剩下300余两,不过因为我救了周公子,他们家又送来几张银票并些珠宝首饰和散碎银两…… 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200两黄金,按如今的行价,金难兑,约能凑出2300两银子。 再仔细看看那些银票,我猛然松了口气——拿出3000 两之后,我们还剩下1000多两,足够了。 实在是周家送来这些匣子时,我刚学了新的术法,没耐心查看,只瞧这匣子里好些个珠宝首饰,便又放了回去。 如今本想着若是不够,也可转卖一两份首饰,没想到底下还压着这些。 不愧是大户人家,做事真真是体贴! “早知如此,我该早早安了绿容的心的。” 我有些懊恼。 小莲却劝我:“余心,天底下苦难者不知凡几,哪有见一个就拼尽全力的?只能说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否则,圣人也是要被压垮的。” 第216章:美人就该配灯笼 我也叹了口气。 道理我是懂的,只是有时候难免还会这么想一想。 而此刻,灯笼却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期待的问道:“你将绿容赎身回来,莫非是要提着我吗?” 他激动的来回摇摆:“好好好!像她这样的美人,合该配我才对!” 而后又将流苏甩向莲心的方向:“这样的丑八怪,可千万不要再往我旁边凑了,美人人鲜花才是相得益彰。” “我这样标志的一只灯笼,若配上个丑八怪,又叫大伙怎么看呢?” 我和小莲对视一眼,均是无语。 大伙怎么看? 大伙应该不大会看一只灯笼。 但再看小莲,这一日的煎熬,仿佛竟叫她冷静下来了,此刻任我们怎样嘲讽冷淡,她仿佛都恢复了平静。 这种笃定的样子,是打定主意,知道我们投鼠忌器,怕伤了她以至于叫莲叶承受苦难,所以有恃无恐吗? 不过,比起她的自信,我对白宣更有信心。 他那样强大,定然有法子的。 便是不麻烦白宣,我如今会的也很多,也未尝没有能力。 等到了帝都,看清楚莲叶身上究竟是什么古怪,莲心又该安排个什么下场呢? 正思索着,却见小莲问我: “余心,你打算就拿3000两给绿容姑娘赎身吗?红袖招能同意吗?” 我点点头:“能的。倘若不能,我多施些障眼法,自上而下瞒着便罢了。” 总之,三千两已足够斩断绿容与楼中的缘分了。 之所以还有缘分,也是因为绿容是从小家中遭难活不下去被卖的。 这楼中固然苦楚,但好歹留条命在,有命在,才能有未来。 虽说这青楼本身叫我来看便不应存在,可朝中律法都支持,金科玉律,我一个人又怎么能螳臂挡车? 只能想办法,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而小莲却沉吟一番:“可若是那样的话,这障眼法要瞒着的可就太多了……” 我也苦笑:“没法子。” “绿容毕竟是很有名气,若是不解决好,日后难免波折更多。虽是我将她托付于云浮公主,但我瞧绿容心性坚韧,并不肯轻易依傍他人,因此还要多给她一些时日来慢慢成长。” 那些小麻烦,自然能少便少。 灯笼听得似懂非懂,此刻只好奇道:“你为何不找个法子,叫老鸨心甘情愿的卖了她呢?” “绿容如今可是棵摇钱树,只3000两,老鸨怎么会——” 我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此时我想到,一个万人追捧的花魁,身价万两不止?可若是这花魁生了病,不能再赚钱…… 想到此,我便再也待不住了。 此刻月上柳梢,华灯初上,街市上人声鼎沸,一片繁华。 小莲提着灯笼,在街上自顾自逛着—— 男人进青楼寻欢作乐,身为女子,却只能看到太多苦楚,她因此不愿意去。 而我则跟随人潮,重新幻化成了一名貌不惊人的年轻公子。 等到了红袖招中才知道,花魁绿容今夜是不登台的,只等有钱的豪商巨贾斥巨资来点。 而趁这机会,我迅速的找到了她。 第217章:再造之恩 “公子!” 绿容惊喜的看着我: “你怎么今夜……我……” 她有些紧张,而后支开丫鬟,又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我还没有收拾好。” “没有那么快。” 我说完,看着绿容陡然黯淡的眼神,而后急忙连忙解释:“我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假如你病得半死不活,三千两银子,这楼中的妈妈可否会甘愿叫你赎身?” “能的。”绿容瞬间点头。 “公子,我之前说过,楼中的妈妈原也是花魁出身,她也是迫于生计。毕竟像我之前说的,年老色衰的花魁想要不沦落到更肮脏的娼妓去处,只能想法子再往高处奔些。为求自保,她只能选择接手这里……” “只是楼中姐妹,但凡有希望,她也绝不会拦的。只是如今负心薄幸之人何其多,贪恋青春的无耻之徒更是如过江之鲫。” “那些初来乍到的女子不懂,只好由妈妈拦着些,否则,她们的日子还不知怎样颠沛流离。” 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 我迅速在她的书桌前铺上黄纸,而后点上朱砂,挥毫画出一张诡异的黄符。 往常这符纸成形,都有隐约的功德金光闪过。然而今日这上头,却只有淡淡的阴气。 “贴上这黄符,你就会患上你认为最可怕最治不好的病,具体什么病你可以自己想。” “只需煎熬个三五日,我来给你赎身,而后你去到云浮公主那里,她自然会将这阴气收回,从此,你依旧与常人无异。” 绿容重重点头,此刻握紧我的手:“姑娘放心!” 而后毫不犹豫的捏起符纸来,直接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黄符瞬间化作一缕黑烟,缓缓渗入她的身体。 而后,绿容只觉得身上多处地方开始痒痛,她撸起袖子一看,只见胳膊肘内,原本细白柔嫩的肌肤上,突然出现一处铜板大小的红肿溃烂。 再撩起裙摆,只见腿上也有。 她又惊喜又害怕:“这是……” 我却纳闷:“这病症是你心中所想最可怕的病症吗?你……是怕身上长疮吗?” “噗哧!” 绿容笑了起来:“姑娘,我原觉得你什么都懂。如今瞧来,还只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她眉目淡淡:“这是花柳病。” “我们青楼女子迎来送往,肮脏男人不知凡几,自然是很容易得了这病的。” “一旦生了这病,上等伎子要沦为下九流的娼妓,而后破席子一卷,归宿便只有乱葬岗。” “因此,得了这个病的,还不如趁早了断。只是倘若能活,谁想死呢?姐妹们也都在苦苦挣扎罢了。” 我眉目怔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绿容却又重新欢快起来: “不过姑娘休要觉得这是你的责任。人生在世,哪有不苦的?我瞧清白人家的女儿嫁入豺狼之家,年轻年纪轻轻便丧了命的也大有人在。我们如今,过得一日算一日,只要高兴就便罢了。” 她郑重的看着我,而后屈膝行礼: “姑娘再造之恩,绿容永不敢忘。” 第218章:大大的财路 绿容生病的消息自然是不会往外传的。 只是她是花魁,盛名远在,红袖招的老鸨拒绝了多名点她出场的达官贵人后,流言仍是不胫而走。 如今,整个永和城都知道红袖招的花魁绿容生了重病。便连我带着小莲灯笼逛街,吃饭时都能听到旁边几名喝酒的游商正在装模作样的惋惜红颜薄命。 而就在这时,几名画师也终于送来了自己的诸多作品。 他们虽还没有扬名四海,但在我看来,画技已然是十分精妙了。 时下讲究形神两全,他们虽然还没有足够强的神采意态,可却已经将形做到了极致。 比如单给美人画珠玉首饰的年轻画师,呈送过来的美人只有一个侧面,然而皓腕伸出,轻抚柳叶,手上一只简约的绿玉镯,衬得她无端仙气起来。 更别提耳边缀着的明月铛,还有头上朱雀衔枝的金步摇。 此画既有精致,还有幻想的空间,更甚者美人姿态曼妙,叫灯笼一眼便相中,而后迫不及待的弹跳起来! “我现在就要把它铺到我的灯笼壳上!!!现在!” 我却不紧不慢:“急什么?” “总得找匠人把它裱好,然后再制成灯笼壳。” “不必!” 灯笼此刻反而显出能耐来了:“我自己就会!” 可见为了这一身漂亮的皮囊,它究竟是有多拼了。 不过这画也确确实实是那样好看,不仅是灯笼相中了,我与小莲也一眼看中了上头的首饰,此刻便想了想,问这位画师: “听说你家中颇有资财,因此才能供得上你作画?” 画师人也很年轻,此刻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是。我家中有两位哥哥,足以支撑家业,因我年幼,父母便多疼爱了些。” 不过,他说这话时虽有感慨,可眉目仍有郁郁。 我不用深想便知道,三个儿子,这偌大家业总有不平。更何况如今作画着实是个烧钱的事,难免两位兄长不会心下嘀咕。 若非如此,这位不缺钱的画师又何必在外头来接活儿呢? 想了想,便叫来了掌柜: “您瞧瞧,周家是否有金银楼?我有个想法——若是合适的话,日后出什么新品,不如就请画师这样帮忙画出。不管是送呈达官贵人,还是只单单悬于楼外,总能叫大家感受到这些珠玉之美。” 不过,说完我也觉得有些冒昧,因而又抱歉道: “我没做过生意,只这么随口一提,若是为难或者不切实际,掌柜的千万不要听我瞎说” “不不不!” 那掌柜的却是将眼神粘在画上,一叠声的摇头,而后捧着这画爱不释手: “姑娘一番话,倒叫我醍醐灌顶了。” 掌柜的看着画师,眼神更是灼热:“怪我,原先竟不知您有这样的本事!” 首饰人人都画得,美人画的好的也很多,可能将首饰画的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还要幻想一番…… 那可就绝无仅有了啊! 掌柜的转而又看着我:“余心姑娘,你当真是给咱们周府,指出了一个大大的财路啊!” 第219章:美人画师 掌柜的欢喜不容作假。 “咱们周府确实有金楼银楼,尤其是帝都,许多达官贵人都爱逛。其中有几位藏有秘技的大匠师,达官贵人想要预约也得排队。” “只是其余首饰,每次都要精心打出,才能叫送呈各府等待大家挑拣,难免多有不便之处。” “若是有这样一幅画送过去……” 先送画,再送首饰,岂不会让大家完全抗拒不得? 掌柜的心想:他是男人,不懂得女子为何对首饰狂热,可他看到这幅画的同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家中妻子女儿戴上同样的首饰又有多好看。 可见这画卷的魅力必是人人都要试一试的。而那些有钱人家碍于面子,想试绝不会再退回来的!顶多过些日子送回来重新打罢了。 一来一回,还是金楼得利! 妙啊! 更何况,金楼是面呈达官贵人,银楼却是对待普通百姓和薄有资产的商贾,只是这些年来名声总是不温不火。 倘若像余心姑娘所说,每月或者每隔多少时日挂上一幅图在楼外,百姓们虽多不识字,但看画看美人总是会的。 若是看上了,进楼来买,岂不是妙哉? 若是没看上,可大家只来银楼门口扎个堆,已然是代表着他们名气了! 妙极妙极! 不过此刻,我却不知这掌柜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见掌柜的与那位画师二人热切的交流起来,不由心中大安。 不多时,那画师果然过来对我深深一个稽首:“多谢姑娘,全赖姑娘出言,这才叫我有扬名赚钱的机会。” “日后姑娘但凡所需图画,我尽皆分文不收。”说着又赶紧掏着荷包:“这是上次的定金,还请姑娘收回。” 而后急急忙又被掌柜的拉过去,接下来便要草签一份契书了。 “做得不错。” 我正怔愣间,白宣突然轻声赞道。 他的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欣赏: “余心,你这些时日读了许多书,如今竟已有了如此眼光。假以时日,倘若有心做一名商贾,想来也定然是极成功的。” 听了他的夸赞,我心中也极其骄傲,此刻也难得开玩笑: “那还是罢了。” “我还是觉得,打地主和驱魔除妖来钱快些。” “哈哈哈哈哈!” 白宣朗声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只听他说:“怎么样都好,你开心就好,不必太过着急。我的时间足够久,能让你多些见识,反而更是值得。” 此刻,我也重重点头。 “我会的。” 而相比这名画师,另外两位,一名给书坊画本专门画些香艳小图,本就家资不菲。 而另一人擅画山水。据悉,在文人墨客之间很受尊崇,钱倒是来的不多,可名声却尤其响亮,自然也不需要我多嘴多舌了。 毕竟,我也只是那么灵光一闪罢了。 只有灯笼在几幅图之间反复横跳,死活选不出哪一幅最好。 而就在这时,小书生背着画箱气喘吁吁的找来了客栈。 他脸色煞白,脸上还有涔涔的汗水,此刻只急忙的扑到我跟前来,急声问道:“余心姑娘,绿容,绿容她她怎么会病了?” 第220章:西施浣纱 此刻,包厢内只我一人在此,小书生推门而来,神情很是焦灼。 灯笼和小莲在另一张桌子上对着画幅挑来拣去,见他过来,不由又是一阵激动: “快快快,叫小画师把他的画也送过来,让我挑挑!” 但我却知,倘若不说一说绿容的消息,这小画师又哪里顾得上那些话? 此刻只对他安抚一笑:“稍安勿躁。” “绿容姑娘乃是花魁,倘若不病上一病,怎么好用三千两给她赎身呢?” 那画师怔忪片刻,而后猛然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这才抬起袖子来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 “姑娘见谅。是我太过着急了。” 而后他打开画箱,从里头竟取出一叠银票来:“姑娘,这是3千两银子,烦请姑娘将绿容姑娘赎出来,卖身契就此撕掉。我定会护送她到云浮公主那边去的。” 我讶然挑眉:“这3000两你是怎么赚的?” 明明之前我与他约画时,他分明还穷困潦倒。 小画师垂下头来:“原先我画不出美人的脸,因此也接不到画稿。但那日见了绿容……啊不,见了云浮公主之后,我就能画出来了。” 他腼腆一笑:“恰逢城中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过寿,有人特邀我前去画一幅观音图,我画了之后要价3000两,对方便也给了。” 嚯! 灯笼和小莲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就连我也有些不可思议—— 这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此前潦倒落魄至此,如今一朝作画,竟能让人心甘情愿因一幅画就给出3000两——这已经是当朝大家的功底了。 “是什么观音图?可否叫我也见识见识?” 我好奇问道。 画师却愣了愣,随后羞愧道:“因是时间紧,暂只画了那一幅。不过……” 他又迅速从画像中掏出一根卷轴来:“之前答应姑娘为灯笼做的画,此刻已然做好了。” 那画卷并不大,俨然是按照灯笼的尺寸来画的。画中内容也并无什么新意,只是西施浣纱而已。 可就是这西施浣纱,任谁来瞧那画中美人,都定然是相信西施是长这副模样的! 我愣在原地,甚至都说不出来这画中美人的五官如何精妙,只知道哪怕早有准备,甚至见识过了云浮公主的倾城美貌,再看这画中美人,仍有一股柔如莲花的娇羞。 灯笼当即蹦跳起来,再也顾不得之前怎么挑都挑不出的那些画卷,此刻疯狂摇摆着流苏: “就要这一幅,就要这一幅!” “我现在就要把它糊上去!!!” 我却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地瞧着那画,而后苦笑一声:“这样一幅绝世美人图……我之前许你那二十两银子,怕是只够怕是连观摩的资格都买不来。” 小画师却是正色对我一拱手: “姑娘说笑了。倘若不是姑娘带我去破了心中迷障,叫我能成功画出画来,别说20两,20个铜板也不见得能挣得到。” “况且此前我们早有协议,哪怕未签契书,即是答应了,如今为姑娘作画也是理所应当。” “钱财还在其次,与人相交,贵之在诚。” 第221章:虎狼之药 好一副君子心性! 我不由大为赞叹。 而后暗想,上辈子的绣心与夫君如此恩爱,倒也不是全无缘由。这书生又或画师,当真是有自己的品格的。 此刻,那画师只略有些忐忑的问我: “不知这3000两,够不够给绿容赎身?若是不够,我再……” “不必了,”我赶紧摇头:“你这样的绝佳画技,倘若随意便贱卖画作,岂非罪过?放心,绿容姑娘这一病,三千两银子已足够了。” 而后我含笑瞧着他:“便是你不来,我也差不多快凑够了——如今,你真愿意拿3000两去给绿容赎身吗?明明你们非亲非故。” 那画师愣了一愣,而后才羞涩的低下头:“我……姑娘你与绿容,不也非亲非故吗?” “她身处污泥,心似青莲,通透不染。因此,我只想叫她日后过得快活些。” 他说完,眼神却又有些怅惘:“我只是一介画师,护不住她,便是拼了性命,也难做此承诺。” “可姑娘你带她去见了云浮公主,她日后有了庇护,自然是要快快脱离苦海才好。” “至于钱财,区区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花用谁的,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小莲在旁边听着,突然“噗嗤”一笑:“这小画师说的这样正义凛然,实际上他是不是对绿容心生好感?” 我也含笑,而后又叹了口气: “绿容心中并没有将你当做依靠,你明白吗?这三千两,可买不来绿容的心。” 那画师却抬起头来:“姑娘说笑了。绿容姑娘心性坚韧,自己便可做自己的依靠,何必依靠别人?” “我若是以这三千两携恩图报,又与那青楼楚馆的恩客有何不同?” “绿容姑娘心中有没有我并无关系,我只想叫她过得更好一点。若是姑娘心有挂碍,不妨将这笔钱财的来路隐瞒,只说是你出的便罢了。” 我也一笑:“那可不必。” 绿容对这画师有心无心,我还是看的出来的,虽说日后缘分何在,我也不知。但现如今,又何必去坏这份赤诚之心呢? “那么,”我对小画师承诺道:“你耐心再多等几日,我定将绿容姑娘带出来。” 待到她病重的时候。 小画师这才点头,而后又不无担忧地问:“那她这病……” “见了云浮公主自然就好了。” …… 就这么耐心又等了三日,直到城中诸多大夫都已经去过红袖招,却又黯然出来,城中的流言已遏制不住了。 花魁久未登台,老鸨憔悴的面容也是遮掩不住。 而此刻,绿容只拉着老鸨的手,哭得悲悲切切: “妈妈,我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在尽力护着咱们,只是如今我一身病痛,楼中青黄不接……倘若可以,便将我再卖了吧。” “好歹赚些钱财,叫上头不必苛责于你和姐妹们。” “至于我,”她声如游丝:“能离开这楼中,见一见外头的日子,在哪里死去都一样的。” 那老鸨含泪看着他,随后又掩住面上的愁苦: “绿容,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时日,也有不少人曾仰慕于你,想要与你赎身——待会儿我叫厨下煎上一剂虎狼之药……你,你再撑一撑吧!” 第222章:将往帝都 服用了虎狼之药,自然能再将绿容重新激发出活力与光彩来。 而这时,恰是最后一波提身价的好机会。 红袖招的老鸨自然也开始安排那些对绿容姑娘痴心不改的年轻富商们—— 我,便是其中一人。 当我被老鸨热情的请进楼中时,心中便已明白大约我是出价最高的。 我将猜测说给绿容听,她便也轻柔一笑:“倒也不错。不过公子您别忘了,您虽面容普通,可好歹也是个年轻儿郎。她能做的太少,说是掌管这楼中,实际上也要听命于人的……选中公子,自然也是在其余人中,想尽可能给我留个好些的。” “毕竟,年轻儿郎总是多情又柔软些,哪怕回去知道我有这脏病死去了,大概率也会有一丝怜悯之心,赐我一个坟茔。” 我无奈叹息,伸手握住她的手掌。 “这世情如此,天下又有多少女子受苦呢?” 不过,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在楼上徘徊半个时辰,看着绿容将东西收拾好,我便下楼去,漫不经心的对老鸨说道:“绿容果然是病的不轻……若非她曾是花魁,三千两……总之,人我带走了,从此以后她与你们楼中自然再无相干。” “公子放心。” 说着,老鸨便将身契递过来:“已经按公子吩咐,去官府登记在册,销过贱籍了。公子带她回去,若想继续留她服侍,只需安排个下人,再去拿着这份卖身契重新归档便可。” “若是有意给她个好出身,使些钱财也能改成良籍的。” 我挑起眉头:“若是就地撕毁呢?” 老鸨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却很快压抑下来,依旧用娇媚的笑脸说道:“若是撕毁,咱们绿容就是自由身了。” 我有心将这卖身契当面撕毁,但绿容还要留在这城中的,因此只挑起眉头: “那倒不必。就让她做个普通的丫鬟吧。我于这郊外红松林许下愿望,需得有个虔诚貌美的婢女前去还愿才是,就安排她去吧。” 既然绿容说这老鸨为人尚可,我也就多说两句,将绿容留在红松林的事稍作铺垫。 倘若没有意外,老鸨定然是不会主动透露的。 可若是绿容日后被人发现,借由她的口中为绿容传出一份主家来,也能免她些许麻烦。 出了楼中,白宣又是一声夸赞: “余心,你如今行事越发周到谨慎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我一人想的主意。” 小莲和灯笼,还有绿容我们都想了许久。 “这又何妨?” 白宣却浑不在意的轻挑眉头:“能听取别人的建议,本就是一项了不起的美德。更何况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们能为一个普通女子费尽心力不吝钱财,在我看来,反倒比这世上许多满口沽名钓誉的人,要高尚数十倍,切勿妄自菲薄。” 他夸起人来向来这样不留余地,如今……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接下了。 “只是……” 我有些不舍的看了看永和城:“事情办完,我们也该走了。” 帝都青玄观,捡骨婆婆的那位魏郎的尸骨,如今还在观中供奉。 我既答应过她要二人合葬,自然也要办到的。 好在,一切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撩起马车的车帘钻了进去,绿容正捧着一个小匣子,只收拾了两身细软,端坐在里头,对我灿然一笑。 灯笼挂在马车的边角,随风摇摆。 小莲坐在我身旁,阵阵凉爽气息在车厢里萦绕。 这农历七月的燥热天气,车厢里一片舒爽。 “驾!” 小画师略有些生疏的挥着马鞭,在局促中缓缓驾起了马车。 等出了城,我会跟上前方周府的商队。 而小画师,则会带着绿容前去红松林。 那里有宋和、咏娘,也有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还有即将建成的山神庙—— 而我。 举目见日,将往帝都。 第223章:调教丫鬟 周家的生意做得大。 因此待我说出想要去帝都时,掌柜的便立刻与近期来永和城的商队联系上了,不过这支商队并不进城来,因此需要我赶上时间直接在城外汇合。 此刻骄阳烈烈,与那商队管事接洽之后,我便也坐上马车跟随着他们缓慢前行。 那管事知晓我是进帝都参加周公子大婚的,因此很是殷勤。 此刻还解释道:“天热,路上也没处买冰,还请姑娘委屈一二。不过待到傍晚夜间时,咱们就会加快脚步的。” “没关系。” 永和城离帝都并不远,而我也不着急,更何况有小莲在,车厢中很是清凉。 不过这些就不便于他说了。 倒是管事的看看我,又看看一旁如木偶一般的莲心,犹遇道:“这是姑娘的丫鬟吗?若是的话,倘若有什么吩咐,直接叫丫鬟来就是了。” 我含笑道:“这丫鬟不大懂事,因此打算路上调教一二的。” 管事的立时有了答案:“刚买来的是吧?” “是要多调教一下,瞧您,大热天的还亲自来跟咱们说话。倘若换个精挑些的丫鬟,这都是她该做的。” 我笑起来。 莲心如今已经有恃无恐了,才不管我说什么,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瞧那架势,倒还以为她是小姐。 我上了车,小莲还在气呼呼的:“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坏了莲叶本就受苦受难的身子,难不成就这么看她一路享福去帝都吗?” 她的阴气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如今碰上莲心,便什么都不舍得叫她享受了。 我却笑了笑:“不会。” 小莲立刻看着我。 我也将猜测说给她听:“这伤害转移的符咒,定然是有限制的。” “比如要伤到什么程度,痛到什么程度,又或者是不是需要见血?否则岂不是什么感觉都传了过去,莲心本身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没有感觉的木头人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猜—— “好丫鬟,”我含笑看着脸色突然惨白的莲心,此刻心中越发笃定: “这车厢有厉鬼的阴气,你身为普通人,多多沾染并不是好事。如今外头阳气正盛,你下去走走才是长寿之道啊。” 她如今如傀儡一般,我说让她走,她自然是没法子的。 此刻木愣愣从车厢里头下去,就牢牢跟随在车厢边缘。 商队中还有镖师和护卫,此刻见了,不由有些诧异。 天气着实炎热,没过多久,莲心便唇色惨白,汗水涔涔,脚步抬起时都不大灵光了。 我掀开车帘看了看,而后满意起来——她身上已经有了血腥气,大约是脚底的绣花鞋经不住沙石磨砺吧。 倘若是能将这伤处转移给莲叶,那自然是不会有感觉的。 更何况,这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惨白的脸色,以及已经虚弱下去的生气,可是瞒不了人的。 倒是一旁的护卫见状,犹豫片刻,这才走过来轻叩车厢: “贵人,敢问是车厢太过狭窄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否则,讲究一点的人家,贴身婢女自然不必这么辛苦的。 我掀开帘子对他微笑:“无妨,只是这丫鬟是我之前买来背主的罪奴,路上不大安分,叫她吃些教训罢了。” 护卫脸庞一红,而后这才拱手抱歉。 他退下去了,我却含笑看着莲心。 木偶符在身上,她甚至没有办法多给旁人一个眼神或一句话,身子僵僵木木,好颜色也已经失了7分。 如今,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公子再来救她了。 第224章:一腔正气 “你说,咱们商队里那位天仙似的贵人,是不是心有些狠?” 午间休憩时,一队护卫和镖师们围坐在树荫下,此刻小声嘀咕。 “确实。你瞧她那丫鬟,说是丫鬟不懂事,虽是有些木木呆呆的好似坏了脑子,可也不至于这大热天的,叫人跟在马车后边走一路——脚底都磨穿了,你看那路上的斑斑血迹……” 说话的年轻镖师不住摇头,其中一位年长的却皱了皱眉头:“胡说什么?” “咱们周府的贵人,也是你我能瞎说的。” “虎头,这也不是咱们瞎说,大伙都看着呢。” “就是!这两天来往经过的行人和商队都在打量咱们。瞧,咱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在这里欺负人家弱女子,我脸上都有些无光。” “你的脸面值几个钱?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被称为虎头的中年汉子也咬了咬牙:“咱们周家的镖旗就在车队前头飘着,若叫人家看了,难免会坏了口碑。我再去打探一下吧。” 他说着,就又直接来到了马车边。 马车里。 我含笑指挥着跪在地上高举茶盘的莲心,再想想刚才迎风听到的那些对话,不由叹息:“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 如今莲心正老老实实跪在这里给我端着茶盘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这马车摇晃,而她身为婢女,就该这样为主家分忧才是。 如今我可算瞧明白了,只要是正常的行走,做些服侍人的工作,她所受的伤害就是实打实的。 看来,移花接木的符咒限制果然在于那种能要命的伤处。 至于这些磋磨,只当是莲心赎罪的小小利息…… 这念头刚一闪过,马车外就响起了那中年护卫的声音: “贵人,一路行来,咱们周家做的可还周到?” 我心念一动,莲心便乖巧的将托盘放在车厢,而后拖着青紫瘀肿的膝盖爬行两步,面无表情的卷起车帘。 我看得仔细,那中年护卫瞧她这副卑顺麻木的样子,分明眼中有过不忍。 他们既然私下里小声说,我若戳破了,未免不美,因此便也顺着他的话题: “很周到,多谢诸位了。” “不敢当不敢当。” 那中年护卫刚准备说话,却只感觉到悠悠凉气在自己面前飘散,他不由诧异的睁大眼睛,而后仿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这车厢,竟是凉幽幽的。 因此哪怕我穿着层叠的衣裙,竟也没有一滴热汗。 他心头一个哆嗦,想起了世间那些能人异士的本事,此刻便越发的尊重了。 只是一副正义心肠仍在焦灼: “那敢问贵人,是否需要咱们在下个城镇再买个伶俐的丫鬟来?我瞧这丫鬟不大顶事,再走两日,恐怕就要抬不动腿了。” 我想起他们担忧的周家的名声,此刻也抱歉一笑:“是我之前思虑不周了,怕是影响周家的名声。” “不过,我这丫鬟受这些罪,不过是小小的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罢了。” “接下来便不让她在外行走,且就跪在这车厢吧。” 第225章:血缘关系 那名护卫看着莲心,又看了看我,一时踟蹰。 我意识到—— 离帝都还有些时日,商队走得又缓,若想要人不必这样日日的担忧我是什么蛇蝎心肠,还是将话说得明白些。 “我知道你们心有正气,不爱看我为难弱女子。不过,你有所不知,这位莲心原本也是你们周府的丫鬟。” 周公子的病情并不宜往外说,因此我便省略过去: “之所以在我手上,也是因为她有些不俗的手段,轻易不能打死了事。偏偏她吃过人,心狠手辣,一般人怕又降服不住,这才交给我的。” 吃……吃人?! 眼前这名护卫瞪大眼睛看着我,而后又不可思议的将面庞转向一旁柔弱无害的莲心身上,此刻陡然深吸一口气,容色严肃起来: “贵人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我也斩钉截铁。 “十六年前天下大旱,她不光自己吃人,还诱骗了许多孩子去给别人吃。” 那名护卫的脸色陡然狰狞起来,我眼眶一热,立刻变晓得他身上有什么缘故。 此刻只略开天眼,便见在他的过往中,一个干瘦可怜的少年正狼狈的在路上奔跑着,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唤: “小宝,小宝!” 那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四面八方倒伏着些虚弱的人,藏在阴影处的重重黑影仿佛带着饿狼的眼睛。 他奔跑着,却也惶恐着,最后只能回到自己家人身边,而后搂住了哀哀哭泣的母亲,闭上眼睛接受了自己弟弟可能早已遇害的事实。 而另一段画面,却是恰逢周家的商队周家的队伍来挑人,他以格外灵巧的身姿挤了进去,而后问道: “我卖身给府上,会有人教我本事吗?” 管事的看了看他,而后面露欣赏:“自然,若你忠心可靠,想学什么都是能行的。” “便是要考科举,若有这份天分,咱家也可以供你读书,放你身契。” “我不要放我身契约,”那半大少年握紧拳头:“我要学些能护住别人的本事。” …… 我沉默下来,这短短的两眼,天眼能看烦的并不多,我不知道他的叫宝儿的弟弟是究竟怎样的下落,但在那个时节…… 也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说不得…… 我厌恶的看了莲心一眼。 面前的中年护卫伸手按住了刀柄,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莲心:“贵人所说若是真的,那何必留她在世上?” “若是贵人不忍心下手,便交给我,我必将砍下她的头颅。” 莲心的脸色陡然青白,她似乎已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说谎,而纵她有再多技巧,再多依仗和花言巧语,如今也只是个木偶般的人,又如何能够自救? 但……她的眼神转瞬又亮了。 她甚至越发坦荡起来,是想到了自己所依仗的移花接木符吗? 我对那护卫安抚一笑:“不必着急,她身上还牵扯了人命。我此去帝都,也是想要趁此机会解决的。” “至于你——” 我伸出手指,掐住法诀,而后将食指轻轻点在他眉心。 那一瞬间,磅礴的血缘念力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我也看到了与他亲缘相牵的人。 第226章:嚎啕大哭 但……我最终还是黯然的收回了手。 “你失散的弟弟,早在失散当时就已经被人所害。” 我想起刚才用天眼延续看到的幻影,此刻只能尽可能放缓声音: “他是被人直接砸断脖颈而死的。” 对比被莲心骗去,被人活活放血死去的那些孩子,只能说……并没有受太多苦楚。 那护卫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此刻竟然连质疑都没来得及,只是双目圆睁,额头处青筋爆出,一只手更是死死握住了刀柄,力气之大,隐约都能听到被牛皮缠绕的刀柄,发出了咯吱声。 他深喘一口气,而后压抑着声音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那希冀的眼神看过来,满是哀求。 我却没办法再给出谎言——因为他明显已经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我只能低声道:“他被你们家养得很好,白净又可爱。” “额头中心有颗红痣,死……走丢的时候,手上扎了个红手绳。是因他体弱多病,用来辟邪的,对不对?” 那护卫听罢,沉默良久,这才缓缓松开刀柄。 此刻,他眼圈已然通红,再是怎样的彪炳壮汉,此刻仍是裹出了一眶热泪来。 “我早知道的……” 他喃喃着:“宝儿还那么小,当时到处都是饿疯了的人,我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找着他……其实早知道他活不下来的……” 可话是这样说,他整个人却压抑至极,那份痛苦肉眼可见。让我都有些后悔说出了真相——哪怕让他抱着希望,总比得知噩耗的要好吧? 但那护卫却慢慢缓了过来,此刻只长叹一声,抖着嗓子说道:“多谢姑娘。” “我今年祭祖时,总算能跟死去的老娘交代了。” “这么多年来,我夜里时常噩梦,他被人生生刮下肉来吃掉,又或者被人活生生折磨……” 此刻,他的嗓音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却又带出了欣慰的笑:“我娘临终时都在念叨着他……” 最后,他只将平静的仿佛海底浪涌的眼神盯着莲心,虽是一言不发,可气势中却恨不得直接拿刀将她斩成八段。 但最终,他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压抑的对我拱了拱手,而后踉跄的朝树林方向走去。 我心中叹息。 还没等再想什么,就见树下离得老远的那群护卫们也纳闷的跟了上去——毕竟在他们瞧来,自家领队只是与我稍微说两句话,就仿佛大受打击一般避到树林里去,定然是有蹊跷的。 只是…… 一阵风吹过,林中树叶簌簌作响,而我耳朵微动,却听到了那属于中年男人颤抖绝望。 嚎啕却又释然的哭声,让那群正打算跟上去问询一二的护卫们都停下了脚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又是什么样的伤心,能叫他们向来刀砍身上都不皱眉头的领队,发出这样绝望又无助的痛哭呢? …… 时至傍晚,夕阳西下,商队总算避开了最灼烈的日头,此刻也该上路了。 那护卫领队已然收拾齐整了自己,若非眼圈还有些微红,谁也看不出他曾在林中嚎啕痛哭。 而手下那群人却挤挤挨挨,你推我,我推你,想问,却又不敢。 第227章:他们在说你坏话 傍晚的空气依旧灼热,好在太阳并没有那么烤,走在路上,热乎乎的风吹拂着,倒比中午要好很多。 这次赶路,我便没有再让莲心跟在马车后边走了。她脚底的布鞋早已被磨得破烂,一路走来鲜血淋漓。 她是受折磨了,只不过我的风评却变差了。如今想来,还是叫她老老实实跪在车厢里吧。 车厢是木头的,连块毯子也没有,她的膝盖跪在那里,两只手却向上稳稳端着托盘——也照样是受罪。 木偶符就是这点好。 倘若主人有什么吩咐,为奴为婢的拼了性命也要完成。 也因此,莲心哪怕摇摇欲坠,精神和肉体双重痛苦,可是她的身躯仍旧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 哪怕膝盖青肿刺痛,已经要废了,也没法子挣脱。 不过,在她废之前,我会叫她起来歇息的,不然岂不是害了莲叶? 这么一下午的折磨,饶是她自觉自己不会丢掉性命,可这等温火煮青蛙的痛苦,仍是叫她忍不住拿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再也不复之前有恃无恐的状态。 我却与小莲说说笑笑,压根不再理她。 活该! 看她吃苦,真痛快啊! 而灯笼悬挂在外头随风摇摆,伴随着夕阳被山边吞没,逢魔时刻,阴阳交替,它也终于又兴奋地恢复了活力! “余心!那些护卫们在说你坏话!” 我有些好奇:“说我什么坏话?” 中午那位领队看来没跟他们交代啊。 灯笼看热闹不嫌事大,此刻激动的流苏都摇摆起来,这才从风中捕捉到只言片语: “不愧是府中的贵人,我说她怎么孤身一个女子带个丫鬟就敢上路,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什么孤身上路,咱们商队这么多人还能护不住她吗?” “你这话说的,商队到底是陌生人,她一个弱女子有胆子出门,没有依仗怎么可能呢?” “你瞧咱们头儿,只说几句话,就叫他哭的那样惨……” 灯笼兴奋极了,把话语一一转述给我。 我不由失笑。 不过,听着也确实有意思,此刻再准备探头去听时,却见那领头的护卫手扶着刀柄走了过去,低声呵斥道: “跟你们说过了,不要随意编排贵人!” “既知道人家有本事,焉知对方听不听得到你们的话?若是听到了,只随意在管事身边说两句,你们的差事还要不要?” “咱们府中向来厚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的!可不缺咱们这三五个人手。” 这话一说,大伙也惊醒过来,而后讷讷道:“也没说坏话……只是闲聊两句罢了。” 而那领队却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猜的是什么,我可警告你们,那确确实实是位高人!” “中午时分,只一个照面,就看到了我心中所想,还交代了我弟弟的……” 他没说下去,但大家共事多年,又怎会不知道这么多年,领队都在执着的打听他弟弟的消息呢? 如今再联想他中午的嚎啕声,哪里还有猜不到的? 大伙只是想想都觉得语塞。 而后便低头沉默着,不说话了。 第228章:谈情说爱 那护卫的心情却反而已调整过来了,此刻脸上漾出一丝笑意: “不必担忧我,这么多年,如今得到个结果,我也该放下了——不过我瞧那位贵人倒并不高高在上,反而很是悲悯亲和。” “你们若是表现的好,倘若日后有难处,或许可以求上一求。” 众护卫们俱是精神一振! 毕竟,人生在世,谁敢保证自己没有求人的时候? 他们好好尽本分,留个好印象,心里也踏实。 便是没有所求,面对这等高人,尊重些也没有坏处。 这世上的秘密,向来传得比风还快。 不过短短一个傍晚的时间,大伙儿交头接耳,各自跟要好的弟兄们说着煞有其事的秘密。 等到入夜时分,商队停下来休整,上上下下包括管事都知道,我是周家特意邀请的能人异士,法力非凡…… 灯笼在风中摇摆着,听他们“窃窃私语”,转述时连音调都是得意的。 我不由有些失笑。 白宣倒是似模似样的点评: “这护卫倒着实有些手段,怪道这整个商队的护卫们个个精血强悍,身手矫捷,偏偏是他做了领头的。” “小新娘,你可曾看出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这护卫先是讲做事的本分,而后又以周府不缺人来吓唬大伙。最后却又言说我有了不得的本事,若是表现得好,未尝没有机会来求我——这就是以力压人,以利诱之了。” 我将白宣的问题转述出来,而后又这么分析一大堆,小莲听着,也跟着一起学习。 只是—— 她眨了眨眼:“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只不过他这甜枣是依托在余心你身上的。” 我哑然。 而后笑了起来:“小莲果然好聪明!一针见血!” 而后又对白宣叹气:“果然世事皆学问。” “白宣,我现在知道你为何一定要我亲自往各地走一走了。” 白宣也微微一笑:“你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出色很多了,成长的也非常快。而且……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成长,反而是坚守本心。” “这一点,小新娘你做的比谁都好。”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我脸颊一热,哪怕明知道他这话是只有我一人听见,可仍是叫我忍不住。 我再一次弱弱的强调:“我们还没成婚……” 这一回,白宣可不像之前那一次道歉了,反而大笑出声: “小新娘,莫非如今天下还有男人入得了你的眼吗?你我缘分,乃是天命!咱们还是顺从些好。” 什么天命? 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宣真是——时常要叫着自己掌握命运,如今又说顺从天命……如今真是越来越有不同的面孔了。 小莲却戏谑的看着我: “余心,倘若你要跟你夫君谈情说爱的话,我留在车厢中,是否有些多余?” 再指一指角落里的大黑伞:“不若我到伞中休息?又或者去灯里头跟它做伴算了。” 地上跪着的莲心在痛苦之余也抬起头来。 她满脸都是痛苦的汗水,此刻诧异的眼神却在车厢中打转——只因她之前与灯笼和小莲绑定,如今能见到她们了。 却压根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我那位夫君,于是越发觉得恐惧—— 但谁又会在意她呢? 第229章:天下第一道宫 我只因小莲越发直白的话而羞红了脸: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谈情说爱?阿宣只不过教我一些道理罢了。” “我们明明一起在学习,刚才他的问题我都复述出来了,你又不是没回答。” “哦……”小莲拖长声音:“问题我是回答了,但问题之后你们有没有说悄悄话,我就不好意思问了。” “什么?” 灯笼的大嗓门也从车厢外传了过来: “你们背着我竟然还有悄悄话吗?我也要听!” 这只八卦精!我实在忍不住隔着帘子瞪它一眼。 而后又听见白宣压抑着的低低的笑声,此刻越发羞恼起来。 干脆转移话题:“咳……那什么,帝都青玄观,我们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不若叫那护卫过来再问一问。” 那位魏郎的尸骨就供在观内,若想要移走,需要怎样的流程?又要花费多少钱,亦或者要何等凭证呢? 白宣忍笑:“好的,小新娘考虑的是。” 这一次,我忍住了没脸红。 …… 青玄观的消息根本不必我费心打听,只略提一提这个名字,眼前的护卫便滔滔不绝起来: “姑娘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也是要去道观中见识一番的。您这可来对地方了!咱们帝都青玄观的名声,可是传到大江南北的!” 他显然很是激动: “皇帝陛下还都想封那里为天下第一道宫,可惜被里头的道长们拒绝了。” 嘴里说着可惜,眉梢眼角却俱是尊崇。 我有些好奇:“为何拒绝?” 人间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若他要亲封,天道认可,天下气运必将滚滚而来,于道观中百利而无一害。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被拒绝? 只听那护卫说道:“是观中的道长们坚决不受。” “他们说,在城东有一处玄阳宫,里头都是真正有能耐的隐士,只不过清修惯了,这才将道观遮掩,不为凡俗之事打扰。” “对方不慕名利,只在清修,他们又怎好舔着脸,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道宫呢?” “更何况,如今陛下亲封,来日上得道观中的定将都是达官贵人。贵人们一多,平头百姓们再要来,难免就不行了。” “道长们还说:达官贵人何处不可去呢?” “反倒是天这天下黎民,贩夫走卒,若因身份被拦在这道观之外,反而失了他们修道的意义。” “如此一来,陛下才作罢,但却命人将此事宣扬出来。” 我也不由肃然起敬。 “既这么说,倒真是清修的好地方。” “是!” 护卫也接连点头,咱们在帝都生活,每逢家中有事,都要去观中求得灵符护佑家人平安的。” 我有些好奇:“当真很有效吗?” 护卫顿了顿,而后才实话实说: “倒也不一定。” “道长们都说了,冠中有道行的清修较多,画符甚少,多是童儿所画。” “但事在人为,他们的符咒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罢了。” 那护卫说着,想起自己刚才的吹嘘,又颇有些不好意思: “但大伙都已习惯了,只图个好意头罢。” 第230章:红影和莲叶 我突然就很喜欢这个还未见到的道观了。 倒是白宣若有所思:“玄阳宫那群家伙如今都隐没清修了吗?” 我一愣,而后想起他曾经提过玄阳宫的道人,于是赶忙追问眼前的护卫: “那玄阳宫你们知道在何处吗?” 护卫摇了摇头:“陛下还曾派人找过,不过城东只有一片深山老林,哪里来的什么道观?” “倘若真有,也定然是用神仙手段将自己藏了起来,咱们反而不便多做打扰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瞧护卫的表情,仿佛只觉得这玄阳宫只是青玄观的一个借口罢了。 不过我却知道,这玄阳宫必然是存在的,只不过可能用了障眼法,普通人轻易见不得罢了。 “那……听说青玄观有供奉无主骸骨的善行,敢问倘若要将这骸骨领走,是要做些什么?” 护卫却是眉梢一动: “姑娘这可问对人了!咱们行走在外,碰上个三灾两难的实属正常,像我们周府主家厚道,身后事不必太过操心。” “可有些人家,这些都是需要自己操持的,若碰上无儿无女无亲朋故旧的,都会提前委托青玄观。” “若日后有人找过来,想要领走骸骨,只需报上对方的生辰八字,又或者拿得出什么足以见证的信物,便可将骸骨领走了。毕竟……” 他笑了笑:“人死如灯灭,青玄观只收骸骨,并不收什么金银等身外之物。若非是至亲故旧,一般人也不会来费这麻烦事。” 我想起捡骨婆婆曾经给的那些信物,此刻也不由松了口气。 …… 而在帝都,周府。 向来保养得宜的周夫人前段时间因为发愁儿子的身体,头发都要白了大半,若非陈管事及时将好转的儿子带回来,她此刻恐怕都要痛不欲生了。 因此,对待红影十分体贴,俨然已要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了。 毕竟抛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周夫人可是明白——她好,自己的儿子才好。 此刻瞧着才刚养回些气色的周玉颂,还有在她的教导下已经很懂一些礼仪的红影,不由体贴又问:“学这些累不累?” 红影摇了摇头:“跟颂郎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而且……” 她机灵的眨眨眼:“我觉得很有意思。里头有很多我在山中学不到的学问。” 周夫人也笑了起来。 她本是慈善性子,如今看红影,只要她有向学之心,心思纯善,便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他们周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到底是商户,规矩有一些便是了,繁文缛节反而不必强求。 正说着,后院的管事妈妈走过来: “夫人,莲叶这段时间仍是不好,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周夫人没说话,反而转向红影:“你来说说。” 倘若日后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红影想了想:“我听说家里莲字的丫鬟都是当初灾时买进来的,孤苦无依,很是可怜。且这些年……” 她泯了泯唇,想起莲心,便直接跳过去:“其他人做事都十分用心,对周家满腔细致。如今莲叶虽是病了月余,可她这种情况,赶出去无非是个死字。” “恰逢我与颂郎要大婚,就当是做份功德,且再给她养上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若再不好……” 她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决断。 毕竟,天长日久的养,周府这么多下人,难不成个个都要这样吗? 可是若不养,放出去只是一条死路。 她没做的十全十美,但这已经很叫周夫人欣喜了——她知道,红影犹豫不是做不出决定,只不过是过不去善心那个坎罢了。 但这里头的门道却是摸得清清楚楚,果然聪明至极! 她含笑:“放心,我会安排妥帖的。” 而后对管事妈妈说:“既是如此,便先叫她再养上一个月吧,等我儿大婚之后再做定夺。” 第231章:来到帝都 天气越来越热,商队夜间赶路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甚至经过些许城镇时,管事还格外殷勤的问我要不要加些冰块来消暑…… 我知道,他也是听说了商队中的传闻,以为我是了不得的能人异士,唯恐怠慢了。 不过,哪怕我是普通人,进商队时他们对我也足够尊重,如此,我又何必给对方添麻烦呢? 此刻只将车帘一掀,一股阴冷冷的凉气便扑面而来。 那管事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这是小莲的阴气,一般人可是不能长久接触的。比方莲心,她如今瞧着,面色中就透着青白。 一方面是这段时间受了折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阴气不断的侵袭。倘若走出去,十有八九要倒霉的。 那管事的并不知道小莲的存在,只以为我这是什么神仙手段,此刻越发和气的退了下去。 伴随着燥热的暑天一日日的过去,中秋节也近在眼前。 当前方出现帝都的城墙时,我便让莲心铺上笔墨,而后用朱砂画了一叠平安符,而后叫来了护卫们。 似他们这等走南闯北的商队,日常受伤是免不得的,这平安符里用的灵气并不多,只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才显出作用来。 给他们,也算是谢过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我叫来那护卫领队,将这叠黄符送过去:“只是练笔之作,作用也不大,不过是图个好意头罢了。” “我瞧你们个个为人正气,正该配得上这平安符,还请不要嫌弃。” “贵人这说的是哪里话?” 那护卫却已经激动起来:“不管有无作用,都是贵人的一番心意!我先替大伙谢过姑娘。若日后有需要咱们兄弟跑腿的,只管支应一声,若身上没背着差事,咱们立刻就能去做。” 我笑了起来。 “行。我对帝都不熟悉,日后若要出门,还需你帮忙介绍些中人带我多转转,或者帮忙办些小事。” 队里的管事听闻,此刻忙不迭挤上前来:“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您是我周家的贵客,若有吩咐,随便差使谁都行,说什么帮不帮忙,岂不是叫我等没脸再见家主!” 帮忙也分尽心和尽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样也挺好。 我也谢过了。 说笑间,商队已经排到了城门前,而我抬起头来,只见帝都的城墙巍巍巍峨,雄壮无边。四方游人如织,贩夫走卒,金钗玉马,好一番热闹景象。 而后我看了看莲心,对她微微一笑:“重回故地,你高不高兴?” 倒是灯笼略微瑟缩一下:“这都城好强盛的龙气,必定少有妖怪。” 我转头看着小莲:“你有没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小莲摇了摇头,而后笑道:“别担心我,余心,你忘了吗?我如今也是有功德的。” 我也失笑,同时与有荣焉:“是,小莲你如今也了不得了。” …… 而与此同时。 周府的下人房,莲叶依旧侧趴在床榻上,身边的丫鬟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她翻转过来,看着莲心痛苦的张嘴发出无声的嘶叫,她也叹了口气: “知道你痛,但是身上可不能不擦洗揉捏。大夫说若是生了疮,日后可好不了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着心帮她在身上搓着按着。 而这时,又有一个丫鬟敲门而来: “莲藕,外头商队带来了一个顶顶漂亮的姑娘,说是咱们周府的贵人,我看家中老爷夫人全都去门口迎接了——好大的阵仗!” 叫莲藕的丫鬟也惊奇道:“当真?莫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哎呀,我今日不当值,错过了!”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貌美像仙女的姑娘呢。”对方依旧念念不忘。 莲藕有些好奇:“比咱们未来的少夫人还要更貌美吗?” 门口的丫鬟想了想:“不一样,少夫人看我,我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总觉得我在少夫人眼中顶顶重要……” 毕竟,可红影可是狐狸啊,眉目含情乃是常态。 “那位贵人看上去就很是可亲,忍不住就想凑到边上去。”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莲叶,你这生的究竟是什么怪病,不能说话,也不能躺着,每天还这么痛苦……不过你也稍微放宽心思,咱们府中厚道,少夫人说了,让你好好养着,别急。说不定缓一缓,哪一日起来就好了。” “对,”莲藕也说道:“真若是有一天要出府,咱们姐妹多少能凑个小宅子,日常下了值也能照顾你。” 他们都是灾时一起被送进府中的,姐妹之间情谊非凡。往常莲心在时,都是以莲心马首是瞻。 如今莲心莫名被赶了出去,莲叶又生了怪病—— “好端端的,这是造了什么孽?” 莲藕有点难过。 床榻上的莲叶却无声淌下泪来,脸上一片悔恨。 莲藕看了她一眼,而后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别哭。” “咱们吃人的年月都熬过来了,这区区一点小毛病又怎会好不了?” 而就在这时,门口又慌里慌张冲进来一个小丫鬟: “莲子姐姐,你猜我看着谁了?!” 什么? 房间里的众人都将眼神看过去,那小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深喘了两口才说道:“是莲心姐姐!” “莲心姐姐跟在那位贵人身边,如今也进了咱们府中!” “当真?!” “你没看错?!” 激动站起来的莲子和莲藕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莲叶骤然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无声的嘶喊。 莲子却好奇:”莫非莲心姐姐被发卖后,竟意外又叫贵人救下了吗?” “既是如此,不知府中能不能原谅她的过错……莲心姐姐当时可是受了伤被发卖的……“ 这么一说,两人却又有些发愁。 周府行事向来厚道,可偏偏莲心无声无息的就被卖出去了,也没说做错了什么。 他们这些一同长大的,难免行事战战兢兢,唯恐再出了什么差错。 如今对方既已进得府中…… 莲藕赶紧吩咐道:“菱角,快去打听打听那位贵人住在哪处,看咱们是否有机会再跟莲心说说话。” 第232章:周府众人 进了帝都,原本是要跟商队告别的,我提前找来管事: “您在帝都多年,城中哪家客栈做得安静些,烦请将我送到那里去。” 那管事却是连番摇头:“怎能如此?” “咱们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您请到府中好生招待,如今到了帝都,您却要去住客栈,岂不是显得我周家招待不周——贵人,还请去我周府,哪怕盘桓两日,也叫咱们尽一尽心啊!” 话说得如此诚恳,又想想还要托人带我们去青玄观,因此,我也只能答应了。 那管事的欢喜至极,此刻忙不迭的叫人往府中去赶,仿佛多盘桓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而当我下车时,却见僻静的大宅外头,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那位周公子和红影,再有仆婢丫鬟一群,个个殷切的瞧着。 灯笼在马车顶颠狂得快要飞起来,和小莲一同感叹:“好隆重的接待!” 可不是么! 一家人尽皆出了! 白宣还笑着问我:“小新娘,这么大阵仗,你怕是不怕?” 我却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甚至都没有鬼怪吓人。” 白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不如鬼怪良多,没什么可怕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他说的这阵仗,此刻不由失笑。 ——周家再如何隆重,身份地位比不上云浮公主。丫鬟仆婢再是成群结队,用哪里集得上之前的百鬼夜行? 更何况,我于他们家无所求,反而是他们一心要谢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着小莲:“外头日头正盛,你先不要下车。管事的说,待会会直接将马车停到侧院,到时我会来接你。” 小莲点了点头,而后又看了一眼依旧老老实实跪着的莲心:“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我也瞧过去,而后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无妨,她跑不了的。便是活人跑了,只要有死魂,也是一样的。” 跪在地上的莲心浑身一抖,苍白的手指攥紧衣裙,浮出了道道青筋。 …… 这周府说是有一位亲眷正在朝中做官,他们家中却并不高调。就连住的地方也算不得城中,反而略有荒僻,只剩在环境清幽,院子宽广。 那中年夫妇见到我,便立刻跪了下来,我连拦都没来得及,便见对方“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恩人!多谢您救了我儿。” 这可是他们周家唯一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偌大的周府恐怕都要散了。又叫他们这一对夫妻如何能活呢? 我赶忙搀扶着:“不必如此,真正救周公子的也不是我,而是红影。” 一旁的红影和周玉颂也早已跪拜下去。 此刻,红影抬起头来:“恩人,我救颂郎,原是我情感所在。但您指点我们一条生路,却是善心造化。我们周家万不敢忘。” 我瞧着他二人,只见红影眼神灵动,举止投足与人无差,此刻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你在周家过得很好。” 红影与周公子对视一眼,而后均是羞红了脸。 我便也高兴起来,也不知是为有情人终成眷属高兴,还是因这番真挚情感而高兴。 第233章:真相如何 大热天的,大伙只在门口稍待了一会儿,便迅速的请我进了主厅。 周家主毕竟男女有别,稍做招待就离开了。 等到房间里再无其他人,我才主动向周夫人说道: “莲心如今就在马车上。” 周夫人略有些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妥?又或者咱们周家的处置姑娘不满意吗?” “那倒没有。” 我摇了摇头:“只是她手段颇多。你们恐防不胜防。我曾听说她发卖之前是灌了哑药和杖责了的,可她如今能说会道,行走灵活……分明是还有手段,这才留他在身边。” “这……” 周夫人眼神痛恨:“世上怎会有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我们周家又有哪里对不住她?但凡有一丝良心,又怎么将我儿害得快要丧命?” 她终于一改往日的镇静,此刻痛苦的垂下泪来。 看着家中独子日渐一日的虚弱下来,周夫人心中不是不痛苦的,只是这偌大家中还需支应着,不叫旁人看出软弱来。 直到红影将周玉颂救回来。她绷着的那口气才终于缓缓吐出。 但儿子身侧的婢女有这样的手段,却又让她无形中绷紧了神经,直到与眼前的大师说话,周夫人这才仿佛感觉到了一丝丝安全,此刻终于流露出软弱来。 她的这份心,周公子和红影显然也是懂的,此刻一人按住她的一只手掌: “母亲。” “娘!” … 我也缓缓摇头:“周夫人不必自苦,这本是与你无关。你平日积德行善,正是有这样的功德,才叫周公子化险为夷。” “而恶人却是永远都杜绝不了的。” “似莲心这等人,就算你将全部家产双手奉上,她恐怕还要嫌你们赚的不够多。” 永无止境的贪婪,是她作恶的开始。 “更何况,也并非你们对不住她,要知道当初灾时她能活下来,可是全靠自己那一份柔弱模样骗来十几个孩童去给别人吃的。” 这话一说,满堂皆是寂静。 周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脸色煞白,此刻手都抖如筛糠:“吃……吃人?!” “正是。” 我也点头:“那时她才不过几岁,已然是天生恶种,尤善伪装,因而你们没能察觉且被蒙骗,只能说魔高一丈。” “况且我之所以带她重回周府,也是因为她还有手段施在府上。” 周夫人瞬间挺直腰背,神情警惕: “姑娘!” 我叹了口气:“莲心受罚那天,是否有别的丫鬟突然说不出话,起不来身?” 一侧的管事妈妈惊叫起来: “这不是莲叶吗?莫非……” 我点头:“她有一招移花接木的手段,将自己所受的致命伤害转移给别人。我猜之所以留着这手段,原是为了用在你们身上拿捏着家里的。” “只是当时阴谋被戳破,责罚来的太急,她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只好挑亲近的人下手了——那莲叶,就是因此受难。” 管事妈妈脸色都恨得发青了。 “好一个天生恶种!” “咱们周府对她如何尚且不说,便是这莲字的几个小丫头,都是老奴我一手调教长大的。平日里个个妥帖,因着这事,我还想着是否我有哪里教导不好,才叫他们都移了心性。” “莲心犯下错事,莲叶又莫名其妙的病……” 她的脸色有着羞愧:“不瞒姑娘说,才病的时候莲心刚被赶走,我还想着是她有意拿乔,不知上下尊卑了。原来……” 这管事妈妈也掉下泪来:“原来竟是她在受着苦吗?” 第234章:莲叶的眼泪 周夫人着急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又恐怕对我失了尊重,此刻就只能小心的问道: “那……莲叶那边……” 我赶紧点头:“夫人放心,咱们这就去。” 周夫人猛然松了口气,而后又反应过来:“天气燥热,刘妈妈,你去叫人把莲叶抬到这边来吧?” “对!”管事妈妈也醒过神来:“如今莲叶住的偏院可着实有些距离,贵人还是莫要奔波了,先歇一歇。” 说这话时,一旁的周夫人脸上还有这些微的惭愧。 毕竟,她内心认定我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如今初来乍到,就要帮忙收拾烂摊子,心头很是不自在。 我看在眼里,此刻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微笑道:“那行,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吧。” 而后又问那位刘妈妈:“劳烦府上派人去把马车里的莲心带过来吧。她若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也不要怕,只带过来就是了。” “是。” 管事妈妈赶紧吩咐着。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丫鬟便提着裙摆小跑着向侧院门口去了。 而此时,在偏远的下人房,莲叶躺在床上,浑身动弹都难。 莲藕和莲子帮着给她翻身,另有小丫鬟一趟一趟的跑,丝毫不觉得天气燥热,只有满心的激动: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贵人安排在咱们的客院,身边只带了莲心这一个丫鬟,看来颇得看重!” “只是……” 她犹豫着:“我刚刚在侧院门口看了一眼那马车,风把帘子吹起来了,我见莲心姐姐在车厢里跪着……” “什么?” 莲子跟莲藕惊叫起来:“跪着?” 而且是在车厢里跪着。 两人心头不由泛起了不好的预感。搓磨丫鬟的手段多种多样,随便叫跪上个三五时辰,多来两次,一双腿就要废了。 “莫非……这位贵人也是面甜心苦的?” 不然何至于出门做客还要叫丫鬟跪着呢? 莲子忍不住喃喃道。 莲藕也是满心担忧,正给莲叶擦身子的帕子都忘了拧,直到湿答答的水痕贴上她的皮肤…… 她心头一惊:“莲心,对不住,你瞧我……啊!” 她突然惊叫起来。 却是不知何时,莲叶竟挣扎着伸出干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你能动了!” 她惊喜道。然后凑过去,却见莲叶眼睛大大睁圆,而后张开嘴巴,却硬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无力挣扎着,一边垂泪,一边缓缓摇头。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莲藕急得快要哭了,但莲叶的泪珠却是一颗颗落下,如同挣扎在岸边的鱼,越挣扎越绝望。 最终,她只颓然的松开了手。 “莲叶!” 门外,刘妈妈的嗓门老远都能听见。 莲藕和莲子赶紧站了起来,将莲叶稍收拾了一番,而后齐齐迎在门边: “刘妈妈怎么来了?” 两人有些着急,莫不是……莫不是这贵人要叫莲心过来? 两人希冀的看着她,那刘妈妈却顾不得他人,只赶紧进屋来瞧了浑身毫无生气的莲叶一眼,眼圈不由得红了: “造孽啊!” “好莲叶,怎么偏生是你遭了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毒手!” 在这一刻,莲叶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光彩来! 她张大着嘴,拼命想要说些什么,眼巴巴的看着刘妈妈,却见对方重重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是她!你放心,咱们府上来了贵人,说是能帮你治病,还能帮你报仇——走,我这就叫人抬你去正厅!”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莲藕和莲子:“你们俩别在这杵着,赶紧给莲叶稍收拾收拾。待会我叫两个下人来把她抬到夫人的正厅去。” 想了想,她也嘱咐一句:“若是实在担心,你们便也跟去吧。但千万不要大呼小叫,叫贵人不喜。” “莲叶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们了。” 莲藕和莲子面面相觑。 但最终,二人只是欢喜又忐忑的应下声来。 下人们动作很是麻利,熟门熟路的卸了门板来将莲叶抬上。大热天的,愣是叫所有人都走出了一身热汗。 行至半途,却碰到了从侧院匆匆赶过来的丫鬟。而那丫鬟身后,却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莲心。 可是—— “莲心,你这是怎么了?” 莲藕忍不住小声问道。 莲心却头也没抬。 只见她身子消瘦,脸颊凹陷,面庞上泛着青白之气,整个人憔悴又虚弱,走路也僵僵木木,仿佛关节上了锈。 而这大热天的,她还诡异的举着一把硕大黑伞,另一只手提着只摇摆的灯笼。那伞既没有举在她的头顶,反而挡在了灯笼上头…… 一时间,很是古怪。 “瞎说些什么?” 刘妈妈却一声呵斥:“你们不想要莲叶的命了吗?还在这里磨蹭!” 这话一说,莲藕和莲子心头一哆嗦,而后再顾不上莲心了,只急急忙忙向正厅急走。 而此刻,我在正厅坐着,也回答着周夫人的问题: “夫人莫要担忧,我观周家气运鼎盛,善事善行颇多。似这样的阴诡伎俩,不过是命中一劫。” “过去了,日后便一番平顺,和和美美。只要家庭和睦,再不必担忧这些了。” “更何况……” 我看了红影一眼:“我此来帝都,也是为周公子贺喜。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便画些平安符来,叫大家安安心。” 这话一说,不需要什么平安符,周夫人就已经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 她神采奕奕,整个人早已不见了之前的焦灼和忧虑,甚至连周公子和红影都齐齐对我拱手:“多谢恩人。” 只听周公子诚恳说道:“恩人,还请住在咱们周府。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咱们周家上下绝不敢怠慢的。” 我沉吟片刻,而后点头:“也罢,我来帝都也确有其他事要做。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府上寻两个人手来帮个忙。” “这是自然!” 周夫人欢喜极了,此刻连连应下:“等忙完了这番事,姑娘请去客院安顿,想要什么人手,只管吩咐!一应花销,我待会便叫管事的奉上,只求姑娘不要嫌弃黄白之物俗气了。” 第235章:原来如此 周府行事果然大方,我也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俗气的?人要生活,还能少了这些吗?” 不过想起一路上灯笼急不可耐的催促,我还是率先提出了要求: “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可否先帮我请一位装裱师或灯笼匠?我有只灯笼想要糊个新的壳子。” 周夫人明显愣住了——这个要求,多少有点离谱。 但很快她便重重点头,欢天喜地应下来:“是!咱们这就去办,姑娘放心!” 看着即刻就有小丫鬟接着去传话,我在心里对白宣说道:“住在大户人家,有人差遣,果然滋味很是美妙。” 白宣笑出声来:“是我的不是,叫小新娘连番奔波,居无定所——不若咱们也在帝都置下一座宅院,买些丫鬟,你且好好的在这里多住上几十年?” 他的话音渐渐变得诚恳:“毕竟于我而言,10年百年,差别不大的。” 我却立刻摇头:“怎么会不大?困在那洞穴中,便是一夜一日都难熬,更别提百年了。” “况且,原先我当你是恩人时,鼎力为报,不敢耽误。如今当你是我的夫君,自然更该竭尽全力才是。” 而后板起脸来:“阿宣,你可不要拖后腿。” 白宣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不再说话。我沉心看去,却见那洞穴之中,他竟将自己裹入那层叠的皮毛当中,一动不动,像小孩子一般。 倒真难得见他这种情况,我有心想多说什么,不过周夫人正还殷切的看着我,此刻只好按捺下来。 恰在此时,庭前有人回禀的声音传来,却是莲叶和莲心一同过来了。 莲心侧身举着一柄硕大的黑伞,底下还艰难的提着只灯笼,那灯笼摇摆,流苏乱晃,她整个人却是面色青白,身体瘦削,分明是受了折磨的。 一旁的红影和周公子虽未说话,可我也能瞧见他们眼前一亮,想来看到仇人不好,他们就开心了。 而另一头,两名下人将门板移交给门口站着的婆子,便又迅速退下。 刘妈妈带着两名丫鬟并着门板上的莲叶走了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莲叶,她生的很是清秀,容貌不是顶出挑的,如今大约是伤病已久,看着也很是狼狈憔悴。 哪怕明显被梳洗过,也仍是有一股抑郁且无助的柔弱。 只能一双眼睛,温柔如同一汪水,将所有的坚韧情绪都包裹在里头,如今殷殷切切的看着我,让我一瞬间就怜惜起来。 那黑色的油纸伞下,小莲的身影渐渐浮出轮廓来。她看着莲叶: “真是造孽,怎么偏生运道不好,跟着狼心狗肺的畜生做了姐妹!” 她自己就是女子,最见不得旁的女子受苦——莲心这等人除外。 我走上前去,此刻天眼生出微微的热度,不必看,只一眼便能瞧到莲叶喉咙和腰背臀上的血红痕迹—— 这是她被符咒转移的地方。 而相应的,她和莲心之间也有了淡淡的牵扯—— 一道乌黑且诡异的丝线,正从莲心的脊背连到了她的身上。 我将油纸伞收起,灯笼交由一旁的其他婢女,心念一动,莲心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痛苦却无力反抗。 周夫人警惕的后退一步,而后厌恶的看着她。 我却伸出小指,轻轻的挑动着那根谁也看不见的黑线,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 第236章:你若有本事 这条线谁也看不到,因此周夫人和周公子等人只是迅速的向后小退一步,而后谨慎的问道: “姑娘,这是……” 我微笑起来,指尖勾着那条线轻轻一弹,一缕金色的光芒自线的中央处向两侧涌出,很快就在众人面前显化出来。 正厅里一片惊呼之声,好努力才压制下来。 “这是——” 周夫人惊诧难言。 我看着莲心,伸手解了她身上的木偶符:“这就是莲心使的手段。” “可将自身所受的致命伤害转移到别人身上——夫人,你该庆幸当日你们并未接触到她,否则今日遭难的,还不知是哪一个。” “而当日你们家的惩罚,全都由旁边这丫鬟替她承受了。” 我指着莲叶。 此刻,莲心尚未发觉自己已然能自主动弹,但莲叶却已经迫不及待的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翻身,趴在了门板边,眼神复杂的对着莲心,痛苦难言。 一旁的两个陌生的小丫鬟“啊”的一声又捂住了嘴,然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此刻仿佛急得要哭了。 那位陈妈妈也是后怕不已: “她好毒的心肠!” “这又如何下得去手?这批丫鬟中,就属莲叶跟她年龄相仿,向来是丫鬟的领头,日常吃住全在一起,感情也万分深厚……” 若非如此,听到她将要被发卖,莲叶又何苦拼命恳求放她一条生路,跪地磕头不知多虔心!” “正是因此,才叫我跟夫人稍微消了气,松口叫她去送莲心一程……” “这是为了保全这份难得的姐妹情,也是为了她周家的名声,这才没有将莲心所做的恶事说出来。“ “却没曾想,倒叫莲叶失了防备!” 我摇了摇头:“夫人不必这样想,她这手段非一般人能得,便是你们有防备,恐怕也是没法子招架的。” “如今这丫鬟还活着,已然是你们周府的恩德了。” 毕竟,莲心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们用热油灌了喉咙,又杖责50,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若无精心的照料和故意留她一条命的心思在,又怎会好生生的熬到如今? 怕不是中途就要死掉了。 当然,若是莲叶死了,没了投鼠忌器的顾虑,莲心只怕死的也会更快——这些就不必再说了。 周夫人深吸一口气: “姑娘说的是。原就不是我周府的错,像她这等人,无论干什么去,最终都要作恶的。” 而一旁守着莲叶的两个丫鬟此刻却扑簌簌落下泪来,一张脸惨白如纸,而后缓缓的跪了下来,只哀哀看着莲心:“莲心,你为什么……” 莲心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若想报仇,尽管杀了我便是。有莲叶陪葬,倒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已然能控制自己,而后惊诧的转头看着我。 我却叫她看着那根线:“你这样有恃无恐,莫非是觉得我有能耐将这移花接木的渠道勾连出来,却没能耐将它扯断吗?” 莲心的脸色苍白一瞬。 而后她又镇静下来:“道长的法力高深,你们连想都想象不到。我身上留着他的术法,夫人又爱进道观寺庙祈福,见过无数得道高人,最终却无一人察觉。” “若有本事,尽管断好了。” 第237章:重温痛苦 莲心说的这样傲慢,叫周夫人当即捂住胸口,此刻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而我也同样傲慢的看着她,随后手指略一用力:“那你试试。” 话音刚落,我便翻转小指,将那根泛着金光的黑线用力勾起。 而在这一刻,莲心的身躯仿佛被人控制一般,诡异的向后拉拽着! 下意识的,她整个人向前挣脱,却又整个脊背完完全全被我拉扯住。 那金线的末端,如蛛丝一般紧紧罩住了她的后背,我不知道是何种痛苦,可瞧着她那狰狞的神色,大约就像是几十根丝线扎入了骨髓,然后拼命拉扯吧? 这痛苦实在剧烈,让向来嘴硬的莲心也不由发出了惨烈的哀嚎。 这种痛苦不像她之前体会过的跪在地上,是滴水穿石的忍耐。而是仿佛有人硬生生的将手伸进皮肉,死死抓住了她的脊椎,而后一寸一寸的往外拉扯—— 痛入骨髓,让她的嚎叫声都变得狰狞又无声。 厅堂中所有人都镇住了。 但此刻,没有一人挪开眼神,甚至周夫人也没有下令将此事拦住。 而对于她的苦难,我是半点不心痛的。 此刻只将手指往回缩,而莲心的痛苦也就越发剧烈。 就这样慢慢拉拽,看着她无力的挣扎着向前爬着企图挣脱…… 想想她所做的恶行,当真是十分快意! 最终,当我再次用力时,从她的后背里猛然拽出一张闪烁着朦胧红光的符纸! 随即在金线另一头的莲叶身上,也轻松拉出一根丝线。 那蛛网一般的丝线在我的操控下调转方向,又牢牢的扎入了莲叶的后背,另一端穿透了莲心的胸膛。 她大约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此刻脸色,却比刚才承受剧痛时更加恐惧。 “你做了什么?” 她颤抖着,身体仍旧记得那般痛苦。 而我两指夹着那枚符纸在空中晃了晃,对她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而后手腕微一用力,那张符纸便轻飘飘的再次融入了那根颠倒了的线上,随即消失无踪。 下一刻,只见莲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而后重重倒下。 她的腿不自觉地抽动着,衣衫上竟渗出了斑斑血迹。 而当她仰起头时,嗓子却发出了诡异的呵呵声! 那情形……就跟之前的莲叶一模一样! “这是……” 几名丫鬟相互扶持着,神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切,周夫人却在刘妈妈的支撑下站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盯着莲心的痛苦,喃喃道:“真是报应!” 而后,她看向我:“姑娘,敢问她现在,承受的是否是之前莲叶替她承受的苦痛?” “正是。” 我点点头:“她做的孽暂且不提,该受的苦总要自己尝尝才是。” “多谢恩人。” 周夫人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此刻只恳求的看着我:“不知姑娘可否赐下符咒来让她动弹不得,再也无心无力害人?” “你莫非要留着她的性命吗?” 我有些好奇。 “不,” 周夫人摇头:“似她这种蛇蝎心肠,留着,只怕还有什么说不出的诡异手段。我只是想叫她知道,没有我周府,没了恶毒手段,她当初应该面临的、饥渴而死的感觉罢了。” 第238章:可能做到 周夫人压抑住恨意对我说出这段话,而后又低头问道:“不知将莲心交由我处置,姑娘可愿意?” 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周家才是苦主呢! 我倒有些好奇:“你想叫她怎么体验痛苦?” “也没什么新奇的。” 周夫人抿紧嘴唇,轻声说道:“姑娘曾说,她是在灾时将人诱骗,送给那些吃人肉的,这才得以幸存。” “想来,对于饥饿的感觉定是印象极深。既是如此……” 她转过身:“来人!将她拖下去,锁入房中,不给水,不给食,且叫我们的莲心姑娘知道,她16年前没感受过的,不管害了多少人,如今都一样逃不掉。” 眼看着仆从们将莲心如同死狗一般拖走,周夫人的神色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意,反而略有惆怅: “其实,16年前那场旱灾,尸横遍野饿殍无数。人在饿得很的时候,确实会抛开礼义廉耻,人伦情感。倘若莲心只是因饥饿而吃了人肉,纵然我接受不得,可也绝不会叫她有这般下场。” “可偏偏……她是要将别的孩童诱骗过去给其他人吃,根子上便是坏的……此后种种恶行,都只不过是她对人命的鄙薄和情感的冷漠。” 而后,周夫人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红影和周玉颂:“所以,你们俩要时刻记住,万事万物都有底线。而一旦破了底线,人,就不再称之为人了。” “娘!” “夫人!” “这般教诲,我们定会铭记的!” 周公子和红影对视一眼,而后坚定的应承下来。 …… 傍晚时分,逢魔时刻,小莲终于不用再缩在黑伞下头了,灯笼也明显舒坦起来,挂在廊下左右摇摆,嘴上还一个劲的催促: “快快快!你不是跟周夫人说了送个糊灯笼的匠人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你急什么?” 我也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午时天气炎热,实在不宜奔波,到如今暑气才见消,再去找那位匠人也不迟。” “更何况以周府的谨慎态度,想必找的人定然是优中选优。你也不想糟蹋你的美人图吧?” “那是自然!”灯笼想了想,便也只好强自忍耐着。 而就在这时,院子门口的婆子上门来:“姑娘,门口是夫人寻过来的两名灯笼匠,是否现在带他们上来?” 还当真挺快的! 我瞧了眼已经忍不住晃动起来的灯笼,而后点头。 不多时,一名年老干瘦的匠人和年轻的男人就同时被请了进来。 从周夫人身边特意调拨过来、名叫莲藕的丫鬟解释道:“姑娘,这位是周匠人,裱糊工艺尤其出色。旁边这位林匠人则擅长处理灯笼壳,遇水不湿,遇火难燃。” 周府果真十分贴心! 我瞧了这眼圈还带着微红的莲藕衣,此刻诚心诚意的说道:“替我多谢周夫人。” “姑娘说笑了。” 莲藕笑了起来:“姑娘的恩德,咱们周府上下都是记得的。不过些微小事,实在不值得这样说。” 我笑了笑,也没多做争辩,只是伸手将两人招了过来,而后将珍藏的画卷一一展出。 “若是将这三幅画都做成可随时拆卸的灯笼壳,可能做到?又需耗时多久?” 第239章:传世之作 任何人若将一身本事做到极致,那就不简简单单是普通人了。 此刻那两名灯笼匠也是如此。 只一见到那展开的三幅画,眼神就都直了。 先看看山水,再看看美人侧身,最后则是小画师的那幅堪称绝世的美人图。 良久,那年迈的灯笼匠才黯然长叹:“贵人,这样的画倘若糊在灯笼上,岂不是……岂不是……” 他唉声长叹,实在说不下去。 另一名年轻些的也是如此说: “姑娘,且再考虑一下吧。似这等作品,便是我们没什么见识,也知道是世间少有。糊在灯笼上方便拆卸倒是能做,只是风吹日晒雨淋火烤的……又叫咱们怎么忍心呢?” “什么意思?!” 灯笼在廊下愤怒的跳动着,流苏甩的乱七八糟:“我堂堂灯笼。是配不上这些画吗?怎么可以这么贬损我又瞧不起我!” “呸呸呸!快把他们换掉!” 小莲却是轻笑一声:“我却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别的倒也罢了。 小画师的那幅美人图,确确实实是世间难有,堪当传世。 “就这么糊在你这灯笼上,千百年后若教人晓得,岂不是要骂咱们暴殄天物?” 灯笼气得圆溜溜的身子不住打转,叫廊下的两个丫鬟不由自主的瞧了上去。 小莲却是促狭,此刻又含笑问道:“再说了,以周府的能耐,自然不会给咱们寻找那些本事不济的匠人。他二人既被请来,定然是这帝都中手艺最好的——这可是天子脚下!他们的手艺堪当最好,你若换掉他们,莫非是想叫次一等的来给你糊灯笼壳吗?” 灯笼:…… 它委屈极了,我在屋内都能听到他愤愤的声音—— “总之,我不管!这就是给我画的壳子,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日常的碎碎念叨已经足够多了,我便充耳不闻,只安抚着两名匠人: “两位放心,这画乃是我朋友所做,这灯笼也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因此才画了这样的画,想要糊个壳子。” “以他的水平,比这更好看的画也是能画出的,倒没有那么珍贵。” 那一老一少迟疑的看着我,又看了看那幅叫人挪不开眼的美人图,此刻一时不知是要相信还是不信。 我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拿出另一幅画卷——这张是特意请人裱糊的云浮公主的画像。 是小画师为表谢意,特意连夜画出的。形神俱备,才是真正的传世之作。 以防随意现宝引出乱子,我只稍稍露出一部分来叫二人见了一眼,直到他俩浑浑噩噩呆呆愣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时,这才问道: “不知这样,二位可放心了?” 这灯笼匠此等行径,反而越发显得他们心中质朴,且有眼光,想来手艺人品兼备,也是值得期待的。 而此刻,那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终于对我深深一拱手: “贵人放心,您之前问的那些,咱们通通都能做到!不过需多耗费一些时日,哪怕小老儿将手头的活计全部推掉,与这位小哥一起,仍是需要月余时间。” “毕竟……” 他珍惜的看着那三幅画:“这画中——尤其是这一幅,光是装裱护持,都需费上不少功夫。” 我瞧了瞧灯笼,只见他没有摇头晃脑,也没有再嘀嘀咕咕,便知心中是满意的,此刻便也笑道: “那便多谢二位了。” 第240章:柏树林中 在周府休整了几日,高床软枕,奴婢成群,实在是了不得的享受。 直到这天一大早,我正在院子里练习新学到的术法,却觉得心头一动,眼眶又是一阵发热。 还未等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突然出现一幅画面—— 只见在森森柏树树枝下,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他身着道袍,发髻梳得规规整整,此刻却突然丢开拂尘,右手按住胸口,而后“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我皱起眉头,刚准备琢磨,就听门口有丫鬟脆声来报: “贵人,莲心刚刚咽气了,夫人说,听您的吩咐。” 莲心……静悄悄死去了啊。 我算了算时日,距离周夫人将她带下去,已经足足有4天了。 这4日时间里只将她关在房中,行动不得,而后不给吃饭,每日也只有少少的一盏茶水。 爷爷曾经说过,饥饿的痛苦神仙也难忍。只因肚肠会仿佛火烧一般蔓延全身,恨不得要将全身骨肉都融在肚腹中,且能叫人煎熬许久——这种软而残酷的责罚,是上天时常降下的灾难。 而如今莲心践踏诸多人命获得的安稳人生,终于在此刻彻底断绝。 我唏嘘一声,而后点了点头:“知道了。一切交由周夫人处置。” 她这等人,最后能得到的也不过是破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 数十年后,若是有幸遇上捡骨婆婆,说不定还能凑得一副完整食骸。 不过以她如今所做的罪孽,恐怕是难有了。 只是……那莫名被我看到的中年道士又是何人? 我想了想,问身旁的丫鬟: “这帝都城中,可哪里有一片巨大的柏树林?” 丫鬟茫然片刻,而后低下头来:“贵人,我们平常难得出府,外头的事并不知晓的。若您想询问,我这便去找管家来给您安排外头的人来,说不定可以问出一二。” “行。” 我点了点头,这丫鬟便一路小跑,不多时,管家就带着位熟人走了过来? “见过贵人。” 这名熟人,恰恰是之前在商队护卫着我的那位虎头。 我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可知这帝都城中,哪处有一片巨大的柏树林?” 柏树林? 虎头拧紧眉头,此刻也用力思索起来。 而我再想想那道士的衣着打扮——虽然规整,却并不精致,倒仿佛是哪处道观里统一的样式。 便又提醒道:“或许是在哪处道观附近?” 道观? 那位虎头立刻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城外的青玄观!因常替无主之人收敛尸骸,后山是有巨大一片柏树林相隔。而绕过那片柏树林,就是收敛尸骸的墓山了。” 青玄观? 巧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看天色:“如今日头尚早,不知今日可方便带我去青玄观一趟?” “方便,方便!自然是方便的!” 护卫还未应声,管家已经忙不迭的吩咐起来:“快。备上马车,送贵人去青玄观。” 而后又和气的笑了起来: “贵人,您本是高人,去青玄观怕是要论道。只是那青玄观的名声到底非凡,因此……” 他笑的卑微,我却点点头安抚他: “你放心,我只是上山去看看,一介散修,并没有要上门拼个高下的意思。” 如果真是有这种意图,我是输赢都无畏,全靠个人承担。 可周府在帝都中也不过平平无奇,又怎么经受得住青玄观的不喜呢? 白宣常说,行走在外,遇事存善,也是功德。 第241章:以身相许 说是安排一辆马车,但等我出得府门时,却见侧院门口停的远远不止一辆马车。 有一点空抬的软轿,身后甚至还跟着一队青壮护卫,马车两侧还站着低眉敛目的丫鬟。 我不由一愣:“要去这么多人吗?”莫非府上也想趁势求些什么平安符之类的? 管家在旁边笑道:“贵人不知,这青玄观乃是建在高山之巅,下头有云梯九百九十九阶,间或蜿蜒山道无数。” “偏偏马车只能停在山脚,这漫漫山路,一般人家可轻易上不得。” “因此,咱们这等人家出行必定是要多带些人手,方便抬着云轿陪您上山的。” 云梯九百九十九阶? 这帝都城中最大的歌舞楼也不过才三层,共计四十个台阶罢了。 再加上又是山中夹杂着蜿蜒山路,这道路着实漫长难走,也亏的竟还有这么多富贵人家非要过去。 但…… 我笑着摇了摇头:“劳管事费心了,只是你也知道,我是前去求道,别的并没有什么要追求的,自然是要虔心为重。” “这山上石梯野路,还是由我自己去吧。府中派人将我送至山脚就行,甚至都不必在此处等候。” 除了找寻山中的神秘道人,我也确实想在青玄观虔心多看看的。 “若要论道,说不定很需要一些时日。不过倘无意外的话,我会赶在周公子大婚前再来的。” 而后再将手中的黑伞和灯笼递过去,一侧的护卫便熟门熟路的将那灯笼斜斜挂在马车边角。 丫鬟则拿着黑伞,稳稳的放在马车中。 那管家只犹豫片刻,而后便迅速的躬身让开道路: “即使如此,那就如贵人所说。只是我周家在山脚下也有一处客栈,您只管去山中论道,我会与客栈人交代。贵人若是下山了,只需要往客栈中一寻,这边便即刻安排您再回咱们府上。” 这安排不可谓不妥帖细致了,我只能点点头,而后便拒绝了丫鬟的搀扶,独自一人踩下三层木阶,上了那座格外宽敞的马车。 这马车由双马驾驶,车夫稳稳当当坐在上头。而里头帘子掀开,不仅有松软的卧榻,甚至还有嵌在木头当中的茶盏点心匣子,想来来是大户人家出行必备了。 而最体贴的,是最角落的一侧,还用包袱细细打包了几套轻便的衣裳。 针脚细密,颜色清新,正是新做成还未上身的衣裳,甚至与周府众人的热爱的富丽样式截然不同。 想来正是为了方便我换洗,特意制作的。 如此,倒让我不由生出了感叹: “白宣,想来这世间的大户人家,倒也不是平白就能成的。就这份细致体贴不繁琐和不拘泥,已然是远胜旁人许多了。” 白宣也轻笑一声:“这周府家风倒好,也难怪长盛不衰。不过,小新娘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些,你当得起。” 我也抿唇一笑,厚脸皮道:“我自然知晓,我当得起。只是怎么当得起的,还是要郑重谢你倾力教导才是。” 白宣沉吟片刻,而后笑问:“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第242章:山下驿夫 马车平缓的驶过长街,待得出了帝都城门,道路便显得宽敞许多,没那么多人了。 车夫低声在外头问道:“贵人可否需要我行快一些?” 我瞧瞧外头的天色而后点头:“快些吧,不然等到正午,太阳就晒了。” 那车夫于是扬起马鞭,凌空抽出一声脆响,面前的两匹马便稳稳当当的朝前跑去。 我看着眼前宽阔平坦的道路赞叹道:“不愧是帝都天子脚下,连这郊外的路都这样宽敞。” 这商队一路走来,官道是没资格上,可民道是却是坎坷凹凸,若逢降雨还格外泥泞,实在艰难。 而眼前的道路是用黄土夯成,平坦结实。虽然不如官道出行还用水净尘,但也显得十分便捷好走了。 车夫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贵人有所不知,青玄观乃是城中家家户户都愿意去的好地方,因此逢年过节便有权贵豪富共同出资,将这路修整夯平。” “这也是观中神仙们大为赞赏的。” 我有些惊讶,想来这些人也不光是为了被观中神仙赞赏,分明是这些富豪人家自己出行也适应不了颠簸摇晃。 不过,不管出自什么原因,道路平整宽阔,倒与百姓方便不少,也着实是善举了。 由此便知,青玄观当真是个好去去处,倘若真有本事,我也想去观中清修一些时日。 只是…… 小莲有些担忧:“我跟灯笼这样的鬼怪,不知道观可能容许。” 我想了想:“无妨,之前咱们遇到朱府那位清溪观的道长,为人就很是疏朗开阔,不介意这些的。” 见微知著,可知如今道长们并不拘泥这些。 更何况,就算心有芥蒂,大不了我带他们离开就是。有白宣在,倒也不必怕了谁。 …… 道路平坦,马儿也跑得飞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此刻,车夫用敬仰的眼神看着面前这巍峨高山:“贵人,马车只能行到这里了。” “接下来要上山,是否需要小人去旁边咱们的客栈中要上一对驿夫来?他们世代居住在这山脚,上山熟悉,倒比咱们府中的护卫还在行。” “不必——” 我话音未落,就见客栈门口蹲守着一队面容清瘦的父子,正殷殷切切地看着这边,目露渴望。 我心中暗叹一声,而后招了招手,只见那中年男人先是震惊,紧接着再是狂喜,赶紧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而后一路飞奔过来。 “我看这两人就与我有缘,便叫他们来抬我上山吧。” 车夫一愣,而后便应下了: “全听贵人安排。” 只是仍有叹息:“早知如此,好歹将府中专用的软轿带过来的。这边客栈都是些普通人家用过的。” “没事。” 我瞧着对父子二人抬着的软轿,虽是简单藤编,可如今夏日坐来却尤其清爽。 此刻山脚树荫下,两人殷切地自店家处讨了碗水,而后将那藤椅擦了又擦,而后才请我:“贵人请坐。” “咱们父子在这山上二三十年,最是稳当不过了。” 我点了点头,而后将那灯笼别在藤椅处,撑开了那柄黑伞。 一阵幽幽的凉风吹过,两人不由露出了舒坦的神情。 而此刻,我将伞举过头顶:“那……劳烦二位了。” 第243章:姑娘见到了就知道 我稳稳当当的坐上藤椅,旁边年轻些的男人却犹豫道:“贵人,上青玄观需得近两个时辰,您不再休整一番吗?又或者备些食水。” 这我倒是未曾考虑。 不过如今太阳初升才不过半个多时辰,若是能赶上山去,恰恰大约到了午饭时分,便还是不要耽搁了。 听我这样讲,这对父子赶紧点头:“听贵人的。咱们这山路中途也有人卖些简单的食水,只不过都是些粗茶淡饭,不如山脚下的种类繁多。但贵人倘若有需要,也能稍微填补一二。” 我点点头:“那便更不用担忧了。走吧。” 毕竟,虽然人人称我为贵人,但我本质上,仍是那个小村姑。 小莲坐在我的身侧,黑伞撑着,树荫之下,倒也不算难熬。只是灯笼仍是叹息:“我还没能糊上我新的壳子,如今穿着旧壳子上去,便如出门不换衣裳……” 小莲看它一眼:“莫非你想在周府等上十天半月的再上山么?” 反正她们是没那个本事做灯笼壳的。 “那还是算了。”灯笼也就是跟着我才能在外头多看看,如今自然不舍得只留家中。 此刻只能怏怏作罢。 随着前边驿夫一声:“您坐稳了!” 我只觉身子一晃,整个人便被抬了起来。面前这对父子就稳稳当当的抬着我,缓步走上了台阶。 因是常有贵人上下山,这道路倒也修整的不错,只是小莲有些不解: “余心,山上虽然难走了一些,可对于你我来讲并不算什么。” 乡下姑娘,哪里没走过呢? “为何还要请人来抬?” 我看了看前头那名稳稳当当的驿夫:“我只是突然看到,今夜他家中妻子临盆,请大夫、续参汤,足足花费三两银子,不大能掏得出来。” 而据车夫所说,正常驿夫抬人上山,要价一百五十文。不过常有富户打赏,勉强也能挣上三两百文钱。 若此番没我,待得再晚半个时辰,他们照样能接到生意,只是这里驿夫相争实在厉害,因此今日只这一单,加上积蓄,仍是差上一两银子。 灯笼也唏嘘一声:“妇人生产叫的很凄惨的……我原先挂在客栈底下,也听过许多。” 软轿晃晃悠悠的上山,这父子二人不愧是做了一二十年的,前方一人手臂下垂,身后的便吃力一些,胳膊上举,维持住平衡。 因此,年轻的站在前头,年迈的则在后头。只因他们做惯了,更有经验。 因见我是个年轻姑娘,这对父子并不大敢说话。而我却有些好奇的打听: “这青玄观中,不知哪位道长道行最高深呢?” 那年迈的便笑了起来:“贵人说笑了,青玄观中道长们都有修为,只是平常从不出手,咱们也不大晓得。” “可他若不出手,怎么帝都城中人人都要追捧呢?” “贵人,小人原先也不懂,只是有一回见着了观中道长,立刻就觉得仙师就是这般模样。姑娘此行上山,若能见到,自然也就懂了。” 第244章:道家气象 听两名驿夫这样笃定,我反而越发好奇了。 而后抬头看去,只见茫茫山道一路向上,两侧树荫浓云遮盖,凉风吹拂,便连我手中的伞都显得格外多余了。 不过,若想看到山巅,这才刚刚起步呢! 一路跟小莲灯笼和白宣聊着天,倒并不觉得时间漫长。而中途果然如这两名驿夫所说,有人挑着担子,里头装着竹筒和简单的馒头糕饼,在这山路上叫卖。 我叫他二人停了下来,此刻好奇的问道:“老丈,您是住在这山上吗?” “不是,”老人家显得格外局促:“我们是住着山脚下的,每日这样挑着水和糕饼在山上来回走动,若有贵人需要,也能多挣几个钱。” 他说着,又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倘若抬轿的话,争不过年轻小哥们的。” 可瞧他那副担子,重量可不比担着一个人更轻松。恐怕是那些贵人们看他年迈,这才不放心吧。 可见朱门酒肉,民生仍是多艰。 我叹了口气。 如今约摸才行了半个时辰,树荫中仍是渐渐温热起来,我便笑了笑:“劳烦,拿两筒水来,再来两个馒头。” “好好!”老人家忙不迭笑开了:“贵人,我这竹筒都是新近才做的,边缘光滑着,绝没有一根毛刺!三文钱一筒。馒头上等精面做的,一文一个。咱们这山上,要比山下要稍贵一些。” 我点了点头,直接数出20枚铜板来递过去:“多的便请老人家你也好好吃上一顿吧。” 而后又将递过来的竹筒,一前一后分送给两名正在歇息的驿夫。 “你们走这一段路也颇为辛苦,馒头若是不想吃可以放起来带给家人。水还请喝着。中途若要方便,我也不着急赶那一时半刻的。” 那对父子对视一眼,而后全然是一番欢喜的神色! “多谢贵人。” 而后,父子二人咕嘟嘟喝起了水,果然是将馒头摘了张树叶包裹着,塞入怀中。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歇了三回,每一回我都要从不同的人手中买下两筒水,两份吃食。 等到到达山巅之时,这两名驿夫的腰间已经挂了个布兜了,水倒是老老实实全喝了——原本这也不值什么钱,只竹筒没舍得丢,挂在了软轿后头。 叮铃哐啷,倒颇有一番野趣。 “贵人请看,再往上走10个台阶,就是咱们青玄观的门前道场了。” 大约是一路行来的水和糕饼,这两名驿夫格外妥帖:“如今正午时分,这里并无太多人。倘若逢老君生辰,这里密密麻麻,不知要聚集多少达官贵人!” “无妨。我也不是来瞧热闹的,反而是想跟道长们多见见。” 此时此刻,这建于悬崖绝壁的高高道宫,已有一面完整出现在我的面前。 朱红色的琉璃瓦仿佛撒了散碎的金粉,在日头的照耀下,竟生出了灿灿的光辉。 飞檐拱脚,廊檐楼阁,说不出的壮美与道家气象。 好生蓬勃。 第245章:我能学么 驿夫缓缓将软轿放下。 我自藤椅上下来,便见他二人殷殷切切的瞧着我,神情满是感激: “贵人实在……实在是破费了。不知在山上要待多久?下山时可要我们俩再来接上?若是今日便要下山,咱们还可以在这里等我!” 我微微含笑,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来:“辛苦二位了。只是今日,怕你们没有时间等我的,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年轻些的驿夫见到银子,此刻已然是手足无措。 “姑娘,咱们这一趟只需一百五十文……而且若是今日下山或者明日下山,姑娘尽可以说个时辰,咱们定能在这里等着。” 我摇了摇头:“二两银子是给你们的赏钱,劳烦二位了。” “况且这位大哥,我观你面上红光湛湛,家中妻子恐要临盆。若此时下山,拿了这银子,倒来得及从这城中再请位大夫回去。” “毕竟此次临盆,多少有些凶险的。” 那年轻驿夫呆愣在场,此刻茫然的朝另一名年迈的看去。 那年迈的心头一紧,此刻赶紧问道:“贵人……贵人怎知我家有临盆的妇人?” 他也有些手足无措:“难怪贵人要上青玄观来,原来是跟道长们一样的高人……请大夫,有些凶险……” 他有些着急的转了两圈,随后胡乱将衣衫扯了扯,二话不说拉上儿子便跪地给我磕了个头: “那……那贵人,我们这就下山请大夫——我那儿媳妇的肚子,家中老婆子常说是双胎……啊哟……” “不必如此……” 我还未来得及拦下,便见他二人又迅速爬起,此刻慌慌张张去抬那藤椅:“多谢贵人——家中有事,我们便不能在此久留了,这便下山去!不过若是平安,咱们明日这个时辰还上山来听贵人差遣。” 临走时那年轻些的又回头看我:“贵人当真不需要说个时辰来接吗?” 我倒是想说个时辰。 只是一来,我想见识见识这青玄观的本领。 二来,也想将那位魏郎的尸骨所在问询清楚,日后好做安排。 再者,天眼中所看到的那名吐血的道人,与莲心又有何关联呢? 这三件事搅合在一起,连我自己都说不准要多少时日,因此仍是缓笑摇头。 而那对父子越想越觉得心慌,此刻见我确是不需要,便急急忙忙提着软轿下山去了。 恰在此时,身侧有人缓声开口:“姑娘好本事。” 再一转头,却是个头顶梳着蓬乱发髻的年轻道人正站在那里。 他身着一身灰色道袍,站姿也不甚挺拔。可只拿着拂尘停在那里,就不由让人看出那份格外潇洒的形态。 而当他格外漆黑的双目凝视着我时,那眼中的笃定和透彻,又忍不住叫人心静。 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中老汉前来,对着这样的人,恐怕也说不出一个不敬来。 我恍然明白,为何那两名驿夫说,我见到这观中道人,就能知道他们为何能叫人信服了。 这份模样,也着实又普通,又非比寻常。 “白宣。”我低声兴奋地对他道:“不知这份气质和本领我能不能学?” 毕竟出门在外,我一个女子所要多费的口舌,可比这观中道士要多的多。 第246章:特殊学习 我期待极了。 倘若能有这份叫人见之忘俗的气质,恐怕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白宣闷笑起来:“小傻瓜,莫非你觉得这天下气质便是生下来就有的吗?” “我之前与玄阳宫道士聊天时,他还说观中道人若想下山行走,还需经受好几年的学习。” “当然,这学习并不是专指这一项,而是掺杂在日常所学之中,分为言行举止,仪表神态。怎样端出得道高人的风范,又怎样回复那些难缠的问题,又或者碰见各色人等,都要有什么样的表现才够仙气飘飘……这些都是大有学问的。” “啊!” 我惊叫起来。不知为何,此刻一番对仙人的憧憬心态都破碎了—— “这莫非是骗人吗?” “这倒不是。” 白宣正色道:“自古以来都有一句话——【医不叩门,道不轻传】” “人们对于距离太近的东西,总是不够尊重和珍惜,而偏偏需要用到非凡手段的地方,恰恰容不得多费口舌和多加耽搁,需得决断,且叫人分毫不差的执行。” “正是因此,所以身为修道之人,反而不能与世俗太过接近,否则攸关生死的大事倘若出了岔子,害的恐怕都不止一条人命。” 这么一想,倒也确实是。 譬如我原先在山村中,就算我说的是实话,可因为大伙从小见我的缘故,也根本没人去信。 又或者我之前给那郑小郎提议要进陈府时,明明表现的那样自信,他却仍是担忧,瞻前顾后…… 无非是人之常情罢了。 “那我这样……”我有些苦恼:“我是否与他们走得太近了?” 若是早知道这些便好了,哪怕装也要装得沉默寡言一些。 白宣曾教我: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倘若我回答不出来,只微微一笑便是了。何苦跟他们说这么多? 白宣的笑声越发的大:“小新娘,你在说什么傻话?莫非你觉得自己平日里表现的很是平易近人吗?不若再想想周府下人都是怎么看待你的?” “又或者,周府上下做什么事,是怎么先来征求你意见的?” 我有些茫然:我明明很和气啊! 然而没等白宣说话,面前的道人却又是深深一个稽首: “这位姑娘,莫非是小道有哪里说的不妥当吗?” 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实在是与白宣私下聊天,一时竟忘了面前人家刚赞扬我呢。 只能也回以一个不甚标准的稽首: “抱歉,我刚才只是在想些事……” 道人晃了晃头。 分明是不甚规矩的动作,由他来做,却平白生出一股不羁与潇洒来: “无妨无妨,我只是有些好奇,姑娘随身带着他们,莫非是艺高人胆大么?” 他的眼神停在我手中的黑伞和灯笼上,小莲和灯笼明明不是人,此刻却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多说话。 我摇了摇头,只专注的盯着眼前这位道人:“莫非山上有规矩,他们不能进么?” 那道人一愣,而后摇头:“这倒没有,只是毕竟非人,道观也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带着他们来。” “不过姑娘放心,修道之人并不是一味只晓得打打杀杀。老祖都曾说过有教无类,是人是妖是鬼怪,又有什么干系?” “剖开一颗心来看,都是那样有好有坏。” 第247章:糖葫芦要几个 我猛然松了口气。 只凭这句话就晓得,这青玄观果然是有真本事的难怪如此受人尊崇! “只是……”那道人又看着我好奇道:“我观姑娘本事不差,只一眼便能断那驿夫家中琐事。且心有慈悲,身边还有这样两位得力助手,来咱们青玄观,又是作何?” 这样警惕的话由他来问,分明是一片单纯与质朴,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将一切合盘脱出。 我低声道:“我本事实在一般,只不过是占得些天生的便宜,学的也不是很正统。听闻青玄观的大名,因此特意前来求教。倘若方便的话,不知可否住上一些时日,又或者允我来旁听一些功课?” “另外,”我想起身上带着的捡骨婆婆的信物:“我还曾受人之托,想取走山中一份骸骨。再加上这帝都人人对道观格外推崇,这才好奇,想来见识见识。” 那道士矜持却又欢喜的笑了笑:“姑娘太过谦虚,一眼就道人命格这事,非大功力者不可得。我观你功德湛湛,实在无需在学什么小术。” “不过既是有道缘,咱们观中的功课只需遵守规矩,便可随时来听,并不限制。哪怕是大字不识的信众,咱们也都是一视同仁的。” “至于骸骨……这些请恕小道知道的不多了。只晓得满足要求,便可带走——姑娘何时想取,尽可以去墓山看。” 他挥动拂尘,遥指山的背阴处: “那墓山乃是我青玄观建成之时就开始收敛骸骨的地方,至今已有3600余座骸骨寄居之所。不过倘若年岁日久,恐怕还需一番时日探查。” “无妨的。”我反而是大喜过望。 此刻摸了摸乌黑的伞面,而后兴奋起来:“那……现在可以去看看吗?如今正值中午,他们俩顶着这样的日头,并不大舒服。” 灯笼是不怕的,小莲有黑伞遮挡也是不怕,只不过不怕归不怕,不舒服却是真的不舒服。 因此,赶在此时去墓山,有阴气遮挡,多少能惬意一些。 那道士点点头,而后微一侧身,抬手道:“请。” 我跟随他的指引向前,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偏殿。 只见这殿阁中都是些年岁不大的道童,此刻正摇头晃脑背着道经,分外可爱。 “青柏!” 身侧道人扬声喊道。 不多时,便从人群中走来一个白净净的童子,约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头顶扎了个圆嘟嘟的小髻,虎头虎脑,分外机灵。 “师伯!你之前答应我的糖葫芦买到了吗?” 那道人赶紧大声咳嗽起来。 直到那名叫青柏的小童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又给他行了礼,他这才端住长辈的架子,矜持地问道:“《太上紫薇斗数》都读熟了吗?” “回师伯,学过了,读熟了,背会了。” “嗯。” 道人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也抽空歇歇,顺带带这位姑娘去墓山看看。” 那小童抬头看着我,双眼晶晶亮。 而后又将手背在身后,悄摸摸给身侧的道人比划了一个“叁”。 我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第248章:你最喜欢吃什么 见微知著。 这小道童身板板正的在前面带路,仿佛端正矜持,我却一看他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起那比划的三串糖葫芦…… 此刻一边跟着他的脚步再次踏上山路,一边终于忍不住逗逗他: “这位小道长,你平日里最爱吃什么啊?” “这位居士,叫我青柏即可,我还算不上道长。” 他脸蛋微红,停下走动来给我行礼,似乎是想起刚才的糖葫芦,于是仍是抿紧嘴唇,克制住稳当的神情。 我于是也艰难的忍住笑意: “好的,青柏道长,你平日里最爱吃什么?” 青柏猛地呛咳一声,涨红了一张脸,而后才像模像样的一甩拂尘: “这位居士,我修的乃是清净之法,心中无为无欲,上善若水,入口不过清粥小菜罢了,并不渴求别的。” “这样啊——”我拖长声音,点点头,而后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份油纸包包着的水晶凉糕。 这是周府的厨子特意做的,因放了薄荷和冰片,再加上青梅,在这夏日格外受欢迎。 清碧半透明的琼脂状糕点,在纸包里来回颤动,晃悠悠的,仿佛人荡漾的心间。 “薄荷凉糕,小道长要尝尝吗?” 青柏的脸“腾”的一下子烧红了,连带耳朵都是一片红彤彤的。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凉糕上挪开,而后将眼神投向别处,言不由衷的说道:“这位居士……”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的犹豫和纠结了,我真的……忍笑十分辛苦。 “他真的好可爱啊!”我忍不住对白宣说道。 因此我又问:“你们是道士,应当不忌婚嫁饮食?既是修的清净之法,难道不是自然之道、一切随心吗?” “尝一尝这糕饼点心,权当是开阔自己的眼界,应当也不是什么妨碍。” “是、是吗?” 青柏动摇的更厉害了。 我点点头,又从包袱里掏出另外的油纸包来: “瞧,这是帝都顶有名的烤饼,这是牛肉干,这是蜂蜜肉脯——可惜了,夏日东西不好放,不然还可以带些冰镇酸梅汤,又或者包子拌面卤猪蹄……” 每说一样,就看到青柏的咽了咽口水,直到白宣的声音传来: “好啦!不要坏了人家的道心——你不是也未曾吃午饭吗?既是如此,不如跟这小童一起吃了算了——” 他含笑问道:“我猜,这清粥小菜,你估计也不想吃吧?” 这…… 咳。 我平日倒不是这么挑剔,只是今日在马车上晃荡来去,又在软轿上晃荡。爬山虽是没自己出力,可也着实乏味又无聊。 倘若再叫我吃同样乏味的清粥小菜,委实是胃口不高了。 如今看了看此处树影,白宣选的倒真是一处好地方——正值台阶一处暂缓的平台,空间宽阔,山顶烈烈凉到此处也暂缓许多……十分清凉却又不显得寒,正是消暑休息的好地段。 于是干脆把包袱里东西都掏出来: “青柏道长,如今都正午了,不如陪我先吃顿午饭吧?顺便再给我讲讲墓山?” 第249章:墓山 大风绕过山壁,化作温柔的轻抚,树叶哗啦啦作响,这一片平台上凉风悠悠,连带着吃进嘴里的薄荷凉糕都变得惬意起来。 青柏的脸颊圆嘟嘟的,嘴里塞满了东西,一边双眼放光,一边还要努力端正坐好,维持自己得道小童的形象,着实有些艰难。 我托腮坐在一边,只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白宣只在我心中无奈叹息:“倘若小新娘见着我幼时的模样,必定是要惊为天人的——毕竟,我可比他俊多了。” “是是是!你现在在我心中就是当世第一!” 但……谁叫眼前出现的,恰恰是这个脸蛋圆嘟嘟的可爱道童呢? 与其期待还没自由的白宣,还是眼前得来的更实在些。 “这位居士……” 青柏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此刻刚一张嘴想要说话,却又喷出了几道糕点沫子…… “咳咳咳!” 他赶紧捂住嘴,艰难的吞咽几下,这才缓住神情。 “这位居士,你怎么不吃呢?这桂花糕,不——这墓山,乃是我青玄观建观之时就行下的义举,为的是给那些并未做过大恶的人收敛骸骨。” 毕竟人无完人,世间诸多小恶,倘若不伤天害理,便也有转还的余地。 当然,一开始只是在这山中劈下一片清静之地,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尸骸一个暂歇的地方。 然而随着年深日久,天底下遭难的人又太多,以至于竟渐渐形成3000多个墓穴…… 这山反而被人称作墓山。 “道宫中的掌教因此下令多植些松柏,为这里存些庇佑。同时我们这些弟子们的功课也要来这里诵读道经,化解怨气和罪孽,以防它们成形作乱,反而惊扰了生死之人的安眠。” 这话说出来只寥寥几句,可其中艰辛与付出,远不是这么轻易。 我肃然起敬:“青玄观此举,合该天下扬名!实在是大善之行。” “我也这样觉得……” 青柏又往嘴里塞了片薄荷凉糕,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 而后又猛然顿了顿。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天下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咱们道宫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求名而做。真到哪一日墓山被填满,咱们自然也就要停下这些了。” “师傅常教我们,一切善心善心,都要在保证自身的情况下,尽力而为。切切不可为一己虚名而误了诸多众生。” 这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的好。 我一路走来,也曾听过不少人和事,其中就有一位某处的大善人,乐善好施到极致,哪怕散尽家财也要助人为乐,以致妻离子散…… 如今在乡间,反而养出了些升米恩斗米愁的仇人,日子过得不胜以往,还要靠被和离的妻子接济…… 这便是行善无度的恶果了。 “只图虚名,却看不见身边人的苦楚,这也并非是善。” 我将这事讲给青柏道童听,他也一时呆住,而后重重点头: “我就知道,咱们道观是天下最好的道观!居士,你懂的真多!” 而后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油纸包,此刻拍胸脯承诺道:“你要找何人的坟墓,等到了山顶,我去帮师叔一起找!” 第250章:青崖师叔 我和青柏饱餐了一顿,绕过巍巍树林和崎岖小路,墓山就在眼前。 这里并没有什么恢宏的山门,只是一条小径直通山中,两侧茂密的柏树青翠欲滴,条形优美。 在旁边一侧,则有一栋简单的木屋,似乎是有人住在里头。 青柏遥遥指着它:“看!看守墓山的青崖师叔就在这里。墓山的骸骨书册也在这里——居士稍等,我去问问。” 他说着,一路小跑,欢喜地踩上了台阶,然而再探头一瞧,又遥遥呼唤着: “青崖师叔!青崖师叔——” 山中悠悠回荡着他清脆的声响,但却并无一人应答。 我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风景秀美,格外清静。 只是…… 这暮山之中灰色夹杂的晦暗之气如雾般弥漫,将这里整片都笼罩起来,有种格外令人不适的气息。 青柏已经就重新跑了回来。 “居士,青崖师叔不在这里。” 他略有歉意:“大约是墓山中有何处要修整,因此他才不在的。” 毕竟3000多座墓,每日光是维持就已经很费心力了,更别提还要修整……这我倒十分理解。 因此便犹豫的问道:“那……我能直接过去吗?” 手中有捡骨婆婆的信物,只需略施法术,应该能引得我直接找到那里。 “自然是行的。” 青柏领我进去:“墓山人人都可以进的。” 踏进墓山,淡淡的灰色气息向我涌来,给人的感觉更加难受。 ——这里的阴气未免也太重了。 而这阴气中夹杂着的黑色怨气,也未免有些太多。 我略蹙了蹙眉:“这墓山收敛骸骨,是不问前程过往吗?” 青柏愣了愣。 而后不解的回复:“居士,你忘了么?刚才跟您说了,若有小恶,倘若死后凄惨,咱们也是收容的。只是手中若有其他不好,伤天害理,冤孽深重,咱们也不要平白给恶人享受。” 话虽如此说,可我见这墓山中墓碑森森,或多或少都弥漫着些许恶气。 真这么算下来的话,整座山中,怕是只有迎着山门的那一片是没什么大恶的…… 其余尽是身有冤孽的骸骨。 想起在我天眼中出现的吐血的中年道人,我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青柏。”我站住脚步,看着眼前道童投射过来的疑惑眼神,认真的问道:“这么些年来,你的其他师叔师伯们,有没有进墓山来看过?” “又或者……你那位青崖师叔,负责这里多久了?” 青柏一愣,而后盘指算了算:“我还没来时,青崖师叔就负责这里了。据说他也是想找个清静之地一心向道的,墓山是他所选。” “观主见他浑身清光磊磊,分明也未曾作恶,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至于多少年……” 他又掰了掰手指:“我如今都已13岁了,5岁那年被观主捡回来的。这么算来,青崖师叔最起码在这里也待了8年了。” “至于其他师叔师伯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他绞尽脑汁:“大约每年要来上一次的。但这里只是收敛骸骨,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来的最多的反而是我们这些童子。” “若是学有小成,就要来念诵道经供奉,反而更频繁一些。” 第251章:山上异常 白宣也皱起眉头:“正统修道之人为防堪破天命,轻易不会去看气韵衰败。而这墓山如此偏僻,又收的都是亡人,只要没有阴鬼作恶,他们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可是余心,我瞧这里冤孽深深,格外厚重,没有天长日久的功夫,绝不可能一夕形成。” “你要小心。” 我也郑重点头。 此刻见青柏仍是在寻那位青崖师叔,于是便问道:“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 青柏却发起愁来:“可是这墓山中3600余座墓穴,倘若自己进去看……要查到何处?” 我从包袱里掏出一只荷包来晃了晃:“你忘了吗,我有一些小办法。” 青柏眼睛一亮。 我和他穿过那左右两侧仿佛迎客一般的柏树,只觉浑身一片阴冷。青柏甚至下意识抖了一下:“这山上真的好凉快。” 小莲却迫不及待从伞中现身出来:“余心,这里不太对劲!我在这里很不舒服。” 她浑身有功德金光湛湛护持,但此刻浓郁的黑气正一丝一缕的侵袭着,使她的眉目间也涌出了些许焦躁。 斜斜插在腰间的灯笼,也是剧烈的摇摆起来:“这里头好难受,是我的烛火也照不开的那种难受。” 作为迎客灯笼,它天然就能照亮一方黑暗,连他都这样说,我更加明白自己所看无误。 此刻,只跟随着荷包的指引,带着青柏一路顺着蜿蜒的山道向上。 而青柏却一无所知,反而好奇的问道:“居士,你是从哪里修炼的?这种找东西的窍门难不难学?倘若不难学的话,可否教教我?” 他羞愧起来:“我常丢三落四,师叔们总是笑我。” “难倒是不难,只是你们在山中修道,难道不教这些吗?”我有些好奇。 “不教的。” 青柏摇了摇头:“师叔师伯们说我们孩子脾气,不定性,遇事不知轻重,这种最容易拿来胡乱玩耍的小把戏,一定要等到满12岁之后,才斟酌教授。” “在此之前,只修炼和诵读道经就是——其实我向来稳重!” 他摇头晃脑,不甚满意:“就算学了这种小法术,也不会去做坏事。” 饶是这里气氛沉闷,我也仍是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而后摸了摸他的头: “我知道,青柏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但你不是马上就12岁了吗?既是在观中清修,还是遵守些道理的好。” “话说……是一定要在道观上吗?能不能下山去玩?若是有空,过几日我将要参加一户人家大婚,婚宴定当十分热闹,好吃的也多,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青柏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期待又欢喜的看着我:“婚礼?!” 但随后又摇了摇头:“师叔说,世人对道观太过看重,倘若观中随意表示出对谁家亲近,恐怕会叫人误会。” 我眨了眨眼:“你只需脱掉这身道袍,谁知道你是道观里来的?说是我弟弟不行吗?” 青柏的眼睛登时睁得圆溜溜的,随后,他喜滋滋的笑开了:“居士!你真的好聪明!” 我“噗嗤”一声笑开——小青柏看着机灵,其实还是个小老实呢! 而就在此刻,待我们又转过一道崎岖小路时,荷包的动静停了下来。 我低头看去,只见面前是四四方方一个小格子,下头装了一些枯朽随身物品和石板雕刻的安葬时辰。 而在小格子的前方,则是一具薄棺静静的埋在土丘之下。 占地虽小,却也叫那尸骨舒展,身子并没有拥挤到。 我叹了口气。 这,便是那位魏郎了。 第253章:真的很冷 这青玄观,倒真是处处叫人意外。 不过再想想紫宸道长那份叫人信服的独特气韵,规矩不规矩的,只是用来束缚人的,倘若当真有紫宸道长的那份气质,恐怕随意一个眼神都有人信服,别的倒也无所谓了。 既是如此,那更该将山上的异常说给他听了。 毕竟这里汇聚了如此多的冤孽和阴气,倘若聚集起来。恐怕不是小事。 这青玄观就在墓山不远处,无论发生何事都是首当其冲,该问个明白才是。 “走吧。” 我带着青柏顺着石阶走下山去。 身后有芒刺一般的眼神粘在身上,但此刻我却只能强制忍耐,以免打草惊蛇。小莲和灯笼更是动都不敢动,唯恐惊扰了对方。 而在我看不到的时刻,那悠悠翠绿的柏树林中,一个中年道人正缓缓浮现身影。 他面色苍白,神情阴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们的方向: “玄阳宫……” 随后又缓缓不见。 …… 回到道观,青柏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他迫不及待地来到道场,找到那位落拓不羁的紫宸道长: “师叔,墓山好像不太对劲。” 见他回来,紫宸道长迅速一挥衣袖,端正姿态。 青柏心急没有看到,我却明显见到他将几只猪蹄藏了起来——大约是障眼法之类的。 但因为情急,做的不甚周全,空气中还隐约有一股卤味的香,以至于青柏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香……” 紫宸道长赶紧咳嗽一声,而后问道:“墓山能出什么事?莫非你青崖师叔没在吗?” 青柏回过神来,此刻犹豫道:“我不知道……青崖师叔没找到,但是山上好冷,我骨头都好凉,一点也不舒服——师叔,你不是曾经教过,修道之人若有哪处感觉不好?定是有蹊跷吗?” 他看着紫宸,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真的冷。” 下一刻,我清晰的看到紫宸道长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说什么?骨头都好凉?” 而后伸出手掌来,拍了拍青柏的手腕。 在我的眼中,他的指尖弥漫出一阵暖融融的金光,随着掌心接触青柏的手腕,那金光迅速如波浪一般荡涤开来,将他浑身的阴冷之气驱散。 青柏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而后郑重点头:“特别凉。” 紫宸道长将目光看向我。 我于是也上前一步,放低声音:“不仅凉,而且冤孽重重。” “这不可能!” 紫宸道长迅速站了起来,而后眉头却越拧越紧:“居士捎待,我这就带人上山前去查看。” 说着,整个人已不见了踪影。 而青柏将事情交代,此刻就已恢复了孩童心性,开始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好香……师叔到底在偷吃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对了,居士,你是要在山上清修吗?来,我带你去偏院安置。那里也有一些前来挂单的道长。” 他刚迈开步子,又扭过头来小心地看着我:“可是……我听说男女有别,我们山上很少见女道长的。” 我笑了笑:“无妨,只需给我安排一间僻静的屋子就好。” 青柏迅速的笑了起来:“这个简单,随我来吧!” 第254章:什么都没有 青柏给我安顿的地方果然十分僻静。 准确来说,整个青玄观也没有几个挂单的居士,以这偌大的道观来说,空地着实太多。 不过这样也好,小莲和灯笼便可以在这里呆着,不至于被意外发现的道长们看成是外头来的小鬼。 我才刚安顿下来,刚准备喝了温水,再去小憩片刻,整个人便神魂一荡,迅速坠落到这漫天冰雪当中。 狂暴的风雪呼啸而来,我只觉心下大骇:白宣! 他已有好久没有拉我到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中了,上次还是那神志不清的时刻。如今仓促出现,定然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还穿着夏日的衣衫,然而此刻已经管不了冰冷刺骨的风雪了,只顾向山洞中奔去。 洞穴中,白宣被层层暖融融的皮毛包裹着,白净的面颊上都显出了赤红色—— 他已人事不知。 “白宣,白宣!” 我扑上前去,赶紧去摸他的脸颊——好烫! 下一刻,那只手腕被人一把攥住,躺在寒冰床上的白宣再次睁开了他的双眼——果然是一双金黄色的眸子! 我深吸一口气:”白宣,你还清醒着吗?” 他却顺势用力将我拉拽过去,而后一个翻转,便将我牢牢扣在皮毛当中。 山洞外寒风呼啸,风雪大作,我仰躺在寒冰床上的皮毛当中,他半跪在我的身前。 身后铁链拉拽着他的肩胛骨,使得整个人都浮现出痛苦之色,又有淋漓的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皮毛坠落到寒冰床上,发出了“哧哧”的轻音。 仿佛那滴落的并不是什么温热的鲜血,而是滚烫的热水。 “小新娘,你怎么还不来……” 他金黄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我,呢喃着:“我快要等不及了……” 而后,突然偏过头来,一口咬上了我的脖颈! “啊!” 我下意识惊叫一声。 而就在此刻,上方的白宣突然醒悟过来,而后用力将我推了下去,紧接着又一头栽倒在寒冰床上。 猝不及防之下,我直接坠落在地,好在有松软的皮毛包裹,并未受伤。再摸了摸颈侧——还好,也只破了皮,并没有出血。 此刻我顾不得别的,只迅速的重新回到他身边,却见他那原本烧红的脸颊已然褪去色泽,重新变得苍白。 直到他缓缓睁开眼,虚弱的说道:“余心……我感觉……你离我很近了……” 下一刻小莲的声音传来:“余心!余心!紫宸道长过来了……” 我心中一惊,而后顺势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从桌上抬起头来。 紫宸道长的脚步声越发急促,随后便出现在门边:“这位居士,你之前和青柏去山上,究竟发现了何等异状?” 他神情紧绷,再没有之前那落拓不羁的潇洒。 “怎么了?”我心中还挂念着白宣的那句话,此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山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紫宸道长摇了摇头:“山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天朗气清,墓园沉静,没有怨气,没有阴气,什么都没有,干净的仿佛从未有妖鬼涉足的森林。” 第255章:青柏离开 我一愣——莫非是我与青柏感应错了吗? 紫宸道长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可……那怎么可能!” “三千多座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越是干净越不对劲。更何况,青崖也没了踪影!” 我也心中一惊。 想起白宣刚才说的话和他如今的状态,一时间忍不住有些焦灼。 好不容易找到了些许线索,然而青崖失踪,白宣又是那个状态,我忍不住抿紧嘴唇: “道长稍安勿躁,我也跟着一起去找吧。对了,青柏没事吗?” 墓山上的阴气和怨气如此深重,他虽修道,可身上难免也沾染了些许。只是我一路都能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因此并不敢擅自替他祛除。 紫宸道长摇了摇头:“放心,青柏天生道骨,观中上下有意磨砺,他不会有事的。” “倒是青崖在墓山失踪,还成功瞒过不知多少时日,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得发动全观人警惕起来。” 小莲听到这话,再也按捺不住从伞中出来,而后对着紫宸道长下拜:“道长,我乃阴鬼,穿行无碍,倘若可以的话,也跟着一起找寻吧。” 灯笼晃了晃,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到底是个灯笼,此刻也只能憋住了。 紫宸道长点点头:“姑娘放心。” “我观中上下对于身怀功德的阴鬼从来尊重,只是青崖还不知是逃了还是遇害了。若是出行,还请务必小心。” 小莲看了看我,而后郑重点头。 紫宸道长一走,我便忍不住担忧起来:“小莲,你不该应下的,若后山的一切是那位青崖道长造成的,若碰见他,你没有活路。” “而若不是他,你若碰见幕后主使,也一样危险。” 小莲笑了笑:“无妨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阴鬼,若发现不对,先逃了便是。只是……你看起来很是不安,莫非在山上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有些无措:“我和灯笼都未曾发现……” 我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白宣如今人事不知,还说感应到很近了……” 我不明白。 他所处的地方乃是皑皑雪山,漫天暴雪,与这山清水秀的道观又有何关联? 莫非是……这道观中有人知道他的具体下落吗? 可我记得,他明明说过是玄阳宫的道人行事——是了,一定是青玄观与玄阳宫的人还有联系,因此找到他们,就能找到玄阳宫了。 这么一思量,恐怕墓山的那人针对的也不仅仅是青玄观! 只是我初来乍到,对此了解甚少。想了想,我嘱咐小莲小心,而后又转身去寻青柏了。 …… 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青柏搓了搓手臂,只觉得浑身一片阴冷,忍不住心中默念太上驱魔,可不知为什么,越念越觉得身子寒凉,肢体僵硬。 就在某一刻,当他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晒晒太阳时,却只觉浑身一僵。 没过多久,他缓缓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有道童好奇的问他:“青柏,你之前说在山上吃了居士的薄荷凉糕——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跟我们讲一讲啊!” 然而青柏却僵硬的扭转头,而后目光直直向前,一步一步踏出了院门。 第256章:小莲呢? 因我当时特意要了个僻静的住所,青柏考虑到小莲和灯笼,因此将我带到道观最偏远的地方。 以至于我一路顶着正午的烈日前来道童们的住所时,却得知青柏已然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他是去做什么了?” 我好奇道。 他们这些道童中午并不必去做功课,大多都是在房中休息或去道场值守。 今日也不是青柏该值守的日子啊! 小道童也挠了挠头:“我也不知呢,他很是古怪,回来没多久,突然坐着坐着就呆呆向前走去了。” 我心头一动,但却来不及细思,只是叹了口气: “好吧,若见他回来,叫他多歇息。” 至于这道观的消息,跟其他的小道童打听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此刻我心头怦怦跳,总觉得有股急促感。 于是也不多留,只嘱咐一声:“若他回来,劳烦就说我有事需再去山上一趟了。” 眼见着小道童点头答应我,这才匆匆离开。 小莲定然也是去了墓山。 如今没了青柏要保护,凭我俩的能力,若是真碰到有什么幕后主使,多少也能支撑一些时刻。 其实,本不该如此冒进的。 好歹等到玄清观众人查明真相才是。毕竟紫宸道长的道法,看起来可比我要强上许多。 可白宣仍旧安静的躺在那里,脸色赤红,时而又转变的苍白。若我呼唤他,他便会睁开茫然无焦点的金黄色眼眸,看着格外令人焦灼。 他既感应到我离他很近,那我也实在没法子再等了…… 总之,还是尽可能多看看吧! 他这模样,定然是与墓山的异常有关联的! 我一边琢磨着,一边重新上了石阶,如今路途已经熟悉,此刻缩地之术用上,不过片刻,便来到了那墓山的入口处。 一旁的木屋中仍旧静悄悄的。 我巡视四周,并未发现异常,此刻只轻扣两下柴门,而后便轻轻推门入内。 只见这木屋中也格外简陋。 不过一个蒲团,一张矮桌,一个铜壶和简单的杯子。 再加稻草和铺盖简单铺就的休憩之所,旁边还有个食盒——这青崖道长在这里清修,每日会有道童送饭上来,再将头一天的食盒拿回去。 无人打扰,安静自在。倘若真是修心,倒是绝对的妙处。 可同样的,我在这里仍是很不舒服。 双眼热烫烫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冲出来。然而睁眼再看时,只在浮光掠影中看到了一个中年道人的背影——是青崖道长吗? 我用力想要去看,然而对方便很快消失不见。 这是……有人特意花心思阻隔了天眼窥视过往和痕迹。 偏偏青崖道长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那么,他就不是遇害了。 我心中警惕起来,而后皱眉,退了出去。 再看这墓山,3000余座坟墓高低排列。正如紫宸道长所说,如今这里干净的简直过分。 但凡群墓,总有阴气,这阴气并无什么害处,大多时候只会用来阻隔这山上免受太阳精火冲突。 可如今却是半点残留也无,仿佛这根本不是墓山,而是被人精心驱散过的光明好去处—— 不对! 我悚然而惊——小莲若要找人,必定也是前往墓山而来。 可如今,这里如此干净—— 小莲呢? 第257章:为什么是青柏 墓山空空荡荡,全无一丝阴诡气息,自然也没有小莲的踪迹。 我心中不安,然而用天眼看去时,却分明只见这地底深埋的骸骨上都沾染着浓浓的孽债,一副生前诸多作恶的模样。 小莲!小莲! 我在心中焦急的呼唤着,然而再一转头,却听得山中有簌簌声响。 扭过头去,却见青柏不知是从哪处山林间钻小道而来,浑身上下都是草叶树枝划过的痕迹。 他的小脸依旧白净圆润,可那双眼眸却是直直的,仿佛没有焦点,呆愣愣朝前走去。 “青柏!” 我下意识呼唤一声,却见他恍若未闻,而后仍是一步一步顺着小路向前。 这不对劲! 这是……这跟我用来教训莲心的手段分明一致! 我赶紧拦住他,青柏却又迅速的钻入一旁的柏树林中,没过多久,又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太古怪了。 “白宣。” 我下意识想要跟他说这件事,却发现此时此刻,他仍是昏睡不醒。 能依靠的,只有我一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强令自己平静下来。 山中大风刮得呜呜乱叫,明明是艳阳天,却叫我觉得透骨的冰寒。 这炽烈的阳光下,小莲不可能凭空行走,因此必定是在这山林墓地中穿梭,借着阴气和对太阳的遮挡来维持身形。 既是如此—— 我将视线投向之前青柏走过的方向。 他那副样子分明不正常,但正因为不正常,一切遵循着命令行事,所以反而能看得出来是有目的地要去。 那么…… 我伸出手来,摸出荷包里今日中午青柏吃的馋嘴时,顺手写下的几个糕点名字,而后引动上方的气息为我引路。 柏树林中风声呜呜,仿佛鬼怪的嚎叫。 我却选择眼中所能看到的迹象,一步步向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 墓山上究竟牵扯着什么?对方要这浓厚的冤孽之气又要做什么? 另外,小莲失踪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行迹,对方想要灭口,或者是将她俘虏。 可青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道童,既没什么高深的修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对方大费周章控制住他往山林里钻,又是为了什么? 道童那么多,又为什么是青柏? “青柏他天生道骨……” 紫宸道长的话突然回响在我的耳畔,我心中一惊! 下意识想起了捡骨婆婆——莫非也是有人要青柏的骨头做什么? 不。 回过神来,我又琢磨开来: 这山中常常有道童们上来念诵道德经,若是如此,总能挑中青柏落单的时刻,伪造出意外之类的。 可对方却隐忍不动,直到今日仿佛被人看破才控制他往山上去…… 要的,应该不是死人的骨头。 白宣讲过的种种禁忌之术,一一在我眼中浮现,而我也忍不住越发焦急起来—— 他这样天生道谷、元阳未失的小童,不仅仅是修道的好资质,也是炼丹炼药的好材料! 更是夺舍的……一等一的好对象。 我心中悚然! 而后狠狠掰下一侧的柏树枝,骈指成剑,在上方悬空画符。 随后直直指向山外—— “去!” 此事已然不是我一人能够决定的。若是紫宸道长能尽快看到,还需快些到来才是。 第258章:小莲会死吗? 柏树枝在半空中迅速划过,而我一个转身,却只觉得周围的阴气骤然浓厚起来,下一刻,我伸出两指按在眉心—— 天眼,开! 面前茂密的柏树迅速被覆盖,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仿佛夜幕一样的画卷,仿佛择人欲噬的怪兽张大了嘴。 而我却忍不住想,上一次孤身无人,还是在小小山村,面对那只黑蛇妖。 那时候没有小莲,也没有白宣。 我对一切未知,只知道拼死一搏。 如今也同样如此。 白宣昏迷不醒,小莲不知所踪。而我则微微一笑,坦然踏入了黑暗—— “接着!” 就在此刻,半空中有东西飞速掠过,而我下意识伸手,却只听到灯笼的大叫: “好可怕好可怕啊啊啊——” 这黑幕一般的画卷合拢前,我看到的是紫宸道长焦急的脸庞。 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混沌。 ……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悠悠转醒。 眼前是一片黑暗,身侧只有灯笼委屈的在地上滚动,里头的烛火亮出微弱一团,只能照亮它自己。 “灯笼。”我摸索着找到杆子将它提起:“你怎么会过来?” 灯笼哼哼唧唧:”你们都走了,我也想跟着啊,就大喊大叫——” “然后紫宸道长就飞过来了,听说我能找到你,就赶紧把我带上了。” 我心中也不惊讶。 紫宸道长的动作的确很快,不过既然能在青玄观当家做主,自然也是有能力的,能赶上我的缩地之术,实在稀松平常。 只是……我即将步入危险,他又为何把灯笼送过来呢? 莫非…… 我低头看了看灯笼:“紫宸道长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灯笼还在生气呢,此刻略一琢磨:“什么也没说,就是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我却心中稍安。 修道之人,若有能力,天人感应是会有的。 只不过有时候只是灵光一闪,若是捕捉不到就是白费。 有时候却能看清一切——就像是我看到两名驿夫的未来一样。 紫宸道长把灯笼送进来,反而验证了我应当能活着的事实。 只是小莲她…… 我环顾四周,周围仍是漆黑一片。 灯笼生气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明明可以照亮一切,怎么偏偏在这里连一寸都照不出来!” 我努力睁开双眼,然而天眼中也是一片漆黑,此刻看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 “灯笼,这不是你的问题。” 灯笼能照亮一切,可是这四面八方的黑色,偏偏是沉甸甸的罪孽。 这参杂着无数人血泪的东西,又怎么能轻易照亮? 除非…… 我的功德。 不过……对方既然把这里打造的一点光亮都没有,我又何苦浪费功德呢? 我有预感,功德金光不能随意消耗在这里,它们有更重要的用途! “灯笼,说说话吧。” 我试探着提着灯笼,朝前一步步走去。 灯笼想了想,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小莲会死吗?” 灯笼的流苏甩在我的裙子上,我能感受到它的不安和惶恐,此刻在黑暗中微笑起来:“我会努力,不让你们死去。” 第260章:可惜来晚了 太黑了。 也太漫长了。 这山洞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水气越来越重,然而却仍是不见尽头。 又或者有,我却看不到。 灯笼的话音都小了许多,他有些忐忑: “余心,这里的阴气好重,我的烛火都要点不燃了……” “没事的。” 我伸手拍拍它。 然而入手,却摸到那灯笼壳的油纸面上,也是一层薄薄的水珠。 水不多,可夹杂着阴气,再耽搁下去,也足够将灯笼侵蚀了。 我伸出手指来凌空画诀,然而用来传信的飞鹤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行——没有外援,倘若真遇到了对方,我也不能保证能制服他。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坠落之前,紫宸道长也亲眼看到了,想必他们这道观中能有些许法子……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了出现了一点荧光! 我眨了眨眼,瞬间停住了脚步。 但片刻后,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灯笼。” “你刚刚看到有光亮了吗?” “什么?”灯笼一愣:“没有,余心,你是不是太害怕了?” 不,肯定有。我能感觉到,水气突然变得格外浓厚。 我深吸一口气,缓住心神,而后接着朝前走去,不知又摸索着走过几道弯曲,头顶仿佛都能碰到石壁的顶端。 一个转弯后,眼前突然一亮—— 这里竟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萤火虫! 他们漂浮在半空,星星点点,虽然仍旧不够亮,可竟然能照出大致的轮廓了。 反而是灯笼,如今仍是不行。 “青柏!” 我惊叫一声,而后赶紧上前,却见青柏站在面前幽绿色的水池中,水都到胸口了,他却是头垂下来,动也不动。 凉风拂过。 上方有铁链碰撞的声音。 我再一抬头,却见小莲被一只布满诡异符咒的铁链锁住了脚腕,而后倒旋着垂在青柏的上方。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在半空中格外恐怖。 饶是灯笼明明自己都是精怪,却仍是吓得狠狠一哆嗦。 我也心头一跳。 此刻忍住焦急,环顾四周,却发现并没有旁人的踪影,只好站在那水池边缘。 “小莲!小莲!” 而就在这时,水中突然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掌,一把握住了我的脚踝! 下意识的,我迅速骈指成剑,朝下狠狠划去一道璀璨的功德金光! 那如剑刃一般的金光狠狠削过,使得那水里的东西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叫声,而后瞬间又缩了回去。 徒留那只断手还在岸上,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 我后退两步,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好浓厚的功德金光!难怪你能看破墓山的一切。” 有黑影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山洞的另一侧。 离得老远,我都能感受到他阴侧的目光黏连在我身上。 “可惜可惜……” 他的声音古怪,带着一丝惋惜:“可惜你来晚了些许,偏偏又是个下贱的女子身份……否则拿你做我的新容器,岂不是比这小道童的天生道骨更加有好处?” 他似在沉吟:“这么厚的功德金光,消磨起来,本道也很头疼。” 第261章:找到玄阳宫指日可待 “下贱的女子身份?”我也冷笑一声: “倒不知你是投的哪个畜生胎,这才没了生身母亲。” 而后竖起食指,一点璀璨的金色光芒亮起,瞬间利用功德照亮周围的一切。 之前模糊的一切瞬间变得亮了起来,萤火虫的踪迹悄然消失。 只见湿漉漉的山壁中央是一处深湖,湖中有数不清的青白色手掌,正在奋力向前伸着,挣扎着。 而青柏并不高大的身躯立在湖中央,水面已经齐没胸口,他却仍旧稳稳的垂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莲的发丝在他上空荡来荡去,在场除我和那中年男人以外,再没有别人清醒—— 哦,还有灯笼。 灯笼此刻已然闭紧嘴巴,假装自己足够普通。 而我则对着那人冷嘲热讽:“你若是什么高贵身份?如今又怎么像缩头乌龟一般,只敢藏在这山洞中?” 对方勃然大怒,随后也冷笑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待我拿下你以后,定要将你的牙齿敲碎,搅烂你的舌头!” “不过……真真是天赐我也!原以为行迹败露,难免要波折一番,却没想到你竟然舍得拿功德来照亮这一切——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若是给了道长我,不知能做下何等大事!” 他说着,此刻猛地一挥拂尘,使得那千根万缕丝荡出了如漩涡一般的形状! 而后那湖中伸着的一只只青白手臂突然仿佛被什么驱使一般,一个个向岸边挣扎着爬去,又露出了他们男女老少各有不一的青白肿胀的头颅……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灯笼已然闭上了眼睛,此刻这场景,着实是他也消化不得的。 我也是一声冷笑,此刻右手一挥,骈指成剑,就在手上—— 之前不用功德照亮,确实是不想浪费,总觉得他们会派上用场。 可白宣也教过我,当断则断——如今,这不就是正需要功德吗? 借着这锋锐功德剑的金光,我倒能看清对面中年道人脸上的一闪而过的羞恼与愤怒。 我心中明白——对方虽做下不少恶事,刻一张老脸皮却还宝贵的很呢! 于是干脆出言刺激道:“小莲啊小莲,虽然你听不到,但我可还要教你一个道理——似这等鬼鬼祟祟的老东西,是比你们鬼魂还要低劣的存在。他日若见了,先啐他一口唾沫再说!” 我有意激怒那道人,使他露出更多破绽。然而此刻他却冷哼一声,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只轻描淡写的一挥拂尘,眼睁睁看着我在众多青白尸体当中奋力劈砍,神色却惬意极了: “想用激将法?你还嫩了点。” “既有能耐,我倒看看是他们先将你的功德消磨干净,还是你能更胜一筹。” 他哈哈笑了起来,分外猖狂: “反正这些活尸如今与我也无用了,这封存他们怨气和痛苦的池水,马上就要洗刷掉小道童身上藏着的道蕴——” 他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 “原先我只知青玄观中有个小道童,天生道骨,可没想到,他竟然是下任掌教的备选。” “小小年纪便开始培养,身躯中还藏有青玄观的道韵——有这样一副躯壳,找到玄阳宫指日可待!” 第262章:好大的狗脸 什么是道蕴? 白宣曾教过我:修道大派中,若发现有潜力的弟子,会在教授他们时同时传下长辈所理解的道之真意,铭刻血肉骨头。 日后若对方修道有成,进境会一日千里,同时不扰心性,根基扎实。 哪怕对方没有做成掌教,可观中能有这等修为的师兄弟,大家也是乐见其成的。 什么又是道骨? 众所周知,万事万物都需天分,假如之前的莲心是半丝修道的天赋也无,甚至触不到玄学神通,那么眼前的青柏就是随便一日参悟道义,都能比别人进境更快。 他在道之一途的天赋,将远胜其余诸人。 天生道骨的人少之又少,可谓万里挑一,也足够道观中人珍惜了。 而此刻。 眼前泡在池水中的青柏,竟然就是这等万中无一的好天赋! 再结合这中年男人前头所说的躯壳借用之说,对方必定是想要夺舍青柏! 这些我早有猜测,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竟然还牵扯到只出现在白宣和众人只言片语中的【玄阳宫】。 玄阳宫不是隐世道门吗?与这青玄观又有何关系?这人又为何大费周章的一定要在这墓山找到玄阳宫?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不断的挥舞着手中功德金剑劈砍活尸…… 这都是白宣教过我的粗浅动作——我于武道一途,也着实没什么天赋。 但好在,眼前这群活尸动作缓慢,一时半刻的倒还能支应的住。 只是……我看了一眼甩飞在一侧的灯笼——再这么纠缠下去,这些活尸都能将我活活拖死在这里。 毕竟,我可没法子维持着一直劈砍。 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的念头也转得飞快,等到功德金剑狠狠斩下眼前这群没有活人血肉的尸体后,我终于抽出空来掐诀—— 【天地元炁,道法诛邪!五雷入世,降真除魔!】 天地元气与雷法交替,在这朦胧的洞穴中闪出了格外刺眼的霹雳声,面前的这群源源不断的活尸终于停了下来。 再看那黑沉沉的湖水中,所有的青白色手臂都僵直一瞬,而后缓慢的沉了下去,没了动静。 倒是青柏,或许是在池中泡了太久,如今身上竟也有着电光缭绕,分明是被阴气侵袭了。 再看看上头的小莲…… 她没事。 我松了口气。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便用道法,怕的就是伤到了上头的小莲。好在终于退到了更远处的地方,如今成功避开了她。 “好好好!” 此刻,对面的中年道人倒终于舍得正视我一眼:“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还有这种手段,这种天分!” “不错。你能习得这份功夫,倒也不容易……” 他嘴上夸赞,表情却是轻蔑,此刻漫不经心地一挥拂尘: “既是如此,本道也给你个机会——若是你甘心服侍我,为我奴婢,我不仅既往不咎,还保你荣华富贵,寿与天齐!” 呵!为奴为婢? 好大的狗脸!好大的恩赐! 我倒是真想啐他一口了。 第263章:真龙之血 这是何等狂妄的言语。 从古至今,王朝没有永远的。山川河流都能被时光消磨。 我出生的小山村的土地里,还时常能翻出些贝壳。 爷爷曾跟我说过:在千万年前,村子可能都还是一片汪洋……哪有什么寿与天齐? 有的不过是他这个骗子! 但我心头一动,此刻只放缓动作,而后虚张声势地说道: “谁要跟你这种人为伍!” “坏事做尽,死了怕是要遭天谴的,还说什么寿与天齐!” “你若是能寿与天齐,何苦在这里费尽心思还要夺舍?” 我说的不客气,但却努力憋着气叫自己说的虚弱些。 下一刻,却听心头一阵声音回荡:“余心,结真言法印!” 是白宣! 来不及为他的清醒而激动,我只背转过手迅速结印——这等没有半分杀伤力的法诀颇为冷门,无声无息便凝结而成。 随后被我一弹指,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越过这黑沉沉的湖水,悄无声息地贴在那儿,中年男人的身上。 乱七八糟的洞穴中,活尸的尸体堆叠满地。 石壁上的水珠和萤火反射着古怪的幽绿色光芒,我手中的功德金剑却已足够照亮一方。 灯笼的烛火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大气也不敢出,因此那道人袍角上一闪一闪的真言之印,倒反而压根儿没被发觉。 那道人只看到了我的虚弱和心动。 是了,像我们这等有些本领的人,衣食无忧,出门在外吃穿不愁,再加上若无国仇家恨…… 那就只剩长生这个奢求了。 他以己度人,自然落入这陷阱。 只见那道人此刻反而放缓了神情,洋洋自得—— 毕竟,他可从来瞧不上女子啊。 这不,连说这些话都显得高高在上,大施恩德: “你一个女子,还是见识少了些。我想要夺舍,只是想找个更干净的身子罢了。” “毕竟想要行走人间,有身上的功德金光,还是要方便许多才是。” “这人间皇宫,龙气赫赫,有这样的躯壳,岂不是也是如入无人之境?” “偏偏你坏了我不少好事——我问你,那个叫莲心的丫头,可是死在你手上?这些年拿她练手,将身上的罪孽转与别人,我是练得炉火纯青。” “原本是养着她,只待我将这最后夺舍的罪孽转过去,再用新的身体去杀了她,积攒大功德……没曾想被你坏了好事。” “不过倒也阴错阳差,如今得到这池水中的小家伙,这副身躯,可比我原先看中的那些个普通人要好的太多了。” “你这小小女子,若非碰上这等天大的机缘,又哪里有资格面见我?合该感恩才是!” “待我找到玄阳宫,自然有法子知道他们16年前封印的那只真龙。饮用真龙精血,别人没法子,我却能得长寿永生!” 玄阳宫……封印真龙……真龙之血…… 我握着剑的手掌越发用力,死死咬住牙来,又迅速借着零星几个活尸的动作后退到阴暗处,这才没叫对方发现脸上表情的变化。 此刻只艰难的发出声音: “你想得倒美,谁说玄阳宫有真龙?” 第264章:太阳精火 听我这样发问,那道人轻笑一声,得意的捻着自己的胡须: “我自有我的渠道。” “十六年前,天下大旱,太阳精火日日灼盛,若非那刚化形的白龙飞天吞噬精火——” 他说到这里,突然猛然反应过来,目光如电般直射向我,而后这才冷笑一声:“好!好!终日打鹰,不想被雁啄了眼——你这低贱女子,果然是另有图谋!” 他说完,手掌猛的翻转,向衣袍狠狠斩去! 只见凌空一道弥漫着黑气的劲风,直接割破了他袍脚,连带着衣服上的金光箴言符咒也突然一阵闪烁,而后晃悠悠落地,再也不见。 我却半点不慌。 便是白宣没醒,与这等穷凶极恶之人争斗,我也不惧。 更何况刚才白宣可是醒来…… 此刻,我只拼命握紧掌心的剑,强压下心头的惊骇与心疼—— 十六年前,天下大旱……白龙吞噬太阳精火……白宣他、白宣就是那条龙吗? 我想起他曾说过的“在山洞中不是离不开,而是不可以……” 又说我“阴年阴命,一身阴气,来得太迟……” 此刻,我心急如焚,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边,助他解脱! 不管要付出何等代价! 但。 这道人实力未知,如今又一门心思要真龙,白宣被铁锁困住,若是挣脱不开,焉知是不是他的对手? 因着心中种种念头飞快闪过,我便仍是强硬的站在原地,也同样一声讥讽: “老道士,你自己年纪大了糊涂了,技不如人,怪我咯?呀,你可是脑羞成怒了?” “呵。” 那中年道人的脸色骤然发沉:“原想着你一身本领,且姿色不俗,为我奴婢倒也不失体面。如今瞧来……还是叫我将你那脖颈拧断才踏实!” 这话一说,他袖袍一挥,右手猛的朝前伸起,而后弯指成爪状,狠狠向后一拉—— “呼!” 凌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我的脖颈,拉拽着我的身体死死向前! 下一刻,我也反手将功德金剑死死插入面前坚硬的石头中,单膝跪地支撑住! 金光在石头上迸射着,消磨着那上头功德的力量,但却险而又险得将我稳在原地,使得脖颈上的拉拽虽然有力,但此刻却也不得寸进分毫了。 我只被迫的仰着头,艰难的说道:“你……你也不过如此!” “此生庸碌……便是能得长寿,也不过是只千年老王八罢了。” “于天于地、于国于民……都没有半分用处!” 这话一说,却见那道人的脸色骤然紫胀。 他咬紧牙关,此刻左手的拂尘也狠狠向前飞射! 那拂尘中千万根丝线如游蛇一般,越过黑湖向我窜来,却在此刻被不知何时惊醒的小莲,伸出尖利漆黑的手指,狠狠将它拽住! 下一刻,小莲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啊!” 但饶是如此,她也仍旧没松手! 我趁机看去,却见她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双眼越发漆黑。而那千丝万缕的拂尘在她的掌心中,竟发出了嗤嗤嗤的腐蚀声响,像是要烧穿她的手! 第265章:青莲道心 “小莲!” 我惊叫一声——这道士既然把拂尘随身带着,必定是他的法器! 便是他罪孽再多,法器上也有些许手段克敌制阴。偏偏小莲又是厉鬼之身…… 下意识的,我赶紧嘱咐:“用你的功德!” 小莲的面色骤然变得更痛苦。 但瞬间,一股如流水般的金光也潺潺流入她的掌心中。 但在此刻,她却骤然淌下两行血泪来:“余心,我好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我愣住了。 随后才反应过来,饶是此刻正艰难抵挡着那臭道士,心中却仍旧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来。 小莲能舍不得什么呢? 无非是那些和我一起辛苦攒下的功德罢了。她这样身怀功德的厉鬼,有功德护体,出行就不必非得跟那些阴魂鬼怪一样,不知添了多少便利和安全。 如今…… “你放心!留得青山在——” 我双手死死握住功德剑,而后骤然向上将剑从地下拔出,随后手腕翻转,使得那剑刃如一道金色的灿光划过胸前那只无形之手! 只听一阵“刺啦啦”如烈火灼烧的声音,那道士也是一声闷哼,而后在黑湖的另一头踉跄后退两步,死死捂住了手腕。 再瞧小莲掌心中,仍旧攥着那把拂尘。 千丝万缕的拂尘荡荡悠悠,底下的杆子竟然也跟随着小莲的动作飘飘荡荡,而后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磕到了仍旧没在池中的青柏头上。 那道士——竟没拿回自己的法器! 我也因脱力坐倒在地。 此刻捂着喉咙呛咳两声,就听得白宣忍不住的笑声: “余心……” 他不知醒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看来你已学有所成了,如今没了我的指点,仍是和小莲配合的尤其精妙。” “瞧,这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你伤了对方的手腕,小莲抢走他的法器,就连小道童……怕是也要苏醒了。” 我一愣,随后抬头看去,却见那道士仍是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金色的流光在他腕中纠缠,一直响着细微的哧哧声音。 手掌周围更是有不断溢散的黑气——这是功德金光破开它周身的防御,使得身上缠绕的怨气都在被消磨! 难怪他会因这剧痛丢开随身的法器。 再看小莲,有功德之力护在掌心,她此刻拽着拂尘已然没了伤害,就眼睁睁的看着拂尘的杆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将青柏从混沌中敲醒。 “我……我怎么到池子里来了?” 青柏下意识向旁边走了两步,然而池水翻卷,一只青白的手臂也跟着浮了上来! 他“啊!”的一声惊叫,而后二话不说,双手在指尖迅速掐诀,随后口中大声呼喊,仿佛要壮一壮自己的胆气—— “太上无量,荡涤诛邪!青莲道心,驱魔化业!” 随着法咒的念诵,自他身周起也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随后,那小小的池水中竟有咕嘟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地底泉水涌出,使得那底下不知多少年的活尸和骸骨,都涌了上来。 而后一点一点,被水波荡漾至湖边。 而此刻,青柏呆愣的站在原地,已然惨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