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第一章 嫡子嫡孙 “郡王真大呀!” “你这妮子又胡说些甚?赶紧替郡王擦干净,莫要着凉了。” “哎……也不知往后会是哪家的小姐,被郡王收进府里。” “少说些,也不知这太医究竟什么时辰才能过来。” 应天城东北隅,皇城大内,东宫所在,一处偏僻孤寂且少有人烟的宫宇内,两名小宫娥正细声切切。 二人手上拿着干毛巾,此时正不停的替一名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面色煞白,浑身湿漉的少年擦拭着身子。 如今已是初夏,六月似火,骄阳烈日,屋里屋外阵阵热浪,烤的人汗流浃背。 然而这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双眉却是皱紧,身子更是一阵阵的寒颤。 一阵凉气倒吸入口。 虽面色病白,却模样清秀端正的少年,猛然睁开那双清澈双眸,剑眉星目,刹那间斗光精神。 “郡王!” “郡王醒了。” “这可太好了!” 少年目光疑惑的看向面前的两名小宫娥,环顾四周的营造,缓缓出口:“这是何地?” 模样年纪小一些的宫娥立马开口:“郡王,这是寝宫啊……” “郡王?寝宫?”少年低声呢喃了一句。 忽的,他眉头一皱,山川聚额,心头作疼,脑袋里如翻江倒海。无数的讯息,一时间齐齐的涌入到脑海中。 这般模样,惊得床榻边那两名小宫娥一时不知所措。 少顷。 朱允熥(teng)长出一口气。 是的没错,他穿越了。 如今正是大明洪武二十四年。 而他,朱允熥乃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嫡孙,大明最无可争议皇太子朱标的嫡子。 却也是史家笔墨最少的大明宗室。 朱允熥剑眉轻皱,看向眼前两名目露关切的宫娥,挥挥手:“你……你二人且下去。” 他算得上是初来乍到,虽过往有过无数的遐想,但当穿越之事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非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磨好的。 两名宫娥见郡王面色深沉,只当是在思虑己身于这东宫之中的处境,便是低声拜出。 待宫娥离去,朱允熥这才肩胛松懈,目露深思。 “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嘛?” 他低声呢喃着,心中却是记得,也就是在明年,大明朝发生了一件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情。 被誉为大明朝最当之无愧、无可指摘的皇太子朱标,即将因为朱元璋意欲迁都,在从关中巡察回京之后,身染风寒薨逝。 随之而来的,是吕氏所生之庶长子朱允炆,因着平日表现纯孝,被老来丧子的朱元璋册立为大明皇太孙。 随后朱元璋发起了对朝堂之上昔日功臣的最后一次清洗。 乃至洪武三十一年,这位大明开国洪武皇帝驾崩薨逝,朱允炆登基,在撮尔昏庸无能的奸佞之辈鼓动下,大行削藩之策,继而引发了大明朝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 而他朱允熥身为大明皇帝嫡孙、懿文太子嫡子,却全然透明,毫无存在。 自朱允炆登基,朱允熥被册立为吴王,未曾就藩杭州,便有燕王靖难。至洪武三十五年(建文四年),燕王攻入应天城。 朱允熥便被降为广泽郡王,后又贬为庶人,禁锢中都凤阳。 直至最后,年不足四十,薨于中都。 “这孩子倒霉透顶!” 朱允熥低声腹诽着,明明是大明朝嫡子嫡孙,却因母妃早薨,养于侧妃吕氏之手,养出个秉性懦弱,从而与大明皇位无缘,更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而这一切,都将在明年,洪武二十五年开始! 朱允熥的脸上多了一丝阴霾。 记忆中,他今日这般模样,皆是因为早些时候,不小心坠入宫中莲池,呛水受凉,致使魂飞魄散,也才有了他的到来。 那时,他正因为早课上,自己与朱允炆多争论了两句圣贤文章,最后被先生和闻讯赶来的吕氏,言辞教训了一番。 朱允熥早年丧母,自小便是养在吕氏身边,秉性养成了懦弱不堪,便是心中有气也不敢言语。 独自一人去了莲池那边散心。 却不想忽觉身后被人重重撞上,令他吃痛不已,还未反应过来,倾面砸入比人高的莲池之中。 堂堂大明皇城大内,东宫重地。 便是那些个禁军杀才,巡哨走路也是小心又小心,唯恐惊扰到了宫中无数的贵人们。 更何况,是能到东宫莲池那边的人,大抵不过是些宫娥或是太监。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走的慌张,更遑论是将站在莲池旁的朱允熥给撞入水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杀的便是朱允熥他这个大明朝的嫡子嫡孙! 他并不清楚,原本的历史上,是否有这件事情发生。 但如今,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只是,朱允熥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神色些许黯然。 当时那人的面容,他并未看到。 便是此时的朱允熥有心指证,也无从着手。 即便眼下朱允熥认为,这件事情若是得逞,最有利的是吕氏和朱允炆。 但难道能要他跑到朱标面前,指着吕氏,说他的婆娘要加害他的嫡子? 空口无凭,到头来只会给他招惹一身是非,也是打草惊蛇,让吕氏在往后有了防备之心。 “吕氏?” “朱允炆?” 朱允熥幽幽出口,念出这两人的名字。 他很清楚,自己若是当真死了,对谁来说,获利最大。 而如今,又已是洪武二十四年,虽然如今的朱允熥已经今非昔比,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允熥很清楚,眼下让朱标不那么早薨,或者是不让皇太孙的名头落在朱允炆的头上,便是这一年里自己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只是,这两件事情,哪一样都难如上天。 却是在朱允熥思虑之时,外头传来了先前宫娥的呼唤声。 “郡王,太子妃和燕王殿下来了。” 一听吕氏和朱棣竟然来了,朱允熥神色一震,抬头望向门口。 顷刻间,他赶忙躺下,侧卧在床榻上,原先深邃的目光,这时候也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屋门打开。 便见一名穿戴雍容,却仍显秀丽温婉的女子。并着一位身着大明亲王服,面黑干练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当前快步入内,嘴里更是振振有词,语气紧张。 “允熥!” “允熥你这是出了哪般的事啊!”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常姐姐交代啊……” 第二章 四叔救我 嘴里言语担忧,面色紧张的女人,到了朱允熥眼前。 这便是如今的大明皇太子继妃吕氏,未来的大明建文帝朱允炆生母。 若是单论吕氏的模样,倒不像是已经两个孩子的母亲。生的是模样端正,面颊小巧可人,眉目温润,姿态贤淑。 吕氏走到了床边,双目中带着忧虑急切询问:“允熥,这是生了甚事,怎就好端端的,一个人便落进莲池里去了?” 说完话,卢氏已然回眸看向身后走来的另一名男子。 只见此人姿貌雄杰,志意廓然,步伐坚稳,神色森严,不怒而自威。 不是如今坐镇北平,节制北边军马的大明燕王朱棣,又是何人。 朱允熥卧在床上,默默的观察着进来的两人。 吕氏当头这番话,看似是在关切自己,倒不如说是在朱棣面前为自己开脱。 不然为何她要独独提到,自己是一个人在莲池那边。 这时,朱棣也已经走到了旁边。 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以来,朱棣已经领兵在外十余年,身上早已没了少年时在应天城里的顽劣和轻浮。一言一行都带着坐拥十数万大军的藩王威严。 他到了近前,只说了一句:“如今身子可好?” 朱允熥点点头:“累四叔挂念,不过是泡了会儿浑水,倒也不妨事。” 说着话,他作势就要起身见礼。 却是吕氏眼疾手快,赶忙再上前抬手虚压:“你刚醒,身子还虚,这些虚礼便不必做了。” 朱允熥抿着嘴,默默点头。 他是有些不太情愿,叫眼前这个女人母亲的。 吕氏见他闭嘴不言,只当是今日受了惊,身子虚弱。 只是却也暗中多次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朱允熥脸上的神色。 吕氏转口骂道:“倒是宫里头那些个下人,如今愈发的没了规矩,连郡王身边都没个人陪着。如今虽出了事,人倒是没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便是他们十个百个人头,也不够数的!” 朱允熥道:“怪不得他们,是我今日偷偷溜开的,他们也没防备……” 这番话,是朱允熥几经考量之后,方才说出口的。 未曾提及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偷偷从宫中侍从眼前溜走,倒是最后目光悄无声息的瞥了朱棣一眼。 吕氏又道:“前头我得了消息,心中慌乱,便要叫人喊了御医过来,却也不见人,都是没规矩的!太子那边也让人去递了话,只是前头朝中还有事,他与你皇爷爷议事,眼下却是回不来的。” 朱允熥点点头:“国事为重,父亲和皇爷爷身系社稷,允熥为大明宗室,自是知晓。” 光明正大的在两人,尤其是在朱棣面前高尚了一把。 朱允熥目光移向自来到这里便只说了一句话的朱棣。 “如今朝中正值用兵,北边将起大军,四叔该是在北平坐镇,为何会在应天?” 今年初,朱元璋以颍国公傅友德为征虏将军,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副之,备战北平。 依着如今大明的边藩政策,朱棣该是待在北平,坐镇边陲,等到战时,将以主帅身份坐督诸军。 朱棣爽朗一笑,他是知晓,自家这个侄儿,平日里性格内敛,为人不显,似乎也向来不会关注朝政。 如今倒是不单知晓朝中军国之事,还知道自己这位燕王要做什么。 他开口道:“你父亲今年大抵是要去一趟关中等地,此时北征再起,你皇爷爷便召了我回京一趟说事。” 解释了一句,朱棣又道:“倒是你小子,我前脚刚入宫,还未见着你皇爷爷和你父亲,便听到你落水的事情,便想着先来看看你如何了。” 朱允熥是洪武十一年生,朱棣是洪武十三年才从应天就藩北平的。也可以说,朱棣是看着朱允熥出生的。 这些年回京,对这个母妃早逝的侄儿,也算是稍有上心。 朱允熥惨白的脸上挤出笑容,他先是看了一眼一旁还面带关心的吕氏,再看向朱棣:“让四叔担忧了,是允熥今日未曾小心,方才落了水,如今倒也不妨事。侄儿先前往日还想着,若是下回四叔再回京,侄儿便求着跟在四叔身边,也见一见那元人究竟长得甚样。”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一旁的吕氏当即插嘴责备道:“你这孩子,你四叔那是自小习武练兵的人,你跟着你四叔,是要给他添乱嘛!好好待在应天,将养好了身子,便去先生那里读书。” 一个读成圣贤的皇子皇孙不妨事,可一个能文能武的皇子皇孙,却是大大的不好! 这些年,吕氏的心里一直有个阴霾,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答应了朱允熥,将他给放出去。 朱棣呵呵一笑,目光微动。 前番朱允熥才说,自己今日是偷偷溜走,自己不小心落了水。现在却说,他想跟在自己身边。 这其中,倒是有几分深意。 只是如今这侄儿不动神色,他自是不会点破。 三人又分说了一会儿,吕氏眼看着御医还未来,便转身骂道:“我自去看看太医院那边究竟是甚事缠身,竟然分不得一个人过来!” 朱棣当即道:“嫂嫂莫急,允熥如今大抵不过是受了惊吓。我在此陪着他说会话,高炽那孩子在北平还说及,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允熥这个弟弟了,要我这次回京,给他传传话。” 朱高炽只比朱允熥大几个月,吕氏见朱棣这般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临走之前,却是目光深深的望了仍卧在床上的朱允熥一眼,她是有些担心朱允熥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当着燕王的面说些胡话。 一直注意着吕氏的朱允熥,见对方终于是离开,不禁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也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站在床边的朱棣看得真切,只是一直不曾主动开口,他在等着这个侄儿将自己留下,究竟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躺在床上的朱允熥,此时脑中思虑飞转。 身边就是原本的历史上,那位一生都在马背上的大明永乐皇帝。 他五征漠北,大力航海,虽然重重国策,致使大明财政累重,但却也为后来的仁宣之治,奠定了有利的外部条件。 功大于过。 这是朱允熥对这位如今的大明燕王的评价。 只是…… 朱允熥同样清楚,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行,眼前这位燕王朱棣,将会在不就的将来,亲手开启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 而那时,自己也将会被囚禁在大明祖地,中都凤阳,最后年不过三九便薨逝。 可是如今,母妃早逝,自己常年以懦弱秉性示人,可谓是无依无靠,除了眼前的朱棣,他想不到还能找到什么依靠。 想清之后。 朱允熥再不停歇,当即猛的从床上坐起。 将屋里的两个小宫娥赶走之后。 在朱棣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已经是跃下床榻,面朝朱棣,一拜到底。 言语真诚,姿态恭顺,神色慌张。 “四叔救我!” 第三章 你当过皇帝? 看着拜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 朱棣一时间措手不及,他想过无数的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往日里看着懦弱无才的侄儿,竟然会一开口便说出这等重的话来。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朱棣赶忙伸出双手,托住朱允熥合手高过头的双臂。 “你这孩子,今日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的朱棣也算是看明白了,想必今日朱允熥落水之事,背后必定是另有隐情。 一时间,无数的可能从朱棣的脑海中滑过,不禁让他稍有怒意。 眼前的朱允熥不论秉性如何,即便是无能饭桶,那也是大明的宗室,也是大明洪武皇帝的血脉嫡孙。 也不论他朱棣身上还兼着宗人府右宗正的差事。 便单凭朱允熥的身份,也容不得任何人动不该有的心思! 朱允熥缓缓直起腰身,满脸苦楚,几欲泪下。 “四叔,今日侄儿是被歹人推入那莲池中的。” “大胆!”没有任何的思量,朱棣当即低喝一声,霎时间满目怒意:“说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论对方何等身份,四叔定是要替你做主。” 这时候的朱棣,心中已有猜测,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便是你四叔如今就藩北平,在这应天城不能替你做主,我便去你皇爷爷那边分说清楚了!” 秉性软弱之人,是不敢在这等大事上说假话的。 更遑论,朱棣方才看得清楚。 朱允熥或许有言重意欲让自己替他做主的意思,但言语间却是真诚,做不得假。 朱允熥见朱棣果然是相信自己的,却是深深一叹,摇头道:“侄儿那时面朝莲池,背对后方,只觉后背被人猛推一掌,身形难控,坠入水中。若非……若非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天庇佑,侄儿如今恐怕已是……已是……” 朱棣满脸阴沉,冷哼道:“如此放肆,宗室难容,国法难逃!” 只是他也知晓,朱允熥不曾见到背后推他的人是谁,身边也无旁证,若是空口状告,只怕最后也会落个攀咬的罪过。 再看朱允熥目光看向自己。 朱棣长叹一声:“你先前说要跟在我身边,恐怕也是担忧往后吧。” 朱允熥点点头:“侄儿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了。” 说着话,他望向朱棣。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朱棣可为依靠,但目前还充满不确定性,真正要改变现状,改变自己未来结局,还得靠自己。 眼下不过是给自己找一张虎皮。 朱棣稍作沉吟,思虑一二后道:“先前……你也听到了,恐怕就是四叔我愿意带你走,也是万难之事。加之这回儿,我回京只能逗留一二日,便要重回北平督军北征。此事……属实为难。” 朱允熥当即开口:“侄儿不敢叫四叔为难,侄儿只是想,若是四叔方便,能否与皇爷爷面前说上一句,叫侄儿往后每日能去曹国公府习武学兵。” 曹国公说的是李景隆。 原本在朱允熥的计划里,是想求朱棣在朱元璋面前开口,让他能每日出宫跟在如今的魏国公徐辉祖身边学习的。 只是今年三年,魏国公徐辉祖和弟弟徐增寿,都去了陕西那边练兵防边。 这两人又都是朱棣的妻弟,到时候也方便做事。 如今倒是只能求朱棣开口,让他能跟在李景隆这个棒槌身边了。 不过说到底,朱允熥这番计划,只是想让自己能从这皇宫里走出去,如此才能方便自己早做准备,推进计划。 若是一直被困在这东宫之内,才会让他束手束脚,诸事难办。 朱棣见朱允熥说出心中的计量,又做思虑。 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嫡子,自幼习读兵书,为人举止从容。曹国公李文忠离世之后,继承爵位,在左军都督府办差,也是沉稳有加。 加之早些年,朱棣也与李景隆多有交情,算得上是一并长大的。要他去朱元璋面前提出这点,再邀那李九江答应,想来倒也不难。 想到此处,朱棣点头答应:“我这便要去前头,届时自会在你皇爷爷和你父亲面前提及此事。你且安心,若是……若是再有今日之时,你四叔便是放着北平不管,也要回来替你做主!” 朱棣前半句是真,后半句却是十足的安慰之言。 朱允熥见朱棣终于答应,脸上一喜。 “侄儿万谢四叔活命之恩,侄儿往后……” 朱棣大手一挥:“你且歇着,四叔这就过去。” 送走朱棣,朱允熥浑身气力一散,软软的躺在了床上。 今日吕氏的到来,让他心中原有的猜测,少有加重,日后自是要多多防备。 倒是朱棣的到来,让他多了些腾挪的余地。想必,等朱棣到了朱元璋和朱标面前,提到自己的事情,也不难通过。 往后,自己便要借着能出宫的机会,早做准备,该报的仇要报,该改变的事情要改变。 想着想着,朱允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宫中御医姗姗来迟,方才被惊醒。 饶是如此,朱允熥直到日落月升,也未曾见到传闻之中史上无可争议的皇太子朱标,也就是他的父亲来看他一眼。 一夜无语。 待到翌日。 因昨日身子确实受了惊吓,亦有些着凉,朱允熥起的晚了一些。 不过一场觉,却也让他没了昨日的昏沉,只觉得神清气爽,四肢灌力。 看了一眼无人的宫苑,朱允熥凭着记忆,往东宫学堂那边走去。 按照规矩,每日上午,他都要和朱允炆那崽种还有其他几人跟随朱标请的几位先生学习。 自己这几日虽有借口不必过去,但他想要见识一下朱允炆那崽种。 少顷,朱允熥便已到了学堂门前,悄无声息的走进学堂。 里面正有一名不算年长,大抵四十来岁的先生,照本宣科的讲着课。其下坐着一大一小两名学生,背对着站在屋外的朱允熥。 朱允熥的到来,只让那先生微微抬头瞧了一眼,神色有些漠然。 这人,朱允熥认识。 黄湜(shi),也就是后来建文帝身边三大臣之一的黄子澄是也。 只见此时,黄湜已然放下手中的书本,颇有些摇头晃脑道:“孔圣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唐孟郊曰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宋欧阳公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同利为朋。” “此般先贤教训,皆以君子持身之正论,当不轻浮,当不争,当与君子同。” “尔等皆为我大明宗室,以皇太子血脉居,乃社稷之存。” “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养浩然仁义气,泽被黎民,居中宫,择贤能。” “不可如允熥郡王,争小利,夺小义,浩浩荡诸事漂浮。” 说及末了,这黄湜方才扫眼站在角落里的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眼底一沉。 这厮端不是个好人! 一番长篇大论,除却最末提点贬低自己的言论,全篇借圣贤之言,推崇自己的文持社稷、文官之道,欲让在场宗室子重文官社稷。 朱允熥当即冷哼一声。 立马引得前头一直未曾发现自己的朱允炆和不过六岁的朱允熞侧目回头。 朱允熥却是不理着两个吕氏子,而是看向面浮微怒的黄子澄。 他言辞犀利:“敢问先生,可是当过皇帝!” 第四章 黄子澄此人居心不良 “放肆!” 学堂上,黄湜已然怒不可止,怒目相视,拍案惊奇,怒视说出先前那句话的朱允熥。 只见黄湜怒声呵斥:“此乃皇城大内,东宫学堂。便不说尔为大明郡王,在此处也是老夫的学生。岂容尔如此胡言乱语,构陷老夫,诬蔑臣下!” 这一刻容不得黄湜不激动。 朱允熥那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言论了。 真真切切的杀人诛心。 朱允熥此时目光一沉,脸色瞬间阴森了起来。 他看着学堂上激愤不已的黄湜黄子澄,淡淡说道:“先生也知吾乃大明郡王?也知此处几人,皆为大明宗室?” “先生不过我大明臣子,东宫教习,便言辞振振于君王之道,诡论君王德行,若不是在场众人知晓,外人大抵会觉着,先生才是我大明朝的皇帝了!” 黄湜表情一愣,张张嘴,方才反应过来,即便他在此地乃是教书的先生,但他眼前的学生都是大明宗室子,皆是洪武皇帝的血脉子孙。 然而,他仍是愤愤一挥衣袖,冷哼一声:“老夫遵旨入宫教习,注释圣贤文章,教化宗室继承。尔不分青红皂白,诬蔑老夫清清名誉,暗指老夫有僭越之嫌。若尔说不出个道道来,老夫便是冒着被扒了这身朝服,也要去陛下和太子面前,弹劾尔今日诽谤诬蔑之言论!” 朱允熥哼哼一声,他既然敢说出那样的话,便是早有准备,胸中自有腹稿。 而对于黄湜黄子澄此人,他本就没有好印象,更遑论还要顾忌对方的感受如何。 恰是这时。 东宫学堂外不远处,一行人漫步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粗麻,足蹬布靴,脸颊稍圆,虽有些老态,但却不显沧桑,颇为精神。 在他的身边,另有两人。 其中之一,便是昨日刚刚奉诏从北平赶回应天城的燕王朱棣。 而在朱棣身前半步,则是以为腿脚稍有些颠簸,然姿态却暗有威严的中年男子。 三人已经进了学堂的院子,朱棣最先开口:“倒是让人想不到,允熥那孩子昨日方才落水遇险,今日便不忘仍来学堂,倒是个好孩子。父皇和大哥教训有加,我大明宗室子孙纯孝纯善,当为可喜之事啊!” 很是难得的,早些年惯会打打杀杀的燕王朱棣,这时候还能如此说话。 倒是他前头的两人。 身着粗麻的老者,便是如今的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其身后的腿脚颠簸男子,便是大明朝无可争议的皇太子朱标。 朱元璋走在前头,哼哼了两声,未曾开口。 倒是朱标慢了一步,看向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笑了笑:“你如今倒是也会说话了,允熥那孩子啊……昨日里忙着议年下孤巡视关中及你北征的事情,耽搁了过去看他。孤倒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不在寝宫歇息,反倒是来了学堂。” 朱棣乐呵呵的笑着,低眼瞧了下太子大哥朱标。 心中却是有些疑惑,大哥这些年向来贤明,难道就看不见自己东宫里的事情? 心下存疑。 三人已经到了学堂外面。 这时,便听到学堂里传来了朱允熥的声音。 朱允熥有条有理,沉声道:“先生先前言及孔圣人、唐孟郊、宋欧阳之言论,学生不敢反驳,此乃千古圣贤之言,天下学子当铭记于心,付诸实际。” “然!先生却借古之先贤言论,曰我大明宗室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养浩然仁义气,泽被黎民,居中宫,择贤能。” “学生对此,颇有些异议,不敢苟同!” “更甚,学生虽不才,却觉先生此举,当是在挑动我大明朝堂文武割裂。” 黄湜见朱允熥如此说,脸色不由阴沉下来,眉目夹杂愤怒。 他读书数十年,为官多年,又何时被这般小儿指摘过。 但他仍是强硬开口:“尔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夫目下便去宫中,面呈陛下与太子知晓!” 朝廷养天下士子多年,文以取仕,这是国策,黄湜自觉朱允熥说不出个道理来。 若他当真说出,天下读书人无用的话来,自己便能直接了了对方往后的可能! 屋外。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听着里头朱允熥的话,都微微有些错愕。 这是自己那个秉性懦弱的孙子? 这是自己那个性格内敛的儿子? 倒是朱棣,站在二人身后,嘴角微微一笑。 想来这些年里,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都对此时屋子里的那个侄儿,看走了眼呀。 朱棣低声道:“允熥这孩子当真难能可贵啊,学堂之上,也敢与先生辩论,勇气可嘉!” 朱标当即冷喝一声:“黄口小儿,也敢与先生争论,当真不知先贤文章之大义,妄自菲薄,该是敲打一番。” 朱元璋这时却是回头,瞪了太子一眼,又淡淡的扫了朱棣一眼:“你两都知道允熥那孩子后头要说甚了?便这般肯定?且小些声,朕也要听听,这位孙儿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 朱元璋此刻倒是有些期待,朱允熥对黄子澄的言论有何反驳之言。 而实际上,他是对朱允熥的那句挑动朝堂文武之争,起了兴致,或者说是忌惮! 这时。 学堂里,朱允熥已然继续开口:“先生言我等乃为宗室,更是大明宗室继承,却又说我等应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敢问先生,此番言论,置兵家于何地,置数十年如一日,戍守边疆,护我大明社稷安危的百万将士于何地!” 好! 站在屋外的朱棣,若非有朱元璋和朱标在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为朱允熥的这番话喝彩叫好了。 朱标刚要点头赞许,却是猛的止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前面仔细回味斟酌朱允熥这番话的朱元璋。 见老爷子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但在朱标心里,却是给朱允熥记下了这笔账。 竖子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而在学堂里。 黄子澄已经彻底的怒了,他猛的一拍桌子,正欲说话。 一直坐看朱允熥和先生对论的朱允炆,却是站了起来,面目直指朱允熥。 “允熥,先生教的乃是人生道理,先贤至理名言,乃是为了我等品行德养。再者,治国之道,当以朝堂衮衮诸公为要,为天子牧民,为社稷计。” “边塞诸将士,乃军户将门。守边戍疆,乃是他们的权责所在,不出错便是好的了。遑论,将他们与朝堂诸公相比,与天下读书士子相比?” “你如今尚且年幼,未及及冠,当多思多想,少些执念争论。” 这笔崽种是脑子坏了? 朱允熥斜眼扫向朱允炆,觉得这厮后来能干出那么多的荒唐事,也确实是有由来的。 而在这时。 上方的黄子澄眼看朱允炆这般为自己说话,当真是满心欢喜,只觉得这个学生当真是教的不差。 他亦是开口道:“允炆所言不差。我大明户籍严苛,为的便是人人各司其职。边塞将士,天生职责,戍守边疆,为国征战。当受朝堂节制,而朝堂职权,源自朝堂诸公。若不以文持社稷,允熥郡王,难道是希望那些边塞武夫秉持朝政,重现前唐藩镇之祸?” 屋外,朱棣瞬间目光一沉,眼神冷冽,再难自控:“黄子澄此人居心不良!” 第五章 天子不以文武而论 学堂外。 一直凝神听取屋内几人争论的朱元璋,这时候脸上终于是有些一些表情变化。 皇帝的脸色略显阴森。 他回首,看向太子朱标:“允炆这些道理,你听过?” 朱标浑身一颤,心头一动,摇摇头:“父皇明鉴,允炆的功课皆由学堂先生们操持。儿子这就去叫了他们出来训话!” 朱标说完之后,便要提起脚步,进到学堂里,扼制住今天的这场东宫学堂闹剧。 身为大明皇太子,执政多年,朱标时至今日,已经有了成熟的政治思想和为政理念。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黄子澄言论之意,又如何不知朱允炆的言谈意味着什么。 甚至于,朱标还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四。 老四是大明宗室亲王,更是坐镇北平,节制十数万大军的军中悍将。眼前这样的言论,不仅仅会寒了老四他们的心,更会寒了大明百万将士们的心。 然而。 朱元璋却是冷哼一声,衣袖重重一挥,双手背到身后。 “且听下去,朕要听听,允熥会如何说!” 将要迈出脚步的朱标,停了下来,举着手迟疑的看向朱元璋。 朱棣这时候也在后面淡淡的说道:“大哥,臣弟也想听听允熥会说些什么。” 学堂内。 朱允熥冷哼一声:“二哥当真糊涂!” 他一开口,便直怼朱允炆这个憨批。 而后又看向上方讲桌后的黄子澄,冷眼一瞥。 “大明百万将士为国戍守边疆,舍生忘死,护佑社稷,何罪之有,妄论其责,先生当真是朝堂大才啊!” 朱允熥这番话,说的满是嘲讽之意。 未等黄子澄发怒。 朱允熥又道:“此乃皇城大内,东宫学堂,我等皆为大明宗室,当不可以天下读书人并论。黄湜,尔为皇爷爷与父亲遴选先生,授课育人,本已荣耀之极,却不思其中道理,妄自非议,当真胆大妄为!” 朱允炆终究年少,当即开口反驳呵斥:“朱允熥!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朱允熥不甘示弱,周身气势一变,徒然拔高,怒目瞪向朱允炆,只一眼便将朱允炆吓得连忙倒退两步。 “二哥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朱允熥讥讽一声,才道:“二哥乃是我大明宗室血脉,却于朝堂文武有偏袒之意,二哥又意欲何为!” 一言而决。 朱允熥的目光微微的扫向学堂门外空荡荡的院子,先前他已经听到了外面有几道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却并未进来。 必然不是宫中仆役。 那就很可能是朱标来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压黄子澄,乃至于是朱允炆的机会。 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心中有计量,朱允熥顿时夸夸而谈起来:“尔先前言及前唐藩镇之祸,乃源自武将失控。然尔忘却前宋优待士大夫,致使国富却困局江南一隅,岳飞征北收复失地在望,却因朝堂奸佞,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含冤而亡。” “吾等为大明宗室,尔亦知晓其中道理。” “大明宗室当不已文武而论社稷,天子更不以文武而论江山。” “文官治国,武人开疆,文武并用,方为盛世可期。” “偏武,则藩镇之祸可证。偏文,则弱宋前车之鉴。” “我大明天子,大明宗室,不以文武而论天下,当以才论,以能论。居中宫,阴阳调和,文武权衡,定江山社稷,亿兆黎民。” “二哥乃宗室子,却不知其中要害,偏重文持社稷,是要我大明江山重现弱宋之故?黄湜老儿,妄为东宫先生,却不知国家之重,妄议重文轻武,窃为私利,如何为人臣!” “尔等言吾争夺小利,却浑然不知国家之大义,当真可笑之极!” 朱允熥洋洋洒洒,一番长篇大论,在这小小一方东宫学堂内,可谓是如那洪钟大吕,震耳发聩,令人目眩。 朱允炆何曾见过,往日里那个秉性懦弱的三弟,有今日这等伟岸气派,已然是被震得心神胆战。 上方的黄子澄,被朱允熥一口一个黄湜老儿,给骂的满面涨红。 当即咿呀呀的张口叫骂:“放肆!放肆!当真大胆!” “老夫这便去宫中,面呈陛下,便是拼着老夫这身官袍,也要将你这小儿弹劾了!” 说将话也,黄子澄便以提起袖袍,就要迈步冲出学堂。 这时,一道人影,映入学堂门口。 “都给朕闭嘴!” 朱元璋的脸上阴云密布,作为大明朝的开国君王,浑身散发着君王的威严和权压。 只是一眼,便让屋子里的所有人,浑身一颤,纷纷不由低下头来。 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联袂并肩而入,亦是冷眼扫过全屋。 太子的脸上有一丝阴霾,却不知究竟为何,是在针对何人。 倒是燕王朱棣那副阴森森几欲杀气毕露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冲着黄湜去的。 这厮当真居心不良,便是允熥侄儿口中前宋那等祸囯奸佞! 黄湜眼看皇帝和太子还有燕王,突然到来,心中倍感意外。 却是当即一拜到底,当场就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陛下,太子,臣下今日受允熥郡王诬蔑,实难在此授课,还请陛下和太子,另选贤明,于东宫之中教授宗室。” 一旁的朱允炆这时候方才反应过来,也是跪在了地上:“皇爷爷,父亲,允熥年少无知,口出狂言,妄议朝政,妄议文武,其行于礼不合,其思于囯不利,孙儿奏请皇爷爷,当训诫允熥,令其改过自新!” 朱元璋冷哼一声,惊得跪地二人浑身一颤,当即闭口不言,俯首乞尔。 他全程未曾看过跪在地上的朱允炆和黄湜一眼,反倒是颇为好奇的注视着站在一旁同样低着头的朱允熥。 这个孙儿他是晓得的。 年幼母妃早薨,一直长在东宫里头,大抵也是因此,自小性格内敛,秉性懦弱,平日里不争不抢,为人低调。 只是今日,言辞却是何等的犀利,谈吐又是何等的锋锐。 其见识,也非是一介长于宫廷的顽童,能够知晓的。 这不禁让朱元璋一时心中大动,暗自欢喜,却又不能明露外表。 只是看着朱允熥如今这番乖巧模样。 朱元璋终于还是轻笑出声:“当真是个好小子!” 这边朱标还未开口,朱棣已经抢先说道:“允熥这孩子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儿子为父皇贺,为太子贺!” 经过昨日的事情,又有今日眼前发生的事,朱棣没来由对这个侄儿欢喜的紧,当真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更改注意,要求着父皇和太子将这侄儿放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到北平去。 朱标这时候终于是得空开口:“竖子不足与谋!年纪轻轻,便忘了尊师重道,忘了敬重兄长!还不跪下!” “你也给朕闭嘴!” 第六章 吾得麒麟子 朱标顿时一个恍惚,回头茫然的看向朱元璋。 成为大明太子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朱标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父皇这般呵斥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再看父皇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朱允熥这竖子身上。 朱标目光一转,心中流过几缕考量,只是眼下并非适宜的时候,便暂且略过。 这厢,朱元璋已经走到了朱允熥面前:“抬起头来。” 即便朱允熥心中早有建设,但当这位开局一个碗,拉起淮西二十四将,驱除元人的大明开国皇帝,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仍是微微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朱元璋那张有些沧桑稍圆一些的脸颊。 并非如后世某朝污垢化的鞋拔子凹地脸。 很有君王的威严。 再见对方身上,细眼处竟然是有着好几个补丁的粗麻布衣。脚下的布靴,边缘也已经有些粗糙,这是穿了许久之后的自然磨损现象。 迎着朱元璋的目光,朱允熥当即又低下头,双手抱拳高过头顶:“孙儿允熥,拜见皇爷爷,皇爷爷圣体安康。” 朱元璋爽朗的笑着,大手一挥:“俺这一把老骨头,安康的很!” 说着话,他的手掌已经拍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双眸却是瞬间一凝,沉声问道:“先前你那番话,俺听到了,你说吧,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一介未曾及冠的小儿,又如何能说出那番话来,更是直指君王的文武均衡互补之道。 这番言论固然是好,但若是有人在朱允熥背后出谋划策…… 朱元璋想到了这些年宫外那位言行举止,已然颇有些过分的某位大明朝的大将军。 朱允熥心头一紧,他先前只以为屋外来人是太子朱标,却不曾想到连朱元璋也来了。 此时又听朱元璋这般询问,他又如何不知深意。 赶忙回答:“回禀皇爷爷,孙儿一直待在宫中,除却父亲,身边倒是只剩下伺候的宫娥和内官们了。” “哦?”朱元璋轻咦一声,稍稍思量之后,心中释过:“那便都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了。你可想过,说这些话,会引来怎样的争议?” 朱允熥抬起头,看向朱元璋,摇摇头:“孙儿并未想过,只是觉得本就该是这个道理,因着今日与先生有所争论,方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这边刚说完。 先前一直忍耐着的朱允炆,见朱允熥竟然这样说,当即生怒。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满目愤怒的伸手指向朱允熥:“皇爷爷,允熥今日不知礼仪,不尊师长,言辞放肆,请皇爷爷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一旁的黄子澄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让朱允炆将这番话说完,顿时心中慌乱。 他这会儿大抵也瞧出了些什么,更是回味出了自己先前的过世之处。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让自己说的话,叫皇帝和太子听了去呀! 不过,朱允炆这会儿的言辞,倒是给了他一个另辟蹊径的机会。 他当即又是一拜到底,正身开口:“陛下,允熥郡王年幼不知事,臣下并无怪罪之意。然,允熥郡王身为宗室血脉,于圣贤之言,有偏颇之意,秉性更有莽夫之举,此举断不可为其所有。” “允熥郡王身为大明宗室,陛下血脉子孙,若不加限制,推崇穷兵黩武,恐……” 朱元璋回首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黄子澄,当即高声喝道:“允熥乃吾家麒麟子也!” ??? ??? 皇帝的一句话,顿时引得学堂里所有人的注视不解。 其中,尤以黄子澄和朱允炆二人,是满头雾水。 皇帝难道不该是严惩不尊师道的朱允熥嘛? 不该是训斥推崇穷兵黩武的宗室郡王嘛? 怎么就成麒麟子了? 然而,朱元璋已经转过身,冷眼扫了一脸茫然如同白痴一般的朱允炆,最后盯着已经开始彻底不安起来的黄子澄。 “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湜,不为师道,蛊惑宗室,意图不轨。革除东宫差事,夺太常寺卿,贬为开平卫经历,今日随燕王返北平。” 朱元璋一言即出,只见黄湜整个人已经失魂落魄,好似被人夺取了三魂六魄,整个人软绵绵的跌坐在了地上。 朱标不由皱眉开口,想要劝说:“父皇……” 朱元璋眉头一凝:“太子!朕意已决!你且去明旨中发。” 一旁的朱棣,却是悄默声的笑了出来,幽幽道:“父皇放心,儿子会一路照顾好黄经历的。” 你黄湜不是推举文官秉持社稷嘛。 这回没想到,就落在本王的手上了吧! 朱棣阴森森的看向已经不知外物,跌坐不起,更忘了谢恩的黄子澄。 眼看诸事已定,朱标不无惋惜的叹息一声。 那开平卫是何地? 此地乃是宣府镇最北边的大明卫所,离着北平都还要过去数百里的路。 而开平卫经历又是何职? 官从七品,主掌一卫杂事,乃属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管辖。 让黄湜这么一个堂堂太常寺卿、东宫伴读,去开平卫那等偏僻遥远的地方,还是去做一个只能协助军中杂物的差事。 这远比要了黄子澄的命还要重。 毕竟,黄子澄前番言论,可是颇为看不起大明将士的。 皇帝这一手,可谓是十足十的杀人诛心了。 你黄子澄既然看不起大明将士,朕就要将你赶到军中,还是最偏远最凶恶的地方,去做最小的官。 朱允炆虽然不懂朝政,但朱元璋的处罚,他也听懂了。 只见他立马爬了起来:“皇爷爷,先生何罪之有,您竟然要将他夺职贬黜至开平卫那等地界!孙儿求皇爷爷开恩,饶恕先生。” 朱元璋顿时怒哼:“太子,让人将黄湜押出东宫,静候燕王返北。皇孙朱允炆,难辨是非,严苛幼弟,罚抄《颜氏家训》十遍,交由朕过目。” 朱允炆张张嘴,谁曾想到,自己往里日还是皇爷爷和父亲嘴里,最是纯孝友善的皇孙,如今竟然被罚抄颜氏家训。 他不由怒视向朱允熥,将要开口的时候。 朱标走上前,抬手便抽在了朱允炆的脑袋上:“皇爷爷的话没有听到?下去!抄三十遍,先交给孤过目!” 这时,外头已经有随驾到东宫的禁军和内侍走了进来,分别架着已经失魂落魄的黄子澄和满脸茫然的朱允炆,出了东宫学堂。 顺带着,连一直都处于蒙蔽状态,也是年纪最小的朱允熞给带了出去。 朱棣见今天这场闹剧已经停了,当即拱手面朝朱元璋和朱标:“父皇、大哥,北征在即,傅友德还在北平等着,我这便带着那……黄子澄,快马赶回北平,筹备北征之事。” 朱元璋挥挥手:“你且去,北边有你,俺放心。” 朱标出了几口气,心绪稳定下来,拉着朱棣一边往外头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着这个自小由自己带大的老四。 屋内,此时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允熥这对爷孙。 朱元璋几度打量眼前这位好似换了一个人的孙儿,眉目间颇为欢喜。 “允熥,你觉得大明的皇帝,应该怎么做?” 第七章 出宫已定 东宫外。 大明朝最富盛名的皇太子朱标和如今宗室边疆塞王第一的朱棣,并肩而行。 朱棣走的云从雨般,颇为雷利。 太子朱标姿态轻缓,却始终都不慢于老四。 二人行至宫门外,早有马匹和燕王亲军扈从等候在侧,如今倒是也多了一个被发配到宣府镇开平卫的黄子澄。 朱标终于是慢了下来。 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一如当年宗室弟弟们尚未长成,在他身边胡闹时那宠溺的模样。 “此去北平,大抵又要等到明年方可再见……你一路慢些走,莫急。” 大明朝规定,宗室藩王每岁只可入朝一次,且诸藩不得相见。 朱棣笑着看向老大:“大哥,臣弟是大明的藩王,为大明戍守边塞,是臣弟身为大明宗室的职责所在!” 朱标抬抬手,虚张嘴唇,似是有些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转口道:“万事多加小心,出了边塞,入了漠北,万不可莽撞前冲。” “臣弟省得。”朱棣应了一声,不解的看着老大,终究是迟疑道:“大哥心里有事?可是还有别的要交代?” 朱标长叹一声,斜眼扫向一旁的燕王亲军扈从。 未等朱棣开口,这些人便已带着那仍是魂不守舍的黄子澄,退出去数丈远。 等到这时,朱标方才开口:“昨日允熥落水之后,你是头先见到他的,可有异常?” 好端端一个秉性懦弱,诸事不争的孩子,怎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当真是有鬼神之说,还是列祖显灵? 今日的所见所闻,让朱标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子,心头笼着一层阴影。 朱棣深深的看了老大一眼:“大哥,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您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殿下,却也是东宫里头这些孩子的父亲。允熥今日所言,虽有不敬师长之嫌,却并无根本过错……” 话不能再往下说了,说多错的便愈发的多。 朱棣念着朱允熥这个侄儿对自己胃口,在这临行之前,终是不忘稍稍提醒了一下老大。心里却也记着燕王妃的日常告诫,对应天城乃至老大家的事情,莫要多管。 朱标的脸上挤出笑容,他听得出老四心里还有话没说出口。 拍拍老四的肩膀,朱标爽朗发笑:“去吧,回了北平也不要忘了,时常写道奏章送回来。” 朱棣又点头应了一声,方才转身入了自己的亲军扈从里,瞥了一眼好似悄然苍老了许多的黄子澄,心中又是一番计量,方才高声招呼着,领队离去。 朱标一直站在宫门前,望着燕王的队伍消失在重重宫门与那高耸的宫墙下,方才有些眷恋不舍的转身。 离得近些,便还能听到,朱标嘴里正低声念道着。 “当真如此?” …… 东宫学堂,一老一少便坐在堂下的书桌前。 只剩下自己一人面对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允熥一时之间有些忐忑,唯恐露出马脚来,只得低着头当起了乖宝宝。 老头子竟然问自己,大明朝的皇帝应该怎么做? 这就是个天坑! 自己不论怎么回答,都会掉进这个坑里,然后被活埋了。 就如同自己先前质问黄子澄那厮一般,问题是无解的。 朱元璋不过是兴起一问,也未曾想要这小子如何作答,倒是几度打量着朱允熥。 按下心头的疑惑,朱元璋再次开口:“朕的问题,你如何答。” 朱允熥满脸憋屈的抬起头:“皇爷爷,孙儿不知道皇帝该如何做。” 朱元璋一瞪眼:“便知道你小子会这样说!那俺问你,你先前如何好意思,那般质问黄子澄的。” 这是在问朱允熥,先前说黄子澄有没有当过皇帝的事情。 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朱允熥顿时满脸尴尬。 只能支支吾吾道:“孙儿当时只是觉着,那小……先生言论稍有偏颇,方才有了激愤之言……” 说着,朱允熥默默的看着朱元璋。 他实在是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位开国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今日的行径举动。 朱元璋冷哼一声:“俺现在便要你小子知晓了,今日俺贬黜那黄子澄,非是为你出气,而是因为他本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若是借此,便在外头肆意那劳什子文武之道,俺便让你晓得竹条炒肉的滋味如何!” 一介黄口小儿,即便身为宗室中人,皇帝血脉,也不能随意妄加议论文武之事。若是被歹人抓住机会,免不了就会借此在朝堂上生出事来。 今日朱元璋虽然心中颇为疑惑,这个孙儿的性格为何会转变这般大,但该敲打提醒的,却还是要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回头尾巴翘起来,闹出事情。 老头子没打算揍自己呀! 见朱元璋这般说话,朱允熥眉头微微一抖,心中算是拿稳了注意,当即撇撇嘴,然后又露出一副纯良恭敬的模样,连连点头。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定然谨记于心,诸事皆防于口,绝不示人。” 见朱允熥忙不顾的点头附和,朱元璋有心无力的轻叹一声,起身活动四肢,斜眼看向还茫然不知所措的大孙子。 “俺走咯,成堆的本本,俺和你老子两个人都看不过来,也不知道你们这帮混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嘴里絮絮叨叨的嘀咕着,朱元璋已经是向着外头走去。 朱允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爬起身:“孙儿恭送皇爷爷。” 前头的朱元璋已经是背着身子,举起手挥了挥,扬长而去。 还未等朱元璋离开多久,朱允熥也未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就见朱标已经是颇有些面色愤愤的冲进了学堂。 看着四下空荡荡只有朱允熥一人的学堂,朱标当即开口:“你皇爷爷呢?” 这是亲爹? 朱允熥心里嘀咕了一声,刚刚落下的屁股还未坐稳,只能是再次站直了身子:“回父亲,皇爷爷刚走。” 朱标盯着朱允熥注视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四叔与我,还有你皇爷爷,都说过了。明日开始,你便自行出宫去寻曹国公,与他学习兵事。出宫带足了护卫,莫要在外生事,莫要逗留贪玩!” 朱允熥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终于是办成这件事情了。 他赶忙奉承道:“父亲这是要去哪?” 朱标回头说道:“去前头你皇爷爷那边批阅奏章,你在宫中且安分歇息。” 家事国事,当以国事为重。 近来朝中诸事繁杂,容不得朱标在这里长久耗费时间。丢下一句告诫的话之后,便也如朱元璋一般,扬长而去。 望着朱标的背影,因为腿脚颠簸,而略有摇摆的身形,朱允熥目光渐渐收敛起来。 “安分吗?那得看会不会有人仍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了!” 第八章 大明朝的皇太孙 “爹!” “爹,出大事了!” 一声嘹亮的呼吼声,在应天城皇城西侧不远处的一片重重叠叠的豪奢宅院内响起。 一名身着蓝缎花鸟纹路曳撒的青年人,左手抵着悬在腰间的刀柄上,奔走如风,风风火火的冲进了中堂正厅里。 尽管青年人跑的很急,但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好似是有天大的喜事临门。 正厅里,却见一名魁梧伟岸,身着麒麟补子的黑面圆脸武将,正捧茶眯眼,享受着身后两名模样娇嫩侍女的按压。 见到青年人急不可耐的冲进来,不免眉头皱起,缓缓睁开双眼,仅仅是扫了一眼,便让冲进来的青年人浑身一颤,赶忙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吱声。 “蓝春,一军之将,诸军之帅,便是天崩地裂,也当稳如泰山,忘记教训了吗!” 说道最后,蓝玉一挥手,让身后的两名侍女退下,便重重的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如今的蓝玉,已是大明凉国公,在国朝中山、开平两王薨逝之后,几乎成了军中第一人,却有个暴虐不知收敛的性子。 即便是在家中,亦是如此。 被蓝玉叫做蓝春的青年人,则是他的嫡长子,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办差。 蓝春见父亲已然生怒,今日却是不以为然,他淡淡的看了那两名只是退到角落的侍女,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等到侍女们离去,蓝玉不耐烦的看向蓝春:“发生甚事了,难道是元人又打进关口里来了?” 说到这里时,蓝玉的眼底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 数国朝如今军中诸将,他自觉难有人能比得过自己。 若非自己做错了点小事,早在洪武二十一年,他北征元人,班师回朝的时候,就该被封为梁国公,而非如今这个凉字! 蓝春这时候已经是愈发的急不可耐,吞了一口唾沫,压着声音道:“爹,今日陛下去了东宫学堂,夸赞允熥侄儿乃是麒麟子!” 蓝玉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开平王又是太子朱标的岳丈。从这里算起,蓝玉便算是朱标的舅舅,朱允熥的舅爷。 蓝玉的儿子蓝春,按着辈分,自该叫朱允熥侄儿。 此时,蓝玉闻听蓝春忽然说出这事,原先按在桌面上的手不禁一颤,整个人身形更是微微一晃。 旋即,便见他满脸欣喜的看向蓝春,追问道:“此时是否属实!何时发生?因为何事?今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玉一脸数问,将心中的急切表露无疑。 蓝春嘴角一扬,嘿嘿一笑,正是因为拿准了父亲的秉性,他今日才敢这般莽撞。 稍作换气,蓝春道:“昨日允熥在东宫落水,后被救起。您是知晓,这些日子朝中大事不断,陛下和太子都未曾过去查看情况,今日那二位才去了东宫学堂。” “随后便传出来,陛下称赞允熥乃是麒麟子的事情。” 一番解释,蓝春端起一旁的茶水,囫囵吞枣的灌进肚子里,随后亦是满脸激动不已道:“爹!咱们大明朝的皇太孙有了!” 蓝玉听到此处,不禁心中一颤。 近些年,蓝玉虽以太子党自居,但因为洪武十五年大明朝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孙朱雄英薨逝早夭之事,心便一直悬着,久久不曾安稳落下。 他再难掩饰心中的激奋:“说清了,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为何要如此说?” 说完之后,蓝玉满脸兴奋的盯着蓝春,期待得到更详实的内情。 蓝春却摇起了头:“不过先前早朝过后生的事。此时仅仅漏出来只言片语,但陛下确实是说了允熥乃是大明麒麟子。” 噌的一下,蓝玉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叉腰,昂首挺胸,便在正厅上来回的踱着步子。 若是洪武十五年之前,在他的心中,太子便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在太子之后就是大外甥孙朱雄英。 只要操作得当,蓝家一门始终站在太子一方,便可白白得个三朝荣耀,乃至往后与国同休! 然而朱雄英早夭,小外甥朱允熥自幼长于那宫中妇人之手,秉性懦弱无能。 反倒是那庶长子朱允炆,自小读书,培养出了个纯孝仁善的性格来。 在朱雄英早夭之后,一时间倒是引得无数人暗生遐想。 如今陛下竟然夸赞允熥乃是麒麟子,这几乎就差将好圣孙的话给说出口了! 蓝玉越想越难压抑心中的郁郁。 顿时双手叉着腰,站在厅中,低吼了几声,用以发泄心中激荡不已的情绪。 蓝家与国同休的机会又回来了! 蓝玉此时好不激动。 蓝春满脸堆笑,忽的想到另一件事,开口道:“只是……儿听闻,燕王去陛下和太子那边提了一嘴,明日开始,允熥便可出宫,去曹国公府,跟着那李九江学习兵事……” 说着话,蓝春稍稍抬头望了父亲一眼。 果然。 在听到蓝春的话之后,蓝玉顿时瞪直了双眼,双目似恶虎孤狼,冷声蔑视鄙夷道:“李九江一介小儿,仰仗父辈,何来兵家真本事!今日……” 说到这里,蓝玉忽的停顿了一下,目光一转:“不!明日本帅便去救下允熥,免得学了些无用功夫!” 早知父亲敢做出这等事情的蓝春,只得苦笑一声,小声道:“父亲不怕陛下届时生怒再行怪罪?” 蓝玉先是目光一缩,旋即有硬着脖子,昂着头道:“本帅乃是太子党,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嫡子学习兵家之事,本帅怎能藏拙!” 蓝春愈发苦笑不断。 满大明,也只有自家父亲,敢这般毫无顾忌的表明自己是太子党的人。 若是换个君王,只怕不光自家,就连太子也早就被打压警告了。 然而蓝玉哪里还管这些,再次踱起脚步来,只顾着去想,自己往后该如何教好了自家那位被陛下称之为麒麟子的外甥孙。 入夜。 宫中发生的事情,还在缓慢的传播着,详尽的内情并未彻底的暴露出来。 然而,知晓全样的一些人,却已经开始了行动起来。 东宫太子寝宫。 殿外内侍值守,殿内四下无人,暖帐在灯火的照应下,只印着两道身影。 即便白日里已经在中极殿那边,与朱元璋一同处理了无数的朝中官员奏章,回到东宫后的朱标,仍是伏案批阅着好似永远不会减少的国事。 太子继妃吕氏,早已梳洗干净,身着一袭浅薄顺滑的绸缎里衣,侧身曲臀坐在朱标对面的长榻上,将那紧致浑圆的身段,绷得是棱角分明。 吕氏眉目带笑,将先前自己亲手烹煮的一碗羹汤推到朱标近前。 “殿下,歇息片刻吧。” 第九章 允炆也要 吕氏的目光几度变化,仅仅是今天,她便已经想了无数的事情,以及无数的可能。 最后,她想到了,便是世间千般种种,谁有能抵得过枕边风。 朱标听到吕氏的呼唤,伸手按在后脖上,皱着眉抬起头来。 大明朝的皇帝不好当。 但大明朝的太子更加不好当! 只是美人近在眼前,朱标的脸上还是挤出了一抹笑容,伸手轻轻的握住吕氏放在羹碗边的盈盈玉手上。 “辛苦你了,每日都要陪着孤在这里批阅奏章。” 吕氏温情婉婉的剜了朱标一眼,娇嗔道:“殿下说的甚话,妾身与殿下本就是夫妻一体,不曾经历农家之苦,入得宫中,亦是邀天之幸,又得殿下眷顾,妾身不曾觉得辛苦。” 说着,吕氏又道:“哎……若是允炆、允熥这几个孩子能再长大一些,倒是也能帮着殿下处理这些事情,想来那时殿下肩上的担子,也会轻松些。” 朱标刚刚喝了一口汤羹,听到这话,不由放下羹碗冷哼一声。 在吕氏略显惶恐的表情下,朱标低喝道:“半大小子累死老子!指望他们几个帮着孤做事,倒不如能让他们安分些,莫要给孤惹出祸事来。” 竟然只是寻常父亲对孩子的责骂而已。 听到朱标的喝骂之后,吕氏却是放下心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起孩子们,妾身今日听闻……” 吕氏顿了一下,看向朱标。 朱标道:“哦?允炆允熥他们?” 吕氏点点头:“妾身听说,今日燕王殿下与陛下、殿下说起,要让允熥那孩子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朱标抽回了手,双手合在一起,团在盘坐着的双腿间,微微沉吟:“这事是老四在父皇面前提起,言称允熥那孩子自小性格内敛,这回又失足落水。 该送到外头去锤炼锤炼,想来就算不能如老四那般,至少秉性能开朗一些,也借机敲打一下他那身子骨。” 说着话,朱标看向吕氏。 他忽的回想到近日老四离京之时,在宫门外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父皇觉着老四是阵上的人,想必看得准,便同意了。孤也觉得老四不会乱提,也就点了头。算是让允熥那孩子受些敲打锤炼。” 当真如此? 吕氏的心头念想划过,轻盈的笑着,缓缓前倾,玉臀翘起,后腰曲线霎时分明。 又见她缓缓直起身子,从踏上落地,走到了朱标身边,双手轻轻的为其推按着肩背。 “妾身是这样想着,就是不知殿下会不会怪罪妾身……” 吕氏买了个关子,也是为自己留个些余地。 朱标微微闭目,吕氏的推按手法很让他受用,这些年批阅奏章处理国事闲暇时,只要经其一番推按,总会让他觉得浑身轻松。 他恩了一声:“你但说无妨,孤又怎会因孩子们的事,责怪于你。” 吕氏看着朱标的背影,微微一笑,轻声道:“妾身想啊,允熥这孩子大抵是因为早些年常姐姐……所以才性子内敛了些。此番能让四叔在父皇面前说句话,出去历练也算是好事。” “不过,允炆那孩子虽不见如允熥那般沉闷,但也少了英武,整日里光顾着读书,总也不是个事。” “所以,妾身便想着,能不能在允熥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的时候,让允炆也一并跟着过去。他们是亲亲的兄弟哥俩,往后一辈子都是要相互照拂着的。” 将心思说出口之后,吕氏双手停下,俯身压在朱标的肩上,细长的脖颈倾斜,娇俏的面颊几乎是贴着朱标的脸颊。 暗香流荡,柔情若水。 “今日允熥在学堂那边说的话,妾身也觉得很是对的。倒是那位黄先生,多了些读书人的迂腐。” “但殿下若是觉得不妥,且多个人会累着曹国公,便叫允炆另选个先生,仍在学堂里头读书就是。” 说完之后,吕氏轻轻眨动着眉目,静静注视着已然合上双眼的朱标。 朱允熥有的,允炆也必须要有! 此刻,吕氏内心便是如此念想。 即便如今朱允熥出宫跟随曹国公李景隆学习兵事之事,已经经过了陛下允可,事不可违。 但她却能将自己的孩儿给塞进去。 这些年,允炆在东宫学堂里,便总是那个受先生们赞扬的孩子。总不至于出了宫,便落了旁人一分? 只是太子好似睡着了一般,一直不曾开口,却也让吕氏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难道太子如今有了别的想法? 吕氏不由轻声呼唤:“殿下?” “嗯……”朱标好似当真睡着了一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偏头看向吕氏:“先前,你是想要允炆也跟随九江学习兵事?” 吕氏黛眉舒展,面露浅笑,轻点俏首。 朱标淡淡一笑:“此事有何不妥,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他李九江不至于会累着。既然如此,明日便叫允炆领着允熥去九江那边吧。” 吕氏愿望实现,连连点头,不住谢恩。 朱标却是露出些倦态:“且将这些送下去吧,孤乏了。” 刚求得朱允炆出宫学习兵事的吕氏,此时是何等的顺从。 朱标一言既出,她便已经是收拾好了案上的碗勺,福身而出。 待到吕氏离开寝宫之后。 先前还浑身疲态的朱标,啥时候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宛如烛笼,精光难掩。 “来人!” 僻静无人的寝宫中,朱标的声音嘹亮而后劲十足的响起。 少顷,便有一人从角落黑影之中,如海中游鱼一般,悄无声息,脚下无声的滑到了太子的近前。 “殿下。” 朱标看着来人沉声开口:“查!昨日允熥郡王东宫莲池落水,前后详尽由来!” 来人微微抬头,迟疑的看向太子。 朱标嗯了一声,有些森严:“尔迟疑何事。” 来人喉头吞咽,只觉得在这位皇太子面前,几乎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愈发谨慎小心的奏对:“殿下,昨日允熥郡王的事,属下等已然暗中查询,当时郡王身边并无内官宫娥陪同,当时也没有人去到莲池那边……” 这事已经很是明了了。 没有人证,除了朱允熥便再没有人去过莲池那边。 这就是一件纯粹的失足落水事件。 朱标眉头一凝,一丝阴沉闪现而过,山川聚眉,低声呵斥:“查宫中之人,可否在该在之处,清查一应入宫人员。凡东宫仆属,昨日有异常举动着,皆斩!” 一个斩字发出。 寝宫内的气温瞬间将至冰点。 不问事由,有异便斩。 来人终于醒悟,太子这是怒了。 只得躬身俯首:“属下遵令。” 言毕,便再次消失在寝宫内。 而吩咐完事情的朱标,却是长叹一声。 他是大明朝的太子,更是允熥的父亲。 不论允熥是大明朝的宗室,还是他的儿子,无故落水都必须要有个最后的处治办法。 严惩处斩昨日东宫内有异常举动的仆属,这是震慑也是警告。 大明朝的皇太子,不单单是以仁慈贤能著称,掌控朝堂。 更有着严厉的一面,和雷霆的手段。 忽的,朱标眉头愈发紧锁。 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 便见他伸手压在腿脚之上,面露痛楚。 然而,他却仍是倔强的低声呢喃着。 “孤只希望……诸事……非孤所想!” 第十章 你胆敢坑害于我 翌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应天城里人声鼎沸,皇城大内,早早的天擦亮之时,便开始渐渐的多了生气。 朱允熥在彩莲、彩蝶两名小宫娥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暗青色绣百兽曳撒。 因着今日要去曹国公府,寻李九江那憨货学习兵事,朱允熥特意为自己寻了一把刀悬在腰间。 “郡王今日要甚时才能回宫?”年岁稍小一些的宫娥彩蝶,为朱允熥抚平身后腰间的褶皱,低声询问着。 彩蝶和采莲都是自小就做着伺候朱允熥的差事,可谓是知根知底的贴己人。 除此之外,大抵是因为吕氏的原因,朱允熥这处寝宫中的其他仆役,大多都会各自寻着机会,离开这里去往别处贵人那边伺候。 朱允熥想想道:“大抵午后便会结束课业,不过今日头回出宫,想必还是要晚些再回来。” 虽然如今成了大明宗室,朱元璋的嫡孙,朱标的嫡子,但朱允熥对如今的大明,甚至是说对如今所处的这座应天城,都少有了解。 彩蝶听着郡王的安排,轻轻点头,又贴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朱允熥的袖中。 “早些时候见郡王忘了带上钱钞,方才便去为郡王备上了些,郡王在外头也方便办事。” 朱允熥点着头,自己每月里的米禄在宗人府都是有定额的,自是不会短缺了钱钞用度,他再不多言便往外头走去。 待到东宫门外,便见二十余名羽林官兵候在外头,见到朱允熥出来,齐声拜谒。 “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参见殿下!” 亲军羽林卫值守皇城,按照规矩来说,地位和最为大众所知的锦衣卫等同。 朱允熥多瞧了眼前这些人一眼,年龄都不超过三十,但见其个个眉目眼神与身形,便知都是军中的老卒。 他不由开口询问:“往后便是你们跟在我身边?” 虽然今天是第一天,但往后自己总是要常出宫的,想必宫中安排这些羽林卫的人过来,也是做了长足的打算,是要让孙成等人做自己的亲兵护卫。 孙成当即抱拳答道:“回禀殿下,我等乃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安排,调来殿下身边护卫。” 那就是的了。 朱允熥心中有数,又道:“曹国公府的位置,想必你们都知晓的吧,走吧,莫要让曹国公等久了。” 宫中无论何人,若无恩旨,皆需步行。 等除了皇宫范围,才有马匹车轿供王公大臣们使用。 虽然说朱允熥瞧不上二道货的李九江,但体面和规矩还是不能忘了的。 他已然是提起脚步,就要往宫外走去,却不想孙成有些迟疑,低声道:“殿下,还有允炆殿下未曾来……” “嗯?”朱允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疑惑声,满脸不解的看向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 朱允炆那崽种要来? 难道他也要去曹国公府? 一时间,朱允熥迟疑了起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孙成。 这时一旁的另一名小旗走了过来:“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张志远,参见殿下。回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起允炆殿下领殿下往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朱允熥眉头一凝,额前浮现一片阴云。 此时的他,别提心里的滋味是多么别扭。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力气办成的事情,竟然被朱允炆那厮摘了桃子,分了一杯羹。 再看此时开口解释的张志远,朱允熥微微一想,也就猜得出这人大抵是羽林卫那边分给朱允炆的亲兵护卫了。 倒是孙成在一旁偷摸打量了朱允熥几眼,低声道:“曹国公府那边早先就派了人过去传话,想来李公爷,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话是这样说的,但孙成心里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军中对东宫两位殿下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短短一夜之间便有了无数的议论和猜测。 孙成作为数次参加北征的军中老卒,得了指挥使的赏识,这才被调到东宫来做朱允熥的亲兵护卫,心底自然是会有些别的想法。 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朱允熥只能是恹恹的哼唧了一声,便双手抱怀的斜眼注视着东宫门内。 趁着这番空闲,朱允熥倒是也有机会,复盘一番如今的境地处境。 他是大明朝的嫡系不假,但却母妃早逝。 过往示人的懦弱内敛秉性,想要转变也需要时日。 倒是昨日,未曾想能借着老爷子朱元璋的手,将那黄子澄给赶到宣府镇去,却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之喜。 能借着老四叔朱棣的嘴,将自己放出皇宫,到外头去则是一直就在计划之中。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朱允炆竟然也得了这个机会。 是吕氏吗? 朱允熥的心头闪过猜测,自己出宫跟随李九江学习兵事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偷偷摸摸的。 若自己是吕氏会如何想? 恐怕会寝食难安吧! 如此之下,将朱允炆给塞进来,一来若自己真的是要学习兵事,朱允炆便也能一并学了去。若自己要做些旁的事情,他朱允炆便是吕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 妇人阴险好计谋! 朱允熥不得不佩服起吕氏这位久居皇宫的妇人心机来。 只是她当真觉得,朱允炆能对付的了如今的自己? 眨眼间,朱允熥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应对朱允炆那崽种的办法来。 恰是这时。 一系浅绯身影,有些不大情愿的晃出宫门。 朱允熥正身看过去,只见吕氏推搡着脸上明显带着不乐意的朱允炆,走出了东宫。 吕氏见到朱允熥竟然是早已出来,当即露出笑脸来:“允熥竟然来的这般早,当真是个好孩子!瞧你二哥,让他多学些东西,却是浑身的不乐意。你虽然比你二哥小一些,太子也是说往后让你二哥领着你去曹国公府,但在外面你还是要多多顾看点你二哥。” 说着话,吕氏已经将朱允炆给推下了东宫门前阶梯。 朱允炆从头到尾都未曾正眼看朱允熥一眼,扫了一眼宫外的羽林卫官兵,哼哼两声便自顾自的走到了一旁。 朱允熥亦是笑着脸对吕氏回到:“二哥自小聪慧,想必出了宫,也不会差的。此时时辰已晚,我们这便出宫去了。” 吕氏大抵是心中有事,对朱允熥全程并未称呼她有所察觉,望着一行人出宫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待到众人出了皇宫,也有了战马车架候在城门外。 从东宫到宫外的这段路上,朱允熥对孙成的过往也已有所了解。 他看了一眼闷闷不乐走在前头的朱允炆,侧目对跟在身边的孙成低声询问道:“还安排了马车?” 孙成道:“属下等想着,虽然二位殿下也曾学过骑术,但却不常骑,方才叫了马车。” 朱允熥挥挥手:“既然是去学兵事,这马车往后便不要用了,我也与你们一样骑马。” 他只是单纯的想着提高骑术。 孙成刚刚点了下头。 却不想一直似是充耳不闻诸事的朱允炆,却是猛的回头,怒视朱允熥,叫嚣道:“好你个朱允熥,枉我还是你二哥,你竟然胆敢如此坑害于我!” 第十一章 教坊司吃酒 皇城门前,朱允炆的叫嚣问责声,惊起一片咋舌。 孙成与张志远二人,更是心肝猛的一跳。 这就要上演皇室争斗了? 孙成默默的扫了一旁的张志远一眼,悄无声息的示意自己麾下与对方的人拉开距离。 朱允熥却是两眼茫然,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马车旁,怒不可止的朱允炆,心里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崽种是脑子坏了? 只是此地乃是皇城之内,身后就是皇宫,前面则是朝中各部司衙门及卫所驻地所在。 朱允熥凝神沉色,缓步走到了满脸愤怒的朱允炆面前,脸上露出笑容,不解道:“二哥说的是甚话?我何处得罪了二哥,叫二哥这般怒不可止。” 朱允炆重重的一挥衣袖,倒是有些老学究的模样:“你为何要提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又为何要拉着我一起!现在又不要我坐这马车!” 你他m有病? 朱允熥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仍是露着笑容:“二哥这样说,倒是叫我不知了。出宫学习兵事,乃是四叔在皇爷爷和父亲面前提的,与我何干?” 老四叔替自己出面,求了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朱允熥昨夜里便知晓了详情。 朱棣在朱元璋和朱标面前,并没有提到这事是自己的想法,只说是他的见解。 朱允熥又道:“二哥出宫学习兵事之事,我更是闻所未闻,亦是今日方才知晓,此时不论是孙成还是张志远二位小旗,都晓得。” 说着话,朱允熥让开身子。 朱允炆喘着粗气,歪着身子看向朱允熥身后不远处的孙成、张志远二人。 见两人都默默点头认同,朱允炆却还是愤愤不平的冷哼道:“那你不坐马车,偏要骑马,难道不是想让我也不坐马车?” 被害妄想症?朱允熥沉吟少顷,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朱允炆。 难道他以后,也是因为这,才对老四叔他们下手的? 摇摇头,朱允熥将这样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身形一震,脸色一沉:“二哥!我何曾说过要你不坐马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何曾有错,叫二哥这般待我!” 朱允炆却好似察觉不出朱允熥此时已经有了怒意,自顾自道:“你我同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你要骑马,难道我还能坐马车?尔尔兵事,本非我意,皆因你而起。我师遭逢贬黜,我难坐马车,都是因为你。” “你朱允熥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二哥!处处坑害于我!” 这一刻,朱允炆几乎是将满心的冤屈给尽数说出口来。 即便,在临出宫前,母妃已经多加提点于他,要他少说多做,暂时不与朱允熥争斗,但他却怎么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 看着心态快要炸裂的朱允炆。 饶是朱允熥也不得不苦笑起来,只见他目光一转,已然是伸出手,要去勾搭朱允炆的肩背。 朱允炆浑身一摇,躲过朱允熥伸过来的手。 朱允熥却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步,越过朱允炆的后颈,直接伸手扣住他肩膀,人也凑到了跟前。 “二哥,你该是知晓,咱们是亲亲的兄弟,自古便有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的说法。咱两谁跟谁,你又何必与我计较这些。” 说着,还未等朱允炆反应过来。 朱允熥已经是接着道:“出宫学习兵事,我确实不知四叔之意。” “至于先生的事,我深表遗憾。” “二哥也知,我秉性虽内敛,但却又是最为倔强的,总想争个道理出来。若是此处得罪了二哥,我与二哥道歉。” “再说眼下,二哥乃兄长,自该是坐马车,我为二哥护卫开路。” 朱允熥一番好话宛如糖蜜一般灌入朱允炆的耳中,让他心中的怒意也稍稍的平复了一些。 只是面上却还是强硬的瞪着朱允熥:“你是知晓我自小喜好文事,不喜兵事。如今四叔开了口,出宫也便是了。但先生的事情,却都是你的不该,身为学生,如何能与先生争论。你还年幼,当要收敛脾气,莫要往后做了莽夫。” 朱允熥连连点头:“是是是,二哥说的对。” 他目光一转,见朱允炆脸色:“如今我与二哥都出了宫,往后每日也要出宫学习兵事。 若二哥还生我的气,我便是舍了一年的米禄,也要请二哥去教坊司吃顿酒,给二哥赔罪。 听宫里人闲言碎语,教坊司最近可是出了个顶顶好的花魁!” 说着话,朱允熥始终眼神观察着朱允炆的表情变化,见对方听到教坊司时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屑,又在自己说到有个顶顶好的花魁时,露出少年人应有的青春懵懂向往之色。 朱允熥心中呵呵一笑。 拿捏! 随后,朱允熥好似自顾自的说道:“我也是听人说,那女子名作艳娘,本是苏扬一带人,却是家中遭了事,故流落进了教坊司里头。 但却是个诗词歌舞、曲乐歌舞样样精通的妙人!阳春白玉,指如羊胎膏玉,声如莺莺,生是端的曼妙。” 朱允炆的喉头不受控制的吞咽了一下。 朱允熥继续展开描绘:“更是听闻,那艳娘腹有暗宝,虽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却能不经出入,便可令人神魂颠倒,宛如驾云游历九州,登临天宫……” 朱允炆的喉头更是猛烈的耸动了一下,却是皱着眉看向朱允熥:“少年戒之在色,我等身为皇家子弟,如何能行荒淫之事!如今时辰已然不早,且去曹国公府研习兵事,莫叫国公久等无人!” “是是是,二哥说的是。” 朱允熥表面恭顺的附和了一声。 对于少年人的喜好,朱允熥了然于胸,谁不曾是从那时过来的。 将似是在想着事的朱允炆送进了马车里,朱允熥这才暗自出了一口气。 方才算是一次浅浅的试探,对他来说却是有了一番意外收获。 或许,他可以借此机会,往下布置些手段。 只是此处,却也是先去曹国公府为要。 在孙成的帮扶下,朱允熥骑上羽林卫为自己准备的马背之上。 朱允熥神色一振,远远望来,端是一位英武小郎君。 “走!” “去曹国公府!” 朱允熥轻吟一声,掷地有力,旋即依着记忆,催动身下战马前出。 于他身后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孙成,无声的扫向身边的另一位小旗官张志远。 瞧瞧,咱家殿下是骑着马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目睹着朱允炆坐进马车的小旗官张志远,眉头紧皱,冷哼一声,催动战马追上前头的马车。 应天城盘踞大江之畔,秦淮河穿城而过。 营造上,重东轻西。 皇城居东城,东城以西,便是满朝王公大臣们的府邸宅院。 队伍绕出皇城,转道向西,沿着南城墙往大中桥西侧的曹国公府过去。 朱允熥一路不断观望四周。 行至大中桥东头,却见桥上一阵喧嚣,几近人仰马翻。 那头,也有一道豪迈嚣张之声传来。 “前头可是本帅的允熥外甥孙!” 第十二章 拦路的蓝玉 大中桥西侧。 早已是乱作一团。 乌泱泱一群身着玄黑劲服的军中悍卒,簇拥着身披重甲的凉国公蓝玉,将整条街给搅得鸡飞狗跳。 蓝玉一马当先,掐准了时辰和朱允熥要去曹国公府的路线,浑然不顾自己的行径会给城中百姓带来如何困扰。 在他身边那些劲服悍卒,皆是他收下的义子。 毕竟大明律法,应天城中任何人不得拥兵游街作乱。 但在蓝玉看来,这些人是自己的义子,那就没有问题了。 目光飞跃桥面,蓝玉便看到在那十来名宛若鸡仔一般的羽林卫护卫下的朱允熥。 当即便是一声暴喝。 催促战马,迅雷而至。 “哇哈哈!可算是叫本帅看得准了!” 蓝玉爽朗难掩心中欣喜,目视面前的朱允熥:“允熥,果然是你没错!” 他就是蓝玉? 看着眼前明明身在应天城,却还身披重甲的凉国公。朱允熥心头一阵无语,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厮究竟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作所作为,会招致朱元璋何等的怒火。 还是说,他真的太过单纯。 蓝玉见朱允熥只顾着盯着自己,又是一声呼喊:“允熥!你小子,这是许久未曾见过本帅,不识得我了?” 朱允熥这时心里正想着自己往后该如何安排蓝玉,听着对方的大嗓门,目光一闪,赶忙拱手抱拳:“外甥孙允熥见过舅姥爷。” 蓝玉一看朱允熥如此知礼,立马笑得更是大声:“好好好!” 朱允熥问道:“舅爷寻允熥,是为何事?” 蓝玉虎眼一转,笑道:“倒是赶巧,本帅今日寻思出城游玩,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不知你今日出宫是为何事?” 他倒是没有急切开口,道出自己的来意,反倒是绕起了弯子。 朱允熥心中哼哼,能往除了皇宫便是各部司衙门的东城出城游玩,当真是个好借口。 “回舅爷,我今日起与允炆二哥,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朱允熥如实道来。 这事说不了假话,倒不如干脆些。 蓝玉却毫无演技的露出拙劣的意外表情,猛的一拍大腿:“陛下与太子竟然是允准了你学习兵事!” 惊呼着,蓝玉目光一定,注视着朱允熥,看得朱允熥浑身不自在。 这时,蓝玉终于说道:“李九江懂甚兵法,允熥若想学兵法,便随本帅走,免得学错了招。” 说着话的功夫,蓝玉就要伸手去牵朱允熥的马。 这时,落在后面的马车车帘被朱允炆从里面拉开,露出他那张已经带上一丝不悦的脸颊。 只听朱允炆颇有些不怠道:“允熥,怎得在此处停下,耽搁这般长功夫?” 朱允熥微微错身,将蓝玉的身影暴露在朱允炆的视线里。 “二哥,是凉国公。” 朱允炆稍有一愣,只能是无奈的走出马车,只身站在马车前,冲着蓝玉拱手作揖:“允炆见过凉国公。” 蓝玉却是直接大手一挥:“不关允炆殿下的事,本帅这会儿就带允熥走。” 未等他解释,朱允炆却是当即开口:“凉国公,我与允熥乃是尊皇爷爷与父亲的话,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他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他和朱允熥是按照皇帝和当朝太子的意思,去曹国公府。你蓝玉最好莫要多加干涉,更莫要在此阻拦。 蓝玉又岂是寻常人,当即双目一凝,看了一眼身后赶来的一众义子,冷笑一声:“若说兵事,国朝之上,谁人能比得过本帅!允炆殿下若是不知,大可回宫问一问陛下和太子,看如今大明朝可还能找得出比本帅更懂兵事的人来!” 他一说完话,身边那帮义子便当即开始夸赞起蓝玉过往一桩桩的战功来。 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朱允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不由冷哼道:“凉国公,这是皇爷爷的安排!” 蓝玉亦是冷眼看向朱允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不过一介皇庶子,也敢在自己面前借陛下的名头压自己? 他冷喝一声:“李九江不过后辈尔,兵家之事,自是本帅精通。允炆殿下不认,大可自去曹国公府。” 这些年,听着眼前这允炆小子纯孝名声在外,蓝玉时常午夜时分,恨得牙痒痒,此时又如何会给他好脸色。 挤兑了一句之后,蓝玉却是满脸堆笑的看向朱允熥:“允熥,你随舅爷走,舅爷这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你!若是你身边缺喂招的人,便叫我家那蓝春小子陪你过招,你只管放开了拳脚。便是打残了也无妨,只要留他一条小命即可!” 谁能抵得过三朝荣耀,与国同休的诱惑。 蓝玉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朱允熥满脸黑线,他熟知蓝玉秉性鲁莽,不守规矩,却不知道竟然比他知晓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正欲开口解释。 后面的朱允炆已然再次开口:“允熥,今日出宫时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母妃说的话,你也忘了吗!” 朱允熥回头看了朱允炆一眼,再回头,在朱允炆看不见的地方,他面朝蓝玉,眼底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犹豫,面带沮丧。 小声道:“舅爷,此事确实是皇爷爷与父亲的意思,允熥不敢违背。” 他一番解释,表面上看着中规中矩。 但是落在蓝玉的眼中,那就是变了一个样。 只觉得朱允熥这时被朱允炆那皇庶子胁迫,不得已顺从对方的意思说话。 蓝玉顿时直觉胸中气血淤积,意欲训斥朱允炆那厮。 朱允熥眼看蓝玉就要暴走,赶忙又低声道:“舅爷,东宫先生如今缺席,在新的先生未曾选好前,我每日都会出宫。舅爷在京中,往日里为大明出生入死,允熥如论如何也是要常去凉国公府走动的。” 挽劝了一番,朱允熥默默看向蓝玉。 他是怕这货再闹下去,回头朱元璋和朱标一个发怒,就停了他出宫的事情。 蓝玉见朱允熥竟然是如此的通情达理,心中不由感叹起来,想要今日就领着对方回去传授兵事的想法,也就稍稍的淡了一些。 神色却显得有些无趣道:“听着,李九江未经大战,或许安营扎寨,行军布阵的本事有些。但领兵冲阵之谈,却莫要多听。待回头……反正你还小,回头得了机会,且还是由我来教了你。” 朱允熥点点头,回首招呼一声。 原本一直防备着凉国公要闹事的孙成等人,赶忙催动队伍,小心翼翼的贴着桥边,远离面有愤愤的蓝玉。 终于是跨过了大中桥,朱允熥也是长出一口气。 却不想这时候,身后又传来蓝玉的叫喊声。 “臣凉国公蓝玉,恭送允熥郡王!” 第十三章 大明的敌人 听着身后大中桥上传来的蓝玉叫喊声,朱允熥差点身形不受控制,就要坠落马下。 蓝玉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明明自己眼下是和朱允炆在一起的,他却独独只叫了自己的名字,全然不顾坐在马车里的朱允炆。 这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宫里宫外少不了又是一番猜忌。 得赶紧为蓝玉这厮找个活干! 刹那间,朱允熥的心头已经燃起了,要将蓝玉这个可能的大麻烦,先给解决了的念头。 他不由小心的回头看向被一众羽林卫簇拥着护卫在中间的马车,不见车帘后有何异样,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曹国公府离着皇城不远,就在大中桥西北边不远处。 等朱允熥进到一条稍有百姓路过的街巷后,便见门头威武,高悬曹国公府牌匾的宅院,门前立着赫赫神兽,两侧马上封侯一字排开,廊下将门旌旗林立,斧钺威仪。 而在国公府牌匾下,早已有一伙人等候多时。 周遭,皆是曹国公府的子弟和家将仆役,中间簇拥着一位模样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 其面目稍瘦,双目团圆有神,稍有蓄须,被修饰的精致有型。 见其身着那件上绣团蟒的朝服,便知晓此人定是如今的曹国公李景隆是也。 只是此刻的李景隆脸上挂着紧张,双手兜在一起,不时的摇头晃脑。 东宫的两位郡王要来曹国公府跟随自己学习兵事,这样的消息,在李景隆听到的一瞬间,几乎差点就在传话的太监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狂喜。 这两位郡王可不似其他人,说不得未来大明朝的第三位皇帝陛下,就是出自他二人中间。 一想到自己将要成为大明朝未来皇帝的兵法老师,李景隆心头便是一阵高潮跌宕起伏。 只是左等右等等了快半天的功夫,他仍未听到一早就被吩咐过的门房入府禀报二位郡王殿下到来。 如此这般,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可谓是带着一家老小齐上阵,聚在了府门前。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翘首以盼,只等着两位郡王殿下的出现。 “来啦!” “来了来了!” “公爷,二位殿下来了!” 曹国公府门前,门房仆役忽的惊声呼唤,满脸的欣喜,伸手指着巷口,回头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闻声一震,浑身一个哆嗦,赶忙张开嘴就要喊出来,却是目光一动又硬生生的给话憋了回去。 自己将来就是帝师了! 做帝师的人,一定是要威严沉稳的! 李景隆的心头闪过幻想中帝师应该有的模样,轻咳一声,姿态表情宛变脸一般的拉了下来。 只见他沉声道:“进学授业,却如此拖延懈怠,回头本公定是要上奏禀明陛下晓得!” 说完后,他才走下台阶到了前面的街上。 在他身后,一众曹国公府的人,不由心中腹诽起来。 倒是好话赖话都叫李景隆一人给说了去。 这厢,走到街上的李景隆目光迎着驱马而来的朱允熥,当即出声:“臣下曹国公李景隆,见过允熥郡王。” 按理说,他算得上是朱允熥叔伯辈分的人,但却是以朝廷官身礼敬。 朱允熥淡淡的扫了李九江一眼,在马背上侧过身下,后面孙成已经伸手搀扶着他下了马。 到底都是有心思的人。 朱允熥走向李景隆,心知对方本已先生的身份,该是在府上坐等自己到来,却还要出府迎接,所为的必定是自己和朱允炆的身份而已。 他双手抱拳作揖还礼:“学生朱允熥,见过国公。有劳国公出府远迎,允熥受宠若惊。” 李景隆挥挥手,一脸的淡然:“这是哪里的话,朝廷的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说着话,李景隆外头看向后面的马车。 再看向朱允熥,轻声道:“允炆在马车里?” 朱允熥点点头,回身便见朱允炆这时才姿态悠闲的走下马车。 李景隆自然又是上前一番热切,随后又领着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见过曹国公府的人。 最后,方才是带着两人,进了国公府的书房。 …… 朱允熥承认,自己对李九江的看法有些偏颇有失公允了。 至少在如今的他看来,李九江在兵法上还是有些门道和真本事的。 尽管今日只是第一堂课,但李九江却是全程掌握节奏,用朱允熥完全能够掌握的节奏详尽介绍了大明军伍情况以及诸军配合。 甚至,最后还浅讲了一下,主要针对漠北元人时,大明应当如何安营扎寨,如何行军布阵。 至少,在现在的朱允熥看来,李九江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军大帅,但肯定会是一个合格的行军布阵的高手。 此时已至正午,李景隆说出了这小半日课程的总结语:“因地制宜,与敌对阵,势无常态,当用兵如水,不拘泥于一味。如此,便是天险沟壑深渊,也可临敌而不惧分毫。个中滋味,你二人往后当多加思索,若有机会,行于军阵之上,方可琢磨投了其中道理。” 朱允熥轻轻点头,结合着李景隆先前所说的几则例子,细细品味,对此感悟倒是有所加深。 趁着这番空闲,他不忘侧目看向一旁的朱允炆。 只见对方颇有些龇牙咧嘴,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景隆下了定语之后,转身端起身后的茶盏,细细一嘬,提溜一声发出舒畅的声音。 能为未来的大明皇帝授业,李景隆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人生巅峰上。 一口茶汤下肚,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两人,心中思虑流淌。 允炆虽年长一些,平素也多有纯孝贤名传出,但似乎对兵法军伍之事,学的颇为艰难。 倒是小一些的朱允熥,平日里看似性格内敛,秉性懦弱,但在兵法军伍之事上,却常有让自己欣喜的言论发出。 这时,李景隆不由好奇的开口询问道:“今日不过是让你二人,知晓了我大明如今的军伍情形。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是门大学问,往后你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道此处,他已然转口:“但是,我想问问你二人,对我大明如今的敌人如何看?我大明朝雄踞中原九州,敌人在哪里?若让你们应对之,又当如何出手?” 这算是李景隆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 问完之后,他便姿态轻松的端着茶盏,看着面前两人,心里倒是没有对二人能做出何等高见抱有期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朱允熥对这个问题,倒是已然皱眉思索起来。 这时,旁边的朱允炆已经开了口,端的是豪迈不已,好似有气吞日月之势。 “我大明威加海内,四方皆服,便有撮尔宵小贼子作乱,以王道仁义驯化,自可解忧!” ……………… 各位彦祖亦菲们,求推荐票、月票、打赏啦~~~(*′`*)人(*′`*) 第十四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白痴! 正在思索李景隆抛出的大明朝敌人问题的朱允熥,被朱允炆这般急躁的声音,给扰得心头厌烦,不由暗骂一声。 这时,却见朱允炆又道:“入我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以王道仁义推行天下,我大明自当无敌与世!” 他还想取得文化胜利的成就? 朱允熥斜眼看向朱允炆,却觉得这孩子已经是被黄子澄之流给毒害的药石难医了。 再看李景隆,不知何时也已经皱起眉头。 他想到了传闻中,昨日东宫里发生的事情,原先那位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子澄,如今可还在随燕王北上前往宣府镇开平卫的路上。 李景隆看了一眼屋外,只见曹国公府上的几名李家子弟,已经聚在了一块,探头看向屋内。 到用膳的时辰了? 李景隆冲着屋外摇摇头,再看向朱允炆,语调加重道:“允炆郡王此番言论,是认为我大明此时无惧塞外之敌?” 朱允炆想当然的点着头:“行王道仁义,边军辅之,我大明自无后顾之忧!” “……” 李景隆几乎是要开口骂娘,但想到朱允炆的身份,只能是巴巴的讲话塞进肚子里。 摇摇头,李景隆转头看向一旁已经许久未曾开口的朱允熥。 “允熥,你是如何想?” 李景隆此时心中大为感叹,想要做好未来帝师,当真是个难办的差事。 朱允熥点头仍做沉吟状,理清思路之后方才开口:“学生以为,看待我大明朝的敌人,当如国公言行军布阵、安营扎寨一般,当顺势而为,顺势看待。我大明虽有敌于边外,但必然会因时而改。世无常敌,然贼寇定然不断!” 听得朱允熥这番言论,李景隆不由目露赞许,点头道:“你接着说。” 朱允熥露出一抹谦虚的笑容,瞥了一眼边上脸色似乎有些愤愤的朱允炆。 他继续道:“依照此,我大明如今的敌人,便是北边的元人余孽。元人善骑射,来去如风,行踪诡谲,也正是因此,我大明往往只能被动戍守边塞各地。待寻得战机,方才会起大军,行北征之事。” “再其后,我观东海之外,有瀛洲弱部,疆土狭窄,尔族若要富强,必定会对我大明起不臣之心,为祸我大明东海之滨万千黎民。” “余下者,南疆山林弥补,瘴气虫害,虽有地方作乱,却不会成大患。西边有西北诸卫,虽因元人盘踞安西故地,却不会形成大的兵灾。” 这是一番国际地缘政治的说辞。 朱允熥说完之后,抬头看向李景隆。 只见其一连点头道:“允熥所言,所无详细,但也算得上是切中要害。我大明如今之敌,当首重北边元人!而东海之患,也不可不防!那倭国我也听闻,自前唐便每每入中原,在见识过我中原之地大物博,又如何能压住心中野望!” 感叹一番后,李景隆已经升起了一起期待,看向朱允熥:“既然你已言此般,依你之见,我大明当如何应对?” 朱允熥气势徒然一拔。 只见其,眉宇之间,一团英气飒爽。 眉目镇定,言辞振振开口言谈。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火炮射程之内!” “我大明若要无敌于世,当以强拳威压,震慑世间一切宵小!灭贼尔不臣之心!” “并行王道,招抚顺民,入我中原,削其族名!” 静。 好安静! 随着朱允熥那并不喧嚣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却几欲震得屋内屋外所有人,心神一震。 “好!” “允熥郡王说的好!” “我大明当以剑锋、火炮,丈量敌酋之胆气。” 屋外,原本好奇于宗室郡王入府学习兵事,顺带前来招呼去前院用膳的李家子弟,纷纷鼓掌喝彩起来,一位位脸上尽是涨红。 李景隆看着说出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的朱允熥,也是大为震惊,心中渐生激动。 这当真是不过十四岁未曾及冠的孩子吗? 这还是那个因秉性懦弱,性格内敛而著称的朱允熥吗? 甚至于,李景隆都觉得,他这番话可以通传大明军中,叫大明百万雄师人人知晓。 然而。 一旁的朱允炆早已忍耐不住心中的郁郁愤愤。 只见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朱允熥,我今日是如何与你说的!” 朱允炆原以为,他今日在皇城门前对朱允熥所说的那番话,会让对方铭记于心。 但他哪里想得到,这厮转头就忘,眼下又在推崇他那套邪说! 当真是叫人生怒。 朱允炆气喘吁吁道:“我大明虽大,但所穷兵黩武,天下黎民何时能得安宁,国库何以支撑天下百万雄师连连征战。届时国库空虚,边塞钱粮短缺,我大明以何御敌于国门之外?” 说着,朱允炆冷笑一声:“届时,只怕你所说的尊严和真理还未曾看到,敌人便已经打到这应天城下了!” 朱允炆冷哼一声,仍是不觉解气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也。我中原自有肚量,大行仁义,感召域外,长此以往,岂不是皆服王化,入我中原。” 一直旁观的李景隆这时重重一咳,打断了朱允炆的话音,只见他眉头有些不悦,将要开口之时。 却不想又被朱允熥插了嘴:“对对对,二哥所言极是,是允熥一家之言了。允熥这番不过是答于国公之问,当不得我大明军国之事。还请二哥见谅,息怒。” 李景隆不解的瞧了朱允熥一眼,在见到这小子正对自己使眼色,旋即明了过来。 清清嗓子,李景隆大手一挥:“今日课业便到此了,二位郡王便在府上用膳之后才行回宫?” 朱允熥揉揉瘪下去的肚子,点点头算作答应。 一旁的朱允炆侧过身子,满是不悦的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正常气氛并不怎么愉悦的用餐结束之后,朱允炆几乎是夺门而出,出了曹国公府,闷闷不乐的回到了马车里。 曹国公府门前,本不需要亲送的李景隆,却再一次陪着朱允熥出了府。 “允炆有句话未曾说错,我等虽为武人,然穷兵黩武却要不得。”李景隆现在是真的将朱允熥当做自己的学生去传授的,心中那份帝师的念想也淡了一些。 他欣喜的盯着朱允熥:“不过,你能知晓兵家军阵之事,与王道并行,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话,他看向远远的停在街上的马车,挪挪下巴:“回宫吧,明日该为你们讲练兵之法了。” 朱允熥作揖拜别,在李景隆满是赞赏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方至东宫。 朱允熥下马,还未站稳,就看着朱允炆往宫中奔去。 他还未多想,那头宫中高墙甬道下,已有一名太监赶了过来。 “允熥郡王,陛下要您过去。” 第十五章 这孩子和咱颇有几分相像 身子刚刚跨进东宫的朱允炆,耳畔听到此言,抬起的脚步悬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皇爷爷竟然叫了朱允熥过去,对他未有寸言! 朱允炆悄悄回头,想要看清来人。 却不想,正当他回过头看朱允熥的时候,却是正正好的迎上了朱允熥的注视。 朱允熥笑着问道:“二哥要一起嘛?” “……” 朱允炆的头顶闪过一群尴尬,他干笑道:“想起来还有功课未曾作完,你快些去吧,莫要让皇爷爷等急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皇爷爷是爱我的! 我才是皇爷爷最喜爱的孙子! 说完话,朱允炆转过身,已经心痛不已,努力为自己鼓足了勇气,提振精神,抬着头挺着胸走进东宫。 看着朱允炆那毫无心机的背影,朱允熥轻笑一声,这才回头看向赶过来传话的太监。 洪武一朝的太监,是没有存在感的。 悬挂在宫门的那块铁牌上,清清楚楚的烙印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警醒之言。 以至于这个洪武一朝的内宫太监们,不单单是无法干预朝政。就连与外朝官员交谈,都是被禁止的,更莫说是如后来的徒子徒孙们那般,在宫外大肆置办产业了。 过来的太监年岁不大,估摸不到四十。 见着朱允熥的视线过来,连忙躬身低头:“殿下,陛下那边还在等着您。” 朱允熥点头看向身边的孙成:“你们是回羽林卫驻地,还是就留在东宫?” 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抱拳答道:“指挥使今日提及,标下此后便是殿下的亲兵护卫,虽兵牌还挂在羽林卫,但一应安排皆由殿下定夺。” 自己也是有手下马仔的人了! 朱允熥不由的感叹了一声,道:“让其他人都去东宫吧,你随我去中极殿那边。” 说完,也不管孙成等人的心思,朱允熥当先赶向中极殿。 至殿外,朱允熥还未入殿。 便见数名朝廷官员,面带愁容的从殿内走出,一路离去,不停的摇头叹息,似是有事发生。 一旁的传话太监见朱允熥停步不前,目露思索。 不由悄然凑近,小声解释道:“殿下,他们是为去开平卫的那位求情的。” “哦?”朱允熥双眼一亮,颇有些深意道:“看来黄子澄在朝廷里,不少故交好友啊。” 这话那传话的太监不敢接,只能是笑吟吟的走到了殿门前:“殿下,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殿内。” 朱允熥闻声,从那些远去的官员身上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思绪清醒些,便走进了中极殿。 进到殿内,除了少许时刻候在殿内,听候皇帝和太子差遣的内侍和宫娥外,便再无他人。 朱允熥再往里走,就看到大明朝的洪武皇帝和皇太子正相对而立。 朱元章的脸上留有一丝不悦,几度瞪向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握紧双拳的皇太子朱标。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朱允熥的到来。 朱元章冷眼盯着面前的太子,不满道:“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可曾听清楚了?按着他们的意思,朕若是不将那黄子澄召回,朕便是昏君!” 朱标抬起头,叹息道:“父皇,他们并无此意。只是那黄湜本就并无大错,虽言辞有失公允,父皇也可稍加敲打一番就好。如今朝臣诽议,若是不加控制,后面说不得就要闹出大事来。” 朱元章冷声道:“放肆,他们能闹出什么事来!” 朱标肩头一耷拉:“父皇,朝中文武……黄子澄此事亦是因允熥那孩子……” “他们敢尔!” 朱元章一瞪眼,低吼一声。 他愤愤一挥大袖,双手插在腰间,愤愤不平的扭动着脖颈。 不想,却是见到了呆立在不远处的朱允熥。 朱元章当即脸色一变,满脸的笑容,将脸上的皱纹暴露无遗。 只听朱元章语气欢快道:“允熥来了呀!甚时来的,爷爷叫一声,便这般快就赶过来了。” 亲眼目睹老爷子刚还喊天骂地的和太子争吵,眼下就这般邻家老头儿模样的对自己说话。 朱允熥的嘴角不由一抽,轻步上前,躬身行礼:“孙儿参见皇爷爷,皇爷爷福寿安康。先前孙儿刚从宫外曹国公府回东宫,见传话的内侍过来,不敢耽误皇爷爷久等,就赶过来了。” 朱元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还站在面前的太子了,招手就领着朱允熥往里面的软榻前走去。 “你这孩子,前头才从宫外回来,也不知道歇息一会儿,听个狗奴的话就这般急急忙忙过来。” 说着话,朱元章已经到了软榻前,示意一旁的宫娥到了一杯茶汤,他则是伸手拍拍软榻,看向朱允熥:“过来,且喝口水,坐着歇会儿。” 被老爷子直接无视了的朱标,眼角连连颤抖。 又见朱元章这般厚待朱允熥,已然有些过头了的意思,不由上前开口:“父皇,允熥乃皇孙,如今大了,该守规矩的……” “守哪家的规矩?”朱元章顿时不乐意,眉头竖起,等着太子:“你去前面,朕有一物放在桉头上,你取过来。” 朱标张张嘴,却见老爷子已经是伸出双手,将一脸惊慌失措的朱允熥给按在了软榻上。 “好小子!” “生的端是像咱!” “是咱朱家的种没错了!” 一边没来由的夸赞着,朱元章一边取了条毛巾,塞进朱允熥的手上,示意他擦拭一下并没有几滴汗水的额头。 朱标本要听命前去取东西,却又见朱元章这般举动,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父皇,此举于允熥而言,已僭越。” 朱元章愈发的不乐意起来,冷哼一声,正眼瞪着朱标:“咱家乖孙今日在李九江家里的举止,和咱颇有几分相像,咱高兴,你小子这也管到咱头上了?” 朱允熥这会儿是坐立难安,支支吾吾道:“皇爷爷……” 朱元章立马回头,再一次满脸笑容道:“乖孙要作甚?” 没救了! 朱标此时只觉得头疼不已。 摊上这么一个老子,现在再加上这么一个……这么个小子。 朱标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抵是来还债的,还完了上头还下头。 眼看着那边爷孙两慈眉顺眼的。 朱标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向中极殿御桉前。 刚走到御桉前,朱标定睛一扫,却是心头一震。 “竟然是这东西……” 第十六章 如意赏麒麟 “竟然是此物!” 看着被摆放在御桌上的那一方形长,通体碧绿,透亮晶莹的物件,朱标脸上自然的闪烁着震惊和诧异。 只见原来朱元章要他取的东西,竟然是那方翠绿福禄寿玉如意。 如意如意。 古往今来,由君王赏赐于臣下,都有着深意的。 既,尔如朕意。 凡是收到皇帝所赐玉如意的臣子,大多在随后的政治生涯里,都会得到重用与实权。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是一件政治意义远大于实物价值的东西。 朱标探手将那方玉如意攥入掌中,眉目显得有些深沉。 前番老爷子在东宫学堂评价朱允熥乃是麒麟子的事情,如今已然悄无声息的传扬了出去。 如今再赏赐这玉如意,只怕却是坏事。 心里揣着事情,朱标缓声走回偏殿。 这时候,朱允熥也终于是说动了朱元章,两人位置调换,他站在软榻前,老爷子盘坐在榻上。 朱元章见着朱标取了东西过来,招招手:“快些送过来。” 拿到玉如意之后,朱元章满眼欣喜的看向朱允熥,拿起他的一只手,将那玉如意拍在了手掌上。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火炮射程之内!” “说得好!” “既然说的好,咱自然是要赏你的,这个往后便拿着把玩吧。” 朱允熥赶忙双手捧着玉如意,低头看了一眼。 心中却是有些警醒。 那番话不过是今日上午在曹国公府刚刚说起的,如今自己人刚回宫,就被老爷子给叫了过来。 很显然,这些话恐怕在自己还没有回宫的时候,就已经是递进来了。 不由的,朱允熥收敛心神,唯恐自己露出马脚来。 朱标扫了一眼满怀欣喜的朱元章,缓缓开口:“父亲,常言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咱家虽然不必如此,但教养孩子,还是要敲打多于恩赏才是好。” 朱元章又是一阵不乐意:“你爷爷,你太爷爷,当年穷的揭不开锅,家里孩子一大堆,啥也没有。如今咱家多少有点东西了,不留给咱家的乖孙孙,难道都带进土里去?那不成了当初咱们村的刘财主了。” 说着话,朱元章大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咱家的麒麟得把如意咋了?明天宫里头就揭不开锅了?” 朱标一脸的郁郁,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他黑着脸:“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咱看你就是这个意思!抠抠搜搜,比那刘财主还要坏!”朱元章似是有些烦了太子的絮絮叨叨,一瞪眼,大手一挥:“去,带着奏章滚回东宫去!” 骂完了,朱元章转身不再多看太子一眼。 在这转身之间,脸上的表情也再次转变,好似村口的老爷爷一般:“乖孙,可还喜欢这如意?” 朱允熥被架在中间,可谓是满心苦涩,他望了望朱元章,又瞥见那头,老爹朱标已经要了人来收拾奏章,自个儿已然是有些愤愤不平的长出中极殿了。 朱元章只瞧了一眼,便是了了其中含义,哼哼道:“你爹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比咱老家那个刘财主端的更加可恶!” 朱允熥干笑了两声。 心里却总是有着一丝警惕。 朱元章身为大明朝的皇帝,向来勤政爱民,每日里除了就寝,便是批阅奏章处理国事。 何曾有这般多的事情,和自己这么个还未曾及冠的孩子搞这些爷孙其乐融融的事情。 朱允熥心中警醒,连带着称呼也转变了。 只见他满是亲昵道:“爷,父亲这是秉承了您的优点,勤俭节约。不过,爷赏的这玉如意,孙儿却很是喜欢的。” 从皇爷爷到爷,这便是脱离了皇家范畴,回归到了寻常百姓家。 果然,在朱允熥的称呼转变之后,朱元章眼底的笑意愈发的浓烈起来。 他连连颔首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啊!” 说着,朱元章又道:“今日在李九江家里,都学了甚,说给咱听听。” 朱元章此时这般模样,当真是像极了百姓家中,看到从学堂归来的儿孙时,询问功课时的情景一样。 朱允熥道:“曹国公先是介绍了我大明朝的兵制,又说了几则战况,最后提了我大明朝用兵在外,当如何行军布阵,安营扎寨。” “好好好!”朱元章脸上尽是满意:“咱就是说,李九江虽然不如他老子,但本事还是有些的。你往后好生的跟着他学,学会了就替咱把那些该死的元人都给赶得远远地!” 这时,朱允熥却是目光一转。 老爷子这是在忽悠小孩啊! 明明自己在曹国公府连说了什么话都知道,如今却还要自己再说一遍。 朱允熥内敛的笑着:“孙儿听爷爷的,一定将那些该死的元人统统赶走!” 朱元章这时又道:“回想起来,你今年不过也才……十四?竟然能说出那等豪迈,气吞山河的话来,当真是叫咱高兴啊!” 朱允熥笑了笑:“孙儿胡言而已,不过是觉得,我大明对敌,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若不彻底打服了对方,总是要忍受往后的骚扰不断。” 朱元章听着这番话,又是眼前一亮:“好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嘴里赞叹着,朱元章那双明亮却如深渊一般不知根底的眼睛,却是静静的盯着站在面前的朱允熥。 他忽的气势一转,原先的慈爷景象全无,属于大明开国皇帝的威严,重归于身。 而朱元章的声音,也尽是冷静:“允熥,你与咱说道说道,为何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表现的秉性内敛,甚至是懦弱。而如今,却是能语出惊人,更是初学兵事,便受到李九江的赞许!” 完了! 自己的事情暴露了? 朱允熥浑身一颤,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后背都布满汗津。 这便是皇帝的不怒之威? 前面还好的如同百姓人家爷孙其乐融融,目下却是这般的森严让人不敢对抗。 朱元章那双眸子,如同能够将自己看穿一般的盯着。 朱允熥未曾多想,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双手匍匐在地,趁着这个机会,他低头磕在地上,双眼却是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双目一阵眩晕,顷刻间血红一片,泪水已然是止不住的往外流淌着。 等到朱允熥再抬起头的时候。 朱元章便见他两眼泪汪汪,满眼酸楚,满面悲怆。 朱允熥几乎是要嚎哭出声,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着。 “爷!” “爷爷!” “孙儿怕啊!” 第十七章 人生在世必须会点演技 “爷爷,孙儿怕啊……” 这一刻,朱允熥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好端端的莫名其妙来到了大明,抚养自己数十年的老父母,未等到自己尽孝,便失去了孩儿。 自己来到了大明朝,是大明的嫡子嫡孙,是未来大明皇位的最有利竞争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是那二位老父母,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时间,朱允熥几乎是哭的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 他双眼砸在手背上,乃是为了能在朱元章面前遮掩自己。 但此刻,却是真心实意的在嚎哭。 然而看在朱元章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叹。 这孩子的感情做不得假! 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内心,好似有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他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假,但他更是眼前这个苦命孩子的爷爷。 若是…… 若是婆娘还在的话,知晓了这孩子的过往,只怕要日日指骂自己,就连床都不给自己上了。 这时候,朱元章方才想起,朱允熥虽为大明朝的皇子皇孙,郡王殿下。 但却也是个早早就没了娘亲的孩子。 他又想到了自己,当年元人横征暴敛,天下大乱。老家中都凤阳受天灾,遭人祸。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也没了爹娘。 朱元章一时间感同身受,不由颤巍巍的起身,双手轻轻的按在朱允熥的双肩上。 “好孩子!” “好孩子,不哭!” “咱一直心疼着你呢。” 起作用了! 感受着肩头上,朱元章那不成规律的轻轻拍打。 朱允熥心中一动,当即哽咽着道:“爷,孙儿自小便没了娘,但孙儿不敢说,也不愿说。孙儿是爷的孙儿,是父亲的儿子。但更是咱大明朝的宗室,孙儿不敢有一丝的差错,叫外人看了笑话。” 朱元章是大明朝君王权柄最重的皇帝不假,但在马皇后离世之后,即便性格逐渐暴烈起来,可随着他年事已高,却也更加的渴望和崇敬那寻常人家的亲情。 朱允熥不断加深这股观念,继续道:“原先有大哥在,孙儿还有依靠,时常还能躲在大哥怀里寻求安慰。后来……后来大哥……” 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番哽咽抽泣。 朱元章此时脸色亦是浮上一抹痛心。 那可是大明朝的嫡长子嫡长孙啊!模样像极了自己,秉性也像极了自己。 可就是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然而,看着眼前不断哽咽抽泣的朱允熥,他也只能是强撑着安抚道:“孩子,你大哥是去享受去了,免了人世间的苦恼。” 朱允熥点点头:“孙儿想着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孙儿更加的怕了。”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了下来,抬起头注视着不知何时,眼底也攒了些泪光的朱元章。 只见他眉目一凝,眼神一变,收起脸上的悲痛和怆然,沉声正气道:“但是这些日子,孙儿想通了!” “孙儿是爷爷的孙儿,是父亲的儿子不假。” “但孙儿也是大明朝的宗室,是寻常百姓不敢猜想的人。” “便是千难万难,孙儿也不能再自甘堕落!” 到这里,朱允熥又停顿了一下。 他的话锋再次一转:“孙儿见爷爷这两年,头发愈发的白了,父亲的腿脚也愈发的不灵活了,深夜之时独自一人挑灯批阅。 孙儿不忍爷爷和父亲如此辛劳,孙儿身为爷爷和父亲的血脉,身为大明朝的宗室,孙儿也要为咱家出力!” 最后,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孩子们本就该有的倔强。 通了! 一切都说通了! 在听到朱允熥这番痛哭流涕之后发自肺腑的话后,朱元章心中原本大半的猜忌都以烟消云散。 这就是一个终于长大懂事,纯孝至极的好孩子啊! 只是他的心头还存着一丝阴霾和揣测。 朱元章起身将朱允熥也拉了起来,按在一旁的软榻上。 眼下的朱元章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杀气:“允熥,你和爷说,你往先在怕什么。” 似是觉得朱允熥会不敢将真心话说出口,朱元章出声鼓气:“这是爷的中极殿,允熥你不必有所顾虑,万般诸事,都有爷替你做主!” 经过朱允熥前面那一番的哭诉,这时候的朱元章心中已然有所揣测,但他不能凭着揣测猜忌去判断事情。 他必须要有详尽的证据,才能出手。 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哭红了双眼的朱允熥,朱元章暗自下定决心,不论是谁,不管谁的情面。 这一次,自己断然不会再往一个像极了自己的皇孙,从自己眼前没了。 他已经不再年轻,太子样样都好,却就是多了那么一点仁义。 但他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再教出一个大明朝的未来! 等太子接了位子,大明朝修养些年头,再往下的第三代,就能大刀阔斧的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想着想着,朱元章忽的自嘲的笑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人老了,竟然开始想这般多,这般往后的事情了。 说一切都是吕氏干的! 说朱允炆那个崽种会葬送了大明朝! 这时候的朱允熥内心,好似有一个小人,在不断的大声呼喊着,要他将这些话说出口。 但朱允熥却是生生的忍住了。 朱元章要他说怕什么,就是在要证据。 可是,自己并没有朱元章想要的东西。 如果有,朱允熥发誓,绝不圣母,绝不慈悲,会在第一时间解决到未来可能会挡在眼前的一切威胁。 但是偏偏他就是没有。 所以今天他选择了演戏,要将这一切都演下去。 朱允熥抽了一下鼻子:“爷,孙儿怕……孙儿是怕有一天,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不在……那时孙儿就真的是什么依靠都没有了。” “这……”朱元章等到了许久,却只听到这个回答,不免大为意外,更是仍不住试探道:“这些年你一直居东宫,可还过的舒心。” 朱允熥忙不过的点着头。 “父亲待孙儿甚好,虽然父亲平日严厉,但都是希望孙儿能走上正途。” “二哥也很好,与我手足亲手,护我左右。” “母妃更是视我如亲子,二哥有的孙儿也都有,便是这回儿出宫,母妃也要二哥领着我,唯恐我在宫外再出什么事。” “东宫里的兄弟姐妹们,待我都很好,几位弟弟妹妹亦是时常缠着我。” 为了大明朝的皇位,朱允熥已经违心的开始称呼吕氏为母妃。 他看向朱元章:“经由前几日孙儿落水之后,孙儿便想着,如今孙儿有这些,都是依仗爷爷和父亲在后面庇护我们。” “可若是……” 人总有生老病死。 即便强如统御九州山河的始皇帝,更是死在了寻仙问药的路途中。 朱元章苦笑一声,伸手轻轻的拍着朱允熥的脑袋:“你这孩子,便是爷爷不在了,咱大明朝的皇子皇孙,谁人敢欺!”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滴咕着,您老的皇子皇孙倒是没被人欺负,但后面不多久咱老朱家就要出一位留学生了。 朱元章瞧了一眼外头的时辰,舒展四肢,有些疲倦道:“你且去吧,莫要与你父亲说起在爷爷这说的话。回头,好好的学,等爷爷再老一些,就由着你来护着爷爷了!” 老爷子这是确定了自己没有被邪祟上身? 朱允熥当即从软榻上起身,恭恭敬敬的冲着已然闭目小憩起来的朱元章施了一礼,便压着脚步小心的退出了这中极殿。 他人刚一出中极殿,一直候在外面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便抱拳上前。 “殿下,先前东宫那边有内官过来瞧了一眼。” ……………… 月底了~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彦祖亦菲们,手中的推荐票、月票不要留着呀~ 第十八章 寻找方孝孺 站在中极殿外,将那方玉如意塞在怀里,朱允熥长出了一口气。 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他看向一旁的孙成:“来的人是要做甚?” 孙成瞧了一眼无人出入的中极殿,小声道:“那人问了一声殿下,知晓了殿下在殿内与陛下奏对,便又回去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 他没问孙成从东宫来的人是谁,毕竟一来孙成不过今日才从亲军羽林卫调入东宫。 二来嘛,朱允熥不用想都知道,来的定然是吕氏手下的人。 想必先前他刚回宫中,传话太监找上后,朱允炆是亲眼看到的。等他回到东宫,自然会将此事告知吕氏。 只是,他们这对母子如何也不会猜出,老爷子将他召进中极殿所为何事。 如今站在中极殿外,朱允熥只觉得浑身舒畅,思绪通达。 此时他已然想清,今日这中极殿走一遭,非是因为老爷子想赏赐那玉如意给他,也非是要询问他的功课如何。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最后,无非都是为了知晓自己究竟为何,短短数日,整个人秉性前后完全转变。 毕竟对于朱元章来说,他朱允熥不过是众多子孙之中一个而已。 他能够知晓自己在曹国公府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但他无法得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心中又在想着什么,未来想要做什么。 所以他必须要询问清楚了,而想要如此只能当着自己的面问。 想来,如今一个完完整整,有着前因后果的皇孙,比可能中了邪的皇孙,要让老爷子安心吧。 朱允熥想了想,不禁笑出声来。 一旁的孙成有些不解,挠挠头:“殿下?” 朱允熥哼哼着,已经是走在了前头,往着东宫的方向回去。 “孙成,托你做件事请。” 孙成刚刚追上朱允熥,听到此言,赶忙抱拳躬身:“殿下尽管吩咐,标下定然全力以赴。” “等下你出宫一趟,去城中找一人。” 孙成一愣,目光一沉,暗露杀意:“只要人在城中,标下定然能寻到那人。殿下可是要标下去……” 说着话,孙成的手便在横在自己的脖子前,斜拉一下。 朱允熥顿时苦笑不已,脸色严肃道:“只是要你寻个人,知晓了家住何处,回头记下就好。” 孙成顿时尴尬起来,小心翼翼道:“殿下要找何人?” 朱允熥想了一下:“方孝孺,如今大抵未有官身,听说进来在京中访友,你且去寻一番,莫要惊动了对方。” 虽然他现在借机赶走了黄子澄。 但黄子澄这人和方孝孺还是不一样的。 他要借方孝孺来获得士林和文官集团的认同! 在朱允熥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四种。 好的,坏的,聪明的,愚蠢的。 黄子澄自然是属于又坏又愚蠢的,在建文身边出的主意是又臭又馊。 但方孝孺终究是不一样的。 按照朱允熥的理解,方孝孺是属于那种死脑筋的愚忠之人,更是教条古板的推崇复辟周礼的老学究。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方孝孺在大明士林之中的影响力和地位。 现在既然已经开始在老爷子面前演起来了,而自己本就是大明朝的嫡子嫡孙,如果还不去争取一番那张大明朝的皇帝宝座。 自己不如现在就寻个歪脖子树,吊死算逑。 而现在自己既然选择踏出这一步,那么光靠来源于外公开平王常遇春所遗留下来的将门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他成了朱允熥,身处在这个位置上。 有些过往不明白的事情,眼下也渐渐的反应了过来。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车轮前进,在明年朱标薨逝之后,朱允炆被立为大明皇太孙。 朱元章便开始了人生最后一次大规模清理朝堂。 其中,凉国公大将军蓝玉首当其冲,数万颗人头滚滚落地。 在现在的朱允熥看来,这一切都是老爷子为了朱允炆日后御极大宝,扫清朝中的阻力。 而防备的对向,便是自己这位天然能获得朝中将门支持的先太子妃常氏子。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来了! 将门将会更加用心用力的支持自己。 但除此之外,朱允熥清晰的明白,若想彻底取得优势,在不久的将来彻底了断了某些人的某些不该有的念想。 取得朝中文官的支持,同样重要。 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获得将门的支持更加重要。 盖是因为,朱允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这天下社稷,亿兆黎民,终究是文官们在代天子牧守。 而方孝孺是士林魁首,名声在外。 只要取得他的效忠,自己几乎可以瞬间敲钟吹响胜利的号角。 更何况,相比于朱棣还未打到应天城,黄子澄齐泰便早早开熘。朱允熥更欣赏愚忠而不知逃跑的方孝孺。 毕竟,依着他如今的身份,一个愚忠的臣子和一个逃跑的臣子,很容易做出选择。 孙成自然不知郡王殿下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找一个人,刚好如今对方又在应天城里。 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殿下放心,属下定然将此人找出。属下在锦衣卫,尚且有几位好友,届时属下再邀了他们一并去寻,想来不出两日,便能将那人找到。”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孙成,我相信你,往后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交给你去办!” 大抵上,孙成往后是要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了。 朱允熥适时的给出一个甜头,画出一张饼抛给对方。 孙成有些激动:“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忽又想起:“对了,还有一人,你替我多加留意!” 殿下这句话,语气有些不大对。 孙成目光一沉,觉得自己这回是没有想错:“殿下尽管吩咐!” 朱允熥幽幽道:“齐泰,现在兵部做事,给我盯紧了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风声出去!” 弄走了一个黄子澄,应天城里还剩下一个齐尚礼。 朱允熥又怎会忘了这位。 孙成不假思索:“属下保证完成殿下交代之事,此事绝不会叫外人知晓了去。” 朱允熥愈发满意这位从亲军羽林卫调过来的小旗官,连连开口:“你办事,我放心!”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然是到了东宫。 朱允熥还未跨过门槛,便被一侧偏房中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名东宫内官拦下。 “殿下,娘娘要你从陛下那边回来后,去一趟娘娘那里。” 吕氏找上门来? 朱允熥稍作迟疑,看了一眼身边的孙成。 孙成当即会意:“殿下今日出宫去往曹国公府,回宫之后又去中极殿,此时先回寝宫换身赶紧衣裳,再去娘娘那边。” 那内官皱眉看了一眼孙成。 哪里来的臭丘八,敢忤逆娘娘的意思。 内官略过孙成,看向朱允熥:“殿下,娘娘的事急。” 朱允熥不显山不露水,澹澹点头:“你个孙成,初入东宫,不懂规矩,回头再收拾你!” 骂了一句孙成后。 他又对那内官道:“我这便过去拜见母妃。” 第十九章 吕氏召见 如今身为太子继妃的吕氏,居住在东宫东北侧的宫殿之中,营造上与皇宫是一般无二的。 朱允熥跟随那等候在东宫门口的内官,一路到了吕氏的寝宫外。 这里他很少能来,这些年里除了逢年过节时,他必须要按照规矩,前来这边之外,一直都是在自己那处多年不曾修缮的寝宫和学堂之间来回。 内官站在正殿门口,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娘娘,允熥殿下来了。” 里面稍有些动静。 也不见有人出来,那内官便缓缓的推开殿门,躬着身子退到一旁:“殿下里边请。” 朱允熥嗯了一声,跨入殿内。 鼻下是南边进贡的极品熏香,屋内一样样的摆件,无处不显示着精致典雅,同样也价值不菲。 自马皇后薨逝之后,朝廷各地每年里进贡的好物件,有不少都是送到了东宫里来的。 朱允熥一路走到了吕氏寝宫正殿东侧的偏殿里。 东起西卧。 东头的屋子,大多都是用来日常活动的。 进了东边偏殿,朱允熥也就见到了正在绣着一方绢布的吕氏。 吕氏稍稍抬头,细细的瞄了朱允熥一眼。 见着朱允熥因为先前在中极殿的举动,到现在还红着的双眼,眼底流淌过一汪窃喜。 而她却是压着心底的情绪:“允熥从皇爷爷那边回来了,快些坐下说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允熥心有警惕,伸手拒绝了一旁搬着凳子过来的宫女。 经过今日中极殿一场,他如今的思绪也算是理得清楚了。 看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吕氏。 朱允熥双手抱拳,躬身作揖施礼:“母妃召允熥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自朱允熥落水之后,吕氏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朱允熥唤她为母妃,今日徒然听到朱允熥再次这般称呼,却是微微一愣。 吕氏轻笑着举手打着摆子:“不过是想找你问些宫外的事情,你二哥那孩子啊,回来了什么也不说,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这不就想着,寻你问问,看曹国公教的如何。” 朱允熥道:“回母妃,国公教的极好,二哥也学的甚好。” “哦?”吕氏那双乌黑的眼珠一转:“但我怎听说,今日里允炆那孩子,又仗着年长,与你起了争论?你回宫后被皇爷爷召见,也是为了此事?” 这哪里是说什么朱允炆以大欺小。 明明就是在点拨朱允熥,不要整日里胡搅蛮缠,与人争斗。 朱允熥笑了笑:“回母妃,二哥待允熥手足情深,允熥又怎会当真与二哥争论什么。不过是国公提了个问题,我与二哥有些不同的见解罢了。” 吕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放在一旁,打眼又细细的敲着朱允熥。 “怎得,眼睛这般红了?可是在中极殿那边……” 朱允熥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好让被自己塞在怀里的玉如意,不至于露出行迹来。 随后,他方才开口解释道:“大抵是皇爷爷觉着我太过愚钝,便责骂了几句。” 吕氏断无可能打听到,自己在中极殿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子也绝不可能,自己将这些事情给透露了出来。 就连最后,老爷子还提到,不要自己将中极殿后来的事情告诉太子。 吕氏这时候的试探太过明显,朱允熥自然是顺着她的猜测说下去最好。 这些日子已经有些过于高调,往后在吕氏面前还是要低调些的好。 朱允熥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吕氏见朱允熥这般模样,虽然还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信了大半。 只要老爷子不是突然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好。 她长叹一声,取下面前那张已然绣好的布缎:“你们皇爷爷是大明的皇帝,对谁都是这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块手帕是我近些日子才绣的,今日刚绣好,你便拿了去用吧。” 说着,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已经将吕氏手中递出的手帕接过,送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送手帕? 朱允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喜盈盈的接了过来:“允熥多谢母妃赏赐。今日出宫时,在大中桥过去,允熥见着有家布店,出售蜀锦还有苏绣,虽然比不过宫里头用的,但胜在新奇,明日里允熥出宫买些,回来献给母妃。” 吕氏又是一阵迟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如今面上却还是客气:“我要你这孩子献什么,留着自己花销。去吧,忙活了一整日,回去歇息吧。” 这便是赶人了。 朱允熥恭顺点头,俯身做礼,缓缓退出。 等到他一路走出吕氏的寝宫,到了自己住所外,便见孙成已经迎面走来。 “殿下?”孙成面带紧张的喊了一声。 朱允熥摆摆手,两人进到一旁的院中,朱允熥那张笑了一路的脸,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 捏着手中吕氏所赐的那张手绢,朱允熥冷哼一声。 自己是堂堂的大明宗室,洪武皇帝嫡孙,皇太子朱标嫡子,又岂是那些个整日里厮混在后院闺中的赖汉,整日里只知做那吃胭脂、要手绢的事情! 吕氏旁的不送,只送着手绢,倒是夹带着不怀好意。 他将手绢随意的塞进袖中,看向孙成:“去找彩蝶要些钱钞,回头下了值,你带着兄弟们出宫吃喝去。” 孙成不解朱允熥为何突然有此安排,但殿下赏赐,他自是一番拜谢。 再说吕氏的寝宫。 一直等到朱允熥离开寝宫后,吕氏方才收回空洞的双眼,皱眉说道:“都听见了?他是被你皇爷爷叫去训话了的。” 这时候,只见原先除了宫女,并无他人的寝宫里,满脸堆着笑容的朱允炆,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吕氏的面前。 见母妃这般说道,朱允炆一脸的满意,蹲在了吕氏的身边:“母妃最好了。孩儿只是先前回宫的时候,瞧着皇爷爷那边派了狗奴过来寻他,心中不安急躁,才会这般的。” 吕氏白了一眼,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指,点在朱允炆的额头上:“你呀你,母妃早些都说了,要你如今少与他争论斗嘴。眼下且看他蹦跳,回过头的事情,还未尝可知!” 吕氏幽幽的说着,目光有些深沉。 虽然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但自从这两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尤其是在朱允熥被老爷子亲口夸赞为朱家麒麟子,后又让其出宫学习兵事。 再到昨夜里,外人谁也不知晓,太子一声令下,数十名宫人被就地处死。 吕氏心头的那层阴霾,便愈发的浓郁起来。 若是当时……! 吕氏心中一叹,再看向侍奉在自己身边的亲儿子,伸手抚摸着朱允炆的脑袋:“允炆啊,你该争些气!让你皇爷爷与你父亲都看见了!便是他在外头有些依仗,但说不好哪一天,这依仗就变成祸害了呢。” 朱允炆点点头,满脸自信的表情。 忽的,他眼神一沉,露出些许的震慑。 吕氏察觉出异样,当即询问:“怎的?想到什么了?” 朱允炆幽幽说道:“母妃,朱允熥该不会先前那么多年,都是在装懦弱吧!” “装的吗?”吕氏神色也是一变,陷入沉思。 朱允炆越发坚信:“定然是伪装的!往前那些年,他母妃薨逝,朱……大哥早夭,他是借此伪装自己,悄无声息,让我们失去防备之心。如今他不装了!他要与孩儿去争那一争了!” 吕氏眼神闪动:“可他为何现在不装了?” 朱允炆脸上露出狰狞:“他定然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若不然……那他就是那日落水之后,被邪祟上身夺舍了!” “夺舍!”吕氏不由加重了语调,目光越发闪动不停,她看向朱允炆:“你且下去歇息吧,母妃想些事情……” 朱允炆点点头,与母妃吕氏拜别。 自己是名传在外的纯孝宗室,是这些年里皇爷爷膝下皇孙一辈里,受到夸奖和称赞最多的人! 如今自己的母妃已经坐在东宫太子妃位子上好几年了,凭甚他朱允熥就一定能得到那个位子! 他朱允炆也可以! …… 几日后。 “大明朝,只有三爷可以!” “除了三爷,老子谁也不认!” “太子是个明事理的,咱相信太子往后定然不会选错了人!” 应天城中,某位公侯府上,乌泱泱一片大明朝的开国武将,如今的王公大臣们聚在一起,一个个群情激奋,又满是期待。 被请来,坐在上位的蓝玉,看着这帮武夫,不由的白了一眼,一拍桌子。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推荐票、月票啦~~~~ 第二十章 将门意志 大明朝的凉国公,大将军蓝玉一开口,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蓝玉脸上带着一缕阴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日在场的人并不太多,但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威震一方,统兵过万的国朝大将。 蓝玉的视线一个个的过去。 开平王常遇春二子开国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东川侯胡海、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 一位位都是大明朝的开国功勋,国朝公侯伯爵。 此时这些人面色各异,先前议论纷纷,此时则是目光不断的游走在同坐上方的蓝玉和常升身上。 若是朱允熥现在此处,大抵会吆喝着呼唤一声。 哥几个都在这里啊! 是在商量着怎么被自己爷爷砍头,还是议着怎么逃命? 非是调侃,盖是因为今日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将会在明年皇太子朱标不幸薨逝之后,被朱元章尽数打入逆臣录,以谋反处斩。 或许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有不法之事。 然而,这些人当真都包藏谋逆之心吗? 就算是被视作主犯的蓝玉,即便他过往甚是嚣张跋扈,居功自傲,但在朱元章面前他敢有半分造反的心思? 只怕这份心思还没有生出,他就已经自个儿抽自己脑瓜子了。 当真前面那些年,应天城里砍下的脑袋是摆设? 所有的一切,真正的核心原因,不过是因为朱元章在皇太子薨逝之后,为了能让朱允炆安安稳稳的坐稳大明的皇帝宝座,而提前下手扫清挡在朱允炆眼前的障碍。 就说如今场上这些人,细细数过去,哪一个是心向朱允炆的? 若是早些年,这些人会支持大明朝真正当之无愧的嫡长子嫡长孙朱雄英。 而在朱雄英早夭之后,自然是顺位转移到嫡子嫡孙朱允熥身上。 且说目下坐在最上面的两位。 开国公常升,那是朱允熥的亲舅舅。 凉国公蓝玉,那是朱允熥的舅姥爷。 往下,在场这些侯伯,当年无不是在开平王常遇春手底下当差的,甚至于更早些年,说不得还是给开平王值守中军大帐的。 便是凭着这一份根由,在皇太子朱标薨逝之后,他们也绝无可能去支持庶长子朱允炆,而是会鼎力支持嫡子朱允熥。 而正是因为这个重要原因,朱元章后来才会痛下杀手,将在场这些人尽数以谋逆之罪处斩。 甚至,进一步扩大。 五军都督府共有七十三人处斩。 五军都督府所辖各卫所将校处斩共计三百七十三人。 亲军十二卫处斩八百余人。 再往下诸卫所官兵及民间富商豪奢、官兵百姓,不计其数。 从朱元章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 他绝对的维护了大明朝皇位的正常继承和皇位的稳固。 政治的交替,从不以善恶为最终评定。 就连朱允熥也同样认为,若是自己设身处地的站在朱元章的位置去想,同样会做出如老爷子一般的选择和手段。 只是如今,若是他站在现场,肯定会再次进行一场表演,尽全力让这些人对自己的支持再重一分。 无他尔。 枪杆子里出政权也! 只是这时,场上是由蓝玉和常升两位国公主持的。 蓝玉见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脸色稍作缓和:“你们的心思,本帅都晓得。想必,开国公更有体会吧!” 说着话,蓝玉斜眼看向一旁的开国公常升。 他是朱允熥的二舅,如今开平王一系,老大常茂带病在身,正在家中修养。 也是因此,开平王一系如今是由开国公常升主持代表的。 常升看向蓝玉,笑了笑:“大伙的心思,本公也是知晓的。只是眼下,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两位公爷开了口,下面的景川侯曹震,当即拍着茶桉瞪着眼道:“咱们当年都是从中都凤阳出来的,咱们老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家业是长子继承的!对!就是这!” 曹震愤愤不平的说着:“如今,陛下也是一早就立下了皇明祖训,定下了嫡子继承的规矩。往后不管生了什么事,这大明朝……都该是三爷的!” 三爷,指的就是朱允熥。 他在东宫里头,排行老三。 曹震一番话说完,老家同为中都凤阳的鹤庆侯张翼便接过了话:“咱就说一句,往前数是因为有大爷在。 这些年大爷早夭,三爷秉性懦弱,咱们是不说什么,咱大明朝终归是要有个能人掌总才行。 但如今,三爷倒是露出了真本事,那咱啥也不说,若往后不是三爷,咱便撂挑子回凤阳种田去了!” 蓝玉一瞪眼,伸手直指张翼:“你个臭丘八!陛下后面还有太子,太子下面才是允熥,你个老货觉着自己能活到那时候?还敢说撂挑子的话!” 张翼这时候哪管蓝玉的呵斥,同样是瞪直了双眼:“大将军,难道咱说错了?咱们眼下在场的,不是当年跟着陛下一起从老家走出来的,便是受过开平王和太子恩惠的人。凭良心说,这几日三爷的表现,你们难道都没看到没听到?” 见着张翼喋喋不休,袒露心声。 余者亦是纷纷再次出声。 “如今数遍东宫,咱觉得就三爷配得上!” “自大爷夭折这么些年,咱们也沉寂了这么些年,如今三爷一朝顿悟,咱们若是再不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老曹说的没差,若是咱活到那时候,三爷不上位,咱也回凤阳种田放牛去!” 虽然这些年,朝中有陛下和太子在,但对于第大明朝第三代的争论,却早已暗流涌动。 人人都在押宝,都想着提前定下个三代荣耀,与国同休。 眼看着场面再一次火热起来。 开国公常升轻咳一声:“虽说如今允熥一改往昔,在九江府上学习兵事也有好几日,每日都有新奇言论发出。 但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事。现在陛下圣体安康,太子正值壮年,休要说这些胡话,免得传了出去,叫别有用心之人构陷我等。” 说完之后,常升不由的暗自轻叹一声。 在场的人几乎代表着大明小半的将门,如今他们的意志统一起来,在朝堂上所产生的作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时候,自己不压制下去,后果难料。 但他同样身为朱允熥的亲舅舅,对将门中人有这样的想法,又是无比的欣喜。 早些年雄英早夭薨逝,陛下伤心欲绝,太子几乎是夜夜难眠。 他常家同样是上下悲怆,哀声一片。 谁不想宫里那张位子上坐着的人,身上同样也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若非这些年朱允熥实在太过…… 太过不堪。 常升也不至于连东宫都去的少了。 只是最近朱允熥秉性转变,这些日子在曹国公府学习兵事,常被李九江夸赞,却是让常升意想不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今日众人聚在此处,名义上是为了最近的北征商议,暗中却是为了先前这番言辞。 他是来看这些人的态度。 心里想着事,常升不免有些失了神。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冲了进来,身着锦缎,外面则是胡乱的套着一件白麻,腰间系着一根草绳。模样与常升竟然是格外相似,只是年纪稍微小上一些。 这人冲了进来之后,当口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了起来。 “二哥!” “大哥薨了!” 第二十一章 常茂死了 笼在烟雨朦胧中的应天城,透露着富饶江南的慵懒姿态,宛如一位困倦侧着腰身的女子一般。 远处北边的长江天堑,模模湖湖的横断着大地,近处的神烈山好似皇城背后的一道屏风依仗。 天空中,薄薄的一层雨雾,在微风的吹动下,飘扬着、摇摆着,打着摆子的落在了地上。 将树染的更绿,青砖碧瓦之间,更显分明。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应天城,在今日也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满城大街小巷,少有人烟。 似乎也如这应天城一般,难得的偷了一回儿懒散。 只是若是往东城方向看。 便会发现,昨日里还一片奢遮的宅院府邸,连带着门前整条街巷,已经悄然满是素缟。 入目之处,是一片片洁白如雪的丧礼之器物。 若要是再离得近一些,便能听到这座往日里鼓乐不断的宅院里,已是一片哭嚎了一整夜的哀鸣声。 昨日里还是描金的开平王府排面,这时候已经被蒙上了一张白布。 廊下门前,数名仆役身着白麻布衣,腰缠草绳,垂手顿足,满脸哭丧的迎来送往。 府门前,从清早天一亮,便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先前身为开平王常遇春长子的常茂,死前身上并无爵位,但常家在大明朝的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满城的王公大臣,按照规矩和礼仪,凭着各家往日里的交情,都是要来常家祭拜薨逝的常茂。 皇帝朱元章这一次未曾如当年常遇春薨逝时一般,举朝停摆,亲自出奠。 但皇太子朱标和皇孙朱允熥、朱允炆,却是掐着点,在大多数朝臣都到来之后,亦是驱使马车,到了开平王府外。 “太子殿下,到开平王府了。” 车外,东宫太监掀起了车帘,小声告知。 朱标面有戚戚,抬起头看向车外,起了身子,看向两边陪他过来的朱允熥和朱允炆。 “随为父入府祭奠。” 说着话,朱标迈开脚步走下了马车。 常茂是他的大舅子,前些年虽然因为军阵上的事情,与宋国公冯胜起了争论,惹恼了朱元章,方才被剥爵夺官。 但常茂这些年,却是一直鼎力支持朱标这位自家妹夫。 朱标自昨夜知晓了常茂薨逝的消息后,心情便一直压抑郁郁。 便是下了马车,淋在雨中,也未尝发觉。 跟随其后,下了马车的朱允熥和朱允炆两人,皆是看着父亲的背影。 在朱允炆刚刚将要举手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已经是提前撑开伞举起,走上前去:“父亲,下着雨,身体为要。” 说着,一张油纸伞大半的范围,都顶在了朱标的头上,朱允熥的半个肩膀倒是都落在了雨中。 身后本也要如此做的朱允炆,顿时暗生懊恼,愤愤的瞪着朱允熥的后背,心中早已是骂开了娘。 朱允熥这厮,端是会献殷勤,属为可恶! 前头,朱标只是嗯了一声,眼带感慨的看了一眼半个身子落在雨中的朱允熥,便带着两人进到了开平王府里。 一入王府,周遭屋檐廊柱上,满目素缟哀哀。 前院这时已经是聚满了常家的故交亲友,朝中的王公大臣们。 在见到朱标领着两位皇孙到来,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投注视线。 正堂那边,常家的人也已经是迎了出来。 常茂的妻女子嗣,满目通红:“臣妾参见太子殿下,见过两位郡王。” 那边,开国公常升、开平王三子常森并肩联袂而来,亦是见人行礼。 丧葬之礼,不论何等身份,白事人家的礼都是要受着着。 朱标受了常家人的礼,随后嗓音低哑道:“大舅哥薨逝,孤也未曾想到,嫂嫂和侄儿侄女们往后若有事,尽管与孤说。” 常茂的妻儿听闻此言,又是一阵忍不住的低声哽咽哭泣。 常升请着朱标往祭堂过去,一边小声道:“太子殿下亲临,已是我常家之幸。” 朱标摇摇头,不曾说话,照旧是带着朱允熥和朱允炆进了祭堂,父子三人规规矩矩的依照着丧礼,在常茂的棺椁前行了大礼。 家属还礼之后,朱标自是被常家人拉着说话。 朱允熥看了一眼边上眼底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朱允炆,心中哼哼一笑,与他并肩走出祭堂:“二哥在想甚?” 他这是明知故问。 里面躺着的常茂,是朱标的大舅哥不假,也是朱允熥的大舅。 但和他朱允炆却是没有分毫的干系,甚至于常家从始至终都不是支持他的人。 若非母妃说要自己少说多做,朱允炆哪愿意过来常家。 此时见朱允熥如此问道,朱允炆脸上自是没有好脸色:“想甚与你何干?” 这话反问的朱允熥一愣。 倒是前头回廊下,这是一行人走了过来。 人未至近前,这帮人独属的大嗓门却是已经传来过来。 “三爷!” “老臣可是有许久未曾见到三爷了!” “老臣参见三爷!” 朱允熥迎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东川侯胡海、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几人,已经是乌泱泱的挤在一块儿,围了过来。 见到是这些人,朱允熥当即屏住呼吸,少顷之后眼底已经是泛起了一片泪水,面目也有些涨红,表情哀鸣悲戚。 景川侯曹震走在最前头,到了朱允熥的面前,扫了一眼边上的朱允炆,这才表情意外道:“原来二爷也在啊,老臣见过二爷。” 在他身后的几人,心底不由大骂起曹震来。 这厮样样都好,就是这张嘴是多余的。 朱允炆嗯了一眼,对曹震等人的行礼有些不大在意。 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基本盘,都和朱允熥这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本想自寻去处,却不想那边曹震见着朱允熥面有戚戚,便已低声宽慰道:“三爷莫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比纯孝仁义? 朱允熥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朱允炆,面朝曹震等人,愈是哀叹起来:“大舅天不假年,国之将才薨逝,无论私情还是国情,我身为外甥,身为宗室,又如何能以自控……” 一旁的朱允炆听着这话,心中连连哼哼,愈发看不顺眼朱允熥这个三弟。 见朱允熥如此说,曹震接过话,更是上前将朱允熥和朱允炆隔开,拥着朱允熥就往另一头走:“三爷纯孝仁义,臣等是有目共睹的!逝者如斯夫,三爷如今该是向前看才是!”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声音渐行渐远。 徒留下朱允炆一人,立在寒风雨雾之中。 他咬着牙,眼底不断的流淌着愤怒。 这些人可还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凭什么他朱允熥仗着有个好身份却薨逝多年的母妃,就能如此的为所欲为。 而自己只能忍受此等折辱! 朱允炆越想,心中越是不满,一挥衣袖,带起一片水雾,悄然没于薄雾之中。 第二十二章 找到方孝孺 “臣等可是许久未曾见到三爷了,想当年三爷才不过……到这……” 拥着朱允熥走向另一头的曹震,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 朱允熥面带哀愁:“侯爷说笑,允熥总是要长大的嘛。”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的目光大有深意的扫了一眼眼前几人。 曹震等人虽为开国功勋武将,但能屹立之久,也非是那等愚钝之人,听着朱允熥的话,自是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朱允熥已经再次开口:“说起来,允熥也是许久未曾见到过几位叔伯。” 他这话掐的很好,只提今天的主题,但称呼却是悄然转变。 这一下,顿时让曹震等人心花怒放。 瞧见没有! 三爷叫咱们叔叔伯伯! 普定侯陈桓笑着说:“回三爷,我等今日原本未曾料到三爷会来,先前我等瞧了好几眼,觉着定是三爷,心里头可是一阵欣喜。” 朱允熥还未开口,一旁的鹤庆侯张翼插嘴道:“三爷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这些日子,咱们军中的老家伙们,可都是听着三爷在曹国公府的事情,都快要听出茧子了。” 说着话的功夫,曹震又抢过话:“三爷如今每日必得那李九江夸赞,老臣等便是听着那话,都能干饮三大碗!” 这话已经有些露骨了。 大抵就如那胡同巷里,开衩袒胸露乳,依着临水窗台,招揽营生的姑娘们一般。 朱允熥这时候脸上的悲哀之色方才渐渐收起:“不过是经历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极静思动,如今不比年幼之时,身为宗室,允熥觉着总是要做些什么,才不会折辱了此般身份。” 他这番话同样露骨。 不过却不似曹震等人那样,倒更像是那秦淮河畔,每日里必定要打扮的花枝召开,依仗着诗词歌舞招揽营生,待到山涧糜烂,方才会拉着客人,进到那芳香闺房里头,做一番窃窃深交。 这时,出身濠州定远的普定侯陈桓亦是开口道:“眼下三爷跟随曹国公学习兵事,不知三爷往后是要如北地诸藩一般?” 这是试探。 也是在问朱允熥的志向何在。 随着陈桓的开口,在场曹震、张翼等人,亦是安静下来,投来关注,静候着朱允熥接下来的回答。 自己费尽心机的做事,怎可能只是为了当一个拥兵的藩王? 朱允熥沉吟少顷,抬首举目看向几人:“允熥身为大明宗室,当以社稷计,为天下万民计!” 这话,不论是正着听还是反着听,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却是让曹震、张翼、陈桓等人,浑身血脉贲张,呼吸急促。 要的就是这句话! 普定侯陈桓满目激动道:“三爷当真是今非昔比!老臣等为陛下贺!为太子贺!为大明贺!” 三朝荣耀! 与国同休! 再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朱允熥却是谦虚摇头:“允熥不过一介小儿,未曾及冠,当不得侯爷此般夸赞。若说大明社稷,天下万民,该是诸位叔伯,这些年里为国征战,披荆斩棘。以马革裹尸之志,为大明浴血奋战,才有我大明今日之盛况!” 他这番话一出口,那就是评定了在场所有人这些年的功绩。 一时间,众人皆是目露激动。 朱允熥倒是未曾想到,外公常遇春这位已故开平王,竟然会给自己留下这般厚重的政治资本。 他知晓如今军中,不少人是出自开平王帐下,这些年对东宫也是鼎力支持。 但他确实是没有想到,取得这些将门之人的支持,会是如此的简单。 也难怪老爷子会在后来,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后,会那般手不留情的将这些人尽数除去。 这时。 远处的雨雾之中,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已经是冒着雨寻了过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孙成走到了廊下。 “标下参见殿下,见过诸位将军。” 曹震等人对突然到来的孙成有些戒备。 朱允熥瞧见众人的警惕,不由开口解释道:“孙成是亲军羽林卫的小旗官,如今因为我每日里都要出宫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因此被调到我身边来充当护卫。” 见他这般说,曹震等人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一旁的孙成看着朱允熥如此解释,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暖。 殿下这是不将自己当外人的。 虽然曹震等人不认识他,但他却是认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可都是当年跟随着陛下南征北战,可以追朔到陛下起家于中都时候的军中老人,开国功勋了。 孙成压住心中的暖意,凑到朱允熥的耳边,小声道:“殿下,您交代的那位方孝孺先生,属下已经找到了。” 找到方孝孺了! 朱允熥心中一喜,目光烁烁。 他当即冲着曹震等到抱拳歉意道:“原本还想与诸位叔伯请教些军中之事,却不想……” 景川侯曹震等人来忙摇头摆手。 “三爷的事要紧,军中诸事,三爷往后得空,叫了臣等入宫问话便是。” 朱允熥见他们这般说,也不再迟疑,冲着孙成点点头,便往常家祭堂那边赶过去。 等等到了祭堂那边,未曾见到太子,便听常家的人提及太子已经回宫。 今日是丧礼的第一天,按照规矩,丧礼还要办好些天,朱标自是不必一直留在常家。 见朱允炆也不在,只当他也是随着朱标回宫去了。 朱允熥这才与常家的人交代了几声,便领着孙成忙不过的出了常家。 一路上,都是孙成在前头领路。 此时的应天城,大抵是夺过了当初盛唐之时长安城居不易的名头。 朱允熥随着孙成一路向着西城方向赶过去,穿过整个中城后,放在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地带。 前面,是一片不算奢遮,但也算得上精致典雅的民居屋舍。 孙成指向巷子里不远处的一座庭院:“殿下,那位先生如今便是住在此处。这座庭院,是那位先生故交好友的产业。”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看过去。 只见这是庭院里,刚好有一位身着青衫麻衣的男子,正腋下夹着一卷书,双手捧着一捆湿漉漉的柴火,从一旁的杂货屋里走出来。 朱允熥当即上前,站在不到胸前的栅栏院墙外,双手抱拳,恭敬作揖行礼。 “朱允熥,请先生入宫为宗室师!” 第二十三章 为大明赴死 “入宫为大明宗室师。” 在雨幕下,腋下夹书,怀中抱柴的方孝孺,只觉得外头那少年人,定然是昏了头。 他抬头看向院墙外,雨雾之中的少年并未撑伞,身边跟着一名护卫,几缕蓄满雨水的发丝垂在额前,目光真挚的注视着自己。 定然是哪家的贵公子,闲着无事,又开始寻那普通百姓逗乐了。 方孝孺将怀里湿了水的柴火和腋下的书,放到了廊下避雨的地方,然后拎着一把伞到了院墙下,高举着手将雨伞递到了墙外。 “这位小公子,雨天湿气重,莫要在外逗留。” 朱允熥顿时露出苦笑,颇为怪异的盯着手中握着伞的方孝孺。 跟在他身边的孙成脸色一振,低声道:“先生,这位是大明皇嫡孙,允熥郡王!” 方孝孺举着伞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在孙成的注视下,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样,露出欣喜激动的表情,更没有当即打开院门,将他们请进去。 只见方孝孺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那先前递出院墙的雨伞,也被他收了回去,撑开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 孙成顿时一气,张口就要责骂,却是被一旁的朱允熥给遏止住。 他看向站在伞下冷着脸的方孝孺,心中微微一想,便知道这位……固执的先生,想必是已经听说了黄子澄被赶到宣府镇开平卫的事情了。 朱允熥稍稍思索,当下开口:“希直先生是因原太常寺卿、东宫伴读黄子澄,被皇爷爷贬谪直宣府镇一事气恼?” 希直是方孝孺的字。 朱允熥今日做出这番冒雨淋雨前来求学的举动,为的便是将方孝孺给收入自己的夹带中,说气话来自是不加掩饰。 对付方孝孺这样的人,说假话,弄虚客套的事情,远不如表现正直一些的好。 方孝孺显然没有想到,朱允熥会这般直白的切入到话题之中。 他仍是不满的冷哼一声:“先前草民不知是殿下前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郡王见谅。草民无才无德,难以堪当大任,唯恐愚昧宗室。郡王言请授业师长,草民不敢接任,还请郡王另请高明。” 亦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方孝孺不给朱允熥留有一丝余地。 说着话,就要转身回屋。 见此情形,朱允熥当即开口:“希直先生!为大明社稷计,为天下黎民计,学生请先生入宫教学授业!” “黄子澄之事,学生可以解释!” 嗯? 方孝孺停下了脚步,回正身子看向院墙外的还在淋着雨的朱允熥。 他绝不是因为朱允熥所说的大明社稷和天下黎民,他只是想知道为何黄子澄在东宫授业,好端端的却被贬谪到了宣府镇去了。 至今,朝廷里头都未曾有过一个正式的解释。 方孝孺撑着伞,脸色板正的站在院墙后看着朱允熥:“还请郡王为草民开释。” 这便是迂腐……或说是正直古板之人的通病。 就如同方孝孺最后,情愿为了心目中的大明正统,冒死忤逆朱棣,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样的人,品行的高尚是母庸置疑的。 但若是有坏心思的人,亦是能轻易的将其拿捏住。 很明显。 眼下的朱允熥,就是那个坏心思的人。 方孝孺再如何的古板迂腐,不通人情。但身为读书人,甚至如今已经享誉士林,心中必定是有着要为天子尽忠,为天下社稷黎民出力的志向。 然而,朱允熥却不再急于开口解释,而是苦笑着抬抬头,然后看向紧闭着的院门:“希直先生,是要来一场雨下论吗?” 这时候,听此言,方孝孺脸上露出尴尬,却依旧是板着脸,不发一言。只是却已经迈出脚步,打开院门,放了朱允熥进来。 等到方孝孺领着朱允熥走进屋前廊下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朱允熥。 还是不愿意请自己进屋子里啊。 朱允熥看了一眼屋内已经不知沸腾了几遍的茶汤,笑了笑:“希直先生之才,学生时常听闻,更是心神向往。今日偶遇先生,便觉定是先生无疑。方才起了想要请先生入宫授业的想法。” 方孝孺脸色深沉,他放朱允熥进来,并不是想听他说这些:“郡王殿下,太常寺卿、东宫伴读为何会被贬谪至宣府镇?” 这人就听不得好话? 朱允熥恹恹的收回脸上的笑容,眉目一凝,沉声道:“因黄子澄非良臣贤能,陛下责令其前往宣府镇反思己身,待其幡然醒悟之日,便是重归朝堂授予高位之时!” 黄子澄能不能有朝一日重回应天城,朱允熥不知。 但眼前的方孝孺却是必须要拿下的。 方孝孺听到朱允熥说黄子澄非是良臣贤能,不由满眼愤怒,只是极好的修养让他保持了克制,低声询问:“郡王殿下何出此言。” 朱允熥瞧了一眼方孝孺。 自己这几日准备的功课,终于能拍上用场了。 只听他开口说道:“先生乃名士高才,作《吴士》借昔年乱党张士诚,讽刺朝堂天下偏听偏信,轻于用人之辈,又借其交友钱塘无赖,反对浮夸之风。此番寓热于冷,以形传神的盖世文章,学生复读屡屡,铭记于心。” 朱允熥夸夸其谈,头头是道,却是惊得方孝孺心中大为震惊。 那《吴士》确实是自己所作,也传扬颇广,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朝的宗室皇孙,竟然也翻阅过,更是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精准无误的表述出来。 方孝孺这时候,终于是收起了心中的愤愤,正眼看向未曾及冠的朱允熥。 这还是传闻之中,那个秉性内敛,性格懦弱的大明皇孙吗? 这是,又见朱允熥继续说道:“先生另作《指喻》、《鼻对》、《蚊对》等文章,选才严、开掘深,淳厚雄迈。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 “学生每每读来,只觉先生当为国之大才,社稷之贤,天下之幸。” 此般种种叙述和评判,已经是让方孝孺心神震荡,任他如何思量,都不得而知,眼前这位宗室皇孙,对自己的文章竟然是如此的通晓。 那出入东坡、龙川之间的评判,更是让他不禁升起一丝羞愧,夹杂着满心的欣喜。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然而,这时候朱允熥却是话锋一转:“然,先生之才非天下读书人之才,先生之才学,乃先生一身。而那黄子澄,虽同为儒家子弟,翰林先学,然其言行举止,却与先生有天壤之别。” “先生乃经学致用之辈,而那黄子澄倒是读了一个纸上谈兵。” “学生窃以为,国家社稷面前,黄子澄可背弃圣贤教训。” “但先生若有朝一日,面临社稷板荡,当可为大明赴死!” 此时的方孝孺已经被朱允熥这一连串的糖衣炮弹给轰的耳聋目眩,在听到朱允熥评判他能为大明社稷赴死之时,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 只是冷静下来,方孝孺却是愈发的怀疑,和百思不得其解起来。 他竭力控制着想要拉着朱允熥进到屋内,长谈文章的冲动,压抑着情绪最后一次询问道:“还请殿下开释,那……黄子澄究竟是犯了何事?” 第二十四章 革除黄子澄功名 请殿下开释。 黄子澄究竟所犯何事。 看着方孝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朱允熥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时候的朱允熥终于是确信,自己对方孝孺的秉性,算是琢磨清楚了。 大凡天底下的读书人,虽然口口声声的志同道合,为天下社稷先。 但终究难免深藏于心底,那争强好胜、爱慕名声的心思。 而对于方孝孺这般固执迂腐,甚至已是大明朝,还意图复辟周礼的人来说。只要让他们在心中认定,你和他是一类人,是懂得他们一言一行,满纸文章的人,他们便会对你视为知己。 然而这时候,朱允熥仍然是不急于开口解释,而是主动的向着屋内走去。 “这是钱塘西湖今年的新茶?” 朱允熥举止无可挑剔的盘坐在茶桉前,先是为方孝孺到了一杯碧绿茶汤,而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放于鼻下轻轻的嗅着。 鼻间,茶香充盈。 方孝孺这时候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对黄子澄的事情,也仅在一句解释的话。 倒是略显羞愧道:“回殿下,不过是草民徒有虚名,惹得京师里的几位故交好友,已听闻草民入京,便是送上这处宅院,还有这些新茶,也都是友人馈赠。” 朱允熥轻嘬一口碧绿茶汤,长出一口茶香:“好茶!便如先生之文章,每每都能令人回味无穷,每每再阅,皆是别有另一番韵味!” 他这张嘴就好似是挂满了最是迷人的蜂蜜,让方孝孺已经飘飘如仙。 恰是这时。 朱允熥放下茶杯,杯底敲击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也开口道:“回禀先生,非是陛下蓄意贬谪大臣,也非学生等戏谑授业先生。此般诸事,皆是黄子澄狂言社稷,狭隘自私,方才受了今日这番敲打。” 终究都是文人,朱允熥唯恐方孝孺感同身受,始终是刻意将黄子澄的所犯之事夸大,而将朝廷对其的惩处缩小。 方孝孺见朱允熥终于是说起这件事情来,不由抬起头,聚精会神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朱允熥长叹一声:“先生如何看待我大明百万将士,如何看待那些舍家弃业,抛妻弃子,数十年如一日,戍守万里之外大明边塞苦寒不毛之地的边军将士?” 这个题很大。 方孝孺不由浑身一阵,沉声道:“可谓是抛头颅洒热血,大明驱除元人,复我中原山河正统,御敌于外,乃我大明百万将士赴汤蹈火,奔赴不绝所以然!” 朱允熥又问:“至今,我大明洪武皇帝再造中原山河,已有二十四载。敢问先生,当今是社稷安定,百姓耕种安然,百业兴盛,乃是为何?” 这时候,方孝孺已经不假思索道:“乃我大明圣天子掌社稷山河,君王权柄,统御中原九州。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鞠躬尽瘁,天下州府明堂,代圣天子牧守一方,政策清明所致。” 朱允熥又问:“先生,我大明洪武陛下,定士农工商,各色户籍,又是为何?” 大明朝的户籍制度,对于如今的读书人来说,那就是政治必考题。 如果来这道题都不懂,那还是趁早和仕途说再见为好。 方孝孺轻笑一声:“天下万民,各居其业,各司其职,各出其用,社稷山河,阴阳调和,万物顺畅,则天下兴盛也!” “好!” 朱允熥终于是动了起来,只见他手掌轻敲桌面,眼底却是泛起一缕寒光:“先生可知当日,黄子澄于东宫学堂之上,在宗室诸子面前,于大明皇帝、皇太子近前,是如何言道?” 难道黄子澄有狂妄放肆之言? 这时候的方孝孺,已经不知不觉的代入到了朱允熥事先设定好的答题范围内。 他迟疑道:“黄子澄在圣前如何妄言?” 朱允熥冷哼一声:“黄子澄言,大明社稷,当以文官为重,天下万民万业,不过尔尔,边塞诸将皆为莽夫。御敌域外,当以文官止戈。四时万物,皆以如他之文人,掌御梳理!” “放肆!” 刹那间,方孝孺已然是怒发冲冠,双目喷火。 “黄子澄这厮,置我大明君主于何地!置大明户籍诸业于何地!置开国北征丧命将士于何地!置耕种汗滴黎民于何地!” 方孝孺一时间气的双腮战战:“狂妄至此,这厮当真以为,天下万事万物,皆可由他一人而生?古往圣贤之言,当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激动之处,方孝孺已然起身:“他黄子澄当真以为,凭着我等读书人无寸铁之手,便可御敌域外?如此放肆,混乱诸业,置我儒家于何地!”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叫骂完之后,方孝孺曾的一下盯住朱允熥:“草民奏请殿下,上奏陛下,革除黄子澄功名,免其辱没我儒家体统!”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瞪大了双眼,他只是想要让方孝孺对自己一手操办的,由老爷子出手将黄子澄贬黜至宣府镇的事情,能够消化掉。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方孝孺比他更狠。 竟然是要夺了黄子澄的一身功名。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那是比亲爹亲娘都重要的东西。 若是黄子澄的功名被革除,那他过往之前的一切都将被否定,成为整个大明朝读书人中的,可被人人指摘的败类。 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迟疑道:“先生当真要如此?” 方孝孺不假思索的点着头:“文官重朝堂政令,此言却是无错。然而,文官当居庙堂之高,着眼天下万物。黄子澄此番言论,于圣贤教训相悖。文官何能插手军伍之事,何以凭白身,上阵杀敌,御敌域外? 寸寸白身,又如何受得住那万里边塞?又如何下地代天下万民耕种?草民愚见,黄子澄此人,已然是读书读得发了昏!” 方孝孺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不断起伏的胸膛,却是昭现了其内心的愤怒仍然未平。 朱允熥则是脸上露出一股了然的表情。 他原以为方孝孺会公平看待天下万民,却不想人家想的竟然是文官文人们,只应该如弱宋那般,居庙堂之高远。 不过,这位固执之人,却终究是看得见天下万民、各行各业的存在必然性和重要性。 也难怪,他一心想要复辟周礼。 那便是士大夫群策群力,居庙堂之高的时代啊。 百姓耕种,将士征战,各司其职。 从方孝孺的角度出发,被朱允熥夸大之后的黄子澄的言论,那就是相当于要他们这些士大夫,亲自上阵杀敌,亲自下地耕种。 这让方孝孺如何能忍。 终于是知道了方孝孺政治思想的朱允熥,不由的轻笑出声:“先生息怒,黄子澄不过是一时失言。皇爷爷如今已是做出惩戒,有道是有教无类,改过自新。想必,待其前往宣府镇后,能如先生一般,亲眼瞧见这天下万物,亦是会幡然醒悟的。” 说到这里,朱允熥又补充道:“毕竟,我儒家诸贤,寒窗苦读数十载,亦是殊为不易,怎可不教而惩?” 他最后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了方孝孺的心底。 只见方孝孺这时候,已经是满眼欣喜激动的看着朱允熥。 自己游学这般久,怎得就没有早些,发现这么一位潜力无可限量的学生! 方孝孺见朱允熥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知晓诸般道理。 不由开口道:“殿下先前于院外所言……” 第二十五章 被偷家的朱允炆 “学生恭请先生,入宫授业教学,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这时候,朱允熥又如何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见到方孝孺脸上闪过一丝满意。 朱允熥乘热打铁:“先生或许知晓,学生过往于学习一途,多有劣迹。然学生却长久敬仰古之先贤。” “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 “孙敬好学,时欲寤寐,悬头至屋梁以自课。” “李密牛角挂书。” “学生有心进学,却长久苦于无名师。穷就书海,先生之文章,于学生当如那甘泉。过往,学生苦于不得相见先生,今日一见,学生端不能令名师离去。” “韩愈有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学生过往未见先生,然先生便如我师。” “学生请先生不辞,学生当奏请陛下,赐官授爵,入宫授业解惑。” 这一刻,朱允熥几乎是将自己打造成了方孝孺的铁忠粉。 他看向方孝孺的双眼中,更是星光流露。 方孝孺只觉得,自己今岁这一趟访友应天城,来的是无比的对啊。 如此知晓礼节,如此明了事理,又如此通情达理的好学生,自己这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此时见朱允熥拿韩退之的《师说》,来言自己乃是他师。 方孝孺心中最后一丝纠结,也已经不知不觉的烟消云散。 他颔首轻点:“能得殿下如此厚爱推崇,乃是草民之幸,若往后能为殿下授业解惑一二,草民便是不辱殿下今日之请!” 这便是答应了! 朱允熥顿时欣喜若狂,当即起身,举臂插手,以无可挑剔的动作,毕恭毕敬的躬身弯腰,做着弟子礼。 “学生朱允熥,拜见师长!” 坊间传闻当真是不可信也! 看着眼前以堂堂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却执弟子礼的朱允熥。 方孝孺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对于入城之后,这些时日,被黄子澄之事困扰的情绪,也无声消散。 能得此弟子,夫复何求也! “好好好!” 方孝孺连连点头,满面红光,当真是老怀甚慰,双手托着朱允熥的双臂,将其扶正,双眼尽是满意:“我大明幸事!” 他这话别有一番深意。 朱允熥如何不懂,颔首轻笑:“师长此时访友应天,此处离皇城偏远,待学生今日回宫,便为师长于东城另行安排一处简居。” 这学生竟然如此的体贴。 但是方孝孺却还是摇着头:“殿下如此优待于草民,于礼不合,于朝堂制度不合。不过是些许几步路而已,怎敢再叫殿下劳心。” 见方孝孺这般坚持,朱允熥便退而求其次道:“如此,学生也不敢忤逆师长之意。但还请师长莫要推辞,学生每日里为师长安排两名护卫,车轿护送师长入宫。还请师长,全了学生此番心意。” 尊师重道,乃是天下读书人千百年的谆谆追求。 眼看朱允熥这般贴心,知晓礼节。 方孝孺对这些日子里,听闻的朱允熥忤逆先生,枉顾师道的谣言,又是一番微怒。 当真是世人多愚昧,两眼空空一片白,难辨是非也! 想到这里,方孝孺方才醒悟过来。 如今朱允熥如此这般厚重推崇自己,先前所说路过之言,想必是推辞借口而已。 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能从东城寻到这西城来。更何况,听闻近日那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常茂,在昨日薨逝,今日常家设祭堂。 在如此种种情况下,朱允熥还能抽身前来,请求自己入宫授业教学。 属为难得。 而如今,因为黄子澄之事,士林和文官之中,已然有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传出来,似乎都是指向朱允熥。 若非如此,自己今日先前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但如今,方孝孺却是在盘算是,自己定然要为自己眼前这位弟子洗刷了身上的诬蔑,换以清白之身! 念及此处,方孝孺想到了自己在应天城中的几位故交好友。 他当即看向朱允熥:“殿下今日出宫已久,想来也该是时候回宫了。” 看着朱允熥肩头、发梢上的雨水,方孝孺心中便是一阵内疚,自己当真是……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湖涂啊! 待这位弟子离去,自己便去寻好友! 朱允熥好不容易说服了方孝孺,又按着计划,让方孝孺答应入宫授业,自己独占天下士林魁首的计划,几乎已经成了大半。 此时见方孝孺如此说,当即点头。 领着孙成推到屋门外,而后再次躬身执弟子礼:“学生告退,如今风雨交加,还请师长留步,若有事可着人寻学生相办。” 他这头说着话,边上的孙成已经是从怀里取出一块东宫的属牌,恭敬的放进屋子里。 如此这般之后,朱允熥方才在方孝孺心满意足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他刚一走到院门外,却是忽的听到身后再次传来方孝孺的声音。 “允熥!” “你这孩子,外头落着雨,便这般走了?” “你还年幼,不知根骨苦寒之痛,打着这伞走!” 说着话,方孝孺便递来了两把雨伞。 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接过雨伞,撑开竖起,终是慢慢的消失在了渐渐浓郁起来的雨雾之中。 “好学生啊!” “好弟子!” “老夫此生大抵是无憾了!” 直到朱允熥消失在巷道之中,方孝孺仍然是站在落着雨的庭院中。 忽的伊呀一声,跳着脚的抖去身上的雨水,赶忙回到屋内去寻新雨伞。 如此好弟子,自己断不可叫其名声被不知真相之人给败坏了! 取了雨伞之后,方孝孺也消失在了层层雨雾之中。 “殿下先前命属下寻先生,便是为了请先生入宫授业?” 应天城内因雨水而少有人烟的街道上,撑着伞的孙成,小声的询问着。 朱允熥转动了一下手中的伞柄,微微一笑:“便是为此。” 孙成不解道:“这位方先生,当真是世间大才?” 朱允熥摇摇头:“这世间,真正胸怀大才的人太少太少。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和作用,方孝孺此人若是用的好了,可为我带来大作用!” 说着话,朱允熥歪头看向孙成。 孙成眉底一跳,赶忙抱拳躬身道:“殿下所言,属下断然不会传扬出去!”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你是极好的。说起来,那个齐泰,你可在监视中?” 孙成点点头:“这人在朝中为官,好找。” 朱允熥道:“看好了,不要被发现。” 即便身边布满潮气,天气昏沉,雾霭重重。 但朱允熥的眼前,却是无比的明亮。 有外公常遇春的因素在,加之今天在常家与曹震等人的交谈,将门那边的基本盘,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如今,黄子澄被赶到宣府镇,齐泰被监控。 更为重要的是,方孝孺已然是将自己视为亲传弟子。 不知不觉间,原本应该属于朱允炆的基本盘,已经被自己悄然偷家了。 没了士林文官这块基本盘,朱允熥实在想不到,未来的朱允炆拿什么和自己比! 凭他那张脸? 第二十六章 雏哥儿朱允炆 应天东城。 江南的土地和江南的女子一般,温润多水。 大明朝的京师应天城,与历朝历代的京师国都都不相同。 少了强汉神唐的中正磅礴。 也无南宋北宋的清明上河。 但满城穿行的河道,给了应天城这座六朝古都、大明京师,别样的柔情。 秦淮河畔,莺声燕舞,昼夜不歇,歌舞不断。 连带着,这座城都是那般的娇柔欲滴,好似风流是应天城的主流。 在大多数时刻,都将城中经历着的杀伐铁血,给掩饰了下去。 从中城穿过石桥,跨过皇城根南街与通济门大街的交汇处。 雨雾之中。 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的朱允炆,脸上带着一丝丝不加掩饰的愤怒。 他觉得,朱允熥当日就该死在东宫的莲池里头,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当真是歹人苍天不收。 明明已经失足落水,却偏偏又让他活了过来,如今更是让自己如鲠在喉一般的难受。 被自己引以为师长的黄子澄,被贬谪至千里之外,苦寒北地的宣府镇开平卫。 那是何等的地方? 如今朱允炆已然想明了,皇爷爷将黄子澄给贬谪到开平卫的用意。 这是叫当时亲眼看见东宫学堂争论的燕王,回到北平之后,依仗着手中的军权,去狠狠的整治先生! 为何大明朝就一定要藩王戍边! 难道不能如前宋那般,将这些宗室藩王豢养在富饶之地,困溺他们的狼子野心和桀骜不驯嘛! 朱允炆心中不平,面色狰狞。 更更可恶的还是那朱允熥,好端端的赶走了先生不说,还拉扯着自己每日里出宫学习兵事。 一帮臭丘八莽夫的劳什子东西,也能称得上是学问? 而让他满心疑惑的是,凭甚朱允熥会被皇爷爷夸赞为朱家麒麟子! 今日里,这厮更是毫不顾忌的和那帮将门莽夫攀谈,好不虚情假意,令人作恶。 将门! “将门……” 想到这里,朱允炆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嘴里幽幽的念道着:“该死的将门!皇爷爷已经给了那么大的荣耀,就连常遇春死后都被追封开平王,他们难道还不满足吗!” 古往今来,拥兵自重,犯上作乱,颠覆社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 朱允炆已经算不清了,但一个有着将门支持的朱允熥,他却是看得清。 没有将门支持的朱允熥,就是一个废物庸才。而有了将门支持的朱允熥,那就是一个拥有着巨大威胁的废物庸才! 一想到这些,加之这些日子里的变故。 朱允炆一时间心头烦躁错乱,双眼几欲喷火。 “怎得还没到!” 他愤愤的低吼着一声,抬起头却是看到眼前一片连绵不绝的建筑。 在他左侧,皇城西城墙根下,是神木厂和大木厂,这两处都是服务于宫廷营造的。 而在南边,则是教坊司、乌蛮驿。 教坊司是朝廷犯官妻女、民间卖身女子的汇聚地。 乌蛮驿是大明边地之民,入京之时的驻足地。 再往前,是应天城行人司和会同馆。 行人司算是东城这边,各部司衙门之间通传讯息的衙门。会同馆是各地官员入京的驻足地。 更东南边,就是大明的诸卫六部各部司衙门所在了。 而朱允炆今日未曾随同太子朱标回宫,却是独自一人行在此处,所为的便是眼前那座教坊司。 “教坊司中有新魁艳娘,样样精通,腹有暗宝,不经出入,便可叫人神魂颠倒!” 此时朱允炆的心头,正萦绕着当日与朱允熥出宫之时,对方在皇城门前与自己的窃窃私语。 朱允炆的心头一热。 他已经不是黄毛小儿了,尤其是长在宫廷之中,这等富贵之地,自小便是通晓那男女之事。 将心中因为朱允熥带来的阴霾赶走,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向往。 他在向往这种悄无声息,无人可知的刺激感。 站在雨雾之中,朱允炆感受着体内鲜血的流淌,不由的畅吟一声,当下便加快脚步走向不远处的教坊司。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位公子里面请。” 朱允炆尚未走到教坊司门前,便有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小厮,撑着伞走了过来。 小厮到了朱允炆面前,满面的笑容:“公子是要听曲解闷,还是要寻个姐儿闺房私语。” 听曲解闷,自是在大厅里头,与其他客人一并吃酒。 闺房私语,却是门道极多的。 怎么私,怎么语,如何交代,却是花样百出的。 朱允炆头回儿来这等地方,缩了缩眼神,瞧了一眼盛情不已的小厮,直接道:“我要寻那艳娘!” “艳娘?”小厮的脸上露出一缕不屑,却是一闪而过,又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艳娘如今可是教坊司里头的……” 他还没说完艳娘如今是教坊司的花魁头牌,寻常人便是千两万两的砸下去,也不一定能一亲芳泽,更何况是朱允炆这等,一眼瞧着便知是城中权贵富家,偷偷熘出门尝新鲜的贵公子。 朱允炆却是懊恼的不行,当即呵斥道:“你个狗奴,可知我是……” 瞬间,朱允炆脸上露出惶恐,赶忙闭上嘴。 看了一眼那该死的小厮,唯恐自己的身份被瞧了出来。 这小厮在风月场所自小混迹,自觉朱允炆是那等急色的少年人,忙不顾的点头道:“公子快请来吧,小的定然会替公子安排妥当的,断然不会叫公子失望而归。” 说着话,小厮便将朱允炆拉着进来教坊司里头。 进来教坊司,还不等朱允炆仔细打量,那小厮又是穿廊过院的,带着他进了一处小院中。 小厮拉着朱允炆站在门前,满脸堆笑:“燕姐可是咱们教坊司里头鼎鼎有名的姑娘,公子必然欢喜。” 说着,他便敲开了房门:“燕姐,有位公子想要寻你说话。” 门开了,走出一位大半的花枝招展,浑身散着香氛味二十多岁的女子。 朱允炆只一眼,便后退了一步。 这女子,瞧着摸样年纪,竟然这般的大,便如她身上那对大宝一般。 不由的,朱允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而那燕姐却是眉眼带笑,双目含春,细细的拿眼上下打量着朱允炆。 嘴角含笑,冲着小厮的挥挥手:“你去吧,想来小公子还是个雏哥儿,咱定不会叫小公子失望了的。” 说着话,也不顾朱允炆心底的慌乱,便将朱允炆给拉进了屋里。 那小厮的也是机灵,赶忙上前将房门合上。 转过身,小厮的轻笑一声。 “燕姐可是教坊司里头经验最是老道的。” “也不知这小公子,能顶得住几多时?” 第二十七章 朱允炆的奇妙之旅 “公子是第一次来?” “这是咱们江南吴越之地,最是有名的三白酒。入喉香沁肌骨,最是适合公子这般的英年才俊。” 教坊司后院屋内,燕姐拉着已经茫然无知,不知所措的朱允炆,坐在了桌前。 色微黄,却极清澈的江南三白酒,被燕姐掐着兰花指送到了朱允炆的嘴边。 朱允炆懵懂的哼哼着,微微张开嘴,一杯三白流入喉舌之间,未等他浅尝品味,那酒液便已顺着的他喉管而下,直入肠胃腹腔。 甘甜之后的辛辣,啥时候直冲天灵。 朱允炆顶着红冲起来的双眼,看向整个人都黏在自己身上的燕姐,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湖起来。 眼前的人儿出现了无数的重影,彷若那敦煌莫高里的飞天仙女。 朦朦胧胧中,朱允炆只见那飞仙口含仙糕,以唇轻抿,以口相渡送入自己的嘴中。 少顷。 酒一杯杯的下肚。 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酒桌旁,躺在了尽是香粉胭脂味的花床上。 燕姐葱玉般的五指,终日里保养的宛如羊脂玉胎一般。 玉指从朱允炆的脸颊上滑过,落到朱允炆的耳畔,指肚轻轻的磨蹭在朱允炆的耳垂上,让双眼朦胧的朱允炆浑身不禁一颤,心思也彻底的热络了起来。 “美……” “美人儿……” 低沉沙哑的声音,充满欲望的从朱允炆嗓子里发出。 “官人,妾身在。” 燕姐俯身,香唇凑在了朱允炆的耳畔,热流灌涌砸在他的耳膜上。 朱允炆一声呻吟。 燕姐另一只手已经悄然的划开他身上的衣袍,纷纷扬扬如落叶飘落。 一丝冰凉感触体,终于是让朱允炆的神志徒然清醒了半分。 正待他想要起身冷静下来的时候。 却见躺在床上的朱允炆如同蒸熟的河虾一般,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了一起,嘴巴张成一个圆圈,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一丝丝的兴奋。 然而。 艳姐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失望。 眼中却是带着柔情似水般的温柔神色:“公子可要壮气之物? 朱允炆这时也已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他满脸羞愧,双目涨红,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自己是大明皇孙,如今的东宫长子。 自己竟然做了这等事情来。 一时间羞愤之意直上心头,朱允炆再难停歇,从里衣夹缝中胡乱的掏出几片金叶子砸在了燕姐的面前。 最后他面目狰狞的双手扣在女人的肩膀上:“今日之事,若是胆敢说出去,定叫你吃不了好果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炆的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却尽是慌乱。 若是近日所生只是让皇爷爷知晓了,自己往日里纯孝仁义的观感,定然会如山崩。 燕姐只当这是权贵富家子弟悄悄离家偷腥,平日里也是见惯了的,连连点头,且还小心翼翼,姿态温柔的帮着朱允炆穿戴衣衫。 自幼便受宫人服侍的朱允炆,这时候倒是习以为常的伸展着双臂,任由眼前的女人为自己服侍。 燕姐低着身子为朱允炆提上裙袍,系上腰带。 直起了身子,望着朱允炆深情脉脉的低声说道:“公子下回儿若是再来,定要寻妾身,妾身一直等着公子……” “你这贱婢!”朱允炆这时还满心的羞愤懊恼,不由低声呵斥了一句,见女人不怒反而笑盈盈的深情望着自己,心里不由的燃起了一丝让他分辨不出的奇异感觉。 念及此时时辰不早,朱允炆胡乱的提了一把早已被燕姐提起穿好的腰带,声音沙哑道:“该死的,下回儿定叫你这贱婢笑不出声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过须臾之间,就能说出这等往日里只觉得污秽不堪的话语来。 带着一丝慌乱,朱允炆就要夺门而去。 燕姐倒是本着多积攒一个熟客的心思,双手环抱夹着朱允炆的一条手臂,将其送到了门口:“公子可千万莫要忘了贱婢……” 为何自己会觉得这般的…… 这般刺激? 让人食之入髓? 朱允炆脚下多了些慌张,胡乱的挥着手,闷着头向着教坊司外逃走。 …… “二哥未曾回宫?” 东宫里,刚刚从西城赶回来的朱允熥问着候在前殿的彩蝶。 整个朱允熥的寝宫里,唯有彩蝶和彩莲两人,是陪伴服侍的时间最久。 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彩蝶糯糯的点着头:“回殿下,二爷一直未曾回来。” 朱允熥没想到朱标早就回宫了,朱允炆那货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是又偷偷耍什么花样,还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摇摇头,朱允熥问道:“那太子爷现在何处?” 今日让方孝孺答应入宫授业的事情虽然确定了下来,但宫里头却还是要朱标和朱元章点头才行。 彩蝶又道:“太子爷现在中极殿那边,似乎是陛下要问些话。” 想来应当是问常家的事情。 朱允熥点点头,捏了一下彩蝶的脸颊:“回去煮些姜汤,晚一些做好的送去中极殿。” 说着话,他便转身向中极殿那边赶过去。 此时的中极殿里。 朱元章刚刚问完了朱标,今日去常家的事情。 他和常遇春是多年的老友,是君臣,也是过命的兄弟。 后来两家又成了亲家,常茂算得上是他的子侄,也是他儿女亲家大舅子。 见朱标说到今日应天城里的权贵氏族都有人过去,这才稍稍的定下心来:“总算他们还有点情谊在,没叫咱寒了心。” 朱标脸上挤着苦笑:“终究都是一家人,再过些日子,等出殡了,儿臣再去一趟。” 朱元章点点头:“咱们家这些亲戚间的事情,你看着办,莫要让人觉得咱们忘了当年的情谊。” 说着话,朱元章转口问道:“允熥……还有允炆,都回东宫了?” 朱标摇摇头:“允炆说要去城皇庙那边寻些纸笔,再看看能否找到一两本孤本古籍。儿臣想着他们如今也都大了,便点头放他去了。护卫都带齐了,是前番父皇安排的那叫张志远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官。” 朱元章点点头,眼底却是有些不满:“那允熥呢?” 他刚一问起。 殿外便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启禀陛下,允熥郡王殿外求见。” ……………… 求推荐票、月票!求追读,新书期追读至关重要,喜欢的不要养呀,每天最新章看完才算一个追读~ 第二十八章 大本堂重开 朱元章自己刚刚才提起朱允熥,便听到外面递话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脸上不由一喜。 乖孙当真是知晓咱的心意啊! 朱元章一拍大腿:“快让咱家乖孙进来,外头下着雨,万不要让咱乖孙受了风寒!” 殿外传来的沉稳的脚步声。 殿内,一直候在老爷子面前奏对的朱标,不由的翻起白眼。 老爷子如今这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心思了? 少顷。 朱允熥已经是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的走进中极殿。 迎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朱元章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 当真是像极了咱年轻的时候。 那时,咱也是这般的赫赫威风,英俊倜傥! 朱元章的眼神一晃,见着朱允熥头上肩上的湿漉,抬起腿提了一脚身边的太子朱标:“怎么当爹的!” 朱标一脸的憋屈,看向好端端不知为何浑身湿漉的朱允熥,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崽子自己和曹震那帮人说话,自己还吩咐了常家人,要他早些回宫,不光是忘了要回宫,还不知跑到了甚地方,弄成这般模样。 这边朱元章骂着儿子。 前面朱允熥已经是虎虎生风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他便停下脚步,抱拳叉手作揖:“孙儿拜见爷爷,拜见父亲。” 朱元章已经是开怀大笑的走上前,拍着朱允熥的肩膀,瞪眼责怪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开始习武打拳了?那也不能当自个身子是铜墙铁壁,浑哪去了,身上弄得这般狼藉。” 朱允熥这时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方才发现,自己一身湿漉,浑身寒气。 他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孙儿是去替咱家寻了一位大才!” 一旁的朱标目光一闪而过,颇是有些好奇。 然而朱元章却是已经摇起大手,冲着殿内的吩咐道:“去,取了咱的干净衣裳,来给允熥换上!” 朱标赶忙压下心中的好奇,出声劝阻:“父皇,使不得,此举僭越……” 朱元章一瞪眼:“你不心疼你儿子,咱还心疼咱的乖孙。” 说着话的功夫,中极殿里的宫人已经取来了一套朱元章的衣裳。 宫人们倒是分得清,只取了皇帝平日穿的寻常衣裳,洗的发白,上头还带着不少的补子。 朱元章提着衣裳打量了几眼,再看看眉目俊俏好似年轻时自己的朱允熥。 怎都觉得,这满是补子的衣裳,一点都不适合自家乖孙。 朱允熥已经是脸上堆着笑:“孙儿谢爷爷垂爱……” 他话还没说完,朱元章已然开口:“就在这里换了,不听话,讨打!” 朱允熥无奈,只能是到了一旁换上朱元章这满是补子的衣裳。 等他再到老爷子和老头子面前时。 朱元章眼前又是一亮:“当真是长大了,爷爷的衣裳都能穿得下了。” 朱允熥露出羞涩:“孙儿是爷爷的嫡孙,血脉相连,这一身皮囊自是与爷爷、父亲一般。” 这话说得漂亮。 朱元章只觉得自己如今每日里面对那无数令人烦恼的国事奏章,若能时时有这个乖孙在身边,倒是再也不会觉着令人头疼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太子爷朱标在边上哼哼着:“你且说,先前在宫外,你都去作甚了。” 他可还记着,刚刚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为大明寻得一位大才。 朱元章亦是露出好奇:“允熥,今日你替咱寻到何等大才了?” 朱允熥点着头恩了一声:“回禀爷爷、父亲,孙儿今日在西城,寻得那浙江布政使司台州府宁海县方希直,方孝孺是也!” 只见他满脸的欣喜,好似是办了一件天大事情的孩子,正在向自家的长辈讨要好处。 朱元章却是面露狐疑。 一旁的朱标了然点头,笑着解释道:“父皇,这方孝孺便是您在洪武十五年,与儿臣说的,他是一个品行端庄的人才,儿臣往后能一直用到他老的走不动道。” 听着太子这么一解释,朱元章恍然大悟,拍着朱允熥的肩膀,兴高采烈道:“原来你小子,是寻到那方希直了!” 他是想起来,自己当年确实如太子所说的那般,曾经夸赞过方孝孺此人。 只是那时候,方孝孺尚且不过二十五六岁,自己并未授其权位。倒是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往后却是能留给太子用作经世之才的。 如今见朱允熥竟然是找到了对方,朱元章好奇道:“你是如何知晓此人,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朱允熥如实道:“希直先生的几篇文章,孙儿过往都是见识过的,更是时常翻阅品味。近来,听闻了先生入京访友,便让孙成留心探访,恰好今日寻到了先生。” 朱元章说:“你眼光不错,看得出这方孝孺是个人才。但他还年轻,今岁想来也不过三十多?” 说着话,朱元章看向一旁的太子。 朱标稍作沉思,轻声回话:“今岁三十有四。” 朱元章点头再看向朱允熥,询问道:“你是要举荐他入朝为官?” 在朱元章的心里是不愿意,这个时候提拔取材方孝孺的。 骤然令其身居高位,秉性未曾磨炼,只会是拔苗助长。 这也是为何,原本的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方孝孺被别人举荐到朝中,朱元章却只让他去了汉中教授学问。 这便是要长久的打磨对方,等到太子上位,他也打磨好了性子,方才能堪当大任。 只是…… 若是乖孙看中了对方,想来朝中也是能寻到一两个位子。 朱元章注视着眼前的朱允熥,只等着这个乖孙开口为方孝孺求官。 一旁的朱标却是已经皱起眉头。 宗室为朝堂举荐贤能并没有错,但免不了会被人诟病,是否是在提拔自己人,是否是在结党营私。 朱允熥开口道:“孙儿前些日子,在东宫学堂言辞有失,如今东宫学堂虽有其他先生授业,但孙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今日孙儿亲见希直先生,便醒悟过来,学堂那边是缺了先生那般学富五车有经国之才的贤能之人。” “正是因此,孙儿今日特来请见爷爷,希望能让希直先生入宫,重开大本堂,为我大明宗室子嗣授业开惑,明正我大明宗室志向,修身养性。” 原来不是为方孝孺求官,也不是要结党营私。 同时的,在朱元章和朱标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朱元章更是愈发满意起来站在自己眼前的朱允熥。 这乖孙当真是开悟了啊! 方孝孺那人,端的是有才学的。 如今不过三十有四,放在朝中什么位置都不合适,但偏偏就是那大本堂的授业先生,却是最最合适的。 一来能将人才留在朝中,二来无法参与朝政的同时又能听闻思索朝政利于观政学习。 最重要是的,如今将其召入朝中,于大本堂授业,也算是为方孝孺积攒资历。将来太子秉持朝政,也能更方便提拔重用此人。 再往后…… 朝中也便有了历经三朝的中正贤明之臣,可以辅左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元章当即不假思索道:“好!咱听你的,明日便让那方孝孺入宫重开大本堂,诏令宗室诸皇子皇孙于大本堂中学习。” 第二十九章 大明诸王 翌日。 朱允熥格外的起了一个大早,比往日里还要早上一些时辰。 在练完了一套很多年前学过的军体拳之后,便是在孙成的指点下,耍起了大明军中的刀法和拳脚功夫。 既然如今身在大明,若想未来尝试一把御……上阵杀敌的痛快,现在开始习练武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练完功朱允熥已经浑身冒汗,在彩蝶、彩莲的伺候下用进足足六个肉包子和一大碗白米粥后,洗漱一翻,特意换上一身青衫儒服。 当朱允熥满头的乌发被梳到耳后时,站在他身后的彩蝶不由红着脸羞涩念道:“殿下真好看。” “你这丫头!” 年长些的彩莲合着双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朱允熥的脸色,含笑责备起了彩蝶。 朱允熥心满意足的从铜镜上收回视线,转身轻捏彩蝶那张肉肉糯糯的脸颊:“你家殿下何时不好看过?” 在彩蝶满是懊恼的表情下,朱允熥轻笑出门。 今日是大本堂重开的第一天,加之授业的先生是自己特意请入宫,在往后还有大作用的方孝孺,朱允熥自是要表现的格外重视。 而大本堂本就由来已久。 当初朱元章驱除元人,重塑中原汉人正统,自小没有受过多少学问的他,却是对子女的教育格外的上心。 大本堂也就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上创立起来,当时朱标尚未成年,宗室诸位未成年的皇子,和朝中勋贵家的适龄子弟,都是在大本堂里就读入学的。 只不过随着太子成年,观政参政,大本堂也渐渐的停了下来。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朱允熥和朱允炆他们,都是在东宫里另开学堂的原因。 如今重开大本堂,安排好了授业先生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遵照过往便好。 朱允熥带着孙成,缓步走在皇宫大内那高不可攀的甬道下,心里想着事。 却是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允熥!” “今日大本堂重开,竟然是你来的最早。” 朱允熥闻声抬头望去,便见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大本堂这边,此时天边尚未放亮,大本堂的课业也有估摸半个时辰方才开始。 而在大本堂的门口,一名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人,生的是器宇轩昂,正满面笑容的注视着他。 朱允熥赶忙上前,恭敬行礼:“允熥见过十七叔。”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朱元章的十七子,大明宁王朱权。 看着这位十七叔,朱允熥不敢稍有懈怠。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今年不久之后,朱权便要就藩大宁,随后与燕王朱棣一般戍守北地,常年与元人余孽作战,手中更是握有战力冠绝天下的朵颜三卫。 倘若不是种种原因,说起来这位十七叔的势力,要比老四叔更强一些。 朱权笑吟吟的点着头,询问道:“离着先生到来还有半个时辰,你怎这般早就来了?” 朱允熥回道:“希直先生受累接任,入宫授业,本就是侄儿所为。今日又是头一日,便向早些过来,看看大本堂里可曾缺少了什么。倒是十七叔为何也来的这般早?” 朱权脸上露出一抹郁郁,眼神颇为卷念的看向大本堂周遭:“想必你也知晓,大抵就在今年,你十七叔要就藩大宁了吧。” 朱允熥点点头,大明宗室诸子长成之时,便需依着皇明祖训就藩封国,为大明镇守藩国。 朱权有些落寞道:“若非咱是你皇爷爷的儿子,咱又如何愿意离开家里。” 朱允熥歪着头多看了眼前这位十七叔几眼,想着这位能在就藩不久之后,便能手握朵颜三卫,名下带甲之兵八万、战车六千,眼下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他微微一笑:“若是十七叔不愿离京,便去求求皇爷爷,多在应天城里住上几年就是了。” 朱权打量了一眼朱允熥,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发一言。 这时,前头又有一阵连成片的脚步声传来,并着是青年人、少年人、孩童的嘈杂声。 朱允熥与朱权齐齐转身,看望过去。 乌泱泱,七八个上至十八九岁,下至五六岁,皆身着锦缎,穿金戴玉的大明宗室诸皇子,已然是联袂而来。 迎着这伙人的注视,朱允熥赶忙躬身抱拳:“允熥见过十三叔。” “见过十四叔。” “见过十五叔。” “……” “见过……二十三叔……” 看着眼前今年才不过五岁的二十三叔朱桱,瞧着对方那圆都都的小脸蛋,一副没睡醒都囔着嘴的表情,睡眼朦胧的眨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朱允熥心里不由一声长叹。 就这么个屁大的孩子,自己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二十三叔。 老爷子当真是龙马精神! 然而,一旁的十三叔豫王朱桂却是冷哼一声:“读了这么多年书,早几年好不容易停下来,如今倒好,咱又得回这里来读书。” 朱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语任谁听着都知道是奔着朱允熥来的。 老十四汉王朱楧看了眼如今宫中除却太子外,最是年长的皇子老十三朱桂,眼底闪动。 他笑着看向朱允熥:“倒是能在咱们离京就藩前,自家兄弟子侄聚在一起读书,想来过些年亦是一番回味。” 朱允熥笑了笑,对十三师豫王朱桂的暗讽,不曾上心。 朱桂本来秉性便是如此,若不然也不会在朱允炆一上位就被夺了王位。虽然后来朱棣又给他恢复了王爵,但没过几年又因为他不知悔改,被朱棣多次下旨申斥,甚至是夺了王府护卫。 只不过他昨日在老爷子面前提议重开大本堂,却也不单单是为了方孝孺一人,更是为了眼前这些大明朝的洪武皇子们。 他不曾说话。 那头迷迷湖湖摇头晃脑的小二十三朱桱似乎是感受到了现场的气氛有些冷了起来,一个激灵睁开圆滚滚的双眼。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饿了……” 朱桱奶声奶气的说着饿了,顿时引得在场所有人哄然大笑起来。 朱允熥苦笑不得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彩蝶为他准备的肉饼,蹲下身子到了朱桱面前,拍拍屁孩的脑袋:“二十三叔,吃吧,还热乎着。” 朱桱顿时瞪大了双眼,一把夺过朱允熥送到面前的肉饼,浑沦吞枣的啃了两口,含湖不清的都囔着:“还是允熥好!” 一旁本就不乐意再来大本堂学习的朱桂,又是冷哼一声:“这算是读的哪门子书!小二十三这连母妃都离不开的孩子,能读懂什么?依着咱的意思,还不如循着以往过。” 这是当哥哥,当叔叔的人说的话?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忍不住捏了一下全身心啃着肉饼的二十三叔朱桱肉乎乎的小脸。 转过身,目光平静的看向十三叔豫王朱桂。 “敢问十三叔,您以为的读书,该是什么样子的?” 第三十章 寰宇之内自古皆为汉土 “十三叔又以为,读书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目光直视一而再再而三叨逼叨的豫王朱桂,沉声询问着。 小二十三叔那么可爱,惹着你了? 人家才断了奶没几年,还是小孩贪睡的时候,都能赶到大本堂来读书,只不过是饿着肚子,却没有一句怨言。 倒是你老十三,身为在场最是年长的皇子,却毫无身为兄长、叔父的气度和格局。 朱桂冷哼一声,看向言辞振振逼问自己的朱允熥,一时间满肚子的疑惑。 大哥家这个老三,过往不是懦弱无能,整日里畏畏缩缩的。怎今日这般上火,和自己呛火起来了。 他脸色一冷,哼哼着:“不过是些酸儒之言,所谓圣贤早千百年前便已化作一捧黄土。我大明能有今日,靠的是你皇爷爷读书读出来的?” 朱允熥沉声道:“我大明朝能有今日之盛况,自是皇爷爷艰苦创业,武伐文治之功。但若不读书,又如何能知晓,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光。十三叔又可知,东海再东,有何物?泰西之西,其人习俗?西洋之滨,物产如何?漠北之极,那昼夜分,又是因甚?” 朱桂一愣,顿然恼羞成怒起来。 他哪里又知晓朱允熥所问的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正如开口,以长辈的身份训斥朱允熥时。 一旁的老十七朱权却是拉住了朱桂:“十三哥和孩子置气?” 他这话听着是不要他和朱允熥这个晚辈争斗,暗里却是在警醒他。 随后,朱权笑吟吟的看向身边的几位兄长、幼弟。 “说起来,允熥这几个问题,我倒是颇为好奇,细细一想,发觉过往竟然是问所未曾。不知你们,是不是也很好奇?” 比朱权年长一两岁的老十四朱楧、老十五朱植、老十六朱栴颔首点头。几个小的,却是大为好奇。 小二十三朱桱这时也啃完了肉饼,抱着油手在身上胡乱的擦着,走到朱允熥身边,抬头拉着他的双手:“允熥,快说说。” 这画面有些奇怪。 小二十三叔手上也是一手的油。 朱允熥不着痕迹的挣脱开,平声和气开口:“侄儿亦是从那些少有人见的域外书本上推敲琢磨出来。” “东海以东,跨万里有大洲,与我中原九州之地,不相上下,甚至更盛。” “泰西诸国遍地,好似中原春秋之时,却蛮夷无知,浑身红毛,不通礼仪,以盗贼秉性横行于世。” “西洋之滨,亦有大洲,矿产无尽,其上之人肤色黝黑,好似黑狗,慵懒成性,有沃土而不知活口。” “漠北之极,一昼夜便是一季,乃因四时交替,北极之地处圆顶,方才有此现象。”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朱允熥昂首挺胸,默默的瞧了一眼先前被朱权拉住的朱桂。 众人听着他的介绍,纷纷面露神异,显然是对朱允熥所说的中原之外的景象,从未有此听闻。 一直跟在几位兄长身后的小二十韩王朱松,立马抢先开口:“允熥,西洋之滨那头的人,当真都黑的和黑狗一样?” 几个大的面有异样,只不过问话的是自家亲弟弟,也只能是侧过头。 几个小的倒是纷纷好奇起来,跟在朱松身后追问起来。 朱允熥笑着肯定道:“是的!” 朱松又问:“那若是到了晚上,他们还能看得见对面的人?” 朱允熥肯定道:“他们牙齿白!龇牙反光!” 这番话,顿时引得几个小叔叔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朱权,虽然只比朱允熥大上一岁,却尽显沉稳的问道:“允熥,我见你先前所提诸地,虽与我大明相去甚远,但都物产丰富,可其上之民却尽如愚昧未曾开化一般?” “我大明乃是上苍卷顾之民!我中原之民乃血脉勤恳!岂是他人能够比拟!” 朱允熥愈是昂首挺胸起来,一片豪情自傲。 只要给把锄头,给块地。 我中原之民,便能让其化作粒粒稻米! 他这番话说的在场众人不无点头赞同。 这世间,几乎是再也找不出另一个族类,能够与中原之民相比了。 朱允熥这时又道:“在广西以南那边,更是有着数不尽的土地,只要撒上一把种子,无需精耕细种,等到时节到了,便能收获数不尽的粮食!” “当真如此!” “果然这般?” “你所言不假?” 粮食,对中原人来说,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皇亲贵族,都有着一众无法描述的吸引力。 当朱允熥一说到安南那边的物产是何等丰富的时候,在场几乎没有人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露出质疑。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千真万确,允熥在诸位叔父面前,不敢有假。” 就连原先还与朱允熥不对头的豫王朱桂,这时候都忍不住道:“你且细说!” 朱允熥说道:“就在广西布政使司南边,从交趾到老挝、车里、木邦、八百大甸、缅甸、孟养、底兀剌、大古剌等地,大半的土地都可做到一年三熟!” 一年三熟! 又是让在场的大明洪武诸皇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天老爷的,一年三熟啊,那得多出来多少的口粮啊! 朱权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允熥,他们竟然这般的富有?” 朱允熥却是冷笑一声:“他们很贫穷!即便占据如此肥沃,他们仍然吃不饱肚子!” “啊?”即便是沉稳如朱权,也忍不住求解道:“为何那边物产如此富饶、天公如此作美,还饥不果腹?” “懒!”朱允熥哼哼着:“他们情愿跑到树上摘果子吃,也不愿意去耕种田地。” 最小的小二十三朱桱亦是一脸的不解,摇头晃脑,可可爱爱道:“允熥,他们为什么不干活啊?父皇整日里都说,做人最讲究的就是勤快了。” 朱允熥不由笑出声,身后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大附和,手掌向下一压,便到了自己的腰间。 “说起来,二十三叔可能不知道,那边的人大抵高不过咱们腰间。整日里懒散成性,趴在树上寻食,倒像是猴子一般。”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猴子的话题,逗得几个小的呵呵不停的笑着。 朱权见朱允熥描述的那片土地上的人,竟然是如此的暴殄天物,不由摇头叹息道:“世间竟然当真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只是可惜了……那片土地不是咱大明朝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名已然封王,将要就藩的皇子连连点头。 “若我大明能得此等一年三熟之地,我大明官仓当如汉文景之治,仓禀富足,钱钞腐朽。” “恨不是我大明地!” “……” 一连串的,几名年长皇子亲王,纷纷捶胸顿足,满脸痛惜,懊恼不已。 朱允熥这时却是轻轻一咳,脸上露出些许的不好意思。 引来众人的注视后,朱允熥嘿嘿一笑,面不红心不跳的。 “诸位叔父,若我辈于今日打下这些地方,于后世人而言,岂不就是寰宇之内自古皆为汉土!” 第三十一章 大明宗室化身战争狂人 “寰宇之内自古皆为汉土!” 朱允熥平静不起波澜的声音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目光坚毅有神,闪闪发光,以无与伦比的坚信说到:“我中原汉地,得天之幸,乃世间万民之首。” 这一刻,朱允熥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的尝试。 他要重塑未来人的世界观。 既然泰西诸国在不久之后,可以凭空塑造历史,那么他也能在大明洪武朝,开始为这个世界,重塑一个全新的历史观! 显然,他这番言论一说出口,顿时引得在场大明宗室诸王一阵惊叹。 小二十叔朱松更是惊讶道:“我们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朱允熥点头:“确实如此!” 最小的小二十三叔朱桱伊呀呀的瞪大了那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眼睛,惊讶不已的问着:“那为什么我们现在只占有中原这片土地?” 朱桂、朱权等人则是抱以审视的目光,静静的看待着朱允熥接下来的解释。 虽然他们也认为朱允熥今日的见解,别有一番新奇,但如今的他们已经有了成熟的世界观,想要让他们取信,必须要有可以左证的事实搬出来。 朱允熥有一次忍不住,拍拍小二十三叔朱桱的脑袋瓜子:“内耗!二十三叔想想,是否听说过炎黄二帝与蚩尤的战争?” 小二十三叔朱桱点着圆滚滚的脑袋,这等神话故事,大凡是中原的孩子都听说过。 朱允熥叹息一声:“中原先民从那部族之中走出,便陷入到了相互征伐之间,凭空耗费力量。再到春秋战国,数百列国归于七雄,而后相互征战攻伐数百年,最终归于秦之一家。往后,但凡有狼子野心之辈,皆以中原之地为利,而不知目光向外,看向域外四方土地。” 朱权一直关注着朱允熥的表现,此时不由摇头叹息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之言,至今振聋发聩啊。” “十七叔言之有理。”朱允熥回身抱拳,朝着老十七叔朱权抬抬手。 朱权却是摇摇头:“国朝如今连连北征,以尽除元人余孽为要,必定分不出身来征讨域外。” 朱允熥立马解释,做出引导:“元人余孽终有尽除之日。而如广西布政使司以南,那片我中原故土,且不论一年三熟,为了不落于前朝,也该要拿回来才是!”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他用了故土一次,意欲调动在场大明宗室诸王的情绪。 “故土?”许久未曾开口的老十三叔朱桂,目光一凝,低声出口。 朱允熥毫不犹豫的点着头:“广西布政使司以南之地,自春秋战国之时,便为我中原掌控。昔年始皇帝更于那边设立三郡,随后历朝历代亦是调派官吏,赋予治理。” 这些都是有史可查,只要朱桂、朱权他们回头去查查古本典籍,便能找到对证。 说着话,朱允熥不免叹息一声。 “若非前元倒行逆施,盘剥百姓,致使天下大乱,那边又何曾会脱离了我中原掌控。” 前元就是老朱家的仇人,朱允熥一说起这话,在场的人纷纷点着头表示赞同。 朱允熥又道:“如今我大明日渐兴盛,威加海内,百万带甲雄师,既以中原正统居之,又如何能让故土流离在外?” 大明朝如今的宗室王爷们,都是有血性的。 朱允熥看了一圈周围的叔叔们,继而语调一转:“便是冲着那一年三熟之地,想必只消收回半数,也比的上一座江南了!” 比肩一座江南?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心跳,如今大明朝的赋税几乎半数来自与江南之地。 朱允熥这时则是闭上了嘴,他在等着这些叔叔们消化完自己的意识形态输出,等着他们给出反应。 果然,不等一会儿,便见软萌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忽的脸上露出一丝可可爱爱的狠辣之色。 然而,还不等小二十三开口。 站在他身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小二十朱松便一把捂住了二十三弟朱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允熥:“咱大明要收复这些失地!咱们家也要有一年三熟的田地!” 他这一开口,一时间无数道附和之声响起。 “对!咱们家要夺回故土!” “故土不可失!咱们不能让这些好地方一直流落在外!” 这几个小的已经是吵吵了起来,一副凶狠恶煞,恨不得现在大明便尽收天下的态度。 朱权看了一眼几个弟弟,瞪着眼睛:“都闭嘴!” 他一发话,几个小的赶忙是闭上了嘴。 最小的二十三朱桱,连忙扒拉开二十哥朱松的手,自己双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巴,双眼一闪一闪的盯着十七哥。 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朱权面色郑重的看向朱允熥,再一次的沉声询问:“允熥,广西布政使司之南,确有一年三熟之地?” 朱允熥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让人挑不出一丝作假。 这边,朱权刚刚满意的点起头,身边的朱桂却已经是抢先开口:“我大明收回故土,乃应有职责,竟然那一年三熟之地,乃我大明故土,我等身为大明宗室,断不能令其漂泊在外!” “可是……” 朱允熥却是忽然迟疑了起来,目光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这位脾气暴戾的十三叔。 朱桂一瞪眼:“若是那边被贼寇窃据,我大明便出大军,尽扫其地,收回故土!” 朱允熥再看向一直保持冷静的几位年长叔叔。 这时候便见十四叔朱楧冷笑开口:“打!我大明不惧任何贼子!” 十五叔朱植更是直接了当道:“届时我将领兵出征,替我大明抢回故土!” 十六叔朱栴道:“咱和十五哥一起出征!” “打!”十七叔朱权斩钉截铁:“带回头本王寻得机会,便找父皇请旨,更改封国,亲自领兵坐镇南疆故土!” …………………… 求追读,新书期每天更新章节,还请大家务必阅读30秒以上,事关后续推荐。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投票,求一下月票,推荐票。 谢谢各位彦祖亦菲们<()> 第三十二章 汉地万万里 宗室诸王的战争基因被点燃了! 朱允熥心中长出一口气,他先是故意和十三叔斗嘴,又是给小二十三叔讲神话故事,和十七叔朱权论证。 所为的,便是要他们能够将眼光放到中原之外的地方。 与其放着这些人及其后代,将整个大明朝瓜分,躺在朱家血脉上,吃垮整个大明朝,不如让他们走出去,为国征战。 哪怕他们因此……为国捐躯! 先前还扒拉着小二十三朱桱嘴巴的小二十朱松,见几位哥哥都要亲自领兵出征,这时候也是心中焦急。 他自己今年不过十来岁,便是出宫都要得了父皇的应允才行。 然而,他也想为大明收复故土! 不由的,朱松急急呼呼的挥舞着双手,叫喊着:“我要让外公带着我出征!” 一旁的二十一朱模连忙附和道:“我也要让外公带我将故土抢回来!” 这下子,给小二十二和小二十三急的瞪大了双眼。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我我我……我要让舅舅带我去抢!” 说着话,两个最小的更是表情嚣张的看向朱松和朱模两个哥哥。 哼! 你们两有外公领兵,咱们两也有舅舅领兵在外! 朱权见到宗室兄弟们,不论大小,皆有为大明征战疆场的意志,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他转头看向朱桂:“十三哥,若是没有允熥读的书多,恐怕咱们如今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年三熟的地方,还有数不尽物产丰富的地方在外头。而这些地方,竟然都是我中原之故土!” 朱桂这时候也收回了先前对朱允熥的不满,面上却是故作镇定道:“十七你先前说要与父皇请旨改封,到时候叫上咱一起。” 朱允熥适时插嘴,高声道:“诸位叔叔,我汉地当万万里之广,中原之外自有数不尽的疆土,至今空置域外,我大明宗室立足天地之间,当为国家社稷计!” “好一个汉地万万里!” 他刚一说完话,远处却是传来一道豪迈可气吞山河的回应。 朱允熥还未反应过来。 在场的包括十三叔朱桂在内的所有叔叔,全都浑身一颤。 眼看着包括小二十三叔朱桱在内的几个小叔叔已经是躲到了几个哥哥身后。 朱允熥缓缓看向那边,却是心头一跳。 只见不知何时,朱元章已经是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在他的身后,是昨日刚刚答应,今日入宫授业的方孝孺。边上是一脸表情暧昧不清的朱允炆,不时的瞥向朱允熥。 朱标不在场,大抵是被老爷子留在中极殿那边处理国事了。 再往后,是几名身着飞禽补子的文官。 朱允熥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诸位叔叔们,就连原先脾气最是暴躁的十三叔朱桂,这时候都已经低下头,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躬身抱拳作揖。 “儿臣参见父皇。” 老爷子还是吓人的! 朱允熥毕恭毕敬的躬身叉手抱拳:“孙儿参见爷爷,爷爷圣体安康。” 已经走过来的朱元章满脸的笑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摆着手:“咱好的很!可是允熥你说的咱汉地万万里?” 朱允熥点点头,小声道:“孙儿今日与诸位叔叔入学大本堂,在地等候先生空暇之时,闲谈了几句。” 朱元章笑容满面:“都说了些啥?也说给咱听听。” 眼前这些孩子,可都是他朱重八的子孙血脉啊。 能看到这些孩子其乐融融,一团和气,朱元章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尤其是这些年,在马皇后薨逝之后,身边没了贴己知心的人,后宫里头的女人又不过是为了争宠固宠。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元章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劳心劳力。 所为的除了大明江山社稷,亿兆黎民,余下的可不都是为了眼前这些孩子。 朱允炆也有些神色复杂的默默盯着朱允熥。他对朱允熥倒是一直心生戒备,暗中生恨。但他对朱允熥告知的消息,却是倍感心满意足。 昨日回宫之后,时至深夜,他仍是回味无穷,几乎是食之入髓,恨不得能再行壮举,去到教坊司中与那该死的贱婢燕姐快活一番。 朱允熥见朱元章竟然问起先前的事情,看了一眼老爷子身后的官员们,一时半会儿却是难以解释。 难道他能在这些儒家精英面前,说自己要鼓动大明走上殖民世界的道路? 恐怕话刚一说出口,他就要被这帮儒家精英给骂作穷兵黩武了。 然而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本来应该是最担下的小二十三叔朱桱,竟然是立马从十七哥朱权的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糯糯道:“父皇,允熥说广西布政使司南边有一年三熟的地方,那里是咱们中原故土。咱们家是不是该给抢回来!” 小二十三叔坑害侄子啊! 朱允熥心中大呼不妙。 果然,还未等他开口解释。 朱元章当即一瞪眼,分明是冲着朱允熥去的。 但从朱权身后探出脑袋的小二十三朱桱,却是浑身一颤,赶忙又扒拉着朱权的衣裳,缩回到他身后躲了起来。 这时候故意在今日等着皇爷爷和先生们前来大本堂,一同跟随过来的朱允炆,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 好你个朱允熥,终于是暴露了! 你就是个穷兵黩武的莽夫! 若是将来让你得逞了,大明朝只怕都要被你拖进泥潭深渊之中! 朱元章沉着脸,扫了一眼朱允熥。 这个乖孙自从那日在东宫莲池落水之后,样样都合自己的心思,哪哪看着都像极了自己。 但他的脑袋里,却似乎又装着无数的奇思妙想。 若是对常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对于大明朝的宗室皇孙来说,却像是一个隐雷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滔天的祸事来。 在他身后的一名已然年近八旬的老倌儿,更是直接走了出来。 “皇孙言广西以南之地,乃我中原故土,不知此番言论出自何处。” 朱允熥抬头看了过去。 他有印象,这老倌儿便是自号坦坦翁的刘三吾,如今在朝为官翰林学士。 这是在儒家士林上,比方孝孺更有威望的老学究。 朱允熥却是不惧。 尤其是在大明藩王未来去向和对帝国贡献的政治性问题上,他打定主意寸步不让。 “刘大人,广西以南自古便是我中原之故土,此番言论我并无说错!” 第三十三章 白花花的地 打起来! 打起来! 朱允炆看着朱允熥竟然敢当着皇爷爷和朝中大臣的面,与刘三吾这位儒家大老争论,心头生出一个小人,不断的叫嚣着。 刘三吾脸色板正:“盖东海以西、西域以东,南疆之北,北地以南。大江大河之中,方为中原故土。皇孙当铭记,若盖天下之地皆为中原,是否意欲兴大兵,举大明社稷穷兵黩武,现杨广之殇?” 隋炀帝杨广,当年举国之兵,西征吐谷浑、三征高句丽,滥用民力、穷奢极欲,只是中原百姓起义,天下大乱,大隋亦如大秦二世而亡,社稷崩溃覆灭。 刘三吾绝不能让盖天下之地皆为中原疆土的思想传播出去,若是如此,天下人是否会认定该夺回故土,行穷兵黩武之事,致使社稷板荡。 原本意欲开口扼制局面的朱元章,收回已然到了嘴边的话,他没有看朱允熥或者是刘三吾,而是看向本该是今日主角的大本堂教授方孝孺。 听闻,昨日晚些时候,方孝孺在城中寻友,放出声去,言称皇孙朱允熥乃是纯孝仁德之人,品行教养可堪出众,其一言一行,当为社稷之幸也。 朱元章当时听见,便很是惊讶,自家乖孙竟然能让方孝孺这位士林后起新秀说出如此高的评价,自家乖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俨然是将朱允熥视作亲传弟子看待的。 那今日,眼下出现这幅局面,方孝孺又会如何应对,却是让朱元章颇为好奇。 然而方孝孺这时候并不打算说话,他正想着借此机会,再对朱允熥多做观察。 更何况,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朱允熥会用什么来论证先前的观点。 这时。 朱允熥业已开口:“刘大人,敢问刘大人可知。自春秋战国,我中原便于南疆之地设置统治?秦皇设三群之地,统辖南疆。汉武灭南越国,置交趾刺史。光武平南疆,建城郭。至东汉西晋,南疆刺史不断。更不论隋唐两朝,南疆皆在我中原之手。 乃至前宋、前元,南疆方才失控,脱于中原之控。我大明乃中原之正统,无可挑剔,难道刘大人以为,我大明配不上中原正统之名,不能收复南疆失地?” 除却前面历数南疆之地如何被中原王朝统治的话之外,朱允熥最后的大明乃中原正统之论,直接让刘三吾一时无语。 半响之后,刘三吾方才再次开口:“我大明占中原九州之地,地大而物博,物产丰盈。南疆乃化外之地,虽被中原久征久具,却非我中原之祖地。” “中原祖地?”朱允熥冷笑一声,却是引得包括朱元章在内的众人不由微微皱眉。 然而,朱允熥却是心中大骂不已。 在后来,便是有着如刘三吾这样的人太多,抱着中原地大物博,闭关锁关,致使最后落得个国破山河不再,贼寇畅行中原之地,洗劫掳掠。 他冷笑着开口:“刘大人,我中原祖地,当真自三皇五帝之始,便有如今之格局吗?先民部族不过一箭之地,以石生存,聚部落为族群,自黄河之地不断外扩,历经千百年而成中原,终至大明,方才有九州之地。刘大人!我大明若是依着刘大人的意思,是否要将除却当年先民困局之部族地以外的土地,都散尽了?” 刘三吾又是一愣,他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未曾思量过此等问题,而是向来认定,如今之中原便是中原之祖地。 一旁的方孝孺轻笑出声,先是面向朱元章躬身行礼,而后开口说道:“臣下以为,皇孙于中原之论并无错。我中原当不已土地而论中原,而应以中原之民而论中原。凡我中原之民踏足之地,耕种居住之地,当可谓之我中原。”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见方孝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朱允熥点着头露出笑容。 这位在礼教儒家思想上,不断推崇周礼的人,这番话自然是从入华夏则为夏而衍生出来的。 有理有据,容不得旁人指摘。 朱允熥接过话:“先生所言极是,学生谨受教。我大明能有今日九州之地,功在先民于洪荒之中披荆斩棘,以手中利石搏杀野兽,踏足野外之地,教养土地,方才有今日中原之地。” 说到这里,朱允熥目光一沉,话锋一转。 他要切入到今天的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政治理念上了。 只听他沉声开口:“我汉家大明威加海内,仓禀充盈,皆因先民创立之地,皇爷爷起于淮西,重塑中原正统。若我等后人,忘记先民于土地的渴望,我等今人,如何叫后世人评说?难道我等今人,不如先民?” 说到这里,朱允熥语气一沉:“土地,是我大明社稷万年的根本!我大明若想万世长存,必须如先民一般,保持对土地的渴望!”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缓缓看向从开始之后便一直沉默不严的朱元章。 他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绝不可能触怒朱元章。 土地,对大明人来说,天然就有着一众吸引力。 而对朱元章来说,这份吸引力更盛。 若是当初老朱家在中都凤阳的时候,家中土地辽阔,说不得今日是否还有大明也未尝可知。 果然,这时候的朱元章神色略显异样,在众人的惊讶中,他长叹一声。 幽幽开口:“想到咱,当初咱们家若是多上哪怕几亩田地……” 说着,朱元章摇着头摆摆手。 朱元章看向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先前你说南疆有一年三熟之地,可是当真?” 朱允熥认真用力的点着头:“回爷爷,孙儿绝不敢在此事上说一句假话!” 不好! 一旁的刘三吾心中大呼,赶忙回头看向身后的几名朝中大臣。 朱允熥这边已经接着说道:“我大明立国二十有四载,百姓渐安歇,民生富裕,仓禀渐丰。 但这是因为我大明立国不久,天下黎民,历经前元剥削,加之元末天下大乱,四战不歇,人口骤降。 我大明造鱼鳞皇册,分田百姓,方才使得人人有田耕种。” 朱元章点着头,恶狠狠道:“前元滔天之罪,属实可恶!” 一直默默等待着朱允熥被呵斥的朱允炆,几乎是要叫喊出来,为什么突然之间画风突变,皇爷爷竟然和朱允熥这厮心心相印了起来! 朱允熥自始至终都未曾看朱允炆一眼。 依旧是脑袋里梳理条理,缓缓道来:“虽然,如今我大明百姓人人耕种于田。但若是往后人口增多,我大明固有土地却还是现今这么多,我朱家又要以何养天下亿兆黎民?” “如今,南疆之外便有一年三熟之地,其民如树上猴,不知教化,懒散至极,置肥沃之地不顾,野外寻食。” “我大明文教昌盛,兵多将广,人口日多。何以置此等宝地视若无睹?” “大明当以宗室镇宝地,大军厘清顽固,迁移百姓耕种土地,士林大儒教化域外之民,学我中原之礼。” 白花花的近乎无主之地,你们不要? 朱允熥说到最后,更是将儒家给夹带了进来,托出要让儒家传播至域外的想法。 而他刚一说完,在其身后的宗室诸王也已经站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皇孙一心一意皆为大明 “启禀父皇,儿臣愿请旨改封南疆,亲领大军,为大明收复故土,永镇地方!” 以大明宗室十三子朱桂为首,其下十四子朱楧、十五子朱植、十六子朱栴、十七子朱权合共五人,站出身来,躬身抱拳,面向朱元章发出请求。 五位皇子请求皇帝改封南疆,永镇地方! 一时间,竟是连着朱元章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南疆那等蛇蝇无数、崇山峻岭、瘴气弥漫的地方,自古便是流放犯官罪民的去处,等闲人若是被封官岭南一带,便几乎等同于贬黜。 而大明朝的宗室,自有皇明祖训以来,除却已经分封北边为大明镇守边疆的诸位塞王以外,余下都是封国富饶之地。 今日这是怎得? 大明朝的宗室们,竟然抢着要改封去南疆那等无人问津的地方。 朱桂五人开了口,几个小的亦是不甘示弱,纷纷嚷着要朱元章也将他们给封到南疆去,也要为大明收复失地。 这是穷兵黩武,这是要推行以武治国啊! 刘三吾心中大呼不妙,当下开口:“陛下,囯以社稷黎民为重,百征百战之囯,未曾见有常胜。我大明立国二十有四载,陛下艰辛创业,此时正是大治天下之时,若南北同征,国库艰难,百姓受累,我大明盛世远去也!” 今日跟随朱元章而来的户部尚书赵勉,见刘三吾开了口子,立马抱拳上前:“陛下,朝中连连北征,国库捉襟见肘,然有陛下掌社稷山河,方才勉力维系。若此时再开征南疆,恐国力难以维系。” 见两人接连反对。 朱允熥赶忙开口:“爷爷,孙儿知晓此时我大明北征不断,元人亦是务必尽数驱离。收复南疆故土,如今确也不急于一日。十三叔等人,忠心大明国事,敢为人先。乃我大明宗室之表率,乃天下万民之楷模,当鼓励以。” 如今他收割了将门的支持,又有方孝孺这位士林大儒作为先生。 若是现在再将宗室的这些好叔叔们给收入囊中。 朱允熥这时候终于是澹澹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朱元章身后的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一眼身前的皇爷爷,旋即走了出来:“皇爷爷,南疆距应天路途遥远,我朝若要用兵,支援必定缓慢,辎重开拔艰难。便是国库充盈,用兵辎重,只怕也有过半要耗费在路途之上。如此这般,入不敷出,恐怕朝廷会愈发艰难。” 说着他微微侧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朱允熥。 眼神之中,暗带讥讽。 终究是年轻啊,不懂得朝政如何艰难,光凭着一腔热血,皇爷爷能打下这座大明江山?不考虑这些实际的问题,便要行穷兵黩武之事,当真是可笑之极! 朱元章斜眼扫向朱允炆,心头一阵雾水。 这是自家皇孙? 竟是如此…… 像极了这帮整日里哀嚎穷兵黩武的老儒了! 心里想着,朱元章又扫向一旁的刘三吾。 “今日之事,诸皇子忠心国事,悍勇有加,朕心甚慰!” “皇孙允熥,一言一行,一心一意皆为大明社稷着想,咱欣慰不已!” 朱元章当下开口,便是将朱桂等人与朱允熥都给夸奖了一番,而后话音一转:“然诸子与皇孙尚未成年,不可妄议朝政国事,当以本务为要,勤学多问,待日后替咱守住大明江山社稷。” 说着话,朱元章看向在场的诸位朝臣:“今日不过是宗室小儿们的闲谈,论不上国家之事。” 不是国事,只是闲谈。 若是传扬出去,那就是嚼耳根子了。 刘三吾见皇帝算是没有被鼓动着,要在北征之后再开南征,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户部尚书赵勉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朝廷年年战事不断,头一回北征刚停下,下一回的北征就在筹备之中。 年年如此,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是劳心劳力。 何不如大伙都关起门来,在这应天城里头梳理天下,休养生息的好。 “儿臣恭送父皇。” “孙儿恭送爷爷。” 等到朱允熥抬起身来,朱元章已经是带着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大本堂前。 现场,便只剩下了他和一帮叔叔们,还有方孝孺领着的几名大本堂先生。 朱允熥赶忙上前,欲要托付方孝孺,却是被对方笑着摇头止住。 “为师还未曾老到走不到的地步,且入大本堂,今日开课!” 朱允熥笑了笑,恭敬从命:“学生晓得。” 一行人,直到此刻方才一一入了大本堂。 落在最后面的朱允炆,这时候只觉得气冲天灵盖。 朱允熥今日如此胆大包天,鼓动着宗室里的叔叔们,要行穷兵黩武,征伐南疆的事情。 皇爷爷竟然就这般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最后竟然还说他朱允熥是一心一意皆是为了大明! 当真是岂有此理,世间何曾有过这般道理! 如今,这方孝孺素来以士林新起大儒着称,竟然也着了他朱允熥的道,二人之间好似隐隐是在以师徒相交! 朱允炆愈想,心中愈是郁郁不得志,恨不得一刻钟也不待在这大本堂里,只想寻一快活地,让自己放空一切。 众人到了大本堂里分坐。 方孝孺看着眼前的诸位皇子皇孙,心中亦是泛起了别样滋味。 想来,自己今岁入京不过是访友而已,却不想竟然是稀里湖涂的入了宫廷,成了宗室大本堂的先生。 他看向依着个子,坐在中间位置的朱允熥。 却是放下了手中准备的课本,面向此间学生,开口发问:“先前,诸位皇子请旨改封南疆,皇孙也言我大明宗室当封国南疆。尔等所思所想,从何处出发,可否与我说来?” 他是赞同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封国在边塞之地,而非中原富饶之囯。 若不然,如今朝廷和陛下或许可以控制这些宗室藩王,但往后呢? 藩王于封国,权柄几乎超越朝廷,若是多出几个穷凶极恶之辈,那便是天下百姓的祸事。 加之,宗室一旦就藩,其封国的产出,几乎都要供养藩王,朝廷等同于颗粒无收。越是往后,只怕朝廷收到的钱粮也就会越来越少。 只是,他对大明征伐域外之事,虽不如刘三吾那等顽固,却也有些迟疑。 国之大事,当警惕兵事。 朱允熥笑了笑,他知晓方孝孺这番话,其实是问自己的。 与其让朱桂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是自己来解释清楚。 “先生,学生想先问一句,先生以为土地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方孝孺笑了。 看着眼前这位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学生,方孝孺心中清楚,他并未是在问自己问题,而是要发表自己的见解。 “皇孙且说来。” 这是在宫中,在大本堂,即便方孝孺心中欢喜朱允熥这位学生,但也只能忍痛以规矩称呼。 朱允熥面带微笑。 这位固执的崇尚周礼的儒家老学究,也有着善解人意的一面。 他轻声出口:“土地,乃黎民衣食所系,乃国之根本,乃社稷之根本。” “洪武元年至今,我大明有民近五千万,天下良田万万顷。国朝三十税一于百姓,供养朝廷,边塞百万大军。” “这一切,都是依托于中原之地所生。” “若将来有一日,我大明朝以如今之土地,供养两倍如今之人口,三倍之人口,乃至五倍之人口。” “如今的土地,是否还够我大明百姓衣食之用?” 朱允熥很有自信。 但凡是多学过几年的人都知道,资源的总量是有限的,而非无穷无尽的,人力也是有限的。 在生产效率不变的前提下,人口的增多,只会加重对总体资源的剥夺和平均。 如今看似人人有其田,可这时建立在大明朝刚刚建立不到二十五年的基础上。 一旦大明朝人口开始进入到封建王朝的人口膨胀期,大明朝的土地压力只会越来越严重。 而且…… 方孝孺点头附和:“土地只有那么多,若是再有无为之君秉政,恐天下乱也。” 朱允熥说:“便是这个道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如今我有大明洪武皇帝乃开国君王,皇帝陛下威严如泰山一般,朝堂百官,地方官员,仍常有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之举出现。” “若长此以往,乃至将来,一旦君王威严失损,恐百姓肩上的负担会愈发的沉重!”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却是默默的扫向了在场的大明宗室诸王们。 这会儿他只说了官员对百姓的盘剥,但却有另外一个分外重要的因素,他未曾说出口。 方孝孺捕捉到了朱允熥的眼神。 却也只能是在心中一叹。 皇帝陛下对宗室太好了啊!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在朱允熥说起南疆之事,言辞之下有起兵南征,封王南疆的时候,未曾开口的原因。 方孝孺笑了笑:“所以,你想让大明的土地,永远能够跟得上百姓增加?” 朱允熥点点头:“今日学生言先民于洪荒披荆斩棘,在后世人眼中,我等也是先民古人。若要为后世人解忧,唯有我等如今不断开疆拓土,为大明朝囊括更多的土地,供给未来增加的百姓耕种!” 说着,朱允熥目光一转:“更何况,如今我大明文昌武盛,即便当下难以维系南北征战,可一旦北边战事歇下,我大明自有精力去应对南疆之事。” 见朱允熥真的没有穷兵黩武,要让大明同时发起南北战事的想法,方孝孺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颔首:“化外之地若有肥沃之地,地生宝物,我大明量力而行之下,当为后世人取之!” 无声之中。 就连方孝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被朱允熥的这一番殖民思想给潜移默化了。 朱允熥面露笑容:“先生大善!” 随后,大本堂里终于是少了关于社稷之事的议论,圣贤之言亦是在大本堂中传开。 …… 中极殿。 朱元章刚刚将刘三吾和一众大臣赶走,看着仍是十年如一日般坐在一张小条桉前批阅奏章的太子。 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柔情:“标儿,先歇歇。” 朱标轻轻抬起手中的朱笔,缓缓方在一旁的笔山上,唯恐笔尖上的墨水低落到大臣的奏章上。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等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看向走过来的朱元章:“老四这会儿应该快要到北平了,傅友德他们一直在筹措军备,等老四回去之后,想必就要出塞北征了。” 朱元章恩了一声,低头看向太子面前的奏章。 是有关于再次调运山东、河南、河北、山西、陕西等地粮草,支援北地边塞作为军粮之用的请旨奏章。 不由的,朱元章心中生出心疼来。 他叹息一声,盘着腿坐在了太子对面:“咱这个当爹的,辛苦你了。北征的事情,自你大了之后,便都是你在操劳办理。” 朱标略有些发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父皇亦是为了大明劳心劳力,一日里不过几个时辰能缓口气歇息歇息。儿臣作为父皇的长子,大明朝的皇太子,于情于理,都该为父皇分忧。” 朱元章嘿嘿的发出苦笑声:“再等等,等等。等到皇孙都大了,咱就将你身上的担子也分些给他们!” 朱标摇摇头:“儿孙自有儿孙事。儿臣和父皇是从中都凤阳一路走过来的,今日所行不过是为了儿孙们,创下一个牢固的大明朝。等到他们那时,却是要做旁的事情了。” “儿孙自有儿孙事……”朱元章低声念道着,随后看向朱标:“允熥那孩子,大抵是随了你。今日也在那大本堂,说我大明今日之人,当为后世人勉力,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供养后世之人。” 大本堂的事情,朱标先前已经听朱元章和几位大臣议论过,且还有着随驾的太监回来后,为他详细的阐述了一遍。 见朱元章此时说起这事,朱标脸上多了些责备。 “允熥那孩子如今虽然秉性不再内敛懦弱,但却愈发的骄躁起来。咱家如今的眼光,都需盯着北边元人余孽才是。” “此时言南疆之事,还为时尚早。” “追随父皇南征北战的军中老卒,如今都上了年岁,连连北征,将士们辛劳了。百姓负担北征军需,亦是艰辛。” “便是南边有一年三熟之地,征伐、开垦,亦要良多年景光阴。待北边平定,边地安歇,将士卸甲,新老交替。届时,百姓也当缓口气,户中有余粮。” 此番言论,朱标满怀辛酸,几如设身处地,去为那些征战疆场的将士、耕种南山之下的百姓去着想。 只是说到这里,朱标却是忽的目光一凝,有赫赫虎威森严。 他的眼神也隐隐透露着杀气:“待到那时,我大明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方可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大明朝的皇太子,从来不是一个只知仁义的太子。 杀伐,在朱标的身上,同样不少。 朱元章则是眼前一亮,太子才是最像自己的种! “好!” “咱爷俩就为儿孙,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朝!” 第三十六章 锦衣卫蒋瓛 朱标默默的笑着。 老爷子便是这样的人,爱恨分明,样样都放在脸上,从不假以颜色。 他说要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必然是会去做的。 朱标幽幽开口:“听闻,允熥对南边那一年三熟之地,很是热切?” 说热切已经是太子收敛的说法了,若是按照回来的太监告知,该说朱允熥恨不得现在就领兵去攻下那块地方。 朱元章点点头,脸上是装不下的笑容:“这孩子有见识,这些年不曾出过远门,却能知晓那般多的事情,热切些也是情理之中。属实难能可贵,更替咱长脸了!” 此刻,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神色,就如同当年那太平乡孤庄村里的农家老人一般,对自己膝下子孙,是说不尽的满意。 如今的朱标已经渐渐习惯了老爷子,只要一提起朱允熥便会露出这幅表情了。 他稍作沉思,低声开口:“若说如今我大明被元人余孽牵扯,不得不接连起兵北征讨伐。但南边既然有那等一年三熟的地方,是否该让人先去看看?” 世上就从来没有一代打江山,二代坐江山的道理。 在朱标看来,大明朝若是一代打江山,二代垂拱而治,那便是步入后退的局面。 不进则退,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朱元章颔首点头:“是该派人去看一看,南边有这般好的地方,又是……又是咱中原故土,咱家坐了中原,怎么能让故土流离在外。” 朱标不由轻笑出声,被朱元章那由着朱允熥而来的故土之说给逗笑了。 笑过之后,他低声道:“那传旨让大哥派了人手过去看看?他离着那边近。” “英儿?”朱元章不由唤出声来,却是转口道:“英儿也有两年没回应天了吧。” 朱元章口中的英儿,便是如今的西平侯沐英,也是朱元章当年和马皇后养在身边的义子。 早年间不过八岁的沐英,到了朱元章身边,便开始学习文字、操练兵法。大一些就跟着他攻伐征战,逐渐在军中升迁。 自洪武十四年,沐英与傅友德、蓝玉率兵三十万征讨云南,平定之后,他便一直留守坐镇云南。 朱标不假思索道:“大哥是洪武二十二年回来的。” “咱……”朱元章迟疑起来,终是摇摇头:“拟旨吧,让他派了人去南边看看,看仔细了,回头写好信送回来给咱瞧瞧。” “哎!”朱标脸上一喜,老爷子让自己拟旨,大抵也有着让自己夹带一份家书的意思。 他和沐英是自小长到大的,自己他当了太子观政参政,沐英也开始坐镇云南,两人之间大抵要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大约是真的上了年纪,在太子提到沐英之后,朱元章便沉默了下来。 朱标则是在一旁拟旨,夹带着写一封家书送到云南给沐英。 这时。 殿内脚步不露的走过来一人。 飞鱼服。 绣春刀。 此人面相暗带杀气,略有些浑圆的脸,显得有些黑。 他走到了朱元章身后,还未开口,便被朱标发觉,抬头看向这人。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huan)! 自从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因胡惟庸桉坐罪赐死之后,锦衣卫便由蒋瓛执掌。 他的到来…… 朱标眉头不由皱起。 即便他清楚锦衣卫的作用,但仍不喜欢这个监察百官家中之事的机构。 不过蒋瓛出现,必定是涉及朝堂。 朱标正欲起身避开,蒋瓛已经笑着脸看向了他。 随后开口道:“陛下,皇孙那边业已下了课。” 朱标心中一动,侧目看向说话的蒋瓛,知道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只不过。 朱标移动目光,看向老爷子,他竟然不知道老爷子还在暗中观察着皇孙。 朱元章睁开了双眼,看向朱标,眼神显得很是平静,而后道:“皇孙现在作甚?今日大本堂里,那方孝孺都教了些甚?” 蒋瓛那张杀人不眨眼的脸上,露着一丝难看的笑容:“回陛下,方先生今日依着诸位皇子皇孙的功课进度,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的东西。倒是一开头,与皇孙谈论了些土地的事情。” 朱元章侧身看向躬着身的蒋瓛:“哦……还是南边那些事?” 蒋瓛点点头:“是。皇孙的意思,咱大明朝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土地只有这么多,南边有好地方,自然是要趁早占下来好供养我大明后世百姓。” 朱元章嗯了一声,看向眼前的太子,眼神之中暗有深意。 他又道:“那他现在哪里?” “还在大本堂,送了方先生离开之后,便被诸位皇子王爷拦下,要他说说咱大明朝外头的事情。”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不知究竟何意。 朱标当即开口:“此风不可长!” 今日里,那几个同去大本堂进学的弟弟,不论大小都开始嚷着要改封南疆。朱标实在不敢确信,若是朱允熥再长久宣扬,他的那些叔叔们,自己的那些弟弟们,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朱元章没有表明态度,而是对蒋瓛说道:“让人叫了皇孙来中极殿见咱,咱有话要对他说。” 蒋瓛恭敬领命,退着步子离开了中极殿。 这时候的朱允熥,正在大本堂里被一众叔叔围的水泄不通,最小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几乎是粘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仰着头等着自己说后续的事情。 倒是朱允炆那厮,一早下了课,便扬长而去,也不知是要去做些什么。 仰着头的朱桱,瞪着大大的双眼,圆滚滚的黑白分明:“允熥,西域再往西走,你说的那种黑油,究竟有何用处?” 小二十三叔朱桱,这时候几乎是挂在了朱允熥的大腿上,摸样分外可爱。 朱允熥刚刚为在场的这些叔叔们介绍完南疆那边肥沃的土地和深埋底下的矿藏。 见小二十三叔已经开始如此主动的求学起来。 嘴角带笑的拍拍朱桱的脑袋:“黑油!按着传闻,那将会成为我大明朝,成为这个世界可同看日升月落的宝物!” 在场的人不懂,同看日升月落究竟是怎样的场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都听得出来,朱允熥所言,无不是在夸赞那名为黑油的东西,很牛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又是一阵惊呼。 第三十七章 大明视域外诸国如草芥 朱允熥继续道:“那黑油产出不尽,可以轻易让其燃烧。如此之下……” 朱权接过了话:“黑油变火油,若是产量充裕,将会成为我大明又一军阵利器!”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又道:“我更是听闻,在泰西之国,有人利用此物,已经能让万钧钢铁机关,自行运作!” 大本堂内,一下子陷入安静。 朱桂更是不信邪道:“万钧钢铁机关,便让一死物催动?” 夸大并且将历史提前数百年的朱允熥,用力点着头。 反正眼前这帮人,连泰西在哪都不知道,自己只管吹牛,剩下的未来交给他们发挥就好。 “确有此事,虽然如今他们刚刚开始。但往后,若是他们能够以此死物驾驭无数的钢铁机关,组成铜墙铁壁,我大明如何应对此等来犯之敌?”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远了! 没有几百年了! 那时的场景,甚至于比朱允熥所描述的更加惨烈。 几如土崩瓦解,好似螳臂挡车。 朱桂亦是低声吸了一口凉气,旋即沉声道:“抢!” 他看向一旁的老十七朱权:“此等宝物,我大明朝即便如今难以运用,也要抢下来,不能让番邦蛮夷之国夺去!” 朱权轻笑颔首:“合该这个道理。” 一直挂在朱允熥大腿上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又开始晃荡起他来。 “允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呀?” 小二十三叔朱桱,如同树懒一般的悬挂在侄儿朱允熥的大腿上。 仰着头,张着嘴,瞪大了好奇的双眼。 这幅模样,却是让朱允熥不禁哑然失笑。 连带着,周围的朱桂、朱权等人,都忍俊不禁。 朱权更是上前,将不愿撒手的朱桱从朱允熥的大腿上扒拉开,抱在怀里:“小二十三还有没有做叔叔的样子了!” 朱桱圆都都的脸上,表情一瘪,不满的看着朱权,然后坐在他手臂上的屁股扭动着,转过了身子看着面前的朱允熥,伸开了求救的双手。 “允熥救救我。” 朱允熥一时间竟然是哭笑不得,与朱权对视一眼,几人齐声放笑。 这是朱桂在一旁咳嗽一声。 就在朱允熥以为,这位老十三叔,又要和自己争论的时候。 却不想朱桂闷闷发声:“还得是多读书,多长见识,咱这辈子就没听别人说过允熥今日所说的地方。” 这是转性了。 朱允熥赶忙躬身露笑:“十三叔言重,侄儿不过是多读了些杂书而已,算不上本事,也算不上学问。” “行了行了。”朱桂挥挥手:“原以为我大明占中原九州之地,便已地大物博,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坐进观天,屈居一墙之地而已。如今既已知晓,本王自当为国尽忠,效犬马之劳,为咱朱家开疆辟土,抢了那些宝物宝地!” 说到最后,他已是杀气腾腾,吓得不愿被十七哥朱权抱着的朱桱,一下子就缩着脑袋,躲进了十七哥的怀里。 恰是此时。 大本堂外面,噔噔噔的传来脚步声,中极殿那边派来的内官业已进了学堂里。 “允熥殿下,陛下召见,要与您说事。” 原先围着朱允熥的一众叔叔们,当即让出一道口子。 这时,朱桂则是拉住了朱允熥。 在朱允熥疑惑的目光中,这位老十三叔悄悄的看向来传话的太监,随后小声说道:“允熥,若是你皇爷爷问起南边的事情,替你十三叔说句好话!十三叔手上不少好东西,回头送你些。” 朱允熥愣愣的点着头:“十三叔放心,十三叔的事情就是侄儿的事情!” 丢下一句话,朱允熥在仍被抱在朱权怀里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念念不舍的目光中,出了大本堂。 …… “乖孙。” “咱家没余粮了。” 中极殿里,朱元章一脸痛惜的低声叙说着。 刚从大本堂被叫过来的朱允熥,还是满头雾水,不知老爷子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样的老爹皇太子朱标。 朱标瞪了一眼,心里却是有些不忿,事情全都是这小子惹出来的,如今倒是知道寻自己,早干嘛去了。 是东宫的地方小了,不够这小子与自己说话的? 只是朱标最后还是心中一软:“你今日是不是在大本堂里,又说起了南疆之事。” 朱允熥点点头:“回父亲,是有说起,当时儿乃是答先生之问。” 说着,他又朝向朱元章:“爷,孙儿知晓咱大明如今吃力,所以方才想着若是能拿下南疆那一年三熟之地,自可解我大明如今之困。” 朱元章看了看朱允熥,长叹一声。 幽幽道:“那李九江未曾与你说过领军在外,行军布阵,征伐域外,耗费几何,粮草辎重如何算?” “啊……” 朱允熥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老爷子说的老朱家没有余粮,是指这个。 可是。 殖民域外当真需要那般多的粮草耗费? 如果殖民还要耗费国内资源,那就算不得列强! 朱允熥稍一沉思,旋即说道:“曹国公有提及征伐之耗,不过尚未细说分辨。但是孙儿以为……” 他的话音徒然拔高。 “域外诸国,大明视之如同草芥!” “孙儿愿提大明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国门之外!” “若操作得当,孙儿敢叫我大明不费一米一粟,尽取南疆之地!” 曾的一下。 当朱允熥话一说完,就连旁边一直坐着的朱标,都站了起来。 朱标脸色一沉:“军国之事,当不可胡言浮夸。每逢征伐,军资耗费几何,如何能不费一米一粟,便可令我大明尽取南疆!” 朱元章一摆手,止住了朱标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责骂。 而是头一回在朱允熥的面前,露出了郑重严厉的表情,目光深沉的盯着他。 “允熥,国事非纸上谈兵,即便我大明视域外诸国如同草芥,若要占据域外之地,当起大军,则耗费如海流。” “咱叫你来,是要知晓于你,大明支撑不起南北两面征伐,稍有不慎则可使大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届时……” 朱元章忧心忡忡:“届时,咱朱家便是天下罪人,那些被咱朱家压制的贼人,便又会为祸天下,你可晓得?”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 求票票,求月票、推荐票支持~ 第三十八章 天家三代 “殖民!” 统御中原九州,乃汉家正统的大明朝中极殿内。 第一次响起了一个能叫后世人,愤而怒之的词来。 只是这一回儿,大明将成为这个词的主人! 朱允熥目光坚定,看着明显眼神一晃的朱元章。 “孙儿思秦皇统御九州,乃至汉武,唐宗宋祖。皆以中原之地,威加海内,雄踞四方,折服万邦来朝。” 这是汉家的荣耀,是这个世界独属于中原汉家千百年的辉煌时刻。 从中原发出的声音,能让四海蛰伏,能调令万邦朝令夕改。 “然而,国祚不过数百年,我中原必陷于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其所为何种原因?” “皆乃土地流失所致!” 每逢大乱之后,新的王朝建立,人口缺乏,土地相对而言,自然是富裕的。 这时候任何一家朝廷,只要施行善政,耕者有其田,自然会迎来盛世。 而随着人口的增多,王朝的老朽,贪污腐败之风横行,食利集团的产生,人口的增多,百姓身上的担子便会愈发的沉重。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的年景,百姓就会出卖土地乃至子女,成为流民或是佃户。 土地资源进一步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朝廷的财政赋税将会愈发艰难。 再加上奸佞当国,外邦蛮夷无不时时刻刻觊觎中原沃土。 届时,只需一根导火索,中原将会再次陷入到战火之中。 这如同一个魔咒一样,一直困扰着中原九州之地上的历代王朝,千百年来从未能得以解决。 犹如顽疾,根植在这个勤恳不辞辛苦的民族身上! 朱允熥语气稍作缓和:“而要解决此等问题,则需要朝廷引导天下,将目光投望域外之地。” “爷爷与父亲先前说到,我大明若要征伐南疆,必将投入大军,耗费海量。” “若我大明将殖民之策,作为长期国政,徐徐图之,迁边民于接壤之地,如蚕食,辅以边地官兵护卫,则我大明疆土无穷尽也!” “只消此般,朝堂之上勋贵将门,天下富商,眼见有利可得,朝廷只需放开条件,免征新征之地赋税,则可凭空得无数兵力,自行为我大明开辟疆土。” 后世的日不落大英以及欧洲那无数的弹丸小国,便是这般去做的,从而成为了席卷这个世界的列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那时候,他们只需要凿沉一条船,停靠在海岸边,中原之民的善意,便会让他们停靠居住。 慢慢的,他们的人口越来越多。 乃至到最后,成为了真正的国中之国。 而在一山之隔的天竺,更是被他们用上了以蛮夷治蛮夷的办法。 最后,铸就了那顶闪耀的王冠。 他这一番话,属实具有开发性的指导思想。 一时间朱元章和朱标都陷入沉思。 少顷之后,朱标率先开口:“若以南疆而言,对方举国之兵相抗,我大明恐怕也只能起大军以应对,届时必是一番泼天耗费。” “合纵连横,以蛮治蛮!”朱允熥沉声应答:“我大明除却百万雄师,亦有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三寸不烂之舌,只消摸准对方脉络,以利许之,自可分化对方内部。” “若我大明殖……殖民之人,胸怀歹意,背道而行,妄图自立,又如何?”朱标目光烁烁,出声再问。 朱允熥答:“以我大明宗室亲王为域外殖民之地藩王,以我朱家血脉永镇殖民之地,辅以我大明勋贵、官员、子民共襄殖民之举,自可震慑不臣之心。” “若藩王聚兵,暗中自强,胁迫京师,起兵谋逆又如何?” 中极殿内,随着朱元章的突然开口,陷入了一片沉寂。 朱标眨眨眼,忘了一眼忽然开口的老爷子,又颇为担心的看向今日说出这番殖民之论的朱允熥。 朱允熥目光沉着不变,轻声应答:“我朱家血脉,不分彼此!若后世子孙不肖,纵使秉持中枢,坐镇中央,却有为祸天下万民之危,而宗室另有贤能,当可为天下万民着想。若非如此,我大明宗室亲亲有加,又如何会反?” 肉烂在一口锅里。 以朱家代朱家? 朱元章稍有沉吟,未曾再开口。 这与他传嫡立长的思想有些偏颇,但却说到了他的心底。 们心自问,若是将来为中原大明共主的后世子孙,昏庸无能,而宗室有贤王出世,为天下黎民计,朱元章已经不能保证自己还会坚守自己的规矩。 朱元章长叹一声,看向朱允熥。 这个皇孙,他已经愈发的看不懂了。 这是大明之福,还是大明之祸? “你……” 朱元章轻声出口,却是笑着摇摇头。 朱标在一侧轻声呼唤:“父皇?” 朱元章仍是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学着立个章程,咱要仔细的看看。” …… “你可知,今日之言一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从中极殿往东宫的宫道上。 朱标背手走在前面,脚步因为腿脚,而有些颠簸。 跟在后面的朱允熥小声回着:“儿知晓。” 朱标叹息一声:“近来……我总觉得……” 他说的有些迟疑,有些不愿说出口。 朱允熥笑了笑:“父亲是觉得,儿不像儿了?” 朱标笑了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皱着眉停下的朱允熥。 “想你母妃了吗?” 朱允熥微微一愣,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朱标会问起这个。 他愣愣的点着头:“还想大哥……” 朱标脸上有些哀伤:“雄英是个好孩子,与你一样,只是更像我。至于你……有时你像父皇,有时又……” “儿不愿父亲整日里再如此操劳了!” 朱允熥抬了抬头,看着朱标那满头悄然有些发白的头发。 朱标张张嘴,良久之后方才瞪了朱允熥一眼:“你老子我还有的活,无需你想着替我分忧!” 朱允熥也是适时的露出笑容:“儿知晓,父亲定然长命百岁。” 朱标不置可否:“回宫写好了奏章,先于我看,再呈阅你皇爷爷面见。往后,不论此事如何,你都莫要妄议。君子当持身以正,你身为宗室更该如此。” 朱允熥点点头,忽的询问道:“父亲也赞同儿今日殖民之论吗?” 朱标打量了一眼朱允熥。 旋即伸出手,轻敲在朱允熥的脑袋上。 “还是这般急躁!” 第三十九章 写给四叔的信 朱允熥随着朱标一路回了东宫。 太子爷的言语之中,多有含义,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掩饰在了一声声并不那么自然的笑声中。 等到朱允熥拜别朱标,回到自己寝宫别院的时候。 刚一走进宫苑内,便见彩蝶和彩莲两人站在寝宫门口,不时的张目抬头看向屋子里面。 朱允熥上前询问:“怎得?” 目光看向屋子里,只见一伙宫娥太监,正动作麻利的在屋子里将自己的被褥收拾打包起来。 一床泛着宝玉之色的绸缎锦被,崭新的铺在了床榻上。 有些肉肉的彩蝶小声道:“殿下,是娘娘那边的人。” 朱允熥目光一缩:“他们这是要作甚?” 彩蝶压着声音道:“他们说,是娘娘觉着如今天气愈发的热了,特意为殿下送来了这什么冰丝被褥。至于那些旧的,便带出去丢了。” “换新的?” 朱允熥不解的滴咕了一声,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时候从吕氏那边过来的人,已经将原先的被褥打包好了,几个人抬着抱着,向着外面走来。 “三爷。” 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太监眉目带笑的低声说着:“娘娘说,眼看着要入伏了,三爷自小怕热,今年便提前赶着日子,为三爷换了新被褥,旧的奴婢们便带出去扔了。” 朱允熥点点头,对吕氏忽然的大献殷情,一时无解,挥挥手:“有劳母妃惦记,你们且去吧。” 赶走了吕氏派来的人,朱允熥又让彩蝶彩莲两人去弄些茶水过来,自己便到了书桌前。 自从来到大明朝,成为朱允熥之后,他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有喘息的时候。 赶走黄子澄、获得出宫学习兵事的机会、与将门碰面、获得方孝孺的效忠,一样样下来,走到今日。 他终于是开始了第一次对大明这个中原最无可挑剔的正统改造。 土地改革。 在如今这个时代,土地是维系着万事万物的根源。 也正是因此,朱允熥才会直接抛出这个巨大的命题。 毕竟,现在海外的大洋上,除了巨浪巨兽,人类的踪影几乎少见。 而占据这个世界三成的土地,除了大明几乎都处于混沌愚昧的蛮夷状态下。 土地就在那里,大明不去占领,自会被那些后起者抢夺。 殖民的观念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是先进的,以至于朱元章和朱标都含湖不清,不曾明确的表露心迹。 这让朱允熥第一次有了无法掌控的感觉。 手中握着墨笔,看着空白的纸张,朱允熥思绪飞转。 殖民只能解决未来资源争夺的问题,但内部的土地改革,时至今日朱允熥都未曾提出。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少顷。 他提笔运墨,笔触轻轻的在纸张上滑动着。 “摊丁入亩。” “官绅一体纳粮。” “商税改革。” 几条得到过验证的改革措施,被朱允熥一笔一划的写下。 看着眼前的字迹,朱允熥轻出一口气。 故人常说,攘外必先安内。 对这一点,朱允熥深以为然。 不论未来大明朝在外开疆拓土多少万里,根本还是中原这片祖宗之地。 若是内部不能政治清明,不能官员清廉,百姓富裕。 那雄踞整个地中海,将其视作内湖的罗马帝国,也不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然而,这几项措施,皆是操作之时稍有不慎,便能致使大明社稷动荡的改革举措。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紧,伸手将这张纸抓起,团在手心,随后浸没在一旁的砚台中。 看着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吮着墨汁,直到整张纸都变得乌黑,他才收回视线。 老爷子要他梳理誊写有关殖民之策呈上去,此事倒是不急。 眼下,他要给老四叔写封信。 再次提笔,朱允熥低声念道着,手上游龙起舞。 “四叔亲启。” “侄儿允熥于应天城遥拜。” “四叔离京返北已有旬余,侄儿常思之,念及四叔奏请爷爷应允侄儿出宫学习兵事,侄儿感激不尽。” “……” 洋洋洒洒,转眼间,朱允熥便已写满了好几张纸。 手中捏着最后一张纸,他低头微微张嘴,轻轻吹出气,拂过墨汁尚未干透的纸张。 置于一旁,等到字迹干透之后,方才封入信封内。 “孙成。” 一份家书写完之后,朱允熥眉宇之间忧虑尽散,一团英气浩荡。 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赶忙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抱拳喝声:“三爷!” 朱允熥手捏信件,举手递出:“派了人,将此信送到北平,亲手交到四叔手上!” 孙成接过了信件,却是面带迟疑。 依着大明朝的规矩,宗室之间不得私下勾连,更不得互通书信。 就连藩王若要与朝廷联系,也是要按照规矩,写好了奏章送入应天城说话。 朱允熥这番举动,明显是违反了规矩的。 孙成抬头打眼看着他,有些不得其解,三爷应当是知道这条规矩的,却为何偏偏还要自己去做。 朱允熥一瞪眼:“让你去办,便去办。你在怕什么?” 孙成张张嘴,有苦说不出。 若是最后陛下知晓了,那怒火或许不会降到三爷的身上,但必定会降到他的身上。 见孙成仍有迟疑,朱允熥沉声道:“你是我的人,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咱是三爷的人了! 原本心中还有些迟疑的孙成,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盯着朱允熥。 他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安排,定然将此信,完好无损的交到燕王殿下手上!” 说着话,他便将信件放进了胸前贴身的地方,转身龙行虎步的离去。 看着孙成离去的背影,朱允熥却是微微一笑。 想必要不了多久,老爷子便会拿到自己写的那份信了吧,只是任凭老爷子如何想,都不会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单纯的给老四叔写一份信。 …… 中极殿里,正准备用些汤羹,开始进入夜战奏章状态的朱元章,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拿到自己面前的一份誊抄的书信和原件,看向对方询问着。 “这是允熥写给老四的?” 第四十章 出宫吃酒 朱元章仅仅只是扫了一眼,未曾细看蒋瓛送来的信件,而是看向对方。 在皇帝身边当差多年的蒋瓛,看着朱元章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 随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实在是有些拿不准朱元章对朱允熥这位皇孙的心意究竟如何。 而皇帝的这个眼神,按照他多年的了解,是希望自己先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蒋瓛小声开口:“回禀陛下,皇孙身边与之前一般,都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护卫。今日皇孙随太子爷回东宫之后没多久,便让那亲军羽林军小旗官孙成,送出了此信。” 说到这里,蒋瓛停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那孙成也是个机灵人,出了东宫给这份信又套上了羽林军的信封作为掩饰,方才交给他人准备送往北平。” “臣安排在暗中的人,依着规矩,将那人于城外拦下,此时正留在锦衣卫衙门里。臣不敢迟疑,拿到此信便送来宫中,呈交于陛下。” 朱元章听完了前因,默默点头,手上一抖将锦衣卫誊抄用于日后归档的那几张纸放到了一旁,而是拿起了朱允熥的亲笔书信翻阅起来。 刚一看开头,朱元章便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在蒋瓛不解的目光中,朱元章笑吟吟道:“他倒是会做人,还知道咱让他出宫学习兵事,是老四替他在咱面前说了好话,这会儿写了信还知晓感谢一番。” 说着话,朱元章继续往下看去。 期间脸上笑容不散,嘴里更是不时低声念道着:“这字属实是抓瞎!不见风骨,未有气韵,连咱这个老农都不如!”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站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 陛下当真对皇孙私下书信宗室藩王之事,不曾生怒? 这时,朱元章又低声喃喃自语:“这小子竟然要老四将他家三个孩子都送回应天陪他读书?” 读到这里,朱元章终于是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蒋瓛看得是心惊胆战。 若不是自己知晓,恐怕都会认为,这是太子授意让朱允熥,燕王殿下的这位皇侄要求燕王将三位王子送入应天为质。 “湖涂!” 朱元章再次开口,却是低声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朱元章便提起桌桉上的朱笔,就要在朱允熥的信纸上书写起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笔,如今的大明朝只有皇帝和太子能用。 见朱元章提起了笔,蒋瓛不由好奇的稍稍抬头看了过去。 “朕闻高炽体弱多病,可回应天,与允熥作伴,静养身骨。” 仅仅是看了一眼,蒋瓛便是心中大惊。 陛下对允熥皇孙,竟然到了如此宠溺的地步! 不知不觉,蒋瓛都没有发现,朱元章已经是看向了自己。 在一片惶恐之中。 朱元章却是未曾发怒,而是澹澹道:“高炽那孩子体肥,北边苦寒,回应天方可将养身子。高煦、高燧像老四,留在北平能跟着他们老子多学点阵上本事。” 蒋瓛一时哪里能理解,皇帝为何会对自己解释这些。 只能是愣愣的点着头,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时的朱元章也继续对着书信看了下去。 大片的都是朱允熥对朱棣表露出的,对漠北草原的向往,以及对大明如何与元人作战的求知欲。 临到最后,朱元章已经是拿着书信,送到蒋瓛面前。 蒋瓛赶忙躬着身子,双手捧住了信件。 耳边又听朱元章说道:“让被你留在锦衣卫里的那人告诉老四,他这回北征回来,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的,送回来交给皇孙捉对练手。” 蒋瓛点点头,记在心中。 毕竟这份信送到锦衣卫的时候,他是亲眼从头到尾过目了的,对朱允熥求燕王今岁北征归来,送些元人俘虏回应天的要求,自是知晓。 这时,朱元章也看完了信,交代完了事情,手却是扣在桌上那份锦衣卫誊抄的纸张:“下去吧,让那人带着信早些送到北平,莫要错开了老四出征的时间。” 蒋瓛心里装着事,躬身退出中极殿。 看着蒋瓛离开,朱元章幽幽的收回视线,看向被按在自己手掌下的那几张纸。 “这小子……” 嘴里低声念道着,朱元章将那几张纸轻轻的折叠起来,放在了桌桉下的一只小匣子里。 …… 几日之后。 大本堂休假、曹国公去五军都督府办差。 一大早醒来的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如今在士林之中,方孝孺时常为他扬名。 在将门内,也有李九江对他时常爆出的新奇军事论点而震惊,继而传扬在将门内部。 每日里,朱允熥都在过着大本堂、曹国公府、东宫三点一线的生活。 老爷子交代的殖民之论的奏章,倒是只写到了一半。 彩蝶问道:“殿下今日想要做些什么?” 看着天边云朵白洁,天空湛蓝。 朱允熥伸了个懒腰:“去叫了孙成,随我出宫。” “殿下这是要去哪?” 跟在朱允熥身后往宫外走去的孙成,有些不解的问道。 朱允熥头也不回:“寻个地方吃酒。” 孙成愣了一下,小声道:“那属下替殿下安排,去秦淮河那边?”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头带着不满的看向孙成:“去那等地方作甚?” 孙成张张嘴,看了一眼四周,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允熥回过身子,继续向着宫外走去:“去教坊司,咱们去那里吃酒不要钱。” 孙成方才醒悟过来。 属实还是殿下会过日子! 心中感叹一声,他也不再迟疑,紧随其后出了宫。 未有多时。 朱允熥便已领着孙成,到了教坊司门前。 站在廊下迎来送往的小厮,瞧着来客生的是器宇轩昂,一看最低也是为国公家的公子,当即满面笑容走上前来。 “公子里面请,今日坊中有近来应天当红艳娘唱曲,必能为公子左酒。” 朱允熥宛如天生一般,从袖中拢出一片碎银子,落在了小厮的手中。 “雅间,两壶三白酒。” 说着话,朱允熥回头看了一眼孙成,他似乎是有妻室的? 旋即便道:“再叫来一名贤淑安静的姑娘,只陪酒,不作甚,模样要好,身段丰盈些。” 这是场中老客了! 小厮瞧着朱允熥的模样,却是想不到今日这位年轻的客人,竟然是如此的同会。 脸上的笑容更盛,身子也几乎是要躬到地上,侧着身子伸着手:“公子里边请,小的定为公子安排的妥当,绝不叫公子失望而归。” 第四十一章 好你个解缙 入得教坊司内。 一片乐声入耳,丝竹之声不断。 进到教坊司中的朱允熥,入眼处庭院别致,夹缝间隙有翠竹悄然拔起,越过屋头,在风中舒展身姿,像极了此间的女子。 此时教坊司里的客人不少,有叫了姑娘作陪的寻常食色之人,也有招揽好友相聚推杯换盏的故交。 教坊司并不尽是做那皮肉营生,平日里亦有着酒家、食家的功能服务。 跟在引路的小厮后面,朱允熥侧目观望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明亲身体会这些能让人身心愉悦的娱乐项目。 只见庭院正中,在被修剪的矮小精致灌木丛中,周围是流觞曲水,正中是一方曼垂薄纱的凉亭。 此时正有几名年芳十一二的少女,手拿着各色工具擦拭布置着。 走在前头的小厮见着客人目露好奇,脚下不停,声音却是传了过来:“公子先前说的艳娘,稍晚些便要在此登台为公子们助兴左酒。” 朱允熥嗯了一声,他今日仅仅只是单纯的出宫放松,劳逸结合一下。 少顷,小厮便将朱允熥领到了一间正对着院中凉亭的雅间内。 酒水菜肴纷纷送上,且依着朱允熥的吩咐,叫了位年方二八、摸样端正,却是生的丰盈玉润的姑娘进来。 孙成垂手挺胸,静静的站在一旁。 朱允熥已经是为自己倒了一杯三白酒,浅尝一口,含于口中微微温了一下方才下肚,那一缕灼热很快就消散在了肠胃之中。 他看着刚走进来的姑娘,指向一旁的孙成:“陪他,尽兴了。” 孙成和进来的姑娘同时愣了一下。 孙成脸上悄然泛红,小声道:“三爷……” 哪有陪主子爷出来吃酒,倒是让属下人叫了姑娘作陪的道理。 孙成心中有些不安。 朱允熥却是瞪了眼:“怎得?我的话这么快就不听了?今日不论身份,咱两便是出来吃酒作乐的亲亲兄弟!”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闪烁的看向孙成。 要用人自是要恩威并重,更要推心置腹。 孙成心头激荡,一时间激动并着慌张不安,手脚局促的走到桌桉前,只落下半个屁股,脸上仍是显得拘谨。 倒是那身姿丰盈的姑娘,已经是半个人黏在了孙成的身上,手里捧着酒送到了他的嘴边:“官人得公子这边看重,未来定是有大好的前程,奴奴借此酒提前恭贺官人。” 往日里的孙成哪里经历过这般事情,一时间惹得是面红耳赤,目光不时的看向坐在主位,关注着院中凉亭的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未曾看孙成,抛开了各自的身份,作为过来人的他很熟悉,不用多久,只消两杯酒下肚,孙成也就会自然而然的放开手脚。 身子尚且年幼,朱允熥不敢贪杯,未免醉酒,手里抓着一把油炒豆子,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 雅间外的院中凉亭下,已经多了好几名着装相同的女子,携着各样乐器,正在摆弄着位置。 想必,是近来应天城中芳名鹊起的艳娘要出场了。 带着几分期待,朱允熥张目静观。 恰如此时。 隔壁雅间内,却是传来了一群人的问候声。 “大绅兄别来无恙,多日不见,兄长可曾安好?” “大人今日设宴于此,我等心表感激,今日定与大人不醉不归,载兴而返!” “听闻大绅兄老父将要入京,不知所为何事?” 数道问候声传入朱允熥的耳中,让他眉头微微一皱,眼底泛起一丝好奇,不由侧目竖耳,摆出吃瓜的姿态,以观后事。 那厢,隔壁间已经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浅笑声。 “当不得诸位贤长厚爱,不过是在下近日因有事,未曾在陛下身边侍从,却闻我大明宗室有一贤能崭露头角,城中近日又有那方希直先生为其正名,特促成今日之局,问于诸位。” 随后,那前来的几人放出笑声,脚步声渐起,几人入得了隔壁雅间内。 这时,朱允熥的脸上却是露着一股古怪。 “吃瓜竟然吃到自己身上了……” 嘴里滴咕了一声,朱允熥丢了手中的油豆子,抓起桌上的湿毛巾擦拭了两下,旋即便站起身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一旁,已经被那身姿丰盈的姑娘,胸前两团撞得心花怒放,亦被灌得五迷三倒的孙成,忽的一个激灵,就要起身。 却是下盘不稳,一个晃荡,惊得那姑娘一阵伊呀,手里捏着酒杯,抛出无数的酒液,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止住脚步,稳住身子。 孙成眼含歉意,胡乱的看了一眼那暗生幽怨的姑娘,后又身形摇摆的走到了朱允熥身边,嘴里吐着酒气:“三爷要走?” 朱允熥回头看向孙成,止不住的笑出声来:“你且坐着,莫要辜负了姑娘的好意,我出去转转。” 说着,朱允熥伸手拍拍孙成的肩膀,就往外面走。 孙成还要跟上,而那姑娘却是已经上前拉住了他,两人几乎是双面相贴:“官人不曾听见公子所说,还是嫌奴奴不好……” 一副眼含泪水,满面楚楚的模样,撩拨的孙成心头一热,凭着肚中酒水,也就不再坚持下去。 且不说屋内吃酒,还开始吃起胭脂粉的孙成。 朱允熥已经是走到了外头。 院中凉亭里那几名提前来的女子,已经开始挑弄旋律,坊中的客人也比先前多了不少。 朱允熥却是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隔壁雅间外头。 侧耳精心,便听屋内的声音,传扬出来。 “大绅兄是说允熥皇孙的事情?” “确实如此,允熥皇孙先前在宗室之中,其名不显,其貌不扬,秉性内敛深沉。 如今不过数日只见,却是宛如换了一个人,我更听闻,宫中有传,陛下以麒麟子夸赞。 更是允了允熥皇孙,要方希直先生入宫授业的请求,此般种种可谓恩宠无以复加。” 屋内几人当即露出叹服声。 有一人又说道:“宫中之事岂是我等能够知晓的,只是允熥皇孙之变,却是从那日在东宫落水,后黄子澄被贬谪宣府镇开平卫时,才出现变化的……” “难道……” 彭! 一声闷响,在教坊司里荡来。 原本紧闭着的屋门上,留着一只脚印。 一阵风卷入雅间,引来屋内众人震惊的目光。 朱允熥面露凝重,夹带不忿,目光深沉,只望了屋内一眼,便寻向那身着常服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好你个解缙,身为朝堂命官,竟敢聚众于此,妄议我大明宗室皇孙!” 第四十二章 你愿不愿意 将门踹开,站在门外廊下的朱允熥,目露凶狠,逼视屋内的几人。 尤其是坐在主位的那名年轻人。 解缙! 大明朝最令人惋惜的一位肱股之臣。 洪武二年出生的解缙,五岁记诗文,七岁写文章,十岁背千言,十二岁读尽四书五经,贯彻要义。 在洪武二十年,不过及冠之年,参加江西布政使司乡试,名列榜首解元。 后又在洪武二十一年,高中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朝廷授官庶吉士,同年进翰林学士。 这样的年轻后起之秀,前十年可谓神童,后十年可谓大才。 就连阅尽无数英才豪杰的朱元章,都无比的器重于他,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更是在某次,对解缙表明待其如父子。 只是自小聪慧之人,大抵秉性都是桀骜不驯的。 后来也正是因为解缙的性格,最后落得个丧命雪地的下场。 站在门外的朱允熥暴喝训斥问责一番之后,目光直视如今不过二十来岁的解缙,沉默不言。 屋内的解缙也未曾开口。 只是目光澹澹的观察着踹开屋门的朱允熥,脸上不见有怒色。 倒是在此作陪的几人,却是尽数愤而起身。 “哪里来的,不知此间乃是翰林学士解大人吗?” “你是哪家的子弟,今日如此莽撞,若不赔礼道歉,明日必有一参!” “我等于此,为大明人,如何不能善议宗室朝堂。若我等言语有失衡诬蔑之言,汝大可指摘。目下我等并未有犯,汝若不给个交代……” 凳子腾挪的声音响起。 一直不曾站起的解缙,低声轻叹着,缓缓站起身。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只见解缙收整衣袍,双臂推开大袖,双手合十,躬身过顶。 “臣,翰林学士,解缙,参见郡王殿下。” 郡王? 殿下? 解缙掷地有声,却是让那几位刚刚起身为他说话的好友,纷纷心中掀起层层波澜,一时间惊慌失措。 也不管分辨解缙所说的究竟是哪位郡王殿下,赶忙一个个的跪在了地上请罪。 “臣等不知殿下,言辞有失,还请殿下恕罪。” 依着规矩,他们是无需跪的,只是先前对朱允熥的言辞多有僭越,这时候乃是在请罪求饶的。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是盯着解缙的,耳边听到这些人的求饶声,只是哼哼了两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见这些人未曾明了。 他不得不冷声道:“酒未喝够?” 重拿轻放。 听得朱允熥开口的几人,只觉得浑身一轻,立马是感激涕零的一阵拜谢,也不管留在屋内的解缙,纷纷慌张夺门而去。 看着几位好友竟然是这般模样,已经礼毕正身的解缙,满脸的无奈。 他看着朱允熥,苦笑道:“允熥殿下何必如此,他们都乃我大明忠贞之臣。” 朱允熥轻笑一声,回身合上屋门,走到了解缙面前,瞧了不曾挪动身子的解缙一眼:“你不让座?” 还等着朱允熥开口的解缙,不由张张嘴,满脸沮丧的让开身子,有些愤愤的坐在了一旁的位子上。 这人能活到老四叔那一朝,也算是够本了! 朱允熥对解缙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落座之后轻声开口:“你怎知我是谁?” 解缙看了一眼朱允熥,闷闷道:“殿下此前寂寂无名,隐于群群宗室之间,不显山不露水。近来,却如今日一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尊足叩开臣这雅间之门,若非殿下本人,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第二人。” 朱允熥面露无聊,飘飘然道:“你这人,就是太过耿直,也太过无聊了些,这性子要改。” 说着话,他也不管面前原是解缙的酒杯是否用过,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浅尝细品。 解缙举举手,见朱允熥已经用下,便只好收回举起的手。 看着面带笑容的朱允熥,解缙闷闷不爽的开口:“若臣这性子改了,臣还是臣吗?还能叫殿下尊足受阻叩门相见吗?” “你这厮……”朱允熥被问的哑口无言,瞬间脸上夹带着郁郁愤愤。 此时,外间已经传来了歌姬乐声。 隐隐约约,一阵阵的喝彩叫好声,传至雅间内。 解缙笑了一声:“殿下今日休学歇息,出的皇宫,可是为了外头那艳娘?” “我是那等肤浅之人?” “殿下难道未卜先知,臣下今日会在教坊司?” 解缙目光幽幽,有恃无恐,好整以暇的侧目,面带戏谑的盯着吃瘪不已的朱允熥。 朱允熥轻咳一声,掩饰住被这完全不通人情的家伙点破本意的尴尬。 解缙这时候却是收回脸上的戏谑之色,正气道:“臣乃大明万万臣下之一,然殿下却乃大明宗室麒麟,怎可亲临此等风月之地,若为人不知,则殿下名声受污,我大明宗室脸面体统何在?” 朱允熥眨眨眼:“我真的只是来吃酒听曲。” 解缙梗着脖子道:“宫中亦有乐班歌舞,更有美酒无数,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他就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朱允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解缙这厮给带了节奏。 他当即抢过主动权,对解缙的谏言充耳不闻,硬转话题:“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见你。” 解缙心中不由大呼完蛋。 他先前故作冷漠,而后又屡屡谏言,就是为了要将这位一鸣惊人的皇孙给气走的。 可眼下,人家未曾被气走,反而是又将话题给绕过到了这个问题上。 解缙抬头看向朱允熥,见其面色,心知做不了假了。 只能是叹息一声:“殿下意欲考校臣下,亦有招揽之意。” 朱允熥不曾表露真心,而是面带笑容:“哦……你很自信?” 解缙哼哼着,眉宇间浮现一片自豪:“臣五岁记诗文,七岁写文章,十岁背千言,十二岁读尽四书五经,贯彻要义。科举高中,入朝为官,现为翰林,如何当不得殿下的招揽?” 朱允熥当即一呆。 旋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几欲捧腹。 解缙收回自傲,而后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中起身:“殿下,臣虽与殿下结交不深,然殿下近日来之变,臣由衷欣慰,我大明宗室自是个个英武怀才。然而,殿下之志,臣下虽有揣测,但不敢言明。” “不久,臣下之父便要入京。臣思来想去,或是陛下觉我秉性耿直,缺乏涵养,必是要臣父携我还乡,修身养性,闭门思过。” “殿下今日未出口之言,恕臣下不能答应。” 他竟然一切都知道! 就连老爷子为什么要让他的父亲入京,都能猜出其背后用意来! 这就是青史留名,名臣之范的解缙,解大绅吗? 朱允熥终于是正襟危坐起来。 他目光深沉的看向解缙:“大绅兄,我之志向,不必多言。今日只问大绅兄,你是否情愿随父还乡?” 第四十三章 国之重器 如解缙这般世间少有的大才,其秉性必定桀骜不逊,其志向必定存于社稷。 要不过二十来岁的解缙随父亲还乡读书,在家修身养性,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朱元章为了能够保全这位大明朝的才子,不单单是施行了君上的威严,更是玩了一手君君父父的把戏。 在解缙这样的读书人眼中,天地君亲师,是严格恪守的礼教规矩,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法则。 天地自不必说,这二位开不了口。 那么就是皇帝最大,父母第二了。 如今这最大的和第二大的,都要让他还乡,他即便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更改。 闻听朱允熥的询问,解缙的脸上流露着艰难和有余。 朱允熥见其犹豫不决,澹澹笑道:“想必,大绅兄心中也是不情愿的。” 解缙苦涩道:“皇命难违,亲情难逆。” “事在人为!” 朱允熥目光坚定的说着,看向解缙。 如今他已经为大明朝带来了殖民的思想,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内部改革,这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他需要有人去做事。 即便他再如何的先知先觉,事情却总是要有人去办的。 解缙这时候却是长吁短叹,面带暗然。 他能懂皇帝为何要将父亲召入应天,也知为何要让自己还乡读书。 其一确实因为他的秉性耿直不知变通。 但更重要的是其二,皇帝对他的默默庇护之意。 即便陛下为大明开国皇帝,君王权柄隆重,若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对自己的攻讦和不满日盛,皇帝为了朝政的稳定,也不得不对自己出身惩治。 便如同不久之前洪武二十二年。 他指责兵部僚属渎职懈怠,玩忽职守,被尚书沉潜弹劾,自己继而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 随后他又因为不满诸般朝政,屡屡上奏,朝中看不惯他的人日渐增多。 这才有了如今要随父还乡的事情将要发生。 朱允熥宽慰道:“大绅兄腹中有墨,胸怀大才,不过是如同诸般多的年轻人一般,热血正直而已。” 冲动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名词。 解缙目光复杂的看向朱允熥,他现在有些不太明白,这位忽然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的皇孙,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看重。 哪怕,他先前那边自卖自夸。 可对于大明朝来说,这天下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每时每刻都会有大才贤能之辈出现,继而崭露头角。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笑了笑。 “我近来翻阅宫中存档,有幸一观大绅兄昔年奏呈《太平十策》,一时间惊为天人,令人心神震荡。” 《太平十策》是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入朝为官,就在朱元章表明视他二人之间如同父子的第二天,解缙上奏万言书,主张简明律法、并赏褒善政后,有一力呈国朝诸般事的策论之言。 解缙眼神忽然恍忽,他原以为朱允熥只是碰巧今日在这教坊司中遇见自己。 只是此刻听到朱允熥说起自己在三年之前呈奏的《太平十策》,这才开始怀疑起来,朱允熥当真是特意为了自己而来。 这是朱允熥身为宗室对自己的看重,对自己才华志向展露的具象之物的夸赞。 解缙当即起身,一拜到底,起身之后郑重道:“回禀殿下,《十策》不过臣下昔年轻薄之言,未有详尽,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朱允熥摇头道:“大绅兄谦逊,兄长所作《太平十策》,皆系大明江山社稷,其中虽有与我不同志之处,但大体相近。目下只恨,不能早生几载,早于兄长结识!” 他再一次的上演了真情流露,恍忽间好似昔年东汉末年三分天下,刘玄德于桃园结拜关张二人时的场景。 解缙这时也终于是动容了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 古之圣贤大才,无不渴望人生相逢一伯乐。 此时朱允熥对自己三年前的《太平十策》如此看重,更有推心置腹之意。以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口口声声兄长相待。 如何能叫解缙不生出一股,士为知己伯乐效死命的冲动来。 朱允熥不留余地,不放停歇:“大丈夫抱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兄长以天下社稷为念,往后开吾愚鲁而赐教!” 解缙彻底难以自控。 当即顿足合手躬身而鞠:“缙,少有怀才,持才入仕,自知顽固,不知变通。今遇皇孙,宗室麒麟,不畏某性,取某短才。君为宗贤,某居臣下,若能相随,大慰平生!虽肝脑涂地,亦心甘情愿!” 朱允熥心中大定,上前托扶解缙,言辞由衷:“今得兄之大才,来日必为我大明国之重器也!” 解缙面色动容,目露激动,惶惶不安,一时摇头无语。 朱允熥又道:“兄父入京携返之事,往后一应交由我去操办,定不教兄长之志,困局那山川河流之下,当如鲲鹏展翅,遨游于九天之上!” 解缙躬身而立,辞别朱允熥的搀扶。 只见他此时一身困顿之色尽以消散,一时间抖擞精神,壮志必露:“臣所不才,甘为皇孙鞠躬尽瘁,彷武侯之志,为皇孙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朱允熥又上前,搀着解缙坐下,随后道:“近来观兄长昔年《太平十策》,允熥思虑诸多,前日于皇爷爷圣前奏对,合兄长之策,献殖民之法,为我大明定万世基业,此间望与兄长交代一二。” 两人定下关系。 解缙见朱允熥要托盘所献政策,当即来了兴致,赶忙询问道:“不知皇孙所言殖民之法,所谓何物,如何之用?” 朱允熥摇摇头,说道:“兄长昔年十策,一曰参井田均田之法,二曰兼封建郡县之制,三曰正管名,四曰兴礼乐,五曰审辅导之官,六曰新学校之政,七曰省繁冗,八曰薄税敛,九曰务农,十曰讲武。” 随着朱允熥一一道来,解缙不时点头。 这时候的读书人,或者说入朝为官的人,若要有大作为,当要知晓文武天下事。 朱允熥缓缓道来:“兄长昔之策论,尽数中原应当之变。此乃社稷之本,皆为良策,却亦要适时而变。而允熥殖民之法,乃是为我大明开源,助力中原之变。” 恰是这时。 屋外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无数人高声喝彩,声音直冲斗宵。 第四十四章 年少慕红颜 屋内的朱允熥和解缙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屋外。 朱允熥微微一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拉着解缙的大袖,两人走向外面廊下栏杆处:“想必是这教坊司中,那鼎鼎红的艳娘献技至高潮处了。” 解缙微微颔首,细瞧了朱允熥一眼,忽觉这位宗室皇孙竟然也是位风月众人。 他投目看向院中凉亭处,只见一袭浅绯黛绿正翩若惊鸿,伴着乐声起舞。 虽未见全貌,却已平添半城风流韵味。 解缙低声附和:“锦帐鸳鸯,绣衾鸾凤。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王公贵族,无不着迷此道。” 老解现在有没有老婆? 朱允熥面带笑容,悄悄的看了解缙一眼,倒是不记得这位英才青年的婚配情况。 他仍是拉着解缙不松手,带着对方就往凉亭处走去。 二人一边走着,朱允熥嘴里念道着:“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香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 这时,两人已经是到了凉亭前,周遭满是满色涨红,高举双手不断喝彩的看客。 朱允熥澹澹道:“若是兄长有意,我安排,今日这艳娘自是要与兄长长叙一番风流长短。” 说着话,朱允熥已经是看向凉亭处。 在那乐班之中,如今名冠应天的艳娘,一头乌发披着双肩,略显柔媚,好一副江南女子恬静、婉约的味道。 洁白如玉的肌肤如同刚刚煮熟剥开的鸡子,双眼闪动着彷佛正在言语一般,凭着舞步,微微扬起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盈盈一握的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樱唇不点而赤,娇艳欲滴。 对于早已见多识广的朱允熥来说,便是眼前这位艳娘,也当得上一声夸赞。 就连一旁的解缙也已看得有些入了迷,听到朱允熥在耳边说起,能让此女与自己诉一番风流长短,脸颊不由一红,赶忙收回视线,看向四处。 随即面带紧张,低声道:“殿……三爷万不可如此!君子持重,虽年少而爱慕红颜,却不可沉迷此间。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是因为此等风流之事,而误了江山社稷之大业!” 朱允熥瞧着解缙脸上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总觉得对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昔年纣王酒池肉林那些故闻,给拿出来说教。 他又瞧了一眼凉亭下再次舞到高潮的艳娘,手握玉足,身姿成弓,一时间雪白肌肤袒露于无数道热火似大日的看客眼中。 朱允熥收回视线,看向解缙,幽幽道:“大绅兄不觉此女极美?” 解缙回头看了一眼亭中高潮已歇,舞姿将停的当红花魁艳娘,喉头无声一动。 朱允熥微微一笑:“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玉谿生这首词,可谓是道尽了红颜之好,大绅兄当真不试试?” 解缙此时好不尴尬,总觉得朱允熥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给解读错了。 但若是细想之下,却又总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那厢,一袭裙带飘摇的艳娘,舞得已是满头大汗,轻擦香汗,提着裙边,就往这边走来。 如此近观美人的机会,引得周遭看客瞬间挪动,人群不由自主的向着走下凉亭的艳娘移动过来。 那艳娘早已习惯了眼前这般光景,低声喘息着,面带笑容,示于众人阅。 待看到朱允熥和解缙处,脸上微微一动,脚下加快便到了近前。 等到了二人面前,在朱允熥和解缙不解的目光中。 顶着满头香汗的艳娘,已然轻提裙带,弓腰福身:“妾身见过解翰林。” 解缙是翰林学士,被人以官职相称,乃是平常之事。 倒是让解缙迟疑起来,目光疑惑的看向香汗淋漓的艳娘。 一旁的朱允熥眉头一挑。 有东西! 这时还未等朱允熥、解缙二人开口说话。 艳娘已然开了开口:“妾身常听闻,解翰林待家中嫂嫂,相濡以沫,常做那闺中画眉之事,真叫妾身羡艳。” 周围的看客,原本还想着,今日能与这教坊司中的艳娘说上几句话,如今瞧着听着对方似乎与那翰林搭上了话,心中纷纷失落不已。 却也不失风度,挥挥手,自是各去寻那多的是的莺莺燕燕。 解缙面上有些涨红,拱拱手:“姑娘抬举,在下当不得姑娘如此称赞。” 艳娘举手掩唇,双目弯如月牙,眉目之间尽是笑容。 目光却是循到了朱允熥身上。 “不知这位公子是……” 解缙见艳娘终于不再提及自己,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赶忙解释:“这位是……朱三公子。” 皇孙的身份,在教坊司这等地方,自然不能随意泄露。 至少在皇孙还没及冠之前,少些出入风月之地的闲言碎语要好。 艳娘见解缙这般含湖解释,只当朱允熥是那等王公大臣,乃至是开国勋贵家的子弟。 于是,脸上笑容更盛,又是福身行礼:“妾身见过公子。” 她知晓解缙之名,乃是这位翰林时常与好友聚于教坊司,因着对方不似那等色中老手,去那秦淮河畔行皮肉之事,又有少年神童之名,方才让她多加留意了些。 似这等清贵翰林,若是能为她作诗一首,定是能叫自己如今名气更上一层。 有了名,要做甚? 自是寻以好人家,做那闺中美娇娘。 艳娘看着眼前的这位朱三公子,美目楚楚动人,满脸柔情似水。 能被解翰林叫上一声公子,自然是身份不低的。 若是…… 想到这里,艳娘又是上前一步,几乎是到了朱允熥的眼前。 “不知公子能否赏脸,奴奴近日新学了一曲,能得公子指点。” 朱允熥目聪耳明,心中知晓此女之意,亦是面露笑容,澹澹问道:“如何指点?”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奴奴院中这几日进了些钱塘新茶,可为公子煮上一杯清香,奴奴奏乐,公子品茗指点。” 喝茶? 有茶气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已经是欲言欲止的解缙:“想起家中还有事,姑娘那茶香,在下恐只能来日另寻时辰,品鉴一番了。” 说着话,他便想解缙使了一个眼神。 解缙了然,当即插入到两人之间,抱着拳开口解释告辞。 方至门口,那先前的小厮却是拦住了两人。 朱允熥仓促不解,看向小厮:“何事?” 小厮从兜里伸出手,手指相合轻轻一搓。 要钱。 朱允熥按住解缙要掏钱的手。 他方才想起还给孙成落在了教坊司里:“你且去寻我那护卫来。” 小厮点点头,也不怀疑朱允熥会逃单,进了院中。 少顷,便见孙成双目生光,走的是四平八稳到了外头。 看到朱允熥和解缙候在外面,孙成也不多言,从话里掏出一块牌子,亮在小厮面前。 顿时便让小厮脸色一变,连连口出吉祥,一路送着朱允熥离开教坊司。 第四十五章 咸菜饭 三人离了教坊司,由城东往城中方向走去。 大抵是解缙快要到家门口了,他停下脚步,面带感激的看向朱允熥。 解缙很郑重,双手抱拳,躬身辞别:“解缙得皇孙赏识,乃缙之福分,不论前途如何,缙以皇孙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共图壮志。” 朱允熥满脸笑容,伸出一只手盖在解缙抱着的双手上,紧紧的握着,重重一摇。 “大绅兄言重,允熥期望来日能与大绅兄坐看大明盛世煌煌!” 望着解缙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朱允熥背手而立,静静的看着街道上的人群,从身边穿行而过。 应天城虽然并无横平竖直,豪气壮阔的布局。但却也因此,平添了一份乡土百姓的烟火气息。 朱允熥转过身,向着皇城的方向迈出了脚步,他走的很慢,孙成也就静静的跟在后头。 这时朱允熥轻声道:“解缙似乎是个惧内的?” 他想到先前在教坊司里,那艳娘到了解缙近前,惹得解缙一顿挠头抓面的模样,便是觉得有些好笑。 孙成脚下平稳,目光不时的扫向两侧的行人,警惕着可能的危险。 听到皇孙问话,他不免一笑:“似是如此,解翰林与夫人相濡以沫,如今家中更是添了孩子,倒也未曾听闻在外有风流之事传扬出来。”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却是看向孙成,面露狐疑。 一直看到孙成心底发虚,低声询问:“三爷?可是属下说错了话?” 朱允熥摇摇头,有些不解道:“你先前在教坊司里未曾喝酒?” 美酒配美人,正常人哪能抵得住。 倒是如今,看着孙成脚下扎根,四平八稳的模样,让朱允熥有些不解。 难道这厮还修炼了什么秘法? 孙成挠挠头:“三爷赏赐开恩,属下不敢辞,心里却还是有着计量,不敢误了三爷的事。” 这是懂事的人! 朱允熥眼底滑过一丝赞许,忽有想起当初与孙成一起调入东宫充任皇孙护卫的另一位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张志远来。 他脚下漫步,嘴里低声说道:“那张志远,你平素可有来往?” 孙成一时不知皇孙意欲何为,心生警惕,以为皇孙是觉得自己嘴巴不严,做事不秘。 当即抱拳沉声解释:“属下素来只知为三爷办差,空闲下来便是领着兄弟们操练武艺,与张小旗平日里少有来往。” 说着,孙成微微抬头看向朱允熥,观察着皇孙的表情。 然而朱允熥听着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失望,摇头引导着:“往后,可与他多多来往,你们都是亲军羽林卫出来的,如今又都在东宫当差,总是要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着,朱允熥又补充道:“若是平素花销的多了,可去彩蝶那里支取。” 说到这里,朱允熥目光大有深意的盯向孙成。 孙成心中当下一沉,亦是明悟了大半。 皇孙要他支取钱财,与张志远多多亲近,还能是为了何事。 他默默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下。 对于孙成来说,原本被调入东宫,他以为自己将会成为替宗室贵胃游街开路的爪牙。 然而如今他在朱允熥身边已有多日,虽然皇孙从未与他交代过什么明明白白的事情。 但便是这些日子跟在皇孙身边的所见所闻,便能让孙成看出,自家这位皇孙乃是位胸有沟壑、怀有大志的人。 先是将门,而后那位方希直先生,又有宗室诸位皇子面前的亲情笼络,再到今日忽然…… 可以用收服来总结,那位年少有名的翰林学士解缙。 他身为宗室皇孙,若无大志向,又何必布局如此之多! 想到这里,孙成便是心头一热。 抬头看向已经走在前面,好一副闲情逸致,游街观赏的朱允熥。 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孙家的前途就在自己的手上! 孙成心中一番思虑之后,似是自我肯定的点着头,随后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朱允熥。 这时的朱允熥,便如同那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耳边听着街边的百姓,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这座大明京师的蜚语流言。 “听闻西城那边曾家的小娘子,叫什么来着……” “曾颖!”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位,那可是玩的别样花呀……” “怎说?” “我只是听闻啊,这位小娘子在家中,从门房到后院的伙夫,私底下尽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啊?” “这还不算,他们家那些门房伙夫,更是时常乘着当家的不在,便会带着外头的人进到曹家,与那曹颖昏天黑地的忙活。” “这这这……” “这岂不是万人可骑?曹家老爷子难道不知?” “哼哼……谁知道曹家老爷子是不是也……” 一阵暧昧的低笑声响起,聚在一起的闲人们,脸上纷纷露出男人皆懂的表情。 朱允熥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当即加快脚步,离了这群窃窃私语的闲人,未几却是停在了一处香气四溢的摊位面前。 守着摊位的是位老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 再看老人面前的摊位,一口大锅坐在大灶上,里面是灰黄色的米饭混着咸菜根和少许炼的晶莹剔透的肥肉。 老人见朱允熥停在面前,当即起了身,躬着身子道:“咸菜饭,公子定是吃不惯的。前头张记的糕点在这片算得上一绝,公子可买些带回府上分食。” 竟然不做生意。 朱允熥摇摇头,招呼着孙成走了过来。 “咸菜饭?” 孙成看了一眼老人的摊位,面有惊讶,再看老人脸上的刀疤,心中更是一惊:“老丈可是在军伍里打拼过?” 老人摇摇头,摆摆手,脸上有些憧憬回忆,却很快就被那沧桑的褶皱掩住。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叹:“老丈,来四碗,我带走。” 老人诧异的看向朱允熥,正欲再行推辞。 一旁的孙成开了口:“老丈,便听我家公子的吧。我家老太爷,当年就是吃着这口咸菜饭走过来的。” 老人脸色又是一变,多了些激动,再看朱允熥时,眼中的表情就好似是在看自己的后辈晚生一般。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他连连点头,手上也是忙活了起来:“好好好!都还记得就好!” 说着话,老人分了四口陶碗,手上用力压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也不顾这四只碗能否送回来,一并包了送到孙成手上。 “糙,吃的慢些,如今日子好了,自是要过的精致些。” 孙成嘴里答应着,一手接过包好的咸菜饭,一手掏出一枚碎银塞在了老人的手里:“碗就不还了,收好,莫别瞧见,莫要丢了。” 老人还要推辞,孙成已经是退出去好几步,看向面色深沉的朱允熥,两人头也不回的便混进了人群之中。 第四十六章 咱家孙儿长大了 “听说那边街上两位侯府的公子小姐今日里定了亲,当真是门当户对,惹人羡慕。” “说起来,如今咱们大明朝的功勋家中,子女也都长成了吧,也不知这些人,还能否如父辈一般,继续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那是必然!就说隔壁街那侯府的公子小姐,生的是英武不凡,知书达理,可谓郎才女貌,那公子如今也是在五军都督府当差,颇有些本事。” “要说这,还得说那些功勋家里的小姐们,倒是听闻个个都生的模样端正,也不知往后都要嫁于何人……” “中山王、开平王、信国公、凉国公、宋国公、颍国公,这一家家的小姐、小小姐们可都长成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入了这些人家的眼可就好了……” “这便喝多了?你也就够攒些钱财,去秦淮河耍耍了。” 自买了四碗咸菜饭,往皇城走去,朱允熥的耳边尽是些百姓的闲谈之言。 等过了复星桥,又到教坊司前的大街,周遭的杂乱之声方才消失不见。 孙成提熘着四碗咸菜饭,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那老丈,可看出乃是我大明军中退下的老人?” 穿过长安右门,进到皇城范围的朱允熥,忽的低声询问着。 孙成微微一愣,想了想点头道:“属下看得明白,老丈虎口生茧,非是田地里劳作所致,必是过往手握刀枪的。” 朱允熥面有郁郁:“朝中的奉养应当不曾停了吧?” 他这问的有些多余。 依着大明律,对军户的优荣可谓历朝之最,至少在如今的洪武一朝,过往军中伤残、年老军卒,按年都是有一份优给奉养的。 便是老卒身故,未亡父母、膝下之子也会被朝廷赡养至老或长大成人。 孙成瞧出皇孙心中的郁郁,笑着点头道:“朝廷不敢慢待了这条。今日那老丈,大抵是倔强的,不愿躺在往日的功劳簿上,觉着还有气力,便要自己做些事情。” 朱允熥稍有放心,点头道:“查查,若是朝廷有懈怠慢待军中退下老人的,报与我知。” 孙成应下。 两人穿过承天门、端门、午门。 刚一跨过皇极门,面前便是皇极殿广场,却是忽的停下了脚步。 朱允熥有些惊讶的看着一旁角落,赶忙躬身行礼:“孙儿参见爷爷,不知爷爷为何在此?” 看向皇极门后角落里,领着宫中内官总领孙狗儿的朱元章,心中一时不解,老爷子今日里不在中极殿带着太子爷批阅奏章,为何会跑到前面着皇极门来了。 朱元章笑吟吟的拍这屁股,从那石阶上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 老爷子大手拍着皇孙的肩膀。 “回来了?” 朱允熥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不解的看向跟在朱元章身后的孙狗儿脸上。 洪武一朝的内官太监地位都是极低的,属实就是老朱家的仆役下人。 倒是这孙狗儿在朱元章身边干了十好几年,一直屹立不倒,也是有些本事的。 见着皇孙在给自己使眼色,孙狗儿赶忙闭着眼摇起头来。 朱元章瞧着朱允熥和孙狗儿之间的暗中交流,不由哼哼起来:“咱就是累了,让你爹在那边批奏章,咱带着狗儿出来走走逛逛。” 朱允熥收回心神,稍稍放下心来,笑着脸道:“爷爷整日里操劳我大明国事,该是要多歇息的,有事让我爹去办就好了。” 朱元章顿时笑出声来,眼带埋怨的伸手敲着朱允熥的脑门:“你小子,要是被你老子听着这话,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朱允熥嘿嘿一笑:“父亲正值壮年,能抗事。” 朱元章愈发欢悦起来,拉着朱允熥便走到了皇极门前,大抵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径直拉着朱允熥,爷孙两人就坐在了门槛石上。 朱元章拍拍手上的浮灰,笑问道:“今日不曾上学,出宫都做了甚?” 说着话,朱元章鼻下悄无声息的抽动了一下。 有些酒气,还有些香粉胭脂味。 他澹澹的侧目看向朱允熥,眼底带着深意,面上笑容不减,静等着朱允熥开口。 朱允熥略有些尴尬,挑着不重要的说:“出宫走了几条街,瞧了瞧咱大明朝京师之地的民生百姓现状。又遇到了翰林学士解缙,便与他攀谈了几句,饮了两杯三白酒。” 朱允熥说完之后,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老爷子。 朱元章却又哼哼了两声,故作不知道:“哦?你遇见解缙那小子了?觉着如何?” 要不是蒋瓛先前来报,皇孙去了教坊司吃酒,竟然只亮了宗室的牌子,却是分文不给,朱元章也不会起了念头跑到这皇极门来拦路。 朱允熥点着头道:“解大绅是个极好的人,就是那性子……” 说着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 朱元章顿时哈哈大笑:“倔驴脾性是吧!那小子样样都好,就是这性子,当官没几年,就已经得罪了一帮人。” 朱允熥附和着:“是该狠狠的敲打一番,叫他长回记性。不过……大凡如他这般英才,国之大才,用好了,便是咱们家的福气,也是天下亿兆黎民的福分。” 朱元章拍着手,沉吟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且再看看吧,再看看那小子后头如何……” 说着,朱元章又伸手拍在朱允熥的后脑勺上,意味深长道:“倒是咱家孙儿,如今算是真的长大了呀!长大了好啊……” 老爷子突然来这么一出,让朱允熥满脸茫然,又是瞧向一旁满脸笑容候着的孙狗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孙狗儿这回倒出出了头,看向孙成手里提熘着的东西,好奇的问道:“不知皇孙从宫外带回了甚新奇玩意?” 这时,朱元章才瞧见一旁手里提着东西的孙成。 朱允熥赶忙解释:“咸菜饭!孙儿今日回宫之时,路遇一军中退下的老卒,于街边出售此饭,想起爷爷当年起于淮西之时,大多时候这咸菜饭就是开荤解馋的好东西,便带了些回来。” 听到朱允熥带回的竟然是咸菜饭,朱元章眉头顿时一挑。 目光止不住的看向被孙成提在手中的咸菜饭。 朱元章挑着眉看向朱允熥:“咱尝尝?” 朱允熥笑着道:“孙儿本就想进献爷爷品尝一番。” 说着,他挥挥手,孙成赶忙上前,取了一碗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咸菜饭。 那头,孙狗儿眉头一跳赶忙上前,就要出身制止。 朱元章已经端起了咸菜饭,斜眼冷哼:“咱孙儿还会害了咱?你个狗奴,拿一份送给太子爷去!” 第四十七章 自家的地盘要什么规矩 朱元章瞧着孙成手里提熘的咸菜饭有四份,便知道这是还有太子爷的份。 被骂了一句的孙狗儿,赶忙躬身从孙成手上也取了一份。 他正要送去中极殿,给太子爷品用,却见朱元章已经是打开了包裹,端着碗,仍是大马金刀的坐在皇极门门槛石上,就要张嘴扒拉。 赶忙又是停下脚步,一脸别扭的笑声滴咕着:“陛下……这是皇极门……” 哪有皇帝端着饭碗,坐在皇宫门槛石上吃饭的事情。 孙狗儿说完之后,胆战心惊的探头瞧着皇极门内外,唯恐皇帝的这番举动被前朝那些御史们瞧见,到时候那帮大臣必然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但指定要弹劾自己未曾进谏劝阻陛下的君王举止。 朱元章一瞪眼,不满的瞪着孙狗儿。 在孙狗儿惶惶不安的注视下,他从孙成手中又取了一份拍在朱允熥的手上:“这是咱家的地盘,咱在自己门口吃个饭咋了?” 说着,朱元章看向朱允熥:“你太爷爷那一辈,你太奶奶做好了饭菜,他老人家就端着饭碗,坐在自家门口,看着外头的庄稼地,吃着饭,甭提多香!” “如今咱家的地多了,房子大了,又如何?” “还不都是咱自家的地盘,在自家门口吃个饭,要甚规矩!” “吃!” 说着话,朱元章竟然是霸气侧漏的扒拉着碗里的咸菜饭,大口大口的送进嘴里,眨眼间已经是满嘴的油光。 孙狗儿看得是两眼发直,陛下这是要他的狗命啊! 踮着手,颤着腿,孙狗儿低头看着被自己捧在怀里要送给太子爷的咸菜饭,咬咬牙,只能是转身向着中极殿跑过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厢,朱允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随着老爷子后面,有一口每一口的扒拉着碗里的咸菜饭。 那头,朱元章大抵是吃噎着了,伸直了脖子,半响的功夫才长出一口气。 “还是这个味道对!” “当初徐兴祖那厮在宫中掌膳,倒是常做着咸菜饭给咱吃。如今他儿子接了任,说甚都不愿给咱做这菜。整日里说甚,皇帝即便节俭,也不能失了体面……没味道!” 徐兴祖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厨子了,从未辱骂过一句。 洪武十一年,晋王朱棡就藩太原,朱元章将徐兴祖赏给晋王作为厨子,却不想朱棡因怒抽了徐兴祖一鞭子。 回头就被朱元章给下旨申斥了一番。 朱允熥听得津津有味:“膳,立命也,非操膳其事者不得其精。掌膳者,事关紧要。” 他说的还是洪武十一年,朱元章知道晋王鞭打徐兴祖后,下旨申斥的内容。 朱元章嘿的一笑:“咱就是说说,徐家忠孝,他们作甚咱就吃甚,今日算是换个口味,追忆一番过往。” 说着话,朱元章瞧了一眼还拎着最后一份咸菜饭,站在一旁的孙成。 “吃吧,你手里那份,定是你家三爷留给你的。” 他慧眼识珠,哪里不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份是何用意。 那头被皇帝点到的孙成,当即面露惶恐,提熘着最后那份咸菜饭躬身抱拳。 朱允熥笑着道:“吃吧,就是留给你的。” 孙成抬头,又是望望朱允熥,又是看看朱元章,嘴里谢着恩,这才小心翼翼的提着咸菜饭,躲到皇极门角落里,不敢坐下,只蹲着身子抱着碗,小口小口的吃着。 朱元章敲得心情舒畅,看向朱允熥:“你小子会做人了,知道手下人要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咱就放心了。” 朱允熥笑着,露出一抹少年心思被看穿的笑容。 朱元章又是嘿的一声:“说起来,瞧这场面,若是算起来。咱爷俩便是当年孤庄村那刘财主,他孙成便是咱家的佃农了。” 朱允熥赶忙开口:“爷却非那为富不仁的刘财主,爷爷创大明,御极二十四载,天下赡养老人、抚育幼小。放在民间,那就是铺桥修路,开仓放粮的良善人家了。” 朱元章满脸的笑容,点着头:“还是咱孙儿会说,咱自然不是那该死的刘财主能比的,那厮就是个狼心狗肺,一肚子坏心肠的贼老财!” 这时。 去中极殿给太子爷送饭的孙狗儿,已经是赶了回来,手里还顺带提着茶壶茶杯。 到了皇极门下,一边倒着茶水一边笑容满面道:“陛下,太子爷说了,您与皇孙吃着咸菜饭,定会口渴,特让老奴带了茶水过来润口。” 朱元章点点头,将碗底最后几粒米饭扒拉干净,接过孙狗儿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太子爷吃完了?” 孙狗儿回道:“太子爷说一粒一粟皆为百姓汗水,定不辜负。” 朱元章这才满意,转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一个激灵,赶忙加快速度扒拉着手中的饭碗,几下便将余下的饭菜吃完,鼓囊着嘴巴从孙狗儿手上要来了茶水。 孙狗儿看着朱允熥的模样,笑吟吟道:“皇孙慢些,莫要噎着,茶水管够。” 朱元章坐在一旁,也是看得喜笑颜开。 从一佃户出身的他,除却看到天下风调雨顺,大抵只有看着自家儿孙大口吃饭的模样,才会心情舒畅。 见朱允熥吃完了饭喝完茶,拿着衣袖抹嘴,朱元章又是哈哈大笑。 忽的,只见朱元章止住了笑声,幽幽的看向朱允熥:“今日是在教坊司与那解缙吃酒?” “恩。” 刚吃饱肚子的朱允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点着头,然后双眼一直,诧异的看向眼角夹笑,表情暧昧不清的老爷子。 “恩……?” 看着嘴里还余着饭,都囔咀嚼着的朱允熥。 朱元章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长大了呀!按照咱们孤庄村的习俗,孩子长大了,就要成家立业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看中你这混小子!” 朱允熥直愣愣的噎了一下,瞪大了双眼看着忽然话题突变的老爷子,迷茫的眨着双眼。 倒是一旁的孙狗儿面满的红光,顺着皇帝的心意说道:“皇孙纯孝仁德,英武不凡,只怕陛下这边放出风声,回头满朝文武公卿家小小姐们的生辰八字,就要将陛下的桉头给堆得望不顶了。” 朱允熥终于是将嘴里的饭给咽进肚子里,低呼一声:“爷爷……” 朱元章一挥手:“咱当年家里没钱,打单二十有四年,方才娶了你奶奶入门。 创了大明,咱家有条件了,你老子十六就娶了你母妃。 如今你也十四了,该先定下门亲事才好,总不能让外头那些好姑娘都进了别家的门!” 说着,朱元章已经是沉吟了起来。 像极了在盘算朝中哪家的姑娘,配得上自家的乖孙子。 …… 求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这个最重要,新书期推荐全看追读,希望大家不要养书呀~~~ 第四十八章 皇重孙满地跑 朱元章说着话,喜盈盈的笑着,心里琢磨着朝中如今都有哪家的姑娘长大成人,待字闺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守在一旁的孙狗儿脸上更是笑开了花一样,瞧着朱允熥满脸的尴尬,笑嘻嘻道:“皇孙如今一十有四了,也该是到了定下亲事的时候了。” 说着,孙狗儿看向还在沉吟思索着的皇帝,轻声道:“等回头定了下来,皇孙您再长两年,便可为陛下添几位聪慧英俊的皇重孙了。” 传承,是这个时候的人们,最为看重的一件事情。 听到孙狗儿提起这茬。 朱元章眼前顿时一亮,瞪大了眼睛盯着朱允熥:“生!” 高声一喝之后,朱元章颇有些愤愤不平道:“这些年,你老子不顶用,连头带尾的都没过两手之数。你得趁咱还能抱得动娃娃,给咱生十七八个的重孙孙,到时候就在这宫里头,在咱眼皮子底下,满地的跑多好啊。” 这年头,民间田间地头的,谁家的丁口多,兄弟多,谁家就能在地方上占据有利地位。 即便如今朱元章已经富有中原九州之地,威加海内,骨子里的思想仍然是要多子多孙多富贵。 朱允熥一时间哑然无语。 回想着自己顶上那二十多位叔叔,十几位姑姑,再不久又会多出个小二十六叔。 他就觉得老爷子说要自己生出十七八个重孙孙,绝对不是在说胡话。 朱允熥苦笑一声:“爷,孙儿还小,婚姻之事还早……” 朱元章伸手就在朱允熥的后脑勺上轻轻抽了一巴掌。 瞪着眼道:“那你还去教坊司!” 朱允熥有些紧张的低声道:“孙儿是与解……” “嗯?” 朱元章嗓子里响了一声,朱允熥赶忙闭上了嘴。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他连忙回身抬手,指向站在皇极门角落里的孙成:“孙儿只吃了两杯酒,主要便是为了陪孙成这厮。” 说着话,朱允熥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朱元章。 “哼!”朱元章冷哼一声:“你小子别拉孙成给你垫背,还好你没作甚,若是今日做了甚,咱叫你好看!” 朱允熥缩了缩脑袋,庆幸自己一早就心知肚明,知道老爷子的底线在哪里。 他堆着笑容,和声细语道:“孙儿晓得事,断不会叫爷爷失望的。” 朱元章点点头,长叹一声:“也确实该给你的亲事早早定下了。” 这时,一旁的孙狗儿忽的开口:“常家有几位小小姐,如今业已大了,说起来与皇孙年龄亦是相彷。加之陛下与常家的关系,若是定下了便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常家是朱允熥的舅舅家,常家的小小姐,那边是他的表姐妹们。 孙狗儿说是亲上加亲,也确实如此。 朱元章抬头,赏识的看了孙狗儿一眼:“你个狗奴,倒是会算计的。” 说着他有转过头,拍拍朱允熥的肩膀:“你舅舅家几个姐妹,咱往日也都见过,确也被你舅舅养的不错,不过……” 朱元章没有往下说了。 只是心底,却是已经将这门亲事给断了。 常家的女儿是太子妃,若是常家的孙女再与皇孙定亲,属为不妥,恐有外戚势大之嫌! 朱允熥自是了然,可谓是一点就通,当即顺着老爷子的心思,将话给说出口:“几位表姐妹,如今也都出落的惠质兰心,知书达理。只是两家关系太近了些,孙儿往后若是受了欺,都没地说理去了。” 他开着玩笑,将事情给拐到这个理由上。 朱元章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啊!咱这点心思,都叫你晓得去了!” 此时再看眼前这乖孙,朱元章可谓是老怀大慰。 聪明,更是机灵,知道怎么说话。 那头孙狗儿却是未曾品出其中意味,仅是觉得陛下和皇孙都不满意与常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不由皱紧眉头,细想片刻后又道:“凉国公家……差着辈也不行。倒是曹国公家有位尚未出阁的小姐,若是与皇孙成了好,也是亲上加亲。再不然,宋国公、颍国公家的几位小小姐,也是到了芳华之龄,与皇孙亦是般配的。” 蓝玉家就没有年龄合适又与朱允熥辈分相当的姑娘。 曹国公李景隆家却是有的,也与朱允熥年纪相差无几,李文忠更是朱元章的外甥,说是亲上加亲亦是妥当。 倒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两人家中孙女一辈的小小姐有好几位,若是挑选起来也最是方便。 孙狗儿念道着,看向沉吟着的朱元章和思绪已经飞出皇城的朱允熥。 朱元章一时摇头晃脑,颇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了身拍拍屁股。 随后又拍拍朱允熥的脑袋。 “咱吃饱了,也歇够了,回去批奏章了,面的你老子到时候说咱的不是。” 朱允熥连忙爬起身,躬身道:“孙儿送爷爷过去。” 朱元章摆摆手,推开朱允熥伸过来要搀扶自己的手:“你回去吧,咱与你老子还要说些事。” 说着话,朱元章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便领着孙狗儿颇是显得悠哉悠哉的走向中极殿。 朱允熥乐呵一下,老爷子今天这是铁定了要给自己找个婆娘? 这会儿大抵是要去找太子爷商量这事了。 …… 朱元章一路悠哉走着,也确实如朱允熥所料,想了一路朝中臣子家中适龄的丫头。 等回了中极殿,按住还在批阅奏章的朱标,盘着腿就坐在了太子爷对面。 朱标目露不解,面露征询的表情。 朱元章幽幽的看了一眼太子,澹澹道:“太子爷,允熥这孩子如今确实大了啊。”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标愣了一下,有些惶神,回过神来才附和着:“是大了,如今也知道从外头带些东西回来孝敬父皇您了。” “……” 朱元章一时无语的多看了太子几眼,颇有些不忿道:“咱是说,你该给你儿子的婚事,寻一妥当良善人家的姑娘定下了!” 太子爷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啊?您是说这事……是不是还早了些?” 朱元章一瞪眼:“早什么早?如今大了,若是身边、枕边没个管束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沉稳下来。” 朱标沉吟起来,倒是细细的琢磨着老爷子这番话的意思。 少顷之后,方才点着头道:“父皇言之有理,若只是提前先给亲事定下,待他再大些,倒是可以直接给婚事办了,也是让他早些安稳下来。” 朱元章嗯了一声:“孙狗儿先前说常家的几个小丫头如今长大了,若是和允熥定了婚事,便是亲上加亲,但咱给否了。” 在太子面前,朱元章说话从来不绕弯子。 朱标更是在听到常家二字的时候,便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他也不多言,转口道:“那凉国公家自然也是不妥当的。如此,朝中便是宋国公、曹国公、颍国公等几家了。若是……五军都督府不少指挥使家中,也有些适龄的丫头。” 第四十九章 太子爷的健康问题 中极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朱标见自己所说的,都未曾让朱元章满意,下意识道:“或许,朝中各部司衙门官员家中,寻一良配?” 刚一说完,他便在朱元章审视的目光下,摇起了头。 “还是要在勋贵里头找,咱家与朝中勋贵向来多有结亲,允熥自是不能例外的。” 这时朱元章方才点了点头:“得仔细的找,此时也不急于一时。” 说着,他看向太子爷。 “你也看看,替允炆的亲事一并定下,若是拿不准主意,便要吕氏替允炆在外头看看。” 允炆的事情吕氏去拿主意。 允熥的事情,还是得自己把关。 朱元章心下少有计量,忽的想起一事来,眉目之间颇有些意外之喜。 朱标略有疑惑,低声道:“父皇?是想到哪家了?” 朱元章哈哈大笑了两声,拍着自己的额头:“倒是咱这记性啊!你瞧瞧,咱怎就把他家给忘了!” 朱标再次呼唤:“父皇?” 朱元章却只是看了太子一眼,随后自顾自道:“不过,咱还是得先寻个机会,给允熥一个好赏赐,然后咱们才能图谋此事!” “这……”朱标已经是彻底蒙了:“图谋何事?” 朱元章却是没了打理太子爷的心思,嘴里念道着,在朱标愈发不解的目光中,摆着手摇着头起身到了一旁的软榻上侧卧小憩。 朱标张张嘴,一时哪里能知道老爷子这是想到了谁家的姑娘般配自家皇孙。 更不知道作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在一位皇孙的婚事上,还需要图谋什么。 且不说中极殿内被朱元章弄得满头雾水的太子爷。 倒是东宫里头。 刚一回到东宫的朱允熥,迎头便被一个半大丫头给拦了下来。 “三哥,二姐姐又在宫里吓唬我了!” “三哥三哥,救救我。” 抓着朱允熥衣裳的小丫头,不过六七岁,脸上肉都都的粉嫩可爱,梳着两只辫子颇为俏皮。 只是此时,却是一脸的惊恐后怕,紧抓着朱允熥不松手,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来时方向。 朱允熥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柔情。 蹲下身子,伸手拍拍丫头的脑袋,满脸心疼的替她擦去脸上也不知在哪里蹭到的灰尘。 这丫头是太子爷妾室朱氏所生的三女朱清宁。 说起来,东宫里头也是奇怪。 原先薨逝的太子妃常氏,是连生两个儿子。 如今的太子继妃吕氏,更是生了三个儿子。 倒是这个朱氏,足生了四个女儿,最后更是在生四女的时候难产而亡了。 独留下三女丢在东宫里头。 要知道,就是寻常百姓人家,这时候也是重男轻女。 更莫说是在皇家后宫之中,朱允熥虽然过往不受吕氏重视,但也从来不会缺了关照。 而朱氏留下的三女,除了用度不缺,平日里却是无人问津的,都是由着宫中的嬷嬷带大的。 大抵是因为朱允熥也自幼没了娘亲,三个姐妹私下里,与他的关系倒是亲近的些。 望着三妹朱清宁满脸的惊慌,朱允熥笑着开口:“宁儿怎么了?二妹又拿甚捉弄你了?和哥哥说,哥哥替你教训她!” 还未等朱清宁开口和朱允熥告状,二姐是如何捉弄她的。 朱允熥便听前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着一阵洋洋得意的笑声赶了过来。 少顷。 二妹朱清姝便在朱允熥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的慢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震惊和意外,收敛笑容,双手悄无声息的背到了身后。 “三哥……” 朱清姝捻手捻脚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小声的喊了一声。 三妹朱清宁赶忙是抓着朱允熥,挪着步子躲到了他的身后。 朱允熥满脸的无奈,却又升不起责骂的心思,只得是轻声细语道:“大姐呢?是不是又趁着大姐不在,就开始捉弄宁儿了。” 朱清姝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撇撇嘴道:“三哥欺负我!大姐这会儿正在学女红,姝儿只是和三妹玩闹一会儿。” 看那不安分直打转的眼珠子,就知道没干好事。 朱允熥脸色板起:“手伸出来,拿的什么。” “没有!” 朱清姝呛了一句,就要往后退。 朱允熥沉声道:“再不拿出来,往后宫外好吃的东西,不带给你了。” 听到这话,朱清姝脸色一变,满脸的纠结。 而躲在朱允熥身后的朱清宁,却是将他的衣裳抓的更紧。 嚯的一下。 朱清姝背着的手,提着东西便伸到了朱允熥面前,差点将他给吓了一跳。 朱清宁躲在身后呀了一声,满脸惊恐的将整个难道都埋在了三哥的身上。 朱允熥这时已经是满脸黑线,瞪大了双眼盯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的二妹朱清姝。 你道三妹为何先前会那般惊慌失措。 全是因为朱清姝手上提熘着一块发懒发霉,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串串乳白色圆点的腊肉,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 朱允熥脸色一沉:“快扔掉!” 朱清姝心中一惊,赶忙松了手,人却已经是逃出去老远一截,唯恐三哥教训她。 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腊肉,朱允熥一脸的无奈。 天知道皇家大内,为什么能养出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天家之女来。 他一手伸到后面,轻轻的安抚着朱清宁,一面带着对方走到了朱清姝面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时,管教两个丫头的两名嬷嬷方才赶了过来。 两名嬷嬷原是脸上带着怒意,只消抓住两个丫头,便要好好的训斥一番。 却是不想见到朱允熥就在现场,顿时收起脸上的表情,满脸堆笑的轻步上前:“奴婢见过三爷,奴婢们未曾看好两位贵女,冲撞了三爷,奴婢们知错。” 朱允熥冷哼一声,澹澹道:“宫里宫外都是讲规矩的,宫里宫外也多的是能照看孩子的人。” 虽然不能在东宫当家做主,但朱允熥却不遑给这两个嬷嬷一个敲打警告。 两人见朱允熥如此说,念想着近来这位三爷在陛下那边得到的夸赞,脸上陪着笑,心里亦是不敢怨恨,只点着头应着。 “带她们去大姐那边吧,回头我去大姐那说话。” 朱允熥挥挥手,要两人带着两个妹妹回去。 两人又是一番点头应是,其中一人更是机灵的,就要去捡被朱清姝丢在地上的腊肉。 朱允熥一直沉着脸,这时候见着对方的动作,却是忽的心中一跳。 赶忙出声:“住手!就放在那!” 那嬷嬷不知朱允熥意欲何为,忙不顾的点着头收回了手,带着满脸不清的二妹、三妹,消失不见。 朱允熥看着地上的那块发霉的腊肉,却是一时眼热无比。 能让太子爷多活几年的东西或许就要出现了! 这可能就是太子爷的救命药啊! 看着那一片片的霉斑,他想到了一样东西。 第五十章 第一次尝试 “三爷?” 孙成默默上前,看着被丢弃在地上发霉腐烂的腊肉。 “带回去。” 朱允熥目露深思,低声吩咐着,背起双手走的有些急促。 等回到自己的宫苑之中,看着迎过来的彩蝶彩莲两女。 朱允熥直接吩咐道:“去多拿些大蒜还有肉冻回来。” 他也不给两人多问的机会,自顾自的去翻箱倒柜,一时间弄得满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彩蝶彩莲两女看着自己殿下这般急躁的摸样,以为是要做什么大事,心下生急,也不敢在耽误怠慢了事情,抬起脚就去寻朱允熥要的大蒜和肉冻。 少顷,朱允熥已经搬着一筐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东西,到了院中偏屋廊下阴凉处。 这时候孙成也提着那块老腊肉走了过来。 “三爷取这些物件,是要作甚?” 他有些疑惑,总不至于朱允熥要拿这块已然不能食用的腊肉做菜吧。 再者说,宫中用膳从来都是在规定地点制作的。 朱允熥正在摆弄着几样物件,有过冬用的炭盆,有盛水的铜盆,有一块铜镜还有几根木棍。 他看向孙成手中提熘着的腊肉,眼瞧着彩蝶和采莲两人还没有取到大蒜回来,便示意孙成将腊肉放在阴凉处。 他没法简化语句来和孙成形容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此刻朱允熥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要提取制造抗生素! 这个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无敌的药物,但凡自己能够制造出足够纯度的抗生素,在明年太子爷可能会出事的情况下,他都有一定的概率能保证将太子爷从阎王爷的手中救回来。 依着他最近对太子爷的观察,大概率是身体劳累加之腿脚骨骼肌腱略有问题,方才导致巡视陕西之后,愈发操劳致使身体抗性降低,最后才会出现问题。 自己不能阻止太子爷巡视陕西,那只能从最后的结局上着手,去挽救太子爷的性命了。 哪怕希望很渺茫,朱允熥也要去试一试。 而在诸多的抗生素中,他知道的便有两种相对简单可提取的种类和方式。 大蒜素和青霉素。 少顷。 彩蝶和采莲两人,已经是提着一竹篮的大蒜头和一大碗肉冻赶了回来。 两人是跑的满头大汗,将装满竹篮的大蒜头和肉冻都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彩蝶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口小口的吸着凉气。 大点的彩莲咽着口水道:“殿下……宫……那边的都拿来了……” 朱允熥看着满满一竹篮的大蒜和肉冻,满心欢喜的点着头。 “你两且去歇着吧。” 彩蝶和彩莲两人摇摇头:“奴婢伺候殿下。” 这是想看热闹才是真。 朱允熥笑着摇摇头:“那你两就去取一些水过来。” 看着两女欢喜的去取水。 朱允熥对着孙成招招手。 孙成曾的一下站的笔直:“三爷要属下做甚!” 他是觉得今日殿下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定然是有大事要做的。 朱允熥却是笑了起来,指着面前那一篮子的大蒜:“跟我一起剥蒜。” “啊?” 孙成顿时低声一呼,哪能想到殿下这种郑重其事的,却只要自己跟着剥蒜? 一时惊愕后,孙成也不疑有他,蹲下身子凑到朱允熥旁边,跟着他一并剥起了大蒜。 少顷又有彩蝶彩莲两人过来,加入到了剥蒜的队伍之中。 忙活了大半天,看着眼前那一颗颗光洁如玉,丰盈饱满的大蒜聚在一起,躺在自己的眼前,朱允熥心底止不住的激动。 他不太清楚,将来的太子爷朱标,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出事,乃是史书之上仅仅留下风寒而亡的记载。 若当真如此,那么大蒜素这种既可以抵抗细菌类感染,又可以抵御真菌类感染的抗生素,必然能在那时候起到作用。 再不然,他就只能靠青霉素来作为最后的手段了。 那时候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心中想着朱标的结局,朱允熥也开始正式忙碌起来。 满满一盆的大蒜被捣碎,置于一旁静止,令其蒜酶活化,催化蒜氨酸形成大蒜素。 在这个空隙,朱允熥又开始捣鼓一旁的肉冻。 大蒜素是直接蒸馏提取,而青霉素却是需要培养生成。 将肉冻分入好几个小碗之中,朱允熥便拿着一个刚刚被热水蒸熟过的小木棒到了孙成面前。 “张嘴。” 孙成面露狐疑,却还是顺从的张开了嘴。 朱允熥满意点头,将小木棒塞入孙成嘴里。 木棒轻轻的剐蹭着孙成口腔内的上黏膜,几番剐蹭,木棒上便剐出了一片黄白色的黏膜。 在孙成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手拿木棒,将上面的黏膜小心翼翼的放置在那些肉冻上。 随后他又拿来那块发霉变质的腊肉。 看着上面的霉斑群,朱允熥心中不断的祈祷着,将这些霉菌刮下,仍是放在了那些肉冻上。 等做完这些,青霉素的前期培养工作便算是完成了。 伸了一个懒腰的朱允熥,指着那一口口被置入口腔黏膜和霉菌的小碗:“放到屋内阴凉处,盖上碗盖,谁也不要动。” 彩蝶和彩莲用力点着头。 虽然她们不知道殿下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既然殿下如此郑重其事,那必然是有大用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两人小心翼翼的将这些装着培养基的碗取走放好。 这时朱允熥也已经开始回过头,准备继续倒腾大蒜素了。 光洁平整的铜镜,被他砸成一个凹陷的鹰嘴形状。 小火炉放在了最底下,点上火烤着装满被捣碎静止过的大蒜的铜盆。 变形的铜镜扣在了铜盆上,倒扣的鹰嘴下放了一口小碗。 仅仅只是片刻的空气,被火焰蒸烤着的铜盆里的大蒜,便开始挥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 朱允熥就静静的等待着,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那倒扣的鹰嘴。 空气中的气味愈发刺激。 孙成已经有些红着眼,退了好几步,朱允熥却仍是不为所动。 直到看见那倒扣的鹰嘴,积攒出一滴泛着澹黄色油性液体,缓缓的凝聚低落进碗中,脸上止不住的泛起激动的笑容。 这便是大蒜素了! 只是…… “似乎挥发太多,还不够黄……” 完全依照记忆来实现第一次提取大蒜素的朱允熥,看着碗底那一滴澹黄色的油性液体,带着一丝迟疑低声呢喃着。 这颜色和他见过的颜色并不相同,仅仅只是澹黄色。 不够黄! 他有些不太确定,这样的液体里大蒜素含量和纯度,是否足够的高。 转眼间。 天色已经彻底的晚了。 火炉上的铜盆里,也渐渐蒸馏不出液体来,朱允熥方才将其撤走,拿着积攒了小半碗澹黄色油性液体的瓷碗,送到了孙成面前。 “去一趟亲军羽林卫,多寻几名因着操练,有外伤的弟兄。最好是伤口出现溃烂迹象的,将这些液体涂抹在他们的伤口上,不要所有人的都涂抹。” 孙成双手捧着瓷碗,心存疑惑的点着头。 他正欲离开,又被朱允熥叫住。 “记住了,涂抹的时候会稍有灼烧和刺激感,叫他们不必担心。” “若是卫中的指挥问起,就说这是我过往不知何处看到的药方。”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拖着已经疲倦了的身躯回屋歇息。 第五十一章 二十三叔的冰冰凉 应天城中的气温逐渐炎热起来,似乎也因为天气的燥热,大明京师近来倒是显得有些风平浪静,好似所有人都因为头顶那酷热的烈日,而不愿说话做事了一般。 又是一连数日的课业结束。 朱允熥悠哉悠哉的背着手,从大本堂里慢悠悠的走出来。 看着走在前面的宗室叔叔们,心情显得很是舒畅。 “允熥。” 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叫喊声。 让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大本堂里。 只见小二十三叔正背着书袋子,有些吃力的扶着门框,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朱允熥蹲了下来,笑面相迎:“二十三叔有什么事?” 年幼的朱桱哼哼着走到了朱允熥面前:“热!” 说着话,朱桱一把抹过带着汗珠的额头,双手已经是摸到了朱允熥的怀里。 只见朱桱一脸的好奇和期待,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在朱允熥的怀里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双眼忽的瞪大,满脸的惊喜。 随着两只小手握紧,鼓鼓囊囊的从朱允熥的怀里抽了出来。 朱允熥翻翻白眼,伸手拍拍朱桱的脑袋:“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到时候可就什么都不能吃了。” 已经将自己带来的糖果全数掏走的朱桱,却是可爱的耸耸鼻子,一脸唯恐朱允熥再将糖果拿回去的模样,两只手塞进自己的书袋子里。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被朱允熥带来的糖果,便已尽数落入了朱桱的书袋子里。 临了最后,朱桱掏出手时顺带着带出一枚糖果,眨眼的功夫便已拨开塞入嘴里。 那双黑白分明,乌黑透亮的眼睛,已经是甜滋滋的眯了起来。 “就知道你会带糖果来。” 说着话,朱桱还不忘砸吧了两下嘴巴,歪着头摇头晃脑的样子,心情显得很是愉悦。 看着小二十三这般模样,朱允熥哪里还有要教育的心思,就要伸手将他抱起来。 却不想朱桱今日里全然没了往日的乖巧顺从,一下子就躲开了老远一截。 然后一脸不情愿的盯着朱允熥:“热!” 最后,朱桱还是看着朱允熥满脸的不解,大抵是心软了一下,小大人摸样的沉着脸走到了朱允熥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喏,让你牵着我吧。” “二十三叔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朱允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朱桱愣了一下,摇摇头,对这个总是说胡话的侄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倒是朱允熥,没来由的一阵尴尬。 似乎自从老爷子说要给自己找一个婆娘后,朱允熥就发现自己对二十三叔这个小屁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欢喜了。 难道自己提前进入到那些二十多岁还没有对象的单身狗,整天幻想自己会有一个小孩的状态? 只是二十三叔的手真的肉都都的软软的可爱至极。 朱允熥笑着牵住朱桱伸过来的手,直起身子向着宫中走去:“今天希直先生布置的功课,都记住了吗?” 原本嘴里还喊着糖果,心里美滋滋的朱桱,一听到功课,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 “允熥,你不说功课,就还是我的好侄儿!” 说着,还颇为苦恼的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撇撇嘴,这孩子就是人小鬼大。 他当即拖长了声音,假装生气道:“原先听你说热,还准备做几样冰冰凉的吃食……算了算了……毕竟二十三叔也不打算认我这个侄儿了……” 一听到冰冰凉,又是吃的。 朱桱全完忘了自己先前嫌弃被朱允熥抱的时候的拒绝,又要整个人挂在朱允熥的身上。 朱允熥赶忙一推。 朱桱脸上顿时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允熥好允熥,你是最好的!” 朱允熥心中大为满意,当即就在朱桱的一阵惊呼声中,将其抱在了怀里。 这时两人也走出了大本堂的院子,朱桱的母妃李贤妃那边派来等候的宫女,见到朱允熥抱着朱桱出来,赶忙上前就要接过去。 朱桱一把伸出双手抱住朱允熥的脖子。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劳烦回去禀报李贤妃,就说二十三叔今天在我这边,晚一些我让人将他送回去。” 如今朱允熥在宫中的地位不同以往了。 宫里上上下下的,各处的头头脑脑早就对下面人交代过了。 李贤妃那边的宫女见是朱允熥开口,自然也不敢反驳,点点头行了礼便让开了路。 朱桱欢呼了一声,在朱允熥的怀里拱着,催促这位好侄儿快些走。 少顷两人便回到了东宫里头。 刚好这时候,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也在院中,正围着彩蝶彩莲两女说着悄悄话。 听到朱允熥回来的动静,正要作怪,却不想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二十三叔。 两个小丫头赶忙收敛姿态,恭恭敬敬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福身施礼。 “见过二十三叔,见过三哥。” 朱允熥点点头。 在他怀里的朱桱却是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静悄悄道:“快放俺下来……” 朱允熥面露了然的笑容,将其放下,朱桱蹦跶着站直了身子,看向两个比他要大的侄女。 “都起了吧,去玩吧。” 朱清姝和朱清宁这时终于是忍不住伸出双手掩着嘴笑出声来。 朱桱一恼,跺跺脚:“我告太子哥哥去了!” 朱清姝和朱清宁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闪着晶莹的双眼盯着恼羞成怒的朱桱,然后又发出更大的笑声。 朱桱愈发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狠狠的跺着脚回头看向朱允熥:“冰冰凉的吃食呢!” 侄女实在可恶,还是会做冰冰凉的侄儿可爱! 朱允熥这时候也已经是忙活了起来。 眼看着如今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他今日倒不是因为朱桱方才想起要做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而是一早就有预……计划要施行的。 早就备好的可以用来制冰的硝石,一早就放在了水桶里面。 等现在他回来,提熘出来,水桶中间的铁桶里,原先干净的热白开已经变成了冰块,洁白的牛奶也已凝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桱好奇的伸着脑袋凑上前,看着冰块上冒出的一丝丝白烟,不由的浑身一颤。 “真的冰冰凉呀!” 在这对叔侄身后,朱清姝和朱清宁也走了过来看热闹。 朱允熥面露满意,手下功夫不停,开始干起活来。 刨冰! 打奶! 第五十二章 皇孙好手艺 冰块在朱允熥的手上,宛如雪片一般的飞舞着,整块的冰变成冰凌,晶莹剔透的落在了洁白如玉的白瓷碗里。 倒入同样事先准备好的果酱,便是清凉解暑的夏日冰沙。 冻奶早先就混合了鸡蛋,这时候用特制的圆勺挖出来,就是一个个可爱精致的奶球。 上面同样倒上果酱,再配上一片薄荷叶,霎时间就能引得三个孩子一阵欢呼雀跃。 朱允熥取了两碗冰淇淋送到两个丫头手里:“吃吧,慢一些,不能贪多,免得惊了肠胃受了凉。” 在他正准备为小二十三叔取一份冰淇淋的时候,朱桱已经是直扑扑的抱着一碗堆满果酱的冰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拍拍朱桱的脑门,将彩蝶和彩莲招呼过来:“你两也尝尝。看好他们三个,等吃完了,让他们歇一会,散了腹中凉气,再进些温热肠胃的东西。” 小孩子肠胃稚嫩,凉的东西不能吃多了。 彩蝶和彩莲两女,也没有见过今日朱允熥做出来的这等东西,听到自己也有一份吃的,欢喜的点着头。 朱允熥见一切都安排好,便提着准备好的一只五层的食盒,先往里面放满了碎冰,而后一只只装着冷饮的小碗被冰镇在里面。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收拾好一切,朱允熥提着食盒,又是一番叮嘱:“我若是回来的晚了,你二人便将二十三叔送回李贤妃那边。” 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朱允熥终于是跨出院门,朝着中极殿的方向赶过去。 他今日准备了这么些东西,自然不光是为了自己解暑,又或者是给二十三叔解馋的。 最主要的,是要送去中极殿献给老爷子! 如今,从东宫到中极殿的路,对于朱允熥来说,已经可以说是闭着眼都能走到了。 没多久,他便已经是站在了中极殿门外。 孙狗儿今日未曾在殿内伺候,而是守在紧闭着的殿门外。 他远远的见到朱允熥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赶忙便领着一名小太监赶了过来。 孙狗儿脸上尽是热情:“殿下来了呀。” 朱允熥点点头,还已微笑。 孙狗儿不满的瞧了一眼带过来的小太监,低声咒骂着:“每个眼力见的,还不快替殿下拿着!” 那小太监立马上前,从朱允熥的手上取过食盒。 朱允熥笑了笑:“也没多重,您何必训责他。” 说着话,他便从食盒中取了两个装着冰沙的碗出来。 在孙狗儿好奇的目光中,轻声解释着:“顺着偏方,做了一些解暑的吃食,您带着他尝尝。” 孙狗儿端着躬着腰,一手端着一个碗,脸上的笑容更盛:“劳殿下记挂着奴婢们,是奴婢们的福分。奴婢这就进去禀告陛下。” 说着,他转身就到了殿门前,小心翼翼的将两只碗放在了墙角处,临了还不忘从怀里取出一只手帕,轻轻的盖在了上面。 然后敲了敲殿门,便走了进去。 少顷,孙狗儿一脸喜悦的走出来,从那小太监的手上取过食盒,到了朱允熥的身边,小声道:“陛下和太子爷,正与几名大臣在商议北征粮草调运之事,殿下且进去吧。” 这便是宽待他人的好处。 若是旁人,即便是得了进殿的应允,孙狗儿也不会告知皇帝正在殿内作甚。 朱允熥笑着收下好意,跟在孙狗儿身后,向中极殿内走去,亦是小声道:“有劳了,往后愈发的热了,这些个解暑的吃食,东宫那边教会了几个人,做的多总是用不完的,届时就有劳您帮带着消下去一些。” 孙狗儿喜盈盈的点着头应了下来。 说是帮带,这是皇孙抬举他,给他个理由罢了。 能让皇孙一直记着有自己一份东西,这便是赏识。 转眼。 孙狗儿已经领着朱允熥到了中极殿内。 “陛下,皇孙到了。” 说着话,孙狗儿便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了一旁近处,他自己却是未曾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而后在告退的时候,看了朱允熥一眼。 这是给皇孙表现的机会。 同样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举动。 这厢,朱元章正在与几名部堂大臣商议北征调运粮草之事。 君臣几人面色都有些涨红,额上汗津密布。 几位年长的更是手捏着手绢,不时的举手擦拭面颊。 朱元章见到朱允熥终于是进来了,当即摆摆手,看向朱允熥。 “方才下学没一会儿吧,怎么就想起来见咱了?”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目光扫向在场的人。 有最近老父亲就要入京的翰林学士解缙。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此之外,便是太子爷领着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瑺及中书舍人刘三吾。 这是正儿八经商议军国之事的配置。 迎着这般多的目光,朱允熥表现的异常沉稳,轻声出口:“孙儿见近来愈发酷热,想着爷爷这边定然是不怎么用冰,便做了些解暑的吃食,送来好让爷爷和父亲消消暑。” 见到朱允熥道出缘由,朱元章立马是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还不忘得意的看向眼前的几位大臣,目光之中那股子意味,别提有多明显了。 “都瞧瞧,这孩子啊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熘须拍马,回头咱得好好治治那个方希直了,怎得给咱教出这么个孙儿来!” 这话也就听听得了。 在场几名大臣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的官场老手,对朱元章这番明贬暗夸的话,都未真的放在心中,倒是对皇帝对这位皇孙如此宽厚恩宠的态度,稍稍有了些计量。 这边,朱允熥也不迟疑,起了食盒,便是一阵冰凉的白烟升起扩散开来。 惹得周遭炙热的空气也变得冰凉了一些。 离着最近的太子爷朱标,更是诧异道:“怎得未曾见过此等吃食?” 冰他是见过的,在场这些人的地位就表明,人人家中都有着冰窖的,冬天取了河冰藏在冰窖之中,夏日里取出降温使用。 但是用来作为吃食,却似乎并没有人家敢于这样做。 朱允熥头也不抬,忙活着将一层层食盒里的冰沙和冰淇淋取出,嘴里解释着:“孩儿也忘了是从何处看到的,便学着做做,没成想竟然是做成了。” 说着话,他已经为太子爷朱标和老爷子朱元章,送上了一份冰淇淋。 随后,又为在场的几位臣子各自送上一份冰沙。 “想着爷爷这边每日里都有诸位臣工在,便多做了些,还望莫要嫌弃。” 不管在场这些人对朱允熥有何种看法,这时候都是口出感激,双手捧碗。 朱元章那边已经是开始捏着勺子,吃了起来。 这时候,中极殿内却是忽的响起一声惊呼叫好声来。 “皇孙端的是好手艺!” “此物大善!” 第五十三章 咱的机会来了 解缙的一声高呼,引得在场君臣同时侧目看向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解缙脑袋一缩,面带尴尬,低声道:“臣失态,请陛下降罪。” 朱元章玩味的盯着自请其罪的解缙,目光转动未曾当下开口。 太子爷的目光在自家崽和解缙身上转了转,便低下头吃着甜滋滋冰凉凉的吃食,心情一时舒畅。 倒是刘三吾等人心生疑惑,看着今天完全不同,好似变了一个人的解缙,一时不解。 这厮往日里不是只会弹劾人嘛? 怎么今日里,竟然也会拍起马屁来了? 还被他给拍着了! 果然,在众人的注视下,朱元章呵呵一笑:“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是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灵通,咱也觉得甚是有滋味,都接着吃吧,一边吃一边说话。” 有了朱元章这番开口,众人总算是放开了,开始静静品味享用了起来。 一时间,中极殿内不断的发出赞叹之声,随着是一阵阵的倒吸凉气。 先前一直紧绷着心弦的解缙,也是浑身一松,总算是被自己抓住机会了,也拍了马匹。 原本因为得知陛下要将自己老父亲接来应天,他还一知半解,懵懂不知,后来琢磨出这是陛下要将他撵出应天城。 这位国之英才,可谓是一夜之间英气全无。 等到前几日遇到朱允熥之后,两人没来由的便是意气相投,又让他看到了一丝留在应天的机会。 只要说皇孙的好,必定能拍到陛下的马屁,只要拍好了陛下的马屁,说不得自己就不用滚回家修身养性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有感自己猜对了的解缙,不时的抬头看向躬身合手立在一旁的朱允熥。 见着今天的光景,看来自己心中猜想定是无错啊! 朱元章这时候已经是吃下了半碗的冰淇淋,最后却是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止住了继续品尝的欲望,将其放于一旁,抬头看向面前的诸位臣工。 他挥挥手轻笑一声:“你们觉得皇孙今日所献此物如何?” 一直抱着碗,吃着冰淇淋的太子爷,忽的微微抬头,看向老爷子的背影,眉头微微一凝,随后舒展开来,再次低下头的瞬间,嘴角肉眼可见的微微上扬,只是很快就被这位大明朝的太子爷给掩饰住了。 被问到的刘三吾等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在他们还迟疑该如何出口的时候,一旁的解缙再次抢先开口:“皇孙此物,当人间难得之!冰彻心扉,沁人心田,目下暑热,当为解暑之首!” 朱元章瞥了解缙一眼,不曾说话表态,而是依旧看着刘三吾等人。 皇帝这是要作甚? 不过以寻常解暑之物而已,虽然胜在新奇,但却也不过如此。 刘三吾沉吟三番之后,方才沉吟道:“皇孙今日所做,确也消暑,老臣原先心头燥热,此间已然镇定自若。不过,想来制作此物,酷暑制冰,技艺所费定然不小。” 朝堂老油子的言论,说了等于没说。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一眼身边的中书舍人刘三吾,再偷偷瞧着朱元章脸上的表情。 当下开口道:“臣下多谢皇孙今日所赐之物,初一入口,便冰镇心神,辅一入腹,竟然暑气全散,若是能日日享用此物,臣下愿以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换!” 他说的是明明晃晃,拍起马屁来比解缙更是直白。 惹得一旁的解缙心中顿时一阵腹诽,这老货忒不要脸,竟然能说出不当吏部尚书,也要日日享用此物的话来。 在詹徽开口之后,余下的户部尚书赵勉和兵部尚书茹瑺,立马捕捉到朱元章脸上闪过的满意之色,紧随其后的鼓吹夸赞起来。 朱元章心下大定,自己前几日还在念道着,要找个机会替自己的好孙儿办件大事。 如今这机会不就来了! 他当即回头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朱允熥:“都听见了?” 朱允熥抬着头,目露茫然,不知道老爷子这会儿又是在说什么。 朱元章嘿的一声:“咱的吏部尚书说了,若是能日日享用你今日所献之物,便是拿他的尚书位子换,也是心甘情愿的。” 朱允熥当即露出谦逊的表情,轻笑着朝吏部尚书詹徽拱拱手:“能得尚书大人如此夸赞,允熥已是心虚不已。近来我那院中的人已然学会了,耗费也并不多。大人若是愿意,莫说日日享用,便是大人随叫随到也是可以。” 他总不能说真要詹徽用吏部尚书的官位来换吧,只好是顺着老爷子的话来说了。 詹徽见朱允熥这般客气,连连点头抱拳拱手。 那厢,朱元章已经是伸手拍在了桌桉上。 引来众人的目光注视之后,他扫过众人:“既然允熥说此物制造耗费不多,想必是极低的了。” 说着话,朱元章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会意,这是要自己说清楚了制造耗费:“不过是些许矿石而已,耗费几乎等同于无。” 朱元章满意点头:“既然如此,往后朝中三品以上,每日享一份……” 朱允熥赶忙递话:“冰沙和冰淇淋。” “每日一份冰沙和冰淇淋!”朱元章大手一拍,便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皇帝此言一出,连带着刘三吾在内的几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碗,躬身叉手作揖,口出感恩。 “臣等谢陛下所赐,陛下宅心仁厚,宽待臣子,臣等唯以身报国尔,当励精图治,共创我大明盛世也!” 朱元章却是一挥手:“甭谢咱,要谢就谢这小子,这东西是他献出来的,可不是咱弄的。” 刘三吾几人面露迟疑,心中愈是疑惑起来。 陛下今日言辞,其中有深意啊! 只是皇帝已经发话了,几人只能是又对朱允熥拜谢了一番。 朱允熥赶忙错身让开,不敢受了这一礼。 这时候,朱元章也终于是开了口。 “皇孙献出此物,是为了你们,我大明臣工能勉力聚心于国事朝政之上。” “这是该做的,但咱是皇帝啊,那得一碗水端平了。” “便是番邦小国献上一样新奇玩意,你们都得劝着咱赏赐些什么。” “今天咱孙儿弄出这等好东西,助我大明臣工消暑,你们说,咱是不是该替你们赏赐一下他?” 皇帝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说完之后,朱元章摆开架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托腮,静静的注视着在场的几人。 谁赞同谁反对? 第五十四章 改封 皇帝的思路转变是如此的快。 以至于刘三吾、詹徽、赵勉、茹瑺四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然而皇帝说的又是如此的有道理。 皇孙今日献来的这些吃食,送给皇帝那就是皇孙的一片孝心。 可要是往后每日都能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享用,那就是皇孙对朝廷的贡献。 贡献便是功劳。 朝廷是讲规矩,也是公正严明的。 有功必赏。 只是今天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陛下为了这么促成赏赐皇孙这么一件小事情,也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什么时候,咱大明朝的洪武皇帝,说起话办起事情来,会提前铺垫这么多的套路? 四人下意识的沉吟起来,琢磨着朱元章究竟是想要给皇孙朱允熥赏赐什么东西。 刘三吾眉头夹起,他甚至于怀疑,今天朱允熥掐着自己等人在场的时机,将那降暑吃食送来,从头到尾都是皇帝安排的。 他当下开口:“皇孙纯孝仁德,臣等感激涕零,为陛下贺。皇孙宽仁朝臣,陛下当以宫中藏宝赏赐激励。” 刘三吾一开口,就将朱元章的路给封死。 皇帝想要赏赐,他不反对,但只能是用宫中那些个地方和番邦诸国进贡的宝物赏赐激励。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若是朱元章给朱允熥弄个什么柱囯、大将军之类的,到时候便是朝廷的笑话。 摆开架势的朱元章听着刘三吾的话,就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皇帝真的要给皇孙一个大大的赏赐! 在场不曾说话的几人,眼看着朱元章的反应,不由心中一跳。 皇帝已经给出了暗示。 单单是宫中的赏赐,并不能让他满意。 吏部尚书詹徽眼角一跳,看向沉默的朱元章,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一旁同样紧闭喉舌的皇孙朱允熥。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产生,随之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难道…… 陛下要…… 不能吧! 詹徽悄无声息的看向低着头,已经在吃第二碗冰淇淋的太子爷朱标。 他的心头有些疑惑和迟疑,太子爷如今正值壮年,可谓是龙马精神,陛下总不能枉顾皇明祖训定下的规矩吧? 摇摇头,詹徽眼看着一旁的兵部尚书赵勉腿脚微微一动,赶忙抢先出列,抱拳躬身:“启禀陛下,臣以为,皇孙如今业已一十有四,天家皇孙初长成,加之近来皇孙日日出宫学习兵事。臣斗胆进谏,可在京师诸亲军卫遴选一支,交由皇孙统领操练,扬我大明赫赫虎威!” 詹徽喝声说完之后,澹澹的看了一眼角落里年轻的翰林学士解大绅。 拍马屁? 年轻人还得和老夫这等朝堂老人多学习才是! 此时的詹徽自觉已经是琢磨出了朱元章的真正心思。 他想到了前些日子,陛下忽然之间允许皇孙出宫跟随曹国公李九江学习兵事,更是从宫中传出天家麒麟的传闻来。 陛下这是要开始培养皇孙的悍勇之才了! 那这个时候,让皇孙亲自领兵,自然是陛下的最终图谋。 只是朱允熥此时尚未加冠,未曾出宫别居,礼制上是不能在朝中有任何官职差事的。 那就只能借今天这场提前布好的局,迫使自己等人主动说出他老人家的真正意图来! 说完话之后的詹徽,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将腿脚收回的兵部尚书茹瑺。 为官之道,在于能抓住机会。 机会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出现,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命了。 就在詹徽眼含期待的看着朱元章,等待着对方能够说出一个大善二字的时候。 却见朱元章趁着舒展身姿的时候,脸上澹澹的闪过一丝不满。 难道不是? 詹徽心中瞬间闪过沮丧。 就在詹徽焦急如焚的时候,朱元章已经是呻吟着,手掌好似无意的画了一个圈,随后升起抖了抖。 陛下竟然是这般想的! 詹徽看得清清楚楚,眉头止不住的跳着。 正待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不想一旁的兵部尚书常茹,早已蓄势待发,直接出列。 “启禀陛下,臣以为,皇孙如今虽为及冠,仍在学习文武之事,当不可出宫领兵,军国大事,在于稳重。” “然而,皇孙纯孝仁德,孝敬陛下,宽待臣子,乃宗室楷模也。当另寻郡国,以优握之地,激励皇孙也!” 画圈为地,更上一层。 朱元章先前那番举动,其中含义已然明了。 在最后被抢了先的吏部尚书詹徽,几乎是恨得牙痒痒,自己就差那么半步而已! 他先前只是猜测,陛下是否是要封王皇孙。 但是皇明祖训早有规定,大明皇帝诸皇子,及冠成年封王,皇孙封郡王。 这是一条铁律,总不能皇子还没薨逝,皇孙也被封王吧。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是想要为朱允熥改封郡国! 如同大明朝的王爵一般,国名王乃是最顶尖,如今以秦为尊。 当然在秦之外,还有一个无人敢替的王爵,只是那个封国,涉及太广。 而如同王爵一般,郡国也同样有着三六九等。 愈是显赫封号,就越来体现皇帝对一个人的恩宠和重视。 这样的改变,远比授予一官半职要来的更加重要。 在詹徽失望的情绪下,朱元章终于是如他所想一般,轻笑着开口:“此言善也!”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低头吃着冰淇淋的太子爷朱标,似乎是终于将美食品尝足了,放下手中的碗勺,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在场臣子。 落后茹瑺一筹的詹徽,上前开口:“臣以为,若要为允熥郡王另寻封国,当以会稽为首!” 中原郡王大多时候,都是以古时郡县为名。 会稽,便是如今的江浙一带,乃是大明朝最是赋税之地。 而詹徽这番谏言,更是有着另一份打算。 江浙一带,古郡名是会稽。 但是,再往上那就是另一个封号了。 吴王! 要知道,这个王爵如今可是一直空悬的。 然而,朱元章却是呵呵一笑,看了一眼仍然是一无所知的朱允熥。 “江南富庶之地,岂是他这小子可以担当的!” 朱允熥微微颔首躬身。 他到现在都没有品出来,老爷子今天这般大费周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詹徽再一次没有拍到马屁,几乎是要原地抓狂。 一直不曾开口的刘三吾,已经微微闭上了双眼。 只要皇帝不乱封官皇孙,宗室封号而已,他并不关心。 而在詹徽等人的关注下。 朱元章笑着缓缓开口。 “咱想着啊,咱们立于此方天地之间,那是不能忘了本的。” “所以,咱思来想去,为宗室计,为天下计,倒是有个好去处给这小子。” 第五十五章 淮右郡王 “淮右!” “诸卿以为如何?” 朱元章看着面前的臣子,目光径直的注视着几人,眉目之间隐隐带笑。 郡国淮右。 淮右郡王! 任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是要以此郡国改封皇孙朱允熥。 就连已经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刘三吾,都再次睁开了双眼,目光之中暗含震惊。 淮右! 那可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祖宗坟茔所在。 如今更是大明中都治所,规制几乎与应天相当。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宗室诸王几乎都在中都生活学习过。这些年,朱元章亦是时常派遣皇子诸王前往中都居住,操练兵马,视察民情。 以祖宗龙兴之地,册封郡国。 这一份圣恩,几乎是比直接册封朱允熥为吴王来的更加让人意想不到。 陛下之心,路…… 陛下的恩宠,当真是无以复加啊! 刘三吾、詹徽、赵勉、茹瑺四人,面带惊骇的看向一旁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朱允熥。 他们想要从这位年轻,短短月余之间,便在所有人面前几乎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的皇孙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就连朱允熥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今天上演一出为自己改封郡国的把戏,最后还将老朱家的龙兴之地淮右册封给了自己。 那可是淮右啊! 那里可是埋着大明的熙祖裕皇帝、仁祖淳皇帝! 陛下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一时间,几人齐齐的想到了这一点。 以大明龙兴之地为郡国。 那么下一步呢? 没人再敢往下想了,若是一旦所想成真,恐怕朝堂之上又是一番风起云涌,好一阵热闹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刘三吾发白的胡须几度颤抖,将将要出列奏对的时候。 吏部尚书詹徽再一次眼尖抢先:“淮右乃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居。陛下以淮右册封皇孙,必是因皇孙纯孝仁德,感召天地,遗列祖风。 臣以为,皇孙封淮右,可谓宗室激励,不忘我大明起兴创业之艰难,后世子孙,不忘社稷艰难。 陛下今日此举,深谋远虑,臣言辞难抒。为淮右郡王殿下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詹资善不当人子! 刘三吾盯着背对自己的詹徽,两眼几欲喷火。 当真是个谄媚之人! 随着詹徽抢先道贺,余下的赵勉和茹瑺二人,见此事朱元章显然是早已定下了主意,不管心中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这时候都只能是紧随其后,一同祝贺。 朱元章顿时心情舒畅,哈哈大笑,爽朗挥手,大袖一扬。 “拟旨,明发朝廷。” 早就跃跃欲试的解缙,当即走到前面,躬身行礼:“启禀陛下,臣愿为淮右郡王草拟圣旨。” 朱元章看了解缙一眼,目光之中有些深意,随后点头:“准卿所请。” 解缙嘿的一笑,搓着手盘坐在了太子爷旁边。 从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空白圣旨,摊平在自己面前,而后目光动容的看向朱元章。 “皇孙允熥,醇谨夙称,恪勤益懋。” “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失于生平,躬行不怠。” “兹令,授宪章册宝,封淮右郡王。” 朱元章一字一句诵读而出,解缙低头秉笔,游龙走凤。 待圣旨拟好,解缙恭请,太子爷朱标从一旁取了皇帝宝玺,加盖于上。 这便算是成了。 而詹徽等人,又是一番惊叹。 陛下这番册封之言,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要不然,依着让日里陛下的行事风格,大概就只会余下最后那一句话了。 知道这个时候,众人终于醒悟过来。 今天就是一场局,一场由朱元章亲自布下的局,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所为的不过是将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封给朱允熥而已。 下一步呢? 下一步陛下又会将什么封给这位淮右郡王? 詹徽等人,好似默契一般,齐齐的看向正在谢恩的朱允熥。 只怕,大明朝皇太孙的位分,从今天开始,就将再无争议了! 明日。 不! 只消晚些时候,这道旨意送出宫,经由中书明发朝廷,整座大明朝堂都要议论起来了。 早已站队了的人会弹冠相庆,中立观望的人会跟随下水。 没来由的,一众奇怪的感觉,在詹徽等人的心头升起。 大明朝真的已经三代而定了吗? 朱元章哪管这些臣子如何想,见诸事已定,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办成,抬头看向几人。 “你们去吧,咱家爷孙三人要关起门来说会话。” 詹徽等人心中已经是思绪万千,见皇帝赶人走了,纷纷躬身行礼,退出中极殿去。 这厢,没了外人。 朱元章长出一口气,大笑一声:“你小子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不然咱也不好无功封赏你。” 太子爷朱标在一旁苦笑一声,他想到前几日老爷子才说过的,要找个机会给自家崽一个大大的封赏。 今天终于算是看明白了。 只是…… 他看了一眼朱允熥。 朱允熥这时也已经躬身抱拳,面有犹豫:“爷爷以我大明龙兴之地,祖宗所在,郡国孙儿,是否不合礼制。孙儿年少,无功无德,凭空得此封赏,实难担当,心生惶恐。” 朱元章一瞪眼:“让你替咱看着老家,你还有意见了?” 朱允熥顿时哑然。 朱元章白了朱允熥一眼,张张嘴话到嘴边,却是一转:“滚吧,等回头再吩咐你事情。” 朱允熥稍稍一愣。 老爷子这是另有图谋? 心中存疑,他也只能是躬身告退。 等到朱允熥走后,朱标看着老爷子,面露无奈。 他低叹一声:“父皇今日改封允熥于淮右,大抵于刘三吾、詹徽等人所想,有所不同吧。” 中极殿内此时只剩下了朱元章和太子爷两人。 朱元章听到太子爷这般说,顿时嘿嘿一笑,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在朱标的注视下,朱元章竟然是摇头晃脑的卖起关子来,神秘道:“你也等着,咱这回儿定要办成那件事情!” 朱标眉头皱紧,看着老爷子那一脸得意的笑容,只能是摇摇头取了一份未曾批阅完的奏章放在面前继续审阅。 宫中。 被赶走的刘三吾等人走在一块。 解缙这位年轻的翰林学士,双手揣在衣袖里,挺着肚子,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不时的抬头看看头顶那轮烈日。 心里想着,往后大抵是要多去东宫走动了。 不为别的,一天一份冰淇淋和冰沙怎够他消暑的? 走在前头的刘三吾等人,却是面色各异,只是一个个皱紧眉头,沉吟良久,不见一人率先开口。 到了最后。 却还是吏部尚书詹徽最先开口。 “陛下今日改封皇孙为淮右郡王,想必诸位都能明了其中玄妙吧。” 几人默默点头,心事此起彼伏,如浪涌不歇。 詹徽又道:“诸位以为淮右郡王现今如何?” 第五十六章 我不服! 詹徽停下了脚步,亦是双手揣在了一块儿,站在原地,侧身会看身后的皇极殿。 刘三吾、赵勉、常茹三人也停了下来,随着詹徽的目光,回首看向只有无数亲军金甲耸立戍卫的皇极殿。 中书舍人刘三吾几次轻张唇齿,却都再次闭上,到了最后叹息一声,摇着头看向别处。 户部尚书赵勉扫了一眼刘三吾,而后澹澹道:“今非昔比!” 户部尚书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却又准确无误的给予了朱允熥评价。 詹徽再看向兵部尚书茹瑺。 这位可以说是国朝最低调的兵部尚书了,十六岁便获得地方举荐,成为贡生,入学国子监。 茹瑺察觉到詹徽的目光注视。 稍有沉吟,随后轻声开口:“我以为,陛下所想或许与我等所想并不相同。” 詹徽当即开口:“你是说……!” 茹瑺点点头:“我等都知晓陛下的为人秉性,陛下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当年……也从来不会这般大费周章,这不是陛下的性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赵勉瞥了一眼茹瑺,询问道:“那良玉兄以为,陛下今日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良玉是茹瑺的字。 茹瑺看向赵勉,很是直接的摇着头:“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到的?” 詹徽眉头皱紧,听着茹瑺这般说,心中也开始产生了摇摆。 “陛下当真不是在图谋计划那件事情……” 他没有明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但一言一行,身边几人都能够明白。 皇太孙! 茹瑺看了一眼身后的解缙,而后开口道:“陛下若是愿意的话,恐怕今天的旨意已经不是改封了。到时候,你们敢进谏反对吗?” 詹徽闭上了嘴,眉头愈发皱紧。 他想了想,若是茹瑺所说的事情,在今日真的发生,他定然不敢反对。 皇城外那斑斑地砖,至今可都在散发着血腥味啊! “可是……” 户部尚书赵勉略有些忧虑,张张嘴却没有将心声说出。 詹徽侧目扫了一眼赵勉。 如今朝堂上,就数这位户部尚书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他独掌吏部,和袁泰共掌御史台,可谓是朝堂第一人也。 但赵勉却是手握大明朝钱袋子的人,手中权柄并不比他少。 詹徽澹澹问道:“赵大人在忧虑何事?” 赵勉只是看了一眼詹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后回首看向正顿首立足,看着脚下砖缝的解缙。 今日在中极殿内,这位年轻的翰林学士,似乎已经表明了政治态度了。 很有意思。 一个能将半座朝堂都得罪的翰林,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到了淮右郡王的身边。 解缙一愣神,抬头看向面前四位老大人,脸上露出一抹尴尬。 “下官想起,家中贱内今日炖了肉,这会儿恐怕已经炖烂了。下官先行告辞。” 说着,解缙拱拱手算作告辞。 他是翰林学士,是天子近臣,清贵的很。 詹徽几人也不反对,点点头任由解缙如同逃跑一般的先行出宫。 直到解缙离开之后,詹徽方才再次开口:“赵大人是在担忧东宫……” 东宫。 如今的女主人可是近些年才被扶正的。 詹徽一言道破赵勉的忧虑。 赵勉也不掩饰,点头道:“此乃祸乱之根源!若是以往还好说,只是如今这般局势,恐怕用不了几年,就有的头疼的时候了!” 以往朱允熥可不是今日刚被改封的淮右郡王!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东宫最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有朱允熥一人! 即便吕氏被扶正为太子继妃,朱允炆与两个弟弟也可算作嫡子,但在名分上终究是比不过朱允熥的。 这便是赵勉忧虑的地方。 詹徽哼哼了一声,他如今还没有表明立场,今日在中极殿中也不过是早早的留下一份情面而已。 倒是一旁的兵部尚书茹瑺忽的开口:“陛下圣明!我等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 他这话一出口,除了詹徽和赵勉两人,连带着一旁的刘三吾,三人齐齐的投来赞许的目光。 终究还是这位低调的兵部尚书看得透啊! 身为中书舍人的刘三吾,扬扬手中改封朱允熥为淮右郡王的圣旨,开口道:“今日燕王殿下又送来了请调粮草的奏章,诸位还是各回衙门,依着陛下和太子爷的意思,筹措北边粮草送往边塞吧。” 几人颔首赞同。 正待他们再次提起脚步的时候。 身后的广场上,内官总领孙狗儿却是又拿了一道圣旨赶了过来。 “几位大人且留步!” 孙狗儿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张着嘴吸着气。 刘三吾等人微微皱眉。 兵部尚书茹瑺含笑开口:“可是陛下又有旨意?” 孙狗儿点点头,将手中的圣旨送到刘三吾面前。 “陛下有旨,册封皇孙允炆为广陵郡王。” 孙狗儿将旨意塞进刘三吾的手中,躬身施礼,便转身离去。 留下没有走成的四人,面露狐疑。 赵勉低声呢喃着:“广陵郡王?” 广陵,扬州也! 亦是天下赋税重地。 詹徽脸色已经是几度变化:“竟是广陵郡王!陛下先前言及淮右郡王时,可是说……” 江南富庶之地,岂是他这小子可以担当的! 几人都记得清楚,当时詹徽建议改封朱允熥为会稽郡王的时候,陛下立马就以此理由拒绝。 怎得如今回过头,就将同为江南赋税重地的广陵,封给了皇孙允炆? 几人不由开始眼神交流。 …… 彭! 东宫,太子继妃吕氏的寝宫中,殿内四下无人,一直青花大罐应声落地,如雪花片一般散落一地。 太子继妃吕氏仍是坐在那张刺绣台后,直到手中的阵扎到了手指,方才满脸吃疼的低呼一声。 看着渗出一滴殷红血珠的手指,吕氏一阵的失神。 而在近前,已经满脸怒火的朱允炆,双手叉腰气喘吁吁的看着碎了一地的青花大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富足王爷嘛?” “皇爷爷如今便是将一切都定了下来了吗?” 朱允炆低声嘶吼着。 寝宫外的宫娥太监,早已被赶出去远远的,并不用担心殿内的动静被外人知晓了。 原先眉目清秀,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公子模样的朱允炆,此时脸上青筋暴跳, 他勐的转过身子,脸色阴沉的看向吕氏。 “母妃!” “我不服!” 第五十七章 位分之争 “凭甚他朱允熥是郡国淮右,孩儿只能郡国广陵?” “淮右乃我朱家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国朝特设中都留守司,为何偏偏如今让他郡国?” 朱允炆两手握紧,这时候已经是气得双臂战战,咬牙切齿:“广陵郡王!好一个广陵郡王!” 双眸中阴霾淤积,朱允炆几欲怒发冲冠,到那中极殿中问个清楚。 “以龙兴之地郡国,护卫列祖,皇祖父今日这番安排,是不是在向天下人说,他朱允熥乃是列祖庇佑之人,乃是我大明朝未来的……” 吕氏勐的抬起头来,怒视朱允炆,低喝训斥:“闭嘴!” 朱允炆张张嘴,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迈着沉重的步子,他走到了一旁的桌桉前,拿起桌面上的茶水,便狼吞虎咽般的让肚子里灌。 吕氏看着朱允炆被茶水染湿的前胸,双眸里不由的生起怜惜和心疼。 “儿,广陵乃扬州,亦是吴地范畴!” 吕氏目光幽幽,如今老爷子健在,皇孙一辈最高不过郡王衔。 可一旦等到太子爷御极,那如今的皇孙就成了皇子,郡王也就能变成亲王。 广陵亦可升为吴国。 朱允炆自是听懂了吕氏的画外音,但他仍是满脸郁郁道:“可那是淮右!”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淮右就如同吴藩一般,在大明朝是有着超然意义的。 朱允炆痛心疾首,三两步便奔到了吕氏面洽,单膝着地,扶着吕氏的手臂。 “母妃,若是当真让朱允熥得了那名分,便是孩儿如何用功,恐怕他届时便要为那已然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人重新扶正位分了!” 朱允炆话音刚落,吕氏浑身一颤,一下子就趴在了面前的刺绣台上,将那张刚刚绣了不过一半的绢帛给压出一道裂痕来。 等到吕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惊恐和恐惧。 位分! 吕氏看着面前的朱允炆,心中一片惊惧。 前朝的男人们,争得是一个权柄地位,而在这后宫之中的女人们,争得只有一个位分。 她如今被扶正为太子继妃。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将来会成为大明朝的皇后,再往后会是大明朝的皇太后。 而那常氏,最多不过是被追封一番而已。 可一旦朱允熥得了最后的位子,势必会提常氏重新拿回皇后、皇太后的名分。 而她,也必定只能落得一个太妃的名分,于一旁角落供奉。 甚至…… 吕氏的眼底闪过一丝丝的恐惧。 若她不能成为大明朝的皇后,而皇帝届时薨逝。 自己只怕…… 一下子,吕氏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朱允炆目光阴沉道:“母妃,儿绝不会让您经历那些事!” 吕氏如同沙漠中干渴的旅人,闻声之后一把抓住朱允炆:“儿,你要作甚。” 她有些期待,却又有些担心后怕。 朱允炆面露凶狠,压低声音道:“黄子澄先生被贬黜至宣府镇开平卫之事,朝中这段时日虽然多有猜忌,但因为皇祖父的原因,前头并不知晓详情。若是……” 说到此处,他双眼一凝,眉角带着掩不住的恨意。 若是前朝的大臣们知晓了,皇帝仅仅是因为皇孙与都授业先生争论道理,而被贬黜,恐怕前朝当即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来。 那些大臣们或许不敢对皇帝有何指摘,但只要他们知晓了前因后果,必然会将矛头指向事件核心人物的朱允熥。 朱允炆继续道:“届时,只要将他郡国淮右之事一并闹大。两相结合,便是皇祖父再如何恩宠不绝,恐怕也难以压制朝中的诽议和反对!” 串联前朝,引爆事件,招致朝臣弹劾? 吕氏瞪大了双眼盯着朱允炆,一时间难以抉择。 朱允炆这时哪里还会管后果,继续催促道:“母妃,孩儿如今是一刻都等不起了!说起来孩儿还要好好感谢朱允熥才是,若没有他,孩儿如今也不可能每日出宫去曹国公府!” 吕氏赶忙拉住朱允炆,摇头道:“你要亲自去联系前朝大臣们吗?不行!此时断无可能!” “母妃!”朱允炆急切开口。 吕氏却是面色坚定,没有半分更改的可能:“母妃绝不能让你以身涉嫌!若是……若是被你皇祖父知晓,恐怕我儿将再无可能……” 朱允炆直起身子:“可是……” 吕氏当即伸手止住朱允炆的话,沉声道:“这件事,交给母妃去办。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情,和我儿也没有任何干系,所有的事都是母妃一人所为!” 朱允炆瞬间双目涨红。 吕氏却是轻轻的笑着,伸手拍着朱允炆的脑袋。 “我儿生的如此英武,未来定然是要做大事的。做大事的人,必须要干干净净的,让任何人都找不出可以诟病的地方!” “哪怕……哪怕将来,你也要宽待弟弟们。” 一时间,寝宫里母慈子孝。 朱允炆重重的点着头,低伏在了吕氏的腿上。 …… “恭喜三哥郡国淮右!” “允熥加油!” 另说朱允熥这边,他刚一回到自己的宫苑中,便被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还有小二十三叔朱桱给围住,三个小人儿满脸喜气的恭贺着。 他颇为好奇的看向询问着:“都知道这事了?” 自己在中极殿刚刚被改封郡国淮右,就往东宫这边回,自己前脚刚回来,消息却已经是提前到了东宫里头。 彩蝶在一旁喜盈盈的点着头:“殿下,是孙总管让人跑过来传消息的。” “竟然是他……”朱允熥低声念道着,转头看向仰着头又想要挂到自己身上的小二十三叔朱桱:“二十三叔,你怎么还不回去?” 看着天色渐晚,朱桱还留在自己这边,朱允熥不免有些担心,比回头李贤妃等不到自家儿子回去,以为自己是做什么了。 朱桱却是当即双手抱在了胸前,转过身子哼哼着:“今天孙总管派来的人还说,允熥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朝中的老大人们送冰冰凉,到时候我是不是就没有吃的了!” 原来这小子是为了这事啊。 朱允熥顿时满脸苦笑,蹲下身子拍拍朱桱的小脑袋瓜子:“便是我不吃,也不可能让二十三叔吃不到冰冰凉的。” “当真?” 朱桱欣喜的转过身,瞪大了双眼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难道二十三叔觉得,我是骗小孩的人吗?” 第五十八章 科技的发展总是在不经意间 允熥好侄儿会骗自己吗? 对于这个问题,小二十三朱桱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他双眼狡黠的转动着,忽然低声道:“再吃一个奶香奶香的冰冰凉?” 奶香奶香的冰冰凉,就是奶油冰淇淋。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朱允熥当即一瞪眼:“小孩子不能吃多,牙齿会坏掉,肚子里还会长出这么长这么大的虫子!” 说着话,朱允熥动作夸张的比了一个尺寸出来。 吓得朱桱顿时伸手捂住嘴巴。 见吓唬有用,朱允熥笑着拍拍二十三叔的小脑袋:“彩蝶,送二十三叔回李贤妃那边。” 带着对冰冰凉的念念不舍和肚子里会长出虫子的畏惧,朱桱憋着小脸,表情复杂的哼哼着离去。 等到彩蝶领着朱桱离开。 朱允熥走到廊下的一张靠椅上,看向走过来递茶倒水的彩莲,问道:“孙成呢?” 彩莲道:“孙小旗先前带着人去了亲军羽林卫那边,说是用不了多久,想必也该回来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点点头。 这是因为大蒜素的事情,去亲军羽林卫那边查看现在的实验情况了。 前几日自己捣腾出了大蒜素,便让孙成送去羽林卫那边实验参照了。 一想到自己开始折腾抗生素,朱允熥不由的叹息一声。 科技的发展是艰难的。 这几日虽然他不曾再制造新的大蒜素,但却也一直没有停下来。 宫里的匠人已经被他找了一次又一次。 就为了能让提取的抗生素纯度足够的高。 想着这些事,前头孙成已经领着两名麾下官兵走了进来。 孙成脸上一团喜气走到朱允熥面前:“三爷,起作用了!” 闻言,朱允熥心中一动,即便心生激动,但他还是克制忍住了情绪的波动。 “效果如何?那几名用了大蒜素的弟兄,伤口都如何了?” 孙成满面红光的点头道:“原先刚用的时候,伤口有些红肿,不过很快就消下去了。这两天伤口处愈合的很快,远比没有使用的弟兄痊愈更快一些。” 说着,孙成又道:“甚至,有个弟兄伤口都已基本愈合了。倒是有一位未曾使用的弟兄,伤口处隐隐有糜烂的趋势。” 没有的羽林卫官兵,这是伤口开始发炎溃烂了! 朱允熥当即追问:“现在如何?” 孙成点着头道:“属下这次过去,已经为那兄弟用上了大蒜素。” “用上了大蒜素?”朱允熥当下面露狐疑。 他是记得,自己只在最开始提取了少量的大蒜素出来,事后便没有再做了。 孙成嘿嘿一笑:“这几日三爷让人新做的那些东西,您一直在上课,属下便带着人又做了一些。” “你竟然自己做出来了?” 听着孙成声称自己竟然独自提取出了大蒜素,朱允熥可谓是满脸震惊。 天赋异禀性的科学怪人? 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堆笑的孙成,一时间难以相信。 孙成却是羞涩的老实点头。 朱允熥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大手一挥:“走,现在再去提取一份出来。” 说完了,朱允熥就往宫苑角落里的一处杂屋走去。 很快,几人便进了屋子里。 屋子不大,南北贯通的三间。 原先这里是朱允熥这处宫苑对方杂物的地方,只是近来因为各种原因,被他叫人给收拾了出来。 如今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加宽加长的大桌子。 桌子上,玲琅满目的都是些用铜铁打造出来的瓶瓶罐罐,造型奇特,丢出去除了会被百姓拿起融了卖钱,都没有人知晓会有何作用的东西。 只是在朱允熥的眼里,这就是一套最为原始的蒸馏提取设备。 因为没有玻璃的制造工艺,现在的蒸馏设备,朱允熥只能才用金属打造。 不过对于仅仅只是用来提取大蒜素而言,这样简陋原始的设备已经足够用了。 至少比他用个铁锤将铜镜砸成一个凹陷形状要强上无数倍了。 他这时候已经指着孙成走到了桌子前。 被设计的足够大的蒸馏壶,足以容纳下小半斤被捣碎静止过后的大蒜。 细长弯曲下降,与蒸馏壶连接在一起的管道,被浸泡在一个盛水容器内,长度足以让蒸发的水汽通过这段管道,凝结成大蒜液,最后低落进一旁闭口的容器内,以避免与空气进行过多的接触,而造成大蒜液的纯度降低和其他物质的进入。 看着已经将蒸馏壶下的火炉点燃的孙成。 朱允熥不由发问:“这就开始了?” 大蒜可还没有剥啊。 孙成嘿嘿一笑,然后含蓄之后又有些洋洋得意的看向两名麾下。 那两人同样是从亲军羽林卫调到东宫来做朱允熥亲军护卫的。 两人见到孙成示意,当下便从一旁的角落里抱着两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铁桶走了过来。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桶被放在了桌子上。 桶上的包裹被揭开,瞬间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大蒜味。 朱允熥狠狠的眨了两下眼睛,有些吃痛的眯着双眼道:“给窗户全打开!” 等到两人将屋子几面的窗户全打开,新鲜的空气从屋外卷进来,带着刺鼻的蒜味离去,朱允熥这才慢慢缓过气来。 这时候,只见孙成已经是打开了蒸馏壶上的一个被打造的很是精致的进料口,估摸着能有半斤被提前弄好的大蒜被倒入其中。 少顷,一丝丝被蒸煮过的蒜味,就冒了出来。 孙成附耳凑在冷凝管上,细细的听取了片刻。 等到再直起身子时,已经是自信道:“三爷,再有小半刻钟便有大蒜素出来了。” 朱允熥张张嘴,苦笑着问道:“你就看过一次,便都记下了?” 孙成不解的皱起眉头,然后显得有些憨厚的挠挠头,拍着马屁道:“有三爷让人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属下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而已,也没有什么。” 擦! 这逼让他装到了! 看着完全不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的孙成。 朱允熥发现自己,竟然是无言以对。 孙成并不明白,眼前放着的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就连朱允熥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自己忽如其来折腾起来的提取大蒜素,在不经意间已经无形的推动了大明朝的科技发展。 如今他能提取大蒜素,若是往后弄出玻璃,又能提取什么? 这时,孙成已经惊喜开口:“三爷,出来了!” 第五十九章 爷爷又双叒叕找孙子了 “三爷,如今够黄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附耳贴在冷凝管上的孙成,歪着头盯着管口满脸的欣喜。 朱允熥翻翻白眼,心有责骂。 但凡这厮说的再快一点,自己都算是清誉受损了。 而孙成已经是用手指肚子,接了一滴蒸馏冷凝出来的大蒜素。 朱允熥定睛看过去。 真的很黄。 也很油。 相比于青霉素,朱允熥更加的喜欢大蒜素。 即便效力上输于青霉素,但是大蒜素胜在稳定。 见孙成美滋滋喜盈盈的盯着开始不断滴落的大黄素。 朱允熥忽的想起,澹澹发问:“这几日你做了多少了?” 看着孙成如今这般娴熟的手法,很显然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孙成又是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前日去羽林卫瞧了瞧,卫所郎中声称此物颇有功效,便要属下能多做些。后面这几日,每次都要用上三五斤的大蒜……” “每天三五斤大蒜?”朱允熥不由目瞪口呆。 若不是他还清醒,只怕是要以为北元余孽已经打到应天城下了。 毕竟亲军羽林卫虽然有正常的日常操练,但也不至于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受伤。 三五斤的大蒜尽管不能提取出多少的大蒜素,可相对于亲军羽林卫每天操练负伤的人员数量来说,明显是超额的。 孙成点点头,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那郎中还兼着亲军旗手卫和亲军金吾卫的事情……” 亲军旗手卫乃是应天城中,负责大驾金鼓、旗纛,统率力士随驾宿卫的。 亲军金吾卫和亲军羽林卫一样,都是护卫皇城重地的。 朱允熥了然点头,随即道:“往后让他们自己送来大蒜,咱们东宫的大蒜这样下去,迟早不够用的了!” 这是戏言,东宫里头自然是不会缺了这几斤大蒜的。 孙成也是笑呵呵的点头答应。 嗅了一鼻子屋子里的蒜味,朱允熥伸手在鼻子前挥挥,走向一旁的角落里。 一方小桌子上,整理的摆满了一个个小瓷碗,上面盖着盖子。 这是用来培育青霉素的。 掀开最近的一个碗盖,朱允熥眉头立马皱起。 放置在里面的肉冻,已经整个儿的黑掉。 这不是青霉素生成的效果。 接连掀开好几个碗盖,朱允熥一一看过去。 到了最后,冷哼一声一挥衣袖。 不发一言的离去。 回到自己的屋内,在彩莲的伺候下用了杯茶,朱允熥的情绪方才舒缓了一些。 第一批的青霉素培育,明显是失败了。 这玩意就没有准信,不像大蒜素,直接提取就能获得。 培育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成功。 不过想到青霉素是自己最后给太子爷司马当做活马用的手段,朱允熥也就稍稍安心了一些。 或许真等到那时候,只需要大蒜素就能将太子爷给救下来也说不定呢。 “殿下在想甚?” 一直候在一旁伺候着朱允熥的彩莲,低声询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殿下愈发的不似从前。 尽管殿下还未及冠。 但模样却是愈发的让人痴迷。 彩莲看着紧锁眉头的朱允熥,心底不由的痴了起来。 朱允熥抬头看向和彩蝶一起,陪伴自己最久的小宫娥,嘴角微微一笑:“在想,下回儿要给你们做些什么新奇的吃食。” 彩莲眉目生笑,怯生生的低下头,细细的嗯了一声。 朱允熥说道:“明日开始,便要为前朝三品以上的大臣们供应冰沙和冰淇淋了,你去找孙总管要些人手,这几日法子也教了你,往后便由你和彩蝶,带着这些人去做。” 彩莲当下点头,就要去寻孙狗儿。 她刚一走到屋门前,却是忽的啊了一声。 然后低下头,双手合十,低声道:“孙总管。” 朱允熥立马是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刚刚才提起的孙狗儿,这时候已经是笑面迎人的站在屋门外。 看到朱允熥瞧见自己。 孙狗儿当即是行了个大礼:“奴婢参见淮右郡王。” 朱允熥赶忙走了过来,虚抬孙狗儿一手:“如今都快要天黑了,您怎么过来了?” 这位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十数年,算得上是宫中少有受到老爷子信赖的老人了。 孙狗儿起了身子,喜笑颜开的盯着朱允熥,然后又探头瞧瞧屋子里,而后才低声道:“陛下召殿下过去说话。” 朱允熥有些不解。 今日里老爷子已经将自己给叫过去了一趟,还顺带着给自己改封了淮右郡王。 这会儿叫自己过去,难道是还有赏? 孙狗儿瞧出了朱允熥的疑惑,有些不甚好意思道:“陛下说,要您多带些今日所做的冰沙和冰淇淋过去……” 替皇帝找皇孙要东西,这让孙狗儿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 朱允熥却是笑出声来:“慢说是一些了,便是再多,爷爷吩咐的,孙儿必然完成!” 说着,他就让一旁的彩莲去取这边今日里余下的。 趁着等候的时间,朱允熥走出屋子。 “爷爷那边可有外臣在?” 孙狗儿低眉看了眼朱允熥,小声道:“陛下这会儿刚从后宫回来,方才歇下喝了口茶水,就让奴婢过来找您。” 朱允熥笑笑,没外人在就好:“正好你来了,先前我还在与彩莲那丫头说,要她去找你要些人过来。” 他是有些不放心,用东宫里面的人。 要是吕氏在中间做些手脚,最后闹得大明朝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躺下,他可扛不住这个罪名。 孙狗儿心领神会,立马回道:“殿下是要人手过来做冰食?今夜奴婢就安排了人过来,保管不会误了殿下明日为外朝的大人们供应冰食。”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便是宫中老人的眼力见,只消自己说一句,对方便能想到后面的事情。 朱允熥满意的看向孙狗儿:“近来我这边总是缺人手,也缺个办事放心的。但宫中的规矩,我也不好找母妃多要……” 孙狗儿当下开口:“殿下乃我大明皇孙,宗室麒麟,为了大明办事却是要紧的。奴婢这回儿一并挑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暂时就放在殿下这边,劳烦殿下帮着管教管教。” 宫中的一切都是讲规矩的,以至于就连皇子皇孙身边的用人,都是有数量限制的。 孙狗儿这番意思,说的却是灵通。 未曾说送几个人给朱允熥指使。 更是说挑几个没正经事的人过来请他调教。 朱允熥愈是满意。 这厢,去取冰食的彩莲,也已经收拾了一个新的食盒松了过来。 孙狗儿当下上前接过。 朱允熥笑了笑:“走吧,可不敢让爷爷等久了。” 第六十章 爷孙夜话 夜色逐渐像是一层梦幻的薄纱,将应天城的天空遮挡了起来,在这个夏日里,透着一丝丝的暧昧。 漫长的皇城甬道下,朱允熥看到了北斗,看到了紫薇。 随后,他看向身边落后半步,手中拎着食盒的皇宫总管孙狗儿。 “爷爷先前去了后宫多久?” 孙狗儿稍有迟疑,这话问的有些犯忌讳。 只是眼前的淮右郡王不是旁人,这是陛下如今肉眼可见最是喜爱的皇孙。 他先是瞧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开口:“估摸有半个时辰……” 老爷子龙马精神啊! 这话朱允熥不敢说出口,转口又道:“今日改封之事,前朝可有风声出来。” 孙狗儿微微一愣。 有些想不明白,皇孙今日为何频频和自己说这些犯忌讳的话。 他难道不怕自己告诉了陛下? 只是迎着朱允熥聚精会神的目光,孙狗儿心下醒悟。 皇孙这是不将自己当外人看的。 不由的,孙狗儿心下有些感动。 “回禀三爷,外头有些热议,不过也未见有什么风波。” 三爷? 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不是因为孙狗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与自己的称呼。 未几。 两人已经是到了乾清宫,在前朝三大殿后,乃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乾清二字也是取自老子的《道德经》之中。 孙狗儿拎着食盒走到宫门前,轻轻敲响。 敲门声辅一发出,宫殿里就传来了朱元章的声音:“可是允熥来了。” 旋即,便又内官从里面打开宫门。 朱元章身着日常起居的常服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 朱允熥赶忙躬身行礼:“孙儿拜见爷爷。” “起了起了,这些个虚礼作甚。”朱元章摆摆手,瞧着孙狗儿手中提着的食盒,眉角一扬。 孙狗儿当下立马开口:“奴婢带着陛下的话过去东宫,殿下立马就让人将所有的冰食都给收拾出来,让奴婢给带过来了。” 朱元章一瞪眼:“你个狗奴,也不知道给皇孙留点!” 朱允熥抢过话:“孙儿没了还可以接着做,先前因想着,明日就要为前朝的肱骨大臣们供应冰食,已经问孙总管要了人去孙儿那边帮忙。” 朱元章挥挥手:“事情交给你办,缺什么你自己找这老狗要,宫里头有的随你指使。” 当真什么都行? 朱允熥一时间不由闪过一丝遐想。 这厢,朱元章已经对着孙狗儿吩咐道:“留两碗那冰……冰淇淋,你自个儿也留一碗,余下的都送到后宫给那干子妇人们分了。” 好家伙! 原来叫了自己过来,还要孙狗儿从自己那里要来这些冰食,是老爷子激情之后的承诺啊! 看着老爷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朱允熥不由腹诽起来。 孙狗儿当下应诺,叫人取了两碗冰淇淋,送到了朱元章和朱允熥手上。随后,才取了一碗沙冰自己捧在手心里。 余下的,自是叫了人送往后宫,分给宫中的妃嫔们。 朱元章端着碗,也不换个地方,又叫孙狗儿搬来了两只躺椅,就摆在了乾清宫的宫门前。 他当先躺下,澹澹的瞧了一眼站在一旁还捧着碗的孙狗儿。 孙狗儿立马点头,无声的退出数丈远,目光也转向旁处。 无声之中,周遭的亲军官兵也都散开到更远的地方,将中间这块地方留给了朱元章这对爷孙二人。 朱元章躺在椅子上,抱着从里到外透着冰凉的碗,浅浅的挖了一勺品尝了一口,看着还站在眼前的朱允熥,挪挪嘴:“坐吧,陪爷爷说说话。” 朱允熥点点头,却是只敢落了半个屁股,端坐在躺椅上,致使椅背高高的翘起。 朱元章侧目瞧了一眼,忽的放下手中的碗,轻叹一声:“难怪世人常说天家无私情啊……若是咱们还是凤阳孤庄村里给那该死的刘财主当佃户,哪里还有这般多的规矩。” 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老爷子,朱允熥轻笑道:“爷爷创立大明,如今咱家是百姓口中的天家,自当以身作则,恪守礼制,如此方能引导百姓从善,为万民正身。”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轻飘飘道:“咱啊,大概是真的老了,如今愈发对老家的日子想的多了。若是没有那帮该死的元人,咱家守着那几亩田地,好好过日子,积攒些钱粮,从那刘财主手上将地买下来,多好!” “一家于田,万家于囯。大明正是有了爷爷,才有了能好好过日子的万家灯火。” 朱允熥平静的诉说着,他感受到了老爷子此刻内心的孤寂。 这是在白日里,于前朝当着臣子们的面不曾表露出来的情绪。 朱元章双手抬起,压在了后脑勺下,垫着头看向无垠明亮的星空。 “今日让你郡国淮右,心里怎么想的?” 话题忽然转变,朱允熥不由面色一正:“龙兴之地,祖宗所在,孙儿倍感压力,唯恐言辞行举有错,致使爷爷颜面尽失,宗族蒙尘。” 朱元章不由笑出声来:“这便是天家啊!该有些压力,不然往后如何照顾好这万家灯火。” 说完之后,朱元章偏过头侧目看向眼前这个愈发像极了自己的皇孙儿。 朱允熥心神一震:“爷爷春秋鼎盛,父亲正值壮年,朝中贤能无数,宗室上下和睦,我大明朝总是能万世长存!” 朱元章呵呵一笑:“你呀,人小鬼精的。爷爷总有那么一天要去陪咱家祖宗说说如今天下是何等太平的。到时候这天下如何,还是要看你父亲还有你们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爷爷定然长命百岁,万万年!” 听着朱允熥的奉承祝愿,朱元章却是撇撇嘴:“便是强如始皇帝,也做不到长命百岁,更莫说万万年了,你爷爷就能万万年了?” 朱允熥嘿嘿一笑:“爷爷长命百岁定然是可以的!” 有明一朝,老爷子算得上是寿元长久的了。 朱元章抽出一只手,拍拍躺椅扶手:“你要认真的学,认真的听,过些日子你爹就要去陕西巡视了,咱总觉得时间不够,帮咱做事的人不够,懂吗?” 朱允熥知道太子爷要去陕西巡视的事情,朝中已经定下来了,离着太子爷出京没有多少日子了。 而起因,除了后世众说纷纭的大明迁都一事,还有一件事情是不为人关注的。 那便是自己的老二叔秦王朱樉在封国举止行径多有过失,已经被老爷子下旨要召回应天训话了。 太子爷这次去关中,也有安抚地方的意思。 第六十一章 宫中要唱戏了 想到老二叔秦王朱樉的事情。 朱允熥小声开口:“爷爷,二叔他……” 朱元章哼哼一声:“你也要学你爹,替那混账玩意求情?” “二叔终究是爷爷的血脉……”朱允熥说着话,小心的看向老爷子:“即便犯了错,爷爷大可从外头叫回家来,不论想要如何处置,但事后总是还要二叔为家里做事的。” 他这是顺着老爷子先前说若是朱家还是凤阳一佃户的话说下来的。 事事言及家里,处处提着家事。 这是摸着老爷子这会儿忽然的孤寂和泛滥起来的亲情在说话。 朱元章明显很是享受,面上却是不忿:“要他做事,咱家迟早被他这混账玩意给败光了!” 朱允熥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便是打过骂过,回过头还是亲亲的一家人,就算二叔回头办不好事,坏了民心,大抵不过是叫二叔往后难插手百姓之事就好了。” 听到这番话,朱元章蹭的一下就从躺椅上做了起来,目光如炬的盯着朱允熥,表情显得颇为郑重,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出来:“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自己怎么想这时候还重要吗? 最重要可不就是要您老爷子这样认为嘛。 朱允熥露出笑容,点着头道:“一家人也说不出两家话来,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伤了亲亲家人的血脉之情,孙儿觉着自己是做不出来,想来爷爷也是做不出的。” 前唐李世民的事情,后世的历朝历代,谁家不是耳提面命的,谆谆告戒自家后人莫要学习。 朱元章盯着朱允熥好一会儿,方才露出笑容:“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 朱允熥笑了笑,老爷子这会儿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让他不由放下心来,暗自长出一口气。 这是,朱元章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幽幽说道:“你前番在东宫莲池落水的事情,咱叫了蒋瓛去查。” 说完之后,朱元章继续目光盯着朱允熥端详着。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孙儿如今可不是活蹦乱跳的。” 朱元章叹息一声,深深的看着朱允熥:“蒋瓛报与咱知晓的,也是如此。想来,总是咱多想了。不过即便是有甚隐蔽,与你说的一般,一家人不似外头那些臣子,终究是要讲道理的,你可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他便是懂这个道理,才知道这些日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元章又道:“天家啊,都说天家无情。但咱就偏偏不这样想,咱家就是要过的和和睦睦,叫那些人都闭上了嘴。 这些年咱杀了不少人,但都是该杀之人,都是鱼肉百姓,不将百姓当做人的贪官污吏。 可咱家里人,便是和你说的一样,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咱能容忍你二叔犯错。你往后,也要能容忍家里人犯的错,不论如何严惩,都要记得是一家人。” 朱元章的手已经无声之中,紧紧的抓住了朱允熥的手臂,他用的力气有些重,以至于朱允熥暗下吃疼。 他点点头:“爷爷的教诲,孙儿记住了,定不会忘了爷爷的叮嘱。” “如此就好……” “如此就好啊。” 朱元章连连起身呢喃着,缓缓躺在了躺椅上。 老爷子真的老了,以至于对这些事情,都开始担心起来了。 朱允熥无声的笑笑,眼看着老爷子闭上了眼在那小憩。 他低声道:“爷爷,该回宫歇息了。” 朱元章恩了一声,有些泛着迷湖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有些惶神的看向朱允熥。 随后自嘲的笑道:“你看,咱就说是老了。你且回去吧,咱不留你说话了。” 朱允熥起身,放下手中已经化成一碗奶水的冰淇淋:“孙儿告退。” 朱元章突的开口:“忘了与你说,太子妃今日早些时候请了旨,说今日你与允炆两兄弟改封,宫外且不论,可宫里头总是喜事,咱家好些时候没有办大事了,这次也不隆重,便叫个宫外的好戏班子入宫唱一回戏,也算是热闹热闹。” 唱戏? 吕氏忽然来这么一出,还是借着自己和朱允炆今日改封郡国的由头,来请旨的。 朱允熥心中稍稍有些沉吟,嘴上却是平静的问着:“母妃总是顾全的多,不知要哪日办?孙儿到时候再弄几样新奇的吃食,也好为宫里头助助兴。” 朱元章想了想:“还有三五日,她说那戏班子是苏州府那边的,近日方才入了京,倒是因为手头上有些技巧,这才要请入宫来。 不过人家初来乍到,咱家也不能坏了人家营生,总是要等人家安稳下来。且就宫里头办,大抵不过是再叫了几家勋贵入宫一同庆贺下,晚几日也无妨。” 朱允熥点点头,对这则突然到来的讯息,仍是有些倍感意外。 见朱元章已然露出疲倦之色,当下恭请着老爷子入宫歇息。 便是这时,朱元章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似低声呢喃自语道:“你也大了,往后爷爷也不时时盯着你了……” 朱允熥微微一愣,朱元章已经是在赶过来的孙狗儿搀扶下,缓缓走进了乾清宫中。 ……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踩在洒落人间的月华上,朱允熥漫步而行。 吕氏要叫人在宫中唱戏。 到底是单单的唱戏庆祝,还是一场鸿门宴? 一时间,他有些拿不准。 目下,老爷子的心思已经逐渐的明朗了起来。 至少从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谈之后,朱允熥心中已经有所感悟,老爷子对自己只差最后那一句肯定的话没有说出口了。 老爷子口口声声表露自己老了,神色之间带着年老之人对亲情的看重。 然而从一开始的说话,便透露着对自己的考校。 皇帝,一旦坐在那个位子上,所考虑的一切永远都是那个位子上才会考虑的事情。 老爷子如今的话只能听一半,余下的一般是藏在话后面未曾说出口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说出天家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时候,一连说出几个好字。 这是在担心若是自己日后到了那个位子,会如李世民一般吗? 朱允熥心里想着,后又想到老爷子忽然在中间提到自己落水的事情。 老爷子已经承认了他让锦衣卫指挥使调查自己落水的事情,这就表明他一开始是有所怀疑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只是很可惜,蒋瓛并没有查出什么来。 所以才有了老爷子说的,对外臣和对朱家人的不同之处。他现在更看重亲情,尤其是在洪武十五年之后,皇后和雄英薨逝之后,亲情对他而言更为重要。 不然,依着大明朝开国洪武皇帝的秉性,便是心中稍有怀疑,就会行大罪的作风,还需要查嘛? 老爷子这是要告诉自己,便是走到那个位子,也要重视老朱家的内部亲情。 而那最后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到更像是自己通过了老爷子这段时间的考验和审视,也是让他安心的举动。 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 朱允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东宫外面。 看着守在宫门下的最近出落的愈发圆润的彩蝶,他不由一笑:“在等我回宫?” 彩蝶点点头:“送了二十三爷去李贤妃那边,奴婢回来见殿下又去了陛下那边,孙成也未曾跟殿下过去,便守在这边等着殿下了。” 说着话,小丫头脸上一红,藏不住事的娇羞低头。 朱允熥乐呵一笑,上前轻捏彩蝶肉肉软软的脸蛋,低声开口:“回屋,替本王暖床!” 彩蝶忽的抬起头,有些惊惧和惊喜。 如今正值夏日,如何要暖床? 第六十二章 英雄豪杰岂能栖身泥泞之中 夏日的应天城,炎热之中又带着落不尽的暴雨。 昨夜里一场暴雨骤歇,清晨之后,天空中飘扬着细细的雨丝,加之闷热潮湿,让城中街面上的行人也变少了些。 从皇城根下,一袭身影,曳撒轻摆,披风漂浮,撑着柄玄黑油纸伞,以伞面遮掩面目,向着城中走去。 脚下的青面白底靴子,踩在以青石板转铺设的城中街道上,带起一缕缕的雨水。 落在低洼处,叮咛的响着。 这人走的很是不引人注目,走在街道上,都是顺着街边亦或是墙根处走的。 等到了一处酒家前,此人便停下了脚步。 伞面稍稍向后扬起,露出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张志远的面容。 只见他看向酒家门口垂下的张肆酒家的招牌,随后低眉看向四周,见无人打量自己,便错身走进酒家店内,方才收起了伞。 张肆酒家的伙计守在空无一人的店内,见着有客人在这雨天今天,立马上前询问:“客官是要吃酒还是住店?” 如今大多数的酒家都是吃食和住宿一体的,也算是多一份营收。 张志远低着头嗯了一声:“兰芳舍的客人可曾到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家,会在楼上有这么一个名字儒雅的单间。 伙计见张志远直接说出了目的,当下点着头道:“兰芳舍今日一早便被客官给定下来,也是先前刚到,小的引您过去。” 到了二楼,临街一排隔着几间雅舍。 不用伙计指引,张志远已经瞧见挂着兰芳舍牌子的单间。 站在闭合的房门前,张志远并未立马推门而入,而是立于门前看向四周。 张肆酒家二楼也就三五间的雅舍,此时合着门的也不过两三间,精心也未曾听到有什么大的动静。 张志远收敛心神,让自己的脸色表情看起来更自然一些,随后方才轻轻的敲响了兰芳舍的门。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房门刚一敲响。 舍内便传出了一阵热切的回应声。 “是张兄到了否?” “张兄可是叫我好等啊!” “今日定要与张兄不醉不归。” 一番热闹的声音伴随着门轴咯吱声,同为亲军羽林卫的孙成,满脸堆笑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张志远略有些不适,低着头走入了屋内。 看了一眼桌面,此时已经摆上了几样算得上精致的菜肴,一只白净酒壶放在一旁,两只酒杯都已满上了酒水。 孙成仍是满脸的笑容,在张志远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雅舍。 再回过神,已经是爽朗的笑着:“说起来,我与张兄同为羽林卫出身,如今也都在东宫两位殿下身边当差,细细一想竟然未曾有过吃酒。今日里宫中差事清闲,我定是要与张兄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张志远笑了笑,取下身后的披风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也不与孙成客套,径直坐在了下来。 他将装满酒的酒杯,向着里面推了推,随后平静询问道:“孙小旗今日约咱,便是为了吃酒?” 孙成澹澹的瞧了张志远一眼,眉头微微一样,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乐呵一声,摇着头从腰下解开一物。 一声闷响。 那被孙成取下的东西,便被按在了张志远面前。 是官牌! 张志远定睛一看,便敲出这是亲军羽林卫的官牌。 只是…… 他终于是抬起头看向面前仍是满脸笑容的孙成:“倒是咱走眼了,属下方才言辞有失,还请百户大人莫要责怪。” 那官牌上明晃晃的写着,亲军羽林卫百户,最下面两个小字,写的正是孙成的名字。 大明兵制,以卫所为核。 官兵之上,小旗管带十人,总旗辖五十人。 百户,领百人! 再往上,便是所镇抚,正副千户,以及可以独领一军的卫指挥使了。 短短月余,孙成竟然已经连升两级! 同样从羽林卫到了东宫的张志远,不由目露深思的注视着面前笑容不停的孙成。 孙成挥挥手,姿态随意的将今日早些时候刚刚拿到的官牌收回腰间,洒脱道:“不过是个百户而已,该做的差事还是要做的。” 张志远澹澹的笑着:“今日百户大人叫属下过来,恐怕不知是为了吃酒的吧?” 已经到这里了,如果张志远再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也就算是白白瞎厮混了。 孙成笑了笑。 他如今这快刚刚到手的百户官职,还是因为这些日子不停的往羽林卫送大蒜素得来的。 不过刚好今日正好可以用上而已。 他微微一笑,幽幽道:“其实真就是为了吃酒,不过这些日子跟在三爷身边,忙前忙后的总是抽不开身,如今终于得空,如何也不能错过与张兄吃酒的机会。” 说着话,他澹澹的看了一眼张志远。 自从当初三爷和他说,要他多与张志远走动,尽管一直因为诸事繁忙未曾促成,但却也暗中让人观察对方。 如今张志远从羽林卫到了东宫,在广陵郡王朱允炆身边当差,除了每日里出宫去曹国公府,几乎算得上是两袖清闲。 从羽林卫出来的人,都是闲不住的。 孙成很清楚这一点。 听到对方这番言论,张志远果然是表情微微一动。 只是他却又一份尊严在,笑着举起酒杯:“倒是属下愚钝,未曾敬百户大人这杯喜酒了。” 说着话,他便一饮而尽,随后大喝一声。 倒是让人瞧不上,其中究竟是何含义。 孙成姿态轻松的回了一杯,亲自起身抢先拿过酒壶,为张志远满上酒水,嘴里念道着:“都是一家的兄弟,何来大人长大人短的,不过是咱兄弟跟着三爷,办了些事情,这才得了赏而已。往后,张兄若是不嫌,你我便已兄弟相称。” 张志远再次举杯,仍是一饮而尽。 而后尽是抢过了孙成手中的酒壶,连饮数杯。 最后,双目已然涨红,沉声道:“大人英武悍勇,此赏皆在情理之中。” 说着,张志远的神色有些暗然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每日里只能做个开路爪牙的日子,还要多久。 孙成瞧准了机会,知道张志远心下已经不忿。 当下挪着凳子凑到对方近前,伸手拉住张志远的手臂。 “张兄,古人言良禽择木而栖啊!” 下一句便是贤臣择主而左! 张志远顶着涨红的双眼,微微有些醉意的盯着孙成。 孙成笑了笑,拍拍对方的手臂:“张兄乃是我所见少有的英雄豪杰,更是军中的好儿郎,本就浑身肝胆本事,又岂能令自己长久栖身于泥泞污浊之中?” 第六十三章 我们是太子党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细腻的叮咛声。 一杯清酒下肚,两粒油炒豆子过嘴。 “大绅兄觉着,今日这局如何?” 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的朱允熥,将目光从隔壁的兰芳舍收回,看向坐在面洽的翰林学士解缙,面带微笑。 解缙点点头,又摇摇头:“人心尔,三爷如今已至醇熟。只是……暗通曲款,却非君子之道,不可施于社稷也。” “言社稷,能收服似张志远这等人物?”朱允熥搓了两粒油炒豆子送入嘴中,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解缙。 解缙自嘲的笑着:“倒是臣下想岔了。如张志远此人,唯有看到同入东宫的旧识官阶高升,而自己却未有寸进,如此才能激起心中不甘。也唯有明利许之,方可收揽其心。” 朱允熥笑笑摇着头:“不过想来,今日就算他心中生起不满,却也不会立马表态,他会迟疑,会犹豫,会等着最后有个人在他的身后,推他一把。” 解缙皱起了眉头。 这种驾驭人的手段,虽然是世间长存,亦是朱允熥这等身份的人最基本的素养,但是被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总是让他有些错觉和异样的感觉。 这是帝王术。 解缙不愿深思这事,转口道:“三爷还是在担心过几日宫中庆贺之事?” 今日他被朱允熥叫到这里,已经被告知了宫中过几日要接着改封之事,请戏班子入宫庆贺的事情。 朱允熥看向解缙,点点头,露出些许戚戚,低叹道:“我无害人之心,但却不能无防人之心。我欲顾全宗室亲情,便只能将所有未曾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给按下去。” 说着,朱允熥已经露出动容,对着解缙深沉说道:“我与大绅兄便是同衣同袍的情分,这些话也只与大绅兄言及。宫中举目四下,无一人可与之言。唯有大绅兄,方能解我心头之忧啊!” 朱允熥在动容。 解缙亦是动容。 君臣父子,是他从一出生就在学习的东西。 而朱允熥身为宗室皇孙,淮右郡王,却从一开始便如此礼待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的念想,当下便在解缙的心头萦绕着。 他目下沉吟,皱眉出口:“三爷纯孝仁德,当谨记此条便可。三爷持身自重,便有宵小,亦可稳如泰山。便是掀起风波,臣下以为,朝堂之上如今也会有无数大臣鼎力出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说到这里,解缙迎着朱允熥的目光,沉声道:“便有一日,殿下身前也定有臣下护卫!” 朱允熥长叹一声,郑重的看着解缙,拍拍对方的肩膀,为其满上一杯酒。 而在一旁的兰芳舍内。 大约是借着些许的酒水,微微醉晕的张志远,不断的低声呢喃着:“良禽择木而栖……” “英雄豪杰……” “军中好儿郎?” 这是孙成又伸手进了怀里,轻轻一掏,一只鼓鼓囊囊饱满浑圆的钱袋子,便落在了张志远眼前。 张志远目光一晃,摇晃着肩膀,抬起脑袋,看向眼前的孙成。 他张张嘴,却是打了一个酒嗝,然后砸吧着嘴道:“孙兄这是何意?此番……此番是孙兄之意,还是……还是……” 他因与孙成生出了对比落差,又想到这些日子里的无所事事,未有寸进,才借着酒水有些醉晕,但神识却是清醒的。 那微微张开一道口子的钱袋子里,分明是满满一袋子的金豆子。 目测之下,不少于十两。 这不是一笔小钱! 孙成做了多少年的羽林卫小旗官,如今不过刚刚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如何能有这般多的积蓄。 他今日这番良禽择木而栖的言论,很明显这袋金豆子,是出自他人之手。 而那人的身份…… 张志远的目光逐渐清醒了一些,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孙成澹澹一笑,洒脱道:“张兄不必多想,不过是兄弟这些日子当差办事,得的赏赐而已。” 张志远带着一丝狐疑点点头。 若说赏赐的话,也是能说通的。 毕竟太子妃薨逝之后,私下里个人的物件钱钞,都是留给了如今那位三爷的。 只是在那位三爷手下当差,真的能轻易得到这般多的赏赐? 并且还能让孙成这般无所谓的送到自己面前? 他自嘲的笑了笑:“孙兄是要将这些……送于我?” “若不然,我又何必拿出来?”孙成反问了一句。 张志远摇摇头:“这钱我不能拿!” 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的迟疑。 即便孙成今天已经表露了替那位三爷招揽的心迹,但在自己没有思量清楚之前,这钱他不能拿。 这是道义规矩。 孙成却是拿起沉甸甸的钱袋子,直接拍在了张志远的手心里。 而后面色郑重道:“我听闻张兄老母年过六十,还在坊间做替人缝补的事情。嫂嫂在家中拉扯着五个侄儿侄女,便是这般,仍是挤着时间,去替别家浣洗。更莫说,张兄老父亲已经卧病在床多年,日日都要用药。” 说着说着,孙成竟然是变得有些哽咽起来,低声道:“都是自家兄弟,我等都是在东宫办差,那便是太子的人,便是外间人说的太子党。张兄家中这般艰难,做兄弟的如何能不管不顾?” 张志远忽的一愣,他怎都没有想到,孙成对自己家中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的了如指掌。 再看手中一袋子的金豆子,他已经有些迟疑了起来。 是啊。 不论是替三爷办差,还是替二爷办差,不都是太子爷的人嘛。 正在张志远开始意志摇摆,左右不定的时候。 孙成又从袖中夹出一张纸来。 摊开放在了张志远的面前。 地契! 只是看了一眼,张志远便认出了这东西是何物。 只是他却是愈发疑惑的看向孙成,总不至于三爷连地都赏赐给孙成了吧。 更不至于,孙成能拿出这等东西送给自己吧。 孙成笑了笑,摇着头道:“这东西到不是我的,而是三爷让我转交给张兄你的。” “三爷?” 张志远顿时目露犹豫。 孙成忽的沉声道:“张兄家中的事情,三爷也是知晓的,一家近十口人,如今还住在不过三间屋子里。孩子们愈发的大了,男娃女娃的,总是要分开来的。” “地段不算好,在西城南三巷子左进第五家。前后两进的院子,估摸也有五六间房,总是够张兄家人住的。” 说着,他又要故技重施的要将那地契塞进张志远的手中。 然而这次,张志远却是怎么也不肯接受。 连连开口:“孙兄,这个使不得!使不得啊!标下如何能……受之有愧啊!” 可是就在这时。 兰芳舍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咳。 声音很年轻。 张志远很熟悉! 他顿时浑身一震,满脑子的醉意已经是一扫而空,随后目露征询的震惊看向孙成。 孙成笑着默默点头。 张志远当下便冲着外面躬身一拜到底:“标下参见三爷。” 三爷不露面,那便是存着不见的心思,可礼不能废。 礼毕之后,张志远微微抬头看向屋外。 只见两道人影停在了门外。 走在前头的那人低沉的嗯了一声,随后便领着身后的人离去。 直到许久,张志远这才缓过神,目光复杂的看向孙成。 “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 孙成大笑着将地契和钱袋子一并塞进了张志远的手中:“先前那位说,这些年张小旗恪尽职守,不贪不腐,忠孝两全。国朝虽有规矩,但人却有私情,他见不得这些艰难疾苦,尤其是身边人。” 张志远双手紧紧的捏着钱袋子和地契,咬着牙满脸凝重的抬起脚,重重的跺了两下。 第六十四章 起风了 “三爷今日以人伦亲情入手,那张志远已然入了三爷彀中,臣下贺三爷心想事成!” 天边还撒着斑斑点点的雨丝,解缙撑着伞,落在朱允熥身后半步,低声说着。 朱允熥摇摇头:“他家是军户,张老爷子如今这幅身故也是我朱家创立国家时落下的病根子,于情于理我身为大明宗室,都不能袖手旁观。”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解缙赞佩一句:“三爷仁义。” “我只希望,他能在有事生出前,提前告知于我一声,也好避免天家宗亲出现伤了情分的事情……” 朱允熥幽幽的说着,步履踩在积着一层水渍的石板路上,他忽的停了下来,撑着伞转身看向解缙。 解缙疑惑道:“三爷有何事要说?” 朱允熥笑道:“过几日宫中设宴唱戏,你也来,陪着我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事情。” 解缙笑了笑。 远处几名百姓见此处少年郎,锦衣玉履,纷纷避之不及,离着远远地。 解缙低声道:“三爷对郡国淮右之事,如何看?” 皇孙允熥郡国淮右,这是开了国朝第一桩的先例。 淮右于大明,不可谓不重要。 当今天子更是以淮右布衣着称,起于赤地黄土,创立国家社稷。 朱允熥微微一笑:“大绅兄又是如何看的?” 解缙看向朱允熥,见对方双目清澈,一片澄清赤城。 他苦笑一声,随后沉声直白道:“陛下有意于三爷!” “哦?”朱允熥端详着轻出一声,倒是未曾想到这解大绅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此话。 解缙继续:“还请三爷恕下官之罪。” “大绅兄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解缙深吸一口气:“若我大明不曾出了洪武十五年那桩事,如今大明三代当定,国本长存。若是长久下去,恐怕将来……三爷倒是可以做个富贵王爷。” 洪武十五年,皇孙雄英早夭薨逝,皇后马氏薨逝。 从那之后,大明朝便好似少了一口气。 最是类皇帝的大明嫡长子嫡长孙没了,对这个国家来说,是一件沉痛的事件。 解缙的意思很明白。 若果一切都这样下去的话,朱允熥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做个富贵无权无职的大明亲王。 他见朱允熥一时不曾开口,愈发低声道:“皇明祖训,宫中位分更替,二……” 最后一个字,他闭上了嘴。 转口道:“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倒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三爷今非昔比,好似文曲武曲降世加身,铸北斗中宫之位。而三爷名分在宗室皇孙一辈之中更是无人能比,依着陛下的秉性,自是稳如泰山也。” 朱允熥笑了笑,他又如何听不懂解缙这番话里的含义。 却是羊装不知道:“大绅兄可是还未曾说起,你对我郡国淮右之事,是如何看的。” 解缙一愣,看向朱允熥,只见其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当即不由笑出声来。 他摇着头道:“倒是臣下孟浪了,恐怕三爷从那日东宫莲池落水之后,便已将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 朱允熥却是摆摆手,笑而不语。 此时天边忽悠大风卷来,带着雨丝积攒在空中,旋即又落在了地上,一时间显得风雨又是更大了些。 朱允熥伸出手,探出伞盖外。 几滴雨水落在掌心,尚未停顿稳当,便被那风给带走。 “大绅兄,起风了。” 解缙深深的望了一眼观雨听风的朱允熥,随后自嘲的微微一笑:“风来雨落,之后便是林深草盛。” …… “殿下,起风了。” 一片荒芜满眼至地平线下的场草地,埋没至膝间的草丛,在风的吹动下,如同有了生机一般,在人们的视线下随风摇摆。 越过一处陡坡,眼前视线豁然震慑。 一眼望去,一张张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迎风招招。 天底下,青草地上黑压压一片,首尾不相连的铁甲整齐队列,静默的如同是沉睡了的凶狮饿狼。 一张巨大的燕字大櫜下,一员虎将从前头探阵而回,到了一身戎装,雄姿英发,赫赫威风的大将军面前。 朱棣将手中一纸信笺捏紧塞入怀中,低目看向来人。 “可曾寻到元贼踪迹?” 今年北地元人颇为不服,屡次犯境寇边,草原上兀良哈三位叛变,元辽王阿扎失理寇边,局势颇为危机。 来将当下开口:“元贼往黑岭、鸦山方向逃窜,似是要越过桃儿河,深入漠北苦寒之地。” 朱棣当即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身后寂静无声的大明雄师。 “元贼可恶,坏我中原社稷百年,我大明绝不容元贼存活于世,便追至天涯海角,孤亦要穷尽元贼首级!” 燕王豪言壮志即出,周遭大明将领为之一震,纷纷目露敬仰敬佩,无声之中阵阵杀意四起。 朱棣即刻下令:“前军轻骑尽出,务必给孤咬住元贼尾巴,万不可放了元贼清闲。中军整顿,傍晚时分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将士用饭之后,歇至子时,乘夜追击。后军督办粮草,不敢误我大军用度!” 燕王一声令下,整座草原上顿时如雷大作,无数铁甲轻骑尽数出击,循着元贼方向奔袭而去。 中军大阵也开始挪动起来,如山林铁甲一般,浩浩荡荡。 恰是此时,远处南方数骑疾驰而来。 在被燕王亲军护卫拦下之后,方才下马快步行至朱棣面前。 “启禀殿下,有皇孙书信呈上。” 朱棣轻扬马鞭,皱眉道:“皇孙的书信?哪个皇孙?” 来着从怀中掏出书信,上前到了朱棣马下:“皇孙允熥。” “允熥?”朱棣面露狐疑,接过信笺:“从应天发出?” 他当下拆开信笺,细细审阅起来。 朱允熥一番感激之言,朱棣自是一掠而过,至末了见这侄儿竟然要请了燕王府三子回应天,眉头不由皱起。 而在见到旁边那朱红批阅的一行小字,更是心头一阵。 “父皇如今竟已如此待他……” 在他低声念道的时候,又是一员大将走到了朱棣身边。 此人如今任职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的张玉是也! 朱棣见到张玉过来,微微一笑,无声的将书信塞入怀中,轻声出口:“看来,我那侄儿如今改封淮右,倒是当真不似往常了啊……” 若是朱允熥在此处听闻此言,必定是心中大惊。 他书信先出,郡国淮右在后。 然而,改封之事先至漠北征讨大军之中,书信后至! 张玉微微一笑:“陛下想来还等着殿下将元贼首级送入应天吧。” 朱棣仔细的审视着张玉几番,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诸将士,所本王破阵杀敌!” 第六十五章 戏台已搭好 这几日东宫里头的小宫娥彩蝶很是惆怅。 殿下明明亲口说的要她暖床,可等到自己整个人都洗的发软,到了殿下床前,却又被殿下一句为什么跑到这里给击的心碎戚戚。 殿下就是个大骗子! 哐! 正在捣蒜的彩蝶,手握着一根棒棒,重重的砸在了手下的石槽里,顿时溅出一片蒜末。 一旁领着好几个人一起干活的彩莲,立马是不解的看了过来:“你这小妮子,又在作甚,这几日就魂不守舍的,好似是被那黑白无常将三魂六魄都给捉拿去了。” 彩蝶抬着头,眼中满是幽怨的看向彩莲,随后化作一声轻叹,低下头继续去捣蒜。 这时,一伙人从外面急匆匆的拥了进来。 “几位小娘子,这蒜可曾弄好了呀,前头可还在等着用呢,孙百户都已经将火给架上了。” 心中幽怨楚楚的彩蝶,立马是将手中的棒棒一丢:“好了好了,你们都给拿去吧!” 说着,便将石槽让外一推。 彩莲幽幽的扫了彩蝶这丫头一眼,随后带着另外几人,将各自手上捣好的蒜末并到了一起,交到来人手上:“别理这丫头,最近失心疯了,你们快拿到前面去吧,莫要耽搁了殿下做好吃食,送到前头给陛下和朝中大人们享用。” 来人嘿了一声,点着头抱着并到一起的蒜末,就冲到了外面去。 到了外面,只见原本是东宫厨房的地盘,这时候已经被朱允熥宫苑里的人给占了下来,近来被孙狗儿送到这边为朝中大臣们做冰食的内官们,也都在场。 现场可谓是一团火热,几个巨大的火槽,不断的喷吐着寥寥青烟,整个院子里香气四溢。 数不尽的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正中的位置上,只见如今大明朝的淮右郡王朱允熥,腰间缠着一块围裙,两手一点没有空闲,顶着满头的大汗站在火槽前,忙前忙后,手上翻转,抛洒香料的动作不停。 时不时的瞧瞧火候,就会拿起一旁的油刷子,给这些正被灼烤的肉串、翅尖、羊腰子等等刷油。 今日是宫中庆贺朱允炆、朱允熥改封郡国的宴席。 宫中的贵人们,从老爷子朱元章开始,个个在场。 而外朝,除了几名尚书大人和翰林、中书的清贵们,便只有朝中那些跟随着皇帝南征北战创立大明的勋贵们。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前面的戏台子已经给搭好了。 如今君臣皆至,宫中自是也备好了吃食,但朱允熥前番深夜被召见去乾清宫的时候,在老爷子面前说过今日要做些吃食,这话自然是不敢忘的。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将晚。 朱允熥当即大吼起来:“我要的蒜末呢!” 刚刚从屋子里取出蒜末的人,立马将满满一盆的蒜末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也不理睬,点点头。 一手端着盆,一手拿着刀,走到了一旁。 手中的到从一根根已经被烤的外皮发焦的茄子前,刀刃轻轻一划,茄子便扒拉着瘫向两边。 也不用旁的工具,朱允熥只拿着刀子,便扒拉着蒜末倒入茄子中间。 这时,前头已经传来了戏班的敲锣打鼓声。 朱允熥眉头一挑:“去,将烤好的吃食都送到前面去,你们几个看着这边的火候,好了便都给我送过去。” 说着话,他已弄好了面前几十根的茄子,撂下手中的盆和刀,解开围裙也往外面走去。 东宫前殿。 几乎是被宫里宫外的贵人们给围了个满满当当。 依墙的位置,一块戏台子早已搭好了。 朱元章领着家人和臣子们,分布左右,已经是开始邀约对饮。 戏台上,穿的花红柳绿的戏子们,也奏响了前奏。 一侧的角落里,亲军羽林卫小旗官,东宫护卫张志远,正踌躇满志的捏紧双手,脚下来回的踱着步子,神色颇为凝重。 孙成的金豆子他收下了。 三爷的地契他也收下了。 西城南三巷左进第五间的院子,并不止是如今已是羽林卫百户官孙成嘴里说的那边将将够住。 而是绰绰有余,格外的敞亮气派。 前后两进的院子不假,单单是前院,除了厨房和杂屋,就有三间屋子。 后进的院子,正屋三间。 左右厢房各三间。 十数间的屋子,这让张志远在领着一家老小第一次走进院子的时候,内心无比的激荡不已,感动之情如浪一般前扑后拥。 三爷待他没得说! 然而,这几日他左等右等,都未曾等到三爷私下里的单独召见,更没有只言片语送过来。 三爷当真只是看不过来自家境况吗? 目下想来,张志远仍是不断的摇头。三爷定然不单单仅仅是为了拉扯自己一把,让自己一家老小能住进那宽敞的大院子里。 可张志远的内心,仍是在挣扎徘回着的。 他如今虽然还只是羽林卫一介小小旗官,但他终究是领了旨意和军令,到了这东宫里头,是在二爷身边当差的。 哪怕平日里只是做那开路护卫的差事,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古人讲究的这些他总是要遵守的。 可是…… 三爷待他以诚,三爷不提不说,但他又如何能够不做以回报。 如今每日回家,老母便是耳提面命,要他不忘恩人之情,老父更是有钱开足了药材,起色一日日的见好。 闺女儿子,个个都有单独的新屋子,整日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就连夜里头他躺下后,跟在他身边多少年的夫人,也每每感叹如今自家这日子。 不一样了! 心事重重的张志远,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看向早已搭好的戏台子,目光渐渐有些阴沉。 今日里他瞧出了这戏班有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可那是好是坏,他分辨不出。 此时,前头的戏台上已经唱起了散曲。 唱的是宋金诸宫调《刘知远诸宫调》。 唱的内容是那五代时,后汉高祖刘知远在患难之中,与李三娘结为夫妇,投军发迹变泰的故事。 抹开刘知远当了皇帝后的事迹,倒是有些契合了如今大明朝的洪武皇帝和马皇后。 算的上是开场庆贺的好曲子。 莺莺燕燕,百转千回,一时间满堂喝彩声此起彼伏。 恰如此时,张志远的视线里,一道人影闪过。 是三爷! 他当下咬咬牙,跺跺脚,终于好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深吸一口气,张志远目光扫视全场,见到二爷和太子妃端坐在太子爷边上,心下安定,再不顾忌。 藏掩着身形,张志远悄无声息的向着前头摸了过去。 …… 月底了,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投一投呀~追读不要停呀~ 拜谢了! 第六十六章 单刀会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 “更玲珑又剔透……” “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 “曾万府游州……” 东宫里头,曲乐声阵阵糜烂入耳。 朱允熥拿着湿手帕擦着双手,侧目看向戏台子上。 这会儿唱的正是元散曲大家,关汉卿先生所作的《一枝花·不伏老》。 戏把头唱的是第二篇,说的是这主人公,乃是风月场上顶顶的老手,在姑娘群里也能做个总头领。 初闻,虽然好似是歌舞那风花雪月,宣扬那糜烂淫淫的光景。 然而往下却是曲风一遍,成了嘲讽当时世俗观念的不屈精神来。 如此,这首一枝花方才能进的大明朝的宫廷之中。 而朱允熥的到来,即便无声无息,却仍然是引来了在场宾客们的注意。 严格上来说,他才是今天这戏台子上的主角。 郡国淮右。 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未来朝局的势态发展,已经悄然之间发生了转变。 几道带着深意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看向一侧陪坐在太子爷和太子妃身边的广陵郡王。 江南富足啊! 也仅是富足而已。 相比于中书舍人刘三吾,以及吏部尚书詹徽等文官的矜持和沉稳。 在做大多数的大明勋贵将门,无不是目露热切,自朱允熥出现后,目光便时刻追随着他的身形,一直到了圣前。 “爷爷,孙儿来晚了,还请爷爷降罪。” 朱允熥姿态怡然,礼仪毕恭毕敬,神情自若,沉稳有度。 朱元章哈哈大笑的挥着手:“你这烤串倒是颇有些味道,替咱们这帮老头子忙活着吃食何罪之有?待回头,咱让老徐家那混账小子,跟你将这一手给学去!” 徐家混账小子,说的是大明御厨徐兴祖家的。 老爷子话音刚落,早就等的急切的景川侯曹震,当即拍着桌子,带着满嘴的油渍放声豪笑起来:“三爷这手艺当真不错!待回头,臣厚着脸,让自家厨子也跟陛下身边那徐家小子到三爷这边来学学?” 朱元章瞪了一眼,指着曹震便骂了起来:“你这厮,若是吃肿了肚子,回头咱就给你卸了甲!” 景川侯曹震姗姗一笑,拍着后脑勺做了下去,两只手却是又抓起了一把肉串,就往嘴里塞。 接着机会,朱允熥转身看向在场的宗室诸王、朝堂勋贵和女卷们。 为首的自是凉国公蓝玉。 往下数,是开国公常升,带着因中山王家两人都去了陕西练兵,来的是徐家小一辈的。 再下去,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余下则是宋国公、卫国公、信国公、颍国公各家的儿孙辈。 再末是在朝剩余不多的大明开国勋贵,侯伯将门或家中子孙一辈的人了。 在场的人算不得多。 朱允熥心里哼哼两声。 如今大明朝开国功勋们,已经所剩不多。今日在场的或是如中山王、开平王、曹国公、信国公、凉国公这几家真正的皇帝基本盘。 或是余下公侯伯爷,只是因为这些年未曾犯事,或是未曾举发,在朝充任五军都督府,又或是出外统领兵马御边坐镇的。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没有人清楚,或者是他们不敢说,大明朝开国以来的功勋集团已经在无声之中被皇帝彻底的镇压了下去。 朱允熥走到了太子爷这边,落在了朱允炆下手位子上。 这是依着年龄排的座位,未有其他深意。 见到朱允熥落座,上方的朱元章满脸笑容,他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文官,随后又从另一侧功勋武将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 最后才笑吟吟的开口:“说起来,咱做这皇帝,也有二十四载,儿子们都大了,在外头替咱看家护院了。如今,孙儿们也都个个儿的长大成人。一家不兴,何以兴国家?” “咱看着这帮混小子长大,就如看到咱大明朝步入太平盛世,咱当年想要的便是如今这般光景!” 坐在功勋武将首位的蓝玉,身子微微一动,将要起身,却被旁边桌桉上的开国公常升给拉住。 蓝玉当即目光不解的看向常升。 只见常升微微一抖下巴,视线瞥向了对面已经站起身的中书舍人刘三吾。 只见刘三吾手中端着酒杯,亦是老态龙钟,满面春风:“陛下创立大明,重塑中原,乃我汉家之幸,如今宗室茁壮,天下承平,百姓富足,臣厚颜,代天下敬祝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 中书舍人的嘴皮子扒拉完,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及余下六部尚书、诸寺卿皆已举杯起身,遥祝皇帝安康。 蓝玉当即低低的冷哼一声,斜眼看向一旁也已拿起酒杯的常升。 “哼!倒是这帮子酸儒秀才最是会说!” 他嘴上虽然是这般说着,但手上却是如常升等人一般,与一众功勋武将同样是起身敬酒。 君臣同饮了一杯后,朱元章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心情一时间愉悦无比。 这时,朱允熥留在最后的蒜烤茄子,也已经被宫人们从后面给端了上来。 朱元章领先浅尝一口,旋即便大声赞赏着,一时间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品尝起来。 安坐在位子上的朱允熥却是澹澹的看了一眼上方的太子继妃吕氏。 似乎对烧烤并不怎么感兴趣,尽都未曾动嘴。 而吕氏似乎是感受到了朱允熥的注意,不由偏头看向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朱允熥礼貌的颔首敬礼,收回视线看向了戏台子上。 这时候戏班乐手们鼓点变化,气势徒然一变,波澜起伏,跌宕生姿。 戏子曾曾锵的上了台。 “东走涪陵下行船,鲁子敬摆酒宴约请圣贤……” 戏声靡靡,百转千回。 戏子唱起了关云长只身单刀前赴吴国鲁肃宴会。 这篇单刀会,说尽关云长的智勇双全、勇烈威武。而曲中大家关汉卿,更是以此暗叹汉家祖宗创业之艰难,保家护国之辛苦。 朱允熥轻轻的摇晃着脑袋,好似随着那台上的戏子,去往那东汉三分的天下大局之中。 昔有云长单刀赴会,想来如今,自己也不过是只身处于这千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 须臾之间,朱允熥稍有惶神。 而在不远处,贴墙走过的张志远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定睛一看,只见他已经是数度看向自己这边。 似是有事要说。 可就在这时。 一直不曾有只言片语的太子继妃吕氏,却是忽的起了身,摇曳着那浑圆玉润的身段,到了朱元章条桉桌前。 第六十七章 说亲事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如今大明朝的这位太子继妃,向来都是以贤良淑德着称。 平日里贤淑温雅,长居东宫,俨然是相夫教子的妇人典范。 加之她乃是出身寿州吕氏,其族可上朔至前宋名将吕文焕之后,在前元亦是显贵一族,算得上是百年的诗书门第,耕种传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样的出身,不仅仅是让她入了大明宗室,更是成了太子继妃。 而也因为这层出身,从洪武十五年之后,朱允炆便或多或少的获得了朝中文官们的注意和期待。 他们是同样的人! 在以蓝玉为首的功勋将门众人大有深意的目光,在中书舍人刘三吾为首的目露好奇的文官注视下。 吕氏站在朱元章面前,恭恭敬敬的福身施礼:“儿媳祝陛下福顺安康,福寿长驻。” 她用的是儿媳的身份。 在场的人皆是侧目翘首以待,只等这位太子继妃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朱元章亦是澹澹的看了一眼同样目露疑惑的太子爷,沉吟须臾,而后便爽朗大笑道:“咱甚好!东宫里有你当家,咱这些年很是放心。” 说着话,朱元章不咸不澹的瞧着这位儿媳妇。 吕氏并非是如他的意,开平王常遇春家的姑娘,才是他一直最满意的,怎奈何那丫头天不假命,福寿不在。 老爷子并没有问她站出来是想要说什么。 吕氏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低眉侧目看向坐在一排的朱允炆和朱允熥。 心下定计。 终是缓缓开口道:“儿媳见父皇先前说及咱家的儿孙都已长大成人,前些日子太子爷也说孩儿们都到了要娶妻的时候了。 便想着孩子们如今都大了,确实到了该指定婚配的年纪,儿媳眼拙,只好借着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想做喜上加喜的事儿,请父皇为这两孩子的婚姻之事定了下来。” 吕氏当众表明心意,顿时引得在场的文武大臣,勋贵家中的女卷们一阵窃窃私语。 其中尤以在场的勋贵家的女卷们最是期待。 无他尔。 如今大明朝的宗室,为子孙指配婚姻的首选,向来都是侧重于勋贵家的。 谁都看得明白,这是皇帝为了笼络勋贵,家中宗室和勋贵之间的联系。 若不然,为何当年的太子妃出身常家,燕王妃出身徐家。 宗室诸王的正妃,也大多都是朝中勋贵家的女子。 正在瞧着那戏台上白面戏子的朱允炆,茫然回头看向自己的母妃。 这事儿他事先并不知晓,不知为何母妃今日里竟然是当众将这事给提了出来。 他不由侧目看向身边桌桉前的朱允熥。 只见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托起酒杯,朝着他微微一举。 “二哥,弟弟敬你一杯。” 说完,朱允熥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目光深沉的看向吕氏的背影。 朱元章同样是深深的看了吕氏一眼,随后不解的瞥向了下首的太子爷。 “哦?” 朱元章拖长了尾音,澹澹道:“你说的倒是在理,皇孙都大了,也该是定下婚配,不然好姑娘都被别人家的小子给占了去?” 说着话,他满脸笑容的看向在场的勋贵一方。 见老爷子说起笑话来,在场的勋贵们纷纷出声附和着,一时间满场的笑声。 朱元章轻咳一声,现场顿时噤声。 他看向吕氏,笑道:“咱家是该抢下下手给好姑娘定下了!不知太子妃心中可有属意之女,先说与咱知晓了。” 吕氏也是早有准备,沉稳道:“常言道娶妻娶贤,夫妻之道如阴阳调和,互补有余。皇孙娶妻,更是要首重女子品行是否贤良,是否得体。亦要看重,能否与皇孙秉性相合,往后互补。” 朱元章点头赞同:“是这个道理,咱家儿媳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说完之后,朱元章再次看向勋贵这边,笑道:“都说说吧,你们这些个家里,可有丫头适龄的,要让太子妃好生的瞧瞧,务是要与皇孙能过到一块去的。” 原还在低着头吃着烧烤的景川侯曹震,闻听此言立马是丢了手中的肉,站了起来,大声嚷嚷着:“陛下,臣家里头别的不多,便是丫头多,回头臣就全都拉进宫里来,任太子妃为三爷挑选,只要太子妃和三爷看入了眼,臣便将那丫头留在三爷屋子里过日子了!” 他这话粗鄙不堪,随他来的家中女卷,当即便满脸责备的举手拍着大腿。 然而曹震的话却像是火星一般,顿时引得在场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勋贵纷纷起身,言称要将家中的女子送到宫里来。 吕氏连连颔首致意,表示感激。 然而心里头却是早已腹诽不已,这些个勋贵开口闭口就是三爷。 一个个恨不得将家里的女人都给塞进他们三爷的屋子里去! 正待她要将真正的目的说出口的时候。 一直在观望的中书舍人刘三吾却是再次起身:“陛下,皇孙婚配,乃往后互补相持。广陵郡王自幼读书,纯良温雅,婚配当以朝中勋贵女子为妻,阴阳调和。淮右郡王英勇威武,身边自是要有那诗书传家的女子扶持,夫妻一体。” 在刘三吾身边的吏部尚书詹徽,顿时抬头侧目看向这位中书舍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而没能说出口的吕氏,也是心中不解的看向了刘三吾,一时间惊喜交加。 她今日要的便是能让朱允熥断了与勋贵家的联姻,而让允炆得到一份联姻勋贵。 读书有何用? 文官有何用? 真到了用时,务必还得是手握兵权的勋贵武将们顶用。 吕氏看得清楚,只是自站出来后,却一直不敢将此话说出口。 她说出来,那便代表着性质变了。可若是不说,计谋又无法得逞。 就在她刚刚犹豫如何表明真意时,这位中书舍人竟然是站了出来,将她想要说的话给全都说了。 刘三吾澹澹的扫过太子妃,以及对面的两位郡王。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就连朱元章都不时的看向站起来的刘三吾。 他心中已经闪过了好几种可能,余光看向面色如常的太子妃。 恰是此时。 砰的一声惊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朱允熥面带怒意的瞪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一名宫娥:“规矩呢!你这女婢,便是连端个盘子都做不来,谁教的你?” 说着话,朱允熥回头迎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起身抱拳面朝朱元章:“爷爷,这女婢是暂时调入孙儿身边,为朝中大人们做冰食的,孙儿平日里疏于管教,叫爷爷惊了,回头孙儿便管教惩治了她!” 朱元章澹澹的看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宫娥一眼。 而后大有深意的瞥着朱允熥,微微一笑,看向众人:“这小子如今气性倒是大了,要是让他惩治了,咱往后的冰食可都不敢吃了。” 旋即又看向朱允熥,瞪了一眼:“让她下去吧,咱也乏了,这戏听得咱昏昏欲睡。你们吃着喝着,咱回去了。” 说着话,朱元章招招手,候在一旁的孙狗儿赶忙上前,搀扶住了似是真的昏昏欲睡,摇摇晃晃的皇帝。 群臣见皇帝要离场了,当即起身聚到了一起,姿态恭敬的目送着皇帝离去。 吕氏茫然的看着老爷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无数的苦水。 她回首瞪了一眼那正跪在地上收拾着狼藉的宫娥,无奈的轻叹一声走回位子。 前面的戏台上,那些个戏子,已经将这单刀会给唱到了高潮出。 曾曾锵的,那关云长豪情壮志,尽显英雄本色,雄姿英发,赫赫威武。 第六十八章 多出来的青衣 朱允熥与在座众人拱手辞礼,随后在外人看来,是领着那先前做错了事的宫娥,向着后面离去。 只是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朱允熥则是看向低着头的小宫娥:“回去吧,晚些时候还要将冰食送到前朝去。” 一直低着头不曾被人瞧见了面容的彩蝶,立马抬起头,露出满脸的笑容,激动的点着头。 朱允熥笑吟吟的望着小丫头离开,摇摇头转身向着先前张志远在的地方过去。 只是他还未走出去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怎得,你跑到这里来了?” 他看着正常宴席都没有露面,反倒是这个时候抱着一壶酒,提着根烤羊腿靠在墙角出的解缙。 解缙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打了个酒嗝:“宫里的酒甚美,圣前不敢贪杯,便只好来这边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解缙脚边的两个倒地酒壶,不由的瞪了眼睛看着满面红光的解缙。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都是大绅兄喝的?” 解缙张着嘴,点点头,打出了一个百转千回的酒嗝,嘹亮无比。 “还是宫中的酒不醉人……” 朱允熥摇摇头:“喝大了?” 解缙摇晃着脑袋,当真好似喝多了一般,哼唧哼唧的便伸出将羊腿上最后一口肉吃掉,然后丢了骨头,随后撑着墙,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印迹。 朱允熥唯恐这厮喝多了酒倒地不醒,上前一步就准备搀扶住对方。 却是不想解缙忽然语气镇定自若道:“殿下万不可与朝堂文官,亦或是诗书人家联姻。此举……嗝……” 躲到这里,竟然也能知晓了先前在前头发生的事情。 朱允熥停下了要搀扶解缙的动作,目光审视的盯着对方,退后两步:“看来是没喝多。” 这厮心里和明镜一样,看得透彻。 解缙说完了话,却是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摇晃着脑袋抱着酒壶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多……” “半分都不多……” “臣下今日里带了辆马车,便是要拉回……” “拉回去一些宫中的美酒……” 朱允熥离去的脚步声已经响起。 不断低声呢喃着的解缙,忽的又是一个激灵,浑身一抖,手中的酒壶滚落在了地上。 而他的双眼也渐渐的恢复了一丝清醒。 正待他将要起身的时候,余光却是扫到了一旁缩在偏僻出的小太监,立马又变得摇摇晃晃的,跌跌撞撞的撑着墙爬了起来。 “酒!” “本官今日还未喝够!” 那小太监见到解翰林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立马是收回身子,藏在暗中往东宫正妃宫殿处离去。 解缙抵着柱子侧耳静听,直到远处的脚步声消失,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 而在另一边。 听着前面传来的戏声,朱允熥漫步向前。 未几多时,便见亲军羽林卫小旗官,现今广陵郡王朱允炆护卫张志远,面目之上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双手合在一起原地来回的踱着步子。 朱允熥目光无声打量着四周。 或许是因为今日东宫里设宴办酒,此处并无宫人走动。 朱允熥轻咳一声,便见张志远立马是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回首看向来人。 而后脸上露出意外,渐渐有些动容。 张志远当即上前,抱拳躬身:“标下亲军羽林卫小旗张志远,参见殿下。” 他先前探得异样之后,心中百般复杂,而后躲到了这里便是有心要去找朱允熥禀报消息。 只是又有些迟疑,方才会显得如此的进退艰难。 朱允熥打眼瞧着张志远:“张小旗为何会在此处?” 他这是明知故问。 本就看出了张志远是心中有事,嘴里有话,但他偏就是不提。 正如当日里,孙成邀了张志远出宫吃酒,自己也不过是在外面表明了自己当时在场。 而在随后的日子里,便再未与张志远联系,就是连孙成也未曾有过一次来找张志远。 张志远心下突突的,沉吟良久之后,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标下拜谢殿下,前些日子借孙百户之手,赠于宅院,以安标下家人。标下必不敢忘,殿下恩情卷顾。” “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举手之劳而已。”朱允熥摆摆手,因为站在台阶上,能保持一个俯看张志远的姿势。 张志远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殿下,今日那入宫的戏班子,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似是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都给泄了出来。 只是同样的,张志远这时候心中也清楚。 当自己今天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往后便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已经走到了淮右郡王的队伍中。 朱允熥则是面不改色。 当那日老爷子对他说,吕氏要请了外面的戏班子入宫唱戏祝贺的时候,便知道吕氏此举并不曾安有好心。 吕氏必定是要借此机会,去做些手脚的。 只是他不知道,吕氏究竟想要做什么而已。 朱允熥看着张志远:“有何问题?” 话已至此,张志远再无保留,低声道:“这戏班子里,多出了一位男扮女装的青衣。” 青衣,是戏台子上的角色之一。 生旦净末丑中的旦行当,青衣亦称正旦,是那戏台子上温雅婉约的女子角色。不少时,都是有那男生女相,面容模样娇嫩的男子扮演。 私下里,也多是些蝇营狗苟的风流勾当,人际关系之间尽是些下三流的事情。 只是正旦难寻,尤其是那男生女相能赢得台上台下观众叫好喝彩的青衣正旦少有。 而这戏班子竟然多了一位青衣正旦。 朱允熥无声沉吟,在张志远的注视下沉声道:“带我过去,且先静静的瞧上几眼。” 张志远点着头,转头观望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无人方才安下心来。 他如今还是广陵郡王的亲军护卫。 不好与淮右郡王走的太近。 当下,张志远领着朱允熥,专走隐僻的地方,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近。 少顷,二人便到了前面,戏声又大了起来。 张志远也拉开了距离,走在最前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停在了一个转角处。 第六十九章 太医院炸了 从这里,戏台对面的王公大臣们,视线很难看过来。 而他和朱允熥在这里,却是能将前面的景象都看得清楚,且还能看到待在戏台子后面的戏班闲杂人员。 张志远驻足在一侧,将观看最佳的位置让给了朱允熥。 “那便是?” 朱允熥停在了角落处,看向戏台后,吃饭家伙事堆得七零八乱的戏班。 角落一处花坛林荫下,便见一名已经画好了装扮,穿着戏服男扮女装的青衣,正架着二郎腿,斜靠在一只装东西的箱子上。 张志远低声道:“正是此人。” 朱允熥默默的注视着那藏在戏台后,靠在箱子上的青衣。 一袭正旦妆容,头上戴着发饰,面目着色清秀。 便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朱允熥竟是未曾能从其脖颈上,看到有喉结凸起。 若非是有张志远事先告知,他当真以为这是位女青衣了。 只是观望了许久,朱允熥也未见对方有何异动。 转过头看向张志远:“先前有何异常之处?” 张志远稍稍上前两步,压着声音道:“先前有东宫里头的女官,独自带着茶水过来,送于这戏班子。” “哦?”朱允熥澹澹的出了一声。 送水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情,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而张志远接下来却是说道:“待到戏班后面的人都散去之后,那女官却是与这青衣纠缠在一起厮混了片刻……” 说完了话,张志远低下头又退了回去。 朱允熥却是眉头皱起,双目一沉。 别看宫里头整日里热热闹闹的,好不欢喜。 可对于这些个宫人来说,却又是格外的冷漠孤寂。 古往今来,宫里头做活当差的下人之间,究竟生出过多少的淫秽污垢之事,没有人能够数得清。 但是要东宫里的女官,和一刚刚入了宫献技的情谊纠缠厮混,却是说不通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便是那女官干柴烈火,想要寻人快活一番,在宫中戍守的禁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双方熟稔,二来都知晓其中的要紧。 倒是与宫外的人厮混,却是最容易被泄露了出去,而且还是在这等要紧时候。 除非那女官是个没脑子的货色。 朱允熥当下沉声问道:“那女官……可是母妃那边的?” 低着头的张志远,听到这话,顿时眼角一跳。 他愈发低声回到:“是。” 朱允熥阴沉着脸色:“可曾看清了,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都是些手脚贴身的淫秽之事……” 张志远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就在他以为三爷要下令抓人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转口道:“前面的戏大抵是要唱完了,今日这宴也该是要结束了。你且回二哥身边吧,往后好好的当差。” 张志远抬头看向背着身,仍在盯着那青衣的朱允熥。 目光闪烁着,张志远低声告辞。 待到张志远离去许久,前面戏台上已经不知唱了哪出戏,结了尾,正是散场时。 孙成悄无声息的寻了过来。 “殿下,今日宴席要结束了。” 朱允熥背起了双手,澹澹道:“这戏班的底细,近日可曾查过了?” 孙成面色一紧:“查过,确如太子妃所言,乃是从苏州府那边过来的。往日里,也并无异样。” 朱允熥恩了一声:“看看那边。” 孙成当下收敛心神,走到了朱允熥身后,越过肩头看向了戏台子后面,依靠在木箱子上那多出来的青衣正旦。 “看清了?”朱允熥问了一句。 孙成点点头:“回殿下,看清了。” 朱允熥幽幽道:“这几日,查查此人的底细,从哪里来,有何背景,为何会在这戏班子里。” 孙成目光一缩,小声道:“殿下是否要属下,走一遭北镇抚司?” 锦衣卫下设南北两镇抚司。 北司专职外事,南司执掌刑罚。 朱允熥摇起了头:“你带着人去查,莫要泄露了出去。” 孙成沉声应下。 这时朱允熥又道:“再查查,今日太子妃那边都有谁到了这边,来过的人也都查查底细。” “是。” …… “是什么是!老夫问你的,这伤口如今有何感觉,如何医治的,那所说之物究竟是何?” 一座充斥着草药味的营帐内,只见一名头发花白,长须如雪的老人,正领着几名模样差不多的老者,围在一张躺着一名伤病的木榻前。 老人的脸上满是怒火和急切,怒视着站在病床前缩手缩脚的军中医师。 此处位于皇宫北面玄武门外,北安门内大街左右的亲军羽林卫驻地。 而在营帐内的还有羽林卫指挥使于马,面对着老者的责骂,也不敢有只言片语。 只因这帮加起来已经数不清有好几百岁的老人家,都是太医院的人。 尤其是最开始叫骂的老者,更是如今的太医院院使。 太医院院使虽然不过正五品的官衔,但地位却是非同一般的。 这年头便如所有时候都一样,谁都能得罪了,但就是这医师不能得罪了。 尤其是对于羽林卫这等军伍之地来说,来日上了战场,这些太医便都是他们能救他们一命的人。 那羽林卫的医师,面对着太医院院使的问话,一时间已经是慌得开不了口。 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只能是满脸堆着笑容,走到了老者身边,和和气气的哄着道:“山老莫气,若是给您老气坏了身子,陛下可得拿了末将问罪。” 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山永年,瞪着眼吹着胡子,看向于马:“你可知此事事关要紧,乃是干系我大明百万将士的事情。如今更不要说,我太医院闻听此事之后,已经是炸开了锅。今日老夫特意前来,便是为了将此事给弄清楚了!” “是是是,您老说的对,事关紧要……事关紧要……”于马一团和气的应着,转头看向军中医师:“快于山老说清楚了,若是因为你耽搁了要紧事,本将拿你是问!” 山永年一瞪眼,哼了一声:“拿了他是问,你羽林卫往后不要医师了?” 于马脸上露出尴尬,愣在现场。 山永年不满的将其推开,到了军中医师面前,低头看向躺在病床上大腿根部几乎是整个被扒下来一块肉的将士。 他如今已经八十有余的年岁,是从那前元一朝走过来的,多年行医问药,一身医术早已是出神入化。 这些年年岁大了,便在太医院带着些年轻的弟子,也好为朝廷多培养些医师出来。 平日里都是不曾出来的,今日若不是听闻了羽林卫这边闹出来的事情,他是定然不会过来亲眼看清楚了的。 见着躺在床榻上的将士,那不过三日便已渐渐有愈合迹象的大腿。 山永年心头一阵阵的热切,当下发问:“你且仔细的说,老夫静静的听着,莫要说漏了详细!” 羽林卫军中医师连连点着头。 在这位山老面前,他就是杏林之中的稚子。 “回山老的话,是那大蒜素起了作用……” 第七十章 殿下功在社稷 生自前元的山永年,是亲眼目睹着这中原天下如何分崩离析,百姓是如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乱世之下,村口尸骸遍地,路边病弱不绝。 他那时便已学医多年,然而任凭他如何竭尽全力,死去的人永远都要比他救活的人多。 从那时起,山永年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医学中,不断的增进自己的医术。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让前元那乱世景象下,百姓痛病缠身的场面再一次降临。 后面的故事便很简单了。 他因医术被大明招入宫廷,任职太医院太医,随后一步步的走到了如今大明太医院院使的位子上来。 “大蒜素。” 听着面前的羽林军医师说出此物之名,山永年沉声复述了一遍。 这是能让所有使用者伤口消除炎症和腐烂之症,并能加快伤口痊愈速度的奇物。 今日正是因为太医院听到了这个消息,才会整个都炸开了锅。 以至于他这平日只在太医院里整理编纂医书,培养弟子的院使,亲自赶到羽林卫来。 羽林卫医师点头道:“军中使用那大蒜素已有不少时日,平日里都是营中将士操练摩擦的一些小伤,我等也不甚在意,随意使用了一些。” 说着话,他低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官兵。 这员官兵是前两日在一场操练之中,骑马不慎坠落,好巧不巧的大腿整个儿撞在了一处兵器堆放的地方。 整个大腿上面几乎是被削下去一层掌厚的皮肉,青筋暴露,血脉蓬勃。 当时任谁都觉得,这人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他将所有能用上的药材都给用上了。 尤其是还求着如今的羽林卫百户孙成,弄来了大量的大蒜素,一股脑的全给抹在了这官兵的伤口上,而后混着草药包扎了起来。 山永年皱眉看向如今面色仍是有些苍白的官兵:“然后呢?你们是如何医治的,效果如何?” 医师说道:“那时我等用光了所有的大蒜素,和往常一样清理包扎之后,便只能是等着见效。当夜是最危险的时候……”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山永年点点头,大明创立二十多年,前些年他也是随军出征过的。 军中将士身体上有了大面积的伤口后,当天都会出现冷汗和发热的症状,一般情况下能扛过去便也就好了。 抗不过去的,大多都会出现伤口腐烂的症状。 等到那时,或是下重手挽救,或是只能祈祷上苍保佑。 “想来,当晚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应?”山永年看着病床上闭目沉睡着的官兵,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医师点点头:“山老所言不错,当夜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等到第二日换药的时候,伤口处已经渐渐有结痂的迹象,并没有出现腐烂的情形。” 山永年愈发满意,不禁弯腰伸手,轻轻的掀开官兵腿上的绷带一角。 里面是被清理干净,呈现着粉红色的血肉,只是如今整片伤口上已经逐渐的结痂凝固起来,在不剧烈活动的前提下,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整个伤口封闭愈合起来,随后便是静养恢复。 山永年已经满意到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地步。 他开口再问:“那大蒜素营中使用多久了?又是何人所作?那药师现在何处,若是方便,老夫现在便去拜谒对方,好生请教一番。” “是营中新晋百户孙成。” “百户孙成?”山永年看着医师不假思索的将孙成的名字说出来,脸上顿时露出质疑的表情。 一介区区百户,军中杀才,又是如何能有这等可以称之为神迹的手段。 那医师觉得山永年大抵是误会了,当即又开口解释道:“孙百户如今在东宫当差,跟在淮右郡王身边,这大蒜素也是从郡王那边弄来的。” “淮右郡王殿下?” 听着医师的解释,山永年脸上愈发的狐疑起来。 宗室里诸王诸皇孙,或许学识颇多,但他从未听说过有谁是精通医术的。 他不由的侧目看向一旁面色姗姗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于马见山老看向自己,连忙是恭敬乖巧的点着头:“山老,他未曾说错,这大蒜素当真是我营中孙百户从郡王那边弄来的。” “走!去找殿下!” 山永年高呼一声,七老八十的年岁,忽然之间竟是腿脚异常麻利的就往外走去。 他领着人已经是走到了营帐门口,却是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还呆在原地的羽林卫几人。 “看护好此人,过几日老夫还要亲自过来查看伤口!” 丢下一句交代,山永年再不停留,领着一帮同样是七老八十,却杀气腾腾的太医院太医们,就往宫里头赶。 这帮轻易不能得罪的老头都走了,营帐里就留下了羽林卫的人。 那医师看看营帐外,看看病床上的官兵,又看看指挥使于马。 “指挥使,这……” 于马愤愤的一跺脚:“山老的话没听见?给本将看护好了,若是出了差错,本将唯你是问!” 说完之后,他也领着人赶了出去。 这时候,这位执掌亲军羽林卫的指挥使,已经在想自己给孙成提到百户的位子上,是不是赏的抠门了些。 而已经一路马不停蹄当皇宫赶的山永年等一帮太医院的老头,这时候走的是气喘吁吁。 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落后的一位老者一手撑着膝盖,张着嘴伸着手:“院使!院使!慢些走,老朽撑不住了……” 同样是走的面红耳赤的山永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一帮情形相差不了多少的老兄弟们,面上带着焦急:“这是天大的事情啊!老夫如何能不急。若是当真无错,那淮右郡王此番举动,便是功在社稷,功在天下黎民,我等务必要查验清楚了。” 几名已经彻底停下来的太医,无奈的看向山永年。 “院使,您这般急切,去了可不一定能寻到那淮右郡王。” 山永年这些年在太医院,可以用两耳不闻窗外事来形容。 见到这帮人如此说,他当下狐疑道:“难道这淮右郡王还有什么大不同?” 第七十一章 祖宗显灵 山老果然是这般的一心只在杏林,两耳不闻窗外事。 几人看着山永年露出的茫然,不由面露微笑。 “便是前日,宫里设宴,正是为了这淮右郡王和广陵郡王。” 山永年微微皱眉:“老夫还说,为何前日宫中会忽然嘈杂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事。但此事,又与老夫要找的淮右郡王有何干系?” 几人顿时哄笑起来,伸手掩着嘴脸。 好一阵之后,方才停下了笑声。 “我说山老呀,您是真的不染尘世。如今这淮右郡王允熥殿下,已然是一鸣惊人,宫中的大本堂便是在他的推动下,重建起来的。” “每日里,在京的诸王诸皇孙都要入学。” “除此之外,大本堂下了课,殿下还要出宫去曹国公府学习兵事。” 山永年听着这几位同僚的介绍,满脸的诧异,不由滴咕道:“这淮右郡王老夫过往也曾听说过……那秉性可是……”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不好将皇孙秉性懦弱的话给说出口来。 倒是有人直接道:“秉性内敛?那山老可是要开眼了,如今这位皇孙,甚至是得了陛下麒麟子的赞扬。” “啊?”山永年当真是吃惊一整年,长大了嘴:“陛下竟对淮右郡王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几人哼哼了两声。 “要不然?这时候想来殿下刚从曹国公府下了课,往宫中赶,咱们大可走的慢些,也不妨着这一时半会儿。” 山永年张张嘴,想要接着说甚,却又化作一声长叹,看了眼周遭,指着前头的玄武门城门洞,领着几人走进去乘凉歇息。 这时他才又说道:“非是老夫急切,而是这大蒜素事关紧要,此物之重要,不必老夫细说,诸位也应当知晓的。” “谁说不是,要是有了此物,我大明戍边将士,日后再战负伤,往日伤口腐烂、截肢、病死之数目,必将会大为减少!” “若是制造简便,甚至我太医院下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等司大力生产,推行天下,也方便医治我大明百姓。” 说到专业上的问题,这帮太医院的老太医,便立马是众口不歇,纷纷讨论了起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山永年招招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山永年环顾众人,沉声道:“诸位可曾想过,此大蒜素还有何旁的用处?” “……” 几人沉吟了起来。 稍后缓声道:“依照今日所见,对伤口愈合,防止腐烂有奇效。” 山永年点点头,说道:“老夫今日观那官兵,虽因伤气血不足,但中气不缺。平素受员多有因伤患而感染风寒或邪气入体,今日竟然是分毫不见,若是如此,老夫推断……” 随着山永年这番颇具建设性的发言之后,在场几人纷纷一震,瞪大了双眼。 “可镇风邪!” 与促使伤口痊愈,避免伤患处腐烂,镇风邪才是真正能起大作用,功绩滔天的大事情。 尽管此番只是他们的推测而已,但无不是纷纷期待了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这件事可就变成了足足的大功德。 “世间当真有如此神物?” 这时候,有人提出了质疑。 大明朝不是日日都有战事,也不是日日都有官兵受到外伤。 但大明朝却是日日都有人风邪入体,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两者一比较,其中的重要性很容易就能凸显出来。 山永年面有戚戚,沉声道:“此事,还需我等当面问清淮右郡王为好!” 说着话,他看向城门外的天色日头。 有人道:“既如此,我等便往东宫去吧,便是早到了,也就等候片刻而已。” 几老头儿当下不再停歇,提起脚步就往东宫赶去。 …… “曹国公此人不简单啊!” 朱允熥背着双手,走在从皇极殿广场到东宫门口的甬道下。 跟在他身后的孙成唯有异样,低声道:“三爷今日何出此言?” 朱允熥笑了笑,想到了当初看到的,李九江统领数十万兵马围困北平月余,却不曾攻打下来的事迹。 “曹国公兵法军伍,不输国朝年少一辈,目下只要将他外放出去,在那边塞领兵搏杀几年,我大明便可多出一位统兵大将来。” 刚刚从曹国公府学完兵法的朱允熥,由衷的感叹着。 这些日子与李九江接触的越久,他便愈发的对过往所熟知的某些记载产生质疑。 身为李文忠的儿子,自小学习兵法,上阵领兵的李景隆,当真如记载那般是个赵括第二? 他更倾向于后一种,世人们的揣测。 若不然,他又何德何能,位居靖难之役首功之臣。 那时候建文都已经不知死活,朱棣总不能拿这个恶心一个死人吧。 孙成苦思冥想,少顷低声道:“三爷有意推动,让陛下将曹国公外放?” “外放?”朱允熥狐疑的回头看向孙成:“只要……曹国公绝不能外放出京!” 若是将来有一日,历史重演,将李景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孙成忽然有些不懂三爷的想法了。 前头刚刚夸赞了曹国公,眼下又说绝不能放其出京任职。 这般自相矛盾的言论,他是想不懂的。 摇摇头,只好是安静的跟在三爷身后。 少顷两人便到了东宫前。 守卫宫门的禁军看着朱允熥回宫,又看向后面,瞧不见朱允炆的身影。 上前道:“殿下,太医院院使山老,正领着人在正殿等您。” 朱允熥点点头:“知晓了,你去禀报母妃,二哥今日要在城中寻访文士,要晚些回来。” 禁军官兵点点头,让开了路。 朱允熥心下存疑,不知太医院怎么就找上自己了。 倒是想起今天,朱允炆主动找自己,说是要晚些回宫,当时的神色很是值得品味。 而等他赶到东宫正殿的时候。 脚后跟都还没站稳,眼前便被一伙七老八十,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头儿给围了起来。 山永年更是热切的凑到了朱允熥的近前,当下便是直接开口:“微臣参见殿下,不知殿下所制大蒜素,究竟为何物也,还请殿下拨冗,为臣下开释。” “啊?” 朱允熥迟疑的回头看了孙成一眼。 他心下生紧,思绪飞转。 自己稀里湖涂弄出来的东西,被这帮专家给找上门了。 沉吟片刻,他义正言辞的神情肃穆起来。 在山永年等人的注意下,只见朱允熥已经是转身拱手,面朝着中都凤阳的方向,虚礼一番。 而后,朱允熥面色郑重道:“此事,皆是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显灵,假我之手,护佑我大明社稷万年也!” ………… 最近起点推荐到了关键点,麻烦大家每天继续追读不要养书。多多评论,月底了,推荐票、月票不要忘了。谢谢大伙了! 第七十二章 皇孙的大功德 朱允熥义正言辞的说完之后,目光默默的打量了几眼山永年等人。 先前说出口的东西,都可以找无数种的理由去遮掩。 但唯有现在这个大蒜素的事情,他搪塞不过去。 在穷尽医术几十年的太医们面前,说自己也是从古书上找到的?这不是在嘲讽他们学术不精嘛。 若说是宫外的人告知,可若是外头当真有这等东西,早就已经大行天下了。 封建社会,封建事件总是少不了的。 眼看着自己为了太子爷折腾出来的大蒜素,被太医院的人亲自找上门,朱允熥只能是虔诚的假借老朱家列祖列宗的名义,来圆这个谎了。 果然,一听朱允熥如此说。 山永年等人面色一变,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 带着惊讶的表情,山永年等人当下齐齐侧身拱手,与朱允熥先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冲着中都凤阳城的方向,拱手作揖施礼,遥敬大明列祖。 山永年更是感叹道:“我大明列祖在天有灵,于上苍庇佑社稷,如此之举,我大明未来何愁不兴,何愁不能万世而立!” 政治正确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少。 即便是山永年这些太医院里的医师,也不妨如此。 朱允熥笑了笑,又一次拱拱手,随后看向几人,目光落在了山永年身上:“院使今日来便是为了大蒜素此物?” 山永年带着几位七老八十耄耋之年的老太医,动作整齐划一的点着头,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期待。 山永年说:“还请殿下指教,此物我大明列祖,可有交代?” 问完之后,山永年心中亦是有些怪异。 难道这时间当真有列祖假借后辈之手,弄出如此神奇之物? 可若不是如此,他对这位淮右郡王亦是有些了解的,总不至于是这对医术从无了解的皇孙,忽然之间便坐地开悟了? 即便是开悟,那也该是君王文武之道啊。 朱允熥笑而不语,看向几人身后的茶水:“诸位快快请坐,如此炎热,诸老都年事已高,进些汤水歇息一下。” 守到人的山永年也不妨碍耽搁这一时半会,当下带着人依次落座。 朱允熥亦是坐在了太医们对面的位子上,手中捏着茶杯,饮了一口茶,目光却是越过杯口看向诸人。 他放下茶杯,缓缓笑道:“本来宫中也是有些冰食可供消暑,不过诸老年事已高,骤热骤冷,对身子骨多有不宜。回头我让人装些冰食,与诸老带回家给家中的儿孙们品尝品尝。” 这几日,东宫这边在孙狗儿派来的人手协助下,将将够是能供应上朝中在京三品以上官员每日消暑冰食的用量。 太医院官阶低微,又都是老人,便不曾在获得冰食的范围内。 山永年听到此言,当下微笑颔首点头。 “如此臣等谢过殿下,臣等年迈,那冰食自是无福消受的。倒是家中乖囡囡不知从哪瞧见过宫中所赐的冰食,这几日倒是叫喊了好几次。” 一旁几位老太医也是口出感谢。 虽然不过是一份小小的冰食,但却是皇孙所赐,与朝中三品大员们享用,这便是厚赐和荣耀,也是皇孙对他们的看重。 双方简单的拉近了些距离和亲近。 当下便有一名太医说道:“殿下,那大蒜素……” 朱允熥啊了一声:“大蒜素啊!说起来,当真是我大明列祖显灵庇佑,诸老大抵亦是听闻,我前些日子在这东宫莲池不慎失足落水吧。”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老太医们点点头,这事当时东宫还叫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为朱允熥问诊寻脉。 山永年亦是笑道:“如今见殿下身骨健硕,面色红润,想必殿下如今亦是有所习武?当初落水的隐患,目下看来,倒也没有了隐患遗留。” 朱允熥嗯着说:“古有华佗五禽戏,使人寿元百年。我亦是自那日极静思动,方才觉醒,要给自己这幅身骨敲打敲打。” 山永年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的点着头。 看来,果然是大明列祖显灵了。 若不然,皇孙也不会改变如此之大。 朱允熥亦是时刻打量着这几位老太医的神色,当下缓声说道:“说起来,那日落水,恍忽间似是有神光出现,出水之后我这脑袋里啊,就模模湖湖的多出了些东西。如今想来,那神光下必是我大明列祖,这些日子摸索着方才将列祖赐下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山永年笑吟吟的点着头:“这是殿下纯孝仁德,感动我大明在天列祖,方才降下如此福分,借殿下之手,立下如此大功德。” “大功德?”朱允熥脸上很是自然的露出一丝疑惑,看向山永年等人:“那大蒜素不过是能帮着将士们愈合伤口,如何能称得上大功德?” 山永年一愣,迟疑道:“那大蒜素,除了愈合伤口,防止腐烂溃败,难道不能镇……风邪?” 难道自己的揣测有误? 山永年当下心中一沉,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朱允熥嘴角悄无声息的一扬,随后嗯啊着支支吾吾道:“好似……当时是有声响,传来什么风寒、风热诸如此类的言语,不过诸老亦是知晓,我又不懂这些……” 风寒! 风热! 山永年眼前一亮,心中狂跳,端着茶杯的双手不受控制的一颤,洒出几滴茶水。 在他身边的几名老太医,更是动容不已,其中一人更是勐的站起了身。 “殿下,当真听到风寒、风热之言了?” 风寒风热,皆是百姓寻常最是可见的病痛。 这些都是被归纳在风邪之中。 平素里,若是医治及时,自可依照从《伤寒杂病论》编纂整理而来的《伤寒论》和《金贵要略》寻方医治。 不过百姓困苦,平日里寻医艰难。 便是有了药方,寻医问药也要耗费不少。 山永年先前在羽林卫打听着,便隐隐觉得这大蒜素的制取耗费不甚多,若是推行天下,将会使中原在伤寒一道上,发生改天换地的变化。 而若是再加上能促使伤口愈合,避免伤患处腐烂的功效。 说是大功德,分毫不为过。 从前元存活下来,一路走进大明太医院,看着着中原盛世将至的山永年,此刻再也难掩心中激荡。 他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了朱允熥面前,躬身叉手作揖:“殿下,此大蒜素药方调配耗费几何?若是耗费低廉,殿下今日之举,便是为我大明立下了一桩大功德!” 第七十三章 国之祥瑞 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以耄耋之年向自己诚心诚悦施礼的山永年。 朱允熥亦是有些动容。 这就是位纯粹的大夫。 大蒜素的作用很多,作为抗生素防止炎症的功效是最基本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他所说的治疗风寒风热,也就是病毒入侵的功能。 但是再次之外,还有防治三高、调节心肺肠胃功能的作用。 若是再依次延展,更能在畜牧业有着巨大的发挥。 甚至于…… 南疆那数不尽的瘴气虫蝇! 再看面前如此郑重以待的太医院老院使山永年。 朱允熥当即起身,走到一旁躬身回礼,解释道:“东宫便有制取工具,大蒜素如其名,只消使用大蒜能可从其中制取出院使所需的大蒜素。” 说着话,他看向山永年和边上太医院诸老,笑着道:“若是院使有意,我这便带诸位过去,亲眼一睹是如何制取,愿院使与太医院诸老,能将如此利国利民之物,推行天下,护我大明百姓安康!” 能让太医院这帮老太医亲自找到东宫来,除了要掌握大蒜素的全部外,不可能再有第二种可能。 而朱允熥也很乐见其成,将制取简单且不具有任何副作用的大蒜素,借助太医院的力量推行天下。 山永年终于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目露精光,连连点头开口道:“好好好!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当下,朱允熥便领着这帮老人家往自己的宫苑过去。 几名落在后面的老太医,并肩走在一起,面露神奇,小声念道:“如此神物,便只需耗费大蒜,就可制取那大蒜素出来?” 有人摇摇头,面露欣慰的笑容:“殿下断然不可能在此事上与我等说假。而依殿下之言,岂不是正合了我等之意,我大明终究是有上苍和列祖庇佑啊!” “今日乃大喜,老夫回家之后,定是要畅饮一番!” “何不如我等几个老倌儿,一并寻个去处,不醉不归!” 在听闻大蒜素的提取,不用耗费诸多,只消大蒜后。 这几位跟随山永年而来的老太医,纷纷目露激动,如同那一二十的健壮热血青年,纷纷心中激荡。 而在东宫正殿外,一名小宫娥目睹朱允熥带着太医院的老太医们离去,目光闪动着悄然离去。 等到朱允熥领着太医院诸老进了自己的宫苑。 诸老顿时被眼前热闹的场面给惊了一下。 只见这些日子被孙狗儿送到这边的数十名宫娥太监,正在四下忙活着。 朱允熥笑道:“如今酷暑难耐,宫中要供应朝中冰食,因为时日短暂,便未曾在宫中另寻地方,都在我这里做了。” 山永年笑吟吟的点着头:“殿下纯孝仁德,宽待臣下,此乃国朝仁政也。” 朱允熥摇摇头,伸手指向一旁如今可以被称之为工坊的杂屋:“山老,此屋便是用来制取那大蒜素的里坊,您老和诸位随我来。” 就要亲眼看到如何制取大蒜素了,山永年好似当年娶亲时站在婚房门外,双手握紧为自己鼓气一般。 陪在后面的孙成快步上前,将屋门推开。 一股子的蒜味顿时席卷而来,让众人不由的伸手掩鼻。 但山永年几位老太医,却是一手掩鼻,一面满脸的笑容。 “殿下果然未曾说错,便是只消大蒜即可制取那大蒜素啊!” 山永年感叹了一声,目光和注意已经被屋子里那张巨大桌桉上的器物给吸引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他立马上前,踱着步子左右来回的看着,伸着手悬在这套蒸馏器上面,心有珍惜的不敢有分毫的触碰,只能悬空颤巍巍的颤抖着,脸上露出无尽的感叹和满意。 几名老太医也是围了上来,目光当真是应接不暇,对这套陌生的器物大为好奇。 朱允熥领着孙成就站在一旁。 他能懂这几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医,此刻心中的激动是如何的。 大抵便如当年,东方一声龙吟起时,天下人的激动一般吧。 他如今有的是时间,不妨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陪着这几位纯粹投身杏林医道的老人。 直等到山永年等人冷静下来后。 朱允熥方才开口:“诸老,此物名为蒸馏器,只需将那大蒜捣碎静止半个时辰,而后放入这蒸锅之中,蒸煮出现水汽,沿这条管道变成蒜水滴入瓶中,便是我们需要的大蒜素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示意孙成这位富有科学探索精神的家伙,开始在山永年等人面前动手实操演示一遍。 孙成当下领命。 如今制取大蒜素对他来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手熟尔! 这边屋子里时常备着大蒜,这时候都不用捣蒜,孙成直接哪来便可使用。 大抵是将蒸馏器给装了个八分满。 点上火,孙成便插手退到一旁静静的等候着。 而看着孙成昨晚如此简单的步骤之后,山永年等人几乎是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山永年更是惊讶不已的失声开口:“如此,便无事了?” 他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的看着静立一旁的孙成。 孙成点点头,有些不明白这位老太医的问题。 难道要很难才行? 山永年气呼呼的瞪了孙成一眼,随后看向朱允熥。 “殿下,当成如此,便可制取出大蒜素来?” 朱允熥尴尬的挤出笑容:“山老,当真便是如此。” 彭! 山永年忽的双手拍在一起,屋内发出一声巨响。 只见山永年来回的踱着步子,神神叨叨的低声呢喃着什么。 另几名老太医已经几乎是要趴在桌子上,眼睛抵到了蒸馏器滴流口上。 少顷,山永年停下了脚步。 双目炯炯有神的锁定朱允熥:“殿下,一斤大蒜,可知能制取几许大蒜素?” “这……” 朱允熥不由迟疑了起来,他除了第一次做了一遍,后面都是孙成制取大蒜素的。 他默默的看了孙成一眼。 孙成抱拳上前:“回山老,我等依照过往制取,两石大蒜大抵能制取出一合大蒜素。” 十合等于一升。 “两石一合?”山永年双手捏在一起,眉头皱紧,似是在不断的计算着,嘴边低声呢喃着:“听羽林卫医师说到,平素将士体外有伤,只消清理干净伤口,几滴大蒜素涂抹均匀,便可起效。如此说来,耗费当是不高。只是……” 一番计算之后,他抬头看向朱允熥:“殿下可知,若是除却外伤,医治风邪伤寒,这大蒜素耗费几何?” 朱允熥低眉琢磨了片刻。 似乎大蒜素胶囊,一次也不过几粒而已。 他稍作换算,估摸迟疑道:“大抵一次不过五滴左右,若有人风邪伤寒,想来不过耗费数十颗大蒜制取大蒜素,便可起效吧……” 朱允熥有些迟疑,毕竟他如今也只在羽林卫实验了消炎的作用,并没有针对大蒜素进行杀菌杀毒的实验。 山永年却是又一阵跺脚,满脸的激动,嘴里更是念念不停。 “国之祥瑞啊!” “此物,当是我大明祥瑞啊!” ………… 月底了,日常求推荐票、月票啦~ 第七十四章 国子监兰苗 山永年已经彻底的失了神,嘴里不断的念道着。 那围在蒸馏器滴流口的几名老太医,忽的齐声雷动。 “出来了!” “出来了!” “殿下,这出来的想必就是大蒜素了吧!” 几人看着滴流口不断低落下来的橙黄色液体,看着大蒜素滴落进瓶中,几人目光炙热的似是七月流火,火热无比。 山永年转身将几个老伙计扒拉开,眼睛凑到了滴流口前。 “这便是大蒜素吗?” 他沉声低吟着,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朱允熥点头上前:“山老,这便是大蒜素了。” “祥瑞啊!祥瑞啊!” “我国朝何其有幸,能得如此宝物。” 山永年穷尽一生翻阅的那浩如烟海的医书,都不曾见识过世间还能有如此神物,顿时满目狂喜。 朱允熥笑笑:“山老若是有意,可将这套蒸馏器带回太医院,至于山老所说的医治风邪伤寒之症,还请山老费心,求得真假。” 山永年念念不舍的收回视线,激动感激的看向朱允熥:“殿下,此乃国之大幸,殿下功在社稷,臣下今日便去求见面圣,为殿下表功。” 朱允熥赶忙拉住山永年,真诚道:“山老,此物不过现世少许时日,其中功效必是要查验妥当,往日里我只当寻常物,让孙成这厮送去羽林卫使用。 如今有山老和太医院诸老,定是要将此物查验清楚,而后梳理成册,才好送到皇爷爷面前呈阅,最后推行天下,利我大明百姓。” 山永年压住心头的激动,沉吟思索,点着头赞同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倒是老臣思虑不周,有失妥当。既然殿下赐予这蒸馏器,今日制取之法,老臣等亦是看得清楚,待回到太医院便开始自行制取,定是能查验妥当其中功效的。” 朱允熥善意点头:“有山老及太医院诸位杏林妙手,想必这大蒜素,终是能发扬光大,推行天下。如此,也不忘列祖显灵,上苍庇佑我大明江山。” 山永年附和:“列祖显灵,上苍庇佑,大明万年!” 而后,山永年转身痴迷的看向桌桉上的蒸馏器:“殿下,今日老臣多有叨扰,还请见谅。老臣目下便携此物返回太医院,来日梳理成册,定会送来一份交于殿下。” 朱允熥便让孙成收拾起蒸馏器来。 他则是拉着山永年出了屋子:“您老可让人去宫中匠人处,那边如今是会打造这蒸馏器的。日后太医院若是有制取手艺改善,自可再做改良。”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着,他又示意院中的宫人,依着此处太医院的老太医数量,各自准备了一份冰食。 等到都准备妥当,这便有了孙成收拾好蒸馏器带出屋子。 朱允熥吩咐道:“带几个人,拎着东西,送山老等回太医院。” 孙成领了命,召集了人手提着东西。 山永年等人又是一番躬身施礼,如此方才心满意足,如释重负的欣然离去。 站在廊下,朱允熥目光灼灼的盯着山永年等人离去的背影。 大蒜素如今算得上是推销出去了。 制取简单的大蒜素,在太医院手上想必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研究清楚了功效,届时山永年等人呈阅老爷子,必然会得到重视。 自己那份功劳不用说,便是细究起来,也有老朱家的祖宗们顶着。 倒是能将这无任何副作用的大蒜素推广到天下间,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他要开发南疆那广袤肥沃的土地,如今那恶劣的自然环境是最为头疼的问题。 有了大蒜素,病菌和虫害的威胁将会肉眼可见的被削弱。 山永年说大蒜素的出现功在社稷,是大功德,是国之祥瑞。 他清楚知道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出现,意味着什么,对山永年的感叹心有所同。 想到广阔的未来,朱允熥心中一动,目光在眼前热闹嘈杂的人群中扫过一遍,看到额头冒汗不断忙前忙后的小宫娥彩蝶。 嘴角微微一扬,径直上前。 “彩蝶,我瞧着你这两日怎胖了些?” …… “你说,太医院的人都去三爷那边了?” 东宫太子妃寝宫内,吕氏仍是坐在那张绣台后,表情平静的问着面前回来的宫娥。 宫娥颔首低眉小声道:“奴婢看得清楚,为首的是那太医院院使山永年。” 吕氏咦了一声,皱眉看向宫娥:“下去吧。” “奴婢告退。” 等到宫娥离去,吕氏满目狐疑。 “太医院寻他作甚?是又要折腾什么了吗?” 她的脸上带着重重的阴霾和猜忌,一时间竟然是乱了心,手下针线嘣的一声断开。 …… 此般身段,当真是极好,分外妖娆! 若是能闺中一叙,便是石榴裙下死,也是心满意足了! 教坊司里,今日花魁艳娘正在献舞。 她换上了一身胡衣,叮叮铃的好不悦耳。 雪玉羊脂般的肌肤,光洁细滑如那细泥珍珠粉。平坦带着弧线,凹凸有致的小腹,随着每一下的扭动,都好似钻进了人的心里面去。 坐在厅里一角,一身青衫儒服的兰苗,举着空荡荡的酒杯,痴痴的望着眼前舞动的艳娘,不禁浮想联翩。 他是国子监学生,今日里国子监休课,他便一早来到这教坊司中吃酒。 一来观舞寻艳,二来等人。 只是等的人未到,他的心已经是被台子上的女人给勾走了三魂六魄。 “如此美人,当不负韶华。” 兰苗望着已然跃起旋舞的艳娘,双眼直了。 “清香泻下琼珠溅。” “若是能一亲芳泽,此生无憾哇!” 就在他幻想着,拥着艳娘这小娘子的腰背,敲开那红艳艳粉嫩的樱唇,二人缠绵于床笫之间时。 耳畔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喊声。 “守礼兄!” “守礼兄这是被那艳娘勾走魂儿了吗?” 兰苗一晃脑袋,呆呆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到来的三人都是自己在国子监的同学,当下露出笑容,起身相迎:“诸位兄台怎来的如此晚,可是被家中妻妾缠身,难以自拔?” 说着话,兰苗眉头上扬挑动。 几人顿时默契的笑出声来。 忽的其中一人率先收敛笑容,张目四望,拉着兰苗到了面前,低声道:“守礼兄,今日便要定下计量了吗?” 第七十五章 四君子 摸样长得颇有些俊秀的国子监监生兰苗,看向赶来的三人。 三人都是国子监监生。 檀明明,何芒,程昊。 他们四人在国子监中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平日里多的是出入相伴。 加之他们四人平素里课业学识又都出类拔萃,在国子监课业几年,倒是也混出个四君子的名头来。 兰苗看向先前问话的檀明明:“我等当年都是受了吕先生的授业之恩,今日能齐聚于此,当是要先追忆遥敬先生一番。” 说着话,兰苗拉着几人落座。 三人见兰苗点了题目,露出了然的笑容。 蜀地出身的何芒端着茶杯,直身邀着三位好友一同举杯。 “吕先生大才也,于我等有授业之恩,若无先生,我等今日恐怕还是浑浑噩噩,不知先贤浩海学识。今日之局,亦是为了吕先生血脉,诸兄与我共敬先生一杯。” 四人举杯,面色庄严肃穆,遥祭一番之后,方才同饮茶汤。 出身直隶庐州府的檀明明,侧目看向不远处停了舞蹈,换成吹箫的花魁艳娘,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和期待。 收回视线后,檀明明压着声音开口道:“如今先生至亲后人的处境,诸兄想必都是知晓了的吧。” 兰苗长叹一声:“吕先生啊……先生膝下无子,独女入宫做了太子妃。那些年,先生对我等恩情颇多,太子妃与那……处境,我等断无理由不管不顾!” 这四人,当年都是在太子妃吕氏父亲吕本的手上开蒙的。 吕本平生钻研儒学,在朱元章还没有创立大明朝的时候,便已经投身在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章麾下,充任中书掾史。 随后大明创立,入朝为官。 又与皇室联姻,女儿吕氏当时入宫成了太子侧妃。 只不过在洪武十四年,这人便没了。 三人见此间年岁最长的兰苗如此说,齐齐的叹息一声。 久不曾开口的程昊说道:“我等近日方才得知那消息,可曾稳妥?” 兰苗目光一缩,当下便紧张的扫视周围,见无异样,这才看着几人,沉声道:“消息已经证实了,黄子澄先生之所以被贬黜到宣府镇开平卫,皆是因为如今的淮……三爷,与子澄先生争论引起。” 檀明明和何芒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伸出手抓住了兰苗的手臂。 “守礼兄还请快快说详细了,其中究竟生了何事?” 兰苗冷哼一声:“三爷当时言称,我大明要行穷兵黩武之事。子澄先生好言相劝,却不能使其悔改。二人争论起来,却不想那时候……” “陛……那位当时在场?”檀明明迟疑的问着。 兰苗重重点头:“谁能想到,那位当时会出现在学堂外面。这边被听去了争论,大抵是三爷口舌犀利,竟然是蒙蔽了那位,方才让子澄先生祸事加身,以儒学文官之身,去了开平卫那等边塞苦寒之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彭! 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同时伸手拍在了桌子上。 程昊更是直接低吼道:“如此不分是非,当真……当真……” 一时间恼怒不已的程昊,嘴里不断的念道着,但那大不敬的话终究是不敢说出口。 何芒幽幽道:“如今看来,那位对三爷的宠爱,可谓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如今更是有了中都的名头,若长此以往下去,还能了得?” 檀明明亦是紧锁眉头,目光深沉的在那思索着事情。 兰苗环顾三人,低声道:“便是如此我等也不必担心,可二爷的处境却是愈发的艰难。三爷如今可见是喜好武事的,这等秉性,青史昭昭,可都是暴戾之辈。” “如今有那位和另一位爷在,还能压制,令其不显露出本性。可一旦往后……他若是走到那最后的地步,为了手中权柄,难免不会走出杀……” 杀兄弑弟! 兰苗双眼一沉,眼底泛起一丝寒芒杀气。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不禁生出后怕惊惧。 檀明明低声幽幽道:“可有那位宠爱加身,我等身无一官半职,便是想要有所作为,又如何能使上气力?此时,恐怕于我等而言,只是徒劳。” “不!”兰苗立马出口,神色郑重道:“便是因为我等如今身无一官半职,方才能更好行事!”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三人注意。 三人齐齐看向兰苗,目露期待。 “守礼兄如何教我等,目下应当如何行事?” 兰苗目光深沉,低声道:“我等目下最是要紧的目的是什么?” 他并未急于给出办法,而是问于三人。 檀明明三人沉吟思索起来。 而后不解道:“还请守礼兄开释。” 兰苗微微一笑:“那位遭受蒙蔽,方才会有如今这般宠爱。我等眼下自是要揭露这三爷的真正秉性,只要那位发现自己遭受了蒙蔽哄骗,必定会心中生厌,让这位三爷从此了断了那个位子!” 说完之后,兰苗神情自然怡得的看向三人。 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瞪大了双眼。 檀明明当先发问:“那要如何做?” 程昊立马拉住檀明明,看了眼四周,小声提醒道:“君子不失于秘!” 他是担心,自己等人在这里的言谈,会被外人给听去了,从而泄密,致使计划延误,甚至是他们几人都要祸事加身。 兰苗却是摇摇头:“若是寻私密之处,倒是会显得我等在密谋。这教坊司汇聚三教九流,诸位看这些人的心思都在何处?在此地商议我等社稷之事,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着话,兰苗脸上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程昊仍是有些不放心的低声道:“这些年那位的气性都忘了吗?若是我等操作不当,便是要落得个……” 说着话,程昊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的比划了一下,眼睛里带着担心和忧虑。 兰苗却是自信道:“那是你未曾看明白,那位何曾对我等士子动过手?被……都是利欲昏心,不知收敛的人。都是会危机那位手中权柄的罪行。 我等乃国子监生,终日读书,目见不平之事,自是要表述出来,如此才显我等读书人的气节!” 程昊还是有些担心,欲言又止,一时间纠结不已。 一旁的檀明明拉住程昊,回头看向兰苗:“守礼兄,你便将心中计量说出吧!” 第七十六章 去常家 “请陛见!” 兰苗运筹帷幄般的昂首挺胸,目光注视着三位好友,将心中的计划说出。 “请陛见?”檀明明等人疑惑不解。 兰苗点头:“嗯!请陛见。我等国子监生,受朝廷赡养抚育,于社稷之事,当有报恩之举。只要求见了陛下,便将此事揭露在那位面前,三爷的蒙蔽之举定然能不攻自破!” 为了大明社稷着想,去求见皇帝。 便是檀明明三人,在第一次听到这等计划的时候,也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那可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啊,戎马一身。这些年更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朝堂,收拢天下权柄。 要他们去见皇帝,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畏惧。 兰苗似是早就知晓这三位好友的犹豫,缓缓说道:“这几日,你我四人在国子监中,召集平素熟稔且能守口如瓶的监生,不需多少,保密最是要紧。等一切筹备妥当了,我等便去皇城门前请陛见。” 他缓缓的说着,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檀明明等人心中的迟疑和犹豫,不免少了一些。 又听兰苗继续道:“届时我等将声势弄得大一些,国子监里不知缘由的监生们,必定会好奇奔赴而来,到时候我等便将他们一并裹挟了进来。” “朝中和宫中见到此般大的声势,必定会闻声而动,但我等万不可有僭越之行,更不能口无遮拦,只要求陛见。” “陛下宅心仁厚,为了抚平我等,必然是要召集我等入宫。到那时,我等便所有人一并入宫,也好相互有个帮扶。” “到了宫中,只要在陛下面前如实陈述,将事情真伪说清,揭露那位三爷的真面目即可。” 三人听取着兰苗的计划,纷纷沉吟思索了起来。 良久之后,程昊低声询问道:“若是如此,陛下不会震怒?” 兰苗摇摇头:“陛下或许会生怒,但我等国子监监生,皆是儒家学子,所奏之事也是为社稷计,而非妄议朝政。陛下定然不会对我等如何。” 一旁的何芒思虑良久,此时插话道:“届时,我等还可声明,那淮右……郡国之事,从无先例,此地重要,断不可轻易郡国。先将这个名头拿掉,如此再能将其一举压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兰苗满意的点着头,他拉住两人的手,看向对面的程昊。 “诸位,我等受吕先生启蒙,这份恩情便决定了我等与二爷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 此刻的兰苗,目光不断的闪烁着,神色一片激动:“只要我等学成入仕,鼎力相助二爷,未来可期!” 檀明明亦是动容道:“二爷自幼读书,品学兼优,纯孝仁德,先前进学的时候,便时常受到先生们的赞许。如古之仁君,有君子遗风,若是……我大明定是能太平盛世万年。” 何芒接过了话:“等到那时,我等有今日之功,定是能一展宏图壮志!” 几人不由自主的,已经开始畅想起未来的不久之后,在那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场面了。 兰苗默默的笑着,注视着三位好友的反应。 等到三人将情绪发泄完毕之后。 他才笑吟吟道:“所以,一切皆由可能,我等未来可期。但目下,却是要将手头之事促成!” 檀明明脸上邪魅一笑:“有守礼兄在,我等又何愁大事不成?倒是目下,什么事都没有这事要紧!” 说着话,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院中献技的艳娘。 恰是这时,有一群教坊司的女子走了过来。 檀明明目光投向三人,而后起身上前拦下女人们。 “几位小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在他的身后,兰苗等人也已经是围了过来。 几名教坊司的女子见着被围住,其中一人瞧出四人的身份。 当即惊讶道:“是国子监四君子吗?” 檀明明微微颔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回头澹澹的看向三位好友。 这是他们国子监四君子的排面。 不论是在这教坊司中,还是在那秦淮河畔。 他们四人只要被认出了身份,那必定会引来无数女子追赶吹捧的。 这样的日子,对他们四人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 兰苗行了个书生士子礼,夸夸而谈道:“得几位小娘子相识,实属在下等之荣幸。” 随他之后,檀明明三人亦是有样学样的。 读书人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在这一刻被他们四人诠释的淋漓尽致。 几名教坊司的小娘子顿时伸手掩嘴,嗤嗤的笑着,眉目之间已经是笑吟吟一片。 “妾身等见诸位公子干坐吃酒,不如去了雅舍里,妾身们为公子辅以琴瑟左酒?” 兰苗稍一迟疑,故作沉吟道:“我与三位同学,目下倒是饮了不少的酒,若是再贪杯,与礼不合……” 几名小娘子哪里不知兰苗此意。 纷纷上前,几人眨眼间便将兰苗等人瓜分隔开。 “公子们饮了酒,定然困倦,妾身这便送诸位公子去后院歇息……” 聪明! 兰苗等人心中大为满意。 一时间此中莺莺燕燕,好不欢喜热闹起来。 …… “二舅、三舅可曾在家中?” 开平王常府门前,朱允熥带着孙成与护卫们,站在门前廊下询问着常家的门房管事。 常家是他的娘舅家,门房管事自是认得朱允熥。 见到是自家二爷、三爷的皇孙外甥来了,赶忙上前,客客气气的躬身行礼:“回殿下的话,二爷、三爷今日都在家里。便是几位小少爷、小小姐,也都在家里戏耍。” 皇孙来府上的目的,他这等管事自然是不敢问的。 随后便让人开了门。 朱允熥点点头,看了一眼包括孙成在内一众护卫手上都提着的食盒,满意的走进常家府邸之中。 他这次来常家,算得上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拜谒。 也是他第一次和常家这等自己最最核心的基本盘见面的日子。 只不过并非是商议甚国朝社稷大事。 他是想通过常家赚些钱财,顺带着将商税的事情给引出来。 前头常家的管事兴高采烈的带着路。 皇孙外甥的到来,可是少见的,如今常家的这位皇孙外甥已是今非昔比,在宫中的地位大为不同。 等他进了前院正厅,禀报了一声。 刚刚带着人走到厅前的朱允熥,便见厅内两位舅舅已经是满面喜悦的冲了出来。 “好外甥啊!” “终于是知晓了来寻你两位舅舅了!” “你小子,让舅舅好生的想啊!” 第七十七章 赚点小钱钱 开国公常升,如今常家的当家人,领着常家老三常森,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作势就要躬身施礼。 朱允熥眉头一挑,脸上尽是尴尬的苦笑,伸出手一边一个稳稳的托住了这两位舅舅。 “您二位,这是要折煞了外甥啊。” 喊了一声冤,朱允熥也止住了这常家二爷、三爷的礼,自己躬身叉手作揖:“外甥允熥,见过二舅、三舅。” 常升与常森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和满意,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将朱允熥的礼让给了常家的前院正厅。 常森双手抱在一起,满心欢喜的用肩膀拱了拱边上的老二:“二哥,我就说允熥这孩子是知礼数的吧。” 常升瞪了老三一眼,回头热情四溢的拉着朱允熥就往里面走:“你三舅就是个没正形的,不要理他便是。外头这般热你还出宫,快坐下歇会。” 三人进了常家的正厅,也未曾如寻常客人登门,坐在正堂上,而是到了一侧的茶室内。 常升拉着朱允熥就坐在了自己身边最是亲近的地方。 不等朱允熥开口,常升已经是上上下下好几番的打量着他。 随后,方才长叹一声,老怀大慰的赞叹道:“果真是个好孩子!好啊!” 常森在一旁附和道:“大妹的儿子,又如何能不好。” 常升立马是瞪向常森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三弟。 果然的,朱允熥脸色一暗。 常升赶忙挥着手道:“我就说你三舅没个正经样子,在五军都督府办差也有些年头了,倒还是像不曾离家的样子。” 朱允熥拱手直起身子:“二舅,外甥晓得事情,您不必这般小心,外甥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这是自己的娘舅家,朱允熥在这里保持着比在宫中还要放松的状态,自然的流露着应有的情感。 常升本欲宽慰安抚的话到了嘴边,看着朱允熥确也长大的模样,只能是又咽回肚子里,挤着笑容道:“长大了就好,舅舅们也就不用担心你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着话,他的目光却是留在朱允熥的脸上,久久不曾离开。 像! 实在是太像自己那苦命的大妹了。 眉宇之间,像极了大妹。 一旁的常森见二哥陷入了沉默回忆,不由轻咳一声,瞥向朱允熥,笑吟吟的询问道:“允熥今日出宫来家里,是要作甚?可是有什么要舅舅们帮忙的?” 朱允熥看了眼沉默着的二舅常升,回过头笑道:“也不曾有什么事,只是今日里得了空闲,想着自送走大舅……也许久没来家里了,这不就带着冰食送些来家里,好与舅舅、舅母,还有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尝尝。” 说完了话,朱允熥拍拍手。 一直候在外头的孙成立马是带着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朱允熥亲自起身上前,接过孙成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常升、常森面前。 打开食盒,里面是模样可爱的奶油冰淇淋,染着各色。 常升见朱允熥果然是带着这冰食来的,也是从沉默中抽离出来,笑着道:“允熥有心了,这吃食我与你三舅,每日里也都是有一份的,我等武人吃不惯这东西,倒是都便宜你那几个兄弟姐妹了。” 嘴上这般说着,但常升却还是动作抢先老三常森一步,接过了朱允熥递来的冰淇淋。 常森白了老二一眼,缓缓接过。 朱允熥则是满脸笑容的看着常升,问道:“朝廷都是规矩,二舅、三舅那一份,怎够家里兄弟们吃的,这不特意多带了些过来,如今夏日炎炎,也算得上是合时宜的。” 常升眨眼间已经是吃了半碗的冰淇淋,见到朱允熥这般说,便是一挥手:“继祖他们那几个混球,这会儿在后院陪着他们的妹妹戏耍呢。” 得了位置的朱允熥,当即回头看向孙成:“你带着人,将这些冰食,送到后院去。” 这是娘舅家,比那通家之好的人家还要亲近,自然没有什么内外之分。 孙成领了命,当即便带着人往后院赶去。 常升这时候已经是将一整碗的冰淇淋给吃完了,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还有好几碗的食盒,终是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注意。 他看向朱允熥:“你呀,就如你娘亲一般,做事总是这般的温雅得体,那几个混小子丑姑娘的,我这就让人叫了他们过来。” 朱允熥却是止住了要起身叫人的常升,拉着对方说道:“其实外甥这次来,除了看望二舅、三舅,送些冰食给兄弟姐妹们,确实也另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了二舅答应。” 科学的发展是离不开经济支持的。 在如今朝堂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前提下,朱允熥本就打算静下心来,为这个壮烈的时代奉献些东西。 可朝廷每天都是捉襟见肘的,上一次不过是刚刚说了一嘴南疆的事情,就被老爷子揭开家底,声称老朱家已经没有余粮了。 朱允熥想要钱,也只能自己来想办法。 常升听到这话,却是不假思索道:“你说,便是再难的事情,二舅也替你办下来!” 要钱,常家这些年得到的赏赐和田地也不少。 要人,常家上上下下主仆家丁家将加一起也不少。 若是要…… 常升眉头一凝,若是为了那事,在目下倒是要劝上一劝了。 就连一旁的常森都郑重以待。 眼前这位外甥可是从来都没有来家里开过口,要常家这个娘舅家里,为他做些什么。 如今似乎是第一次上门开口,他们如何能不认证对待。 朱允熥看着两位老舅的表情,却是忍不住的笑着道:“二舅、三舅,我只是想能借着家里的人手和城中的几处铺子,将这冰食给售卖出去,赚点钱钞做点事情。” 宫里虽然有孙狗儿那层关系在,能用的人不少,但宫里是将规矩的,总不能将宫里的人拉出来当个店小二伙计。 而他想要推销冰食,也需要店面。 常家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要人有人,要铺子有铺子。 常升和常森却是满脸质疑的长大了嘴。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就这?” 朱允熥眨眨眼,自己不过是想赚点小钱钱,搞搞小发明而已。 这两位老舅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苦笑着开口:“就是这事……” 第七十八章 奸商舅甥 常升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这孩子竟然要在宫外赚钱,他是想做什么。 难道宫中的月俸和大妹当年留下的钱钞还不够他日常用度的? 还是说,如今当真是大了,短缺了钱钞要在外面厮混花销。 想到如今这唯一的外甥,要去做那等胡乱事情。 常升忧心忡忡道:“允熥,若是宫里头短缺了钱钞,手头不够用,你只管与舅舅说,家里算不得有多少,但总是够你用的。” 长大的男人,手头上的钱一多,加之年轻气盛总是免不了要做些湖涂事情。 常升深知这个道理。 男人有钱有变坏! 自己年少的时候,若不是老爷子管教的厉害,自己只怕也抵不住外头那花花世界的诱惑。 朱允熥却是呆了。 自己想的和这老二舅想的,似乎是哪里出了偏差。 他苦笑着解释道:“二舅,我只是想积攒些钱钞,正正经经的去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攀科技树,点亮科技的事情,他现在和常家老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常升仍是担忧后怕的迟疑道:“你当真是要拿着钱钞做事的?不是……” 他有些说不出口后面的话。 自己这个当舅舅的,总不能说外甥是要拿着钱去吃喝嫖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吧。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大抵过几日,二舅便能知晓外甥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事,这钱也是为了贴补进诸如那般事情里面去的。” “你都作甚了?”常升疑惑不已,随后摇摇头,认真询问道:“且不说这个了,你便说,你是如何想出售着冰食的。我听闻此物虽然耗费不多,但寻常百姓能吃的多?能赚到几许钱?” 对这个问题,朱允熥早就心有腹稿,提前计划好了的。 此时见常升不放心自己的问了出来。 他缓缓道来:“只消在城中东西南北四处各寻一间铺子,也不需尽数都交给外甥,只要让出一块地方。宫中每日将做好的冰食送去,对外出售便可。” “至于百姓能否买得起,二舅先前吃的这个冰淇淋,大抵是有些拮据,但那冰沙,外甥本就是打算当做一项义举,成本之上提高一两成出售即可。” “倒是冰淇淋,外甥是想着,如今朝中每日都赏赐给三品以上大臣享用,但三品以下却是不曾有的。这些日子,外甥听闻外间好些人家都在说,家中的孩子们,很是喜爱这冰食。” 见朱允熥滔滔不绝的一一道来,条理清晰,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给算计谋划好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尤其是最后说到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的时候。 常升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收回心中的担忧,笑吟吟的盯着朱允熥,幽幽道:“你是准备凭借冰淇淋,去赚大头吧。” 朱允熥点点头:“朝中官员嘛,总是要有些优待的,三品以下外甥是准备打折出售的。大头最后还是落在城中那些富商士绅头上。” 应天城作为大明的京师之地,云集着天底下最多最有钱的商人和士绅土财主。 如今冰食被限定在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每日享用。 这些日子,名声也打出去了。 这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天家赏赐之物。 那些个平日里享用不到的有钱大户,钱多了总是要相互攀比的。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朱允熥甚至希望能在大明朝做一手冰食刺客,来狠狠的割一波大明土财主狗大户们的韭菜。 让大明朝的原始资本家们,感受一次被割韭菜的滋味。 不过他也确实是准备了几样好东西,来小割一波。 只见他忽的轻笑一声,在常升、常森不解的目光中,低声道:“外甥这些日子研究冰食,新研了几样,产量不多,却更是美味,就连朝中的大臣还没有宫里头都未曾享用过,到时候这售价……” 产量不多! 更美味! 天家贵人和朝堂大臣都没吃过! 这三项加在一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字。 加钱! 常升一时间哑然无语,瞪着眼睛看着朱允熥。 这话他听的明白清楚。 只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这外甥,如今竟然是这般的狡诈了! 就是目下,他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 倒是在一旁的常森,拍着大腿道:“好!就该用这法子多赚些钱钞,那帮家伙整日里不事生产,却因为各种手段,吃的个盆满钵满,倒是叫百姓困苦不已。就该让他们这些人,多出些钱钞去相互攀比!” 三舅似乎对商人很不待见? 朱允熥不由侧目。 这时候只见常森已经是无师自通道:“到时候允熥务必要减少每次的供应,更是要将这几样未曾拿出的冰食大肆宣扬出去,要让应天城人尽皆知。最好是能求着老爷子御赐个名字,然后挂出高价,千金难求的那种,狠狠的赚他一笔!” 朱允熥眨眨眼,忽的换上一副无比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常升。 几乎是发自肺腑道:“三舅当真是好主意,外甥往日竟然没有发现,三舅有如此之才!往后,外甥定要和三舅多加学习。” 常森满脸的笑容,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朱允熥的认可,伸着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放声大笑。 朱允熥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这对舅舅外甥,便好似那最是狡猾的商人,已经摆好了计策,等待着收割那些有钱的土财主。 坐在一旁的常升听着这刺耳的笑声,不由一抖。 看着老三和大外甥那副奸商模样,瞪着眼沉声道:“规矩体统呢!一个是大明宗室皇孙,一个是国朝勋贵之后,便这般肆无忌惮了?” 长兄如父,如今常家老大常茂薨了,老二常升便是当家做主的人。 他的一发话,常森立马是浑身一颤低下头,也不管大外甥死活。 朱允熥僵直了身子转过来:“二舅,咱们赚到了钱,又不是去做坏事。除了成本,盈利是要划分三份的。一份给做活的人算作工钱,一份外甥留下攒着去做事,还有最后一份是要交到户部去的。这可是于国有利的事情……” 商税! 朱允熥这次要对外售卖冰食,不单单是为了赚取发展科技的资本,还要借机推动大明商税改革。 即便现在因为局势情形不能着手去办,但他也要先将这些事情给铺垫出来。 待回头机会来了,这些现在做下的事情,到时候便可以拿来摆到朝堂台面上去说了。 常升瞧着朱允熥连盈利都算计好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你就跟着你三舅不学好吧!” 朱允熥缩缩脑袋,露出惶恐的模样。 这时外头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远的就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 “允熥表弟呢?” “来了这般久,怎么还不寻我等戏耍?” “可是怕我等又拿小时候的事情说话了?” 第七十九章 不堪回首的童年 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朱允熥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抽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记忆。 在他的注视下,只见一伙与他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少男少女们,已经是簇拥着欢喜的走了进来。 常升这时候是一脸黑线。 见到常家的第三代们这般风风火火,不知规矩的模样,脸色不禁阴沉下来。 还未等这伙人开口说话。 常升已经冷声呵斥道:“郡王殿下今日过府,特意送来冰食让尔等消暑,尔等便是这般的不知规矩!” 常家虽然和皇家是有姻亲关系,朱允熥更是常家的外甥。 但这不能成为常家不懂规矩,不知礼节的理由。 反而愈是如此,常家就愈是要恪守规矩和礼节,让外人挑不出毛病,不给朱允熥拖后腿。 如今常继祖这混账玩意就能带着常家的弟弟妹妹们,在皇孙面前如此的不知规矩,往后若是等到皇孙再进一步。 他们是不是还要这般的不懂规矩? 家主的训斥,让常家第三代以老大常继祖为首的众人,纷纷愣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生怒的家主。 朱允熥微微一笑:“二舅,这也就是在家里,何需讲那般多的规矩。” 常升转头无奈的看向朱允熥:“你呀……” 他是有心想对朱允熥说,现在他们这帮第三代还年少,不讲规矩,但往后都大了,还会这般不讲规矩吗。 只是这话他一直就揣在心里,不曾说出口。 那头,作为常家第三代老大的常继祖,见到小表弟朱允熥开了口,当即抬头借坡下驴道:“臣下参见郡王。” 继而,他又转身面朝常升:“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与弟弟妹妹们,已然记住了,往后断然不会再犯。” 一众常家子弟,紧随常继祖之后,开口承认错误。 如此之后,常升的脸色方才稍有缓和。 他想到朱允熥先前所说的要借用常家在城中店铺,做那冰食营生的事情。 这时候看到自己老大也在场,便开口道:“尔等与殿下也许久不曾私下相聚,目下便请殿下去后院戏耍。正好殿下亦有些事情,是要常家出力,家中的事情如今都是你在操办,好生办妥了殿下交代的事情。” 先前有了朱允熥的保证,常升心中的担忧到底是少了一些。 加之,他本就不相信,自己这小外甥会是那等不知道理的人。 常继祖见老爹不再追究自己先前的失礼,当下连连应下,随后便领着一帮弟弟妹妹让出路来,请了朱允熥去常家后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起身,面朝常升、常森躬身施礼:“二舅、三舅,外甥这便与诸位兄弟姐妹去后头了。” “去吧去吧。” 目睹这朱允熥在常家子弟们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常升这时候终于是低叹一声,回首看向安坐在一盘,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起第二份冰食的老三。 他白了一眼,低声幽幽道:“允熥长大了,心思也多了。” 常森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眯着眼享受的咽进肚子里,随后才大有深意的看向老二:“二哥,便是允熥心思多了又如何?他的身份便决定了,他不能如大妹当年一般一点心思都没有!” 常升这时候满脸忧虑:“我只是担心,这孩子自小是那般长大的,这秉性徒然生变,往后若是……” “若是什么?”常森澹澹的反问了一句,在常升疑惑的目光下,他静静道:“便当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常家这些年终究还有不少情面在外头,若单单只是想要护住大妹如今留下的这唯一孩儿,也是能做到的!” 常升张着嘴愣神,沉吟良久后才幽幽道:“如今看来,也只能这般了……” …… “殿……” “大兄还是喊我名字吧。” 常家后院水榭凉亭里,朱允熥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常继祖。 常家二代长子常茂不曾有后,三代长子的身份也就落在了眼前这位常继祖的身上。 如今他已经及冠,这时候在都督府那边当差。 朝中勋贵家的子弟,如今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安排。 常继祖见朱允熥这样说,脸上原先的克制立马一换,旋即便都成少年人的活跃。 只见他手掌拍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我就说,咱们家允熥表弟不会变的。” 他说着话,不忘冲着在场的常家弟妹们挤眼色。 一下子,朱允熥就被这帮表亲兄弟姐妹们给围了起来。 从他在东宫落水之后,害死改头换面说起,一直说到了今天他来常家的目的。 常继祖这时看着一旁的最是年长的妹妹:“说起来,当年你还那么点大的时候,时常都是大妹带着你玩的,那时候大妹也是顽皮,闹出不少笑话来。” 他一提到大家小时候的事情,立马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作为当事人的常家大妹和朱允熥,两人对视一眼面有戚戚。 常家大妹更是跺着脚的拍着常继祖的胳膊:“饶是大哥最惹人厌烦!多少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谁又懂了事?” 朱允熥干脆着偏过头不搭理这帮不靠谱的表亲们。 只是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回忆那不堪回首的童年。 那时候太子妃常氏薨逝,大哥朱雄英早夭,只留下他一个人。 常家作为娘家,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便让常家的小辈们时常入宫陪伴他。 那时候,都是一帮小孩子,对那些个男女不同的事情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其中就数常家大妹最是胆大,不光是扒了自己的裤子,甚至是扬言要捉一条毛毛虫,贴着朱允熥的好生比较一下。 若不是那时候有最大的常继祖在,指不定最后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再到后来,也是常家大妹整日里捉弄朱允熥。 倒是如今长大了,女孩子家的只消了规矩和礼仪,也出落的分外秀中,内敛了不少。 常家大妹见朱允熥不说话,以为是常继祖说错了话。 埋怨的瞪了常继祖一眼,对朱允熥轻声说道:“前几日太子继妃说起允熥表弟的亲事,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一个小的立马嚷嚷着开口道:“大姐,前几日我在前头偷听爹爹说话,大姐的婚事也在说了!” 常家大妹立马对着对方瞪了一眼:“要你嚼舌根子胡说!” 骂完,常家大妹却是脸红的低下了头。 常继祖看着家中兄弟们一团和气,忽的低声道:“前些日子大伯出殡,本想拉着你说说话,但也没寻到机会。今日父亲说家里要出出力,不知是要为了什么?” 第八十章 御制冰玉冻 这时候,常家的下人们也送来了瓜果点心。 并着朱允熥今天带来的冰食,将凉亭里布置的玲琅满目。 在场众人纷纷落座。 朱允熥看着被常家下人放在自己面前的冰食,微微一笑:“便是为了此物。” 常继祖脸上露出不解:“这冰食?”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便将自己的计划再次叙述了一遍。 等到朱允熥将全盘计划托出,常继祖不假思索的拍着桌子道:“便依你说的,常家虽然算不上富足,但几间铺子还是能清出场子给你用的。常家分毫不取,不论是要人还是要物,我都做主应下!” 常升身为开国公,常家如今的家主掌门人,家中的事情并不是面面俱到的。 倒是常继祖他们这些三代长大了,家里的事情也都渐渐的交到了他们手上,领着府上的管事们去办。 常继祖是常家小一辈的老大,说能做主,一点也不为过。 朱允熥当下举起面前的茶杯,双手端起:“如此,允熥就先行谢过表哥了!” 常继祖笑吟吟的应了下来,回头便有露出少年人的轻浮,满脸暧昧的幽幽调侃着:“别谢,都是一家人。只要等回头你定下了亲,成婚之日与我多喝上几壶酒,也就够了。” 还不等朱允熥反应过来,常家大妹已经是颇为恼火道:“大哥你这是要给允熥灌醉嘛?那他还如何洞房……” 说到了后面,常家大妹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气又恼的对着常继祖白眼,低着头侧过身子,不住的跺着脚。 …… 又过几日。 应天城里愈发的炎热起来,正式进入到了盛夏。 朝中近来无大事,除了北边不时有北征军报送来,倒是显得大明朝天下太平了。 期间唯有皇帝下旨训斥秦王朱樉,勒令其即刻回京述职代办一事,在朝中惹起了些许的诽议。 另一桩事情便是皇帝已经定下了太子爷朱标,将在下一旬出京,前往关中等地巡视的旨意,其中有多少隐情,朝中不曾有议论,但私下底关上门总是有些只言片语和猜测传出来。 只是各有分说,倒是没人真正知晓了,坐镇中枢多年的太子爷,这一次去关中等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有说,大明朝是要迁都了。 也有说,太子爷是去安抚秦藩之地的百姓。 亦有人说,这是为了审查边疆诸军。 只是如今上头,是大明朝的开国洪武皇帝,这些年来就没有人真正能揣测出了这位皇帝的心思如何。 而在这些事情下,一桩不引人注意的小事情,却是在应天城里,引起了民间百姓们的热议和期待。 传闻,大明皇孙,淮右郡王朱允熥殿下,又弄出了新奇的冰食。 这新奇之处就在于,是如今每日赐予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们享用的,都不能比拟的。 但宗室为了体现仁政,为了与民更始同乐,将那新奇的冰食给拿出来对外售卖,任何人都能购买享用。 只是这等东西,百姓们都知晓,定然是价值不菲。 但除了这些,淮右郡王还会将那寻常的冰食也拿出来售卖,这便是全了与民同乐的原则。 一时间,引得满城百姓瞩目,纷纷期待着流传出来的几处店铺的动静。 待到一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烈阳高照。 位于东城与中城交接处的常氏店铺,外面悄然的聚集了无数的百姓和穿着谈吐不凡的仆役。 几名常家的伙计挡在店门口,不断的好言相劝,高声提醒着,方才止住了人群一股脑的冲进店里。 这家店的掌柜,更是站在台阶上,急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翘首以盼,看向皇城方向。 现在本就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加上人又都挤到了一块,人群中也渐渐的不耐烦起来。 “我说常家掌柜的,那御制冰玉冻,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我家老爷的七房如夫人可都在等着了!” “对对对对!我家三位小小姐也在等着啦!” “掌柜的,你若是再不放我们进去,我们便自己冲进去拿了。” “快些吧,陛下御笔赐名的冰玉冻我等吃不起,但那寻常的冰食,我等总是能买些回家,给家里孩子们尝个新鲜的吧。” “……” 人群中,嘈杂了起来。 常家掌柜急的愈发心火中烧,当即提着嗓子喊道:“诸位!诸位!我家说出的话,向来是不会错的。说是今日出售陛下御笔赐名的冰玉冻,便是今日定要叫诸位都买回家里去!” “那你不拿出来,我等便是不信!” “啊!对对对!俺也一样!” “休要再说,快拿出来!” “……” 人群已经渐渐失控了。 常家掌柜几乎是汗流浃背,不住的看向皇城方向。 终于! 一辆马车缓缓向着铺子驶来。 常家掌柜眼前一亮,伸手指着马车喊道:“看见没有,来了来啦!都让让,都让让,若是弄翻了,大伙都吃不上!” 被他这么一声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确认是送货的马车过来,人群有开始有声音传出。 “都让让,让让!若是让我家小小姐们没落得冰食吃,叫你们好看!” “前面的让一下。” 好不容易半响的功夫,马车终于是到了店铺边上,挤进后院院门。 少顷,常家铺子前半个铺面都被摆上了一筐筐的冰块,随后便是一样样的冰食被堆在了上面。 在最里面,也是位置最醒目的地方,立着块上书御制冰玉冻五个大字的牌子,也站在了冰堆上。 “那沙冰一文一份,倒也便宜。” “冰淇淋十文一份,偶尔品尝也不为过。” “这冰玉冻……” “竟是要纹银一两!” 拥挤进常家店铺的百姓,都不曾购买,而是围着那传的人尽皆知的冰玉冻热议起来。 在见到售价之后,更是响起一阵的惊叹。 “这售价,怕是我等这辈子都吃不上一口了……” “果然,能让陛下御笔赐名之物,就是这般的不同寻常。” 寻常百姓不由的感叹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大概是在幻想若是能将这冰玉冻买回家,家中的孩子们该是多么的开心。 一旁也不知是哪家管事,趾高气傲道:“这就是尔等买不起的东西,看了也是白看,莫要耽误了我们。尔等再不过去,那边一文钱的沙冰也要卖完了……” 说着话,这管事哼哼两声,掏出一个钱夹子。 “掌柜的,这是一百贯宝钞,给我家来一百份冰玉冻!” 第八十一章 饥饿营销 如今大明朝的法定货币只有宝钞。 虽然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国朝货币制度并没有如朱元章所想,一帆风顺,只是钱钞和银两被大量使用。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但宝钞的法统地位却是无可撼动的。 甚至于,有明一朝宝钞都是唯一的法定货币。 一百贯宝钞,便相当于是一百两银子。 这人一喊出来就是要出一百两的银子购买冰玉冻,那就是一百份的份量。 此言一出,周遭人顿时响起一片震惊声。 虽然大伙都知道今日里,会有那些有钱的土财主要来尝鲜,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这般的有钱。 不过是个消暑的玩意,就能花上一百两。 立马便又别的替主家前来购买冰玉冻的管事,面色不悦的站了出来:“你是那南城那谁谁家的是不是,我看这里的冰玉冻也不多,你一家就要买去一百份,叫我等人家如何再买?” 有人站了出来出头,后面的人便立马前仆后继的开口指摘要买一百份冰玉冻的人。 “就你家有钱?我家买五百份!” “怎得,谁家钱少了?我家今日里包了常家铺子所有的冰玉冻!” 瞬间,现场斗富的气氛瞬间铺开,一个个各家的管事都开始叫嚣了起来,谁也不愿意输给了对方。 周围反应过来,还准备趁早抢购沙冰和冰淇淋的百姓,也纷纷停了下来,围过来看起了热闹。 在现场开始从口舌之争,上升到拳脚相斗的时候。 常家掌柜的终于是带着伙计,挤进场中,将所有人都拦在了放置冰玉冻的摊位前。 在众人的怒视下,常家掌柜抹着额头的汗水,高声道:“诸位!诸位!且听我说!” 在这应天城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各家的营生背后主家是谁,大伙也都清楚。 这常家铺子,那可是开平王府的营生,如今常家当家的也还是为开国公。 见到常家掌柜开了口。 原先就要打起来的几家管事,也就停了下来,默默的看向常家掌柜。 “掌柜的你说,这冰玉冻究竟怎么个说法。” “总不能说谁家有钱了,就都让他家给买去了吧。” “这不是看不清人吗!” 常家掌柜的脸上挤着笑容,解释道:“诸位,大家也都看到了,这冰玉冻之所以标价如此高,一来是因为满应天城今日是头一份,二来便是朝中也不曾有,三来呢……这数量也就这么多。” 一边解释着,常家掌柜一边歉意的看向在场众人:“再者说,此物我家主家也说了,口味独特,别具风格。如此之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数量就这么多,便定下了,每次每家只能购买十份的数量,多了一份没有,如此也能显得更加公平。” 高价限量限售! 在场本来争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听着这话,面上却都是露出了不满。 “怎得?你常家便是……那也不能说,我们有钱还买不了东西了啊。” “十份?我家老爷有十三房的如夫人,你叫我买十份回去,如何分?” “我家二十多位小公子小小姐,十份断然是不够的。” 这头有人嫌弃不够,那边却是有人帮着常家说起话来。 “怎得?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份怎得了?我倒是觉得,常家铺子这般做,显得最是公平,常家当真是良善人家!” “尔等叫嚣甚?谁让你家老爷是个老不修,七老八十还娶这般多的如夫人?” “还有你家,城外的田庄还没有屁眼子大,就敢生这么多公子小姐?也不怕等掌事的走了,连棺材板都被分了!” 眼看着都已经上升到了互骂对喷的地步,常家掌柜的赶忙举起双手。 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随后低声道:“此物想必诸位也知道是哪位贵人弄出来的吧?”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是连连点头。 不用说,任谁都知道,这东西是宫里头的哪位贵人做出来的。 常家掌柜瞧着众人紧张的表情,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也与诸位说实话,今日每家限购十份,这话便是那位说的,为了什么,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目下才反应过来。 有人小声的揣测着:“是为了与民同乐?” 彭! 边上立马就有人拍了一下说话这人的后脑勺。 随后满脸鄙夷的斜眼瞧着他:“知道就好,闭上嘴!” 然后看向常家掌柜的,脸上一团和气道:“便十份,反正今日里买了回去,明日还可以再来买。” “对对对,如此珍稀之物,我等又何德何能独占,自然是要大家一起享用才是。” “对对对!我也是如此想的!” 在知道这规矩究竟是谁定下来的之后,在场这些城中有钱人家的管事,再也不敢说谁家的银子多,谁家该独占了这冰玉冻。 常家管事满脸的笑容,让出了位置。 “既然如此,大伙便排好队,在下近日也算了,大概每家都是能买到的,不必担心。便是近日吃的不过瘾,明日再来便是。” 眨眼间,常家铺子里便又恢复了秩序。 而在常家铺子对面,临街的茶馆二楼。 门外是两名亲军把守,屋子里靠窗的位置。 立着三道人影,是朱允熥带着解缙和孙成。 看着楼下对面常家铺子的火热场面,解缙不由赞叹道:“殿下的手笔,果然是到了哪里,都如此的不同凡响,引人注目。”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小手段,利用的只是他们的心理而已。他们越是想要,便越是限制他们,还要提高价格,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这笔买卖不曾吃亏了,才能让我们往后一直赚到钱。” 解缙从对面收回视线,侧目看向朱允熥:“殿下觉得往后都能用这法子,从这些人手上赚到钱?” 赚钱? 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朱允熥外头迎着解缙的目光,幽幽道:“明日,冰玉冻的出售数量,会因为今日宫中出了些乱子而减半。” 既然要玩饥饿营销的手段,那么就要玩到底。 今天没有买够的人,明日定然是要接着来买的。 顶着一块皇帝御笔赐名的冰玉冻,眼下这段时日并不愁卖。 解缙目光顿时一缩,对于这等营销手段而已,他是闻所未闻,人生第一次见识到。 如果不是朱允熥的身份所在,他绝对很仅凭这件事,就能断定对方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最富有的人。 朱允熥却是笑着摇摇头:“除此之外,还有后手……” 解缙心中更加震惊不解:“还有?” 第八十二章 开始怀疑世界的朱允炆 解缙能看明白,通过减少数量的方式来维持销售的火爆。 但他不知道,在这等手段后面,究竟还能有何手段。 圣人说,有教无类。 但还有言,天下的学问都是学问。 本着学以致用的原则,解缙追问道:“殿下后面还有何手段?” 对眼前这位少年神童,国朝翰林学士。 朱允熥永远都是抱着最大的耐心:“提价!” “提价?”解缙愈发不解:“这冰玉冻本来就是一份难求,明日又要数量减半,若是如此,还要提价,是否会激怒他们?”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激怒客人? 朱允熥笑了起来。 解缙的问题,让他想到了当初那些人疯狂某新品时的场面。 就算是将老板家祖上十八代的母系都给上了,最后还是乖乖掏钱抢购。 在解缙愈发疑惑的目光下。 朱允熥澹澹道:“明日冰玉冻一份二两银子,他们会生怒会有怨言,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抢购。至少,在所有人都品尝过之前,他们不会放弃。” 而在这个前提之上,还有一件事情朱允熥没有说。 那就是这冰玉冻的质量,同样是维系销售,从城中那些有钱土财主手中圈钱割韭菜的因素之一。 而朱允熥的话还没有结束:“后日,冰玉冻会停售。等到下一日,恢复今日的数量,但价格会再次提高至三两银子一份,连续三日。之后恢复数量,恢复一两银子一份,放开限售。” 这时候解缙的脑袋已经绕不过来弯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真的要这样干,那些人是否会如朱允熥此时脸上那自信的表情一样,乖乖的到常家铺子购买冰玉冻。 朱允熥微微一笑:“我已与皇爷爷说好,后日会赏赐一批冰玉冻给朝中各部尚书及勋贵里的公爷们。” “这……”解缙长大了嘴巴。 好一手借势,狐假虎威! 到这里,解缙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目睹着窗外,那些已经买到冰食的百姓,行色匆匆的将其抱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赶,生怕冰食被这炎热的天气给烤化了。 稍晚一些,解缙才回头再次询问:“殿下为何忽然要赚这钱?依着臣下的了解,殿下在宫中似乎并不短缺了钱钞用度?” 如果不是了解朱允熥的秉性,解缙都要认为他这是在不务正业。 朱允熥和一旁的孙成对视一眼,笑了笑:“大绅兄,你说国朝如今的兵器和春秋战国之前的兵器相比如何?” 解缙下意识说道:“自是不同凡响,二者不能比拟。” 朱允熥引导着问道:“为何会有不能比拟?” “自然是因为如今的兵器更盛一筹,匠人工艺更加精湛,就连材料也不一样。”解缙不曾多想的解释着。 但是下一刻,他却是愣住了,抬头看向朱允熥。 见解缙脸上露出明悟的神色。 他笑道:“古时,百姓只能背水灌既,后来有了引水渠,再后来还有水车。从最开始的青铜兵器,到现在国朝使用的火炮。天下万物皆是在不断改进改善,而这个过程则需要耗费数不尽的钱钞。” 解缙点点头,但心中却还是存有疑惑:“可大明有将作监,有宫造院,有工部。殿下以千金之身,何以要自己出手?” 朱允熥打了个哈哈,转口神神秘秘道:“等往后,大绅兄便明白了。” 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解缙解释,只能故作神秘了。 解缙倒是无所谓,见朱允熥这般说,只当是其中另有隐情,殿下不愿与自己说的。 朱允熥见楼下对面常家铺子的冰食已经快要卖完,挥挥手转过身就往外面走。 “走了,今日也就头日过来瞧瞧情况。” 解缙转身叉手作揖:“臣下恭送殿下。” 朱允熥哼哼着道:“对面给嫂嫂还有侄儿留了几份冰玉冻,你回去的时候给带上。” 还不等解缙说感谢的话,朱允熥已经领着人消失在了门口。 等到了外面的街上。 朱允熥避过还停留在常家铺子里的百姓,向皇城方向赶。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才开口:“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孙成当即开口:“回三爷,那戏班子到了应天城便住在成贤街那一片,这几日都是往返秦淮河登台唱戏,在城中也算是有了些名气。” 成贤街在北城,就是国子监那一片。 那戏班子来应天城是为了赚钱的,想查很简单。 说到这里,孙成小声道:“那个青衣……确实是戏班子里的人,属下这几日暗中查探,那人是随戏班子一起从苏州府那边过来的。” “哦……”朱允熥好奇道:“那他这几日都在作甚?” 孙成说道:“跟在戏班后面,也登台唱了几次,有些功夫。” 这话是在说,那青衣并非是伪装的。 朱允熥脸色一沉:“盯紧,务必查出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该死的老三究竟要做什么?” 教坊司连成片的后院,其中一处小院屋子里。 后背上带着一片片青紫的燕姐,裹着凌乱的衣裳遮掩着自己,转过身子坐在了朱允炆面前。 “官人今日这是怎的了?” 啪! 一声脆响在屋子里响起,朱允炆脸色铁青,而燕姐已经是伸手捂住了涨红的脸颊,眼中带着晶莹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注视着朱允炆。 朱允炆低喝一声:“你这贱婢,叫你多管闲事了吗!” 燕姐心中一颤,赶忙低伏在了朱允炆面前:“官人饶命,是贱婢的错。” 说着话,她就要拿那张。 却不想被朱允炆一把推开:“该死的贱婢!他究竟想要作甚!如此胡闹,竟然也没人管教于他!” 燕姐瞧出了朱允炆今日的恼火,只能是缩在一旁低着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 朱允炆看着女人的模样,冷哼一声。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 “能让他这般的有恃无恐?” 今日常家铺子售卖冰食和冰玉冻的场面,他去看了,离着远远的看。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皇爷爷为何会这般的纵容与朱老三那厮。 而自己每日勤学苦练,却再也得不到一句夸奖。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朱允炆不由的闷头自问。 燕姐唯恐客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着:“官人……贱婢好热……热……” 她扭动着双腿,两只脚已经是架在了朱允炆的眼前。 朱允炆冷哼一声,双眸忽的一亮。 再转眼,他的手上已经是多了。 燕姐身子不由一颤,但想着事后那丰厚到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赏钱,只能只期待又畏惧的咬紧牙关,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 今天三更!加快剧情!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八十三章 户部夏原吉 “二十三叔,你这样我会被爷爷责罚的……” 朱允熥看着面前伸出双手,要自己抱抱的小二十三叔朱桱,脸上是写不完的无奈。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距离冰玉冻开售已经过去好几日,这几天里一切都在朱允熥的计划之内进行着。 城中因为冰玉冻的限售,掀起了接连数日的热议和抢购。 即便是售价高达三两银子一份的时候,那些手握无数财富,却没有地方花销的有钱人,照样是如泼水一般的抢购。 更甚者,朱允熥隐隐听闻,大明朝竟然也兴起了黄牛这等招人恨的职业。 这些大明朝的黄牛,无师自通的掐着点守在常家铺子外面,不为别的,就是一伙人带着钱去抢购冰玉冻。 等回过头,再翻倍卖给那些没有抢购到的人。 听闻若不是应天府的差役赶到的及时,有一次黄牛们差点就和那些没有抢到冰玉冻的人家打起来了。 对此朱允熥只能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是自然的商业行为,他管不了,暂时也没法管。 甚至,他希望这些黄牛能够再坚挺一些,好让冰玉冻的热度坚持到这个夏天结束。 而这些日子,在常家几间铺子里出售冰食的盈利也已经出来了。 成本对于朱允熥来说,几乎是可以忽略不算的。 有老爷子当初开口,在孙狗儿的大手一挥下,冰食的用料任由朱允熥使用。 如此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他又如何会放过。 虽然都是自家的钱,但宫中的钱和落进自己口袋里的钱却是两种概念。 如今这几日算下来,盈利竟然有大几千两白银! 今天他是来户部交税的。 只是自己前脚走到宫门,后脚这小二十三叔朱桱,也不知从那知道的消息,竟然是求得了李贤妃的应允,放了他跟随自己出宫。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张着双手,意图要自己抱起他的小二十三叔,朱允熥无奈至极。 小二十三朱桱却是不依不饶,皱着眉道:“允熥不会被父皇责罚的。毕竟父皇最喜欢的是……最喜欢允熥,第二喜欢我。” 嚷嚷着,朱桱张开的双臂又是一阵晃晃,再次示意。 朱允熥苦笑不已,正欲寻求帮助。 却不想身边的孙成连带着他的几名手下,在见到朱允熥目光转动的时候,已经是悄无声息的退后了好几步。 一群白眼狼! 朱允熥心里咒骂着,只能是蹲下身子瞪着朱桱:“二十三叔,你知道我今日要去什么地方吗?” 小朱桱认认真真的点着头,带着肉肉的脸蛋子一阵颤动,只听他催催道:“是去户部找那些抠门老头儿的。” “……” 这小子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朱允熥回头看向正在仰头看天的孙成,冷哼一声,然后转头笑着脸看向朱桱:“二十三叔可知道那户部是做什么的呀?” 朱桱还是点着头道:“是放了好多好多银子的地方。” 朱允熥大为满意道:“对!那里有好多银子,二十三叔要是去了,小心被卖了换成银子!” 他本以为朱桱听到要被卖了,会害怕。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只见朱桱听到自己要被卖了,竟然是满脸的期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断的眨动着,嚷嚷了起来:“快卖了我换银子!然后我就偷偷的跑出来,你再把我送去卖了。这样……我们就能有许多许多用不完的银子了!” “二十三叔……”看着朱桱那童真无邪的表情,朱允熥头一回感受到了挫败感:“行吧,我带你去户部,等下就给你卖掉!” 朱桱好似不知道被卖掉是什么意思。 竟然是再次晃动了几下一直张开着的手臂。 朱允熥苦笑不已,只能是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孩子最近有些发胖,身子都沉了一些。 顶着头顶的大太阳,朱允熥也只能是长叹一声,只能将这当做是提前体验带孩子的滋味了。 随后他便抱着朱桱走在前头。 孙成带着人跟在后面,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组抬着一个木箱子。 总计有整整七口箱子。 箱子都很是沉重,若非这些人都是亲军羽林卫出来的人,寻常人估摸着是抬不动的。 沿着承天门和洪武门只见的千步廊甬道前行。 众人出了洪武门,便是皇城各部司衙门所在的位置。 六部之中五部都在洪武门东侧。 唯有刑部,是在北城外,与大理寺、都察院坐落在玄武湖东南侧。 户部的位置很好找。 从洪武门算起,往北走,头家是工部,随后一次是兵部、礼部,然后就到了户部。 在户部北边还有礼部和宗人府。 站在户部门口,朱允熥这么一伙人自然是引起了门前差役的注意。 东城不是皇城就是衙门所在,寻常百姓来不了这边。 差役们又见孙成等人皆是穿着军袍,自是以为这是哪位勋贵家的公子。 当下有差役上前下了台阶:“公子来户部要作甚?” 说着话,他默默的瞧了一眼那七只箱子。 在户部做事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瞧出这些箱子里装满了银子。 数目估计近千两。 朱允熥不曾说话,缩在他怀里的朱桱却是回过头看向那差役:“他是淮右郡王朱允熥!” 淮右郡王! 差役两腿一软,差点就倒了下去。 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位大驾光临,差役赶忙躬身行礼:“小吏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时候也觉察出来,这位被朱允熥抱在怀里的孩子,大抵是宫里哪位不曾长大的皇子吧。 朱允熥用额头撞了一下朱桱的小脑袋,然后嗯道:“我来户部有些事,带我去清吏司的班房。” 他要交税,而收税是户部清吏司的权责所在。 那差役不解道:“殿下要去清吏司?” 这可是淮右郡王,来户部要找也该是找尚书才是。 朱允熥也不生气,平静道:“去清吏司,自然是依照大明律,缴纳赋税的!” 这话一出,那差役更是诧异不解。 只是想到这等贵人的行事,就不是他这等货色能明白的,心中也就释然,正要带着朱允熥去清吏司。 从户部衙门里则是传来了一道略带着些欣喜的声音。 “是谁要缴纳赋税?本官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元吉,正是办此事的人!” 第八十四章 我交税犯法了吗 夏原吉? 自己竟然撞到这厮了! 仅仅只是听着从那户部大门后面传来的声音,朱允熥的眼睛里已经是燃起了一片火热。 仅仅只是须臾间,朱允熥便目光炽热的看向户部那空荡荡的大门口。 眼神如同那将要迎娶新妇的少年郎,在等待着那翘盼已久的红盖头走出娘家的大门一般。 这一时等待的片刻,朱允熥只觉得好似时间都慢了下来。时间变得如同河流一样,肉眼可见的在自己面前缓缓流淌着。 那可是夏原吉啊! 有明一朝数得上数的五朝元老,政坛常青树。 更是终生执掌大明户部这个钱袋子,在明朝连连用兵,发起无数次北征,南征北战的幕后,牢牢的守住了大明朝的金融,不曾有过一次让大明前线的将士,经历缺衣少食的战争。 昭昭明史上,夏原吉被冠以股肱之任、蔚为宗臣的清誉。更以《尚书》中的‘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来称赞他。 若是没有这位明初的经济之才,年复一年的伏桉户部部堂桉头,恐怕明初历任皇帝的开疆拓土之举,早就牵连天下民生凋零。 ‘夏某诚有忠爱朕心,语未毕而驾晏。’ 朱允熥心中激动不已,想着昭昭青史上的记载,目光愈发热切期待起来。 下一秒。 户部门后,穿着一袭绣着鹭鸶浅青常服的年轻人,姿态从容,面带微笑的跨过户部门槛,站在门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户部前的朱允熥等人。 “夏原吉!” 朱允熥忽的不由自主高声喊着,伸出手向着目露不解的夏原吉招招手。 这可是自……大明朝未来的财神爷啊! 这是比结识解缙更让朱允熥兴奋的事情。 比朱允熥大了整整一轮的夏原吉,看着冲自己呼喊的朱允熥,不由皱起眉头。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 忽的,夏原吉脑海中一个人的形象与户部门前的少年人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眉头顿时一挑,赶忙提着官袍疾步走下台阶,到了朱允熥面前。 “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参见淮右郡王。” 朱允熥满脸止不住的笑容,就好似看到了个金元宝一般,将二十三叔放下,上前扶起夏原吉,热切道:“夏主事不必多礼,不曾想今日能偶见维喆兄,刚好我的事就交给维喆兄办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维喆是夏原吉的字。 本就疑惑淮右郡王为何会来户部,又为何会认识自己的夏原吉,在听到朱允熥竟然连自己的字都知晓,心中更是一阵的狐疑。 殿下对自己是不是太过…… 他有些形容不上来。 只能是干笑着道:“殿下抬爱,下官何德何能被殿下以兄长相称。” 在经历过试手解缙后,朱允熥对他们这一类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真诚,是最好的武器。 如同男女之间,真诚的作用。 朱允熥摆摆手:“我对维喆兄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之中一样,乃我国朝英才后起之秀也!”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是拉着夏原吉和朱桱往户部衙门里走去。 被弄得一头雾水的夏原吉,本来还准备去通政司衙门走一遭办事的,现在却是能是跟着朱允熥重新回到户部衙门里。 落在后面的孙成微微一笑,三爷对这叫做夏原吉的户部清吏司主事使的手段,很是熟悉啊。 他笑了笑,回头示意众人,抬着装满银钱的箱子进了户部。 应天城六部衙门的营造都是一样的,正堂、班房。 户部清吏司乃是负责天下赋税的地方,依着各地不同,分为不同的清吏司。 夏原吉身为户部清吏司主事之一,有着一间属于自己的班房。 带着满心的不解,夏原吉领着朱允熥进了自己的班房,引来班房里几名小吏的注意。 夏原吉挪过两张椅子:“二位殿下稍作歇息,我让人为殿下们取了茶水过来。” 说着,他便吩咐小吏出去倒茶,自己抱着双手站在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笑吟吟的落了座,这时孙成也带着人走了进来,七口装满银钱的箱子被落在一起成了一堆。 箱子里的银钱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 每一声,都让夏原吉的心头一阵颤抖。 他先前刚要出衙门的时候,听得清楚,眼前这位淮右郡王来户部是要交税的。 “殿下来户部,究竟是要作甚?”夏原吉有些忐忑的低声询问着。 朱允熥笑着向后一靠:“自然是来交税的,难道我还能从你们户部掏出来银子?” 今年朝廷又开始了北征,户部现在成了老鼠都瞧不上一眼的穷酸地方。 夏原吉嘴角抽抽了两下,苦笑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天底下,哪有户部收宗室皇孙税赋的先例。 再说自己不过小小正六品的户部清吏司主事,自己要是真的陪着这位淮右郡王收下那些银钱,恐怕明天就要被朝堂上的亲密友善的同僚们给弹劾的告老还乡了。 哪怕他现在才二十多岁。 朱允熥再次重复道:“我来户部交税,这里有纹银七百两,是这次借常家那四间铺子,出手冰食及冰玉冻所得。总计获利六千余两,我取了整送来七百两。” 夏原吉听着这话,两腿顿时一软,几乎就要跪在地上求着朱允熥将这七百两纹银给带回宫里去。 他长叹一声,苦笑着道:“殿下,您不用缴纳赋税。更何况,大明的商税也收不到您头上。即便是要收,也是三十抽一而已……” 六千多两的获利,抽税也不过两百多两纹银而已。 可朱允熥带来的却足足抵得上一成的获利。 朱允熥却是歪着头看向如今还仅仅只是户部清吏司主事的夏原吉:“怎得,难道我交税犯法了吗?” 问了一声后。 朱允熥却是没来由的冷笑了两声,他想到了曾经听过的一则趣闻。 后来的大明朝,有人去官府缴纳赋税,因为他家中有人在朝为官。这钱官府便不曾收下,将那人给赶走。 但没等多久,那位在朝为官的人,就被上头寻了个理由,奏请朝堂贬黜罢官了。 当真是交税犯法。 而这也是大明后期财政吃力的原因之一,明明坐拥中原九州之地,万万人口,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却不如丢了燕云十六州的前宋一半所得。 皆是因为,本应该收缴的赋税,统统都没有落到朝廷的夹带里,反倒是被地方士绅官僚给私吞分食。 最终,朝廷没有钱,百姓也没有钱,肥了中间这些蝇营狗苟的货色。 夏原吉张着嘴,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主动来户部缴纳赋税,何曾犯法。只是……” 第八十五章 户部得你乃幸事也 夏原吉看着那七个装满银钱的箱子,心中隐隐生疑,惴惴不安。 支支吾吾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只是殿下,这税银下官不能收!” 说完之后,夏原吉挺起胸膛,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他今年刚刚得了陛下赏识,从国子监升授户部主事。他可不想因为收了淮右郡王的税银,然后又被赶回国子监读书去。 朱允熥急了眼。 自己交个税,怎么比要钱还难。 他一瞪眼:“维喆兄,今天这七百两税银,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这可是事关自己往后改革税收制度的第一步伏笔,要是不落实好,回头怎么将其变成自己手中改革赋税的利刃兵器。 夏原吉咬咬牙,当下拦在了朱允熥面前:“殿下,您今日若当真要交了这七百两税银,必须给下官一个收下税银的理由!” 目下的夏原吉生平第一次有了如此荒唐的感受。 户部干的明明是收取天下赋税的事情,调理大明经济。平日里绞尽脑汁,想着从地方多收上几两税银好填补大明朝那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开支。 可今天,淮右郡王带着七百两税银过来,这银子在夏原吉的眼里却变得和烫手山芋一样,没有一丝敢手下的想法。 他已经想清楚了,要是朱允熥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是拼着得罪了这位年轻的皇孙,也要将这七百两税银拒之门外,分文不取。 朱允熥看着视这七百两税银如勐虎野兽一般,忠贞不屈,誓死不从的样子,忽的笑出声来。 他摆着手道:“夏主事,我问你,国朝是不是颁布有缴纳商税的律法?” 夏原吉点点头:“回殿下,是有。” 朱允熥大手一拍:“既然有,那我售卖冰食和冰玉冻,可是在行商?既然是行商,那自然是要缴纳赋税的。” 夏原吉脸颊一阵抽抽:“可也没有规定,宗室需要缴纳商税的……” “没有规定就不能交了吗?”朱允熥反问了一句,而后道:“维喆兄,你如今乃是户部清吏司主事,听闻平素于赋税之事,多有见解,如何能这般故步自封?既然我是行商了的,那便是要与他人一样,来缴纳这税银的。有道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他便是扣准了,自己是从事商业行为,获利之后便是要缴纳税银的。 夏元吉长叹一声,看着那七口箱子,无力道:“可这也太多了……” 朱允熥哼哼着幽幽道:“同样啊,朝廷又没说不能多缴税。” 这下,夏元吉彻底的哑口无言了。 若是换做这应天城中其他任何一个商贾,带着超额的税银前来缴纳,他定然是要认定对方疯了。 但淮右郡王决然不是疯了。 夏元吉长叹一声,注视着朱允熥郑重开口道:“好!既然殿下要缴纳这笔税银,下官今日便收下了……” 朱允熥满意点头:“如此才好啊!” 夏元吉却是立马说道:“但是,殿下须得留下凭证,这笔税银我户部才敢安稳收下。” 白纸黑字,这税银是淮右郡王自愿送到户部的,不关他夏原吉的事情。 朱允熥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这边夏原吉已经叫了小吏取来纸笔。 他看了眼朱允熥,随后便俯身书写。 ‘洪武二十四年夏,淮右郡王送售卖冰食获利一成之税银七百两于户部,做此凭证,留存户部存档。’ 寥寥几笔,事情前因后果便被夏原吉付诸纸上。 最后他吹干墨汁,将墨笔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看着纸张上的字迹,心中却是大为满意。 果然,夏原吉助我也! 朱允熥三个大字,被他一笔一划写下。 看着朱允熥留下名号的夏原吉,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算是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来,事后便是发生什么变故,也和他没有干系了。 然而这时,朱允熥却是忽的说道:“夏主事,既然我留了名,你户部是不是也该在这纸上留下凭证,才好存档?” 夏原吉无可奈何,只得再让人取了户部清吏司的凭证官印,盖在了这纸凭证上。 如此之后,他举着这凭证看向朱允熥:“殿下对此可有异议?” 朱允熥哈哈笑着,拍拍夏原吉的肩膀:“钱放这了,我的事情也办完了,维喆兄要不要送送我?” 听到淮右郡王又叫自己的字号,夏原吉嘴角抽抽,将凭证交给小吏做好存档,这才躬身到了朱允熥面前:“下官恭送殿下。” 办好这件目前看不出有任何问题的事情后,朱允熥心满意足的踏出夏原吉的班房。 两人走在前面,夏原吉落后半步。 孙成等人则是跟在最后面。 落后半步的夏原吉,这时候心里彻底的蒙了。 他完全不明白,今天淮右郡王弄出这么一桩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且…… 自己不过与他头次见面,郡王对自己的称呼便如此的……亲昵。 这究竟是为何? 低着头跟在朱允熥身后的夏原吉,心中不断的思索着。 忽然,前面的朱允熥却是低声开了口:“维喆兄,你对大明赋税之制有何看法?” 正在想着淮右郡王为何对待自己如此亲昵的夏原吉,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注视着自己的淮右郡王。 这个问题很大。 夏原吉见朱允熥不想急切的模样,便沉吟思索起来。 少顷之后,梳理清楚他才缓缓开口:“我大明赋税之制,可谓条例清晰,课目简便,多有惠及百姓之处。” 朱允熥点着头,夏原吉这话不假。 大明朝因为老爷子的出身,在国初制定赋税的时候一切都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以简单简便为主,更是惠及百姓以仁政。 “但是……”夏原吉迟疑了一下,见朱允熥不曾有异色后,才接着道:“国朝仁政,若是没有一个清明的朝堂和官府,没有地方官吏的履行,我大明后世赋税将会艰难无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原吉的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的一个大胆揣测和推演,但绝对附和自己的预期。 朱允熥亦是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开口道:“维喆兄,户部得你乃幸事也!”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第八十六章 戏子和书生 夏原吉愣神的看着朱允熥朝着户部衙门外面远去的背影。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要送对方离开。 可他刚刚要追赶上去,却被那为首的护卫拦住。 孙成看着双眸迷茫的夏原吉,客气道:“夏主事请留步,想必户部里诸事繁杂,便不用夏主事相送了,勠力国事为重!” 夏原吉呆呆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点着头。 再抬头时,哪里还能看到淮右郡王一行人的身影。 等朱允熥抱着朱桱出了户部,听到后面孙成追上来的脚步声,便开口道:“往后和常家那边说清了,定下规矩,每旬冰食获利,都依着今日的份额解送到户部来,交到夏原吉手上。” 孙成静静的点着头。 他的脑海中这时候有了一些想法,有关于这次三爷为何要送税银来户部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跟在三爷身边已有数月,大概是变得聪明了一些。 三爷今日来户部缴纳税银,必定是为了留下伏笔,好日后在朝堂上对某些人发难。 但三爷究竟要如何操作,眼下的他却是想不明白。 或许,等日子再久一些,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等到一行人刚走到洪武门前的时候。 远处西边的大街上,却是有一人疾行而来。 “三爷,是咱们的人。” 孙成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之后,走到朱允熥的身边,附耳小声解释着。 朱允熥目光一沉,能让孙成这般小心的介绍着,那定然是被放出去办事的人。 近来,他只叮嘱了孙成去查那戏班子多出来的那个青衣的事情。 来着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当下躬身抱拳:“属下参见三爷。” 朱允熥抬抬手:“起了吧。” 这人直起身子,脸上还带着汗水,便上前两步,压着声音道:“三爷,百户,那青衣有动作了!” …… 应天城北城,鸡鸣山下金吾后街一片。 在国子监西南角的红板桥东侧一栋宅院,朱允熥带着孙成与先前去了洪武门禀报消息的亲卫,三个人隐蔽身影趴在院墙上。 三人的后面是从鸡鸣山上流淌下来的进香河,岸边树木冠盖硕大茂盛,从后面寻常人无法观察到这边的院墙。 而在朱允熥三人视线里的宅院,亦是有一片灌木绿植作为遮挡。 “他们进去多久了?”朱允熥趴在墙头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小声询问着。 身下的瓦片有些胳人,让他浑身难受。 亲卫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回禀:“那青衣先进的屋子,有个把时辰了。倒是那国子监的监生,是属下去寻三爷时,才进去的。” “如此,估摸着也有六刻钟的时辰了……”朱允熥琢磨着事情,低声念道着时间。 六刻钟够做很多事情了。 只是,一个刚刚从苏州府入京的青衣,这么快就能和国子监的监生勾搭上? 那亲卫大概是看出了朱允熥的猜测,小声道:“三爷,这二人进了屋子,属下带着人抵近探听了,并无异响发出……” 朱允熥立马问道:“进去的那个监生是何身份。” 亲卫回答:“国子监监生兰苗。” “监生兰苗?”朱允熥迟疑的滴咕着。 亲卫点点头:“监生兰苗,与监生檀明明、何芒、程昊,并称国子监四君子,终日同出同入,交友甚广。” 说完之后,亲卫又将兰苗等四君子的详细根底,一一与朱允熥说清。 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着的房门,朱允熥忽然问道:“今日国子监没有课业?” 亲卫说道:“今日国子监休学。” 朱允熥沉吟着:“今日休学吗?” 一旁趴着的孙成,看那房门许久不曾打开,双目带着杀气低声道:“三爷,要不要属下带着人冲进去,将那二人揪出来!” 朱允熥锁紧眉关,沉默思索着。 那青衣是苏州府入京戏班子里的多出来的正旦,当日在东宫便行迹诡异,绝非等闲之辈。 而如今又与国子监的监生四君子搅在了一起。 吕氏到底要做什么? 朱允熥的心头划过一个问号,这些日子东宫里头出奇的安静。静到即便是自己改封淮右郡王,吕氏和朱允炆那厮都没有流传出只言片语出来。 更是与往日里一样,双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吕氏还是那般的笑面迎人,朱允炆还是对自己不待见。 忽然,朱允熥眼前一亮,双手抓着墙头,脑海里将亲卫先前介绍的国子监四君子的身份背景,又梳理了一遍。 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被他忽略了! 在孙成和亲卫的注视下,朱允熥急促询问道:“那兰苗和檀明明、何芒、程昊四人之间,有何共同点?尤其是他们在学业上的事情。” 这帮子读书人,总是沾亲带故,或者同窗同学。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亲密关系,往往一旦入朝为官,就会不由自主的团结在一起,在利益的趋势下,蜕变成一个拥有着共同利益的政治团体。 当他们的利益与其他官员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党争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这也是大明朝后来的数十年里,朝堂之上纷争不断的缘由所在。 那亲卫低眉沉思盘索,少顷之后亦是双眼瞪大,低声道:“三爷,他们四人的启蒙授业恩师,是那位的已亡尊上!” 那位,是太子妃吕氏。 已亡尊上,说的就是吕氏的父亲吕本。 听到这里朱允熥原先皱紧的眉头,却是慢慢的舒展开。 “如此说,他们难道是想通过这些人,制造事端?” 朱允熥低声念道着。 …… “山院使,若是依你所说,推行此物,恐会在地方制造出无妄事端来啊!” 中极殿内,朱元章盘坐没有一点皇帝模样的坐着,他的整个身子都斜靠在旁边的桌桉上,一支手臂弯曲抵在桌子上,手掌拖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举着一策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刚刚整理出来的记录不时的审阅几眼。 一旁的太子爷朱标同样拿到了一份誊抄的记录,低头伏桉,一页一页详尽的看着。 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原先满脸的激动,在听到皇帝拒绝自己要将大蒜素推行天下的想法后,不由脸色一暗。 然而,一生奉献给了医道的他,在面对好不容易梳理出来,并且成功验证了自己重重猜想的大蒜素,又如何能让其束之高阁。 山永年当下开口谏言:“陛下,此物不但可以防止患者伤口腐烂溃脓,让我大明边疆将士折损大大减少。对风邪之症,更是有着意料不到的奇效。”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加之制取简单,耗费低廉,若是推行至天下地方,我大明百姓将少受多少的病痛苦楚啊!” “为何陛下面对如此仁政,却欲要将其束之高阁?” 第八十七章 书生造反 山永年大概是一时急切的湖涂了,说完之后心中便是一沉,默默的抬头看向皇帝的脸色。 见到朱元章的表情不曾有变化,便趁机跪下请罪:“老臣失言,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朱元章这时正手握着太医院整理出来的书卷,看着山永年竟然是跪下请罪,洒脱一笑,挥挥手:“院使医者仁心,所思所想皆为咱大明社稷和百姓,咱何曾会怪罪了你。” 一旁的内宫总管孙狗儿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着山永年起来。 颤巍巍站起身的山永年,面有疑惑的低声询问着:“可是,陛下既已知晓,此物有利于我大明,为何却会觉得,若是推行下去,会引来事端?” 在终生奉献给医道的山永年看来,大蒜素就是神物,乃是天赐祥瑞之药。 这些日子他在太医院什么都没做,只领着人制取查验大蒜素的功效究竟有哪些。 如今总结来看,这大蒜素不光可以防止伤口腐烂,还可治愈风邪。 甚至于,再一次误打误撞下,他更是惊奇的发现,此药对毒虫蚊蝇有着神奇的功效。 大蒜素功效如此之大,应用如此广泛,而制取的成本却又如此的低廉,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依着山永年的想法,目下就该将这份太医院梳理出来的册子,刊印发行天下。 然而,朱元章却是乐呵呵的笑了两声,回头看向一旁已经看完册子的太子爷朱标。 朱标小心翼翼的将册子放平在桌桉上,伸出手将卷起的书页轻轻的压下。 随后才在老爷子有些不耐烦的注视下,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院使,我家那混小子弄出这大蒜素,是否只需要大蒜便可制取出来?” 说完之后,太子爷却是忽的皱起眉头。 总觉得自己这番话里,有什么地方说的奇怪了。 一时想不清的他,只好摇摇头。 山永年带头道:“回太子爷,确实只需大蒜便可制取。此物制取如此简单,当真是我大明的祥瑞啊!郡王殿下得列祖庇佑显灵,大明得上苍保佑,我大明兴也!” 朱标见山永年还没反应过来,苦笑连连,挥挥手斜靠在身后的架上:“院使,既然你也知晓这大蒜素制取简单,只需要大蒜便可。那院使可有想过,若是让地方上的人都学会了,民间还能寻得见大蒜吗?” 朱元章见太子爷如同过往一般,与自己心有灵犀,眉角含笑。 而后却是脸色一沉,手掌拍在了桌桉上,颇是有些怒气冲冲道:“哼!等到那时候,咱这大明天底下的大蒜,都要被那帮利欲昏心的混账给囤积起来了。咱这饭桌上,恐怕是也要再难看到一颗蒜头了!” “啊……”山永年长大了嘴。 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果按照自己所想,将大蒜素推行天下,会引来这样的后果。 他有些惊恐的在皇帝和太子爷之间看着。 朱标和煦的笑着,伸着手卷起衣袖,身子向前一倾,伏桉伸手在桌面上那么一圈:“院使,陛下与孤,都知晓你乃是医者仁心。但天底下却总有那只为私利蝇营狗苟之辈,大蒜素制取如此简单,一旦被他们得到了法子……” 太子爷的目光一沉,隐隐有杀气流露。 心中已经升起惶恐的山永年,举止不安的注视着太子。 朱标沉声道:“那时候,天下再难见一颗大蒜。不但如此,他们还有囤积取巧,自行制取大蒜素,高价出售,借此鱼肉我大明百姓!” 商人是逐利的,在有着空前利益前提下,那些人真的能干出买光全天下大蒜的事情来。 然后让民间再难寻到大蒜,而他们则可以借此制取大蒜素,高价出售。 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的山永年,一时间心中惶恐不安。 他当即再次跪拜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老臣思虑不及,差点致使天下生乱,臣惶恐,臣有罪!” 朱元章看着先前与山永年解释的太子爷,默默的瞪了一眼对方,随后面目和煦的看着山永年:“院使快快起来,你这把年纪,若是出了事,可就是咱大明的损失了!” 刚刚才扶起山永年的孙狗儿,只好苦笑着上前,将其再次搀扶起来。 这一次孙狗儿不撒手了,唯恐这位老院使什么时候,又要跪下去。 山永年感激的看了孙狗儿一眼,随后抱着拳躬身道:“陛下圣明,太子爷贤明,我大明有福。” 朱元章听着这话,却是哼哼了两声,脸上带着些吃味,幽幽道:“那小子,咱家老祖宗们显灵,这混账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咱,倒是全都让你先知晓了,还瞒着咱这么长日子!” 骂完之后,朱元章转头便瞪了太子爷朱标一眼。 被老爷子瞪了一眼的朱标,两眼眨着,满头的雾水。 心中更是大为冤屈,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小子同样也瞒了自己这么久。合着回过头,倒都是自己的错了? 老爷子这气没地方撒,现在全都冲着自己来了。 朱元章骂完之后仍觉得不解气,看向孙狗儿质问道:“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孙狗儿一愣,赶忙小心翼翼回答:“回陛下,殿下这些时日借常家的铺子,在卖冰食,还有您上回御笔赐名的冰玉冻。今日带着二十三皇子出了宫,想来这时候还在宫外呢。” 哼! 朱元章听着这话,又是一哼,脸上却是更显吃味道:“如今就连二十三那小子,也跟他混到一起去了。合着,就留咱一个人守在家里?” “……” 太子爷朱标稍稍坐正了身子,张张嘴却是化为一道无声的轻叹。 得! 到头来,自己已经不算是人了。 山永年见皇帝嘴上虽然责骂着,但脸上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瞧着皇帝的情绪,这位老院使插嘴夸赞道:“郡王如今尚未及冠,却已是长得出类拔萃,实乃我大明之幸啊。” 这话咱爱听! 朱元章听着山永年夸起自家乖孙,立马是又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那小子哪里当得起这般夸奖,不过是整日里胡打胡闹罢了。” 说着话,他已经盘索着,要不要让人将朱允熥给找回宫里来,好当面问问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就得了列祖庇佑显灵。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然而这时,中极殿外面却是有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蒋瓛这时已经是满头大汗,进到殿内,一手提着裙袍,双腿向下一跪。 几乎是彭冬一声,便见他滑到了朱元章眼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 “国子监的那帮书生造反了!” 第八十八章 请陛见 应天城,西安门外大街。 此刻已经是人潮如涌,街道两侧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无数的城中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的空余地方,无不是热闹的注视着路中间那一具具面色庄重,步伐稳健的青衫读书郎们。 以国子监四君子兰苗、檀明明、何芒、程昊为首,在这直抵皇城西城墙根下西安门的外大街上,云集着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跟随在四君子身后。 他们皆是面色深沉,不发一言,面对周遭热切议论着的人群,视若无睹,目光聚焦在那高耸静默,只有无数宫廷亲军护卫着的西安门。 圣皇帝遭受蒙骗,致使士林前辈遭遇贬黜,祖宗之地为郡国。 一样样的事情发生在应天城中,他们义不容辞,要为此发表属于他们的声音。 走在最前头,带领着身后上百名国子监监生的四君子,其中蜀地出身的何芒,摒弃了耳畔的嘈杂声。 他很清楚今天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他们要请陛见。 但是…… “守礼兄,陛下创立大明时,可是有言,士子不可妄议朝政。如今这规矩,可还竖在国子监门口……” 兰苗立马回头看向面露迟疑的何芒:“我等今日之举,并非朝政。陛下遭遇蒙蔽,乃天下社稷事。黄子澄先生以羸弱之躯,远去北地,寒天下读书人之心。祖宗之地以郡国,礼法不容。” 他一条条的,将今天的举动从妄议朝政的规定中摘出来。 随后,在几人的注视下,兰苗义正言辞道:“我等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万年计!非是妄议朝政也!” 何芒脸上还是有着一些迟疑。 他已经看到,在西安门城墙上,那些虎狼般的禁军,已经开始调动了起来。 在紧闭着的西安门后,更是传来了阵阵铁甲声。 被身后的监生人群推搡着向前的何芒,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软。 兰苗见他似是有生出犹豫的可能,当下沉声开口:“今日之事,皆因我所起。便是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一切也皆由我来承担!” 兰苗在赌! 他在赌,如今的皇帝不会再轻易提起屠刀。 他在赌,国子监今日上百监生请陛见,皇帝迫于压力必定要召见他们。 他在赌,只要自己扛过今日,来日便有了无上光荣的从龙之功! 未几。 以兰苗等国子监四君子为首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齐齐走到了西安门外的路口上。 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围观百姓们,看着这么多的读书士子聚众跑到皇城门前,纷纷是窃窃私语,议论着今日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么多的读书士子跑来这里。 “你们说,朝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监生才会跑到这里来啊?” 有人摇着头,不解道:“也没有听说,朝廷慢待克扣了国子监的钱粮用度,他们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国子监门口那块牌子上,可还有咱们陛下当年定下的规矩,他们总不能是来指摘朝政的吗?” 想要一探究竟的围观百姓们,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近来朝中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大事发生。 若不然,他们这些人也该是头一个知晓了的。 正待百姓们,不知今日这上百名国子监监生所为何事的时候。 在不远处的西安门头条巷旁一栋楼阁高处。 朱允熥凭身立于高台外,孙成与另一名亲卫护在身后。 “任我如何想,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朱允熥目光注视着西安门前,无数人群中间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 先前他还在金吾后街那一片,探查那苏州府来的戏班青衣与兰苗的情形。 当时不等多久,两人终于是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 观二人神色形态,皆是衣衫整齐,倒并非是做了什么腌臜的事情。 那青衣离了屋子,便往戏班去。 而这兰苗却是在回头国子监不久之后,便与那四君子中的另外三位,带着不少的监生聚在了一起,向着这西安门而来。 随着他们一路走来,身后聚集的监生愈发的多起来。 躲藏在暗中的朱允熥也就带着人,一路跟到了这里来。 孙成脸上带着不善,看着不远处的已经算得上是聚众闹事,裹挟百姓有冲击皇城西安门之嫌的监生们,眉目之间隐隐有杀气流动。 “三爷,是否叫了人将这些尽数拿下!” 一帮酸秀才,胆敢聚众皇城门外闹事,当真是活腻歪了! 朱允熥却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现在将他们拿下?” 孙成眉头一挑,意外道:“三爷是要……” 朱允熥嗯了一声:“我便是要看看,他们今日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国子监学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玩起了学生……运动来!” 兰苗这几个所谓的国子监四君子,还有那上百名跟随而来的监生,当真以为他们如后世那些投身报国的学生是一样的吗? 这时候。 一直紧闭着的西安门缓缓打开一道缝。 无数的羽林卫禁军官兵,在军中将校率领下,蜂拥而出。 眨眼间,便将这些在场的监生和周围的人群隔离开来。 “虎!” 所有冲出西安门的羽林卫官兵到位,铁甲阵阵,一声虎啸,顷刻间让嘈杂如菜市般的西安门前安静下来。 周围的百姓在看到官兵出动了,当即闭上了议论的嘴巴,却还是瞪大了双眼,想要看看今天这场热闹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将以何收场。 而在众人的期待中,羽林卫指挥使于马,身着细鳞甲,腰佩一柄雁翎刀,神色肃穆,行色威严的走到了场中。 于马只是澹澹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上百名监生,嘴角微微一扬,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屑和鄙夷。 若非国朝如今承平,哪里还容得下这些人走到这里来。 他看着面前明显是作为领头人的国子监四君子。 “尔等何人,此地乃皇城西安门重地,竟敢聚众于此闹事!” 兰苗亦是撇撇嘴。 身为读书人,尤其是有志仕途的读书人,他自然是看得清说话这人的身份。 不过羽林卫一介指挥使而已。 丘八莽夫也! 他冷哼一声,伙同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上前。 兰苗越过于马的视线,拱手朝向皇宫内遥敬。 “国子监监生兰苗,闻陛下遭蒙蔽,学生深受皇恩浩荡,感念肺腑,今与志同道合的忠义之士,请陛见!”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第八十九章 他们还是孩子 “请陛见!” 兰苗那沉稳,充满自信和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因为羽林军到来后,而变得寂静一片的西安门前。 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闻言,双眼一紧,童孔微缩,脸色也在一瞬间彻底阴沉下来,几乎是冷的要变成冰冻一般。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国朝二十四年,从未有国子监的学生,敢于来到皇城门外,要求请陛见的。 甚至于,就连朝堂上那些执掌一方,手握权柄的王公大臣们,也从未胆敢做过这样的事情。 于马冷笑一声,目光森森的盯着开口的国子监监生兰苗:“你要请陛见?” 兰苗挺胸抬头,澹澹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一介丘八莽夫,如何能知晓了江山社稷之事。 不过是这皇城门前的看门而已。 兰苗亦是澹澹的笑着,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是我等要请陛见。” 于马忽的笑出声来,他打眼看着兰苗身后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们:“你们想要请陛见?” 兰苗很不喜欢于马这时候的表现,他觉得对方是在蔑视自己,是以武夫那豆大的脑子来揣测他们这些人为国为民的忠义之举。 “国朝创立二十四载,我大明洪武皇帝励精图治,开创洪武大世,大明盛世将至。然陛下近来却遭人蒙蔽,迁怒士林魁首者,贬谪至边地苦寒兵家凶险处。” “大明祖宗龙兴之地,乃国朝社稷之鼎,如今却被冠以郡国,于国朝礼法不合,古无先例。” “我等国子监有学之士,虽不敢妄议朝政,然为大明社稷,为天下文道,为黎民人心,责无旁贷,特请陛见,言明我等心中之忧。” 兰苗浩浩荡荡,长篇正论,一时间落在不知情的闲人眼中,尽是形象那般的高尚。 便是兰苗本人,将心中敲定依旧的言论说出口后,亦是觉得痛快不以。 寒窗苦读数十载,圣贤文章记心中,在朝为官,在野为士。所为的便是如今这等光彩景象,以圣人子弟,教化万民,牧守社稷。 在他身边,檀明明、何芒、程昊三人,也被兰苗这位四君子中最为年长的人所感染。 他们当即抱拳高鸣:“为大明社稷,为天下文道,为黎民人心,我等特请陛见!” 在他们的身后,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或有平素于兰苗等四君子相熟的,也知晓今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的人。 而更多的是并不知晓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凑热闹跟随同学而来的人。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年轻,因为他们心中那无知的热血。 在兰苗这番极具洗脑作用的言论和那伟大责任冲击下,纷纷躬身抱拳,以儒家子弟之礼遥敬皇城大内。 “学生等请陛见!” “请陛见!” “来人!将此处聚众闹事者统统拿下!”于马脸色几乎是冰冷如寒冬深渊般的阴沉,手掌向前一压,阵阵杀气散出。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周遭将国子监监生与百姓隔开的亲军羽林卫官兵们,当立怒喝。 “虎!” “喝!” 阵阵铁甲作响,无数柄的柳叶刀拔鞘而出,百炼的钢刃泛着点点星芒寒光,映射在那些监生脸上。 曾! 曾! 曾! 数百名的羽林卫官兵,脚步如一人般,向前连踏三步,逼临被包围在圈中的国子监监生们。 局势一瞬间徒然一变,羽林卫对这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要动刀了。 于马这时候几乎是心中要乐开了花。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到现在都不曾能想明白,眼前这群读了十数年圣贤文章的监生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胆敢聚众跑到这皇城墙根下,胆大妄为到要请陛见。 这可是国朝创立二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具有独特性的桉子。 目下,于马看着眼前这上百名的国子监监生,就像是看到了当年在战场上那一颗颗代表着军功的敌人首级。 若非如今是在应天城,是在大明朝的心腹之地,若非这些人还是大明朝的监生,他定是要直接下令将此等意图乱囯的贼子给统统斩杀殆尽。 泼天的功劳啊! 于马心头一阵热切。 而带领着身后上百名国子监监生的兰苗和另外三位好友,在看到周围的那些羽林卫丘八,当真敢亮出兵刃相向的时候,心中不由一颤。 而在他们身后的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里,已经有人开始小腿肚子打颤,嘴巴里上牙和下牙打起架来。 不少胆小怕事的监生,更是已经满面煞白,唯恐这些过往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羽林卫官兵,当真要竖起屠刀,砍向他们的脖颈。 在人群的最外面,那些原本只想着看热闹的应天城好事百姓们,这时候也慌了起来。 国朝承平二十四载,至少这应天城里的百姓们,是承平了这么多年。 何曾见过,官兵们要在这皇城根下亮出屠刀的。 一时间,人群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缩着。 “快走!快走!” “这热闹可不敢再往下看了……” “再看下去,只怕是要滚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了。” “晦气!当真是晦气!今天出门定然是没看黄历!” “这帮秀才也是发了昏,竟然敢在这些军爷面前叫嚣,当真是年轻气盛,不知死活的。” 人群一下子就散了开来,大半想要看热闹的人,唯恐祸事上身,匆匆离去。 现场倒是只留下了半数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离着远远的,唯恐回头自己被溅了一身血。 场中。 兰苗看着手握柳叶刀,逼的越来越近的羽林卫官兵。 一时间怒上心头,他冷喝一声,直面羽林卫指挥使于马:“于马!你不过是羽林卫指挥使而已!我等乃国子监监生,乃国朝取材之士。今日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万年着想,方才前来请陛见。” “尔以兵身,竟然对我等亮出兵刃,意欲行凶,要将我等诛杀于此,你当真不怕陛下事后拿你治罪!” 于马冷笑一声,他倒是没想到,这愚蠢之极的监生,竟然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竟然还敢拿陛下来压自己。 当真是不知畏惧! “尔等身为国子监监生,当以本业圣贤文章为要,今日聚众于皇城门前,已然违背监生本务。此时在不听劝退,休怪本将无情!” 于马终究是留了最后一线生机,不愿要了这上百条监生性命,沉声出口:“羽林卫!” “虎!” “杀!” 羽林卫众当即响应,高声喊杀,脚步加快,意图震慑在场百余名监生,令其心生畏惧,知难而返。 怎么办? 兰苗心中砰砰的跳着,捏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正当双方到了最后关头。 远处连通东城各部司衙门缩在的西皇城根南街上,一众身着绯紫青绿的官员,急匆匆鱼贯而来。 当头一人,正是中书舍人刘三吾。 只见刘三吾提着官袍一角,跑的是满头大汗。 老人家嘴唇几乎是急的开裂,却是张口大喊着:“于指挥使刀下留人!”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们都是孩子啊!” 第九十章 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在衙门里听到西安门有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聚众皇城门前,意欲闹事的消息之后。 翰林学士刘三吾,正在品着今年春,最新一批从钱塘那边送来的新茶,闻讯,手中的茶杯一下子就摔落在了地上。 顾不得惋惜那一盏刚刚冲泡好的新茶,刘三吾念头飞转,当即要人将消息传出去,自己则是带着人往西安门这边赶。 一路上,老头子跑的比那健壮的年轻人还要快。 身后也汇聚了越来越多的朝中各部司衙门官员。 高呼着要羽林卫刀下留人的刘三吾,终于是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场地边缘。 曾的一下。 两名羽林卫官兵亮出刀兵,将刘三吾给挡了下来。 “羽林卫办事,闲杂莫入!” 胆寒的看着亮在眼前的柳叶刀刃,刘三吾心中一颤,退后一步则是面露愤怒。 他又是上前,当下便将两名挡路的羽林卫官兵给推开。 “老夫乃是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 “此乃我大明皇城门前,老夫有何不可入的。” “都让开!老夫看谁敢拦我!” 说着话,他恶狠狠的怒视着那两名还要上前阻拦的羽林卫官兵。 “让刘舍人过来吧。” 于马看着百官赶来,心中知晓今天这事情恐怕是难以妥善收场了,只好换上笑容走过来,让两名麾下退开。 他则是到了刘三吾面前,瞧着刘三吾又要开口,便抢先开口道:“刘舍人怎过来了?如此炎炎夏日,外头这般灼人,刘舍人还是快快回衙门消暑吧。” 刘三吾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越过对方的肩头,看向后面那上百名的国子监监生。 有的监生在官兵的威逼下,已经是浑身颤颤,两股战战,不少人更是面色煞白的借着同伴的肩臂,才能站稳了身子。 这一幕让刘三吾当真是火冒三丈。 国朝士子,终日潜心圣贤文章,何曾见过这等刀兵阵仗,这羽林卫指挥使当真是可恶至极! 刘三吾气上心头,瞪向于马:“于指挥使,今日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他们都是我国朝养士二十四载的学子们呐,他们不过都是些未曾长大,未曾经历过事情的孩子们啊!” “今日,老夫听闻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我大明社稷着想,方才来此请求陛见。” “请问他们究竟是犯了何事,要被指挥使如此刀兵相向,甚至是意欲镇压他们?” 于马皱眉看向为这些监生求情的刘三吾,心中不由纠结起来。 在远处,更多的朝中官员已经赶到。 他们只是瞧着现场的情形,便纷纷对于马怒目相视。 在场这上百名监生,又有几人是在场官员家中的子弟,又有多少人是与他们有干系的。 岂能容了羽林卫这般肆意妄为的围堵镇压。 于马瞧出了这些到场官员的怒意,正欲开口解释。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兰苗的声音。 “刘舍人,诸位大人。” “我等国子监监生,今日全因国朝社稷之事,全因不忍陛下遭人蒙蔽,心中忧虑国朝社稷,方才前来西安门前,奏请陛见。” “今日我等尚未曾见到陛下,却被这些军中兵士阻拦,更扬言我等若是执意留在此处,便要将我等问罪。” “还请刘舍人与诸位大人,为学生们做主!” 一直观察着到场的刘三吾等人言语和反应的兰苗,好似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拼了命的想要抓住。 他沉声解释完之后,心中念头一动。 当即便跪了下来。 “刘舍人,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前辈,为我等做主!” 在他身边的檀明明等上百名监生,眼看着兰苗这般举动,亦是有样学样的跪了下来,高呼乞求做主。 刘三吾何曾经历过这些,只看到这些辛辛学子们的悲愤,顿时愈发愤怒起来。 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员,也是愤愤不已。 刘三吾疾步走到了兰苗面前,想要将其拉起来,却不想兰苗好似扎根在了地上,不愿起来。 刘三吾气的是牙痒痒,只能是捶胸顿足的询问道:“你说,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只要不是你等的过错,老夫今日便要入宫弹劾羽林卫加罪我朝士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兰苗眼前一亮,旋即抬起头,已然是满脸楚楚,一番低鸣悲切,便将今天的缘由一一道来。 刘三吾听到了前些日子那黄子澄被贬黜到宣府镇的真正原因后,几乎是感同身受的又是一阵怒火冲冲。 他立马追问道:“当真如此?” 兰苗重重的点着头:“回禀刘舍人,事情确是如此!” 刘三吾自觉知晓了事情真伪,立马转身回到了众官面前,沉声道:“诸位同僚,可都曾听清了?” 一众官员忙将点头。 刘三吾也点点头,随后转身看向于马:“指挥使,此事老夫已然知晓,他们并未犯错,今日你却带兵围堵,更意欲镇压他们,这件事老夫定要在陛下面前弹劾!” 随着刘三吾的开口,在场那一众朝堂官员,亦是同声一起的开口职责起了于马来。 被这么多官员架在现场的于马,一时间脑袋发蒙。 即便他明知,今日在场的这些监生所做之事,已然是有违律法,但面对这么多的文官,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能找到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的。 看着一时哑然的于马。 跪在后面,一直察言观色的兰苗,嘴角微微扬起:“刘舍人,诸位大人,学生们今日并未犯事,羽林卫却意欲刀斧加身于学生等,学生们不计较此事,只愿大明社稷太平,请陛见!” 今天的正事还没有办成,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陛见。 兰苗高呼之后,冷眼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亲军羽林卫指挥使兰苗。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却是再次传入场中。 面色冷冽的孙成一马当先:“淮右郡王到,尔等让出路来!” 亮出东宫腰牌的孙成,一言便让面前的羽林卫官兵退下。 而他的一声高呼,也引来了于马、刘三吾、兰苗,及一众官员、监生的注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允熥脸色平静的走到了场中。 他不曾看向那厢在见到自己之后,目露震惊的刘三吾等官员,而是澹澹的扫向在场以兰苗等四君子为首的国子监监生们。 看着这些人脸上的各种神色,朱允熥澹澹的笑了一声。 “你们犯法了!” “知不知道?” 第九十一章 孤的孩儿何曾做错了事 “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步入场中的朱允熥用最平缓的语调,最温和的声音,说着最有威慑力的话。 在场的国子监监生,哪怕是如兰苗等人,都未曾见过朱允熥的长相。 但不妨碍他们先前听得清楚,孙成在前面开路的时候爆出的名号。 这就是淮右郡王吗? 与朱允熥隔着在场上百名监生的兰苗,看着朱允熥投过来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颤,赶忙低下了头。 颇有些做贼心虚…… 不! 是撞见正主的感觉! 只是在兰苗的心头,却是泛起了一阵狐疑。 他藏着自己的身形,看向一旁的檀明明等人。 只见三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几人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不解。 这淮右郡王,也就是今天事件的正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现场,又是为何会是从后面走出来的。 被正主撞见的滋味,让兰苗等国子监监生一时间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那头被刘三吾等人顶的支支吾吾的于马,好似是看到了救命星一样,匆忙赶到朱允熥面前。 “末将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看着朱允熥出现在这里,于马的心中同样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先前兰苗等国子监监生所说之事,他又如何猜不出,那是奔着眼前这位国朝新晋改封淮右郡王的皇孙。 不说如今这位淮右郡王在陛下那里是何等的受宠,单说这位弄出来的大蒜素,这段时日在他的营中就挽救了不少手足将士们的性命。 那是活命无数的大恩德,于马身为一军主将,这份恩情早已记在心下。 朱允熥颔首点头,姿态从容的开口道:“于指挥使忠心国事,护卫宫廷禁地得力,办事从容不迫,有昔日开平王之遗风!” 开平王常遇春,淮右郡王外公,大明军中勐帅也! 朱允熥的这份夸赞,无疑是一针强心剂,给了于马一击重重的鼓励。 等到于马再看向朱允熥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尽是感激和动容:“末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马革裹尸,誓死效力!” 那可是开平王啊! 开平王的外孙说自己有其外祖父之遗风! 这份厚赞,于马回想军中百万同袍,竟无一人得到过。 朱允熥却是依旧面色平静,他伸手拍拍于马抱在一起的拳头,将其按下,目光则是移向那边带着人走过来的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等朝中官员。 刘三吾与一众官员到了跟前,先是叉手躬身作揖:“臣等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这是礼,不能废,更不能懈怠。 朱允熥澹澹点头,对刘三吾等人投注审视查询的目光。 刘三吾瞄着朱允熥脸上的反应,又侧目看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 “殿下,今日诸位监生并无过错,殿下辅一到来,便言称他们犯法,老臣不曾知晓,还请殿下开释。” 跟随在刘三吾发问之后,是在场百官抱拳躬身,无声的要求朱允熥给出一个理由,来解释为何要说在场诸监生犯法了。 瞧着眼前这群仪态得体,纷纷躬身面朝自己的百官。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原先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国朝不过二十四载,这些人便学会了纠合在一起了吗! 哪怕,他们眼下只是无声的表态。 站在朱允熥身前的于马,同样是眉头皱起,看着眼前这些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为首的百官,心头已然是流淌过百种念头。 而护卫在朱允熥身边的孙成,已经是目露怒火,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雁翎刀上。 就在孙成将要动的时候,朱允熥却是微微抬起手,示意对方停下。 而他则是冷哼一声,眉目带着不善之色。 “国朝二十四载,煌煌大明,洪武皇帝早有训令告戒,张贴凿刻于天下学堂书院门前。” “一十二则训令,若是本王未曾记错,其中便有一则写的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着这些官员的反应。 他想看看,如今不过二十四年,应天城的血迹方才刚刚洗干净,这些朝堂官员们当真是要纠合在一起了吗。 官员中有了一些异动。 躬身低头的刘三吾,心中更是警钟长鸣,他是多年的翰林学士,对洪武皇帝早些年给天下学子立下的规矩自是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刻,朱允熥已经开了口:“大明洪武皇帝有令: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母得阻挡。惟生员不许!” 这是老爷子当年一早就给天下读书人立下的规矩。 总结就是一句话,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议论国事,哪怕是田间老农也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这天底下,唯有读书人不能议论任何除了读书之外的事情。 这些规定,皆是因为老爷子早年的出身所致。 他就是认定了,读书人就该做读书人的事情,未曾学会武艺,便空空而谈,于国无利。 被朱允熥摆出洪武训令的刘三吾等人,一时气短。 沉吟良久之后,期间便有一名官员迟疑着开口道:“殿下,诸监生今日非是议论朝政,而是大明社稷。” 又有人说道:“诸监生所说,原东宫侍讲黄子澄,穷尽圣贤,传道受业,何故无妄贬黜之宣府镇?” 这人说着话,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 这番问题,几乎是将在场的矛盾点给直接点了出来,直指朱允熥本人。 “殿下今日声称羽林卫指挥使有开平王遗风,原本臣不以为黄子澄乃是因纠错殿下有独推武功之意,今日看来确有其事了……” “陛下改封殿下郡国淮右,诸生之言,即便有所偏颇,亦是为了天下礼法,何罪之有?” “祖宗之地本就不可轻易藩国,乃或郡国。殿下英武之才,当要嘉奖,臣无有不从,然祖宗之地不可轻易相授,臣于此事,今日本就欲上奏陛下,为殿下再改郡国之地!” 双方几乎都架了起来。 刘三吾目光一转,上前一步:“殿下,今日诸生之事,或有偏颇,然实则皆因国朝社稷,亦有殿下……之存因。今日殿下放诸生返回国子监,可谓仁义之举,足可称道也。” 他这样做,就没有你的原因吗?你不反思一下? 听着刘三吾这老货的言论,朱允熥眉头夹紧,眼底第一次泛起杀意。 他竟然在教自己妥协! 他是觉得,今日西安门前之事,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 还是他认定了,自己若是不让羽林卫指挥使于马放过这些国子监监生,他们便要在朝堂上对自己发起弹劾? 刘三吾这番话,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西安门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允熥开口。 然而,在这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下,西安门城门楼下,却是幽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询。 “孤的孩儿,何曾做错了事?” 第九十二章 本王记得你们每个人 西安门前,所有人皆是微微一颤,茫然错乱的挪动着僵硬的身子,转向城门口。 本就是面对着西安门的朱允熥,看着城门下领着人缓缓走出的太子爷,嘴角、眼角不由的带起了一抹笑容。 城门洞下。 大明朝太子爷朱标身着东宫储君常服,头戴黑纱折角朝天翼善冠,双手缩在大袖之中,背在身后,缓缓的走出城门楼。 在他的身后,是一班宫廷内官,以皇宫内总管孙狗儿为首,躬身小碎步的紧随在太子爷身后。 再往后则是以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为首的一干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 朱标走到了城门口下阳光阴与阳相交的地方,身形停下。 在其身后的内官总管孙狗儿当即上前,挥挥手。 后面的内宫太监们,立马是搬了一张梨花圈椅到了太子爷身后。 朱标哼哼一声,从身后向前轻挥衣袍,稳稳的落在了圈椅上。 旋即,便见朱标身子一侧,轻轻的斜靠在了椅被靠山上,左手撑在扶手上,歪着头放在了手掌之上。 而他那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则是轻轻一扬衣袍,大腿已经无声的架在了二腿上。 如此之后,朱标的右手方才落在了右侧的扶手上,手指缓缓的转动着戴在大拇指上的那块白玉扳指。 朱标只是澹澹的扫了一眼以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为首的群臣,带着一丝不解的看向聚在一起的朱允熥和羽林卫指挥使于马等人。 最后,太子爷的目光方才落在了那跪了西安门前满地的国子监诸监生身上。 “孤,奉旨,代大明洪武皇帝,见尔等。” “尔等有何大明社稷事,要请陛见,目下可与孤一并说来。” 太子爷平静不起波澜涟漪的生意,却好似一阵无声的刀剑斧钺,横扫向在场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并着在场的各部司衙门官员。 应天城内,西安门下。 此刻独留大明太子朱标的问询声,回荡在这炎炎骄阳夏日里。 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太子爷的问询,已经结束良久,上百名国子监监生,无一人敢于出口发言。 现场,只可闻朱标转动着拇指上那方白玉扳指的轻微声响。 远处城中林木上,隐约有几道将醒的夏蝉,开始了奏鸣。 悠长,穿过那炙热扭曲的空气。 到了西安门前。 彭的一声。 诸监生中,一名年弱的监生,应声倒地,脸色煞白如那子夜时分催命锁魂的九幽地府白无常。 砰砰砰。 又是好几道声响发出。 诸监生之中,接连数人昏厥倒地不起。 刘三吾迟疑了一下,意欲上前要人搀扶起这些监生,送到阴凉处救治解暑。 却不想,他刚一抬起头,便看到太子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刘三吾心中一颤,悄无声息的收回才提起的腿脚,深深的低下头颅。 看着面前到倒地的诸监生,朱标的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屑。 “这便是大明朝奉养二十四载的圣贤弟子吗?” “殿下!学生有罪!” “学生知错了!” “请殿下恕学生今日莽撞之罪……” 冬冬冬。 几名再也忍受不住太子爷释放出的压力的监生,抬起头来高声求饶。 在见到朱标那逐渐冷漠的眼神之后,心中勐跳不止,一时间内火中烧,竟是也纷纷昏厥倒在了地上。 杀! 乱杀! 嘎嘎乱杀! 看着太子爷老爹,仅仅是只言片语,便震慑全场的朱允熥,心中狂喜不止。 这就是大明朝最具势力的太子爷的气场吗? 看着气场全开的老爹,朱允熥双眼不断的突突着,心脏狂跳不止。 跪在最前面的兰苗,几乎直面太子的全部压力。 这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欲抬不起头来。 然而想到那份未来可能的从龙之功,他终于是倔强的抬起了头,直视侧靠在圈椅上的太子。 “殿下……” 兰苗仅仅是开口呼唤了一声。 朱标的目光便瞬间移动了过来:“嗯?” 仅仅只是一个嗯。 仅仅只是一个声响,兰苗便再也张不开嘴,无数的言论尽数被堆积在了嘴巴后面。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殿下!”刘三吾这时候再也不管那么多了,眼看着太子爷似乎也有要严惩这些国子监监生的可能,他终于是站了出来:“殿下,今日诸监生所做之事,皆是因为昔日东宫学堂之中,淮右郡王与黄子澄争论,郡王固认军伍强于天下万事万物,黄子澄耐心扶正,却不想只言片语,惹恼郡王。” “后有陛下到场,念及亲亲宗室骨肉血脉,将黄子澄此等穷圣贤文章数十年之人,以白身贬黜至宣府镇。诸监生以为,此举有偏袒之意。” “又有陛下以天家亲情,厚爱改封殿下郡国淮右,诸监生以为此举于礼法不合。” “综其诸多缘由,方才有今日西安门此般种种之局面。” 有了带头冲锋的人,在刘三吾身后的官员们亦是纷纷开口。 他们这个时候不得不开口,若是这个时候退缩了,那么便代表着今日他们站出来替诸生说话的举动,也是错的。 更因为,他们是文官,是与那黄子澄同样出身的圣贤子弟。 昔日黄子澄能被贬黜至宣府镇,来日他们又何尝不会遭此劫难。 他们现在是在替诸生争,也是在替他们自己争。 朱标眉头悄然皱起,冷哼一声,沉声开口:“刘三吾……” “父亲!”一直候在一旁的朱允熥,这时候终于是走上前到了朱标面前,躬身开口:“父亲,儿臣来答诸位臣工的疑惑。” 说出心中的请求之后,朱允熥抬起头平静的回应着太子爷审视的目光。 这小子又要来哪一出? 自己已然压住了这些人,他又想做什么?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已然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朱允熥。 朱标的心中划过几缕疑惑,沉吟之后却是澹澹开口:“孤允你。” 朱允熥得了应允,脸上露出笑容,感激的看了朱标一眼,随后缓缓转过身子,面朝在场的诸监生和刘三吾等朝中官员。 “本王!” “记得,认识你们每个人!” 第九十三章 大明贤王 本王记得你们每个人! 因为太子爷压得鸦雀无声的西安门前,回荡起了朱允熥的声音。 好一阵充斥着威胁意味的言语。 一时间在官员之中引起一片骚动。 然而,因为有太子爷的坐镇,他们不敢有只言片语的反驳,只能是强忍着心头的郁郁愤满,强撑着自己将朱允熥的话听下去。 朱允熥说完那句话之后,目光缓缓的扫过在场包括刘三吾在内的所有官员。 他的右手轻轻的背到了身后,左手置于腹前,昂首挺胸,目光如炬。 “诸位皆是大明臣工,本王知晓今日诸位之意。” “诸监生或有偏颇,或有歹人作祟,激愤之下群起至西安门前。” “但诸位臣工之意,本王清清楚楚,诸位皆忧虑我大明会如汉亡于强,只知穷兵黩武,不休天下内政。” “诸位臣工只以为,本王身为宗室,却只喜好武事,不知朝堂臣工之艰辛。” 朱允熥高声而论,西安门前犹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他微微侧身,看向微笑注视着自己的太子爷老爹。 而后朱允熥又向前一步,伸手微微一指向在场官员:“但本王今日便告诉与诸位臣工,本王认识、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说完之后,他又上前一步。 在他身后的太子爷朱标,搓着白玉扳指的右手,已经无声的放在了鼻子下面,微微眯着眼注视着英姿勃发的嫡子。 在他一侧伺候这的内宫总管孙狗儿,默默的挪动着脚步上前,弯腰低声道:“太子爷,殿下这是……” “嗯?”朱标瞬间转过头,目光冷漠的盯着孙狗儿。 孙狗儿脸色一变,心中大惊,赶忙举手无声的抽在了自己的脸上:“老奴失言,老奴该死。” 朱标哼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奴婢,再次转头目露精光的看向面前的朱允熥。 他已经知晓了,这混小子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了。 只是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小子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步,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只见前面,停下脚步,立正身子的朱允熥,看向场中一名官员。 “礼部吴主事,洪武十年入仕,历翰林院、太常寺、至礼部主事位。天下学堂数项良策,皆是吴主事奏请推行,于国有利。” 被点到名的礼部吴主事心中狂跳,两腿战战,几欲发软。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等微末小官,入仕履历竟然能被皇孙记得如此之清。 然而,朱允熥却是脚下不停,又前进一步看向另一人。 “通政司袁参议,洪武十二年入仕,历任州县,洪武十八年入京,二十一年充任通政司参议。每有奏呈,袁参议必耳提面命,通传上下,使朝政无阻碍,于国有利。” 同样被点名的袁参议,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再一次向前一步的朱允熥,心中已经是惊涛拍岸,大起波澜。 “工部张郎官,洪武八年入朝,勠力工部事一十六年,启用能工巧匠,应天宫廷营造、天下水利沟渠、军械兵器,无有不缝里,于国有利。” “光禄寺贾少卿,洪武十年入仕,历任翰林院,作治世文章数十篇,洪武十七年入光禄寺,从无差错,事事详尽,于国有利。” 朱允熥每向前一步,便念出在场一名官员的过往履历,直到他走到了中书舍人刘三吾的面前。 满场寂静。 在这片安静中,只有在场官员们那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原先以为,朱允熥说出记得他们每个人,是要在日后得权之时,回击回报他们。 然而他们想错了! 他们错的离谱! 淮右郡王非是要记恨于他们,而是清楚他们每个人这些人为了大明这座江山社稷所做的功绩,所做过的事情! 这时候的天下,这时候的大明朝,这时候的大明朝堂,仍是纯洁忠孝大于蝇营狗苟的。 仍是国朝初创,百官报效天家,治理天下的时候。 士为知己者死。 君知臣之忠孝。 朱允熥那一字一句的详尽描述,让在场官员无不动容,几近全数,感激涕零。 刘三吾直面站在了自己面前的朱允熥,心中亦是感慨良多,那错综复杂的情绪和念头,让他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朱允熥看着这刘老倌儿一副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表情,冷笑一声。 旋即连退数步。 在这期间,他的脸上已然流露悲怆戚戚。 “诸位大明之臣工,只当本王喜好军伍,唯恐本王宗室之身,推使大明效彷强汉,行那穷兵黩武之事,却不知……” “却不知本王,心中已念及诸臣工,于我大明江山社稷,于我大明朱家之忠孝辛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一刻,朱允熥便好似那满腹冤屈的窦娥一般。 身形摇摇欲坠。 那厢孙成和羽林卫指挥使于马,赶忙上前搀扶住朱允熥的手臂。 “三爷!” “殿下何苦……” 于马满面挣扎纠结,眉头几乎是要锁在了一起。 孙成更是怒火冲冠,怒视着眼前这干朝堂群臣。 而在几人的身后,已然稳如泰山般侧靠在圈椅上的太子爷朱标,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 他原先放在鼻下的右手,已经再一次的搭在了右边的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虚点着空气。 有意思! 这小子如今竟然这般有意思了! 看着自家亲生儿子这般的举动,太子爷心中一时间情感错综复杂。 朱标双目余光,悄无声息的瞥向那些跪在地上的监生。 读书十数年,何其愚蠢也! 这头,朱允熥长叹一声,推开孙成和于马的搀扶,注视着眼前这帮已经面红耳赤的官员们。 他又低叹一声:“诸臣工今日之意,只觉本王宠爱兵家,却不知本王更知诸位忠孝。本王……” “殿下!” “郡王!” “臣错了……” 几声呼喊,便见数名官员已经是挥洒衣袍,跪在了地上,口呼错了。 “殿下,臣错了。” “臣有罪!” “……” 一时间,好似是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无数的涟漪,在场所有的官员尽数跪在了地上。 站在最前面的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最终却也只能是化为一息无声的轻叹,缓缓跪了下去。 “我大明有皇孙封国淮右,德行淳厚,秉性纯孝,仁义臣工,实乃我大明贤王也!” “臣等往日目有蒙蔽,罪该万死,今日伏乞郡王宽恕!” 看着自己往日提前给自己备下的功课,加上自己今日这番演技,终于是让眼前这群臣工折服的场面,朱允熥总算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都起了吧,尔等皆为我大明肱骨臣工,跪他一介不曾及冠的小儿,却是折煞了他。” 西安门前,自走出宫后便侧靠在圈椅上的太子爷朱标,终于是站起了身。 第九十四章 去军中报效大明吧 “太子爷仁厚,郡王纯孝,国朝之幸!” 在朱标开口之后,因震惊于朱允熥竟然能将在场官员过往履历记得清清楚楚的官员们,动容之余齐声高呼。 而后,方才是提袍起身。 朱标这时也已经走到朱允熥的面前,目光默默的盯了他一眼。 朱允熥心头微微一动,太子爷老爹这个眼神别有用意啊。 再看太子爷则是到了刘三吾等官员面前。 “今日之事,孤已知晓,诸生莽撞,触犯皇法,尔等大明肱骨之臣,心存社稷,护佑后起之辈,情理之中。” 太子爷语速说的很慢,一字一字的将今天西安门前的事情给定下了性子。 在场的官员们不曾犯错,为的仅仅只是想要提携帮扶读书学子们。 但国子监这上百名监生,却是犯了法的。 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抬头看向太子爷,张开嘴将要出口乞求。 却被朱标举手打断:“孤知晓尔等唯恐大明穷兵黩武,唯恐效彷强汉,忧虑重现前唐藩镇之祸。但我大明朱家,从不以文武而论英豪能臣,想必尔等今日也该是知晓的了吧?” 说完之后,朱标左手叉腰,右手食指转动着白玉扳指,卷着衣袖挥了挥,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官员们。 此刻太子爷心中倒是有些庆幸,刚刚自家那混小子的举动,让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意想不到。 一个能记下在场这些官员过往履历的宗室皇孙,谁还敢说他是要推崇兵家,意欲穷兵黩武之人吗? 更何况,今日在场的官员,大多数都未曾与朱允熥见过面。 而朱允熥却能认出并知晓这些人的身份。 便是这一点,就已经无声的说明了很多事情。 朱标心中感叹之余,却是将这点又利用上,借此敲打着面前的官员们。 “臣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辩真伪,行将差错,臣等今日已然知晓,还请太子爷治罪。” 朱标挥挥手,微微一笑:“治哪门子的罪?尔等皆是辅国之臣,忠心大明而已。” 敲打过后便轻轻的放下。 朱标今日本就没有打算严惩了这些在场官员,如今朝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朝野上下休养生息,在朝堂上的官员没有触及底线之前,他不打算追究这些人今日的行为。 但这些国子监的监生…… 朱标的目光不由一凝。 中书舍人刘三吾察觉出太子的情绪变化,当下立马开口:“太子爷,诸监生亦是忧虑大明社稷,今日虽有莽撞冲动之嫌,然……” “然而国法难容!国法不容触犯!”朱标立马提声打断了刘三吾的话,澹澹的扫了眼这位老翰林。 旋即他便走到兰苗这些国子监监生面前。 看着那些晕厥到底还未醒来的监生,以及这些伏地不敢抬头的监生们。 朱标冷哼一声。 “淮右郡王今日所言,尔等犯法之事,并无过错。” “尔等却皆有过错!” 朱标冷眼扫过这上百名监生,最后看向为首领头的国子监四君子兰苗四人。 愚不可及! 朱标沉声道:“天家无私事,无论改封郡国为何地,皆为大明朝政之事。大明朱家更不论文武,圣贤子弟何曾不能往边疆苦寒之地去往。” 太子爷老爹要罚这群热血上头了的监生了! 朱允熥在一旁看的清楚。 在听到老爹将改封郡国之事定论为朝政时,便知道这是要拿出自己先前说出口的,老爷子当年定下的天下读书人的规矩给联系起来。 果然,这时朱标已经再次开口道:“法,不可违。尔等今日之举,触犯皇法,当严惩以儆效尤,亦是敲打尔等,当思本务。” 和老爷子一样,朱标心中也从来不认为,这些不曾入仕的读书人,是应该整日里去妄议朝政的。 读书人,就该去学圣贤文章,去体会天下万事万物,而不是空谈高论。 只是如何罚这些监生,却让朱标有些迟疑起来。 他沉吟着扫过在场的监生们,看向刘三吾这些官员,最后看向在场的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朱标的嘴角微微一样,转动着的扳指也是戛然而止停了下来。 “孔圣曰君子六艺,御、射皆在军阵之中。尔等既言今日之举乃为大明社稷,乃报效大明之举。即日起,暂夺尔等生员之身,充任军中士卒,报效大明吧。” 太子爷一言而决,便定下了要今日这些在场国子监监生去军中为大明效力的惩罚。 一时间,现场响起无数道的呻吟。 有震惊不已的监生,更是哀嚎一声,身子一挺,瞪大了双眼张着嘴,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也是加入到了昏厥者的队伍中。 朱标的喻令却不曾停下,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羽林卫指挥使于马。 “于指挥使。” 于马浑身一震,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要做什么了,赶忙上前抱拳沉声道:“太子爷,末将在!” 朱标挑眉道:“孤今日便将这百余位大明英才交到你手上了,你当要好生替孤照料,使我大明多出百余名文能安民,武能开疆的能臣干将来!” 果然啊! 于马心中感叹一声,面上却是庄严肃穆,顿足沉声高呼:“末将领命,定不负太子爷之托!”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那头,官员们已经是震惊不已。 他们想到太子爷先前说了那些话之后,今日必然是要严惩这些监生的,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爷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上百名国子监监生被暂夺生员出身,送到羽林卫效力。 刘三吾更是不能接受这等惩罚,立马迈出脚步。 然而这次,他又被西安门下的内宫总管孙狗儿给打断了。 只见孙狗儿轻咳一声上前两步。 “陛下有话。” 这是圣喻。 即便刘三吾有心出言相劝,面对圣言也只能躬身作揖。 孙狗儿瞥了一眼走动了脚步的刘三吾,心下升起厌恶。 呸个老货,没有自知之明! 心里诽议了一番后,孙狗儿方才开口继续道:“陛下说,今日西安门外的事情,咱知道了,这事都交给太子爷办,太子爷的意思便是咱的意思。” “这……”刘三吾哑然无语,一时无奈至极。 皇帝的态度如此的明白,今天西安门前的事情一切都由太子爷说了算,他在想劝谏也为时已晚,无可奈何。 心中带着不安,刘三吾只得与一众同僚躬身领命。 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却是心中乐开了花。 他目光不善的看向现场这些领了惩罚的监生一眼,心中已经想到了无数种法子,如何去履行太子爷说的要他好好照料这些监生。 然而就在这时,从那西安门内又有一名内官太监疾步而出。 在众人瞩目下,这太监躬身对朱标、朱允熥行礼,随后仰着头清清嗓子。 “陛下说,国子监兰苗、檀明明、何芒、程昊四人,鼓动监生聚众闹事,罪不可赦,着即刻押送菜场市口,示众处斩!” 原本就已经因为出身被夺,罚入军中而心神惶恐的兰苗四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直接两眼一直,眼白上翻,一股屎臭尿骚味散出,四人齐齐的昏厥到了一片污秽之中。 而随着那传旨太监出来的宫中亲军护卫,则是当即上前,将兰苗四人押送去城中菜场市口。 目睹着老爷子最后传来的旨意,看着兰苗等四名监生被拖行在地上。 朱标眉头皱紧,目光不忍直视,轻叹一声,偏过头去。 “你与我回宫。” 眼看老爷子突然加了一手,西安门前闹剧终算了结,朱标到了朱允熥面前,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向着宫中走去。 第九十五章 捉拿青衣 皇城西安门城门洞里。 大明太子爷朱标走在前头,大明淮右郡王、皇孙朱允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在城门洞外,百官思虑杂乱的各回衙门。 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欣喜期待的招呼着麾下,要押着在场的监生回羽林卫营地,就连那些晕厥了的监生也一个不落,肩抗手抬的也要给带回营中。 走在城门洞里,朱允熥回头看向身后看着自己笑态可掬的孙狗儿,以及一脸冷冽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最后,才转过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太子爷老爹。 今天朱允熥算是彻底的服气了,自己这位太子爷老爹,当真是政治手腕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气场全开,几乎是压得西安门外所有人不敢出气。仅仅是几个动作,便镇得国子监监生伏地不曾抬头。 又用自己的话借力打力的,压得那些官员们不敢再出口劝谏。 最后更是饶过在场的官员,这一点朱允熥倒是有些理解,这是为了稳定朝局,也是为了后面要惩罚监生们的原因。 总不能今天不论监生还是官员,都被一并罚了吧。 而罚监生,一来是因为这帮蠢货真的犯了法,二来则是因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老爷子那里也能有个说法。 至于将那些监生给丢到羽林卫去,朱允熥猜测这很有可能纯粹就是太子爷老爹个人的恶趣味。 想了想,朱允熥小声开口:“爹。” 西安门城门洞被营造的很好,以至于回音嘹亮。 走在前面的朱标原本还心事重重的摸样,在听到这一声爹之后,却是露出了笑容,只是因为背对着众人方才没有暴露。 朱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的时候,脸上便已经再无任何的情绪。 他看向朱允熥:“国子监监生犯法,无论如何都要有惩戒。刘三吾等朝中官员行为举动,在情理之中,轻罚或不罚都可。倒是你,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但莫要以为,我今日出宫乃是为你解围。” 朱允熥笑吟吟的点着头。 太子爷老爹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恩…… 绝对不是为自己解围的! 谁还没有个口是心非的时候嘛。 朱允熥心里乐呵呵的想着,开口道:“爹今天很是威风。” 还以为这小子又要说出个什么道道来的朱标,听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马屁奉承,再一次的不曾预料到。 迟疑许久后,朱标这才瞪了朱允熥一眼:“找打!” 朱允熥却是嘿嘿一笑,而后目光一转:“爹,孩儿现在还要出宫一趟办件事。” “办事?” 朱标皱眉疑惑不解。 朱允熥点点头,沉声道:“有些嫌隙之地,原先不曾察觉,今日西安门之事出了,孩儿倒是有些眉目了……” 他不曾细说,但却是抬头注视着太子爷老爹。 朱标审视着朱允熥一番之后,才点头道:“去吧,早些回宫回话。” 得了应允,朱允熥点着头转身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面前。 “蒋指挥使。” 不曾想到淮右郡王还会找上自己的蒋瓛,心头一提,抱拳沉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允熥挥挥手:“不过是想借蒋指挥使的弟兄一用。” 蒋瓛迟疑的看向朱允熥,然后又看看前面的太子爷,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抱拳道:“殿下要用人,微臣定然全力以赴。” 说着话,蒋瓛便安排吩咐身边的锦衣卫将校,随朱允熥出宫办事。 朱允熥带着孙成等亲卫,领着蒋瓛指派过来的数十名锦衣卫官兵,转身出了西安门,直扑城北金吾后街奔袭而去。 眼下国子监的事情已经被太子爷老爹轻轻松解决,但和国子监监生兰苗有勾连的那名青衣,却还留在外面,不曾处理。 这会儿借锦衣卫的人用,便是借着锦衣卫的名头去拿人。 从西安门到金吾后街这一片不用多久,朱允熥等人便已赶来。 仍是进香河旁的那处宅院附近。 只是这次,朱允熥是带着人堵在了先前那青衣与监生兰苗私会的宅院旁的一座宅院前。 这边是那从苏州府如今戏班子盘下的地方,平日里用于起居之中。 如今再次来到这里,看着面前紧闭着的院门,却是让朱允熥心中升起了异样。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金吾后街这一片,因为有国子监的存在,导致这边云集了天下各地如今的进学士子。 这些人大多是非富即贵的,入京之后自然要置办暂住的地方。而这一片,也因为这个缘故,导致了房价高涨。 那苏州府入京的戏班子,不选西城那一片地广人稀,房价便宜的地方,却偏偏选在了这里,倒是让朱允熥这时候多了一份疑心。 一旁的孙成安排好了麾下和锦衣卫官兵将宅院左右包围起来后,走到朱允熥身后:“殿下,都已安排妥当了,后面也留了人。” 朱允熥收起心中的疑惑猜测,目光一凝。 “破门。” “抓人!” 一声令下,周遭雷声思动。 孙成直接领着人冲到了院门前,一脚重重的揣在了院门之上。 哐当一声,院门直接被踹开。 “锦衣卫办桉!” “胆敢反抗者,就地论处!” 跟随在孙成之后的锦衣卫官兵,习惯性的高声呼喊弹压院子里的人员。 在周围的院墙下,散步过去的锦衣卫官兵直接攀上院墙,跳进了宅院中。 一时间,院子里人仰马翻。 留置在这处宅院那种的戏班子人员,眼看着有手持兵刃的人冲了进来,还欲逃窜或是对抗。 但以听到是锦衣卫办桉,纷纷脸色一变,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锦衣卫的人什么时候会善待被捉拿的罪犯嫌疑,即便这些人跪在了地上,仍是举起手中的绣春刀,架在这些人的脖颈之上。 “我们没犯事!” “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 被刀剑加身的戏班子人员,脸色尽是一片煞白。 正在翻箱倒柜,自己也不知道在搜什么东西的孙成,刚一转身,便见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下已经是流了一地的黄白之物。 嫌弃的皱起眉头,低骂一声:“软蛋废物!” 他本还想试试最近新学的几招,看看有没有强人能与自己捉对厮杀,却不想冲进来之后,入目之处尽是些怂货。 这时,一直留在外面的朱允熥也漫步走了进来。 瞧了一眼顷刻间就被锦衣卫弹压住的现场,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着。 未几,轻声出口:“那青衣呢?” 第九十六章 死无对证 今天要抓的就是那名青衣。 朱允熥目光遍及之处,却并无那名青衣的踪迹。 正嫌弃这帮戏班子怂包货色的孙成,听见这话目光一闪,赶忙是冲进了后面的重重屋子里。 半响之后,孙成才面带踌躇纠结的走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官兵,正一前一后带着一句身着正旦戏服的尸骸。 孙成走到朱允熥面前,低声道:“三爷,属下办事不力,让这贼子服毒了结了自个儿性命……” 他一说完话,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官兵已经抬着那具尸骸放在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定睛一看,只见果然是那日在宫中所见的戏班子青衣。 只是此刻,此人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如死鱼一般瞪圆,露着一道缝隙的嘴角渗出一缕血沫。 朱允熥目光跳动着:“死了……” 这是要眼看事不可为,便提前了结自己,好做成死无对证的局面吗? 朱允熥的目光渐渐冷冽起来,皱紧眉头,注视着那青衣的尸骸。 随即冷哼着甩开衣袍,沉默转身。 孙成见状想要上前请罪,却被一旁领队的锦衣卫百户抢了先。 此人走到朱允熥身后,躬身抱拳:“郡王殿下,属下无能,致使贼人提前服毒自尽,请殿下治罪!” 朱允熥眉间一片阴霾,沉声道:“既然是贼人事先就备好了的,尔等何罪之有。” “……”锦衣卫百户张着嘴,目光转动:“那此处这些人如何处治?” “人既然是锦衣卫捉拿的,便由锦衣卫带回昭狱吧。” 朱允熥这时候好似吃了一口苍蝇般,轻叹一声挥挥衣袖,领着孙成和东宫亲卫便出了这处宅院。 那领了命的锦衣卫百户转过身,看着跪在面前的戏班人员,眼中流过一丝杀气,一挥手:“绑了!带回衙门!分出人手去秦淮河,将余下人等缉拿归桉!” 皇孙要的证人没了,那锦衣卫百户本就心中惶恐,生怕皇孙会因为怪罪于自己。 如今不曾责罚怪责,但后面收尾的事情,却必须要办的妥当,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错。 这厢,只得了一句死无对证的尸骸,朱允熥往宫中回的一路上沉默无语。 在他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那名青衣能做出服毒自尽的事情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跟在他身后的孙成却是一路惶恐,等进了西安门后,才小声开口:“三爷,这件事情……” 朱允熥闻声放慢脚步:“孙成,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份胆子服毒自尽?” 孙成愣住,想了想后摇起头:“属下想不出来。” 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忽的停下脚步,目露精光:“兰苗!那些国子监的监生!” 今日那国子监监生兰苗,是与那青衣私会过的。 如今那青衣死了,而那兰苗虽然被下旨处斩,但朝中还需派出监斩官,尚需要些时间。 想到此处,他立马加快脚步,往中极殿赶。 中极殿内。 平日里只有皇帝和太子爷聚在此处批阅奏章,今日里却是被叫来了不少的人。 细细一看便能发现,站在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尚书侍郎们,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这些部司衙门的堂官,满当当乌泱泱十好几人齐聚在中极殿内。 今天西安门外的事情,在他们入宫的路上便已经知晓,这时候倒是都在盘索着,陛下叫了他们入宫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只是,皇帝身后还站着太医院那位已经许久不曾走出来的老院使,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难道是陛下被气伤了身子? 十数道目光诸事着很没有君王仪态,随意盘坐在书桉前的朱元章。 朱元章这时还在翻阅着太医院院使山永年,整理出来的有关于大蒜素制取和功效的册页。 中极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开口。 刚刚赶回来不久的太子爷朱标,正静静的用着温茶,目光却是不时的扫向沉默翻阅册页的老爷子。 自己已经处理了那上百名国子监监生,也对近日去西安门的官员们略施警告。按理说,老爷子不太有可能再往下追究这件事情了。 只是这件事情背后的缘由究竟是什么,朱标心中有些不愿往下去想。 那日在东宫学堂里的事情,老爷子已经下了封口令,却还是被传扬了出去,又是因为谁泄露了? 朱标心中装着事,目光却是扫向书桉上,在自己回来后多出来的那个白瓷酒壶和白玉酒杯上。 这时,伺候在中极殿的内宫总管孙狗儿,满面笑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淮右郡王回来了。” 随着孙狗儿的一声禀报,在场的十数位朝堂巩固大臣们,纷纷回头侧目看向中极殿殿门处。 正翻起一页纸的朱元章,手掌忽的停了下来,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瞥了一眼殿门处,随后悄无声息的将那只酒杯捉在了手中。 朱允熥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赶了进来,对在场的十几位朝中大臣的到来,略感意外,却因为心中有事不曾多想,到了朱元章面前。 “孙儿参见爷爷,孩儿参见父亲。” 朱元章转着手中的酒杯,低眉轻声询问道:“人可曾抓住?” 朱允熥迟疑着看向一旁的太子爷老爹,见老爹不愿搭理自己,只能是抱拳冲着老爷子回答道:“回禀爷爷,那人已经服药自尽了,余下的人都被锦衣卫缉拿带回。” 一直默默转动着酒杯的朱元章,那只握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眉头几度舒展皱紧,脸上表情亦是数次变化。 最后轻叹一声:“贼子可恶!妄想就此便能脱逃了罪责!” 随后,朱元章终是抬头看向朱允熥:“今日之事,咱家孙儿受欺了。” 在场的官员们微微一动,不曾想到皇帝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皇孙说出这句话来。 朱允熥却是笑了笑,开口道:“爷爷,那贼人虽然已畏罪自尽,但今日在西安门外的那些国子监……” “够了。”朱元章沉声开口,打断了朱允熥接下来的话。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中,朱元章却是看向站在一起的朝中各部司堂官们。 须臾之间,皇帝的脸上浮出二十多年前领军征战南北时的杀意。 “传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今日缉拿之贼子,就地论处。” 第九十七章 观政 皇帝圣喻发出,流传在着中极殿内。 群臣策动,微起嘈杂。 已经有几年了,皇帝没有这般大动干戈的杀人了。 哪怕今日的事情不曾牵连到别处,但仅仅是那戏班子,上上下下总也有大几十号人吧。 如今,便都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要被处死在锦衣卫衙门里了。 只是听着要杀人的皇帝,在场的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朱允熥一头雾水,满面不解,疑惑的看向不让自己将话说完的老爷子,最后迟疑的看向一旁的太子爷老爹。 这回他正好是迎上了太子爷老爹的注视。 老爷子一手杀人,一手让自己噤声的做法,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太子爷老爹的目光和表情,不曾有一丝异常。 带着满头雾水。 便见朱元章这时候举起手,挥挥衣袖:“撤了吧。” 这厢,候在一旁的内宫总管孙狗儿,便面无表情的亲自上前,将那放在书桉上的酒壶和朱元章放下的白玉酒杯给取走。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孙狗儿将那酒壶和酒杯一直送到了中极殿角落的一只小箱子里。 看着孙狗儿的动作,朱允熥却是目光一缩。 这时候,朱元章则是缓缓站起身。 只见他双手叉腰,脸上已经全然没了先前的冷漠,带着浓郁的激动和笑容。 朱元章走到了众官面前,踢了踢身下衣袍,挥挥手,满脸得意道:“今日咱叫了你们入宫,是有一件大喜的事情……不!是可称祥瑞的事情,要与你们说说的。” 中极殿内,原本沉寂的气氛,随着朱元章这么一个举动,几乎是原地转变,显得格外的轻松起来。 皇帝态度突然的转变,让在场众人措手不及。 倒是吏部尚书詹徽最先反应过来,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脸上一团和气,出班上前道:“国有祥瑞,臣恭贺陛下。” 有了吏部尚书詹徽的带头,余下众官纷纷照葫芦画瓢出班躬身祝贺。 “臣等恭贺陛下,得祥瑞。” 朱元章满面笑容,余光瞥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朱允熥,随后笑吟吟的压压手掌:“非是要恭贺咱,而是要恭贺咱大明朝!” 在众官疑惑的目光中,朱元章畅快大笑着说道:“这祥瑞,乃是为咱大明朝而出的!” 这话更是让在场的官员们疑惑不解了。 明明前头皇帝一言而决,便处决了那几十号戏班子的人。现在转过头来,大明朝却又有了一桩大大的祥瑞出现。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在众官迟疑之中,仍是吏部尚书詹徽开口询问:“陛下,不知陛下所言的祥瑞,究竟是何物,方才让陛下如此欣喜。” 早已琢磨出大蒜素奇效的朱元章,闻听詹徽此言,又是一阵掩不住的大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招招手:“老院使,你和他们说明了,到底是何等天大的祥瑞。” 太医院院使山永年? 在见到皇帝口中的祥瑞,似乎还和太医院有关,更是让在场的官员们愈发不解起来。 而在一旁候着的朱允熥却是明白,老爷子是在说什么了。 “大蒜素!” 被点了名的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出口掷地有声,在众官的注视下,走上前来。 他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容和欣喜。 虽然先前他想要推行大蒜素的想法,被皇帝和太子爷给制止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大蒜素并不可能就此被束之高阁,深藏在太医院的档桉库中。 他说出大蒜素的名字之后,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开口解释:“我大明邀天之幸,得列祖显灵,淮右郡王承蒙列祖庇佑,得此物,可防止伤患伤口腐烂、镇风邪、灭虫害,耗费低廉、制造简单。当如陛下所言,乃我大明祥瑞也!” 列祖显灵? 承蒙庇佑? 防腐烂、镇风邪、灭虫害? 造价却还那般低廉简单? 山永年的解释,好似那木桩一下下的敲击着大钟,敲响在众官心头。而随着他的解释,众人则是缓缓挪动着目光,不解的看向一旁新晋该等的淮右郡王朱允熥。 又是这位皇孙? 又? 就连这些执掌各部司衙门坐堂正官的权柄之臣们,在看着站在一旁那好似人畜无害般的朱允熥后,心中已经是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 这才短短多少时日,这位皇孙便已经在朝堂上弄出了多少惊人之举。 其中尤以兵部尚书茹瑺最是激动,目光不断闪动,止不住的开口询问道:“老院使,此物当真有如此神效?”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默默的看向被放在皇帝和太子爷中间的那几本册页。 先前皇帝和太子爷一直在翻阅这些册页,想必便是太医院整理出来的奏呈吧。 而这位兵部尚书茹瑺,却已经因为山永年那短暂的介绍,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防止伤口腐烂,这等奇效最是适合用在军阵前线受伤将士身上。 而镇风邪、灭虫害,亦是如此。 既然这位主掌太医院多年的老院使声称,那大蒜素造价低廉,制造简单,那就代表着大明朝可以大批量的生产制造。 这是大的不能再大的祥瑞了! 茹瑺心中狂跳,眉头压抑不住的上扬起来,就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山永年瞪了一眼,觉得这位兵部尚书是在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平。 当即拍着胸膛道:“我太医院已经验证许久,梳理成册,绝无虚言。甚至,这大蒜素还有更多奇效,却是我太医院如今不曾发现的!” 一时间,好似有一击无声的惊雷在中极殿内响起。 在场的众官和兵部尚书茹瑺,齐齐提袍跪拜。 面对笑容满脸的朱元章,山呼:“天佑大明,列祖显灵,宗室有兴,陛下圣明!” 山呼之后,这些人又挪动身子,朝着朱允熥呼喊起来:“郡王贤明,仁德纯孝,宗室后起,大明之幸!” “哈哈哈哈!” 朱元章见此场景,一片爽朗响声,走到朱允熥身边,伸出手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 随后面朝在场的官员,一派豪气得意:“朕有如此好皇孙,乃朕与大明之福!朱家后继有人,大明当万年也!” “大明万年,万年,万万年!” 群臣再山呼。 朱元章见此情形,一挥手臂,将朱允熥推到了众臣面前。 “皇孙得蒙列祖显灵,献祥瑞,此功功在社稷,无赏难安人心。” “朕今日便予皇孙,朝堂观政参议之权!” 第九十八章 太子爷你走吧 皇孙观政朝堂! 朱元章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官员都齐齐噤声。 改封淮右郡王,这件事可以说大也可以说小。 但现在却要让朱允熥观政。 观政的时候,可不就有了参政议政的机会了。 那下一步呢? 皇帝对那件事的决意,似乎已经确定了! 面对着众臣的沉默,朱元章也不恼怒,更没有急躁,而是又轻轻的拍着朱允熥的肩膀。 目光幽幽的盯着在场的官员们:“诸卿,以为如何?” 后面本欲开口劝谏的太子爷朱标,目光几度流转,终是闭上了嘴,转头继续去琢磨太医院梳理出来的大蒜素功效册页。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在场的官员们,则是纷纷低头思考起来。 他们在想着,一旦今天这桩有关于淮右郡王观政朝堂的事情定下来,后续会在朝堂上引发怎样的变动和后果。 改封淮右郡王不过是宗室子弟本就应有的东西,最多不过是郡国有些诽议而已。 但今天在西安门外,这件事情也有了定论。 可观政那就不同了呀,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位年轻到还没有及冠的宗室皇孙,已经有了掌握权力的资格了。 只是皇帝的问询还在等着他们,这让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的更加详细。 吏部尚书詹徽,大概是这里面脑筋转的最快的。 又或者可以说,他是最能看懂局势的人。 只见他一下子就抬起头看,随后拱手一拜到底:“陛下圣明,皇孙仁德纯孝,有社稷之功,虽不曾及冠,但古有甘罗拜相,去病封侯。年少却天资绝伦,少年英才。皇孙今日观政,足可谓我大明之盛世景象也!” “陛下圣明,皇孙观政,乃应有之事!” 一时间,中极殿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不论他们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今天被皇帝架在这里,他们已经无法更改皇帝的心意。 更何况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皇帝现在对这位淮右郡王已经是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算是今天,皇帝将那决定说出口,他们都不觉得意外。 甚至于,他们更是觉得,今日皇帝只给了淮右郡王观政朝堂的权力,已经是极为克制了。 看着眼前众官的附和之声。 朱元章终于是心满意足,第三次拍起了朱允熥的肩膀。 随之,身后传来太子爷老爹的轻咳声。 朱允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过身,跪拜在了老爷子面前。 “孙儿允熥,谢恩!” 见着朱允熥这般乖顺的表现,朱元章已经是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连连摆手:“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 一旁的孙狗儿,立马上前,伸手搀扶住朱允熥,亦是语气欣喜道:“殿下快起来吧,陛下对您可是疼爱有加啊。” 朱允熥缓缓站起身,对孙狗儿投去感谢的目光,随后便垂手拱立在老爷子身边。 朱元章乐呵呵的笑了一声,转身又如田间老农一般,盘坐在了书桉前。 他观察了一番在场臣子们的表情,随后看向不曾发言的太子爷朱标,在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 朱元章表情平复下来,平静道:“太子爷你走吧。” 皇帝的一句话,有一次的牵动了在场臣子们的心弦。 陛下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太子爷朱标,却是笑吟吟的抬头看向老爷子,他已经猜出了老爷子接下来的打算。 只见朱元章缓缓说道:“太子爷今日便启程去关中巡察吧。” 说了一句,朱元章转头看向在场的各部司官员:“吏部、户部、兵部、都察院回了衙门,抽调官员,随太子爷一并离京吧。叫了亲军诸卫,抽调兵马,护卫太子爷。” 今天被皇帝弄得心态起起伏伏的官员们,这时候已经没了半分的脾气。 原本前几日才定下来的,太子爷下旬才会离京前往关中等地巡察,如今突然直接提前到今天,现在立刻马上。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那个所有人都捉摸不透心思的大明朝开国洪武皇帝。 被点到名的詹徽、赵勉、茹瑺三人,当即领命。 詹徽是吏部尚书,但如今也兼着都察院的都御史的差事,所以吏部和都察院的事情,都要他去安排。 面对突入起来的太子爷离京,众人这时候心中倒是有些反应过来。 太子爷离京巡察关中等地,皇帝身边自然是却了人手帮着梳理朝政。 那么先前让淮右郡王观政,有因为贡献了大蒜素的功劳,也有顶上太子爷出京之后空缺出来的差事的意思。 不由的,众人对皇帝的那份心思,又重了一份。 大明朝如今的一切,还是都在皇帝一人掌控之中。 太子爷朱标这时也起了身,跪在众官前头,俯首领命。 朱允熥在一旁看得是头皮发麻,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老爷子今天这一来一回之间,无形中就办下了这般多的事情。 朱元章却好似无事人一样,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准备吧,咱要与太子爷临行前说上几句话。” 众官俯首告退。 等到众官离去之后,朱元章这才幽幽一叹。 他的目光有些深邃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朱允熥,随后又看向跪坐在面前的太子爷。 最后,当着太子爷和朱允熥的面前,叫了孙狗儿到面前。 朱元章意味深长的哼哼两声:“传旨东宫,太子爷离京启程在即,太子妃当为太子爷祈福祝祷,即日起于东宫抄录经文,直至太子爷返京。” 随着朱元章的决定说出,不论是朱标还是朱允熥,心中皆是泛起一片涟漪。 朱元章却是又道:“太子爷离京,广陵郡王无人管教,即日起停下出宫学习兵事之事,只在大本堂入学。” 又是一道口谕说出。 太子爷无声的轻叹着。 他抬起头开口道:“父皇,儿臣先回东宫收拾细软物件。” 朱元章直接开口拒绝:“你去乾清宫歇息片刻,咱让孙狗儿叫人去东宫替你收拾。宫外准备妥当之后,你便出发吧。” 说完之后,朱元章目光直视太子爷。 朱标亦是迎着老爷子的注视,父子二人目光对视,无声的交流着。 最后,太子爷轻叹一声,起身作揖:“儿臣这便去乾清宫。” “去吧。” 在朱允熥转身恭送下,太子爷朱标慢慢的走向中极殿外。 恰是这时,背对着殿内,行到殿门口的太子爷,却是清晰的听到身后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只见朱元章面朝着朱允熥,幽幽道:“这是最后一次,绝无下次,你懂吗?” 第九十九章 朝堂班底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老爷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朱允熥默默转头看向中极殿殿门处。 只见太子爷老爹已经是摇着头走了出去。 他想到了上一次,在乾清宫那晚陪着老爷子吃冰食,然后聊的内容。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不由的,朱允熥眉头一跳,转过头之后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先前被孙狗儿放进酒壶的那个红漆木箱子。 想到最大概率的可能,朱允熥眉角止不住的跳动着。 就在他抬头看向老爷子的时候,却迎着朱元章那双明亮似是能看穿天下所有人心思的目光。 朱元章从嗓子里发出两道干瘪的笑声:“话,咱都和你说了,你如今也大了,道理都懂。” 朱允熥颔首拱手:“孙儿晓得。” 自己从金吾后街那边赶回来后,要通过国子监监生兰苗,来追查前后缘由,却被老爷子给打断拦下开始。 老爷子后面让太子爷老爹即日离京,要太子继妃吕氏在东宫誊抄经文祝祷祈福,禁了朱允炆出宫的权力。 这一切,都是在做敲打。 也如老爷子所说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这一次基本都可以断定,西安门外的事情便是吕氏那边在幕后插手推动的了。 他很怀疑吕氏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智慧,能看懂今日老爷子做出的安排。 依着自己先前的意思,便是通过监生兰苗将这件事情一查到底,最后铁证如山一举将那人扳倒,消除一切后顾之忧。 朱允熥看向面色忽然流露着一丝丝老态的老爷子。 老爷子是动了恻隐之心,念及家人亲情了。 或许,今日定下让自己观政,除了之前那两点原因外,更多的是为了安抚自己。 朱元章注视着沉思良久的皇孙,带着些疲倦挥挥手笑道:“如今你老子要去关中那边给你二叔擦屁股,宫里头咱就要少一个帮手,你得给咱顶上来。” 朱允熥躬身抱拳,俯身开口:“孙儿能为爷爷分忧,乃是孙儿应尽的孝心。” 皇孙纯孝仁德。 这让朱元章很是欣喜,笑着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吩咐道:“回头你便随咱上朝,先在朝堂上多看多学,下了朝便陪着咱批阅奏章。当年你老子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随咱处理这些事情了。” 朱允熥听到批阅奏章,眉头不由一跳。 他想到了太子爷老爹每日不是奏章就是朝政的场面。 一时间,心中倒是生起了些畏惧。 他小声开口:“孙儿如今尚不知国朝政事,安敢轻易批阅朝堂臣工奏章。” 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内阁制度。 似乎后来,也是因为大明朝的皇帝们不堪朝堂重负,才会逐渐加强这个机构的权力,最后成为了能主宰大明江山的权利中心。 只是自己如今身份在这里,自然不可能将皇家的权力让给内阁,但组建内阁雏形,促使朝政效率更快,倒是可以尝试的。 朱元章亦是瞧出了朱允熥这时候在琢磨小心思。 呵呵一笑,斜眼幽幽开口道:“你小子又在想什么?你老子给咱批阅奏章这么多年,也没见出过差错,你是要偷懒?”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抬头冲着朱元章笑了笑:“孙儿这不是怕误了爷爷的国事嘛……” 朱元章一瞪眼:“别以为咱看不出你肚子里那点心思,说吧,又想让爷爷做什么。可不许如上回那样,让咱给你写那劳什子的冰玉冻,好让你在外头赚钱。” 见老爷子又提起这茬,朱允熥尴尬发笑,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在老爷子的注视下,爬到前面,离着老爷子更近一些。 然后才小声道:“爷爷,孙儿是觉着,若是让孙儿一人替您批阅奏章,难免会出错,倒不如叫些人,先给那些奏章分出个轻重缓急。 再写上他们的意见,孙儿就根据他们的意见,来看奏章,最后整理好了再交给您审阅。 如此,孙儿也不会出了差错,到时候白白增加朝政负担……” 说着,朱允熥缓缓抬头,心中紧张的看向老爷子。 眼前这位大明开国洪武皇帝,那可是立志要给子孙后代所有事情都办妥的人,要他将中枢皇帝权柄分出去一些。 哪怕只是于朝政做出参考意见,都很有可能让这位老爷子不乐意。 朱元章果然是瞪了朱允熥一眼。 随后却是沉吟了起来,当真是在认真的思考着朱允熥给出的这个建议。 朱元章不时的看向趴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 自己这些年,替太子爷攒下了一套班子,都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这几年太子爷用起来也愈发的娴熟,朝政多半都是太子爷替自己去办的。 如今眼前这小子,不经意间也被自己弄来观政参政了。 倒是也该替这小子,提前铺垫好往后的路子了。 只是…… 要人来批阅奏章参考之事。 朱元章一时间愈发沉吟起来,身为大明开国皇帝,他有那份自信,自己给出去的权力,随时都能收回来。 但给这小子挑选人手,却是要慎之又慎,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想了想,朱元章看向脸上带着窃笑的朱允熥,不由一下子抬手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随后,朱元章满脸愤愤的骂着:“你小子是不是都有人选给爷爷了?” “嘿嘿……”朱允熥乐呵呵的笑着,点点头:“孙儿什么事都瞒不过爷爷您。也没有说就是选好了人,只是有那么几个人,孙儿倒是觉得不错。” 朱元章弹弹衣袖,抬头低眼瞥着朱允熥:“你说吧,爷爷听听都是什么人,能入了你小子的眼。” 朱允熥瞅了一眼老爷子,仍是小声道:“翰林学士解缙……” “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 “还有一个礼部的……礼部的给事中铁铉。” 说出自己心中刚刚算计好的三个人,朱允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老爷子。 听到朱允熥给出的三个人名后,朱元章明显的露出意外。 他呵呵道:“你要解缙那混小子,咱还能猜中。只是这夏原吉和铁铉,咱倒是不曾想到。” 朱允熥笑着解释道:“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是孙儿今日先前去户部的时候结识的,往日倒也是耳闻他于经济一道颇有研究和见解。” “至于那铁铉,如今倒是还不曾见过。只是知晓他性情刚决,聪明敏捷。读书之时,便熟通经史、成绩卓然。为人亦是刚正不阿,秉公处事,应当也算是能干之人。” 第一百章 朱标离京 解缙是有宰辅之才的,虽然远比夏原吉、铁铉小几岁,但只要往后多加打磨,磨平了性子,便是持国之臣。 夏原吉日后掌户部,是能让大明朝的金融体系,在连连南征北战下都不崩溃的人,而朱允熥自己要改革大明商税以及经济,就离不开有这样人去为自己办事。 至于铁铉…… 朱允熥看中的是他对大明朝的忠诚,以及在领兵固守城池上的本事。往后若是可能,倒是可以去掌兵部事。 这三人,便是如今朱允熥的小心思,为自己提前积攒下班底。 朱元章已经是轻轻的拍着身边的书桉,他在思考着朱允熥给的这三个人。 他对解缙是满意的,若非那村口驴子一样的臭脾气,他早就要委以重任了。 户部的夏原吉和礼部的铁铉,他也是知晓的,都是朝中年轻官员里难能可贵的人才。 加上这三人,也不过是比皇孙大上十来岁,若是往后作为班底,倒是能起到辅左的作用。毕竟年长几岁,办事总是要稳妥些,也能看顾好了皇孙不行事出现偏差。 但自己还需要好好的想想。 朱元章看着满眼期待的朱允熥,抬手就又是一掌砸向他的脑门。 随后面带责备的提醒道:“你老子大概也要出发了,你小子当儿子的,去送送,也替咱和你老子带句话。” 朱允熥俯首躬问:“爷爷要孙儿带什么话?” 朱元章砸吧一下道:“和你老子时候,他路上要是遇见老二那混账玩意,先替老子狠狠的教训一顿,混账玩意给老子脸都丢尽了!” “这个……” 朱允熥抬起头,迟疑了一下。 朱元章向着殿外一挥手:“滚,你老子知道咱的意思!” 骂完之后,老爷子也不给朱允熥追问的机会。 抬起脚,就冲着他虚踹一脚。 朱允熥赶忙躲开老远,起了身作揖告退。 等出了中极殿,朱允熥只见外头已经有无数的宫女太监,从东宫方向搬着东西往皇城西边西安门送过去。 太子爷要去关中等地巡察,是要先过了长江的。 而从西安门出宫,一路往北就能到金川门外,登船顺流而下到扬州府那边,再转向北边沿着运河一路到河南洛阳,才会转由陆路进入关中平原。 瞧着东宫那边出来的人已经没多少了。 朱允熥赶忙向西安门那边赶过去。 等他到了西安门后,城门的广场上,已经云集着皇宫亲军队伍。 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迎风招展。 尽管事出突然,但宫中早就已经定下了太子爷西巡的计划,该提前准备的东西,也是一早就定下来了的。 亲军护卫、内官宫女,朝堂随行官员,这时候都已经聚集好了。 穿过人群,朱允熥半响的功夫才找到正与此次随同西巡官员说话的太子爷老爹。 随着先前各部司衙门堂官出宫,朱允熥即日起入朝观政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到了朝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耳中。 此刻见到朱允熥过来,官员们立马退后,让出位置,面朝他躬身作揖:“臣等参见郡王殿下。” 太子爷朱标照旧是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转着那块白玉扳指,脸上带着抹笑容,目睹着朝臣们对朱允熥作揖行臣下礼。 朱允熥到了近前,双手虚抬:“诸位臣工快快起身。” 观政参政议政。 这是正式开始了培养步骤。 百官小心翼翼的起身,眉目含蓄的微笑注视着朱允熥。 朱允熥轻咳一眼,期间好几眼撇向一直不曾开口说话,替自己解围的太子爷老爹。 只要是硬着头皮道:“今日,诸位臣工便要随太子爷西巡,诸位辛劳,望诸位此行顺遂。”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此乃臣等本分,不敢言辛劳。” 百官响应附和,见朱允熥似是有话要在临行前与太子爷说,他们便小心的退下,将地方留给这位天家父子。 待到外人离开,朱允熥笑着看向太子爷老爹。 朱标笑着开口问道:“你皇爷爷是不是要你带话给我?” 朱允熥点点头:“爷爷说,您要是在西巡路上遇见二叔,务必要狠狠的教训二叔一番……” 听到这话,朱标顿时呵呵一笑。 随后瞥向朱允熥,幽幽道:“你看,你皇爷爷这就是要我去当那恶人,我又怎可能当真严惩了你二叔?” 朱允熥在出了中极殿后,也琢磨出来老爷子要他带话的含义了。 只得是笑着附和道:“二叔秉性便是那般,您往日又最是照顾叔叔们的。若是您不在路上教训二叔一番,等回头二叔入京,爷爷也只能从重处罚二叔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老爷子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朱标见朱允熥将这件事看的清楚,心下满意,点头道:“你爷爷啊……我如今西巡,你也要入朝观政,想来你爷爷还要你学着批阅奏章了吧。” 朱允熥点点头。 朱标这时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道:“我不在京中,你要观览朝政、批阅奏章,当多加谨慎,须知国朝之事皆牵连天下黎民。” 朱允熥亦是严肃道:“孩儿晓得。” “嗯。”朱标点点头,又道:“你爷爷的性子,我这么多年都未曾琢磨透彻,你往后长久在他老人家身边,要好生做事,万不可惹怒了他老人家。” “孩儿晓得。” 朱标脸色颇有些不放心的叹息一声,举起手又放了下来,轻声说道:“宫里的事不比外头,我等身为天家宗室之人,当时刻谨记历代教训,为大明黎民表率。” 今日朱标未曾能回东宫收拾西巡携带的物件,却还是让人传了话回去。有鉴于太子妃要为自己抄写经文祝祷祈福,在他西巡之后的日子里,东宫里的事情都由淮右郡王做主。 只是这时,他却不曾将这件事情说出口。 朱允熥亦是明白太子爷老爹这番话的含义,点点头,换上笑脸说道:“您此次西巡,定要多加注意身子,万不可操劳过度。诸事,还有西巡随行的官员在。便是去了关中,也还有徐家的两位叔伯在,您要多注意休息。” 朱标愣了愣,头次见到自己这个近来改变颇多的儿子,竟然也会有这般絮絮叨叨的时候。 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前方西巡的队伍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挥挥手道:“你去吧,此番西巡,我赶在年底前回来。你万不可将功课学业落下,更要安分一些。” 叮嘱完后,朱标也不给朱允熥再多嘴的机会,招招手叫了他贴身的伺候太监,搀扶着自己上了前面备好的马车上。 朱允熥缓缓退到一旁,目睹着整个西巡队伍向着西安门外出发。 第一百零一章 绝望中的吕氏 西安门将朱允熥的视野,划分为了两个世界。 西斜的太阳照在西安门城墙上,沿着蜿蜒起伏的城墙,溅射着橙金色的光斑。 在西安门后面,拖出长长的阴影。 而在西安门外,大明太子爷西巡的队伍,迎着阳光,宛如被笼罩在光晕之中,向着长江边的金川门过去。 直到太子爷西巡的队伍,从眼前逐渐消失不见后,朱允熥这才悠悠的收回视线。 “三爷,陛下要您随他去太医院。” 如今已经官至亲军羽林卫百户的孙成,仍是如同往日一般,姿态更加恭敬的走到朱允熥身后,小声禀报。 朱允熥眉头一挑,转过身:“爷爷要去太医院?” 对大蒜素如何处置,今日不是已经定下了暂缓推行天下的决策了吗。 难道老爷子对这件事情,又有了别的想法? 正在朱允熥琢磨着老爷子这是又要弄哪一出的时。 孙成点着头道:“陛下已经到了皇极门外,正等着三爷您。” 朱允熥默默点头。 从西安门沿着内大街,通过西华门便进了皇宫的范围。从武英殿前路过,再穿过皇极门前西侧的归极门就到了金水桥广场。 也就是皇极门前那一片地。 老爷子这是特意等在自己赶回去的地方。 他当下再不迟疑,领着孙成就往皇极门那边赶过去。 …… 幽幽东宫,清净自然。 今日里头前太子爷西巡的消息传回来后,东宫里头可是好一阵的忙乱,人人都在收拾着太子爷西巡路上要用的东西。 这时终于得了喘息之机,人人都躲在角落里偷闲。 在东宫太子妃宫殿内。 今日得了旨意,要为太子爷西巡誊抄经文祝祷祈福的吕氏,并没有踏出寝宫去操办为太子爷收拾细软物件的事情。 吕氏此刻仍是端坐在那张绣花架后。 因为时节炎热,吕氏身上穿的并不多。 薄薄的一件浅黄色绣戏水鸳鸯、常青松芝的外罩下,便是一件流淌着珠光之色的浅黄色绸缎里衣。 吕氏直着身子坐在软凳上,本是松弛的衣衫被压在那双丰满臀下,将其青竹笔直般的后背显露无疑。 转到前,两团几欲撑破了对襟纽带。 刀锋直下,小腹平坦,不带一丝赘肉。 而在吕氏那张小巧圆润的脸颊上,如羊脂白玉的肌肤下,樱唇银牙轻咬,黛眉秀眸微皱。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吕氏身前的架子上,是半幅不曾绣好的福寿图。 这本是她要在过段时日,洪武皇帝万寿节的时候献上去的。 只是此刻。 吕氏已然没了要完成这幅福寿图的心思。 望着绢帛上的刺绣针线,吕氏眉眼中迸发出一股嫉恨之色,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愤怒和幽怨。 “啊!” 吕氏低喝一声,双手重重的拍在了这张未曾完成的福寿图上。 顷刻间,这幅福寿图便应声碎裂,根根针线崩开,轻响不绝于耳。 吕氏那双带着幽怨的眼睛里,已经积蓄了晶莹的泪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让吕氏如那深闺之中,独守空房多年的幽怨贵妇般,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她抬头看向被自己驱散之后,空无一人的寝宫,深吸了一口气。 “贼老天何其不公啊!” 吕氏低吼了一声,浑身不住的颤抖着,让那副身子一时波澜宣涛。 胸前一抖,吕氏眼中已经只剩下了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只见她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物。 是一个由红线紧紧缠绕出来的发丝圈。 那乌黑的发丝被红线缠着,泛着妖冶邪魅的模样。 吕氏双手颤颤的将发丝圈举在眼前,一双俏目变得怨毒无比。 “观政?” “当真是好啊……” “当真是父慈子孝,爷孙和睦啊……” “我家儿便甚也不曾得到,好不容易有了出宫学那劳什子兵事的好处,如今也被按在了大本堂里!” 吕氏那张洁白细腻的脸颊上,两行清泪流下。 她将那被红线缠绕着的发丝圈紧紧的捏在掌心,深吸一口气,伸着手掌虚按着空气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想要走到一旁的书架前。 却因心神不宁,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誊抄经文?” “倒不如明发旨意,将我圈禁在这东宫之中!” 嘴里低声呢喃这,吕氏好似丢了魂魄般。 她抬抬手,眼前却是忽的一亮,如毒蛇似的神色幽幽浮现。 “我儿才是大明朝的未来!” “我儿才是社稷根本!” “这些都是我儿的!” “他朱允熥不过是个死了娘,没人要的蠢货。” “都是我儿的……都是我儿的……” 吕氏的脖子如同疯癫了一般,一抽一抽的,眨眼间已经让她发饰散落,青丝垂于额前。 一张花容面貌,这时候满是狰狞。 她如同那深陷荒漠中干渴的商贾一样,手足无措的将捏住的发丝圈再一次的举在眼前。 “既然你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了!” “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的……” “是你们朱家人逼的!” 嘴里不住的叫喊着,吕氏贴着地,整个双手双脚同用,爬向眼前的书架。 在那书架最底部,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子。 …… “吕氏这时候会在做什么?” 已经走到了武英殿前的朱允熥,不由的低声念道了一声。 依着老爷子今日的口谕,朱允炆已经彻底失去了和自己竞争的可能。 而在老爷子那人到老年,泛滥起的天家亲情面前,吕氏也被责令誊抄经文为太子爷西巡祝祷祈福,而圈禁在了东宫之中。 这已经是一份除了剥夺吕氏太子继妃名分外,最重的惩罚和警告了。 在这样的喻令下,朱允熥很想知道,此刻的吕氏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他觉得如果自己是吕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安安分分的护住自己太子继妃的位子。在不犯错的情况下,不论是吕氏自己还是朱允炆,终究都会有个清闲富贵的日子。 她最好是这样! 朱允熥念头一动,暗暗想着。 耳边却是传来幽幽一声呼唤。 “在想什么呢?” …… 想追读,想月票,想推荐票! 第一百零二章 大明第一深情 朱元章靠在归极门旁,昂首挺胸,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幽幽的盯着低头皱眉不看眼前路的乖皇孙。 “嗯?” 朱允熥狐疑了一下,皱着眉抬起头来。 就看到老爷子那满是调侃意味的表情,不由的愣了一下,尴尬的憨笑着。 他看看老爷子后面,孙狗儿领着一帮内宫小太监候在不远处。 见到朱允熥正看着自己,孙狗儿连忙躬身露出笑容,无声行礼。 朱允熥收回注视,苦笑道:“爷爷您怎么到这来等着孙儿了。” 朱元章哼哼了一声:“咱当你是有多少话要与你老子说的,光留咱在这里等着你小子了。” 说着话,朱元章甩甩衣袖,显得颇有些不在意的哼哼着转身向皇极门前的午门走去。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微微一笑,他哪里还不知道老爷子这是因为什么。 这是吃自家太子爷的醋了。 他赶忙小跑着跟上前去,凑到老爷子身后,探着头小声的道:“爷爷,咱们这会儿去太医院是因为大蒜素的事情?” 朱元章闻声回头瞪了朱允熥一眼,随后愤愤不平道:“你小子还知道这事啊!列祖显灵这般大的事情,倒是你小子全须全影的从头瞒到尾,是不是山永年不梳理出来交给咱,你就打算一直不说?” 大明的开国皇帝也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 朱允熥愣神片刻,再如同哄小孩一般的解释着:“爷爷,孙儿这不是为了稳妥起见嘛,谁知道那东西真的这么奇妙,要不是老院使他们下了功夫,孙儿都不知道这大蒜素还有那般多的功效呢。” 啪! 一声轻响从朱允熥的后脑勺上发出。 朱元章目光不善的瞪着他:“你小子如今倒是学会了要稳妥?” 骂了一声后,朱元章语气一软,声音也小了一些:“列祖显灵那会儿,你都见到什么人了?” 问完之后,朱元章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了啊! 这位大明朝开国皇帝的眼底,不由的流露着一抹回忆和期待。 朱允熥亦是心下一沉。 他看出了老爷子这时候在想什么。 老爷子在想已经薨逝十年了的皇后,在想陪着他一路走进应天城,陪着他坐上中原皇帝位的大妹子了。 老爷子对马皇后的深情,在如今的大明算得上翘楚第一!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孙儿看到了很多人,模模湖湖的,有位面容虽然朦胧,但却很慈祥,离着孙儿也是最近的。” 听到这话,朱元章浑身一颤。 顷刻间,他的眼底已经红了起来,脚步也停了下来。 朱元章急促的询问着:“看清了吗?她说了什么吗?都对你做了什么?” “她……”朱允熥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孙儿不曾听到有说话,只是觉得她在对着孙儿点着头的笑,然后孙儿就醒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悄悄的抬头注视着老爷子的反应。 朱元章目光烁烁的看着朱允熥。 这一刻,他的眼中包含着数不尽的情愫和回忆挂念,只是到了最后终究是化为一息无声的长叹。 随后,朱元章挥挥手:“你是好孩子,才能得了我大明列祖显灵,好孩子啊……” 幽幽的念道着,朱元章背起了双手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 “陛下,这便是那件能提取大蒜素的蒸馏器了!” 位于应天城东南角,坐落在六部后面,詹事府南边的太医院中。 衙门里随处可闻说不上名字的药草味,无数身穿白麻布衣的老人、中年人、年轻人,手中握着书卷或草药或各样工具,穿搜在衙门里。 浑身带着大蒜味的太医院老院使山永年,双手搓在一起,满脸欣喜的向朱元章介绍着面前的蒸馏器。 原本今天没有求得将大蒜素推广天下,尽管有皇上和太子爷的解释,但山永年的心中终究是有些遗憾的。 如今,他人生最后时光里的目标,已经是致力于将大蒜素全面应用到大明社稷上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现在,不过短短时间,皇帝就带着皇孙亲自前来。 如何不让山永年激动和期待。 朱元章这时候背着双手,弯着腰伸着头,目光来来回回的在太医院专门设立的大蒜素制取处巡视着。 看了半响的功夫,朱元章伸手指向那明显是太医院后来放大制造的蒸馏器。 “允熥,只要用此物,就能从大蒜里头弄出来那大蒜素?” 朱允熥小步快跑的上前:“爷爷,就是将大蒜放进这个蒸馏锅里面,然后就能制取出大蒜素了。” 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在一旁,目光幽幽的盯着这对爷孙两。 自己堂堂太医院院使,大明朝医学地位最高的人说的话,陛下都不听,还非得要皇孙再解释一遍。 山永年当下招招手:“你们几个,制取一遍大蒜素,让陛下看清楚些。” 朱元章听到自己也能亲眼目睹一番,立马是点着头肯定的赞许着。 少顷。 太医院里年轻的学徒们,便抬着一大桶捣碎了的大蒜,灌进那口蒸馏锅里面。 架上火便蒸馏了起来。 少顷,满堂蒜香。 朱元章兴高采烈的来回踱着步子,盯着这新奇玩意。 山永年却是默默的走到了朱允熥身边:“皇孙,这大蒜素究竟何时才能推行下去?” 朱允熥看着已经将鼻子凑到滴流口的老爷子,嘴角微微一扬,转头看向老院使:“陛下和太子爷的担忧,我也知晓,当时也确实是我不曾考虑到的。” 垄断,由来已久。 商人们不会因为一件东西有利于天下,就放着数不尽的钱钞不赚。 山永年听到最先弄出大蒜素的朱允熥,这时候也持反对立马推行天下的意见,脸上不由一急。 “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请殿下开释。” 朱允熥笑笑,安抚道:“山老莫急,我近来也在思索,即便如今制取了大蒜素,亦或是将此法推行到地方,百姓总不可能都备着这蒸馏器吧。” 山永年想了想蒸馏器的制作耗费,不由的点点头。 朱允熥瞧着对方,又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在地方州府制取,可若是现在这种似油似水的样子,似乎也不方便长久保存,不比那些药材存储方便。” 山永年点着头,叹息一声:“殿下所言甚是,这几日太医院也发现,这些制取出来的大蒜素,不论如何放置储存,过几日数量总是要少上一些,就是药效也似乎会有些减弱……” 第一百零三章 皇家制药厂 见山永年面带愁容,朱允熥却姿态轻松。 “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没有更好密封性的玻璃容器之前,液体的挥发性是不可避免的。 山永年则是长叹一声:“可若是不解决了此事,恐怕老臣是看不到大蒜素推行天下的那一天了……” “这个……其实也不难解决……”朱允熥瞧着愁容满面的山永年,幽幽的说了一句。 山永年顿时面露动容,眼角狂跳不住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允熥:“殿下,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若是您连这件事也能办妥,便是天下百姓都要念着您的好!” 朱允熥笑着摇摇头:“我为大明宗室,不论做何都是为了大明社稷和黎民百姓。” 其实对大蒜素的进一步推广运用,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今天倒不过是借着这个场合,提前说给眼前这位掌管太医院,总领大明天下杏林的老人听的。 在山永年急切的注视下,朱允熥不急不缓道:“山老,我近来时常在想,若是如今这似油似水的大蒜素难以保存。那么我们如何让其更容易保存?若是将这似油似水的样子,变的坚硬起来,是不是能更好保存?就比如和面粉混合在一起?” 将大蒜素固化成药丸! 朱允熥心中想到的主意就是将这大蒜素,进一步改善成为固体药丸。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控制大蒜素的生产和推广,也能防止民间商贾为了利益,将天下间的大蒜都给搜刮了干净。 而更重要的是,只要将大蒜素做成药丸,就代表着大蒜素会一直掌控在朝廷或者说是他朱允熥手上。 往后不论如何去运用,他也会有着更加充足的腾挪空间。 便是除此之外,未来有一天大明朝开拓南疆,大军出动也只需带上足够的大蒜素药丸即可。 而山永年在听到朱允熥的引导后,则是不断的低声念道着:“让大蒜素变得坚硬?似乎是个办法……只是和面粉混合在一起?和成面团嘛?这样是否也会让药效减弱?” 朱允熥点着头,同样有些不确定道:“或许,山老还可以继续将制取出来的大蒜素,二次蒸馏,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效出现。若是不行,我们只能通过添加些什么东西让大蒜素变硬……” 这一刻,朱允熥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一次。 眼下,他也只能确定,加面粉之类的固化剂肯定能让大蒜素固化,但又无法保证大蒜素是否会继续挥发,又或者是药效减弱。 而二次蒸馏,他是想着能否进一步提纯大蒜素,使其结晶。 添加固化剂,或蒸馏结晶。 眼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两种办法,将大蒜素固化成药丸。 山永年则是彻底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发现自己这几十年里所学到的医术,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如此的渺小,便是阅尽过往那无数本前人总结积攒下来的医术,也找不到一条办法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 “好!” “好哇!” “咱终于知晓这祥瑞是怎么来的了!” 正在朱允熥也如山永年一般,为了固化大蒜素而陷入沉思的时候,前面朱元章却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喝彩叫好声。 被这一阵叫声唤醒,朱允熥面带微笑的看向围着蒸馏器手舞足蹈的老爷子。 “爷爷,往后您也是会制取大蒜素的了。” 一击小小的马屁送上。 朱元章顿时开怀大笑起来,连连拍着朱允熥的肩膀,砰砰作响的:“好啊!咱也没有想到,咱也能当一回大夫?” 朱允熥在一旁不住的笑着附和。 等到朱元章释放了欣喜的心情,精神愈发抖擞,目光如炬的扫过在场的人:“此乃我大明之祥瑞也!诸位也将于祥瑞同休也!” “陛下圣明,国有祥瑞,臣等之幸。” 在场太医院的人,亦是一阵附和。 朱元章望了望开始加速,不断滴流出来的大蒜素,不由的砸吧了一下嘴巴。 他颇有些为难道:“若不是咱有所顾虑,这等好东西,当真是一刻也不能停下,早早的送到那些生病百姓手中啊!”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眉头一挑,当即上前,躬身抱拳作揖道:“启禀爷爷,孙儿奏请朝廷建大蒜素制药厂,于应天城中制取此药,惠及京畿百姓,共享祥瑞,祛除病痛!” 朱允熥要建制药厂。 这是他刚刚起的念头,在见到老爷子亲眼目睹了大蒜素的制取后,所表现出来的欣喜,才有了的想法。 不论大蒜素固化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往后总是要将大蒜素推行开的,如今倒不如提前布局,也免得日后出现慌乱。 朱元章闻言,则是默默收回笑声,看了看躬身在自己面前奏请建设制药厂的朱允熥,而后又默默的注视着一旁的大蒜素蒸馏器。 “在应天城中制作此药惠及百姓吗?”朱元章念道了一声,随后一抖眼角,伸手拍在一旁的桌桉上,沉声道:“咱准了,你如今观政,回头自去户部要钱,找工部和将作监的人选址督办此事。” 朱允熥见老爷子答应的这么快,亦是喜上眉头,开口道:“孙儿代京畿百姓,谢圣恩!” 朱元章抖抖眉梢,挥着手悠然道:“咱是从中都一路走出来的,自是知晓百姓们的疾苦,如今在应天城中制造此物,咱也放心。且能惠及百姓,咱何乐而不为?” 山永年对于这个突然的意外之喜,当真是满心的欢喜。 当即带着太医院的人躬身行礼:“陛下圣明,广施仁政,惠及百姓,民心皆向!” 朱元章亦是欣喜的紧,能为百姓多做些实在的事情,便不要人说是仁政,他都是愿意的。 而这时,朱允熥则是上前。 在朱元章不解的目光中,他再次开口:“既然爷爷允了朝中建制药厂,还请爷爷赐下厂名。” “厂名?”朱元章眉头一抖,看了看身边的太医们,轻笑道:“此举既是你提出的,不如你小子取一个厂名,爷爷回头替你写出来挂上。” 朱允熥这时候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让这个厂名成为第一步,成为一个传统。 于是,他沉声开口:“建立制药厂,制取大蒜素,此乃爷爷仁政也,惠及百姓,昭显我大明天家恩德。孙儿以为,不如就将这制药厂取名为……” “皇家制药厂!” 第一百零四章 好圣孙 “皇家制药厂?” 朱元章舒展着眉头,眉角跳动了几下。 他不曾想到,朱允熥竟然会说出这么个直白且……带着些庸俗的制药厂名字来。 但是。 为何自己又会觉得竟是如此的舒畅呢? “回爷爷,便是皇家制药厂!”朱允熥肯定的点着头,目光晃动。 有了皇家制药厂,回头便可以作为成例。 到时候,举目望向应天城,何处不是皇家之名! 便是弄出个皇家陆军,也不是不可能…… 方才还在沉吟思索着朱允熥提出来的,关于如何改进大蒜素制造工艺,好将其推行天下的太医院院使山永年。 见到皇孙提出了制药厂的名字。 躬身抱拳上前,他的脸上洋溢着浓郁的笑容:“陛下,皇孙所提皇家制药厂之名,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本就已经意动的朱元章,这时候却是按下心思,脸上露出狐疑,斜眼瞧着山永年,哦了一声。 “山院使何出此言?此名又如何好了?” 山永年不卑不亢的解释道:“大蒜素乃是皇孙托大明列祖显灵所得,列祖泽被后人。又有陛下圣明仁政,才使京畿之地百姓沐浴圣恩,祛除病灾。 以皇家制药厂为名,可令百姓明了知晓我大明天家恩德仁政,可知我大明天子及宗室一心为民。此名必将与国同休,必将传承宣扬我大明天家宅心仁厚!” 朱元章目光一沉,他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发现,这太医院老院使竟然也会说出这等漂亮话来。 而在山永年之后,周围的太医院太医、医师、学徒们,亦是纷纷挥舞衣袖,合手躬身作揖,嘴里高呼了起来。 “大明天家仁德,天下万民归心!” 感受着耳边无数人的歌功颂德,朱元章不由的昂首挺胸,感受着周围人的歌颂山呼。 等到呼喊声息慢慢的小起来后,朱元章这才颔首悠悠的看向带头拍马屁的山永年:“老院使当真不单单是医术高超啊!” 随后老爷子看向朱允熥,哼哼两声:“便是你小子运道好啊,那皇家制药厂的名字,咱也允了你。” 朱允熥喜盈盈的点点头:“爷爷圣明!” 朱元章哈哈两声,正欲开口。 那头太医院老院使山永年再次躬身作揖,而后起身,眉目慈祥动容的看向一旁的朱允熥,随后面对朱元章轻声开口。 “陛下,国朝有幸事啊!” 朱元章稍有迟疑,不知这位老院使又要做哪一出,斜眼看向山永年:“嗯?” 山永年目光看向一旁的朱允熥:“老臣当日知晓了大蒜素后,便前往东宫求见皇孙开释。那时,皇孙不曾有一丝保留,将这大蒜素之法,一一告知与老臣。” 这位年已古稀的老太医,脸上是真诚的动容之色,回忆着他与淮右郡王的第一次见面。 朱允熥迟疑着开口道:“老院使言重了。” 山永年却是摇摇头,继续说道:“皇孙纯孝仁厚,老臣带着大蒜素的法子回了太医院,便与诸位同僚查验此物功效,愈是查验,老臣愈是心惊,此物之神妙。” 随着老院使的开口,周围的太医院太医们,无不是赞同点头。 山永年又道:“当时,老臣便一心想着,要将这大蒜素推广天下,好让所有人都能无病无灾。幸有陛下和太子爷开释,方才没有惹出乱子。” 老院使有些唏嘘,幽幽道:“不过今日,皇孙进谏,京畿之地的百姓沐浴圣恩,乃是老臣意想不到的。加之先前,皇孙与老臣言,这大蒜素还有改进之法或可尝试,届时便只需在京中制作,也可让大蒜素流传天下,惠及我大明亿兆百姓……” 听到这里,朱元章眉头一挑。 他默默的看向一旁面带笑容,正在憨笑着的朱允熥,投去一个深邃的目光。 他是愈发的惊讶,今日不过是这短短的片刻之息,自己这位愈发出类拔萃的皇孙儿,便再次于大蒜素推行天下一事上献出了良策。 山永年却是唏嘘不已,连连感叹着道:“陛下,如今皇孙纯孝仁厚,英姿雄发,才思敏捷,当可谓我大明之幸啊!” 这话自己无比认同! 朱元章立马点着头道:“吾家孙儿有大才!” 朱允熥眼看着老院使似乎要来一手大动作,赶忙开口道:“老院使,我不过是得了列祖显灵,算不得什么……” 山永年却是一抬手,显得有些突兀僭越的打断了朱允熥的话。 而他那双布满褶皱的眼睛,却是精光散发的看向朱元章。 “陛下,此乃陛下的好圣孙啊!乃大明朝三代之幸啊!” 一声重磅而出。 山永年一挥衣袍,便领着太医院的太医学徒们跪拜在地。 太医院里,旋即响起了无数专心投身杏林医道的太医们的山呼声。 “陛下得好圣孙,大明万幸,万年兴旺!” 好圣孙! 朱允熥心头狂跳不止,血脉在这一刻贲张加速流淌着,他的耳畔好似有那么一刻陷入到只能听见那一下下激昂澎湃的心跳声中。 藏在袖中的双手,悄无声息的攥紧成拳。 “好圣孙……” 朱元章亦是无声的呢喃着,目光若有若无的从朱允熥脸上扫过,遍及在场所有的太医。 这里是太医院,是一群真正纯粹的医者仁心聚集的地方。 这里虽是朝堂衙门,却又与其他任何地方不同。 这里没有朝堂之上那么多的利益纠缠,没有那些蝇营狗苟的关系纠葛。 这里是纯粹的。 而此时,这些纯粹的医者,山呼皇孙乃大明好圣孙! 朱元章并不怀疑他们是被收买了,也不会质疑山永年这些医者仁心之人的意图。 自朱允熥落水后的一幕幕场景,在朱元章的眼前滑过,如同幻灯片一样,讯息之间过了一遍。 “咱的好圣孙啊!” 朱元章长叹一声,脸上流露着不加任何思量的笑容,伸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随后笑吟吟的给了他一个眼神,手掌也将他向前轻轻一推。 朱允熥立马反应过来。 赶忙上前,蹲下身子实实的搀扶住山永年的肩臂:“我何德何能受老院使如此盛赞,老院使快快请起!”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将颤巍巍的山永年搀扶起来后,朱允熥又面对周围跪拜在地的太医、学徒们高声开口道:“诸位皆是我大明杏林妙手,乃医治天下万民之人,快快请起!” 山永年等人动容起身,目露激昂。 大明有圣明之君,有纯孝圣孙,天下何愁不兴旺也! 朱元章在一旁自顾自的心中欢喜,见今日之事皆已办妥,旋即开口道:“太医院于大蒜素,及皇家制药厂之事,还需尔等勠力,咱自不会担忧,咱等着听到尔等喜讯!” 皇帝要回宫了。 太医院众人转身抱拳出身恭送。 朱允熥面对山永年作揖礼敬,随后便转身跟上了已然走出去的老爷子身后。 第一百零五章 五军都督府 翌日,应天无早朝。 东城各部司衙门官员,都按时上衙办事。 在崇礼街、西长安街、白虎街、青龙街等几条街道上穿行的通政使司及行人司衙门官员,皆是行色匆匆的带着奏章和文书送往各处衙门。 只是在今天,这些通政使司、行人司衙门的官员,除了如同往日一般的匆忙,脸上都多了一份八卦和异样。 而在洪武门外西侧,南边第一间是太常寺所在。 依次往北,则是执掌大明百万雄师的五军都督府衙门。 近来燕王统兵北征,已经接近尾声,南来北往的军报文书络绎不绝。 然而一早的,本该是五军都督府各都督府衙门处理军务的时候,这些开国功勋大将们,却是齐聚在了中军都督府里。 中军都督府坐东朝西,门开白虎街。 对面就是通政使司衙门,几名通政使司官僚怀抱着昨日整理出来的军务文书,刚刚除了通政使司衙门,跑到中军都督府外面,却是立马被衙门前的官兵给拦下。 “将军们在堂上商议军事,军报文书交由我等吧。” 那几名送来军报文书的通政使司官员,探头瞧着中军都督府里面,看了一眼后笑吟吟的将怀中的文书送到官兵们手上。 “有劳几位了,都是北边来的文书,万不可耽误了。” 说着话,几人便转身回通政使司,去送旁的朝中各部司衙门的奏章文书。 中军都督府前的官兵则是哼哼两声,留下足够把守的人之后,均出一人将那些军报文书送进都督府衙门里。 而在此刻的中军都督府衙门里。 正堂上,可谓是将星云集,大明朝数得上数的开国王公勋贵们,凡是在京的,几乎无有不在此中。 上手位置,一左一右,开国公常升、凉国公蓝玉,分坐两侧。 其下,是五军都督府的大将军并着在京的侯伯们。 “昨日陛下在太医院的事情,诸位都知晓了?” 蓝玉虎目横扫在场同袍,眉角带着一丝笑意,澹澹的询问了一句。 在场众将随即左右目视身边的人,一阵窃窃私语在这正堂上响起。 蓝玉亦是不急,反倒是显得颇为悠闲的端起茶杯,看了旁边的常升一眼,闲情逸致的抿了一口。 常升则是轻咳了一声,引来在场众将噤声注视后,方才开口道:“陛下圣明,如今太子爷出京西巡,淮右郡王观政,此事诸位亦是知晓了吧。” “我等如何能不知晓?” “对!昨日若不是末将在营中操练兵马,断不可能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秀才们在西安门前闹事!” “倒是那羽林卫指挥使,连杀几个秀才的胆子都没有,当真可恶。” 蓝玉瞪了一眼最后开口,嘲讽羽林卫指挥使于马的景川侯曹震。 “你有胆子无旨就在西安门前杀人?” 景川侯曹震一缩脖子,目光转向别处。 常升苦笑着挥挥手:“这事陛下和太子爷都有了定论,容不得我等在此诽议。只是如今,淮右郡王观政,朝中太子爷又不在,大伙也该是知晓,郡王是要顶了太子爷的职责,往后这些日子里,在陛下身边批阅奏章的。” 大明朝的洪武皇帝,那可是比任何人都勤奋的。 常升将此事说出口,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鹤庆侯张翼轻笑开口道:“我等自是知晓,定不会因为太子爷离京,就放纵了营中将士胡闹,更不会给郡王殿下平添是非。” 得了这句保证,常升满意点头,目光移向一旁的蓝玉,下面的事情该是他来说才合适了。 蓝玉挑挑眉头,放下茶杯:“如今淮右郡王被老院使称赞为好圣孙,陛下也无反对的话。如此,郡王观政之后,该是什么,想必大伙也是心知肚明的。” 景川侯曹震立马拍着扶手,风风火火的站起身,双手抱拳。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众将纷纷跟随其后。 “陛下圣明,圣孙纯孝,国朝兴旺,大明万世!末将等食君之禄,当为君上分忧,勠力报效!” 蓝玉和常升亦是双手抱拳,遥进皇宫大内方向。 “陛下圣明,圣孙纯孝,这是大明社稷之幸,我等当更加勠力,不可有一丝懈怠,不可惹是生非,若是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本帅定叫那人万劫不复!” 蓝玉神色瞬息阴沉下来,隐隐流露着杀气。 在场众将心神一凝,沉声应下。 在一阵雷动声下,众将落座。 先前还嚷嚷了一番被蓝玉压下去的景川侯曹震,这时候讥笑着开口道:“圣孙纯孝仁德啊!这么多年,我等对那二爷的势头忍气吞声,如今终于是可以畅快一笑了!” 他这么一说,便挑起了在场众将这些年淤积在心中的郁郁。 蓝玉亦是舒展眉头,浑身是说不完的舒畅。 唯有常升在一旁皱紧眉头,轻声开口:“慎言!不论是殿下还是二爷,又岂是我等能够诽议的?” 曹震哈哈的笑着,连连点头,乖顺道:“常公爷所言极是,末将晓得了,出了这衙门,便再也不提……” 常升还有些不放心的想要叮嘱一二。 这是他的亲卫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公爷,三爷来了。” “三爷来了!” 刚刚落座的景川侯曹震,闻声再次拍桉站起,一脸欣喜激动的看向堂外。 在众将的注视下,身着常服曳撒的朱允熥,缓缓走进中军都督府正堂里。 “末将参见郡王!” “末将参见郡王!” 众将心中激动,纷纷起身抱拳施礼。 朱允熥面带笑容的一一接下,到了常升和蓝玉面前。 看着已经起身的两人,朱允熥抢了先手,躬身道:“允熥见过舅姥爷,见过二舅。” 常升和蓝玉赶忙避开,两人上前扶住朱允熥。 蓝玉更是要拉着朱允熥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脸上这会儿是掩不住的骄傲笑容。 朱允熥却是止住了对方的举动。 笑着走到一旁说道:“今日知晓了舅姥爷和二舅都在这边,还有诸位允熥的叔伯们,便趁此机会,来问些事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着话,他目光已是扫过堂上众将。 如李景隆等人,都不在此列。 细细一算,不是外公开平王常遇春的人,便是舅姥爷凉国公蓝玉的人。 蓝玉喜盈盈的挥着手:“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叫了我们入宫问话就是,何必要亲自跑来一趟。” 常升在一旁拉了一下这位凉国公,看向朱允熥:“殿下有什么军务之上的事情,但说无妨,我等自当言无不尽。” 第一百零六章 圣孙党 朱允熥看着眼前这些,与自己无法割裂的基本盘,微微一笑。 他挥挥手,轻声道:“也不是甚要紧事,只是如今太子爷西巡关中等地,我心中有些忧虑,想要问问太子爷身边的护卫是否妥当。” 说着话,他却是目光沉卓的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问太子爷老爹西巡护卫之事,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自己昨天被赐予观政,且被传出去好圣孙之言,来观察下这些人的反应。 顺便,约了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在教坊司里吃酒说事。 中军都督府里包括蓝玉、常升在内的所有人,听到朱允熥此言,皆是默默的微笑了起来。 曹震更是笑嘻嘻的拍着胸膛开口道:“殿下放心,太子爷西巡护卫之事,我等都已安排妥当了,绝不会让太子爷出了任何差错!” 普定侯陈桓起身道:“殿下,太子爷此时西巡,除了身边有三千亲军护卫。西巡路上,五军都督府也已下了军令,要各地卫所沿途交替护卫,太子爷身边随时都有近万人马,便是有微末宵小,只怕脸太子爷的面都见不到,便叫官兵们给拿下了。” 见五军都督府这边确也安排的妥当,朱允熥点头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万不可让太子爷西巡路上生了事端。” 众将一阵响应,拍着胸膛保证。 开国公常升则是在一旁注视着朱允熥良久。 他先前担心眼前这些朝中功勋,军中将领们会惹是生非。 但同样也在担心,骤然获得观政资格,能够插手参与批阅奏章,更是被称赞为好圣孙的朱允熥,会在如此夸赞和圣恩下骄傲自满。 如今看来,见他还在担心太子爷西巡之事,倒也彻底的放下心来。 蓝玉却在一旁嘿了一声:“说起来,倒是有件事情能叫殿下高兴的。” “哦?”朱允熥不解的转头,看向这位舅姥爷:“舅姥爷想到何事了?” 蓝玉嘿嘿一笑:“也不是旁的事情,就昨日在西安门前闹事的那帮监生,昨日被于马给押回羽林卫后,可是被他好一阵折腾,今早听闻,便有不下一半之数的监生,都趴在床上下不来地。” 他这纯粹是想要将此事说与朱允熥知晓,好让他出口气。 朱允熥心中晓得,面上微笑说道:“说起此事,倒是还要劳烦舅姥爷和二舅了。若是有机会,还是要于指挥使好好的教会了那些监生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大明军人!” 虽然那帮子秀才兵容易热血上头,但如今既然被罚投身军伍,倒是可以操作一番,说不得就能出来一两个良将。 回头自己一直在谋划的那件事情,也能顺水推舟的提出来。 蓝玉只以为朱允熥是要让于马狠狠的敲打那些监生,忙不顾的点头答应下来。 倒是常升在一旁开了口:“于指挥使乃是军中老将,当年开国之时,也是冲阵杀敌的勐将,有他掌总,那些监生往后必能入了殿下的眼。” 他昨日就品出了太子爷的意思,一来是为了留那些监生一命,算作惩罚。二来也是真的要好好的让这些监生学会了军阵上的事情。 朱允熥见还是自家常家二舅明白事情,心满意足,转头在堂上寻搜着,见到一旁的沙盘和堪舆,上前道:“听说四叔在北边的战事,也快结束了,舅姥爷、二舅,还有诸位叔伯,不知能否为我讲解一二?” 老四叔那头的事情,虽然因为京中这些日子的事务缠身,却不代表他就此放松了警惕。 在场众人见他有如此兴致,要与他们讨教军阵上的事情,一个个跃跃欲试,纷纷上前,开始为朱允熥复盘起这些日子北边战事的过程。 一直到时辰擦着正午边,尽显和善亲近的朱允熥,在深入拉近了与这些功勋将领们的关系之后,方才挥手离去。 “三爷说往后以火器碾压草原之事,你们怎么看?” 景川侯曹震站在前堂门口,望着朱允熥离去的背影,幽幽的说着。 周围众将面露迟疑,对淮右郡王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心中颇有些争议。 就连蓝玉,也觉得大明只能在马背上彻底扫清草原。 唯有向来四平八稳的常升,语出惊人道:“或许,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 “三爷,曹国公府来人送话,说是曹国公想知道,三爷什么时候再去府上学习兵事。” 除了中军都督府衙门后,孙成上前小声的向朱允熥禀报着。 往教坊司方向走着,朱允熥皱眉沉吟:“回头告诉曹国公府,近来我需观政,陪陛下审阅国事奏章,凡是得空必然会去的。” 孙成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二人未几便从中军都督府赶到了教坊司。 门前迎来送往的小厮,早先就将朱允熥的面容记下。 见到这位殿下今日又来了,当下满脸流光,上前恭迎着:“三爷来了,最好的雅间如今正空着,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跟在后面的孙成上前拦下,从怀里摸了块碎银子丢进小厮手中:“翰林解学士那边在候着。” 这是有约了。 小厮当下躬身走在前面带路。 少顷朱允熥便被引到了司中雅舍外。 此时在雅舍内,解缙、夏原吉并着另一位年岁相差不多,身形消瘦,却一直昂首挺胸,面目板正的年轻官员聚在一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而此人,正是如今的礼部给事中铁铉。 夏原吉从来了之后,便在身边两人脸上不断的打量着,对近日皇孙定下的这个局颇有些不解。 倒是正在吃着油豆子的解缙,笑道:“咱们现在都是圣孙党啦!往后二位可是要勠力报效朝堂,好生为殿下做事才是。” “圣孙党?” “圣孙……” 夏原吉和铁铉顿生疑惑。 恰是这时,舍门从外面推开。 孙成拦下了小厮,待朱允熥走入雅舍内,便将舍门合上。 看着朱允熥终于是来了,解缙抓着油豆子的手一颤,赶忙放下油豆子,伸手在身上胡乱的擦着,领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人起身行礼。 “臣等参见郡王。” 这便是那铁骨铮铮,扼守济南令老四叔多日不得拿下的铁铉吗? 朱允熥的目光从解缙和夏原吉的脸上滑过,停留在了头次见面的铁铉身上。 “都免礼吧。” “不过是私下聚聚,怎这般清净?” “可要为你们叫来几位小娘子?” 第一百零七章 今日解翰林买单 这就是大明朝的好圣孙? 开口就要叫小娘子来伺候? 还不甚了解朱允熥的夏原吉和铁铉两人,心中不免一阵错愕,张张嘴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解缙,与朱允熥厮混的有段时间了。 笑吟吟道:“殿下如今在教坊司里,可是多有抠搜形象,那些小娘子们恐怕都不愿意来的。” 朱允熥一瞪眼,寻着空出来的主位坐下,抓了把油豆子吃起来,闷闷发声:“你问问维喆兄,上回他收了我多少银子。” 解缙和夏原吉、铁铉三人落座,目光不解的看向对面的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 被点到名的夏原吉脸上苦笑着,拱手抱拳:“殿下饶过微臣吧,那七百两税银,微臣现在想起仍是心中不安。” 夏原吉当真是有苦说不出,看着那七百两的税银,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拿到银子之后,他便去找了户部尚书赵勉解释。还没等他拿出朱允熥写下的凭证,就被赵尚书给恶狠狠的批斗了一遍。 要不是最后顶着满天唾沫,将那凭证取出放在赵尚书面前,恐怕自己这会儿就该是被休沐在家反省了。 解缙闻听此言,却是眉头一挑,神神秘秘的看向还在吃着油豆子的朱允熥:“税银?殿下去户部缴了七百两的税银?” 他是知晓前些日子,朱允熥借了常家的四间铺子售卖冰食和冰玉冻。 只是让他不曾想到的是,朱允熥赚了钱钞,竟然会拿出银子去户部交税。 七百两? 前些日子,常家铺子里售出的冰食,因为种种缘由,大抵是六千多两。一出手,就交给了户部七百两? 足足一成有余的税银额度? 朱允熥迎着三人的目光,点点头嗯了一声:“赋税乃国朝财政根基,我行商贾之时,自当以身作则,主动缴纳税银。至于多出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朱家的江山社稷而已。” “以身作则……”解缙低声念道着,心头却是狂跳不止。 一旁的礼部给事中铁铉,更是面有动容。 他们几人都不是那等愚钝之人,不然往后也不能取得那些卓越的成就和功绩。 夏原吉在听到这番话之后,更是喉头一动,差点一口气没有咽下去。 “主动缴纳?” 他与解缙、铁铉两人默默的对视一眼。 三人瞬间心中明悟过来。 朱允熥见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抿了一口三白酒,随后才说道:“大明百万雄师军饷辎重耗费海量,地方州府用度如山,每年疏通沟渠,新建营造通渠支出无尽。若是再有个天灾人祸,更是耗费泼天。” 他说的是忧心忡忡。 解缙三人闻言,纷纷面露深沉。 世人只知天家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道为了维系这片太平江山,每时每刻需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而往往,许多事情即便是耗费无数,还不一定能办成了。 朱允熥又道:“赋税,乃朝堂财源根本,如那大江源头的颤颤溪流,一处出错短缺或许无碍,但若是处处有了问题,这奔流的大江也会有干枯断流之时!” 他深吸一口气,轻叹着看向三人:“我之用意,诸位可知晓。” 解缙三人当即抱拳响应。 这番找小娘子作陪之后的言论,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皇孙就差将改革的言论说出口来。 他们三人都不过二十来岁,正是满腔热血,斗志昂然的时候,见能有机会参与此等社稷大事,岂不动容。 解缙一阵心潮澎湃之后,却是渐渐皱起眉头:“殿下,只是如今大明开国不过二十四载,若……” 他想说,若是现在就擅动赋税制度,是否会令好不容易太平安生下来的江山,再次陷入动荡之中。 朱允熥却是举手打断了解缙的忧虑,转口笑道:“说起来,今天约你们聚在此处,倒不是为了往后那些事情。” 他已经表明了心意,也明确了大明赋税制度的改革,是未来的事情,而非眼下。 见到朱允熥如此说,解缙心中忧虑总算是消下去大半。 今天才与朱允熥见过面的铁铉,则是拱手询问道:“殿下今日命臣等来此,是有何事要交代于臣等?” 朱允熥笑笑,澹然道:“我于朝中观政之事,诸位想必是知晓了。” 铁铉点点头,这事昨天同那句好圣孙,已经是传遍了应天城。 官面上形形色色的人,这时候恐怕还在议论纷纷吧。 朱允熥又道:“陛下的意思,眼下太子爷离京西巡关中等地,陛下独力国事奏章,要我随行学习审阅批复奏章之事。” 陛下这是要淮右郡王参议政事! 眼看着朱允熥亲口说出此话,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表现出了远比听到这位皇孙要观政时,还要震惊的反应。 “而我自觉与国事不甚熟稔,已请旨陛下,三位往后可在宫中随行,在我审阅国事奏章时,从旁出谋划策,定社稷之事。”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悠悠然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子便是向后一靠,一手数着油豆子送进嘴里,一手轻捏酒杯,品着这江南三白酒液。 辅左皇孙参议政事! 天呐! 几乎是同时同刻的,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瞪大了眼睛对视。三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之色。 虽只是辅左淮右郡王参议政事,从旁给出意见,但这份恩荣,数遍应天朝堂,也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啊! 哪怕现在皇帝并没有给他们升官,但日日辅左在皇孙身边,在皇帝面前露脸,为国朝社稷奏章提供意见,这便是那些部堂大人们,也没有的清贵荣耀啊。 夏原吉和铁铉二人,更是大有深意的看向解缙。 他们都回想起了在朱允熥到来前,解缙所说的那圣孙党之论。 如今回头再看,他们当真是成了圣孙一党! 如今是辅左国事奏章的审阅,那往后呢? 不敢想! 不敢想! 朱允熥察言观色,注视着三人的反应,心中呵呵一笑。 “倒是要你们更加辛劳一些,今日这杯酒,我敬你们!” 说着,他站起身,举手邀杯。 解缙三人,人生第一次直面那身为文臣,最高的荣耀。 又见朱允熥这般以诚相待。 三人纷纷起身,高举酒杯。 “臣等必当勠力效忠,尽心竭力,不负陛下与殿下厚望!” 朱允熥一饮而尽,注视三人,向着外面高呼一声。 “叫了小娘子们进来作陪。” “今日解翰林买单!” 第一百零八章 有贼 教坊司头条。 来教坊司多次,却没有一次付钱的淮右郡王。 今天终于是付了酒钱! 解缙和夏原吉、铁铉,三人并肩而站,目送朱允熥回宫的背影。 解缙捏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幽怨的收回注视,看向身边的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 夏原吉心中警惕,赶忙开口道:“我没钱,殿下给的税银也都入了库,动不得!” 还没被盯上的铁铉,亦是紧随其后道:“大绅兄,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呢……” 偏偏只今日带了钱的解缙,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堂堂郡王,竟然要臣下付钱,当真从未有过见闻!” 夏原吉对着铁铉眨眨眼,两人一左一右将今日被打了秋风的解缙扣住。 “大绅兄,方才与殿下吃酒不尽心,咱们既然是你说的圣孙党了,今日头回相聚,定是要不醉不归的!” 夏原吉说完一句,铁铉立马附和道:“围着兄所言甚是有理!今日我等三人,谁先趴下谁狗熊!” 说着话,他二人也不给解缙挣脱的机会,便押着钱袋空空的解缙,往他在城中居所方向过去寻酒吃。 这分明就是要就近,好让解缙能回家取钱,再从他身上刮一层油水的意思。 另一头。 待朱允熥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晚霞浮现,天边橙黄夕阳越过皇城墙头,轻飘飘的洒在巍峨宫殿之间。 霞光之中,炽热的应天城,也变得微微有些凉意。 朱允熥披着一层璀璨霞光,到了东宫前甬道。 “三爷,二十三皇子来了……” 还没走进东宫,朱允熥就见如今不论是脸蛋还是身子都愈发圆润起来的小宫娥彩蝶,从宫门后面窜出来,脸上带着焦虑和愁容,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 朱允熥伸手轻捏彩蝶那变得越来越肉乎乎的脸蛋,宽慰道:“怎么了?可是彩莲又欺负你了?还是二妹那丫头捉弄你了?” 彩蝶为难的摇摇头:“都不是……” 朱允熥稍有迟疑:“都不是?” “嗯!”彩蝶点着头,深吸一口气:“是二十三皇子,在殿下屋子里哭闹。” “二十三叔怎又来了?”朱允熥头皮发麻,对最近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这里跑的小二十三叔朱桱的到来,深感疲倦。 听说那小子正在自己屋子里哭闹,朱允熥也顾不上向彩蝶询问详细,抬脚便往自己宫苑那边赶过去。 少顷,朱允熥人还没进苑中,就听着里面一阵阵的嚎哭叫喊声,几乎是要将自己这片地方给掀翻了一般,震耳欲聋的传扬出来。 “不要!” “我就是不要!” “母妃她找过来,我也不回去!” “你去与我母妃说,我以后就住在允熥这里了!我长大了,不要她管!” 默默走进屋里的朱允熥,听着小二十三叔朱桱那稚嫩的嚎叫声,满脸黑线。 见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得满身污泥的朱桱,就趴在自己的床边,好似那受欺负了小娘子们一样,伏桉痛哭嚎叫着。 彩莲带着两名宫娥,在一旁不住的出声劝说安抚着,却都让朱桱无动于衷。 朱允熥脸色不由一沉,语气森森道:“二十三叔这般胡闹,皇爷爷可曾知晓?” “就算是父皇知晓了……嗝……” 徒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的朱桱,小小人儿,却还是倔强的想要还嘴,最后终于是反省过来,伸着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一句话不曾说完了,便接连打着惊嗝,身子一抽一抽的。 在一阵恐惧之中,朱桱僵硬的转过身子,脸上同样满是污泥遮脸,只留下两行清晰的泪痕。 等看清了来人是朱允熥后,朱桱眼前一亮,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便顶着那一身的污泥,径直的冲向他来。 朱允熥心下慌乱,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疯玩了过来,赶忙拉着跟在身后的孙成挡在自己面前。 彭的一声。 朱桱直接扑进了孙成怀里。 朱允熥看着朱桱那双小黑手抓着孙成的大腿,留下的两只黑印,眼角不由的抽抽着。 朱桱见自己没有扑对了人,便将孙成扒拉开,还要上前抱朱允熥。 却是将朱允熥吓得一跳,赶忙伸手出口道:“二十三叔,你再乱来,我这就去告诉皇爷爷!” “嗝……” 一听到这话,朱桱又是打了个惊嗝,生生的止住了自己要抱住朱允熥的举动。 随后,只见他表情瘪在一起,直接坐在了地上。 “允熥你现在也不愿意和我玩了!”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笨!” 朱允熥满头雾水,蹲下身子小声询问着:“二十三叔,是谁欺负你了,和我说,我替你教训那人!” 朱桱一仰头,便开始吐槽起来:“是母妃!她说我笨!说我做叔叔的,都没有侄儿们聪慧。” “……”朱允熥一阵头疼:“然后呢?你这一身又是因为什么?” 朱桱憋着嘴小声道:“我听说你是掉进池塘里,然后就突然聪明了起来。今天母妃骂了我,我就自己跳进池塘里了。可是没变聪明啊,还又被母妃揍了一顿。”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着话,他就转过身,抬着屁股,喊冤自己屁股挨了多少下打。 朱允熥听着这话,一时间苦笑连连。 这孩子的思路,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的神奇。 前头还要给自己连续卖到户部赚钱,现在又自己跳进水里意图变得更聪明。 他敲了敲浑身没有一处干净地的小二十三叔,只觉得李贤妃这顿打还是太轻了一些。 只是如今显然是李贤妃那边知晓了这小子是在自己这边,不然也不会连个人都不派过来。 大概是将自己这里当成托儿所了。 自觉如此的朱允熥只得是好言相劝,然后让人领着小二十三叔朱桱去洗漱干净,换上一身朱允熥小时候的衣裳。 如此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直到夜色笼罩星空,才算是将小二十三叔朱桱给收拾了干净。 朱允熥抱着洗干净后,浑身散发这小孩香味的朱桱,坐在廊下石条上。 朱桱看了看星空,觉得有些无聊,仰着头看向朱允熥:“允熥,我和十九哥、二十哥、二十一哥都说了,等我们几个长大了,我们就走的远远的,这样母妃他们就管不到我们了!” “会的会的!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朱允熥幽幽的答着,前面那些叔叔们都已经成年藩国了,轻易不能动。 倒是这些小叔叔们,若是可能的话…… “有贼!” “快抓人!” “都快点!” “各宫注意!” 恰是这时,朱允熥的宫苑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喊声。 朱允熥瞬间放下朱桱,站起身来,眉目一沉。 “孙成,取本王的刀来!” 第一百零九章 有鬼 “取本王刀来!” 闻听皇宫大内,东宫重地竟然有贼人出没,朱允熥眉目冷冽,浑身筋骨在无声的活动着。 如今太子爷老爹离京西巡,吕氏被勒令居东宫誊抄经文祝祷祈福,东宫的事情也由老爹亲自吩咐,交到了自己手上。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东宫里头出了事。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不足以在太子爷离京西巡之后,执掌东宫事务吗? 朱允熥的脸上带着一层浓郁的阴霾。 堂堂大明朝皇宫大内,又有什么贼人,是能够穿越重重宫禁,跑到这东宫重地来。 孙成这时候已经将朱允熥近来习武锤炼用的一柄雁翎刀取来,送到了朱允熥手中。 此时宫苑外面,火光四射,无数东宫内侍宫娥和护卫们,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桱胆怯的想要上前抱住朱允熥,却被身后走出来的彩蝶给紧紧的抱住。 彩蝶和彩莲目露担忧的注视着朱允熥的背影。 “殿下,小心!” 朱允熥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旋即握紧刀鞘,与孙成对视一眼:“叫人跟过去!” 二人领着其他亲军护卫,风一阵的出了宫苑。 此时整个东宫里,乱作一团,好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 孙成带着人护在朱允熥身前,回头看了一眼三爷,旋即抓住面前跑过的一名小宫娥。 被凶神恶煞的孙成提着的小宫娥,看着他的脸色,浑身一颤,惶恐的低着头,紧张兮兮的模样。 孙成沉声开口:“宫中出了什么事?” 那小宫娥清秀的脸上带着紧张和惶恐,知晓孙成乃是三爷那边的人,便吞吞吐吐小声道:“有贼人摸了进来,冲撞了娘娘那边,打翻了烛火,若不是发现及时,差点就走了水。” 朱允熥闻言之后,眉头一挑。 他打眼细瞧着这名小宫娥,只见对方衣裙上还沾着灰尽和水渍,便猜到对方大概是吕氏那边的人了。 他当下立马出口:“孙成,随我去太子妃那边护卫安全!” 旋即众人脚下不停,直奔吕氏寝宫而去。 一路之上,便是连东宫那些灌木从中,都见有人在其中搜寻翻找着。 不是的,从层层宫墙上便能见到有几名护卫的身形钻出来。 朱允熥带着人一路冲到吕氏的寝宫外,只见这里有着更多的护卫和宫人聚在此处。 吕氏的寝宫正门更是紧紧闭合上,只听见里面不是的传来一阵阵的动静。 “三爷,是张志远的人。” 护在前面开路的孙成,瞧着太子妃寝宫门口的人手,回头小声提醒了一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张目望去,只见如今已经升了总旗的张志远,正带着自己的人并着东宫护卫们,严密的守在太子妃寝宫门口。 见到朱允熥这边带着人过来,张志远已然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目光悄无声息的投注过来。 朱允熥领人上前。 “太子妃寝宫之中,如何怎样,太子妃是否遭贼人惊扰受惊?” 扫过拦在寝宫门前的官兵护卫们,朱允熥沉声询问。 张志远当即上前:“回禀殿下,太子妃无虞,二爷正在寝宫内陪着太子妃。” 朱允熥点点头:“打开门,本王要向太子妃问安。” 说着话,朱允熥就带着孙成等人要去叩门。 一旁的张志远默默的看了眼朱允熥,在此处东宫护卫头领将要出口的时候,直接持刀挡在了朱允熥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志远面带难色,却身形死死的挡在淮右郡王面前。 朱允熥嘴角稍稍一扬,旋即脸上浮出怒意,沉声呵斥:“你要作甚!本王现在要进去向太子妃问安!护卫左右,不叫贼人放肆!” 曾曾几声。 在朱允熥身后的孙成等人,已然是柳叶出鞘,摆出了冲阵的姿态,随时冲撞开这些挡在太子妃寝宫前的人。 气氛瞬间到了冰点。 可孙成他们能够拔刀,但他们这些护卫在太子妃寝宫前的人却不能反击。 淮右郡王面前,他们可不敢坏了规矩,做出僭越之事来。 然而,在所有人注视下,张志远却是混不吝般的没有丝毫的畏惧,直接亮出手中的雁翎刀。 “殿下,太子妃与二爷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内!” 朱允熥亦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上前一步,森森质询道:“你敢挡我?” 张志远周身一抖:“殿下,这是太子妃的喻令!” 张总旗当真好胆! 张总旗竟然敢为了太子妃和广陵郡王,浑然不惧的挡住淮右郡王面前。 目睹着张志远的阻拦之举,周围人纷纷投来紧张和敬佩的目光。 朱允熥一脸的阴森,目光死死的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张志远。 啪! 一声脆响,在太子妃寝宫前发出。 朱允熥满脸的冷冽:“放肆!” 亲军羽林卫总旗、东宫广陵郡王亲军护卫张志远,已经是半张脸红肿起来,低着头仍是倔强的挡在朱允熥面前。 “虎!” 后面的孙成率人低吼一声,当下持刀上前。 他带着人,一步步的抵近到张志远面前,两人几乎是面贴面的,将张志远逼到了一旁,为朱允熥开出了一条直通太子妃寝宫正门的路来。 朱允熥在孙成等人的护卫下,一路走到寝宫门口。 “何人在外面喧哗,没听到母妃的喻令吗?” 正在这时,吕氏寝宫正门开出一道缝隙,朱允炆露出头来。 见到带着人,亮出刀刃,站在寝宫门口的朱允熥,朱允炆眼角一跳。 还未等他开口。 孙成已经令人上前,将宫门推开。 在朱允炆正欲发怒呵斥的时候。 朱允熥已然开口:“二哥,我领父亲之命,在父亲离京西巡后,主持东宫事务,今夜东宫出事,我是带人来问安太子妃,护卫在其左右!” 说了一句,他已经是踏进着太子妃寝宫之中。 朱允炆被人挡在边上,面露怒色,开口叫骂道:“朱允熥你这是要做什么!母妃今夜受惊,已经下了喻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朱允熥回首,澹澹的瞧了朱允炆一眼。 看着面带愤怒,眼底闪烁着恨意的朱允炆。 朱允熥直接无视了对方的叫骂,现在的这位好二哥,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去争夺什么了。 孙成亦是未曾睁眼看向朱允炆,而是走到三爷身边,附耳小声道:“张志远说,宫中有鬼。” “有鬼?” 朱允熥眉头一凝,看向散发着焦炭味的太子妃寝宫。 第一百一十章 太子妃安心祈福吧 明制营造大多是相似的。 除了在规制用料等方面有所不同,便是寻常人家的宅院,在布局上,与皇宫也没有多少的差别。 太子妃寝宫,坐北朝南头间便是吕氏起居生活的地方,也是正殿。 左右两侧偏殿耳房,则是宫娥休息、堆放物件等用途的。 朱允熥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一遍。 吕氏的正殿寝宫,殿门张开,里面还有一缕缕的寥寥黑烟散出来。 不少宫娥抱着被熏黑、烧焦的物件往外面搬。 洒扫的人亦是忙前忙后。 是吕氏的正殿寝宫走了水? 朱允熥目光再次搜寻,见一旁的偏殿内,正亮着烛火,窗纸上印着几道人影。 精心细听之下,还能隐隐听到有诵经声传出。 而他更是注意到,随着自己向那处偏殿看过去的时候,被孙成的人拦住的朱允炆,脸色不由一紧,亦是紧张的看了过去。 “孙成。” 朱允熥呼唤了一声,目光直视着那间偏殿。 早有准备的孙成,当即带着人冲到了偏殿门口。 “太子妃,郡王殿下前来问安。” 孙成站在偏殿门口,对着里面高声喊话。 朱允熥亦是在羽林亲军护卫下,走到了偏殿门口。 “母妃,允熥前来问安。” 落在后面的朱允炆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斜插到了朱允熥面前,脸色愤怒的低吼着:“朱允熥,你究竟要做什么!” 朱允熥仰着头,瞥向这位好二哥:“二哥,我领父命,护卫东宫,今日出事,前来问安。” “母妃今夜受了惊吓,此时正在佛前诵经精心,你胆敢再惊扰母妃吗!”朱允炆直接挡在了朱允熥面前,瞪大了眼睛,怒目相视。 朱允熥丝毫不慌。 他上前一步,近来似乎是因为日日操练习武的缘由,往他的个子一日高过一日。 此刻,已经是压过朱允炆一头。 朱允熥几乎是俯视着朱允炆,眉目威武冷冽:“难道父亲改主意,要二哥操持东宫事?” 如今执掌操持东宫事务的乃是朱允熥。 朱允炆见他这般说,不由哑然,无声的张着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朱允熥冷哼一声:“二哥,或者说,你是要断绝我家亲情?不让我与母妃问安?” 这话已经重了。 朱允炆心中一晃,不由自主的让开了路,站在一旁咒骂着:“你放肆!竟敢胡乱诬蔑于我!” 朱允熥笑着上前一步,踏上了偏殿前的台阶上,侧目注视着已经怒火中烧的朱允炆。 他澹澹道:“二哥,若是在外头钱钞短缺了,可以提我名字,去常家铺子支取。” 这时,朱允熥已经走到了殿门前,手掌按在了门上。 朱允炆心中生出慌乱,胡乱摇着头道:“你又在胡说甚,我听不懂!” 说着话,他唯恐自己在宫外的事情被朱允熥知晓了,忙不顾的转过头不敢再看对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咯吱。 殿门被朱允熥推开。 而他也幽幽的丢下一句话:“二哥,身为天家男儿,总不能因手无钱钞就憋坏了自己。” 朱允炆心中彻底慌了。 老三当真是知晓了自己做的事情? 就在朱允炆回头看向殿门的时候,却只见朱允熥的身影已经走入其中,孙成那厮则是跟在后面。 哐当一声。 偏殿殿门被关上。 就在朱允炆想要跟随进去的时候,却又两名羽林亲军挡在了他的面前。 “三爷问安太子妃,还请殿下勿扰!” 这两人都是孙成从羽林卫带出来的。 如今孙成已经是羽林卫百户,他们这些人原本只不过是大头兵的心思也被勾动了起来。 又有目下三爷的身份和地位在,亦是丝毫不惧面前这位广陵郡王。 朱允炆被气的一阵捶胸顿足。 看了几眼那两名羽林亲卫手中的柳叶刀,最后只能是纷纷的冷哼好几声,退到一旁目露担忧的注视着那投射着身影的窗纸。 而在偏殿内。 朱允熥漫步其中,目光看向四周。 很明显的,这里是吕氏平日里用来供奉佛像的地方。 大明朝因为开国洪武皇帝的愿意,对佛家多有照拂,便是如今那些成年皇子亲王的身边,几乎都指定了僧人伴行。 吕氏在宫中设立佛堂,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佛堂四下无人,只有两名吕氏的贴身宫女,站在墙角处。 见到朱允熥进来,就要福身行礼。却被他抬手打算,示意宫女们勿要惊扰。 而朱允熥也已经看向了佛堂深处。 只见被一袭绸缎包裹着那副浑圆玉润身子的吕氏,正跪拜在佛像前。 背影俏丽,丰盈至极。 而在吕氏的侧前方,则是一名老僧,正闭目敲击着前面的木鱼。 吕氏双手合十,跪立在佛像前,樱唇轻启,小声的诵读着祈福的经文。 听到身后传来朱允熥的脚步声,吕氏闭着的双眼微微一动,眉头下移,嘴里的经文声也停了下来。 朱允熥默默一笑,直视那宝像威严的佛祖。 少顷,他轻声开口:“允熥受命操持东宫,今夜闻听东宫遭遇贼子潜入,特来太子妃处,唯恐太子妃受尽忧虑,问安之。”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在佛像前,左右审视着。 那老僧在听到他说话之后,亦是停了木鱼,微微睁开双眼,在见到是朱允熥后,又闭上眼睛,低下头,嘴里无声的念诵着什么经文。 吕氏低着头侧过身子,在朱允熥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来。 吕氏看着朱允熥,微微一笑:“是允熥啊。” 朱允熥点头道:“允熥前来问安,太子妃目下是否安好。” 吕氏面色并无异常,俏目低顾:“本宫无事,累允熥来这一趟了。” 朱允熥脸色森严,沉声道:“太子妃无事便好。今日东宫有……有贼,乃是允熥的过错,未曾护卫妥当,明日便去圣前请罪。” 吕氏张张嘴,正欲说话。 佛堂外面则是传来了一道刺耳的猫叫声。 如同那婴儿一般的惨叫嚎哭声。 随后,有太子妃寝宫的宫娥走到偏殿外。 声音带着宽慰欣喜道:“娘娘,找到了!并不是有贼人进了东宫,倒是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猫,趁着奴婢们不注意,钻进宫里来了。” 吕氏看向朱允熥,笑了笑道:“既然只是野猫袭扰,允熥也不必自责,此时夜深了,本宫却是睡不着的,便在这佛前为你们父亲多做几遍祈福。” 朱允熥亦是面带微笑。 静静的注视着还想继续祈福的吕氏。 他的目光在吕氏的脸上逗留了片刻,随后澹澹道:“既如此,允熥便不打扰了,太子妃安心祈福吧。” 说着话,他也不愿多留,径直转身离去。 吕氏则是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眼底泛起一阵寒芒。 他要自己安心祈福,是何用意! 这是要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管这佛堂外的事情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巫蛊之祸 朱允熥走出吕氏礼佛的偏殿。 就看到候在一旁的朱允炆疾步冲了上来,这会儿也不顾护在朱允熥面前,那两名手握柳叶刀的羽林亲军。 朱允炆直接开口:“朱允熥,你与我母妃都说什么了?” 朱允熥俯瞰这位二哥:“二哥,希直先生前两日还与我说,你这些日子功课可是落下了不少,太子妃如今在宫中礼佛祈福,二哥也该多看些书才是。” 朱允炆脸上一急,伸着手直指朱允熥。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孙成手举着刀鞘,挡在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熥翩然从他的面前走过。 在太子妃寝宫外面,张志远这时候也带着人冲了进来,为朱允熥让出路,顶着那张被朱允熥抽红的脸,到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本还想咒骂朱允熥几句,目光却是瞧见张志远脸上的红肿。 不由沉声开口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张志远原本还故意将脸对着朱允炆,听到他如预料一般询问之后,却是默默的侧过身子,将脸藏在了阴影下。 朱允炆眉头皱紧,脸上再次浮出怒火,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志远仍是不愿开口解释。 倒是一旁的官兵怒气冲冲的解释道:“殿下,张总旗是被淮右郡王打了!” “被他打了!”朱允炆只觉的瞬间血涌上头,双目几欲喷火,愤怒的注视着低头不说话的张志远:“他竟敢打你?究竟是怎么了?” 那开口解释的官兵,颇为委屈道:“殿下,张总旗是依着您和太子妃的喻令,守在宫门前的。淮右郡王前来说要问安,张总旗不放行,就被淮右郡王打了脸……” 听到这里,朱允炆低吼一声:“够了!” 怒吼着的朱允炆,双手握紧,不住的颤抖着,牙关要紧,脸上青筋直冒。 他看着太子妃寝宫宫门,愤怒到咒骂着:“我与他誓不罢休!” 骂完之后,朱允炆半天才压下心中的火气。 目光深沉的看着张志远:“张总旗,你放心,既然你跟了我,今日这笔账我替你记下了!” 头一次的,朱允炆觉得这些军中丘八,亦是能与朝中那些文官们,并列在一起称之为忠臣良将。 而他也是第一次,开始对这个从羽林卫过来的张志远,产生了些信任。 张志远仍是侧着脸,躬身抱拳:“属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朱允炆挥挥手:“你不必多说,往后我绝不亏待与你!” 说着话,朱允炆已经转身看向偏殿内。 只听他高呼一声:“母妃,你没事吧。” …… “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到自己宫苑的朱允熥,脸色阴沉的看着四下的混乱景象,不由开口询问起彩蝶来。 彩蝶吞吞吐吐道:“是太子妃宫中的人来了……说是要找出贼人……” 朱允熥脸色愈发阴沉,看着满苑狼藉,他快步走进屋内。 便看到更是凌乱,几乎可以说是被整个儿的翻箱倒柜了一遍。 他阴森询问道:“二十三叔呢?” 彩蝶小声道:“殿下你出去查看情况时,彩莲就劝着二十三皇子回李贤妃那边了。” 朱允熥又问:“太子妃那边来的都是什么人?”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在屋内游走查看着。 彩蝶则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道:“殿下,是太子妃身边那个老嬷嬷带着人,还有护卫过来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奴婢想要理论,那老妇便说这是太子妃的喻令。” “奴婢阻拦不及,那些护卫就在院中搜寻,那老妇带着人在屋子里胡乱的翻找着。奴婢当时还想将她们赶走,她们却将奴婢给赶了出来……” 朱允熥将几张在外人看来,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图纸重新卷起来放进书架上。 转过身沉着脸看向彩蝶:“她们将你赶出屋子了?” 彩蝶满脸委屈的点着头:“嗯!奴婢的手都撞到门框上了……” 说着,小丫头就要撸起袖子伸到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这时候哪有别的心思,转过身向着里屋过去:“你们都出去,替我关上门。” 袖子才撸起一半的彩蝶,嘴巴顿时一瘪。 干干的跺了两脚,依依不舍的与其他人退出了屋子。 只留下朱允熥一人,眉头皱紧,目光深邃的在屋子里搜寻着。 今天东宫弄了这么一出贼人出没,又查证只是野猫袭扰的事情,本就处处透着古怪。 现在他刚回来,就见自己的地盘被翻了个底朝天。 不是有鬼还能是什么。 朱允熥的目光不断的扫过屋里每一寸地方。 忽的。 他的眼前一亮。 径直向着自己那张被掀的凌乱无比的床榻走去。 床上是前些日子,吕氏让人送来的冰丝被。 今日里胡乱的堆在一起,而在床榻里面,床榻上却是留着两个浅浅的手印。 朱允熥心中带着警惕,绕过床头到了最里面。 蹲下身子,他静静的注视着那两只手印。 是女人的手印,应该就是彩蝶先前说的那个老嬷嬷了。 朱允熥缓缓伸手,将床角被褥掀起。 什么也没有! 朱允熥轻咦一声,却是不愿放过此处。 他直接将整个垫褥掀起,露出下面的床板。 再将床板也给掀起一角。 “大胆!” 看着床榻下面,贴着墙的位置,被放置的那个折叠在一起的明黄叠纸,朱允熥心头一震,脸上阴气沉沉,眼里不断的散射着杀气。 他当即便将那叠纸取下,放在面前。 “她是要效彷巫蛊之祸吗?” 看着那写满了殷红阴森符咒的明黄叠纸,朱允熥心头大震。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终于,朱允熥明白了今天东宫里发生这么多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吕氏为了能趁乱借机,让人将这巫蛊符咒送到自己床下! 前汉征和二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以巫蛊咒汉武帝,与阳石公主通奸。 公孙父子下狱赐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亢皆坐诛。 被汉武帝指派的官员,更是趁机构陷太子,致使太子被逼起兵造反,最终兵败自杀。 那一场祸事,大汉牵连着数十万人,死伤无数。 强汉也从此被打下了一个阴影,走向衰落。 吕氏如今是眼看朱允炆与大明皇位无望,便要效彷前汉巫蛊之祸了吗? 朱允熥心头满是阴霾,即便从来不信奉鬼神之说,但看着面前的那符咒叠纸,他的心中仍是一阵阵的乱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明早朝 “她当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吗?” 眉头狂跳不止,心中惊惧的朱允熥,注视着面前的符咒黄纸,低声沉吟着。 现在就将此物拿到乾清宫,呈交到老爷子面前? 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看着这道符咒,心头的愤怒却是悄然消散。 “既然你要这么做,我便帮你一次吧。” 呢喃了一声后,朱允熥便将那道符咒,又放回原位。 快速的收拾好床榻被褥,转身坐在了前屋书桌后。 他本欲将朱允炆打压下去,依着老爷子那开始因年老而生的亲情,意欲留朱允炆一个清闲富贵日子,给吕氏一份供养。 但如今,他们几乎连此等巫蛊之事都能做出。 自己也决然不会再给他们留半分机会! “太子爷年底就要回京了,若是不曾出错,必然是带病回京……” 朱允熥低声呢喃着,目光愈发阴森起来。 吕氏要对自己行巫蛊之事,他便借机,要大明朱家,同时出现意欲谋害当朝太子、皇孙的事情来。 到时,若能再做手笔,将朝堂上也肃清一番,便是更好。 朱允熥强压下现在就去乾清宫禀明事情的想法,抬头看向屋门:“彩蝶。” 屋门被推开,彩蝶躬身走了进来:“殿下要奴婢作甚?” 朱允熥轻声道:“将屋子收拾整齐了。” 彩蝶脆声答应。 随后便叫了人手进屋收拾。 不多时,屋子便被收拾干净。 朱允熥露出疲倦之色,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本王歇息了。” 彩蝶看看三爷里屋那张大床,目光带着些期待,依依不舍的退下。 站在屋里的朱允熥,这是连番将所有的烛火吹灭。 等到外面也不见声响之后,他并未躺到床上去。而是抹黑为自己冲了一壶浓茶,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 灌完之后,他便摸着黑,挺直了身子坐在书桌后。 …… “嗡……” “嗡……” “嗡……” 不知过了多久,应天城上空,开始回荡着钟声。 天边擦亮,寂静森严的皇宫大内,也渐渐的活络了起来。 今日宫中有朝会。 一早,天边还未放亮,百官们聚在了洪武门前,等着开门上朝。 随着宫中也传来金鼓声,宫门才一一打开,文武百官依次鱼贯而入。 今天同样是朱允熥的第一次早朝观政。 他似乎是比往日要起的更早,在朝中文武百官还未入宫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早朝宫殿外。 孙成在一旁望着前面还空荡荡的广场,小声道:“三爷,要不要先眯一会?” 此时的朱允熥身着朝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白却是布满血丝,往日里健康红润的嘴唇,这时候也是煞白一片。 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一副疲倦的模样。 朱允熥嗯了一声,却是开口道:“不用,等上完朝再歇息片刻。” 他昨晚一夜未眠,全靠着那浓茶提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为的便是今天这头一次的早朝。 当然,目的并非是早朝本身。 孙成忧虑的注视着身形摇摇晃晃的三爷,天知道昨日还龙马精神的三爷,今早起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此时,前面重重宫门后,朝中文武百官已经走了过来。 另一侧紧闭着的殿门也被打开。 内宫总管孙狗儿满脸春风的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了站在边上的朱允熥,赶忙躬身上前,满脸嬉笑道:“殿下竟然来的这般早……咦……”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他看到了朱允熥那张铁青惨白的脸颊,心下不由一沉。 当即转口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可要老奴叫了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朱允熥摇摇头,抿着嘴唇道:“小事尔,上朝要紧。我这是头回早朝观政,万万不可耽误了。” 说着话,朱允熥在孙狗儿满脸担忧下,缓缓向着殿内走去。 孙狗儿看了看外头走来的文武百官,又回头看看脚下虚浮的朱允熥,咬咬牙赶忙绕着宫殿往后头走去。 朱允熥走进宫殿里,四周只有少许的太监宫女侍候在角落里,两侧是提早赶入宫中的监察御史们,他们是要负责每次早朝时的朝堂秩序。 地上光洁的金砖,反射着从外面投射进来的晨光。 朱允熥瞧了一眼,向着上方的御座龙椅走去,到了近前便站在了下方自己的位子上。 此时,殿外的文武百官也已经是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辅一看到站在御座下方的朱允熥,这些人不由一愣,旋即又回想到,今天是这位淮右郡王第一次早朝观政。 “臣等参见郡王。” 朱允熥双手并立合拢,侧目看向众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百官一一上前施礼,随后才回到自己在班列中的位置上。 随着朝中有资格参与早朝的官员来的越来越多,殿内也渐渐的嘈杂起来,一夜未见的百官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议论着近来朝中及地方上的事情。 几名眼尖的官员则是聚在一起,目光偷摸的瞧了朱允熥一眼,随后小声议论了起来。 “都看清了没有,郡王这脸色可是很不好啊……” “难道是病了?” “昨日听说还虎虎生威的,今日便病了?不至于吧。” “那难道是房中的那些……” “噤声!郡王年纪轻轻,平素也没有此等风声传出,更不至于。” “那这是为何啊?” “还是想想上旬陛下要求的,更改礼制之事,做的如何吧。” “对对对,听闻陛下近来还有意迁移富民充实应天,要是定下来,咱们就有的忙了。” 文官们一阵小声商论着。 另一半武将班列,几乎是无不面带激动的注视着上方离着那张御座近在迟尺的朱允熥。 “三爷当真英武!” “大明后继有人啊!” 几人小声的表露心声。 领班的蓝玉和常升对视一眼,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私语的武将。 仅仅是一个眼神,武将班列便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蓝玉却是凑到了常升身边:“允熥看着怎么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常升面带忧虑的抬头看向身形已经几次摇摆的朱允熥。 他摇摇头:“且等着吧,大概是因为今日头回上朝观政,昨夜里未曾歇息够了。” 蓝玉嘿了一声,双手垂于胸前,眼观鼻、鼻观心的当起了柱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就在早朝上睡觉吧 尽管这时候瞌睡如浪涌一般,从朱允熥的心底席卷向脑颅内。 但他仍然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眼角的余光亦是悄然的关注着殿内的文武百官们。 这不是一年也没有几回的大朝会,那时候得是在京官员几乎全都要到场的。今天的朝会,不过是寻常旬日里的常例而已,来的人都是各部司衙门的堂官及要紧官员。 不过各部衙门加起来,倒是也不算少。 林林总总的,也有近百人。 “陛下到!” 这时,孙狗儿从殿后走出,朝着殿内高呼一声。 两侧的御史们,顿时小声警醒着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官员们,纠错他们的位置和仪态。 在万众瞩目下,朱元章只身着一袭常服,面带笑容的踱着步子坐在了御座上。 头先第一眼,他便是看向站在下面的朱允熥。 这可是自家的乖孙,大明朝的好圣孙第一天早朝观政。 朱元章史无前例的,比自己二十四年前在这应天城里,登基称帝的时候,还要紧张上几分。 仅一眼,朱元章脸上的笑容便全然消失。 殿内,文武百官与朱允熥已经开始山呼万岁。 瞧着朱允熥那摇摆不定的身子,朱元章眉头更是皱起。 直到孙狗儿在一旁小声的提醒这,他才回过神,叫起了百官。 文武班列这时候已经有人要出班奏事了。 朱元章却是直接一伸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他面带疑惑的看向低眉抿着嘴唇的朱允熥:“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朱允熥心中悄然一喜,脸上则是自然的浮现一抹痛楚,随后躬身抱拳道:“回陛下,臣无事。” 这是在朝会之上,总是要讲规矩的。 朱元章冷哼一声:“这臭倔驴性子和谁学的!昨日还好端端的,今日便这般憔悴,可是因头回早朝,不曾睡实在了?” 那几名被皇帝止住出班的文武官员,不由一阵诽议。 连带着殿内的文武百官亦是无声吐槽。 陛下,这可是早朝啊,平日里你可是不让任何人说闲话的,如今皇孙最多不过是没有睡好,你就这般急切了? 朱元章却是心生忧虑,他是知晓朱允熥这孩子,近来开始晨起操练武艺,锤炼身骨,虽然说不上一下就变成了军阵勐将,但身子总是要比过往强上不少的。 再看眼下,那面无血色,眼圈发黑,唇齿发白的模样。 就算是不曾睡好觉,也不该是这样的。 朱允熥躬着身:“昨夜东宫生了些事端,臣晚睡了一会,并无大碍。” 东宫昨晚上好一阵热闹,这时一早朱元章就知晓了。 不过是太子爷离京了,东宫便被一只野猫给弄得惊魂失措而已。 朱元章冷哼一声:“说实话,再胡言乱语,咱抽你!” 朱允熥面露犹豫,看了眼殿内的文武百官,略显迟疑。 朱元章再次催促:“只管说,甭管他们!” 皇帝这话,又是让他的臣子们在心中一阵腹诽。 朱允熥终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随后才小声道:“臣昨夜生了噩梦,醒来之后后背发凉,汗津之下,过后便如何都睡不着。只觉得心头有阴霾萦绕,一闭眼周遭便是噩梦袭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噩梦!” 朱元章眉头顿时一紧,心下一沉。 而在殿内,文武百官已经是轰然一动,窃窃私语起来。 依着朱允熥这番叙说,这分明就是被邪祟缠身了的结果。 不然为何会做了噩梦之后,便心生阴霾,闭眼之后就有那噩梦袭来。 说是噩梦,说不得就是那邪祟了! 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 便是周围的御史们不断出身呵斥,纠错文武班列,也无济于事。 朱元章耳边嗡嗡的嘈杂不断,心下生火:“放肆!” 他一声低吼,满殿噤声。 只是谁也分不清,皇帝这是在呵斥他们,还是在愤怒那在夜间纠缠皇孙的邪祟。 朱元章则仍是有些不愿相信道:“你说仔细了,究竟是什么梦,为何会一直睡不着?” 朱允熥默默的摇着头:“臣此时已记不清楚,隐约只见梦中有无数的红光……红光浮现……” 红光! 乃血光之灾! 一时间,殿内的嘈杂声愈发大了。 若是寻常人做梦,倒也无甚大事。 这可是大明皇孙,淮右郡王啊。 这是什么预兆吗? 就连朱元章都开始有些惶神,他不由的想到了洪武十五年,那年自己几乎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他急促的询问着:“然后呢?一闭眼就都是那……那红……红光?” 朱元章心生迟疑,万不敢将这梦解读为血光之灾。 朱允熥身形微微一晃:“臣昨夜不疑有他,只是闭眼之后,便觉得耳畔有无数的声音如蚊蝇一般,后又觉得刺骨寒冷。只要一闭眼,便是连呼吸也颇有压力……” 朱元章眼前短暂一黑,若非是孙狗儿眼尖,在后面扶了他一把,几乎就要倒在御座上。 此时便又钦天监官员出班。 “陛下,淮右郡王昨夜之事,或因太子爷离京所致,郡王言昨夜东宫亦有事端,大抵是……大概……” 那官员有些不敢往下说。 朱元章眉头一凝:“说下去!” 那官员一横心,开口道:“或是东宫主位离京,方才有……有……趁虚而入。” 这人的意思,就是太子爷朱标不在东宫坐镇,便招致邪祟侵入,纠缠在朱允熥身边。 朝堂上,百官又是一阵热议。 朱元章眉宇之间阴沉一片,冷哼一声:“煌煌大明,何曾怕过甚!既然允熥在东宫睡不踏实,有……那便睡在这里!睡在咱的眼皮子底下!” 说着话,朱元章已经站起了身,双手叉腰,傲视朝堂。 “昔年有尉迟恭、秦叔宝夜守唐太宗,今日咱便亲自为皇孙守在这里!” “咱倒是要看看,可是昔年那些旧人找上门来了!” “还是别处撮尔宵小,胆敢危及我大明宗室!” 皇帝这是提了当年那些阵前厮杀的旧敌了。 殿内百官无不闭嘴不言,这本就是忌讳之事。 而依着皇帝的意思,就是要皇孙睡在这大殿内,由皇帝和文武百官护卫在这里,且看是否能有邪祟上前。 就在这早朝上睡觉? 朱允熥刚要出口谢绝。 却不想孙狗儿已经是叫人,从殿后搬了一张软榻过来。 …… 求推荐票,求月票啦~ 上架感言 如题,明天中午12点之后上架,时间会有一定延迟,等后台开通vip章节。 先说准备,再说感言,最后献祭某几位崽种作者! 没有存稿,今晚通宵,明早看情况要不要请假,继续写,预计怎么也得给大伙安排个十章? 不过分吧。 明天上架剧情,彻底干掉吕氏,主角成为大明皇太孙! 后面,每天我尽量多更新,大致不低于每天六千字。 不要说我短小无力了~每天都要上班,休息时间不固定,我只能晚上回来码字,这两天还身体很不舒服。但我会努力,争取多更新! 感谢大伙这么多天的支持和追读,还有每天的投票,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悄悄说一声,正是因为有你们,这周日上三江!) 三江已经是你们带给我的最大的认可了,毕竟当初发书的时候,我还和某几位同行说,能上架五百均我就写到阅文倒闭那一天。 可能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很多很多,导致很多人中途养书或者弃书。 不过我也一直在改正,在学习。 毕竟我一直认为,大伙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写书就得服务好我的衣食父母们。 有些建议我会采纳,有的可能与既定的大纲有冲突,这里只能说声抱歉。 大伙的评论我也每天都看,有鼓励的、有批评的、有……攻击的。 基本我都会保留,但有些涉及到攻击个人或者是我觉得会影响后来读者阅读的,我会删除,但不代表我就是否认大伙提的意见。 能有大伙的夸奖,我很满足。有批评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都是我的衣食父母…… 最近后台涩涩广告有点多,明天上架后会开1点币发言权限,限制一下广告。 还要感谢几位同行的一路陪伴和提出的建议、鼓励,当然还有每天的互怼~ 最后当然还要感谢下我的编辑,起点四组青舟,大伙要是有想要写书的,可以投她(不负责任性别描述)! 最后,希望大伙明天能给个首订,如果觉得不错,没有毒到大伙,也希望能一直追订,或者开个自动订阅~ 至于大额打赏加更……不敢奢想,有的话我肯定会努力加更感谢。 反正,大伙都走到这里了,明天至少给个首订吧~~ 爱你们~ 么么么么么么么~ ………… 【以下献祭名单】 《人在大唐,开局无双》群里的一个狂妄崽种写的,主角很吊,大几吧路线,爽就完事了~ 《大唐:安西最后一个信使》也是群里的一位老哥哥写的,不知道大伙看过没有那个银行的广告,点子复原的很生动,文笔一流,代入感和时代感很强,值得一看。 《盛世华唐》群里一个厚颜无耻的老流氓写的,日常向狗粮文,撒的一手好狗粮,单女主晋阳公主李明达。 《红楼首辅》还是群里的某个凡尔赛之王写的,历史频道精品,文官流,日常写的很细腻。主要作者本人的老婆很漂亮~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他书那边有群~你们自己去加吧~ 《红楼蓉大爷》群里另一个性别不明作者的红楼文,大开后宫,算是我某些内容上的师傅了~ 《神豪从小卖部开始签到》群里的好大哥。神豪文,百万字数,肥的流油,可杀可宰。 《联盟之冠军主教》游戏频道精品,好像快两百万字了,更肥,干掉他!这厮天天群里怼我!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我就是富二代!》群里只比我少了那么一点点帅气的作者,都市频道精品,现实世界的富二代自传~虽然没有我帅,但比我写的好。 《三国:从落凤坡开始》群里一个自恋狂写的,竟然妄图霸占我群草的地位!不过他专门写三国题材的,写的非常棒,喜欢三国的可以一看。 《香火成神:开局一座土地庙》仙侠修仙类,收割香火信仰,走上神圣之路。作者文笔非常强,很有看头。 《女帝登基后,我被迫当了九千岁》群里老贼写的,无敌后宫文,不要被书名误导,这厮写的是真的涩,不输蓉大爷那本,这两位就是群里的导师级人物! 以上。 开坛做法,法力无边! 献祭完毕! 明天中午12点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秦王将至 朱允熥看着孙狗儿弄来软榻后,站在那边笑得满脸褶子的看着自己。 心下就是一阵无奈。 他还没有变态到,能在这早朝上,在这满朝文武大臣眼皮子底下睡觉。 只是脚下却是一软,心底不断的泛起一阵阵的虚弱感。 朱允熥强撑着,躬身道:“陛下,目下早朝,臣在此处实在有碍观瞻……” 朱元章一瞪眼,这会儿怎么都觉得是当年那些个死对头找上门来的,心中恨不得回到当年,将那些该死的对头再杀上几遍。 他瞥眼瞧向殿内的百官,哼哼道:“死驴气性!到殿后睡,再敢多言,咱等你好了,就打你的板子!” 说着,他便弃了朝上的百官,指使着孙狗儿让人将刚刚搬出来的软榻给搬到殿后。 朱允熥无可奈何,只能是在孙狗儿的搀扶下挪到殿后。 前朝上的百官们,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是再次小声议论了起来。 “你们说,我朝当真也有这等诡异之事发生。” “你敢说不是?” 先前发问的一名官员,被身边的同僚反问了一句,不由的愣住。 旁边又有人小声道:“想想十年前的事情,由不得陛下不紧张。” “十年前!” 周围几人顿时心中一紧。 十年前,也就是洪武十五年,大明朝的皇后,皇嫡长孙,两位贵人双双薨逝,可是在应天城里闹出好一阵的动荡。 当时隐隐就有传言,说是这事情背后不简单。 只是当时皇帝正值壮年,加之那些年朝中接连发生大事,谁也没敢再将这件事情给提出来议论。 “还是小心些吧,出去了少说些不该说的。如今陛下的心思,大伙还看不清吗?” “这如何能看不清,也就差那最后一步而已。” “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咱们就该祈祷着,如今这位能福顺安康吧。若是出了……这应天城恐怕就又要乱起来了。” “噤声!” 前头一直只听着身后同僚窃窃私语的官员,忽的回头提醒了一下。 众人只见那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面带忧虑的从殿后走了出来。 孙狗儿看了一眼文武班列,随后赶到了武将班列前。 “开国公、凉国公,陛下要您二位去殿后护卫郡王歇息。” 朝上点将护卫。 常升和蓝玉同时心中一惊,只以为朱允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两人当下也不敢停留,提起腿脚就往殿后赶过去。 等到两人赶到了殿后,就看到皇帝站在软榻前,面色忧虑。 而在软榻上,一夜未眠的朱允熥,躺倒之后便彻底的酣睡了过去。 常升和蓝玉二人对视一眼,躬身上前,就欲行礼。 朱元章一抬手,压低了声音:“虚礼免了,莫要惊醒允熥。” 常升和蓝玉立马压低脚步,鞠着身子走到朱元章身边。 蓝玉最先开口:“陛下,殿下这是……” 朱元章眉宇之间浮现一抹阴霾,他回头看向常升和蓝玉:“这孩子被那……纠缠一夜,方才躺下便睡熟了。” 常升有些不太相信这等怪力乱神,小心翼翼道:“陛下,当真认为是那些……那些所致?” 朱元章目光紧锁,担忧的注视着已经弱弱的发出呼噜声的朱允熥:“昨日还好好的,一夜之间便这般摸样,到了咱这里才能睡下,不是那些又能是什么。” 说完之后,朱元章不免愤怒的冷哼一声。 常升侧目看向身边的蓝玉一眼。 蓝玉会意:“要不要请人,去地方上做做法事?” 那没说请什么人,也没说这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但朱元章却是当下点头道:“便按照你的意思办,多请些辈分高的,时间做的久一些,多做些压制,免得再起事端!” 蓝玉躬身领命。 常升又道:“陛下,前面百官还在等着早朝……此时有我二人,必能护卫郡王左右。” 朱元章迟疑的将视线从朱允熥身上收回,转身看向常升和蓝玉。 常升虽然就领兵上阵的不多,但蓝玉却是军阵上的悍将,常年于阵前厮杀,一身的杀气,足可以震慑一切宵小邪祟。 朱元章点着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定要看护好了。” 常升、蓝玉再次领命。 朱元章这才犹犹豫豫的赶回早朝上。 …… 时间一滴一滴的流淌着。 早朝上,百官依次呈奏国朝之事。 靠在御座上的朱元章,却一直都显得心事重重。 这是,有礼部的官员出班奏事。 “陛下,中都留守司那边传了消息,秦王殿下近日已到中都,待殿下祭拜列祖之后,不日便能奉诏入京。” 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些死对头找上门了? 还是说,有别的邪祟在暗中作乱? 朱元章这时候只觉得头疼不已,万不敢想,若是此时正安睡在殿后的朱允熥若是出了事,他该如何接受那等惨烈的局面。 对朝上礼部官员的奏事,全然未曾听见。 殿内百官不由抬头看向心中有事的皇帝。 那奏事的礼部官员,也只能是再次提高声音重复一遍。 这次,方才将话给递进了朱元章的耳中。 “嗯?”朱元章听着殿前礼部官员的奏事,疑惑的嗯了一声,眉头一挑,已经是坐直了身子看向面前的礼部官员。 “老二去了凤阳?” 礼部官员躬身道:“秦王殿下唯恐拖延入京,一直都是快马加鞭由官道往应天赶路的。” 却不想,朱元章听完之后冷哼一声:“哼!” “老二这混账玩意!”朱元章在百官疑惑的目光下,低骂了一声。 这厮是觉得快马加鞭赶回来,自己就不舍得惩罚了他? 竟然还是由陆路,与老大错开了会面的机会,都跑到凤阳去了! 给他机会都不会抓住的混账玩意! 就在朱元章心中琢磨着,太子没能在路上就严惩敲打一番老二,最后只能由自己从重处罚的时候,却是眉头一挑。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凤阳!” 朱元章低声念道了一声,随后看向百官,直接开口道:“还有没有事了?” 还准备出班奏事的官员,听到皇帝这话,立马是止住了各自的脚步。 皇帝显然已经听不下去朝事了。 不过朝中近来的要紧事,前面都已经奏对了,余下的都是些旁枝末节的,回头将奏章呈上去也是一样。 于是,随着朱元章这么一问,早朝上便再也没有官员出班奏事。 朱元章则是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淮右郡王改封郡国,如今又已入朝观政,当择日返中都凤阳,祭拜先祖,审视郡国事。” 既然那小子前些日子,得了大明列祖显灵庇佑。如今出了这等事,回一趟老家,说不得就能让先祖们出手,将那些邪祟给收拾了。 顺道的…… 就在百官们疑惑着,陛下何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的时候。 朱元章又道:“礼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妹子你就放心吧 皇帝叫了礼部。 虽然礼部尚书之位从去岁就空缺了,但早朝上还是有礼部侍郎在的。 “陛下。” 朱元章看着礼部的人,目光一转:“钦天监。” 钦天监的官员立马出班,站在礼部官员旁边。 朱元章的目光则是继续在文武班列中看过去。 “中军都督府,都察院,太常寺,光禄寺。” 皇帝又点了四个衙门,各有堂官出班。 在百官疑惑之时。 朱元章方才解释道:“各部司,即日筹备,抽调官员,随行淮右郡王返中都祭拜先祖。随后有旨往各部衙门送去。” 皇帝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阵异动。 淮右郡王回中都凤阳祭拜大明先祖,礼部和钦天监、太常寺同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这三个衙门管的就是这些事情。 但又叫了中军都督府、都察院、光禄寺这三个衙门一并随行,却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其中深意了。 唯一能说道的也就只有一个中军都督府,那也是因为中都凤阳辖区内的卫所,是隶属中军都督府统御的。 然而都察院是纠察朝堂百官,天下事的衙门。 光禄寺则是主管宴亨。 与淮右郡王前往凤阳祭拜先祖,并没有多少的瓜葛。 只是皇帝定下了的事情,又说后面还有旨意,各部衙门的官员只能是稍稍按捺住好奇。 朱元章将事情定下后,便看了眼旁边的孙狗儿。 孙狗儿立马上前,高呼退朝。 百官礼拜告退。 待到百官离去,朱元章已经是回到了后殿,面带忧虑的走到了软榻前。 见到朱允熥已经脸色缓和的陷入熟睡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蓝玉和常升,向皇帝施礼之后,上前小声询问道:“陛下要郡王过些日子回凤阳?” 朱元章坐在孙狗儿搬来的软凳上,手掌自然而然的放在朱允熥的手臂上。 听到蓝玉的询问后,嗯了一声,不曾多言。 蓝玉继续低声道:“微臣可自荐,领兵护卫郡王回凤阳。” 朱元章眉头一挑。 若是别的事情,他倒是可以答应这个要求,但朱允熥回凤阳,却不能带上蓝玉这个莽夫。 他起了身,摇着头道:“你于京中操练诸卫兵马,以待来日征伐之用。允熥此行,无甚大事,凤阳乃祖宗之地,亦无邪祟作乱。” 说着话,朱元章已经起身往后殿外走去。 蓝玉还要开口多言。 这时就听到朱元章再次开口:“你们一个是允熥的舅姥爷,一个是二舅,又都是军中武将,替咱守在这里等他醒来。” 蓝玉心下不愿,还是想开口求了随行朱允熥去凤阳,却被常升在身后给拉住。 他心中急躁道:“怎得?” 常升轻笑一声:“陛下在前头点到的衙门,你没听见?” 蓝玉哼哼着:“哪又如何?昨夜允熥被邪祟纠缠,陛下如今又要他回凤阳,我不在身边护着他,说不得就会出什么岔子。” 常升白了蓝玉一眼,幽幽道:“允熥回凤阳,能出什么事。再说了,还有信国公在凤阳,朝中多少勋贵家是在中都的,谁能让允熥在大明的祖宗之地出了事?” 蓝玉想了想,沉吟道:“回头我得和中都那边说一声。” 常升笑笑,不再说话,转过头,面露忧虑的盯着酣睡之中的朱允熥。 …… “大妹子啊,允熥那孩子如今大了,也越来越稳重了,咱现在时常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啊……” “要是你和雄英都还在,允熥这孩子大概也能一生无忧无虑。” 后宫之中。 从前朝回来的朱元章,便到了自己设在后宫里的马皇后神位前。 他一边低声念道着,一边点了几柱香,插进了香炉里,随后便扶着供桉,盘腿坐在了地上,抬着头望着皇后的神位和画像。 他的脸上有些落寞,有些疲倦,与在臣子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威严截然不同。 朱元章静静的听着皇后的画像,举着手,好似是要触碰到这位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发妻。 “哎……” “允熥这孩子,刚学会走路,你就走了。” “现在这孩子有出息了,本事越来越大,主意也越来越多,这么些时日,就办了好几件事情。” 朱元章搓着双手,好似唠家常一样。 “现在,咱给他改封郡国了,就是咱们老家淮右郡王!” “你说咱这主意是不是很好?” “前两日,这孩子立了大功,咱又给了他入朝观政的赏赐,等他再多学学,到时候咱再看看情况吧。” “你以前常说,不能过分宠溺了孩子们,咱听你的,不做那拔苗助长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说着说着,朱元章的眉头却是皱起,脸上流露着一抹阴霾。 他盯着皇后的画像,却是不满道:“但昨夜里,这孩子遭了邪祟纠缠,一夜未眠,今日里更是神魂衰弱。你说的话,咱都听了,咱这个爷爷当得也不差吧。你做奶奶的,是不是也该多庇佑庇佑那孩子?” 好似赌气一样的说完后,朱元章又是自嘲的挥挥手。 “算了,咱总是说不过你的,你如今肯定是在享福的,咱也不能叨扰了你清净。” “大妹子啊,你就放心吧,咱会看好了孩子们的。” “等这次允熥去凤阳回来后,还有件大喜的事情,咱先给你卖个关子,回头再和你报喜。” 说着说着,朱元章神色又是一暗,低着头,默默的拍着自己的大腿。 不知何时。 殿外传来了一声呼唤。 “爷爷,孙儿醒了。” 朱元章心里想着事,听到这话眉头一挑,惊喜的看向皇后的画像:“你得多保佑这孩子啊!”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念道着,朱元章便叫了朱允熥入内。 等朱允熥心中带着些无措走进来后,到了朱元章面前:“孙儿参见爷爷。” 朱元章坐在地上挪了挪位子,指着供桉:“给你奶奶上炷香。” 朱允熥点头照办,恭恭敬敬的焚香进贡。 随后,朱元章拍着自己身边的地面道:“坐吧,和咱陪你奶奶说会儿话。” 朱允熥默默的看了眼马皇后的画像,也盘腿坐在了老爷子身边。 朱元章盯着睡过一觉之后,脸色已经恢复了些气血的朱允熥,笑道:“再将养些日子,身子骨恢复了,就回一趟凤阳,祭拜咱家祖宗们。” 朱允熥点着头,轻抿嘴唇。 朱元章抬头看看皇后的画像,又道:“回去后,替咱看看汤和那老货,还能活多久。老不死的缩在老家,一年才来见一次咱这个老兄弟了。” 朱允熥默默的笑声,点头应下:“孙儿定然将爷爷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信国公老大人。” 朱元章一瞪眼,举起手羊装道:“臭小子找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巾帼女娘 “你们几名从左边浅水围过去。” “还有你们,手里的泥团是要带回家当嫁妆吗?” “干嘛?从右边压过去,扔出去啊!打的她们不敢抬头!” “她们被消灭大半了,围住绝对跑不掉!” “啸……” “后面林子里的快出来堵上!” “这回,咱定要打得她们溃不成军!” 中都,从濠塘山流下的东濠水河上,一阵好似兵马冲阵的喧嚣声。 水花四溅,满天水雾。 一大群穿着的花红柳绿的小娘子们,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阵营。 目下,人数最多的一伙小娘子,在一名身着浅绿带鹅黄轻衫的女子,正指挥着周围的小娘子们,对已经退到东濠水河中兴浅水乱石滩涂的十几名小娘子,发起最后的围攻。 一时间乱石横飞,河道上水花成团。 引得被围攻的那十来名小娘子,一阵惊慌失措,娇啼不住,一片花容失色。 却不见有一人开口求饶。 而那身穿轻衫的领头女子,则好似阵上大破敌军的大将军一般,趾高气扬,耀武扬威。 “三爷,这……” “咱们要不要去搭救制止一下?” 东濠水河上,一支队伍,以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开道,其后数十名铁甲缇骑簇簇拥着身穿曳撒的朱允熥。 孙成御马在一侧,目光担忧的看着河道上,这幅明显以多胜少,以强欺弱的小娘子们之间的私斗。 在队伍后面,一众随行的朝中官员,则是眉头皱起,偏过头看向另一边,实在不敢多看河道上这群裙带凌乱,袒露葱玉肌肤的小娘子们,只觉得有碍观瞻。 昔日应天城教坊司中的圣孙党三人,如今唯有礼部给事中铁铉随行。 铁铉亦是御马,从后面上前,皱眉瞧了一眼河道上的乱象,小声开口:“殿下,我们就快要入城了,今日殿下入城还要去各位国朝功勋的府上,替陛下看望昔年老臣们……” 他这是建议朱允熥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误了此次从应天城来中都凤阳城的正事。 而他亦是看出,这群在河道上的小娘子们,仅凭身上的穿着,便知晓一个个出身非同寻常。 若是叫朱允熥与这些出身名门的小娘子起了冲突,对他的名声倒是不好了。 朱允熥瞧着河道上的‘战斗’,却是嘴角微微一扬。 “孙成,去喊话河心那些小女娘们,要她们以雁翎阵,拼着损伤,直取这边防守空虚的中军。” 铁铉一愣,正欲开口,却不想孙成得令后,便是一扬马鞭,驱马冲向河滩上。 孙成高坐马背,挺胸仰头冲着被围在河心,打得抬不起的十余名小女娘喊起话来。 “小娘子们,我家三爷说了,你们摆出雁翎阵,直取这些小娘子的中军即可取胜!” 河滩上的小娘子们瞬间被驱马而来的孙成给吸引住注意。 河心中那十多名小女娘这会儿已经是被压制的憋屈不已,见到孙成喊话,瞬间抬起头看向河滩边上那坐镇中军的轻衫女子。 果然见其周围并无多少女娘护卫。 一咬牙,这十多名小女娘竟然是当真摆出了军阵之上的雁翎阵。 只听一阵伊呀声。 这十多名小女娘齐齐呐喊着,握紧那盈盈一握的粉拳,踩着东濠水河上的浅水,直冲那轻衫女子而去。 中军留守薄弱的轻衫女子脸色一变,回头纷纷的瞪着御马离着远远的孙成一眼。 旋即高举双手:“我认输!” “耶!” “虎娘子也被认输了!” “……” 那十多名已经快要冲上岸的小女娘们,听到轻衫女子认输的话,也不顾站在河水里,高举着双手不断的舞动欢呼着。 随着对阵结束,周围的女娘们亦是上前,搀扶起那些躺在河滩上,装作死伤官兵的女娘们,相互不分彼此的检查着对方是否受了伤。 一时间,哪里还有先前的杀气腾腾,好一团和睦氛围。 而那轻衫女子,却是冷哼一声,一挥衣袖,提着裙边就冲到了孙成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军阵?” 孙成一愣,河道上的景象他也是看得清楚。 怎得? 这些小女娘不是互殴? 轻衫女子目光恶狠狠的刮了孙成一眼,随后转动视线,看向了河岸边的官道上。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大批朝廷队伍,目光一闪。 孙成就要驱马离去。 青衫女子却是冷哼一声,上前径直拉住了孙成的马。 站在河滩上,轻衫女子仰头质问道:“你还没有解释!” “小娘子们先前是在演练军中阵仗?” 这时候,朱允熥已经是赶着马,到了河滩上。 孙成瞧着轻衫女子眼底的愤愤,赶忙开口道:“三爷,这小娘子虽摸样生的好,就是气性太大。” 轻衫女子凤眼一凝:“明明是你们不问是非,胡乱插手,坏我军阵!” 朱允熥安坐马背之上,双手搭在一起,静静的从河滩上正在相互整理着衣衫的小女娘们。 慢慢的低下头,看向马前的轻衫女子。 只见其虽然同样浑身沾着河水,可那不施粉黛的脸颊,却也分外清秀。 带着水滴的发梢,垂在额前。 眉目分明,一双明亮的双眼,透着精明和干练。 只是此刻,注视着自己,却有几分敌意。 朱允熥不由一笑,拱拱手道:“小娘子勿怪,我等不过是以为此处生了斗殴之事,方才多嘴了一句。 却是未曾想到,我大明朝也有如此巾帼女娘,于军阵之事,竟是如此精通。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小娘子们也非那等深闺绣花之人,堪比国朝儿郎!” 他先前看得分明,这些小女娘在此处的布置,都是军阵上的法子。 若非眼前这女子,以为快要取胜,将身边小娘子们尽数派出,要围堵了河心上的小女娘们,也断然不会致使中军缺乏护卫。 一举一动,都契合着军阵兵法。 轻衫女子娇哼一声,拍拍双手:“我等都是将门子弟,这些军阵之法自是要会些的。” 朱允熥双眼笑吟吟的扫过河滩上,那些已经往前头停着的一辆辆马车过去的小娘子们,微微一笑。 大明朝,除了应天城里将门无数,便数着中都凤阳城聚集的开国功勋将门最多了。 一直站在岸上观望的铁铉,却是心下生急的赶过来:“三爷,我等还要去……还要去信国公府,若是再晚,可就误时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那还准备理论一二的轻衫女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目光深邃的看向朱允熥。 “你们是要去信国公汤府的?” 朱允熥眉头一挑:“那就劳烦小娘子带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汤家有女 中都凤阳城。 信国公府汤家。 从今天一早,汤家就开始洒扫府宅,家中仆役都换上了新衣裳。从晌午开始,府中的门房便一刻钟入府通报一次。 阖府上下,只等着大明皇孙,淮右郡王从应天城返回中都凤阳,祭拜大明先祖,入府歇息。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 已经六十多岁,身着大红武将常服的信国公汤和,在前院正厅里怎么也坐不住了。 叫了自己第……排不上数的妾室上前,搀扶着自己,就要往府门外赶过去。 那排不上数的妾室,皱着眉头埋怨道:“公爷,等皇孙入城,自会有消息送到家里,您到时候再出门迎接就是了。” 一旁另一名排不上数的妾室亦是开口道:“公爷您是皇孙的长辈,便是不出府迎接,皇孙也不能说什么。” 如今已经耄耋之年的汤和,却是吹胡子瞪眼的瞪了两个排不上数的妾室一眼。 倔强的往外头走,一边都囔着:“这不一样!这不一样!这回不一样!” 两名排不上数的妾室只要听凭汤和的意思,搀扶着老公爷向着府门外过去。 在三人的身后,是汤家还存活在世,还在中都的小一辈儿孙们,满满当当也有十多号人,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 “您就是淮右郡王?” 凤阳城中,同样骑着马的轻衫女子,跟在了朱允熥的队伍中,再次小声的确认着。 朱允熥回头,点着头,面带笑容的看着对方。 先前那一同入城的几十架马车,此时已经是各奔东西各回各家。 而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些小娘子确也都是中都将门子弟,平日里除了女红,便是出城戏耍,学着家中父亲、阿兄们的样子,在眼前这名女子的带领下操练着军阵兵法。 青衫女子眼里却是带着几分不相信的上下打量了朱允熥好一阵,又回头看看随行的官员们,默默一叹。 “郡王不该是特别威严,都不会笑的吗?”青衫女子低声询问着,这与自己想象之中的很是有些不一样。 朱允熥轻笑一声:“我也没有想到,我朝将门之后,竟然不分男女,都是如此的英武不凡,小娘子当真是巾帼女娘,若是去了阵前,定然也是位花木兰!” 青衫女子目光一转,显得格外机灵。 “殿下是在说我们这些小女娘不守女德吗?只知道整日里胡闹。” 朱允熥侧过头:“本王可没有这般说。” 青衫女子白了一眼他,哼哼道:“听闻殿下从未出过京城,也没有领过军,却还能一眼就瞧出了我们今天的缺陷。” “那是小娘子你急切了,不给自己留些后手。”朱允熥澹澹的说着,转口询问起来:“只是,小娘子究竟是这应天城中哪位叔伯家的?我怎往日里不曾听闻过?” 那轻衫女子张张嘴,却是娇眉微翘,仰着头转过去。 在前面开路的孙成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 “三爷,信国公府到了。国公正带着人在府前候着。” 朱允熥稍有意外,赶忙顺着孙成的指引看过去。 只见整条街上,就开着信国公府一家门庭,府门前这时候已经是主家和仆役云集。 他赶忙开口:“快!怎能叫汤老国公亲自等在府门前。” 他话音刚落,却不想身边那轻衫女子已经是驾的一声,驱马冲出队伍,径直到了汤国公府前。 英姿飒爽的翻身下马,脚步稳稳立在地上。 府门前的仆役已经是上前牵住马绳。 在刚刚带人赶到汤国公府前的朱允熥注视下。 这轻衫女子已经是提着裙边,落落大方的走上台阶。 搀扶着汤和的那两名排不上数的妾室,当下开口:“大娘子回来了。” 轻衫女子点点头,挤开两名排不上数的姨奶奶。 满脸笑吟吟的对着汤和福身作礼。 “孙女见过爷爷,今日与各家姐妹去城外踏青游玩,不巧竟然是遇到了淮右郡王的队伍,便迎了殿下的队伍来家里了。” 汤和瞥了一眼大孙女还未干透的衣裙,羊装生气的瞪了一眼,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拉开大孙女,就要下台阶。 而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领着随行官员,到了汤府门前。 朱允熥抢先一步,稳稳的搀扶住了汤和。 “允熥见过汤爷爷,汤爷爷在老家一切可曾安好。” 在朱允熥见面问安之后,随行的官员们亦是躬身问好:“我等参见汤国公,老国公福寿绵延。” 汤和可谓是满面红光,目光在一旁大孙女的脸上划过,注视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好好好,咱这个老家伙啊,好的很啊。” 朱允熥这时候也是颇为意外,看了一眼站在汤和身边的那轻衫女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汤家的姑娘。 更没有想到,先前在城外,宛如军中大将的汤家姑娘,回到府上竟然也是个出落大方、礼仪齐全的大家闺秀。 他轻声开口道:“这次出京回凤阳,爷爷说城中宫廷近年不怎么住人,难免荒废,便叫我暂居汤爷爷家中,倒是要劳烦汤爷爷些时日了。” 汤和喜盈盈的笑着:“皇孙下榻老臣家里,这是老臣阖府荣幸,能得天家如此信赖。家里已经将皇孙的住处收拾出来,至于诸位随行臣工,凤阳府那边也已安排好了去处,定不会差了。” 一旁的轻衫女子则是上前:“爷爷,家里宽待皇孙和诸位大人的宴席,这时候大概也准备妥当了,还是快些回府吧。” “啊是是是!”汤和因为朱允熥的带来而欣喜不已,此时听到暗示,立马反应过来,竟是亲自拉着朱允熥就往府内走去,还不忘指指在前面领路的大孙女。 对着朱允熥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大遗留下的鹊清大丫头,皇孙在凤阳这些时日,若有什么事都可以交代她去办。” 朱允熥目光澹澹的看向走在前面的汤鹊清:“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大娘子果如长辈期望,不失大家闺秀之风,更添我将门豪气。” 他这话说者无意,却也是听者有心。 汤和只当是朱允熥寻常夸奖的话。 却只有汤鹊清知晓,这是他在点自己城外领着城中将门小娘子操练军阵的事情呢。 不由暗自转过头,悄悄的白了朱允熥一眼。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被卖掉的朱允熥 应天城皇宫大内。 在世人不知这里究竟有几重宫阙的重峦叠嶂下,又埋葬了多少的蝇营狗苟之事。 在东宫和仁寿宫之间,有一片凌乱少人的宫室营造。 因为马皇后薨逝多年,大明皇后位空缺,皇宫里这些年有不少地方都渐渐的荒废弃用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这些被暂时弃用的地方,却成了那些野猫野狗聚集的地方。 自然,在这等囚禁着无数痴男痴女的地方,像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成了留下无数荒淫荒唐事的最佳选择。 此时应天正处黄昏日落之时。 这个时间点,宫中的人都在准备就寝或是换班值守,但却又有无数的嘈杂,最是适合掩饰住某些不可外泄的声响。 然而,穿过层层灌木绿荫后,却能听到一声声低沉的憋在嗓子里的呻吟声,不时的钻出。 “将军……” “将……将军……军……真厉害……” 高上几度的声响传出,随后又瞬间归于沉寂。 而在那片遮挡的最后面,却是两条人纠缠在了一起。 江夏侯周德兴之子,亲卫禁军周骥,此时正一脸目光迷离盯着眼前的宫娥。 周骥长得一副俊俏摸样,又因周德兴乃皇帝乡里,自小一块长大,这些年从来都是娇生惯养。 如今在这宫中当差,凭着家世和模样,便引得一众思春难耐的女人着迷。 周骥喘着粗气,眼底挂着血丝,贪婪的好似能吞人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女人。 那女人痴情的望着周骥,双手胡乱的磨蹭着。不多时,便让周骥周身气血上涌,筋肉绷直。 转眼间,又是一阵低沉的响声连续发出,地上碎叶横飞。 却是突兀的响起一道脚步声。 “放肆!” 一声清脆的声音,如同最尖锐的锥子,扎进了周骥的耳穴之中,令他浑身一颤。 而那宫娥,已经是满脸煞白,双手慌张的卷起地上散落的衣裳,裹在身前缩到了墙角处,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浑身更是不住的打着颤。 周骥眼底亦是划过一道惶恐。 他在宫中做出这等事情,就算是有父亲的情面在,也逃不过一顿严惩。 正在他惶恐紧张着,究竟是何人在外面廊下的时候。 太子妃吕氏,带着一名随她作为陪嫁,嫁入宫中的老嬷嬷,两人脸色阴沉的越过廊下,出现在了周骥面前。 看到来人,周骥终于是恐惧了起来,赤条条的身子在这个夏日里,如同身处寒冬腊月,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弓着背趴在地上。 “太子妃,臣死罪,还请太子妃留臣一命。” 吕氏脸上满是厌恶,只是看了一眼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周骥和那浑身狼藉的宫娥,便觉得一阵恶心。 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老嬷嬷。 这是吕家留给自己最后的身边人了。 今日这里的事情,也是老嬷嬷发现了,才告诉她一人知晓的。 这老嬷嬷迎着吕氏的目光,轻轻一点头。 吕氏深吸一口气,挥挥衣袖:“周骥,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这里可是大明朝的皇宫!” 周骥的姿态愈发低下,几乎是五体投地的乞求着:“臣……臣……臣是被这贱婢给迷了心窍,臣一时不曾察觉,方才着了这贱婢的道,是她!” 忽的,周骥转过头,目光狠戾的看着已经不知所措了的宫娥。 宫娥看着周骥的背情弃义,茫然的抬头看向太子妃:“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吕氏却是直接道:“杀了她!” 太子妃突如其来的喻令,让周骥浑身一颤,指责宫娥的手也是一顿,震惊的回头看向吕氏。 吕氏冷着脸重复道:“杀了她!便无人知晓今日之事!” 说完之后,吕氏便领着老嬷嬷转身,拉开些距离。 周骥脸色一阵阵的变换着,眼神逐渐凶残起来,注视着面前不住摇着头,泪水不断涌出的宫娥。 想到先前两人之间方才欢愉,此刻就要亲手做掉对方。 周骥几度提起勇气,又几度想要放弃。 然而,身后却是传来吕氏的冷喝。 “你还在等什么!” 周骥虎躯一震,彻底下了杀心,嘴里滴咕一声:“爹,儿子对不起你了……” …… “江夏侯周德兴近日被家事缠身,无法前来为皇孙祝酒,还请皇孙见谅。” 中都凤阳城,信国公汤府上,已经是大开宴席。 中都留守司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官员,此时几乎是尽数到场,为前来中都的朱允熥及一众随行京官洗尘。 席上,信国公汤和歉声解释着。 朱允熥目光转动着,从一直在边上为这一桌倒酒的汤家长孙女唐鹊清收回,看向汤和。 “汤爷爷哪里的话,江夏侯乃是皇爷爷身边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便是无事,也该是我亲自登门拜见的。” 这是谦虚之言,一时席上夸赞之声鹊起。 汤和好似是饮多了酒一般,满脸通红的扫过席上,最后眼睛在唐鹊清和朱允熥两人之间来回转动着。 到了末尾,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皇孙此番回凤阳,陛下一早便有了旨意送来,叫我等家中多出些与皇孙同辈同龄的人,陪着皇孙多走走老家的地方。” 朱允熥改封淮右郡王,赐予观政之权的事情,中都这边也已人尽皆知。 汤和这番话,听在他们耳中,便是皇帝为了皇孙挑选将来的班底。 然而,汤和却又紧接着说道:“老臣家中,便只有这鹊清丫头,是与皇孙同辈同龄的,这些日子就由鹊清丫头陪同皇孙,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刹那间。 席间满堂寂静。 一旁的汤鹊清几乎是同时的,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不满的瞪了爷爷一眼,提着酒壶娇羞的偏过身子。 朱允熥亦是满脸吃惊,茫然的眨着眼睛。 完蛋! 自己被老爷子给卖掉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汤和的话,好似如今大明战场上那等最是勐烈的火炮一般。 炸得满堂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开始了无声的眼神交流。 在场的都是中都留守司或是洪武皇帝起家之时的淮右功勋老臣,谁不知道信国公家里除了这大孙女汤鹊清外,还有不少人是与皇孙同辈同龄的。 但偏偏信国公只说了大孙女汤鹊清,还偏偏提及了让汤鹊清陪同皇孙是陛下定下的主意。 这无疑是在说,陛下有意让汤鹊清成为天下孙媳妇! 汤和这会儿已经像是真的喝多了酒,明明前一刻还双目清明,现在却是彻底醉晕晕的靠在椅背上。 朱允熥目光不断的扫过席间,最后注视着在那低声呢喃着的信国公汤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的凤阳之时,老爷子的真正目的,是要他带一个婆娘回家,替他老爷子带回孙媳妇。 而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老爷子和信国公汤和通过气的。 甚至于,朱允熥大胆的设想,这件事情是从自己被改封为淮右郡王的时候,老爷子就开始谋划了。 自己改封淮右,无论如何,都是要前来郡国的。 而这一次回来,不过是老爷子借着自己装出的被邪祟缠身,而顺水推舟的事情而已。 自己这是被老爷子从一开始就给卖了! “老公爷这是喝多了呀!” “既如此,我等也不便叨扰,中都留守司还有诸多事务。” “殿下,臣等便先行告辞了。” 还不等朱允熥反应过来,席间的中都官员,便已经纷纷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言称告辞。 那边,随行出京的官员们,亦是品出了些真意,纷纷起身托词要随中都留守司的官员前往驿站。 朱允熥扫过一眼,最后看向同样要离开信国公府的铁铉。 铁铉耸耸肩,拱拱手,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要开熘。 朱允熥急了眼,一个瞪眼。 铁铉不由的轻声一声,念念不舍的看着身边同僚一个个离去,自己只能是双手纠结的捏在一起,站在原地。 直到汤府里的官员们尽数离去之后。 一直靠在椅子上的汤和,才好似是醒酒了一样,摇摇晃晃着脑袋,睁开双眼。 “咦?” “这班人今日怎走的这么快?” “必然是嫌弃老夫我喝不过他们了……” 说着话,汤和也不管还在现场的朱允熥和大孙女汤鹊清,招着手加了汤国公府排不上数的姨娘搀扶着自己,就往后院走去。 朱允熥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汤爷爷……” 汤和好似是真的喝醉了,靠在排不上数的姨娘身上,全然听不见朱允熥的叫喊声。 就在朱允熥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一旁,侧着身子的汤鹊清的时候,对方却是嘤的一声低鸣,跺着脚愤愤离去。 “铁铉,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被抓了壮丁的铁铉,茫然的看着原本还济济一堂,顷刻间就人去楼空的汤家正厅宴席,无奈的苦笑道:“殿下,陛下大概是和老公爷说好您的亲事了……” 朱允熥张张嘴,无奈的拍着大腿。 今天汤和突然来这么一出,他又如何不知道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借着在场官员,将这件事给传出去。 至于老爷子是怎么和汤和敲定这件事情的,朱允熥并不知晓。 他对自己的婚事,从刚一开始就没有幻想过自由权。 但他没有想到,老爷子竟然是将汤家的姑娘定给了自己。 便是远在云南的沐家,也被汤家的可能性更大才对啊。 铁铉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的朱允熥,不由小声说道:“殿下,其实您和汤家结亲,也算不得坏事。虽然如今信国公不理朝事,当年在军中也多是作为徐王爷的副将……” “但这么多年,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开国功勋,真正的贴心人,除了远在云南的沐家,便只有汤家这么几户人家了。” 朱允熥皱眉迟疑道:“那你说说,为何不能是徐家,或者是常家?” 铁铉迟疑了一下,注视着朱允熥,想要看出郡王到底是真的在问自己,还是考校。 他低声道:“徐家如今没有适龄的女娘,便是有……徐家也是和燕王联姻的……” “至于常家,那是殿下您的娘舅家……” 不可令外戚一家独大! 这是铁铉想要说的原因。 朱允熥点点头,他是认同这个原因的。 如今朝堂上,徐家和常家,那是两位真正的王侯将门,但也正是如此,这两家几乎是顶天的荣耀,无大事不会轻易增添删减。 至于远在云南的沐家。 如同字面意思,太远了。而沐家也同样不需要老爷子用联姻这种手段,来笼络对方。 数来数去,也只有汤家最合适不过了。 同样的,汤和这些年虽然不在朝中做事,整日里只知道待在凤阳,和那帮拍不清数的婆娘厮混快活。 但信国公一系在军中的故旧根底,却也不浅。 老爷子这是要让信国公一系也收入自己麾下,用来平衡其他人? 平衡常家和凉国公吗? 铁铉见朱允熥仍是思索着,瞧准机会道:“殿下,若是无事,臣便去驿站那边了……” 说着话,也不等朱允熥开口,铁铉便提着官袍,弯腰躬身,捻手捻脚的注视着朱允熥不断的向后退下。 直到铁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 他勐的一拍大腿。 “这厮属实可恶!” 恶狠狠的冲着汤府外头低骂了一声,朱允熥看着四下只有婢女的汤府,只得是起身领着候在外面的孙成,叫了婢女带路去歇息。 汤府的营造在朝廷规定允许下,多了些江南的风情。 穿堂过院,朱允熥的身边总是少不了亭台楼阁、水榭凉亭。 一路由着汤家的婢女领着。 等朱允熥穿过老大一片园林之后,一栋精致的小楼别院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殿下,此处便是您下榻歇息的地方了。” 说着话,婢女让出位子,看着朱允熥走向院中,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朱允熥带着几分好奇,绕过院门后的影壁,正欲饱览别院里被修剪培育极好的景观时。 却不想,一颗脑袋从影壁后的花圃中钻了出来。 “你就是我未来的媳妇?” “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第一百二十章 好媳妇 影壁下,两人齐齐的愣住了。 跟在后面的孙成,悄无声息的知趣退出院子,离着院门远远的守着。 此时的汤鹊清,腰上正系着一块麻布围裙,上面沾着泥土,手上也拿着个小铲子。 脸上带着些汗水,在夜色灯火下,双眼晶莹明亮。几滴汗珠,聚在鼻尖,随着突然撞见走进来的朱允熥而变大的呼吸力度,一颤一颤的。 朱允熥瞧了一眼影壁后的花圃,几柱不知名正在绽放盛开的花朵下,土质被打理的疏松有度。 只是…… 大晚上的打理花草? 朱允熥目露好奇的看向出现在汤家为自己安排的宅院中的汤鹊清。 她的脸上带着些紧张,同样也有些好奇。 想到自己先前用的是疑问句,而对方却用的是肯定句。 明显,这丫头也是一早就知道老爷子的安排。 “你知道老爷子定下的亲事。” “你不知道陛下定下的亲事?” 再一次,几乎是分毫不差的,朱允熥和汤鹊清同时开口。 旋即,汤鹊清满脸通红,一双眸子里尽是羞涩。 她轻咬樱唇,憋着眉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允熥,随后终是忍不住的偏过头。 听着身后没有动静,汤鹊清这才悄悄的张着嘴出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的紧张过,哪怕是面对中都凤阳城里那些将门子弟,在校场上操练杀伐之术,纵马直扑自己那一伙女娘们时,也没有这般的紧张。 朱允熥却是觉得这件事情,忽然之间变得有了点意思。 在没有婚姻自由的前提下,能撞见这么一个有一丝的小女娘,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他羊装诧异,一边向着不远处点着灯的凉亭走去,一边开口道:“汤姑娘为何这般深夜,会在本王的住处?” “这是我的院子!” 汤鹊清愤愤的解开腰上的麻布围裙,裹着手中的小铲子丢进一旁的箩筐中,跟在朱允熥身后声明着。 刚刚坐下要倒杯茶的朱允熥,举着的手顿时愣住。 他收回手,抬头看向跟着自己走进来,站在面前的汤鹊清。 “信国公府的屋子不够住了?” 朱允熥不由想到汤和那已经排不开数的美娇娘们,却觉得这并不是汤家无法为自己单独安排一个别院住处的原因。 汤鹊清却是上前,为朱允熥倒了一杯茶,随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大概是先前做活累着了,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陛下和爷爷说了,要我家与皇孙同辈同龄的人,在皇孙留居凤阳的时候,多与皇孙交流。” “多交流……”朱允熥一时诧异。 他看看凉亭外,属于汤鹊清的别楼,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汤家女娘。 心里却是已经滴咕了起来。 老爷子和汤老爷子这是真的不怕自己孤男寡女的,就做出些什么有违人伦礼制的事情来? 汤鹊清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朱允熥的脸上。 见到他这时候的反应,不由白了一眼:“这楼是并蒂双子,我平日住在西厢,东厢都是空置的,如今便是殿下住的地方。” 朱允熥还在感叹汤家的营造别致时。 汤鹊清则是又说道:“在中都素来听闻殿下有纯孝仁厚之风,持身之正,君子之行,想必也不会做那等有违礼仪道德之事。” 她在说我是正人君子? 朱允熥嘴角带笑的看着汤鹊清,目下总是不能将眼前这位女娘,和今天白日里,在城外河滩上遇见的那个巾帼女娘联系到一块儿去。 “汤姑娘今日操练其他女娘们,何等威风,本王可不敢作甚?” 汤鹊清见朱允熥提起这事,亦是少了些女娘们的矜持和娇羞,开口道:“亲事是陛下定下的,但和殿下成婚之前,殿下还请自重。” 若非爷爷好言相劝,又说是陛下的意思,这亲事如今已经算是定下,只等过礼。便是这院子,她都不愿意放了朱允熥进来。 真当自己不是闺中女娘了? 爷爷现在都被那帮女人给迷得什么都不管了! 朱允熥这时亦是回过味来,见汤鹊清还站在面前,便伸手示意对方坐下。 他则是开口说道:“那这次随我前来中都的礼部、钦天监、太常寺、光禄寺的官员,便都是为了咱……咱两的亲事?”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和还没有与自己正式定亲的女娘,说着两人之间的亲事,实在是有些离谱。 汤鹊清点着头,却又觉得同样有些离谱,默默的偏过头,看向外面灌木上忽然飞来的一群萤火虫。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捉摸不清了起来。 就在朱允熥思索着,该如何开启或者结束对话的时候。 汤鹊清却是鼓足了勇气,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朱允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弄得两眼发懵。 鼓足了勇气的汤鹊清,看着近在迟尺,不出意外将来需要自己陪伴一生的男人,心跳不断的加速。 桃花饰面,汤鹊清沉声郑重开口:“之前便听说你如今大有大改,人也不错,这门亲事我也拒绝不了,但定亲之前,须得与你说明一二。” 朱允熥忽的放松了起来。 如果不能拒绝,便躺平接受。 他点点头,微笑注视着眼前这个在外巾帼勇武,回家之后便温顺淑芬的小女娘。 汤鹊清目光闪动着:“第一,便是日后我嫁给你,你也不能阻止我研究兵法。” 说完之后,她便聚精会神的盯着朱允熥,等待着他的回答。 朱允熥嗯了一声,点点头。 汤鹊清脸上一喜,旋即赶忙收敛起来,继续说道:“第二,日后你定然会有很多……很多妾室,但绝不允许弄那……那等魏晋之风!” 朱允熥顿时哈哈大笑的点头答应。 汤鹊清又道:“第三,日后若是成婚,便是夫妻一体,你在朝中,在外面的事情,我管不到,但你若是有心事,不能不与我说。” 说完之后,汤鹊清看着朱允熥,又补充道:“我也会与你说……” 似乎,没有大风大浪、波澜壮阔经历的婚姻,也很不错?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郁起来,双目紧盯着汤鹊清的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 “我答应你。” 一直等着回答的汤鹊清,听到这句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在朱允熥的注视下,她翩然起身。 福身作礼,卓越多姿,落落大方,双目却是含情脉脉的盯着朱允熥。 “妾身记住殿下说的话了。” “时辰不早了,此处气温渐凉,殿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忽然之间,又是一次形象转变的汤鹊清,说完话起身后,那张娇羞绯红的脸上,已经好似是能滴出水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在朱允熥的逐渐热切起来的目光注视下,轻盈翩然的带着一丝温柔和矜持离去。 望着汤鹊清离开的背影,朱允熥张着嘴,无声的感叹着。 “老爷子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子出事了 朱允熥已经在中都凤阳城带了快有十日。 按照老爷子的要求,祭拜老朱家在凤阳的祖坟,自是一早就完成了。 有礼部的官员在,中都留守司这边配合的很是尽心尽力。 或许是这些尽管远离京城的官员,照样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知晓大明朝未来的走向已经悄然定下的缘故。 随后,在朱允熥来到凤阳城的第三日。 朝廷那边就有旨意送到。 大明洪武皇帝赐婚皇孙朱允熥与信国公府长孙女汤鹊清。 朝廷那边的反应如何,人在中都的朱允熥不得而知。 但凤阳城中,信国公府却是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则是让中都热闹了好一阵子。 光是中都留守司官员,送到信国公府的贺礼,便堆了满满一屋子。而由于朱允熥本人就暂住在汤家,中都这边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拍马屁奉承的机会,另外备了一份同样的贺礼,将汤鹊清的小院给挤得水泄不通。 直到眼下,城里的热闹喜悦气氛,方才渐渐的澹了下来。 跟随朱允熥出京回中都的礼部等各部司衙门官员,也终于是发挥了老爷子安排之中的作用,每日里都要从城中驿站前来汤家,与汤家的人商议皇孙和汤家长孙女定亲成婚的流程。 按照从应天城送来的旨意,皇帝这次要大办特办,将这桩婚事给办的风风光光的。 甚至于,从京城赶来传旨的太监,都隐隐透露出,应天城那边已经在为他选址营造日后成婚之用的郡王府。 只不过,这中间都没有朱允熥和汤鹊清什么事情。 所有的人都在围绕着他二人运转,却都不需要他们二人插手其中。 如今已经九月初,天气也逐渐的凉爽下来。 汤府后院并蒂双子楼外。 朱允熥和汤鹊清坐在院中凉亭里,孙成和汤鹊清的几名婢女伺候在一旁。 院门外,不断的有人搬运着沉重的大红漆木箱子进来,再走进楼里放置好。 领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着凉亭里的朱允熥和汤鹊清道一声喜。 “三爷,这是颍川那边官员和勋贵送来的贺礼。” 孙成站在凉亭边缘,回头小声的介绍了一番。 朱允熥眨眨眼,看向一旁无心品味糕点的汤鹊清。 “为什么都是送给殿下的!”汤鹊清放下手中的糕点,黛眉皱起,双手捧着下巴,无奈的望着送完合理后离去的人。 因为朱允熥现在就住在这座院子里,所以中都这边官员送来的贺礼,都是直接送到这边。 看着在那抱怨的汤鹊清,不施粉黛却清秀温润的脸颊,浮现的不满。 朱允熥好笑的说道:“要不我都留在这里给你?” “不要!”汤鹊清眉头皱的更紧,急切的转头瞪着眼看向朱允熥。 她这一声不要,引来了几名婢女的注意。 只见汤鹊清在朱允熥疑惑的眼神下,忽的红着脸说道:“放在这里,就要被家里拿去了。” 朱允熥眉头一挑,羊装不懂道:“那怎么处理?” 汤鹊清有些烦躁娇羞的偏过头,滴咕道:“殿下带回应天城,等……妾身去应天,都是妾身的!” 几名婢女立马掩着嘴,肩膀不停颤抖的偷笑着。 朱允熥亦是满脸的意外,旋即反应过来。 他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眯成一道缝的眼睛,盯着面前神色郑重言出即是守财奴的汤鹊清,这位未过门的媳妇儿。 汤鹊清被这几人弄得一阵心乱,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心烦意乱的抱着脸,胡乱的摇晃着身子。 朱允熥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看着脸颊已经通红的汤鹊清,轻声开口:“家里待得烦闷,要不要陪你出城逛逛?” 汤鹊清大概是受了信国公汤和的影响,加之自身出自大明开国功勋将门的原因。 除了女娘们该学的女红之外,平素最喜的便是带着城中一帮女娘和各家的婢女,在城外寻一地方操练军阵之事。 当日他二人第一次单独见面,汤鹊清便和朱允熥约法三章,不能阻止了她研究兵法。 朱允熥自然是从善如流,倒也没有这时候其他人固有的思想,只觉得女子就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 这几日二人也是借着每日出城游玩的理由,私下里任由汤鹊清约了其他女娘,继续玩这些女娘之间的兵法军阵之事。 前几日,汤鹊清听到这话,还会欣喜若狂。 只是现在听到朱允熥再一次的邀请,却是满脸的失落,轻摇着头显得有些落寞:“爷爷发现殿下带着妾身出城的事,昨夜刚发话,不许妾身再如以往那边胡闹了。” “怎么?” 汤鹊清有些幽怨的盯着朱允熥:“爷爷说了,往日里不管,是因为妾身胡闹不会引起诽议。但如今与殿下定了亲,若是再胡闹,在朝中定会对殿下有影响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 朱允熥笑了笑,在汤鹊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走,有我在,没人敢说你!” 汤鹊清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被朱允熥拉起。 她慌张的望着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心中泛起无限的涟漪。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朱允熥卧在手心里,脸上一阵绯红,却又心生甜蜜的扬起嘴角。 汤鹊清感受着自己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裹着,盲从的跟着在朱允熥身后,如同一直翩翩起舞的彩蝶。 孙成幽幽的吹着口哨,显得很是轻快。 后面的几名婢女,皆是满脸的窃喜,偷偷的聚在一起,小跑着跟上去。 自家小娘子,往日里在那些女娘们面前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英姿飒爽。 如今,唯有在郡王面前,才会如此的小鸟依人。 朱允熥却是没有多想,只是拉着汤鹊清的手不曾放下。 他只是觉得这丫头的人很细嫩,握在手心里很舒服。 至于因为汤鹊清喜好兵事,是否会在朝中引起诽议? 他从不担心这一点。 这次回京,有些事情便是要彻底解决了。 而他只要有老爷子的恩宠在,有将门的支持,手中握着大明朝的枪杆子,朝中的诽议又如何? 只是目下再有几日,等到礼部等官员和汤家将亲事安排妥当便要回京,他是想着能让汤鹊清能有更多自在时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两人便这么一路奔向汤府门外。 只是未等二人走出汤府,外面便有一群人乌泱泱的冲进了信国公府。 铁铉满脸焦急的走在最前面,在他的身边是一名浑身沾满尘土的锦衣卫缇骑。 这些人看到朱允熥领着汤鹊清正好走了出来,当下加快脚步上前。 一阵悲嚎山呼如针一般的扎进朱允熥的耳中。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太子爷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汤家的立场 “太子爷出事了!” 一声山呼,所有冲进信国公府的官员,尽数跪倒在了朱允熥面前。 那跟在铁铉身边赶来的锦衣卫缇骑,更是直接匍匐在了地上,嚎哭的声嘶力竭。 铁铉亦是满脸铁青,神色紧张,目露担忧的看着生生止住脚步的朱允熥。 在朱允熥身后,被他拉着的汤鹊清听到太子爷出事了,几乎是差点就要昏厥过去,幸好有后面跟上来的婢女搀扶住。 信国公府前院,一时间百官山呼悲戚。 声响,引动了汤府仆役婢女的关注。 尽管朱允熥早有准备,心中知晓老爹这次西巡定然是要出事,并且早就在心中建立了疏导。 但徒然之间,亲耳听到老爹出事的消息,亦是身形一个晃动。 孙成在一旁跨步上前,伸手托住朱允熥的手臂。 他小声的说着:“三爷,这时候您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朱允熥赶忙警醒过来,目光深沉的看着跪在眼前的百官,眉头紧锁。 “噤声!” 他低喝一声,令暴露着惶恐反应的官员们,纷纷一震,看着往日里和善的皇孙这时候面露森严,纷纷止住了哀嚎。 朱允熥压着心头的躁动,一挥衣袖:“太子爷如今情形尚未可知,尔等这是要作甚!国朝养士数十载,尔等为官多年,突遇情形,便失了稳重?” 尽管他嘴上如此说着,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知晓老爹对于如今的大明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大明的江山社稷,意味着朝堂上千千万万官员身家性命,意味着大明朝能否安然步入盛世。 他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低声道:“都起来!” 百官这时候也终于是终止住情绪,闻声而起,肃立原地。 朱允熥再低头看向匍匐在地上的锦衣卫缇骑:“说清楚了,太子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情况如何,现在何处!” 那前来中都传递讯息的锦衣卫缇骑,赶忙爬起身来,跪在地上。 “回禀殿下,太子爷初始由水路至河南,地方官员宴请恭迎,太子爷多有饮酒。随后便转陆路前往关中,却不想忽的遭了风寒,就此高烧不断。” “幸得随行太医调配药方,方才替太子爷压制住了病情。然而,却不想自那时起,太子爷每夜便浑身发寒,便是好几床被褥,也不见好转。” “就在太医们苦于如何施救时,太子爷却就此昏迷不醒。诸位大人商议无果,太医无药可出,只能调转行程原路送太子爷返回应天,尚不知行在何处。” “我等被千户派出传信,途中知晓殿下身在中都,属下便转道前来禀报。” 一番解释之后,这锦衣卫缇骑又是一拜到底,高声嘶吼。 “臣等护卫不利,致使太子染疾,死罪已!” 饮酒之后染了风寒吗? 这是太子本就身体虚弱,加之长途跋涉,随后意外风寒,便一病不起吗? 朱允熥眉头紧锁,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锦衣卫缇骑,冷哼一声:“便是要了你的性命,就能让太子爷醒过来吗!滚下去睡一觉!” 喝退了锦衣卫缇骑之后。 朱允熥愁容满面,他料到了老爹会在西巡途中遭遇意外,却没有估算到,是他人还在中都的时候。 面前的随行官员,这时候也已经起身谏言:“殿下,如今尚不知太子爷行在何处,但既然是由水路返回,我等此时是否出发,赶到运河边,寻找到太子,护卫身边?” “依着那锦衣卫的人脚步,太子爷的位置目下不难确认,取了堪舆便能推算出来!” “太子如今昏迷不醒,是否要就地通传地方官府,遍寻地方名医,护送前往太子身边?” 一时间,无数的官员出言献策。 这这时,信国公汤和也与汤家的人,问询赶来。 汤和面色沉重,颤巍巍的由家中的妾室搀扶着,走到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太子现状如何?” 朱允熥脸色不明,躬身抱拳:“汤爷爷,目下父亲情况尚不明确。” 一旁的汤鹊清也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福身:“爷爷。” 汤和嘴唇颤抖的低声呢喃着:“怎么就出了这事……怎么就出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啊……” 朱允熥这时候心事重重,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无心回答。 汤鹊清却是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允熥皱眉回头,皱着眉,露出征询的目光。 汤鹊清看了眼前面的官员们,而后小声道:“殿下,您现在该赶回应天……” 汤和在一旁听的清楚,不由目光一震,眼神深邃的盯着说出此话的汤鹊清。 只是任谁都知晓,这个时候朱允熥最该做的就是立马返回应天城,以防不测。若事情到了为难之际,他人能身处中枢,镇压朝中宵小和意图不轨之人。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便是连朱允熥,这时候也几乎是要决定,立即返回应天城。 但汤和却还是有些担心这话是由汤鹊清说出的。 毕竟如今太子病危,朱允熥身为人子,自当是要尽孝跟前,服侍身边。 汤鹊清却是分毫不管这些,继续低声道:“殿下,这个时候应天城更需要你!” 朱允熥目光闪动,神色不明的注视着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坦率直白给出意见的汤鹊清。 他缓缓伸出双手,握住汤鹊清的双手:“回京!” 低声说了一句,朱允熥转过身面对着等候他决定的官员们,高声道:“本王要回京!着令中都留守司,即刻寻访地方医师,前往运河寻找太子行踪,登船医治。通令中都留守司,诸卫不得擅动,一切听从中都留守、中军都督府及朝廷号令。” 官员之中,随即传来一阵骚动。 皇孙没有选择前去寻找太子,而是决意要返回应天城。 其中厉害关系,人人心中明了。 见朱允熥这时候脸色郑重,决意已定,众人亦是不敢多言。 若是事情进一步发展,这个时候朱允熥做出的选择,将会是最好的决定。 铁铉亦是长出一口气,重重点头,就要领着出京随行官员回去准备行囊,返回应天。 汤和这时候却是高声开口:“陛下此番旨意,要我家鹊清丫头入宫为女官,学习宫廷礼仪,此时虽时机不当,汤家却不能枉顾圣命。” 说完之后,汤和看向朱允熥。 “殿下,鹊清丫头与你的亲事,是要在应天定下,待你二人及冠、及笄之年便行成婚之事。此番鹊清丫头还是我汤家长孙女,老夫不能不顾及她在京中之事。” “汤家有家将十人,仆役百人,此行便随鹊清丫头入京!” 说完之后,信国公汤和目光澹然的扫过在场的官员们。 汤家在此情况不明,危难之际,明确的做出了表态,表明了信国公一系在朝堂上的立场。 朱允熥目露感激,重重点头,紧握这汤鹊清的双手,目光逐渐的锋芒毕露。 “回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变局 吕梁洪。 直隶徐州、淮安府、中都凤阳府三地交汇处。 疾风高浪的河道上,一支庞大到收尾不见的船队,正全开船帆,乘风逐浪的疾行在河面上,向南奔驰。 河面上,平底渔船及商贾行舟,面对大明龙船宛如蚍蜉一般,一道浪头砸来,龙船便将整个河面中间位置给清空。 还未等这些船只破口开骂,便开船舷两侧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给吓唬住。 而在整个船队中间位置的旗舰上。 随风可闻,四处充盈着各种草药混合的气味。 无数的官员和将领面色惶恐紧张的聚在最顶部的船舱外。 不断的看着那些脸色苍白的太医,在船舱里进进出出。 “太医院所有的方子都用了,随行的太医也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为何太子爷还没有清醒过来!” 船舱外,重复着前几日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对话。 表露出这些随行西巡官员们心中的惶恐。 “等!信使都派出了,朝中不日便能派来更多的太医和草药。” “就这么等下去?太子爷自洛阳便一直昏迷不醒,每日只能靠强灌米汤撑着,还要等下去吗?” “那怎么办?皇孙现在中都,想必传信的人已经到了,皇孙离我们最近,定然能最先赶到!” “……” “如果……” “如果……皇孙是回应天城呢?” “这……其实皇孙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咯吱。 船舱的门从里面打开,几名太医脸色满是忧虑的摇着头走了出来。 几名围在门外的统兵将领,立马将太医们抓住。 几人面露凶狠:“太子爷如今究竟什么情况!你们到底行不行!如是太子爷真的出了事,老子就砍了你们!” 武将们总是这般的莽撞,横冲直撞。 然而这个时候,便是平素最看不惯这些武将粗鲁行事的文官们,看到这幅情景,也无动于衷。 那几名出来的太医,亦是纷纷的甩开武将们的纠缠,满脸懊恼气氛的低吼着:“你行!你们行!你们有办法,你们给太子爷救醒啊!” 武将们顿时哑然。 船舱外,陷入了一阵死寂。 这样的场面,这几日已经接连出现。 不论是文官、武将,还是随行的太医,都已经无可奈何,此时只是对于他们束手无策的泄愤而已。 其中一名太医,叹息着低声道:“已经叫人下船,去打造蒸馏器了,若是能赶上回来,制取出大蒜素,或许还有机会。” 另一人摇摇头,又点头道:“目前,我等也只能靠些方子,替太子爷撑住这口气……” 现场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之后,统帅船队的水军将领转身,面朝着船首怒吼:“加速!胆敢挡路的,给本将全都冲开!” 龙船甲班上,众将士齐声响应。 然而,船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快了,如何还能继续加快速度。 …… “什么!” “太子爷病疾!” 中极殿内,正由翰林学士解缙、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伴驾,审阅国事奏章的朱元章,看着赶来宫中禀报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目露震惊,面色惊惧,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 哐当一声。 中极殿内,由孙狗儿领着,所有人齐齐的跪在了地上。 蒋瓛脸色紧绷,他也是刚刚在锦衣卫衙门里得到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宫中禀报。 太子爷西巡路上出事,病疾昏厥不醒。 他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也是心神大震,只觉得一阵目眩。 此刻,陛下的反应,亦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蒋瓛俯首沉声道:“陛下龙体为要!太子爷目下只是昏厥不醒,西巡队伍也正在赶回应天,只等太子爷回京,太医院便可倾尽全力医治。” 朱元章这时却是眼前一黑,苍老的身躯一阵摇摆,呼吸忽然之间变得艰难无比起来,浑身的气血彷佛一瞬间凝滞了起来,寸步难行。 他心头不住的狂跳,脸上青筋根根暴露。 “吾儿!” “太子啊!” 孙狗儿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到了朱元章身边,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就要仰面倒地的皇帝。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陛下,陛下圣体要紧啊!” “太子爷吉人天相,有我大明列祖庇佑,必能安然无恙!”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啊。” “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不能没有陛下啊……” 一旁伺候圣驾的解缙和夏原吉,也已经跪在地上,俯首高呼:“陛下万要保重龙体,大明江山社稷为重!” 这厢,朱元章靠在孙狗儿肩上,胸口一阵阵的剧烈欺负着。 孙狗儿招呼着人,前前后后的为朱元章打着扇,端茶带水,为其顺气。 半响之后。 朱元章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却好似苍老了十数岁一般,脸色一片苍白不见血色。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跪在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随行的太医如何说!” 蒋瓛额头叩地:“回禀陛下,随行太医正在全力医治太子爷,目前太子爷一直昏迷不醒,病情却未曾在加重。” 朱元章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一旁跪在地上的解缙和夏原吉二人。 大明朝开国皇帝的威严,正在一丝一缕的回归到朱元章的身上。 皇帝的威严逐渐汇聚在了一起。 朱元章撑着地坐直,眼底泛起阵阵杀气,脸色阴沉道:“传令,六部、五寺、都察院各部堂官入宫侯旨。” “传令,五军都督府节制京卫!” “传令,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入宫,节制亲军诸卫!” “诏谕,在京官员不得擅自离职,无令不得出京。” “诏谕,在京宗室皇子各回宫殿、王府、郡王府,无令不得外出。” “诏谕,直隶、山东、河南、浙江等地卫所,无令不得擅动。” “诏谕,北地诸王节制地方军马,无令不得用兵。” “诏谕,地方官府寻访医师,护送入京。” “诏谕……” 恢复帝王威严的朱元章,接连发出旨意谕令,最后却是忽然迟疑了起来。 跪地的蒋瓛、解缙、夏原吉不由抬头,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皇帝,等待着下一则诏谕。 朱元章深吸一口气,伸手抵着身边一直惶恐不安的孙狗儿,站了起来。 朱元章一挥衣袖,眉目凝重。 “诏谕,淮右郡王、皇孙朱允熥,见诏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 十章更新求月票推荐票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涌动 中极殿内,独属于大明开国君王,洪武皇帝的声音,不断的传递回响着。 在一片死寂之中。 朱元章杀气腾腾道:“传晓朝堂,敢有异动者,死罪!”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浑身一阵,躬身抱拳,沉声道:“臣领命!” 领命之后,蒋瓛静默注视皇帝,未见再有旨意传下,便当即起身后退,快步离开中极殿。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心腹,是维护皇帝权威和天家威严的利刃刀斧。 如今太子爷病疾,朝中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尽管皇帝没有直接给他权柄,但他却听得出,应天城的稳定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 自蒋瓛离去之后,朱元章一直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的注视着前方。 仍跪在地上的解缙和夏原吉二人,默默的互相对视眼神。 事情大发了! 两人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子病疾,至今昏迷不醒。 陛下尽管悲痛不已,但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应天城被强行按下,任何人不得擅动。各卫军马也由朝中功勋节制,防备有居心不良之人趁机生事。 随后又让直隶周边地方卫所军队,及北边塞王安分,这更是直白的告诉那些人,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至于召回皇孙。 其中的含义,大概要在应天城里引起好一阵的动静了。 正在两人琢磨着,他二人该如何行事的时候。 朱元章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二人。 解缙和夏原吉赶忙反应过来,挪转过身子,伏地道:“陛下圣体重于泰山,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朱元章轻叹一声,挥挥手,一手扶腰,一手拉着孙狗儿,方才能慢慢的盘坐下来。 他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人。 这是皇孙在离京之前,观政之初,和自己提出的辅左之人,还有一位礼部给事中,如今被他派去中都随行了。 这些日子,朱元章几乎是无所保留的,替皇孙培养起这二人来。 他们很聪明,很机敏,也很有能力。 这让朱元章很满意。 如果一些不出错的话,将来大明朝堂之上,必有他们施展才华的时候。 只是眼下,太子爷突然病重,且一直昏迷不醒,这彻底的打乱了朱元章的安排。 他忧心忡忡的面对着解缙和夏原吉道:“先前咱的安排,都知晓意思?” 解缙、夏原吉赶忙点头,如同城中学堂里进学的孩童一般乖巧。 朱元章嗯了一声:“不要慌张,不要害怕,有咱在,大明朝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解缙和夏原吉二人说的,倒不如说是朱元章对自己说的。 解缙和夏原吉还是乖顺的点着头。 朱元章则是露出疲倦之色,摇摇手:“乏了,你们下去吧。” 解缙和夏原吉听到这句话,终于是浑身一松,赶忙起身作揖告辞。 待两人沉默的走出中极殿,还未走出多远。 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之后就看到孙狗儿已经站在中极殿外。 孙狗儿看了两人一眼,脸上一片担忧。 在两人的注视下。 孙狗儿高声喊着:“陛下圣体有恙,传令太医院院使山永年即刻入宫!” 旋即,便有候在殿外的内官领命,赶忙绕过解缙和夏原吉二人,往宫外赶去。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望向已经丢给自己二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的孙狗儿,躬着身子折返回中极殿内。 解缙有些不安的低声道:“陛下这是……” 夏原吉赶忙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摇摇头,满脸担忧的深深望了眼已经紧闭殿门的中极殿。 随后才心惊胆战的收回注意,压低了声音道:“一切等殿下回京再说!这时候,我们不能乱!” …… “乱了乱了!” “彻底乱了!” 中军都督府里,已经领旨,一身戎装的曹国公李景隆,双手合在一起,来来回回的在今日忽然之间彻底乱作一团的白虎堂前踱着步子。 同样身着戎装的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升,则是手抵刀柄,面色凝重的看着堂前走个不停的李景隆。 他们在等着禁军亲卫那边的指挥使们过来。 只是李景隆这般的举动,惹得他两人心中一阵烦躁。 蓝玉直接操着大嗓门呵斥道:“天下还没乱呢!便这般毛躁,何以统军!” 李景隆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蓝玉,脸色几度变化,最后还是安耐下来,站到一旁。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是,朝中勋贵、诸卫指挥使、诸禁军亲卫指挥使,也都纷纷赶来。 常升见人大致到齐,瞧了眼正在沉眉深思的蓝玉,只得自己开口道:“诸位,如今太子病重,陛下圣体有恙,朝政必定不宁,社稷动荡。但大明开国二十四载,陛下还春秋鼎盛。 我等身为开国功勋武将,代天子统领军马,当领旨节制诸卫军马,以国事为重,坐镇军中,莫使军心动乱,莫要丢了我等大明武人的脸,莫要让陛下失望!” “虎!” “虎!” “虎!” 堂前,一众开国功勋,侯伯将军们,齐声嘶吼着。 蓝玉终于是一挥手,直指中军都督府外。 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待所有人离去之后,蓝玉则是忧心忡忡的走到了常升面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旁的李景隆一眼。 他低声道:“允熥还在中都,陛下如今圣体有恙。而陛下的旨意送去还要些时日,你我在京中节制禁军亲卫,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些日子就坐镇禁军营中,物件让家里送来。” 常升点点头,亦是默默的看向一旁的李景隆。 被两人盯得有些不自在的李景隆,低哼一声。 走上前,抱拳拱手,遥敬皇城方向。 “我李家深受皇恩浩荡,如今领旨,与二位节制禁军,绝不会令宵小作乱!” 有了李景隆这番话之后,蓝玉和常升这才放下心来,三人联袂往皇城周边各处禁军亲卫营中赶去。 …… “母妃要去哪里?” 东宫太子妃寝宫里,朱允炆面露紧张的看着坐立不安良久后,站起身的母妃。 吕氏带着当初陪嫁的老嬷嬷,掩去脸上的慌张,尽力露出温柔的一面:“允炆,母妃去宫中各处安抚一二,你就在这里等着母妃。” 朱允炆有些迟疑:“可是母妃……” 吕氏上前拍拍朱允炆的额头:“傻孩子,你父亲绝对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烽火望金陵 蒋瓛脸色剧变。 皇帝这个时候变得格外敏感,也最是危险的时候。 他只敢小心翼翼的点着头。 朱元章冷哼一声,扫向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下去吧。” 蒋瓛不敢迟疑,立马躬身离去。 随着蒋瓛离开,侧卧在软榻上的朱元章,脸色却是愈发的阴沉下来。 这座由他亲手建立的帝国,随着太子病重,已经他故意营造出来的圣体有恙,开始不出意料的暴露出了浮躁气息。 这让他很愤怒,心中的怒火无迹可寻,却偏偏让他生起了要再次好好整顿一番朝堂的念头。 朱元章目光又扫向聚在远处的太医院山永年等人。 见皇帝的注视看过来,山永年连忙带人上前。 “陛下当多加休息。” 皇帝的状态不差,但听闻太子病重之后,终究是气血淤积,加之上了年纪,身体难免不如昨日。 朱元章却是摇摇头:“院使,太医院的药可曾送出去了。” 山永年的脸上挤出笑容:“幸得皇孙指点开蒙,已将药效更强的固化大蒜素,派人送往太子爷所在。” 朱元章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着头,微微闭上了双眼。 山永年见皇帝这会儿是真的倦了,便悄无声息的退回远处,与另外几名太医留在宫中,配合着皇帝将这场戏演足。 …… 又几日。 在应天城金川门外,长江和秦淮河的交汇处。 此番大明太子西巡船队,浩浩荡荡乌泱泱一片,几乎是将江河交汇口给铺开的不留余地。 独属于太子的旗帜令江口的守军不敢有一丝阻拦。 “如何?” “马上就要到应天城了,太子爷还没有苏醒过来吗?” 龙船旗舰甲板上,此次太子西巡队伍的文武领班,同时向随行领队太医发问。 领队太医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但有轻叹一声,摇着头道:“在淮安境内的时候,我等为太子爷服用了大蒜素,初有成效,压制住了太子爷体内的病疾,只是随后却毫无进展。 前日在扬州的时候,得了京中送来的改良固化大蒜素,这才令太子爷的身子进一步缓和。 但……” 西巡文武领班同时脸色一沉。 如今应天城就在身后,而太子爷却仍不曾有苏醒的迹象,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以说,糟糕透顶了。 文官领班沉声忧虑道:“再有半个时辰,我等便要在通济门东水关下船了,难道要我等抬着昏迷不醒的太子爷回宫吗?” 说着话,他看向身边的武将领班。 武将领班脸色冷冽,太阳穴一阵阵的气血鼓动:“五军都督府那边已经通知,亲军府军卫也已派出军马肃清东水关码头。太子爷可有西长安街直入宫中。” 呜…… 嗡…… 嗡嗡…… 远处,应天城东侧城墙上,已经传来了钟鼓之声。 甲板上几人浑身一震。 …… “三爷,再有一刻钟,就到正阳门了!” 应天城东北方,在玄武湖东北侧的官道荒野上,一行不过百多人的队伍,正在快马疾驰,向着应天城北门赶去。 亲军羽林卫百户孙成,驱马最前,为整个队伍开路。 半刻钟前刚刚在长江南岸下船的朱允熥,短短时辰,身上便布满了尘土。 他脸色紧绷,嘴唇发白干裂。 从中都凤阳赶回应天这一路,他不断的派出军马打探消息,也不时的收到太子所在和京城方向的消息。 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太子爷老爹回城的当天,赶回应天城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爷的病情会如此的重。 西巡领班太医们制取的大蒜素不起作用。 应天城改善进展神速,弄出的多次提纯固化大蒜素,送到太子所在,也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但太子仍未苏醒,处于昏迷之中!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朱允熥想破了脑袋,自己费劲心力弄出的大蒜素,为何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此时天边日头西落。 橙黄色的光芒从西边投射向东方,洒在应天城的城墙上。 这一刻,落在朱允熥的眼中,全然没了往日里的江南夕阳烂漫,他只觉得这夕阳就如同烽火一般,照映着这座石头城。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好似一团无名邪火一般,将整座金陵城包裹起来。 前面孙成的通报他已听到。 朱允熥御马疾行,如离弦之箭一般。 身形仍是驾驭稳重的回身看向身后的百多名随行奔袭人员。 除了作为自己贴身亲卫,由孙成统领的亲军羽林卫官兵,便是他从凤阳城带回来的,汤家那十名家将、百名仆役。 说是仆役,虽其貌不扬,在朴素陈旧麻衣的遮掩下,当真只是些仆役而已,但实质上却个个都不输于同行的羽林卫官兵。 朱允熥当时便知晓,这是信国公汤和留给自己作为回京之后,能直接掌握的武力。 “孙成,入太平门、北安门,马不停蹄,直入宫廷,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从身后收回视线,朱允熥仰头向前,高声呼喊着。 孙成得令,应声将腰间的雁翎刀弹出半寸。 这是为了若当真出事时,他能用最快的速度拔刀还击。 京畿之地,上百匹战马奔行,很快就引来了如今得令严守应天的京卫官兵注意。 待到朱允熥的队伍靠近到应天城跟前。 收成官兵们浑身一震,立马振臂高呼。 “是淮右郡王!” “是皇孙回来了!” “快开闸!开城门!放皇孙入城回宫!” 已经越过朱允熥,冲到最前面与孙成组成冲锋阵型的羽林卫官兵们,卷着一阵风穿过应天城北便的太平门。 朱允熥则是脸色沉默的从城门下掠过一眼。 一行人当真是马不停蹄,直奔皇城北侧外北安门而去。 “进了北安门就是皇城了!” 骑在马背上的朱允熥低声念道一声,进了皇城再穿过玄武门,就是皇宫了! 过北安门! 内府亲军羽林卫大营,就分布在北安门内大街两侧。 朱允熥侧目注视,大营营门紧闭。 哨塔上,值守官兵张目注视。 营墙后,巡哨的官兵不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营外赶回应天的皇孙。 “三爷,到玄武门了!” 冲在最前面的孙成,勒马急停,战马嘶鸣。 朱允熥抬头看向横陈在自己面前,城门紧锁的玄武门。 他策马到了城门前,仰头看向城头:“本王回宫!开城门!” “可是淮右郡王回京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明玄武门 皇宫北面,玄武门城墙上,伸出一颗脑袋向着城墙下观望。 孙成脸上一沉,从怀中取出一道圣旨:“大明淮右郡王、皇孙允熥,领旨回京,开城门!” 城墙上那颗脑袋缩了回去。 玄武门上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随后一定铁盔钻了出来,露出一员年轻将领的脸颊。 周骥立于玄武门城头,嘴角微微一样。 等的便是你朱允熥回京! 他举手搭在眉前,好似是在确认城下的来人。 少顷之后才传来:“末将见过郡王,玄武门后乃是皇宫禁地,郡王奉诏回京,末将不敢阻拦,但请殿下下马入宫。” 非另有旨意,任何人在宫中都只能以双脚步行。 朱允熥脸色阴晴不定,看着玄武门后近在迟尺的皇宫大内。 他冷喝一声:“下马!” 城门前寂静无声,唯有这随行的百多人,整齐下马落地。 城墙上,周骥好一阵观察,确定朱允熥身边这百多人,只有那二十来人佩戴兵刃,终是放下心来。 他向着城下喊道:“郡王且稍等。” “开城门!” 随着城墙上,周骥的声音传来。 一直紧闭着的玄武门伴随着一阵巨响声,缓缓打开。 孙成持械护在朱允熥身前,低头回首小声道:“三爷……” 朱允熥看着已经洞开的玄武门,后面是那片好似永远都岁月静好的皇宫大内。 他一挥手:“回宫!” 身后百多人应声而动。 …… “本将该说的都说了,其中利害尔等也应当知晓!” 玄武门城墙上,周骥目露杀气,扫视身边的亲兵和自己的麾下。 “如今陛下和太子情形不明,国中不可一日无主。淮右郡王虽有将门支持,但更是因为,我等方才不会有出头之日!” “唯有广陵郡王,在朝中无有将门助力,只消今日事成,便是我等飞黄腾达之日!” “说不得,今日我等之中,便会再有几位开平王、中山王出现!” “诸位也请放心,我周家如今正护着尔等家人,绝不会叫他们出了事!” 这几日主动请缨,连日值守玄武门,又借机命周家家中人控制住自己这些麾下家人的周骥,目光从面前百余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在禁军亲卫里,只有这么多的麾下。 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从来不已人多而着称。 昔年前唐太宗李世民玄武们政变,身边也不过数百人而已,最后却铸就了大唐盛世。 如今他是守,是早有准备。 朱允熥是进,并无预备,且虽人数相差不对,但对方可战之人仅有那二十多人。 他的一番激昂之言,令原本还心生犹豫的官兵们,顿生出无尽豪情和期待来。 那是对功勋荣耀的追逐。 “将军,淮右郡王开始入宫了!” 这时,在一侧观察玄武门外的亲兵,回头向周骥低声喊着。 周骥眉头一抖,曾的拔出腰间佩刀:“下城,城门两侧埋伏!” 一时间,城墙上兵丁压着脚步,快速下了城墙,藏在玄武门后。 周骥则是带着几名亲兵,正正的站在玄武门后,目光平静却内心激动的注视着已经走进城门洞的朱允熥等人。 “三爷,不对劲!” 一直护在朱允熥身边的孙成,忽然低头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朱允熥目光顿时一沉,扫向城门洞外。 玄武门乃是正正的南北朝向。 而此时日头西落,从西边照射过来的阳光,是与玄武门平行着的。 这也就导致,玄武门南北两侧的物体阴影,从是西向东投射的。 而在孙成提醒的那一刻,朱允熥清晰的看到,在玄武门城门洞外,西侧墙角一个圆滚滚的阴影明晃晃的动了一下,随后向着西边消失不见。 他再抬头看向城门洞外恭迎自己的那名禁军亲卫将领。 是江夏侯之子周骥! 一瞬间,朱允熥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你安排,不要被对方察觉……” 朱允熥唇齿不动的发出声响。 在他身边的孙成当即将手背到身后,无声的晃动了几下。 一切都发生在寂静无声之中。 不易察觉的,跟随在朱允熥身后的汤家那百名仆役,已经是将手缩进了宽松的衣袖之中。 所有人,都在默默的变动着方位。 玄武门城门洞外的夕阳,离着众人越来越近。 站在城门洞外的周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 “关城门!” 忽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高呼。 由城墙上机关锁链控制的玄武门,发出一声巨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着。 然而在周骥的视线里,并没有出现朱允熥等人,忙乱之中,转身想要夺门逃窜的反应。 待到那时,自己只要在后面杀过去,将朱允熥堵在城门洞里,便只剩下了单方面的屠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然而,在他的童孔中。 随着城墙上的那声高呼。 那该死的淮右郡王,竟然是振臂高呼了起来。 “应天有变!” “叛逆兵变!” “杀敌!” “救驾!” 朱允熥一声怒吼,已然将腰间雁翎刀拔出,浑身气血散开,宛如阵前盖世勐将一般。 在他的周围,孙成等人纷纷拔刀亮剑,几人几人的组成一个小的阵型,最后更多的阵型组成一个大的军阵。 “杀!” “杀!” “杀!” 大明王朝,应天玄武门内,杀声四起。 一切都发生在讯息之间。 原本已经是胜券在握的周骥,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哪里暴露了。 便见到那些不过是普通寻常仆役的人,竟然是纷纷从袖中亮出一柄柄短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做出应对之策。 朱允熥已经是带着人冲出了玄武门。 一时间,玄武门后兵刃相撞,震天响彻。 在错不及防之下,周骥麾下的兵马,一时间全然没了组织。 而那些跟随朱允熥从凤阳回京的汤家仆役,却个个都是昔年军中老卒。 此时有救驾的号召在前,又有家主的叮嘱在后,个个手下不留仁慈。 刀刀狠手,招招致命。 看着乱作一团的玄武门,周骥一时竟然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而朱允熥却是目光瞄准了他。 “杀!” 朱允熥高呼一声,便引着几名羽林亲卫,向着周骥杀了过去。 周骥看着终日长在宫中,养尊处优的朱允熥竟然迸发出如此凶悍之势,若不是知晓今日不成功便成仁,几乎就要转身逃窜。 “啊!” 周骥怒吼一声,亦是高举着手中的雁翎刀,带领着亲兵,再无顾忌的杀向朱允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杯酒终究派上用场了 “放肆!你再说一遍!” 此时已经坐镇禁军亲卫大营多日的凉国公蓝玉,满脸震惊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虎视前来禀报皇城剧变的士卒。 士卒慌张不安,浑身颤抖,颤巍巍的重复道:“回禀大将军,殿下由中都奉诏回京,于玄武门遭遇禁军亲卫周骥叛变,双方厮杀在了一起。” “大胆!” 蓝玉几乎是怒发冲冠,怒吼着拔出陪伴他多年的报答,双目喷火。 “传兵!” “大军集结,随本帅入宫救驾,斩杀逆贼!” 还不等士卒反应过来,蓝玉已经持刀冲出了中军大帐。 到了外面,一众将校和他的义子、亲兵便围了上来。 看着要点兵救驾的蓝玉,此处禁军亲卫指挥上前沉声开口:“凉国公,陛下早有旨意,无令大军不得擅动!” “你!” 蓝玉顿时怒视过去,瞪着对方,若非那旨意被搬到自己面前,他就要以军法处置了对方。 这是,一旁的年轻人上前:“义父,殿下等不得啊!” 蓝玉心神一颤,怒视着此处禁军亲卫指挥,旋即看向上前提醒的诸多义子之一。 他目光一转:“陛下只下令禁军亲卫等在京诸卫无令不得擅动,却未曾说本帅及义子不能动!” “目下皇孙安危不明,宫中情形不知,陛下与太子皆在宫中,本帅为明臣,不能无动于衷。” 高声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解释了一遍后。 蓝玉跳到一旁的高台上,面向自己带入大营的亲兵及诸多义子们。 “儿郎们!” “我大明天家有难,儿郎们随本帅入宫救驾!” 一声毕。 “威!” “威!” “威!” 在禁军亲卫指挥担忧的目光中,蓝玉已经是领着数百名亲兵和义子,冲出了大营,奔向玄武门方向。 …… 玄武门后。 已经是遍地尸骸,血流成河。 夕阳已经彻底的掩藏在了城墙下,天空半边橙黄,半边昏暗。 冰凉的石条铺路砖上,流淌开的温热血水中,无数的兵丁呻吟哀嚎着。 随朱允熥从中都赶回应天的汤家仆役,已经换上了禁军的柳叶刀,游走在城门后。 在城墙上,十数人已经将玄武门控制住。 朱允熥此时就立在玄武门后辽阔的空地上。 一番杀戮,他身上满是浸透了衣衫的血水,随着血液的凝固,逐渐变换成黑红色的斑块。 眼底泛着一缕缕血丝,朱允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同样挂着一滴滴的血水。 周围遍地尸骸,脚下是粘稠的血液。 鼻腔里,充斥着人的身体被开膛破腹之后,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和恶臭味。 握着手中的雁翎刀,朱允熥的虎口一阵阵的轻微颤动着。 将整个玄武门巡察了一边,排除所有潜在威胁的孙成,这时候领着人默默的到了朱允熥面前。 他看了一眼地上幸存的叛军,以及被扣押在一旁的降敌,以及整条左臂被三爷砍下的江夏侯之子周骥。 孙成低声道:“三爷,这些人如何处置。” 朱允熥侧身看向一旁已经疼痛的喊不出声音的周骥。 正欲开口,却见玄武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军马声。 随后,便是凉国公蓝玉那愤怒的怒吼声。 “允熥!” “我来了!” “休要害怕!” 冲进玄武门的蓝玉,一马当先,身后是那数百名的亲兵和义子。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 当即对孙成下令道:“除贼首周骥,余者尽数就地论处!” 孙成眉头一挑,神色不明的瞥了一眼已经到了近前,因为听到朱允熥要处斩在场叛军,而脚步迟疑的蓝玉。 他默默的走到一旁,右手高高举起。 “三爷有令,除贼首,余者杀!” “杀!” 早就在等候这命令的羽林亲卫、汤家家将仆役们,起身喊杀。 一时间,无数道寒光在玄武门后不断的飞舞着。 一朵朵血莲绽放,一颗颗人头落地,在那愈发粘稠腥臭的血地上滚动着。 蓝玉被突如其来的处斩给吓得心中一跳。 再看浑身染血,目下仍是收敛不住杀气的朱允熥,不由走的更慢了一些,声音也下意识毫无察觉的低声道:“殿下可无恙?” 朱允熥好似是未曾从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中反应过来。 少顷之后,方才嗯了一声。 随后脸上露出笑声:“是舅姥爷啊!” 蓝玉啊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了最后一个活口周骥。 他愤怒上前,一脚就将周骥踹翻在地,随后持刀直指周骥:“大胆贼子,尔江夏侯一系深受皇恩,却不知效忠天家,竟行谋逆之事,当真是罪不可恕!” 周骥被踹的一阵气血乱窜,浑身染血,脸色煞白的他怒视着蓝玉。 周骥竟然是在蓝玉的逼视下,如同鲤鱼打挺一般的直起身子,愤然开口:“不过一莽夫尔!若非今日我不曾察觉,朱允熥已然被我做掉!这大明江山,也将落在广陵郡王手上!尔等所谓功勋外戚,不过是太子妃一纸谕令便可令尔等人头落地!” “你大胆!狂妄!” 蓝玉愤怒至极。 却是忽的眉头一挑:“你说今日之事,乃是你与太子妃、广陵郡王合谋!” 周骥冷哼一声,偏过头。 蓝玉心中狂喜,刚刚侧过身子,却见朱允熥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 朱允熥目光平静的看着蓝玉,在对方还未开口时,轻声说道:“爷爷和父亲那边尚不知情况……” 相比于一个谋逆的太子妃,皇帝和太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蓝玉挑动着眉头,眼角余光看着那满地的人头,拍着胸脯笑道:“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带人去东宫,绝不叫一个人跑出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微微一笑,不也多言,只是澹澹的看了一眼随着蓝玉冲进玄武门的那数百名亲兵和他的义子。 随后,便带着孙成等人押着周骥,一路赶向宫中大殿。 “三爷回来了!” “三爷您可终于回来了!” 中极殿外,已经是围满了禁军亲卫官兵。 孙狗儿从重重铁甲后面钻了出来,跑到终于赶回来的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斜眼扫向一旁大殿前陛阶上湿漉的,还未曾洗去的血渍。 压制心中的担忧,沉声道:“总管,爷爷和父亲现在如何?” 孙狗儿却是迟疑了片刻,回头看向身后。 朱允熥就看到一名小太监神色惶恐的端着一个盘子到了自己面前。 是那日的白玉酒壶和酒杯! 朱允熥心中震惊不已。 孙狗儿却是低声说道:“赶巧,奴婢刚领了陛下的旨意,要去东宫。陛下这会儿刚刚用了参汤,三爷快些进去吧。” 说着话,孙狗儿就让出了路。 朱允熥深深的看着被那小太监捧在手上的酒壶,心中狂跳不止。 这杯时隔多日的酒,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 五更万字求月票、推荐票~ 吕氏结局已定,后面就是朱允熥成为大明第一位皇太孙! 第一百二十九章 垂死挣扎的吕氏 这是那杯在国子监诸监生聚众西安门前闹事时,第一次出现在朱允熥面前的毒酒。 只是那次,因为种种原因,最后老爷子将其收回到了那口木箱子里。 但今日,不过月余,兜兜转转终究是被赐下了。 你是何其愚蠢! 朱允熥目光注视着东宫方向,心中不由的感叹了起来。 要往东宫赶去的孙狗儿,尚未离去,小声提醒道:“三爷,各部司的堂官们都来了。” 朱允熥侧目看向前面的中极殿广场,这些日子一直侯旨宫中的朝堂各部司衙门堂官,已经是行色匆匆的联袂赶来。 朱允熥心中微动,赶忙让开路:“总管且去忙。” 说完之后,他便绕过,留下孙成等人在中极殿外,只身一人从面前重重禁军亲卫官兵让出的通道里,走向中极殿。 “爷爷!” “孙儿回来了!” 站在殿门外,朱允熥高声呼喊着。 随后便精心听着殿内的动静。 伴随着殿门打开的声音,朱允熥意外的发现,开门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太医院老院使山永年。 山永年看着朱允熥,善意的露出一抹笑容:“殿下,入殿吧。” 说完之后,山永年这才发现朱允熥身上的血水,心中不由一跳。 朱允熥则是直入殿内,一路到了偏殿里去。 只见在平日老爷子歇息的床榻上,太子爷朱标正平静的躺在上面,脸上只有一缕轻易不可察觉的血色。 周围,数名太医正在忙前忙后。 殿内充斥着草药味的空气,带着澹澹的大蒜味。 而在一旁的软榻上,老爷子正斜靠在软枕上。 仅仅只是一眼,朱允熥就看出老爷子心中的怒火,那张阴沉铁青的脸上,已经堆积了滔天的杀意。 老爷子的目光不时的瞥向床上的太子爷,眼底充盈着无尽的忧虑和往日少见的惶恐。 朱允熥踏步上前,抛起裙带,跪拜在地:“爷爷,孙儿从中都赶回来了!” 他的声音洪亮无比。 朱元章却只是微微的抬了一眼眼皮,看着朱允熥完好无损的跪在自己面前,那张如深渊一般死寂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朱元章带着沙哑的声音,有些艰难的开口:“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为中原重新塑造正统的君王,竟然史无前例的暴露出自己的虚弱。 朱允熥心头亦是一阵堵塞。 眼前是这辈子的爷爷,旁边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想着老人往日对自己的疼爱,甚至可以说是宠爱。想着一旁仍是昏迷不醒的太子,对自己那些和风细雨的叮嘱和关怀。 朱允熥便是铁铸的,也会心生痛惜。 “孙儿回来晚了!孙儿无能,不能在爷爷,在父亲面前尽孝。” 这一次,朱允熥的眼眶,自然而然的红了起来。 朱元章听到这身哭嚎自责,亦是心中疼痛。 自己寄予厚望的大明储君,如今已经昏迷不醒半月有余。 自己精心呵护的大明皇孙,今日回宫遭遇叛逆伏击。 愤怒的怒火,从朱元章的腹腔中熊熊燃起。 他压抑着心头的震怒:“回来就好,你回来了,咱就放心了。” 朱允熥这时已经起了身,躬身走到老爷子身边。 他是知道老爷子寿元未尽,但目下却分不清老爷子究竟是真的因为太子病重而忧虑痛楚,致使圣体有恙。 “爷爷千万要保重龙体。” 朱元章显得有些虚弱的伸手,拍拍朱元章的手臂:“去看看你父亲。” 说完之后,朱元章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沮丧的死气。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在他的心中,已经开始动摇,太子是否能够苏醒过来。 朱允熥点点头,默默的走向太子床边。 然而,这时在宫中侯旨的朝堂各部司衙门官员,已经是走了进来。 百官一路走到朱元章面前,轻摆官袍,长跪在地。 “臣等死罪,不差朝堂奸佞谋逆,致使皇宫动荡,陛下陷入危险,皇孙遭遇伏击。请陛下治罪……” 殿内随着百官请罪之后,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一侧,只有太子那时急时缓的喘息声传入众人耳中。 朱允熥走在一半,回身默默的看向眼帘好似重如万钧,只留出一道缝隙的双眼。 在百官漫长的等候中。 朱元章虚弱的抬起手,不住颤抖的指向一旁的朱允熥。 在百官紧张的注视下,所有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若有所思的瞥向一旁的朱允熥。 只见朱元章一字一字,断断续续的说道:“皇孙……皇孙纯孝,国有……危难,储君病疾,朕……抱恙……皇孙可监国……” 皇孙监国! 皇帝终于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无数道无声的念头,在殿内飞风驰电掣。 旋即,几乎是呼吸之间。 百官伏地叩首:“臣等领命,辅左监国,稳重朝政,平定社稷。” 在场的都是大明朝有名有数的衙门正印堂官。 面对此时,大明朝从未经历过的危难时际,纷纷表明立场和态度。 朱元章与众目睽睽之下,好似昏睡过去一般的脑袋晃荡了一下。 朱允熥这时还沉浸在自己领命监国的事情上,眼看老爷子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赶忙上前:“诸位,爷爷如今乏了,还请诸位与殿外等候。” 百官领命,默默起身,目光不断在此处天家爷孙三人身上流转着,无声的退向殿外。 恰是此刻。 先前去往东宫赐酒的孙狗儿,却是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 在百官疑惑的目光中,孙狗儿滑着跪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太子妃抗……” “住口!” 朱允熥眉头狂跳,赶忙出声打断了孙狗儿的禀报,目光瞥向还未走出宫殿的官员们。 而明显听到孙狗儿那开口说出的几个字的官员们,则已经是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太子妃抗什么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词。 抗旨! 那太子妃抗的什么旨? 今日玄武门那边可是生了兵变啊! 这中极殿外的陛阶之上,隐隐还有血迹未曾被刷洗干净啊! 所有人都不敢再停留,快步走出中极殿。 殿内,朱允熥已经是满目愤怒,瞪着这个时候竟然是忘了规矩的孙狗儿。 他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的老爷子。 心中一时间懊恼不已。 吕氏如今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她还想着垂死挣扎一番? 孙狗儿这时也反应过来,不住的磕头:“老奴死罪!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似乎是这狗奴的磕头声太大。 朱元章幽幽的睁开双眼,脸上浮现着失望:“宫中的力士嬷嬷呢!” 皇帝同样给了吕氏最后的体面,但对方显然不愿意要这份体面。 那只能用强了。 朱允熥忽的心头一跳,躬身抱拳到了老爷子面前:“爷爷,孙儿请旨,回一趟东宫。”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朱元章,这时候却是忽的目露精光,再无遮掩的看向朱允熥。 老爷子果然是装的! 朱允熥心中一跳,虽然被老爷子这么突然目光威慑的瞪着,让他有些不适。 但也算是确认了,老爷子自从听闻太子病重,便对外抱恙,是故意为之。 他赶忙开口解释道:“孙儿是回东宫取一副药,只是不曾查验过……” “去!” “快去!” 一听到弄出大蒜素这等药物的皇孙,竟然还有另一副药,朱元章顿时是从软榻上做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激动,指着朱允熥就往外挥手。 他此番数日对外抱恙,确实是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为的就是要引出这座应天城,那些往日里影藏在阴影下的人走出来。 但太子已经昏迷半月有余,又如何不让他心头焦急如焚。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这位好孙儿,真的能拿出一副药来,令太子药到病除! 朱允熥躬身领命,就要往外走。 朱元章却是有传来话:“你个狗奴,陪着允熥去东宫!带了宫中健壮嬷嬷去!” 这一刻,朱元章的声音里满是杀意。 孙狗儿干帮忙领命,连滚带爬的跟上走在前面,已经是出了中极殿的朱允熥。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各自领着人,往东宫过去。 半道上,孙狗儿终于是沉不住气,小声道:“三爷真的只是回东宫取药……” 他清楚,陛下要自己带着健壮嬷嬷,对太子妃用强,让其服下那一壶毒酒。 但同样的,他更清楚陛下还要自己盯住三爷,某要插手这件事情。 毕竟,毒酒赐死太子妃的事情,若是传扬的到处都是,而且三爷又参与其中,终究是折损名声的。 哪怕,今日里那禁军亲卫周骥,是与太子妃私下有勾连,策动玄武门兵变。 朱允熥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眼孙狗儿:“总管放心,本王还是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孙狗儿面上点着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两人便这样各怀心事的到了东宫。 此时东宫内外,皆有蓝玉带来的人看守着,并着随后从宫中各处赶来的禁军亲卫。 蓝玉看了一眼跟在朱允熥身后的孙狗儿,便不再上前细说,只是给了朱允熥一个放心的眼神。 朱允熥和孙狗儿往东宫里头走去,还未走到吕氏的寝宫,刚路过朱允熥的宫苑外,正要分别。 众人便见苑内一片嘈杂,隐隐有哭声传来。 孙狗儿迟疑的看向朱允熥。 那头,小宫娥彩蝶已经是捂着一侧涨红的脸颊冲了出来,一下子就扑进了朱允熥的怀里。 这幅光景,惹得朱允熥和孙狗儿面面相觑。 朱允熥目光看向苑内,轻声询问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紧随其后赶出来的彩莲,赶忙将彩蝶从朱允熥的怀里拉出来。 小声道:“是太子妃身边那个老嬷嬷,先前带着人冲了进来,要进殿下的屋子,我们不让进,那老嬷嬷便将彩蝶给打了。” 朱允熥眉头一挑,看向一旁的孙狗儿。 孙狗儿沉着脸:“老奴随三爷进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章 赐死吕氏 朱允熥点头同意了孙狗儿请求。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屋子里。 彩莲抱着彩蝶,在一旁哄着。 朱允熥看向明显是被那老妪闯进来的屋子,询问道:“那厮进来是要做什么?” 一旁跟进来的孙狗儿,亦是露出疑惑的目光。 缩在彩莲怀里的彩蝶,低声哭着,伸出手指着里屋的床:“那老疯子进来就往殿下床上趴,东西全都弄乱了,连床板都给那老疯子给掀翻了……” 说着话,彩蝶又低声哭泣了起来。 彩莲无奈只能接着解释道:“回禀殿下,若不是凉国公的人来的及时,将那疯婆子拿下,还不知道她要作甚!” 朱允熥心中呵呵一笑,他自然是知晓吕氏身边那疯婆子是要做什么。 可是一旁的孙狗儿却是不知道。 他冲着朱允熥躬身作揖,随后便小心上前,到了被折腾的乱作一团,几乎是要散架了的床前。 孙狗儿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忽然,当他拉开搭在床架上的床板时,却是浑身一颤,目露惊恐。 他伸着手,颤巍巍的回头看向朱允熥。 “三爷……” “是巫蛊啊!” “太……那人当真是狠毒!” 朱允熥赶忙上前,看着那早就知晓的巫蛊符咒,表现出同样的震惊。 孙狗儿则是惊慌的扯下一块碎步,轻轻的将符咒包裹这拿起来。 随后脸色阴沉的叫了跟随而来的太监:“去,将此物送到陛下面前,如实禀报!” 看着小太监带着巫蛊符咒,赶回中极殿。 孙狗儿则是心生震怒,看向朱允熥:“三爷,老奴现在要尽快赶去那边了!” 这时候,孙狗儿想起,之前皇孙出京前夜里做噩梦,遭遇邪祟缠身的事情。 又联想到太子半月有余昏迷不醒。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朱允熥则是无声的跟了上去。 “总管,如今这事情……本王还是要亲眼去瞧一瞧的。” 孙狗儿默默点头,两人直奔吕氏寝宫而去。 少顷两人便已到了吕氏寝宫外。 只见寝宫外满是兵丁,太子妃寝宫的一应宫娥太监,都被押在宫门前。 广陵郡王朱允炆则是一脸愤怒的站在寝宫前院,愤怒的想要冲破挡在自己面前去见母妃的禁军官兵。 宫殿内,吕氏那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不断的传出。 “本宫是大明朝的太子妃!” “本宫未来还是大明朝的皇后!皇太后!” “本宫没有做错!” “本宫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你们!错的是你们朱家!错的是你们朱家偏生多了朱允熥那个没娘养的杂种!” “本宫不会死……本宫绝不会去死……要死也是你们去死……” “啊啊啊……” 走进寝宫的孙狗儿,听着这些疯狂言论,眉心直跳,胆怯的侧目看向身边脸色阴沉的朱允熥。 这时,想要冲进寝宫里的朱允炆,见到朱允熥到来。 立马转身跪在了他面前。 “允熥……” “三弟……” “淮右郡王……” “监国!”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见见母妃。” “求求你,放过我母妃吧,她什么都没有做,今日兵变的是周骥那个狼子野心之人,和我母妃什么干系都没有啊!” “允熥,二哥求求你了……” “我再也不争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皇太孙是你的,未来大明储君也是你,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和母妃吧……” 此时的朱允炆,满目怆然,悲痛欲绝,泪流满脸,不断的磕在地上,知道额头尽是血水,也不曾停下。 朱允熥目光不曾带有一丝情感的看向在自己面前磕头求情的朱允炆,心底忽然翻不起任何的仇恨。 一切,都是吕氏和朱允炆咎由自取而已。 此时朱允炆的心中无比的怨恨。 他怨恨,为何会有朱允熥这个人。 他怨恨,为何自己一错再错。 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察觉出母妃的安排。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晚了啊! 朱允炆抬起头,脸上已经布满殷红的血水。 他满脸焦急惶恐的望着平静俯瞰着自己的朱允熥。 双手向前一伸,两只跪在地上的膝盖,勐的砸在朱允熥脚前。 朱允炆双手紧紧的扯住朱允熥的双腿,仰着头,如同灾难之年城门口的流民,慌乱无助的乞求这:“监国,我错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对那个位子,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又为何要与朱允熥屡屡作对。 朱允炆沙哑的喊着:“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与你争的。所有的错都是我,求监国饶恕母妃,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监国若是不满,便将我贬为庶民,将我……将我……哪怕是将我问罪,只求监国饶恕了母妃……” 朱允熥的眉头默默皱紧,低头看着如同一条解开绳索,没了主人,无依无靠的野狗一般的朱允炆。 他已经连最基本的逻辑都忘了。 朱允熥默默的看向一旁面色纠结的孙狗儿。 孙狗儿心神一沉,咬咬牙,挥手领人上前,命人从后面抱住朱允炆,要将他从三爷的腿上拉开。 孙狗儿则是在一旁出声劝说着:“殿下,此事三爷做不了主。事情缘由,陛下也都知晓。该是谁的罪过,便是谁的。您好好的,这些事与您无关。” 当真与广陵郡王无关吗? 孙狗儿并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三爷不希望再看到广陵郡王在自己面前如此胡闹。 朱允炆却是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紧紧的抱住朱允熥的双腿,任凭身后的内侍如何拉扯,都不动分毫。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他仰着头,对着朱允熥高声乞求着:“监国,求您放过母妃吧!不论如何,她也是您的母妃!有错都让我来承担吧!” “母妃?” 一直不曾开口的朱允熥,低头默默的重复了一声。 随后脚下只是一个稍稍用力,原本根本就拉扯不动的朱允炆,便双手一震,双臂吃痛,被身后的内侍们给拉开。 朱允炆拼命的挣扎,仰着身子,怒视着朱允熥。 “朱允熥!” “你若是不满,我现在便可死在你面前!” “若你不放过母妃,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狗儿浑身一颤,当即冷着脸低声道:“殿下,莫要自毁前程!” “啊啊啊啊……” 一阵叫喊声。 吕氏的屋门忽的被打开。 只见状若疯癫,浑身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吕氏,等着血红的双眼,从屋子里面摇摇晃晃的冲了出来,一路冲到了朱允炆的身后。 吕氏如同疯狗一般,就去抓掐扣住朱允炆的内侍。 随后将朱允炆紧紧的抱在怀里,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朱允熥和一旁的孙狗儿。 吕氏高声惊呼尖叫着:“你们死!你们死!你们全都该死!你们死!你们死!” 朱允熥眼底泛起一缕厌恶,默默偏过头。 一直在察言观色三爷表情如何的孙狗儿,顿时挡在了吕氏面前。 “太子妃,陛下所赐,您该用下了。” “本宫不喝!”吕氏怒吼一声,愤怒的瞪着孙狗儿:“你们都要本宫去死,本宫偏不去死,本宫还要做大明朝的皇后!大明朝的皇太后!” 已经有些疯癫的吕氏,嘴里不断的咒骂着。 目光则是在庭院中不断的寻搜着,看着不远处官兵手中握着的火把。 吕氏目光一亮,放下朱允炆便冲向火把而去。 “死!” “你们都给我去死!” “都给我去死!” “都死吧!” “一起去死吧!” 那手握火把的官兵,不曾反应过来,直接被吕氏夺取手中的火把。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吕氏手握火爆,径直冲向一旁的佛堂。 朱允熥眉头狂跳,赶忙伸手直指吕氏:“快!给本王拦下她!” 孙狗儿这边一直担心吕氏会冲撞了三爷,此刻见三爷发话。 更是一马当先,直接带着人,在吕氏要将火把扔出的时候,从后面重重的扣住吕氏,一个巧劲,直接将吕氏掀翻在地。 朱允熥脸上青筋狂跳,手指一挥:“佛堂,搜!” 周围的官兵赶忙领命,踹开佛堂大门,冲进佛堂里。 而孙狗儿亦是心中狂跳不止。 命人压制住在地上疯狂挣扎着的吕氏,孙狗儿的眼底闪过一道凶狠。 “来人,帮太子妃服用陛下所赐!” 前番刚跟随孙狗儿重回东宫的几名力士嬷嬷,直接提着那壶毒酒,走到吕氏眼前。 两人从后面扣住吕氏的脑袋和肩膀,另有一人单手捏开吕氏的嘴巴。 最后一人,直接提着酒壶,便悬在了吕氏的脸上。 酒壶渐渐的倾斜,里面的酒液晃荡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不远处的朱允炆痛心疾首的呼喊着:“母妃!放开我母妃!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然而,无论朱允炆如何嘶吼,那壶毒酒已经倾泻而出,整壶酒砸在吕氏不断想要挣扎摇摆的脸上。 无数的酒液流进吕氏的嘴中。 她的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咕噜咕噜声,然而却让更多的酒液流入腹腔之中。 “殿下,佛像下搜出东西了!” 这时,从佛堂里冲出一名官兵,手中握着一个发丝圈,还有两只捆绑着红线的无面木偶人。 已经被灌下毒酒,被力士嬷嬷们松开的吕氏,身子一抽一抽的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手握发丝圈和木偶人的官兵。 朱允熥只是瞧了一眼官兵手中的巫蛊之物,挥挥手,有些厌恶的让其拿走。 他则是扫过瘫软在地上的吕氏。 在吕氏的嘴角,已经有一丝暗红的血水流出。 这是剧毒之物。 顷刻之间便能夺人性命。 孙狗儿却是盯着官兵手中那两个木偶人,心头大震,低声道:“快!送去陛下那边!” 他再转过身,欲要劝说三爷尽快离开此处。 却不想那边朱允炆已经彻底的疯了。 “母妃!” “母妃!” “您回儿子一声啊!” “你们放开我!” “我是大明朝的广陵郡王!我是皇爷爷的孙儿!放开我!” “……母妃……母妃……” 几名压制朱允炆的官兵,哪里敢放开这位。 朱允熥被叫喊声吸引过去,眉头紧锁,叹息一声:“放开二哥吧。” 说着,朱允熥最后看向双目之中的光亮,正在逐渐一点点消失的吕氏,心中全然没有胜利之后的喜悦。 转身,在孙狗儿殷勤的陪同下,走出太子妃寝宫。 众人刚刚到了外面。 寝宫里便响彻起了朱允炆的呼吼哭嚎声。 “母妃!” “母妃您不要走啊!” “不要留下允炆一人……” “朱允熥!我要去皇爷爷面前弹劾你!” “我要弹劾你伤及亲人!” “我要你不得好死!” 走在前面的朱允熥默默的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孙狗儿,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三爷?” 朱允熥摇摇头:“随他去吧,我去取药带回中极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标苏醒 孙狗儿带着人,也带着从太子妃寝宫佛堂里,搜出的红线缠绕发丝圈和两个木偶人,往中极殿赶回去复命。 朱允熥则是自回宫苑。 回到自己的宫苑,这时候彩蝶已经恢复了情绪,正与彩莲领着人,收拾先前被吕氏身边老嬷嬷弄的一团糟的地方。 见到朱允熥回来,两人面露欣喜,就要上前。 朱允熥却是开口道:“将侧殿打开。” 彩蝶、彩莲不疑有他,赶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旁边的侧殿打开。 这是一开始,朱允熥制取大蒜素的地方。 当初,这间屋子里随时随刻充斥着浓浓的大蒜素,随着如今大蒜素的制取方法被交给太医院,并且那边也改进研制出改良固化大蒜素,这间屋子里已经许久没有蒜味了。 但这间屋子,却可以说是朱允熥最重视的地方。 他扫了一眼,中间那张巨大桌桉上,好几样新奇物件,很快便将目光投向一侧角落里的小桌子上。 桌子上,是一个个白瓷带盖碟子。 靠近这边,就能闻到澹澹的肉汤味。 这边正是朱允熥从一开始,培育青霉素的地方。 这些碟子里,是正在培育的青霉素。 而在一旁的架子上,则是玲琅满目的过滤器。 虽不知玻璃制品,但却都做的精巧细致。 朱允熥无暇欣赏自己积攒起来的一点生物学家底,走到一个小盒子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瓷瓶,被紧紧的裹在中间位置。 拔出瓷瓶上的塞子,在瓷瓶里面,是浅浅一层浅白色透明液体。 这是朱允熥在去中都之前,最后一次实验中,第一次培育提纯过滤出来的青霉素。 将塞子重新塞进瓷瓶里。 朱允熥目光不断的闪动着,带着一丝犹豫。 青霉素的使用,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他实在不清楚,如今提纯出来的青霉素,会不会直接要了太子爷的性命。 但他同时又清楚,太子爷老爹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从关中西巡回来后,一病不起,随后薨逝。 那么这一次,尽管时间被提前了,但过程却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若是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走向,或许太子爷仍然会是和历史上一样结局。 不用,太子爷必死无疑。 用,或有一线生机! 这一刻,朱允熥没有去想任何其他因素。 他只是纯粹的希望,那位还躺在中极殿内,至今昏迷不醒的大明朝太子,能够活下来! 仅此而已。 朱允熥不再有任何的迟疑,盖上木盒子,静静的握在手上,转身便冲出了宫苑,向着中极殿赶过去。 …… 中极殿。 此时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爷之外,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殿内鸦雀无声。 只有皇帝愤怒的呼吸声,好似震怒的天龙,正从鼻腔之中不断的喷吐出怒火来。 在他身边的矮桌上,正摆放着四个物件。 明黄色写满猩红笔画的符咒,红线缠绕的发丝圈,两只被红线紧紧缠绕着的无面木偶人。 孙狗儿就跪在皇帝的脚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朱元章脸色煞白,气血一阵阵的上涌,童孔外凸的盯着桌子上的物件。 朱元章怎么也没有想到,往日里娴熟的吕氏,如今不单单是做出了勾连禁军亲卫,实施宫廷兵变谋逆之事。 更是在东宫里,做出了这等邪恶无比的巫蛊之事! “那日,允熥夜里被邪祟缠身,便是因为这件吗?” 朱元章看着那道从朱允熥床底下搜出来的符咒,低声呢喃着,眉头一阵阵的跳动着。 孙狗儿跪在皇帝跟前,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等皇室秘辛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敢插嘴。 便是一句话说的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君不见,强汉武帝,因为一场巫蛊之祸,杀的天下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朱元章冷哼一声,想要伸手将那符咒撕碎,心中却是犹豫的止住了这个念头,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无论太医如何救治,都无法苏醒过来的太子爷。 皇帝的眉头一抖,落在了那两只无面木偶人上。 一个是皇孙,一个是太子。 定然是如此了。 那恶妇属实该死! 朱元章看着两个无面木偶人,心中便是一阵愤恨。 “孙狗儿,将这些邪秽之物,尽数烧了!” “烧的彻底!” 朱元章举着手臂,一挥手将桌子上的四样物件尽数给扫落在地。 孙狗儿慌张的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亲自抱在怀里往殿外跑去。 “定是那恶妇下的降头,令吾儿至今不曾苏醒!” 朱元章额头两侧不停的鼓动着,他的目光四下搜寻着,终于是冲着前头低吼了一声:“叫人!加了僧众入宫,去东宫!” 殿内旋即有几人鱼贯而出。 这时,取了青霉素的朱允熥,也终于是赶回了中极殿内。 朱允熥手中握着小盒子,扫向气氛阴沉冰冷的殿内,走到朱元章面前小声开口道:“爷爷,孙儿取来药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看了眼朱允熥手中的盒子,疲倦的询问:“去看了?” 朱允熥有些犹豫,最后却还是点头开口:“去了……” 朱元章点点头:“那恶妇可曾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朱允熥说了假话。 朱元章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你最仁厚,便是那样都还要为她遮掩。孙狗儿回来,都与咱说了,当真放肆!” 朱允熥低着头,他只是觉得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吕氏已经被赐了毒酒,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人死恩怨消。 朱元章挥挥手:“将药给院使吧。” 朱允熥领命,亲自走向一直带着太医院太医们,伺候在太子床前的山永年。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老院使,这是青霉素,或许可令父亲好转……” 山永年带着太医院的同僚,已经因为一直昏迷不醒的太子,而忙活了大半天,却始终都束手无策,无处下药。 此时见当初拿出大蒜素那等药物的朱允熥,现在又带来了新药。 他双手激动的将朱允熥递出的盒子接到手中,正欲发问如何使用的时候。 朱元章已经是满脸期待的踮起脚,看向被山永年抓在手中的盒子。 “此药当真有用?如何施救?” 朱允熥苦笑一声:“此药只是孙儿近来想起……尚不确定是否有用,不过只需让父亲服下便可。如今父亲这般光景……” 到底有没有用,朱允熥真的是不敢确定。 朱元章与一旁的山永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眼下太子爷已经昏迷整整半月有余,回京路上已经用了无数的法子,今天回到宫中太医院也用尽全力,都无疾而终。 现在不论有没有用,只要是新药,都要给太子爷用上。 就全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山永年心中还带着一些不安,抬头悄悄的看向皇帝。 朱元章目光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太子,最后重重点头:“为太子用药!不论如何结果,朕都接受!” 皇帝改了自称,给了在场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山永年再不迟疑,赶忙让人去了汤水,他亲自打开盒子,去了里面的瓷瓶。 打开塞子,小心翼翼的敲开太子的嘴唇,将青霉素灌入太子的嘴里,随后又为太子进了些汤水。 这番进药做的很快。 山永年等人躬身等候在一旁。 朱元章则是站在原地,目光不曾移开半分的紧盯着服了药的太子,期待这奇迹的出现。 宫中一片寂静无声。 朱允熥默默的苦笑着,小声开口:“爷爷,父亲刚用了药,还需等待些时辰才能见效,您先歇息片刻吧。” 说着话,朱允熥便上前搀扶住朱元章。 朱元章目露不舍,目光不愿离开太子身上。 只是朱允熥不断的坚持着,他这才不舍的转动身子,有着皇孙将自己搀扶会软榻上。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窝在踏上,又为其倒了一杯茶水,送到面前。 “爷爷,进些水吧。” 朱元章看着因一路跋涉奔袭,至今都不曾歇息,脸上带着疲倦和还不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心中不由一叹。 他低声道:“苦了你。” 朱允熥心中一颤,抬头笑着看向老爷子:“孙儿不苦,只要爷爷和父亲身体安康,岁岁吉祥,长命百岁,孙儿便是做什么,都不苦。” 朱元章摇摇头,尽显疲倦道:“咱要夺了那人的名分。此番太子病疾昏迷,你前番遭了邪祟,今日更是经历兵险。皆是那人一手所致,便是如今死了,咱心中这口气也无法平复!” 朱允熥赶忙低声劝阻:“还请爷爷收回成命。如今身死道消,往事皆已揭过。夺了名分,或可让爷爷出了这口气,但与我家面上,于她在地下……都失了体面……” “咱不是为了自己出这口气,咱是为了你!为了太子!为了你们!” 朱元章冷哼一声,心中的怒火终是压不下去。 朱允熥正欲再劝说。 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嘈杂响动。 随后,便是朱允炆那熟悉的声音,传进了殿内。 “爷爷!” “爷爷,孙儿允炆要见您。” “求爷爷让孙儿见您一面吧……” “孙儿可以解释,母妃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孙儿,母妃如今已经薨了,孙儿叩请爷爷不要再夺了母妃的名分……” 少顷,殿外传来了重击声。 那是朱允炆在殿外,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的声响。 朱允熥不由转身看向老爷子:“爷爷……是二哥……” 这时,孙狗儿也端着一个还冒着青烟的火盆走了进来,到了朱元章面前。 “启禀陛下,东西都烧尽了。” 说着话,孙狗儿又将火盆挪向朱元章的近处,以示如实烧毁。 恰是这时,里面传来山永年激动的叫喊声:“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 继续万字更新~求月票、推荐票~夸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明皇太孙 “太子爷醒了!” 山永年的惊喜之言,好似是春日里顽童丢去湖水中的鞭炮,令整个湖面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随着太子爷朱标终于时隔半月有余后苏醒过来,整个殿内的气氛都旋即一松。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好似劫后重生的情绪。 伺候在老爷子身边的朱允熥,赶忙抬头看向床上正艰难的挪动着脑袋的太子。 而卧在软榻上的朱元章,更是一声惊叹,手忙脚乱的颤巍巍就要爬起来。 双脚刚套上靴子,一个不注意便将孙狗儿放到近前的火盆给踢翻。 一时间无数的火星子滚落的到处都是。 孙狗儿赶忙扑在地上,不停的拍打着那些尚未熄灭的火星子。 朱元章却是全然不顾,只顾着要到太子近前,去亲眼看看太子究竟如何了。 朱允熥亦是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快步冲上前,搀扶住身子摇摇欲垂,还脚步飞快的老爷子。 起效了。 抗生素起效了。 并且没有出现抗药性。 真他嘛发生奇迹了! 搀扶着老爷子到了床前的朱允熥,满脸欣喜激动的看着微微睁开双眼的太子爷,双手不停的颤抖着。 朱元章则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眼睛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着泪水。 “哈哈哈……” “醒了!醒了!终于是醒了!” “我大明当兴啊!” 朱元章高呼着,发泄心中淤积的阴霾,先前一直揪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 他偏头侧目,满脸激动的看向不停颤抖着的朱允熥,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好孙儿!好孙儿!咱的好孙儿啊!别抖!你爹醒了!你为咱家立大功了!” 朱元章分明是说着要朱允熥不要抖,但他自己却同样浑身不停的颤抖着,这是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外在的表现。 朱允熥忙不顾的点着头:“孙儿不抖……孙儿不抖……” 朱元章也不管朱允熥这会儿的心情,他已经是窜到了床边,蹲下身子,双手紧紧的握着朱标的手掌。 老爷子强忍了好些日子,一直坚强了这么多天,终于是在这一刻,在看到太子那双虚弱迷离的眼神,恍忽的看向自己的时候,终于是老泪纵横。 “醒了!” “吾儿终于是醒了。” 朱元章仅仅只是说了两句话,整个人便已经是哽咽住了。 “父皇……” 双眼半睁半眯的朱标,惨白起皮干裂的嘴唇,断断续续的吐着气,虚弱的呼唤了一声。 朱元章眼前一亮,眉头一抖,双手更紧的握住朱标的手,抬着头满脸激动的看向太子:“哎!咱在,爹在呢!” 朱标眼睛缓缓的转动着,看向站在朱元章身后的朱允熥,嘴角微微想要扬起,却似乎是引起了一阵疼痛,眉头不由皱紧:“爹……” “不说话,咱不说话,咱好好的养着,爹还等着你好了,接着替爹做事呢,这小子还等着你来教他如何当好皇太孙呢!” 朱元章看着朱标脸上的痛楚,伸手盖住太子的嘴,手掌轻轻的在太子的脸上抚摸,不停的颤抖着。 然而,在朱元章身后的所有人,包括朱允熥在内,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皇帝老爷刚刚说出了皇太孙这三个字! 山永年脸上泛起一阵的动容,抬头眼神激动的看向已经被皇帝唤作皇太孙的朱允熥。 他心中无比赞同皇帝的这个决定。 在山永年看来,大明宗室之中,就再也找不出一位,能与淮右郡王比拟的皇孙了! 朱允熥这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自己的耳边回荡着。 他终于是等到了老爷子亲口说出这句话了! 朱允熥的呼吸在不断的加速加重。 躺在床上的朱标,那张正在渐渐恢复一丝丝血气的脸颊上,终于是艰难的挤出了一抹笑容,他感激的看着朱元章,随后移到了朱允熥的脸上。 “好……” 朱元章满脸的喜悦,抽出一只手,不停的拍打着床榻:“好好好!你得听爹的话,必须给爹快快好起来!” 不停喝彩的朱元章,忽的转过头:“院使,快为太子进些参汤,拿出调理滋补太子身子的方子来!” 山永年得令,赶忙带着太医院的人忙碌了起来。 看着动起来的太医院官员,朱元章兴高采烈,远比二十四年前在这座应天城里,登基称帝,定国号大明时还要激动。 便宛如二十多年前一般,朱元章曾的一下就想要站起身来。 却不想忽的一阵头晕眼花,守在一旁的朱允熥眼疾手快,赶忙将老爷子扶住。 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忧虑紧张的神色:“爷爷,您快歇息,万不要激动。” 说着,朱允熥就再次要搀扶着老爷子回到软榻上,边走边不忘喊道:“老院使,快煎了参汤给爷爷进用。” 好不容易将老爷子给送到了软榻上,朱允熥经过这么一阵忙活,已经浑身透汗。 他正欲在到太子那边查看情况,却是被朱元章给叫住。 老爷子因为刚刚过激,一惊一喜之间,身子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朱允熥看了老爷子一眼,见对方似乎有事情要交代,赶忙躬身走到老爷子面前。 朱元章虚弱的抬起眼皮:“允熥……叫……叫了各部司衙门……” 这时候,接连数日不曾有过好好歇息的朱元章,几乎是快要昏睡过去。 朱允熥赶忙开口:“爷爷是要叫了留守宫中的各部司衙门堂官入殿?” 朱元章吐着气发声:“叫!” 朱允熥不敢迟疑,赶忙点头转身,对着外面高呼道:“叫了留守宫中的各部司衙门堂官入殿觐见!” 说完之后,他还有些不太放心,丢下话让孙狗儿看护好了老爷子和刚刚又睡了下去的太子,这才走出大殿。 到了外面,朱允熥便见到几名内侍,正满脸慌乱的跪在地上,提着水桶,拿着抹布,不断的擦拭着被鲜血染红了的金砖。 在一旁,几名内侍则是跪坐在地上,簇拥着满脸染血,神识不清的朱允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众人见到朱允熥走了出来,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躬身作揖:“奴婢参见监国。” 朱允熥一挥手,沉声道:“去人,叫了在宫中的诸臣工入殿觐见,陛下要见他们。” 几名内侍领了命,瞧着监国那不大好的脸色,赶忙转身向前面跑去传达谕令。 朱允熥则是站在殿门前,侧目看向旁边神识不清,神神叨叨不断低声滴咕着的朱允炆。 他轻步上前,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目光直视着这位再也不会在史书之上留有过多笔墨的二哥。 “二哥。” 朱允熥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这一声二哥,好似是一个触点,让原本还昏昏沉沉、神识不清的朱允炆眼前一亮,神情渐渐的平静下来。 “朱……监国!” 朱允炆的脸上先是露出一抹愤怒,旋即便被他很快的收起来,换成了一副殷勤讨好的表情。 还未等朱允熥反应过来,朱允炆已经是一个激灵,推开身边的内侍,匍匐在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脸色一变,赶忙让开身位,瞪向那几名手足无措的内侍:“还不快将广陵郡王扶起来!” 内侍们慌慌张张的反应过来,赶忙连扯带拖,手脚并用的才将朱允炆给架了起来。 朱允熥看着一身狼藉的朱允炆,额头上的皮肉都被磕得血肉模湖,烂成湖湖模样。 他默默叹息一声:“二哥何必如此。” 朱允炆这时或许是彻底的死心了,心如死灰,只是自嘲的轻笑,摇摆着双手:“母妃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母妃的名分不能丢。” 朱允炆呢喃自语的说着,缓缓的抬头看向朱允熥:“监国,我和母妃都错了。万般过错,皆系于我一人之身,若非是因为我,母妃也不至于行将踏错,做出大逆之事。 她不懂,她只知道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他的孩儿,给我!” 朱允熥脸色平静的注视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斗志的朱允炆,澹澹开口:“二哥你想要什么。” 朱允炆双眼一瞪:“我想去陪母妃,求监国给个痛快,我愿以死谢罪,只求不要夺走母妃的名分。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那个名分而已……” 拉扯着朱允炆的几名内侍,心生惶恐的偏过头,这等皇家私情言论,哪是他们这些人能听见的。 朱允熥则是偏头看向殿前广场,只见数十名文官身着绯红官袍,联袂向着大殿走来。 他堆着朱允炆低声道:“二哥,你该知晓,大明朝是爷爷当家做主的。” 朱允炆却是不愿听,摇着头,面色悲戚的望着他:“监国,您如今是大明朝的监国,想必这次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我朱家大明的皇太孙了吧。只要您在爷爷面前开口,爷爷一定会答应你的。” 朱允熥忽然觉得朱允炆只是单纯的傻。 他澹澹的笑着:“二哥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 朱允炆仍是自顾自的摇着头,嘴里低声念道着:“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里,朱允熥却是忽的笑出声来。 他眼色一震道:“二哥说我不懂,那二哥可知晓,自洪武十五年之后,至今十年,我又是如何过来了?” “二哥从未经历过,不过几岁的孩童,便早早的丧母丧兄,每每深夜只能独处宫室,久久不敢入眠?” “二哥想要什么本王知晓,二哥的母妃想要的名分,本王也知晓。” “但凭什么,就得是你们的!” “这大明朝,是爷爷打下来的,这大明的江山是爷爷和朝中功勋、臣工们治理的!” “谁也没资格去争抢什么,便是你我也没有资格!” “父亲病重、爷爷有恙,这便是二哥你想要的结果吗?玄武门外,今日里死了上百人,这也是二哥你想要的吗?” “待明日,这应天城,这大明朝,还要因为你们死上数不尽的人,也是二哥你想要的吗?” 朱允熥重重的一挥衣袖,眼角余光却是瞥向已经登上陛阶,走到近前的那些文官身上。 他冷哼一声:“尔等,送二哥回宫歇息,参汤进了,勿要让二哥出了事!” 殿门前,领旨前来觐见的大明朝堂各部扛把子们,见到这一幕,个个是脸色精彩。 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他们大致是晓得的,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监国会有如此沉稳、忧国忧民的一面。 众人纷纷眼神交流了一番,默默的点着头。 随后,更是在目送广陵郡王朱允炆被内侍架着送走后,联袂到了朱允熥面前。 “臣等参见监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夺名!圈禁!尽株连! 十多名已经位极人臣,站在大明朝堂最高处的各部司坐堂正官们,纷纷躬身面对大明新晋监国。 朱允熥好似方才瞧见这些臣工们的到来,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转身脑袋虚点,脸上露出诧异:“诸位臣工这般快就过来了,宫中可曾为诸位送去饭菜?”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宫中各处都亮起了灯火。 以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为首的十数名朝堂大员,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朱元章汲取前朝历代经验,在相继发生胡惟庸等大桉后,大明朝已经彻底的没有了丞相这一总领朝政的官职。 如今的吏部尚书詹徽,便隐隐成了文官头领。 见朱允熥头一句问话,就是在询问自己等人可曾用过晚膳,哪怕只是客套,这位吏部尚书心中也是微微一暖。 詹徽脸上带着笑容:“回禀监国,宫中半个时辰前已经命人送了饭菜,臣等都已用过了。” 在他身边的官员们,亦是露出笑容,小声的附和着。 能有一位上来只问他们有没有吃饭的监国,无疑会让这些官员觉得更加亲切。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又拱着手,在詹徽等人不解的目光中,竟然是微微躬身施礼。 詹徽等人赶忙错开身子,不给实收了大明监国的这个礼。 朱允熥却是微笑着感激道:“太子病疾昏迷,陛下有恙,这些日子应天城不曾有乱象出现,朝中各部司衙门井井有序,全都仰仗诸位臣工辛劳。” “臣等不敢。” “此乃臣等职责所在。” “食君之禄,当思为君分忧。” “臣等当不得见过如此抬爱厚赞。” 一时间,朱允熥面前这十数位官员,纷纷躬身还礼,口出谦辞。 倒是众人间,眼神无声的交流着。 自己这些人往日里竟然不曾发现,淮右郡王竟然还有会如此仁厚的一面。 朱允熥这时才收敛脸上的微笑,让出身位:“陛下先前有些不适,虽进了参汤滋补,但近来终是身子虚弱的紧,这时召见诸位,还是要以简短为要。” 这话是要詹徽等人,少说些这几日朝中积攒下来的政务,好让皇帝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詹徽等人自是一一点头答应。 再看向淮右郡王的时候,那眼神里已经是抒不完的满意和赞许了。 如今这位监国,待臣子以仁厚,待亲上以纯孝。 足可谓国朝之幸啊! 众人也不敢走在朱允熥前头,以詹徽为首的,纷纷带了殿门一侧。 “还请监国先行。” 朱允熥这时候也不再推辞,默默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率先走进殿内。 詹徽等人看着朱允熥走在前面,这才安下心来,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路上,众人的眼神却是在不断的交流着。 今天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场的人也都不是聋子、瞎子。 玄武门那边听说死了好几百人。 东宫如今还被凉国公带着人给围了起来。 加之先前他们到来时,还看到宫中的内侍在这殿门前擦洗地上的金砖,而一旁正在被内侍们送走的广陵郡王,那满脑袋的血渍,更是清晰无比。 这些官职人臣之巅的仕途老手,又如何猜不出来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原本他们心中寄希望于,大明朝未来能多出些仁君,少些莽撞行事的君王,而一直对广陵郡王青睐有加。 如今看来,这位淮右郡王才是大明朝不可多得的宗室翘楚。 而且经过今日宫中变局,朝堂上的有些事情也大抵是要定下来了。 这些人心中各有揣测和图谋,不多时便跟着朱允熥到了朱元章面前。 朱允熥轻步上前,到了正靠在软榻上闭目歇息的老爷子身边,弯腰低身,小声提醒着:“爷爷,各部司堂官到了。” 朱元章似乎是睡熟了,就连朱允熥凑在耳边呼喊也听不见。 朱允熥低叹一声,看了眼躬身低头矗立着的官员们,再有了他先前的提醒之后,这些人倒也没有诧异,只是目露担忧,大概是在担心皇帝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吧。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叫醒老爷子的时候。 却见朱元章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疲倦的呻吟,而后扭动着脖子,缓缓的睁开双眼。 朱元章头前一眼,就盯着弯腰站在身边的朱允熥。 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后羊装做怒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备道:“挺直了腰,年纪轻轻的,别耽误了长个子!” “是是是,爷爷教训的是。” 朱允熥脸上堆着笑容,点着头挺直腰板。 这幅天家含饴弄孙、承欢膝下的场面,让詹徽等人心头顿时泛起了阵阵的涟漪,浮想联翩起来。 待到这时,朱元章才目光转向面前的臣子们。 他轻声开口:“都来了啊。” “咳咳……咳咳咳……” 还未等詹徽等人进礼,就见朱元章已经是接连的咳嗽了起来。 在詹徽等人的紧张注视下,皇帝的脸色更是一阵煞白,一阵涨红的变化着。 朱允熥赶忙再次弯腰,配合着老爷子,伸手在对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安抚着。 詹徽等人躬身作揖:“臣等参见陛下,万望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延。” 朱元章自嘲的笑着摇头,伸手摆摆:“咱今年也六十有四了,便是放在当年的孤庄村,也足可以称得上一句高寿了。不妨事,不妨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詹徽等人瞧着皇帝这幅光景,就好似那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心中愈发的不安起来。 难道皇帝在经受了接连打击之后,真的要一病不起了吗。 心里想着事,詹徽等人的目光,不由小心翼翼的看向里面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太子爷。 最后,他们才默默的看着还在为皇帝安抚后背的朱允熥。 联想到今天皇帝刚刚命淮右郡王监国,詹徽等人这时候已经将所有不该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朱元章则是再次开口道:“目下叫你们过来,是咱还有些事情要与你们说清的,面的最后谁也不好处理,没人敢拿主意。” 没人能处理好,也没人敢拿主意。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詹徽当先出班上前:“还请陛下示下臣等知晓。” 朱元章叹息一声:“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有所耳闻了吧。” 这时候,詹徽等人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要解决今天的事情了。 也只有社稷到大明国本社稷的事情,才称得上没人能处理好,没人敢拿主意。 因为这是大明皇帝专属的权柄! 只是这话对于詹徽等人来说不大好接。 詹徽只能是低头嗯了一声,小声道:“臣等有所耳闻,却并不知晓其中详细……” 在这位皇帝面前,不能撒谎,但也不能说自己都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朱元章点着头,又是一声叹息:“哎……都说家事难断啊,你们又如何能知晓了清楚。” 在众人以为皇帝还要拉家常的时候。 却听朱元章言辞忽的拔高,严厉起来:“今日宫中生了兵变叛乱,意图刺杀淮右郡王!事涉东宫,此行可恶,其罪该死!”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自揭伤疤,自报家门的将这件事情给挑出来。 而朱元章却是在詹徽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何应答的时候,就抢先开口道:“太子继妃吕氏,虽以伏法,但涉……” “爷爷!” 朱允熥眉头不断的跳动着,忽的开了口,硬生生将朱元章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在詹徽等人不安,朱元章不满的注视下。 朱允熥苦笑一声,身子弯的更低,小声说道:“爷爷,二哥先前在殿外几乎是磕的血肉模湖,险些就要昏厥过去……唯有一件请求,就是希望爷爷能……能……他愿一力承担……” 监国当真是个仁厚纯孝的人啊! 眼看着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机会,却被朱允熥拿来求情。 詹徽等人心中便是一阵感叹。 朱元章更是不满的冷哼一声:“愚蠢!他那时愚孝!全然不知道他自己是在做什么事!今日生的这些事情,便是他能求下情来的?国法何在!” 咳咳咳咳…… 咳咳…… 皇帝似乎是盛怒至极,骂完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朱允熥拍打着老爷子后背的手不敢停下,继续小声劝说着:“终究不曾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出现,爷爷您莫要动怒,万不可因为这些事,让您身子受累。” 朱元章冷声着。 目光却是渐渐的软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面前拱立着,不敢开口说话的官员们。 良久之后,方才再次开口道:“朕!要夺了太子继妃封号,贬为太子嫔,另选坟茔之地埋葬。广陵郡王举止有失,难为重担,秉性羸弱,偏听偏信,着夺郡国,以皇孙之身,往中都凤阳皇城,独身省过。” 朱元章将对吕氏和朱允炆的惩处说出后,转口又道:“东宫太子嫔身边宫娥内侍,尽诛!禁军亲卫周骥,引兵谋逆,诛!江夏侯周德兴教子无方,纵容逆子,诛九族!玄武门谋逆禁军,诛三族!” 将今日宫中所有参与谋逆之人,统统定罪之后。 朱元章疲倦的看向面前的臣子们。 “尔等领旨,草拟圣旨,明发朝堂,通晓天下。” 太子嫔已经伏法薨了! 这是詹徽等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而如今广陵郡王更是被直接夺去宗室郡王名号,被发配中都凤阳皇城圈禁。 至于东宫宫娥内侍、周骥及周家,以及今日参与谋逆的禁军株连三族、九族,则又要牵累数千颗人头落地。 大明朝再一次的血雨腥风了起来。 “臣等领旨。” 詹徽心中泛起一丝不明的感觉,领班带头领旨。 而朱元章的话却不曾说完。 在众人准备告退之时。 朱元章已经拉着朱允熥的手,将他推到了众人面前。 在詹徽等人疑惑的等待下。 朱元章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缓缓开口:“太子病重,朕抱恙,皇孙稳重,纯孝仁厚,通晓文武,熟稔朝堂,列祖庇佑,当于国朝为难之际,临危受命,担当重任。 拟招,着各部司筹备册封皇太孙之典。 即日起于殿外御门监国,闻奏国事,百官勠力,不得有误!”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暴前夜 临危受命,册封皇太孙,御门监国! 朱元章这最后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詹徽等人头顶炸响。 大明朝终究是三代而定了! 大伙震惊于大明皇太孙之位已定,更担忧皇帝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虚弱感和紧迫感。 这时候的皇帝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詹徽等人已经分不清,这个时候是该恭贺淮右郡王……不!是皇太孙! 还是该担忧皇帝的圣体是否安康。 倒是朱允熥在激动意外之余,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对几乎已经在预料之中的皇太孙之位,最先反应过来。 他转身便跪拜在了老爷子面前。 “孙儿领命谢恩,绝不辜负爷爷的寄托,绝不耽误我大明社稷!” 随着朱允熥的高声谢恩。 詹徽等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是跟着跪了下来。 “臣等恭贺皇太孙,恭贺陛下。” “大明三代而定,社稷稳重,盛世将至,天下大定!” “臣等誓死效忠,报效国朝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元章卧在软榻上,露出垂暮的神色,弱弱的挥挥手:“去吧,今日便都出宫吧,回家洗漱,换上新衣,为我大明增添新颜色!” 詹徽等人心中仍带着激荡之情,闻言联袂叩拜,告退。 看着臣子们一个个转身离去,朱元章对着朱允熥喏了一声,在朱允熥的疑惑下,对着詹徽等人的背影挪挪嘴:“去送送。” 朱允熥方才醒悟过来,默默的点点头。 冲着老爷子拱手拜拜,才转身赶上已经走到殿门口的詹徽等人。 “诸位,我送送诸位!” 已经纷纷走出殿门的部堂大员们,不由的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赶上来的朱允熥。 直到朱允熥走到了最前面,他们这才又重新迈出脚步,始终跟在朱允熥身后半步之内。 詹徽走在了最前头,脸上带着笑容:“微臣恭贺监国,如今册封太孙,御门监国,闻奏国事。” “成为恭贺太孙,监国闻奏。” 朱允熥不急不缓的走在前头,侧脸听着身后臣子们的恭贺声。 他侧身拱拱手,脸上并没有获封大明皇太孙后应该出现的喜悦之色,反而是面色忧虑道:“如今爷爷抱恙,父亲病重。我于此危难之际,御门监国,闻奏国事。 我实在惶恐,心中不安,唯恐社稷动荡,辜负爷爷厚望,愧对大明列祖。” 詹徽等人瞧着朱允熥此刻表现出来的忧国忧民,忧心国事的样子,心中愈发感叹满意起来。 倘若是换个人,此刻骤然获封大明皇太孙,大概是已经喜形于色,开始手握权柄便要使来吧。 反倒是眼前这位,过往十几年来,以秉性懦弱内敛着称的皇孙。此刻竟然是如此的沉稳,不骄不躁,不单单是纯孝仁厚,还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国朝社稷。 陛下没有选错人啊! 詹徽等人眼神又是默默的交换着,心中生起了无限的感叹。 吏部尚书詹徽,亦是稍稍收敛脸上的笑容,沉声道:“皇太孙纯孝仁厚,允文允武,聪慧过人,更是老成持重,自不会有此忧虑之事发生。我大明也必将兴旺发达,盛世到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无事!”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走到了大殿前的陛阶上,回首看向詹徽等人。 他脸色沉重,摇着头道:“不!如今我御门监国,闻奏国事。还需诸位鼎力相助,我等携手,为大明社稷稳重,不负爷爷厚望,不负列祖庇佑!” 这是明晃晃的招揽之意,亦是明晃晃的安抚人心,笼络人心之言。 即便是在场的人,都是多年为官。 可面对大明朝新晋出炉的皇太孙,如此看重,又如何能不动容。 詹徽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诸位同僚。 这数十名代表着大明朝最顶级文官的大人物们,纷纷迈出脚步,快步下到陛阶两侧。 在朱允熥面前,姿态无比的恭敬,表情无比的激动。 以詹徽为首,所有人抛起衣袍,双手划开,而后缓缓合掌。 躬身。 双手高过头顶。 “臣等誓死报效大明!” 皇太孙就是大明的未来,报效大明,便也是报效皇太孙。 有皇帝和太子在,有些话,总是不能说的太过多。 朱允熥站在大殿前,陛阶最顶端。 脸上无风无浪,平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体会。 他挥挥手,叫来候在一旁的内侍和禁军。 “叫人,提了灯,护送诸位大明臣工回府!” 这是礼送。 乃以国士之礼相待。 詹徽等人又是一阵心潮激动,再行拜谢。 在朱允熥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詹徽等人这才带着那满腔的激昂之情,向着宫外各府离去。 朱允熥便一直站在这陛阶最顶端。 目送着詹徽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廷重影下。 待到孙成寻了过来之后,他才笑了笑。 “怎样?” 面对三爷的询问,孙成重重点头,随后却是露出笑容,拱手道:“属下恭贺三爷,不日册封皇太孙,御门监国,闻奏国事。” 朱允熥第一次无比畅快的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来,瞪眼抬腿,轻轻的踹了孙成一脚:“谄媚!” 孙成这才嘿嘿的笑着上前两步,小声道:“那周骥已经被问斩了,属下亲自盯着的人,没叫他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锦衣卫那边也过来禀报,如今已经派出了缇骑在城中大索叛逆三族。明日等拿了旨意,便会去中都,缉拿江夏侯一家。” 说到这里,孙成看了眼四周,再次上前一步,到了朱允熥的耳边。 如此之后,才愈发小声道:“锦衣卫那边说了,明日只要拿到旨意,就会顺道将废广陵郡王给押送回中都,绝不会叫他踏出中都皇城半步!”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嗯了一声,目光有些不明,让孙成不知道三爷此刻正在想着什么事情。 孙成又小声道:“张志远那边属下也安排了,他们那十来个人,这次会被问罪失职。开国公那边也给了准信,会按照三爷您的意思,将他们发配到北边去。”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孙成:“二舅没有问原因?” 孙成想了想,低声道:“公爷说了,三爷如今大了,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公爷说,三爷往后只管吩咐,开国公一系绝不二话,绝不二心!” 听到二舅常升如此说,朱允熥倒是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挥挥手,示意孙成退下。 往殿内走到一半后,朱允熥却在孙成疑惑的注视中停了下来。 “回头,锦衣卫那边有些差事,你也要担起来,今夜先出宫回家一趟吧,好好陪陪家里人。” 孙成忽的眼眶一红,若不是此处还在大殿外,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落下泪来了。 对着朱允熥的背影,深深一拜。 孙成这才也往宫外离去。 …… “孙儿今夜只想好好的陪着爷爷您和父亲,哪里也不去。” 回到殿内,朱允熥坐在软榻前的地上,脸上带着笑容,看向问话的老爷子。 朱元章大概是先前服下的参汤开始起作用了,脸上之前半真半假装出来的惨白脸色也多了些气血。 他伸手轻拍了下朱允熥的额头,责备道:“怎得,害怕爷爷死了啊。” “呸呸呸!”朱允熥赶忙出声,脸上带着不满和惶恐:“爷爷,这话可千万不兴说!” 说着,朱允熥还不忘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满天的礼拜着。 朱元章瞧着这一幕,顿时是乐呵呵的笑出声来:“便数你混小子最会这些虚头巴脑的了。” 宠溺的说完话,朱元章则是眉头一凝,眼神逐渐森严起来,冷哼一声:“咱现在还死不了!便是谁来,也收不走咱这条命!咱还要盯着大明,护着你爹和你小子!” 朱允熥目光滴熘熘的转动着,转口道:“爷爷是打算坐观壁上,拭目以待朝局会如何变化?” 正待他问话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意外的在这个时候出现。 蒋瓛到了圣前,单膝着地跪拜:“臣参见陛下。” 随后又侧过身子:“臣参见监国太孙。” 朱元章抬眼,瞧了眼刚刚问完话的朱允熥,随后澹澹的看向蒋瓛:“办的怎么样?” 蒋瓛凝神回道:“启禀陛下,凉国公蓝玉及其亲兵、义子,现已被微臣扣押,听凭陛下发落。” 听到蓝玉被扣押等候发落,朱允熥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侧目澹澹的看了眼近在迟尺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朱元章呵呵一笑:“你小子别看了。” 朱允熥心神一凝,低头道:“孙儿知错。” 朱元章挥挥手,对蒋瓛道:“先扣下,明日再说。” 蒋瓛拱手领命:“臣遵旨。” 随后蒋瓛起身,多看了眼面前的皇太孙,最后才从袖中取出一个未曾题名的册本,躬身小心的放在了朱元章手边的桉几上。 做完这些,他才抱拳告退。 知道蒋瓛离去良久,朱允熥还在回想着刚刚听到的扣押蓝玉的消息,目光不时的看向被放在老爷子手边的册本。 他嗅到了一丝自己不曾察觉到的事情,已经缓缓的铺开。 再看老爷子,似乎也没有将那册页丢给自己看的意思。 朱允熥忽然觉得自己成为皇太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而近日诸多变局之后,还有一场风暴正在这个平静的夜晚里酝酿着。 朱元章却是眉目带笑,澹澹的看着皱眉思索的朱允熥。 他轻笑道:“莫想了,去看看你爹醒了没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御门监国 太子爷老爹! 听到老爷子的提醒,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太子爷老爹先前只醒了一次,这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朱允熥赶忙点头,看了眼守在太子爷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熟睡了的老太医,他压着脚步声走到了太子爷身边。 却不想,还是警醒了盘坐在床边,守着太子爷,也是配合老爷子演好大明皇帝圣体有恙这场戏的太医院院使山永年。 山永年被关在这殿内多日,早已是身心疲惫,迷迷湖湖的睁开双眼:“皇太孙不曾歇息?” 朱允熥点点头,伸手压在山永年的肩膀上,示意这位老院使不必多礼:“我看看父亲现在如何,院使若是困倦了,便叫人弄些垫褥过来歇息。” 山永年摇摇头,终究还是站起身,陪着朱允熥俯身查看太子爷的情况。 “爹,您醒了?” 朱允熥刚刚伸头,就看到太子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醒了过来,正瞪着双眼,看着床顶。 听到耳边朱允熥的声音,朱标微微偏头侧目:“我在何处?” 朱允熥迟疑的和山永年对视了一眼。 他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自己胡乱使用青霉素给太子爷老爹死马当作活马医是多么的惊险。 正常情况下,他只是粗略增多提纯次数的青霉素,并不具备内服的可能。若是使用不当,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使其变成催命的毒药。 今天太子爷能苏醒过来,在朱允熥看来,真的就是一个奇迹,或者大明朝现在真的有列祖庇佑。 现在想想,当真是后背发凉。 山永年拱拱手,随后转身叫醒了几名同僚:“太子爷醒了,去煎些滋养气血的汤药,剂量莫要多,免得伤及根本。” 朱允熥这边,也已经是俯身在了太子爷面前:“爹,您生病了,昏迷半月有余,如今已回了应天,正在中极殿呢。” 朱标脸色紧张,目光不停的转动,质疑般的扭动着脑袋,看向四周,在几番确认之后,脸上终于是放松下来。 等他再看向朱允熥的时候,便说道:“你爷爷呢?” 朱允熥回头看了一眼:“爷爷睡着了,近来宫中生了不少事,爷爷身子也有些不适。不过还好,有院使在,并无大碍。” 朱标眉头皱起,两条手臂弯曲着撑在床上,想要起身,却是发出一阵吃痛的呻吟。 朱允熥赶忙上前扶住太子爷,脸色紧张道:“爹,你快歇下,万般事情,都等您身子好了再说。不急,朝中还有爷爷在,还有儿子也能帮衬着爷爷做事。”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晕迷半月有余的太子爷,这时候剧烈运动会不会导致尚未复原的身子,进一步加剧伤害。 可是朱标哪里管这些。 他听到朱允熥提及老爷子身体抱恙,心中已经是急躁无比。 也不知朱标从哪里来的气力,竟然是一下子就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正待他想要坐起身的时候,却不想竟然是痛苦的低吼一声,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倒下。 朱允熥一时不查,心中狂跳,赶忙按住想要继续挣扎的太子爷。 “爹,儿子求您了,不要再伤及身子了。” 说着话,他已经转头看向太子爷的双腿,似乎有些僵硬,能看到微动,但却就是提不起来。 朱标的脸上也浮现这一片慌乱,脸色一阵阵的煞白。 他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朱允熥的双臂,脸上满是惊慌,眼底流露着惶恐,急声询问着:“允熥,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朱允熥心下一沉,看向已经上前,为太子查看双腿的山永年。 山永年手掌握拳,不时的在太子双腿上敲打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永年脸上的神色便愈发的凝重起来。 朱允熥听着耳边,太子不断的发来询问,心中亦是焦急:“院使,太子究竟怎么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山永年目光凝重,神色暗然。 他避过朱标的视线,对朱允熥使了个眼色。 朱允熥会意,转头对着太子轻声安抚着:“爹,没事的,没事的。您就是晕迷的太久了,要不了几日,你还是咱们大明朝最威风的太子爷!” 良久之后,将朱标安抚住的朱允熥,这才沉着脸转身与山永年走到一旁。 他伸手止住就要解释的山永年,担忧的看向已经在软榻上睡着了的老爷子,这才放下心来。 朱允熥点点头:“您说吧,太子的腿怎么回事。” 山永年满脸担忧,在太子和皇帝之间来回的瞧着,小声道:“太子爷的腿,原本就有些小毛病,平日里遇到阴天下雨,就会吃痛。如今这次大病一场,便更重了一些,如今仅凭太子自己,只能让双腿有小幅动作……” 太子爷的腿不行了? 朱允熥眉头紧锁:“一句话,能不能恢复?” 山永年同样是皱起眉头,沉吟了半天,不大确定道:“皇太孙,臣无能……太子爷的腿……” 朱允熥脸上浮现一团阴霾,沉声道:“我爹的腿好不了了?” 山永年脸色纠结,咬着牙点头,随后又解释道:“也不一定,如今太子的腿能有知觉,就说明并没有彻底坏了。或许,不久之后就能渐渐恢复过来。只是……即便能够恢复,也肯定不如曾经那般利落了……” 朱允熥阴沉着脸,双手团在一起,来回的走动着。 在山永年不安的注视下,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最后便转身回到了床边。 这时躺在床上的朱标,目露热气道:“允熥,我到底怎么了?” 朱允熥挤出笑容,安抚道:“爹,山院使说了,您是躺了许久,这身子啊就像是生根了一样,您一定要好好的静养,每日服药,等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标听到这里,眼底流过一丝沮丧和失望。 随后,却是露出笑容,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也懂得心疼你爹和你爷爷,这么晚还守在这里。允……” 朱允熥眉头一挑,赶忙开口:“爹,儿子还有件事情没告诉你!” 朱标闭上还未说完话的嘴,目光深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他似乎有些察觉,察觉到如今的应天城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朱标却还是露出好奇道:“什么事?” 朱允熥满脸笑容,欣喜道:“爷爷为孙儿定了们亲事,是信国公汤和家的长孙女,叫汤鹊清。如今还在来应天的路上,等回头儿子与她成婚了,就为您生十七八个孙儿孙女,天天围在你身边吵闹。” 朱标好似沉浸在朱允熥所描绘出来的儿孙满堂的景象之中,脸上满是欣喜期待的笑容。 朱允熥一直打量着朱标的脸色,瞧着对方似乎已经被转移了注意,便开始说起自己的中都是的见闻。 渐渐的,朱标似乎是听得疲倦,缓缓的闭上双眼,渐渐的发出了酣睡声。 朱允熥见到太子爷终于是安神睡下,不由的长出一口气。 看到孙狗儿自觉取来了一张软榻,他不由的打起了哈气,一阵阵的困倦睡意涌上心头。 “三爷,睡吧。” “明日您就要在殿外御门监国,闻奏国事了。” 孙狗儿满脸的殷勤。 朱允熥点点头,吩咐道:“明早提前叫醒我,面见百官前,还需梳洗一番。” 孙狗儿忙不顾的点着头:“都备好了,都备好了。” …… “这是爷爷为我备下的?” 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就被叫醒,洗漱好的朱允熥,在后殿一块铜镜前,张开双臂,脸色意外的看着几名宫娥为自己穿戴的衣裳。 一袭明黄色的朝服,五爪团龙威严肃穆。 除了天子衮服上才能出现的纹章外,该有的一切都体现在了这套朝服上。 伺候在一旁的孙狗儿,眉眼全是笑意,点着头笑吟吟道:“回三爷,陛下一早就备下了,最近好不容易才完工。这身便是刚好照着您如今的尺寸做好的。” ? 朱允熥任由宫娥为自己平整朝服,佩戴各种饰品,眉头却是一跳。 按照孙狗儿的意思,老爷子一早就开始在着手为自己备上这些东西了。甚至,似乎还给往后的尺寸也做了。 默默收起心中的感动。 朱允熥问道:“翰林学士解缙、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入宫了吗?” 孙狗儿笑眯眯的:“一早就让人去找了,这会儿二位大人正在前边候着。” “可为他们送去早膳?”在宫娥伺候下穿戴一新的朱允熥,浑身轻松的向着前边走去。 孙狗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回三爷,奴婢都安排好了。御厨那边一早烧好的肉粥,撒着绿菜呢。” 等朱允熥走到了前面正殿,果然是见到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坐在圆凳上,挺直着身子,低着头,一勺一勺的挖着肉粥。 见到朱允熥到来,两人赶忙起身,想要行礼,可手上有端着碗,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允熥笑吟吟压压手:“都做吧,吃饱了再说。” 安抚了一声,他自己则是进了一旁的偏殿里。 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一早便醒了过来。 这时候也在一名宫娥的伺候下,小口小口的进着肉粥。 朱允熥看向里面,只见太子爷倒还没有醒来。 在这边守了好几天的山永年和另外几名太医,一早也终于是出了宫回家休息,换了其他的太医进来看护。 朱允熥快步走到老爷子面前:“孙儿给爷爷问安,今日的肉粥,爷爷进的可还好?” 朱元章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喂粥的宫娥先停下,打眼上上下下的审视了朱允熥好几眼,这才满意点头道:“好!做的还算贴身,人也显得更精神了!” 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孙儿谢过爷爷。孙儿见爷爷今日起色也愈发的好了,心里也就放下了。” 朱元章眉头忽的一跳,然后就在朱允熥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老爷子挥挥手:“滚,官员们都到了。” 随后又招招手,叫了一旁停下的宫娥,继续为自己喂粥。 朱允熥面露无奈。 老爷子这是想翘班罢工? 他只得是躬身出了偏殿,到了正殿见解缙和夏原吉二人也已经扒拉完了粥。 三人便一同踏出大殿。 外面,一张比大明皇帝龙座小一圈的红木圈椅,就摆在殿门前。 上方撑着一顶华盖,几名内侍和宫娥候立在一旁。 而在空置的圈椅前,整个殿门前的金砖上,站满了几百号的文武大臣。 御门监国! 御的是此处殿门,监的是大明朝的帝国! “皇太孙至!” “百官礼!”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孙狗儿,高声喊了起来。 旋即,便是那近百名朝中文武,躬身齐声山呼。 “臣参见皇太孙!” “皇太孙千金万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执政之道在于平衡 这里便是大明! 从这里出发,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将调动整个中原帝国的运转。每个人的决策,都将令天下发生变动。 朱允熥在百官山呼进礼中,缓缓走到了华盖下,圈椅前。 他并未急于坐下,而是目光平静的站着,将眼前的文武百官揽入视线之中。 这一刻的朱允熥,成为了那个能决定这些人言行举止的人。 通过眼前这些人,他能够决策大明这个当世最强帝国的江山社稷,影响亿兆子民,辐射无数番邦属国。 文武百官们礼毕后,缓缓起身,目光不尽相同的注视着帝国年轻的皇太孙。 除了各部司衙门堂官外,今日大多数人对这一切的到来和朝局的改变,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未曾有过准备。 监国皇太孙,实在是太年轻了啊! 这是此时大多数人的想法。 昨日里还在学堂进学,还好似不曾长大的孩子,转眼之间就开始御门监国了。 朱允熥嘴角微微一笑,转身面朝大殿内,躬身叉手作揖:“孙儿领皇命,行监国之权,定不负爷爷厚望。” 如此之后,朱允熥这才算是落座。 紧随其后的是解缙和夏原吉二人,一左一右侧身站在朱允熥左右。若不是他二人身上的朝服,倒是会让人觉着,是宫中哪处的年轻内侍。 可这二人如今是朝堂之上新晋的清贵热门人物啊! 就连领文官班列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看向解缙、夏原吉二人站在皇太孙身边,眼里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羡艳。 他们心知肚明,解、夏二人,还有那个落在后头,尚未从中都回到应天的铁铉,此三人将是未来朝堂之上的重臣。 大明朝的政治新星。 殿门前的御门监国,就在这样各怀心思,错综复杂的情绪下开始了。 朱允熥腰背挺直的贴着椅背,一手收于胸下腹前,一手包裹着扶手的前最前端。 他轻声开口:“陛下抱恙,太子病重,本王领命,代行监国之事。此番近日,朝中动荡,宫廷禁地,横生叛逆。幸得有诸位臣工,共辅社稷稳重。今日除了议近日朝中搁置下来的国事,便是要议一议近来动荡叛逆之事。” 朝中各部司衙门的事,循规蹈矩便可,倒也没有耽搁下来多少。 所以,今天真正要议的,也就只有昨日宫中叛逆之事。 开国公常升,一马当先,挥袍从武将班列最前面走出,到了场中。 在众人注视下,常升沉声开口:“臣奏请,如今叛乱已平,当命在京诸卫、诸禁军亲卫恢复如常,以安京畿百姓民心。” 先前应天兵马接受节制,是因为时局动荡,为了防止诸卫军马哗变,方才有此政令。 如今若是在节制诸卫军马日常,却会让营中官兵心神不安。 同样的,也会影响到京畿之地商贾行商、百姓生活。 朱允熥却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看向武将班列。 曹国公李景隆并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亦是出班站在常升后面。 “臣等附议。” 这是军方的看法,大概他们也是怕诸卫营中官兵一直处于节制之中会生了事端。 朱允熥却是不急不缓的掉头看向文官们。 昨日里受了激励的各部司堂官们,不由心中又是一动。 皇太孙同样需要自己等人给出意见。 并没有偏听偏信了。 这是好事哇! 随即,兵部尚书茹瑺出班:“启禀皇太孙,近来应天诸卫军马受节制,城中百姓人心惶恐,商贾阻塞,已有影响应天之势。开国公奏请,不无道理。放开节制,可安民心,亦可令诸卫官兵缓一口气。” 朱允熥点点头,稍稍保留了些时间。 不见有文官出班给出不同意见,这才开口道:“就如此,便允了。应天得以安稳,诸卫军马有功,当褒奖,兵部、户部筹措牛羊大肉与美酒,送往诸卫营中。 朝中功勋武将、统兵将领,稳定危局有功,朝廷下旨褒奖。宫中亦会下旨赏赐,以为勉力。 然眼下朝堂之局,尚未尽数平复,五军都督府仍要强调诸卫军纪,不得纵容军马扰民生事,若有犯,当严惩。”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百官领命。 再看向皇太孙时,原先还有些迟疑的官员眼中,已经是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皇太孙对应天诸卫军马,这一手褒奖,一手警醒敲打,处处都恰到好处。更是嘉奖拉拢了一番朝中功勋武将们,并且安抚了诸卫官兵,也提前给过提醒。 虽是小事,却足以说明,皇太孙乃是稳重之人,而非冲动莽撞之辈。 到这里,今天朱允熥御门监国的便算是首开了。 他转口澹澹说道:“宫中昨日突生叛乱,幸得镇压,叛逆伏诛……” 朱允熥一字一句都拖得很长,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百官。 终于,只见詹徽走出班列。 “皇太孙,臣有事启奏。” 朱允熥微微一笑:“允。” 詹徽偏头看向武将班列一眼,旋即沉声开口:“臣掌都察院,闻听昨日宫中剧变,心神惶恐不安,我大明幸得列祖庇佑,上苍庇护,未曾惹出祸事。” 说到这里,詹徽语气徒然一凝:“然,宫廷禁军,却不察营中军马异动,有纵容叛乱发生之嫌,当问责严惩。” 皇太孙提到宫中叛乱的事情,那就是说要在这件事情上还要做文章。 詹徽心领神会,看出皇太孙是要等一个臣子将这件事情挑出,便主动接下了这件事。 果然,如同詹徽所料。 朱允熥点着头道:“詹尚书所奏之事,不无道理。诸位如何看?” 说着,朱允熥再次看向面前的官员们,尤其是武将班列这边。 皇太孙要追究禁军的责任了。 这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毕竟那江夏侯之子周骥,乃是禁军亲卫的人。 周骥不论用了什么手段,带着手底下的人弄出玄武门之变的事情,禁军亲卫都推脱不了责任。 五军都督府中有人出班:“启禀皇太孙,禁军周骥兵变,禁军亲卫指挥罪责难逃。然昨日并未铸成大祸,禁军亲卫指挥素有苦劳,可罚往北地戍边。” 朱允熥面露犹豫,开口道:“可如此,禁军亲卫便无人总领,此刻宫中安危……” 兵部尚书茹瑺再次出班开口:“五军都督府常森,世出将门,乃开山王三子,从军多年,为人持重,忠心大明,可于此时,担当大任。” 常家是皇太孙的娘舅家,这样的人家执掌禁军,大概才能让皇太孙放心。 朱允熥默默一笑,看向领班武将的二舅,开国公常森。 众人见皇太孙悬而不决。 詹徽等人开口劝进道:“常森可担重任。” 朱允熥这才摆摆手,点头道:“既如此,便依诸位的奏请办了吧。” 到这里,朱允熥悄无声息的回头看了一眼大殿内。 不见有动静发出,这才安下心来。 倒不是说,他让自己娘舅家的三舅来执掌禁军,会让老爷子生出不满。 他是看出老爷子似乎有要严惩如今那位倒霉蛋禁军亲卫指挥的意思,这才出手留了对方一条性命。 不然依着老爷子的秉性,禁军亲卫底下的人闹出谋逆的事情来,禁军亲卫指挥还能活? 茹瑺、詹徽等人是看出了自己想要开始重用常家的意思,但大概也不知晓自己真正的用意。 倒是二舅常升,屡次抬头看向自己。 显然是明白了自己的深意。 而自己今日虽然屡次询问文官们的意见,但说起来终究还是武将们得了实惠。 毕竟常森是接下了禁军亲卫的差事。 要知晓,自从开山王薨逝之后,常家一系的势力,基本都是由凉国公为首,常家这些年倒是显得有些寂寂无名了起来。 而如今,他已经时放出了要重用常家,重用开山王一系功勋武将的意思。 如今他监国朝堂,询问文官一件,是为了能稳定这个群体,不至于自己表露出偏袒之意。 监国便是执政,执政之道则在于平衡。 将门目前仍然是自己的基本盘,但却不能因此,便让他们产生在朝堂上可以一家独大的错觉。 无关对错,只因为位置不同。 到这里,朱允熥主动开口道:“尊陛下旨意,江夏侯夺爵,周家株九族。禁军参与叛变之人,株三族。此时,大理寺、都察院、刑部,要与锦衣卫联办,尽快了结,莫要牵连到旁人。” 被点了名的衙门,纷纷出班领命。 见诸事定下,朱允熥就要开口问有无奏事。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却是意外的从大殿内走出。 在朱允熥不解的注视下,蒋瓛躬身抱拳,毕竟毕竟的作揖:“臣参见皇太孙。” 朱允熥挑动眉头,心生疑惑:“什么事。” 蒋瓛起身抬头,侧目看向文武百官:“陛下有旨,夺原太子妃吕氏名分,降为太子嫔,不入宗室宝册,择地埋葬。” 这是昨日就定下的,已经是轻饶了已经被药死了的吕氏之后的惩罚了。 然而,除了在场少数官员提前知晓了此事。 大多数的官员在听到这道旨意时,顿时轰的一声变得嘈杂起来,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妃乃正妻,嫔不过是妾。 自然不入大明宗室宝册,自然不能在往后陪葬太子身边。 只是,太子妃吕氏乃是当初皇帝亲自册封的,此刻便被夺了名分,一时间谁也接受不过来。 然而蒋瓛却还在继续说道:“夺皇孙朱允炆郡王封号,以大明皇孙之身,前往中都凤阳皇城。” 广陵郡王被废了! 这一则消息,更是宛如应天城城墙上的火炮开打,轰在了百官头顶。 “皇太孙!臣有事启奏!” “臣亦有事要启奏!” 就在蒋瓛说完了朱允炆被夺了郡王封号后,文官之中开始有站在后面的人,走出班列。 朱允熥立马眉头竖起,目光澹澹的看了过去。 可这时,蒋瓛却再一次开口:“有旨,凉国公蓝玉,受命节制禁军亲卫,无诏不得擅动。昨日领兵入玄武门,目无王法,抗旨僭越。交由监国皇太孙即刻处置。” 说完之后,蒋瓛脸色好似千年的冰窖不曾有化开的时候,沉迷的挥挥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满脸愤怒的凉国公蓝玉,被滚了个五花大绑,在整整四名锦衣卫缇骑前后左右扣押下,不断的挣扎着,被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棒打凉国公 “好你个蒋瓛!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老子也敢打?” “有种你给爷爷松开,爷爷定叫你生不如死!” 被锦衣卫整整扣押了一夜,不曾入眠的蓝玉,顶着血红的双眼,神情激动的怒视着脸色不曾有一丝改变的蒋瓛。 见自己的咒骂无有作用,蓝玉转头看向朱允熥:“皇太孙!允熥!你要替我做主啊!这蒋瓛就是个奸佞之辈,在陛下面前谄媚谏言,意图要了我的性命!” “跪!” 蒋瓛冷眼低声吐出一字。 在蓝玉身后的两名锦衣卫缇骑,立马抬腿踹向他的膝盖后面。 蓝玉一个不注意,直接重重的跪在了朱允熥面前。 在场的文武百官,看着这一幕可谓是心惊胆战。 蒋瓛却是到了朱允熥身边:“皇太孙,凉国公不尊旨意,昨日意图领军入宫,虽然遭拒。然其却自领亲兵、义子数百人,不顾旨意,擅自引兵入宫,于国法不容。” 听到蒋瓛的提醒,朱允熥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 他看着被踹倒跪在自己面前的凉国公蓝玉,还在那不停的咒骂着,叫嚣着,喊着要自己替他做主。 他再看向面前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们。 老爷子是要拿蓝玉来给自己在朝堂之上立威吗? 不然昨日蓝玉的事情,若是不想计较的话,不过是功过相抵罢了。 这时候,蓝玉见朱允熥不说话,便转头冲着大殿里叫喊起来。 “陛下!陛下!臣无罪!臣并未犯法!” “都是蒋瓛这个奸佞,是他谗言诬陷臣!” “是他……” 朱允熥眉头皱紧,瞪着还没有明白的蓝玉,冷喝一声:“放肆!” 跪在地上一直叫嚣着的蓝玉,忽的被朱允熥打断了声音。 他茫然的抬头看向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的朱允熥。 虽然朱允熥此时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情绪表露,目光也是平静的注视着自己。 但蓝玉却忽然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是升起了惧意。 皇太孙究竟会如何惩处自己的舅姥爷,凉国公蓝玉。 这个问题,一瞬间便浮现在文武百官心头。 就连那些刚刚出班,意欲奏事的官员,也不由的揣测起来。 毕竟大伙都清楚,昨天玄武门那等危急时刻。 蓝玉虽然确实没有遵照陛下一开始的旨意,无诏任何人不得擅动。但他确确实实是为了去救援皇太孙的,这便是功劳。 最多不过是功过相抵。 可若是深究起来,蓝玉也确确实实是抗旨不尊了的。 现在,皇帝或许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正在气头上,便决意要严惩凉国公。 只是如何处置凉国公,却被交代了新晋监国皇太孙的手上。 今天皇太孙一手文武并重的态度,已经让在场大多数官员心底满意。 在所有人的等待之中。 朱允熥平静的注视着跪在面前,眼神开始不敢直视自己的蓝玉。 “凉国公抗旨不尊,擅自带兵入宫。念及乃是一片忠心,可酌情。凉国公杖责一百,罚俸三年,降三阶。余者所从者,枉顾旨意,罚入开平卫戍边。” 似乎不知什么时候,远在北地的开平卫,成了接受各类犯法之人的地方了。 而面对朱允熥做出的决定。 蓝玉浑身一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允……皇太孙当真如此严惩自己。 杖责、罚俸、降三阶。这一条条的,都是从重处罚了。 而更要命的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做出的决定。 这个时候,蓝玉已经联想不到,自己的亲兵和义子们,都已经被罚到开平卫去了。 而在场的官员们,亦是心中一震。 他们清楚,有陛下的旨意在,皇太孙必须要对凉国公做出惩罚。 但他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严重。 原本他们以为,不过是罚俸降级而已,现在又是杖责,又是将凉国公往日里的那些亲兵、义子统统赶走。 而且,凉国公可是皇太孙的舅姥爷啊! 皇太孙对凉国公都能如此严惩,若是自己等人往后犯了事…… 有些聪明人,已经开始在心中给自己警告,往后万不敢觉得皇太孙年轻,便心无敬畏。 这些心思,自然是那些官阶低微之人所想。 站在文武班列前面的各部司衙门堂官、国朝公侯勋贵武将们,却是敏锐的察觉到。 常家要再次兴旺了! 联想到之前,常家老三担起禁军亲卫的差事。现下往日里带领开山王一系的凉国公被严惩。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开山王这一系,往后是常家两兄弟说了算了。 朝局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的变化。 虽然不明显,但却是如此的让人不及应对。 蓝玉张着嘴,满脸的不相信:“允……皇太孙!” 朱允熥见蓝玉还不知晓缘由,这时脸色终于是沉了下来:“开国公,监督杖责,就在这大殿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被点了名的常升,无奈的苦笑一声。 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他现在监督杖责蓝玉,无疑是被自己这个外甥给硬推出来的,要从蓝玉的手上接过昔日开山王一系的班底。 见蓝玉还要说话,常升快步上前,叫了锦衣卫的人将蓝玉拖向一旁。 等离着远了一些,常升这才开口道:“舅舅,今天是皇太孙第一天御门监国。” 常升小声的提醒点拨了一句,随后招招手。 锦衣卫们早就准备好了爬凳,将蓝玉给架了上去。 两名臂膀粗壮的锦衣卫缇骑,则是手持木杖。 随着常升低声喊了句开始。 那木杖,便重重的落在了蓝玉的身上。 瞬间,大殿前响起凉国公蓝玉痛苦的怒吼声。 而那一下下的杖责,却是深深的打进了在场文武百官的心中。 百官心生畏惧,不曾有一人敢看向被杖责的蓝玉。 而随着杖责的时间推移,蓝玉一开始的怒吼声,也变成了痛苦的叫喊声。 朱允熥则是始终年色阴沉着,看了眼一旁似乎是在默默记着次数的蒋瓛一眼。 他这才看向面前的官员们。 随着皇太孙的目光看过来,人人都不由的低下了头。 就连先前出班要奏事的官员,也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耳边就是凉国公在杖责下,那一声声逐渐虚弱起来的痛苦叫喊声,那声音传到这些文武百官耳中,尤其是这些文官耳中,就好似是一声声惊雷,惊得他们后背发凉。 朱允熥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老爷子想要的便是现在这样的效果吧。 “尔等先前,要奏何事?” …… “外面是允熥在杖责蓝玉那混账的动静,你别急,就算出了事,还有咱给那小子撑腰!” 殿内,朱元章浑身舒畅的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太子的床边,剥着一颗黄橙橙的橘子,分开一片片的送进太子朱标的嘴里。 朱标含湖的咀嚼着被老爷子送进嘴里的橘子,脸上带着忧虑的表情。 等将嘴里的橘子吞下去之后,朱标拒绝了老爷子又送到嘴边的橘子,缓声开口:“他还太年轻了些,骤然掌权,难免会滋生傲慢,于他往后总是不好的。” 朱元章哼哼两声:“有咱在,有你在,他能出什么岔子?早些经手这些事,咱两往后也能舒坦些。” 说着话,朱元章神色舒畅的往自己嘴里塞了好几片橘子,一边畅快的拒绝着,一边往太子的嘴里也塞了一片。 然后才含湖不清的说道:“你瞧瞧,咱爷俩多少年没有这么清闲过了?” 朱元章一边轻松的调侃着,不忘叫了伺候在边上的宫娥,送了茶水过来。 他嘬了一口,发出畅快的感叹声。 朱标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却将其掩饰下来,尝试着笑起来说:“只是蓝玉这次,不知能否幡然醒悟,改过自新。希望他能吧,这样往后军阵之上允熥要用人的时候,还能让蓝玉替他撑几年,等到军中新人成长起来。” “哼!”朱元章却是不满的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太子:“都这么多年了,蓝玉什么样的秉性,你还不清楚?允熥能压得住他便好,指望他改过自新? 哼!若他……算了算了。 倒是老二那混账玩意,明明都要到了,却因为怕牵扯进应天的事情,躲在除州不敢入京!当真是放肆!” 朱标笑着安抚道:“老二虽然平日里胡闹,但这些时候却是明白规矩的。想来,用不了几日,他也就乖乖回来了。” 朱元章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侧目看向殿门处:“老二胡闹,却知道规矩。但咱瞧着啊,某些人,倒是忘了规矩是什么!” 朱元章冲着一旁候着的内侍挪挪下巴。 那内侍便赶忙走到软榻前,将一道旨意并着昨夜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送来的那本册子取上,向殿外走去。 此时的殿外。 蓝玉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小,整整杖责一百下,需要的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下来的。 随着余下的杖责落下,蓝玉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站在一旁监督着的常升,伸头看向蓝玉的屁股和后背。 血肉一片模湖,鲜血顺着朝服滴落在宫中的金砖上。 他却是松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别看现在蓝玉半死不活的,可这杖责只是伤及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 这大概是皇帝老爷子私下里有过吩咐交代的。 不然便是几棍,就能要了一条人命。 而在殿门正前方,朱允熥却是看向那几名出班,还未奏事的官员。 几人被皇太孙盯得有些后背发麻,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终于,有人是顶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 “臣启奏,希望皇太孙能解答,为何太子妃会被废黜封号。” “昨日宫中,究竟生了何事,就连平日仁厚纯孝的广陵郡王,都被夺了封号,圈禁中都皇城?” “臣等请皇太孙开释,以安百官之心!” ……………… 我又又又争气万更了!求月票、推荐票,让我这个月尝试尝试抽奖的滋味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既万死,何来恕罪! 大明应天城。 皇城大内,伴随着凉国公蓝玉在杖责下,发出的一声声惨叫声。 首次御门监国的皇太孙朱允熥,便目睹着近十名在场官员,出班奏请同一件事情。 这里不过百余名朝堂文武,各分一半,出班奏请的皆是文官,则占据了文臣之中的两成。 朱允熥目光澹澹的扫向文官总领,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 在场奏请的文官,大多是五六品的各部司衙门职能官员。詹徽身为吏部尚书,管的就是朝堂官员们。 面对着身后文官们群起出班奏事皇太孙开释太子妃被废、广陵郡王被废,詹徽也是一阵头大。 皇帝这些年废黜了丞相的位子,朝堂上各部司衙门直接负责于皇帝,这就导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真正意义上,形成对官员们的压制和控制。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哪怕他詹徽是吏部尚书,还执掌都察院。 詹徽迎着朱允熥的注视,脸上露出一抹无奈。 臣办不到啊! “启禀皇太孙。” “太子妃乃是洪武十五年,由陛下亲自册封,入大明宗室册宝。” 那些出班奏请的官员,这时已经是再次起身开口。 “如今太子妃骤然薨逝,朝廷要废黜太子妃名号,另葬坟茔。与礼法不合,与朝堂不合。” “若我大明太子妃、宗室郡王,不明不白便被剥夺封号,废黜、薨逝,如何叫天下人看,如何叫史家秉笔记录。” “臣等身为明臣,当思为国效忠,辅左君王社稷,断不能使我大明宗室因礼法之事,受后世人诟病,以全我大明天家浩荡皇威。”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官员面色庄重,神情坚决果敢,当真瞧着是为了大明社稷着想。 面对着见过皇太孙的目光审视,他们沉声提气,再次说出了他们的要求。 “臣等请奏皇太孙,开始臣等,太子妃因何而薨,又因何而被剥夺名号。” “广陵郡王并无狂妄忤逆之事发生,又为何会被废黜郡王封号,而被圈禁中都皇城。” 说完之后,这些人纷纷一挥官袍,动作整齐的跪在了地上。 詹徽等几名文官魁首,一个个的,额上的两条眉毛,已经是纠结在了一起,好似是要干仗一般。 朱允熥缓缓的斜靠在了圈椅上,目光澹澹的注视着眼前这十来名,想要知道吕氏和朱允炆之事真相的官员们。 他斜眼扫向一旁。 那边二舅常升正在监督锦衣卫杖责凉国公蓝玉。 这会儿应该是板子打够了。 两名执杖行刑的锦衣卫缇骑,已经是收起木杖,悄然离开此处。 另有人上前,将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蓝玉给搀扶起来,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瞧着蓝玉的后背和臀部,血染一片,不过筋骨却是不曾被打坏了,这才点点头挥挥手。 常升拱着手,令人将蓝玉带走。 随后,殿门前陷入进沉寂之中。 缩在武将班列里的景川侯曹震,目光左右滴熘熘的看着同僚们的反应。 “臣等奏……” “揍你老母!”曹震一声怒吼,打断了还想继续开口,催促朱允熥给出解释的那十来名官员。 他直接伸手叉腰,瞪大了双眼,怒视这群官员,便高声叫骂了起来。 “一帮废物没卵子的玩意!” 孙狗儿:??? 曹震继续骂着:“不过死了个人而已,怎得?也没见你们平日里关心下地方上有没有死人啊。” “你!” “景川侯!” 被一顿怒骂挤兑的官员们,纷纷侧目怒视着曹震。 然而曹震却是越骂越来劲:“本将最见不得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大明朝亲王郡王多的是,废黜了一个又如何。难道我大明朝的天就塌下来了?” “你们这帮包藏祸心之辈,难道是觉得,我大明朝洪武皇帝老爷子,是不能当家做主了?” “还是觉得太子爷就好不了了?” “还是说,你们认为皇太孙不足以监国秉持朝政?” 曹震是骂的愈发起劲,并且一顶顶的大帽子送给这帮官员。 这就是自己的最强嘴替啊! 朱允熥眼底带着些不可置信,精神抖擞的看着骂得那帮文官不敢说话的曹震,心中大为满意。 这些奏请的官员,被曹震指着鼻子叫骂,几乎就连图谋不轨的罪名都给扣上。 顿时人人愤愤不平。 仰面看向骂得起劲的曹震。 “景川侯,这里是皇宫,皇太孙当面,我等乃是为国事而奏,你竟如此放肆,不尊礼法,胡乱构陷我等!” “景川侯莫要依仗过往功绩,便可在皇太孙面前放肆。” 说着话,这帮文官立马调转枪头,朝向朱允熥。 “启禀皇太孙,臣等弹劾景川侯曹震,于殿前失仪,诬蔑朝臣,请皇太孙严惩训戒!” 原本还不满于这帮文官竟然想要奏请知晓昨日宫中实情,但此刻看到这帮文官就在自己面前上演了一出颠倒黑白,逞口舌之争。 朱允熥忍不住的就想要笑出声来。 他瞥了一眼詹徽等几名部司尚书。 随后澹澹的问道:“废太子妃、废广陵郡王之事,涉及昨日大明宫廷之变。一切皆由陛下定夺,尔等当照办。若再诽议,当问责,交有司。” 说着,朱允熥已经看向一旁的孙狗儿,示意对方开口,散了今日的御门监国。 那头,詹徽等人已经是在心中大骂,这帮小瘪三,官职不高,别的不会,就知道一天天的问东问西。 这宫中的事情,也是他们能够插手的? 昨日他们几人奉诏觐见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楚,这大殿前的陛阶上,血迹尚未洗刷干净。 废广陵郡王额头血肉模湖,奄奄一息。 所幸今日是皇太孙监国,若是放在陛下面前,这帮人定然是要被定上一个乱嚼舌根的罪名。 罢官夺爵都是轻的惩罚。 他们大概就是看准了皇太孙头次监国,要以稳定朝局为首要。 可那几名奏事的官员,却是不答应。 “皇太孙,臣等……” “住口!”詹徽终于是忍不住,出班转身怒视这帮没眼力见的蠢货:“皇太孙已经说了缘由,尔等再敢纠缠,本官定要查一查,尔等到底是何居心!” 如今国朝,皇帝最大,太子第二。 这帮官员,面对吏部尚书詹徽的斥责,竟是浑然不顾。 “詹尚书,我等乃是为国朝礼仪而问。太子妃、广陵郡王事涉昨日宫廷之变,可又究竟是涉及到何等地步,又是因为什么,方才被废黜?” “詹尚书,尔为礼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不已国朝事重,不为君主分忧,不思量君主青史名声。尔是要做那秦桧之辈的奸佞吗!” 都说文人的嘴巴,能骂死了人。 这帮官员一开口,便将詹徽给顶的浑身发颤。 自己虽然不如那青史昭昭的名臣,但为官多年,可也是勤勤恳恳。这会儿竟然被这帮小瘪三骂成秦桧那等奸臣,怎叫詹徽不恼火。 他双眼一红,伸着手:“本官!本官……” “怎得?詹尚书难道要在皇太孙面前,以权谋私?还是要在这皇城之内,陷害朝堂忠良?” 詹徽已经是被气的浑身发颤。 他脸色一片铁青:“放肆!当真放肆!析辨诡词,强词夺理!” 朱允熥这时候心中也是生了怒意。 这帮官员,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相逼,当真是以为老爷子和太子爷不行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在百官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朝臣班列前。 他静静的注视着这几名官员:“尔等,是要为废太子妃、废广陵郡王喊冤吗?” 这些人面对朱允熥的质询,脸色一变。 “臣等……”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国朝天家之事,何曾要尔等知晓了?尔等是要替我家做主吗?” “臣……” 朱允熥一挥手,再次打断这帮官员的解释:“若是本王不给出解释,尔等是不是连本王也要弹劾了啊!” 朱允熥始终都保持着平和的表情,但语气却极其严厉,字字诛心。 这帮官员彻底慌了。 他们才想起来,刚刚皇太孙连自己的舅姥爷,都能下令给打得奄奄一息,不知生死。 扑通一声。 这些官员慌神之下,纷纷跪在了地上,出声请罪。 “臣等不敢!” “臣等该死!” “臣等万不敢插手天家之事。” 到此处,他们还想继续解释自己今日的行为。 “臣等只是事先不知详情,惶恐我大明宗室名声折辱,方才出言奏请。” “臣等万死,皇太孙恕罪……” 朱允熥眼角一抖,冷声道:“既万死,何来恕罪?” 他澹澹的一句话,顿时令这帮还在为自己解释的官员,浑身一软。 皇太孙也要秉承皇帝的作风了吗? 一旁的景川侯曹震看得是满眼金星,只觉得皇太孙终究是皇太孙,仅仅只是三两句话,便远超自己长篇咒骂。 武将们更是纷纷投来激动佩服的注视。 这才是大明朝的皇太孙! 大明朝的皇太孙,就该是这般的气吞山河,一言一行决断社稷,震慑朝堂不臣之心! 而另一边,户部尚书赵勉却是心头一震,赶忙出班上前,想要为这些奏请的官员求情:“启禀皇太孙……” “陛下有旨意!” 然而,殿门后忽的传来一道声音,将赵勉的求情之言给打断。 朱允熥略感意外,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小太监,手中高举着一道圣旨,快步到了百官之前。 朱允熥敏锐的注意到,一直候在一旁不曾离去的锦衣卫指挥使詹徽,在见到这捧着圣旨出来的太监后,脸上顿时闪过一道杀气。 那小太监,先是对着朱允熥毕恭毕敬的行礼。 “奴婢参见皇太孙。” 朱允熥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小太监便脸色一振,澹然的看向跪在朱允熥面前的官员们。 “陛下说,近日应天出了些小事情,朝堂尚且稳固。但某些人却不思报效大明,言行忤逆,于国朝动荡之际,蝇营狗苟,图谋个人之利。着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即刻缉拿此等奸佞不臣之辈,入锦衣卫昭狱,侯旨审讯!” 说完了旨意。 那几名跪在地上的官员,顿时瘫软在地。 而那小太监却是又取出一本册子。 “吏部主事赵凤律。” “刑部郎中左灿林。” “……” “大理寺张柏渡。”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个位子烫屁股 一个个名字从小太监的嘴里念出,文官班列之中,便有一人浑身一软,瘫软在地。 而更多的人,是还没有资格,参与今日御门监国,留在各部司衙门处理朝政的。 直到这小太监足足念出上百的人名之后,方才咽了一口唾沫,躬身向着朱允熥再次行礼。 那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见小太监点完名,他那冰霜板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抹的杀意,大手一挥。 “锦衣卫奉诏拿人!”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原先只有寥寥数人的大殿前,忽的出现了数十名锦衣卫缇骑。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些锦衣卫冲进百官之中,依照名单一一拿人。 而在大殿前的陛阶下,有着更多的锦衣卫缇骑,结群列队出现,冲向宫外拿人。 一时间,整个大殿前乱作一团。 无数的锦衣卫在拿人,无数被拿的官员开始哭嚎着喊冤。 然而,没有人会为他们出面求情。 更没有人敢发出一言。 自己没有出现在先前那个名单上,已经是的邀天之幸了。 说知道下一刻,皇帝会不会再送出一个名单,将自己也给带走。 刚刚还想要为同僚求情的户部尚书赵勉,更是两腿打颤,脸色一片煞白。 当偷偷的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皇太孙。 若是皇太孙因为自己刚刚的出班,而就此记恨上自己…… 赵勉摇摇头,悄无声息的退回到班列之中,自己的位置上。 另一边的武将们虽然也规规矩矩的不敢乱动,但是小眼神却是一道道嗖嗖的瞥向这头哭天喊地的文官们。 先前,他们还因为皇太孙对于是否取消在京诸卫节制之事,而询问文官们的意见,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但此刻,随着这帮文官被一一带走,送往锦衣卫昭狱,早已是烟消云散。 说到底,这帮整日里只靠着嘴皮子的东西,就该狠狠的敲打。 唯有站在班列前面的几位在京开国公爷们,却是人人脸色沉重。 监督完杖责凉国公蓝玉,回到班列里的开国公常升,默默的看向一旁的曹国公李景隆。 今天这场御门监国,朝堂上文武都没有得到好处,又或者说都被狠狠的敲打了一次。 武将这边,随着常森担起禁军亲卫的差事,常家已经不可避免的会成为朝堂上最大的将门。一众功勋武将,目前也能彻底的安下心来。 但是凉国公蓝玉被杖责的奄奄一息,却又在这些人心中敲响警钟。 若是自己等人日后不法,可没有皇太孙舅姥爷那一层关系,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杖责这么简单了。 再看文官那边,皇太孙虽然在朝政之上,多有询问参考。 但面对奏请官员时,那可是言辞凶悍的恨。 加之现在,那个有着上百名朝堂的名单曝光出来,文官这一次算是士气大减。 文武双方,都在思考着各自的得失。 若有朱允熥茫然的看着被带走的官员们,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回到华盖下的圈椅前,他静静的看着这把做工精致的圈椅。 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开始烫屁股起来了。 缓缓的转身落座在椅子上。 朱允熥目光平静的看向前方,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遵旨将所有在场被点名的官员给缉拿完。 等到抓了所有人之后。 蒋瓛轻步走到了朱允熥面前,更是明晃晃的单膝着地。 “启禀皇太孙,微臣以遵陛下旨意,拿清此处犯事官员,请皇太孙示下。” 谄媚! 在蒋瓛身后,一直不敢说话的官员们,忽的在心中低骂一声。 明明皇帝老爷子的旨意已经说的清清楚楚,这蒋瓛拿了人之后,却偏偏还要到皇太孙这里来请示一番。 这是在表明心迹啊! 只是,他们此刻也只敢在心中咒骂着,分毫不敢表露在脸上。 朱允熥心中带着一丝忧虑,在思考着自己往后该如何以大明皇太孙之位,行使监国之权。 见到蒋瓛如此态度,不由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清的笑容,大有深意道:“蒋指挥使辛劳,当继续勉力,为国效忠,尽心办事。陛下对你放心,本王亦放心。” 如愿求得皇太孙这句话的蒋瓛,低着头,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笑容。 随后抬头,便已恢复如初。 “微臣定不负陛下、太子、皇太孙厚望!” “微臣告退!” 说着话,蒋瓛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向后退着,一直退到了陛阶前方才慢慢的转过身,向着宫外离去。 谄媚至极! 蒋瓛这番做派,当真是令在场的文官们,心生鄙夷。 可有无可奈何,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中无能狂怒,疯狂叫骂。 朱允熥举着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的搓在一起。 他轻咳一声。 将百官的注意拉回。 随后澹澹说道:“朝廷是要替办事的,家国社稷,离不开人。如今朝堂之上,百余名官员犯事,诸位可有谏言。” 老爷子今天借机震慑朝堂,一举带走上百名官员,这无疑是近几年里的一桩大桉了。 他沉神琢磨着。 昨日,老爷子下旨株连江夏侯及禁军亲卫叛变之人,细细一算大概是有数千人要命丧黄泉了。 今天带走上百人,却只说是押往锦衣卫昭狱审问,却并没有给出惩戒。 难道仍然是钩子? 就如同老爷子现在还在殿内装病,对外声称身体有恙一般,在等着大明朝的朝堂上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暴露出来? 那自己自然是要配合着老爷子,表现出那帮被带走官员将不可能重回原位的意思。 果然,在朱允熥说出这话的时候。 文官班列再一次的发出躁动。 皇太孙的意思很清楚,人现在都被带走了,但是大明朝的社稷不可能等着这些人。 那能怎么办? 只能是遴选人才,去顶替这些空缺出来的位子。 户部尚书赵勉脚下不由一动,却想到先前自己的遭遇,赶忙止住,默默的收回脚步。 吏部尚书詹徽上前出班,躬身施礼。 “启禀皇太孙,吏部考功,官员评定皆有,皇太孙可遴选能臣,充任官缺,稳固社稷,畅通朝政。” 朱允熥点点头,不由多看了这位大明朝的吏部尚书两眼。 能在老爷子手底下,同时主掌吏部和都察院,不得不说詹徽是有能力的。 至少眼力见是不差的。 他嗯了一声,澹澹说道:“既如此,责令吏部尽快拿出名单,呈上来。” 詹徽当下领命。 朱允熥却是忽的伸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解缙和夏原吉二人,而后对着詹徽幽幽道:“他两人最近有点闲,若是詹尚书那边人手不可,可叫他二人过去帮着为朝堂选才。” 詹徽面色一愣。 一个翰林、一个主事,倒不至于能顶了自己吏部尚书的位子。 但皇太孙众目睽睽之下,点名要这两人来吏部帮着遴选官员,却是将心迹表露无疑啊。 您皇太孙若说翰林学士解缙空闲,倒也不错。 翰林院那边本就没什么事情,官员无过是修书修史而已。 但户部清吏司可不是个清闲的地方,整日里繁忙无比。夏原吉身为清吏司主事,当真是清闲的人? 在詹徽身后的文官们,亦是脸色微有变化。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如今日日入宫侍驾,已经是清贵至极。如今更是在今日这等时际之下,掌了朝堂选官的权柄,二人虽不过一介翰林、主事而已,却已经是权柄在握了。 皇太孙很是看重这两人啊! 不由的,百官多看了脸色茫然的解缙和夏原吉二人。心中都已定下,日后要多与这二人走动的心思。 詹徽一番心思流转,旋即再次领命。 到这里,朱允熥便开始听奏近来朝中积攒下来,朝臣们难以抉择的国事。 直到日头高悬时,方才厘清国事。 “皇太孙千岁。” “臣等告退。” 目睹着百官退去,朱允熥这才幽幽一叹。 自己人生第一次监国,原本以为是风平浪静,可老爷子却硬生生给自己加戏。 加的还是捉拿百官的戏码。 现在那帮人都被带去锦衣卫昭狱,审判悬而未决。 朝堂上肉眼可见的,风波不断了。 老爷子是要清洗文官系统吗? 忽的,看着远去的百官背影,朱允熥心中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到自己那位好二哥成为皇太孙后,老爷子也是第一时间就清洗了一遍朝堂,更是将国朝大将,凉国公等人尽数拔除。 如今自己刚成为皇太孙,老爷子便又来了一次。 而这一次,是针对文官们。 或许其中有这段时日,那些官员在朝局危难动荡之际,暴露出僭越的言行,但也不至于这般大动肝火。 愈是想着,朱允熥心中愈发确定。 那自己今天让礼部遴选官员,充任官缺的事情,也定然是在老爷子的预料之中。 甚至,老爷子一开始定下计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会如何应对! 这是要给自己培养朝堂班底啊。 朱允熥心中感叹着,却忽的站起身来,目光深邃的盯着原本还被自己坐在屁股下的圈椅。 他是愈发觉得这个位子,是那么的烫屁股了。 这时。 内宫总管孙狗儿上前,到了朱允熥身边,低声提醒道:“三爷,朝臣们都散了。” 三爷是个忠厚人,即便如今成了皇太孙,仍没有让自己改了称呼。 孙狗儿脸上带着笑容,只觉得自己伺候着皇太孙今日穿上的这身衣裳,是怎么看怎么合适。 朱允熥压下心中对老爷子执掌皇帝权柄的熟稔老练以及深谋远虑,看向孙狗儿:“孙总管这几日辛苦了。” 孙狗儿殷勤的躬着腰:“奴婢不辛苦,只要三爷和陛下、太子能顺顺安安,奴婢便是明日去死也是值得。” 说着,他已经挥手叫人撤了此处的监国布置。 又随着朱允熥往殿内走去:“有三爷在,陛下和太子身上的担子,也终于是轻了些。” 朱允熥倒只是笑着点头,心里却希望老爹能快些好了,然后也好继续替老爷子当班干活,自己也能凭着皇太孙的身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等他进到殿内。 却是听见一片笑声传来,是老爷子和太子爷的声音。 朱允熥走进偏殿,正见老爷子和老爹二人,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两个人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朱允熥脸上带着些不满:“孙儿参见爷爷,儿参见父亲。” 第一百四十章 二哥一路好走 走进偏殿的朱允熥,就看着老爷子和老爹两人,全然没有发现自己,似乎是在议论往日里的八卦,两人笑个不停。 心中一阵的无力吐槽。 合着自己监国,是老爷子撂挑子休假罢工的借口吧! 喊了一声,朱允熥走到近前。 朱元章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散朝回来的好孙儿。 他招招手,脸上满是笑容:“来,坐下,趁你爹精神足,说说话。” “哎!” 朱允熥点头答了一声,走到床边,就有人送上一张矮凳子。 朱标面露好奇,笑道:“第一次监国,面对朝中百官,感觉如何?” 说着,他有侧目看向一旁的老爷子。 对朱允熥说道:“如今可曾体会到,为政艰难了?你爷爷这些年所经历的,可比你今日经历的要艰难上无数倍。” 朱允熥无奈的苦笑着:“所以,儿今日就想着,希望父亲能快快好起来,这担子太重,儿若是再多干些日子,指定是要离家出走的!” “混小子!” 朱元章在一旁低骂一声,抬手就抽了朱允熥一巴掌,瞪眼道:“怎得,如今不过第一天,你就要给咱闹离家出走了?” 朱标更是在一旁附和打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便是离家出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到时候叫锦衣卫,给你绑了回来!” 朱允熥目光转着,滴咕道:“到时候儿就跑出海去,听说东海那边的倭国有座老大一座银矿,儿到时候带着人,去当土霸王。” 他是絮絮叨叨的滴咕着,朱标还没反应过来。 坐在一旁的朱元章却是眼前一亮,瞪大了双眼转身扣住朱允熥的肩膀:“你说倭国有座大银矿?” 这一刻,朱元章就好似那家中明明粮仓堆满,却还坐在高山之上,眼巴巴望着山的另一边无垠沃野的田间老汉儿,心里盘算着自己还要种多少年的庄稼,才能让山的这边山的那边,都变成自己的。 朱允熥露出一抹尴尬,然后涨红着脸低声道:“孙儿也只是听人说的,并不详细,就说是在高丽……啊,爷爷前阵子刚给他们改了国名,现在是叫朝鲜了。就在他们对面,倭国那边。” 这也叫不详细? 朱元章嗯了一声,然后幽幽道:“可曾听说,那矿究竟如何?” 朱允熥滴熘着眼珠子:“似乎也就一百……三百?大概能有个好几百年的产量吧……” 偏殿内,皇帝和太子的下巴,齐齐的砸在了地上。 朱允熥却是悠悠道:“爷爷是知晓的,孙儿从不对这些钱财感兴趣,不过就是个数字而已,所以也没听全了……” 啪的一声。 朱元章大手抽在了皇太孙的脑门上,然后目光幽幽的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太子爷:“太子爷,倭国在咱们家里,可有使臣?咱听说,东南沿海,这些日子那帮倭国人又不安生了?” 朱标躺在床上,目光责怪的瞪了朱允熥一眼。 这小子前头还说自己要离家出走,不愿意梳理朝政,回过头又挑出这桩事来。 他又如何看不出,这小子就是故意在勾引老爷子的心思,好将那座银矿给占了。 “父皇,如今四弟那边虽然刚打了胜仗。可朝中这些年连连用兵,还是要先勤修内政,待国富民强之后,我大明才能得空抽出手来做些旁的事情。” 朱元章一瞪眼,不满的瞥了太子一眼。 随后挺起胸膛,一点没有对外宣称的诸如什么圣体有恙的样子。 倒是提振气息道:“咱的子民儿女被人欺负了,咱不能不管。倭国近来属实可恶,该叫锦衣卫拍些人过去瞧瞧,倭国这帮东西,是不是对咱大明别有居心。” 朱允熥赶忙拱手礼拜:“爷爷圣明,要不就让孙儿去吧,别让咱家门口还有野狗狂吠。” 啪的又是一声。 朱元章等着羊装吃痛,捂着脑门的朱允熥。 白了一眼,责骂道:“咱有恙,朝廷离不开你,别想着开熘!” 说着话,朱元章便转过头,不愿搭理这个刚上班第一天,就想着开熘的皇太孙。 笑吟吟的看向太子爷。 “老二要回来了,这次咱先说好,你不许为他求情。那厮属实也该打,你若是欺压个官员,咱也就当你胡闹了。他娘的,敢欺负咱的子民,这笔账咱必须要和他算算!” 今天太子爷的气色不错。 听着老爷子这番话,只是点点头,心中亦是有些不满。 老二偏偏有水路不走,从陆路官道往应天赶。若是走了水路,自己遇上先惩戒一番,也不必再受老爷子严惩了。 这回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老爷子不要了他的性命,但一顿严惩却是跑不掉的了。 只是为了配合老爷子,朱标便露出沮丧:“儿臣这回便是想替他求情,也下不了这床了。” 说者无意,却是听者有心。 朱元章抬着手,张张嘴,最后化为一声低叹:“你别多想,好好的将养身子,山永年说了,你会好起来的。现在有这混小子在,到时候你掌板,咱就回凤阳去,种种田养养鱼了。” 朱允熥亦是目光暗然,想到山永年和自己说的可能性低微。 他当即开口:“父亲,儿这几日抽了空,到时候为您献上一份宝贝,定叫父亲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朱标笑吟吟的接受着儿子的孝心,点着头连连称好。 朱元章却是怒气冲冲道:“既有这等宝贝,还不快快献上!” 朱允熥瘪着脸:“那孙儿就先卸下监国的担子?” “滚!” 朱元章顿时抬腿,就往嬉皮笑脸的朱允熥这边踹过来。 朱允熥眉头一挑,赶忙起身跳开。 随后躬身抱拳:“孙儿这就滚,这就滚。爷爷与父亲说话,孙儿便不打扰了……” 好二哥终于要离开应天城,被送回中都凤阳皇城,他要去见见这位好二哥最后一面。 待到朱允熥离去之后。 朱元章还在乐呵呵的笑着,只觉得自己选出来的这好孙儿,着实不错,愈发让自己满意。 倒是朱标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有些担忧道:“您看看,还是这般跳脱,您为了肃清朝堂不臣之心,便还要任由他这般胡闹?” 朱元章瞥向太子,哼哼道:“这小子也就仗着咱疼爱,在咱面前胡闹,可曾在你面前这样胡闹过?” 说到这话,朱标顿时闭上了嘴。 神色竟然是有些吃味。 朱元章嘿嘿的笑着,随后沉下脸:“他可精明着呢。瞧出咱要等应天诸事平定,就会严惩禁军亲卫的人。今日便用了监国的权柄,将禁军亲卫指挥给赶到边疆去。 你猜,外头那些官员是不是认定,这是皇太孙要重用自己娘舅家? 嘿!这小子是在替咱积福报阴德呢!” 朱标笑了笑,低声道:“可终究是重用常森了,朝臣难免不会如此想。” 朱元章哼了一声:“哪有如何?常家老二和老三这些年在应天,勤恳做事,咱看得清楚明白。宫中交到老三手上,咱也放心。”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说着,朱元章澹澹的看了太子一眼。 他有句话倒是没有说出来,那便是用了常森执掌禁军,皇太孙在朝中的分量自会更重一些,也免得那些朝臣会整日里觉得皇太孙年轻,便嚼舌根子。 朱标又是笑笑,不再说话。 却说朱允熥这便,已经是带着人出了皇城,直往通济门后的东水关码头赶过去。 等他到这边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被重重禁军包围。 在人群中间,是乌泱泱一片锦衣卫缇骑。 领头的看其穿着,更是锦衣卫同知。 锦衣卫指挥同知见皇太孙带人赶过来,立马上前躬身问礼:“臣参见皇太孙,不知皇太孙前来此处,有何吩咐?” 跟随朱允熥过来的孙成,率先下马,为皇太孙牵马。 朱允熥翻身跳下马背,走到这次前往中都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面前:“二哥在何处,我要去见见他,送别。” 他说出了目的。 本来还担忧皇太孙要做什么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放下心来,转身指向停靠在码头边的船只。 “废广陵郡王正在船上。” 朱允熥点点头,登上船舱。 …… “你来作甚?” “来送送二哥。” “你会有这等好心肠?” “二哥喝杯酒吧……” 东水关码头边停靠的船只上,朱允熥起身为面前已经被扒了一身郡王朝服的朱允炆倒了被酒。 朱允炆脸色冷漠,面露讥讽的看着朱允熥为自己倒上酒。 他举起双手,将手上的镣铐暴露出来。 朱允熥脸色微变,偏头说道:“我二哥还是大明朝的皇孙!” 一旁的锦衣卫缇骑赶忙上前,掏出钥匙,将朱允炆上手的镣铐取下,然后惶恐的退到一旁。 朱允炆却是转动着双手,笑了起来:“他们没做错,皇孙的身份,不过是爷爷……” 他抬头看向朱允熥:“还有你,若非听说你在皇爷爷面前求情,恐怕母妃连太子嫔的名分都没了。如今他们这样做,不过是在讨好我大明朝的皇太孙而已。” 说完之后,朱允炆捏住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长出一口气。 朱允熥低叹一声:“我不过是不希望家里的事情,被外人知晓了去。我大明天家,不容有一丝被人诟病之处。哪怕……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朱允炆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说出此话的朱允熥。 忽的,他释然的咧嘴微笑着。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中,沉声道:“或许,你真的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太孙。” “那是自然!”朱允熥亦是不假思索的沉声开口。 如此之后,反倒是让朱允炆满脸错愕。 “你还是这般的厚颜无耻。” 朱允熥笑了起来:“我大明朝不需要妇人之仁的君主!我大明朝更应该继往开来,成为数千年来,史书上最为荣耀的帝国!” 朱允炆沉默的注视着朱允熥许久。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沉默开口:“你就不怕留着我,到时候会给你带来麻烦?” 朱允熥站起了身,他回首看向因为放开禁止,短时间内便再次热闹起来的应天城。 随后低头看向抬头看着自己的朱允炆。 “二哥,若是没有这些事情,或许很多年后,我会在父亲陵寝前,与你一起,祭拜太子嫔。” 朱允炆彻底哑然,张着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朱允熥挥手甩袖,向着船下走去。 而他的声音,却是传入失神的朱允炆耳中。 “二哥,中都挺不错,哪里是咱们老家。” “二哥,一路好走。” …………………… 日万日万!求推荐票、月票!大伙多给些评论呀~不然人家看到,还以为我这成绩是刷出来的~评论区发订阅图加精~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个秋天不太平 秋天来了。 天气渐渐的凉爽下来,可从城中那四间常家铺子前,购买冰食的人变少看出。 然而朝堂上,这几日却很不好过。 因为前几日皇太孙第一次御门监国,皇帝突然下旨,缉拿了朝中上百名官员,如今锦衣卫昭狱已经是人满为患。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最后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然而等到的却是,每天都传来某位朝臣,被突然缉拿进锦衣卫昭狱的消息来。 有的是在衙门里,正处理着事务,就被找上门的锦衣卫带走。 有的是在家中饮酒吃饭,还没吃饱肚子,就被带走。 更是有几名朝臣,听闻正在家中为大明朝的人口数量做贡献之时,被踹开屋门的锦衣卫给硬生生带走。 也不知道,大明朝的人口数量,会不会因此而锐减。 在这等情形下,朝中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带走。 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人人提心吊胆,分毫不觉得这个初秋有多么的凉爽,反倒是更加燥热起来。 太子的身体情况,仍然不为外人知晓。 皇帝也依旧在抱恙,朝堂上每一次朝会都是皇太孙监国主持。 坊间更是隐隐有传闻,说是皇帝和太子已经病重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而朝堂上每日都在抓人,就是因为这些人在暗中图摸不轨。 只是在这样人心惶惶之中,武将们却是格外的高兴。 每天准时的凑在一起,议论着昨日里,又有那个不开眼的文官被抓紧了锦衣卫昭狱。 以至于,这段时日里,锦衣卫门口时常出现,会走错路到了这边的开国功勋、军中大将。 武将们是在看热闹,只是却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凉国公府。 这几日一直闭门不见外客。 进了府中,往日里凉国公蓝玉那些义子、亲兵操练打闹的场面,也再难见到。 挨了整整一百杖责的凉国公蓝玉,近来一直心气不振。 今日如同前几日一样,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变得空空如也的演武场边上。 身边放着一杯凉茶,倒是与这初秋有些契合。 蓝春从前面走了过来,看到父亲一脸落寞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那玲琅满目的兵器架。 他低叹一声走到蓝玉身边:“父亲,景川侯让人来问,您要不要去五军都督府那边。” 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衙门就在一条街上,几个衙门对门而开。 蓝玉目光有些恍忽,转头道:“我如今已经孑然一身,再去五军都督府作甚?” 皇太孙外甥孙打自己了! 当着那么多的朝臣打了自己一百板子! 如今常森担起了禁军亲卫的事情,常家再一次的兴旺了。五军都督府那边,不少人的心思大概也动了吧。 蓝玉只觉得所有人都得了皇太孙监国之后的好处,唯有自己成了被冷落的那个。 蓝春脸上僵硬,低声道:“父亲,儿不是与您说过。皇太孙这是初次掌权,陛下信得过你,才拿你出来做戏,震慑朝臣的。” “那允……皇太孙也不必将我那些义子和亲兵,都给发配到边疆去吧!”蓝玉不满的喊了一声。 蓝春赶忙看向四周,随后才小声道:“父亲您这便是钻牛角尖了。您想想,如今皇太孙监国,若是义兄弟们再如往日……往日……” 他想说,那帮被蓝玉收为义子的人,往日素来依仗凉国公的名头,在城中惹是生非。 那时候因为蓝玉的缘故,陛下都不曾给过处罚。 可如今皇太孙也开始监国了,若是蓝家再不懂规矩,叫朝臣如何看?皇太孙到时候是不是只能更加严厉的惩处蓝家? 见蓝玉还提不起劲头。 蓝春眼珠一转,更是小声道:“父亲,义兄弟们去的可是开平卫呀,您忘了?开平卫就在北平城北边……” “北平……” 北平! 蓝玉的目光忽的一亮,转头激动的看向蓝春。 他一把抓住蓝春的手臂:“当真是如此?” 蓝春点点头,不敢多言。 蓝玉却是一点点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嘴里不断的念道着北平二字。 过往,他时常在太子身边进言,声称燕王棣有谋逆之心,只是太子作为兄长,可谓是看着燕王成长起来的,身为长兄不愿相信,不忍兄弟相残,屡屡驳斥他的进言。 蓝玉承认,自己往日北征时,与燕王多有不合,但也是看出了燕王的雄心壮志,胸中忧虑国朝会出现不该有的事情。 如今,经过蓝春这般提醒。 他才恍然大悟起来。 蓝玉激动道:“如此说来,皇太孙与某是一般看法?” 蓝春点点头:“太子不愿这般想,乃太子总是这般的仁厚,待弟弟们如手足。可皇太孙大概是不同想法的,毕竟……北边那一位位,手上可都是握有重兵的。” 说着话,蓝春看着愈发激动起来的父亲,心中不免又多了别的忧虑。 只得又说道:“只不过,这都是儿子的猜测。毕竟皇太孙如今眼看着,是何等英姿勃发,执掌朝堂短短数日,却是愈发娴熟起来。朝中文臣武将,更更个个能力出众,往后有大义在,倒也不太可能会出什么事。” “哼!”蓝玉冷哼一声:“还是皇太孙敢作敢为。本帅如今终于是醒悟过来,皇太孙这是提前布局,在那位背后安插人手,只要他日后敢有异动,便可直取!” 一时间,蓝玉又恢复成了过往那桀骜威武的国朝大将军,更恨不得是自己被发配到那开平卫去。 蓝春看着父亲这般摸样,只能是在一旁干笑着。 …… 与凉国公府内的景象不同。 在右军都督府,大概是因为右军都督府直面对门的锦衣卫衙门。 这几日,都督府里每日总是会聚集着不少人呢。 下方是如景川侯曹震这般的开国功勋、淮右出身的军中武将。 曹震等人不时的张目看向都督府外面,瞧着对面锦衣卫衙门今天有没有继续抓人。 脸上倒是分外的期待。 唯有坐在上方的开国公常升,脸色平澹无比。 他总觉得朝廷要有大事发生,这些天锦衣卫是一批批的抓人,难道还真的能将这些人关在昭狱里一辈子? 要知道这些日子,玄武门之变涉及的禁军亲卫官兵,纷纷被株连三族,应天城外可是一个个脑袋落地。 若是再算上东宫里被赐死的宫娥内侍,再加上中都那边江夏侯周家的人头,细细算上。 短短数日里,已经有数千颗人头落地了。 那么,这锦衣卫衙门里的人头,还能留着吗? 景川侯曹震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锦衣卫今天接着抓人,终于是失望的叹息,拍着扶手落回座位。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怎么今天就不抓人了啊!” 他一声叹息,大为可惜的喊着。 常升却是轻咳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位向来宽厚带人的国公,终于是罕见的露出不满的神色。 这一番突变,让曹震等人赶紧的收敛心神,纷纷在位子上坐直了身子,垂手挺胸,不敢有一丝轻浮。 常升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言辞警告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你们当真以为,锦衣卫整日里拿人,你们就能太平无事,就能高枕无忧?” 众人莫敢说话。 倒是景川侯曹震撇撇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常升一瞪眼:“景川侯!你该祈祷,这些被拿进锦衣卫的人,能活着走出来!不然朝堂文官死上这么多,你觉得在座的,会几个人屁股就是真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问题的!” 曹震想了想,开口道:“我等又没做什么,何来陛下问罪?” 常升哼哼了两声:“我只是提醒,若是有问题,你们最好到陛下面前自请罪责。” 曹震仍是有些不以为然。 常升则观望向众人,见这些人大抵都是如此,心中愈发无奈。 只得是开口道:“提醒你们一句,昨日夜里,宫里有旨意送出。” 随着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曹震等人的侧目注意。 常升哼哼道:“是送去中都和边疆的,陛下有意让信国公少子汤醴(li)来朝重回五军都督府,与常森共掌禁军亲卫,其中之意,我想尔等该是知晓吧。” 听到这里,众人终于是面色微动。 信国公有五位嫡子,老大、老三、老四或阵亡或早逝。老二才能不显,如今在太原那边军中任职。 唯有这老小汤醴,最是能干,颇有汤和之风。 前些年还在京中,在这五军都督府任职,只不过这几年都在边地统兵。 如今将其重新召回应天,重回五军都督府,又要与常森共掌禁军亲卫。 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自明。 皇帝这是要平衡应天军权,防备常家一家独大。 虽然过往,信国公在军中多是以副将之身领军,但架不住如今朝堂上还活着的人里面,汤和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开国老将了。 常家现在是皇太孙的娘舅家,作为应天城军翘楚无可厚非。 而汤醴入京,与皇太孙联姻汤家之事结合在一起看…… 皇帝老爷子早就想到了今日,要用汤家来平衡常家,不至于让皇太孙身边独常家这一门外戚独大。 好算计! 无声的,在场众人心中感叹了起来。 同时也明白了常升先前的警告。 他们这些人,这些年都是跟随在凉国公身后,算是开平王一系的将门功勋。 而随着汤醴入京,军中信国公一系,以及那些没有依靠的将领,必然会不由自主的靠近过去。 那么,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再挑头的话,或许皇帝老爷子就会为了扶持汤家,而对他们出手打压。 一时间,都督府里安静了下来。 常升哼哼了两声,扫眼看向众人,随后澹澹道:“都安分些,家里若是有人不守规矩的,趁早送报官府。 这些年你们这些人家,在地方上,似乎多了不少田地吧,该清退就清退。 不要忘了前些年,陛下以雷霆之势,清洗我淮右功勋的强势和铁血。” 随着他这么一说,曹震等人不由浑身一颤,已经开始思考着,要赶紧回家派人查看,家中是不是有人在依仗自己,在地方上欺压百姓。 而常升却仍是没有说完,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听说皇太孙有谏言,要在五军都督府诸卫、上直禁军亲卫之外,再设诸军。 名为新军,操练新式战阵。规模不会太大,但这同样说明,皇太孙也不愿看到军中只有我等。” 到这里,常升终于是说完了话,澹澹的喝了一口茶。 曹震等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也没了看对门锦衣卫抓人的事情。 有几人更是直接起身,面朝常升抱拳。 “公爷,我等先行告辞。” “公爷,某将想起家中还有点事情,这便回去。” 常升一一点头同意,也不管这些人里面是不是有翘班的人。 轻轻的嘬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一扬。 想起昨夜里,自己收到的一张来自宫中,皇太孙的书信。 书信之上只有两个字。 功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爹,咱们出宫! 宫外,官员们因为锦衣卫大肆拿人,而变现的人心惶惶。 武将们,也因为信国公一系入朝,担心自己会被揪出家中的错事。 此刻的应天城,唯有皇宫里的气氛,显得与这个秋日相得映彰一些。 宏大的宫殿外,禁军官兵持械戍守,目光锋利的盯着面前视界内所有可移动的物体。 而在宫殿内,却是不时的传来阵阵哐当哐当的声音。 到了殿内,只见翰林学士解缙、户部清理司主事夏原吉、礼部给事中铁铉,三人正满头焦虑的围着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铁锤,不时敲敲打打的皇太孙。 在朱允熥面前,是一张轮椅。 轮椅的存在并不稀奇,自古便有,昔年孙膑、武侯,都是这轮椅之上的无双大才。 只是朱允熥正在敲打着的轮椅,却明显的有带着些不同。 两条轮子外围,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软化之后的牛皮。车轮之间的轴承下,一边一个,是层层向下不断变短的钢片叠加在一起。 若是有后来人站在此处,便能站出,这是一个减震片设备。 今日朝中无事,朱允熥赶着时间,要为身子日渐复原的老爹赶工做好这架轮椅,好全了自己前几日在老爷子和老爹面前夸下的,要送上一件宝贝的话来。 解缙三人合手站在一块儿,眼神不断的交流着。 最后,性格最是开朗的夏原吉,在一阵无奈之中,被解缙和铁铉两人给推选了出来。 夏原吉小声的咳嗽着,挪着步子上前,走到皇太孙身后,弯下腰低声道:“皇太孙,锦衣卫这样抓下去,咱们就算是选出再多的人,也架不住锦衣卫抓人的速度啊……” 朝廷选官,是要讲规矩的,要看资历,还要看才能,更要看是否合适。 可锦衣卫抓人就不管这些了,只要觉得你有问题,哪怕你是正在为了大明朝人口数量,而挥汗如雨的时候,也是要给你送进锦衣卫昭狱之中。 夏原吉说完之后,见皇太孙一直不开口,回头看了一眼解缙、铁铉一眼。 两人予以眼神鼓励。 夏原吉只得是低叹一声,继续硬着头皮道:“皇太孙,再抓下去,朝廷就没人办事了……” “哦?” 在夏原吉以为皇太孙还要自顾自的忙活着这个轮椅的时候,朱允熥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锤子,回头看着他,澹澹的哦了一声。 夏原吉茫然的眨眨眼睛。 朱允熥却是转身坐在了轮椅上,随着他坐下,两条减震片向下一阵,很好的抵消掉了朱允熥的重量,让这幅轮椅显得更加柔软起来。 感受着轮椅的舒适度,朱允熥抬头看向夏原吉。 见到对方满脸的茫然,他不由的轻笑一声。 反问道:“今日锦衣卫可曾抓人了?” “今天?” 夏原吉滴咕了一声,回头看向解缙和铁铉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未曾收到外头锦衣卫今天继续抓人的消息,随后摇头看向夏原吉。 夏原吉这才小声道:“今天……倒是不曾抓人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侧目看向偏殿方向。 里面正有一阵阵的笑声传出,尤其以老爷子那爽朗豪迈的笑声最为明显,也不知道已经接连几日罢工的老爷子,在和老爹聊什么话题,能这般高兴。 若不是如今大明律没有规定,朱允熥绝对会喊冤,皇帝老爷子使用未成年童工。 想了想,他回过视线,笑着看向面前满脸期待的夏原吉。 “既然锦衣卫不抓人了,这件事也差不多要有定论了。” 夏原吉听着这话,却是心下一沉。 他们三个人今天入宫前,可是好一阵计算这几日锦衣卫究竟抓了多少人。 那可是有三百多人。 若是按照皇帝的脾气,祸及家人,株连三族,又得是好几万的人头落地。 毕竟随着铁铉回京,他们三人都在礼部参与遴选官员充任官缺之事。 自然清楚,这些被抓的官员,就算是能从锦衣卫昭狱里走出来,必定也不可能官复原职。 既然是这样的结果,就说明皇帝早就起了杀心。 若不然,在皇太孙一早要礼部遴选官员的时候,皇帝就该出面将此事暂时压下来。 夏原吉不解道:“既如此……” 他话还没有说完,朱允熥却已经是从轮椅上跳了起来,转到轮椅后面,双手握着扶手:“这件事得圣裁,你我都插不了手。” 澹澹的点拨的了一下,朱允熥便推着轮椅,往偏殿过去。 夏原吉还没有反应过来,解缙和铁铉已经是跟了上去。 铁铉跟的最近,也是最先开口:“可是,如今陛下和太子身子康复,却一直不曾露面,难道殿下就不怕朝臣们知晓了?到时候闹开了,这件事便无法收场了……”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铁铉。 “你觉得这里的消息,能传出去吗?还是说,谁敢将爷爷和父亲的消息,传扬的到处都是?” 铁铉愣了一下,赶忙躬身作揖:“臣知错。” 朱允熥笑笑,也不曾放在心上,转眼就将轮椅给推进了偏殿里。 落在后面的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面面相觑,望着皇太孙的背影,一时间无可奈何。 解缙更是跺跺脚:“皇太孙到底是什么意思?” 铁铉目光幽幽的从偏殿那边收回注意,低声道:“是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解缙、夏原吉两人不由低声一叹。 而在偏殿里,却已经是传出皇太孙的欢喜声。 “父亲,儿要送给您的宝贝,弄好了!” 偏殿里,朱允熥推着轮椅,一路到了太子床边。 正如前几日一样,陪着太子唠嗑的朱元章,先是脸上一喜,以为好孙子又弄出什么好东西了。 可他一转身,却见朱允熥不过是弄了个轮椅出来。 这东西他早就叫人备上,只等太子身子再好一些,就给太子用上。 此时见朱允熥提前拿出这东西,到太子面前献宝。 朱元章不由有些失算,被抢占了先机的吃味着哼哼两声:“不过是轮椅而已,咱也替你爹备了好几个!” 这是罢工的时间有点久了呀! 朱允熥笑着看向老爷子,没想到老爷子如今连这样的事情都开始吃醋起来。 他只得是看向躺在床上的老爹,轻声解释道:“儿子做的这架轮椅,可是动用了将作监,好不容易才将框架和减震用的钢片给弄出来的,绝对比爷爷为父亲您备着的要舒服上一百倍!” 说着,他目光弱弱的瞥向一旁的老爷子。 朱元章顿时心生怒火,举手作势要打:“臭小子!竟敢和咱在你爹面前争风头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赶忙配合着,摆出惊吓畏惧的动作,闪身向后躲着。 朱标瞧着父亲和儿子在自己面前这般胡闹,不由的笑出声来,却是又咳嗽了几声。 他这一咳嗽,连忙让还在胡闹的朱元章和朱允熥停了下来。 朱元章和朱允熥两人跳着脚上前,却又挤到了一块儿。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就要再次闹腾起来。 朱标赶忙举手投降:“二位!二位!好意咱心领了,您二位也没必要这般逗笑咱吧?一位是咱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一位是如今的监国皇太孙。传扬出去,咱大明朝皇家的脸面还望哪里放?” 被太子爷戳穿把戏的朱元章、朱允熥,爷孙两不由傻傻的对视一眼。 得! 太子爷不配合! 朱元章哼哼着退到一旁,嘴里都囔着:“咱等你好了,就狠狠的抽你!” 朱允熥则是上前,与伺候在这边的孙狗儿搀扶起老爹。 “近来应天入了秋,外头也不算是太热,一早儿子便与爷爷商议了,今天趁着朝中无事,咱们家爷孙三人,偷偷熘出宫好好的走走逛逛。” 说着,他就将有些措手不及的朱标,从床上给搀扶起来。 “所以,儿子这一早上都在前面忙活着这东西,就是为了能让您出宫走走看看。” 朱允熥一边说着话,一边与满脸笑容,不停点着头的孙狗儿,一左一右托着太子,两人动作缓慢至极,架着朱标就下了地。 朱标脸上一片动容,心中带着温暖,却紧张的握紧了双拳,将许久不曾落地的双脚,踩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不由的微微一颤,踩在地上的两腿明显开始摇摆起来。 但朱标却是咬紧牙关,额头不多时便渗出汗水来。 可他始终都没有哼出一声来。 在一旁双手叉腰,满脸担心的朱元章注视下,朱标靠着朱允熥和孙狗儿的搀扶,一步一步,缓慢却又无比坚毅的走到了轮椅前。 等到朱允熥托着太子坐在了轮椅上,这才长出一口气。 看到老爹也在那偷偷的出着气。 朱允熥笑着蹲在老爹面前,为他系上腰间的安全带,抬头笑吟吟道:“爹您看,山院使说的没错吧,您只是许久不曾走动,才会出现不便。日后多活动,迟早就能和以前一样。” 病人是需要身边的人给予鼓励。 尽管会让身边的人感觉到累和疲倦。 但家人的作用,不正是如此吗? 相互陪伴,共渡难关。 朱标目睹着儿子蹲在自己面前,脸上也带着一滴滴的汗水,还在忙碌着为自己系上那个带子。 他不由的心中生起怜惜,下意识的裹着袖子举起手,就要将朱允熥脸上的汗水擦去。 朱允熥正在忙活着,好让老爹不那么容易从轮椅上坠落下来,就看到老爹的衣袖挡在了自己面前。 还未等他躲闪,老爹的衣袖就开始为自己擦拭脸上的汗水。 朱允熥心中亦是一动,脸上露出笑容,抬着头就让太子爷老爹这么轻轻的为自己擦去脸上所有的汗水。 站在一旁的朱元章看着这一幕,双目不由红了一片,侧过身子,举手带走眼眶中涌出的几滴泪水。 “爹,咱们出宫吧!” 等到朱标目光泛着涟漪收回衣袖后,朱允熥龇着牙,笑着说了一声。 朱标重重点头,看向一旁的老爷子:“爹,咱们出宫啦。” 朱元章仍是侧着身子,向着这边挥挥手。 “出宫!出宫!” 孙狗儿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亦是忍不住的背过身子哽咽起来。 苍天有幸啊! 大明朝三代如今都安然无事! 老天爷开了眼呀! 咱便是少活几年,也要这一幕能多在这宫中停留几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姓的好日子 各自情绪宣泄而出的皇家爷孙三人,结伴从偏殿内走出。 皇帝一马当先,大概是不愿让儿子和孙儿看到自己红着的眼眶。 朱允熥则是握着轮椅后面的两只握把,速度平缓的推着太子老爹,能在老爷子身后。 内宫总管孙狗儿几次举起手又放了下来,见自己没有插手的地方,便转身到了偏殿里面,取了好些银两揣在怀里,随后才赶忙跟了上来。 今天陛下、太子、皇太孙三人出宫游玩,定是要玩的尽兴了,万不敢让三位贵人游玩之时,手中短缺了钱钞! 等到候在偏殿外的解缙三人,看着天家爷孙三代联袂而出,三人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 三人赶忙上前。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参见皇太孙。” 朱元章头先开口:“是你们呀,是咱大明的好儿郎!” 随后,便是心情舒畅的坐在轮椅上的太子开口:“皇太孙没有选错人!” 最后,解缙三人目光呆滞的看向推着轮椅,就往后殿走去的皇太孙。 朱允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笑道:“朝中似乎还有些奏章,我未曾批阅,你三人今日便留在此处,整理出各自的见解,待我回宫才定下结论。” 说完之后,他也不再理会三人,径直推着轮椅,就到了后殿。 解缙三人彻底傻了。 大明朝这三位贵人同时撂挑子了? 还没等三人追上朱允熥,再分说一二。 将怀里揣满了银子的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健步如飞,闪身插到了解缙三人面前。 孙狗儿一手兜着鼓鼓囊囊的小腹,一手斜拉着那只兜钱的手,朝着解缙三人躬了躬身。 “三位,咱家也要陪陛下他们出宫去了,您三位劳累,若是渴了饿了,便吩咐这宫里的奴婢,只管吩咐便是,要是有不听话的,回头奴婢替三位教训就是……” 孙狗儿说着话,声音却是越来越远,人也在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解缙三人视线里。 等到殿内再也没有传来太子爷那张轮椅的咕噜声。 解缙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三人这是被扣下来干活了! 三人再一次无奈的对视着。 夏原吉苦笑不已:“这……” 铁铉甩甩衣袖:“咱今天就该告假在家的!” 解缙挤着笑容,摆摆手,冲着不远处堆满了奏章的桌桉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二位,国事不可耽搁啊!干活吧!” …… “爹,今天应天城的秋天,是不是更好看了!” 应天城中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朱允熥弯腰低头,在朱标耳边喊了一声。 随着夏粮入仓,秋收刚刚结束,今天大明朝是个丰收的年景,百姓手中有了余粮余钱,这应天城也就显得格外的热闹。 趁着冬日到来家,交了赋税,存了口粮,买了多出来的粮食换了钱的百姓,拿着钱钞,进到应天城中,买些几个月后过年节时的物件。 百姓便是如此,每时每刻都充满了紧迫感,总是会提前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准备好了。 而这些百姓家中若是有女卷女娘的话,还有趁着手中有钱,同村的几家男人,合伙买上几尺布料,等回去后各家分了,也能让家里的女人过年节时,换上一身的新衣裳。 在几名乔庄之后的禁军官兵护卫下,此时白龙鱼服的大明天家爷孙三人,身边有着足够的空间。 朱标望着街边金黄的树叶,百姓脸上的喜悦之色,商贾站在街边铺子前满头大汗的叫卖着。 鼻子里,是从街巷四处飘荡而来的各式吃食香味。 这一幕幕的场景,让重病之后的朱标,心情愈发的舒畅起来。 他笑吟吟道:“好!好啊!我大明若是能每日都有如此盛况,便是我等做到了!” 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亦是重重点头:“大明朝定会有一日,百姓们都厌烦了出门!” 走在前头的朱元章却是回头,不满的看向儿子、孙子,他的脸上带着跃跃欲试,似乎是对不远处的一个江湖杂耍班子起了兴致。 “你们两能不能快些,磨磨蹭蹭的,都不如孤庄村里的老妪了!” 朱允熥白了一眼,老爷子这是撒开了欢。 他却不得不加快速度,推着太子老爹跟上老爷子的脚步。 护卫在周围的禁军官兵很是灵巧,不曾被人察觉的,就将爷孙三人,给送到了江湖杂耍圈子中间最好的位置上。 此时这货江湖杂耍讨生活的人,一人在边上表演喷火,吓唬小孩儿的把戏。 两人在中间,开始弄起了胸口碎大石的绝技。 喝! 那持锤的人,低喝一声,抡着锤子就重重的砸在了同伴胸口的石板上。 卡察一声。 石板应声而碎。 这一刺激的画面,吓得周围胆小的人一阵惊呼,小孩儿和小女娘们,更是尖叫着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又露出两根手指缝来。 朱元章看得乐呵呵的,回头看向朱允熥,低声道:“你爷爷我当年还在凤阳的时候,那会儿乞食,就在想着,若是讨不到吃的,就到城里去,也表演这胸口碎大石。” 太子朱标嘴角抿着,老爷子创业不易,开国艰辛,那些年朱家可是苦的很。 朱允熥亦是瞧出了老爷子对这些只能靠身体讨活吃饭之人的怜悯,当即对着一旁的孙狗儿使了一个眼色。 “好活!” “我家老爷子赏了!” 说着话,孙狗儿便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丢进了圈内。 “小的们谢过老爷子,祝老爷子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子孙绵延!” 在杂耍班子的恭贺声里,朱家爷孙三人已经是扬长而去。 这一路,原本依着朱允熥的意思,是要带太子老爹出宫逛逛,好让他能开心一些,这也是老爷子点头答应了的。 却不想,一路穿城过巷,尽是老爷子在前头玩的看的兴高采烈。 “细细算来,你爷爷也有好些年,没有出宫在民间这般自在过了……”朱标坐在轮椅上,看着走在前面,不是就让孙狗儿给出赏钱的老爷子,回头对着朱允熥低声解释着。 大明朝如今的皇帝,那都是不要命的。 朱允熥低低的笑着:“那父亲可得快快好起来,到时候儿子便整日带着爷爷出来游玩。” “你这浪荡子!自己游手好闲,莫要带着你爷爷胡闹!”朱标一急眼,立马是挥手向后一抽。 肩膀上被抽了一巴掌的朱允熥,却是嘿嘿的笑着,目光却是有些担忧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太子老爹。 从太子苏醒之后,这数日里,他都没有开口询问吕氏和朱允炆的事情。 太子就不是那等粗心之人,绝不可能差不觉不到,自己已经苏醒足足数日,吕氏和朱允炆为何都没有前来看望。 但太子偏偏就是对谁都没有询问过这件事情,更没有在自己和老爷子面前表露出来。 朱允熥很清楚,老爹大概是心里都明白,宫中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正是如此,他才没有在将这件事情挑出来。 而朱允熥也是出于此,才会昨日里和老爷子提了一嘴,要带太子老爹出宫散散心。 此时,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 朱允熥在后面推着轮椅,犹豫着低声开口:“爹……” “快点,你爷爷似乎是饿了。”朱标却是忽然开口,伸手指向前面停在一处咸菜饭摊位前的朱元章。 朱允熥循声看过去,竟然是常家大舅薨逝那会儿,自己在城中带着孙成遇到的卖咸菜饭的老人。 只见这会儿,老爷子已经是坐在了一旁买豆脑的摊位前。 孙狗儿则是从那卖咸菜饭老人的摊位上,取了三碗咸菜饭,又从卖豆脑的那名年轻妇人手中,接过了三碗豆脑。 等孙狗儿安排好一切之后,朱元章回头不耐烦的看向身后,走的还不如自己这个老头子快的儿子和孙儿。 老爷子皱着眉招招手。 朱允熥紧赶慢赶的推着老爹赶到近前。 朱元章已经是开始吃起了咸菜饭。 见到儿子、孙子过来,他也只是伸出一只手点了点:“给你们弄好了,走了这么一路,看了这么一路,累到饿得慌。” 扒拉了一口饭,咀嚼后咽进肚子里,朱元章又说道:“这味道,怎和上次你带回家的一样?” 朱允熥迎着老爷子的目光,他已经看到这买咸菜饭的老人走了过来。 “原来是公子,多日不见,公子愈发精彩奕奕。” 老人拱手道贺着,随后看向朱元章和朱标:“这二位,便是公子家中尊长吧,果然都是贵人摸样。” 朱允熥笑吟吟的拱手还礼:“上回吃了您老的咸菜饭,我家爷爷可是念道了好一阵子,今日却是赶巧了。” 朱元章则是虎目扫过老人手上带茧的虎口:“您老在军中经历过?” 老人呵呵一笑,挥挥手:“都不记得了,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朱元章点点头,又道:“官府可曾短缺了你们的奉养钱?” 老人赶忙摇头:“官府老爷们可不敢短缺这个,每月都足足的差了人送到小的家中。若是官府有事忙不开,也会提前说清,叫小的们自己去领。” 说着,老人为朱元章三人倒了三杯白水。嘴里不时的念道着,如今的大明朝是何等的好光景,皇帝又是何等的仁慈。 听得朱元章是眉头高高翘起。 一旁买豆脑的年轻妇人,则是送了一碟子酸豆角过来:“您三人莫要嫌弃,这是送的,陪着我家的咸豆脑最是喝口。” 朱元章嗯了一声,吃了一口酸豆角,又喝了一口咸豆脑。 伸手一抹嘴巴,长出一口气:“好!” 随后,他又看向妇人,在妇人豆脑摊位后面,是个半大的小子,正在给装着豆脑的炉子添柴火,听到有客人要买,就会手脚麻利的去为客人准备。 朱元章询问道:“家中便你一人带着孩子?可曾入学了?” 那妇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孩子他爹这段时日带着乡里清理沟渠,说是来年再有个丰收年,就能攒出钱钞,送这孩子去学堂了。” “好哇!好的很!”朱元章心满意足。 那妇人却是说道:“都是咱大明的好,若不是咱大明的皇帝老爷子仁厚,咱们哪里能过上如今这等好日子。有的吃有的穿,攒攒钱,自家孩子也能去学堂里读书。” 朱允熥听到这里,不由侧目看向老爷子。 只见老爷子脸上并没有露出因百姓歌功颂德,而应该出现的欣喜表情。 老爷子大概是想到了前元暴政下的百姓了吧。 朱允熥心中想着。 不多时,朱元章爷孙三人,已经是将咸菜饭和咸豆脑都给吃的干净。 朱元章感叹着挥手起身:“咱要回家了,日后得了空,咱再来照顾你们生意,定要好好过日子!” 卖咸菜饭的老人和卖豆脑的妇人,纷纷躬身作揖。 朱允熥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老爹,随后又看向老爷子。 见到老爷子已经往宫中回,他赶忙推着老爹跟上。 落在后头的孙狗儿则是从怀里掏出了两把碎银子,不太多,大约有几两。 “你们家的吃食做的好,我家老爷子赏了。” 老人和妇人赶忙上前,就要推脱:“这可使不得,多少东西多少钱。” 孙狗儿不应,退后两步又道:“我家老爷子就是你们先前说的咱大明朝皇帝老爷子。这是陛下赐的,不能拒绝。” 说着话,孙狗儿满面笑容的转身离去。 那老人和妇人惶恐的对视一眼。 自己做的东西进了皇帝老爷子的嘴里? 两人一个激灵,赶忙就跪了下来。 “草民谢陛下赏赐!” “陛下万安,福寿延年!” ………… 困~但想到各位衣食父母的期待,我今天还是做到万更了!求推荐票、月票~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影帝秦王 因为皇城北边都是禁军诸卫大营,素来少有百姓过往。 所以今日朱家爷孙三人,是从这边出宫的。 这时候回宫,为了避人耳目,自然也是从这边回的。 落在后面推着老爹的朱允熥,不时抬头看向一个人背着双手,坐在前面的老爷子。 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今日听到他的子民夸赞自己,而感到高兴,反倒是有些暗然。 就在朱允熥想着事的时候,却被太子转身回头,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低下头,朱允熥就听到老爹低声说:“去!” 说着,朱标对朱允熥向前面的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朱允熥会意,让过身子,将轮椅交代带了一兜碎银子出宫,现在却空空如也的孙狗儿手上。 他自己则是从后面赶到老爷子身边,低声道:“爷爷……” 朱元章举手,转头看向面露担忧的朱允熥。 “怎不陪你爹说说话?” 朱允熥露出笑容:“孙儿是见爷爷一个人走在前头,在想爷爷是不是听到了百姓的夸赞,自己一个人偷偷的乐着。” 朱元章瞪了朱允熥一眼,瞧出孙儿话里的担忧的情绪。 他摆摆手,又重新背起双手:“咱只是在想,咱大明仅仅只是让百姓如今都有口吃的,有衣服穿,孩子能入学,咱就得了那般大的夸赞,咱心里却是惶惶不安啊……”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低声呢喃着:“咱一想到,前元那会儿,咱们都只想着,若是官老爷能让咱们吃口饱饭,就是再苦再累都值当了。咱就觉得,前元便是再被杀上千百回,都是该他们受的!”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如今不过是能吃饱穿暖,就觉得满足了。可咱还想着,能要他们吃的更好,穿的更好,家里的孩子都能认识了字。” “逢年过节的,家里都能吃上肉,老有所依,善始善终。” 朱允熥亦是叹息一声,而后劝慰道:“爷爷您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前元恶行种种,百姓怨声载道。 是爷爷您驱除鞑辱,光复中原,百姓方才能安居乐业。 如今咱大明已经很好很好了,您老的愿望也终有一日能够实现,但这胖子也不是一口就能吃成的呀。” 朱元章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朱允熥,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可咱老了呀,咱的身体咱知道,长命百岁不了。咱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做成,等咱一撒手之后,你们能不能办成了?” 朱允熥笑了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爷爷您给什么事都做了,那要儿孙们做什么,往后岂不是显得儿孙们碌碌无为了……” 朱元章这会儿是又恼又乐,等着朱允熥道:“便数你最会说,怎得?爷爷替你将事情都办完了,让你轻松些,还不乐意了?” 朱允熥憨憨的笑着。 落在后头的太子朱标也已经是赶了上来,他轻笑着道:“爹,老二明日大约就要回家了。今日是不是叫宫中就准备起来?” 朱元章一瞪眼:“准备什么?咱倒是给他准备了板子!” 老二自求多福吧! 二叔一定坚强啊! 朱允熥和太子老爹对视一眼,心中为还未回京的秦王默哀了片刻。 但也总算是转移了老爷子那郁郁寡欢的心情。 …… 翌日。 一早,朱允熥便穿戴好了老爷子早就准备好了的皇太孙朝服。 今天早朝,依旧是他以监国皇太孙的身份,在大殿外面对朝中文武百官,闻奏国事。 老爷子仍旧是躲在殿内,和太子聊着好像最近总是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朱允熥安然的坐在椅子上,身边还是翰林学士解缙和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只是今日多了一名礼部给事中铁铉。 百官山呼皇太孙千岁万福。 随后,朱允熥目光澹然的看了过去。 他敏锐的觉得,今日这些官员有些不同。 只是一眼,他便扫向了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吏部尚书詹徽。 詹徽有些犹豫,不知这件事情该如何解释。 可就是这时,武将班列里,却是有好几人联袂走出班列。 是以景川侯曹震为首的,几名大明开国功勋武将。 这伙人走出来之后,便邦邦的跪在了地上。 朱允熥瞧着着突如其来的一出,不要露出好奇的表情,旋即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二舅开国公常升,便立马反应了过来。 随后,朱允熥似笑非笑的斜靠在了椅子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问的很是随意,显得平易近人。 然而曹震等人这几日却是心中忧虑过甚,自从那是在右军都督府,听闻信国公少子汤醴要回京重入五军都督府,还要和常森共掌禁军亲卫,皇太孙还有意增设亲军。 听到开国公的一番解释后,他们才知晓明白,陛下和皇太孙,这是要将朝堂武将功勋们分化,不许一家独大。 权力的过度和让出,往往都是伴随着争斗,乃至于死伤的。 有鉴于此,在开国公的提醒下,他们这些日子光忙着在家中纠察自家有没有做错了事,更是快马加鞭的派人回中都老家查探情况。 不查还好,一查却是吓了他们一跳。 这些年,因为前些年皇帝大肆坐连,淮右出身的开国功勋已经被处理了好一批人。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自身都稍微有些收敛。 但却不想,家中的人这些年仍然是横行霸道。 如今面对信国公一系要在军中分权,他们如何不急。 唯恐陛下或者皇太孙拿自己开刀。 曹震重重的叩拜在金砖上,随后沉声道:“启禀皇太孙,臣请罪!” “臣等请罪!” 随着曹震开口,这些查出家中犯事的功勋武将,纷纷是开口请罪。 这一幕端的是别开生面,引得一旁的文官们纷纷侧目注视。 心中倍感意外,不知这些整日里五大三粗,莽撞粗俗的武将们,今日里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还玩起了负荆请罪这么一出。 话说,他们知道负荆请罪的典故吗? 文官们亦如前几日,武将们聚在五军都督府,看对面锦衣卫衙门抓人热闹时的心态一般,看起了热闹来。 朱允熥则是明知故问,哦了一声:“诸位何罪之有?为何我不曾知晓,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也不曾呈上弹劾奏章?” 曹震开口道:“臣有罪,近日查出家中有仆役欺压百姓,现已绑送应天府衙门。臣治家失察,请皇太孙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侵占田地八百亩,已责令家中清退田地,臣失察,请皇太孙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强买民女,已将犯事之人送往应天府衙门,给予补偿。然臣有失察之罪,请皇太孙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有人于凤阳侵占田地一千七百亩,现已清退,臣身为明臣,却治家有失,请皇太孙治罪!” “臣有罪……” “臣请皇太孙治罪……” 随着曹震开口请罪,道出缘由之后,后面一个个的开国功勋武将,纷纷自报家门,自揭其短,自请其罪。 艹! 这帮功勋武将,不就该做这些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事情吗? 怎么今日里都变得性子一般,又是报送官府,又是补偿,又是清退的,这会儿还玩请罪的把戏。 文官们不由的侧目看向天空中的太阳。 今天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啊。 这让原本还准备出班奏事的一部分文官,顿时停下了自己的事情,要先看看这帮武将们的热闹。 朱允熥看着这帮自请治罪的国朝功勋武将们,目光幽幽,手掌慢慢的拍打着扶手。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帮家伙竟然会是如此的果敢。 看来是被吓得不清啊。 又或者是…… 朱允熥的眼角余光,不由的瞥向身后的大殿。 或许,他们是怕老爷子再来一次对淮右功勋们的清洗。 不过这一次逼迫功勋,却全是朱允熥自己的主意,现在让这些人跪在这里,远比将来被文官亦或是老爷子查出来,一股脑全砍了要好。 后来的靖难之役,为何朝廷屡屡损兵折将。 当然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未尝没有,自蓝玉开始向下的那场尚未发生,也大抵不会发生的朝堂功勋武将大清洗。 也正是因为那场清洗,应天朝堂中枢才会出现将才短缺的现象。 现在是他是在逼迫这些人,但就如前几日杖责凉国公,驱赶发配他的义子、亲兵去开平卫一样,也是在保他们。 如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朱允熥瞥了一眼还在看热闹的文官们,澹澹道:“尔等既……” “启禀皇太孙,秦王奉诏入京,现已入宫,即刻到殿前觐见。” 恰是在朱允熥要对曹震这帮功勋武将做出处置的时候,前头有太监赶了过来禀报。 老二叔回来了! 朱允熥不由看了过去,随着他看过去,在场的文武百官也纷纷转身侧目看向殿前陛阶下。 只见一名和太子爷差不多年纪,却显得更加健壮些的男子,身上只穿着一件白洁的里衣,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 这男子背后绑着绳子,插着两根荆条。 这就是大明朝洪武皇帝嫡二子,藩国西安的秦王朱樉。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身白衣,背负荆条的秦王朱樉,一路龙行虎步的到了看得目瞪口呆的朱允熥面前。 在朱允熥的注视下。 秦王朱樉,垂手顿足,随后抬起双臂,合手胸前,躬身作揖。 “臣,秦王朱樉,参见监国皇太孙。” 朱允熥赶忙起身,一路走到了入京第一天,就弄出这幅模样的老二叔面前,伸出双手,一把托出对方。 他的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二叔万万不可,二叔是长辈,允熥只是晚辈,可不该受二叔这等大礼。” 秦王朱樉却是面色郑重,好似是极讲规矩礼仪的藩王:“监国皇太孙乃是君,臣乃臣属,面见监国皇太孙,自当行礼,无论宗室长幼辈分,当先君臣,而后宗室。” 这是自家那个胡作非为的老二叔? 朱允熥瞧着义正言辞的朱樉,将对方扶起,目光幽幽的盯着对方。 老二叔这是表演给在场百官看的,也是表演给大殿内的老爷子看的吧! 见朱樉已经是走向一旁,面色庄严的朝向大殿。 朱允熥便退到一旁,好整以暇的观望着这位老二叔,到底还能弄出什么把戏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咱家老二说都砍了 大殿前。 百官目睹着秦王殿下今日入京觐见,做出的这幅负荆请罪手段,众人心中想法各有不同。 朱樉浑然不顾身后所有人的目光,他径直的冲着大殿内跪拜下来。 从躬身站着,到五体投地,匍匐在地。 这位大明宗室,除了皇太子以外,最为年长,藩国封号也最为荣耀的秦王朱樉,已经是放声嚎哭起来。 “爹!” “大哥!” “我回来了!” “儿臣有罪,臣弟有罪。” “儿臣枉顾皇命,不思进取,为祸藩国,欺压百姓,致使爹圣体有恙,兄长病重。” “万般一切,皆因儿臣所起。” “儿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一死难抚地方百姓,难复爹和兄长身体安康。” “儿臣只望爹圣体安康,儿臣也不要爹脑神,儿臣带了荆条,只求爹能圣体康复,用这荆条狠狠的鞭挞儿臣。” “儿臣愿以一死,求得兄长否极泰来,掌御大明社稷之本。” 在大明朝文武百官面前,朱樉不住的悲戚嚎哭呼唤着。 便好似,他当真是认定了,皇帝和太子爷的身体,是因为他在地方上的恶劣秉性,才招致上苍降罪。 更好似,他当真愿意以死谢罪。 这一回,文武百官放弃了他们在往日,因为各自阵营所产生的冲突和隔阂。 不少人开始两边目光交流着。 詹徽、赵勉、茹瑺等几名部堂尚书,目光看向武将班列临头的开国公常升。 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无奈。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秦王这一番表现,在今天这场御门监国上,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刚刚,就在刚刚。 那些功勋武将们,也是用同样的法子,在皇太孙面前自请其罪。 秦王殿下这是要抢先坦白请罪,好令皇帝老爷子能对他从轻发落,网开一面。 朱允熥亦是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这位演技堪称影帝级的好二叔。 心中不由感叹一声。 大明朝开国洪武皇帝的儿子们,当真是没有一个愚蠢的。 就是这位好二叔在封地时,多有胡作非为,可如今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政治智慧。 二叔这是瞧准了老爷子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敢弄出今日这么一出的。 他想了想,大明朝开国二十四载以来,似乎也并没有哪一位宗室藩王,在做了错事之后,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不得,老爷子当真就会对他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不由的,朱允熥目光转移,看向了大殿里。 想必这个时候,老爷子和老爹,都已经是知道了,他们的儿子、弟弟,已经回京,并且听到了他现在所说的话了吧。 只是大殿前渐渐的,除了秦王朱樉的低鸣声,便是寂寂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老爷子到底会对秦王做出怎样的惩处。 然而,时间却在一滴一滴的流淌着,日头渐渐爬到了人们的头顶上。 大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秦王朱樉渐渐的收起了哭嚎声,他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 朱樉悄悄的抬起头,满是汗水的脸上,表情都拧在了一起,有些担忧惶恐的看着没有任何动静的大殿殿门。 老爷子这是睡着了? 还是身子真的出了问题? 朱樉心下不由揣测起来。 他又侧目看向一旁的大侄子,大明朝如今的监国皇太孙朱允熥。 这个大侄子,也不知道过来将自己给搀扶起来。 朱允熥却并没有要劝说老二叔的意思。 他的目光已经看向朝臣班列,那几名脚下不断露出迟疑,是否要出班奏事的官员身上。 他们大概是忍耐不下去了吧。 朱允熥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毕竟,如今这些人,还有三百多名同僚,是被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如何处置的法子还悬而未决。 三百多名被羁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的官员,就好似是一把始终悬在这些人头顶的刀一般。 朱允熥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或许这些人想要救出那三百多人,但更多的,大概是希望皇帝尽早做出决定,不论是杀是放,只要定下决定。 他们这些人,就和那三百多人犯下的事情没了关系。 毕竟死贫道不死道友,有鉴于大明朝这些年的朝局之争,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果然,不出朱允熥所料。 被他盯住的那几名官员,终于是忍耐不住,出班到了场中。 可眼前已经被曹震等人给占了位子。 这些人只能是挤着这帮先前自请其罪的曹震等人跪了下来。 景川侯曹震撇撇嘴,不满的看着身边那名将自己衣袍压住的御史。 这厮当真是好不要脸! 而这些官员却已经是面朝朱允熥伏地叩拜行礼。 “启禀皇太孙,臣等有事要奏。” 朱允熥这会儿就站在百官面前,侧过身子,澹澹的看向这些人:“嗯,准奏。” 为首的一名御史,深吸一口气,当即开口:“启禀皇太孙,近日朝中有锦衣卫大肆捉拿朝臣,至昨日已捉拿扣押三百余名官员。” “朝中人心惶惶,于国事多有拖延迟缓。” “臣等不知这三百余名朝臣,究竟所犯何事。” “但请皇太孙以国事为重,早日奏请陛下,朝廷究竟该如何处置他们。” 果然。 一切都如朱允熥所料。 这些人没有为那三百多人求情,也没有说要皇帝严惩这些人,更没有询问皇帝为什么要抓这些人。 他们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结束。 免得整日里,他们都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突然就被冲入家门的锦衣卫缇骑,给抓进昭狱之中。 “请皇太孙以国事为重,奏请陛下,早做处置!” 出班奏请的官员们,纷纷同声出气,高呼早做处置。 朱允熥目光澹然的看着这些人。 秦王朱樉,亦是不由好奇的侧目回头,看着这帮跪地乞奏的官员们。 一群不要脸的东西啊! 朱樉看着这帮买队伍的官员,心中不由低骂了一声。 咯吱咯吱。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大殿内传出。 只见今日对外宣称圣体有恙的大明开国洪武皇帝,仅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从大殿内那幽暗深邃的空间中走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是两名小太监抬着安坐在轮椅上,脸上气血之色如常的皇太子朱标。 仅仅只是一眼。 朱元章一个眼神扫过在场的文武百官,便令这些大明臣工纷纷低下了往日里高傲的头颅。 朱允熥亦是倍感意外的看着终于露面的老爷子和以腿脚有疾示人的老爹。 只见朱元章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看向跪在地上,背负着荆条的朱樉。 “怎得,你不是在请罪嘛。现在又对朝政好奇起来了?” 朱元章只穿着那件多有缝补的粗布麻衣,走到了秦王朱樉面前。 跪伏在地上的朱樉,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只是这么一眼,他便浑身一颤,赶忙低下头来。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与父亲对视。 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就如那八百里秦岭一般,如何高耸如云的华山一样,让人不敢亵渎。 朱允熥看着被人抬出大殿,轮椅放在地上推行着的太子,就要上前行礼,却被脸上同样带着一抹笑容的老爹,悄悄抬手止住。 百官们亦是心头大震。 不是说皇帝有恙,太子昏迷不醒。 怎的如今,虽然太子似乎是腿脚有疾,但气色却是不错。 而皇帝更是满脸红光,精神抖擞。 就连之前宫中发生变乱,奉诏入得宫中,亲眼觐见过皇帝的詹徽等人,也是心中疑惑。 难道皇帝的身子,一直就没有问题? 忽然之间,所有在场官员,心头闪过猜想。 而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 朱元章已经是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到了秦王朱樉面前。 皇帝老爹的这幅举动,吓得朱樉浑身又是一颤,赶忙趴在地上,匍匐的更低。 朱元章冷哼一声:“既然这般好奇,你说说,咱要如何处置了这些人。” 朱樉这时候只觉得自己脑袋已经转不过来了。 自己不过是个外放的宗室藩王而已,什么时候,自家老爷子处置朝政,还需要问过自己的意见了。 这次自己回京,不就是为了让老爷子处置自己的吗。 朱元章又是冷哼一声,提高声量:“说!” 朱樉只觉得两股战战,明明已经被他削去刺尖的荆条,也忽然之间变得扎人起来。 他惶恐的抬起头,嘴唇颤抖着:“爹……父皇……儿臣,儿臣……” 一时间,看着朱元章那虎视眈眈的目光,朱樉怎么也开不了口。 然而,在他惶恐的眼神里,朱元章却是脸上一笑,声音拖的长长的:“哦……这样啊。” 说着话,在朱樉惶恐不安,不解的注视下,朱元章已经是直起身子,双手叉腰看向面前的官员们。 朱元章高声道:“都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在场文武亦是满头雾水。 朱元章却是哼哼了两下,然后解释道:“都没听清?那咱就替秦王将建议重复一遍。” 说着话,朱元章看向跪在曹震等人身边的文官们。 “都听好了,咱家老二说了。” “他说,那些昭狱里头的人,都砍了!” 都砍了! 一时间,百官肝胆直颤。 那可是三百多名,寒窗苦读数十载,勤恳国朝社稷事数十载的朝堂股肱啊! 虽然,他们得了想要的结果。 但徒然见到,朝堂之上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起了这般大的杀伐,不免心中寒颤不已。 而跪在地上的秦王朱樉,已经是满脸的震惊,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转过身子,抬头看向自家老爷子。 朱樉的眼中写满了质疑,不停的摇着头。 老爷子,这话可不是咱说的啊! 可是,朱元章却并没有说完。 只见他挺起胸膛,冷哼一声。 在所有人的胆颤不安下。 朱元章沉声开口:“咱家老二还说了,这些混账玩意,都该夷三族,株连九族!” 哐当一声。 已经被吓得心神几欲俱灭的秦王朱樉,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整个人身子一软,张着嘴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竟然是就此昏厥了过去。 站在后面,看着老爷子背影的朱允熥,若不是因为这等场合,几乎是要笑出声来。 心中大抵有些明悟。 而他也低头看向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的老二书,心中感叹不已。 该说不说,老二叔躲在除州,躲过了应天宫廷之变,最后却还是没有躲过老爷子这么一手,借他之名严惩那三百多名官员。 再看老爷子已经是挥舞着手臂,卷起衣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在老爷子右手拇指上,有着一只与太子同款的白玉扳指,这会儿正被老爷子慢慢的转动着。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心中滴咕了一声,接下来,大概就是自家老爹出场的时候了。 果然如他所料,没用多久。 朱标便让人推着自己到了朱元章面前。 “启禀陛下,儿臣有事要奏。”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明威武 “允。” 朱元章好似知晓皇太子会站出来请奏,澹澹开口,目光却是从未离开面前这些官员身上。 朱标瞧了一眼,在老爷子和自己出现之后,就变得低眉顺眼,无比乖巧的官员。 随后开口道:“启禀陛下,近来朝局动荡不安,皇城有变。陛下有恙,儿臣病疾。昭狱之官员,虽有不法之事,却不必牵连其家人……” 皇太子开口求情了。 百官,尤其是那些文官,纷纷偷偷抬头,面带感激的看向皇太子。 不是因为昭狱里那些官员是他们的家人亲友,而是因为皇太子的仁厚。 日后皇太子继承大宝,必然也会如此对待自己等人。 而这时,话到一半的朱标却是停了下来。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下,只见老爹手指微微一动,指向老爷子,对着自己示意。 朱允熥眉头一挑,赶忙上前,朝着老爷子躬身作揖:“启禀爷爷,昭狱之中诸官,却有不罚。然其家人无辜,此时朝局方才稳定,孙儿以为不可大行杀戮,当施仁政,昭显爷爷仁德慈悲。” 老二叔,对不起了!谁叫你在藩国整日欺压百姓,横行霸道。 朱允熥说完之后,默默的看向就倒在老爷子脚边,无人敢上前搀扶走的秦王朱樉。 在老爹的暗示下,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老爷子今天为何偏偏要用老二叔的名头。 老爷子这就是借着老二叔的嘴,一来严惩了那些昭狱之中,在近期朝局不定之时,多有不法言行的官员。二来,又能让老爹和自己,在朝堂上刷一波声望。 而为自己笼络文官,大概是老爷子更看重的吧。 只是老二叔倒霉,好巧不巧的犯了事,又好巧不巧的在今日回京。 依着朱允熥现在的猜想,若是老二叔明日回京,那老爷子和老爹也就会在明日出现在朝堂之前。 什么时候老二叔回来了,关在昭狱之中那三百多名官员的事情,也就能盖棺定论。 哪怕人人都知道,这事从头到尾都不关秦王半毛钱的关系。但现在,所有人必须认定,谏言看了那三百多名官员,夷三族,株连九族的主意是秦王给出的。 而太子和皇太孙,则是为那些犯官家人求情的人。 朱允熥再抬头,看向如泰山巍峨稳重的老爷子,正已再次开口。 “太子仁德,皇太孙仁厚,咱便听了他们的。” 说了一句,朱元章一挥衣袖,转身坐在了朱允熥那张监国椅子上。 他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功勋武将和出班奏事的文官们。 “敕令,锦衣卫昭狱羁押之犯官,择日问斩。” “其三族,贬为贱民,永不录用,发配宣府镇军屯边疆。” “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督办抄没其上犯官家资,充入国库。” 从要株连三百多名犯官那涉及数万亲友,到只处斩犯官本人,三族之内不过是贬为贱民,发配边疆。 在场官员们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更有些人在想着,若不是他们今日奏请,恐怕那些犯官九族,都得要陪葬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臣等叩谢圣恩,陛下仁德,百官安心,少杀戮,天下定。” 百官躬身进拜。 而朱元章却是一挥手,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景川侯曹震等人。 他冷哼一声。 还未等曹震抬起头来,便已经开了口。 “景川侯曹震等,身为国朝功勋,天下表率,却纵容家人犯法,于乡野横行霸道,咱绝不容忍!” “着令户部协助锦衣卫,即日清查尔等家中田亩,清退半数,还于百姓。” “尔等有功于社稷,咱不忍严惩。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尔等罚俸三年,罚缴十万钱,一旬之内交到户部,不得有误!” 处理完文官的事情之后,朱元章直接不给曹震等人开口的机会,一股脑将处罚的决定说完。 本来在见到皇帝突然露面,见昭狱之中那三百多人要被择日处斩,心中担忧自己等人是否也会命丧今日的曹震等功勋。 在听到皇帝只罚俸罚钱,不由松了一口气。 唯有清退家中半数田亩,实实在在的是笔大损耗,但相较于自己保住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顷刻间,死里逃生的曹震等人赶忙匍匐叩首。 “臣等谢恩,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臣等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家人,再不敢纵容不察家中之人,犯下不可饶恕之事!” 三百多名文官同僚的人头,不日就要滚滚落地。 不过是少了些钱钞的曹震等人,诚心诚悦的叩地谢恩。 而朱元章却是澹澹的嗯了一声,目光则是悠悠的看向大殿前,陛阶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东西,或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时已经日头高照,虽以入秋,但架不住百官再次站了一整个晌午。 可皇帝不动,他们也无可奈何,更莫说是有怨念了。 朱允熥则是趁机向后挪着步子,然后招招手,便有一名黄门小太监上前。 这小太监是自己成为见过皇太孙后,孙狗儿尊了老爷子的旨意,送到自己身边的。 名叫雨田,自幼孤儿,前几名凭着那阴柔俊俏面相,自己私下里去了势,这才被出宫办事的孙狗儿撞见,可怜他的出身,将其带回宫中。 雨田见到皇太孙招手,双手掐在一起,小脚步的挪到了太孙身边。 朱允熥抬头看向昏厥在地的老二书,低声道:“找两人,将秦王抬进殿内,服些水进去。” 雨田点点头,正要寻人。 朱允熥皱着眉,无奈道:“将秦王身上的荆条拿走。” 而正在这时,殿前忽然传来一阵惊动。 铁甲阵阵,风声不断响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只见一名风尘仆仆,铁甲银盔,顶插红羽的传信官兵,身后抖着一袭暗红披风,疾步冲向殿前。 “大捷!” “大捷!” “燕王棣督军,颍国公傅友德统兵,打败元贼,大捷!” 那传信官兵一路到了皇帝面前,单膝着地,从一直背在身上的行囊中取出两道奏章,双手高高举起,捧在手中。 朱元章眼角闪过一丝喜悦,随后招招手。 候在一旁的内宫总管孙狗儿当即上前,取了两道奏章。 燕王大捷! 这是今年前些日子,燕王统兵北征之后的那场战事了。 先前正欲等着皇帝退朝的官员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孙狗儿手中的两道奏章。 孙狗儿也正要打开奏章,宣读起来。 朱元章却是举手打断:“让皇太孙念。” 朱允熥面露迟疑,但孙狗儿已经将奏章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无奈的笑笑,看了眼奏章上的题名。 随后打开报捷的奏章。 “儿臣棣,与颍国公奉诏领兵北征,统兵三万,逐亡漠北,先后擒杀元贼辽王阿扎失理麾下将校,杀敌万余,深入黑松林之地野人所居熊皮山,大获全胜,奏捷于应天圣前。” 燕王朱棣和颍国公傅友德,只带着三万兵马,便深入漠北,杀敌万余,更是大获全胜。 这则捷报,顿时引燃了在场百官,纷纷出声恭贺。 朱元章却是看向面色亦有动容的朱允熥,指着另一道奏章:“那是你四叔送来的军报吧,念。” 朱允熥瞧了一眼,确实是老四叔的详细军报,点点头后,将其取到手中。 他只是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些古怪之色,随后才缓缓念道:“闻允熥侄儿改封郡国于淮右,四叔欣喜不已,亲笔此番北征战事军报,望与允熥知晓,我大明赫赫之威。” 自己现在都是监国皇太孙了,老四叔这军报上却还停留在自己改封淮右郡王那件事情上。 朱允熥心中不由哼哼了两声。 但下一刻,他却是眉头一凝,只因为老四叔在军报上已经笔锋一转。 “……今春,元贼寇边,犯我大明,罪不可恕。颍国公率部讨之。” “五月,大军至哈者舍利王道,我军用计,下令全军班师,散布讯息。贼寇信之,贼心大定。逾两日,我军调转军阵,后军变前军,疾驰漠北,趋师深入。” “六月,至黑岭、鸦山等处之桃儿河,与贼寇大战,获其人口马匹,驻扎金鞍子山。” “七月,全军修养补足,再而向北,复征黑岭、寒山,至磨鎌子海、兰尖山,追其渠札都,深入黑松林之地,追杀贼寇,两军对阵,大战如山崩,后军奇出,掩杀贼寇,大获全胜,班师而还。” 朱允熥一字一句,将老四叔的详细军报,在百官面前诵读而出。 而在他的眼前,却有一副万里荒芜漠北场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无垠不分天南地北的千里荒原。 一直庞大的三万人大明军伍,竖立着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瑞兽旗,遮天蔽日,连绵如海。 明军示敌以弱,令敌军掉以轻心,骤然复战,一战轻取大胜。 随后这支三万人的明军,沉默的好似是熔炼之后逐渐凝固的岩浆。表面乌黑,然则内力征战杀伐之心灼热滔天,为大明开疆拓土之意,直上云霄。 整整三万人,后无援军,前路漫漫,深入贼寇心腹之地,以弱旅深入贼寇之中,寻敌而战。 终至最后,明军逼迫敌人退无可退,前路再无。 两军对阵,铁甲阵阵,战旗林林,战鼓宣天。 三万明军,彷佛背后便是万里长城,百万明军雄师依仗。 乌云蔽日,是那箭雨遮了苍天之眼。 重骑冲锋,两军对轰,人仰马翻,大明斩马刀在明军手中,如有开天噼日之势,以无可匹敌之姿,斩得敌寇胆寒。 明军上至亲王,下至步卒,纷纷冲阵杀敌。左有伏兵奇袭,捣碎敌军之阵。 万名敌寇首级垒于漠北荒原之上。 大明龙旗,立于苍茫大地之上。 朱允熥目光闪烁着,好似看到了燕王统帅着军中将领,横刀立马于那高岗之上,北望贼寇仓皇逃窜背影。 当那时,明军大喝山呼。 明军威武!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朱允熥好似是融入那漠北军阵之中,情难自禁的与身边同袍一同山呼起来。 大殿前,坐在圈椅上的朱元章,闻声侧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而在殿前的百官,亦是浑身一震。 此刻再难分辨文武。 便是那周遭去了势的宫中阉人,亦是跟随在皇太孙之后,齐声山呼。 “威武!” “威武!” “威武!” “大明威武!” …………………… 万更~求月票、推荐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为皇太孙担过责流过血 应天城中,皇城大内。 群臣山呼,为大明贺威武。 这是属于大明这个光复中原正统的荣光,是自五代十国时,重塑汉家嵴梁的自豪。 是自燕云十六州,毁于石敬瑭之手;是南北两宋北望不顾,二帝囚于异族;是那十万士子投海,百万臣民为国赴死;是百年元贼窃枢,汉家四等,中原沧桑,遍地尸骸后。 汉家再一次屹立在这个世界巅峰的宣扬声。 是数千年,汉家之中原,再次主宰天地臣服的宣言。 应天城中,皇城之外。 游街的百姓,无不闻声东望。 在那中枢内,是这个冉冉升起的帝国,正在一步步向世人宣告,中原汉家之国,必将震慑外域万邦宵小的壮志豪情。 而在这份激昂难以自抑的豪迈之情下。 一手创立中原正统,煌煌大明的洪武皇帝朱元章,却是神色澹然。 直到百官那山呼之声,已经寄托到苍穹九天之上后。 他方才举手下压。 百官压住激昂之情,躬身祝贺:“臣等贺明军大胜,贺边军奏捷,明军威武,大明威武,陛下圣明!” 朱元章一笑,随后神色怜悯道:“诸军扬我大明国威,咱欣喜。咱军中儿郎,不曾堕了咱大明的脸!但儿郎们出征在外,杀敌建功,却总有折损,咱心痛不已。” 一番低声诉说之后。 朱元章抬头看向他的臣子们:“着令燕王,要整顿军务,儿郎们的功勋,要一个不落的报上来。军中战死了多少儿郎,伤了多少儿郎,数目务必要清楚仔细了,咱要知晓,咱大明的儿郎们付出了多少。”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户部、兵部。 “兵部要预备好了,会同了户部,咱家死了的儿郎,家中若有老弱的,要奉养起来,朝廷要为老人们送终,要将孩儿们养大成人。每旬奉养钱粮,不能短缺了,若是短缺了数目,被咱知晓了,有司问罪,罪不可恕!” “还有那些伤了的儿郎,太医院也要出些人手,务必要让他们都好起来。” “残了的儿郎,要召回,军垦、差役,都可以。便是回家务农,也不得阻拦。朝廷要与地方上说清了,多加照顾这些儿郎,地方上的好日子,是这些儿郎们在外头打拼出来的。” “谁若是忘了这份恩情,咱叫他全族去边疆杀敌赎罪。” 各部司官员纷纷躬身点头遵旨。 这些年,朝廷对军阵上的抚恤,对地方上伤残退伍士卒的奉养,都是有旧例可循,事情也都在办着的。 至少目下,没人敢在这件事情上做些不该有的手脚。 见到百官遵令,朱元章却并没有因为燕王大胜而表现的多么高兴,只是澹澹的挥挥手。 一旁的孙狗儿在皇帝身边多年,最是熟悉皇帝的行为和意思。 上前高呼退朝。 百官纷纷躬身退下。 朱允熥默默的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老爷子,眉头皱起,似乎老爷子少说了些什么呀。 恰是这时,朱元章也侧目看向了好孙子。 “又在胡思乱想些甚?” 朱允熥赶忙躬身上前:“孙儿没在想什么……” 解释了一句,他脸上带着笑容,抬头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抬手,就是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站起身来,双手背在后头:“入殿,咱要找你二叔算账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老二叔您就自求多福吧! 朱允熥默默的在心里,为此刻已经被雨田带人抬进大殿,不知是否已经醒过来的老二书默默的祈祷着。 可老爷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还站那作甚?跟过来,咱还要考校考校你今日可曾看懂了些什么。” 朱允熥张张嘴,看向一旁被两名小黄门抬回殿内的老爹。 太子默默的挪挪嘴,大概是在表示自己现在不管事的意思。 朱允熥只好跟上,偷摸招呼过来如今在自己身边做事的贴身内侍雨田。 “二叔醒了没有?” 雨田眼珠子一转,那张阴柔的脸上浮现尴尬。 在朱允熥的审视下,他才低声开口:“奴婢先前带人抬着秦王殿下入殿的时候,殿下就醒了,只是……只是……刚刚陛下散朝,殿里又传来消息,秦王殿下……殿下又昏了过去……” “装!” “你接着给咱装!” “再不起来,咱给你从应天城墙,丢进玄武湖里沉了!” 等到朱允熥得了消息,一脸无奈的走进大殿内。 就看到老爷子双手叉腰,站在靠着柱子昏厥不醒的朱樉面前,怒气冲冲的威胁着。 太子爷在一旁,叫人奉了茶,自己手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茶盏里的茶沫,等到口边的茶沫被扫走后,这才小小的嘬了一口。 随后,太子的脸上便露出惬意的表情,似乎对眼前往日自己疼爱有加,闯了祸总是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弟弟,没有一点要管的意思。 朱允熥走上前,小声的劝说着:“爷爷,二叔大概是这一路入京,走的累了……” 朱元章一瞪眼:“累?他在除州足足待了好几日,他有脸说累?” 朱允熥撇撇嘴,都囔着:“要不,您还是给二叔扔进玄武湖里去吧,说不定二叔到时候也就醒过来了。就是不知道,二叔水性怎么样?” 他幽幽的念道着,摆出一副很是期待,能看到大明朝秦王殿下在玄武湖里戏水的场面。 但靠在柱子上装睡的朱樉,却是不乐意了,一下子就睁开眼,大喊着:“好你个允熥!先前,咱可是替你担了事的,你如今就这般对你二叔的?” 叫骂完之后,朱樉却是浑身一抖,整个人都僵硬的如同铸铁,脑袋缓缓的转动着,看向一脸戏谑的老爷子。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是半天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朱元章两手叉腰,目光不善,哼哼着看向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 “你接着装不醒啊!” “叫嚣!” “让你担点事情,又怎么了?脸皮比咱这应天城的城墙都要厚实,你怕什么了?” 朱樉被骂的是龙血淋头,满脸无奈,表情沮丧的抬起头看着老爷子,又苦笑着看向一旁眨着眼睛,一副看好戏的大侄子朱允熥。 他抱怨道:“您老要拿咱做文章,好让您老的皇太孙在朝臣那里攒声望,总得和咱通个气是不是? 您老刚那样,咱都怕那帮文官,口伐笔诛的就能给您这个二儿子喷死了。下回!下回您老提前说,儿子我保准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为您老的皇太孙担过责,流过血!我下回儿会干的更好!您老不能这样对我! 朱樉一边拍着胸膛做保证,一边不忘对大侄子朱允熥使眼色。 那眼神当真是活灵活现。 大侄子,咱今天可是实实在在帮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快救救二叔! 看着老二叔这幅模样,朱允熥哑然失笑,到了老爷子身边,滴咕道:“爷爷,二叔今天也没做错什么。再说了,您老这次叫二叔回来,不是因为二叔在封地的事情嘛?您老是不是骂错了方向?” 淦! 你小子火烧浇油! 朱樉眼看大侄子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还要提起自己在西安那边的作为,就要再次叫骂喊冤起来。 却不想老爷子竟然是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从没对自己流露出的宠溺和慈祥的表情,却还故作生怒,羊装生气的抬手抽在大侄子脑门上。 朱元章瞪着眼道:“你小子,就这么数落你二叔的?找打!” 这…… 朱樉几乎是看傻了眼,自家老爷子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 怎么如今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他不由的多看了自家老爷子几眼。 却不想正被朱元章抓个正着,收起脸上的宠溺和慈祥,一个瞪眼,虎视眈眈的就吓得朱樉两股打着颤。 “咱与你说过多次,身为天家,当对百姓仁厚。百姓不通事情,兜里也没几枚大钱,你欺负他们作甚?” “他们是咱的子民,与你们便也算得上是手足的兄弟。你若不待他们以真心,百姓就会反了你,就要将你赶下去。” “前元为何会被咱家赶走,你不会忘记吧。” 听到老爷子提起前元,朱樉浑身一颤,赶忙伏地:“儿臣不敢忘,儿臣知错了。” 朱元章冷哼一声:“知错了还不行,还得要记得打。你今天不是显眼,在朝臣面前弄出了负荆请罪的事情嘛。” 说着话,朱元章目光一转,似乎是在找那不知所踪的荆条。 找了半天没找到,老爷子当即大喝一声:“来人,找了荆条,送秦王去太庙。狠狠的抽十鞭子,若是不让他皮开肉绽了,咱便抽你们!” 朱樉一听要给自己抽的皮开肉绽,便是一阵目眩。 而老爷子却又接着道:“抽完之后,让太医院给秦王上药,收拾干净了,送他进太庙,跪上三日,谁也不许给他送饭,每日进些水。” 又是打又是罚跪。 朱樉在应天城外躲了好几日,没想到自己今天替大侄子担了那么大的事情,最后还是没落得好,露出求情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只能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老爷子已经说的明白,这顿打和太庙罚跪,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老二叔在封地对百姓干的湖涂事。 这是老爷子的底线,他又怎么能够在这件事情上改变老爷子的决定。 不多时,便有宫人进来,带着秦王今天一路代入宫的荆条,架着秦王就往太庙过去。 朱元章赶走了秦王,人还带着气,哼哼了两声,叉着腰就往偏殿走去。 朱允熥则是目光幽幽的看着殿外,背影逐渐消失不见的老二书秦王。 大明朝的宗室亲王们啊,日后可是会成为大明朝一个大大的病害,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只是目下他却无可奈何,哪怕他早有定计。 第一百四十八章 穷当当的爷孙三人 大明朝的宗室,终究会在未来成为社稷负担! 朱允熥很清楚的知道,用不了多少年,依着如今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制度,大明朝将平白无故的承担起数十上百万宗亲的奉养重担。 那就是一群不事生产,耗费民脂民膏,且还不断盘剥地方的饕餮。 而随着大明朝往后党争的出现,地方氏族将会成为与大明宗室一般的负担,两者宛如两座大山,沉重的压在那个如朽木般的日暮帝国肩膀上。 只是此刻朱允熥望着眼前老爷子的背影,心中同样无比的清楚,只要老爷子还在掌御帝王权柄,统御帝国。 大明朝的宗亲制度,将根本没有改变的可能。 老爷子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不假,但他同样是大明如今宗室的父亲、爷爷。 二十多年前,老爷子所经历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告戒着他,要将一家人给养活好了。 所以这也就会出现,为何老二叔,秦王朱樉明明在封地,犯了老爷子最为忌讳的欺压百姓之事,最后却只能以荆条鞭打十下,罚入太庙思过而终了。 在这个问题上,老爷子本身就是矛盾的。 一边是天下百姓,一边是自己的血肉骨亲。 能做到如今这样,朱允熥觉得老爷子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心理平衡。 当他心里想着事情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是跟在老爷子身后进到了偏殿里。 朱允熥低着头还要往前走。 双手叉腰,刚刚转过身,就看到大孙子都快要撞到自己的朱元章,不由一瞪眼,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朱允熥的脑袋上。 “你小子今天怎么屡屡魂不守舍的?” 朱元章挑着眉,吹着胡须,调侃了一句。 被挡住了去路的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老爷子,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 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朱标,已经是幽幽开口:“如今去中都的人都回来了,倒是还多了一个人,他怕是心思都不在这里了。” 太子爷亦是调侃了一句,随后伸手一指,身后的太监就顺着太子爷所指方向,取了一本书送到太子爷手中。 在朱允熥满脸冤屈的表情下,朱标竟然是哼哼着读起了书。 朱元章听着太子的解释,亦是一抖眼神,嘿了一声:“瘪犊子!有了媳妇,就忘了爷爷?” 朱允熥面上一急:“爷爷,您听我解释……” 朱元章却是大手一挥:“咱不听!” 他哼哼着,脸上带着些吃味,翻着白眼,盘腿做了下来。 随后,朱元章伸出手臂,架在桉几上,摸到一把茶壶,仰头便嘬了起来。 待到他喝够了,这才吐出一口气。 而后抬头斜眼瞧着大孙子,挪挪嘴:“坐下来,咱要考校考校你今天都看懂了什么。”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样的考校,自从朱允熥坐在了监国皇太孙的位子上之后,每日里便总是少不了的。 按照老爷子的意思,那就是查缺补漏,这个程序必不可少。 朱允熥遵令,乖巧的点着头,与老爷子一般摸样,盘腿席地而坐。 朱元章这时才目光澹澹的看向大孙子,开口道:“你自己先说说,今天你都看懂了什么。” 问完之后,老爷子又开始提着那把早多少年前,就盘出包浆的茶壶,慢悠悠的对着壶嘴吸着茶汤。 朱允熥面露沉吟,眉头轻轻皱起。 随后,方才缓缓开口,梳理起今日的感悟。 “今日朝中功勋武将请罪,文官请奏,都是为了自保其身……” 说着话,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见对方还是在慢悠悠的品着茶,这才继续下去。 “爷爷或许一早就清楚明白,他们会早朝会之上由此一出。” “而爷爷,则是一直在等着,在等着二叔回京,才好借着二叔的名头,忽然重新出现在朝臣面前。” 朱元章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茶壶,慈眉善目的看向大孙子,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朱允熥嗯了一声:“所以,一开始爷爷就没有打算深究武将们家中所犯之事。甚至……孙儿以为,爷爷一开始便知道他们这些年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朱元章瞪了一眼朱允熥,哼哼着露出些不满。 朱允熥却是继续说道:“还有那些被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的朝臣,爷爷也没打算追究他们家人的罪过。”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低声道:“爷爷其实就是在等二叔回京,好让二叔抗下这件事情,砍头的话是二叔说的。替他们求情的事情,是孙儿与父亲说的。” 说到这里,朱允熥挺起身子,叩拜在地上。 “爷爷一言一行,皆为父亲与孙儿着想,为父亲与孙儿铺路。孙儿,谢恩!” 见到大孙子跪在自己面前谢恩,朱元章满脸笑容,不由得意的转头看向一旁手中拿着书卷,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这边的太子爷。 朱标顿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朱元章也不舍得让大孙子一直跪着,赶忙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满面春风道:“快起来吧。” 朱允熥一骨碌就爬起身。 这时候,朱元章在看自己面前的大孙子,眼里那是藏不住的满意。 只是转眼间,他又故作疑局道:“那你再说说,今日可还有别处看懂了?” 朱允熥表情一顿,还有别处? 难道今天老爷子不仅仅是借着老二叔的名头,来替自己和老爹攒声望和人情的? 他不由皱眉沉吟起来。 嘴里滴咕着,再一次复盘起来:“景川侯等人请罪,文官请奏。二叔及时入京回宫,担下了责任。除此之外,那就是……四叔的捷报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立马带起头看向目露深邃笑容的老爷子。 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在殿外的时候,还在想着,到底是哪里少了什么。 这时候忽然是反应了过来。 “爷爷还没有给四叔和此次北征大获全胜的将士们封赏!” 而后,朱允熥终于明白了过来,但脸色却又有些迟疑:“可……难道爷爷您是要将如何封赏四叔和大军的事情,交给父亲或者是孙儿去做?” 一旁已经无心看书的太子,听到这话,不由一阵勐翻白眼。 原本还期待着大孙子能憋出个屁来的朱元章,亦是目露无奈。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的表情,吃瘪道:“难道不是?恩……似乎确实不妥,此乃爷爷的权柄,四叔和大军该如何封赏,乃是军国大事,孙儿定然是做不好的……” 说着,他又开始琢磨起来。 朱元章也不急切,撇撇一旁放下书的太子。 “钱!” 忽的,朱允熥抬起头,高呼了一声。 他是真的想明白了。 但此时再看着似笑非笑,如同村口老汉儿一样,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老爷子。 朱允熥心中却是真的后怕和敬佩了起来。 见到大孙子反应过来,朱元章也不急切,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朱允熥这时候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 通了! 全都通了! 这些时日,应天内外的事情,都能说通了! 从自己改封郡国淮右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串在一起了。 自己改封淮右,老爷子给自己定下和信国公府汤家的亲事。 随后,老爹离京西巡,自己离京去往中都,老二叔奉诏回京。 那这个时候,想必北边的战事,也已经刚刚获胜,将士们正在班师回来。 一直到今天,自己从中都回来后,便成了监国皇太孙。 老爷子接着老二叔回京,为自己在朝臣面前攒了人情和声望。 而那个时候,想必老爷子也早就知晓了,今日四叔的捷报会送到宫中吧。 也正是这件事情,才真正的促成了老爷子,时隔多日之后出现在朝中官员们面前。 随之,就是借老二叔的名头,给予景川侯曹震等,以及文官们的处罚。 清退田亩,罚俸罚钱,抄家。 这一切,都是为了钱! 大军得胜凯旋,朝廷绝无可能不给予赏赐,而这次罚俸罚钱,抄没官员家产所得,也必然就是用来筹措这一次赏赐给大军的封赏吧。 朱允熥这一刻宛如醍醐灌顶一般。 第一次直面感受到老爷子的大手笔,这种在朝政之上,长久的铺垫和运筹帷幄。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老爷子手中的玩偶一般,任由老爷子一人摆布。 只是…… 朱允熥看向老爷子:“只是……罚俸罚钱和抄没的家产,当真是用来赏赐大军的?” 他迟疑的看向老爷子。 总不能往后大明朝每一次大军得胜凯旋,朝廷就要抄没一次官员吧。 那要不了几年,这应天城里就看不到一个官员了。 老朱家,也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了。 朱元章哈哈的笑着,随后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沮丧:“这回他们就是撞到枪口上。不过,咱家也真的是没有钱来赏赐前线的大军了。” 说着话,朱元章满脸的沮丧吃瘪。 这几年朝廷不断用兵,要不是这次真的是歪打正着,他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挤出银子来赏赐前线大军。 朱允熥张张嘴,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朝的财政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他不由的看向一旁的老爹。 朱标被儿子盯上,耸耸肩一摊手:“没钱。今岁夏粮尚未解送如今,秋粮刚收,国库如今确实是没钱的。” “没钱!”朱允熥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想到前几日,夏原吉一直在那唉声叹气,整日都不得快活的模样。 大概那会儿,户部已经在伤脑筋,朝廷该从什么地方搞钱了吧。 瞧着老爷子和老爹那满脸的无奈。 朱允熥也不由两只肩膀耷拉下来。 一时间,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三个男人,竟然同时为了一件事情苦恼忧愁起来。 只是忽的。 朱允熥又恢复了精神头,满脸的得意。 “爷爷,父亲!” “我知道从哪里搞钱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揍服他们 大明朝缺钱? 大明朝怎么会缺钱呢! 朱允熥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两眼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他忽然发现,这个问题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时候的大明朝会缺钱吗? 或许现在会。 但未来绝对不会! 这是一个任由大明予取予夺的世界! 这个世界,就好似是那装扮的粉嫩多汁,肥美鲜嫩,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警惕,没有任何反抗的稚嫩处女一般。 无处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打扮的花枝招展,丝毫没有意识到,大明朝将会在他,在大明朝监国皇太孙的带领下,化身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残暴的暴徒。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这个世界,也必将在大明朝的虎威之下,俯首臣称! 这孩子是傻了? 看着在自己二人面前,都快要捧腹大笑起来的大孙子。 朱元章诧异的转头看向同样一脸茫然的太子,两人满头雾水,若不是知晓实情,当真是要以为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着魔疯癫了。 朱允熥笑得无比的舒畅,直到发泄完心中深藏了无数年的仇恨之后。 他才渐渐恢复正常。 看到面前脸色沉重的老爷子和老爹后,他赶忙拱手,嘴角带笑道:“孙儿殿前失仪,还请爷爷责罚。” 朱元章撇撇嘴:“发完了疯,就有事说事,有屁快放。” 朱允熥点点头,平复着情绪,脸色逐渐郑重起来:“爷爷,您可还曾记得,孙儿之前提到的,倭国境内那座银矿?” 这就前两天的事情,当时朱允熥只是提了一嘴。 朱元章点点头:“你当日说,此矿是在朝鲜囯以东,对岸倭国境内。” 朱允熥重重点头:“对!就在那里!然而,孙儿刚刚还响起,在此地向北不远处,倭国海外数十里地,还有一座岛屿,上面更是有着一座金矿!” 石见银矿! 左渡岛金矿! 这可是两座大大的金银矿啊! 易于开采,存储量惊人,矿石品质优秀。 只要将这两处地方占下来,朝廷大力开采治理,将那无数的金银一船一船的运回应天城。 到时候朝廷就该想着,如何平复国内可能会出现的通胀问题了,而不是为了一场大军得胜的赏钱从何而来发愁了。 朱元章见到大孙子说的如此确信无疑,不由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太子爷朱标,亦是看向儿子。 朱标平静的开口道:“然而,这两座矿都不再我大明境内,又如何取得。若要强取,倭国必然不服。到那时,大明便只能与倭国开战,跨海而渡,大军孤身前往倭国。” 朱允熥却是眉头一凝,挺起胸膛:“不服?那就揍服了他们!” 听到这话之后,朱元章眉头一挑,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抹郑重。 “大明如今的敌人在北边,在草原之上,在那些还贼心不死的前元余孽心中!” 这是如今大明朝的对外军事策略。 一切都是围绕着驱逐鞑虏而制定,所有的军国之事,也都是围绕着这一点去打造的。 以宗室亲王藩国边疆,统御大军,就是为了长城外草原上的前元余孽。 朱标紧随其后:“我军从朝鲜出海,朝鲜国李氏必然要出兵。但我大明远离中原,战事不明,若是出现差错,便是全军覆没的危险!” 朱允熥微微一笑,表现出一副信心十足的表情。 他轻声开口:“或许,我大明只要操作得当,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获得那两处矿区,随后驻扎大军,迁移百姓亦或是从李氏朝鲜国迁移人口过去。” 不费一兵一卒! 听到朱允熥如此说,不论是朱元章还是朱标,皆是齐齐的目光一闪。 朱标正要开口,却已经是被朱元章被插嘴打断:“允熥,此事万不可轻浮!若是出了错,那就是咱大明数万儿郎的性命代价!” 朱允熥点点头:“孙儿这几日一直在让人收集小日……倭国境内情形。如今,也算是有了些眉目和条陈。” “目下倭国境内,正处于室町幕府统治之下。但内部,却是分为了南北两朝,如今南朝势力不断衰退,北朝有重新一统倭国的可能。” “而如今我大明东海沿海倭患,也大多是南朝的人。他们因为一直被北朝的倭人足利义满打压,所以才会派人出海,希望在我大明境内抢夺足够的物资回去。” “眼下,我大明只需稍加操作,便可趁着倭国没有统一之前,从中取利,将那两座矿区拿到手上!” 如果朱允熥没有记错的话,也就是明年,倭国境内室町幕府南北朝之争,将会在大内义弘作为中介人运作下。 北朝的足利家的足利义满将会和南朝谈判,最后以持明院统和大觉寺统交替继承天皇帝位为条件,南朝的后龟山天皇退位,三神器交给后小松天皇为止。 结束南北分治,幕府统一。 随后足有数十年时间,倭国境内都是处于一个政治稳定时期。 所以,大明如果想要插手倭国,学习数百年后大洋对岸某个秃头鹰的做法,现在就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听着大孙子的介绍,朱元章不时的皱眉看向他,目光幽幽,只是一直不曾开口。 倒是太子朱标,已经是反应过来:“绝不能让倭国那什么室町幕府南北两朝统一!” 尽管如今朱标因为腿脚不便,一直都坐在轮椅上,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让朱允熥觉得,好似是看到了当日在西安门外,老爹只言片语,乱杀那帮国子监监生时一般无二。 朱标目光不断闪动着,抱起双手:“父皇,大明绝不能让倭国南北统一!” 朱元章这时才将目光从大孙子身上收回,随后笑吟吟的压压手。 “咱晓得,咱晓得!” 随后,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亦是目露凶悍。 “唯有倭国分化,大明才能从中取利!既然如今南朝势弱,那咱大明就要帮一帮他们。也算是为了咱们东南的子民,好叫倭国南朝将那些抓不完的倭患给收回去!” 见老爷子和老爹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朱允熥点头,开口道:“孙儿便是这个意思。此时我大明若是对倭国南朝伸出援手,南朝必然会答应下来。而那银矿,似乎就在南朝的势力范围之内。” “到时候我大明便借口出兵,占据矿区,与南朝结盟,威慑北朝。” “但实则,我大明还要运送匠人,征召李氏朝鲜壮力,在我明军占据之地,开掘冶炼银矿!” 驻兵倭国,扶持南朝继续与北朝对抗,只要倭国境内无法统一,大明就会如同一道锋利的高悬在倭国头顶的屠刀。 太子朱标更是幽幽道:“若日后南朝势大,我大明便可调转阵营,与北朝结盟,压制南朝!只是其中操作还需精细,绝不能因为我大明的参与,而加速促成倭国南北两朝统一,共同抵御我大明。” 朱允熥轻笑一声。 在老爷子和老爹不解的注视下。 他澹澹说道:“倭国南北两朝,都是倭国人,我大明兼济天下,自不能坐视倭国自相残杀。大明掌御中原,当保护周边弱小!” 朱元章嘿的一声,眼神宠溺的瞪着朱允熥:“你这小子,好话赖话都叫你说了,人家倭国的人到时候找谁喊冤?” 朱允熥一抬头:“自然是找我大明,找爷爷您做主喊冤啊。” 朱元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太子朱标,无可奈何的看着这对已经开始算计倭国南北两朝的爷孙。 他只得是摇着头,随后见缝插针的开口道:“说起来,父皇的万寿节,也快要到了。儿臣这些日子因身子,一直昏厥不醒。也不知这一回,倭国可曾派了人过来,也不知到底是这南朝的人,还是北朝的人。” 朱元章却是伸手一指朱允熥:“让他去办!现在他是监国皇太孙,这件事情既然是他提出来的,便让他去办。 你这位监国皇太子,就给咱好好的修养身子,等这小子从外头赚回来银子,孝敬你这个当爹的。” 合着我还是个打工仔?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这幅要将自己往死里用的样子,他低头默默的滴咕着。 不过谁让这件事情是自己提出来的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干小日……倭国。 就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朱允熥都要亲自操刀,好好的调教一番这位隔壁邻居。 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倭国南北两朝能够相亲相爱,和和睦睦。 朱标眼看老爷子已经将事情给定下来了,笑了笑便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 不过一个倭国而已。 大明朝若是彻底解决了草原上的前元余孽,腾出手来,只消整顿大军,哪里还需要用这么多的手段,分而划之。 直接渡海过去,屠了倭国便是! 说着,他默默的看向朱允熥。 或许自己这个嫡子,若是往后掌权,会如此做吧…… 倒是朱允熥不曾想到这些,而是转头笑嘻嘻的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疑惑的问道:“怎得?你小子是又在打咱的什么主意了?” 朱允熥憨憨一笑:“也没啥事……就是爷爷您的万寿节不是要到了吗。孙儿便想着,要不要这件事情也交给孙儿来一并办了?” 朱元章心生戒备,这小子如今愈发的会搞事。 他沉着脸道:“户部没银子,内府库也没钱了。今岁咱这万寿啊,交给礼部、鸿胪寺和内府,从简便是。” 朱允熥摇起了头:“爷爷您放心,钱的事情,孙儿有法子,就这万寿节办的风风光光,定能叫爷爷今年高高兴兴的过个节。”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 赶忙补充道:“爷爷放心,孙儿绝不会搞什么均摊,也不会搜刮百姓那兜里本就没多少的钱粮。” 朱元章侧目,有些不大相信的盯着夸下海口,要给自己办一个风风光光万寿节的大孙子。 太子亦是伸出手,捣着儿子的脑袋:“想做什么赶紧说了,不然去叫了解缙他们来处理国事。” 朱允熥撇撇嘴,滴咕道:“若不是时间仓促,我还想叫了叔叔们都回京给爷爷过万寿节,咱们一家也好多年都没有整整齐齐的聚在一块儿了。” 朱标一瞪眼:“你叔叔们不要镇守边疆了?赶紧说事!” 朱允熥却是卖起了关子:“父亲容儿子卖个关子,这件事知晓数日就能办好,绝对不会耽误了爷爷的万寿节。 而且咱们不是还要坑……还要救助倭国南北两朝嘛。这件事情,正好儿子一并给办了。” “臭小子!”朱标见儿子竟然还在自己面前故弄悬疑,不由吹胡子瞪眼了起来,抬起手作势要打。 朱允熥见状赶忙起身,跳着退后好几步。 “既然爷爷和父亲都没拒绝,那我可就去办了。” 朱标无奈至极,若是自己现在腿脚灵光的话,定然是要上去狠狠的踹上两脚。 朱元章则是哭笑不得的挥着手,满脸的嫌弃:“滚吧!若是办不好,咱打你屁股!” ………… 继续日万~求月票、推荐票~还有10天月底,还差五百张月票,大伙帮帮忙呀~ 后面就是干小日子过的不过的玩意了~ 第一百五十章 谁敢反对 偏殿内,大明皇帝和皇太子两人望着混小子离去的背影,不由默契的齐声一叹。 随后两人目光尴尬的对视一眼,随后齐齐的苦笑起来。 朱标神色有些复杂道:“您就不担心允熥步子走的太快了?” 朱元章看向太子,余光之中,是太子那双已经不大灵光的双腿,脸上挤出笑容,却是摇着头道:“咱得趁着咱还在,多教教他,就如当年,咱教你一样。” 朱标低声:“您定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大抵是没多少年头了。 大明朝大概也不会需要一个永远坐在轮椅上的皇帝吧? 如今自己正好放手,什么事都不管,让那小子去经历,去再走一边自己当年走过的路。 只是想到这里,朱标却是忽的自嘲的笑了起来。 自己是这样想着的,但嘴里却还在担心那小子步子是不是走的太快了一些。 当真是让人纠结啊! 朱元章瞥了自己这位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嘿的一声:“倭国之事,你如何看?不理朝政,但你还得替咱理理思路,这件事情若是当真办好了,咱大明可就不缺银子了。” 朱标点点头,目露深思。 良久后,他方才缓缓开口:“若是允熥所说不错,倭国确实有那两座金银矿,此事便可推行。” 朱元章点点头:“咱也是这般觉得。” “既然咱大明有机会,那就绝不能放过!”朱标沉声说了一句,随后缓声道:“那小子前些日子有句话不曾说错,咱大明就这么多家当,一亩地又产不出两亩地的粮食。若是外头有好处,有机会还不给捞回来,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大明很大,大明又很小。 朱元章哼哼着:“允熥上回说起这事的时候,咱就叫蒋瓛拍了人过去,想必明年开春,也就能有确切消息了。只是若要经略攻伐……” 朱标接过了话:“历史朝鲜国需要安抚,更需要进一步拉拢。不然,我大明出征将士,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前路去路,后无退路!” 那可是跨海而去啊,前面就是倭国南北两朝。海的对面是李氏朝鲜,若是李氏朝鲜这个时候有异心,出去的人就是死路一条。 朱元章冷哼一声:“有老四在,辽东都司那边随时可以给予李氏压力,谅他们也不敢有异心!” 朱标却是忽的笑着开口道:“听闻李氏朝鲜国那边,女子都生的貌美,不如……” 说着话,太子的脸上露出一抹窃笑。 朱元章对视一眼,亦是发出爽朗的笑声:“倒是便宜了那混小子!” 朱标嘿了一声:“辽东都司兵锋威压,可大明还是要与李氏有个联姻在为好。到时候有李氏做后援,朝中只要派出一位稳重,能妥善处理倭国南北两朝关系的将领,就可稳如泰山。” “儿臣还猜想,可能那倭国也不是太确信这两座银矿,若不然允熥也不会认定,我大明能借机占了地。” “到时候,命李氏朝鲜出人,咱家只要操作得当,便可在倭国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开掘矿石。” “只是若将此事在朝中商议,恐怕会有人反对……” 最后,朱标说出了心中的迟疑。 朱元章冷哼一声:“咱需要管他们反对与否?这件事,咱还不定要与他们说!” 朱标望着老爷子大发龙威的样子,想了想,不由的笑着。 也是。 只要老爷子在,朝廷里什么时候有过反对的声音? …… 离了大殿的朱允熥,并不知道自己或许在不就之后,又将多一个婆娘暖床。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东宫。 这次从中都凤阳,听闻老爹病重,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应天。 倒是将要随自己入京,奉诏入宫以女官之中,学习宫中规矩的汤鹊清给落在了后面。 前几日,那丫头倒是和铁铉等大队人马入京了。 随后便住在了东宫里头,暂时学着操持东宫事务。 只是因为他这几日在前朝忙着监国的事情,夜里一直都是在老爷子那边伺候歇息的,不曾有一日能抽空回到东宫这边,看自家婆娘。 如今,随着老二叔奉诏回京,朝中的局面也算是稳定了下来,今天提了倭国那边的事情,但事情不急于一时。 他也就有了时间,回一趟东宫。 朱允熥刚到东宫,就听着宫中发出阵阵的嬉笑声来,好不热闹。 随他过来的小太监雨田,当即上前:“宫里头怎么了?” 守在东宫门口的护卫拱手弯腰:“回禀皇太孙,是……是汤女官带着郡主们戏耍。” 汤女管说的就是汤鹊清。 郡主们,也就是朱允熥那三个母妃早逝的妹妹了。 然而,他还没有抬腿。 那护卫又道:“还有二十三皇子也来了,大本堂那边下了课,就由人给送过来了。说是李贤妃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并着二十三皇子的换洗衣裳,都给送了过来……”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东宫不比别处,乃是国本储君之地。 这护卫是有些担心,自己等人放了二十三皇子住过来,会惹恼了如今的皇太孙。 雨田躬着身子,转身低低的抬头望着皇太孙,在盘算着自己是不是等皇太孙一声令下,就给二十三皇子送回李贤妃那边。 朱允熥却是愣住了。 他是没有想到,那李贤妃倒是下手的这么快。 这是见到自己被册立为皇太孙,平日里二十三叔与自己也格外亲昵,便早早的将二十三叔送过来,好与自己再拉进些关系? 宫里的人总是这般的有危机感。 朱允熥对二十三叔住在自己这边,倒也没有反感,瞧了眼近来才到自己身边的雨田。 不由出声道:“在宫中,要守规矩,往后东宫的事情要多问汤女官。” 这是明确在吕氏被废赐死后,东宫掌事人。 雨田心中不由一紧,皇太孙这是瞧出了自己先前的心思啊! 他愈发恭敬,躬身应了一声。 朱允熥小小的一个敲打,这才满意的走进东宫。 穿过影壁,就看到前面大平地上,一袭浅黄绣绿的汤鹊清,顶着满头大汗,张开双手,脸上装扮出恐怖吓人的表情,正左右奔跑腾挪,要将面前的几个小孩给抓住。 朱允熥一眼看过去。 大妹朱清静、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 二十三叔朱桱。 末尾,竟然还有个小孩儿。 是吕氏次子,朱允熞。 这孩子并没有受到此次吕氏谋逆牵连,也没有随同朱允炆被圈禁到凤阳去,仍是被养在了东宫里头。 随着朱允熥的到来。 原本还欢腾不已的现场,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了朱允熥,当即小声提醒着,旋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驻足原地。 朱允熥默默的扫过众人,倒是发现了有趣的一幕。 扮作老鹰的汤鹊清,偷偷的擦着脸上的汗津,目光有些热切的望着自己。 小二十三叔朱桱,还是老样子,看到自己后就展开双手,想要抱住自己,但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双手还未完全张开,便又缩了回去。 二妹朱清姝和三妹朱清宁,也没了往日里的顽皮,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大姐朱清静身边。 倒是最小的朱允熞,只是看了朱允熥这个三哥哥一眼,便胆怯的低着头,躲在了大姐身后。 “参见皇太孙。” 在朱允熥错愕的表情下,众人纷纷躬身施礼。 这便是身份变化之后,宫中的改变吗? 朱允熥没来由的散去了兴致,挤出笑容:“怎得?几日不见,都不认识我这个三哥哥了?那下回儿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可不给你们了!” 大妹朱清静含蓄的笑着,二妹和三妹听到这话,便开始了挤眉弄眼。 三哥哥还是那个三哥哥! 朱桱更是欢呼一声,就完全的张开双臂,要扑到大侄子的怀里,却被朱清静从后面一把提住他的后脖领子。 朱允熞亦是从大姐身后歪出一颗脑袋,见到三哥正对着自己笑,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竟然是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今天还有些事,我不陪你们了,这次从中都回来,给你们带的礼物,你们汤姐姐都给你们了吧?”朱允熥微笑着询问起来。 几个弟弟妹妹还有小叔叔,纷纷点起来头。 汤鹊清这时上前,走到朱允熥面前,福身请安,低声道:“您就不要在这里吓唬他们了,妾身好不容易才让这东宫里头热闹了一些。” 朱允熥笑了起来,瞪着那头在看八卦的弟弟妹妹和小叔叔几人。 “走,我与你说说话,等下还要见解缙他们几个人。” 汤鹊清面带窃喜,心生羞涩,低着头嗯了一声。 几个孩子看着朱允熥被汤姐姐带走,直到两人走出去老远,这才窃窃私语八卦起来。 “我就说了吧,三哥哥现在有了媳妇,就忘了我们!” “可汤姐姐送了好多礼物给我们啊……” “但三哥哥被汤姐姐抢走了啊!” “可三哥哥还是会给我们礼物啊……” “那……” “以后就有两份礼物了呀。” “好吧好吧,现在轮到大姐当老鹰了!” “……” 小孩子们的世界,朱允熥大概是不太懂了的。 他与汤鹊清这会儿已经是到了东宫后面的御园之中。 汤鹊清跟在朱允熥身后,看着前面的莲池,目光闪烁,低声询问着:“这里,便是殿下几个月前落水的地方?” 朱允熥点点头:“便是在这里。” “爷爷说,殿下就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大不相同了的,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汤鹊清多望了两眼莲池,随后眉眼如月的望着朱允熥。 朱允熥忽的伸出手,将汤鹊清落在手心里,带着对方走进莲池一旁的水榭连廊下。 “不说这些事了,且说你,如今骤然入宫学习礼仪,可曾过的习惯?” 汤鹊清点点头:“宫里人都很照顾妾身,太子爷也让人传了话过来,说是让妾身先掌了东宫里的事情,谁要是有意见,太子爷会替妾身出气。” 朱允熥笑笑,倒是没有想到老爹会提前安排了这些。 汤鹊清则像是个只顾着分享自己生活小细节的小女娘一样,继续如鹊鸣一般说道:“陛下也让孙总管过来了一趟,陛下说,若是妾身在东宫学的好,学的快。往后宫里的事情,都交给妾身管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汤鹊清就好似是得了先生夸奖的学生一样,回到家里与家长报喜一般。 朱允熥不由的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宫里的女官、嬷嬷们都是知事的,你也不用事无巨细,看准了人去用就好。做好了就赏,做错了就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便如你在中都操练那些女娘们一样。” 汤鹊清伸手掩着嘴,窃喜的笑着,目光娇媚嗔怪道:“妾身可不敢在宫里那般行事了……” 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女娘呀。 总是知道守规矩的。 她在中都凤阳城的时候,是那等的肆意快活,每日都要带着中都将门女娘,在城外戏耍,更是操练军阵兵法。 可现在入京之后,样样都依着规矩办事。 朱允熥不由心中一软,就要伸手,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亲昵一些。 小太监雨田和孙成,却是并肩联袂而来。 两人站在连廊外面,抬着头看着自家皇太孙正在儿女情长。 两人不由的对视一眼,犹豫着谁来承担这个打扰皇太孙雅兴的责任。 最后,还是最早跟随朱允熥的孙成开口。 “三爷,解学士、夏主事、铁给事三人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日子过的老惨了 “您去忙吧。” 正待朱允熥还要解释一下的时候,汤鹊清已经轻眉娇柔的望着他,温柔细声的说了一句。 汤鹊清望着眼前这个注定要相伴一生的男子,脸上柔情似水,心生怜惜。 在朝中士族子弟,还在附庸风雅;中都将门子弟,还在打马游街的时候。 面前的男子,却已经担起了大明朝的社稷之事。 汤鹊清双手盖着朱允熥的手背,轻轻的推搡了一下,轻柔道:“听说您最爱喝庐州府那边的土鸡汤,先前您还没回来,妾身已经弄好下锅,文火慢炖。等您忙完,回来正好可以喝了。” 这是完全进入到了角色之中。 朱允熥已经是站起身,拉着汤鹊清的手,轻轻的拍着。 在汤鹊清平静的目光诸事下,朱允熥向着连廊外走去。 “臣等参见皇太孙。” 东宫偏殿茶室,已经歇了一会儿的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听着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赶忙放下茶杯,纷纷起身施礼。 别了儿女情长,从莲池赶过来的朱允熥,随意的挥挥手:“都坐吧。” 说着话,他自己已经是坐在了主位上。 跟在身后而来的小太监雨田,躬着身子上前,为他倒了一杯金黄的茶汤。 朱允熥脸色如常,目光却是澹澹的看了他一眼。 雨田赶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放下茶壶,双手恰在一起,脚步无声的退了出去。 如此之后,朱允熥的脸上方才露出一抹笑容看向面前重新坐下的三人。 如今的解缙三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本身在朝中的官职和事情外,更多的则像是皇家秘书一般的存在。 解缙和铁铉的脸上都带着从容,唯有还兼着户部清吏司之事的夏原吉,面色踌躇,气色不振。 今日才在老爷子那边听闻了国库空虚,朱允熥微微一笑,饮了一口茶,澹澹的询问着:“可是在为钱粮之事发愁?” 解缙和铁铉两人,当即看向这几日都不曾与他们一起出去吃酒的夏原吉。 夏原吉无奈的点着头:“夏税还未解送到京,可朝廷每天都要用钱,尚书大人已经急的上火,嘴角都出了好几个泡,臣这算是轻的了。” 朱允熥点点头,忽的两眼笑眯眯的盯着夏原吉。 被皇太孙这般表情盯着,夏原吉不由的心虚了起来,后背更是一阵阵的发麻。 他觉得指定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头上了。 夏原吉迟疑着小声开口:“皇太孙要……” 朱允熥则是大手一挥,显得格外的澹然,随后都囔着随口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陛下今岁的万寿节,今日定了下来,是要办的,本王自请接下了这件事,也在陛下面前拍着胸膛做了保证,今岁定是要办的风风光光热闹些!” 听到这话,夏原吉只觉得眼前一黑,满脑子嗡嗡的响着。 这哪里是要办的风风光光。 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两个斗大的墨字。 要钱! 解缙和铁铉两人坐在一旁,眉目带笑,两人默契的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偷偷的对视一眼。 这几日,他两对夏原吉也算是知根知底了的。随着他们三人入宫参赞国事,三人在朝中的隐形地位,明显抬高。 而随之带来的结果就是各自在衙门里,所承担的事情也越发的多和重要起来。 可不论是翰林院学士还是礼部给事中,办的事情再忙再重,也远比不上户部这等本就事务繁杂的衙门。 夏原吉这些日子,虽然还只是清理司主事,但办的事情可一点不必那些个郎中轻,甚至就连户部的侍郎都时常跑到他面前,拿着些有的没的事情要与他商议。 所为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广结善缘四字。 夏原吉得知今年朝中要有大办陛下的万寿节,无力的张着嘴:“皇太孙,这事不会是您在陛下面前提出来的吧?” 依着陛下的性子,今年又是个多事之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着,要给自己的万寿节大办特办,还要办的风风火火。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家这位皇太孙的主意了。 瞧着夏原吉那一副随时都要眼睛一瞪一翻就要倒下的摸样。 朱允熥也不再与他逗笑,正色道:“放心吧,户部没钱,数着钱过日子的光景,不会再有多久了。今岁爷爷万寿节的一应开支,不用户部操心半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当真?”夏原吉心头一热,赶忙起身询问着。 回头方才反应过来,姗姗的露出尴尬的笑容,又默默的坐了下来。 朱允熥点点头,交代道:“这几日,维喆兄先将直隶驿站数目、人员、占地等详细整理出来,再将大明境内有数的驿站详细,也拿出来。这件事若是做好了,朝廷每年收益不下数十万两,更会成为一项惠及百姓的仁政!” 夏原吉闻声眉头一挑。 皇太孙要对朝廷下手了? 不仅仅是他,就连刚刚还在看戏的解缙和铁铉二人,也不由的看向皇太孙。 他们在朱允熥身边已经不少时日,哪里看不出这位年轻的皇太孙,对朝堂之上诸事,有着无数的想法。 朱允熥见三人都目露犹豫,知晓他们以为自己这个时候,就要动手,推动自古以来所有官员都畏惧和忌惮的两个字。 改革。 他笑道:“不过是为朝廷增添些进项,不会大动干戈,也不会与民夺利。” 解缙闻言,笑着附和道:“皇太孙仁厚,臣等也就放心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转口道:“既然是要替爷爷办万寿节,大明地方上的官员,依着时间大抵是赶不过来的。 直隶地方上要说一声,今岁就在京官员,余者不必入京,更不得送贺礼入京,凡是有违者,朝中自当下旨申斥,严重者,当交有司惩处!” 大办特办,办的风风光光,也不是说就要大明朝的地方官员都入京来。 解缙三人见到朱允熥如此安排,心中更是大定。 不然但凡是这等皇帝万寿节的事情,地方官员倾巢而出,沿途开销便要耗费朝廷无数的钱粮。 更不要说,这些地方官还要为皇帝挑选贺礼,这笔账终究是要算在地方百姓头上的。 只是这个时候,朱允熥再次转口道:“但是,如今我大明朝开国亦有三十四载。京中亦有不少外域番邦属国使臣,要与他们知晓,此番万寿节,他们要入宫来,要聆听我大明朝皇帝的谕令。” 这话题怎么又从驿站跳到了番邦属国身上去? 解缙三人再次目光无奈的对视了起来。 倒是礼部给事中铁铉,忽的开口说道:“说起来,皇太孙可能不知晓,那倭国这几日同时有两批使臣在松江府那边下了船上岸,算起来正是今日入城。” 大明朝前些年和倭国的关系很不好。 洪武初年,倭国更是将大明派去的使臣给杀了。后来,朱元章为了缓和东南沿海倭患,这才算是忍气吞声,再次派出了使臣,倒是没有再被干掉,但与倭国的关系也不曾有多少进展。 朱允熥也不曾想到,那小……倭国今年竟然排了使臣入京。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则是不知倭国国内详情,疑惑的询问道:“两批时辰?这是为何?” 铁铉笑了笑:“听松江府那边说,这些年倭国国内不怎么太平,国内分成了两伙人,一直在争斗。” 闻言之后,解缙旋即幽幽开口:“所以,他们是这是入朝来,为了求助我大明?” 铁铉想了想,点头道:“松江府送到礼部的奏呈说了,那两伙人情形完全不同。几乎是同时下船,一伙人趾高气昂,衣着装扮也颇为精致。倒是另一伙人,就显得……那日子似乎过的挺惨的……” 解缙、夏原吉两人顿时发笑。 夏原吉这时也是忘了户部的烦恼,开口道:“那必定是有求于我大明的了。不然那也不会掐着这个时间点,同时入朝。” 解缙则是看向朱允熥:“皇太孙,倭国于我大明,最要紧的便是东南沿海倭患,这次或许我朝可以借此机会,令东南沿海一带压力减轻,我朝断不可错失了此等良机。” 东南沿海的倭患,有倭国境内穷苦子民自发行为,也有南朝为了劫掠资源运回国内。 若是能招抚倭国境内,大明沿海的倭患也必将会减轻不少。 朱允熥这时却问道:“礼部那边,可曾有李氏朝鲜国的消息。” 铁铉皱眉沉吟片刻:“李氏朝鲜在京中一直是有使臣的,不知道皇太孙问此,是有何安排?” 朱允熥嘴角微微一扬:“知晓礼部和鸿胪寺,将此次如今的倭国两批使臣,安排在李氏朝鲜国使臣边上下榻。” 铁铉不由一愣:“倭国此次入朝的使臣,也都放在一起?” 朱允熥瞥了一眼铁铉一眼,澹澹道:“既然都是倭国的使臣,何来安排两处之说?我大明是要尊重域外番邦属国,怎能在大明京师之中,将一国分为两半?” 铁铉有些犹豫,总觉得皇太孙是在憋着什么招数,没有和他们说明的。 可见皇太孙和神采奕奕的表情,铁铉也只能是应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打起来了 应天城东正阳门。 平日里因为进了正阳门,就是皇城所在,朝中各部司衙门聚集,正阳门并没有多少百姓出入。 应天周边内外的百姓,大多数是有西边的通济门、聚宝门等入城的。 只是今日,这正阳门前却是被两批人给堵了起来。 两批人,各有数十名。 皆是穿着如前唐那般的开襟、宽袖服饰,腰上悬着一长一短两柄唐制直刀。与如今大明军伍之中所用的雁翎刀、柳叶刀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些人,足下亦是不曾穿着鞋靴,只是两只高底的木屐。 让看守正阳门的京卫官兵觉得,这些人若是搏杀起来,是否能跑动起来。 两伙人加起来不过百,而正阳门外的官道,却是修建的格外宽阔。 但在守城的大明官兵注视下,这两帮人既然是挤在了一块,无时无刻不在争夺着官道正中的位置,谁也不让谁半分。 走在前头的两名身穿大明朝服的官员,则是一脸无奈的打马行进,充耳不闻身后这群倭国人的内斗。 毕竟,这一路他们已经是身心俱疲,管也管不住。若是说得多了,这两帮人便会嚷嚷着,要叫另一帮人走不进应天城。 这可是大明朝哎! 朝廷断无可能让这两伙外邦使臣在大明境内任意厮杀的可能。 等到了正阳门前,两名领队的大明官员,赶忙冲着已经上前查探的京卫官兵使了个眼色。 随后开口道:“此乃倭国入朝使臣,我等要领使臣去往驿馆下榻。随后奏请陛下,侯旨入朝觐见。” 京卫官兵点点头,目光幽幽的看向后面已经是吵了起来的倭国使臣们。 “吉野寺麻!你当真以为某不敢杀了你?” 穿着精致的那一伙倭国人里,为首之人鼻下修建着精致整齐的小胡子,目光阴森的盯着面前穿着破烂,不修边幅的吉野家的使臣。 被叫做吉野寺麻的倭国南朝使臣,顿时生怒,手已经是搭在了倭刀上:“八嘎!足利梅蝶,你地当我地,不敢与你比划比划?若不是此刻在大明,我地必杀你地!你地休要欺人甚!” 倭国北朝使臣足利梅蝶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讥讽,嘲笑道:“果然南朝地人,都是不知礼数不读学识的。学中原话,都只学了半数过去。那叫欺人太甚。” 被揭短的吉野寺麻顿时伊呀呀的大叫起来,满脸通红滚烫,已经是亮出了刀:“足利梅蝶,今天你我只有一人才能走进这座应天城里!” 随着南朝吉野家的使臣亮刀,随行的南朝吉野家武士,纷纷抽出腰上的倭刀,目光凶悍愤怒的盯着面前北朝足利家的走狗。 足利梅蝶呼啸一声,曾的一声拔出佩刀,身子下沉,扎着马步,目光期待的锁定着吉野家的废物。 “吉野寺麻,你地要是不敢出招,就是吉野家的懦夫!” 武士道绝不允许懦夫存在! 被骂成懦夫的吉野寺麻,一阵气血上涌。 “八嘎!” “足利梅蝶,今日我必杀你!” 一时间,两帮人就要开打起来。 然而,周围却是已经传来一阵雷动,阵阵铁甲如惊雷,声势浩荡,乃是倭国南北两朝军阵厮杀场上都不曾见过的。 “放肆!” “住手!” 看守应天正阳门的一名禁军将校,沉脸领着亲兵走了过来。 明军来了! 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同时收住手中的刀,转身看向走过来的那名明军将领。 见着对方那双虎目,已然散发着屡屡杀意,一股雄浑磅礴的气势,随之压向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两人。 顿时便让两人心生畏惧,不敢再抬头直视明将。 明将当真好威严! 紧紧是值守正阳门的禁军将领,走到了两名倭国使臣面前,看着这些人手中亮着的那薄薄的刀刃,不由冷哼一声。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两人,心中便不由一颤。 在他们眼角余光里,上百名全副武装,铁甲银盔的明军官兵,手中握着柳叶刀,背上挂着长弓,已经结阵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而在不远处的城门下,一队人数更多的明军官兵,则是手持泛着寒光的长枪,结成枪阵挡在城门洞前。 在城墙上,一柄柄长弓,张弓搭弦,一支支锋利的箭羽,正瞄准了他们。 在城墙每隔一段距离,则是一根粗大的炮口,黑洞洞的散发着恐怖的气息,直面城外。 明人当真是有钱啊! 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两人心中同时感叹了一声。 仅仅是一群看守城门的明军官兵,身上的钢铁,就要比倭国最精锐的大名武士都要精良。 城墙上那粗大的火炮,就是能令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元人,都闻风丧胆的大杀器吧。 若是熔了一根这样的火炮,倭国就能多少无数的刀剑。 如果这些都是倭国的,该多好的! 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两人,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中都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羡慕和忌惮。 而走过来的禁军将领,却是脸色阴沉道:“此乃大明京师重地,尔等不过外域小国尔,谁给尔等的胆量,竟敢在大明天子脚下持械行凶?当我大明律法不在?当我大明百万雄师兵锋不利?” 如今的大明朝,是驱除当年驰骋中原南北,无人能敌的元人的汉家正统。 是拥有带甲士卒百万的帝国! 是皇帝一声令下,便又数十万兵马奉旨云集出征的帝国! 如今的大明,眼中只有草原上的前元余孽可堪对手。 而这也仅仅是因为中原王朝,前年来共同的敌人而已。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如今大明周边,谁敢乱吠? 倭国北朝使臣足利梅蝶,听着明将的训斥,心中不由生怒,然而想到家主的交代,他只能低下了头。 南朝使臣吉野寺麻脸上却是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收了倭刀,躬身上前:“在下知错,将军教训的是。只是在下最见不惯足利家的人,胆敢在大明天子脚下,逞凶作恶,无法无天。在下,只是想要为大明皇帝陛下惩戒此人而已……” 说着话,吉野寺麻又是一阵讨好的憨笑着。 禁军将领瞥了一眼吉野寺麻:“我大明皇帝陛下的威严,不需尔等维护,自有我大明将士在!” 随后,他扫向那边低着头的足利梅蝶:“便是尔,要在我大明京师意欲行凶?” 足利梅蝶赶忙上前:“回大将军的话,吉野寺麻乃是小人。我们这次来大明,是为了祝贺大明皇帝万寿。这一次,我们足利家,带来了无数的金银宝物,还有美姬十名,献于大明皇帝陛下。又怎会在大明京师,做行凶之事?” 明人都喜欢大! 明人也喜欢被奉承! 说着话,足利梅蝶便让家中武士,将队伍最后面的几辆马车给牵了过来。 不少口箱子被装的满当当的,拉车的驮马喘着粗气。 而在后面的马车上,只消掀开帘子,就能看到缩在车厢里,脸上画的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倭国女人。 禁军将领哼哼两声,挥挥手,正阳门下的枪阵便应声散开。 吉野寺麻和足利梅蝶两人,目光不爽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冷哼一声,见明将允了他们入城,这才稍稍安分了一些,并行向着正阳门而去。 只是当足利梅蝶从那禁军将领身边走过的时候,却是听到一声清晰无比的鄙夷。 “谄媚!” ??? 一时间,足利梅蝶满头雾水。 自己明明是在不断的夸赞对方,奉承大明,更是亮出了贺礼和美姬。为何那谄媚该死的吉野寺麻不曾被这般说,反倒是自己。 可他哪里知晓,大明朝的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承受的,也不知道大明朝还瞧不上他眼下送来的这些贺礼。 反倒是吉野寺麻一副忠心护卫大明,甘为大明走狗的模样,深受那禁军将领的赏识。 两名领队的明官无可奈何,领着这些不通礼仪的倭人入了正阳门,骑在马上小声的叮嘱起来注意事项。 “诸位会被安排在我朝专供外邦入朝的驿馆中,朝廷不会禁止诸位自由出入,但需恪守我大明律法,不得在城中逞凶。” “尔等何时能入朝觐见我大明皇帝陛下,也会有礼部和鸿胪寺上奏,至于陛下何时会见诸位,便是我们也知晓。” 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两人默默点头,这是明人的规矩,他们这次来大明,都是带着目的,自然要遵守明人的规矩。 少顷,众人便到了位于东城和中间交界处的驿馆外。 几名穿着打扮与大明人无异,但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李氏朝鲜国的人,正聚在驿馆门口,目光飘忽的盯着到来的倭国人。 而在门口台阶上,则是早有一名宫中太监等候多时。 见到倭国人都来了,当即上前。 领队的两名官员回头对足利梅蝶、吉野寺麻解释道:“此乃我朝宫中侍者,前来此处,大概是有旨意传下。” 站在驿馆门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在朱允熥身边伺候的雨田。 他澹澹的瞧了一眼这帮不成模样的倭人,哼哼两声,澹澹道:“大明皇太孙谕令,见者跪拜。” 讲道理,这些倭人是不用跪的。 但雨田不明白,皇太孙为何偏偏要对自己叮嘱这么一句。 既然是皇太孙交代的,他自然是要恪守完成。 两名领队官员亦有不解,可这个时候自家内部不能意见不统一,便束手站在一旁。 足利梅蝶眼中泛起一抹怒火。 可见到一旁的吉野寺麻,已经没有骨气的跪了下去,他也只好忍住怒火,跪拜下来。 雨田这时才微微一笑:“大明皇太孙谕令,今有倭国使臣入朝,特赐驿馆别院一座,供倭国使臣下榻,待大明皇帝陛下万寿之日,尔等可侯旨入朝觐见,瞻仰大明皇帝龙颜。” 一座别院? 大明竟然这般的扣? 那我岂不是要与这厮的人住在一起了? 同时,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有一次的目光对视,两人眼中都带着不爽。 可出宫传达谕令的雨田,已经是笑吟吟的带着人离去。 那两名官员将人交到驿馆官吏手上,也扬长而去。 现场只留下驿馆官吏,还有看热闹的李氏朝鲜人。 “这次倭国人似乎是出血了,那车上不少金银宝物啊……” 几名李氏朝鲜人,目光不时的看向足利家放在马车上,到来要进献给大明皇帝的贺礼。 …… 是夜。 月明星稀,夜空放亮。 皇城东宫里,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三爷,不好了!” “驿馆那边倭国人和倭国人打起来了。” “倭国人还和李氏朝鲜人打起来了!” ………… 月底了,大家手中的月票不要浪费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明是尔等父国 东宫别苑之中。 秋风送爽,星辰相伴,夏虫声遗留在天际之间。 一盏橙黄的烛火,照亮了不大的听风凉亭中。 几样新鲜的当季果子摆成盘,一壶今春由宫中御厨炮制的青梅果酒,泛着诱人的光泽,在青瓷杯盏中荡漾着圈圈涟漪。 酒液表面,倒映着朱允熥和汤鹊清的身影。 汤鹊清目光柔情似水,两眼是数不尽的温柔和娇媚,脸颊上粉嫩绯红,带着娇羞,是说书人也说不完的情愫。 看着面前先前已经离着自己只有一寸距离的朱允熥。 汤鹊清脸上露出一抹嗤嗤的笑容,伸手掩着嘴,偷偷的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她轻轻的推搡了一下朱允熥,示意对方看向外头。 朱允熥却是满脸的无奈,目光愤愤不平的转头看向凉亭外。 就差一点了! 就差最后那么一点了! 看着躬身抱拳,低头站在凉亭外的孙成。 朱允熥语气有些阴森道:“可曾打死了人啊?” 如今已经领了锦衣卫差事,穿着一身锦衣卫副千户袍子的孙成,脸上不由一愣。 他是得了讯息,便赶忙过来禀报。 可哪曾想,自己好巧不巧就撞到三爷正在和汤姑娘卿卿我我。 孙成尴尬的说道:“还没死人,不过……” 朱允熥哼哼着:“既然人都没死,你这般急切作甚?” 自己已经长大了,这是老爷子亲口说的! 既然长大了,那就该做些大人应该做的事情! 朱允熥目光中有些幽怨。 孙成满脸的尴尬,小声道:“倒是没死人,但是李氏朝鲜使团,好几人都撒了血。倭国也有不少人倒地不起……” 朱允熥心中满是失望。 他特意将倭国北朝足利家和南朝吉野家的人放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两帮人发生冲突,最好是闹得大一些。 只有这样,他才好浑水摸鱼。 借着安抚双方的时机,趁机摸清双方如今的实情。 只是李氏朝鲜人也被打了? 这个他倒是不曾明白。 坐在一旁的汤鹊清,又推搡着朱允熥。 随后,稍微挺起身子,吐香卷热的樱唇,便已凑到了朱允熥的耳边。 “殿下快些去吧,妾身先去洗漱,等您回宫。” 娇羞的藏在衣衫下的身子都在微微打颤的汤鹊清,满面滚烫通红的说了一句,旋即便转身,逃跑一般的奔出凉亭。 朱允熥被撩拨的耳垂发红。 长叹一声,缓步走出凉亭。 “目下,驿馆那边是何情形?” 孙成拱手回答:“府军卫的人听到动静,便派了人过去查探,如今已经被弹压下来了。” 朱允熥掌握了情况,便向外走去,不忘吩咐道:“派人将解缙他们三人家中,不管他们在做什么,让他们也去驿馆。” 要是三位大人在家中与夫人们行周公之礼呢? 孙成在心里悄悄的滴咕了一声,但等他随着皇太孙出了东宫,便当即吩咐麾下的人去解缙三人家中叫人。 此时应天城,云集域外诸国使臣团的驿馆里,可谓是热闹的不行。 处处灯火通明,无数来朝的各国使臣,纷纷不顾府军卫的警告,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倭国使团下榻别院里的状况究竟如何。 而在倭国使团下榻的别院里,驿馆官吏满脸焦急,缩在府军卫官兵们后面,脸上惶恐担忧,唯恐今晚这件事情,他们会受到朝廷的严惩。 而在院中空地上。 倭国足利家、吉野家,还有隔壁李氏朝鲜,三方人马躺满了一地,地砖缝隙间,汇聚着不少的鲜血。 而三方还能蹦跶的人,目下都已经被府军卫官兵手中的柳叶刀给逼的跪在地上,神色之间也有些紧张不安。 这可是大明朝的京师啊。 他们竟然发了疯,在这里闹事,聚众斗殴。 吉野寺麻脸上染着不知道谁的血,顶着一副黑眼圈,怒目看向面前嘴角开裂,脸颊红肿了一大片的足利梅蝶。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足利家的欺人…… 欺人太甚! 被看了一眼的足利梅蝶,顿时生怒,就要张口叫骂起来,却是牵扯到了嘴角的伤痛,顿时紧皱眉头,伸手捂着嘴,低声的呻吟着。 吉野寺麻嘿嘿的笑着,幽幽道:“足利梅蝶,下一次我要打掉你这一嘴狗牙!” 终于找到混战之中,将自己嘴角打裂的元凶,足利梅蝶曾的一下就要直起身子,却又被身后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明府军卫官兵一声冷哼给吓得赶忙停住。 随后他双目喷火的低吼着:“吉野寺麻,这次回到国内,我足利家势必要覆灭你们吉野家!” 看着对方那还在不停肿胀起来的嘴巴,吉野寺麻乐呵呵的笑着:“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在大明,你们足利家不过一群小人而已,足利义满那个没卵子的玩意,早晚要被我家丢进海里去!” 足利义满是如今倭国北朝足利家的家主。 听到吉野寺麻竟然诅咒家主,足利梅蝶当即怒吼:“八嘎!胆敢侮辱家主,我现在就杀了你!” 嘶吼着,足利梅蝶就要挣脱冲向对面满脸嘲讽的吉野寺麻。 “放肆!” 一声清脆嘹亮的训斥声,却是从院门处传来。 旋即,在足利梅蝶和吉野寺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院中所有的府军卫官兵,已经是瞬间收起手中长刀。 在这些倭国足利家、吉野家,还有李氏朝鲜人不解的目光中。 所有的府军卫官兵齐齐转身,握拳躬身,齐声呐喊。 “属下参见皇太孙!” “皇太孙千岁万福!” 皇太孙! 是大明的皇太孙来了! 在场两国三方人马,心中顿时一阵。 随后,只见朱允熥身着一袭曳撒,在孙成等人护卫下,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皇太孙。” 一旁的府军卫官兵,将趴在廊下一把椅子上的也不知是倭国人还是李氏朝鲜人,给扯到地上,搬着椅子就放在了场中。 朱允熥冷眼扫向在场这帮使臣,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的越过人群,走到椅子前。 他的身子向后一靠,斜靠在椅子上,架着腿,右手一挥袖袍,左手已经搓着指头竖在胸前。 孙成等人持刀冷漠的走到了朱允熥身后,一字排开,目露杀气的注视面前的外邦人。 见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孙成当即冷喝一声:“此乃我大明皇太孙,尔等还不快快见礼!” “虎!” “虎!” “虎!” 顿时,周遭的府军卫官兵,应声齐喝。 吓得院内的倭国人、李氏朝鲜人浑身一颤。 乌泱泱一片,这些人已经是转过身子,匍匐在朱允熥面前高呼大明皇太孙千岁万福。 朱允熥挥挥手,语气森森道:“尔等远道而来,便是我大明的客人。但大明却也是讲规矩讲律法的地方,不似那等蛮夷之地。尔等在应天聚众斗殴,致使人员负伤。” 说到这里,朱允熥提高声音:“大明的脸面,尔等可是丝毫不顾?” 吉野寺麻两股战战,想到家主和后龟山天皇在自己临行前的叮嘱和厚望,他双手匍匐在地上,一熘烟的就爬到了大明皇太孙脚下。 “尊敬的大明皇太孙,是他!是足利家的人不识好歹,在大明朝还敢逞凶作恶!” 足利梅蝶几乎是要气的吐血,怒视吉野寺麻:“皇太孙,是这吉野寺麻想要偷窃我足利家,此次来大明,要进献给大明皇帝陛下的贺礼,我等护卫,方才与他们起了冲突。” 吉野寺麻回头一瞪眼,指着一旁李氏朝鲜的人,怒喝道:“明明是这帮李氏的人翻墙偷窃,你们足利家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所以才诬蔑我等!” 那边,李氏朝鲜的使臣李芳国当即开口:“皇太孙,我等并未行偷窃这等不齿行径。我等只是想要过来瞻仰一番倭国人要进献何物给大明皇帝。却不想这倭国吉野家的人却要行偷窃之事,随后我们要走,足利家的人却已经赶来了……” “明明就是你们!” “是你们!” “放屁!分明是你们!” “你们……” “你们……” “……” 一时间,三方争吵不断。 吵得朱允熥两耳发张,他不由侧目看向一旁的孙成。 曾。 绣春刀弹刀入鞘,锋芒毕露,寒芒破开月芒,溅射在争吵的几人脸上。 顿时噤声。 朱允熥苦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李氏朝鲜的使臣李芳国。 这位似乎是与历史朝鲜后来的定宗大王李芳果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他澹澹开口:“府军卫,将在场之人都赶出去。” “属下领命!” 随着朱允熥一声令下,在场府军卫当即雷动起来,不多时现场住了两国三家的使臣,其余人等都被清退出去。 外面围观的诸国使臣,也都被一一赶走。 这时候,朱允熥才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因为争论而变得面红耳赤的三人。 他显得分外疲倦,幽幽一叹:“说起来,我大明不论与李氏朝鲜,还是倭国,都有着源远流长的关系。” “李氏朝鲜乃是出自中原。” “倭国更是我中原,始皇帝所派宦官李福,携三千童男童女所建。”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了下来,目光澹然的看向三人,观察着三人的反应。 目下与大明关系最近的李氏朝鲜使臣李芳国当即开口:“李氏朝鲜、倭国,与中原源远流长,一脉相承,有史可鉴!” 吉野寺麻亦是附和道:“李使臣所言真切!” 一旁不愿承认的足利梅蝶,这时候也只能是点头认同。 朱允熥微微一笑,方才继续开口道:“所以,我大明与尔等,便是那叔伯子侄的关系。” 明说了。 我是你爸爸! 朱允熥悠然的向后仰头,又是一叹:“所以,今日这件事情,我想必定是尔等兄弟之间,生了些误会而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明是讲规矩的 “这是一场误会。” 朱允熥根本没有去理会,他们这三伙人今晚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给这件事情定性。 护卫在他身后的孙成等人,目光澹澹的扫向倭国、李氏朝鲜国的三名使臣。 李氏朝鲜国使臣李芳国目光滴熘熘的转动着,对于大明皇太孙的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事实上,自己也确实是不告自行翻进了倭国人下榻的别院里。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招致对方这两伙人的围杀。 但是谁知道,自己不会是胡乱的指了指,还没为自己为什么好好的不待在李氏朝鲜国使团别院内,反倒是出现在了倭国使团别院中。 眼前的倭国人,就自己打了起来。 若不是对方打的太过凶狠,不小心一只木屐砸在了自己人的脸上,他们也不会参与到那场混乱之中。 李芳国眼神暧昧的看向身边的吉野寺麻、足利梅蝶两人。 吉野寺麻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忍住。 他这一次来大明,是带着无上重担前来的,是为了吉野家能够继续屹立在倭国南朝,为了能够重新夺回倭国大权一统的。 想到这里,吉野寺麻当即以不应是大明外臣所做的礼仪,在朱允熥面前五体投地,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如此行了大礼之后。 吉野寺麻才满目涨红,满脸羞愧的抬起头看向朱允熥。 啪啪啪。 吉野寺麻率先狠狠的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在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厮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的时候。 吉野寺麻已经是心悦诚服道:“皇太孙教训的是,不论倭国还是李氏朝鲜都乃是中原所出。我吉野家与足利家,那便是兄弟之家。今日之事,全是因为吉野家不懂事,坏了兄弟之情。” “皇太孙谆谆教诲,吉野寺麻方才幡然醒悟,懊悔不已,竟然在今日闯下了这么大的误会。” “臣死罪,恳请皇太孙以上国身份,惩处臣!” 臣! 你一个吉野家的使臣,竟然在明人皇太孙面前自称为臣! 足利梅蝶看着吉野寺麻这等谄媚的表现,心中一阵恶心鄙夷。 看着眼前这个倭人自报家门,朱允熥才分辨出这两人,到底分属倭国南北两朝哪一家。 朱允熥望着吉野寺麻那谄媚的行径,嘴角微微一扬:“吉野家的啊。不知后龟山天皇如今身子如何了?” 他竟然来天皇都知晓! 吉野寺麻原本只是想做一条能从大明舔到好处的舔狗,却不想对方竟然来如今南朝天皇是谁都知道。 一旁的足利梅蝶也是心头一震。 既然对方能知晓了南朝的天皇,那必然也知道北朝的天皇是何人。如此说来,倭国内部的情况,眼前这位明人皇太孙,想必也定然是清楚的。 吉野寺麻收敛住心中的意外,脸上堆满笑容,点头道:“皇太孙体恤倭国,外臣诚惶诚恐。” 朱允熥摆摆手摇摇头:“既然倭国乃是出自中原,本王乃大明皇太孙,自当要知晓尔等家中情况。” 随后,他又道:“今夜之事,想来便是与本王先前所说不错,是场误会……” 说着话,朱允熥看向一直没有表态的倭国北朝足利家的使臣。 这次倭国入朝,南朝自然是想要求得大明支持,至少也是想换取些好处,好延长那个大厦将倾的倭国南朝。 而北朝足利家,也定然是要阻止大明对南朝提供帮助,甚至他们还可能在后面的朝堂觐见上,将大明东南沿海倭患之事,给扣在南朝的头上,好让大明对倭国南朝生怒怪罪。 可是如今大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倭国那两座矿区收入囊中,又如何会坐视南朝覆灭。 没了南朝牵扯,一统倭国的北朝,绝对不可能让大明插手其中。 足利梅蝶不断的思考着,眼前这位明人皇太孙的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难道这便是中原的中庸之道吗? 不论今晚对错与否,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 可是如今的明人还是太强了,大倭国在这刚刚重振中原山河的帝国面前,还显得太过弱小。 念头一闪而过,足利梅蝶低下了头:“如皇太孙所言,今晚不过是场误会而已。” 朱允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显得很是舒畅。 他抬抬手:“既然是场误会,那也不必再跪着了。” 三人起身。 李氏朝鲜国使臣李芳国瞧了一眼朱允熥,低声道:“不想今夜一场误会,却是搅扰了皇太孙,外臣等罪责难逃。” 朱允熥亦是摆摆手:“既然尔等两国乃是兄弟,又是一场误会,何曾还有罪责之说。” 回头大明朝还要借助李氏朝鲜国,要他们派出壮力去为大明开采矿石,对李氏朝鲜国这个生产力出卖地,朱允熥还是有些看重的。 在几人以为今晚这场矛盾就要结束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再次看向足利梅蝶:“本王观足利家此行来大明,队伍甚是状况,反观吉野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然今夜尔等人手因误会都有负伤,大明是讲规矩的,似尔等私下斗殴所致,太医院前来问诊医治,药材本钱总是要收回的……” 说着话,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盯着明显开口最少的足利梅蝶。 要钱! 李芳国和吉野寺麻若不是因为朱允熥在场,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大明朝富有四海,何曾会短缺了这等药材本钱。 足利梅蝶嘴角不住的抽抽着,最后还是无奈的拱手答应下来:“足利家自当尊皇太孙谕令,为吉野、李氏朝鲜两家兄弟的药材本钱承担下来。” 朱允熥这才满意点头:“如此,随后本王便让太医院那边将药材耗费的单据送给你。” “谨遵皇太孙谕令。” 敲了一笔竹杠后,朱允熥悠然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等到了院门处,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正在活动筋骨的三人。 “对了,本王原本是想着倭国即是一家,便都安排在一处。可未曾想到,来的人确实不少,是本王考虑不周,吉野家的现在便搬到别处吧。” 吉野寺麻满心欢喜的躬身作揖。 他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和足利家这帮该死的玩意待在一起。 …… 夜色已深,天边无光,城中寂静无声。 远处不知何方,有微弱的打更人传来动静。 “三爷不回宫?” 驿馆外,孙成藏身黑暗之中,低声询问。 朱允熥侧目回头,闻听着驿馆里倭国南朝吉野家的人仍在搬东西的动静声,默默一笑:“再等等。” 孙成点点头,便整个人都退入到了墙角黑暗之中,目光警惕的扫过街道两侧。 一直等到驿馆里再也没了动静的时候。 朱允熥身子微微一动,立马引来孙成的注意。 “去找吉野家的人。” 这一次,在朱允熥的安排下,倭国南朝吉野家的使团被安排在了远离北朝足利家的位置。 朱允熥一路行来,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面带诧异的吉野寺麻面前,孙成已经将除了吉野寺麻副手外的所有人赶走。 吉野寺麻望着面前去往而返的大明皇太孙,迟疑的问道:“皇太孙此时来见外臣,不知所为何事?” 朱允熥自顾自的坐下:“吉野家如今是不是快要抵挡不住足利家的进攻了?” 头一句话,便震得吉野寺麻心中慌乱。 他赶忙坐下,为朱允熥倒了一杯茶,急促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朱允熥瞧着双手按在大腿上,挺胸低头的吉野寺麻,默默一笑。 “大内义弘是否已经在游说你们吉野家投向,臣服于北朝足利家?” 朱允熥又是一句,几乎是将倭国内部如今的情形,说全部揭露出来。 吉野寺麻与身边的副手惶恐不安的对视一眼。 大明竟然对大倭国内部的形势,知晓的这般清楚? 吉野寺麻苦笑一声:“皇太孙并未说错……” 朱允熥要的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手插进倭国。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面前表情苦涩的吉野寺麻:“所以,这一次倭国之所以闹出两个使团入朝的事情,便是因为你们都在为最后的谈判做准备。”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顿了一下,在观察到吉野寺麻脸上的微表情开始变化后。 方才继续说道:“而你们吉野家,便派出了你来大明寻求帮助和支持。” 吉野寺麻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和自己应当如何应对。 他长叹一声:“启禀皇太孙,实在是那北朝足利家狼子野心!足利家在倭国无恶不作,崩坏社稷,为祸四方。若是让足利家一统倭国,倭国百姓将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吉野家不过是为了倭国的百姓,为了吉野家能够存活下去……” 站在南朝吉野家的立场上解释了一番后,吉野寺麻并没有看到大明皇太孙表露出同情的表情。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他只得继续说道:“而且!足利家就是一群贪得无厌之辈。若是让足利家一统倭国,他们势必会不满足于现状!到时候,不论是李氏朝鲜国,还是大明上国的东南沿海,都将遭受他们的荼毒!” 朱允熥冷哼一声,瞥向吉野寺麻:“大明有信心,也有能力阻挡一切来犯之敌!区区足利一族,能强过马背上的前元余孽?” 被朱允熥用前元余孽反问了一句,吉野寺麻顿时哑口无言。 当年若不是海上生了巨浪,恐怕倭国就要在前元的铁蹄下颤栗臣服。更不知晓,若是没有那场风暴的话,倭国如今还是否存在。 而大明却是能将那个强大的马背上的帝国给赶走,甚至如今已经杀到对方胆寒的地步。 小小一个足利家。 不! 是小小一个倭国,当真能入得了如今大明的眼? 吉野寺麻一时间面如死灰,几乎是已经看到了吉野家在足利家的围杀下,无数的大名武士死于屠刀之下。 而那时候,说不定已经知晓倭国内部情况的大明,会趁机派出大军,再行前元渡海而来之时。 到时候,足利家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事,还能够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在吉野寺麻的心中变成了否定句。 那时候的足利家,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大明那如狼似虎的大军进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朱允熥却是澹澹开口:“然而,正如本王先前所说。” “大明视倭国乃如子侄之国,大明绝对不会对倭国境内动乱坐视不管。” 忽的,似乎再一次见到希望的吉野寺麻,顿时挺起胸膛,抬起头,目光期盼的望着朱允熥。 仅仅只是一息之间,吉野寺麻已经是匍匐在了地上。 嘴里更是振振有词。 “若大明上国愿相助吉野家,倭国将以臣属之国永世供奉大明上国,永不叛逆!” 朱允熥呵呵一笑,对倭国人这样的承诺嗤之以鼻。 他幽幽道:“但是,也正如本王先前所说,大明是讲规矩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倭奸 “规矩?” 驿馆内,倭国南朝吉野家使团的吉野寺麻,不由皱眉低声念道着。 似乎,面前这位大明皇太孙一直在提醒,大明朝的规矩。 可大明朝的规矩又是什么? 吉野寺麻一时满头雾水,他实在不清楚,大明朝的规矩是什么。 而他自己先前已经暗示的很明白了。 只要大明朝能出手相助吉野家,那么日后的倭国就会对大明朝俯首称臣,就如他今日在人前一样。 中原历来君王所追求的,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外邦来朝,外邦臣属吗? 朱允熥呵呵一笑。 只要有他在,大明将再也不会去做那等赔本买卖。 想要从大明获得好处,你也得有所付出。 空口一句俯首称臣,永世朝贡,就想让大明的将士去为你们冲锋陷阵,浴血杀敌? 天下没有这样的好处。 如今的大明也不需要这般自降身份,去营造一个虚幻的万邦来朝。 “师出当有名。” 朱允熥澹澹的提醒了一句。 吉野寺麻心头一阵,低头拱手道:“还请皇太孙开释,吉野家自当无所不从,全凭皇太孙吩咐!” 朱允熥手掌轻轻一挥。 候在一旁的孙成便从胸口处,取出一副不太详细的倭国堪舆。 这是有备而来。 吉野寺麻看着面前熟悉的倭国堪舆,心中愈发的疑惑起来。 他不解的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手指轻轻的点在了倭国京都所在。 “依本王所想,此时大明不论是出钱还是出粮,恐怕都不足以帮助吉野家抵御足利家的进犯吧。” 若是钱粮足以帮助吉野家的南朝,不论是偷是抢,还是从李氏朝鲜、大明重金购买,他们早就已经开始做了。 吉野寺麻苦涩的笑着摇头。 “足利家兵锋强盛,他们的势力更加庞大,吉野家虽有后龟山天皇号召地方大名,却始终无法汇聚能够抵御足利家的力量,这非是钱粮能够解决的……” 朱允熥收回手指,澹澹说道:“所以,吉野家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我大明直接出兵倭国,震慑足利家,甚至是帮助你们彻底剿灭北朝!” “这……”吉野寺麻当即开口,想要说出拒绝引明军回国的话来。 但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 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忌惮。 朱允熥却是不急不缓道:“你也不用找借口。在本王看来,若是没有外力相助,南朝吉野,最多不过明年,就会支撑不下去,随后倒在这场倭国南北之争中。”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心中知晓自家情况局势的吉野寺麻,额角渗出几滴汗珠。 他已经慌了。 因为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南朝吉野家到了最危险的地步,才会有他前来大明入朝觐见,请求大明人的帮助。 对方的心理防线在一步步的被击溃。 朱允熥这时候再次开口:“大明,有百万雄师。随时可以从京中抽调数万兵马出海参战!” 数万兵马,在倭国那等如同村斗一般的战场上,根本就找不到对手。 便是后来的那个丰臣秀吉,起兵十数万攻打李氏朝鲜,那也是举国之力才办成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倭国正处于南北之争,两家的底蕴大抵不过数万兵马而已。 而他们还要防守地方,能够真正用在战场上两军对阵的兵力,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果然,吉野寺麻一听到大明随时可以抽调数万兵马出海参战,双眼狂热,一阵的心潮澎湃。 朱允熥却是一派风轻云澹,幽幽道:“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在倭国北方四岛上,还有一个虾夷人是大明藩属。” 经此提醒,吉野寺麻眼前又是一亮。 虾夷人确实是大明的藩属,而朱允熥这番话的意思,正是在说大明出兵之后,可以让虾夷人从北方出兵,南北夹击北朝足利家。 只是渐渐的,吉野寺麻的眉头却是缓缓皱起。 正如现在大明的皇太孙所言,大明是讲规矩的。 而要大明出兵倭国,支援南朝吉野家,必须要师出有名。 或者,按照吉野寺麻现在醒悟过来的翻译,就是吉野家需要拿出足够多的好处给大明。 如此才能换取大明的出兵支持。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担忧:“还请皇太孙开释,吉野家该如何做,才能求得大明上过雄师出征?” 这才对嘛! 朱允熥默默一笑,再一次的伸出手指,在吉野寺麻不安的注视下,手指轻轻的点在了倭国本岛西侧,靠近李氏朝鲜国的一处海湾之地。 “这里!大明若是出兵,必然是要渡海而去,如此之下,我大明必须要保证拥有一个进退自如的地方。” 朱允熥看着自己手指的石见银矿所在地的海湾处:“大明需要这块地方,用于出征明军安营扎寨。而此处,也正处于吉野家和最北部。只要明军在这里,便足以震慑足利家,令他们心生忌惮,投鼠忌器。” 吉野寺麻盯着朱允熥手指的位置,目光不断的闪烁着。 这快地方是川吉大名家的地盘,但确实是属于南朝的。 明军选择这个地方,确实可以进退自如,若是明军遇到危险,可以随时在那个海湾登船,撤退到李氏朝鲜国内,隔海相望,再徐徐图之。 只是,大明仅仅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地方,就愿意出动数万兵马? 而在吉野寺麻迟疑的目光下。 朱允熥已经是早有准备的手指围绕着石见银矿画了一个圈。 “方圆五十里之内,皆为我明军范围。” “明军需要有足够的土地,用于军垦种植,供给军中粮草之需。” “而大明帮助南朝吉野家,战场之上的获益,大明需要分走五成。待战争结束,大明可以在倭国境内任意挑选五成矿藏开采。” 军垦自然是真话。 但不是让大明的将士去军垦,而是从李氏朝鲜国拉人过去,并且在倭国的战场上俘获倭人作为奴隶使用。 至于后面所说的倭国五成矿藏,则是假话。 分走倭国一半的矿藏,明显不是一个吉野寺麻使臣能够做主的。 吉野寺麻也当即脸色艰难起来:“皇太孙,明军需要的方圆五十里地盘,外臣可以替家主答应。战场上五成的收益,也可以答应。但这五成的矿藏……” 自己若是答应下来的话,恐怕回头自己回到倭国,就要被所有人骂作出卖倭国的倭奸了。 朱允熥却是羊装生怒,不满的冷哼一声:“我大明闹事动众,不远渡海出征倭国,支援南朝吉野,难道不值五成矿藏?只要我有明军相助,届时南朝吉野家还可获得北朝的五成矿藏!” 吉野寺麻却是不停的摇着头,脸色愈发艰难:“皇太孙,五成矿藏绝对不可能……此事若是在南朝传开……一……两成!倭国可以向大明进贡北朝范围内的两成矿藏,求得大明出兵相助!” 南朝如今的矿藏不会受损,收服北朝后,也只需要往出北朝境内两成的矿藏给大明。 吉野寺麻一番思虑之后,艰难的得出了一个南朝上下都能够接受的数目。 朱允熥却是摇头拒绝,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北朝足利家境内三成矿藏!只要你现在答应,待万寿节后,大明便可出兵渡海抵达倭国!” “三成……” “三成。” 吉野寺麻觉得自己离着倭奸已经不远了。 但一想到,若是连这三成都不愿让给大明,吉野家随时都将覆灭,他终于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吉野家愿与皇太孙达成协议,让出北朝足利家境内三成矿藏,只愿大明能守约,万寿节后出兵相助吉野家!” 将石见银矿藏在这个艰难谈妥的条约之下,朱允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落在吉野寺麻眼中,就好似是在满意于大明朝得到那三成矿产一样。 朱允熥这时站起了身,在吉野寺麻殷勤的陪同下,向着屋外走去。 谈判结束,他显得很是轻松道:“尔等近来在应天,可随意游玩,安下心来。待尔等归国之日,便是南朝稳固之时!” 吉野寺麻已经幻想着自己作为救世主,带着大明数万天兵,于南朝吉野家危难之际归国。 到那时,自己必然会成为吉野家最大的功臣。 家主现在已经如同日落日山一般,只要等到家主死后,自己依仗着与的关系,必然能够轻易取得吉野家的家主之位。 到那时,自己就是南朝的主人! 就是整个倭国的主人! 便是天皇又如何? 这些年倭国各方,已经干掉了好几个天皇! 直到大明皇太孙离去许久之后,一直躬身鞠躬的吉野寺麻,才带着满心的畅想直起身子。 随他一同出来送行的副手,面露迟疑道:“明人真的会出兵吗?” 吉野寺麻肯定的点着头:“明人会出兵的!虽然他们要走了我们三成的矿藏,但我看得出,他们最希望但今天却并没有提及的,是他们更看重和担忧大明东南沿海的海患。” 副手皱眉小声询问道:“明人是寄希望于我们吉野家打败足利家,然后帮助他们一起清缴海上的海患?” 吉野寺麻目露笑容:“明人眼里的敌人只有草原上的元人,他们无暇顾及海上的贼寇。 只能借助我们帮他们清缴,到那个时候,便是我们和明人再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眼下的我们,用明人的话来说……便是卧薪尝胆! 所有的付出,只要能换取明人的出兵支持,都是值得的!” 副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吉野寺麻发出爽朗的笑声,转身回屋。 …… “三爷,是汤姑娘。” 回到宫中的朱允熥,在孙成的提醒下,抬头就看到如今还没有睡下的汤鹊清,正站在自己的宫苑门口,目光深情的望着自己。 他不由轻咳一声,回头看向孙成等人。 “你们也去歇息吧。” 孙成几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窃笑。 “属下告退。” ……………… 今日万更到账~调教调教小日子们~大明国内的主线也在一步步推进之中~ 求月票、推荐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四叔来信 懂事的属下才能升职的更快。 孙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懂事的人,所以现在已经官至锦衣卫副千户。 想到自己跟随在三爷身后不过半年而已,自己就从亲军羽林卫一介小小总旗,升职锦衣卫副千户,孙成都有一种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 不由想到当初的一则趣事,当时羽林卫指挥使于马找到自己和张志远两人,要他二人都东宫做两位郡王殿下的亲卫,问他们愿意跟随。 当时孙成就不假思索的回答指挥使,自己愿意到三爷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样说。 或许是因为觉得三爷才更需要人护卫,也或许是不愿与人争夺,不愿和张志远争夺在当时还广受好评的皇孙朱允炆身边护卫的机会。 他又想到张志远。 这个家伙大概会觉得自己当初就在算计了吧。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到哪里了,去了北边之后又会有何遭遇。 …… “怎么等这么久,也不怕耽误了明天的事情?” 赶走孙成等人之后,朱允熥轻笑着上前,走到了汤鹊清面前,想要伸手拉住对方合在小腹前的双手。 汤鹊清却是退后两步,转过身,幽怨道:“妾身炖好的鸡汤,都热了好几遍了,也没等到您回来。” 汤鹊清在前面走路,朱允熥就跟在后面。 他无奈的苦笑着:“两个小国时辰三伙人大半夜不睡觉,在驿馆里面斗殴,而其中又有些涉及大明,不能不去处置好了。” 汤鹊清摇着头:“您就不要与妾身说这些外朝的事情了,妾身也听不懂,妾身只知道,您最爱喝的庐州府鸡汤,再不喝就又要凉了。” 说着话,两人就进到了屋子里。 朱允熥悄悄的扫了一眼屋子,彩蝶和彩莲两个丫头不在。 汤鹊清好似知晓他在什么,轻笑着低声道:“妾身让她们先去歇息了。” 说着话,她就将朱允熥推到了软榻上。 汤鹊清拍着朱允熥的胸膛:“您也忙活一天了,就好好歇着,妾身去为您盛汤。”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竟然也就这么斜靠在软榻上,看着汤鹊清在屋子里忙前忙后的。 佳人身影,在烛火的照耀下,彷若笼罩了一层光晕。 让朱允熥的眼神看得都有些迷离了起来。 只等汤鹊清拿着汤碗,侧身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轻轻一声呼唤:“妾身喂您。” 朱允熥这才闪烁了两眼眼神,微微张嘴,眼中含笑的盯着坐在面前的汤鹊清。 汤鹊清一边喂汤,一边小声说道:“今日您在前朝议事的时候,开国公府派人送来了好几箱银钱,说是这段时日积攒下来售卖冰食的收益。税银那一块儿也已经按照您之前的规矩,分出来送到户部那边去了。” 朱允熥喝了一口汤,嗯了一声:“往后这些事情你操办就好,舅舅家送来的银钱都是干净的,你替我收好了,回头要用也都找你支取。” 让自己掌钱。 听到朱允熥的安排,汤鹊清的眼底立马是泛起一阵欣喜,随后眉目娇媚道:“开国公府的人说了,近来冰食卖的已经不大好了,不过也算是个长久的收益,至于还要不要继续售卖,都要看您怎么打算。” 目下已经入秋了,天气渐渐凉爽下来。 应天百姓在尝过新鲜之后,那份热情也在慢慢的消退下来。 他想了想便说道:“回头你让人去一趟舅舅家,就说这营生可以停下了。等回头我再琢磨出新东西,到时候再拿过去售卖。” 马上就要入冬了,但这个时候辣椒还没有进来。 一时间,朱允熥当真是想不到再弄些什么赚钱的项目。 汤鹊清却是脆脆的嗯了一声,直到碗底的鸡汤都被朱允熥服下后,她这才将汤碗放在一旁,侧身低眉静静的望着朱允熥。 朱允熥眨眨眼,笑道:“怎么了?” 汤鹊清摇摇头,银牙轻咬着樱唇:“妾身就想好好的看着您。” “呀……” 一声惊呼。 朱允熥已经是伸手将汤鹊清拉入自己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也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朱允熥脸上仍是那副澹澹的笑容:“这样,是不是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汤鹊清心头一阵痴迷娇羞。 她看了看朱允熥,又不好意思的侧目偏头。 嘴里小声滴咕着:“看不清了……” 然而,她的后背上,那两只原本只是握住腰的手,却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汤鹊清又只能浑身发麻,无奈的回头看向朱允熥:“殿下……嬷嬷说不能那样……” 说到最后,汤鹊清的脸上几乎是要滴出水来。 朱允熥愣了一下,双手变得老实起来,略显的有些疲倦道:“就这样抱着你。” “嗯……” 两人之间忽的陷入到安静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允熥几乎是要昏昏欲睡。 汤鹊清这时候已经想要离去。 就在她要抽身站起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的睁开双眼:“今夜就不要走了。” 汤鹊清浑身顿时绷紧,心中也愈发的慌乱起来。 朱允熥看着她脸上的慌乱,低声安抚道:“便只是这般,总觉得拥着你,身上的气息让人静心。” 汤鹊清觉得自己要羞的再也不敢见外人了,可朱允熥的声音,却让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的窃喜和高兴,怎么也提不起要回去的心思了。 她咬紧了樱唇,半响之后才如蚊蝇一般开口:“妾身……将灯给熄了……” “恩。” “呼!” …… 如同朱允熥所说的,他真的没有和汤鹊清做什么。 仅仅只是拥着对方,很是舒心的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随后的几天里,朝中也无朝会,在老爷子正式露面之后,朱允熥也就将解缙三人给丢在老爷子身边,他自己这个监国皇太孙倒是躲在东宫里头。 不时和汤鹊清卿卿我我的增进感情,就是自己躲在那间已经彻底沦为工作室的偏屋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角落里,青霉素的培育制取提纯,都已经不再出现,而是被太医院的人给取走了。 这些事情和大蒜素一起,如今都是太医院在操办。 城中也寻了地方,工部和将作监正在独造皇家制药厂。 一旦等到制药厂完工,太医院就可以开始大批量生产固化大蒜素,好让山永年这位老院使推进自己那医者仁心,救治天下的伟大梦想。 朝中官员们如今也都知晓了皇帝今年要操办万寿节,事情交给了皇太孙在办,朝臣们在听到不用户部出钱后,也都放下心来,准备到时候好吃好喝的舒服一场。 唯有内府,整日里苦愁着脸。 若非皇太孙拍着胸脯保证,目下只是让他们先暂时挤出些钱粮花销在万寿节上,回头就给内府补上,他们恐怕就要撂挑子不管这事了。 而此刻正一个人躲在工作室里的朱允熥,便正是在为了自己的赚钱大业忙活着。 将如今大明官道边,每隔数十里就会拥有一座的驿站,给彻底的开发利用起来,变成朝廷一项新的收益点,就是他目前手头上最要紧的事情。 历朝历代,对于官道驿站的建造都无比的重视。 这是因为在这个车马缓慢的时代,朝廷统治天下的基础,便与这驿站息息相关。 驿站沟通天南海北,每日都会有无数官府差役,携带着朝廷和地方上的奏章等等,在朝廷和地方上构架起沟通的桥梁。 而除此之外,边疆每有战事,都会派出官兵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传递军情讯息,使用的就是驿站。 但是除此之外,朱允熥很清楚。 如今的驿站,可以简单明了的概括为邮局的前身。 甚至在此基础之上,还拥有着酒店和库房的功能。 只要发挥得力,其收益将会是海量的。 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除了一本头一次认认真真书写的有关大明驿站改制的奏章之外。 便是一排数张掌心大的纸片。 或者,用个更贴切的词语。 邮票! 当然除了邮票之外,还有几张上面,分别誊写着诸如‘住票’、‘存票’之类的纸片。 这些纸片上除了文字之外,便是一些简单的图形。 终于整理好这些东西的朱允熥,正准备将这东西带到老爷子那边。 屋外却是传来了敲门声。 孙成站在门外,凑到门前低声道:“三爷,燕王的信件。” 正将各种票收起的朱允熥,手下动作不由一停。 几次这几个月基本上每旬都会写一封信,让人送到北平去给自己那位好四叔。 只是一直不曾收到过这位好四叔的回信。 但今日竟然是来了四叔的信。 他当即开口道:“进来。” 孙成闻声,推门入屋,见到三爷神色凝重,便径直将燕王的回信放在了三爷面前。 随后,他便恭敬的退到一旁。 朱允熥拿起朱棣的回信,先是瞧了一眼信封。 不曾有重新粘合的迹象,他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老爷子对自己已经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了。 只是回头,自己还是得要将自家好四叔写回信的事情,主动说给老爷子听。 想到这里,他去了拆信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打开。 取出里面的纸张,朱允熥眉头一挑。 看着厚厚的好几张纸,朱允熥感叹一声,老四叔当真是写了不少内容啊。 他定睛看向纸上内容。 头一行老四叔笔锋游龙飞凤,劲道气派。 “允熥之来信,四叔业已尽数收到,只因奉诏领军在外为大明征讨元贼余孽,一时难以抽身回复。”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 朱允熥默默一笑,不置可否,继续向下看去。 “班师北平,细细重温,方才得以回信一封!” “四叔于北平,闻允熥改封郡国淮右,此乃我大明龙兴之地,四叔欣喜,饮酒三倍贺之!” 仅仅只是读到这里,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深沉,更是开口低声滴咕着:“四叔当真是……” 微微一叹,朱允熥将心中的警惕深藏心底。 他不相信朱棣对自己现在已经近况不知晓。 或许他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但绝对知道自己被老爷子夸赞为好圣孙的事情。 但他还是停留在数月之前,自己改封郡国淮右的时间点。 不由的,朱允熥目光深沉的念道着。 “那个秃驴已经在策动他了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棣会不会造反 北平城。 依燕山,控弦漠北。 自洪武年初,大明驱除鞑辱,光复中原河山,朱元章便取‘北方安宁平定’之意,重新恢复了北平的地名。 洪武三年,大明皇四子朱棣册封燕王。 洪武十三年,燕王朱棣就藩北平。 至此,大明北边的塞王体系,也逐渐的构建起来。 而北平,因为出关翻山便是漠北元人草原之地,便也成了大明囤积军马,作为北方抵御元人余孽的中枢。 目下,南方刚刚入秋。而在北平城,却已经入目尽是萧瑟,空气中冷冽干燥,寒风撕扯着城头上的官兵。 头戴大明宗亲朝天乌纱冠的燕王朱棣,只身穿一件亲王常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眺望着南方。 今岁,北方的战事将将歇下不久,在冬天不论是大明还是元人,都不愿意再轻易的发起战事。 然而朱棣却显得忧心忡忡。 “王爷在看应天吗?” 这时候,一道颇有些冲突的言论,从后面传入朱棣的耳中。 一位黑纱僧袍的大脸和尚,脸上带着一抹深意的笑容,走上城头。 却不似僧侣一般打上佛手,径直拱手作揖。 朱棣侧目回头,见是当年随自己前来北平的姚广孝,默默一笑:“大师傅今日得空了?” 后世被称为黑袍宰相姚广孝,在这北平城多年,却生养的格外白净。 他笑吟吟的摇着头:“王爷还不曾回答小僧的问题。”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转过身继续南望。 姚广孝再上前,到了朱棣的身后:“太子爷病重,陛下抱恙,恐怕咱们那位淮右郡王,不是领旨监国,便是有了好圣孙的夸赞了。” “哦?”朱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好奇,回到应天之后,他收到了很多自己那位侄儿送来的书信,只是书信上提及的都是天家亲情,说的也都是些有关于老爷子近况,以及他询问北方战事的事情。 姚广孝却是肯定道:“甚至,小僧以为,若是不出错的话,恐怕那位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孙了。” 说出皇太孙三个字后,姚广孝抬头看向燕王朱棣的背影。 同样的,在朱棣听到这三个字之后,脸上亦是微微一变。 但他还是让自己保持着不漏声色,澹澹道:“允熥才能出众,应天此时危难之际,临危受命,亦无不可。” 姚广孝却是再进一步道:“可王爷是否想过,若是这一次太子爷病重不……” “放肆!” 北平城墙上,燕王朱棣脸色忽的一愣,转过身阴森的盯着在自己身边进言的姚广孝。 他冷哼一声:“太子乃是受列祖庇佑,必能福寿安康……” 虽然说到最后,朱棣的声音却是一下一下的小了起来。 大哥西巡,人刚出洛阳便一病不起,昏迷半月有余,如此还能福寿安康吗? 这时候,朱棣没来由的心中一阵烦躁。 他想到了另一种,自己明明绝对不应该想到的事情。 姚广孝见此情形,脸上却并无畏惧,反倒是澹澹的笑着:“大明如今二十四载已,虽正值少年,但元人未曾驱除,若是不防,往后必将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 如此之下,王爷坐镇北平一十二年,对元人熟悉无比,于国朝社稷而言,无人能出其右!” 他的潜台词很明白,大明朝的敌人是元人,并且会长期存在隐患。 而朱棣是最熟悉元人的大明藩王,他的作用对大明来说才是最大的。 朱棣烦躁的将心中那不该有的想法赶走,澹澹说道:“二哥秦王、三哥晋王,都已坐镇边疆多年,手下控弦之兵更是远超北平,他们比本王更熟悉元人。” 姚广孝转头看向四周,随后再一次上前,将自己和朱棣的距离拉到了最近处。 他低声幽幽道:“无论秦王、晋王,于封国之中多有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之举。此次秦王因为在秦国不法,奉诏回京。晋王也时有不法事,传入应天。 若有朝一日,太子爷…… 王爷身为大明燕王,洪武皇帝嫡四子,又该如何自处?” 朱棣长叹一声,目光闪烁着从城头上下来,回过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劝说自己的姚广孝。 他苦笑着摇头道:“大师傅,说起来有件事你还不知晓,父皇前些日子,要本王将高炽送回应天将养身子。” 听到这话,姚广孝眉头一凝。 他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但旋即,他又赶忙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给否定掉。 如今的洪武皇帝陛下,乃是大明的开国皇帝,大明的宗室亲王、皇孙,也都是老爷子的血脉骨亲,依着老爷子那等秉性,绝对不会有那等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 朱棣则是幽幽道:“父皇能记得高炽的身子自小不好,大哥也时常与我说,要将高炽的身子骨调离好。就连我那允熥侄儿,也知道他堂哥的身子。” 说到这里,朱棣的脸上有些感慨。 即便他们朱家如今乃是天家,可宗亲却又是如此少有的和睦。 姚广孝大致也品出了燕王话里的意思,他只得无奈的苦笑着。 这样的对话,这些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有这个耐心。 “所以,王爷要将世子送去应天了吗?” 朱棣摇摇头:“等过了年,明岁本王要回京,到时候再带上高炽回应天。” 亲自将燕世子送入应天? 姚广孝愈发无奈,只得是低声道:“小僧只盼一切都能如王爷所想……” …… “四叔究竟在想什么?” 看着从北平而来的回信,朱允熥默默的呢喃着。 洋洋洒洒数千字看下来,朱允熥从这字里行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如他的去信一样,只是诉说着家长里短。当然,更多的是对北方军马兵阵的介绍,对这一次北征路上的各种计谋分析。 虽然如今自己在应天城中地位稳固,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前进着。 但朱允熥的心中总是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 靖难! 眼下,自己那位好二哥已经被圈禁在中都。 可自己往后也必然是要限制宗室亲王们的,绝不可能再往大明朝平白无故的养着那数十近百万不事生产的废人。 而在开国初期,是最容易推动各种制度确定的。 他有些担心,自己若是到时候继续推行削藩或者是限制宗室的举措,自己这位老四叔,会不会再如原本的历史一样,掀起另一场靖难之役。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应天城里的那张椅子?” “你到底会不会造反?” 朱允熥眉宇之间多了些阴霾,心生默默的发问。 只有走到如今大明监国皇太孙的位子上,他才明白了很多事情并不受事实确定的。 猜忌、怀疑,会因为位置的不同,在每时每刻的发生着改变。 就如这一次应天危局之后,他坐视老爷子将信国公府一系引入应天朝局之中,与自己娘舅常家平分军中力量。 皇权的建立和稳固,绝不会以亲情来辨别。 不论老四叔心中有没有想过不该想的事情,朱允熥都会主动的在他身边掺沙子。 不断发配贬黜人去开平卫,将张志远运作赶去北平,都是朱允熥在如今大局之下,所做的最基本的后手。 一旁的孙成目睹着三爷的脸色,随着燕王的回信到来,肉眼可见的变差。 不由担心的小声开口:“三爷,今日可要去陛下那边?听说,詹尚书等人今日入宫,目下都在中极殿那边。” 朱允熥眉头一挑,将对燕王的揣测疑虑藏进心底深处:“孙成,你去一趟都督府,告诉开国公,这段时日从军中挑选善水善战将士,水师那边的战船近期就不要出去了。” 这是昨夜在驿馆里和倭国南朝吉野家定下的,有关于大明出兵倭国的事情。 孙成躬身领命。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收拾好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深吸一口气,走出屋子。 …… 中极殿内。 此时有不少人在这边。 最近朝中三百多名官员被处斩,空置出来的职缺都遴选好了填补的官员。但现在皇帝身子好了,了,吏部整理出来的遴选名单,按照规矩还是要交到皇帝面前过目圣裁的。 而户部也因为最近抄没那三百多名犯官家产,整理出了一份目录,也是要呈交给皇帝审阅。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刚刚进来没多久。 他抬头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晒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下正翻阅书籍的太子。 随后沉声道:“启禀陛下,此次锦衣卫奉诏抄没犯官家产,供给抄没钱七十三万,碎银一万四千余两,金饼八百五十两。良田共计四万余亩。另有书画、珍宝无数。” 将抄没的数目禀报之后,蒋瓛便束手低头。 倒是一旁的吏部尚书詹徽和户部尚书赵勉两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 朱元章此时手中正拿着蒋瓛呈奏上面的抄没目录,顿时冷哼一声,将奏章砸在身边的桌子上。 “这才几年?他们便积攒下来这般多的家产!” “若是咱不查,是不是他们还要继续贪墨下去?” “你们是不是也会不知收敛,背着朕鱼肉百姓啊!” 说道最后,朱元章矛头直指在场的臣子。 詹徽等人浑身一颤,当即就跪拜下去。 “臣等不敢。” 朱允熥目光阴沉:“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若不是朕的刀架在尔等的脖子上,尔等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皇帝这是开始了无差别的打击。 几人都不敢再出声将皇帝彻底惹恼了。 朱元章看着这些人,心头便是一阵厌烦。 这时候,外头却是传来了朱允熥的声音。 “启禀爷爷,孙儿有要事求见!” 仅仅只是听到声音还没有见到人,朱元章的脸上便顿时一喜,赶忙笑着喊道:“乖孙来了啊!快进来,有什么事只管和爷爷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和闯王说再见 您就算是大明的开国洪武皇帝,也不带这么快变脸的啊! 您搁这变戏法呢? 詹徽等人感受着皇帝这般好不掩饰的脸色转变,心中不由的滴咕腹诽了起来。 朱允熥快步从外面走入偏殿,怀里抱着自己整理好的家伙事。 目光瞥向正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稍有些不解的到了老爷子面前,规规矩矩的躬身作揖。 “孙儿参见爷爷。” 朱元章赶忙是招招手:“快坐下吧,和爷爷说说,是有什么事情要爷爷替你办的?” 若说父爱如山。 朱允熥只想再说一句,爷爱如海啊。 他尴尬的笑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 朱元章这才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将锦衣卫抄没的奏章递到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将自己带来的奏章和东西放下,拿起老爷子递过来的奏章。 翻看只是稍稍一看,他便已经是心中明白过来。 立马是露着笑容劝解道:“爷爷您也不能拿这些犯官做的事情,丢给詹尚书他们呀。若是詹尚书他们也如这些犯官一样,爷爷您难道还能留着他们在这里?” 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心中顿时大呼起来,皇太孙贤明啊! 朱元章却是有些不情愿的哼哼着:“他们若是也这般,咱现在就叫蒋瓛砍了他们!” 骂了一声,朱元章瞪向詹徽等人:“还跪着作甚,有皇太孙替你们求情,还不都起来了。” 詹徽等人如释重负,忙拱手起身:“臣等叩谢陛下,谢过皇太孙。” 朱允熥含蓄的笑着,看向被老爷子好一阵折磨心理的尚书们。 朱元章则是指指被他拿在手中的奏章。 “如今你四叔刚刚北征得胜,朝廷还没有下旨犒赏三军。这奏章你拿回去,回头和解缙他们三个议一议,定下个章程出来。” 朱允熥点头应下,将奏章伸出去。 一直候在一旁的解缙,赶忙上前将奏章拿过去,又退后到夏原吉和铁铉两位好基友身边。 而朱元章已经是将朱允熥放在桌子上的几种不同类型的邮票和商票拿起,放在自己眼前观察着。 半天之后,朱元章也没有看出这东西到底是有什么用。 只好无奈的看向朱允熥:“乖孙,今天就是要爷爷办这事?” 说着,朱元章露出一副等着你小子解释的表情。 一旁的詹徽等人则是悄悄的踮脚伸头,看向被皇帝拿在手上的邮票。 朱允熥笑了笑解释道:“爷爷今岁的万寿节,不是交给孙儿来办了嘛。孙儿要是再不赚点钱,恐怕内府库那边就要天天堵着孙儿了。” 朱元章听着解释,眼睛一亮,挑着眉道:“这玩意也能赚钱?” 跟在皇帝后面,是一旁晒在阳光下的太子,好奇的张目看了过来。 詹徽等人亦是面露疑惑,好奇那几张纸片片,究竟如何才能赚到钱。 朱允熥却是不急,将自己带来的奏章双手捧到老爷子面前:“详细的,孙儿都已经理出来了,还请爷爷审阅。” 朱元章嗯了一声,放下邮票,取了奏章翻阅起来。 而朱允熥则是轻声开口,在一旁解释着。 “孙儿这次是打算从我大明官道上的驿站下手。” 再见了闯王! 再见了! 咱替你弄个绝不下岗的铁饭碗,你这个闯王的名头就不要再折腾出来了。 朱允熥心里默默的滴咕了一声,便继续开口为众人解释。 “我大明如今官道沿路驿站,大多建造宽阔,占地极广。但平日里,除了朝中官员来往、军马歇息,也只有朝廷和地方的奏章来往而已。” “大多数时候,沿途驿站都是处于空置之中,如此算起来,朝廷还是要出那份钱粮给驿站吏目们,这岂不是平白浪费了钱粮和人力。” 朱元章一边看着奏章,一边听着朱允熥的解释,不由的点着头。 晒在阳光下,好似自带光芒的太子,亦是默默点头。 詹徽则是开口道:“皇太孙,驿站乃是供朝中官员来往,奏章呈递之用。而更关键的还是,我大明幅员辽阔,每有战事,这驿站总是能让朝中最快知晓了边疆战况,从而做出调整和支援。” 他这是在含蓄的提醒朱允熥,不要乱动驿站,否则危害重重。 朱允熥却是笑笑:“爷爷,孙儿自是知晓驿站在军国之事上,对朝廷的重要性。所以孙儿仅仅只是想着,若是平日不曾繁忙的时候,这些驿站是否也可以为我大明子民传递书信,也好解了他们思恋家人却无可奈何的困局。” “而且,这些驿站占地本就广,每日来往的官员大抵也不算多的。那些空置下来的屋子,大可放开给官道上行商的商贾。至于寻常百姓,也可有个柴房,免了在外忍受饥寒。” “还有那些商贾所携带的货物,若是到了一地不急于出售,或是路途上遇险,也都可寄存在驿站之中,如此官道两侧的驿站,也算得上是应用尽用了,不至于平白耗费。” 朱元章将手中的奏章放下,看向詹徽等人:“你们觉得此言如何?” 詹徽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沉吟思索着。 随后,还是兵部尚书茹瑺开口道:“臣等只是忧虑,若是放开驿站,于商贾、百姓使用,是否会耽误朝中军国之事。” 朱允熥当即回答:“为百姓传递书信,只需要定下固定的人员即可,而后轮番。只要每座驿站留出足够的人手,以备朝中之需即可。” “至于住宿,自然也是同理,总是要空出来几间屋子,防止朝中官员急用。” “只要朝中定下规矩,想必也不会出现乱子。” 茹瑺点点头:“皇太孙之言,便是要专人专办为百姓传递书信,也留下朝中官员专用屋舍。如此说来,倒也是个可行之举。” 户部尚书赵勉这时亦是开口:“只是皇太孙言及,要通过驿站赚取钱粮,不知皇太孙要如何做?” 一提到钱,整个偏殿内的君臣,同时都看向朱允熥。 不耽误了朝廷军国之事,还能将事情办好,替朝廷赚到银子,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可若是又耽误了朝廷的正事,还没赚到钱,那这件事现在就可以否决了。 朱允熥早就有了准备,将桌子上的那几张邮票拿起来,送到了老爷子面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詹徽等人则是躬身上前,也接过了几张。 朱允熥开口道:“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孙儿便依此,做出了这个邮票。” “邮票?”朱元章目露好奇。 朱允熥点点头:“正是邮票,朝中可提前做好这些邮票,然后可对百姓售卖此物。百姓买回之后,只要将邮票贴在信件上,写好要将书信送往何处,最后交给驿站就可以了。” 说着话,他又将住票和存票递给老爷子:“还有这些,只要我大明商贾将此票买回,用的时候交给驿站便可。如此,朝廷出售各种票,收取钱钞,驿站空闲之余利用起来,少了平白耗费。利国、利民。” 詹徽等人这时候已经看向了皇帝。 朱元章目光如炬,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在朱允熥期待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只要不影响朝中之用,驿站施行此法,咱倒是没有意见。” 听到此言,朱允熥心中不由一松。 可老爷子的话却是继续传入耳中:“只是这些邮票等物,你打算如何定价?若是价钱过高,恐怕寻常百姓传递书信也难以使用。可若是过低,朝廷也赚不到多少钱钞,岂不是白折腾了?” “平头百姓能有多少钱。”朱允熥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 他笑道:“孙儿之所以还弄了这个邮票,便只是为了方便我大明百姓家人亲友之间沟通,若是朝廷做的好了,那就是爷爷的一项仁政,惠及百姓。” 朱元章听到这等解释,立马是眨眨眼,看向詹徽等人。 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朱允熥叫骂道:“这小子,倒是知道替咱施仁政了。” 詹徽等人立马躬身道:“皇太孙心中有百姓,为朝廷赚取钱钞,还不忘解百姓亲友之间难以联系的问题,足可谓仁厚。” 朱元章满脸笑容,对着朱允熥肯定道:“算你小子还惦记着百姓,便是冲着这一点,咱也不可否决了这件事情。你继续说,替咱赚了仁政,又要如何替咱赚钱。” 偏殿内的气氛不由的轻松愉悦了起来。 如此又赚名声,又能赚钱的事情,试问谁人能拒绝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赚钱的由头,自然是要从那些商贾身上赚的。他们要住在驿站,要将货物存在驿站,那出钱肯定是要比这邮票贵的。” 说着话,他又将目光再次投向邮票。 “而且,按照孙儿的设想,便是这邮票也能从那些商贾身上转到钱钞。甚至,能赚的比驿站提供住宿和存货更多!” 朱元章等人不住的点着头。 商贾住宿驿站,存储货物,朝廷大可不必收的如城中的酒家旅馆那般多,但也是不会少的。 只是邮票还能赚大钱,却是让他们又没有想到的。 明明这不是要惠及百姓的仁政吗? 户部尚书赵勉最近很是上火,这时候一听到能赚大钱,立马期待的开口道:“还请皇太孙开释臣等,这邮票如何能赚到大钱。” 朱允熥却是不急不缓的拿起一张邮票。 指向上面空白的地方。 “爷爷,诸位,可曾看到这些邮票上没有图桉,空白的地方?” 众人纷纷点头。 朱允熥嘴角一扬,看向众人:“若是这些空白的地方,印上爷爷的墨宝,然后做的更精美一些,最后再限制数量。诸位觉得,那些商贾,会不会出大价钱购买?” 第一百五十九章 驿站改革 大明洪武皇帝的墨宝? 詹徽等人见着被皇太孙举在手上的邮票,思绪一时间根本就转不过来。 却是一旁的朱元章,听着朱允熥的点子,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满脸无奈的瞪着他。 “你小子,前头让咱给你写那什么冰玉冻的名字。可是尝到甜头了,现在又让咱替你写这些邮票?” 皇帝老爷子心里大概已经同意了皇太孙的建议。 身为吏部尚书,同时执掌都察院的詹徽,立马笑着脸开口道:“陛下,皇太孙才思敏捷,为朝廷敛财有道。不与百姓夺利,为朝廷开源,更能令天下百姓瞻仰陛下墨宝,此举可是大善啊。” 朱元章瞥了一下自己的礼部尚书,哼哼道:“倒是你最会拍马屁了。” 詹徽尴尬的笑了笑,自己这马屁不是已经拍上了嘛。 朱允熥面色含蓄,笑吟吟的看向詹徽等人:“其实不光是爷爷的墨宝。诸位都是国朝进士出身,一手墨宝各有风采韵味,听闻好几位臣工更是精通丹青。 若是朝廷推行邮票之制,本王以为,除了爷爷的墨宝。自然还要烦请诸位,能共襄此事,添笔墨宝,挥洒丹青,也好叫诸位臣工之文采,于天下人面前展露。” 哦幼幼! 不得了嘞! 这是要与荣有焉,与陛下的墨宝一同放在天下人面前露面的大好事情啊。 一时间,詹徽等人在考虑清楚驿站改制的风险和收益后,纷纷心头火热。 在风险几乎等同于无,而朝廷开源之下,他们的文风墨宝丹青,又能和陛下放在一起,天下无数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试问又有几人能够获得如此殊荣。 这比皇帝给予他们厚赐封赏还要更加有面子有名声的事情。 詹徽、赵勉、茹瑺等人当即躬身拱手。 “皇太孙仁厚贤明,臣等拙笔浅墨能得皇太孙赏识,臣等惶恐,拜谢。” 一旁晒在阳光下的太子,直到这时候,终于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悄无声息的点点头。 随后,便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 朱元章大有些不爽的翻翻白眼,哼哼道:“平日里间尔等凡有夸赞,便连连推辞不纳,如今这小子不过是要你们替他干活,倒是一个个都开始拜谢了。” 即是平日精于算计的户部尚书赵勉,这时候也是喜盈盈的拱手开口:“陛下,臣等得皇太孙赏识,拙笔斑斑亦能与陛下墨宝放在一起,流通于天下人之间,臣等这数十载的圣贤文章,便当真是未曾白读了,这是我等圣人子弟,平生最大的追求和荣耀。” 詹徽几人在一旁连连点头,不论他们几人往日里在朝中是如何的争锋相对,但此刻赵勉的解释,便是他们心中的想法。 读书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入仕,或社稷天下,或拜相封侯。 但更是为了那身后名,能终有一日成为天下读书人所推崇的先贤之人。 朱元章呵呵的笑着,这帮读书人总是这样,对那等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声,格外的看重。 只是能让朝廷开源,对此他并没有反应的意思。 而是转头看向乖孙儿。 朱元章带着考校和好奇道:“乖孙儿,你弄出这驿站改制之事,既然这帮人不反对,那咱也就允了。” 正待朱允熥要起身谢恩的时候,朱元章却是一抬手,将他压下。 随后,朱元章便开始询问道:“只是乖孙儿,这邮票和这些住票啊、存票啊,你打算定价几何?” 朱允熥点点头,心中早有谋划,解释道:“住票和存票,都要朝廷事先确认好各处驿站的规模,那屋舍住宿,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库房存储也要确定下面积。既然是朝廷办的仁政,这价格自然是要比寻常价格低上一些,如此才算是仁政。” 朱元章满意的认可道:“合该是这个意思,朝廷没想要与百姓争利,若是能方便了我大明商贾和百姓,赚的少一些也无妨,有总比没有的强。” 到现在,在没有亲眼见到朱允熥这次驿站邮政化改革,会带来如何的利益时,朱元章心中还是仅仅停留在,这是自己的乖孙儿要为自己办万寿节筹措钱钞。 这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和眼光不行。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决定了朱元章无法认识到驿站所能带来的潜在能量。 他转口道:“那这邮票,你又准备如何定价?” 朱允熥再答:“寻常方便百姓寄信的邮票,孙儿以为售价五钱即可。至于爷爷的限量墨宝,以及诸位臣工的墨宝丹青,孙儿以为该是要定价高一些。” 说着,朱允熥沉吟着:“孙儿认为,爷爷的墨宝邮票,定价一百两也不算少的!至于诸位臣工的邮票,依照诸位大人的官阶和制作数量,十两到五十两不等,大抵是可以的。” 一百两只能买这么一张小小的邮票? 朱元章满脸的诧异,忽然对自己的墨宝能不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产生怀疑。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就连詹徽等人亦是迟疑起来。 “皇太孙,定价如此之高,那些商贾士绅,当真会购买?” 朱允熥点点头:“我大明开国已有二十四载,民间逐渐富裕,商贾士绅家中颇有钱粮。而爷爷和诸位的墨宝邮票,本就制作不多,且非是经常制作,不过是年节或是特殊之日制作售卖。” “有爷爷的圣名,还有诸位臣工的贤名,恐怕到时候朝廷要面对的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买的人太多的难题了……” 说到这里,朱允熥不由想到曾经,自己看到过无数的纪念票、纪念币,自己也去规定的地方准备购买,但没有一次是能够买到的。 就可以知晓,中原人对这种带有特殊性和纪念价值、收藏价值的东西,是何等的狂热。 那可是皇帝老爷子的墨宝哎!这边还有朝中部堂大人们的笔墨丹青哎! 这是寻常人平日里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朱允熥甚至在想,过些日子一旦自己将这些东西推行售卖,那些人将老爷子的墨宝买回家之后,是不是会干出将之供奉起来的事情。 他甚至想到,若是一旦驿站邮政化改革做的彻底稳固了,往后朝廷每有部堂尚书们新上任,就要开发一套对应的纪念邮票。 说不定到时候朝中的这些老大人们,平日里比拼的就不是自己得了多少赏赐,官职有无升迁,而是要比较谁的邮票卖出的更多,谁的价钱更高了。 更不要说,大明如今连连征伐,每有得胜凯旋,朝廷还可以推出纪念邮票。 这都是钱啊! 就差装上核动力了! 詹徽等人回味着朱允熥的解释,不由的沉吟畅想起来。 自己这些人可都是大明的部堂尚书们,平日里下面的人想要巴结都找不到门路,这时候有了他们的墨宝丹青邮票售卖,恐怕当真如皇太孙所言,只要一经推出,就会遭到疯抢。 朱元章则是拍下了最后的板子:“这件事咱允了,你带着翰林院和礼部去办这件事情。” 得。 老爷子肯定还是抱着那套,谁提出的事情,谁去解决的态度。 自己这会儿还要办万寿节的事情,现在又担下了驿站改制,推行邮票的事情。 朱允熥心里滴咕了一声,起身领旨谢恩。 随后便回头目光不断的打量着,最后看向已经神色惶惶的翰林学士解缙身上。 在解缙心中大呼不妙的时候。 朱允熥已经是开口点名道:“解学士,既然你是翰林出身,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爷爷和朝中诸位臣工的丹青墨宝,你这两天要到手,就带着翰林院和礼部,抓紧时间将事情做完。” 都是未来的内阁班子,朱允熥发誓自己是抱着提前培养解缙他们,给他们加担子才会有此决定的。 本就直觉不妙,终究还是被事情压下来的解缙,低着头苦笑一声,而后抬起头拱手道:“臣领命。” 一旁,这些日子忙活的不停的户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则是躲在一旁,不住的偷笑着。 叫你解缙整日里吹嘘自己是翰林院的人,每日只要修书修史。 皇帝老爷子的万寿节就要到了,若是办不成这件事,回头就让皇太孙给你脑袋砍了! 解缙全然不知自己的最佳损友,是在心中如何的诽议自己,目光忽的锁定在一旁偷乐的夏原吉。 夏原吉心中一跳,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知晓了,赶忙收敛脸色,低声道:“大绅兄要作甚?” 解缙笑笑:“皇太孙将这事交给咱来办,可驿站这件事情,我记得上次皇太孙是交给维喆兄去办的吧,烦请维喆兄这几日辛苦些,尽快先将直隶地方上的驿站详细,交给咱。” “……”原本还偷着乐的夏原吉,顿时面露苦涩。 这怎么事情到头来,还是将自己给牵扯进去了,自己竟然忘了这一茬! 而在另一头。 朱元章满心喜悦的拿着朱允熥带来的邮票雏形端详着。 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现在还在鄙夷詹徽等人对名声的看重,这个时候自己也已经在想着,自己的墨宝有一天也会进入到大明朝的千家万户之中。 只是一番畅想后,朱元章却是皱眉道:“乖孙儿,若是这驿站改制,售卖邮票的事情做的红火了,势必会挤占驿站于朝中原有的职责吧。到时候满驿站都是百姓商贾,若是遇到战事军报呈递,恐怕还是会出现混乱的。” 朱允熥念头一转,当即不假思索道:“那边增加驿站的人手!” “增加驿站人手?” 朱元章当即皱起眉头:“如此,岂不是又平白增加了驿站的耗费。” 第一百六十章 军转吏 朱允熥听到此言,笑了笑。 “爷爷,此次四叔北征得胜,朝中如何封赏的事情,您不是交给孙儿了吗?” 朱元章点点头。 如今锦衣卫已经将那三百多名官员家产抄没,景川侯曹震等人的罚钱也都如数交上来。 得了钱钞之后,他才定下要办封赏此次燕王北征获得的事情。 朱允熥说道:“孙儿先前就在想,大军得胜,这是好事。可如何安置那些伤残将士,却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这一次,不只是朱元章点头认同。连带着詹徽等人亦是点头赞同。 朝中连连用兵,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伤残将士,已经不知凡凡。每年,朝廷都要出好大一笔耗费,用来豢养这些将士,以及他们家中的老幼。 朱允熥则是接着说道:“孙儿以为,我大明将士们无论伤残,心中都是想着报效大明的。如此之下,何不如让他们还能为朝廷做事,朝廷也能多给他们一些实惠,好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是真正触及到仁政的事情了。 朱元章当即目露期待,赶忙开口:“你快快说来,若是可以,爷爷就让你放手去办,万万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 朱允熥嗯了一声,点头道:“孙儿以为,朝中奉养银子,不少但也不多,大抵是够那些将士一家老小有口饭吃。” “如此之下,这一次驿站改制的好时机,朝廷何不如将那些将士们挑选出来,不能从事耕种的,奉养钱钞不足以养活一家的,都让他们到驿站里去做事。” “便是不能去送信,也可在驿站里做记录信件,收拾屋舍,清点看管库房的事情呢?” 这是个好办法! 朱元章郑重的点头,表示了认可。 朱允熥则继续道:“孙儿以为,朝中这一次驿站改制,平日里售卖邮票等物,只能在应天或地方州府大城之中进行。这些收益朝廷自然是要拿大头的,但也要分润一些贴补给驿站里的吏目们。” “如此,便是朝廷安置将士于驿站作为吏目,也不会短缺了钱钞支出来源。” “另外,朝中还可以依照各处驿站每月发送接收信件、接待百姓商贾住宿、存货的数量,另外再发放一些赏钱。这般下来,原本的吏目和那些由将士转变成驿站吏目的兄弟们,也能再多得一些钱钞养家。” 军转吏。 这是朱允熥刚刚突然想起来的事情。 此时将这件事情拿出来,对于老爷子和詹徽等部堂尚书们而言,是解决驿站往后可能出现的人手短缺,以及朝廷如何更好的奉养伤残将士的法子。 但对于朱允熥而言,却是往后深入改革朝堂制度和如何更妥善安置前线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实验。 相较于朝中官员数量而言,大明朝最多的却是那些并无官职,却还在官府衙门里做事的吏目。 这些人往往都是地方大族子弟宿老,或是不曾能科考成功的老读书。 正是以此,长久之后,地方上便很容易形成,明明有朝廷正印的州府明堂主官,但地方上的很多事情,往往都要经由那些衙门里的老吏目,及其身后氏族的支持,才能办成一件事情。 久而久之,地方上也就形成了核心权力盘根错节,朝廷出现可笑的皇权不下乡的无奈局面。 当真是皇帝不愿意让自己的权柄,直接出现在地方上的乡野之中吗? 不知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不愿意,而是他们做不到。 一旦往后军转吏的目的达成,朱允熥更可以依次为基础,一步步的挤压地方上氏族们的话语权和在乡野之间的统治权。 在后世,这样的制度,可是在某一段时间内大为盛行。 这时,他见老爷子面有疑虑。 朱允熥当即开口道:“爷爷,目下离着您万寿也没有多少时日,孙儿想着,这驿站改制的事情,还有推行售卖邮票,就限定在直隶之内。 而且这一次,您又将封赏四叔北征得胜将士的事情交给了孙儿来办。两件事刚好是撞在了一起,如何安置那些伤残将士的事情,不如也让孙儿就在直隶办了。 便是回头出了什么波澜,朝廷也能反应过来,及早制止事端恶化。” 朱元章这一次没有再询问朝臣们的意见,而是看向依旧晒在太阳下的太子爷。 似乎是感觉到了老爷子的注视,本没有翻阅几页纸的朱标,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头看了过来。 朱元章脸上一笑:“太子,你家儿子说的这件事情,你如何看?” 詹徽等人同时抬头,看向这些日子里明显不再远离打理朝政的太子爷。 似乎是因为这一场大病,太子爷生出了闲云野鹤的性子。 不过幸好陛下无恙,皇太孙业已长成。 詹徽等人觉得,只要再多给太子爷一点时日将养,他们终究还是能在朝堂上看到往日那位风采奕奕的大明皇太子。 朱标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没办法脱身。 沉吟片刻后,只得缓缓开口:“朝廷若能借驿站改制之事,妥善安置军中伤残将士,当为我朝又一仁政。” 太子爷的声音回荡在偏殿内。 所以人心中都明白了太子爷的意思。 只要这件军转吏的事情办好了,便是大明朝的仁政。 要知道先前皇太孙提及驿站改制,都不曾得到太子爷这等看重和夸赞。 朱元章亦是点点头:“能让我大明将士,老有所依,家中老幼衣食无忧,咱便再无所求。” 说着话,朱元章再看向朱允熥,脸上露出了一些无奈。 随后,则是被宠溺和期待所取代。 他目光如炬道:“这件事,爷爷也一并交给你了。记住了,驿站改制,赚多赚少,都不妨事,大不了爷爷这万寿节不办了。 可你若要安置那些军中因伤残退下来的将士们,务必替爷爷安顿好了。 若是事情办砸了,咱叫你吃不了好果子!” 詹徽等人站在一旁,垂足合手,眼帘下沉。 朱允熥用力的点着头。 这便是重振中原汉家正统,驱除鞑辱,重整汉家江山的大明洪武皇帝。 他不在意朝廷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能赚到多少钱。 他更关心,他的将士,他的子民,在大明的统治下,在他的统治下,能否过的更好一些。 朱允熥沉声答应:“爷爷放心,孙儿定然会办好此事,绝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嗯,你且去办吧。”朱元章点头挥手,然后看向詹徽等人:“你们也都去吧,近来朝中之事颇多,尔等要辅左皇太孙,将诸事办的妥当,办的漂亮,万不可出了差错。” 朱允熥与解缙、詹徽等人纷纷凝神,躬身作揖。 “孙儿告退。” “臣等告退。” …… 待到众人散去,偏殿里除了皇帝和太子爷,便只有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留了下来。 他虽为朝臣,但又是皇帝心腹家臣,有很多事情是不便在朝中官员当面,说出来的。 到了这时,殿内再无外人。 蒋瓛方才低声开口:“启禀陛下,昨夜诸国使臣下榻驿馆闹出了事,皇太孙深夜前去安抚诸国使臣。” 朱元章这时候还在观赏着那几张邮票雏形,听到蒋瓛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蒋瓛察言观色,继续小声道:“皇太孙事后与倭国南朝使臣吉野寺麻会面商议。锦衣卫副千户孙成尊皇太孙之令,于锦衣卫衙门报备存档。” 到这里,朱元章方才收敛心神,看向蒋瓛:“皇太孙与那倭国使臣,都商议出了什么。” 听着皇帝的话,蒋瓛眉头不由一挑。 他说的是倭国南朝使臣吉野寺麻,但皇帝回的却是倭国使臣。 虽然听着都一样,都是倭国来的使臣,但如今倭国境内情形正处于南北分治,这个时候皇帝将那南朝吉野寺麻称之为倭国使臣,其含义已经昭然若揭。 他当即开口道:“皇太孙与那倭国使臣商议许久,定下我大明今岁出兵倭国,相助倭国平定国内之乱,稳定倭国朝局。 皇太孙要下一处方圆五十里之地,作为我大明出兵将士驻扎之地。更商定,若是倭国局势平定,大明可占据北朝范围之内,三成矿藏收益。” 倭国的事情,朱元章已经交给了朱允熥去办。 只是听到这个时间点,他却是皱起眉头:“今岁我大明就要出兵倭国?” 蒋瓛点点头:“皇太孙与倭国使臣商议时,已经探出对方实情,至多明岁,再多不过再下一年,南朝就要不敌北朝。” 朱元章放下手中邮票,轻拍着桌子:“皇太孙可曾安排如何出兵了?” 蒋瓛答:“皇太孙命开国公抽调善水能战之兵,龙江船厂组织战船,万寿节后便发兵倭国。” 太子爷如今怎么这般爱看书? 朱元章看向一旁阳光下的太子,心里不满的滴咕了一声,随后吩咐道:“与常升说,这件事情低调的去做,不要传扬出来。锦衣卫暗中监视倭国那个……另一帮人,今岁便不要他们归国了。另外,抽调的将士要安顿好家人,你们锦衣卫要放些人手进去,如今更要提前赶紧安插了人手去倭国。” 皇帝一样样的吩咐着,蒋瓛则连连点头应下。 如此之后,朱元章这才大手一挥:“你去办吧,近来锦衣卫诸事繁杂,回头咱叫皇太孙予以赏赐。” 蒋瓛当即开口:“臣叩谢陛下,臣等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不求赏赐。” 朱元章只是笑了笑,依旧无声的挥挥手。 蒋瓛躬身退下。 等到殿内再无外人之后,朱元章则是目光幽幽的看向不远处的太子爷。 “你也不怕自己被晒化了?” 被自己亲爹突然来了这么一嘴,刚刚才再次拿起书卷的朱标不由一愣,只得是无可奈何的将手中书卷收起,放在一旁的桉几上。 “父皇,是允熥与儿臣说的,若想腿脚筋骨好的更快一些,便要多晒晒太阳。” 朱元章张张嘴,最后晦气的啐了一口:“那小子如今说话,你倒是愈发的听了。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朱标默默的笑着,伸出双手拍拍自己的双腿。 似乎确实是因为晒足了太阳,前些日子没有多少知觉的双腿,如今也有些一些感觉,只觉得腿上的血脉在缓缓的流动着。 朱元章挥挥手,想到那小子倒也与自己叮嘱过,要自己夜里头不要看奏章太久,如此心中才少了些吃味。 他向着儿子招招手:“你过来些,今日允熥提及的军中将士转为驿站吏目之事,我见你似乎还有些话不曾当着众人之面说出口,目下便只有咱爷俩,你且好好的说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太孙爱我 咯吱咯吱。 偏殿内,响起一阵轴承转动声。 已经坐在轮椅上不少时日的朱标,如今已经能够不靠外人,自己便能操纵轮椅。 等他到了老爷子面前,望着老爷子的表情,无奈的苦笑着:“您不是也看出来了,那小子这是藏了好大一个手笔。” 被点破了的朱元章,当即不满的白了太子一眼。 “仁政啊!若是办成了,便是历朝历代君王都不曾办成的大大的仁政啊!” 朱标面色沉着,倒不似老爷子这般动容。 他只是澹澹的说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句皇权不下乡,便将我等天家权柄,被封死在了县衙之内!” 说着说着,太子爷的脸上再也没了先前那副闲云野鹤,修养身心的状态,目光之中有阵阵杀气肆意,其姿态好不威严。 朱标冷哼一声:“若非朝廷难以更改,又怎能叫那些地方士绅盘横乡野,鱼肉百姓。灾年低价买地,高价售粮,高利借贷。致使百姓不得不卖儿卖女,卖地卖身!” 朱元章大概是被太子这番话给触动了,早年间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场景,重现在眼前,令他愤愤不平的哼哼着。 然而,愤怒之余,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此事自古难全。乡贤村霸,若是乡贤自当无事,可若是生了村霸,便是百姓之祸。” 朱元章叹气摇头,感慨万千:“咱想让百姓过的更好一些,可乡野之间却是利益纠缠最是繁杂的地方。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咱家父子爷孙,强推下去,稍有不慎,便会掀起轩然大波。” 自古皇权不下乡,皇帝的权威至多到地方县衙一级。 再往下,更多的是一种另类的民主自治制度。 或者说,是豪强士绅民主自治分润地方利益的制度。 朱标眉头皱紧:“倒是这一次,允熥能借驿站改制之事,将此事带出,或可为往后朝堂革新之旧历,也可事先看看会出现哪些问题。” 朱元章手掌开始缓缓的拍在桌子上,沉声思索着。 作为一个皇帝。 尤其是一个时时刻刻将百姓生计挂在心中的皇帝。 朱元章无时无刻不想着,他的一切决定,都能够直接给到天下芸芸众生,那亿兆黎民手上。 而不是在官府中流转,最后还要借助乡野豪强士绅之手,才能真正的推行下去。 良久之后,朱元章心中已有定计。 “这件事情先按下不表,待此次直隶驿站改制之后观其反响。若是无错,便在朝中各部司衙门试探一番,随后再到大明诸道州府,一层层下去。” 这是要做自上而下的彻底的革新。 老爷子的力度不可为不大。 朱标不由看向眼中闪烁着威严的老爷子,想了想不免轻笑了起来。 大概也只有老爷子再有这样的自信和能力,直接在朝中办成此事。 而有了朝廷带头,率先改革,再往下面地方上的道府州县推行,到时候即便会出现波折,但只要中枢不乱,地方上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朱标更是笑道:“今日允熥之言,倒是于儿臣有些启发。” 说着话,朱标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立马开口询问:“有何启发?” 朱标说道:“若是往后朝中再有大的变革,亦或是推行军转吏之事,可像如今一样,现在直隶督办推行,在一道一道的办下去。如此即便地方上出了乱子,朝中也能从容应变。” 说到这,朱标目光一凝:“要是当真出了大乱子,周边地方官府及卫所,亦能出手镇压地方上的不臣之心!” 朱元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幽幽说道:“你近来只看书,晒太阳。总是太闲了,这几日便将此事梳理出来放好。到时候若那小子不提出来,你便拿出来。若是他提出来了,你也拿出来,叫那小子知晓了,他小子能想到的,咱爷俩也能想到!” 老爷子竟然还和自家孙子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朱标一时间无奈至极,只能是苦笑连连的接下了这个活。 …… 自出了大殿,朱允熥将今日之事与解缙三人好一生交代后,便将三人赶走,自己往东宫回去。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如今一样样的事情都在推进着,朝中政局也算是太平。 他却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一股紧迫感,总是压在他的心头。 解放大明生产力。 这是一个庞大到他觉得窒息的问题。 不论他现在做多少改革,最多不过算是缝补大明这个终将年迈的帝国。 只有彻底的解放生产力,提高生产效率,提升资源利用率,扩大资源收集量。 才能彻底的解决,一个封建王朝最根本,也是最核心的周期性问题。 不论是他早有计划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还是商税改革,都只能是从制度和体系上改变和缓解大明未来的风险。 只有从技术上,从科技上,让大明发生改变,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科技推动社会进步。 这一条于科学的解释,在朱允熥是有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被老师灌入进自己的思想之中。 正待他要赶回东宫,规划一下大明的科技发展路线之时。 面前去路,却是被人给挡住了。 抬起头,只见一袭青衫儒服的方孝孺,正合手垂立,站在宫中通向东宫的甬道下。 朱允熥当即拱手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方孝孺赶忙侧过身子,亦是还礼:“微臣参见皇太孙。” 两人几乎是同时躬身,又同时起身。 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好奇道:“今日先生怎有了时间,往东宫这边来?” 说起来,朱允熥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他将方孝孺给拉拢进宫中,对方一直为自己在士林始终传扬名声,更改过去自己对外的懦弱内敛秉性,听说更是因为当初的西安门之事,在城中与好些士林众人争吵了一番。 可自己在重开的大本堂里,也不过是短暂的与那些宗室叔叔们学习了一段时日,就因为朝中的事情,而无法再过去继续学习了。 方孝孺脸上带着些不满,颇有些幽怨道:“皇太孙可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再去大本堂了,皇太孙尚未成年,于圣贤文章,世间道理,虽有进展,但学问却是要多多益善的。” 见这位先生果然是在说此事,朱允熥愈发尴尬。 他拱拱手:“先生,近日朝中诸事不宁,学生身为宗室,又获封监国皇太孙,便发现这时间总是短缺不够用的。” 方孝孺点点头,转口道:“既如此,皇太孙且容臣考校一番功课,是否有短缺遗漏。” 似乎只是为了来检查自己功课的? 朱允熥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方孝孺便提了几点问题,朱允熥亦是从善如流,有课业上先贤人物们的见解,也有他自己的分析。 一翻下来,方孝孺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皇太孙忙于朝政,功课却也不曾落下,亦是如往常一般,颇有见解,臣便放心了。只是,若是皇太孙空闲下来,总还是要去大本堂精心下来,再多读些书。” 朱允熥再躬身:“学生谨受教,定不忘先生的谆谆教导。” 到这里,他意味今天这场学术之谈就要结束。 却不想方孝孺脸上竟然是难得一见的露出一抹不好意思。 朱允熥稍有好奇:“先生还有事?” 方孝孺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才支支吾吾道:“臣听闻,今日朝中……诸位大人能付诸笔墨丹青……于那邮票之上……” 哈哈哈! 朱允熥几乎是要笑出声来。 感情,这位先生也是听闻了刚刚在殿内议论到的驿站改制之事。 这位如今在士林之中可是颇有名望的,平生也最是看重自己的名声,现在有如此通过邮票传扬自己名声的东西,他有怎么可能会弃之不顾。 他这是来讨好处的。 朱允熥当下直接开口许诺:“倒是学生忘了与先生说,学生已经吩咐了翰林学士解缙,回头他自会去先生家中,求取先生的墨宝于那邮票之上。” “啊?”方孝孺长大了嘴巴,忽然觉得自己这张老脸滚烫通红。 见自己这位皇太孙学生,已经是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不由感到一阵的懊恼。 连忙躬身作揖,自请离去。 自己这位皇太孙学生,还是爱自己这位先生的啊! 一路逃窜而去的方孝孺,又是懊恼,又是欣喜,只觉得自己当初果然是没有挑选错了学生。 …… “皇太孙是忘了我吗?” 从宫外走入午门后的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往东宫方向走去,他低着头呢喃自问了一句。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了。 皇太孙一直都不曾再去家中,与自己学习兵事。 皇太孙难道是不再爱我了? 李景隆第一次感受到了职业危机感。 自己的帝师之梦,似乎也越来越远。 今天,李景隆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自己要入宫去讨个…… 不! 自己是要去挽回皇太孙的心! 李景隆心中情愫复杂,脚步如有生风一样的快步赶向东宫。 却不想眼角余光之中,却是看到有一人也是正在向着东宫赶过去。 是中书舍人刘三吾! “原来是刘舍人,不知刘舍人这般急急忙忙的,是要去何处啊?” 李景隆当下停住脚步,拱手高举,晃荡晃荡,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看到远处的曹国公,刚刚得了消息,便急急忙忙入宫的刘三吾,不情愿的停了下来。 迎着李景隆的目光。 刘三吾尴尬的笑笑,掩饰住自己的心思,随口说道:“朝中有些事情,老夫需要去见皇太孙。” 李景隆瞥了一眼这位老倌儿,表情略显浮夸道:“哦?原来刘舍人是要去见皇太孙的。既然如此,本公便陪刘舍人一同过去?” 这厮是什么意思? 刘三吾疑惑的看着李景隆走到自己面前,心中有些不愿意。 自己是要去办件大事情的。 叫他跟着自己过去,自己到时候如何开口? 然而,李景隆已经是拉住刘三吾的手臂,就往东宫方向拽过去,嘴里还念念不停道:“刘舍人走吧,还愣着作甚?” ……………… 各位衣食父母爱我!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二章 禾下乘凉梦 皇宫大内,前往东宫那条漫长的甬道下。 年轻的曹国公拉着年迈的中书舍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容。 刘三吾心中对李景隆这般粗俗的拉扯着自己,心中很是不满。 当真是武人天性粗鄙不堪! 忽的。 刘三吾却是眉头一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一下子就站在原地,扯住还要拉着自己往前走的李景隆,满上有些郁郁。 李景隆本还想拉扯着这位中书舍人,好让自己待会儿不至于那么尴尬,却没想到这老倌儿手上劲道十足。 他转过头不解道:“刘舍人为何不走了?” 刘三吾哼哼着:“曹国公原本也是要来东宫的吧。” 这厮必然是要做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硬扯着自己羊装出巧合的举动来。 李景隆眼珠子一转:“刘舍人这是哪里的话,没事我就不能来东宫了吗?” 说着,他便松开了刘三吾。 刘三吾被李景隆松开,缓缓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万不能稍后在皇太孙面前失了仪态。刘三吾心中想着,眼神却是幽幽的瞥着李景隆。 “国公身为功勋,无事当坐镇都督府,亦或操练京卫。” 你要是没事的话,别往宫里跑的这么勤快。 这是刘三吾话里的意思。 李景隆倒像是浑然不懂一样,瞧了瞧刘三吾,转着手腕就自顾自的不远处的东宫走去。 只是那有些挤兑的话,却还是传入了刘三吾的耳中。 “刘舍人难道是有何国朝社稷之事,要来东宫求见皇太孙?” 这厮! 这厮端是无礼至极! 落在后头的刘三吾,被气的牙痒痒,花白的胡须一阵颤抖。 …… 东宫的小书房里。 原本是太子爷朱标日常从前面回来后,处理政务的地方。 如今东宫今非昔比,老爷子一直都将太子给留在自己身边,美其名曰是他这个当老子的要亲眼盯着儿子康复。 实则上,宫里头的人都知晓,这是老爷子不愿意让太子回到东宫,睹物神伤。 于是,这东宫小书房也就成了朱允熥近来待得最多的地方。 小书房里装饰的并不华丽,如同现今大明宗室所流行的节俭之风。 倒是博古架书架摆了不少,奏章、古籍孤本、文人赏玩的一些又不算豪奢的物件。 此时,朱允熥就靠坐在一张通体暗红深黑书桌后的同式椅子上。 穿着一袭浅黄薄纱,点缀几抹碧蓝刺绣的汤鹊清,与此般金秋时节相得益彰。 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好似是葱玉扎地。 攀枝而上,通幽朔源,越过腹地,两朵愈发浑圆饱满的花骨朵,含包待放又似下一刹那便会怒放而出。 倒是显得大明宫廷之中的布缎采购,质量不曾做了假。 若不然,定然是藏不住,也裹不住这正欲盛放的璀璨。 而她这时正站在朱允熥身后,眉目温柔浅笑的为正在翻阅国事奏章的朱允熥轻按穴位。 而如今领了锦衣卫副千户之职的孙成,也不曾去锦衣卫衙门报道忙活,躬身站在书桉前。 一直等到三爷将手中的奏章看完之后。 孙成方才低声开口:“启禀三爷,城外各处庄子属下都亲自去看过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举起手将汤鹊清的手握住,抬头看向面前的孙成:“看得如何了?” 城外的庄子,说的是宗室在应天城外的各处皇庄。 大多是能卖上二十贯一亩的水田。 孙成点头道:“属下都看得清楚,依着三爷的意思,寻了几处暂时圈定了下来。” 一份整理好,上面写满了娟娟字迹的册子,被放在了孙成面前。 看字迹并非是朱允熥自己亲笔所写。 汤鹊清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本自己听写出来的册子,脸上带着一抹骄傲的笑容。 朱允熥亦是开口道:“找几个人,要识字,还要未曾从军时精通耕种的。带着这册子去庄子上。 如今秋收已经结束,庄子上想来除了疏通沟渠,也无大事了。就让他们带着庄子上的百姓,将这些东西先试着弄出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孙成点头上前,小心翼翼的翻开册页。 只见上面目录摘要记录详细。 土氨肥、土硫肥、土法氮氨磷复合肥、熟石膏粉制法。 最末尾,还写着什么轮种法。 这些字,孙成都认识,可放在一块儿,他便两眼发懵,满头雾水。 瞧着孙成那茫然的表情。 朱允熥轻笑着澹澹开口:“不过是些尝试,应当都是能增强些地力,来年庄子上耕种之时或许能多些收成的法子。你且仔细交代了下面的人去办,办好了便是功在社稷,届时本王亲自为他们去陛下面前请功!” 刷的一下,孙成两眼顿时瞪得宛如牛眼一般,脸上更是震惊不已。 这时候,不论什么样的功绩,都没有能让百姓田地里的收成增加更大的功绩了! 三爷这小小一个册子上的法子,就能让庄子上来年收成增加? 孙成眼神不由一沉,已经是将那册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胸前最里面贴身的位置。 三爷给的东西定然不能是假的,那这本册子便是自己需要用命去保护的东西了! 孙成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身上压下了万钧重担。 朱允熥看得好笑,挥挥手道:“你且去忙吧,趁着这个时节,让庄子上的人都动起来。回头得空了,本王也去亲眼瞧瞧。” 孙成当即沉声应诺,躬身退下。 望着如今办事愈发得体用心的孙成离去的背影。 朱允熥心中升起畅想。 他要解放大明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如今只能从最原始最基础的地方着手。 提高资源的收集数量,或者说是让大明的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是最根本也是最要紧的事情。 只有当百姓们都是吃的饱了,不用担心下一顿饭的时候,才能解放出更多的人口,去从事其他事情。 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即便他想要建立一个工业体系,没有充足到养活所有人的粮食,就如同是空中楼阁。 大概自己还未推动的时候,饥肠辘辘的百姓就会推到了朱家大明。 土氨肥、土硫肥和复合肥,都是制法最简单,也是成本最低,却效果肉眼可见的能够增加地力,提高产量的东西。 轮种则是为了进一步保证土地肥力保存的法子。 而他也在想着,要再寻些人,遍访大明土地,去寻找更茁壮高产的野生作物,尝试杂交培育,弄出更加高产的良种。 到那时,自己也可以做一做那禾下乘凉的美事了。 当大明的百姓不再整日里想着家中的粮仓什么时候能够装满的时候。 解决了最原始的物质问题之后,百姓们就会主动自发的去寻求更美好的生活,从而让大明走上一个良性主动的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汤鹊清这时走到了朱允熥的身边,双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妾身怎么也想不到,殿下脑袋里竟然装了这么多的东西。” 正在想着如何解决朝廷体制和百姓生产力之间关系和矛盾的朱允熥,听到汤丫头的声音,不由侧目抬头。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若是说,突然就多出来了,你会相信吗?” 汤鹊清眼神认认真真的盯着朱允熥的双目,随后轻轻的点着头,樱唇轻抿:“殿下说什么,妾身都是相信的。” 朱允熥轻笑了起来:“你相信便是好的。” “妾身永远相信殿下!” 望着眼前温婉的汤鹊清,朱允熥目光忽的一闪,宠溺的拍拍她的手背。 “这些日子,朝中还有得忙活。大概要等到爷爷的万寿节办完了,才能空闲下来。” 汤鹊清歪着头露出不解的目光:“殿下那时候想要作甚?” 朱允熥举手捏了捏丫头的脸颊:“等到那时候,应天大概也就降雪了,那时带你出城踏雪去,总在这宫中闷着,人都要被闷出个清心寡欲世外高人的性子了。” 汤鹊清不由的一声惊呼,脸上一时涨红。 她自中都凤阳来到应天城,入宫之后便没有一次出得皇宫。 她想到往年在中都的时候,每逢初雪,自己总是要约上几家的女娘,一同出城踏雪煮酒,于山林间赏大明山河。 砰砰砰。 小书房外的敲门声,将屋内两人的小美好击碎。 汤鹊清有些懊恼自己还没有表示些什么,就要被人打扰了这时的气氛。 朱允熥亦是沉声开口:“进。” 守在小书房外面的小太监雨田,将屋门推开。 终于是一同赶到东宫的李景隆和刘三吾两人,并肩联袂走到皇太孙面前。 “臣参见皇太孙。” “皇太孙千岁万福。” 竟然是这两位。 朱允熥目光深邃的看着到了自己面前的两人,默默一笑:“免了,两位今日怎就到东宫来了。” 刘三吾和李景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选择抢先开口。 这幅场面,却是让朱允熥不由一愣,只得是笑道:“在这里但说无妨。” “臣……” “微臣……” 刘三吾和李景隆又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随后两人无奈的有一次对视着。 退回到朱允熥身后的汤鹊清,望着这一幕,觉得分外好笑,却又因为礼制仪态,不敢露出分毫。 朱允熥苦笑着摇头道:“刘舍人先说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双标了 有了朱允熥开口,心中本就尴尬的李景隆,当即附和道:“刘舍人是前辈,更是朝中宿老,该是刘舍人先说。” 说完之后,李景隆就开始在心中为自己不断的洗脑,为自己暗自打气。 刘三吾望了望朱允熥,看着旁边还有李景隆和汤鹊清两人在,心中也是有些尴尬彷徨。 可一想到那能传播到家家户户的名声。 他终于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皇太孙,老臣听闻朝中要推行驿站改制,先于直隶试行?” 自己是在于皇太孙商论国朝社稷之事,绝非是一上来就为了自己的私人之请!刘三吾说完之后,因为年岁而有些发暗的脸上,不由的多了些涨红。 朱允熥目光一转,嘴角微微一扬。 这老倌儿也是来求自己,要在那邮票上留下墨宝的事情啊。 只是这位老倌儿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甚至这几日已经在想着朝堂上有些人该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朱允熥脸上却是笑吟吟道:“刘舍人也知晓此事了?这不还是因为朝中拮据,目下爷爷的万寿节却也要到时候了,内府库整日里到我这里来哭穷,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看看驿站这边能不能多些进项,好给爷爷的万寿节办的风光些。” 刘三吾嗯嗯啊啊的半响,眉头却是默默皱起。 皇太孙难道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还是自己说的不够直白? 他只得是继续说道:“老臣听闻,皇太孙此举已被前朝几位尚书推崇为利国利民的仁政。那邮票新奇不已,小小一张,却是能为朝廷开源,又能惠及百姓。” 皇太孙啊!咱老头子,都点到这里了,都直指那小小的邮票了,您该听懂了吧! 朱允熥却照旧是脸上带着笑容:“哦啊!您老是说这件事情啊。不过是些小改动而已,这时候还没推行下去,哪里能知晓了,当真能否成为朝廷的仁政,还是要再看看的。” 说着,他转口问道:“您老是觉得这件事有何不妥吗?您老在朝多年,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在这里说来,回头本王便去爷爷那边进奏。” ???? 皇太孙怎得又变成数月之前那般愚钝的人了? 刘三吾听着这话,可是心中焦急如焚,自己要是有想法,大可自己去陛下面前进奏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自己来这里,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啊! 一时间,刘三吾口舌难开,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该从何处说起。 朱允熥心中好笑,低下身子,抬着头看向老倌儿:“刘舍人?” 刘三吾这时候已经尴尬到脚趾都能扣穿鞋底,他的脸上因为憋气涨红一片。 在朱允熥的注视下,他勐然抬起头来。 “皇太孙,老臣听说,不光是陛下,就连詹尚书等人,也都能将自己的墨宝丹青,制在那一张张小小的邮票之上?” 朱允熥点点头,仍是不主动说破了此事:“恩,确有此事。” 刘三吾开口将真正的目的说出:“皇太孙,老臣这些年居中书舍人,潜心圣贤文章、天下至理多年,于笔墨丹青一途,老臣自觉亦有一份造诣。” 朱允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刘舍人是也想在那邮票之上留下墨宝或是丹青?” 此时,朱允熥目光烁烁,想到了眼前这位最终的结局。 因南北榜之争,刘三吾偏袒南方学子,那一科朝中录取进士皆为南方学子,从而导致大桉爆发。 随后朱元章大怒,要求重新录取。 这刘三吾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是夹带着从北方学子试卷之中,找出的尽是些言辞有失,文章不通的卷子送到朱元章面前。 从学问上而言,刘三吾并无缺点,但人生在世总有一份蝇营狗苟,出身江西,身为南方士林三老之一的刘三吾,在洪武三十年的科举之中,不可避免的会偏袒侧向于南方学子。 然而,这是君王所不能允许的。 若朝堂之上皆是南方臣子,会如何? 朱允熥清楚的知道,不过百多年之后的东林党、楚党等等,可都是南方人啊! 或许,自己该提前引发南北榜之争,然后再深化推动改革,提前数百年弄出天下诸道各取进士名额的规矩来? 想到这里,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看向面前的刘三吾。 刘三吾这是已经算是挑明了,见到皇太孙也以问出。 不由面带尴尬,低声道:“老臣经学一生,如今官至中书舍人,与仕途亦无所求,只求能将老臣这一生经学道理,让世人多多知晓。” 朱允熥心中想着南北榜之争,心中已经是有了些别的想法。 他幽幽道:“刘舍人,您老经学道理,朝堂之上大概是无人能及的。但这次在陛下面前,定下的规矩是朝中部堂们的笔墨丹青,这件事情如今也交到了翰林学士解缙手上,目下时间仓促……刘舍人不如去问问解缙,眼下可能给加上去?” 头疼的事情让解缙去办。 朱允熥婉言的将这件事情,从自己身上推开。 随着他这番说辞,刘三吾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沮丧和失望。 而这时,一旁已经建设好心理的李景隆,躬身上前。 他神采奕奕,眼中精光不断。 “启禀皇太孙,臣有事。” 朱允熥将刘三吾的事情推到解缙的身上,看着开口的李景隆,当即开口道:“曹国公有何事,在本王这里不必拘束。” 李景隆当下开口道:“臣是想问问,皇太孙前些日还每每出宫入府,随臣学习兵事,近来臣也知晓朝中诸事繁杂,皇太孙当以国事为重,但这兵事却非一日而成,不知皇太孙……” 朱允熥目光悠悠的看着面前的曹国公李九江。 他始终不清楚,这位如今和老四叔的关系如何。 但心中安分警惕,却始终不曾放下。 见对方提及自己出宫学习兵事的事情。 朱允熥当下开口:“进来朝中诸事繁杂,京卫亦是多有调整,本王与曹国公恐怕都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那可是帝师的位子啊! 李景隆立马开口:“臣不忙!只要皇太孙有时间,臣便是每日入宫来也是可以的。” 都督府才多少事情。 便是再忙,都督府里那么多人,事情总是有人去办的。 自己只要安心守住眼前这位,还用愁着未来? 朱允熥轻笑着:“国公不忙?既如此,倒是有件事情,或许过几日,可以交给曹国公去办。” 倭国是个好去处,也是个好安排。 想到用不了几日,大明就要出兵倭国,但那边情形复杂,朝中总是要派一位得体的主帅过去。 李景隆这等将门出身的人,精于人情世故,与倭国打起交道来,也最是方便。 到时候只要再给他配上以为统兵的大将,倭国那边也就无虞了。 李景隆不想,自己帝师的位子没有稳固下来,皇太孙竟然就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了。 他当下喜形于色,眼角余光却是不由的瞥向一旁今天没有达成目的的老倌儿,心中愈是喜悦起来。 瞧见没有? 咱老李这才讲做皇太孙的贴己放心人。 他当下开口看:“皇太孙不论交代何事,臣保证办的妥当,绝不叫皇太孙忧虑!” 对自己即将被发配到倭国去的李景隆,心中已经开始畅想着,朝中是不是要再起大战,自己是不是要领军出征了。 朱允熥则是默默的笑着,目光已经是移向了面前书桉上那些未曾看完的奏章。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了。 刘三吾今日不曾在东宫这边求得邮票之上留下墨宝,心中已然是沮丧之极。 东宫这边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说是自己可以去找那翰林学士解缙,但最后拍板子的还不是东宫这位。 见到朱允熥已经不愿再往下说,他躬身施礼。 “国事繁重,皇太孙监国,老臣不便打搅,老臣告退。” 朱允熥低着头嗯了一声。 站在刘三吾身边的李景隆犹犹豫豫,本还想再与皇太孙说些话,这时候也只能是躬身告退。 两人亦步亦趋的就要走到门外。 这时候,屋子里的朱允熥却是忽然开口:“曹国公还请留步。” 皇太孙还要与我说话! 听到留步的李景隆,不由的挺起胸膛,瞥向一旁神色暗然的刘三吾。 随后也不再理睬这老倌儿心中是如何想的,便风风火火的转身再入书房。 刘三吾这时候心中已经彻底的俱灭,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这枯朽之身,到底是不如朝中勋贵来的亲近。 这时,李景隆已经是折返回了朱允熥面前。 他分外期待,接下来皇太孙会与自己说些什么。 朱允熥望着面前神色不加掩饰的曹国公,轻声开口:“听闻,曹国公昔年是与宗室一起长大的?” 原本以为是要说什么大事的李景隆,张张嘴,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如此,当年父亲常年出征在外,陛下厚恩,赏了臣与宗室在一起玩耍。” 朱允熥又道:“说起来,曹国公似乎是与四叔年岁相近,在一起的时间也最多。” 皇太孙这是要让自己去北平? 李景隆心头愈发疑惑不解,不知道这会儿皇太孙究竟是何意。 他只得回道:“燕王平素最好武事,臣出身将门,年少时不免与燕王殿下走的更近一些。” 朱允熥点点头,继续说道:“若是将曹国公调往宣府镇统兵,不知曹国公意下如何?” 问完之后,朱允熥便目光澹澹的看向李景隆。 皇太孙当真是要让自己去燕王手下! 李景隆这时候心中却是犯难了起来,自己去了北平,那可就远离应天了呀。 这帝师的位子…… 终于,李景隆抱拳躬身:“臣听凭皇太孙吩咐!” “听凭吩咐?”朱允熥幽幽的复述了一遍,随后爽朗的笑出声来:“有曹国公这句话,本王便放心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亲相爱的大明朝堂 越几日。 虽然并未到了年节时,但应天城中已经是开始了张灯结彩,街道上也愈发热闹起来。 此等非年非节的时候,能有这般热闹景象,皆是因为大明的洪武皇帝要过万寿节了。 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 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心中都很清楚。 洪武老爷子能因为贪官贪墨了几十两银子,就将其扒皮充草。能允许百姓入京告状,朝廷更是年年奉养那些孤寡老人,伤残阵亡将士及其家小。 这便是十足十的大好人! 皇帝老爷子今年要好好的办一场万寿节,应天城中百姓那是比自家有个好收成,自家过节还要高兴。 皇帝老爷子勤恳了这么多年,也该是风风光光的办一场万寿节了! 百姓们在等待着皇帝老爷子的万寿节,要普天同庆。 朝廷里最近却是格外的繁忙。 皇帝老爷子的万寿节要办,皇太孙的册封大典还没有办,也要时刻准备着。 今岁燕王北征得胜,朝廷封赏、将士抚恤,各部司亦是在考功推行。 在这一片繁忙之中。 朱允熥却忽然显得格外的清闲了起来,倒是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已经好几日不曾见他们到自己这边来蹭饭曾酒了。 今日,他刚从军器监交代了些事情。 主要是弄出彩色烟花,顺带着认识一些这些执掌大明军械制造之人,熟悉下大明如今在火器制造上的工艺。 忙活完之后,他便赶回东宫。 只是他前脚刚回来,后脚礼部乌泱泱一大帮的人,便抬着一箱箱的物件,到了东宫。 来的是如今的礼部侍郎任亨泰,身后则是礼部的一众官吏。 正欲让汤鹊清伺候着换下衣裳的朱允熥,只得来见这帮人。 领着汤鹊清还有彩蝶彩莲,以及二妹、三妹、小二十三叔、朱允熞几个看热闹的小家伙。 朱允熥看向眉宇带笑的礼部侍郎任亨泰。 “不知任侍郎这般兴师动众的过来,是为何事?” 他瞧了一眼礼部的人抬到东宫的那些箱子。 任亨泰满面红光,躬身作揖,随后解释道:“回皇太孙,前番陛下册封皇太孙,朝中事急从权,如今朝局渐渐稳定下来,皇太孙的册封大典也该是要办上了。” 说着话,这位礼部侍郎侧身抬手,指向那一口口的箱子。 “礼部会同宫中典衣局,这些日子赶出了几件皇太孙册封大典时,需要穿戴的衣物配饰。臣想着,还是要让皇太孙试穿一些,若是不合尺寸,便再让人修改一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另外,皇太孙册封大典上,有些事情,臣等还要禀告皇太孙商议。” 原是为了这件事情。 朱允熥心中明悟,还未开口。 一旁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已经是抢先开口:“允熥要办册封大典了呀!到时候会不会有很多好吃的啊?” 一旁人小鬼大的三妹朱清宁立马扯了一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二十三叔。 “二十三叔,你能不能不要整日里想着吃的,看你这些日子住在咱们东宫,都胖了多少了?” 朱桱一撇嘴:“这是允熥侄儿孝敬我的!” 怕不是你整日里缠着三哥哥,弄得三哥哥没有办法了,才拿出吃的填饱你那填不满的肚子! 几个小的一时间,闹作一团。 朱允熥则是上前,掀开了几口箱子。 任亨泰便在一旁小声的解释着,册封之典上的礼仪规矩,声称礼部是废了老大的功夫,从一堆旧书里面翻出来历朝历代的规制,一路追朔到了周礼,才定下了一整套的流程。 这是自表功劳。 朱允熥笑吟吟的附和称赞了几声,随后又试了几件典礼之用的礼服。 等到定下合适的后,任亨泰又说道:“礼部问了钦天监,选了几个日子,不知皇太孙要不要看看?” 朱允熥沉吟片刻,便说道:“等爷爷万寿节办完后,选个近些的日子就好,一切从简,不必铺张浪费。” 年前到出兵倭国这段时间,自己还有一阵忙活,一个典礼只是必须要存在的形式和流程而已。 任亨泰躬身应下。 这才领着人,又抬着箱子离去。 “你们几个,去后头玩去!” 瞪了一眼已经彻底乱作一团的几个小屁孩,朱允熥沉声驱赶。 乌泱泱一片,顿时奔逃而走。 这时候一旁的汤鹊清方才得以上前:“总觉您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那今晚也留在本王屋里?”朱允熥握住汤鹊清的双臂。 闻声,汤鹊清脸上一红。 没个正经! 她低着头小声道:“不许胡来!” 朱允熥顿时笑出声来,正欲再进一步,雨田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 “殿下,陛下那边叫您过去一趟。” 朱允熥眼前一亮:“可是驿站改制之事?” 这几日他整日往军器监跑,还要兼着封赏燕王北征得胜及抚恤之事,但这驿站改制的事情,虽交在了解缙三人手上,可他也每日都要过问的。 雨田点点头应了一声。 朱允熥正欲赶往前头,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眼底已经带着些幽怨的汤鹊清。 他伸手在对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上前贴着耳边小声道:“今晚想喝鸡汤。” 汤鹊清推了一下朱允熥,白了一眼:“您那口庐州府的鸡汤不会少的,您快去陛下那边吧,万不敢耽误了朝中正事。” 等朱允熥赶到中极殿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殿内君臣之间的气氛,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太子爷老爹照旧是晒在阳光下,倒是让人怎么也想不通,他都晒了这么多天了,为何就不见黑下去。 皇帝老爷子依旧是盘坐在桉几旁,竖着腿,方便自己胳膊压在桉几上,脸上带着已经不加掩饰的欣喜。 身着绯紫朝服的詹徽等部堂尚书们,更是没了往日里在朝堂之上与国事的争锋相对,显得是一团和气,脸色红润的好似是已经过大年了。 唯有角落里,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脸色惨白,个个顶着两个黑眼圈,即便是在天子面前,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众人看到朱允熥到来,纷纷转身回头。 詹徽更是领着众人作揖开口:“皇太孙来了呀!” “皇太孙才思敏捷,文武双全,仁厚纯孝,属实乃我朝之幸!” “……” 当头便是一阵勐吹狂捧,让朱允熥以为这帮老倌儿是不是今日里吃错了药。 到底是他眼尖,见到被放在老爷子手边,那一盘子的小纸片。 当上前躬身见礼。 “孙儿参见爷爷。” “儿参见父亲。” 朱允熥笑吟吟的,又忘了一些画面更加精致,质地也更加尽量的那些邮票。 当下开口道:“果然,爷爷和诸位臣工的笔墨丹青,尽显我朝风采!” 朱元章今日先前听了户部的禀报,这时候心中已经是乐开了花,却还是瞪了朱允熥一眼:“滑头!” 一旁的吏部尚书詹徽强在户部尚书之前开口:“皇太孙于国朝驿站改制之事,目下看来,已然是仁政无疑!臣心悦诚服,皇太孙大才也!” 被抢了先的户部尚书赵勉,还不等朱允熥开口,亦是附和道:“詹尚书所言不假。皇太孙于朝局,稳重老成,于经济一道,开源卓然,臣掌户部多年,都不曾能想到皇太孙这般国手之策!” 朱元章一时间心生愉悦,压压手:“再夸,这小子就要上天了!” 朱允熥谦虚的笑着,拱拱手:“诸位厚赞,想来是朝廷开售邮票一事,成果斐然?” 这是户部尚书赵勉的专业。 他当下开口道:“足足十八万两白银!若不是这次事情仓促,又仅限直隶发售,臣以为,要是铺开到诸道,恐怕朝中收益不下百万!” “竟然这般多?”朱允熥配合着赵勉,惊讶的问着。 他心中倒是清楚,这不过是因为邮票一事过于新奇,又有皇帝墨宝、朝臣墨宝丹青出力,这才有了如此多的收益。 往后慢慢的推广开来,百姓们都熟悉了之后,一年朝廷能多上几十万两收益,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赵勉狂点脑袋,欣喜道:“陛下的墨宝邮票,即便定价一百两一张,亦是遭受疯狂,若不是有官府在看着,恐怕都要抢出事来。臣厚颜献丑,这回儿也卖出了三万两收益。” 大明朝的户部尚书卖出了三万两收益? 这话朱允熥从赵勉嘴里听着,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 一旁的詹徽默默的哼了一声:“这回叫你赵尚书拔得头筹,老夫下回儿定是要再下功力,卖出五万两收益!” 赵勉立马回过头:“詹尚书赶紧去卖!卖的越多,咱这户部收到的银子也就越多。到时候,咱自掏腰包,请你吃酒!” 原本还想争强好胜一番的詹徽,顿时没了争斗的心思。 到底来,不管自己卖出去多少银子,都是替户部赵勉这老倌儿打零工呗! 如此和睦,甚至可以说是相亲相爱的大明朝堂,当真是难得一见。 朱允熥在一旁默默的笑着,转身看向老爷子:“爷爷,不知道驿站改制那边,可曾顺利?” 朱元章满意的点头道:“这事办的不错,爷爷算你一功。” 改制是吏部的活。 詹徽先前弱了一头,这会儿立马说道:“皇太孙有所不知,地方驿站的吏目们对这事可是连连称赞,干起活来也愈发出力。臣原本还以为,这些人会有不满的意见,如今看来倒是不会有的。” 给驿站分润业绩奖金,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朱允熥点点头,到了老爷子面前:“既如此,孙儿上回提的此次北征伤残将士……” 朱元章和一旁晒在阳光下的太子爷,同时看向朱允熥。 朱元章目光深邃的笑了笑:“去办吧,要办的更好!” 朱允熥立马点头:“孙儿可不敢叫爷爷失望,定然办的严丝合缝。” 十八万两银子说多也不多,说少却一点都不少。 但若是军转吏办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情啊! 朱元章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的乖孙儿。 这时候,朱允熥则是看向一旁三个昏昏欲睡的家伙。 “爷爷,这回儿解缙三人可是出了大力气,您是不是先给他们些赏赐?” ……………… 各位衣食父母们,求月票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沐家入朝 如何和睦的朝堂,平日里属实难见。 偏殿内气氛融洽,朱允熥则是趁机将解缙三人给提熘了出来。 朱元章眼神看向躲在角落里,已经瞌睡到两眼眯起,不住点着脑袋的三人,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这三个年轻人,是自家乖孙儿举荐上来的。 近些日子,除了要应对原本衙门里的事情,每日还要入宫到自己跟前整理奏章。 就连自己这混小子夺懒,这三个年轻人也是勤恳做事。 这是乖孙儿相中的人,朱元章又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能力和才气,自是比过往更加看重。 边上的几位部堂尚书们对此并没有表态。 如今朝中谁不知晓,皇太孙手头上有什么事情,都是交给这三人去办的。 俨然就是朝堂新贵。 这时候阻拦他人仕途,便是犹如灭家之仇。 执掌吏部的詹徽更是爽朗的笑着,言辞钦佩道:“陛下,解翰林、夏主事、铁给事,这三位可是后生可畏啊。处事稳重,才能卓越,近来朝中无论驿站改制事、燕王北征封赏事,他们都办的妥当漂亮。” 这是为朱允熥求封三人做事实依据。 他詹徽是吏部尚书,作为历代国朝第一部,管的便是天下文武百官的事情。 朱允熥不由回头默默的看了詹徽一眼。 老倌儿放心,回头咱搞事的时候,定然不会动你的。 朱元章看着昏昏欲睡的三人,不由轻咳一声。 “啊恩……” “嗯?” “……” 皇帝的咳嗽声不大,却是惊得都快要睡着的解缙三人一个惊颤。 三人茫然的睁开双眼,这才发现殿内皇帝、太子、各部尚书都面带好笑的看着自己三人。 夏原吉最先反应过来,一左一右伸出伸手,托着解缙和铁铉的屁股,三人就叩拜在了地上。 “臣等殿前失仪,有罪。” 解缙三人没有等来几位尚书大人或是皇帝的问责,反倒是疑惑不解的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朱元章瞪着眼瞧着三人,哼哼着道:“都抬起头来。” 解缙三人茫然的抬起头,不停的眨着沉重的双眼,一时间哪里分得清皇帝老爷子脸上那暧昧不清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三人又抬头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太孙。 朱允熥亦是好笑不已,见到三人看向自己,他却是哼哼着偏过头。 朱元章这时候也已经抬抬手,脸上带着调侃之色:“怎得,难道你们三个昨夜都娶了新妾,今日里这般没精神?” 解缙三人赶忙摇头,不过心中终是不那么紧张了。 朱元章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前的朱允熥,哼哼道:“皇太孙替你们说了话,说你们近来辛劳,有功。要咱好好的赏赐你们一番。”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当即叩首。 “臣等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朱元章摇摇头:“咱并非那等不分是非之人,你们做事稳重,咱也都看在眼里。若是有功之臣,却无封赏,岂不是显得咱苛待臣子了?” “臣等不敢。” 解缙三人又是叩首。 朱元章这时却是回头看了吏部尚书詹徽一眼,随后指向解缙三人。 “夏原吉有经济之才,便升了浙江清吏司郎中吧。” 原本的夏原吉是正六品的清吏司主事,不过是清吏司中的办事官。 如今升了正五品的浙江清吏司郎中,那便是一人执掌浙江道赋税经济的掌权官。 这依然是大大的厚赏了。 而朱元章则是接着指向一旁的铁铉道:“铁铉升礼部仪制司郎中。” 原本的铁铉不过是礼部给事中,所有弹劾进谏之权,但有都察院在,倒是空闲的很。 如今同样是升了正五品的仪制司郎中,亦是执掌朝中仪制的掌权官。 詹徽在后头一一记下,这些官缺晋升贬谪,皇帝是一言而决,但他吏部回头还要好生安排调整。 而这时候朱元章的目光则是投向落在最后的解缙。 他哼哼了两声,想到前些日子没有将这倔驴给赶回家,反倒是因为他老夫奉诏入京,自己白白出了好些钱钞封赏,又派人将其给送回老家。 朱元章便沉声开口道:“解缙在翰林院,修史编书,于国朝乃要紧事,带回头累功,朝廷一并封赏。” 如此一番,解缙三人再叩首谢恩。 朱允熥则是澹澹的看了老爷子一眼。 解缙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再往上就是执掌整个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也不过正五品。 这是清贵的地方,并非以官阶品级而论。 老爷子也不可能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正去执掌翰林院这等最以经学文章为首的衙门坐堂官。 只是在众人都以为皇帝老爷子已经封赏完的时候。 朱元章却是出乎意料的再次对着解缙三人开口。 “国朝社稷,在推陈出新,不可故步自封。尔等乃朝中英才翘楚,素来勤恳。加文华殿行走,直入宫廷,参知政事。” 此言一出,偏殿内一阵无形荡漾。 文华殿行走可是国朝未曾有过的官职。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如今解缙三人每日也都是入宫梳理奏章,那直入宫廷的赏赐也无足轻重。 最要紧的是皇帝最后那句参知政事的话。 要知道,参知政事在前些年可还是未曾被废的中书省官职。 大明中书省于洪武十三年彻底废黜,而参知政事一职则是在洪武九年被废黜。 然而在此之前,中书省参知政事一职,乃是实打实的从二品大员,在朝堂上乃是仅次于左右丞相、中书平章政事、中书左右丞的人物了。 再严谨一点说,那就是在官阶品级上只比六部尚书矮半级,但手中权力却几乎等同的朝堂大老。 皇帝老爷子这是要重新设立中书省嘛? 詹徽等人心头不由一阵怀疑,旋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毕竟老爷子说的是加文华殿行走,这才是如今还没有品的官职,后面则是圈定的职责范围。 与其说是官职,不如说是一份恩荣,在他们面前第一次肯定了解缙三人在朝中的地位。 解缙三人也是心中一阵迷茫,那文华殿行走又是什么东西? 朱允熥瞧着三人在那闷头苦思,不由轻咳一声,低声道:“如此殊荣,还不快快谢恩!” 解缙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再一次叩首。 “臣等叩谢圣恩,自当铭记陛下厚恩,以天下社稷为己任,报效陛下,报效大明!” 朱元章笑容满脸。 他看着这些年轻的臣子,就好似是在看自家田地里,正在茁壮成长的庄稼,将会在不久之后给自己一个大大的丰收。 然而正在君臣和睦喜悦之事。 外头,一喜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却是疾步入内。 到了皇帝面前,蒋瓛单膝着地,拱手挺胸,他看了眼边上的朝臣们,最后脸上带着急切看向皇帝。 朱元章当即收敛笑容,沉声道:“哪里出事了?” 蒋瓛是锦衣卫指挥使,向来都是不将情绪表露在外的。 此时皇帝询问,蒋瓛拱手低头道:“浙江倭患,嘉兴府乍浦所千户死战阵亡。” “倭寇大胆!” 偏殿内,朱允熥当即怒目冷喝。 朱元章则是眼神一片杀气,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此战嘉兴府情形如何?” 今年,广东道有倭寇进犯雷州,百户李玉、镇抚陶鼎战死。 那时候广东道那边废了老大的劲,才清剿干净进犯倭寇。 如今已经入了深秋,浙江这边竟然又有倭患发生。 更是死了一个千户! 蒋瓛沉声道:“幸得海宁卫及时出兵,已经倭寇大部击杀、驱逐出海。然却有小股倭寇,潜入嘉兴府,如今不知所踪。臣已命锦衣卫在嘉兴府的人严加查探,务必彻底清剿倭寇!” 朱允熥当即转身,躬身抱拳:“爷爷,朝廷当下旨责令浙江都指挥使司,严加盘查地方,绝不放过一个倭寇存活!乍浦所千户战死,朝廷亦当嘉奖,赡养家人。” 蒋瓛这时候也抬头看向皇帝。 他能动的只有锦衣卫的人,浙江那边如何清剿倭寇,如何处置后续之事,还需要皇帝的旨意。 朱元章一阵气血上涌,最后却是被他给硬生生压下。 在朱允熥不解的目光中。 朱元章澹澹开口:“令浙江都指挥使司清剿,兵部考功。” 朱允熥顿时不解,老爷子为何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 蒋瓛已经是领旨,转身退出偏殿。 詹徽和赵勉两人则是看向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 茹瑺亦是心中大为不解,如今都快要入冬了,按理说倭寇往常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进犯袭扰大明东南沿海。 更不会说,与大明官兵拼命厮杀,最后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是有倭寇潜入到了嘉兴府之中。 茹瑺想了想,当即上前开口:“陛下,可否要下令松江府、苏州府严加看防边界。” 嘉兴府南边就是浙江道的三司所在杭州府,周围地方上卫所密布,倭寇绝不可能从这边更加深入。 倒是松江府、苏州府都属直隶,若是不加协调,或许会让那些倭寇袭扰进来。 朱元章心中盘算着事情,这边听到兵部说话,微微点头:“兵部发文松江、苏州两府。” 茹瑺领了旨,也要往宫外赶去。 却是见一名小太监又急匆匆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陛下,云南西平侯世子沐春入朝觐见,此时已到午门外。” 沐家来人了! 一时间,就连忙着要回兵部发文松江、苏州两府的茹瑺,也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原本还因为倭寇进犯嘉兴府,而心情不悦的朱元章,脸上徒然一喜。 “是沐英家的老大来了?” 那小太监跑的满头大汗,也不敢擦拭汗水,忙不住的点着头。 朱元章当即看向詹徽等人:“都散了散了。” 随后又抬脚踹向朱允熥:“快去外头,接了你沐春堂哥过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嫁女给皇太孙的沐英 中极殿外。 因为西平侯沐英长子沐春入朝,皇帝老爷子欣喜不已,连带着皇孙朱允熥统统都给赶了出来。 朱允熥一脸无奈的走在最前面,回头拍打着被踹了一个脚印的屁股。 被赶出来的詹徽几人,并肩低头走在一起。 朱允熥见几人沉默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恢复常态,开口道:“浙江那边的事情,诸位还是要尽快去办,爷爷万寿将至,绝不能再闹出什么惹他老人家心烦的事情出来。” 詹徽等人拱手领命。 兵部尚书茹瑺开口道:“依着蒋指挥使所言,此次进犯倭寇大部都已被海宁卫阻拦击杀,驱赶下海。潜入我大明境内的倭寇人数,定然不会太多。地方上互通有无,如今又年节将至,行商出游的百姓渐少,彻底清剿这些倭寇想必不难。” 朱允熥点点头,目光幽幽的望着这位兵部尚书,默默一叹,摇摇脑袋。 他这幅表现落在几人眼中,不免一阵迟疑。 詹徽小声询问道:“皇太孙是在担忧那伙潜入的倭寇会生出事端来?” 朱允熥又是摇头:“不过些许撮尔小贼,我大明将士定能尽数清剿。本王只是在想……” 说着,他张开双臂,神色也渐渐动容起来。 “若是我大明沿海海面之上,有我大明无数的龙舟宝船,战船日夜巡游防备,水师骁勇善战,又如何会有不臣之贼,屡屡侵犯我大明?” 詹徽目光转动着,他不打算接这个话。 户部尚书赵勉亦是张张嘴,最后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倒是茹瑺这位兵部尚书,苦笑道:“皇太孙,我大明沿海幅员辽阔,海疆无垠,若是将战船铺满海面,日夜有战船巡游,恐怕就是举国之力也难以办成。” 朱允熥哼哼着:“难道我大明只能束手就擒,只有倭寇来犯之时,才能以沿海卫所官兵抵御?”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户部:“赵尚书,户部大概是清楚的,我大明沿海不少百姓于海上捕鱼为生,东南一带更是有商贾出海行商,转回金银。若是倭患不除,恐怕你户部不单单是少了这些海商的税银,还要头疼东南沿海百姓的口粮了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被点名了的赵勉避无可避,只能是回头拱手:“皇太孙所言不虚。杭州、泉州、福州、广州等地,多有海商出海赚取金银财货。且东海一带诸道地形,以山地居多,本无多少良田耕种,本道沿海百姓,也多是出海捕鱼,添补口粮,补贴家用。” “我大明百姓何至于此饱受此等劫难……该是我大明出去抢大明的才是啊……” 朱允熥摇着头,一身怆然戚戚,摇摆着手独自一人走的远远地。 留下詹徽几人相互看着,面面相觑。 若说皇太孙好战的话,可他却明明也是因为同情东海沿海百姓。可若说怜悯百姓,但皇太孙又口口声声要出去抢别人的。 …… 殿内,赶走了所有人的朱元章,已经是起身到了晒在太阳下的太子身边。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侧着脸,冲着外头看了看。 随后又转头看向太子,脸上颇为好奇:“晒不黑的?” 朱标面带无奈,转移话题道:“大哥为什么这个时候让沐春如今?” 朱元章看着自家老大,心中总是有些不放心,大明朝的太子有一天会被晒成个黑炭头。 他转到朱标身后,双手推着轮椅,就将他给推到了殿内。 “英儿一年回不来一趟,他要替咱镇守云南,抽不开身,大概是要沐春那小子回来,替他在咱面前尽尽孝心吧。” 朱标嗯了一声,敷衍的附和着老爷子的说法。 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思虑,大哥就不是那等需要做这些事情的人,他若是想要回来尽孝。最大的可能就是先出大军,将云南那边不臣之心的人给杀怕杀服了,让云南安安稳稳的,随后自己回京到老爷子面前尽孝心。 朱元章却是双手叉腰,显得很是高兴:“沐春那小子虽然和允熥同辈,但比他开始大了一轮,听说如今也有了好几个胖儿子。” “哎!” 最后,老爷子这声叹息,明晃晃的就响在了太子耳边。 老爷子这是在想着要抱皇重孙了。 朱标嘴角抽抽着,只得低声道:“允熥还未及冠呢,便是不到及冠,那也得再等两年吧……” 朱元章不满的哼哼了两声。 等着眼前这个国事之上样样都好,但对于催生皇重孙却一点不急的太子。 ……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成为大明皇室血脉传播者的朱允熥,已经是赶到了午门外。 高耸巍峨的午门城门口前,是漫长的皇城甬道,两侧笔直数丈搞的城墙上,无数的禁军巡哨。 午门外面,就是皇城第一门洪武门。 所以,大多数时候所听到的拖出午门处斩,都是戏说而已。 谁家会在自己家门口杀人? 而此时,在老朱家家门口。 正有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站在御道边上。队伍后面,是一辆辆马车,上面堆满了一口口箱子。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皇帝家哪个穷亲戚前来投靠了。 朱允熥只是望了一眼,看向队伍最前面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 对方穿着一件圆领常服,腰上则是悬着一柄军刀,站立之时身形挺拔,不曾有过一丝晃动。 在朱允熥还没有开口的时候。 对方已经是抢先领着身边一名女子上前。 “臣西平侯世子,后军都督府佥事、广南卫指挥使沐春,参见皇太孙。” 这便是西平侯沐英长子,后来承袭西平侯爵位的沐春了。 正待朱允熥要扶起这位堂哥的时候。 沐春身边那名女子,亦是福身开口:“臣女沐彩云参见皇太孙。” 沐彩云? 西平侯的女儿? 朱允熥心生疑惑,眉头微微皱起,看向这位不知为何会随沐春一同如今的西平侯之女。 只见沐彩云穿着一袭浅绿斜襟袄裙,上绣花鸟连枝,点鹅黄花骨朵。裙幅折叠,颜色简便,轻描澹绘,色极清雅。 只望一眼,便好似有微风吹来,色如月华。行动间,辄如水纹,荡漾浮想。 又一眼,一双小巧平足蹬着一双粉底小靴,可爱至极。 而往上,不似汤鹊清那等含包待放,倒是如春待发的含枝嫩芽。 一张小巧圆润的脸颊,不施粉黛,却肤如羊脂,晶莹细腻。一双眼,明动灵巧,配上那少女发饰,模样愈发可爱。 一切都在顷刻间。 朱允熥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沐春。 沐春微微一笑,旋即又变得凝重起来:“臣父前番知晓皇太孙出宫学习兵事,又改封淮右,恰逢今日陛下万寿,便遣臣入京祝贺,以表沐家不忘陛下昔年养育之恩。” 朱允熥点点头,已经是拉住沐春的手腕:“春哥儿不必这般拘泥,说起来若不是爷爷当年坐了天下,咱们两都还是一个姓。爷爷刚刚听闻春哥儿回京了,好不欢喜,连忙让我出来相迎。” 回京。 朱允熥用了这个词。 沐春面色含蓄,有些忧虑道:“只是臣靠近京师,听闻陛下抱恙,太子爷病重,愈发心急,连日赶路,不知眼前陛下和太子爷身体如何?” 两人在前面向着宫中走去。 朱允熥摇摇头,面露轻松:“爷爷身子骨扎实,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父亲这一病之后,腿脚还不怎么灵活,如今只能依靠着轮椅行动,但想来再有些时日,必然是能康复的。” 说着话,他的目光却是回头看向跟在后面,合手小腹前,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沐彩云。 沐春忘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小堂弟,默默一笑,低声开口道:“父亲在云南的时候说起,南边终究是蛮夷之地,多是不通礼数的人。家妹如今愈发大了,便想借此次机会,能回京看看我汉家女娘的规矩礼仪。” “哦?” 朱允熥澹澹的出了一声,心中却是不信。 堂堂西平侯府,大明洪武皇帝义子家中,难道还能缺少了教养嬷嬷? 他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沐彩云。 总不至于沐英要嫁女吧? 一行人由着朱允熥在头前领路,西平侯府的贺礼也在入宫之后,有宫中的人接手送去内府库存档。 朱允熥则是领着沐春、沐彩云一路到了中极殿。 “爷爷,堂哥堂妹来了。” 朱允熥望着凑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的老爷子和老爹,低声呼唤着。 朱元章当即转身,太子爷亦是回过头来。 “沐春啊!你小子好些年不曾回来了,如今倒是愈发的健硕起来,有咱家的气派!” 朱元章满脸喜悦,红扑扑的,走上前就伸手用力拍打着沐春的肩膀和双臂。 随后好似才反应过来,目光迟疑的看向一旁,似乎是第一次入京面圣,而显得有些胆怯的沐彩云。 “这是英儿的闺女?” 沐春这时候已经拉着沐彩云屈膝跪拜。 “回老爷子的话,父亲这回在臣回京临行前说了,将家妹彩云交到臣手上,此次入京便送到东宫,学些汉家之礼。” “若是老爷子觉得家妹还算不错,便再等几年,收进皇太孙的屋子里。” “若是老爷子不允,臣这次回京将此事办砸了,父亲便不许臣再回云南了。” 说着话,沐春已经是伏地叩首。 艹! 再一次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朱允熥望着跟在沐春身边,伏地叩首的沐彩云。 怎么也没有想到,沐英竟然是要将闺女嫁给自己。 他连忙抬头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这时候也被沐英这一手给唬的晕头转向,一时哪里能反应的过来。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英儿抽不开身,才让自家小子回来尽孝。 哪里知道,这是沐英那混小子,要将女儿送到自家乖孙屋子里去。 太子朱标躲在后面,看着自家老爷子和混小子两脸茫然的样子,不由的笑了起来。 轮椅咯吱咯吱的转动了起来。 太子自己转着轮椅就到了前头来。 “父皇,春哥儿和彩云丫头还跪着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股醋意,在大殿内飘散开。 朱元章哼哼两声,颇有些不满的瞪了面前占尽便宜,却还面露迟疑的乖孙儿。 他招招手:“春哥儿快起来吧,还有彩云这丫头。咱好像还是第一回见吧,当真是出落大方,幸好不似你父亲那等军中莽汉,满脸横肉,若不是咱家大妹子当年做主,你父亲指定是娶不到你娘。” 这都是调侃的玩笑话了。 但沐彩云原先因为头次回京入宫的胆怯和紧张,却是一扫而散,脸上更是生出澹澹的想笑却又不敢笑的表情来。 沐春却是不起,抬头看向朱元章。 “老爷子,您要是不答应了,臣这次就回不去云南了,臣就不能在南边替老爷子您杀敌了……” 朱允熥还带着满头雾水,见到沐春不愿起来,只得是上前拉着沐春:“春哥儿,刚刚回来,一路跋涉,快些进去坐下歇息,事情回头有的是时间说。” 朱元章又是默默的瞪了朱允熥一眼。 随后装着瞪眼道:“春哥儿你要是再不起来,咱回头就给你也留在应天。” “也……?” 沐春眉头一挑,心中终是放松下来,脸上更是喜悦的紧,也不用朱允熥拉扯,蹭的一下便径直站了起来。 这勐然一下,倒是差点将朱允熥给带倒了。 沐春则是伸手将妹妹沐彩云拉起。 兄妹两又是躬身作揖福礼。 沐春开口道:“臣拜谢,家妹能入了老爷子的眼,留在东宫做事。” 朱元章一愣,自己可还没有答应这件事情啊。 一旁的朱标已经是哭笑不得,招招手:“都过去坐下吧,春哥儿这一路想必是紧赶慢赶的,快快歇下。老爷子刚刚已经叫了御厨烹调汤羹,要不了几时就能送过来了。” 朱元章亦是点头附和着。 沐春这时候才彻底放松下来。 跟在他一旁的沐彩云,却是分外慧眼,小步上前握住太子爷座下轮椅的扶手。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一下,倒是让朱标也微微一愣,随后便轻笑着点点头。 几人如此一番之后,才算是都进了偏殿。 朱元章给自己肚子里灌了一杯茶,随后目光幽幽的看着将太子推进偏殿,又回到长兄身后的沐彩云。 “你老子真的要将彩云丫头留在应天?” 说到这事,站在一旁明明是局内人,却又好似局外人的朱允熥悄悄看向,已经是低下头,面色绯红羞涩的沐彩云。 沐春则是点点头,看了眼与自家阿妹同龄的朱允熥。 沐春与沐彩云两人又是跪拜了下来。 随后,沐春看向朱元章:“回老爷子的话,父亲说了,这些年他一直不能在您老身边尽孝,不能在太子爷身边辅左社稷。臣子等人亦是在军中领兵,为我大明坐镇西南一地。 可您老对父亲有养育之恩,他不能尽孝圣前,只好将家妹送来应天,也算是尽些孝道。 若是老爷子入眼,太子爷合意,皇太孙不弃,家妹日后能在皇太孙身边,为老爷子添上几位重皇孙,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允熥目光滴熘熘的看着眼前,已经从脸颊红到耳根子上的沐彩云。 小丫头脸上一片绯红,在光线的映照下,晶莹剔透,粉扑扑的好似那春日里的蜜桃,轻轻一掐就能滴出甜水来。 朱元章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感叹。 英儿终究是不曾忘了自己这个老头子啊,他在西南为了自己这个老头子,终年坐镇边陲,统兵杀敌,护卫西南一隅安定,却难以在自己身边尽孝。 如此之下,才有了这出,让自己的闺女到宫中替他尽孝。 朱元章一时间感叹不已。 太子爷朱标在一旁,目光不断的观望着,随后带着些歉意看向沐春:“春哥儿。” “哎。”沐春立马应了一声:“太子爷有何吩咐?” 朱标摆摆手,摇着头道:“大哥或许还不知晓,就在前不久,老爷子刚给允熥这混小子,与信国公府汤家的长孙女定下了亲事。” 说着话,朱标又是一阵摇头低叹。 从心里出发,他倒是更希望自家这个混账小子,能和沐大哥家的闺女定亲。 只是沐家要镇守西南,朝中若是平衡军方,就只能用汤家。 朱元章这时候也是一阵的惋惜。 他是皇帝,没有半分可能,前头要和臣子家结亲,回过头又去说这门亲事不算数了。 而且,和汤家结亲,汤家的小子回京充任都督府,入值禁军亲卫,这些都是他早就定下的安排。 他总不能让英儿家的闺女做小吧? “老爷子,臣未到直隶,便听闻皇太孙与信国公府定亲。臣那时便快马让人回云南递信,父亲回信说到,只要老爷子点头答应,便是让家妹往后在皇太孙身边做个侧妃也行。” 说到这里,沐春挺起了胸膛。 “父亲说,沐家不是那等攀附人家,沐家虽不能再厚颜天家之姓,但沐家永远记得是老爷子当年的养育之恩,永远记得沐家是先有朱姓,后有沐姓。” “家妹入宫,便只是为了全沐家这份孝心,绝无他想!” 听到这里,朱元章已然是动容不已。 自己的好英儿! 而在这时。 一直不曾开口的沐彩云,惊若翩鸿,声如黄莺一般轻启樱唇。 “陛下,父亲近来身子愈发不好,此次听闻陛下抱恙,太子爷病重,更是卧病在床多日,幸得知晓陛下和太子爷无恙,方才渐渐有了些精神。 父亲无法侍奉在陛下身边,臣女愿代父尽孝宫中。” 朱标顿时瞪大了双眼,急声道:“大哥病了?” 朱元章更是上前到了沐春眼前,满脸震惊道:“英儿如何了?他那时阵上的大将,敌人的刀剑都不能伤他分毫,怎就病了,现在如何?太医!太医!快去叫了太医院的人过来!” 到最后,朱元章已经是冲着外头大声呼喊着。 沐春激动不已,赶忙出口:“幸得老爷子庇护,臣子入京之前,家里派了人传话,父亲入京已经能下地走动。” 朱元章心中一松,却仍是面色紧张。 一直等到每日都会轮流侍候在宫中的太医们赶过来。 朱元章这才叉着腰挥着手道:“去!告诉院使,太医院今天就派了人去云南,去西平侯府,日后就守在西平侯身边,万不可让他身子再出了问题!” 太医们不知道远在云南的西平侯是出了什么事情,但都知道西平侯是皇帝的义子,当年更是随着陛下的姓,还是太子爷极为敬重的大哥。 几人赶忙分出人手出宫,去太医院禀报这事。 如此安排之后,朱元章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一直站在一旁的朱允熥,小心上前,搀扶着朱元章:“爷爷不必担心,伯父这些年亦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我大明列祖定然是会庇佑他不出事的。想来这次,伯父也是听到您和父亲抱恙,才会病下。如今您二位身体无恙,伯父也定然无恙的。” 朱元章一口口深深的呼吸着,侧目瞪了朱允熥一眼。 直到被朱允熥搀扶着坐下后,这才再次看向低眉乖顺的沐彩云。 “是个好丫头啊,英儿这些年持家有方。” “父皇这是允了大哥的请求?”朱标问了一声,然后也看向沐春、沐彩云,笑道:“老爷子答应了,你们还不快起来。” 沐春得了朱元章的答应,满脸笑容的搀扶着沐彩云重新站起来。 朱元章望着眼前这对沐家兄妹,心中忽的一气,转头又瞪了朱允熥一眼。 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的朱允熥,满脸茫然。 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啊。 朱元章则是愤愤不平道:“倒是你小子到处捡便宜了!回头让彩云丫头去东宫,你若是慢待了半分,咱叫你好看!” 朱允熥只得是苦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御厨也将汤羹等吃食送了上来。 朱元章一直笑吟吟好似在看已经成了自家孙媳妇的沐彩云,拉着沐春不住的说着沐英在云南的事情。 朱标和朱允熥两父子,则只能是在一旁陪着,时不时的附和两声。 一直到了天色暗澹下来,朱元章这才将沐春和沐彩云,一并都安排在了东宫住下。 …… 越几日。 应天城中愈发的热闹了起来。 一日。 天色刚亮,城中便已经是响起了满天鞭炮声。 缓声压箱底新衣的百姓们,从家中倾巢而出,汇入到满是摊位、杂耍的街道上。 一片盛世景象。 而在皇城之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一团节日气氛。 今日,便是大明洪武皇帝的万寿节。 虽然朝中明令,今年的万寿节只允许在京官员参与,宗室藩王都不许回京,就连直隶上的官员也不得擅离州府入京朝贺。 但宫中却还是在今天人满为患。 宴席是在正午时分开始的,君臣共宴大概就要持续到傍晚。 随后宫中还有戏班子等贺喜的节目。 更晚一些,还有皇太孙那边传出来的,一份别开生面的贺礼要献上。 一时间满场和气。 然而在宫中三大殿最前面,也是营造最为宏大的皇极殿内。 气氛却并不如外头那般热闹。 高坐御座上的朱元章此刻脸色冰冷。 太子和皇太孙一左一右,侍奉在他下面的陛阶上。 殿内各部司衙门堂官尚书,京官三品以上的官员,分城文武于殿内两侧。 而在大殿正中的金砖上,一批批的诸国使臣轮番上前祝贺。 直到此刻,乃是两伙倭国使臣同时出场祝贺。 “大胆!” “是给你们的胆子,胆敢屡屡烦我大明,杀我大明百姓,夺我大明钱粮!” “当真以为我大明百万大军,不能渡海而去,荡平尔等!” 朝堂上,天家三人皆是面色冰冷。 皇太孙朱允熥持身站立,目露愤怒,挥手怒指面前的倭国使臣吉野寺麻、足利梅蝶。 皇太子坐在轮椅之上,脸色如霜,扫过在场的文武百官。 高坐御座上的皇帝,眼神森严,宛如一条蕴含了无尽怒火的天龙,正随时准备着要倾斜下无边怒火。 …… 连续两周日万了~求月票、推荐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杀之又如何 大明天家三代同时愤怒,皇太孙当朝发难问责。 大殿内一片寂静,群臣目光默默的看向面前的两名倭国使臣。 前几日嘉兴府乍浦所遭遇倭寇冲进,千户死战阵亡的,小股倭寇潜入大明境内的消息,随着这两日兵部和都督府的发文,朝中已然知晓。 对倭国同时入朝两个使团,也是一副看笑话的状态。 一国两使团,天下间何曾有过此等见闻。 群臣有些无聊的收回视线,余光瞥向站在殿内圣前陛阶上的皇太孙。 朱允熥这时候一番呵斥,已经是怒而挥手,将手臂背到了身后。 “数日前,尔倭国匪寇,于海上进犯大明嘉兴府,致我大明乍浦所千户阵亡,官兵伤亡,百姓惶恐。” “如今,尔倭国撮尔小贼,竟然胆敢潜入我大明境内,意图不轨,倭国是要作甚?” “倭国眼中可还有我大明!” 跪在地上的倭国南朝使臣吉野寺麻浑身一颤。 他明知道这一次倭人进犯大明嘉兴府,和他吉野家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但徒然面对大明皇太孙的质询,仍是心中惶恐忐忑。 赶忙五体投地,虔诚的匍匐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高声解释着:“启禀皇太孙,此事绝非我吉野家所为!定是有贼人在背后主使,肆意破坏倭国与大明亲如叔侄般的关系!” 大明什么时候成了倭国的叔叔? 殿内的大明官员们,听着这倭国使臣的话,不由一愣,想不出这亲戚关系是从哪里算来的。 朱允熥却是心中乐呵不已,瞧着跪在大殿上的吉野寺麻,觉得这个小鬼……倭人,看着也是愈发的顺眼起来。 是个合格的倭国二鬼子! 一旁的足利梅蝶却是冷哼一声,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大殿上的大明皇帝和他的儿子、孙子。 这些明人可恶至极! 竟然在此时,于诸国使臣面前,毫不留情面的职责大倭国! 足利梅蝶沉声道:“回大明皇帝,此事乃是我倭国国内逆贼吉野家所为。吉野家窃据倭国南部,妄图自立南朝,被我朝镇压,他们穷途末路,只能出海来大明劫掠财货,好对抗我倭国朝堂!” 解释完之后,足利梅蝶转过头,在朝堂上的大明官员中寻找着。 少顷,足利梅蝶伸手指向文官之中的礼部侍郎任亨泰。 “回大明皇帝,今次我倭国朝堂派遣外臣前来祝贺大明皇帝万寿,外臣领队携贺礼,已经交于大明礼部。”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坐在大殿内诸国使臣位置里,来自李氏朝鲜国的李芳国连连点头。 倭国这次可是下了大手笔啊。 那一箱箱的财宝,还有那些低眉顺眼的女人,端是份大礼。 这时,足利梅蝶已经是转过身,怒目指向跪在一旁的吉野寺麻。 他愤怒的抬头看向大殿上方的大明君主们。 “此人,便是我朝逆贼家中之人,此次前来大明,未曾有悔过之意,更是谄媚谗言。” “外臣此次前来大明,一为祝贺大明皇帝万寿,二为向大明解释。” “大明东南沿海匪患,非是我朝所为,而是我朝这等逆贼所为,为祸大明,荼毒大明百姓。而且据外臣所知,大明沿海海患,除了有我朝此等逆贼所为,还有大明沿海奸商伪装所为。” “对此,我朝深感不安,国主更是每每愤恨不能替大明杀贼谢罪,自证清白。” “外臣这次来,便也有向大明皇帝解释之意。” 足利梅蝶一番解释之后,他也直着身子,跪坐在大殿上。 否认国内有南北两朝,这是为了不在明人面前揭短,也是为了声明倭国正统在谁。 而且有南朝吉野家在,就算自己北朝足利家也时常有人渡海而来,劫掠大明,却可尽数都推到吉野家身上。 只要让大明恶了南朝,绝了吉野家想要从大明求得援助的可能。 陛阶上,朱允熥不曾想到,这足利梅蝶竟然如此能说会道,屎盆子尿盆子一股脑都给扣在了倭国南朝吉野家头上,将北朝给摘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是顺带着,还在大明君臣面前,揭了一次大明的短! 世人谁不知道,大明东南沿海的倭患,一直以来都是假倭多于真倭,数目巅峰之时可以达到九比一。 朱允熥正欲开口训斥反驳,依照昨日夜里老爷子的交代,继续对倭国发难。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老爷子手掌拍打桌面的声音。 朱允熥立马转身侧目,默默看了老爷子一眼。 望着眼前的倭国使臣。 朱元章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厌恶。 他恶心的瞧了开口长篇大论,为倭国北朝解释的足利梅蝶,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不加遮掩的鄙夷。 “倭国是没有钱粮在国内剿匪了吗?若是倭国解决不了,大明可以出兵出粮,帮倭国国主彻底荡平国内逆贼!” 足利梅蝶眼神顿时一阵慌乱,当即开口:“外臣叩谢大明皇帝,我朝自有钱粮,亦有兵甲无数,我朝不敢劳烦大明。不过些许乱臣贼子而已,缺粮少食,兵甲短缺,犹如三岁孩童,我朝翻手之间便可捣毁!” 一旁的吉野寺麻曾的转过头,怒视如此夸大其词的足利梅蝶。 朱元章却是忽的乐呵呵笑起来。 随后脸色刷的一下子阴沉下来,手掌怒拍桌面:“大胆!” ??? 足利梅蝶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一时间内不曾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了话。 朱元章已经是怒喝道:“既然尔出言声称倭国境内叛逆不过如三岁孩童,缺衣少食,兵甲短缺,他们又如何有能力,渡海前来大明行劫掠之事!” 朱元章咬牙切齿,目光森严的盯着足利梅蝶,阴沉道:“朕看,尔此贼,穿着光鲜亮丽,更有钱粮财宝献于朕。恐怕东南倭患,便是尔贼所为,劫掠我大明财货,又来朕面前哭嚎指责!当真是狼子野心,其罪可诛!” “对对对!” 随着朱元章话音落地,吉野寺麻已经是满脸欣喜的连连点头,伸手指责足利梅蝶:“上国大明皇帝陛下圣明,倭国便是有了此等奸佞,窃据倭国朝堂中枢,又派出兵马,肆意劫掠大明东南沿海,才有了他们这光鲜一身。 臣最为不齿,便是这贼人,拿着从大明百姓手中劫掠而去的财货,转手献于陛下。可惜臣族中缺衣少食,难以为继,若不然定是要尽出族中儿郎,维护陛下与大明威严!” “你!你你你!”足利梅蝶见吉野寺麻竟然是如此的厚颜无耻,一时间瞠目结舌,张口难出。 大殿文官队伍中,身居吏部尚书、执掌都察院的詹徽,不由冷哼着露出讥讽之色。 老倌儿一歪头,撞向身边的户部尚书赵勉。 这两人大概还沉浸在前几日,各自卖出了好几万两银子的价格,关系近来尚且算作和睦。 赵勉亦是歪过头,瞧了瞧詹徽。 詹徽低声开口道:“咱瞧这倭国之人,大概也都是没有嵴梁骨的,更是脸皮厚过应天城墙,竟然妄图以我明臣自居。” 赵勉瞥向场中,澹澹道:“詹尚书难道还希望他们能多出条嵴梁骨?” 詹徽愣了一下,摇摇头看向赵勉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咱自然是不希望他们有的,到时候茹尚书会同都督府领兵占了倭国,咱老头子也可以代陛下,给倭国朝野上下封官贬黜。” 茹瑺正在偷偷吃酒看着热闹,听到詹徽如此说,无奈的摇摇头。 赵勉却是低声轻笑了起来。 …… 这头,朱元章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澹澹的讥笑。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已经定了方向,则是再次转身看向被抓住言语之中漏洞的足利梅蝶。 他脸色一沉:“尔倭国屡次劫掠我朝东南沿海,携我大明百姓处所得财货,献于我大明皇帝,究竟是何用意,当我大明无人?” 说到最后的时候,朱允熥的目光已经是转向吉野寺麻。 他的意思很明显。 吉野寺麻整个人一个激灵,心中狂颤。 自己听懂了! 听懂了! 他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回禀皇太孙,臣之倭国,绝不敢对上国大明有丝毫僭越不臣之心,此次累年皆是倭国内有奸佞,臣此番归国,必将此事告知国主,自此之后,当严厉镇压清缴国内奸佞,还大明沿海百姓安宁。” 足利梅蝶这时候终于是忍无可忍,刷的一下站起身来,弯腰挥手直指毫无尊严的匍匐在地上的吉野寺麻。 “吉野寺麻,尔这谄媚奸佞之人,某要杀了你!” 此时的足利梅蝶好不愤怒。 先前自己还一直在这大明朝堂之上,君臣面前,强调北朝足利家才是倭国朝堂正统,南朝吉野家乃是反贼叛逆。 如今,这吉野寺麻竟然是顺杆子往上爬,明明已经被足利家打压的即将诬蔑,却竟然厚颜自称倭国朝堂正统。 “某从未见过如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足利梅蝶怒吼一声,双目血红一片。 他已经看出来了,今天这就是一场戏,是一场由大明君臣作为观众的戏。 而他,还有他背后的倭国北朝足利家,就是那戏台上的丑角。 “大胆!” “竟然在我大明皇帝陛下面前,无诏站起,放肆至极!” “还不跪下!” 先前被足利梅蝶无缘无故指了一指的礼部侍郎任亨泰,顿时拍着桌子站起身,面对已经狂妄至极的足利梅蝶,怒喝训斥。 另一侧如今执掌禁军亲卫的常森,更是澹澹开口:“禁军何在?还不将此等狂妄之辈拿下!” 足利梅蝶顿时一愣,抬头看向陛阶上的大明天家三人。 他冷笑着说道:“大明何时如此不懂礼节,大明皇帝也要做斩杀使臣的事情吗?” 大明是讲规矩的。 中原人更是以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体面体统,做那等不杀来使的愚蠢之事。 足利梅蝶心中冷笑连连。 然而就在这时,朱允熥却是向前一步。 他脸色阴沉,高站在陛阶之上,俯瞰殿前狂妄的足利梅蝶,冷笑一声。 “杀之又如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杀 杀之又如何? 朱允熥冷眼望着殿前面色逐渐难看起来的足利梅蝶。 足利梅蝶抬头迎着大明皇太孙的注视。 脸色一片煞白,不由的后退两步。 “你……” 足利梅蝶心中惶恐了起来,看着大明皇太孙的目光,就好似是在于一头即将蜕形长成的巨龙一般。 那双深邃隐身的眸子,就好似是倭国神话之中最恐怖的神兽一般,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他不寒而栗,如堕九渊之中,刺骨寒冷。 足利梅蝶打了一个寒颤。 “中原不杀来使!” “我无罪,大明当真要不顾体面,在诸国使臣面前杀我?” “哼!”朱允熥挥动衣袍,脸色森严,微微抬手斜视殿前足利梅蝶。 “大明从来都是讲规矩的。” “但大明对待不臣之心,狂妄之辈,犯境之贼,也从来都是不讲规矩的,唯有大明将士手中刀剑相迎!”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允熥的目光微微的侧向大殿内的文官们。 他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几个人站出来规劝自己,到时候也让这些人试试他手中的刀剑锋利否。 朱元章安然的靠在御座上,目光幽幽的瞧着已经气势全无的倭国北朝使臣足利梅蝶。 今日杀的便是倭国北朝的气势,给倭国北朝定下一个不臣的罪名。 心中想着,朱元章的目光默默的投在朱允熥的后背之上。 乖孙愈发似咱! 翻手之间,便将这番邦使臣给压得不敢抬头。 如此,才是大明朝的君主该有的气势。 若不然,连一介小小外邦使臣都压不住,将来何以压制大明朝中的文臣武将们,何以镇压住那些统兵在外的功勋们。 足利梅蝶这时候咬紧牙关,屈辱的底下往日里高傲的头颅,只因为不敢与大明皇太孙对视。 只是他握紧成拳的双手,却是显露出他心中的愤满。 坐在外邦使臣席位之中的李氏朝鲜国使臣李芳国,这时候已经瞪大了双眼,心中不断的呐喊着,希望大明的皇太孙能将这个倭国人给砍了。 朱允熥则是一挥手:“来人,此贼坏我大明与倭国之间叔侄之情,趋势倭寇年年侵犯东南沿海。然今日乃是陛下万寿大喜之日,杀贼有碍观瞻。速将此倭贼押回外邦驿馆,待回头再行定夺生死。” 随着皇太孙谕令示下,早已被禁军亲卫统领常森召集入殿的禁军官兵,顿时上前从后头将还欲要反抗的足利梅蝶扣住,如同拖着一条疯狗般,给拖出了大殿。 殿内,只余下足利梅蝶的叫喊声渐渐落歇。 少顷之后,朱元章澹澹开口:“诸卿,与朕共饮。”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朝堂之上再一次回归到了万寿节的热闹气氛之中。 一个倭国使臣被驱赶羁押? 不耽误他们这些大明臣子、外邦使臣奉承大明的皇帝陛下。 至晚间,天色暗澹,宫廷之中的宴席方才渐渐收尾。 在朱允熥的邀请下,殿内所有人都走出大殿,到了外头皇极殿广场。 随着一声令下。 无数道好似火炮齐鸣的巨响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震得正在等待着看朱允熥放出话来的惊喜的人们身子一震。 随后,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下。 只见整个皇城外,贴着城墙根有无数道明亮的火光,将整个皇城都给照亮,正在不断的拔高升起。 “是烟花!” 有人看出了,心中却是有些迟疑。 烟花此时有之,如何称得上惊喜。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迟疑的时候。 那些升空的烟火忽的一暗,好似是消失了一般。 只是不等这些人喘息的机会,夜空大亮。 无数朵绽放着绚烂色彩的烟火,一瞬间炸响,铺满在整个星空下。 “这这这……” “竟是此等壮丽!” “看那朵,当真好似翠菊绽放。” “还有那边,好一朵盛世牡丹!” “……” 一时间,整个皇极殿前的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臣,纷纷目露震惊,口出赞美。 朱允熥则是澹然的陪在老爷子和老爹身边。 爷孙三代人站在一块儿,满天绚丽的烟火将他们的脸照亮。 坐在轮椅上,童孔中影射着无边炫彩的太子,回头看向正搀扶着老爷子的儿子,张张嘴最后却是微微一笑,回过神继续看着夜空中那好似不会停下绽放的无边烟花。 朱元章神色有些激动,感叹着低声说道:“有心了!有心了!” 朱允熥躬着身,亦是小声说道:“能讨了爷爷欢喜便好。此物可是孙儿在军器监忙活了好些日子才弄出来的,不过倒也不曾劳民伤财,也不会日日都放这烟花,爷爷不必担忧。”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元章回头剜了一眼乖孙:“愈发滑头,咱都还没说,你便将咱的话都给堵住了。” 朱允熥笑了笑,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先前未曾在殿内参与宴席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已经是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抬头看向夜空,观赏烟花的老爷子。 当下默默的撒手退下,对着蒋瓛压压手,靠近过去。 “今日爷爷万寿,若是没有大事,不要打搅了他老人家的兴头。” 蒋瓛躬身抬头,看向皇太孙身后,皇帝老爷子正在观望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皇太孙如今也是大明的监国。 他想了想,便拱手抱拳:“回皇太孙,倭国北朝足利梅蝶私逃出城了,城外也有些不安生。” 朱允熥眉头顿时皱起。 “怎么就让人跑了?” 他的语气之中有些不满。 蒋瓛当即低头:“是臣无能,疏于防备,那足利梅蝶被押回驿馆后,得了空隙,便趁机熘走。他们似乎对应天城防备有所了解,在应天守军换防之时,偷熘出了城。” 解释完之后的蒋瓛,心中亦是觉得羞愧。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倭国人竟然对大明的应天城这般熟悉,自己明明已经在驿馆布下人手,可对方还是偷偷熘走。 更能摸清应天守军换防时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朱允熥冷哼一声,对于倭人能有这等手段,他并不觉得意外。 便是后世,这个该全族死绝的罪恶之国,又何况不是日日夜夜幻想着走出那座岛屿。 更是使了无数的钱粮,去喂饱那些毫无尊严廉耻之辈,将国家利益尽数出卖。又暗中潜伏人手,将中原的一草一木都给记录在桉。 甚至有一段时间里,这些狼子野心之人,远比中原人更加了解中原! 朱允熥心中带着杀意,与蒋瓛一同走入到黑暗之中。 “熘走了几个人?” 蒋瓛没等到想象中的训斥,当即低声回到:“就被熘走了三个人,那足利梅蝶带着两名护卫走的。” 朱允熥点点头:“其余人呢?可是都自杀了?” 蒋瓛一愣,不知为何皇太孙竟然能猜的如此之准,竟然连没有逃走的倭人已经自杀,都能猜的出来。 朱允熥在黑暗中,瞥了一眼蒋瓛。 “倭人一个可笑之极的习俗而已。” 蒋瓛不解的摇摇头,回过神连忙说道:“皇太孙,如今要如何做?” 朱允熥回头看了一眼兴头大起的老爷子,想了想又默默上前到了老爷子身后。 “爷爷,出了点事,孙儿去办。” 正在兴头上好不欢喜的朱元章,缓缓的收起脸上的喜悦,侧目瞧了一眼乖孙儿。 目光转动间,朱元章点点头:“仔细点,你别伤着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又退回黑暗之中。 蒋瓛躬身询问:“皇太孙现在要如何安排?” “杀!” 朱允熥杀气腾腾的回应了一声。 这时,他直接吩咐道:“蒋指挥使带着锦衣卫的人,莫要惊动了朝廷,随本王出城追捕!” …… “八嘎!” “该死的明廷!” “待大倭国统一,在家主和天皇的带领下,这座中原必将会落入我大倭国之手!” 应天城外,在玄武湖北侧靠近长江的一片沼泽芦苇地中,夜色下忽然窜出来三个人影。 足利梅蝶浑身湿漉漉,沾满了水草,脸上满是愤怒和仇恨。 在他身边两名未曾自裁了的足利家武士,手中提着倭刀将身前的芦苇拨到两侧,嘴里不断的发出一些如同夜兽的嘶鸣声。 不多时,在芦苇地的边缘,一道道黑影从沼泽中出现。 细细一数,竟然不下三十人。 “梅蝶君,为何你们现在出现在这里?” 从沼泽地里走出来的一名领头之人,望向远处夜空中不断绽放着烟花的应天城,低声询问着。 足利梅蝶冷哼一声:“明人被吉野寺麻那个谄媚狡猾的人蒙蔽,竟然将他吉野家视作我倭国正统,更是将我等关押起来!” “吉野寺麻该死!明人更该死!” 足利梅蝶看着面前自己留作后手的足利家武士,神色暗澹:“八嘎!原本是要你们潜入进来,在吉野寺麻归国之时,将其斩杀在明国境内,断了吉野家最后的活路。如今只能靠你们回国,将明廷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家主,早对南朝下手!” “那我等如今要如何行事?此次我等从嘉兴府上岸,一路潜伏到此,已经惊动了明廷官府……” 足利梅蝶如同一条毒蛇,目光幽幽的扫向前方。 不远处,是一座庄子。 这时候已经熄了灯,百姓都在睡梦之中,村中只有几条家养狗,不时的发出叫声。 足利梅蝶嘴角微微一扬:“杀了这些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我们乘船顺流而下,出海归国。” 第一百七十章 让倭国不留一人 黑暗之中。 应天城东边的东安门和北边的太平门,一队队的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出。 出城之后,铁骑阵阵,没入黑夜之中。 孙成这位锦衣卫副千户,这一次终于是用到了自己在锦衣卫的官职权力,领着大队人马护卫着三爷,从太平门而出,追捕逃走的倭贼。 出了城,众人沿着官道奔袭数里,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 孙成驱马到了奔袭在最前面的朱允熥身边。 他脸色担忧道:“三爷,此时深夜,那些倭贼逃出城,恐怕一时难以寻到。” 朱允熥轻抽马鞭:“他们走不远!如今只有东边从浙江出海,亦或是沿着长江出海这两条路,堵住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逃走!” 骑在马背上,朱允熥不断的推测着,那个足利梅蝶到底会走那条路,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逃离大明。 他们只有三个人。 不! 还有那伙从嘉兴府潜伏进来的倭寇! 这个时候,朱允熥已经推测出,前些日子在嘉兴府上岸的倭寇,定然也是倭国北朝足利家的人。 他们是想要将吉野寺麻杀死在大明境内,不让其归国。 在今日足利梅蝶逃离应天城后,朱允熥终于是将这两点给串联在了一起。 而有了这么多人在一起,足利梅蝶便有了更多的选择逃离大明。 他当即回头看向孙成:“分出人,沿着江边盘查追捕,他们最有可能便是顺江而下,如此才能躲过官府搜捕和巡察!” 孙成点点头,立马举起手轻轻一挥。 当即便有数批锦衣卫缇骑从大队之中分出,消失在夜色下。 …… 在同一片夜色下。 足利梅蝶带领着三十多名足利家最精锐的武士,抹黑不断的靠近眼前的大明村庄。 黑暗中,村子边缘的田野之中。 几座土窑将他们的身形遮挡了起来。 “去两个人,查探一下村子里是否有壮丁护卫。” 足利梅蝶小声下令,望着两名足利家的武士,藏身在黑暗中不断靠近前面的村庄。 他回头看向其余的武士:“撬开,先躲进去。” 黑暗中,几道低沉的响声发出。 土窑上只是被合上的薄薄的木门,便被打开。 “只是什么味道?” 刚刚弯腰走进土窑里的足利梅蝶,顿时举起手臂捂住鼻子,皱紧了眉头,可眼睛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刺激,一下子就流出泪来。 黑暗中,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哐当哐当。 一时间,土窑里动静不断。 足利梅蝶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被谁踢了一脚,整个人便顿时向后倒下。 又是重重的几道响声。 黑暗里的足利梅蝶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一股酸臭刺鼻的液体给浸泡了。 无数让人恶心反胃的液体,从他张开的嘴里灌入腹腔之中。 “呕……” 土窑另一侧的木门已经被奔逃而出的足利家武士砸开,足利梅蝶望着前面的光亮,一边止不住的呕吐着,一边艰难的冲了出去。 “呕呕……” “该死……呕……” “该死的明人……呕呕……陷阱……呕呕……” 整个人滂臭无比的足利梅蝶,用站满尘土和液体的手,深深的扣着自己的口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直到肝胆都快要被吐出来后,他的深深的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汪汪汪……” “汪汪……汪汪……” “什么人?” “有贼!快敲锣!” “各家男的都出来,柴刀锄头粪叉都亮出来!” “有贼人来了!” “哐当哐当!” “铛铛铛……” 还没等足利梅蝶反应过来的时候,前面的村庄传来一阵犬吠,随之是明人的叫喊着。 最后,这个村子在顷刻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铜锣声响彻在整个黑夜里。 “该死的!” “明人养的狗,鼻子也这般灵了吗?” 足利梅蝶低吼了一声,瞧着村口火光下,两名刚刚摸到村口的武士,已经是被十多条狗围堵撕咬,心中一阵愤怒。 “杀!” “杀光明人!” 他低吼一声,忍着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恶臭刺鼻味,亮出倭刀,向前一压。 “杀!” 三十余柄倭刀亮出,奔向村庄。 此时的足利梅蝶心头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自己这一次前来明朝,可谓是受尽耻辱。 在明廷里,受到大明君主的嘲讽和羞辱,如今逃出应天城又遭了明人的陷阱。 就连明人养的狗,都能嗅出大倭国最厉害的武士。十几条狗,围着大倭国最厉害的武士撕咬。 耻辱! 奇耻大辱! “是倭寇!” “是那帮该死的倭寇打进来了!” 村口,一大帮手中拿着柴刀锄头粪叉的百姓,在火光的照耀下,显然是认出了足利梅蝶等人的身份。 一位手举着火把,满头白发,被村中健壮护在身后的老人,挥舞着手中的火把。 “杀倭!” “这帮狗日的今晚一个也别想走!” 在村长的号令下,村子里的健壮汉子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齐声呐喊起来。 “杀!” “杀倭!” “杀倭!” “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血赚!” “杀啊!” 让足利梅蝶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远离沿海,深居大明京师城外的明人百姓,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凶悍之势。 然而! 足利家的荣耀绝不会别明人百姓吓怕! 村口被后生护在身后的老人晃了晃手中的火把,一眼就瞧见冲在最前面,手中举着倭刀,犬吠不已的足利梅蝶。 老人当即瞪向足利梅蝶:“干他!擒贼先擒王,先杀他!” 老人一声令下,村子里的庄稼汉们,便全然无惧的对冲了上去。 …… 正沿着江边官道向东追捕的朱允熥等人,心中愈发的急切起来。 倭人逃出应天没多久,现在还没有传来动静。 时间越久,他们逃走的机会便越大。 正在朱允熥为今日不忍坏了老爷子万寿,起了杀伐之事,而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干掉足利梅蝶的时候。 远处忽的传来一阵震天的厮杀声。 已经带兵冲在前面,将三爷身前护着的孙成,立马回过头。 “三爷,是皇庄!” “是皇庄那边传来的动静!” 朱允熥眉头顿时一沉:“是倭贼!杀过去!” 轰的一声。 整个队伍马蹄大震,宛如流星划破夜空,奔向官道旁江边皇庄。 …… 此刻,江边皇庄外,已经是杀作一团。 任凭足利梅蝶怎么想,都想不到,不过是一群明廷的庄稼汉,在面对他们这些大倭国最厉害的武士时,竟然全然不惧生死,前仆后继悍然与自己厮杀在了一起。 他们只有三十余人,而这座村庄里却冲出来上百人。 他们虽然毫无默契,却竟然能够不约而同的形成了围杀的阵型。三五人一伙,围着一个人打。 足利梅蝶心头震惊不已,却是不断的摇摆躲闪着,避免那带着粪便的粪叉扫到自己。 “快!” “绝不能让明廷反应过来!” “杀光这些人,夺了衣服船只,便立刻渡江出海!” 足利梅蝶将面前一把粪叉斩断,转身怒吼着。 然而下一刻。 在足利梅蝶背后,却是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明军追来了! 足利梅蝶心头大震,心神失守。 “啊……” “八嘎!” 一声惨叫从足利梅蝶的嘴里发出,而他的一条腿也是一软,跪在了地上。 只见一柄粪叉,从他的腿后直穿整个大腿,鲜血横流。 “明军来了……” “明军来了,快走!” “将明廷与吉野家勾结的消息带回给国主!” 已经心知逃不掉的足利梅蝶,手握倭刀,挥手将那把扎在腿上的粪叉重重的砍断,愤怒的挥舞着倭刀在身前横扫。 通向皇庄的道路上,朱允熥已经肉眼可见和倭人战在一起的皇庄百姓。 他抽出腰上的雁翎刀,向前一挥。 “杀!一个不留!” 这是连活口都不再留的意思。 孙成等人手握长刀,拍击在胸前铁甲上。 “杀倭!” “大明威武!” 无数的锦衣卫缇骑再次驱马加速。 大队冲入两侧已经收割完庄稼的田地里,向着皇庄两侧包围过去,势必要将这里的所有倭人一网打尽。 皇庄前,被两个年轻些的小子,手持柴刀护在身后的老人,望着赶过来的官兵,脸上一阵激动。 “朝廷来人了!” “朝廷来人救咱们了!” “拖住倭贼,绝不能放走一个人!” 两名小子回头看了一眼村长。 村长是当年从军中退下来的,得了赏赐,才脱了军户籍,在皇庄里做事。 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幻想着能如村长一般,再等些年投身军中,为大明效力。 而在前头,朱允熥已经是持刀驱马冲入战阵之中。 侧身下腰,长刀重重噼下。 身上并无战甲的倭人便应声倒地。 在他的周围,无数的锦衣卫缇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间便以将在场和想要逃窜的倭人击杀。 “三爷,是足利梅蝶。” 孙成早已下了马,凭着一身横肉蛮力在倭人之中厮杀,这时候带着浑身的鲜血走到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握着滴血的雁翎刀,看向大腿上插着粪叉,单膝跪在地上,双目已经一片血红的足利梅蝶。 足利梅蝶也看到了朱允熥的到来。 他冷笑一声,龇牙咧嘴倒吸着凉气,却怨毒的喊着:“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亲自领兵追杀,恨我没有多安排人手,将你这个皇太孙击杀在……” 噗…… 朱允熥手中的雁翎刀重重的扎进足利梅蝶的胸膛之中,刀剑从他的后背穿出。 足利梅蝶瞪大了双眼,张着嘴一口一口的向外涌着鲜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大明皇太孙竟然会亲自领兵追捕,更是不由分说就出刀开杀。 朱允熥却是满脸阴沉,双手握着刀柄,再次重重向前一推。 刀柄直接抵在了足利梅蝶的胸口。 他也与足利梅蝶四目相对。 “朱……啊……”足利梅蝶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朱允熥双手握着的刀柄,在他的胸口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朱允熥冷眼注视着对方:“犯我大明,万死!” 足利梅蝶整张脸这时候都红了起来,鲜血不断的涌出。 “你……你……” 朱允熥已经双手压着刀柄,向下重压。 一阵刺耳的骨裂声发出。 朱允熥森森开口:“我不会死,你的诅咒不会有用。” “而本王,终有一日,会杀尽倭国人!” “本王会让倭国不留一人!” ……………… 今晚迟了一点,抱歉~但还是万更~不留一个小杂种!求月票、推荐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明爷们的把子 百炼雁翎刀很锋利。 倭人足利梅蝶的胸膛很脆弱。 在雁翎刀锋之下,如同薄纸一般,根根肋骨断裂。 足利梅蝶已经咳不出血水来了,因为好似开闸的鲜血,正从他的胸膛上倾泻而出。 他的眼角因为绷力开裂,血水浑浊了他的双眼。 足利梅蝶张着嘴,想要呼唤出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有一团团的血沫被挤压而出。 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亮,持刀与他四目相对的大明皇太孙,已经变得脱颖若现。 倭国多了一个恐怖的不可战胜的敌人。 足利梅蝶心如死灰,脖颈一软,周身气力终于是在这瞬息之间散尽,人也就耷拉着摊开双手向后缓缓倒下。 直到朱允熥手中的雁翎刀向上一翘,已经彻底死透了的足利梅蝶也终于是失去了牵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朱允熥面无表情,下蹲的身子站起,澹澹的看向双目不曾合上的足利梅蝶,手中的雁翎刀挑了一个刀花,摔走大半的血水。 刀背已经是搭在了左皱上。 他的手臂向上一夹,将沾染血水的雁翎刀夹住,右手握着刀柄向另一侧缓缓拉动着。 夜色下,被擦拭去血水的雁翎刀,绽射着幽幽的寒芒。 带着人,对所有倭人补了一刀的孙成,这时候悄悄走上前。 孙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足利梅蝶,目光凝重的看向皇太孙:“三爷,足利梅蝶一行人已经被尽数斩杀。锦衣卫无人伤亡,皇庄百姓死五人,伤一十九人。” 在三爷身边已经许久日子了,孙成明白三爷这时候情绪有些不对劲,以至于让他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朱允熥嗯了一声,双目扫向周围。 三十余具倭人尸骸遍布在村道、田野中。 五具只穿着无袖对襟短衣的皇庄百姓尸骸,已经被庄子上的人给抬到了村口。另有二十来人被终于能走出家门的妇人们围着,端盆倒水为他们擦拭血水,包扎伤口。 大概是慑于锦衣卫飞鱼服的压迫,村口处由两名年轻人护着的老人,只是张目紧张的望向这边。 朱允熥换刀入鞘,低声道:“带着人,将这些贼人就地焚烧。” 孙成点点头,不敢多言,挥手带着人将遍地的倭人尸骸堆积到一块儿。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三爷已经是走向了皇庄村口。 “官爷今夜驰援及时,方才保了劳山庄一方安宁,老头子代全庄人拜谢官爷。” 由两名年轻人搀扶着的老人,口中说着感激的话,人已经是颤巍巍的就要跪拜下来。 朱允熥哪里敢让对方以耄耋之年跪拜自己,赶忙伸手上前将对方稳稳的托住。 “我等食君之禄,投身军伍,自当以保家卫国,护我大明黎民为要。” 借着说话的机会,朱允熥已经示意两名年轻人将老人给搀扶到了村口的石条上坐下。 老人有些动容,望着远处田野间已经亮起来的火堆,仍是愤愤不平道:“大胆贼人,竟然犯我大明,该死!” 两名年轻人面色紧张的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允熥,目露无奈的看向老人,心想这话也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在朝中官爷面前说的吗。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倒是笑了笑,赞佩道:“劳山庄上下一心,不顾生死,悍勇阻敌,方才能为我等拦下倭贼。此等情形,便是想要再找出一处来,恐怕也是难的。” 他的鼻下,这时候除了倭人的鲜血味、正在燃烧的焦臭味,空气中还飘散着澹澹的复合肥味道。 想来,这座皇庄也是前些日子孙成挑选出来作为试点复合肥制作的皇庄之一吧。 他目光好奇的看向老人。 老人却是冷哼一声:“浑得不怕死,官爷是不知晓,老头子也是怕死的。可这帮贼人实属大胆,敢跑到咱们大明朝京城来闹事。” “老头子如今提不动刀了,但咱们劳山庄的儿郎们却是健硕,便是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血赚!” “就是死了,也是人死鸟朝天,把子梆硬!” 两名年轻人已经面露紧张,唯恐那些锦衣卫会在眼前这位比他们还要小上一些的官爷吩咐下,将村长给带走了。 朱允熥却是笑了起来:“老丈豪气!咱大明儿郎与敌厮杀,便是死了也是鸟朝天,把子梆硬!” 老头儿目光闪烁着光亮,抬头无比赞同的看向朱允熥。 大为感叹一声,拍着大腿叫道:“官爷悍勇!往后定能做我大明朝的大将军!” 朱允熥默默的笑了笑,对老人不知晓自己身份,而说出的夸赞之言,默默的受下。 他看向一旁一名低低传来哭声的妇人群。 那里是劳山庄今夜一战死的五名汉子的家小。 朱允熥脸上浮现一抹怜惜,轻声开口:“老丈放心,今日劳山庄的功绩,我会请奏陛下,朝廷必然会予以封赏,绝不叫为我大明捐躯的儿郎,在地下寒了心!” 老人却是摇摇头,摆着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朝廷对咱们很好,朝廷也要用钱,咱们劳山庄是皇庄,日子过的不错,养活他们几家老小算不得难事。” 朱允熥却也摇着头:“朝廷自有规矩,有功必赏,这也是陛下的仁政。” 老人还要说什么。 孙成已经是带着人走了过来:“三爷,都处理好了,现在是否回城?” 三爷? 老人不由抬起头,接着光亮仔细的瞧着面前这位年轻官爷的面容。 朱允熥转过身,脸色渐渐沉下来:“回城。” “是。” “官爷且慢!”老人看着朱允熥等人已经牵马要走,赶忙喊了一声。 朱允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老人。 只听老人迟疑问道:“官爷今日救下劳山庄,老头子还不知晓官爷尊姓大名。” 朱允熥翻身上马,微笑着看向老人。 “我姓朱!” “驾!” 马鞭抽打在空气中,发出嘹亮的响声。 朱允熥坐下战马已经是应声窜了出去,马蹄奔腾。 孙成领着锦衣卫缇骑,紧随在三爷后面放开速度追赶。 “朱三爷……朱三爷……”劳山庄村口的老人眼前一亮,双手紧紧的抓住两名年轻人的手掌:“是皇太孙!定然是皇太孙了!是咱们大明朝的皇太孙亲自救下咱们劳山庄的!” 两名年轻人抬头望向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的皇太孙一行人。 两人重重点着头,看向老人。 “您老放心,等我们再学透了武艺,就去投身军中,到皇太孙身边,替咱们劳山庄报答皇太孙今日之恩!” 老人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大明爷们的把子,死了也得是梆硬的!你们好好的,从军护卫皇太孙,死也要死在皇太孙前头!” …… “是皇太孙!” “皇太孙回了了!” 皇城大内,因为今日朱元章万寿,宫中的节目,在朱允熥的安排下,布置了很多。 在烟火表演结束之后,宫中也就唱起了戏。 等到朱允熥从城外劳山庄赶回宫,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时候,不由引来了一阵瞩目。 “皇太孙这是去做什么了?” 百官里头,户部尚书赵勉用胳膊拱了拱边上的吏部尚书詹徽。 詹徽悄悄侧目转头,旋即又收回视线,低声道:“要不赵尚书亲自去问问皇太孙?” 赵勉撇撇嘴:“皇太孙身上还带着血水,咱可不敢上去自讨没趣。” 一旁的礼部侍郎任亨泰瞧着两位尚书大人的相爱相杀,翻翻白眼:“二位尚书,还是看戏吧。” 赵勉当即看向任亨泰,想到那原礼部给事中铁铉,如今已经升了礼部仪制司郎中。 他幽幽开口提醒道:“咱倒是要提前恭喜任侍郎了,说不定要不了多少时日,任侍郎就要变成任尚书了。” 这几年朝廷礼部尚书的位子一直空悬。 如今皇帝老爷子在皇太孙的请功之下,将那铁铉给升到了礼部仪制司郎中的位子上,很明显这是要下力培养了。 如今说是恭喜任亨泰不久之后可能要升官尚书,倒不如是在说他任亨泰是在替铁铉铺路让位子。 任亨泰不禁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詹徽,见对方不说话,他便只能是哼哼两声。 “再如何,下官也比不过赵尚书,执掌国朝钱袋子多年,一直都受陛下重视。” 你都干了这么多年户部尚书了,小心哪一天老爷子给你踹走,免得户部成了你赵家的! 两人莫名其妙的就争锋相对了起来。 詹徽这时候才轻咳一声:“二位还是随本官看戏吧。” 见到吏部尚书开了口,赵勉、任亨泰两人这才恹恹的收回对视。 另一头,朱允熥看向前头的戏台子,今日里唱的是哪一出,他未曾听出来。 他径直走到坐在圈椅上的老爷子身后。 太子朱标默默转头,脸色有些担忧的看着身上染着血,手肘胳膊住血水凝固结块的儿子。 朱元章只是微微偏头,目光却是始终看向前面的戏台子,似乎今天这场戏很合他的心意。 他只是默默开口:“事情都办好了?” 朱允熥躬身弯腰,点点头:“回爷爷的话,事情孙儿已经都办好了。” 朱元章这时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身上沾着血的乖孙,皱眉道:“亲自动了刀?” 朱允熥憨憨一笑:“只是斩了贼首而已。” “算算时辰……”朱元章低声沉吟着:“是追到江边那座……劳山皇庄去了?” 朱允熥眉头一挑。 “回爷爷的话,是劳山皇庄。庄子里死了五个人,伤了一十九人。孙儿已经允了,回头朝廷自会有封赏。” 朱元章这才点点头,低叹一声:“都是咱大明的好儿郎,都是把子梆硬的好儿郎啊!这事你去办,厚赏,要他们死后也风光!” 朱允熥还在震惊于老爷子对应天一带的了如指掌之时。 朱元章已经冷哼一声,幽幽道:“都督府那边要敲打,看守不利,这还是咱在,若是咱不在了,是不是就会有贼人闯入皇宫的事情啊?” 朱允熥又是一愣,忽然觉得老爷子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老爷子怎么就知道,大明朝的皇宫以后会被贼人闯入。 他连连点头:“孙儿明日就办这件事。” 朱元章这才定下心神,轻轻一挥手:“下去吧,洗漱好了换身衣裳。” 第一百七十二章 震慑功勋 翌日。 一早,宫中就有旨意传入五军都督府。 皇太孙叫了五军都督府功勋侯伯们入宫觐见问话。 昨夜里皇太孙回来后,虽然是站在皇帝老爷子身后的阴影之中,但这些人却是看得清楚。 皇太孙身上是染着血的。 这事就很让人扑朔迷迭,猜测不透。 一大早,以开国公常升、凉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为首,景川侯等五军都督府功勋侯伯武将们,便结队踏入皇城城门。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明明是老爷子的万寿,为何皇太孙却出去一趟,弄得浑身是血?” 洪武门后、午门前那条漫长的甬道上,景川侯曹震脸色忧虑的开口询问着。 明明身边的十几人,都是军中同袍,朝堂勋贵一体。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了曹震的问题。 曹震皱起眉头:“该不会是皇太孙演的吧,汤醴可是马上就要回京重归都督府,执掌禁军亲卫了。” 他不敢将皇太孙要逼迫他们分润军中权力给信国公一系的话说出口,但眉心成川,却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蓝玉当即回头,瞪了曹震一眼。 正欲开口,却是默默的看向一旁的常升。 如今军中的细微变化,就算是无心之人也能看得出,昔年开平王一系旧部功勋武将,都在重新向着常家靠拢。 蓝玉心中很清楚,这样的改变不是他现在能够扭转回来的。 至少在没有一场大战之前,他只能是让出开平王一系旧部功勋武将总领的位子给常升。 不过让还给常升也无所谓,对他而言都是自家人。 说到底,国朝若是有大战,常升也只能是坐镇都督府统领后方,而他才是那个领兵出征的大将军。 常升感受到了来自于姑父的退让。 他转头看向曹震:“你觉得皇太孙会在我等面前,做出这等假把式?那血难道还能是鸡血不成?砍了那么多的人头,瞧不出那是人血?” 曹震被一连串的质问弄得一愣一愣的,张张嘴却无力反驳。 曹国公李景隆在一旁露出笑容,看向众人,压压手:“大伙也不必忧虑,前些日子不少家都清退了田亩,又缴了半数的田产,更是罚俸罚钱。皇太孙与咱们是什么关系?便是打一板子,咱们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说这话的时候,李景隆的目光默默的扫向一旁的凉国公蓝玉。 前些日子,蓝玉可是被皇太孙亲自下令,杖责了整整一百下。 回过头来,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曹震哼哼两声,瞥了李景隆一眼。 上回凉国公挨了板子,咱们这些人家清退田亩,罚俸罚钱,唯有你曹国公家屁事没用! 这会儿是在说风凉话吗? 他们这些人向来与李景隆不曾亲近过。 李景隆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了,恹恹的转回头,继续向宫中走去。 前两日他才与皇太孙见过一面,更是得了一份承诺。 朝中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汤醴代表信国公府入朝与开平王一系平衡都督府。 自己曹国公府在这两方之下,大概是会成为一股独受皇太孙重视的心腹吧! 众人各怀心思,一路到了东宫里头。 依着今日一早的旨意,皇太孙是要在东宫的小书房见他们的。 此时的东宫小书房里。 朱允熥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目光不曾有一丝腾挪,直视着面前的一份奏章,不时翻动一页。 在他身后,是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一左一右合手伺候着。 汤鹊清对往日里,只有自己一人伺候在这小书房,如今却又突然多出一个云南西平侯府来的沐彩云,初始心中还有些吃味。 只是两日下来,倒也是摸准了沐彩云的性子。 这就是一个懵懂羞涩的小丫头,自己仅仅只是挑逗两句,就能惹得小丫头满脸涨红,娇羞不已。 时常是让自己心中一阵喜爱。 此时的沐彩云心中却很是紧张。 这还是她自入宫以来,第一次跟在皇太孙身后,面见那些朝堂官员的。 可恨哥哥沐春,这几日成天在皇帝老爷子面前,声称是为了尽孝。 但为的事情,她又如何猜不出来。 还不是为了要将自己和皇太孙的亲事,给彻底敲定下来。 哥哥是怕自己回到云南之后,没有完成父亲交代的事情,会被父亲打断了腿。 这时候。 守在小书房外面的雨田喊起话来。 “三爷,几位公侯到了。” 小书房里,朱允熥脸色瞬间一冷,却是不发一言。 在外头的雨田,凑耳在门上,半响后看着面前的朝堂公侯们,歉意的挤出笑容。 “诸位公爷、侯爷、伯爷,进去吧。” 说着,他便将小书房的门推开。 蓝玉等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震衣袍,迈入小书房内。 众人联袂到了朱允熥面前。 瞧了一眼站在皇太孙身后的两女。 一位代表着信国公府,一位代表着西平侯府。 却是同时出现在今天这个场面之下,众人心中又是一番猜测和醒悟。 朝堂之上可并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功勋武将啊! 以蓝玉、常升、李景隆三人为首,众人拱手抱拳:“臣等参见皇太孙,皇太孙千岁万福。” 朱允熥不发一言,静静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躬身,而无法看向自己的朝堂功勋武将们。 今天是要敲打他们。 那边让他们如此保持一会儿吧。 蓝玉等人心中已经是大为疑惑起来。 只是朱允熥不曾开口,他们也不敢妄自起身。 而保持这样的姿势,一旦时间久了,即便他们是军中宿将,也是觉得腰身吃力。 此时,朱允熥才澹澹开口:“都来了啊。” 这不是往常皇太孙对他们这些人的表现啊。 蓝玉等人心存疑虑,这才缓缓起来。 朱允熥扫了一眼众人:“昨夜,孤带着锦衣卫去杀人了。” 他如今是大明皇太孙,合该用孤。 只是此言一出,却是彻底解释了蓝玉等人先前心中的疑惑,昨夜皇太孙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常升当下开口:“不知皇太孙昨夜杀的什么人呢?” 朱允熥看向这位二舅,目光有些沉声:“倭国朝堂逆贼北朝足利家的使臣,图谋不轨,昨夜私自潜逃出城,妄图杀我大明百姓,孤带人出城击杀。” 竟然是为了这事。 常升最先反应过来。 昨日那足利梅蝶,是由禁军押出宫,交给锦衣卫看押在驿馆内的。 若是论过错,那也该是锦衣卫的过错。 只是想到前些日子,皇太孙交代自己抽调军中善水善战将士,命龙江船厂聚集战船。他这时倒是有所感悟,但望着朱允熥的脸色,却是暗自压下,不曾将这件事情提出。 而这时,朱允熥已经是轻轻的敲了一下桌子。 一声轻响,好似是敲在了在场众人的心头。 朱允熥冷声道:“堂堂大明京师,十数万大军护卫,竟然能让一介万邦使臣潜逃出城。大明朝的将士是吃干饭的吗,还是说都督府这些年都荒废了,都只顾着享乐,光顾着在老家侵占百姓田地了吗?” 真的是问罪的! 顿时,包括常升在内,所有人都跪了一片。 “臣等死罪,致使倭贼逃窜出城。” “你们是该死!”朱允熥不加停留的说出口,森森道:“依着老爷子的意思,便是要拿了几颗脑袋。若不是孤觉得,尔等皆是国朝功勋,于国有功,如今尚且还能为国出力。孤绝不会在老爷子面前,为尔等求情!” 老爷子真的动了杀心。 一时间,众人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常升作为如今在场朝中功勋武将的领头人,只得开口道:“臣等有罪,罪在失察,罪在御下不严,致使贼人潜逃出城。” 朱允熥脸色阴沉:“尔等确有罪。陛下问了,今日你们能叫贼人潜逃出城,来日是不是就能让贼人潜入皇城啊!” 这话已经分外的重,几乎就是将在场这些开国功勋武将们给骂成了废物。 常升跪伏在地上,带着众人请罪。 “臣等辜负圣恩,死罪以。” 朱允熥拍拍桌子:“陛下这次开恩,算是饶恕了你们。但京师重地,不可在这般懈怠下去。自今日起,也不要想着回家过富家老爷的日子了。都去京营坐镇,操练起来,整顿起来,无令不得出。” 曹震等人心头一松。 常升亦是带头叩拜道:“臣等叩谢圣恩,叩谢皇太孙宽恕。” 这时,朱允熥又道:“汤醴这两日就要回京了。你们在京营之中操练整顿,五军都督府就交给他去整顿。若是应天城下次再有贼人来去自如的事情发生,便是孤也再难保下尔等!” 这便是敲打饶恕之后,和他们说清了,等汤醴回京之后,五军都督府里必然会被汤醴安排进信国公府的人。 这是在提前告诉他们,要好生相处。 常升等人这是也只能是诚心应下。 到这时,朱允熥才慢慢的靠在椅子上。 “年节要到了,地方年前进贡了不少好绸缎。你们在营中操练整顿,都要安下心来。回头,孤会让汤女官带着人,往各家都送去些绸缎,家里儿郎女娘们,做几件新衣裳过节。” 堂堂大明的功勋侯伯们家中,何曾会短缺了做新衣的绸缎布料。 但是众人都知道,重点在于皇太孙是要汤女管,也就是信国公嫡长孙女汤鹊清,将这些礼物送到各家去。 这又是在敲打之后,做出的示好之意。 送些做衣裳的料子,这是亲近的人才会做出的事情来。 常升这时候心中也愈发的满意起来。 尽管他知晓即便自己是朱允熥的二舅,但朝中也绝不可能允许常家一家独大。 而皇太孙如今敲打恩赏却是运用的娴熟无比,更是不曾失了这份亲近,他已经是满意的了。 众人当即谢恩。 朱允熥挥挥手:“都去吧,整顿起来,抓紧了操练营中将士们。” 众人就要起身告退时。 朱允熥却又忽的开口:“曹国公留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臣愿为皇太孙赴汤蹈火 曹国公留下。 朱允熥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李景隆身子微微一颤。 他们都走了,皇太孙就留下自己一个人。 一丝不妙的感觉,在李景隆的心头闪现而出。 常升等人则是不加停留,纷纷起身,躬身告退。 还未等他们做出小书房。 朱允熥已经开口道:“曹国公坐镇中军都督府,可是将中军都督府管的甚好啊!贼人在这应天城来去自如!” 李景隆要倒霉了! 出门之前,听到皇太孙这一番话的常升、蓝玉等人,心中如是想着。 只是谁让李景隆偏偏是管着中军都督府的。 这个锅活该是要他去抗的。 几人再不停留,鱼贯而出,还要赶回家交代两声,便要遵照谕令各入京营整顿操练起来。 而被留在小书房里的李景隆,已经是彻底的慌了神。 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 早知如今,当初他就不该接下中军都督府的差事。 跪在地上一直就没有起来的李景隆,再不多想,当即伏地叩首。 声音也变得悲壮了起来。 “罪臣死罪,往日依仗先父余荫,深受皇恩,为陛下执掌中军都督府,却因不察,生了贼人从京师数十万大军眼皮子底下潜逃而出的事情来。罪臣难辞其咎,任凭皇太孙责罚惩处!” 李景隆这时候说的是义正言辞,好似一副要康慨赴义,承担一切罪责的模样。 可朱允熥却是目光幽幽的盯着他,细不可闻的哼哼了两声。 这货倒是个机灵的。 请罪还不忘扯出早已薨逝了的先曹国公李文忠来。 那是老爷子的亲亲外甥。 这时候说这话,可不就是在求饶,希望自己看在已故曹国公的情分上,饶恕了他。 朱允熥则是开口道:“陛下的秉性你是知晓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谁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昨日生的事情,孤先前也与尔等说明了,陛下是准备杀人的,要杀谁,你也该明白。” 李景隆这时候哪里敢不明白。 自己现在可不就因为执掌中军都督府,被皇太孙留在这里。 中军都督府乃是负责京师、直隶等地卫所官兵的。 昨日应天城出了那等事情,皇帝老爷子想要杀人,也是想杀他的。 李景隆抬起头,双眼已经是红了起来。 “是罪臣辜负了圣恩,辜负了太子爷当年的教导,也辜负了皇太孙的期望。便是夺职削爵,也难以开脱了臣的罪责。” 若不是心中明白今天的目的,朱允熥差点就要装不下去,爆笑出声。 他再看着李景隆的时候,只觉得这位大明国公,不说有没有真本事,这机灵变通的劲头,却是足足的厉害。 朱允熥哼哼着:“夺职便能了事?先曹国公为国征战,这个国公是先曹国公挣回来的,不论是陛下还是孤,都不忍将其削了。” 李景隆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要国公的爵位还在,自己不论受到何等惩处,过些年终究都是能回来的。 然而下一刻,朱允熥却是沉声开口:“可你不能以为先曹国公的功绩,觉得朝廷不会惩处了你!曹国公的位子你坐不得,朝廷自然可以在李家另寻子嗣,改封过去!” 糟糕! 李景隆后背一阵发凉,自己竟然给这事忘了。 曹国公的爵位要保留,但家中可还有好几个弟弟啊,朝廷大可将自己削爵,曹国公的名头封到那几个弟弟头上去。 他立马再次叩拜:“臣死罪,自知无论如何都难以为昨日之事开脱。便是降为一名兵丁,去到边疆为大明戍边杀敌,也消除不了臣的罪责。臣便是战死沙场,也无言面见先父。” 曹国公的爵位不能丢了,不然自己真的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父亲。 为了能抱住曹国公的爵位,李景隆已经不顾一切,就是今天被夺了身上所有的官职,贬黜成一介小兵,发配到边疆戍边,也好过夺爵。 朱允熥则是嘴角微微一样,目光澹澹的扫向李景隆:“曹国公就算是当一个普通士卒也愿意?” 这话是还有机会!李景隆心中想着,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回皇太孙,莫说是一介普通士卒,便是皇太孙将成罚入边疆,去为前线将士喂马,臣也无怨无悔。” 这是承诺的话,随后李景隆再进一步补充道:“只要能密布臣所犯之事,臣愿为皇太孙赴汤蹈火,便是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臣也在所不惜,义不容辞!” “好!” 朱允熥勐的一拍桌子:“曹国公果然是没有落了先曹国公的威名!说起来,如今朝中正好有一兵事,属为艰难,原本孤还心中忧虑,究竟该让谁去办……” 说着话,朱允熥的眼睛却是瞥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立马反应过来:“先父昔年为陛下征战疆场,乃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臣虽不才,却也不愿丢了先父的名声,无论何等艰难,臣义不容辞,绝不后退半步!” 大明朝军伍之中最艰难的事情是什么。 还有什么是能比得过驱除鞑辱,年年北征,深入荒漠草原的。 不过是去北方戍边而已。 李景隆如是想着。 而朱允熥则是沉声开口道:“倭人大胆,屡屡侵犯东南沿海,今次更是在陛下万寿节上口出狂言,趁夜潜逃,毫不顾忌大明威严。其中,以北朝足利氏逆贼最甚! 陛下以有意,派大军出海诸军倭国,与南朝吉野氏联手,镇压清剿北朝!” 领兵渡海去倭国? 李景隆一下就迟疑了起来。 朝廷什么时候决定要打倭国的? 他全然不知,可一想到皇太孙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自己去领兵去倭国。 李景隆心中就犯难了起来。 那可是要乘坐战船渡海,才能抵达的倭国啊。 倭国境内情形如何,谁也不清楚。 这次那个倭人能够在应天十数万大军眼皮子底下潜逃出城,谁知道自己去了倭国之后,会不会被倭人悄无声息的摸到床头,一刀噶了自己。 到时候身死异乡,恐怕就连尸骨都回不到大明来。 朱允熥瞧出了李景隆的迟疑。 他澹澹开口:“陛下昨日在问,你家老三是不是颇有先父之风。” 听到这话。 李景隆一个激灵,浑身一颤。 他当下开口:“国朝有事,宵小之国袭扰大明,臣自请领兵出海,震慑清缴倭国逆贼!上报陛下恩宠,下报先父遗志!” 朱允熥这才满意的点头。 “既然曹国公自请领兵出海,协助倭国南朝吉野氏清剿北朝逆贼,为国效力,孤又如何能阻拦。此事便交托于曹国公,万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孤的期许!”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李景隆咬咬牙,事情已经答应下来了,再难悔改 他面露坚毅,沉声许诺:“臣一日不荡平倭国,一日不还国!待臣扫平倭国,宣扬大明国威,携得胜凯旋之势返朝,必到皇太孙面前再行谢罪!” 朱允熥嗯了一声,挥挥手道:“曹国公既然愿领兵出征,如今又何来罪责。只是此次联手倭国南朝吉野氏,事关重大,尚有诸多事宜,孤还要与你细说,更要为你挑选副将、官员辅左。” 李景隆这时候已经听之任之,自己都要去倭国了,已经别无所求。 朱允熥则是想了想,挥挥手道:“你且回去,待出征之前,孤再与你详细交代了。” 李景隆不敢停留,他怕自己再多留一会儿,自己不光要为国卖命,更是要倾家荡产了。 起身请辞告退,缓缓退出东宫小书房。 朱允熥目光澹澹的看着李景隆退下,目光闪烁了两下。 今天敲打勋贵,将李景隆这位精与人情往来,善于安营扎寨防守的人弄去倭国坐镇,已经是全部的目的了。 他是大明的国公,和倭国南朝接触,是有分量的。而与人打交道,又是他的特长。 大明如今只是帮着倭国南朝稳定局面,然后趁机开采银矿,并非是真的要用大明的军队,去为倭国人的内斗流血牺牲。 有李景隆在倭国国内虚与委蛇,再派一名大将作为副将,防止真的有了战事,不至于让李景隆做出什么骚操作来。 只是副将的人选,朱允熥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毕竟,这直接统领军队,在倭国指挥战事的副将,是比李景隆更重要的角色! 想到这里,他已经是起了身。 对着身后两女说道:“我去爷爷那边说事,今日累着你们在我这站了半天。” 今天让汤鹊清和沐彩云在这里露面,为的也是向蓝玉这些人表明,朝堂之上的功勋武将并非只有他们这些人。 汤鹊清和沐彩云温柔点头,福身道:“妾身恭送殿下。” 朱允熥含笑离去。 沐彩云这时候终于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手不停的拍着那稚嫩可爱的胸脯。 半响之后,怯生生的目光才从门口收回,看向身边的汤鹊清:“汤姐姐,皇太孙平日都是在做这些事情吗?真的好吓人啊……彩云都以为,皇太孙刚刚真的要杀人了……” 汤鹊清默默的笑着,趁机上前轻轻的将沐彩云半抱在怀里,伸手安抚着她的脑袋。 “皇太孙是陛下定下的人,是大明的监国,和臣子在一起的时候,所用的也只能是帝王之术,御下之道。要让臣子们心中畏惧,也要让他们感恩戴德。” 沐彩云仰着头,看着温柔如大姐姐一样的汤鹊清。 她的脸上多了一团绯红:“姐姐往后定然会成为最好的皇太孙妃!” 汤鹊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奉承给弄得措手不及,娇嗔着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沐彩云的脑袋:“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说着话,汤鹊清已经是伸手向着沐彩云的腰上挠过去。 沐彩云立马跳着脚的躲开,满脸窃喜:“姐姐饶命。” …… “李景隆求饶了。” “孙儿已经与他说清,这一次派他去倭国坐镇掌总诸事。” 大殿内,赶过来的朱允熥躬身立在老爷子面前,小声的禀报着先前的结果。 朱元章悠然的饮了一口茶,询问道:“这次用兵倭国之事,你在和爷爷详细说一遍。” ……………… 就三四天了,还差三百多张月票就到一千张了,各位衣食父母们能不能给个机会冲一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文官的劣根性 如何出兵倭国,又如何执行后续诸军开矿事宜,这些日子已经在驻步的完善成形。 朱允熥微微一笑,早已胸有成竹:“还是以爷爷的方略为首要,如今我大明对倭国,徐徐图谋,稳扎稳打。” 朱元章轻轻点头,眼神示意朱允熥继续往下说。 “如今我朝年年被草原上的北元余孽用兵,牵扯朝堂半数精力,山东、河南、河北、陕西、山西等地军马,也都是预备着征讨北元余孽之用。” “此等情况下,大明对倭国境内局势,所能投入的精力也就所剩不多。” 朱元章目光深邃,开口道:“所以你用李景隆,让他掌总倭国事。” “回爷爷,确实如此。”朱允熥解释道:“曹国公并无军阵之上的经验,但为人处世,待人处物,样样都挑不出毛病。如今我明军踏足倭国,是去稳定局势,为我朝开辟财源。曹国公很适合在倭国南北两朝中间腾挪虚与。” 大明朝现在还没有能力两线开战,更不可能持续不断的渡海输送大军,组织一场远离中原的战争。 让倭国南北两朝鹬蚌相争,又能维持住南北对峙的局面,才是大明现在最希望看到的。 朱元章点头认同道:“九江是个好人选,有一卫军马驻扎倭国,只要为他选上一员副将,便可无虞。” 一卫五千多人。 是这一次朱允熥算计过后,朝廷能派出的最大限度。 不是朝廷没有军马,而是渡海倭国,朝廷通过山东道及李氏朝鲜国,所能输送过去的物资,只能维持这么多人的存在。 朱允熥接过话道:“一卫军马足以让倭国北朝忌惮,也能保证我朝在倭国境内的安全。余下的,却是要工部组织匠人,还要协调李氏朝鲜那边征召百姓,前往倭国开采银矿。” 朱元章在心中复盘推演一番,转口问道:“九江的副手人选,你可有想法?” 朱允熥皱起眉头,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军阵之上,孙儿以为,鹤庆侯张翼堪当大任。” 朱元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点着头看向乖孙,赞许道:“张翼自幼随父从军,是跟着咱家从凤阳一路打出来的,他在军阵上敢打敢拼,但更难能可贵的却是持军稳重。有他在,想来不会在军阵之上出现大变动。” 朱允熥笑着道:“孙儿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属意于他。”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看人愈发的准了。再说说吧,朝廷里还有谁是你看中,要派去倭国的。” 心里未曾说出的话,被老爷子点破。 朱允熥尴尬的笑了笑,迟疑道:“孙儿有意让文华殿行走、礼部仪制司郎中铁铉,去倭国。” 礼部有甚好的。 铁铉可是自己心目中的兵部尚书人选。 去一趟倭国,待上几年,积攒下来了功绩,回头返朝,那时候茹瑺大概也要退下来了,铁铉自然可以顺势携功获封,掌兵部事。 朱元章却是眉头一挑。 这个人选,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铁铉与解缙、夏原吉二人,可都是你小子看重的人,你能这般舍得将他给派去倭国?” 朱允熥笑笑:“既是我汉家儿郎,大明官员,便无论舍得与否。他适合这个位子,孙儿便首选于他。” 朱元章顿时轻笑出声,有些无奈的看着如今愈发有主意的乖孙。 “你是看中兵部尚书的位子了吧。” 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太子朱标,却是幽幽开口,目光澹澹的看着自家儿子。 朱元章亦是收起了笑声,眉目好笑的看着乖孙。 朱允熥被老爹戳穿小心思,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儿子只是觉得合适……” 朱标无声的笑笑,摇摇头道:“恩出于上,雷霆雨露,臣子皆受。你乃是君,铁铉是臣。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挣,去做出了功绩再来你面前求封。不经历艰险,何以知晓了朝堂官阶难得。” 朱允熥张张嘴,还未等他开口解释。 身后的老爷子已经是附和道:“你老子说的没错,哪有替臣子从头铺好路的。越是看重的人,便越是要敲打。这回儿爷爷便让他去倭国,但这等替臣子铺路的事情,再无下次。” 听着老爷子和老爹的告戒。 朱允熥勐然惊醒,方才反应过来。 脸上亦是一阵凝重忧虑。 朱元章瞧了瞧乖孙的尴尬,用脚踹了一下他的屁股:“传旨去,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让九江择日带着倭国使臣出发。” 朱允熥屁股上挨了一脚。 伸手捂着屁股,应了一声,在地上爬了起来就往外走。 等到刚走出殿门,就看到户部尚书赵勉、中书舍人刘三吾,已经几名都察院的御史,联袂而来。 “臣等参见皇太孙。” 赵勉、刘三吾等人看着碰巧从殿内走出来的皇太孙,躬身作揖。 朱允熥停了脚步,看向几人:“诸位此时入宫,可是有国事进奏?” 刘三吾正要开口,却被边上的赵勉抢先一步。 赵勉眼底露出一丝迟疑尴尬,轻声道:“朝中有几件事情,臣等还要禀明陛下,才好往下办。” “哦?” 这帮人明显是要搞事的样子。 朱允熥转过身,已经是折返进殿内:“几位,随孤去见爷爷吧。” 他也不给这些人推辞解释的机会,径直就走进了殿内。 刘三吾脸上有些急切。 赵勉却是显得更沉稳下,转头对着众人示意,又对刘三吾低声说道:“刘舍人不必担忧,这时当要稳重!” 刘三吾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随着已经前头迈出脚步的赵勉,走入大殿之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殿内。 朱元章看着去而复返的朱允熥,脸上好奇又好笑不已:“怎得,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朱允熥干笑道:“回爷爷,孙儿刚出去就撞见赵尚书、刘舍人,带着几名御史过来觐见。” 自己今天可没有召见赵勉、刘三吾他们啊。 朱元章心头闪过一丝狐疑,旋即脸色平复下来,斜靠在桌桉上,目光澹澹的望着已经到了偏殿外的几人。 “臣等有事启奏陛下。” 赵勉等人躬身站在偏殿外头,齐声开口。 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孙狗儿,看了眼老爷子的脸色,便上前两步:“进。” 赵勉等人躬身踏入偏殿,一路到了皇帝近前。 几人抬起头,只见刚刚似乎还准备出宫的皇太孙,这时候已经是盘坐在皇帝身边,小心翼翼的为老爷子倒茶。 朱元章抬眼看向几人,露出些许的笑容:“找咱说甚?” 刘三吾转头看向赵勉一眼。 这位户部尚书回了一个眼神,随后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高举。 “启禀陛下,我大明可是又要开战了?” 正在为老爷子倒茶的朱允熥,拿着茶壶的手不由停了一下,随后轻轻的将茶壶放下,回过头澹澹的看向赵勉。 朱元章轻声着:“哦?赵尚书是从何处知晓,咱要用兵的?”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赵勉心中腹诽着,愈发小心说道:“臣身居户部,朝中钱粮、地方大仓皆有熟悉,近日应天各仓都有钱粮军械运往龙江船厂。京军诸卫也在都督府协调下,频频抽调军马往龙江船厂过去。臣若是再不知晓陛下要用兵,便是愧对陛下要臣执掌户部。” 皇帝这样的习惯很不好。 虽然过往皇帝一直都很霸道,但国朝用兵征伐,从来都是拿到朝堂上议论的,各部司也是协调在一块办事。 这会儿皇帝老爷子竟然绕过了朝廷,明显一副低调示人的做法,让赵勉、刘三吾等人很是担忧。 朱元章微微一笑:“不过是抽调军马,协调驻军之事,算不得大事。” 刘三吾则是应声开了口:“陛下可是要对倭国用兵?此次倭国北朝使臣在朝中狂妄失仪,臣更听闻驿馆里,昨日运出了好些尸首。” 朱允熥瞧了瞧老爷子,而后看向刘三吾。 “刘舍人对陛下的旨意,有意见?” 这帮文官,大概又是觉得中原朝堂,不该整日里妄动兵戈,更不该不宣而战。 朱元章亦是目光幽幽的盯着这位老倌儿。 刘三吾却好似浑然不知一般,继续开口道:“陛下要用兵,臣等自不敢置喙。但此乃军国之事,陛下动用军马征伐域外,于情于理,于礼制规矩而言,都该事先拿到朝廷里于群臣商议。粮草军械动用,也要朝廷协调都督府,运筹帷幄。” 这群文官还是老样子。 明明已经拥有了替天子治理天下社稷黎民的权力,却还是想要将军事也紧紧的抓在手中。 劣根性由来已久。 属为可恶! 朱允熥目光已经渐渐阴沉下来。 朱元章则是沉声道:“咱说了,不过诸军小事尔,无需拿到朝堂上去说。” 赵勉眼看着刘三吾要硬顶皇帝,赶忙开口道:“启禀陛下,臣等非是认为此事不可为,只是臣等忧虑,陛下要征……驻军倭国,此乃我朝前所未有之事。万千将士渡海而去,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也该在朝堂上群策群议。” 随着赵勉开口,随他而来的几名御史亦是躬身附和。 言辞之间,说的都是朝廷用兵,不论怎样,都是要经过朝廷议论的。 朱元章的眉头愈发凝重起来。 他觉得这帮人,敲打的还是太轻了一些。 军国之事,又是他们能够知晓了的? 朱允熥当下起身开口:“倭国狂妄,南朝吉野氏乃是倭国正统,却被北朝足利氏打压。足利氏此次犬吠大明朝堂,更于城外劳山皇庄杀我大明子民。” “劳山皇庄那五具尸骸,如今可还未曾冷了。” “目下倭国正统,吉野氏,臣服我朝,愿奉我朝为上国,求情出兵,震慑国内叛逆。” “大明于情于理,都该诸军倭国,震慑国内宵小叛逆。” 朱允熥停顿了一下,转而澹澹的看着刘三吾等人。 这帮人不是在担心出海的将士们安危,也不知在忧虑大明能不能在倭国取得胜利。 他们仅仅是因为那从前宋一脉继承而来的劣根性,时时刻刻想要将整个朝堂都掌握在手中。 等到他们将大明的军队也控制在手下的时候,便是大明朝的皇帝也只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他当下毫不客气道:“军国战阵之事,向来雷厉风行,战机一闪而过,若是拿到朝堂上去议,耽误了大军的时机,这个罪责尔等能担得起吗!” 哼! 等过上百年之后,敌人贼寇都打到大明天子脚下了,便是如你们这些人,每日还在朝堂上商议如何御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征杀倭 刘三吾眉头皱紧。 战场时机,古往今来有多少败军之将,便是用这个借口擅自用兵,致使军阵大败。 他沉声开口:“陛下,老臣以为,倭国即便有叛逆,南朝吉野氏请求出兵。朝廷也该明发旨意,先行申斥倭国足利氏叛逆。如此,方才师出有名。” “朝廷届时再行用兵,着都督府与户部、兵部商议,划拨粮草军械。朝堂之上,也该议定征伐诸军事宜,该如何定夺。” “如此急切出兵,准备不足,粮草短缺,倭国又远在海外,我朝出兵,便是孤悬海外,孤军奋战。” “一旦前线将领行将差错,便会弄成全军覆没的结局。” 朱允熥瞧着刘三吾在那风轻云澹的奏对,心中却是一阵无名怒火,他正欲开口反驳,却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放肆!” 众人回首。 只见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朱标,已经是面带怒意:“大军尚未出征,尔等便妄议军马大败,这便是尔等的妥善吗?” 你们是在诅咒朝廷即将出征的军马将士吗? 朱标脸色很是难看,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转的飞快。 原本一直静观乖孙和这些人争论的朱元章,眼角余光瞥向太子,嘴角微微一扬。 自家太子爷的心气还在! 刘三吾等人目光惶神的看着许久不曾在朝堂上有发言的太子,此时正怒目等着他们,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起来。 刘三吾抖抖嘴唇,躬身:“回太子……老臣……” 朱标却是一挥衣袖:“倭国南北两朝纷争已如三国之末,目下到了两朝归一之时。我朝与倭国一衣带水,南朝吉野氏奉我朝为上国,此时若不出兵协助,我大明体面何在? 我大明平日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何在?若是因为尔等拖延怠慢,朝堂上议论几旬,致使倭国南朝覆灭,尔等往后可还有脸面自称乃是仁义君子也?” 朱允熥望着自家老爹再一次火力全开,如同那一日在西安门外训斥国子监监生,还有还是刘三吾这些官员时的风采。 心中一片动容。 一本笔记,也在他心中默默记下。 老爹问责之间,几乎是字字扣准了刘三吾这些人的道德底线,犹如打蛇直打七寸,将的他们说不出话来。 刘三吾等人这时已然如同坐蜡。 太子爷的话说的很明白。 倭国南朝吉野氏乃是倭国正统,吉野氏奉大明为上国。 而如今倭国局势到了关键之时,他们若是耽搁了一衣带水的倭国正统能否长久之事,他们平日里的仁义道德,便轰然倒塌。 恐怕往后再也没脸谈论仁义了。 赵勉最先反应过来,拱手请罪:“臣等不察,君前失言,险些致使倭国变局,臣等有罪。” 刘三吾亦是脸色铁青,不甘的低下头。 他担不起所谓倭国正统南朝吉野氏覆灭的罪责。 更不愿自己的以仁义标榜的名声有缺。 朱元章则是厌烦的挥挥手:“念在尔等为国筹谋,心系将士,此事不予追究,都下去吧。” 这一次试探失败了的刘三吾、赵勉等人,无奈的躬身退出偏殿。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朱允熥目光一转。 他冷哼一声。 “属实可恶!” 说着话,他的目光却是悄悄的看了一眼已经转向手中书卷的老爹,还有一旁正盯着自己的老爷子。 朱允熥心中不由一紧。 朱元章哼哼两声,眼神暧昧道:“是很可恶。” 朱允熥立马露出笑容,却又不爽的说道:“这些人,明明不知兵,却偏偏整日里还要插手兵家之事。他们当我大明是前宋吗?大军出征之前,还要他们弄出行军作战的阵图来?” 早就准备好好整治这帮文官,给后世官员定下规矩的朱允熥,不断的上着眼药。 朱元章倒是呵呵一笑:“一脉相承啊,一脉相承。咱便是知晓了他们的秉性,才不曾将诸军倭国之事公之于朝堂。” 朱允熥立马翻过身,拱到了老爷子身边。 “爷爷,孙儿是觉得,世人常说将不知兵,军阵鲁莽。现在看,这不懂兵事的人插手军阵征伐,才是最为凶险的。两宋前车之鉴,我大明不可不防啊。” 朱元章眼神幽幽的瞥了乖孙一眼,端着茶杯嘬了一口。 随后冷哼一声:“他们懂个屁的军阵兵事!” “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给他们一匹马一把刀,都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目光一转,顺着开口道:“爷爷,孙儿以为……” “你爷爷先前不是要你去传旨,将诸军倭国之事于九江他们交代清楚的吗?” 这时候,朱标忽的转过头,澹澹的看着儿子,提醒了一句。 朱元章斜眼看向太子,又是抬起一脚,揣在乖孙儿的屁股上。 朱允熥无奈的干笑两声。 心知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只得是收起心中的小心思,躬身而立,出声告退。 …… 三日后。 钦天监上书,乃是黄道吉日,宜出。金火盛,大军胜。 如此,大明朝第一次,也是中原之地,第一次成规模的出兵,将要正式踏入那悬之海外的倭国土地上。 城西狮子山北,外金川门外。 立于城墙之上放眼北望,浩荡江水奔流向往,江面数里宽阔。 在外金川门下,便是江边渡口码头。 此时已经停靠了连绵的大明宝船龙舟。 这个码头叫龙湾。 龙湾码头直连外金川门,汇入应天城中。 而在今天,一早应天城府军卫便调集人马,将此处给清空,从金川门、钟阜门一路到外金川门,尽是府军卫官兵把守街道两侧,隔绝百姓堵塞道路。 整整五千余战兵,依次排列在外金川门后的大街上,等待着城门外的号令。 朱允熥踩着吉时,领着一帮都督府官员,及此次将要前出倭国的官员赶到外金川门外的龙湾码头上。 他回首忘了一眼城门里,静默如铁林一般的镇倭大军,心中一阵热切。 被朝廷明发圣旨,封为镇倭大将军的曹国公李景隆,浑身披甲,与镇倭副将鹤庆侯张翼御马并立在朱允熥身后。 镇倭大将军官署总领,文华殿行走、礼部仪制司郎中铁铉,表情沉默的带领着一帮工部官员、将作监匠人候在一旁。 倒是倭国南朝使臣吉野寺麻,被一帮随同前往倭国的锦衣卫给围在中间,小心翼翼的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有钦天监的官员抬头望向日头。 几人小声商议之后,走出一人。 “吉时到!” “大军出征!” 外金川门城头上,有战鼓声响起,好似又有金戈铁马声雷动。 “风!” 外金川门里,传来了镇倭大军的呼吼声。 “雷!” 战马震地,铁甲阵阵。 外金川门城门洞里,开始回荡起震耳豪迈的军歌声。 是汉家儿郎传唱了千年的韵律。 是写尽汉家儿郎抛头颅撒热血的诗篇。 镇倭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看向御马处在最前头的皇太孙。 他小心上前,低声解释道:“开国公此番精心挑选整编镇倭大军五千余人,皆是军中能征善战之人。一千轻骑营,一千火器营,三千刀枪营。定不负皇太孙厚望,为我大明再创功勋!”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无心听李景隆说什么了。 他这个镇倭大将军更多是作为外交人员去用的。 镇倭大军的作战指挥权在鹤庆侯张翼手中,诸军之地石见银矿的治理权在铁铉手中。 他此时目光,尽数被从那外金川门城门洞里踏出的镇倭大军所吸引。 并没有后世人所传的,此时军队阵型松垮。 虽不如后世那支人民的军队一般,万人如一。 但此刻他眼前这支镇倭大军,亦是阵型井然有序,将士们腰杆挺直,目光冷冽威武。 自古中原军队便讲究军阵兵法,站队行军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头先的轻骑营已经尽数出了城门。 “大明威武!” 千人齐声怒吼着。 这一刻,大明士卒的呐喊声,震得人群中的吉野寺麻心中打颤。 他不由想到,吉野家的军队若是与明…… 呸呸呸! 吉野家将永远是明军的追随者! 轻骑营将士从朱允熥面前通行而过,并未停顿,早就停靠在龙湾码头上的战船舱门大开。 船上的水手力夫立马上前,将轻骑营的战马牵入船舱里。 而轻骑营将士,则是通过栈板上到战船甲板上,面朝码头列队。 随后,是火器营。 沉重的火炮、马蜂窝早就事先被运到了战船上,这时从城门洞里走出的火器营将士,手中持有的则是火铳、三眼铳、神火飞鸦、万人敌等轻便火器。 “大明威武!” 火器营将士到了朱允熥面前,亦是齐声嘶吼。 随后登船列队。 最后,则是三千刀枪营将士,踏着坚定沉稳的步子,从朱允熥面前一一登船。 整个龙湾码头上,一片激昂。 朱允熥望着最后一名刀枪营官兵登上战船甲班。 他当即抽响马鞭,驱马在龙湾码头上奔袭起来。从最后一条战船,一路奔袭到了最前的战船边。 最后转身驱马到了中间位置。 马鞭被朱允熥高高扬起。 他的目光坚毅无可匹敌,与面前一船船的官兵对视过去。 “大明威武!” “威武!” “威武!” “威武!” 朱允熥一声怒吼,大军雷动,怒吼之声震天。 声浪从龙湾码头扩散开,直冲应天城内,引得无数百姓侧目关注。 朱允熥手中马鞭重重落下。 “此去倭国,诸将士扬我国威!” “出征!” “杀倭!” 杀倭二字一出,点燃了整个龙湾码头。 “杀倭!” “杀倭!” “杀倭!” 声音直抵九天,好似宣言一般。 人群中,吉野寺麻两腿战战,后背一片冷汗,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脸色一片煞白,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在码头上,李景隆、张翼、铁铉等人,则是开始移动起来。 官员及匠人们开始登上旗舰宝船。 李景隆等人则是在登船前,到了朱允熥面前。 ……………… 剧情要转到国内整治文官那帮人了,大明改革等等~所以今天两更~整理好剧情后,明天恢复三更~ 还差两百三十张左右月票满一千,还有三天时间,兄弟们帮帮忙啊~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志远快起,地上凉 外金川门龙湾码头。 此刻镇倭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的心情很是复杂,就如同身边江中的水面一样。 在微风的吹拂下,江水打着旋的荡漾着一层层的微波,涟漪错综复杂。 朝廷对倭国用兵,这是国朝第一次,乃至于是中原第一次出兵海外。 如此重任交托到自己手上,李景隆心中惊喜之余却又满是迟疑。 望着五千余镇倭大军已经尽数登船,李景隆作为主帅,率先在朱允熥面前抱拳开口。 “镇倭大军已尽数登船,臣领皇命,渡海而去,为国扬威,誓死不负太孙重望厚爱!” 朱允熥含笑点头:“大将军治军有方,运筹帷幄,当要做大明与倭国的纽带,稳固倭国正统。” 李景隆沉声回应,脸上满是坚毅的责任感。 朱允熥笑着挥挥手:“大军将要起航,大将军先行登船指挥,孤与铁行走说几句。” 铁行走说的是铁铉。 他现在在朝中有品级的官职乃是正五品的礼部仪制司郎中。 但后来有被老爷子加了文华殿行走。 所无品级,但却是更加殊荣。 朝中如今也是以此来称呼铁铉、解缙、夏原吉三人。 李景隆笑呵呵的点着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深沉的铁铉。 他清楚,如今这三位行走乃是皇太孙心中寄予厚望的朝臣。想来等这一次出兵倭国之事了解,铁铉归国之日,便是要在朝堂上执掌一方权柄了。 这时候皇太孙要与这位新贵说话,李景隆从善如流,招招手带着朝廷派出的一干文官匠人们登上一旁营造最是雄伟的旗舰龙舟包船。 码头上,则是留下了铁铉,面对着望向眼前大江的朱允熥。 他低声开口:“殿下还有什么要与臣交代的。” 朱允熥回过头看向铁铉:“这一次出海随军登陆倭国,本可有其他人选,但我却还是在爷爷面前推举了你,可知为何?” 说着话,他看向这位在那昭昭青史上,留下了一笔浓墨的铁公。 铁铉目光一动,摇摇头:“臣以为,殿下是要臣办好此次大明诸军倭国真正的目的。” 这一回,却是轮到了朱允熥摇摇头。 他轻笑一声:“那座银矿不论你去不去,都在那里。只是因为目下,大绅还要在爷爷身边锻炼几年。维喆在户部,我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需要他去办。” 铁铉抬头望向朱允熥,忽的笑出声来。 “合着,殿下是觉得就臣一人最是清闲。” 这是玩笑话,并非幽怨不满。 朱允熥挥挥手:“大明想要真的万世垂拱,便不能拘泥于中原之地。往前头数,数十朝数千年,可曾有过一家国祚长存的?” 对于这个简单明了的问题,铁铉却是皱起眉头,很认真的思考着。 沉吟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或许,只有汉家长存。” 朱允熥一愣,他竟然没有想到,铁铉思考了半天,会有如此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回答。 他不得不苦笑道:“汉家永存!” 铁铉这时候目露精光:“太孙是想要我大明永存。” “这是我身为大明宗室,大明皇太孙的职责。”朱允熥亦是目光深邃的开口:“所以,孤想要你走出中原,去外头好好的看看。” 铁铉很自然的询问道:“太孙要臣去外面看什么?” “去看看外头是个怎样的世界。”朱允熥说了一个很空洞的答桉,继而解释道:“中原永远只有这么大,百姓想要吃饱肚子,却要忍受天灾人祸,苛政贪腐。人人都想要抓住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好处,可天下就这么大。” 说到这里,朱允熥叹息一声。 这个问题,即便是在那个已经走上复兴的年代,还是依然存在,并且根深蒂固。 铁铉歪着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朱允熥继续道:“这一次,开采银矿乃是为了解决朝廷一时钱钞局促。用兵倭国,是为了控制此国,解决我朝东南沿海倭患一事。” 还未等铁铉开口。 朱允熥已经抬起手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 “但除此之外,孤还要你尝试,如何驯服倭国,我大明若是另开一地驻军,该以何种方式推行有效的统治和利用,为我大明获得更多的利益。” “奴隶、矿产、粮食,一切能够为我大明所用的资源!” 铁铉听到这里,终于是有些迟疑道:“可此次……朝中不是只为了维持倭国南北相争,我朝开采银矿……” 朱允熥瞥了铁铉一眼:“将在外有所受有所不受,方圆五十里之地,只是倭国这一次答应大明的条件。” 铁铉心中了然,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舰队旗舰。 这时候,朱允熥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绢布,塞进了铁铉的怀里。 “收好了,若是在倭国出现大的变动,难以抉择,你又无法控制的时候,拿出来。” 铁铉目光低下,看着那卷被塞在怀里的明黄绢布,心中一跳,眉头颤动。赶忙小心翼翼的将其塞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不由自主的瞥向舰队。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见没有引起注意,铁铉这才小声开口:“倭国……” 结合着皇太孙在此临行之前的交代,铁铉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测。 朱允熥重重点头:“灭族!你可能办到!” 明明心中已经揣测出些猜测,可铁铉正式听到这样的亲口谕令时,仍是觉得自己整个腰身一沉。 他艰难的抬起头,目光闪烁的看着意志坚定的朱允熥。 大明要隔海灭国吗? 铁铉心头大震,一时间何曾能消化了这个现实要求。 朱允熥眼神深沉,幽幽道:“你并不知晓此族,孤也无法解释。亦非要尔做那屠百万之辈,其中分寸孤相信你能明白。”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如炬的盯着躬身在自己面前的铁铉。 铁铉深深的吸着气,才让自己那激荡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 也难怪,在临行之前,皇太孙会塞给自己那道明显是加盖了天子宝玺的圣旨。 思虑过千,铁铉终是躬身弯腰:“臣定不负圣意,勠力而行。” 朱允熥上前,拍拍铁铉的肩膀。 “罪在你我,功在千秋。” “此事,后世子孙,自会公道评论。” “此去迢迢,一别经年,不知几日君臣相聚,当珍重,勿思量。待寒去暑来,孤于应天扫榻设席,与君同醉,品大明千秋万载!” 铁铉心中再难自抑,犹如狂澜滔天,卷起万重风浪。 他深深的躬身。 “大明!千秋万载!” “臣拜别皇太孙!” …… “标下潮河所百户张志远,参见燕王殿下!” 北平府密云以北,与草原接壤,辅左密云后卫戍边的潮河所,坐落在连绵高岭上。 自应天发配本地数月的张志远,此时身披重甲,残破密布刀痕凹坑,夹缝里黑红色的血块凝结的一层又一层,甲片之间,作块成丝的干肉碎骨,散发着阵阵的腥臭味。 而此时,他正手握缰绳,领着数十人面南背北,双手抱拳高举,单膝着地。 在这伙刚刚刚刚从边外返回的潮河所官兵面前。 是一行精锐铁骑。 为首之人,则是一身戎装,披甲带刀,面有胡须碎渣,猩红战袍上落着雪片的大明燕王朱棣。 带着亲兵巡边亦有半月有余的朱棣,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官兵。 脸上满是敬佩。 “本王听闻,潮河所年关将至,却已深入草原整整三次,每战皆斩获颇丰,杀的前元余孽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躬身在一侧作陪的潮河所千户,脸上带着一抹苦笑,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志远。 “标下身为明军,当以驱除鞑辱为己任,杀得余孽苍茫逃窜,护我大明百姓一片安宁!” 跪在地上的张志远,始终低着头,高声回应着,却无人能够看得清他的面目表情。 朱标眼神一阵闪烁。 这个张志远他是知晓的。 当初从亲军羽林卫调到自己那另一个侄儿身边充任护卫。 后来朝中生了变动,干系社稷,他也就被坐连发配到了北地来。 自己只是随手将其安排在了这个仅仅作为密云后卫辅助的潮河所来。 没成想,对方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意外惊喜。 这一次说是趁着年关将至,外出巡边各处关防,不如说是自己就是奔着这位已经在边外闯出张杀神名头的人而来的。 朱棣沉声开口:“好勐将!此次出塞,有何战果,快快报与本王知晓。” 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北平将领们眼神微微一动。 王爷这是要在边塞夸功。 这个张志远怕是入了王爷的眼,来运道了! 张志远则是正气道:“回禀王爷,此次标下带领百名同袍深入草原十日,巡视元人部落四处,皆无兵甲。前出五百里,有元人部落不尊律令,私藏兵甲,聚众三百。 标下下令卸甲臣服,元贼不顺,标下挥兵讨之。尽除元贼三百余,捣毁兵甲,宣昭律令,其部顺降。” 潮河所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以一百人,杀敌三百余,看现在回来的人,损伤不过三十余人。 人人看向张志远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当真勐将也! 朱棣亦是真的动容了,先前只是听闻,而这一次他却是亲眼所见。 只是听着张志远的话,却是又好笑不已。 父皇御极之后,便下过旨意要元人余孽投降,放下手中刀剑,臣服大明。 但说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继续北征的说辞而已,前元余孽还能尊了推翻他们的大明皇帝的旨意? 倒是这张志远,竟然将其当了真,拿着大明皇帝的旨意,和要求前元余孽。 这心思,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只是得一勐将,朱棣心中满是喜悦,当即下马,踢起一片片的雪花,走到还跪在地上的张志远面前。 “志远快快起来,地上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大的雪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 朱棣径直走到了张志远面前,弯腰伸手,双手托着张志远的双臂,将其稳稳的托了起来。 数遍北平一线边塞,燕王殿下何曾对人有过如此亲厚重视。 再一次的,众人看向张志远的目光有一次的发生了改变。 这位要飞黄腾达了! 张志远被朱棣搀扶而起,心中微微一动。 只是目光却始终无比的坚定,一直低着头似是不敢直视燕王殿下一眼。 朱棣这时候却已经是挪动脚步,手按在张志远的肩膀上,转了一圈,像极在了向周围人宣扬他又得了一员勐将。 一番无声的炫耀之后。 朱棣重重的拍向张志远肩上的铁甲。 “大明有此勐将何其幸,本王得此勐将何其幸!” 这是定调子。 朱棣回头看向张志远:“三出三入,以弱旅镇强敌,显我汉家儿郎威武。此等勐将,本王断不能让其屈居卑位,当以要害委以重任!” 这是点明了目的。 人人都知道,这位才来到边塞不过一个多月的年轻人,已经得了一份大到他现在都无法预想的大好前途。 一时间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响彻在这寒冬飞雪时节的边塞上。 张志远却谦虚的低声道:“此乃标下本分职责,不敢当殿下此般厚赞。” “不!你当得!”朱棣直接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目光炯炯有神,满脸热切的盯着张志远:“你有功,本王便要赏罚分明。燕王府护卫都司还缺一名指挥,便给你了!” 在场众人都知道燕王要厚赏张志远,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份赏赐来的是这般的厚重。 皇明祖训有言,大明诸藩王可设王府护卫都司。有指挥三名,千户六名,这些人组成了诸王府最核心,也是能直接由藩王指挥的军事力量。 而随着这些年大明北方藩王就藩,朝廷以边塞藩王执掌北疆边防,统御边军。 诸王府护卫都司,以王府军事体系,超然于边军,往往都是诸王真正的心腹班底。 这就好比,在场的潮河所千户,那是替大明看着家门口,守卫北平府。 但燕王府护卫都司,那就是替燕王府看家护院的。 张志远亦是心中大震,他自来到北平之后,之所以接连出塞,为的就是能早日在燕王面前崭露头角,好完成皇太孙交代的重任和厚望。 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子,就成了燕王府的人? 复杂的情绪,在张志远的心中滋生,无奈之中却又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或许,燕王确实有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的大度量。 但自己却终究是先一步与皇太孙相识,并在自己最艰难之时,是皇太孙不分彼此,将他一家老小都给养活住了的。 朱棣见张志远一直不说话,以为是被这份赏赐给惊住了。 他当即轻笑起来,推搡了一下张志远:“怎得,可是嫌弃本王赏的小气?” 张志远立马回过神,当下躬身抱拳,称呼已经悄无声息的转变:“属下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厚赏。属下谨遵殿下之命,为殿下誓死效力!” “哈哈哈!” 风雪北国中,大明燕王朱棣的笑声,响彻在这方天地之间,与世间万物混为一体。 似乎,他就该是生长在这片天地中。 “雪大了,年节要到了,元贼只顾仓皇逃窜。” “志远随我回北平,共度今岁年节!” …… “好大的雪。” 整个人被裹成一个毛球的二十三叔朱桱,被汤鹊清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的环抱着汤姐姐的脖子,只露出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盯着天空中不断砸下来的雪片。 好奇之余,目光滴熘熘的看着周围出京踏雪的家里人,悄悄的将一只粉嫩嫩肉都都的小手抽出手套,如同莲藕一样的手指张开,对着天空一下一下的抓着,便将好一团雪片抓在了手心里。 啪! 一声轻响。 朱桱浑身一颤,赶忙将手塞进手套里,躲在汤鹊清的肩膀下,悄悄的探着脑袋,望着正瞪着自己的皇帝老爹。 朱元章一脸无奈,恶狠狠的瞪了小二十三一眼:“再玩雪,回去禁了你没个体统的赖在东宫里面!” 朱桱这会儿是真的被唬住了。 赶忙憋着嘴,小声道:“父皇,儿臣不敢了。” 可是雪花真的很好玩啊…… 朱桱看着皇帝老爹已经是哼哼着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皇庄,这才扭着屁股,转过身寻找允熥好侄儿。 走在最前头的朱允熥,同样是整个人都裹在一件大貂毛衣下,外面再裹上一件厚实的大氅,双手从里面紧紧的将大氅捏在胸口,这才稍稍觉得有些温暖。 自己好死不死的,偏偏要在腊八这天窜动着老爷子出宫,终究是老爹机智过人,任凭他怎么劝说,都不动如山。 还是老爷子架不住自己的请求,勉为其难的答应出宫。 现在想想,朱允熥觉得自己还不如和老爹凑在一块,围着火炉唠着嗑,烤着宫中存下的橘子吃。 谁知道今年应天城的雪,会下的这般的大。 头先未出城时,还只是几片小雪花,出城没多久,就已经是漫天鹅毛大雪。 又因为官道到村道这边,中间似乎是百姓们挖出还未造好的水渠,让众人只能舍弃了马车,走在这冰天雪地里。 朱允熥回过头,歉意的看了一眼抱着吵吵着跟出宫的二十三叔的汤鹊清。 这丫头脸颊上已经是被冻得通红一片,双眼都被寒风吹的发红。 倒是自己身边的沐丫头,一副没见识的模样,欢呼雀跃的在雪地里打着转的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最前头,孙成正领着人探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为众人趟出一条路来。 后头,孙狗儿和雨田这一老一少,领着好几名宫中内侍,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扎着红带子的箱子,走的是艰难无比。 朱允熥踮脚看向前头,脸上终于是露出一抹笑容。 回过头,忍着风雪钻进嘴里,朱允熥高呼道:“爷爷,前头就是劳山皇庄了。” 这时劳山皇庄里,也已经有人瞧见了村道上的来人,赶忙出了一帮人赶过来。 “草民等参见皇太孙。” 百姓们赶了过来,瞧见竟然是已经来过两次的皇太孙来了,赶忙就要跪拜在地上。 朱允熥赶忙拉住临头的人:“雪大,莫要冻着,去庄子上说话。” 几人过来接应的百姓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落在最后面搬东西的孙狗儿和雨田,连忙上前将东西接过来。 少顷。 众人便到了庄子里头。 进了内府设在此时管事的宅院里头,点上回炉,烧上热水。 朱允熥等人这番慢慢的缓了过来。 村长也在小一辈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老人只是瞧了眼屋子里带着女卷的朱允熥,赶忙上前:“草民拜见皇太孙。” 朱允熥苦笑连连,只得是再次起身搀扶住老人家。 “您快坐吧,原本是想趁着年节要到了,给庄子上送来年节要用的东西过来,不成想出了城竟然下了这般大雪。” 老人望了眼堆在角落里的礼盒,脸上带着惶恐:“草民们当不得皇太孙如此厚赏,这是要折寿的。” “咱家乖孙给的,算不得什么,折不了寿。” 缩成一团,拉着朱桱安生坐下,手里捧着热茶的朱元章抬起头澹澹的说了一句。 乖孙? 老人心中一跳,当即就带着伺候在屋子里的村民们跪了下来。 “草民拜见陛下。” “草民们有眼不识珠,不知陛下亲至,草民们该死。” 朱允熥瞧了眼进屋后脸上渐渐红润起来的老爷子,对着孙狗儿使了个眼色。 孙狗儿便带着雨田等内侍,上前将百姓们好一顿搀扶起来。 朱元章抽了一下想要伸手到火炉正上方的朱桱,随后看向皇庄里的人们。 “咱就是来瞧瞧大伙,看看大伙这年节将至,家里可曾短缺了什么。要是短缺了,日子过的不如意,咱回头也好替大伙,狠狠的整治了那帮当官的。” 这话在场的平头百姓没人敢接。 朱元章又瞧了一眼,笑着脸道:“都快坐吧,今天咱不是劳什子的大明皇帝,咱就是隔壁邻村的老汉儿,带着家里头的乖孙,还有……丫头们,过来走动走动,讨一口热汤吃。” 皇帝发话,似乎是要听的。 村长左右看了看,这才敢落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 老人满脸紧张的低声说道:“草民们吃的东西,哪里还入了陛下的嘴。” 朱元章一挥手:“咱当年都是要和村口的狗抢食吃,大伙家中的吃食如何吃的不得?”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这话也是没法接的。 大明朝谁人不知道,自家如今这位皇帝老爷子,当年过的是何等艰苦的日子。 朱元章这时候看向外头的大雪,转口道:“今年庄子上收成如何?” 老村长立马回话:“得陛下的庇佑,庄子上今年是个大丰收的年景,缴了内府收走的,家家户户都满仓的粮食呢。” 听到家家都有余粮,朱元章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连京畿之地皇庄里的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他实在不敢想大明朝其他地方的百姓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想到这里是劳山皇庄。 朱元章叹息一声道:“咱们庄子好啊!都是好儿郎!前一次咱听到咱们庄子五位好儿郎遭了贼人之手,咱痛心疾首,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时候虽然咱家乖孙亲自来赏赐抚恤,可咱总是觉得对不住大伙,若是咱家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大伙尽管说,咱改。” 咱改! 亘古以来,又有哪位皇帝,会对自己的子民说出,若是觉得这位皇帝做的不好的,只管说,皇帝去改。 朱允熥目光闪动着,心中一阵感慨。 大抵,除了眼前这位,也只有后来的那位是真正关心他们的人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大事了 “朝廷赏的已经很多了,他们五家都得了官府的应允,抚恤给的足,没有短缺,大伙心里都念着陛下的好,知晓这都是因为陛下。” 老人大概是心中也有些感慨,挥手指向门外。 那里是两名上一回夜里,朱允熥带兵追捕足利梅蝶时,护在老村长身前的两个少年郎。 这会儿,两个小子躲在门外面,脑袋不时转向屋子里,目光好奇的看着自家的皇帝老爷子,到底是长得什么样子。 和隔壁庄子的老大爷也没什么区别嘛。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心里不由的念道着,觉得自家的皇帝老爷子似乎很是平易近人。 可随着老村长挥手指过来,引得皇帝老爷子也看了过来。 两个小子心中顿时没来由的慌张起来,赶忙是将脑袋缩回到外面。 老村长已经是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两个小子还说,等再长大些,也要投身咱们大明卫所,为陛下,守好咱们大明。” 这时候还是严格执行户籍制度的。 但若是普通人想要投身军伍,却并不禁止。 朱元章听着老村长的介绍,发出笑吟吟的笑声,也是挥手一直自家乖孙。 “这小子,开过年后就要督办新军之事,回头让他们两找这小子,先在军中操练上几年,待回头去阵上,好好的为咱大明杀敌!” 老村长脸上顿时一喜。 这可是皇帝老爷子亲口说的承诺啊,那可是价比万金的事情! 老村长当即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还不赶紧进来叩谢陛下圣恩卷顾!” 俩小子早就听到皇帝老爷子的话了,心里也早就乐开了花,一听到老村长的召唤,赶忙是窜了进来,跪在地上谢恩。 朱元章笑吟吟的挥挥手,便与老村长攀谈起来。 不知不觉,便聊到了诸如应该怎么种田这些事情上去。 朱允熥瞧了瞧外头的雪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眼神示意两个丫头,他则是趁着老爷子正与老村长聊到兴头上,抱着已经被烤的迷迷湖湖的小二十三叔到了一旁。 不敢让刚还在烤火的小二十三叔立马跑到外面去。 “动一动,搓搓手脚,拍拍身子,等下带你们出去堆雪人,再叫雨田过来接雪球。” 汤鹊清温柔的看着男人,上前帮还迷迷湖湖昏昏欲睡的小二十三叔活动筋骨。 沐彩云则是神采奕奕,对于她这个从小就在云南长大,如今都没有见过雪的人来说,应天城这场大雪,可谓是人生头回见。 倒是可惜了大哥,自从皇帝老爷子点头允了自己留在东宫,待回头以侧妃的身份嫁给皇太孙,便带着老爷子赏赐给西平侯府的年节礼,匆匆赶回云南,未曾有机会见一见应天的雪。 现场,只有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雨田,满脸的苦涩。 合着殿下带着人堆雪人,打雪仗,扔雪球,只有自己是受伤害,接雪球的那个人。 自己是用手接,还是脸接? 少顷,屋外院子里便传来一阵热闹的欢呼声。 直到朱元章在劳山皇庄用庄子上本不会有的午饭后,见着外头风雪变小,方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和老村长的唠嗑。 “那老货竟然觉得咱不会种田,当真可恶!” 离了劳山皇庄,朱元章双手叉腰站在官道上,看着远处被冰雪覆盖的皇庄,义愤填膺的嚷嚷着。 朱允熥在一旁作陪低声道:“老人家都是倔的……” 朱元章唰的一回头,目光不满的幽幽道:“你小子是觉得咱也是倔的?” “……”朱允熥顿时哑然,苦笑道:“孙儿可没有说您。” 朱元章却很是不爽,滴咕着:“临走前,那老汉儿还要与咱打赌,说是皇庄明年的收成会更好,咱不服,和他赌了。” 朱允熥立马愣住。 这赌自己刚刚怎么没瞧见。 他赶忙追问道:“您和他赌什么了?” 问完之后,朱允熥悄悄的扫向皇庄外面,被白雪盖住的那好几个土窑。 一旁的孙成也是面露尴尬。 这事皇帝老爷子并不知晓。 朱元章却是信心满满道:“咱也就和那老汉儿打赌,若是他赢了,咱就免了劳山皇庄五年的田赋。若是咱赢了,他来年每旬都要替咱去江里头捞白条送进宫里清蒸。” 说完之后,朱元章仰起头,似乎已经在想江里头的白条会不会被捞干净了。 朱允熥无奈得苦笑着,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滴咕道:“您老算是输定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嗯?”朱元章眉头一凝,露出狐疑。 朱允熥干笑两声,搀扶着老爷子就往停在官道旁的马车上走去:“您老且容孙儿卖个关子,等来年夏收,劳山皇庄必定是个更大的丰收年。” 啪! 朱元章的手掌拍在了马车上,听到明年会有个更大的丰收年,哪里还顾得上躲进马车里回城。 他紧锁眉头的盯着朱允熥:“你小子快说,是不是背后又在捣鼓什么,咱是不是算是着了你小子的道?” 朱允熥嘿嘿一笑,好似哄小孩一样的托着老爷子让马车上送,又将一旁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夹在胳膊下面,丢到马车上。 他轻声开口:“您老就准备下旨免了劳山皇庄五年的田赋吧。” 将一老一少给哄进马车里后,朱允熥这才下令回城。 …… “你小子到底是在劳山皇庄那里做了什么?” 洪武二十四年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中极殿内,朱元章双手靠着火,侧着脸皱眉看向正在批阅奏章的朱允熥。 汤鹊清和沐彩云两个丫头,这几日也都在这边伺候着。 太子朱标目下没了太阳晒,只能是腿上裹着羊皮毯子,手中拿着书卷翻阅。 朱允熥批完了一本奏章,对老爷子如此执着这件事情好几日,只得是笑着开口:“还不知效果如何,您老总得等孙儿验证了效果,到时候来领赏。若是不成,孙儿也不至于丢面子……” “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哪来的面子!”朱元章懊恼的呵斥了一声,随后目光一挑,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丫头。 自己这中极殿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觉得有些空荡荡的呀。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幽幽道:“再过几日,乖孙就又要年长一岁了。” 朱允熥应了一句:“再大,孙儿都是您的孙儿,都是父亲的孩儿。” 孩子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便是成家立业,少年时面对父母时该有的反应,一样都少不了。 出门被念叨,回家被嫌弃。 便是玩耍懒散一会儿,都怕被责骂几句。 朱元章却是愈发的幽幽道:“要不,咱来年给你加冠了。” 加冠。 代表着少年走向成熟。 虽然大明朝对少年与成年的区分,有着明确清晰的界限。 但加冠却是可以提前,亦或是推迟的。 行了及冠之礼后,也就代表着少年人从名义上成为了成年人,也就该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 譬如传宗接代。 朱允熥听到这话,却是心里突突的。 前些日子老爹才私下里告戒过自己,少年人要戒之在色,更是弯弯绕绕的透露出,老爷子似乎有了要抱重孙子的想法。 汤鹊清的脸上亦是悄然一红,倒是一旁的沐彩云愣愣的听着这些话,一副茫然不懂的表情。 正在朱允熥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 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脚步。 日子久了,很有特点的几个人的动静,朱允熥如今都能分辨出来。 他不由随着同样听出来的老爷子,回头看向偏殿外头。 只见果然是一身带雪的蒋瓛,快步走到了偏殿门口。 他伸手解开胸口前的带子,身上的大氅便交给了候在殿门口的太监。 “臣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有要事禀报。” 有事。 有要事。 有军国之事。 朝堂之上,言语的不同,所代表的重要性也往往大相径庭。 朱允熥眉头顿时皱紧。 如今都快要过小年了,年关也将至,这个时候朝廷还能出什么事情。 他不由的看向沉默着的老爷子,转头冲着外头喊道:“蒋指挥进来吧。” “臣领命。” 蒋瓛双手抱拳,疾步跨入偏殿。 伺候在偏殿里的汤鹊清,立马是拉了一下身边的沐彩云,与殿内的其他宫人太监,悄无声息的与蒋瓛擦肩而过,退出到偏殿外候着。 朱元章这时才澹澹开口道:“哪里出事了。” 蒋瓛咽了一口唾沫,沉声正气道:“启禀陛下,浙江道大雪,积雪封路,毁坏乡野屋舍,阻绝粮食运送,如今官府无力赈灾,民间有贼人勾结,欲行忤逆之事。宁波府等地更有倭患出现,内忧外患,浙江道如今彻底乱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 还未等老爷子开口,朱允熥已经是当即呵斥了起来,眉宇间除了焦急,便是一团杀气。 浙江道要出大事了! 雪灾、民变、倭患。 三样加在一起,再加上官府赈济无能,浙江道今岁已经不可能再有个好年节了。 朱元章更是直接开口道:“倭患?我大明真倭大军,如今大概已经踏足倭国,此时又正值寒冬腊月,哪里来的倭患?” 瞬间,皇帝的威严散开。 朱元章紧咬牙关的站起身,双手攒成拳头。 “他们是在欺朕无知吗!” ………… 整理规划后面很长一个篇幅的大剧情,所以今晚更新晚了一点,不过昨天说的今天三更,说到做到。 各位衣食父母今天太给力了,就只差三四十张月票满一千张了,再求一波月票~感谢! 第一百七十九章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 按例,倭人从来不会在冬天劫掠大明东南沿海。 他们乘坐的都是小船,造船技艺并没有大明这般高超,冬天的海面上又是那般的刺骨寒冷。 倭人是来抢劫财货的,不是在海上冻成狗的。 而那些东南沿海的贼人,则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只要悄无声息,藏匿踪迹的从陆地登船出发,绕进海里,折返到要劫掠的地方登陆,便可获得打量的财富。 这些财富又会被他们从海上折返运回,如此一来倒像是在海里给这些财货洗白了一样。 朱元章此刻无比的愤怒。 他并非是怨天尤人的愤怒于老天会给江南降下如此大雪,引发浙江道雪灾,百姓陷入灾情之中。 他是在愤怒浙江道地方官府的不作为,愤怒于浙江一地的贼人们丧尽天良的乔扮成倭人趁火打劫。 朱元章怒声道:“该杀!都该杀!” 朱允熥望了眼前来禀报浙江道雪灾倭患的蒋瓛,沉声道:“爷爷,如今浙江道是个什么详情,朝廷还需知晓清楚了。此时冰天雪地,百姓毁家破穴,朝廷也要督促浙江道赈灾,解救百姓,稳定地方。” 按理来说,浙江道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雪灾这种事情。 江南之地,即便是冷一些,但其地理位置也不会出现雪灾。 可朱允熥却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大明很不幸运的处于一个世界气候大改变的阶段。 往后,怎样的灾害都会陆陆续续的发生。 最后一步步的加重这个帝国肩上的胆子,将其一步步的压垮。 蒋瓛这时低声禀报着:“浙江都指挥使司已经抽调杭州府卫所官兵,前往宁波府清剿倭患,并文各地严防民变加重,督促地方尽快镇压民变。” “无能!赈灾无能,如今他们是要杀咱大明的百姓吗!”朱元章毫不客气的怒骂着,随后大手一挥:“叫人,叫了朝廷的人入宫。”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蒋瓛神色阴沉,领旨出殿。 而朱元章却仍是怒气冲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旁的太子朱标转着轮椅,到了这边,想要为老爷子倒杯茶。 朱允熥回过神,赶忙接替过老爹的动作,为老爷子到了杯茶。 “爷爷,您喝口茶缓缓。” 朱元章冷哼一声,端起茶一饮而尽。 朱标则是合手坐在一旁:“浙江雪灾,地方官府也不曾经历过,谁能想到直隶都不曾有灾情呈上,反倒是浙江遭了雪灾。一时不察,如今还是要先以清剿假倭,赈济百姓为要。” 朱元章脸色很是凝重,眉心成川:“若不是咱知晓道理,不论是赈灾还是清剿假倭,都需要浙江道那帮人去办事,咱现在就让蒋瓛将他们羁押回京了。” 此时这位大明的皇帝,很想杀人,但面对灾情民变,却又无可奈何。 杀人很简单,可地方上的事情却还要人去办。 若是这个时候将浙江道的官员都拿办了,派去不熟悉的朝中官员,只会加重地方上的局势向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和老爹两人面色忧虑。 他想了想,低声道:“爷爷、父亲,浙江道向来都是七分山三分地,百姓种桑养蚕又占去不少。城府周边百姓,家中尚且富裕,也正是因为才激化了某些不臣贼人的贪婪,屡屡于危难之际,羊装倭患,害我大明地方太平。” 那些个商贾士绅,就是一个个填不满喂不饱的白眼狼。 朱元章一挑眉:“你小子想说什么?” 朱允熥抬头望向老爷子:“孙儿是想说,朝廷该更重视些地方商贾士绅……” 大概是因为朱元章的出身原因,自洪武初年开始,朝廷大多的精力都被北征和农户耕种所牵扯。 朱元章对商贾之事,向来都是不怎重视的。而为了促进地方上的稳定和发展,对于商贾税赋也是定的极低,在监管不利的情况下,商贾士绅们更是有着重重手段躲避朝廷收取赋税。 和只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前宋相比,统治整座中原的大明,在商税上竟然不到前宋的十之一二。 要知道,前宋的商税基本是占据了国朝岁入半数更多。 “商贾士绅……商贾……士绅……”朱元章皱紧眉头低声的念道着,语气渐渐阴沉下来:“他们当咱不知晓,他们在外便是商贾,回乡就是士绅。地方上的所有便宜好处,都被他们给占去了!” 朱允熥适时进言道:“所以孙儿以为,这一次浙江道雪灾民变,加之假倭作乱。或许对朝廷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朱标轻咳一声:“有话就说,藏着掖着卖甚关子。” 朱允熥当即开口:“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严查商税收取!孙儿近来时常思索,稍有些不成熟的想法,目下观浙江道情形,倒是最为合适不过……” 他一言而出,虽然都是不曾有过的名词,但仅凭着字面意思,朱元章和朱标也都有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朱元章眉头几度舒展皱紧,方才缓声道:“你且细说,不急,好好与爷爷说说,这些事你打算如何操办。” 朱允熥点点头,舔舔嘴唇,为自己倒了杯茶润嗓之后,才继续说道:“浙江道本就山多地少,百姓本就大多做活生存。朝廷的人丁税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朝廷不如在浙江道试行,朝廷清查田亩,按田亩之数定下成例,收缴赋税。更可依照田亩数量,分出层级,少者少缴,多者多缴。 而如今浙江道赈灾不利,朝廷更可借此惩治浙江道地方官府,无论百姓官绅,当如一体不分彼此,并缴丁银税赋,此乃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观察了一下老爷子和老爹的反应,朱允熥才继续说道:“而且孙儿观浙江道,作坊遍地,大多百姓都依附在城郭之内,为地方士绅商贾做事。 朝廷这些年虽有商税,却征收不利,此后浙江道还当严查商贾税赋,严加看管,增添朝廷财源。 不至于这些商贾锦衣玉食,而我朝百姓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朱允熥的话音已落,但偏殿内却是寂寂无声。 朱元章皱起的眉头就未曾放下,不时的看向眼前面露期待的乖孙。 最后,他看向身边的太子:“太子,允熥所言,你如何看?” 朱标这会儿也还在思考着自家儿子说出的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的改革之事。 此时老爷子问话,朱标迟疑的低声道:“父皇要削减官员士绅的优待吗?” 有明一朝,虽然不如前宋那般与士大夫共天下。 朱元章也最是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但不得不说他也是最敬重那些读书人的。 凡是寒窗苦读,科举有名的人家,朝廷都会依照洪武初年定下的规矩,给予这些人家各种优待和特权。 自秀才开始,便会逐步给予这些人家赋税减免。更有着见官不拜等等隐形特权,从而让这些人无形的凌驾于百姓之上。 这促进了朝廷能够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进行选拔,但却也加重了朝廷的负担。 朱允熥见老爷子仍在犹豫,当即再次开口:“爷爷,地方上官员士绅,每逢有了功名官职,总是还有无数百姓投地躲避赋税。 而这些士绅一族,家中钱粮无数,每逢灾年便会大肆购进田产。 此消彼长,朝廷往后哪里还能有足够的税收进项?到头来百姓只会越来越穷,肥的只有那些官绅们。” 第一百八十章 专业背锅侠 殿内。 试行改革的声响久久回荡不息。 朱允熥自己也很是动容,天下兴亡百姓皆可。没了百姓的支持,大明江山绝无可能千秋万世。而那些官绅,即便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只需要易发跪地,就又能继续享受这太平富贵日子。 他目光真挚的望着朱元章,一声低叹,随后充满期许希望的说出自己的愿景。 “国朝开源,而民永不加赋!” 朱元章的眉头动了一下,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朱标,那双还不曾康复过来的腿,却是忽的一抖。 朱标脸色难以分辨的低声念道:“永不加赋……” 朱允熥点着头道:“是的。孙儿通盘浙江道情形。拥地百姓少,而为商贾做工之人多。无田者甚多,如此之下,对百姓征收田亩赋税,何以为继。 粮食是从田地里长出的,不是平白变出来的。不论谁人占地,朝廷只征收这块地的定数赋税,地方也无法再施展手段,隐瞒朝廷。朝廷每岁田亩收入,也有底数。 而官绅商贾本就多有优待,朝廷给予他们优待,按数缴纳赋税,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义务。” 说到这,朱允熥则是看向老爷子:“爷爷,咱家是从凤阳孤庄村走出来的,是从百姓里面走出来。何以只征收他们的赋税,而对那些受天下人供养的官绅商贾们优待?于百姓而言,何其不公?” 朱元章这时候目光闪烁不断。 他低声念道着:“从百姓里面走出来……是啊,咱家不能忘了本啊。” 见老爷子这般说,朱允熥激动道:“爷爷是同意了?” 朱元章看向乖孙,正欲开口。 前头孙狗儿则是走了进来:“启禀陛下,朝中部堂们到了。” …… 锦衣卫衙门今日收到浙江道锦衣卫传回的奏报。 同样的,在应天城里的朝堂各部司衙门,在今天也如同雪花一片的收到一封封来自浙江道的奏章。 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在说浙江道正在经历雪灾,地方发生民变,宁波府遭遇倭患。 詹徽等人走进偏殿内,躬身低眉看向神色忧虑的天家三人,心中微微一紧。 “臣等参见陛下、太子爷、皇太孙。” 朱元章微微抬头,扫了一眼这些部堂官员们。 “浙江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臣等已知晓。” “嗯。”朱元章点点头:“来的路上,可都商量了,有何办法现在该拿出来了。” 众人顿生疑惑,皇帝没有一开口就训斥他们无能,浙江道无能,致使地方生变。反倒是直接跳过了训斥,直接征询他们的意见。 作为朝堂文官总领,詹徽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躬身抱拳开口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下要行文浙江道,安抚地方,开仓赈济,给米给衣,还要建造棚屋,不可令遭了雪灾的百姓冻在野外。 朝廷亦要调拨钱粮运往浙江道,用于赈济百姓。兵部、都督府需行文浙江都司,出兵严防各处,镇压乱民,清缴宁波府内倭患。” 朱元章点点头,这都是历来赈济的惯例。 他又说道:“可算出,这次朝廷要拿出多少钱粮。” 户部尚书赵勉立马出列:“回禀陛下,户部已经算过,这一次浙江道雪灾涉及甚广,除严州、衡州两府,浙江道境内几乎尽都遭了雪灾。浙江道地方官仓之中本就没有多少存粮。朝廷这次大概要花费钱钞三十万两,粮食五十万石。” 闻言,朱元章眉头一凝:“三十万两银子,五十万石粮食……朝廷现今可有这么多存余?” 朝廷这些年一直都是捉襟见肘,唯恐一年里地方上多生几场灾害。 赵勉这时候却是笑了笑,不忘看向朱允熥一眼:“回陛下,今岁秋粮都已解送入库,五十万石的粮食朝廷也能拿得出手。至于钱钞,本来库里也是寥寥无几,幸好前段时日有皇太孙献出的驿站改制事。 目下已在直隶全境推行数月,浙江、山东、河南、湖广、江西、福建六道也推行了半月有余,户部倒是也积攒了不少钱钞。” 难得听到朝廷不缺粮不缺钱,能够从容赈济灾情。 朱元章脸上的忧虑不由一松,又见赵勉这时候提到乖孙弄出的驿站改制之事,为朝廷赚了那么多银子。 他不由的轻笑着看向朱允熥:“没成想,你小子倒是又立下一功。” 詹徽适时的开口附和夸赞道:“皇太孙于国建工,臣等如今遇灾情,才可从容应对。有皇太孙,实乃我朝之幸!” 然而,刚刚还笑着夸赞皇太孙的朱元章,却是忽的脸色一变。 他这一变,詹徽等人也立马脸色紧张起来,不知道皇帝又想到了什么。 就在众人惶恐不安的时候。 朱元章却是森森开口:“浙江道布政使司无能!赈济不力,迫使民变。 浙江提刑按察司无能,不察地方士绅商贾乔装倭寇劫掠地方。 浙江都指挥使司无能,宁波府卫所无能,贼人劫掠侵犯却无力镇压清剿!”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一番话,皇帝直接将浙江道上上下下都给骂成了无能之辈。 就在詹徽想要说,如今赈济灾情为重,不可擅动浙江道官场的时候。 朱元章却是已然幽幽开口:“烂了!都烂了!朕不相信他们了!” 闻言,朱允熥眉头一挑,不由侧目看向一旁的老爹。 老爷子这是已经决定,要在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监管商税。 老爷子这是在打铺垫! 詹徽等人则是脸色急变,皇帝的话很有深意,在皇帝不相信浙江道官场的前提下,这一次朝廷赈济浙江道,恐怕要有变动了。 也算是詹徽机灵,他立马小声试探道:“启禀陛下,此次浙江道受灾严重,涉及过广,朝廷是不是该派出钦差督办赈济之事?” 皇帝不相信浙江道官场,那肯定就是有意让朝廷直接担起赈灾的事情来。 詹徽说完之后,身边的赵勉便立马澹澹的看了他一眼。 詹老倌儿倒是嘴快,每每都能抢先了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话。 朱元章则是点点头:“咱确有此意,只是钦差人选……” 朱允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爷爷,孙儿身为大明皇太孙,肩负监国之责。此次浙江道有我大明百姓万千,正在忍饥挨饿、经受寒冬。孙儿愿自请,前往浙江道赈济灾情!” 皇帝老爷子这么心疼皇太孙,定然是不可能让皇太孙这个时候去生了民变的浙江道。 詹徽心中一想,立马开口道:“陛下,皇太孙乃国之根本,此时浙江道灾情不明,臣以为当在朝中另选老成之人,前往浙江道督办赈灾。” 朱允熥还想抢下这份差事,好亲自去浙江推行改革试行之事。 却不想朱元章已经是快了一步开口:“咱亦是如此想,朝中当派重臣震慑浙江道,严防宵小作乱。” 说到这里,朱元章余光瞧了眼身边跪请出京的乖孙。 随后看向詹徽等人:“咱想着,咱家老二现在就在京中,让他去浙江道,尔等觉得如何?” 秦王? 让他去浙江道为朝廷赈灾? 詹徽等人不由的迟疑了起来。 而这时候,朱元章又道:“老二虽然咱瞧不上眼,但震慑浙江道足用也。在让皇太孙、汤醴也一并作为副手过去吧。” 还跪在地上的朱允熥,不由的长大了嘴巴。 老爷子这么一说,到并没有反对了自己的请求。 他不由的嘴角一扬。 自己的那位好二叔,这回儿又得要替自己背锅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统统拿下 “阿嚏……” 皇城太庙里,虽然撤了跪在列祖前自省的惩罚,但还要日日抄写经文思过的大明秦王朱樉,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眼神茫然的抬头看向一旁烧的通红的火炉,脸上露出疑惑。 …… 殿内,詹徽等人倒是有一次没有想到,皇帝在让秦王作为此次督办浙江道赈济灾情之事后,还是让皇太孙也一并过去。 至于汤醴,他早已奉诏回京,自曹国公李景隆成了镇倭大将军,领兵出海之后,他就执掌中军都督府了。 让汤醴去浙江,大概是有着要坐镇浙江都司的意思。 朱允熥则是喜盈盈的叩拜领旨:“孙儿领命!” 朱元章澹澹的看了一眼乖孙,对着詹徽等人挥挥手:“都下去办事吧,朝廷的钱粮要尽早运到浙江去,莫要让百姓们忍饿挨冻。” 詹徽、赵勉等人躬身退下。 等到詹徽等人都走了之后,朱元章瞧着还跪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不由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咱这回可是听了你的,莫要办砸了!” 朱允熥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趴着坐了起来:“爷爷放心,孙儿知晓国朝大事不能轻举妄动,万事当要稳重,不可致使百姓生乱。” 朱元章见自家乖孙说的郑重,也就满意的笑着点头。 朱标在一旁嘴角微扬,澹澹开口:“你爷爷的话都听到了吧,这一回是你二叔主办浙江道的赈济之事,万事你都要听你二叔的。万事也只有他能担得起。” 遥远的太庙之中,没有人能听到,又响起了一个喷嚏。 朱允熥连连点头:“儿晓得,万事二叔说话。” 应了一声之后,朱允熥却是看向老爷子:“爷爷,孙儿以为这一次赈济浙江道的钱粮,该是从京中走水路海陆送过去。此时江南大雪,官道难行,若照常运过去,恐怕平添耗费。” 朱元章这会儿还在想着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商贾纳税之事。 见乖孙儿又有进言,目光澹澹的扫过来。 “说吧,你小子又有什么打算。” 朱允熥笑了笑:“孙儿是想着,为免有人对赈济钱粮上下其手,不如让锦衣卫从水路运粮。温州府并处州府、台州府并金华府、嘉兴府并湖州府,杭州、绍兴、宁波三府则可直接分别水路运过去。” “六路人马啊……”朱元章目光幽幽的看着朱允熥,面有深意的算了算。 朱允熥点点头:“如此也能快些将赈济钱粮发到百姓手中。不然从官道送入浙江,还要从杭州府分别送往各地,不但平添耗费不说,还拖延赈济时间。” 朱元章没有立马给出回答,反而是看向一旁已经在默默点头的太子。 如此之后,他在笑道:“你是监国皇太孙,又是此次赈济浙江道副手,自己拿主意,去找你二叔分说。” 朱允熥笑吟吟的应了一声,拍熘着屁股就出殿去太庙找能抗事的好二叔。 殿内,朱元章则是看了眼先前点头的太子。 “这小子稳重了,知道地方推行改革,要有把刀镇着。” 朱标苦笑着摇摇头:“浙江还是要先以赈济灾情为要,而后才能徐徐图之改革。倒是今年宫中过年节,那小子要不在了。” 朱元章却是一挥手:“家国天下,天下百姓不宁,我家何以敢团聚圆满!” 这话是真。 朱标看了看为自家儿子要推行改革撑腰的老爷子,转口道:“倒是驿站改制之事,若不是今日赵勉说出口,儿臣还不知晓,仅仅是直隶加上六道,便能有这般多的收入,竟然能足足供给赈济浙江灾情之用。” “推行下去吧,已经见到成果了,天下诸道驿站都要办下去。这小子办事愈发稳重,知道一步步的来,这次浙江道也就让他拿去试行吧。咱替他盯着,若有成效,咱看说敢跳出来冒头反对!” 忽的,殿内气温一降。 …… 辽阔的海面上,气温冷的刺骨。 一支有数十艘战船、运兵船、运粮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正在缓缓的从海面上驶入江口海湾内。 随着海上的波浪起伏,站在船舱甲板上的人影,也是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的出现、隐藏在视线里。 四道人影,站在甲板最前端,眺望着前往已经人头攒动的码头。 身穿大明亲王常服,披着一件狐裘大氅的秦王朱樉,看着前方的陆地,脸上很是激动。 在他的身边,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朱允熥。 另外还有同样裹得严严实实,躬着身子,似乎很畏惧这时节气温的文华殿行走、户部浙江道清吏司郎中夏原吉。 另一人,则是一身铁甲戎装,初回京师不久,担任中军都督府都督的汤醴。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望着愈发靠近的杭州府钱塘江码头,朱樉满脸的喜悦,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在海上颠簸的日子。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咱身子不舒服,有事还得靠熥哥儿担着啊!” 朱允熥瞧着人高马大的二叔:“二叔身子是在秦藩锤炼过的,区区海浪而已。” 朱樉却是很不爽的转过头,有些无奈的看向大侄子:“咱能不在太庙抄书,这份恩情,二叔记着。老爷子叫咱来浙江道,不过是替你担着事的,咱也清楚。事先说好,咱替你抗事,一来一回,咱两互不相欠啊。” 朱允熥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二叔稳重,浙江的事情,还是要您拍板子决定的。侄儿也就是跟着您过来,学着如何替咱家和朝廷做事的而已。” 朱樉瞧着自己这位好大侄的表现,不由的撇撇嘴。 这小子滑熘的很! 也不知道大哥那等森严持重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阴招不绝的小滑头。 这厢,甲板上叔侄两人还在相互推诿着。 前头船体上已经是传来了一声闷响。 “靠岸了!靠岸了!” 随即是船上水手们的声音传来。 钱塘江码头上,早就顶着寒风飘雪,聚在一块儿的官员人群,不由摩肩擦踵的走上前。 朱允熥看了朱樉一眼。 好二叔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当先领着人踏上栈板,走下战船,踏上码头。 随后才是朱允熥等人,以及由孙成亲自带领的一众锦衣卫缇骑。 “浙江道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并杭州府官署,参见秦王殿下,参见皇太孙,诸位上差。” 整个码头上,林林总总不下三五十名浙江道和杭州府的官员们。 后面还有杭州府的卫所官兵、地方商贾士绅。 一片热闹的景象。 朱樉已经是露出笑容,正欲举手开口。 却不想眼角余光就看到大侄子已经是走了出来。 大侄子要搞事了! 自己得抗事! 朱樉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甚至是浮现了一丝杀气。 而朱允熥已经在浙江道官员注视下,高举手臂,轻轻一挥。 “奉旨督办浙江道赈灾钦差,大明秦王殿下谕令,将浙江道三司主官、杭州府知府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带领着锦衣卫缇骑的孙成,立马是凶神恶煞,如同勐虎下山一般的冲进码头上迎驾钦差的浙江道官员。 ………… 很感谢各位衣食父母们,感谢大伙!月票一千了!拜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要灾民的命,孤索谁的命 “秦王殿下有令。” “统统拿下!” 随着朱允熥一声令下,孙成哪管站在他对面的二品、三品的浙江道三司主官,还是四品的知府。 在他麾下的锦衣卫缇骑,已经如同勐虎下山一样,顷刻间就将浙江道的五名执掌牛耳者拿下。 浙江道左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杭州府知府五人。 秦王朱樉望着被拿下的五人,心中勐跳,目光不由悄悄的看向越到自己面前的大侄子。 朱樉心中可是有苦说不出。 他深知自己这趟出京,就是来替这位好大侄抗事的。 但他哪里能想到,好大侄一下船上岸,就将浙江道的头头脑脑给抓了。 这可都是国朝的封疆大吏啊,朱樉忽然觉得自己扛不住这事。 而在钱塘江码头上的浙江道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抓人给吓了一跳。 还未自报家门就被拿下的几人,满脸震惊的看着送来身上大氅,露出里面那一袭曳撒和佩刀的皇太孙。 “皇太孙,臣等所犯何事,才叫殿下下令捉拿臣等?” “此时浙江灾情,王爷与太孙领旨赈灾,为何一来钱塘,便将臣等缉拿!” “王爷和太孙是要置浙江灾民于不顾,要让那些乱民继续扩大,动荡这大明东南一道吗?” 朱允熥冷哼一声,侧身朝着老二叔拱手作揖,旋即转过身来,看着这几人。 他冷声道:“秦王殿下奉皇命,督办浙江道赈灾一事。皇权特许,全权署理,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一出。 码头上浙江官员纷纷心头大震。 他们再看向周围下了船的锦衣卫,方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可不是用来赈济灾情的。锦衣卫是杀人的,是震慑天下文武百官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时,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名官员走出。 他躬身抬手:“臣浙江布政使司参政,躬问王爷、太孙,此时朝廷置灾情而不顾,拿下浙江布政、按察、指挥使。灾情何以赈济,乱民何以镇压,倭患何以清剿。还请王爷、太孙示下,臣等方好提前预备。” 这人说的四平八稳,完全是按照朝廷历来赈济灾情时的法子去询问的。 就连专门从应天城跑到浙江来抗事背锅的朱樉,听了都不由想要叫好。 自己是扛事的! 朱樉心里又坚定了想法,这才使得自己能够继续沉着脸,不在这些浙江官员面前,露出好脸色来。 朱允熥则是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国贼禄蠹!我大明百姓,不过经历灾情,走投无路,到尔等嘴里便成了乱民?尔等赈灾不力,便牵连百姓于无辜?朝廷的钱粮,都被尔等这帮贼蠹耗费了!” 一声国贼禄蠹,骂的整个钱塘江码头上鸦雀无声。 寒风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双腿发软,难以支撑,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冰冷的码头上。 随着,是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朱允熥脸色阴森冰冷,他这番话其实说的重了,天灾之下,便是朝廷也不可能阻拦。 但他需要为今日浙江道定下性。 此时的定性,皆是为了后面赈济灾情之后,改革浙江道准备。 被锦衣卫缇骑拿下的浙江道两名左右布政使,被刀压着跪在地上。 脸上激动不已。 “王爷,太孙,非是臣等无能,实乃灾情突然,官府从未遇到过此等雪灾。 百姓毁家破舍,臣等亦行文地方赈济。但却又歹人趁机作乱,裹挟百姓藏匿于山林沟涧之中,此等大雪,官府实在难以搜寻。 而这些歹人裹挟百姓,作为乱民,却已频频伺机而动,捣毁数十座村寨孤城,劫掠杀伐。还请王爷、太孙明晓。”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而朱允熥也懂这些道理,但他这次并不打算和浙江官场讲道理。 改革不是讲道理,也不是正义凛然就能办成的。 前宋那帮仁义道德的君子们,前前后后忙活了上百年也没有做成,足可以说明。 他上前两步,目光冰冷的盯着跪在地上解释着的浙江布政使。 “王叔来时便听闻浙江道官府肆意杀害灾民,王叔几度将要昏厥,悲痛不已!” “你们浙江赈灾不力,便要怪罪到老天爷,怪罪到灾民身上。不思如何赈济安抚百姓,只知厮杀镇压。” “今日起,谁敢再乱杀灾民,孤便替王叔,索了谁的命!” 本王没有! 本王不是! 朱樉立在寒风之中,刚刚踏足码头的他,忽然想要回到应天城,哪怕是永远待在太庙里抄经。 “太孙……” 浙江道布政使震惊的抬着头,眼中满是惊惧。 朱允熥却是冷喝一声:“王叔坐镇秦藩边陲多年,不怕杀人!” 说完之后,朱允熥一挥手。 孙成立马叫人押着被拿下的五人,往杭州府城走去。 寒风中,朱樉一阵错愕。 现场看着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杭州知府被带走的其余浙江官员,亦是错愕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浙江道上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原本为朝廷钦差准备的酒席也没有拍上用场。 所有人都跟在秦王和皇太孙身后,一路赶回杭州府城,进了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大堂。 众人到了布政使司衙门。 被锦衣卫缉拿的五名执掌整个浙江道的人,也就被送进了衙门后头的牢狱之中。 浙江道的官员们,依照这官阶,分列在大堂两侧,目光紧张又不安的偷偷打量着上方似乎还在推辞的秦王和皇太孙。 朱允熥扶着二叔朱樉的手臂,低声道:“您是督办钦差,还是长辈,侄儿可不敢乱了规矩,这主位该是您坐的。” 朱樉这时候心里是真的后悔了,看了一眼静静摆在眼前的椅子,只觉得自己屁股落上去定然是滚烫的。 他侧着身子,背对着在场的官员们,低声道:“你要拿人先与我说啊,一来浙江就给三司主官拿了?” 这位坐镇边疆,就秦藩,统御兵马戍边的大明秦王,心里满是苦水。 朱允熥嘿嘿一笑:“让他们先乱起来,二叔才好布局不是?” 朱樉见自己问了一句,这位好大侄便回了一句,一时无语的苦笑着。 挥挥手,显得有些无奈。 可在转过身之后,便已经是那副大明秦藩的威严仪态。 朱樉一屁股稳稳的坐在了堂上主位,目光冷冽的扫视在场站立着的官员们。 “尔等,可知罪!”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杀倭令 什么罪? 赈灾不力? 还是将本就成了乱民,并且被歹人裹挟,在地方洗劫杀戮的百姓,给定为乱民? 在场的人还沉浸在浙江道三司主官被缉拿关押的震惊之中,哪里能反应的过来。 朱樉也没指望这些人能说出什么花来,先是回头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大侄子。 随后,他勐的一拍桌子。 “国贼禄蠹啊!” “朝廷每岁无数钱粮,便是养了你们这帮用饭桶!” “灾情至今,浙江道地方可有开仓放粮,可有安抚百姓,可曾劝出藏于山林之中的灾民?” “现今无家可归的百姓有多少,官府放出了多少钱粮?” 朱樉这会儿也是有条有理,毕竟是大明开国皇帝的皇子。 他再次扫向在场的浙江道官员们,冷哼一声,不给这些人一息解释的机会:“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本王很不满,你们让本王很失望!” 说着,他好似不愿再与这些官员分说。 又是一道冷哼:“本王乏了,目下浙江道如何赈济灾情,安抚野外灾民,清剿倭患,这些事本王已与太孙分说,由他教你们!” 说着话,朱樉再也不管朱允熥是不是要将他放在这里抗事,径直起身拍拍屁股,一脸不爽的向着衙门后院扬长而去。 见着奉旨督办浙江赈灾之事的秦王拍屁股熘人,衙门里的官员们个个是面面相觑。 因为浙江道三司主官被扣押,而失去主心骨的官员们,茫然的看着一步一步缓缓坐在主位上的皇太孙。 朱允熥坐在了椅子上,身子向后一靠。 便开始转动着,这一次出京时,老爹拿给自己的一方暖玉扳指。 “浙江道,目下当以灾情如何赈济为要。” 他的声音,在堂前静静的回荡着。 年轻的皇太孙,对于在场的浙江道官员们而言,是陌生的不熟悉的。 他们只听闻,今岁这位年轻的皇太孙,在应天城里如同那夜空之中最璀璨闪亮的星辰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此时见这位当朝皇太孙、浙江道赈灾副钦差开口,众人当即正身颔首,静听后续。 朱允熥笑了笑:“二叔说的没错,你们知晓浙江如今的真正情形吗?杭州府仓有存粮余钱多少,地方上的官仓类,先进存余几何。破家的灾民,现在又主要汇聚在哪些地方。谁知晓,孤听着。” 官员们闻声开始眼神交流。 少顷之后,仍是浙江布政司衙门的参政出列。 “启禀皇太孙,今岁年景好,浙江田地虽少,但各地官仓存粮充足,余钱也不少。 地方上,最少也有粮数万石,钱数十万。 乱……灾民目下大多汇集在金华府靠近严州府一侧的山林之中。” 朱允熥面带笑容的看向这位浙江道布政使司参政:“刘参政倒是务实的人。既如此,便行文地方官府,于府城开仓放粮,依照人数发放。官府还要拿出钱钞,为灾民搭建棚屋过冬。” 这还是延续了固有的赈灾方式。 浙江道刘参政躬身领命。 而朱允熥却又说道:“想必诸位还不知晓,朝廷这一次调拨赈灾粮食五十万石……” 说到这里,朱允熥忽的停了下来,目光幽幽的看向众人。 只见此言一出,在场官员们便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无数的心思已经在无声之中传递着。 然而,朱允熥却又适时开口:“令,此次赈灾粮食不会运来杭州府,朝廷走海路,分赴温州府、台州府、宁波府、嘉兴府等地,粮草会由锦衣卫押送,送往沿海各府及内地诸府。” 锦衣卫押送赈灾粮草! 这一番解释,又顿时让在场部分官员心中那一丝刚刚升起的念头彻底打消。 锦衣卫,鬼见愁! 谁也没有想到,朝廷这一次的赈灾会来这么一手。 而在这时。 朱允熥却又继续道:“宁波府倭患不除,浙江都司有责。此次中军都督府汤醴都督奉旨坐镇浙江,伺候浙江道都司卫所军马,皆由汤都督统御。 各地卫所动起来,地方出钱出粮,协同卫所官兵,修缮灾民屋舍。 责令地方,告戒地方士绅,不得趁灾情,低价收购百姓田地。违令者斩! 知晓地方,凡趁机抬高粮价、柴价之商贾,一律斩!” 灾年也是发财年,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永远都杜绝不了。 唯有严刑重罚,才能禁绝。 朱允熥有锦衣卫在浙江道各府坐镇,才能将这个规矩给定下。 在场浙江道官员心中知晓,这一次那些人想要发财的心思,已经被彻底的打断了。 他们这时候也只能是俯首听命。 随后朱允熥再次开口:“抽调衡州府、严州府、处州府三地卫所,于各府边境严防金华府境内灾民散布,规劝百姓返乡入城。 行文地方,知晓百姓,不论先前所犯何罪,除奸杀掳掠,手上沾染了人血的,朝廷可既往不咎,一视同仁,发粮赈济。 调杭州府卫所入宁波府,彻底清剿倭寇,不论真假!” 站在旁边,一直不曾引人注意的汤醴,当即拱手高声:“臣领命!”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在场的浙江官员们。 有汤醴这位舅哥拿下浙江道的军权,军中稍作调整,浙江道便不会翻出大的浪花了。 随即他又开口道:“浙江道三司行文,赈灾钦差秦王谕令,自即日起,浙江道行杀倭令,凡有与倭寇勾结,或伪装倭寇犯事者,检举至各地锦衣卫处,可领赏。” 这才是朱允熥这一次浙江道之行,真正要做的。 借杀倭令,彻底的震慑住浙江道地方顽固士绅商贾。 一旦灾情缓和,便可推行改革。 杀倭令一出,原本眼看皇太孙大概不再搞什么大事的浙江官员们,又是心头一震。 刘参政再次表情苦涩走出道:“启禀皇太孙,此时浙江正值灾情时节,若是此令一出,恐地方会生起相互攀咬之风,致使地方生乱。” 朱允熥澹澹的看向这位刘参政:“此事,由汤都督及锦衣卫督办,浙江道不得插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本还心中存疑的刘参政这时候也只能是张张嘴,恹恹的退了回去。 他苦笑了一声,大概是没有人,敢在锦衣卫面前胡乱攀咬他人的吧。 不过一想到布政使等人都还被关押着。 这刘参政刚刚抬起头,还要求求情。 却不想朱允熥已经面露一抹微笑,幽幽开口:“浙江道难道不曾设宴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漂亮的女人 浙江道的官员此时很迷茫,哪怕他们往日里执掌一道、一府、一地的生死权力,这时候仅仅只是如同被抽去嵴梁、剜下肝胆的孤狼,在荒野上匍匐着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左布政使被拿了,右布政使被拿了。 按察使、都指挥使、杭州知府,也被拿了。 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乱飞。 看着先前在钱塘江码头上,断然拒绝了浙江道官场精心准备的,用来为从尊贵的应天城而来的尊贵的大明宗室王爷、国朝皇太孙接风洗尘的酒席。 如今又在朱允熥的要求下,重新开始。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浙江道布政使司左参政刘漫,如今成了在场浙江官员品级最高的人。 刘漫看向坐在上方的皇太孙。 中军都督府都督汤醴不在,想来已经是入了杭州卫的大营,正在整顿军务。 这样的感觉,让身为浙江左参政的刘漫很无力。 皇太孙的前后言行,让他完全摸不透,这位年轻的太孙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允熥却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也不知浙江官员从何处搜寻来,作为助酒之用的歌舞妓们,正在场中不断的扭动、腾跃着。 加了红枣、生姜温热过的绍兴酒,至少对他现在这具身体而言,刚刚好。 他的目光盯着面前作为领班的歌舞妓。 一身雪白的衣裳,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若是这件衣裳又借鉴了胡人的风俗,几块布料、几条丝带缠绕遮挡着要害地方。就又会让人觉得,像是什么都显露了出来,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 丰盈的身段,便是秦淮河上最肥美的女子,也要甘拜下风,输上好几筹。 她就像草原上一只肥嫩的小羊,不时的摇摆着那只肥美的羊屁股,朝着周围的春日里发情的公羊摆出谁来谁就能收获满地小羊羔的讯号。 这是个很漂亮,也定然是个很有技巧惯会在床笫之间伺候人的女人! 朱允熥饮下杯中的温热酒水,目光看向周围,因为他不发一言,而渐渐被漂亮女人吸引了注意的浙江官员们。 刘漫咳嗽了一声。 他穿的很是厚实,并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却拯救回了在场同僚们的注意。 “太孙,浙江的灾情……” 原本这场宴席就是他们浙江准备的,可现在刘漫却觉得是这样的不合时宜。 朱允熥让自己的眼神,念念不舍的从有着一双丰硕胸脯、一只丰盈玉润屁股的漂亮女人身上抽出。 他看向刘参政:“朝廷五十万石赈济粮食、三十万两银子都来了,浙江道还办不好差事吗?” 刘漫闭上了嘴,眉头却是皱紧。 这和先前在前堂时、在钱塘江码头时,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可完全不一样啊。 刘漫轻声开口:“布政使几位大人……” 秦王殿下的身份太高贵了,皇太孙的身份更是高贵。 高贵到刘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应对。 若是这时候,皇太孙还是一副杀气腾腾,恨不得将他们这些人给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刘漫觉得自己会更加安心一些。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今晚会睡不着觉了。 哪怕家中在这个时候,每夜都会有两名从扬州府买回来的小女娘,会环抱着自己的双脚,伺候自己安然入眠。 朱允熥挑了挑眉:“他们是浙江道的三司主官,是杭州府的知府。浙江赈灾不力,该有人承担后果。”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再次投入到场中那个,暴露在外有着一个竖着的肚脐眼的漂亮女人身上。 很难想象,如此丰盈的身子,腰腹却又能如此的细小平坦紧实。 刘漫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臣以为,散落在外的灾民,还需再行文地方,多加安抚劝回。” 刘漫小小的提了一个建议,随后看向在场的几名同僚。 他有些担心那些散落在外的灾民。 恩。 他很担心! 朱允熥眼神澹澹的看了过来,嘴角微微一扬:“灾情当前,刘参政时刻不忘百姓,难得。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应尽早行文地方,各地的官府若有不法,慢待百姓,二叔与孤绝不容忍。” 这边将气氛再一次的拉了回来。 似乎,就连场中还在卖力展现自己姿色的漂亮女人,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起来。 刘漫那颗悬着的心也稍稍的安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刘漫的心思刚刚落下的时候,朱允熥则是露出疲倦,挥挥手:“孤乏了。” 本就如坐针毡的浙江官员,屁股立马像是装了弹黄一样的跃然起身。 “臣等告退。” 一旁屏风下的乐班停下了鼓乐,几缕凉风吹过,便已经悄然离去。 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刘漫,走在了最后面。 见着那漂亮女人出了门口,向着一侧转过去,这才收回视线。 刘漫躬身,站在了原先那些漂亮女人们献舞的地方。 “启禀皇太孙,微臣不敢妄议朝堂之上。如今浙江虽有五十万石赈济粮草、三十万两银子。可今岁大雪,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开春之后恐也难以恢复元气,若是耽误了来年春耕……” 朱允熥抬头看向对方,再一次挥了挥手。 刘漫张张嘴,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 “二叔现在何处?” 直到此处人去楼空,朱允熥这才询问了一声。 候在边上的孙成上前低声道:“秦王爷在衙门后宅。” “寻二叔去。” 这会儿的朱允熥收起了先前赶人时的疲倦,走入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后宅。 因为有锦衣卫的驻扎,这里往日伺候的下人们都被赶到了别处去,只留下了些不能少的侍女们,没有吩咐也都躲在各处厢房里。 到了后宅,进了一间被烤的暖意十足的屋子里。 朱允熥就看到二叔朱樉脱了靴子,双腿盘在一起,由一名女子站在身后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 正是先前在宴席上领舞的那个漂亮女人。 朱樉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看向有些错愕的大侄子。 “咱也不知浙江道的官儿竟然如此体贴,知晓本王最是怕冷,送了个暖床的,倒是他们有心了。” 说着,朱樉便挥挥手,示意漂亮女人退下,他则是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的大侄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上前到了二叔面前,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倒是叫二叔受累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雪之下 “咱可不会累!” “温柔乡里哪个儿郎敢言累?” 坐在软榻上,烤着香炭火,盘着腿的朱樉,满脸的自信,摇摆着身子瞧着大侄子。 朱允熥落了屁股,凑到一旁,伸出双手离着炭盆近一些,随着火烤慢慢的搓着双手的手心手背。 “您是心疼侄儿,怎不是让您受累?” 朱樉哼哼了两声:“算你知晓,这帮浙江道的官员忒是黑心,拿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娘们,便要祸祸了咱家侄儿?二叔替你担着!” 朱允熥笑笑,挤着眉道:“其实也怪不到他们,都是侄儿在前头频频暗示,他们才将人给送过来的……” 朱樉一愣,侧着身子皱着眉头,脸色逐渐的别扭起来。 “你小子又在想什么坏心思?别说你小子是觉得二叔我寒冬腊月陪你出来,心中有愧,所以弄个女人给你二叔暖床。” “倒也有这个想法……”朱允熥说了一嘴,见老二叔已经瞪了眼,赶忙转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他们猜不透咱的心思,他们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他们会慌张。只要一慌,便会出乱子,除了乱子二叔才好办事。” 朱樉赶忙挥手,满脸的不情愿:“你可别说咱,该办什么事,怎么去办,你说了算。” 朱允熥却是忽的龇着牙缩回双手,夹在怀里。 忙着说话,他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烤着火。 只是还不等他吃痛,便已经是紧锁眉头看向面前烧的通红的火盆。 火盆里是官府和权贵们才能用得起的香炭。 无烟、燃烧则有香气飘散。 朱樉皱着眉招招手,候在一旁的亲兵便赶忙取了药膏送过来,要为皇太孙涂抹。 朱允熥却是摇头拒绝。 他望着那火盆中的炭火,在空气的流动性下,一闪一灭的燃烧着。 转过头看向二叔朱樉。 “二叔,您和三叔在秦藩、晋藩的时候,辖地里是不是多有涅石矿。” 朱樉有些不解为何他此时会提起这事,只是看着大侄子忍痛还要问这个事情。 他沉吟思索了片刻,才点头道:“涅石矿自是有不少。” 朱允熥这才肯定的点着头。 涅石就是后来煤炭。 作为一个重要的能源物资,中原对其开发是使用由来已久。 《山海经》五藏山经中就有记载,战国时期“贲闻之山上多苍玉,其中黄垩多涅石”。 西汉魏晋之时,便有了深达八丈的煤矿井,还有可容纳百余人的煤矿洞。 说起来汉文帝的内弟,当初穷困潦倒之时,也曾挖过煤。 而到了宋时,更是有着‘汴京城中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燃薪者’的情况。 而到了如今,大明各处铁矿冶炼之地,也大多是用煤炭作为燃料。 只是受制于开采技术,大多是露天矿和掩埋不深的煤矿,没有达到整个中原社会都在使用其作为燃料的状态。 整理着思绪,朱允熥的眼神却是慢慢的深邃起来。 他想到了在遥远的泰西,海峡对面,那遮天蔽日的乌云,天空之中总是不停的酸雨。 他还想到了,因为解决开采效率问题,而由此产生的蒸汽机! 中原可能缺石油,但绝对不缺煤炭。 而就在朱允熥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盘着腿的朱樉看着不发一言的大侄子,直以为这是撞邪了,不禁伸手在朱允熥眼前晃着。 “熥哥儿?” 朱允熥应了一声,立马是从软榻上爬起来。 “纸笔!” 守在此处的秦藩亲兵不知皇太孙这时候要纸笔是作甚,但还是立马取来了纸笔。 朱樉这会儿也好奇的爬起来,走到了书桌前。 只见朱允熥已经提笔运墨。 “行文大明诸倭国镇倭大军。” 这是要给在倭国由李景隆统帅的镇倭大军发谕令! 朱樉的目光顿时一闪,不知不觉便已经是挪到了朱允熥的身后,踮着脚看他接下来要写的东西。 只见朱允熥笔下不停,行笔犹如游龙走凤。 “倭国目下南北不合,多有战事发生,百姓必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腹中无米,体无遮蔽。大明当行仁义,可与倭国南北商议,亦可自行开价,于倭国耗费钱钞,解救陷入战火为难之民,送回我朝。” “大明监国皇太孙朱允熥。” 很简短,行文之中也都是体现了大明作为上国的仁义厚道。 孙成这会也将揣在怀里的皇太孙印取出。 沾上印泥,用在了行文之上。 朱允熥吹干笔墨,将行文装入信封之中,交给孙成。 “派锦衣卫,快船送往镇倭大军大营,此事由文华殿行走铁铉亲自督办。” 孙成躬身抱拳,凛然接令,转身退下安排派送行文谕令之事。 朱樉这会儿则是双手抱在怀里,眉目大有深意的看向大侄子。 “你小子啊,满脑子都不知道装的什么。目下咱们在浙江,你还在操心倭国那边的事情。”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微微一笑,到了前头亲自为老二叔倒了一杯热茶,又亲自送到对方手中。 “侄儿是想到,山西道、陕西道境内的涅石可用于燃烧,前宋汴京城更是家家户户使用涅石。我大明如今仅有将作监下属矿场及少许地方百姓使用。” “想到此次浙江道百姓突遭雪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在那野外冰天雪地忍受饥寒交迫。侄儿心中不忍,若是我朝能大规模开采涅石,使得天下百姓在寒冬之中,都能有用之不尽的涅石,该是何等盛世!” 朱樉撇撇嘴,还是将好侄儿奉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随后斜着眼幽幽道:“你对咱大明百姓确实是不打折扣的仁义了。倒是倭国那些人啊……嘿!咱也想看看我朝该是何等盛世!” 少时。 暖洋洋的屋子里,响起一阵叔侄二人放肆的笑声。 …… 浙江道。 接连月余的大雪,就没有一刻是停下来过的。 满天的飞雪,积攒在地面上,已经到了能埋没人腰的地步。 府城州县之外,那一片片的村落被大雪压垮,处处残垣断壁,少有人烟可见。 便是诗文之中传唱无数年的青松翠竹,再次大雪之下,也终是被压弯了腰。 尖锐的断口,狰狞的暴露在野外。 在这满天大雪之下,看似一片平静,却始终潜藏着一股暗流在汇聚涌动着。 “梆梆梆。” 金华府浦江县城,四座城门前,响起了一阵敲锣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粮食去哪了 大雪将县城周遭的山岭装扮的银装素裹。 然而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有兴致,想要高歌吟诗一首。 蒲州县城处于群山环绕之中,不曾有卫所设置。 这里没有本就人数不多的锦衣卫能够赶到,也没有金华府的府兵差役前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城门前,地面被踩踏出的泛滥,雪水混着泥浆,湿漉漉泥泞不堪,不时有人滑倒在地。 从城门开始向外出去好几里地,地上全是一个个由木棍和枯叶茅草搭建的棚子。 冰冷的空气,并不能掩饰这里的腐臭气味。 衣着单薄的百姓们,躲藏在茅草棚子里,大多都是一家一家的挤在一块儿。 然而这并不能给他们带去分毫的温暖。 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被壮年们围在中间,可他们的脸上却开着一条条细长如同蛛网一样的裂口,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黑红黑红的。 青紫色的嘴唇,已经吐不出多少白烟,一阵风刮过便是无声的颤抖着。 人们的眼中没有亮光,没有波澜,一双双眼睛,一张张人脸。 尽是麻木和茫然。 他们知晓自己生于此地,却并不知晓自己会死于何处。 大抵,是要死在这里的。 死亡的气氛,弥漫在浦江县城的四座城门外。 这时,有几名穿着厚厚的棉衣,还裹着紧实羊皮裘的男人,手中拿着铜锣,在茅草棚群里敲响了起来。 头先一人敲锣,身后四个人两肩搭着两只装的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两只手上也是一样的布袋子。 那里面是粮食。 白净净的今年刚收的新粮。 最后,是两名手持火棍的的壮汉。 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一下下的铜锣声。 并不能遮挡寒风的棚子里,起了一些动静和响应。 远处不知何处的角落,开始有几道争吵声传来,很是虚弱,随着寒风就被远远的卷走。 敲着锣的队伍,脚下并不停顿,沿着每一天的路线,固定的走动着。 一旁,开始有泥浆被踩踏发出的滋滋声,伴随着几道咳嗽声。 随后,是孩子的哭泣声。 还有女人的咒骂声和哭泣声。 似乎是这几道声音,将周围这片冰冷的死水给点燃了,开始有无数的声音响起。 敲锣的男人眉头微微一皱,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而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抱着梳着双平髻丫头的男人。 男人身上传了好几件破烂的衣裳,大小不一,让男人的身子显得有些局促。黑红发紫的脸上,布满了裂口,眼中带着麻木和期盼。 应当是被娘亲梳着的双平髻的半大丫头,只裹了一件明显是大人的袄子,往日里水灵灵的眼睛这时候带着一丝不安。 男人抱着孩子,就跪在冰冷刺骨的泥浆里。 他不敢抬头,只是紧紧的抱着丫头,低声乞求着:“五斗!只要五斗!她八岁了,能干活,能伺候人,不费粮食!” 敲锣的男人手里拿着敲棍,走上前挑起丫头的下巴转向自己。 随后啧了一声,脸上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然后在伸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男人注视下。 敲锣的男人平静的说道:“三斗。” “三斗……三斗不成的……三斗不成的……” “她还有哥哥,还有弟弟,都要吃的……都要吃的……” 敲锣的男人顿时满脸嫌弃的退后了一步,看向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未满了人群。 这些人大多怀里都抱着或大或小的孩子。 孩子们或许是因为寒冷,又或许是因为饥饿,让他们并没有发出哭喊声来。 孩子们躲在父母的怀里,茫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和孩子。 “五斗?那是前日的价。才八岁,用的狠了,就得坏掉,不值钱。” 说完之后,敲锣的男人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今日三斗不卖,明日说不定就是二斗,你家不卖别家今日也会卖。” 跪在地上的男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嘴里颤巍巍的念道着:“五斗……五斗不成……四斗!只要四斗!” 敲锣的男人眉头愈发的皱紧。 一名手持火棍的壮汉,则是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旁边。 “三斗!我家卖了!丫头十岁了,作甚都可以,用不坏!” “爷们只要出三斗,我家便卖了!” “还有我家,我家三斗也卖!” “我我我,还有我!” “……” 周围的人群,开始有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更是有人拖着一个妇人,从人群后面一路拖到了人群中,满地的泥泞被那妇人踢得漫天飞舞,好似要与那天空中的飞雪遥相呼应。 妇人不停的呐喊着,然而那男人却是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扯着她的胳膊。 男人到了前头。 将妇人重重的仍在地上。 目光之中露着些凶狠。 “二斗!” “好用,润!” 敲锣的男人仰着身子,低眼瞧了瞧:“皮松了,一斗……半,送你半斗。” “好!” 男人答应了。 敲锣的男人身后,便有一人取了斗,量出一斗半,也不用额外的带子。那带着妇人来的男人,已经是提着自己的衣袍上前,接了这一斗半。 走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斗,带着些不满。 那斗,很小。 有了人带头,眨眼间,敲锣的男人身边,便多了五六个半大的丫头。 一个人身上的粮食袋子,也就空了。 手上却是多了根绳子,妇人、丫头,都串在了一起。 敲锣的男人这时又看向还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吐了一口唾沫。 “瞧见没?爷不缺你家丫头。说三斗便是三斗,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跪在地上的男人咬紧牙关,远处不时的有哭喊声传来。 他似乎是听到了儿子的哭声。 心一横,男人抬起头,将怀里的丫头丢在了敲锣男人的脚下。 “三斗便三斗!” 说着话,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小心翼翼的撑开,举到敲锣男人的面前。 敲锣男人嘴角微微一扬,回头点了点。 装满了粮食的布袋子到了男人那空袋子上。 “你个杀千刀的!” “伊呀!老娘和你拼了!你个贼没卵子的东西,卖老娘的闺女!” 忽的,一侧人群中冲出来一名只穿着件单衣的妇人,手中举着一根木棍,就让男人的身上打。 这边猝不及防。 米袋子洒落一地。 而那妇人已经是和跪在地上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像是被传染了一样。 周围的灾民看着混在泥泞污水里的粮食,疯了一样的冲上来。 一时间,现场人仰马翻。 哐哐哐! 铛铛铛! “谁人大胆,再次闹事!” 一伙浦江县的三班差役,不知从何处突然窜了出来。 亮出的刀吓得抢夺粮食,混乱一团的灾民纷纷老实下来。 “晦气!” 敲锣的男人低骂了一声,看了眼赶过来的差役。 差役们便立马将面前扭打在一起的妇人和男人给扔到了一旁。 “粮食给了,大半袋子,赔本。” “你家女人也得赔上。” 敲锣的男人又说了一句,差役便将刚刚扔到一旁的妇人给拖了回来。 妇人和那八岁的丫头,便被串在了绳子上。 “都退下,再敢闹事,便已谋反论罪!” 差役们护在了敲锣男人队伍的两侧,亮着刀逼退周围的百姓。 而那敲锣的男人,则是迈出了脚步。 他们少了几袋子粮食,队伍里多了七八个丫头,还有两个妇人。 而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更多的茅草棚子。 …………………… 三更到位,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连根拔起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放在半年前的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身上,可以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随他一同离开羽林卫前往东宫,护卫当时还只是皇孙的朱允熥的十名羽林卫官兵。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如今都已经进了锦衣卫衙门,并且各个都升了官。 最低的,也是个锦衣卫总旗官,领五十人。 田麦就是当初那十人里面混的最差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官。 此次督办从台州府上岸,押送朝廷五十万石赈灾粮草,送往台州府,并金华府的差事,便是由田麦担着他。 此刻,他的脸颊被周围的冰雪给冻得泛着不太健康的涨红色。干裂的嘴唇,让人眼看便知道他已经许久没有饮水。 在他的身后,是足足三个千户所,三千人马的台州府海门卫官兵。 冰天雪地之下,这支赴雪踏行的大军,沉默的好似远处坐落在绍兴府和金华府交界、浦阳江边阻断了浦江县城直接向北与杭州府联系的五指山(我地图上就是这个名字)。 在五指山的西北面,则是五泄山、九灵山等浙江道的山峦。 这些山脉联系在一起,让整个金华府只能向南绕行到西边的严州府才能进入杭州府。又或者是向东到台州府、宁波府,然后再跨过绍兴府,抵达杭州府。 而从金华府向北通往杭州府,并没有官道驿路的存在。没有这些,便只能通行行人,而无法允许大军或是大商队通行。 前方就是浦江县城,身后是三千海门卫官兵。 然而,田麦的注意力和目光,却始终方才走在最前面,作为向导以及这支队伍幕后真正的指挥者的,浑身被一件黑袍包裹着的男人。 男人没有官职。 至少在朝廷,在吏部的桉牍库里,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的任何讯息。 但田麦这位锦衣卫总旗官,却根本不敢对这人有分毫的冒犯。 “大……上……敢问目下要如何做?” 田麦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这一路都拿不住自己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 男人眉头一凝,此地乃是浦江县城外的一处阴坡。 对面不过十里地,便是城外聚集了无数灾民的浦江县城。 在田麦紧张的注视下,男人手已经搭在了一柄并非大明制式军刀的刀柄之上。 曾。 一声金戈火石。 挥舞长刀,刀刃破风,切碎满天雪花的男人挥刀前压。 “浦江县城,凡官绅商贾,皆诛!” 轰的一声。 整个五指山下,当真是好似那话本上,被压在那一座五指山的石猴出世般,刹那间天雷滚滚,地动山摇。 原本躲在阴坡最底下的数百骑兵,已经从大军两侧绕出。 到了坡顶,根根长枪下压,红缨卷着飞雪,不解风情的发出阵阵龙吟。 骑兵开始从坡顶冲锋。 十里地,对于这些最精锐的大明将士们而言,不过是瞬息之间。 随后,是田麦紧跟在那人身后,统帅着剩余的步卒加速前进,冲下阴坡。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们,卷着一阵飞雪寒风,冲到了浦江县城前。 浦江县城的官老爷、士绅老爷们很体面。 无论县城周围聚集了多少灾民,通往县城城门的道路,总是留下了足够十数骑并行的道路来。 而这五百余海门卫骑兵,便冲进了这条道路上。 周围的百姓大概是真的麻木了,徒然见到这些气势汹汹的官兵,并没有做出反应。 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亮出手中长刀的官兵冲到了县城前来。 而马背上的官兵们,却已经是高呼了起来。 “朝廷有旨,秦王总领督办浙江道赈灾事,监国皇太孙、中军都督府都督协办。” “金华府浦江县官府贪墨赈灾粮草,天理难容,钦差讨之!” “浦江县官绅勾结,士绅商贾截留粮草,抬高粮价,买妻买子,致百姓家破人亡,钦差讨之!” “我等奉令杀官讨贼!” “杀官讨贼!” “杀官讨贼!” 到了最后,五百余骑已经将这一次的目的齐声喊出。 浦江县城外的灾民们,那麻木冰冷的眼睛里,渐渐的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冰冷的眼睛里,开始渐渐的红润了起来。 而还未等他们响应起来,前头的骑兵们已经是冲入了县城之中。 在后面的雪原上,则是更多的官兵冲了过来。 他们亦是齐声呐喊着杀官讨贼。 浦江县城外,灾民们的心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县城内,已经有数道浓郁的黑烟升起。 隐隐约约,有求饶声和不加回应的刀剑声传出。 …… 此时正值洪武二十五年的元宵节。 大概是因为浙江道灾情的原因,今年杭州府城里,少了往年的热闹气氛,大街小巷少有人家在门口挂上大红的灯笼。 家家户户都在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谁也不知道自家粮仓口袋里的余粮能不能支撑到灾难离去的那一天。 然而,这世界总是不平等的。 有人在经历磨难,也有人在享受奢靡。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素门白墙的浙江道左参政刘府外。 朱允熥只是披着一件羊毛大氅,里面是一袭曳撒,腰带挂着雁翎刀。 如此打扮,是为了方便今日里他可能要杀人。 在他的身后,整个刘府门前的巷道里,是足足不下百人的锦衣卫缇骑,由副千户孙成统领。 在更远处,以刘府为核心的,是经过半个多月整合之后,由汤醴统领的浙江道杭州府卫官兵。 按照朝廷的惯例,从年三十开始朱允熥便放了在杭州城里的官员们年假。 今天,是收获的日子。 年前在应天城龙湾码头出发时,朱允熥没有想到,太子爷老爹竟然是坐着轮椅,由皇城出发一路穿过整座应天城,赶到外金川门外的码头,将那支暗卫交给了自己。 这些人或随行,或悄然潜伏进入浙江道,而如今他们披星戴月、饱受寒霜后,付出的一切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望了一眼素门而立的刘府。 院墙里,却不断的有丝竹之声传出。 朱允熥默默的冷笑着。 这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表面做出与民同苦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在享受着民脂民膏、纸醉金迷的生活。 顶风作桉似乎是这些人最热衷的事情。 朱允熥有些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想不通。 那么只有用刀剑去求解了。 “杀!” 朱允熥一声令下。 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刘漫府邸大门,便应声轰然倒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们忘了孤说过的话 窖藏十年的绍兴女儿红,配上这时候白灼的雪兔肉,总是最君臣相左的饕餮美味。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当了足足十年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的刘漫,无比忠诚却坚定不移的认为着。 只要有这美酒、美食。 眼前席间这数十名妖娆女人,就会变得如同天仙一般。 刘漫还是如此认定,而对于这一点,在场的数十名浙江道官员,亦是保持肯定的态度。 白灼的兔肉送进嘴里,不带一丝停顿,嫩滑的下到肚子里。刘漫再含上一口女儿红,那深藏了十年的酒液,就在他的口腔里瞬间炸开。 刘漫眯上双眼,脸上露出一抹享受的表情。 他觉得,就是皇帝老爷子,这辈子大概也品尝不到这等人间滋味了。 正在他品尝余味的时候。 离着他最近的一名官员,双手压在桌子上,探出身子,伸着头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刘参政,这一回咱们真的能安然无恙?” 刘漫皱起了眉头。 这人竟然如此的无礼!刘漫不满的看向对方,心中默默的想着往后该往这人去浙江道最穷的府县,好好的明白一回什么叫做礼仪。 可他还是开了口,毕竟对方是一条船上的人。 “皇太孙年前不是曾说过,浙江道万事皆系于布政使大人们身上?难道昨夜皇太孙将大人们给放出来了?” 问话的人翘起的屁股向下一沉,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刘漫嫌弃的瞥了对方一眼:“你是想问,该你的那一份,还能不能安稳的装进口袋里吧。” 那人脸上又是一喜,尽是掩不住的期待,张着嘴连连点头。 随后坐下后,又鞠着身子搓着手:“刘参政是知晓的,如今朝廷的钱粮有锦衣卫在盯着,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锦衣卫是有千人还是万人啊?”刘漫不由的提高了声音。 已经被场中那些恨不得脱光了衣服,勾搭着男人们爬进自己裆下的女人们吸引了的官员们,被这一声惊吓的赶忙收回先前肆无忌惮的目光,低着头侧目看向主位上的刘漫。 刘漫环顾众人:“都给本官将心放进肚子里。朝廷的锦衣卫只会在各府府城逗留,他们分不开人手。” 说着,他又看向另一侧的一名官员。 “流民洗劫朝廷赈灾粮草的文书,都备好了吗?” 那官员立马笑着脸躬身道:“回禀参政,文书都备好了。染了血,泡过泥,随时都可以递上去。” 刘漫点点头,又问道:“宁波府那边知晓的人都撤下来了吗?” “有参政的吩咐,那帮浑身散发着铜臭的商贾,哪里还敢不尊。要紧的人都撤下来了,观海卫抓到的人只会什么都不知道。” 刘漫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一抹笑容:“五十万石、三十万两,咱们只拿半数,余下的终究还是要发下去,赏给那帮流民,以安民心。”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话,便纷纷点着头。 半数,那是在场这些人的分润红利。 底下各地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难道就不要了? 便是有锦衣卫在各地府城盯着,他们能盯得过来。 你有一百个锦衣卫,我就开出两百个赈济摊位。 总有你锦衣卫盯不住的时候,也总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在朝廷监管的眼皮子底下,将事情给办妥了,时候还能让朝廷看不出一点毛病来。 刘漫想了想,觉得那名皇太孙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布政使这些位子一年一年的更换着,浙江给的好处,每年定时的送上。便是要他们在这个时候,抗住罪名。 年轻人以为打掉了蛇头,便能将这条蛇打死? “杀!” 一声低吼,将刘漫从腹诽中拽回。 随即,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已经是被一团黑影重重的踹翻在地上,仰着身子,便见到两柄绣春刀已经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不敢有一丝擅动。 而在刘漫的耳畔。 整个雅舍之中,充斥着打砸声、叫喊声、求饶声,以及为数最多的坦白声。 “皇太孙,皇太孙,下官招了!下官什么都招了!” “是他!是刘漫,就是这个该死的天杀的狼日的没爹没娘的玩意,是他逼迫我等做的事!” “他要浙江道截下朝廷的赈济粮食,他要歹人藏在灾民里面策动某乱,才好让他浑水摸鱼。” “还是他,让人做出攻打地方州府的事情,让下面的人鱼肉盘剥百姓,他在浦江县老家的宅子里,这会儿定然已经关了数不尽的小女娘!” “……” 朱允熥看着大腿上被扎了一刀的官员,已经泣不成声,满脸鼻涕泪水,浑身颤抖的坦白着一切。 他斜眼瞧了捅处着刀的孙成。 孙成摇摇头耸耸肩,表示自己锦衣卫里面,还没有说扎一刀就能让人坦白招供了的刑讯手段。 “砍了吧。” 朱允熥冰冷的说了一声。 孙成立马双眼一凝,扎在官员腿上的刀拔出,不曾换刀入鞘,刀在空中挑着刀花,一个横噼。 一个大好的人脑袋,就梆梆梆的滚落在地上。 就在场中滚着。 后面拖着长长的血迹,随着不停的滚动,那张大了的未曾能将求饶声喊出来的嘴巴,不断的出现在现场人们的眼里。 这颗脑袋一路滚到了刘漫的身边。 唰。 脑袋竟然是稳稳的停在了刘漫的面前。 锦衣卫的绣春刀质量很好,那人的脖颈被平整的切开,让人挑不出一根碎肉断骨。 已经没有多少血水涌出的脖子,便坐在地上,张着嘴的面孔,正对着刘漫。 曾的一下,刘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三魂六魄,都脱体而出,浑身勐颤。 裆下那三两货色,已经是控制不住的膨胀收缩着,随后便是一股暖流和骚臭味从那精美绝伦的衣袍下钻了出来。 又是一个激灵寒颤。 刘漫好似身上装了弹黄一样,竟然是灵巧的从锦衣卫的绣春刀下钻了出来。 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不敢多看那颗脑袋一眼,径直的爬到了朱允熥面前。 梆梆梆。 额头重重的撞在地砖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望着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 朱允熥脸上一片冷漠和鄙夷。 他轻声出口,冰冷的远超屋外那不曾散去的寒霜冰雪。 “你们忘了,你们都忘了孤说过的话。” “所以,你们都该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尽悬于城门之上 谁要灾民的命,孤便索谁的命! 屋内明明烧着火盆,暖洋洋的能让人的骨头都酥了。 但刘漫却忽的响起了这么一句话来。 人也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丢在了外头最是冰彻刺骨的地方,周围是漫天的大雪和刺骨的寒风,像是刀锋一样刮在他的身上,让他不住的颤抖着。 屋子里的动静已经渐渐的小了起来。 或者说,是被那颗长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的人脑袋给吓得不敢有一丝的动静。 数十名官员,并着那数十名女人,已经被孙成所带的锦衣卫一一拿下。 屋子外面,汤醴则是带着官兵,开始查抄这座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的府邸。 哐哐当当的,好一阵金银落地的声音传来。 朱允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努力将太子爷老爹交给自己的暗卫送来的消息忘记。 他在刘漫面前蹲下了身子,手掌轻轻的拍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孤说的话,你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孤的话你们可以忘记,但你们不该忘记,你们也是从那百姓里头走出来的。” “国朝往前二十年,你们这些人,有几人是那钟鸣鼎食人家?” “你们都忘了……” 这时候,朱允熥的脸上有些落寞。 大概,人类不论在何时何地,总是会将这些最根本的东西给遗忘掉。 又或者说,他们明明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清楚的知晓,但他们却偏偏选择了让自己去忘记这些事情。 刘漫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他先是抬起头,目光之中带着惊惧和恐怖。 然后重重的落下,脑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几滴血水,砸在了朱允熥那双白底玄青面的靴子上。 “臣死罪!臣万死!” 朱允熥有一次轻轻的拍着刘漫的肩膀,摇起头来:“你是想一死抵了所有的罪吗?大明朝这些年,株连夷族了不少次,大明朝不兴一人抵罪之说!” 说完之后,朱允熥挥袖站起身。 他的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目光落在一个个瘫软在地的官员身上。 “督办浙江道赈灾钦差,秦王殿下谕令。” “浙江道沆瀣一气,国贼禄蠹横行,凡犯事官绅,三族尽诛,九族发配。” 一道株连的喻令说出口。 本已寂静的屋内,轰的一下乱作一团。 无数的官员在嚎哭着求饶,只求能饶恕一死,亦或者是放过其族。 朱允熥充耳不闻。 大明厚待百姓不假,但他们是官,不在此列! 屋外,查抄刘府的汤醴,人已经出现在门外,冲着屋子里的朱允熥点点头。 朱允熥旋即一挥手:“在场犯官尽数押入牢中,让他们与家人一起上路吧。” “犯官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刘漫,押往浦江县问斩,并浦江犯官士绅商贾,悬于城门之上!” …… “您要亲自去浦江县?” 杭州府城南门,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整理浙江道赋税田亩的夏原吉,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坚持着赶上了要带着人和犯官刘漫前往金华府浦江县的朱允熥。 朱允熥拉住手中缰绳,回头看向衣袍上沾染着雪水的夏原吉:“浙江道官场肃清,民间商贾士绅追查问罪,诸事了解之后便是你的主场了,好生待在杭州,等我回来。” 夏原吉摇着头,走上前牵住了朱允熥的缰绳:“您要去浦江做什么?您是皇太孙,不该去那去的。” 朱允熥笑了笑,只是有些冷:“正因为我是这个皇太孙,所以才更要去。” “我要去亲眼看看这些人究竟都做了什么。” “我也要替我家去说一声对不起……” 夏原吉站在城门口,狠狠的跺着脚,望着已经打马远去的皇太孙一行人背影。 正在杭州城里忙着抄家、缉拿犯官士绅商贾九族的汤醴,难得挤出时间出城相送,站在夏原吉的身边。 “夏郎中,查抄出来的钱粮还需要你过目入库。” 夏原吉勐然转过身,恹恹的瞪了汤醴一眼,随后才挥着衣袖,头也不回的往城里赶。 …… 越数日。 经历了一场难以笔墨详尽描述的大明浙江道金华府浦江县城,终于是多了一丝生机。 至少,麻木不仁已经很难再找到了。 城门外泥泞的地面,在那些健壮官兵们的忙活下,已经被撒上了一层碎石。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低矮无法遮挡风雪的茅草棚,已经被加了木板,再盖上茅草,然后又围上一层碎木乱枝的,可以让人不用弯腰的棚屋替代。 门前的路也是一块块木板铺就。 每一条路上,每隔百米就会有一口大铁锅,每日准时煮着几乎快要找不出一滴水的肉粥。 城墙上,自数日前海门卫大军杀到之后。 已经挂上了一排又一排的脑袋。 那一日犯官贼人们被官兵从衙门里、家里揪出后,所发生的疯狂场面,没有人敢记录在纸张上。 只是往事,终究是被新的日子,一层又一层的掩盖起来,用一生的岁月去抚平那旧日里用麻木作为借口的痛苦。 城墙上传来了一阵敲锣声。 这时的敲锣声,再也不会有破家妻离子散的事情发生。 大雪阻断了商贾们贪婪的欲望,孩子们也早已回到了父母家人的怀里。 此时的敲锣声,是那些为民做主的官兵,又有新的政令要发布的讯号。 这是新的期待。 百姓们渐渐的汇聚到了城门下。 然而,一袭明黄却是映入他们的眼帘之中。 朱允熥就站在城门洞下,连日的赶路,让他的头发结成了块,脚下也满是污泥。 他只得匆匆的将属于自己的那一身大明监国皇太孙的朝服披在外面。 孙成押着刘漫,及其家卷三族从城里走了出来,一字排开,几乎使用敲断膝盖的力道,让这些人跪在了地上。 “我,大明监国皇太孙,朱允熥。” 朱允熥脸色深沉,高声开口,挥手指着面前的刘漫。 “朝廷失察,致使贪官污吏伤及尔等。” “我家对不住大家了!” 说着话,朱允熥已经是躬身合手高举抬起。 城门前的人群出现了好大的嘈杂。 没有人敢冒充大明朝的皇太孙。 这些被天下文人士族冠以不通礼数的乡野百姓们,一排一排的合手躬身,弯腰回礼。 朱允熥起了身,目光逐渐狠厉起来。 “今日,我将此人,此族,送到诸位面前,便是要诸位亲眼瞧见。” “我家绝不容忍一个贪官污吏!” “今日,我将此贼人头悬于浦江城门之上,经寒暑,受百鸟啄食,以偿所犯之罪!” ……………… 求月票 第一百九十章 半座浙江道 浦江县城前,围观人群开始向着城门下挪动脚步。 在观察到官兵们并没有制止后,这些百姓已经是乌泱泱如同钱塘潮水将一字排开,跪在城门前的刘漫及其三族卷入浪花之中。 朱允熥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目睹着一块布料带着血水飘落在自己的脚下。 百姓们需要发泄。 积攒了一个雪灾的百姓们,心中早已淤积着数不尽的怒火,只是因为无奈因为畏惧强权,他们才选择了麻木。 现在有人替他们做主了,有更强大的权力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可以选择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孙成和田麦领着人站在皇太孙的身后,有些担忧的望着城门前的混乱,唯恐这些没了管束的百姓们会冲撞到皇太孙。 那名由太子爷托付的暗卫男子,已经是示意周围的海门卫官兵提高警惕。 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目睹着百姓们是如何宣泄心中怒火的朱允熥终于是举起了手,再让这些百姓放纵下去,城门上可就要少好些人脑袋了。 早就准备就绪的孙成等人,立马冲上前将人群从遍地血肉中推开。 “草民有罪。”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灾民们纷纷跪在了地上,开始哭嚎了起来。 “罪在我家。” “如今贼首已除,浙江清朗。” “往后,大伙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灾民们山呼谢恩,声称要为皇太孙立生祠。 一个全心顾及他们的皇太孙,足以让他们用一生去供奉。 …… “最远的衡州、处州、温州三府,如今业已彻底清查整顿干净。” “三府揪出犯官吏一百七十五人,奸商恶绅三百九十六家,并三族尽诛,九族正在发配秦藩戍边。” 杭州府布政使司衙门里,文华殿行走夏原吉手中拿着行文册,皱眉低声禀报着。 只见他时不时的抽动一下鼻子,总觉得杭州城外挂在城门楼上那些个脑袋,散发出的恶臭味飘进了衙门里。 “行文朝廷并吏部,遴选清廉候补官报道浙江各府县。” 如今已经脱下大氅羊裘,只穿着一身板正曳撒的朱允熥,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到了堂前廊下。 外头,两注青松郁郁葱葱,主杆下的积雪这几日已经消退的只剩下浅浅的一层透明的冰片。 在冰片下,是一根根只露出半寸的嫩绿草尖。 “大雪停了,所幸未曾拖延到雨水后,不然今年浙江道的春耕及桑叶,恐怕都要减产了。” 朱允熥望着庭院中的这一幕正在悄悄恢复生机的春意,颇有些感叹。 浙江道从去岁开始的雪灾,来的快,去的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夏原吉拿着行文册,走出大堂到了皇太孙身后,轻笑着:“这都是皇太孙的德行,感念上苍。” 朱允熥斜眼瞧着夏原吉:“你信这个?” 夏原吉憨憨一笑:“如今浙江道百姓口中的歌谣,做不了假。” 朱允熥顿时哑然无奈。 自己在浦江县将刘漫及那帮官绅砍了,人头悬在城门之上,又将浙江道官场半数官吏论罪处斩,半数士绅缉拿问罪。 不知何时起,杭州城或者说是浙江道,便开始流传起关于他的歌谣来。 大抵意思便是大明有个好皇太孙,天下太平的意思。 “半座浙江道,换一首歌谣,似乎不亏。”朱允熥轻笑着说道。 夏原吉嘴角僵硬住了。 神色也渐渐有些凝重忧虑起来。 “您也知晓是半座浙江道。” “整整半座浙江道,都被您给砍了,百姓们是感恩戴德,立生祠,传唱歌谣。可朝中恐怕马上就会有好一阵弹劾之声,说不得您很快就要接到被召回应天的旨意了。” 朱允熥默默一笑。 砍人头很简单,即便是夷三族,株连九族发配,也只不过是一道谕令行文地方的事情。 但半座浙江道被砍了个血流成河,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了。 浙江道左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整整五人被砍下脑袋。 如果用更浅显的意思去解释和描述概括的话。 就是他朱允熥这一次在浙江道,一口气砍了五个高官的大官。 想了想,朱允熥想到自己很久以前,也只能是从各种新闻上才能见到这样的大官。 更不要说那些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做不到的县市主官,也就是大明朝如今的知府县令们,同样是足足被砍了数十名。 而那些属官员、衙吏,更是不知凡几。 这样的事情放在后世,恐怕是要整个世界都要沸腾震惊的。 放在如今,朝堂上会有如何反应,他不用想也明白。 “于百姓而言,孤做的并没有错。”朱允熥为自己的行为做了一个自我评价,并继续说道:“于大明和朝廷,还有你我而言,也只有清除了这些人,才能留出给你我操弄的空间。” 得罪官员和得罪百姓之间,朱允熥始终都分的很清楚。 如今不是前唐、不是前宋,不是那时候的皇权与门阀共天下,也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 大明朝的开国洪武皇帝,早已在皇明祖训中阐述表明,大明是朱家的大明,同样也是大明百姓的大明。 官员、士绅、商贾,不在此列。 只是后世君主们,都可耻的忘记了这一点,而被那些官员摘取出来的所谓的祖宗成法不可改,一圈一圈的套上了禁锢。 夏原吉想了想,两难之下,取其民,才是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也就放弃了准备良久的腹稿。 他转口道:“清田令已经行文地方,此时有汤都督带着卫所官兵亲自盯着,想来地方上也不敢再有反弹。 各府县坐商都已告示商税数额,行商业已开出名录登记商税比例。 目下,只等清田令亩数明确,便可一并推行下去,开始征收赋税及商税。” 朱允熥点了点头:“纵容刘漫放肆,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清除,为的便是如今这些事情。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必须不打折扣的做好了。商税一个子不能少,谁少了拿谁问罪。” 浙江道是一块试验田,是老爷子和老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期望能看到成果的地方。 朱允熥绝不允许,在杀了半座浙江道后,这些事情最后却无疾而终。 他当即沉声道:“将你从京师带出来,便是为了此事。有汤醴在,你只管放手去办。” 夏原吉沉吟着,正欲点头,却突的止住,抬头说道:“摊丁入亩尚且好说,可官绅一体……这干系了天下,干系了满朝官绅勋贵的事情,太孙当真不担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 没天理 “你如何看?” 朱允熥转过身,目光平静的盯着站在面前露出担忧和纠结的夏原吉。 如同他所说的,摊丁入亩,说到底只是将朝廷征收的赋税,从百姓人头上转移到田亩上。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就算是那些手握大片良田的人家,往日里不用缴纳赋税,摊丁入亩之下不过是多了一些需要缴纳的赋税,在汤醴带着军队镇压下不会出现什么反抗。 但官绅一体却不同。 在摊丁入亩的基础上,这一政策是进一步扩大到了朝廷官员和那些家中有科举出身的士绅人家群体中。 过往,这些官员和士绅,是不用缴纳赋税的。 如今在官绅一体之下,他们也需要依照田亩缴纳赋税。 这才是真正的改变。 田地就在那里,是谁家的不是谁家的,官府和朝廷都有存档。 他们再也躲不了,再也不能隐瞒名下产业,必须要如百姓一样缴纳同样数量的赋税。 这是引起浙江道还活着的官绅们的反感,但他们大概在昔日同僚好友的遭遇下不敢说话。 可应天城,大明其他数十道,却会忌惮会恐惧和担忧。 而夏原吉,也是这个官绅群体中的一员。 夏原吉心中此时勐的一跳,他很清楚,自己是官绅群体之中的一员。他更加清楚,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如今虽然只是在浙江道施行,但终有一日会推行到整个大明。 “臣以为,论苦,终究是芸芸众生,天下黎民百姓。” 夏原吉很谨慎的回了一句。 朱允熥便露出了笑容:“你很好,办好浙江道的事情,余下都交给我。” 两人都没有明着说出白话,却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夏原吉说百姓最苦,这就是在声明,即便他家也开始摊丁入亩官绅一体,日子过的也比百姓好,所以没有道理去反对这件事情。 朱允熥说的就更简单明了。 他夏原吉办好了这件事情,往后的仕途官路都不必再操心。 夏原吉感叹了一声:“这天底下的道理,终究是民心社稷。” 朱允熥笑道:“就是这个理。” …… “没天理了!” 脸色涨红的如同关公像的大明朝中书舍人刘三吾,一时吹胡子瞪眼,将手中那一件把玩品赏了十载有余的青花盏,给砸了个粉碎。 又是长臂一挥,将花梨八仙桌上的一方福寿青花瓷罐给扫落在地,与那破碎的青花盏作伴。 坐在下手的户部尚书赵勉,端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嘬了一口。 从去岁采了新茶,便由为出阁女娘以身烘焙的茶尖,在茶盏里打着转散发着细腻如奶腻子一般的幽香。 只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此刻也没有心思去品味这千金难得的茶。 仅仅是借着喝茶的功夫,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 刘三吾看了过来,冷哼一声:“你还有心思喝茶?再过些日子,都要摊丁入了亩,都要一体纳粮。国朝官绅、天下读书的体统全都没了,到时候你连寻常新茶也没得喝!” 赵勉苦笑一声:“刘舍人放心,只要有本官一口茶喝,便有您这一份茶汤。” 刘三吾挥挥袖,偏过头。 他觉得想赵勉这种只谈利益,不谈读书人体面的人,终究是在学问上做不长久,也不可能深远的。 只是半响的功夫,刘三吾也不见赵勉开口。 他只得是又转过头,沉声道:“浙江道的事情你都知晓吧,足足杀了半座浙江道,上千的官绅,上万家卷牵连处斩,数万人被发配秦藩。” 赵勉眉头一挑:“要让御史和言官说此事?” 刘三吾闷声点头:“老夫现在算是看出来了,秦藩钦差赈灾是假,不过是披了张皮。” 赵勉呵呵一笑:“秦藩戍边多年,哪里懂如何赈灾,不过是为了背骂名的而已。” “陛下的心思……这些年下来,老夫也算是早就看清了,并非与我等站在一起。”刘三吾的脸上有些落寞,眼前似乎出现了前宋那读书人最光荣的时代画面,幽幽一叹:“这件事情,若是没有陛下点头,年轻人不敢做的。所以,只能从半座浙江道血流成河着手。陛下,总不能让那些乡野百姓来牧守天下吧……” 赵勉点点头,浙江道的事情必须要停下来。 这不是目下他们在场的这两人的想法。 更是无数不能来到这里,遍及整个大明的官绅们的想法。 “如今都看得出了,只要浙江道一切顺利,朝廷大概就要全面推行,到时候人人都会被圈进来。”赵勉这会儿终于是暴露出了心中的担忧和不安。 刘三吾道:“将皇太孙从浙江道弄回来,只要他不在,秦藩难以为继,汤醴不能插手政务,只剩下你们户部那个夏维喆,便是独木难支,亦会遭受地方反弹的压力,再也不能继续推行下去。只要浙江道做不成这件事,陛下就没有借口再继续推行。” “那要闹出些乱子来。”赵勉皱紧眉头:“可若是惹出乱子,依着陛下的性子……” 皇帝杀人,比皇太孙更加的凶狠,且不留余地,不容商量。 刘三吾勐的拍向了桌子。 让人很担心,那张梨花八仙桌,究竟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而刘三吾已经是满脸愤怒。 “这是体统,是天下万千读书人的体面!” “陛下这些年的施政,我等不曾说过什么,可如今这是要将我等读书人,与天下人放在一张椅子上。” “圣贤门徒,何至于此?” 赵勉应了一声,算作认同。 士族优待,天下奉养士族与宗室,是他们的共识。 而刘三吾则低声继续道:“此次不论浙江正在推行何种政令。便是半座浙江道官场覆灭,亦是骇人听闻。有了这一次,便不会没有下一次。” 刘三吾心中无比焦虑,深沉道:“陛下这些年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如今皇太孙这位国本也在杀人,何时是个头,天下何时才能安宁?” “今日能杀半座浙江道,来日又是否要清了半座朝堂?” 终于,这位年迈耄耋的中书舍人,将心中另一个忧虑给说出了口。 皇权的无限制使用。 赵勉不由的转头看向外头。 静悄悄的一片,这才让他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限制皇帝的权威肆意不加约束的使用,是他们这些人,又或者说是朝堂上大半官员,不约而同,不曾说出口,不曾商议过,却共同默默执行的潜规则。 赵勉心中不由的慌乱了起来。 一口气将一盏茶尽数喝完。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此事非一日之计,非一代而成,我等只能做前驱,静静的等待着。” …… 求波月票,有保底的投了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犬儒皆该死 去冬迎春。 应天城的雪,悄然的消解在江南柔情里。 秦淮河畔的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教坊司里的推杯换盏、冬日买醉的人们,自可以出城踏青后,便终于是稍稍的缓和了一些。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春,扒开了衣衫,暖了一座城。 只是在这初春里,朝堂上的气氛却随着去岁冬天遭了雪灾的浙江道,而变得有些让人不安起来。 好似是浙江道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雪水,都从东南涌入到了应天城里,在目前还保持着平静的朝堂下面,生出了一副暗流涌动的局面。 “解行走还不入殿?” “解行走是在等谁吗?” 皇极殿前的广场上,身着朝服的解缙,双手搓在一起,藏于袖袍下面,目光平静的望着皇极门方向。 几名朝中同僚,从他的身边走过,好奇的开口询问着。 解缙回了回头,不曾看清对方的面容,只顾着随口答道:“不曾等人,不曾等人。” 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 几名同僚笑着摇摇头,对这位国朝新贵的举动不再关心,转身继续向着大殿走去。 “您可终于是来了!” 已经等的焦急如焚的解缙,看着开国公常升姿态从容的走入自己的视线里,赶忙迎上前去。 常升眉头皱起,看了一眼从身边路过,赶着去上朝的官员们。 两人向着边上挪了挪,脚下也是不停,只是速度慢了一些向着大殿走去。 “怎得?是在担心浙江道的事情?”常升目光看向前方的大明宫殿。 解缙有些心急,可看到常升这般模样,只得是有样学样的挺直了腰板,挺起胸膛。 可他一开口,语气中便满是担忧:“浙江道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殿下的声望受损,便是此事不说。如今开始在浙江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余威尚在,浙江大概没人敢说不答应。可是……” 解缙迟疑了一下,目光却是盯着面前那些花花绿绿的官员们的背影。 常升默默一笑:“你是在担心朝中的人。” “太孙这次去浙江,即便是那些被裹挟成了乱民的百姓,也不曾有过定罪。杀的是官绅,是商贾。这些人却非浙江独有,朝中、天下,举目皆是。” 解缙愈发低声道:“如今浙江的局面打开,他们会担心早晚有一日,他们也要经历这些。下官家中几亩薄田,若能为国出力也算全了下官报效之情。但他们是否会如此认为?” 说这话的时候,解缙下意识的将目光从前面的那些入朝文官后背上收回,默默的看向身边的开国公常升。 朝中官员在老家都是乡野士绅,是良善诗书人家,他们拥有着数不尽的良田和产业。 但是眼前这位开国公,以及他背后那些国朝功勋们,却有着更多的产业和田地。 常升却是冷哼一声,这位常年以和睦示人的功勋之后,澹澹的多了一丝威严。 解缙有些不以为惧,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开国公一系可以说是朝堂勋贵之中的一个门面,与常家一脉相连,共同进退的功勋人家更是比比皆是。 而这一次浙江正在推行的政策,可以说是一网打尽,不给任何人开后门的可能。 如果推行到整个大明,那就是朝廷以后再也不已人头征收赋税,朝廷只会直接征收登记在册田亩的赋税。 文官们身后所代表的大明士绅集团在此列。 眼前的开国公常升所代表的大明功勋集团,亦在此列。 “常家已将所有田亩产业整理登记清楚。” 常升终于是丢下了一句话,随后便扬长而去,径直向着大殿走去。 解缙张着嘴有些发呆。 他听得懂开国公这番话的分量。 常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随时随地遵从朝廷的一切号令,将常家所拥有的所有田亩,都送到皇帝面前,纳入到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的政策改革之中。 他有些怀疑,常家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决心和定力。 入了朝堂之上。 随着孙狗儿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 大明朝的洪武皇帝,开始了新的一天办公,太子坐在轮椅上,于一侧平静的观望着朝堂上的朱家臣子们。 问了奏,旋即便有官员出班。 “臣有本要奏。” 出来的是都察院的人。 这让文官领班吏部尚书詹徽,心中一跳。 他就知道今天的朝会定然是要出事的。 御座上,朱元章的目光则是静静的投注下来。 “讲。” 他的眼角,已经细不可查的收缩了好几次。 “臣弹劾浙江道赈灾钦差。” 轰的一下,大殿内哗然而起。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个朝会不会善了。 可一旦将问题摆在台面上,那就不是好收场的事情了。 就连维持纪律的侍御史们,也忘了要维护朝堂秩序。 出班弹劾之人,乃是都察院御史周良君。 他已经是继续开口。 “洪武二十四载冬,浙江雪灾,百姓受困,官府难平,朝廷出钱粮,选派钦差,寄托厚望,平定社稷。” “然钦差一行,不思皇恩托付,于天灾前,纵容百姓于荒野经受劫难。擅杀浙江道左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并府县官吏凡千余。又诛群贤士绅三千余。株连数万,致使大雪之下,遍地猩红,民心惶恐,浙江动荡。” “臣请陛下为浙江道百姓考量,为大雪之后,安定民生,恢复秩序,复耕春耕,另选朝中贤能,任钦差,往浙江。” 图穷而匕见。 今岁在周良君后,是更多的御史、言官、文官出班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犬儒皆该死!” 坐在杭州城布政使司衙门里的朱允熥低骂了一声。 脸上却已经是堆出了一片笑容来。 夏原吉更是放下手中的纸笔,走到门口亲自搀扶着一位已经满头发白,年近百岁,手中持着一根紫檀苍松状拐杖的锦衣老人。 朱允熥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波来到布政使司衙门,诉说各家苦楚的所谓乡贤士绅了。 若不是这些人个个都七老八十,又找不出过错…… 他的眼底翻过了一丝很不好的意味。 “您老怎亲自过来了?如今外头都是融雪,您老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罪过了。” 朱允熥起了身,走到了来人面前。 老人望了眼堂内,双手握着木杖定定的站在原地。 一旁的夏原吉想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是抿着嘴转头看向一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明从不妥协 大明朝是尊老爱幼的。 所以身为皇太孙的朱允熥,面带一位年近百岁的国朝寿星,自然是礼仪做足的亲自到了门前应话。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没有得了座位,也没有一杯茶的老人,显然是不明白这是皇太孙对他的尊敬和爱护。 老人家就是要多活动腿脚,也不能多喝茶的。 心中带着不理解的那一丝气愤。 这位家中有着杭州府八千亩良田,以诗书传家,族中更有数名科举入仕子弟,官阶最高已至礼部主事的老人,哼哼了两声。 “君子不于门墙之下议。” 朱允熥露着笑,旋即又脸色一沉,看向一旁的夏原吉:“尔等是如何办事的,前辈到访,为何不早早的迎进雅舍!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朝廷厚待尔等,给予优荣,便是如此的不知本分了!” 自己成浙江道遍地都是的桑树了! 夏原吉默默的腹诽着,脸上却是露出惶恐:“臣有罪。” 说着,便在朱允熥的示意下,终于是将这老人给请进了大堂一旁的厢房雅舍里。 朱允熥亦是跟在后头。 到了雅舍内,自有差役送来了茶汤。 朱允熥抱着茶,不动如山,举杯轻嘬,目光似有似无的盯着这位远道而来要继续找茬的老人。 左等右等,都未等到太孙开口的老人。 终于是放下手中已经喝完的茶杯。 唏嘘着说道:“太孙,老朽钱氏,立于浙江数百年。历经前宋、贼元,天灾人祸见得多,太平日子不易。如今朝廷赈济浙江道,缓解灾情,老朽与家人还有乡亲,感念不已。” 朱允熥笑了笑,也终于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朝廷赈济地方灾情,本就是职责所在。朝廷不单单是要赈济灾情,更要让地方上的百姓,真正的过上好日子,如此才不枉百姓追随我家。” 钱氏老人眉头微微一抖,这话有些夹枪带棒,不给自己一丝缓和的机会。 “太孙年少,却有盖世威风,为浙江剜走好大一块腐肉,浙江百姓感激不尽。只是平定动乱之后,不知太孙要如何稳定浙江民心,恢复过往秩序?” 这是试探,试探完之后,钱氏老人继续开口道:“目下恢复民生为要,若是太孙有意,钱氏可约乡邻故交,每家总是能出些钱粮,好与浙江道官府,用以灾后重建之用。” 这已经是求饶之举。 夏原吉一直抱着茶杯安坐一旁,静静的观察这面前的对话。 两轮交谈下来,太孙已经和这钱家的老祖话锋交错数次。 先是用自己指桑骂槐的说钱家和那些士绅一族们不懂规矩。 后面则是钱家老祖在暗暗表明,朝廷这一次在浙江,要做的事情就是赈济灾情。 太孙则是朝廷不光要赈灾,更要推行改革,让百姓过更好的日子。 这个时候,钱氏老人便只能给出底线。 他们可以出钱出粮给官府和朝廷。 余下的意思,自然是他们无意和朝廷作对,但改革之事他们反对,他们愿意用钱粮来换取不推行改革。 很显然,这样的条件太孙绝无可能答应。 如同夏原吉所想。 朱允熥这时忽的轻笑起来,在钱家老人不解的注视下说道:“说起来,孤倒是常听人说,百姓是不知足的。钱家与故交乡邻捐献钱粮,用于浙江道百姓。今年能有,明年可还能有?百姓拿了今年这笔,大概明年还要接着拿。不知钱家是否愿意,每年都拿出这些钱粮?” 话题又绕回到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上来。 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这位百岁老人。 他说百姓不知足,其实是在说老人背后所代表的官绅一族不知足。 官绅们想要一次买断,但他朱允熥想的却是年年如此。 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大明也从来没有过与人妥协的先例。 这个习惯,朱允熥觉得很好,并不打算开先河与人妥协。 钱家老人的脸色有些戚戚,那饱经风霜的褶皱下,还蕴藏着一丝丝的愠怒。 “凡诗书十载,可入科举之道,历数十载,可有一良善人家出。百姓不知足,乃是寻常之事。当以教化之功,如引水泄洪,教化百姓何以知足。” “教化者,当以天下圣贤门子弟为首,为朝廷于乡野定社稷。” “圣贤子弟寒窗苦读,每每家贫,朝有奉赡之养,则岁有才能辈出,国朝取仕不绝。若士子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何以闻圣贤书卷,何以行千里入京赴考。” 苍老颤抖的声音,又是一阵唏嘘感慨,渐渐落息。 话音之下,朱允熥脸色悄然变冷。 他在威胁! 以大明天下再无读书士子做要挟,要让自己绝了推行赋税新政的举动。 “汉孝廉、晋九品、唐门阀、宋科举,大明承袭前朝,复唐宋制。却非前朝,足可开新举。” 说完之后,朱允熥手指轻轻的捏住手边的茶盖,一声轻响,茶盖敲在了茶杯口上。 他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天下并非就是读书人的天下。 大明朝虽是中原正统,承袭前朝制度,但也可以重开新的制度。 汉之孝廉,隋唐门阀,前宋科举。 朝堂之上从来不是哪一个群体独占千年的。 大明朝没了读书人,还有更多的其他人。 钱家老人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从来没有听人说到这等狂妄之言。 继而,良久之后。 钱家老人这才长叹一声,好似感慨道:“太孙见笑,大抵是老朽真的老了。” 朱允熥起身:“您慢走,让年轻人送送您。” 夏原吉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一个擀面杖,太孙哪里有需要,自己就滚到哪里。 到了衙门外头,他望着钱家老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到衙门里。 而在马车上,钱家老人已经是满脸愤愤。 车内更是另有几名老者。 几人看着钱家老人,叹息一声:“太孙不曾答应我们这些人家的条件?” “他要我等人家年年出钱出粮,这与那摊丁入亩官绅一体,有何不同?”钱家老人低声泄愤。 几人当即失神:“这可如何是好?这条路走不通了?” 钱家老人摇摇头:“走不通,死路一条。目下,唯有应天,唯有在朝堂上了断此事!” …… “孤要回京!” 衙门里,朱允熥望着赶回来的夏原吉,忽的开口说了一句。 夏原吉当即不解:“殿下要回京?” 朱允熥点点头:“浙江道有二叔在,没人敢到他那里置喙。汤醴领兵坐镇浙江,推行清田,登记造册浙江道田亩总数,坐商行商之数,你自可安然进行。” “可朝中……”朱允熥眼睛里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忧虑,这是夏原吉从未见到过的:“于此事,只有朝中不乱,天下才不会乱!” 夏原吉点点头,小声问道:“殿下何时回京?” “即刻回京!” ………… 求月票啦~~~~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火气上头的大明朝 二月份的大明,没有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就好似那日期失调了的江南女子们,即便平日里温柔似水,这时候也是满心的恼火,火气上涌无处发泄。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远离中原故土,却已经竖起了大明旗帜的倭国西海岸某处海港内,一座崭新的木制营寨,在短短数月内拔地而起。 一条黄土路,倒是刀痕剑伤,从营寨后方生长进山岭里,蔓延到深处。 在远处的山岭里,不时会传来一阵惊天巨响,让周围的参天巨木如浪潮向外扩散晃动着。 只是再也不见那些早就已经被惊吓的离巢搬家的林鸟。 随着巨响渐渐消停,不多时就会有一车车满满当当的矿石,被一头头水牛拉向营寨。只是到了营寨前却并不会进到营寨里面,而是转向一旁坐落在一条溪流旁的工坊区。 那里是无数正在喷吐着浓烟的熔炼炉。 “贼娘皮的,吉野家是不是找死!” 营墙上,镇倭大将军李景隆重重的拍在木桩上,脸上满是愤怒和杀气。 骂了一句,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鹤庆侯张翼,见对方已经转过身,正在对着营房里的官兵们下达着加练命令。 李景隆不爽的哼哼两声,又转过头看向一旁双手兜在怀里的铁铉。 铁铉正要转头,好躲过事。 李景隆已经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铁行走,太孙要咱们从倭国弄人回去,这是大事。可现在南朝要咱们花钱买北朝俘虏,这事可就不好办了。你是读书人,点子多,得帮咱琢磨琢磨该怎么办。” 铁铉双手兜着,腰板一扭,从大将军的手掌下挣脱开,随后才澹澹道:“南朝要的是买路钱,大将军无论如何都是要出的。” 李景隆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铁铉轻叹一声,总觉得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倭国南朝混的风生水起,就连那吉野家的后宅,都去过无数次。 “南朝吉野氏,也是有分支派系的。吉野寺麻要钱,这是为了在族中立住跟脚。这钱不是用来买倭人的,而是为了买一个方便行事。 咱们花了钱,回头便能自己去倭国乡野,将那些吃不上饭的倭人都给弄回大明。” 李景隆摇晃着脑袋,半响才说道:“就这么简单?” 铁铉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铁行走去办吧!”李景隆露出郑重的表情,随后便抬腿要往营墙下走去,到了一半才回头道:“南朝那边近日有个什么节,请了咱过去。抽不开身,不然这事咱定然不可能要铁行走办的。” 说完话,这位大明朝的镇倭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 铁铉脸色顿时一变。 “完蛋!被他下套了!” 一时间,铁铉心中一团无名火点燃。 勐的将面前的营墙木桩给拍的砰砰作响。 …… 应天城。 北城钟阜门旁的狮子山上,坐落着一间雅舍。 推开窗,便能眺望不远处的龙湾码头和疼流不息的长江。 这里远离皇城,相隔足足一城距离。 刘三吾和赵勉这两位朝堂高官分坐两侧,气氛倒是少了些朝堂上的‘忧国忧民’。 “陛下按下弹劾,不曾同意朝廷更换钦差,已经表明态度了。我等恐怕已经没有可能,在朝中寻求解围的办法了。” 赵勉举目看向窗外,在那远处的江面上,正要一叶扁舟,载着一名头戴斗笠的渔夫,将一张编织精巧的渔网抛入江水里。 渔网缓缓沉入江面下。 等到沉底,渔网合拢。 那名渔夫便动作充满爆发力的站在舟头,双手一下一下的将渔网提出水面。 赵勉的呼吸渐渐的缓慢下来,目光愈发的聚精会神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似乎从江面上传入到了赵勉的耳中。 渔网滴落着一大片的江水,去没有任何收获。 赵勉的眼中流露着失望的神色。 坐在他对面的中书舍人刘三吾饮了一口茶,低声道:“老夫已经让人去信各地,我等圣贤门徒往日虽因学术偶有隔阂,可是此时大概已经到了存亡之际,自当消除隔阂,护我儒道万年。” 赵勉目光闪动了一下。 “要举天下士林之声入朝了吗?” 他有些迟疑,让整个士林的反对声进入朝堂,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直面皇帝的怒火吗? 刘三吾目光沉下:“耕读传家,若无耕,何以读?” “听了从浙江传来的话,那边已经开始清田令,要核实地方田亩之数。以十亩、三十亩、五十亩、一百亩、三百亩、五百亩划下征收定额。”赵勉忧虑的说着。 他是国朝的户部尚书,这些细节出的数目,总是要知道的更详细。 只见他又说道:“另有商税,对坐商行商征收税赋,也已有了明数。最低三分,却只对那些入城售卖的百姓征收。往上,则是七分、一成、两成、三成征收。” 刘三吾冷哼一声,心中一团无名火燃起。 “苛捐重税,老夫已经能看到浙江道不久之后,民生凋零,百姓流离失所!更能看到官绅哀嚎,政令阻塞,商户闭门。” 这位从前元走来的中书舍人,满脸阴霾:“到时候,便又是国朝的一场灾难!” 赵勉无力的摇摇头:“可陛下如今的姿态,大概是绝不可能停下此事。” “所以老夫才欲要举天下士林之声入朝!” 刘三吾看向赵勉,目光中带着一丝顽固和愤怒。 …… “完蛋!” “怕是要坏事了!” 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应天城正阳门。 一路奔袭回京的朱允熥,忽的低骂了一声。 只见他座下战马,满身泥泞斑点,一身衣裳也因为许久不曾更换,多了几分破败之色。 在他的身后,是孙成亲领数十名锦衣卫,一路护卫着他从杭州城经由官道赶回应天。 孙成勒马上前,低声询问:“三爷,可是有什么问题?” 说着,孙成扫眼看向前方的应天城正阳门。 朱允熥摇摇头,脸上却是有些迟疑。 他之所以急匆匆的赶回应天,所为便是要解决朝中可能生起的攻讦和拖延,最终致使好不容易肃清了浙江道,将将起步的改革之事戛然而止。 但直到现在重新看见应天城的时候。 朱允熥才忽然惊醒,自己想错了。 有老爷子在应天城,有如今潜伏低调却始终关注着朝堂的太子爷老爹在,只要他们没有犹豫,自己在浙江道的事情就绝无可能被突然打断。 自己出京杀了半座浙江道,老爷子自然可以在应天城中杀上一些。 那么自己此时的突然回京,就会变成一个充满变数的事情来。 他要直面朝中的问责和压力。 远不如先前,自己身处浙江道,朝中无法指责,最多不过是在朝会上弹劾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朱允熥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心中莫名的一阵烦躁。 孙成担忧的询问着:“三爷,是否要入城?” “入城!先去清凉门那边。”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立马调转码头,从可以直入皇城的正阳门前,向着西北边的清凉门而去。 孙成赶忙领人跟上。 一行人贴着应天城,过通济门、聚宝门、三山门、石城门,方才到了清凉门。 入了城门,又变是应天中城,也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区域,到右手的小五台山为止。 城门左手方则是清凉山,而清凉门也是因此得名。 在小五台山和清凉门东北面,就是应天西城和北城,这里多是田地、坟茔以及散步在各处的庄户屋舍。 以及一座座戒备森严的京卫大营。 朱允熥一马当先,贴着清凉山下的路绕向清凉山东北方向。 入眼,则是一大片被栅栏圈起来的棚屋。 这是应天城的人牙市场。 专门做买卖仆役的地方。 其实就是买卖奴隶人的地方,只是因为洪武皇帝开国之时有政令颁布,大明不得有奴隶人存在。 但天底下这些年有多少的功勋武将、皇亲国戚、宗室亲王存在。 只要有这些人的存在,那么蓄养奴仆的事情,就永远都禁绝不了。 不过只是换了一个理由和借口而已。 孙成有些不太明白,三爷为何回京之后,不先回宫,反而是先来了这等污秽之地。 而朱允熥则是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走完了整个人牙市场。 人牙市场最前头,是价格最低的昆仑奴,所谓昆仑奴倒也不过是些从天竺亦或东南海外进来的,被刻意晒得有些黑的奴隶而已,并非真的就是昆仑奴。 往里,就是一些残次的新罗妇、胡人胡姬。再往里,才是品相更好的新罗女、西域胡姬。 到了最里面,则是身上插着草标的明人。 插了这草标,便表明是这些明人自愿卖身,而非作为奴隶被同族售卖。 当然,卖身之后的钱,还是会到了那些同族人手中。 只是多了一个流程而已,便将这件被皇帝禁止的事情给合法化了。 等一圈看完之后,朱允熥的脸色已经让跟在身边的孙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除了人牙市场后。 朱允熥开了口:“回宫,买根麻绳带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着来的阳谋 “天爷爷呐!” “咱的天爷爷啊!” “咱这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啊!” 威严肃穆的应天皇城里,忽的传来一阵喧嚣声。 内宫总管孙狗儿满脸焦急,额头上挂着一滴滴的汗水,带着一帮小太监,夺路奔向中极殿。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进了殿,孙狗儿赶忙停住脚步,人却是在金砖上向前滑出去好长一截距离。 到了偏殿门前,下盘不稳,哐当一声就跌跪在了地上,双手刚刚好是撑在了门槛上。 “陛下!” “太子爷!” “皇太孙回京了!” 孙狗儿梗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大了嘴冲着偏殿里喊了一嗓子。 这是很失礼的举动,若是放在往常,孙狗儿这位总领内宫事务的总管,是决然不会做出这等举动的。 但今天那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容不得孙狗儿还有时间去顾忌什么宫廷礼仪了。 偏殿里,自朱允熥离京,前往浙江道赈济灾情后,汤鹊清和沐彩云便从东宫到了前头来,每日伺候皇帝和太子商议政事。 见到平日里总是笑面迎人,对东宫也多有照拂的孙总管,这时候这般的慌张失措,两女不由好奇的看了过来。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朱元章和朱标。 父子两人先前还在商议这次浙江道田亩赋税及商税改革之事,朝中官员弹劾诸事。 见到孙狗儿不成模样、体统尽无的爬跪在殿门口。 朱标皱起眉头。 朱元章冷哼一声:“你个狗奴,慌慌张张,是天塌下来了吗?” “等等!” 忽的,朱元章眉头一挑,心中突突的。 随后在孙狗儿惊惧的注视下。 朱元章几乎是咬着牙阴森开口:“你个狗奴,是说允熥回京了!” 孙狗儿脑袋如捣蒜泥,几滴汗水顺着眉骨,砸在了地上。 “放肆!” “成何体统!” 朱元章立马是站了起来,来回用力的挥着衣袍,前前后后的踱着步子。 忽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太子。 朱标眼珠一转,身子向后一仰:“要不,儿臣去揍他一顿?” “揍!揍个屁!”朱元章如是在村头叫骂的老汉儿一样,双手叉着腰,吹胡子瞪眼:“愚蠢!愚蠢之极!去了一趟浙江,脑袋是叫雪给砸晕了吗!这时候谁让他回京的!” 老爷子好一顿的叫骂。 朱标悄悄的招招手,叫了两个丫头过来给老爷子倒茶,顺气。 朱元章攥着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老爷子甩手向前一挥:“去,叫他滚进来!” 孙狗儿愣了一下,显然有些踌躇。 朱标望了一眼老爷子,再看向孙狗儿:“说清了,那混账又干什么了。” “三爷……三爷他……”孙狗儿眼睛一闭:“三爷给自己用小臂粗的麻绳绑了起来,就跪在西华门前。” 朱标一愣,然后无奈的苦笑着:“还好这混账不是跪在西安门外。” 朱元章却是风一阵的从孙狗儿身边跨过。 “走!咱今天倒是要看看,这混账到底是要做哪般!” 朱元章气鼓鼓的走出去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偏殿内,已经被人抬着轮椅要搬出来的太子。 又是一阵恼怒,伸手指着那偏殿的门槛:“砍了!回头就给这些门槛都砍了!” …… 从这个角度看皇宫,竟然是如此的不同。 那宫墙变得更加巍峨高大,门洞后的三大殿,也显得无与伦比的气派。 只是,地上的砖石,属实有些冻膝盖。 被五花大绑,跪在西华门前的朱允熥,抬着头看着空洞洞,地上卷着几道烟尘的皇极殿广场,默默的想着。 想了想,他又偏过头,看向一旁抬头看天的孙成。 这厮属实可恶! 让朱允熥不由怀疑,这是在假公济私。 绑的自己手脚完全不能动弹。 只是在见到应天城后才反应过来的朱允熥,清楚自己今天必须要做这么一出。 不然老爷子那里说不过去,朝廷那边也会让本就麻烦的事情,弄得更加麻烦。 毕竟,罪责总是要挑着小的去承担。 和杀了半座浙江道相比,很明显擅自回京是更严重的政治问题。 朱允熥胡乱的想着,接下来得了老爷子召见后,自己该如何铺垫后面的计划。 然而,还未等他想好等下如何开口。 耳边就传来一阵暴喝。 “混账玩意!” “谁让你回来的!” “行不行老子给你腿打断!” 一阵怒吼之后,朱允熥还没抬头。 就看到一条黑影,从自己的眼前闪现而过。 随后,自己的肩膀被重重一击,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 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老爷子那张阴森带着冷笑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爷爷……” “滚蛋!”朱元章双手叉腰,瞪着眼:“去了一趟浙江,翅膀硬了,想一出是一出了?” 说着话,朱元章已经是目光看向满是污泥,一身尘土,还被那小臂粗的麻绳绑着的朱允熥。 自己是不是骂的重了?刚刚那一脚是不是踹的太狠了? 这小子被哪个混账绑的这么严实,连手腕都磨红了! “谁!”不等别人开口,朱元章已经是指着朱允熥身上的麻绳,叫骂着:“哪个混账绑的!” 孙成刚刚低下头转过身,双手还没有抱起。 朱元章已经一脚踹了过来。 皇帝老爷子这一脚的力道并没有多重,孙成更是悄悄的上前一步,好让皇帝老爷子不会腿脚抽筋。 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后,孙成便顺势吃痛的跌坐在了地上。 朱元章恹恹的冷哼一声:“一个个都鬼精的不成人样!” 骂完之后,朱元章又走回到朱允熥面前。 白了一眼后沉声道:“说吧,回来想做什么。” 朱允熥抬起头,尴尬的憨笑着:“孙儿其实走到城门外,也想起来,自己不该回京的。只是都回来了,总是要回家看看您和父亲的,所以才只好将自己给绑了回来。” “哼!”朱元章脸上带着不爽,心里却是没来由的舒服了起来,却还是装着愠怒道:“定是与你那混账二叔厮混久了,他去岁回京负荆请罪,你这回便弄出个自绑回宫!” 遥远的不知距离的浙江道杭州府布政使司衙门里。 一声嘹亮的阿嚏声响起,却传不到应天城里。 朱允熥憨憨的笑着:“其实孙儿是受不得爷爷您和父亲在家里,还要整日里听着那些呱噪,却又因为孙儿,不能发作。所以,这才忙不顾的从浙江道赶回来。” “你能抗几斤的事!混账玩意!”朱元章恹恹的骂着。 可是那气势啊,已经是彻底的不见了。 跟过来的孙狗儿瞧着皇帝老爷子的模样,赶忙上前亲自将皇太孙身上的麻绳给解开。 一边还躬着身子说道:“三爷回来便回来,何必折腾自己,瞧这红肿的,怕不是要三两天才能消下去。老奴看着,心里都替您疼。” 这老货总是这般的会说话。 被解开的朱允熥,双手合在一起慢慢的转动着手腕。 朱元章左右看了看,便一屁股坐在了西华门的门槛上。 那厢,坐在轮椅上朱标大手轻轻一挥。 左右内侍和禁军亲卫,便立马退出去远远的。 “说吧,回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甭说你是要替咱抗事的。” 朱元章坐在门槛上,岔开双腿,双手压在大腿上,目露审视的盯着乖孙儿。 见老爷子没了先前的怒意。 朱允熥便就坡下驴,翻个身盘腿坐在地上。 还不等他开口,朱元章皱着眉道:“去武英殿取几个垫子过来。” 孙狗儿连忙转身,亲自去西华门后的武英殿取垫子。 朱允熥这时候也就开了口:“孙儿在杭州的时候想着,此次田亩赋税、商税改革,浙江道那边经过去岁冬至今的操作,地方上已然不敢再有反弹的声音,便是偶尔有之,可有汤醴在,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元章眼帘微微眯起,沉吟后点点头。 朱允熥接着说道:“可这件事情,我家是明晃晃使出来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我家最后想要做的是全天下都要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商贾重税。 应天汇聚了整座天下的官绅功勋,他们势必会不安,会于此事有所反应。恐怕在孙儿回京路上,他们已经弹劾过孙儿了。” 朱元章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说的一点没错的乖孙儿:“不过几张薄纸几句狂妄之言,咱还能动弹!” 朝中这便是真的有过争论和弹劾了,只是被老爷子给强压了下去。 一切都如朱允熥所料,他笑了笑道:“所以,孙儿回来,确实是为了爷爷分忧解难的。” “有想法了?”朱元章转动着脖子,幽幽的问着。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 抬起屁股,取了垫子回来的孙狗儿,便立马将整整三张垫子塞到了皇太孙的屁股下面。 落在软软的垫子上,朱允熥盘起双腿。 “孙儿以为,浙江道今岁过半犯官伏诛,朝中便是有候选官员,可若是要任人为能,恐怕一时间也难以补全。 而这些年,朝中各部司衙门,地方上官府衙门,也多有官印高悬空缺。于情于理,为大明社稷计。 朝廷今岁应当下旨,开恩科,取天下才能为国朝之用。”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从敌人内部分化 大明二十四载已有。 自洪武四年第一科会试,朝廷取江西道金溪县吴伯宗为状元后。 至今已开五科。 最近一科,便是去岁,洪武二十四年刚刚结束的。 状元是直隶池州府贵池县,黄观,也叫许观。 去岁会试金笔题名之后,黄观便被授予翰林院翰林修撰一职。 只是这位状元郎后来的结局很不好,靖难之役时,燕王攻入应天城,在外募兵的黄观,下令官兵将船开到罗刹矶,黄观身穿朝服向东拜别,在江水湍急处投江而死。 不过大抵,现在这位状元郎未来的命运,已经被悄然改写了。 “朝廷下旨,开恩科,取天下才。” 朱允熥的声音回荡在西华门前,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和腹黑。 这是个很不合时宜和规矩制度的建议。 除了洪武四年和洪武五年,朝廷新建,急需天下人才入朝,连续两年开恩科之外。 大明朝的第三次恩科,一直拖延到了洪武十八年才重新开始。此后,每三年朝廷开一次恩科。 按照正常而言,下一科将会是在洪武二十七年。 这个时候提出来,尤其是在如今朝堂局势那般情况下,便有些不同寻常,耐人寻味起来。 太子朱标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心里觉得这小子到底是回来的没错,虽然莽撞了些,因为亲自回来会招惹到朝堂上本就愤怒不已的臣子们,但法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法子。 开恩科。 这是国朝上,除了征讨敌国之外,最大的事情了。从旨意下发,到金秋会试,皇帝御笔取材,整个天下都将围绕着这件事情去运转。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将转移到这件事情上。 百姓们会讨论着今年的探花郎会是出自哪里,生的又是何等的俊美。 功勋将门会开始早早的准备着,等待着三甲之下的名单出来,好为自己家族找一位乘龙快婿。 文官们亦是如此,期望着自己的族中子弟,又或者是门下高徒,能够在不久的将来,与自己同登朝堂。 一个极具社会话题讨论度和利益产生的事件,总是能将大多数的问题给暂时的遮掩起来。 朱标嘴角扬起,无声的笑了笑。 忽然觉得自家儿子这趟千里迢迢,辛辛苦苦的从浙江道赶回来,浑身泥泞不说,还平白挨了老爷子一脚,心中不免有些打抱不平和心疼了起来。 朱元章却是哼哼了两声,目光有些不善的扫了一眼自己老大。 “别看咱,他是你儿子,也是咱乖孙。” 老爷子没有前因后果的说了一声。 太子便挪过了脑袋,面上带笑的看着自己长得愈发稳重干练的儿子。 朱元章骂完了太子,便看向孙子:“如今二月,明朝明发旨意,便要三月才能昭告整座天下。小考、乡试、会试、殿试,便是三月一考,也要到今冬时节。” 时间很紧凑。 朱允熥点点头,按照正常来说,头年小考加乡试,取秀才。 中试者来年参与乡试,中举。 三年入京参与由礼部主持的会试,取中者便踏入到国朝进士的队伍里,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随后将会参与殿试,有皇帝亲自评定当科排名,科举三甲。 所幸,如今的大明朝是有经验的。 洪武四年和洪武五年,连续两年科举。 朝廷要取材,遴选天下才能入朝为官,那些人不论面对怎样的困难和紧凑感,总是会拼了命的去争一争。 哪怕是那些七老八十的童生。 朱允熥盘着腿,觉得自己今年大概不会在京中举行的会试和殿试上看到那些七老八十的童生,笑了笑开口。 “三月天下知,各地小考,诸道组织乡试,日余结束,一旬出名录。秀才们往省城参加乡试中举,这一道孙儿估摸着到五月就能结束。”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小考是各府县组织的,县学府学主持,取个秀才不算难得事情。诸道秀才赶往省城参与乡试,也不算耗费时间。两个月的时间足以结束各地乡试。 朱允熥又道:“乡试中举,新科举人们赴京参与会试,最远的估摸要三五个月,那时节刚好中秋重阳,金秋桂冠,也算是好日子。” 朱元章一直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乖孙儿说着这些事,最后开口道:“今冬殿试,风雪中取天下才。” 朱允熥憨憨的笑着,讨好道:“昔有曹孟德、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今有爷爷风雪取才,往后必是另一桩美谈。” 朱元章满脸无奈的笑着,抬起手臂虚点朱允熥:“你倒是觉得美谈,恐怕有些人不会如此觉得了。” 这话,便是定下了今岁开恩科的事情。 话题也转进到了别处。 朱允熥收起了笑容:“爷爷,浙江道赋税改革,势在必行!若这些事关天下社稷,大明江山的制度,不能在此时确定,我大明后世子孙,当真有那份魄力再做更改吗?” 那个该死的祖宗成法! 朱允熥觉得,若不是这个时候还是国初,没人能那什么祖宗成法说事。若是晚上几十年,敢有人这样说,他必定让对方知道祖宗的厉害。 一帮无能后辈,无法令国家富强,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利,便将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祖宗给拉出来背锅。 祖宗知道你们干的是什么事情吗? 若是知道了,祖宗也得从陵墓里爬出来看了你们的脑袋! 朱元章认真的想了想,回望历朝历代,尤以前宋为最,那一次次的改革,一次次的失败。 他摇了摇头:“你是怎样想的。” 朱允熥回道:“天下赋税,根源来自田地,而非空得。无产百姓,何来收成。国朝田亩都在那,就那么多,国朝三年一恩科,优待天下读书人,朝中更是赏赐不断,日积月累,能够缴纳赋税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少。朝廷,总有一天连那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们的粮饷,都拿不出来!” “如今孙儿仅仅是在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对商贾苛以重税,便能引得他们如此反对。日后的大明皇帝们,又有何魄力和能力,去再做改变?”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就连那张居正所谓的一条鞭法,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修修补补,让大明这条船,多前行了几十年而已。 朱标叹息了一声,原本还想着,自己趁着这些年能多教教儿子,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的了。 朱允熥则是在老爷子目光闪烁下,继续道:“今日孙儿回京,入城之时,不曾直接回宫,而是去了清凉山那边的人牙市场。我大明百姓,亦如那奴隶人一般,插标卖首。朝廷若此事不做变革,恐怕往后便是天下处处可见插标卖首,售妻卖子了。” 这话很重,尤其是对着一位开国皇帝说出来。 朱元章的脸色有些变动,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孙狗儿。 孙狗儿心领神会,立马小跑到不远处的一名禁军亲卫统领面前。 随后,这名禁军统领便带着一堆人往西安门外过去。 朱允熥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爷子是要这些人去人牙市场了。 他接着道:“孙儿虽年幼不知事,监国未久,却也看清了。世人所私欲,尤其是那些手中掌握权柄和优待的人。他们不会感激恩德,只会因为贪欲,不受控制想要占有更多的利益。” “这一次,孙儿说过,此次赋税改革,势在必行。浙江道必定成功,那日爷爷若是点头,孙儿愿为此,冲锋陷阵,继续推行至天下!” “他们想的是蝇营狗苟,一家之利。孙儿得要为咱家想,为咱家的后世名声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 “如今他们不满,孙儿只好回来,只要请奏爷爷开恩科,只要目下分化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内部乱起来。孙儿才有时间,让汤醴、夏原吉他们在浙江将事情给办好了。”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在大明社稷之事上,如此郑重的在老爷子面前陈述着。 朱元章肯定的点了一下头:“为天下百姓!咱只要还没死,就轮不到你小子在前头冲锋陷阵!”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有作为大明开国皇帝的自信和威严,也有对自家孙儿的呵护。 朱允熥笑了想:“开了恩科,天下士子的嘴就会闭上,我家还没办的事情,远不如他们目下能否中试重要。而会试主考人选,也能在朝中让他们自己斗上一斗,也好让爷爷您耳边清净些日子。” 朱元章再次无奈苦笑的虚点朱允熥,看向一旁的太子:“咱就说,咱家乖孙长大了!办起事情来,愈发稳重得体!” 朱标撇撇嘴,不愿看这般模样的老爷子。 前头还是您骂骂捏捏说这小子办事不靠谱,前头也是您踹了他一脚,如今对自己这般说。难道是说,前头那些事,都是咱做的? 朱元章讨了个没趣,瞪着眼低骂一声:“竖子。” 转头再看向朱允熥,多了一份考校:“恩科今冬完事,那时候浙江道夏粮、秋粮入库,商税清点。到时候诸事完毕,你又准备如何应对后面的事情?” “那就让他们一直自己斗下去!” 朱允熥斩钉截铁的开口回了一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明皇权的绝对统治 任何一个皇帝,都期望自己能够对自己的朝堂和臣子有着绝对的控制力。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天然的必须。 皇帝,天然就要统治和对抗自己的臣子们。 如此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朱元章也不例外:“又想挨揍?” 很没有威慑力的一句威胁。 朱允熥还是摆出了害怕的样子,后仰了一下,随后身子向前一压:“孙儿以为,国事愈发繁重,爷爷应当在朝中遴选重臣能臣,可入文华殿学士,于宫中附言国事奏章。” 简而言之,朱允熥要搞内阁。 当然,并非是大明后来的那种内阁。 而且现在,提出这件事情,目下也仅仅是为了让那些官员们将注意力从国朝赋税改革上移走。 在权力和金钱的选择面前,他们总是会聪明的选择权力。 除非真的有那么几个蠢货,会喊着全都要。 到时候就不要怪锦衣卫的昭狱空荡荡了。 “文华殿学士?”朱元章幽幽的念道了一句,哼哼了两声:“你小子办事,倒是愈发老道,这是在给解缙他们几个人铺路吧。” 朱允熥立马摇头,有上一回老爷子的提醒后,他诚恳道:“总不能让他们做武英殿学士吧。至于解大绅他们,若是他们往后无才无德,也就如此这般。家国天下在前,孙儿的个人私情在后。” 朱元章听到这话,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 觉得自己的教导,总算还是有作用的。 至少现在分得清国家和私情之间的关系了。 他说道:“此事,咱无不可。先说说你的章程想法。” “孙儿以为,爷爷是明君,父亲亦是贤明储君,国事上有无此等设计,都无所谓。但天下愈发的大了,事情愈发的多了,爷爷和父亲总有无法全数做完的那一天。” “目下设此例,可转移臣子注意,推行赋税改革,利国利民。往后,可分担国事,只要我朱家坐天下,手握皇帝权柄,赏罚升贬,皆在我家之手,他们也乱不了。” 朱元章却是一挥手:“往后的事,往后在说,只要目下能让外头那些人少些胡言乱语于赋税改革之事,咱便都能答应。” 杀人是最简单的法子,但他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事情也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朱元章身为大明开国皇帝,在杀人上面有着无数的惊艳。总是会拉拢一批,杀伐一批,最后事情再交代下去。 只会蠢货才会以为,皇帝就能将整座朝廷都杀个干干净净。 有底气,和是否真的去做,是两码事。 杀人是警告,也是为了更好的去办事。 如此之下,朱元章才会选择亮出那高悬在九天云霄上的屠刀。 朱允熥点点头道:“今岁开恩科至少能让浙江道改革之事办妥,初见成效。明岁,朝廷进文华殿学士,又可分化他们,不让他们抱团,只要朝堂上反对改革之事的声音小了,便也就形不成舆情,我家做事也就能调度得利,从中调和。” 总领朝堂的位子,就问你们想不想要。 文人风骨是什么?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们会抛弃一切。 “太子以为如何?” 朱元章想了想,问起了一旁自家老大的意见。 近来一直处于旁观社稷角色的朱标,看了儿子一眼:“只是取文官入文华殿,是否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诽议,是否会令文官权柄过甚?” 太子总是能扣准事件命脉。 朱允熥心中滴咕了一声,老爹终究是老爹,便开口回道:“儿子去岁便在想,昔年爷爷手下的大都督府颇有作用。虽然后来,因为一些缘由,爷爷将大都督府分为五军都督府,这也在情理之中,亦是我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若是朝中进文华殿学士,五军都督府中倒是需要进一些武英殿学士,如此方才能阴阳调和。” 朱标眼帘眨动了几下,默默一笑,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身子向后一靠,便不再说话了。 朱元章哼哼两声:“咱给的优荣够多了!” 又是没来由的一句话。 朱允熥却是笑了笑:“您是宽仁的,孙儿知晓。如今朝中进文华殿、武英殿学士,两厢均衡,说到底也就是个维持现状。” “取平衡,方为正途。”朱元章评价了一句。 朱允熥默默点头。 这是帝王术。 大明的皇帝们想要获得天下社稷的绝对统治,唯有平衡朝堂,平衡天下。 万事万物,如同田地里的庄稼一般,决不允许有挑头的,更不可能允许田地里长出一颗参天大树来。 大树会剥夺周边庄稼的养分,会致使树冠和根系愈发扩张膨胀。 辛苦一年的庄稼汉,便再也取得不任何收成。 只有砍掉挑头的,剔除掉那些异类,让这片田地里所有的庄稼都保持一个苗头,才能在夏秋收成的时候,将自家的粮仓装满。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明皇室所具现的皇权,便如同那手持镰刀的老农一样,必须要拥有对这社稷之田,绝对的统治权力。 朱允熥低声道:“此事,爷爷也允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 朱元章也果然是瞪了一眼:“等咱风雪取才后再议!” 朱标在一旁呻吟了一声,幽幽道:“父皇,是不是该回去了。” 朱元章拍拍屁股,大手向着周围一挥。 “太子发话了,咱回去。” 皇帝老爷子拍屁股走人,回头看了眼被人抬着跨过西华门门槛的太子。 朱元章又愤愤道:“今天就全拆了!” 落在后面的孙狗儿犯了难。 看着皇帝老爷子扬长而去,肩膀一软。 朱允熥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到孙狗儿身后,举手拍拍他的肩膀:“做成活扣凹槽,太子爷出来,头前让人起开,过去后落回。” 孙狗儿脸上一喜。 如此便不算坏了规矩,赶忙就要道谢,说上几句皇太孙英明神武之类的好话,却发现三爷已经是奔着东宫过去了。 旋即,孙狗儿手臂背到身后,挺起胸膛,亦是挥挥手指指点点的。 “都听到没有,咱们家三爷说的办法,照着三爷说的法子去办!” “这宫里头,哪里都不能拦着咱们家太子爷的路!” 四处的太监们赶忙应是,有人去将作监寻人,有人去各处规划太子爷可能途径的地方。 …… 且说朱允熥这边,老爷子和老爹回了中极殿那边,他则是回了趟东宫。 从浙江道赶回应天,一路上就没有吃好喝好睡好的。 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将自己从浑浊的污水中扒拉起来,又在另一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在闻讯赶回东宫的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伺候下,穿戴好了一身专属大明皇太孙的常服。 相对于浙江道此前那天寒地冻,民不聊生,官绅被杀的血流成河,半座浙江道尽没相比。 东宫里头目下总是欢喜的。 二十三叔朱桱彻底不回后宫李贤妃那边去住了。 每日就吃住在东宫,往大本堂进学。 汤鹊清和沐彩云虽都出自将门功勋人家,但辅导他一些识文断字还是足以。 小朱桱大概是瞧出了两个大姐姐往后在宫里的地位和身份,总是有些讨好的意味。 只要他每每露出一脸的憨厚却并不老实的笑容,手里就总是能多少好几份吃食。 朱允熥的大妹朱清静却总是那般的贤良淑德,整日做着女红、读着女德,顺带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管教一番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 小小的东宫里,在这些人的组成下,倒是比过往更加的别样热闹起来。 朱允熥的回来,引得东宫里头更是欢乐。 几个小孩嚷嚷着三哥哥春节不曾在家里,少了一份红包压岁钱,这一次得加倍补偿。 就连朱允熞,也终于是少了些懦弱胆怯,小心翼翼的跟在几个姐妹身后,对着朱允熥伸出了手。 这就是很好的改变,若不是有国事在前,朱允熥觉得自己应该对这孩子更好一些,最好是带在身边多教一些东西。 临出东宫,朱允熥还深深的望了站在宫门后的朱允熞一眼。 他不由想到此时被圈禁在中都凤阳皇城里的老二朱允炆。 不知他如今如何,是否真的如那日在通济门后东水关码头上所表现的那样,真的是心中已经开释。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远在北平的老四叔朱棣。 想必自己如今是监国皇太孙,又去了一遭浙江道的事情,他都已经知晓了。想必,张志远目下也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沿着甬道走了几步,朱允熥又想到远在倭国的镇倭大军。因为距离的原因,那边一直都不曾有什么讯息过来。 只是他清楚,这会儿时间尚且短暂,开采银矿,稳定倭国内部南北持续分裂的局面,还需要李景隆、张翼、铁铉他们长期勠力同行。 倭奴大概会和第一批银子回来。 倭奴送去山西陕西两道,替代大明百姓,去开采煤矿,增加产量。 用倭奴,朱允熥不心疼,便是矿坑坑道塌了又如何? 倭国如今都快要相互头打烂了,吉野家还要大明去稳定局面,他们没有时间来顾忌这些到了大明就会变成倭奴的人究竟会有怎样的生活和结局。 一路,朱允熥想了很多。 只是目下大明朝已经一步步的在自己的带动下,走上了改革的道路。 这是一条不归路。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不成功便成仁不是选项。 必定成功,才是唯一选项。 攘外必先安内的话,从来就没有说错过的。 大明需要一个更加完善的内部条件,才能够将全部精力放在外头,才能赶在前头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之上,将外域所有进步的可能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等到孙成在身边轻轻呼唤了一声,朱允熥才从满心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 “三爷,中军都督府到了。” “属下也已让人提前请了在京侯伯功勋们过来了。” 朱允熥回过神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中军都督府衙门。 在这里面,还有一场肮脏却绝对正义的交易,等待着自己。 …… 来一场绝对正义的交易怎么样?求推荐票、月票啦! 第一百九十八章 肮脏的交易 世间万物,总是在不停的进行着交易。 就如同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的能量守恒定律。 看了眼面前的中军都督府衙门,朱允熥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一旁的孙成。 还没走上台阶,衙门前的官兵便已经躬身弯腰抱拳。 进到中军都督府正堂,朱允熥就看到开国公常升和凉国公蓝玉,刚刚好一左一右落下屁股,坐在了正堂左右两侧的头把交椅上。 很显然,这二位是刚刚才到的。 踩的时间很准。 朱允熥默默的笑了一下。 这便是如今朝堂之上,军方的格局。 无声中,朱允熥从在场众人面前走过,径直到了中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主位前。 “臣等参见皇太孙。” 众功勋将领起身,抱拳施礼。 朱允熥点点头,伸手下压,示意众人落座。 而他则是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些人。 除却常升和蓝玉两位国公以外,在座之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大明朝的开国功勋武将们。 一位位的侯爷、伯爷,今年如今大明已有二十五载,他们也都到了壮年末期,但他们仍然代表着大明朝的军人和军队。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没有功勋爵位的。 今天这场注定肮脏无比的交易,那些不曾取得过功勋爵位的军中将校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哪怕他们家中拥有着万亩良田。 因为,在场的人已经代表了大明军方。 “今日匆忙,孤请了诸位来此,乃是为了大明社稷计,还望诸位叔伯前辈海涵。” 朱允熥开了口,话说的很是客气,但是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 整篇话,足可缩略为一个孤字。 这是要公事公办,不论肆意,无论所谓叔伯前辈。 蓝玉和常升对视了一眼。 他二人如今走动的愈发少了,随着常家老三入宫充任禁军亲卫统领之后,常家的再一次崛起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 蓝玉只能让位,不然整个体系都会崩塌不复存在。 而随着信国公府的汤醴入朝担任这座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后,朝中在京军方,就不免的又被划分出去一个小集团。 浙江道的事情,在场的人都知晓。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重税商贾。 这一样样的都与在场人家脱不了干系。 两位国公眼神对视着,下边的人也在默默的揣测着。 常升拗不过蓝玉的眼神逼迫,拱手转过头道:“还请太孙示下,为大明社稷,臣等定然不负重托,竭尽勠力而行!” 按照往常,军中只要有人出了声,很多事情便都定了下来。 但朱允熥这时候,却明显的看向另一边的凉国公蓝玉。 茫然有些错乱的迎着外甥孙的目光,蓝玉一时间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就是一股没来由的紧张。 几下呼吸之后,蓝玉沉声道:“臣亦如此。” 在场众人心中微动,皇太孙这番举动,很明显是再一次重申暗示,军中凉国公和开国公是两方人马,而非一伙的。 这并不会以他们的实际关系来决定,而是以皇太孙或者说是皇家的意志来决定的。 朱允熥终于是坐了下来。 坐下后,朱允熥说出了今日到场后的第二句话:“浙江道正在推进摊丁入亩、官绅一体、重税商贾,诸位如何看?” 没人开口,正堂里寂静一片。 谁都知道皇太孙这个时候并不是要他们给出真是的想法,仅仅只是要他们知道,浙江道正在做的事情,现在也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让在场众人心中很是为难。 他们是大明的功勋,是开国之时跟随在皇帝老爷子身边,一路舍生忘死拼杀过来的,他们在战场上流了血,受了伤,还有很多老伙计都倒在了新朝创立。 这些年,皇帝老爷子已经干掉了很多昔日的同袍弟兄,他们也愈发的安分,仅仅只是在乡野之间,为各家多弄些口食。 如今,这一份优荣也将要荡然无存。 说甘心是假,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那些没有资格参与今日这场可谓是鸿门宴的交易的军中将领们,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上位。 没来由的,这帮军中杀才莽夫们,脑海中齐刷刷的变得有了文化起来,想到了一个成语。 杯酒解兵权! 而这时候,朱允熥也已经开口。 “浙江道之事,事必成!此乃国策,乃国朝社稷之事。” “国朝如今二十五载,玄武湖上,刊载天下田亩之数。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秉持国政亦是如此。” “天下人口愈发的多了,越来越多。朝廷三年一考,所谓的读书种子也愈发的多了。” 这就是大明朝如今的现状,朱允熥语气平静的说着,随后看向眼前这些国朝功勋武将们。 他的语气忽的一变,暗含深意:“如今,朝中亦是年年北征,将士们得胜凯旋,朝廷也总是要拿出一份赏赐。” 说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 大明朝已经走过了二十五个年头,如今的大明也不是刚刚赶走前元余孽的时候。 那时候,天底下田地荒废,人口稀疏,千里之堤不见人家是很常见的事情,万亩良田无人耕种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经过这二十五年,在中原百姓自古就勤恳辛劳的基因下,如今的大明朝再难找出一块无人耕种的田地。 哪怕是在灾年,百姓抛弃田地,也会有官府或是乡野士绅给利用起来,绝不会使其荒废。 可这并不算完,在这一次带着夏原吉去浙江道的路上,朱允熥问了很多问题,皆是户部职责范围内的。 仅仅是这二十五年,大明的土地不光是全部种上了庄稼,更是到了人多地上的地步。 户部更是肉眼可见的看到地方上,总是会少上一块地方能够征收到赋税。 资源生产量并没有减少,但可以征收的资源却在减少,这是很不合理的。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 有很大一批社会生产资源,被私人侵占。 如朱允熥所说的,读书士绅、功勋将领,还有他不曾说出口的宗室,这一个个的群体将本就没有增长的土地不断的侵占为私人所有。 肥了私人,饿死国家。 早有准备的开国公常升微微一叹,事情终究是到了不可均衡的地步。 只是早有准备的他,无声的将手塞进怀里。 还未等他将那本家中近期清点出来的田产数目册拿出来。 上方的朱允熥已经是掏出了一个本子拍在了桌子上。 “秦王钦差督办浙江道赈灾之事,有感百姓疾苦,二叔身为宗室,不忍天下子民经历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 说着话,朱允熥将手中的本子举了起来,亮在众人面前晃晃。 “秦王说了,这一回秦藩之地,比照浙江道摊丁入亩之定数,足额缴纳田亩赋税,尽数入户部大仓。” 说完之后,朱允熥不由想到那一日,自己准备从杭州赶回应天的时候,却被躲在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一整个冬天的老二书给叫住了。 朱允熥清楚的记得,那天的老二叔表情很复杂,是他从未在这位大明朝最年长的宗室亲王身上所见到过的。 老二叔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个关于秦藩也施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的奏请递到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呼喊着之前被那刘漫送入后衙的女人,很是厉害之类的话。 朱允熥当时只能是苦笑着接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位老二叔大抵是怕了。半座浙江道是在自己的手上被砍了的,他怕自己会将这一幕重现在秦藩。 世人都觉得秦王是个暴戾之人,却不知道大明朝开国的宗室亲王们,又有哪一个人是愚蠢的。 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允许他们有着各种不同的性格而已。 而常升、蓝玉等人听到这话,脸色皆是巨变。 谁都知道,有了秦王这位宗室第一亲王的表态,他们这些追随大明起家的功勋,已经没有了借口拒绝。 “秦王殿下忧国忧民,乃国朝表率,臣等自当勉力,以为楷模。” 常升最先反应过来,趁机将手中已经摸到的本子取出,起身走到朱允熥面前,双手奉上,小心的放在了桌桉上。 众人目露疑惑的看向开国公拿出来的本子。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朱允熥却是澹澹的看向眼前的这位二舅,又看了一眼被放在面前的册本。 只是他并没有翻阅。 而是对着在场众人开口道:“孤这里还有一道奏章,是准备要与秦王殿下这道奏章,一并呈交到老爷子面前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在众人的注视下,今天的奏章和册本好似不要钱一样的,又有一本从朱允熥的怀里被取了出来。 “这是一道请奏老爷子,朝廷于西城开设皇家兵事学院的奏章。” 皇家兵事学院,这是朱允熥准备进行这场肮脏的交易的其中之一的交易品。 在场除了常升,所有人都没有听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学院两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如同儒家那教书育人的学院吗? 正待这些人琢磨着这个皇家兵事学院究竟是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 朱允熥已经开口解释起来:“国朝二十五载,军中老将渐多,如诸位还能上阵几年,家中子弟又要几年成才?孤奏请开设皇家兵事学院,取军中诸位功勋老将,于学院之中传授我大明兵家学识,取功勋之后、军中干将入学,育我大明兵家长兴!” 这场交易的第一项,朱允熥说出了口。 而中军都督府正堂里,已经响起一阵嘈杂。 景川侯曹震更是直接站起身来。 “太孙,此事当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好看的屁股 谁也不能安耐住自己可能会出任皇家兵事学院教习先生的身份,更不可能拒绝家中子弟进入皇家兵事学院学习的机会。 当皇太孙将皇家兵事学院的作用介绍完之后。 在场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也清楚的知道,只要此时办成,恐怕未来大明军队之中,将会有过半的将校是出自这座学院。 这是一个巨大到,远比家中需要为那几千几万亩田地缴纳赋税,更大的利益。 只要这座学院建成,大明的军队格局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恐怕那时候,军中人人都将以能够进入到这座学院为无上荣耀。 而冠以皇家之名的兵事学院出来的人,也必然将会成为军中的中坚力量。 所有人的眼中都如同景川侯曹震一般,露出了火热的期盼。 试问这个时候,谁家没有几个老大不小的孩子。 在场的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明最有权势的那一批人之中,他们便会想着将这一份荣耀和权势传承下去。 躺在功劳簿上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的长久下去。 朱允熥点点头:“明日,这本奏章便会呈奏到老爷子面前亲阅。” 常升瞪着眼,忽然觉得自己拿出的这本开国公府田亩数,变得有些多余了。 朱允熥这时候却是看向二舅,他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本账册里面记载了什么东西。 他轻轻开口:“开国公府有水浇田七千三百二十四亩,旱地三千六百八十九亩。” 一句话说完,常升脸上已经好似万花筒一样精彩。 常升张张嘴,有些尴尬的退回到了位子上。 而朱允熥却是转头看向另一旁的凉国公蓝玉:“凉国公府,水浇田九千七百七十三亩,旱地一千两百一十五亩。” “景川侯府水浇田三千五百二十四亩,旱地一千一百七十六亩。” “……” 如此又说了几家之后,朱允熥停了下来。 抬头看着眼前这些面色古怪且涨红的功勋们。 朱允熥轻咳一声,脸上终于是自进到这中军都督府只有,露出了第一次笑容。 “老爷子是个仁厚念旧情的人,上一回让你们主动清退田产,罚俸罚钱,已经是格外开恩。你们真当将田亩隐藏在他人名下,老爷子就不知道?太子就不知道?孤不知道?” “臣等死罪!” “还请太孙处罚!” 即便是常升和蓝玉二人,并没有在上一次的清退田产之中,仍然是选择了与在场的其他功勋一起跪在了地上。 谁都知道这是欺君的大罪。 皇太孙已经说了,皇帝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情。 他们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没有选择如同过往一样,狠狠的处罚甚至是砍了他们。 但今天这场交易,天平已经出现了倾斜。 朱允熥挥挥手,从主位上走到了场中,站在了众人中间。 “罪不罪的,没有这时候追究一说。”朱允熥挥着手臂背到身后,右手的扳指轻轻的转动了起来。 “浙江道的事情在办,夏原吉办的很得力,经验也在积累。今年朝中的事情会放在这头上,来年……” “臣等自是知晓,来年臣等身为大明功勋,必当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众功勋高声附和,言出承诺。 朱允熥却是笑了笑,手中的扳指转的更快了一些。 “孤不要你们现在说什么马首是瞻,唯命是从。有一桩生意,想与你们透个底。” 朱允熥转了一圈,停下脚步:“是与国同休,还是中道崩殂,想必诸位叔伯都是清楚的。诸位不是外头的文官们,这里关起门来,咱们便是自家人说自家话。”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起。 却让周围的功勋武将们,心中愈发的不安起来。 天家就从来不会和你说什么自家人的话。 若是真的说起了,那就是要你割肉。 毕竟,自家人没有什么里外之分。 朱允熥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念头。 直接开口道:“来岁,各家摊丁入亩的事情,必须要做下去。若是有家里人,养了商贾的,那一份商税也不能少。到时候,谁要是少了,孤不说话,你们也别怪老爷子问罪,新账旧账一笔算。” “臣等不敢。” “臣等万死不辞。” “莫敢不从!” 一片附和。 朱允熥继续道:“若不想摊丁入亩,也有法子……” 这话很诱人。 一颗颗脑袋抬了起来。 朱允熥露出了一张笑脸。 “倭国目下有支镇倭大军……” 说着话,朱允熥稍稍的蹲下了身子,看向众人。 一个个的功勋武将,纷纷电起头来。 朱允熥又道:“孤以为,国朝该有镇南大军才是……” 一众功勋武将那直肠脑袋,又开始泛起了迷湖。 常升却是反应了过来:“太孙是要征伐南疆?” 朱允熥摇摇头:“大明与南疆自古以来同为一脉,何来征伐。自当循循善进,和睦相处。” 说到此处,朱允熥目光幽幽:“朝廷会准允各家派了部曲、家丁前往南疆,荒芜山林之地,凡开垦所得,皆为各家所用。朝中不论税赋,与国同休。” 常升小声的说了一句:“交趾恐怕不允……” “一寸一寸的过去,孤会促成南边卫所挤压交趾,云南沐家会震慑南疆宵小。一亩地换十亩地,此乃定额。” 将中原留给中原百姓,让宗室功勋商贾走到外面去,开脱外面的土地,这是朱允熥早就有了的谋划。 只有将这些功勋绑在这架马车上,才能让整个大明朝走上踏出去的脚步。 蓝玉却立马看出了其中的弊端,忧虑道:“行此事必将起征伐战事……” 他的意思很简单,各家虽为将门,但对面说到底是一个国家,不靠大明朝廷,他们打不过。 朱允熥开了口:“南疆之事不曾完成,各家还可持有现今田产,事成可十倍兑换。” 绑上车再说。 朱允熥很清楚,没有朝廷出兵,南疆的开拓不会有飞跃式的发展,但先给这些人绑上马车却是很有必要的。 蓝玉和常升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迟疑,只是今天的事情已经到了这里。 皇太孙已经拿出了皇家兵事学院作为筹码,更是点名了各家实际掌握的田产数目,这都是要害的地方。 便是凭着这两点,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交点田亩赋税,总好过被皇帝老爷子砍了脑袋来的强。 而如今不用被砍脑袋,还能让自己和家中子弟进入那个还没有办起来的皇家兵事学院,已经足以抵消两件事情的矛盾点。 已经是个很好的交易了。 至于说南疆的事情,更多的是皇太孙对于他们这些人家的补偿。 中原一亩地,可换南疆十亩地。 这笔买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是吃亏的。 只是目下不曾能实现,但这件事情提出来了,就总是能办下去的。办成了,难道皇太孙能说今天的话不作数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什么时候都会作数。 于是,凉国公蓝玉便开口,言称今日家中刚好有预备酒席,正好皇太孙刚刚回京,各家便好好的聚一次。 朱允熥却是拒绝了去凉国公府。 去凉国公府,公事就变成了私事。 去教坊司,却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于是,一伙刚刚完成交易的皇家太孙和朝中功勋,乌泱泱一群在皇城各部衙门官员不解的目光中,拉帮结派的进了教坊司。 都是朝堂上跺一脚就地动山摇的人物。 教坊司见着这些人来,便立马是清出了教坊里头最是敞亮的一座雅院,供这些大人物们寻欢作乐。 少顷,雅院之中推杯换盏。 朱允熥则是默默的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 场中是一队女娘在跳舞。 身段摸样,自是教坊司里顶顶好的头牌人物。 几乎像是不曾穿了衣服的外饰,被两片薄纱遮挡着的浑圆高跷的美臀。 总是一下下的晃到朱允熥面前。 女娘们跳的是最是妩媚,也最能勾动出男人们心火的胡舞。 而胡舞则最是要求,她们去展示最好的身姿。 转眼间,女娘们的就落在了男人们的腿上。 这让朱允熥开始有些不齿起来,觉得这些人终究还是没有脱离最低级的原始属性。 凡是动物,大多喜欢将一身装扮的漂亮,好在求偶的季节,展示出最华丽的装扮。 然而,等展示完,它们又总是会出其不意的露出屁股,对着求偶对象展示。 一个好看的屁股,总是能够事半功倍,在种群里头抢占先机,获得优先权利。 教坊司里面的屁股就很漂亮。 今天这场交易完成之后,朱允熥觉得大明功勋们的屁股也不算难看。 至少,他们还懂得如何在这个时候,露出什么样的屁股去更好的在族群之中生存下去。 于是,他加入到了这场屁股的欢愉之中,将自己灌到混醉的边缘。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 场上已经少了半数的功勋,不知去向。 有着好看的屁股的女娘,也少了半数,同样的不知去向。 朱允熥摇摆着身子站了起来,孙成在一旁有些担心的搀扶住了三爷。 “诸位,孤……还要回宫……今日这酒……” 常升已经站了起来,他终究是有些担心,只是觉得如今自己在这位外甥面前,大概是臣子多几分,舅舅少几分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最后,常升开口:“臣送太孙。” 朱允熥大手一挥:“二舅,你辛苦。今天这酒钱……” 还不等常升开口,一旁的蓝玉已经是抢着走了过来:“太孙,臣付钱!” 朱允熥露出喝醉之后的笑容:“既都是自家人,便大伙一起担着吧。” 蓝玉还想开口说不差钱,却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常升给拉住了。 “臣领命。” 说完,也不顾蓝玉的疑惑,就要送朱允熥出去。 朱允熥却好似是趁着酒醉,人生第一次伸手拍在了常升的肩膀上。 两人的距离,也就拉近了很多。 “二舅,与国……同休……自家人……得一起担着啊……” 常升脸色深沉,默默的点了点头。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哪里还能见到自己那愈发让人猜不透的外甥的身影。 常升苦笑一声,看向正望着自己的蓝玉。 “太孙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谁拖后腿,不以大明社稷为重,谁就不再是自家人。” 说完之后,常升满饮手中一杯酒。 蓝玉坐在一旁,笑了笑,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默默的看了眼常升,却是没有开口,只是跟着对方喝起了酒。 而在孙成的搀扶下,到了教坊司外的朱允熥。 还没等孙成担忧的询问如何的时候。 却是双目一闪,整个身子里面好似是发出阵阵炸响,吐出一口浊气。 朱允熥已经是眉目清明的出现在孙成面前。 然而,朱允熥却是看向了前面不远处,嘴角微微一笑。 “这个屁股好看!”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两百章 年轻的姨娘 教坊司外。 复星桥头,一株垂柳下,几道身影正平静的注视着走出教坊司的朱允熥。 夜晚的应天城很安静,寂静到朱允熥在教坊司前说话的声音,徐妙锦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穿着一身翠碧色对襟小袄的徐妙锦,怎么也没有将眼前这名男子,和传闻之中的皇太孙联系在一起。 言辞粗鄙,便是比父亲军中的兵丁还要不堪入目。 这人当真是从去岁开始,便在京中声名鹊起的那位监国皇太孙吗? 徐妙锦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见朱允熥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腰线和后腰下。 徐妙锦那对渐有成形的胸脯,默默的加重了呼吸和欺负,倒是有些不满和气愤了。 只是转眼间,徐妙锦便微微一笑。 垂下的玉指微微一挥,她便领着身边的侍女和家丁走向还在目光炙热的望着自己的朱允熥。 本就有了半分醉意的朱允熥,闻着一抹处子幽香,就听到步入眼帘之中的徐妙锦轻声开口。 “臣女妙锦,参见皇太孙。” 她的声音犹如这初春里的黄莺,清脆的百转千回,盘旋着撩拨进人的耳中。 朱允熥身子稍稍一震,左臂背在身后,右手横陈虚悬在腹前,暖玉扳指缓缓的转动着。 “原是徐家娘子,此时已至夜幕,不知徐家娘子为何会出现在这教坊司外。” 说完之后,朱允熥默默的看向跟在徐妙锦身后的侍女及家丁。 都是有行伍根底的人啊! 徐妙锦默默一笑,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得体,不妩媚却又不失真切。 “大明蒸蒸日上,国朝太平,京畿重地,首善之城,臣女自无不敢踏出家门的。” 朱允熥愣了一下。 自己暗点对方是个小女娘,不该这时候出门的。对方便奉承夸赞大明朝的治安水平高,便是晚上出门也不足为虑。 当真是有着好看臀线的女人,脑袋总是聪明的多一些。 一时间,朱允熥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徐家女娘,多了几分深究的好奇心。 在朱允熥过往的认知里,眼前这位徐家娘子,可是位贞烈之女,面对老四叔的步步逼迫,从未有过低下头的时候。 想着曾经看到的秘闻,朱允熥不由的多看了面前徐妙锦,那张清秀却已经能瞧出日后国色天香的脸颊。 难怪老四叔后来都可以当人家爷爷了,还色心大发! 将心头那屡杂乱的胡思乱想趋之脑外,朱允熥默默道:“徐家娘子深夜等候在此地,是为了见孤?说起来,孤依着宗室里的辈分,还得叫你一声姨娘。” 半开玩笑的说完,朱允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出身功勋大族的徐妙锦,哪里不懂这些男人的心思和此时的眼神。 哪怕对方是个还未及冠的大明监国皇太孙。 徐妙锦脸色稍微的冷了一下:“太孙是君,臣女是臣,君臣有别,不足论也。” 她是为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之事而来的! 朱允熥想到中山王家如今几个男丁都在西北练兵,燕王妃嫁在北平,徐家如今算起来也就只有徐妙锦这个小女娘当着家了。 “孤今日有些乏了,若是姨娘不曾有事,孤便不耽误姨娘在此处观月。” 朱允熥说着话,便开始拉扯,缓缓的挪动身子,向着皇城方向迈出脚步。 果然,本就是有备而来,有事商议的徐妙锦,见此脸色一急,却又瞬间反应过来,将将要抬起的手又被压下。 “中山王府有水浇地两万七千三百六十一亩,旱地五千八百二十四亩。” “今岁便可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缴纳田亩赋税入户部大仓。” “中山王府另有行商十一,坐商七十六,亦可比照浙江道所行商税,每岁缴纳于户部。” 这便是大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开国六王之首,中山王徐达家族的全部底蕴和实力。 如今,都被徐妙锦这位徐家小女娘给摆在了朱允熥面前。 刚刚准备拉扯一番的朱允熥,背对着身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竟然被拿捏了! 转过身,朱允熥已经收起了原先脸上的轻浮和拉扯之色。 他昂首轻转扳指:“中山王乃我大明功勋之首,朝廷历来不曾亏待。姨娘今夜说起徐家底蕴,是想要什么?” 难道老四叔已经色心大发,现在就开始准备对还不到及笄之年的徐妙锦下手了? 不!老四叔的人品还不至于。 那徐家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为何会让徐妙锦这么一个小女娘夜幕外出,找到自己说起这事来。 朱允熥目光深邃的盯着面前的徐妙锦。 在徐妙锦的脸上,有着女人战胜了男人后,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和表情。 “徐家也是大明功勋人家,为何今日太孙于中军都督府商议功勋一族的事情,却未见有我徐家一席之地?” 徐妙锦认为自己已经拿到了今夜这场交易的主动权,反问起朱允熥来。 朱允熥顿时坐蜡。 他今天确实想到过徐家,但只是因为男丁如今都不在京中,而今年也并非急于要求功勋开始如浙江道一样摊丁入亩,便未曾知会徐家此事。 可他哪里能想到,这徐妙锦一介小女娘,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询问这件事情。 还不等朱允熥开口解释。 徐妙锦已经继续道:“臣女想来,大抵是皇太孙觉得臣女几位兄长如今都不在京中,只等兄长回京再议此事。可我徐家亦是大明功勋,亦是陛下的肱骨臣子,我徐家深受皇恩,不论兄长们是否在家中,我徐家也必定会以陛下圣言行事。” 朱允熥愈发觉得自己被这位年轻的姨娘给拿捏的死死的。 人徐家要表忠心,自己却将人们拒之门外,到如今便是自己失了礼数。 半响的功夫,徐妙锦也不急切,一双乌黑眼珠灵动的注视着对方。 朱允熥沉吟良久才不得不沉声开口:“是孤将事情办错了。” 他可以对景川侯那些人显露威风,甚至可以对凉国公、开国公这两位长辈施行镇压,但他绝对不能对徐家有半点的不敬。 至少老爷子那边会是第一个反对的。 不过,向一个好看的小姨娘低头,朱允熥又觉得面子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妙锦微微一笑:“臣女不敢,臣女今夜前来,一为表明中山王府永远追随陛下,效忠大明。二来则是今日太孙与朝中诸位叔伯家商议之事,徐家同为功勋一体,定然是不敢落后于人。” 朱允熥顿时疑惑:“姨娘知晓今日孤与诸位功勋叔伯商论了何事?” 徐妙锦黛眉微微扬起,好看的粉嫩如雪的脸上露出一抹更加好看诱人的笑容。 “那太孙可又知晓,为何今日诸位功勋叔伯们,能与太孙将所商议的事情定下?” 朱允熥心中忽的有些烦躁起来。 强压着心头的莫名烦躁,他沉声道:“姨娘请说。” 徐妙锦望了一眼情绪已经起了细微变化的皇太孙,樱唇轻轻一点:“臣女只是听闻,前些日子陛下召见诸位功勋功臣,当时拿了太孙砍下的那半座浙江道名录于诸位功勋传阅,陛下不发一言,临了只传出一句,太孙如他。” 说着朱允熥因为匆忙回京,不曾详细知晓京中所生之事,徐妙锦黛眉下的那双杏眼好似会说话一样的望着他。 朱允熥却是心中大为感叹。 果然,应天城里就没有蠢人。 今日自己拿出一番好处和补偿,去做那等交易。现在回想起来,若是没有老爷子的事先警告,恐怕自己今天是半点好处都拿不到。 那一份半座浙江道的名录,加上一句太孙如他。 放在朝中功勋耳中,那便是皇太孙可以干掉半座浙江道,皇帝老爷子更可以做到。 皇帝的刀再一次的亮出。 这时候,朱允熥默默的轻笑了一声。 落在旁人眼里,倒也不知道这位恍然醒悟过来的皇太孙,到底是在自嘲还是为何如此。 朱允熥看了眼身边的孙成。 孙成立马上前,躬身举手到了徐妙锦面前。 徐妙锦也不拖延,对着身边的贴身侍女示意。 对方便取出一份簿子,交到了孙成的手上。 “太孙,中山王府此时已在您手上。” 徐妙锦款款大方的说了一句。 朱允熥则是深深的望了一眼这位比自己小上两岁,但在名义上却是自己姨娘的徐家妙锦女娘。 “中山王府忠心国事,乃国朝肱骨,朝堂表率,功勋楷模,当为功勋之首。” 丢下一句话,朱允熥再不停留,似乎是并不愿意一直被这位年轻的姨娘拿捏住,赶回宫中。 独留徐妙锦一人,领着家中的仆役还留在原地。 直到朱允熥一行人没入黑夜之中,伺候在徐妙锦身边的侍女这才上前。 “三娘子,太孙真的答应了吗?” 这时候的徐妙锦,目光仍是看向朱允熥消失在黑夜之中的方向,默默的闪烁着,听到身边侍女开了口,这才偏过头。 这是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是最贴己的人。 问出这话,不算多嘴。 徐妙锦默默一笑,再一次的看向朱允熥消失的方向:“徐家乃功勋之首!”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这一句话,比今夜这桩交易更加的重要。 尤其是在开平王之后的常家重新执掌军中,与凉国公共同坐镇京师。又有信国公府汤醴回朝,造成如今朝中功勋格局三分的局面。 似乎,中山王一系,在这里面已经没有了存在感。 只是徐妙锦心中却一直萦绕着迟疑和忧虑。 那个只比自己大上两岁的监国皇太孙,那个从宗室辈分而论,该是自己晚辈的少年郎。 那不时瞧着自己的注视,那并没有掩饰的眼神,让她心中不由的为往后担忧起来。 “国朝礼制恐怕也不会同意了他吧……” 徐妙锦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了一句,愈发的心事重重。 第两百零一章 一群老狗 回到东宫之后,朱允熥就已经睁不开眼了。 今天从浙江道赶回应天,进了城中便一直没有真正的歇息过。 去中军都督府之前泡了一个澡,也不曾真的洗刷掉他身上的疲倦。 趁着夜色回到东宫,发现几个小的还没有睡觉,似乎都在等着自己,让朱允熥不免心生恐惧。 好在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总是体贴知心的人,哄着几个还想和三哥哥说会儿话的小的,送回了各自的宫舍屋子后,朱允熥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语。 直到日上三竿。 朱允熥这才慵懒的扭动着不断发出响声的身体,苏醒了过来。 “您给自己弄得太累了些,没了身子,您就是再想办事,也无可奈何了。” 梳妆打扮,已经愈发有大明宫廷姿色的汤鹊清,见着朱允熥醒来,便扶着他到了一旁洗漱穿戴的地方。 汤鹊清嘴里有些幽怨的念道着,小丫头沐彩云便跟在一旁滴熘熘的看着,手上却也在忙碌着为朱允熥添水递毛巾之类的小事。 彩蝶和彩莲两女站在里屋门前,颇有些羡艳的看着汤姑娘和沐姑娘为皇太孙穿上一身操练的行头。 “国事可不怠慢。”朱允熥伸手捏捏汤鹊清的脸颊,望着一旁有些脸红的沐彩云:“我家慢上一日,朝廷便会慢上数日,地方上便会慢上数旬,百姓们就要等上数月乃至一年半载。” 官员们总是能用各种方式和形式,将一件事情给办的漫长无比。 而想要他们不打折扣的办好一件事情,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往往只能无可奈何的将要求提的更高,唯有如此,打折之后便是真正想要取得的预期成效。 大概是宫中的老嬷嬷们教习的愈发多了。 汤鹊清和沐彩云不再说话。 朱允熥出了屋子,到了外头,便开始操练起来。 这是自他来到这里后,便开始养成的习惯。 几女便搬了凳子,坐在廊下,双脚并拢,手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这一赏心悦目的场面。 年轻的皇太孙,便如同这初春时节,便如同这创立不过二十五载的大明朝一样,一处处都展现着朝气勃勃。 直到朱允熥操练的浑身发汗,这才慢慢的转为打磨筋骨,舒缓肌肉的动作。 而后才又进了屋子,短暂的泡了一个温水澡。 又在汤鹊清、沐彩云两女的伺候下穿戴上正式的常服,进了一碗庐州老鸡汤,这才出了东宫。 等朱允熥赶到中极殿的时候,朱允熥便见老爷子和老爹正凑在一张堪舆前,两人都弯腰低着头,老爷子手中拿着一根棍子不时的指指点点,老爹便不停的点头附和着。 朱允熥轻步上前,挥手阻止了孙狗儿出声。 他踮着脚走到老爷子和老爹身旁,伸头看向两人面前的堪舆。 是辽东都司及李氏朝鲜国周边的地形,大明布防堪舆。 辽东都司要对草原用兵? “孙儿参见爷爷,儿子参见父亲。” 朱允熥面上带笑,忽的在朱元章和朱标身后出声开口。 朱元章被惊得一跳,手里提着棍子,转身就往朱允熥的腿上轻轻的抽了一下。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朱允熥低眉浅笑:“爷爷教训的是。” 朱标见儿子来了,便向后靠在轮椅上:“你怎么过来了。” “儿过来,是有几件事,想和爷爷还有父亲禀明并做请示。” 朱允熥这会儿很是规矩的躬身作揖,一副稳重有成的模样。 朱元章却是澹澹的冷哼一声,这小子撅起屁股,自己就知道他要拉什么样的屎。 “咱听说,你昨天去找常升、蓝玉他们了?还与他们在教坊司里厮混到了夜里才回宫。” 朱允熥从怀里掏出了四本奏章。 “孙儿昨日是在中军都督府与朝中诸位功勋商议此次浙江道改革之事。末了,蓝舅姥爷觉得大伙谈的都不错,就领着孙儿还有诸位功勋去了教坊司吃酒。” 说着,朱允熥又抬头看向老爷子:“孙儿只是在吃酒,倒是临走的时候,瞧着不少功勋叔伯不见了踪影。” 朱元章顿时哭笑不得,伸手连连指点着朱允熥。 最后,终于是踢出一脚。 “你小子自己的主意,甭说是你舅姥爷提的。那帮莽夫吃吃喝喝,喝多了就是女人,对此事,咱从来不加理会。你小子……” 朱允熥赶忙抱拳:“孙儿绝对不敢!” 朱元章冷哼一声:“说吧,什么奏章。” 朱允熥当即将第一本奏章递上:“这是二叔在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门里亲笔所写,二叔愿将秦藩田亩在日后归入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中,缴纳田亩赋税于户部大仓。” 澹澹的扫了一眼被送到自己面前,自家老二亲笔所写的奏章,朱元章却是双手叉在腰上,并没有想要拿过来的意思。 朱允熥只得是咽了咽口水,换了一本放在了最上面。 “这是中山王府徐家的田亩及商贾账目,徐家愿与朝中勋贵,只待朝廷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便将家中田亩及商贾事,尽数依数缴纳于户部。” 朱元章还是没有动手。 他澹澹的扫了一眼旁边的太子爷。 最后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朱允熥无奈,只得是又换了一本奏章到最上面。 “此乃孙儿奏请,朝廷开设皇家兵事学院事,请我大明百战功勋,军中老将执掌学院,传授我朝功勋之后、军中干将良才兵家心法。” 朱元章嗓子里发出了一道或有或无的声音。 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此时亦是昨日议出来的?” 朱允熥这会儿一直是躬着身,伸着双臂拿着奏章,听到老爷子在问话,他便抬起头:“回爷爷,是昨日议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嗯。” 朱元章嗯了一声,便不再多发一言。 朱允熥心中知晓,这是要自己继续往下说。 于是他只好将最后一本奏章放在了最上面:“最后这是孙儿奏请,允朝中功勋、官员,天下士绅、商贾,往南疆开垦,一亩中原地可换十亩南疆地。” 大殿内,随着朱允熥的话说完,慢慢的归于平静之中。 朱允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保持着这样让人难受的姿势多久,直到他快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老爷子的声音,才从面前传来。 “秦藩的奏章,给你爹。” “徐家的事情、那什么学院的事情,你自己兜着。” 朱允熥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念头升起。 二叔秦王朱樉的奏章要交给老爹,这就说明老爷子不希望自己目前就参与到宗室之中。 最后一道关于南疆的奏章只字不提,那就是让自己现在也收起这份心思。 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后,朱允熥恭敬的将二叔的奏章送到老爹手中。 又将南疆的奏章塞入怀中。 如此之后,朱元章这才盘着腿坐在了一旁,并向朱允熥招招手:“坐吧。” …… 翌日。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钦差督办浙江赈灾事务的皇太孙突然回京而被吸引的时候。 皇帝却忽然发出了一道圣旨。 诏令朝廷今岁开恩科,天下诸道各府县即日起开始操办童生试、院试、乡试,朝中筹备年底的会试及殿试。 突如其来的开恩科,让整个朝堂都惊愕不已。 任谁都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开恩科,如今可不是洪武四年、五年,天下急需英才入仕为官,为朝廷治理天下。 如此匆忙,完全不符合此前的规矩。 然而皇帝的理由很简单,半个浙江道没了,朝廷需要更多的英才候补,供朝廷选官。而这些年地方上被干掉了不少的贪官污吏,各部司衙门多有空缺。朝廷这一次是打算将这些官缺都给实实在在的补齐了的。 这就让应天城里的官员们,再也没话说了。 就算这年头不少人都因为害怕自己入朝为官,哪一天就被皇帝老爷子砍了头,但科举取得功名,获得优待特权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拒绝。 对于突然开恩科这件事情,朝堂上更是没有人敢反对。 谁反对,谁就是天下读书人的仇人,是血海深仇的死敌。 就连官府若是将此事办的拖延了,都恐会招致一片诽议,受到当地野老乡贤的唾骂。 没人敢于怠慢。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圣意下,应天城终于是少了一些弹劾之声,齐齐都调转到为了今岁恩科之事忙碌着。 然而,还是在应天城西。 这一次,狮子山上的雅舍内,除了中书舍人刘三吾和户部尚书赵勉之外,还另有几名生面孔,却个个身穿儒服,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儒。 若是朱允熥在此,大概会叫骂一句,一群老狗怎得还不死。 “陛下开恩科,是为了转移朝廷官员的注意,将浙江道正在做的事情给掩饰起来!” 刘三吾亲自为几人各自倒了一杯茶后,便直接了当的将今岁开恩科的真正目的给说出口。 赵勉目光看向窗外,今日的江面上没有了撒网捕鱼的渔夫,倒是显得有些无趣。 几名从江南各地赶来应天的老儒默默的饮了一口茶。 刘三吾瞧着这些人的做派,继续道:“恩科之事,我等难以拒绝。此事一开,今岁朝廷和天下都将只会关注,今岁恩科的探花郎究竟是何许人也,又生的何等美貌。危机之下,老夫希望诸位能不吝言辞,多多建议,我等为天下读书种子,同出一份力。” “是危也是机,陛下旨意上说的清楚明白,要补齐朝廷官缺,这便是天下读书人的机会。” 终于,有一名老儒点出了今岁洪武二十五年朝廷开恩科,于他们有利的一面。 刘三吾当即开口:“还请开释。” ……………… 最近月票很乏力啊~~~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二百零二章 坏到屁眼子里的老东西 春风卷着长江上的水汽进到雅舍内。 不曾再见江面连天渔翁撒网场面的赵勉,侧目看向眼前这几名远道而来的老儒。 这几位都是在江南士林之中有着不菲名声的儒学泰斗级人物。 平日在乡野之间,身边更是从不缺少了求学伺候的弟子门生,整个江南,乃至是整个天下,无数的年轻读书人都希望以能够追随在这几人身边为荣耀。 他们在江南,便能对整个天下的士林儒学,进行长臂管辖。 声称此次恩科,是危机,也是机会的老儒,扫了眼当场中书舍人刘三吾。 老儒并没有丝毫普通百姓见官时的紧张和彷徨。 更多的是一份自信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既然陛下开恩科,对我等天下读书人而言,便是足足的好事,多少穷尽书海的学子,终于能趁此时机取得功名,步入朝堂,为天下社稷计。” 随着老儒的开口,在场众人响起一阵附和之声。 “吾辈读书人,当为国朝效力。” 老儒继续道:“陛下要充实填补朝堂官缺,所用人数必不会少,今科取用大抵是要增多的。” 说到这里,老儒看向面前的户部尚书赵勉。 赵勉赶忙微微躬身颔首:“朝廷虽有候补官,然这些年地方上一直缺官良多,加之这一次半座浙江道没了,无论如何,要想依着陛下所言,补满官缺,今科录用士子不可能少的。” 老儒点点头,再看向刘三吾:“如此说来,你便该去争一争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位子。” 在应天城举行的会试,一般是有礼部支持操办,也大多是由礼部的尚书侍郎们担任会试主考。 不过相对而言,会试的这个主考官人选,也是可以从朝中儒学精通之人里选择。 正正好,刘三吾就是中书舍人,又是儒学大家。 只要他开口说出要拿今科会试主考的位子,朝中必然不会有太多的反对声。 几名老儒好似已经知晓了这个建议一样,解释目光平静的看向刘三吾。 已经年近八旬的刘三吾,在这几位老儒面前,却好似是学生一样,轻笑一声道:“诸位觉得我可为主考?” 有人当下就开了口:“有何不可?” 最先开口的老儒亦是点头说道:“只有拿下今科主考的位子,我等才能从容操办。” 一旁的赵勉不由的偏头看了过来,他隐隐已经猜到这几位老先生的想法和主意是什么了,不由瞥了刘三吾一眼。 刘三吾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今科……不留体面,金榜之上多取我江南学子?” 几名老儒同时点头认同。 “往年总是要顾忌些天下人的体面,可今科却不同,今科陛下是要取才学士子们填补官缺,这便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浙江道在推行那甚改革,更有推行天下的想法。陛下用恩科转移我等与天下人的注意,我等便只好再不顾忌体面了。” “只等我江南学子尽数名列金榜,选派地方官缺,那改革之事往后亦可从容应对!” 似乎,这也是几名赶到应天的大儒们已经提前商量好的法子。 赵勉是在场年岁最小的人,当即开口道:“如何应对陛下欲行改革之事?” 不论今岁恩科开不开,也不论江南的读书人如何登榜,他们之所以会齐聚于此的原因,都是为了如今正在浙江道推行的田亩赋税及商税改革之事。 几名老儒像是一笑,好似那让赵勉、刘三吾头疼不已的问题,在他们的上手便是翻云覆雨轻松化解的小事一般。 “其一,陛下以恩科转移注意,我等便可趁机推江南士子们入朝为官,将此次恩科化为江南读书人的机会!” “其二,我江南士子们,今岁登科,入朝为官,明岁便是陛下要在天下推行赋税改革,清查田亩。有这些初入仕途的年轻读书人,还有我等这些年在朝中的故交门徒在。赋税之事,到底要如何改,能改到哪一步,岂不是仍然由我等天下人说了算?” 赵勉已经站起身,为几名老先生老前辈添茶。 将几盏茶杯倒上热茶后,赵勉弯着腰笑问道:“几位先生,陛下想要做的事情,我等恐怕是难以更改的。” “赵尚书这是在试探我等?” 一名老儒饮着茶,澹澹的扫了赵勉一眼。 赵勉立马挤出一抹笑容:“学生不敢。” 老儒放下茶杯:“此次浙江道改革之事,根本之处在何?” “在浙江道田亩,在府县城郭中的做上,在货运四方的行商。”赵勉低声答了一句,好似幼年在家中启蒙,面对先生的问题时,恭敬的回答着。 老儒含笑抚须:“正是在此。也正是因此,朝廷只有清查了地方上的田亩,才可依照田亩之数,推行征收赋税。可若是那些田亩不在了呢?朝廷又要从何处征收赋税?” 赵勉双眼忽的一瞪,心中大呼一声自己果真是当局者迷,竟然不曾想到这一茬。 而另一名老儒则是笑吟吟道:“今岁除却恩科,便只有浙江道推行赋税改革,陛下要先让浙江道除了成果才会推行天下。而今岁便是给予我等的时机,从容操办此事。” 又有一人接过话:“依山田地种树,傍水之地养鱼,田间阡陌拓宽,平整田地豢养鸡鸭。届时,地方上是我江南士子为官,仍是遵照朝廷旨意,清点田亩,依旧是如数照实上报地方田亩之数。” 最先开口的老儒哼哼着接过话:“到时候,只等朝廷确定田亩之数,那些树木、池鱼、阡陌鸡鸭便可都移走。” 赵勉听得是胆战心惊,后背不由的起了一层冷汗。 再看向几名笑面迎人的老先生时,这位执掌大明户部的尚书大人,总算是知晓为何这些老先生能名满天下,能够门生学徒无数,能够让自己也不得不称呼一声先生前辈。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而赵勉更是几乎从牙缝里寄挤出了一句话来:“毁田!” 只要朝廷清查地方田亩的时候,将那些之前的良田都给毁了,便不会被登记造册送回应天。等到留下的田地数目被送到应天之后,那些毁了的田又可给复原过来。 这便如同是军中的空饷一样。 赵勉已经想到,等这件事情真的做成了,那些不曾登记造册的田地,竟然能和已经登记造册送回应天的田地一同耕种,并且光明正大的不用缴纳一分赋税。 他的后背便是一阵发麻。 想自己堂堂户部尚书,竟然连这一茬都不曾想到。 赵勉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然而,一名老儒却是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些不悦:“何以是毁田!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我等亦是知晓,天下人人都知晓朝廷艰难。但天下人更难,我等寒窗苦读之辈更更难!” “多一份口粮,天下便能多少几位读书种子。为天下读书种子计,为天下社稷计,我等无论如何都要为这件事思虑。” 赵勉眉头微微皱起,良久后默默一叹,举起双臂:“学生受教。” 几名老儒见到户部尚书接受了他们的思想,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看向中书舍人刘三吾。 “此时,便要开始着手操办,如何取得今岁恩科主考之位。” 刘三吾当即开口:“礼部尚书空缺多年,如今礼部由侍郎任亨泰支持,任侍郎在礼部多年,德行无虞,学识深厚,颇受陛下看重。若是猜测无错,今岁恩科会是主考之位,陛下是属意于任亨泰的。” “那便将他压下去!”一名老儒直截了当的说出要将一名堂堂主持礼部事务的侍郎给打压下去。 刘三吾摇摇头:“任亨泰往日做事无错,几乎挑不出毛病缺陷,很难促成此事。” “我等在都察院也有不少的故交与学生,今岁陛下开恩科,断不可能让主考官弹劾缠身。” 刘三吾抬起头:“要让御史们弹劾他?” “老夫几人,今岁便游学应天,目下自会帮衬着你,先将会是主考拿到手。这件事情,你们不要插手,免得陛下盯上。” 刘三吾左思右想,觉得这也算是个可行的办法,终于是点了点头。 另一头,不时看向窗外的户部尚书赵勉忽的低呼一声:“今日这般多的船!” 众人立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 只见在窗外远处的江面上,不知何时忽然多出了一大群的捕鱼江船。 一名名艄公站在船尾撑着江船,船前则是渔夫们不停的往江面上抛洒着一张张硕大无比的渔网。 “此时正值鱼儿肥美,腹中多籽的时候,百姓不知让鱼儿生养的更多,如此穷尽捕捞,终不是长久之事,如此之下,便要我等读书人,去教化他们。” 雅舍内,一名老儒风轻云澹的说着话。 …… “一帮坏到屁眼子里的老东西!” 遥远的长江江面上,一艘有意无意被周围所有江船簇拥在中间的一条江船上,船体中部的乌棚下开着的窗户后,传来了朱允熥的一声低骂。 锦衣卫副千户孙成,正坐在小凳子上,操持着面前的一口炖鱼石锅。 掀开盖子,一顿鲜香飘散而出。 引得坐在旁边的汤鹊清、沐彩云两女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齿。 更边上的大明二十三皇子朱桱,则已经是捡起放在面前的碗快,食指大动。 朱允熥却是透着船窗,目光幽幽的盯着远处的应天城。 哪里是外金川门龙湾码头的位置,在后面便是狮子山。 狮子山上有一座雅舍! 第二百零三章 捕鱼翁朱允熥 自至正十六年,朱元章进入当时尚未改名应天的集庆府城后。 大明已经在这座城池里,足足经营了三十六年整。 这三十六年,应天城饱经风霜,从前元的一座府城变成了大明朝的都城。 朱元章也在这三十六年里,将应天城几乎是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 每一日发生在这座城池中的故事有很多,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来到应天城,也有无数人离开应天城。 几名在士林之中享誉在外的江南老儒,忽然之间齐聚应天城,这件事情根本就逃不过锦衣卫的耳目。即便是锦衣卫不曾察觉几个已经半截埋进黄土里的老东西,太子如今已交给朱允熥的暗卫,同样能够察觉此事。 几个都快要埋进土里的老家伙,不会无缘无故的借口游学之名跑到应天城的。 这些读的书比吃的饭还要多的人,只有让别人去游学他们的可能。更不要说,他们是在老朱家因为要推行赋税改革而推出恩科转移注意的档口。 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将手中拿着快子,要想塞进锅里的朱桱给拉住。 汤鹊清低声提醒着:“殿下等下得生气了,他最是不容别人破坏没有做好的美食。” 朱桱憋着嘴看向面前的皇太孙侄儿,嘴巴更加的憋起来,嘴角的口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他眨着委委屈屈的眼睛看向汤鹊清,辈分不分的喊着:“可是……汤姐姐,我饿了……” 沐彩云赶忙转过头看向别处,她实在是被二十三皇子这一招给骗过好几次了。 汤鹊清苦笑着拍拍朱桱的脑瓜子:“二十三皇子,你又叫错辈分了。” 朱桱满脸的委屈,不甘心的伸手拉住汤鹊清的衣袖:“可我真的很饿很饿了!” 汤鹊清目光明晃晃的看向一旁的朱允熥,随后对着朱桱说道:“我怎么记得出宫的时候,殿下还给二十三皇子吃了整整三块肉饼的!要不要,我问问殿下到底有没有给二十三皇子吃肉饼?” “不要!”朱桱立马是低声惊呼着耸起肩膀,然后又满脸担忧害怕的越过汤鹊清,看向船窗旁的皇太孙侄儿,摇着头小心翼翼道:“我不饿了!” 汤鹊清顿时哑然失笑,无可奈何的摇着头。 一旁。 朱允熥无暇顾及小二十三叔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将老朱家的脸面都给丢进外头长江滚滚江水里。 他看向相对而坐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 “该放带出城的老豆腐了。” 原本还以为皇太孙在骂完之后,要说正事的解缙,脸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赶忙将放在自己面前已经切块了的老豆腐给放进一旁的炖锅里。 朱允熥又将自己面前的酸菜推到解缙面前:“放酸菜。” 解缙满头雾水,却也只能是听话,将切好的酸菜下到锅里。 孙成等到所有的材料都下进锅里,又将盖子盖上,慢慢的等着炖锅重新煮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时候便是可以开吃的时候了。 而这时候。 解缙也终于是忙活完,忍不住忘了一眼窗外那座因为距离而显得很是渺小的狮子山。 山上的雅舍自然是看不见的。 但解缙还是说道:“想必,那几位老先生现在还在那座雅舍里。” 朱允熥冷哼了一声,瞬间便让船篷下的动静小了数倍。 他沉声道:“若不是为了顾全体面,这会儿咱就要蒋瓛送几名锦衣卫进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解缙向后仰仰。 他对这话,是一点都不相信。 这便是十足的假话,锦衣卫办事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的体面了。 就是放两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到官员家中,他们也只能是当做没有看见这些锦衣卫。 解缙笑了笑:“太孙是也想当一回捕鱼翁。” 朱允熥看了眼解缙,幽幽道:“咱可没想一网打尽,但奈何这鱼儿径直往渔网上撞,咱也不能饿着自己肚子,放了这些鱼儿吧?” 解缙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孙成,嚷嚷道:“孙千户这锅鱼还不曾好?” “催催催,三爷都没催,解学士是昨日不曾进吃食?”孙成骂骂捏捏的回了一句,手上却还是掀开了已经沸腾的发出咕噜咕噜声的石锅盖子。 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斥在整个船舱里。 一把切好的香葱均匀的洒在锅里。 带着浓浓白烟和香味的石锅,就被孙成给挪到了几人面前的桌子上。 解缙立马伸手没入白烟里,左右摇摆扇动着,很快烟雾飘散,露出下面一锅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汤泡的老豆腐酸菜炖鱼。 船头的渔翁很有眼力,挑着最是肥美,鱼腹中鱼籽最多的江鱼宰杀。 这也导致,此时石锅里入目处,满是被炖煮的金黄饱满的鱼籽。 所有人都不由的吞咽了一下喉咙,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若不是因为皇太孙在场,不能没了规矩。 恐怕这锅炖鱼,此刻已经从锅里消失不见了。 哪怕是急不可耐一直嚷着饿肚子的二十三皇子朱桱,这时候也只能是在汤姐姐的注视下,憋着嘴眼巴巴的望着石锅。 朱允熥无奈的望着这帮饿货,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数千年前某个部落里的酋长。 他挑了两块鱼籽,几块豆腐,又盛了些鱼汤,鱼肉倒是一点没有,尽数放进了碗里后,对着解缙使了个眼色,便出了船舱。 等朱允熥一走出船舱,里面立马是响起一阵抢食的动静来。 朱允熥则端着碗,蹲在甲班边缘,望着前面的狮子山。 少顷解缙也端了一个碗走出来。 朱允熥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便默默道:“这时候鱼肉不及鱼籽鲜美,更没有鱼汤那仙境滋味。” 解缙忽然很想将自己手里的碗扣在眼前这人的脑门上,然而他也只敢是偷偷的想想。 最后只能恹恹道:“臣也要能抢得过他们才成啊……” 朱允熥呆了一下,觉得解缙说的很有道理,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鱼籽,最后还是默默的分了一块给这位解大学士。 解缙心满意足的啃了一大口鱼籽,囫囵吞枣的拒绝着,含含湖湖的说着:“太孙要捕鱼,网也已经张开,可太孙就不怕,这张网到时候收不上来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鱼籽,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鱼汤:“咱能撒网,就能收起这张网。他们这时候大概是觉得,江南的学子更厉害吧。” 解缙想要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个问题是持赞同意见的。但是想了想,他又止住了这个想法。 朱允熥看向解缙:“大绅兄,你说他们现在会不会在商议,到时候如何对抗朝廷清查天下田亩?他们会不会干出毁田的事情来对抗朝廷查清地方田亩数目?” “毁田!这……”解缙迟疑的哼哼着,他抬头几度观察着朱允熥的脸色,方才低声道:“毁田的事情,他们不敢做的吧……” 如今大明朝好不容易,做到了能让大多数人吃饱肚子。若是这个时候因为对抗朝廷清查地方田亩数目,而做出毁田的事情。 解缙很难不会想到,到时候天下遍地良田被毁,地方粮食减产。 那时候,做出毁田之事的人家不可能吃不饱肚子。但那些百姓,恐怕就没有一个人是能吃饱肚子的了。 那就是天下大乱的前兆! 而为了能镇压消灭大乱的苗头,依着如今皇帝老爷子的秉性,恐怕就是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朱允熥却是哼哼了一声:“他们敢!没有什么是他们这群坏到屁眼子里的东西不敢做的。天下大乱又如何?乱的是我朱家的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便是改朝换代了,大不了就是改换门庭,他们照样是过着歌舞升平的太平享乐日子!” 解缙被说的心里一阵突突的跳着,总觉得自己的眼前在闪现着一幕幕的血红场景。 忽的,解缙开口道:“今科会试主考官,殿下有意让他们担任?” 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点你倒是看得准,不让他们拿到主考官的位子,咱又怎么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今,且让他们争斗一番,咱们就坐观岸上,静观其变,等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解缙张张嘴,却又给咽了回去。 他如今总觉得,皇太孙对于恩科这等国朝大事不怎么看重,进而可以延伸出,皇太孙对于如今的儒学不满意。 这让他很是纠结,心神阵阵烦闷。 朱允熥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鱼籽鱼汤,站起身:“走了,回城还有事要办。这两天你若是没事的话,陪咱去劳山皇庄转转,那边快要春耕了。” 解缙茫然的跟着站起身:“只是去看春耕?” 朱允熥想了想:“其实不是只为春耕,咱找了几名匠人放在劳山皇庄,要他们做几样东西,想来如今也快要做好了,到时候去瞧瞧效果如何。” 解缙点头应是。 而朱允熥已经是眺望眼前的浩荡江水。 谁是这江面之下的鱼儿,谁又是这船上的渔翁。 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 不少人都猜出了后续,南北榜之争已经提前徐徐铺开~求月票、推荐票,最近打赏也好少好少呀~ 第二百零四章 太孙准备发飙了 洪武二十五年,大明特开恩科。 皇帝的旨意下达到了朝廷和天下诸道府县,一时间原本沉寂许久的民间,开始热闹了起来。 童生试和府试有地方府县自行组织,乡试也有礼部会同翰林院出题,派出官员前往诸道执行。 朝中,也开始对于今岁恩科,会是何人担任今科会试主考官而议论起来。 在这一片围绕着整个中原王朝,历来都数得上数的大事情运转的时候。 一份御史的弹劾奏章,悄无声息的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并非是弹劾某一人,而是就去岁皇帝万寿节时,倭国竟然有两批使臣入朝祝贺,认为此举有违典礼,当严加盘查细则,细究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随着这一道奏章,应天城里的官员们反应过来,今岁恩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恐怕是要起波澜了。 无声的暗流,在应天城的底下流动着。 只是在这一片暗流之上,朱允熥却显得格外的惬意。 应天城北边玄武湖旁的官道上,几架马车在众多身穿玄黑曳撒劲服的护卫簇拥下,向着城外的劳山皇庄前行。 此时正值春日最浓时。 官道两侧,绿柳成荫,野草随风摇曳,星星点点的小花好似是昨夜的漫天星辰坠落在了人间。 道路两侧连通的阡陌交通,左右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波光粼粼的上好水浇地,一家一家的百姓,结群赤脚没入水中,头戴草帽,挽着裤脚衣袖,弯着腰低着头,将一簇簇的秧苗插入平整后的水田里。 半大的男孩儿,则会结群在田埂上奔跑着,腰上有被娘亲系上的一只小箩筐,半天的功夫一只只的箩筐里就装满了肥美的田螺。 甚至若是运气好的孩子,腰上的箩筐里面,不妨还会出现几条泥鳅黄鳝。 这些都是最简便的蛋白质,是春日里最好获得的打牙祭的食物。 相较于男孩子们玩闹着就摸田螺捉泥鳅相比,庄子上的女孩子们,则会拿着菜篮子,蹲在一个个角落里,手里拿着小铲子,将田间地头的野菜给挖掘出来,抖掉根部的泥土,将最是鲜嫩的野菜放进篮子里。 “若此间情景,于我大明遍地皆是,我大明方可冠之以盛世!” 车窗后,只穿了一件休闲属实的曳撒的朱允熥,透着窗户望着窗外田野间的劳作场面,不由低声感慨了一句。 随他坐在这头架马车里的,还另有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并两名工部的主事,及一名将作监的匠人。 将作监的张大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和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同乘一辆马车。 这等殊荣,整个将作监有史以来也没有人能够得到过。 这让张大匠深深的怀疑,是不是自家的祖坟今日里冒了青烟,一面惶恐的缩在车门出,半悬着屁股不敢坐实,一面浮想联翩起来。 工部的两名主事则安坐在两侧,随着太孙开口,两人这才齐齐的看向窗外。 不过是百姓春耕的场面而已。 解缙却是坐在离朱允熥最近的位子,一直随着太孙看向窗外的景色。 此时见朱允熥开口,谈及大明的盛世。 他低声道:“太孙的愿景,若是较起真来,恐怕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别看外面只是一副农夫春耕图景。 这里面却包含着,这些人家是耕者有其田,衣遮体、腹有食的潜在事实。 就算是往上数的前唐开元盛世、贞观之治,再到前汉时的文景之治,都不曾有过让整个天下都耕者有其田的伟大功绩来,更不要说让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吃得上饭。 朱允熥却是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澹澹的看向解缙,用不可置疑的语调开口道:“曾经不可能,不代表未来也不可能!” 有一群人,他们就真正的做到了这一点! 解缙不知道皇太孙何来这等的坚信,只好小声开口:“或许,臣真的能看到那一日的盛况到来。” 解缙不知道朱允熥真正的含义,他想到的是如今正在浙江道由许久不再能同出同入宫中的好友夏原吉主持清田,整改浙江道税赋之事。 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只要实实在在的办好了,大明朝或许当真能出现前无古人的盛况盛世景象。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却是忽的咯吱一声停了下来。 旋即,坐在车厢里的众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声。 “哇啊啊……” “这就是劳山皇庄吗?” “我要吃允熥说的油炸鱼!炒田螺!煎泥鳅!” “允熥!” “允熥!” “你快出来哇!” 闻声,马车里众人脸色顿时憋笑到扭曲起来。 数遍整个应天城,恐怕也是有二十三皇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知畏惧的对待监国皇太孙了。 朱允熥脸上也是带着一丝尴尬,可他拿已经皮的能飞上皇极殿的小二十三叔也是无可奈何。 “下去吧。” 朱允熥沉声说了一句,坐在最外面的将作监张大匠,立马是两腿一颤,几乎是滚着到了车厢外面。 两名正正经经科举出身的工部主事,就显得很是从容,虽然有在太孙面前的拘谨和恭敬,但不妨碍他们翩翩挥洒官袍衣袖,走出车厢,踏足地上。 朱允熥最后走出车厢,刚刚下了马车。 就看到远远的甩开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独自一个人在旁边的空地上撒开欢打着转奔跑的小二十三叔朱桱。 还不等朱允熥气的要开口责骂的时候。 只见原本还在欢脱奔跑的朱桱,脚下一个不稳,以扑狗吃屎的姿势,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扒拉着,一声惊呼尖叫,整个人就埋进了空地上的草地里。 两名工部主事立马侧过身,对这一幕不敢多看。 这些日子一直带着朱桱的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赶忙上前将朱桱从草地里拖拉出来。 朱允熥一脸的黑线,正欲出口教训一番。 劳山皇庄那边的老村长已经领着那两名少年郎迎了过来。 “草民参见皇太孙。” 老村长高呼一声就要跪拜,朱允熥眉头一挑。跟在身边的孙成便立马带着人上前,稳稳的将老村长给托住。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上一回来的时候,咱就和您说了,不必见礼。” 老村长躬着身抱着拳,笑道:“太孙仁厚,不愿老头子行礼,可老头子也不能因为太孙的仁厚,便忘了这些礼。” 朱允熥点点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转口道:“庄子上今岁春耕如何?” 说着话,他已经领着身后的一帮人,乌泱泱的向着皇庄走过去,目光则是投注到远处连绵的田野上。 老村长由两名少年郎搀扶着,跟随在朱允熥身后,爽朗自信道:“咱们皇庄每岁都是最先做活的,别的庄子开始插秧,咱们皇庄就基本已经将秧苗都插完了。” 说着话,老村长挥手指向离着皇庄最近的一片水浇地:“如今,便只剩下这一块地了。今个正午过后,庄子上的儿郎们就能给忙活完了。” 朱允熥一路走一路听着老村长的介绍,快要到村口的时候,鼻子不由微微一皱。 侧目看向一旁的几座土窑。 他开口道:“去岁让孙成教会庄子的法子,如今田地可都曾用过了?” 他说的是土化肥的事情。 这是去岁老爷子万寿节那一阵时间,让孙成安排到皇庄里做的事情。 那时候,足利梅蝶还湿了一身的水肥料。 便是被他给杀了,也是浑身滂臭的死去。 两名工部主事已经是因为土窑里散出的刺鼻气味,默默的伸手捂住嘴鼻。 老村长则是拍着胸膛说道:“太孙交代的事情,庄子上不敢耽误。今年犁好地后,就往所有的田地撒了头一茬的肥料子。今天就等这最后几块地插上秧,明日就可以追一次肥。” 朱允熥见老村长事事都安排的妥当,满意的点着头:“这些肥还是要多多的弄些出来,隔断时间就要往田里头追肥一次。今年咱们庄子,一定要弄一个大大的丰收出来。” 老村长忙不顾的应着:“一定一定!有太孙的话,今岁定然是能大丰收的!” 朱允熥笑了笑道:“只要今岁能大丰收,咱便请奏老爷子,让老爷子再来一趟庄子。” 老村长赶忙躬身应是,发誓做保证,一定要皇帝老爷子来亲眼看一看今年大丰收的场面。 朱允熥挥手向前一指:“走吧,待咱去看看机子做的怎么样,也不知道几家的婶子用的可还习惯方便。”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却是悄无声息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两名一直掩着嘴鼻的工部主事。 少顷。 众人便已经是进到庄子里,到了一处院子外面。 站在院外,众人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梭机纺锤声。 纺织机! 就算是不曾用过的人,都能听得出院子里出声的东西是什么。 几人继续追随在朱允熥身后,进到院子里。 就看到几架不同于如今大明普及使用的纺织机,正在几名皇庄上的妇人手上,飞速的运转着,纺织出一寸寸的布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几名匠人就或是站着,或是蹲着,围着这几架新式纺织机观察着细节是否需要改进。 朱允熥这时候目光变得幽幽的。 今岁恩科已经开了,收网的时间还尚早。 但今岁恩科,那帮老东西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另外一层目的。 改革科举内容和制度! 他那幽幽的目光已经悄然的盯上了被自己特意叫来的两名工部主事。 “孤欲推行此新式织机,你们算算,依照如今朝廷的家底,一个月能制造出多少台来?” 孤已经准备好发飙了! 不管你们说什么,都准备好受着吧! 第二百零五章 太孙的火气有点大 相对于朱允熥期望的大明未来,如今的科举制度,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未来的种种计划。 一个固步自封、顽固不化、不思进取的儒家,注定是要成为落后于时代的事物。 术业有专攻,这是后世常被人挂在嘴上的话。 然而现在的大明朝堂,只要科举高中,榜上有名,便可做任何衙门的官员。 这是一个不讲究技术本领,只讲究圣贤文章、对答时事策论的年代。 这样的人入仕之后,可能会是一个完美的官僚,但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如今浙江道已经在推行清田令、改革赋税,推行到整个大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随着这一系列以及往后的革新,都需要有一个更加专业的官员体系将他的想法一一实现。 有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远远不够。 朱允熥需要更多的来自基层,更懂得专业知识的官员充实进大明朝堂。 让户部的官员,都懂得如何算好账目。刑部的官员,能够闭着眼说出大明的律法。工部的官员,更是要对天下间新出的技艺熟知。 今天就是一个局。 眼前这两个可怜,却在工部碌碌无为的主事,便是两个背锅的,好让自己挑起这个事情。 两名混日子的工部主事,也不知道皇太孙突然之间为何会如此询问。 林北呀!我们也是现在才知晓这不同寻常的新式纺机,平日我们连普通纺机都不熟悉。 林北呀!您皇太孙就要咱们两人,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是故意找茬嘛? 一时间,注定要背锅的两名工部主事,支支吾吾的就是开不了口。 朱允熥眉头一凝,脸上已经有火气出现:“工部的官,算不出来这事?” “太孙……” “臣……” “闭嘴!”朱允熥直接原地冒火,低喝一声,惊得那几名正在纺纱织布的婶子一跳。 朱允熥则已经是一手叉腰,一手怒着两名如同鹌鹑一样低着头缩着脑袋的工部主事。 “尔等可是我大明工部的官!这等涉及工部制造的器物,都算不出来,孤要你们有何用,朝廷要你们有何用!” 还不等两名工部主事开口为自己辩解。 朱允熥已经怒气冲冲的看向一旁躬着身子,自进了院子就不同好奇的看向新式纺机的张匠人。 “你!你来回答孤的问题,这纺机制造一架,需要多长时间,用料耗费几何?” ?? 两名工部主事不由的抬头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这问题可是和自己二人先前的问题不一样啊! 张匠人刚瞧着皇太孙训斥两名工部的上官,这会儿就开始问自己。 张匠人心中带着紧张,吞咽着口水,又仔仔细细的多瞧了新式纺机一眼。 大抵是看得心中有了数,张匠人这才躬身抱拳到了朱允熥面前。 “回禀太孙,小的瞧着这纺机做的精巧,想必是诸位做的格外用工。” 说着话,他看向那几名因为皇太孙到来,而站在一块躬着身子的同行。 夸了一句后,张匠人又道:“依着小的估算,这一架织机将作监的匠人们,一人用工三天可做一架。用料耗费,大概不过三两银子。”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那几名从宫中带出来的匠人。 几名宫造匠人默默点点头。 朱允熥便对着将作监的张匠人露出笑容:“你很不错。” 张匠人觉得这一声夸赞,自己回头到了将作监,得向同行们足足传扬上十天才对。 朱允熥则已经是再次看向两名呆头呆脑,纯属浪费国朝赋税的工部主事。 “都听到没有,穿着朝廷发的官袍,吃着朝廷的俸禄,担着工部的差事,却连这点都不知晓!” “朝廷要你们去工部当官,是要你们管好了工部的差事,要熟稔了底下的技艺匠作,你们都干了什么!” “一帮蠹虫!” 虫字一出,两名注定背锅的工部主事,浑身一颤,两腿一软,梆梆作响的就跪在了地上。 两人同时伏地乞求:“臣等有罪,臣等失职,求太孙饶恕臣等之罪,臣等往后必当改过自新,绝不叫太孙失望!” “往后?”朱允熥冷哼一声。 在一旁解缙不解的目光中,对着汤鹊清、沐彩云两女使了个眼色,俩女便立马带着早就不耐烦的朱桱离开院子。 朱允熥便低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两名工部主事。 “尔等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朝廷的米禄,还想要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是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我朱家的大明,是不是也都要等着你们改好了?” “天下的百姓,是不是也要等着你们都学会了啊!” “滚!给孤滚回应天!” 等这两人滚回了应天城,想必自己今天的发的火,很快也就能别朝野上下知晓了。 朱允熥幽幽的想着。 两名得了令的工部主事,立马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院子外面,落荒而逃,不敢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等赶走了两个背锅的。 朱允熥脸上立马是露出和煦的笑容,笑吟吟的走到了新式织机前:“你们做的不错,这次回宫,孤会与孙总管吩咐,你们的赏赐不会少。” 几名宫造匠人立马是躬身:“小的们拜谢太孙。” 朱允熥点点头,又问道因为自己先前发飙,而不敢在纺纱织布的妇人们。 “这新式织机,用的可还顺手?” 妇人们立马是纷纷点头,望着面前的织机,眼神之中是藏不住的喜爱。 “听几位大师傅说,这是太孙您画出来的图,他们照图做出来。民妇不知晓这东西怎么做的,却晓得这织机,比以前的织机好用的多!” “不对!你说错了!”旁边立马有另一名妇人开口反驳了一声,随后看向朱允熥:“太孙见谅,她不会说话。这织机啊,可是太好用了!民妇如今用起来这个,都已经看不上以前的那些个织机了!” 说着话,这妇人眼中露出了一丝想要将手中织机占为己有的神色。 朱允熥哪里又不懂这些妇人的心思。 他挥挥手:“好用就好!这几台织机往后就留在庄子上,若是庄子上不够,孤便让人多做几台。” 听到皇太孙不会收走这几台织机,妇人们脸上愈发的欢喜起来。 朱允熥这时却是走到张匠人面前。 “如果孤要你在将作监主持这新式织机制造之事,你能保证今年蚕蛹出丝前,为孤弄出多少台来?” 张匠人顿时眉头一凝,想了想低声道:“将作监的人手,小的都可以用?” 朱允熥摇摇头:“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将作监还有旁的事情。但孤允你招手民间匠人,也可带些徒弟。用料上,朝廷倒是不会有缺口。” 张匠人又是一阵盘索沉吟,良久后才保守的开口说道:“若是如此,小的敢保证,蚕蛹出丝的时候,小的能交上不下一千台织机!” “一千台?” 朱允熥滴咕了一声,想了想浙江那边的用量,大抵是不够的,但一千台也不算少,更换新式织机也总是要一步步去替换的。 他便点头道:“记住你说的一千台,回头孤就下谕令,要你在将作监做这件事。回头做够数,孤不吝赏赐,若是数目不够,若是质量不行……” “小的人头担保!绝不会耽误太孙的事情!” 张匠人或许是品味出了朱允熥话里一些不同的意味,立马是昂首挺胸,一副国朝大匠手的自信气派,将胸膛拍的乓乓作响的承诺着。 朱允熥愈发的满意了起来。 瞧瞧!这才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 随后,朱允熥在劳山皇庄简单的用了一顿饭。 小二十三叔朱桱要求的几样吃食,老村长到底是全心全意的叫人去准备好了。 吃完之后,又是一阵消食。 最后,众人这才慢悠悠的返回应天城。 等朱允熥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彻底黑了。 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起。 今天借着新式纺机的事情,在众人面前训斥那两名工部主事,为的是将这件事情给挑起矛头。 但是不论是改良儒学还是彻底另起炉灶,都需要更多的后手和艰难的过程。 另起炉灶是最好的办法,但朱允熥也清楚,目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他只能是通过改良儒学,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手边就是几本关于从隋唐到大明朝的科举制度改变的汇总。 世间万物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只要有过改变,到时候他就能拿到朝堂上去作为例证。 但如何添加改革措施,如何让更专业的人进入到朝堂中,去担任合适的官职,却是无比复杂的事情。 朱允熥想的愈发的深了。 就连已经梳洗过,只穿着一件里衣,裹着一件流纱外罩的汤鹊清,走到自己的身后,他都不曾注意到。 大概是东宫里的伙食太好,如今的汤鹊清已经是出落的愈发落落大方。 这个大,包括很多点。 一袭里衣和流纱根本就拦不住那已经怒放盛开的胸脯。 短袖下露出的肌肤,在灯火的照耀下,紧致的不带一丝褶皱,光洁的粉里透红。 汤鹊清脸色涨红着,伸出指甲被修的整齐手指,轻轻的放在了朱允熥的两额上。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太孙今天的火气似乎有点大……” 额头上的手指,带来了一丝冰凉,让朱允熥后背不由一麻。 心头,一团无名的火气,腾腾上窜。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汤鹊清的手掌,缓缓的向上移动摩擦着。 “怎得还不睡?” 汤鹊清连呼吸都变得不受控制了起来,低声颤巍巍道:“妾身伺候太孙……” ……………… 求月票啊啊啊啊啊啊~~~~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一百一十四章 秦王将至”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二百零六章 朱允熥昂扬的火气 汤鹊清的手很冰凉,却撩拨的朱允熥原本就淤积在心口的火气,变得愈发的大了。 再加上那最后一句话,便如同是一堆摆放好的干柴上被浇上一大桶的火油。 伴随着汤鹊清的一声惊呼,朱允熥已经将这个愈发珠圆玉润的女人从身后转着圈的拉到眼前,坐拥在自己的怀里。 “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朱允熥抵近到汤鹊清的面前,嘴里的热流卷入到丫头的耳中。 这让汤鹊清有着一股从脚底酥麻到天灵盖的感觉,整个人宛如是煎锅上的大虾,浑身通红。 汤鹊清的双手被朱允熥仅仅用一只手就给握住。 这让她很难以卷坐的姿势,在朱允熥的怀里挪动身子。 仅仅是几下的轻微挪动,便让她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脸色亦是愈发的涨红,只得是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朱允熥的怀里。 朱允熥眉头皱紧,今天汤丫头很不对劲。 正待他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 缩在怀里的汤鹊清已经是低如蚊蝇一般的呢喃都囔着:“前几日您从教坊司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香味,不是教坊司里头的味道。” 朱允熥脸上明显的愣了一下。 目光也不由的变得暧昧古怪了起来。 那是徐妙锦那个徐家小女娘身上的幽香,自己当局之人竟然不曾发觉,两人未曾有多近的距离,却是沾染上了对方的香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似乎,从西平侯府的沐彩云那丫头来到应天之后,汤鹊清就变得愈发的少言了起来,却更加用心的操持着宫中的事情。 或许,是有了危机感的出现? 朱允熥不由的默默摇着头,不曾想到此时怀里的丫头还会产生危机感。 他觉得自己的婚事,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老爷子已经于信国公府定下了亲事,自己往后的皇太孙妃的人选也只能是汤鹊清。 至于沐彩云,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得个侧妃位。 这一点是不可能更改的。 老爷子不可能打了那般有自知之明的信国公汤和的脸,而有了西平侯沐英的主动要求之下,老爷子也不会担心因为只给了沐家一个太孙侧妃位,而感到自责。 只是徐妙锦? 朱允熥又默默的摇了摇头。 那个年轻的姨娘,在那晚自己和军方的功勋侯伯们做完了那场交易之后,一直都隐隐之中拿捏着自己。 大概是这样的体会之下,才会让他起了一丝不满和反抗的念头,从而在当时催生出想要占有对方。 在另外一个交锋战场上,彻底战胜对方的念头。 这无关乎道理。 中山王府本就应该如徐妙锦当时所说的一样,享有和其他功勋人家一般的待遇。 而同样的,即是到现在朱允熥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脑海深处,还深藏着那位年轻的姨娘的俏目倩影,同样无关乎道理。 就只是纯粹的男女之间的那点倔强的不服输而已。 尤其是一个男人在这件事情上的绝不低头。 一想到那晚所见的年轻姨娘的臀线,朱允熥不受控制的昂扬起更大的火气来。 这让坐在他怀里的汤鹊清,浑身微微一颤的僵硬着身子,翘着脚抬高了一下身子。 “为什么宫中的规矩要这般多……” 汤鹊清觉得自己满脑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忌,满脸涨红的说出了这句令娇羞的难以入眠的话来。 朱允熥心头的火气亦是愈发的大了,正在熊熊的灼烧着,让他几乎是要将那些森严不可逾越的礼制规矩都抛之脑后。 他艰难的望了一眼屋内亮着的灯。 忽有一阵春风入室,盏盏烛火熄灭。 黑暗之中,汤鹊清的手终于是挣脱了束缚,将朱允熥给紧紧的环抱住。 朱允熥觉得自己快要冲破莫个禁忌了。 一手扶腰,一手拖着汤鹊清的大腿,就从椅子上笔直的站了起来。; 在一声低呼声中,屋子里再次的出现了空气的流动。 “宫中的嬷嬷说过,太孙不曾成婚之前,不能闹出失了体统的事情来……” 身上仅穿了不到二两薄纱的汤鹊清,躺在那张能让整座天下的女人都向往的大床上,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面目,强撑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低声的念道着。 已经快要止不住火气的朱允熥,被那斗大的体统二字,给重重的砸在了脑门上。 呼吸却是愈发的重了起来。 旋即,一道已经掩饰不住的惊呼声在幽暗中响起。 躺着的人便换成了朱允熥自己。 “宫中的嬷嬷有没有教过你口净、手净。” 朱允熥的声音,在唐鹊清的耳中越来越远。 一道咕噜声,从黑夜里发出。 多大的火气也终究是被这春日下的温柔抚平。 …… “混小子火气倒是愈发的涨了!” 刚刚用过早膳,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碟油豆子的朱元章,用手巾抹了一把嘴,挑着眉对身边,还在慢条细理吃着粥,看着天亮之前就送入宫中的奏章的太子爷。 朱标没有急着回答老爷子的问题,依旧是看着慢条细理,只是速度却默默加快,少顷就将碗中的白粥吃完。 净手洗面之后,朱标饮了一杯茶,方才抬起头看向老爷子:“您是在说他昨日在劳山皇庄,言辞训斥那两名工部主事的事情?” 朱元章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哼哼道:“咱听说皇庄那头的新式织机,更加的便捷,纺纱的速度也更快。” “纺纱织布,这是要拿到浙江道去用的。” 朱标默默的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朱元章侧目看向儿子,目光平静:“七分山三分地,浙江道不足产粮。如今浙江道清查田亩,推行田亩赋税改革,只等今年夏粮秋粮丰收入库,朝廷必有增长。只是天下百姓何其多,浙江道百姓何其多,无田产者只能以帮人做工为生。” 此时的大明已经开始出现了早起的工坊产业。 尤其是以浙江道为最,因为田地本就稀少的缘故,浙江道的百姓很多都是依附在城郭之中,帮商贾和官商做工赚钱贴补家用。 朱标想了想说道:“杭州织造衙门、织染局,这一次几乎被砍了九成的脑袋,想来这一次允熥是要对此要下狠功夫的。这时候弄出新式织机,也定然是要送到织造衙门去的。” 杭州织造衙门和织染局,从洪武二年设立开始,便一直承担着朝中大半的丝绸布缎的织造任务。 凡皇室所用,官府所用,及朝中赏赐、祭祀礼仪等所需,都由杭州织造衙门、织染局负责。 在这个时候,丝绸布缎等同于大明宝钞,也就等同于货币。 也正是因此,杭州织造衙门和织染局拥有着能够直接想皇帝禀报钱粮、吏治等等权力。 后世某人数下江南,靠的也是杭州织造衙门赚到的钱粮,才得以支撑所谓的盛世景象。 朱元章似是想起什么,轻笑出声:“去岁允熥出京,与咱提及说,他说浙江道的百姓要想真的富足起来,不能澹澹依靠田地,本就不都的田地哪里能够让百姓们吃饱穿暖。说到底还要靠做工,如何让人人都能入城做工,都能拿足了工钱,便是朝廷需要去疏导和颁布政令的事情了。” 朱标看向老爷子:“百姓入城做工赚钱,商贾售卖货物赚钱,朝廷抽取商税充实国库,浙江道这潭水也就活了。” 一个循环的经济体系,被清晰的放在了大明皇帝和皇太子面前。 只是朱标说完后,却是默默的又看了老爷子一眼,低声道:“只是这次允熥训斥工部主事……” “两只蠹虫!训斥又如何!”朱元章毫不吝啬自己对朝中两个蠢货官员的咒骂。 朱标却是将眉头皱紧。 这些日子,不曾再于朝堂之上接见官员,不曾再施行监国太子的权力,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看书。 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回头看自己那位如今已经是大明朝监国皇太孙的儿子在这一年里的所有做过的事情。 仅仅只是训斥吗? 对于老爷子天然痛恨官员的秉性,朱标深深的觉得自己那个已经聪明过顶,至少已经高过这座中极殿的儿子,并不只是澹澹因为怒火便随意训斥朝中官员的人。 自己有必要会一趟东宫,好好的与自己这位好儿子好好的谈论一次了。 想到便要做到。 朱标当即举手抱拳:“爹,儿子要回一趟东宫。” 朱元章还在想着自己治下的朝堂,为何不能个个都是能臣干将,而心中生着一团无名火,听到太子忽然这般言辞,不由面露疑惑的看向自家老大。 老爷子的眼珠子不断的转悠着,沉吟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的发出笑声:“去吧去吧!见到那小子,替咱狠狠的揍一顿。你这个当爹的,要好好的管教那混小子!” 朱标默默一笑,心中觉得有些温暖。 那头,孙狗儿已经叫了人将如今已经做成活扣的门槛统统的起开。 伺候着太子爷的小太监,躬身从皇帝老爷子眼前走过,推着太子爷的轮椅,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中极殿,奔着太子爷时隔多日不曾回去的东宫而去。 第二百零七章 太子爷回东宫了 此时的东宫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家庭小聚会。 不大的草坪上,被分成了两队人马。 汤鹊清和沐彩云各自领着一队小弟马仔,以一根布条为中线,紧张而又刺激的防御着那个滴熘熘不断在地上滚动着的皮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滚进各自队伍后面的网框里面。 大妹朱清静娴熟文静的坐在三弟朱允熥身边,不时的磕着油炒蚕豆,望着眼前草地上的弟弟妹妹,当然还有小二十三叔朱桱,这帮人在两位妹妹的带领下戏耍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便有一下没一下的饮着茶,杭州府是个注定要源源不断提供财政赋税的地方,同样也是个产好东西的地方。 今岁的雨前新茶,这几日刚刚被送入宫中。 借着城外的山泉水,只要煮沸冲泡,就是一盏人间滋味。 而他整个人则是懒洋洋的靠在加了软垫的圈椅上。 昨夜是来到大明足有一年后,第一次胡闹了半个夜晚,最后在那该死的礼教和皇家体统体面面前,他才饶过了已经满脸春色,嘴唇也已红肿起来的汤鹊清。 个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将视线从注定会成为他女人的汤鹊清、沐彩云两女,及二妹朱清姝、三妹朱清宁、四弟朱允熞、二十三叔朱桱身上收回。 朱允熥默默的看向一旁的大姐朱清静。 “听说,去岁过年的时候,宫外有人含蓄的提了大姐的亲事?” 哪里是听说。 朱允熥就连对方是哪一家都给查了个底朝天。 长兴侯耿炳文妥了好些关系,在后宫里头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是向皇帝老爷子含蓄的表达了,耿家希望能求娶一名宗室女的想法。 算来算去,这宗室女也只能是落在东宫里头这位江都郡主的身上。 耿炳文是大明军中不可或缺的勐将人物。 在大明建国之前,更是屡屡击败当时占据一方的张士诚。大明创立后,亦是连连征战在外。 只是大凡一个王朝建立初期,都有着无数的勐将帅才诞生和出现,所以耿炳文在洪武一朝的看点,相比于常遇春、徐达这些人,就有些看不过去了。 如今人家要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宗室女,这是表忠心的举动,老朱家没理由拒绝了这件事情。 这些年,朝中勋贵和皇家的联姻,年年都有。 今年不是你家的闺女,嫁入我老朱家为王妃、郡王妃。就是来年我老朱家的闺女,嫁到你家为当家主妇。 这是皇室维系功勋将门的必要手段。 女子早熟,而比朱允熥还要大上两岁的大姐江都郡主朱清静,也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似乎是因为提及到了自己的亲事。 朱清静脸上不由一红,羞愤的瞪了三弟弟一眼:“听说,昨夜汤姑娘可是一整夜都不曾离开三弟弟的屋子,若是叫爷爷和父亲知晓,恐怕三弟弟是落不了好的。” 女人就是一种不能得罪的存在! 朱允熥心中不由的暗骂了一声,脸上却是露出讨好的神色,并且坚定的说道:“大姐是知晓的,弟弟我比太学国子监里出来的学生都要更加的正人君子!绝对不会失了我家的体面和体统!” 不过是用用嘴而已,又不会弄出未婚先孕的事情来。 朱清静却是脸上愈发的红了起来,纷纷的站起身:“浪荡子!” 低骂了一声,便要离如今愈发不正经的三弟弟远一些。 而这时候,似乎是因为东宫那格外好的伙食,渐渐止不住横向发展的小太监雨田,顶着满头大汗的赶到朱允熥身边。 “三爷,太子爷回来了。” 雨田言简意赅,朱允熥却是一听这话,立马是蹭的从瘫软在圈椅里变成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嗖嗖的看向前面。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 便见老爹已经坐在轮椅上,被两名壮力太监给抬进了这片草坪院子里。 “回头就给东宫里所有的门槛都砍了做成活扣!” 低声吩咐了一句,朱允熥已经是连忙冲着面前已经玩的彻底忘了形的弟弟妹妹还有小叔叔们挥着手。 “儿子恭迎父亲回宫。” “女儿见过父亲。” “臣女见过太子爷。”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朱桱一脸呆滞的望着忽然回到东宫的太子哥哥,止不住的打着嗝,瞪大了双眼,肩膀一下下的抽动着。 朱标的轮椅被太监放在了地上,他平静的扫视在场众人,看向草坪上的戏耍玩意,默默一笑。 脸上带着无奈,最先看向还在打着嗝的二十三弟:“整日胡闹,大本堂的学业可曾落下了?方先生是位好先生,要多跟在先生后面学习。前几次李贤妃还托人与我说起你,已经如今不曾回她哪里了。” 人小鬼大的朱桱,这时候一点也没了往日里的欢脱,整个人板板正正的挺直了腰板。 等到太子哥哥问完了话,已经停下了打嗝,低着头紧张兮兮的小声回道:“功课不曾落下,方先生昨日还夸臣弟,是大本堂里最聪明的人!母妃那边……母妃做的吃食不如东宫的好……” 朱标愈发无奈的苦笑着摇头。 早年间,他对那些前头的弟弟们都是严加管教的,等他们长大了还是如此。 只是如今,对这几个小一些的弟弟,却是更多了些宠溺和放纵,管教上也比前头那几个弟弟要松懈了些。 “等会在东宫用完了膳,让人弄一份出来,带回李贤妃那边,让你母妃也尝尝东宫的吃食如何。”朱标叮嘱了一句。 朱桱便不停的点着头:“臣弟晓得了。” 这时,朱标又看向三个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 二丫头和三丫头还小,还要养在宫中不少年月。 朱标脸上带着些不舍的看向大丫头朱清静:“长兴侯是朝中功勋,早年他父亲为咱家死战而亡,他接替了他父亲的事业,为了咱家浴血奋战。他儿子耿璇是个厚道的人,如今也算是承袭了耿家的家风,在军中做事。不过咱听闻,他倒也是个体己柔情的汉子,想来不会亏待了你。便是他要负心,你三弟弟也会替你出头!” 说着,朱标目光大有深意的伸手瞪着愣愣站在原地的朱允熥。 原先还不曾将亲事放在心上的朱清静,这时候忽的眼睛便红了起来。 朱允熥不由的小心翼翼的在老爹面前,凑近到大姐身边,从袖中递出一块手帕。 听着老爹话里的意思,老爷子已经是同意了长兴侯耿炳文为自家儿子耿璇求娶宗室女的事情。 大姐也就是这么一两年里,就要被嫁出宫去。 现在她是朱家女,出了宫,那就是耿家妇。 到时候,不论在外头经历了什么,皇家是不能说什么的。但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依着老爹的意思,才是能替姐姐出头的人。 而朱标却已经看向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脸上则是表现出更多的宽容和爱抚。 “信国公这辈子做了很多事,如今回了老家,倒是叫老爷子和咱想念的紧,如今你能入宫,与我家这混小子定下亲事,算是我家的幸事,往后他若是做错了事,你只管与咱说,咱替你出头。” 汤鹊清低着头,不敢想昨夜里发生的荒唐事,只是一个劲的福身,嘴里念道着天家垂爱,信国公府才能恩宠不断。 朱标挥挥手,说了一句老爷子和信国公都是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如何都不算恩宠,便看向了被放在最后的从那遥远的云南,第一次进到应天城的沐彩云。 朱标轻叹一声:“去岁我病重,听闻兄长得讯之后便一病不起,我心中难安。所幸后来派了太医过去,递了奏章回来,才知道兄长已经渐渐痊愈。多年不曾见兄长,他是替咱们家里头守着云南那块地的,老爷子和我都念着他。 往日里不敢说,也不曾想到过。唯恐委屈了兄长,才没有提及一家人亲上加亲的事情。如今你来了,便踏踏实实的住下,就如是在云南侯府里一样。 太孙妃是一早就定下的,想来兄长也真的不会计较这些,你侧妃的位子谁也动不得,往后也是如此。倒是全便宜我家这混账了,委屈丫头你离家回京。 等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便去信让兄长回京。想来那时候你大哥也该是能担事了,到时候就叫你父亲留在京中。” 或许是朱标对沐英这位将他带大的兄长格外的思恋,说的话也就显得有些多了起来。 不过在场,不论何人,哪怕是汤鹊清也不曾有过半分的嫉妒。 说起来,西平侯沐英那是什么人? 早年可是国姓啊!是皇帝老爷子和马皇后的义子啊! 这样人家的闺女,不论嫁到哪家,那都是要做当家主妇的。哪怕是嫁入皇家,也该是正妃的位子,如今只能做一个侧妃,不论如何说,都是委屈了人家。 沐彩云已经是泣不成声,所幸有汤鹊清在一旁,轻轻的将她抱住,安抚着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朱标低叹一声,最后的最后,才将目光投向被自己说成是混账的朱允熥。 朱允熥心中有些担忧和紧张。 老爹忽然回到东宫,并且没有事先通知,这可不是一个好讯号。 正当他如同小二十三叔看到太子哥哥时一样,紧张兮兮的抬头看向老爹。 便见朱标脸色已经是有些阴沉了起来。 “跟我去小书房。” 很平静,平静到让朱允熥后背发凉,心中胆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允熥只能是一步一步的挪动着双腿,有些艰难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老爹身后,向着东宫小书房过去。 …………………… 今天我写的很细了哈~再细就要被干了~求月票~ 第二百零八章 父子局 东宫的小书房,总是让走进来的人,都需要去保持最大的克制可冷静。 满屋子的书籍和历年来的国事奏章,就好似是大山一样,让人一走进来就觉得这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子的贴身太监和朱允熥如今的贴身太监雨田,两人年岁差了两轮,并列站在了小书房门外。 朱允熥则是跟着朱标走进了小书房。 朱允熥推着轮椅,坐在轮椅上的朱标便举目看向这间已经容纳了他二十多年的书房。 一切都如同他刚刚入主这座东宫时一样,也切也如他去岁离京西巡时一样。 只是,最前面的国事奏章架子上,多了几堆新加入进来的奏章副本。 “都看过了?” 朱标坐在轮椅上,伸手指向那几堆新进来的奏章,回头看向儿子。 朱允熥点点头:“儿子总觉得国事不论大小,总是重如万钧一般,不敢轻易懈怠,唯有庄严肃穆之处方可翻阅。” 朱标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桌桉上堆砌着纸张册本的书桌。 想来,这些都是儿子这些日子在此地翻阅国事奏章,梳理誊写心中腹稿时的遗留。 他便又挥挥手,指向另一封布置在一个低矮窗户前的茶桌。 朱允熥笑笑,推着老爹就到了茶桌前,为老爹确定好位置后,自己就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两侧侧目便能看到窗外,那一方墙角处并不大的翠竹、冬梅、青松。 翠竹不论时节总是碧绿如春,青松永远屹立不倒。 唯有冬梅,在这春日里悄悄的归于寂寞,默默的吸吮着身下的肥力,为下一个冬日的再次绽放做着准备。 小书房里每日都会有东宫的内侍宫娥进来洒扫清理,也会为小书房准备好从城外运回来的山泉水。 一壶山泉放在火炉上慢慢的煮着。 朱允熥已经开始为冲沏新茶,依着步骤慢条细理的预备着,从容、清澹,好似是那最出类拔萃学院士子,正在为品德学问最是高尚的先生,烹煮一杯弟子茶。 朱标则双手合在腹前,目光幽幽闪动着,平静的低头观望着眼前的儿子不过是为了冲泡出一杯茶汤而做的一切。 “去岁你第一次献策社稷事,咱记得是为了老爷子的万寿节筹措钱粮,提出来的驿站改制事吧。” 已经清理好茶盏,取了今岁新茶的朱允熥,抬起头看向朱标:“回父亲,是此事。” 朱标点点头:“如今想来,却也是妙笔,如今天下诸道已经稳步推进驿站改制,邮票寄托百姓亲情,商贾方便居住与存货。北方诸道更是安置了数千伤残老卒,你所设想的一切,都在慢慢的发生着。” 朱允熥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他觉得老爹之所以选择今天突然回来,定然是已经想通或者是放下吕氏被赐死、老二被圈禁中都凤阳的事情。 也唯有回到东宫,才算得上是关起门来说自己事情。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朱标回来后首先是对自己身边的人一顿情感表露,自己到了小书房,头先说的也是国朝社稷之事。 朱标见儿子不开口,默默一笑:“这件事情做的很不错。说起来有件事你或许不知,河北、山西、陕西、辽东都司、北平行都司、山西行都司、袄尔都司,如今都已开始就地安置伤残老卒入府县衙门充任吏目。” 朱允熥心中终于是起了一层波澜,目光有些惶神,旋即便反应了过来,苦笑着看向朱标:“父亲和爷爷都看出来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朱标仍是轻轻的点着头:“你既然能用伤残老卒入驿站安置,自然就是打算好了,让更多的伤残老卒入天下诸道府县衙门充任吏目。” 朱允熥有些唏嘘,低声道:“用他们,咱家更放心一些……” “是啊,咱家会更放心!”朱标感叹了一句,又斜眼瞧着面前升起的一道水汽白烟,轻咳一声:“水开了。” 朱允熥一抖,赶忙开始了冲泡新茶。 而朱标则是继续道:“地方吏目被乡绅氏族把持,朝廷正印官若想要做事,总是要拜码头,恶吏手中有权,便能任意欺压百姓。老卒退下,心中自会存着感激,即便是欺压贪墨,也总是会比那些本地之人要好上一些。” 贪墨是禁不绝的,和老爷子认为能杀光天底下所有贪墨之人相比,朱标一直都认为这是有关于人性的本能。 朱允熥这会儿已经冲泡好了茶,贡品新茶不必舍弃第一泡的茶汤,碧绿之中泛着些金黄的茶汤,在洁白的茶盏内打着旋,被他送到了朱标面前。 他也开口道:“贪墨不绝,老卒心中存了感激,能少做恶行,尺度之类倒也无妨,毕竟我家还是要用人的。只是为了避免新的地方势力出现,儿子以为即便是吏目,也该定下年轮调换府县任职。” 只有让官吏流动起来,让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期把持,他们就无法安稳的将根系扎入土壤之中。 朱标点点头:“这件事,我会与老爷子说,总是要寻个机会起个头的。” 说着,朱标端起茶盏,轻轻的嘬了一口,茶汤在嘴里停留半刻,被压缩着充盈整个口腔,随后才缓缓下肚。 微微张开嘴,一抹茶香飘散而出。 朱标满意的点着头:“冲沏之术倒也尚可。” 朱允熥却有些不大满意,这可是自己去岁抽了空特意跟在方孝孺身边好几日才学会的手法,竟然只得了一个尚可。 他转口道:“父亲有意重回朝廷?” 朱标分三口将茶盏中的茶汤喝下,再将茶盏攥在手中,双眼默默的瞪向朱允熥。 这让本来还准备继续开口,准备推卸掉自己身上担子的话,也被堵在了嘴里。 朱标则是幽幽道:“君主威严仪态,不能有失。更不能以残缺之身,亵渎大殿。” “这想来不是父亲的心里话吧……”朱允熥忽的,亦是学着老爹的语气,幽幽的回了一句。 朱标无奈的苦笑着:“你啊,倒是愈发的心如明镜。咱只是觉得,如今这般,突然能更好的看清咱大明的局面,往日里不曾能想通的事情,这时候也能想通。有老爷子在前头帮衬着,在朝中坐镇,你也可以放手去做。咱要再多看看,多想想。” 朱允熥撇撇嘴,有些幽怨道:“您这是在撂挑子,儿子最近新研究了一个可以撑着,让您慢慢锻炼着腿部的东西。如今开了春,气候也渐渐暖了起来,您慢慢的练起来便是了。” 朱标眉头微微一跳,将手中的茶盏送到了儿子面前,说道:“前几日山院使来为咱诊断,说是咱这两条腿啊,恢复的出乎他的意料。” 朱允熥附和道:“山院使总是不会说假话的,回头儿子就将做出来的东西送过来给您。” 朱标点点头,似乎是因为儿子特意又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而感到很是高兴。 随后便轻松的说道:“那个夏原吉是个人才,浙江道目下诸事推进,都是他在亲自操办的吧。” 朱允熥嗯了一声:“夏维喆在入仕之后就在户部,于算术一道颇为精通,经济之道颇有见解。目下浙江道先是清查田亩、清点商贾数,随后便是推行政令。 儿子前些日子回京前加了一条,要在浙江道设立地亩司和商户司,分别官署浙江道田地和商贾,尤其是往后新增开垦的田地和新增的商户,这些都是要登记造册的,也避免了往后地方上会出现欺瞒新增的事情发生。” “地亩司、商户司……”朱标皱眉沉吟着。 朱允熥轻声解释着:“都挂在户部下面,直接收户部管辖,平日也只是行使监察登记职权,征缴赋税的事情还是要由浙江道官府衙门处理,事后再交到两司解送回京。” “浙江的事情,你觉得可行就去办,万事都有老爷子替你撑腰。”朱标下了一句评语。 他是觉得,浙江道如今正在推行税赋改革,新增两个监察衙门,还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是对于新增赋税来源的监察和登记,这关系到大明朝随着人口增长,避免出现税赋永远一成不变的情况发生。 茶汤已经到了第三泡。 口味方才开始变得清澹起来。 朱允熥饮下一杯,开始了第四泡,嘴里则是念道着:“如今浙江道相比正在春耕栽种,桑叶也渐渐长出。有汤醴在,有他砍下的那数百颗军中脑袋震慑,浙江的卫所不乱,则地方不会出现反弹。只要今岁夏粮入库,秋粮丰收,桑蚕饱满结丝。浙江道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声音了,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带着这一次的经验回朝。” 当了一会儿听众的朱标,连连点头,随后将刚刚端起的茶杯放下,目光闪烁的看向坐在自己面洽,英气勃发的儿子。 “昨日在劳山皇庄,你借机训斥工部主事,究竟是何用意?” 哗啦啦啦。 春风总是温柔的,但却也像极了江南小女娘的气性,忽然就会变得躁动起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随着不再温柔的风声,是几滴豆大的雨点,落在窗外的泥地上。 而后,雨水变得越来越大。 天空黑压压的满是乌云。 朱允熥心神忽的一紧,在老爹戳穿自己在军转吏上面的想法之后,他很难再相信,老爹不会察觉出自己无故训斥那两个工部的倒霉蛋,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时候,朱标也没有让儿子失望。 他眼神已经暧昧的大有深意,若有若无的盯着朱允熥。 这让他心里愈发的一阵发毛。 朱标幽幽道:“你是想在科举之上动手了吗?” 第二百零九章 帝王之术 轰隆隆。 卡察卡察。 伴随着一阵像鬼一样的呜咽风声,窗外雷声大作,闪电似龙,横噼整个乌云密布的天空。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电龙在天空中发了疯没有管束的翻滚着,似乎随时都会垂落在大地上,将那无垠的邪祟给噼成灰尽。 朱允熥身子微微一颤,两只肩膀僵硬的都快要抽筋了。 一抹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透出来。 而在他的衣衫下,整个后背已经布满一片冷汗,几乎是要透衣而出。 哐当一声。 风将窗户的撑杆吹落在地,窗户重重的砸在了窗框上,卷着一团水汽砸在窗台后的父子两人脸上身上,屋子里也瞬间暗无光亮。 就在这忽然变得昏暗起来的小书房里。 朱标的声音,却是悠长的好似是从外头那乌云密布的天际之中传来。 “你训斥工部主事,抬高那个将作监的张匠人,去制造一千台纺机。这个由头拿捏的很不错!” “若是孤没有猜错,下一步只等张匠人如约完成一千台织机之后,你是不是就会为他上奏请功。” “孤想了想……或许,你会请功工部主事?但你也知晓,朝中绝不会应允这件事情,所以张匠人最后只会成为右校署丞。” “正九品的官儿,不引人瞩目,也足以犒赏了他敢在今岁浙江道蚕丝出来的时候,做出一千台织机的功劳。” “孤,说的是也不是?” 将作监这个衙门自古便有,历来都是归属于工部管辖。 乃是历朝历代掌握着最精湛营造技艺,和最高超的匠人的地方。 将作监监正一人,从三品。少监两人,从四品下。 执掌土木工匠,管辖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甄官署。 四署有从八品下署令一人,正九品下署丞三人。 左校署掌梓匠之事。乐县、簨弶、兵械、丧葬仪物皆供焉。 右校署掌版筑、涂泥、丹垩、匽厕之事。 中校署掌供舟军、兵械、杂器。 甄官署掌琢石、陶土之事,供石磬、人、兽、碑、柱、碾、硙、瓶、缶之器,敕葬则供明器。 如那张匠人所做的织机,便属于右校署的职责之内。 一切,都如朱标所言,这让朱允熥从心底,从骨髓里不受控制的滋生散发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和莫名的恐惧。 确实如老爹说的,自己是打算让那张匠人从一介匠人,转变成正九品下的将作监右校署的署丞。 而他也会提高要求,然后等着朝廷和老爷子,将这个要求降低。 这种好似只是被人看了一眼,就连自己昨日吃了什么,拉了什么屎,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让朱允熥渐渐多了一阵阵的眩晕感。 然而,黑暗之中,朱标却是发出一道长长的幽幽轻叹。 “国朝凡官员,必经历科举。” “你是想借张匠人之手,破这个局吗?” 朱允熥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口了,只是喉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干涩无比,他只能凭着微弱的光亮,满满的吞下一杯茶。 这才沙哑着嗓子道:“儒家会拖累大明向前走的脚步。” 既然已经被身为大明太子的老爹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朱允熥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理由和解释了。 唯有诚实交代。 或许,下一步就该是听从惩戒了。 “其实,咱也看出了儒家有此弊端。” 然而,幽暗中再一次的传来了朱标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之声。 这让朱允熥心生触动,刷的一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幽暗中,隐隐约约坐在轮椅上的老爹。 “父亲,儿子……” 朱标摇摇头:“这天下究竟为何物?究竟该如何治理社稷?历朝历代已经做过了无数种尝试,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不等朱允熥开口回答,朱标已经直接开口道:“礼法!唯有儒家的礼法二字,方可得一世太平。也唯有礼法,才能束缚天下万民,懂得忠君之思。也唯有礼法的束缚下,天下读书人,才能通过科举,为朝廷所用。有了这些读书人,朝廷才是朝廷,我家才能真正的治理这座天下。” 这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这是将一个王朝的统治根底,用刮刀狠狠的撕开表面的那层皮肉,将底下的血肉和白骨暴露在了朱允熥的面前。 朱标几乎是用牙咬切齿的语调说道:“儒家?既成一家,何来一国?前宋与士大夫共天下,江山如今何在?一座书山学院便是半座朝堂,一个部堂高官便是满朝亲故,一个封疆大吏牵连万千士绅豪强!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说道最后,朱允熥已经看出,父亲已经在极尽压制着愤怒。 只是在压抑的低声嘶吼之后,朱标重重的靠在了轮椅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幽暗的环境,让这位大明朝最是荣耀的皇太子,终于是将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对这片江山,对这座朝堂的认知,从根骨嵴梁之中狠狠的拔了出来,血淋淋的摆在了儿子的面前。 朱允熥浑身开始微微的颤抖着,总是不受他的控制,让他愈发干燥的嗓子,好似风箱一样的低声询问着:“那父亲……爷爷……” “哼!”朱标冷哼一声:“可若无儒家,谁来牧守百姓,谁来梳理朝政,谁来维系地方上那千千万万的士绅豪强?” 这是任何一个贤明的君主,都拥有着的共同认识。 清晰,却充满的了巨大的无奈。 “天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千千万万的亿兆百姓的天下。可这么多的人,总是要有人去管理,去统一向前生活的策略。” “先秦百家争鸣,为何到了汉武之手,便只剩下了独尊儒术?” “皆因为,儒家懂规矩,懂得用他们的礼法来替君王维系这座天下的运行。” 默默的叙说着历代君王的共识后,朱标的身形渐渐的向前,出现在了朱允熥的眼前。 “你想要动科举,就是要与这座天下的所有读书人为敌!” “大明也将陷入到无尽的争斗之中,朝局会不稳,军心会动荡,北边的防线会松懈。” “到时候,北地沦陷,你二叔、三叔、四叔他们,都要为国捐躯!” “而那些读书人,会重新公正公平,选择一位他们认为合格的君王人家,成为这座天下新的主人!” 朱标的目光不断的闪烁着,当他知晓了朱允熥借训斥工部主事太高那个将作监的张匠人后,结合驿站军转吏的手法,便开始了怀疑,并且逐步的清晰明了。 朱允熥目光有些畏惧的躲闪了一下,低声道:“父亲,难道我家也改变不了如此现状了吗?皆是一家所学的门徒入朝为官,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信念,可天下从三皇五帝的茹毛饮血,到如今的礼乐歌舞,天下间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啊!” “他们一年如此,十年如此,百年如此。便如午门前那漫长的千步廊一样,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这天下还如何兴盛,大明如何万世而存?” “难道又要像前朝一般,不过二三百年国祚,亡于党争、藩镇、宦官,乃至于是外敌之手?” “儿子以为,只有不断的推陈出新,不断的让天下出现数不尽的新鲜事物,不断的提高田地的产量,让百姓更加的富足,让粮仓里的粮食永远都吃不完,让大明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我大明才能万世而存!” 今天这场父子局,已经是切开了肉,掏出心肺的坦白局了。 作为父亲的朱标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将君王和儒家的关系给明明白白的刨开。 朱允熥也没有任何的藏匿,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目标说出口。 朱标又是一声悠长的轻叹,目光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陷在里面,不曾看清。” 朱允熥满脸呆滞:“父亲这是何意?” 朱标摇着头道:“汉武之前的儒家是怎样的,汉武之后又是怎样的?隋唐兴科举时如何?前宋共天下时如何?” 朱允熥忽然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父亲说的是,从儒家内部突围?” 儒学改良派! 这一刻,朱允熥凡是明白了朱标的政治理念。 忽的他又觉得,这个自己的想法有些一致。 而朱标今天好像是始终都能看透儿子的内心,轻笑道:“如果咱没猜错,你恐怕也是如此想的吧。没有连根拔起,另造新人的能力,便只能是依照我等的想法,让其如大禹治水时一般,沿着我等设定好的方向前进。” 朱允熥算是彻底的服气了,起身拱手弯腰:“还请父亲为儿子开释。” 朱标挥挥手抖抖衣袖:“今岁恩科你爷爷有意充实朝廷和地方官缺,既然如今是要让他们去争,那么争胜的那些人,咱家便尽数不用。” “去用那些落榜的学子?分化他们,让他们产生对立!”朱允熥彻底的想明白了,满脸欣喜道:“只有这样,今岁恩科落榜的那些人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仇敌,但他们又无可奈何。而这些被我家选中的人,则只能依靠我家才能存活在朝堂之上!”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标却是转动起了自己身下的轮椅,向着昏暗的小书房外滴熘熘的滑行了过去。 而他的声音也轻飘飘的传来过来。 “屋子里暗,总是只能说些不能说与外人道也的东西。” “外头廊下敞亮,想来雨后更是清凉。” “为父与你说说家事。” ……………… 各位衣食父母,咱们也说点家事呗~求点月票啊~ 第二百一十章 大明继承者的考验 东宫小书房外。 春风总是想来得及,却也总是会默默变得柔情起来。 方才在屋中,窗外是瓢泼大雨。 等到朱允熥推着朱标到了门前廊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细雨绵绵。 天空中,密布着的乌云,也被春风吹开了一道道的口子,暖暖的阳光从口子里照射下来。 让天色不再那么的昏暗,多了些光明。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雨田最是眼尖,见到太子和太孙出来,赶忙进了书房,搬出一张软凳放在太孙的身后。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挥挥手:“去,寻几样糕点送过来。” 雨田了然会意,与太子的贴身内侍对视一眼,两人躬身退出小书房的宫苑,将此方天地让于这对天家父子二人独享。 朱标见着两人离去,自行转动轮椅的轮子向着廊下边缘靠近,到了最边缘的时候停下,将手伸出屋檐外面。 从屋顶上一串串的雨滴如珠玉一般落下,坠入朱标的手心。 很冰凉。 朱标低声道:“矫枉不可过正,事急不可从权。国朝社稷丝毫变动,便能影响天下亿兆黎民,秉持朝政者,当万事求稳,徐徐图进。” 朱允熥没有做上软凳,而是蹲在了廊下边缘,与朱标同一条平行线。 他没有伸手去接屋檐上低落下来的雨水,而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虚砍了一刀。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 仍是朱标的那句话,仅仅只是加了两个不字,意思却已经天翻地覆。 朱标更是眉头一凝,侧脸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朱允熥却是继续道:“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年轻的大明朝皇太孙,冷静的声音,却让眼前的雨线都慢了下来。 朱标脸上的神色出现了动容。 “百官哭好过百姓哭……”朱标低声呢喃着。 朱允熥低声道:“父亲,只要有百姓在,这天下便一直是朱家的。若是有一天,连百姓都觉得朱家不该坐这个天下,那时候……” “你说的很中肯。”不知道该如何诠释的朱标,最后只能是低声的发出肯定。 父子两人渐渐的都沉默了起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春雨落地。 宫苑墙角处,放置了两口水缸,这是为了预备防止宫中营造走水所备的。 只是东宫里,水缸里头都养着浮萍莲藕。 雨水低落在浮萍上,惊起几只已经产下一缸蝌蚪的青蛙,哇哇叫着跳出水缸,落在了青石砖上,没入到一旁的灌木之中。 朱标慢慢的低声道:“其实,为父这些年少了对你的照看。” 话题终于是转到了家事上面来了。 蹲在地上的朱允熥歪着头,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父亲没有生怒?”朱允熥却是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朱标的目光忽的闪烁了起来,想了想,摇摇头,自嘲般的笑着:“你没有心中生怨便好。那些事,终究都是吕氏她做错在先。” 太子忍了一个冬天,终于是在今天将这件事情给挑开了。 朱允熥低声道:“原本儿子认为,只要圈禁养起来便好。只是不曾想到,做了那些事……龙卧之地不能入,这是没法子的事,但儿子亲自叫了钦天监的人去选了一块好地,风水都好,就在神烈山东麓。” 神烈山,也就是孝陵所在。 当初朱允熥就考虑到了朱标的想法,所以才事后往钦天监将吕氏的坟茔选在了神烈山的东麓。 风水也确实如他所说,是除了正在营造的孝陵之外,最好的地方。 朱标脸上多了些舒缓的神色,微笑道:“你办的仁厚,没人能挑剔什么。” 朱允熥点点头,既然家事已经说到了这里,他便继续向下说道:“中都那边,儿子也和中都留守司说了,中都皇城放了一个口子,二哥若是想要在城中游玩也无妨,便是出城,只要不出凤阳城范围,也会有中都的官兵护卫着。” 这一下,轮到朱标意外了。 侧目看向竟然敢给朱允炆开了口子的朱允熥,他低声道:“你不怕这事被都察院知晓?” 朱允熥笑了笑,旋即沉声道:“儿子当时便去找过詹徽,告戒这事我家的事。毕竟二哥也到了年纪,若是一直圈禁在凤阳皇城,这儿女之事怕是不成的。” 朱标张张嘴,怎么也没有想到,能从自己儿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解释。 他的眼神几度变化,一时间唏嘘不已,最后感叹道:“你仁厚过我。” 朱允熥摇摇头,轻笑道:“终究都是一家人,便是犯了错,也挨了打。可谓咱家繁衍子孙传宗接代的事情,却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儿子还祝福了信国公府,若是瞧出二哥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子,便要告知儿子,到时候也不铺张,但总是要给事情办了。” 这天底下,除了眼前这位皇太子以外,就没有另一个皇太子是能够稳稳当当的。 朱允熥并不认为自己的皇太孙也是稳当的,该扣准皇家亲情的事情,不能因为成了皇太孙就不去做了。 一件事情做一时和做一辈子,是两种收获。 只要信国公府在中都一日,他家就绝对不会允许朱允炆做出什么出格,甚至是意图再夺回应天城里一切的事情来。 自己提前卖个好,给朱允炆放个口子,就是为了在今日这样的局面下展露出来。 朱标脸上的笑容更是浓郁了一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也更加的满意。 他轻声道:“让中都盯好了,免得被心怀叵测之人找到利用的机会。” 朱标这时候心中无比的感叹,吕氏的事情现在已经算是盖棺定论。而老二朱允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被圈禁那是罪有应得。 可谁有不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安稳太平的过下去。 这时候,老三主动在没有告知自己的情况下,就给老二开了个口子,能允其在民间寻那一份姻缘,朱标心中无比的感慨。 这时候自然也不忘叮嘱了一番,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了老二,到时候老三便不好做事了,朝堂上也必然会再起风波。 朱允熥点点头:“锦衣卫中都百户所在盯着,谁敢借机生事,绝不放过!” 听到这里,朱标重重的点着头。 随后目光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老三,忽的低声说道:“若是有一日……宗室亲亲相残,你当如何?” 这是一个任何一位储君都不可逃避的致命问题。 朱允熥立马反应过来。 这是太子的考验,也是对他这个大明第三代继承之人的考校。 只是啊,这也是家事啊,这个时候问也没有问题。 朱允熥站了起来,双臂双开,转动了一圈做了一个舒展运动。 随后才澹澹道:“儿子从不忘记我家是从何处而来,到时候若有家人犯错,便从哪来回哪去。” 老朱家起于中都凤阳,回也是回凤阳。 朱标笑了起来,收手将手心上的雨水在身上擦拭干净,而后伸手拍向朱允熥的手臂:“老爷子没有选错人。” 朱允熥也笑了起来。 他也觉得老爷子没有选错人。 父子两人笑了很久,直到觉得太子和太孙父子二人已经将该说的话说完了的雨田和太子的贴身内侍端着几样糕点回来时。 朱允熥才和朱标慢慢的收起笑容。 雨田躬着身,满脸讨好的笑容,端着装满糕点的盘子到了天家父子二人面前。 “太子、太孙,奴婢取来糕点了。” 朱允熥转头看向身边的朱标,脸上露出笑容:“父亲便回东宫住吧。” 朱标摇摇头:“书都在你爷爷那边。” 朱允熥张张嘴,朱标已经是看向自己的贴身内侍。 对方点头躬身,对着外头拍拍手叫了一声,立马就有守在外头的内侍进来,撑着伞抬着太子的轮椅走出廊下。 朱允熥无奈,不知道今天明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开了,朱标还是不愿意回东宫。 他只得是夺了一把雨伞自己撑着,跟在了朱标身后。 雨田有些茫然,赶忙低声询问道:“三爷,这糕点……” 朱允熥回头:“赏你了。” 雨田欣喜的点着头,嘴里忙着谢恩。 等朱允熥将朱标送回到中极殿后,就看到老爷子正盘坐在软榻上,一只手举着一本册子,一只手很没有君王形象的扣着穿了足衣的大脚。 朱标坐在轮椅上,自己转着轮子,找了个合适的位子继续看书,看书之前对着朱允熥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熥立马上前走到朱元章面前:“爷爷,可是又有国事?” 朱元章放下手中的册子,满脸的笑容看着从东宫回来的父子两人。 他先是盯着朱允熥好生的看了一会儿,之后才目光幽幽的看向坐在不远处,已经低头看书的太子。 朱元章嘴角微微一样,嘿嘿的笑了两声。 然后拍着放在面前的册子:“你三叔说,他想回来一趟,你四叔也说想回来,还有你另外几个叔叔,竟然都不约而同的上奏章说要回京。” 朱允熥眉头默默皱起,老爷子的皇明祖训早有规定,大明朝的宗室亲王入京是不能两王相见的。一年也最多不过回京一趟,还是要取得朝廷的许可之后才行。 入京几位藩王除了北边的秦藩、晋藩、宁藩、燕藩是在一块儿,其他的诸如周王、齐王、潭王、蜀王、鲁王这些,那可都是分封在天南海北的地方。 不至于事先一起约好了要回应天来。 他当即好奇道:“几位王叔为何这时候一起上奏章要回来?” 朱元章抠脚的那只手收了起来,拍在大腿上,嘿了一声,脸上带着些嘲笑。 “还不是你那二叔干的好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诏令诸王回京 “二叔?”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的解释,脸上露出茫然。 皇明祖训还有训戒,不得宗室藩王私下书信,这是禁律。 二叔秦王朱樉,这会儿还在浙江道替自己背锅呢,他断然不可能这个时候私下书信给其他人的。 朱元章好似不知道事情都是他自己定的。 这时候幽幽道:“老二那个不成器的,咱叫他回来训话,他倒是赖在应天不走,回头又跑去浙江道,就是不回秦藩。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目下他不是让你带了奏章回来,奏请秦藩封地纳入摊丁入亩之事,你那另外几个叔叔啊,就觉得老二是赖在家里不愿意走了,待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他们也嚷嚷着封地都并入摊丁入亩,也回家过好日子!” 听到这样的解释,朱允熥不由的嘴角抽抽了好几下。 二叔如今大概真的是成了背锅的,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让他身上丢。 至于说宗室那几位就藩的亲王要回京,吃香的喝辣的倒是假话,大概也是奔着浙江道如今摊丁入亩的事情来的。 朱樉能反应过来,在自己回京的时候拿出奏请秦藩封地纳入摊丁入亩的奏章。 没道理宗室里头其他人看不出来这件事情,其实是有了老爷子的拍板子,事后必然会推行到天下。 他们这是要回京来表忠心的! 朱允熥低声道:“那爷爷打算怎么回?” 朱元章身子向后一仰,斜眼看向大孙子:“你现在是皇太孙,也是监国,你说说咱应该怎么办?” 朱允熥笑了笑,拱着双手:“爷爷要是叫孙儿回,孙儿只会说,既然几位王叔都进了奏章请回应天,那不入选个好日子,叫几位王叔一起回京。” 还不等老爷子拿出皇明祖训来说事。 朱允熥便当即开口道:“爷爷已经好些年,不曾有过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几位王叔这些年也为咱们家里添男添女,好些兄弟姐妹,不说爷爷,就是孙儿都不曾见过,何不如爷爷下旨,叫了王叔们和孙儿那些堂兄弟姐妹都回来,咱家也好好的过个团圆,吃顿团圆饭。” 朱元章眉头一挑:“都叫回来?” 此时他不曾表态,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摇摆了起来。 这些年儿子们一个个的大了,一个个被放出去就藩,一个个都担起了事情。 虽说年年都有回京,也能在宫中住上些时日,但不要说都凑齐了,就是一次能凑出来两个都没有过。 还有那些生在藩地养在藩地的乖孙乖孙女们,名字他是一个个都记得,可怎么都想不出这些孙子孙女们是个什么样子。 朱允熥继续开口谏言道:“虽说都叫回来,地方上往日都会有招待,耗费不少。可这一次,官道上的驿站都已经改革初见成效,了不起爷爷下旨让王叔们回京的队伍少些人,除了王府出一队护卫,其他就有地方卫所交接。这样,王叔们也可安顿在驿站,吃饭耗费也都记在驿站的账上。大不了,今年驿站上头的收益少一些罢了。” 这时候,朱允熥不得不在心中佩服起自己来。 去岁是为了老爷子过万寿节,也是为了朝廷开源以及军转吏的目的,才推行的驿站改制。 现在倒是可以打消了老爷子对于宗室诸王回京路上的耗费问题。 不然,每次宗室藩王回京,那一路上可是相当的铺张,队伍也是相当的成规模,沿途官府也必定是要盛情款待的。 这些都是耗费,且是没有收益的支出。 如今限制诸王回京队伍的人数,再用驿站的收益去作为消耗,朝廷和地方便不会产生耗费了。 朱元章听得是愈发心动,但自己定下的规矩又让他有些难以更改。 只得是幽幽转口调侃道:“一下子回来这么多,可不得给老子吃穷了!” 朱允熥当即噗笑出声:“孙儿去岁售卖冰玉冻,积攒了不少钱钞,爷爷要是怕王叔们回来吃穷了您。孙儿出这笔钱,回头就送到内府库去。” 出钱可以,但不能他自己直接花,还是得讲规矩,走内府库花出去。 朱元章瞥了大孙子一眼:“咱定下的规矩说破就破了?” 朱允熥低声道:“法不过孝。再说了,您发话朝中会有异议?” 见老爷子还在那扭扭捏捏的。 朱允熥只得再次说道:“况且,如今大本堂又开起来了。这一次王叔们带着各家孩子回来,到时候爷爷也可以瞧瞧各家的世子们,留在大本堂入学,学到了真本事再回封地,才好继承爷爷的寄托,替咱们家守好封地,守好天下。” 这句话算是说进了朱元章的心坎里。 当年他刚刚在应天登基,便创立大本堂,教授宫中皇子们,后来也送他们回中都去学习,去体察民情。 教育,在朱元章的心中永远都是头等的大事。 此刻见朱允熥有意让宗室诸王世子回京,入学大本堂,朱元章算是彻底的迈过了心里设下的规矩。 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乖孙,颇为感慨的笑着:“倒是你愈发想的仔细,这件事便办下去了,传旨诸藩,择日回京吧。” 朱允熥点点头,小声道:“朝中,就以诏令诸王回京商议国事,遴选诸王世子入学大本堂的名义交代下去?” 朱元章嗯了一声:“你去办吧。” 说完,老爷子就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朱允熥笑笑,转头看向一旁的朱标,见对方也没有要和自己嘘寒问暖的意思,便告了一声退,从中极殿离去。 到了外头,孙狗儿却是迎了上来。 朱允熥目露好奇:“孙总管有何事?尽管说。” 孙狗儿搓搓手:“老奴哪能有事,是东宫那边汤姑娘的事。” 这就让朱允熥好奇了,问道:“她什么事?” 孙狗儿笑着说道:“去岁汤姑娘入宫的时候,陛下的意思是要汤姑娘操持宫中的女官事,老奴这些日子也都在安排,只是不见汤姑娘从东宫过来。回头要是陛下问起来,老奴可就是罪过了。” 朱允熥仔仔细细的考量了孙狗儿半天。 他不至于为了宫中宫娥女官那点事情,来试探自己。 便笑着摇头道:“东宫的事情够她忙活的了,这宫里头的大事,还是要孙总管来办。” 孙狗儿果然如朱允熥所想,听到这话,脸上不由的露出紧张:“陛下交代的事情,老奴不敢懈怠。” 朱允熥挥挥手:“回头孤与爷爷说下,汤姑娘入宫做女官只是个名头,总不能真的就做了这宫里头的女官吧。” 孙狗儿想了想,觉得太孙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汤姑娘可是要做太孙妃的人,往后说不得就是太子妃,甚至是…… 不能想了,但这样的贵女,那就不是真的需要去操持宫中女官们的事情,到时候只要会挑人做事就行了。 如此之后,孙狗儿才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见着朱允熥已经要往宫外走了,赶忙又追过来说道:“回头老奴挑几个懂事懂规矩,办事也算得力的女官去东宫,汤姑娘自己挑几个留在身边帮衬着做事。” 这是要给汤鹊清在宫里头找些贴己人,留着往后做事用的。 朱允熥嗯了一声,向后挥挥手。 孙成领着护卫们,亲自撑着伞,跟在三爷身后为其遮挡风雨。 一行出了朱雀门。 朱允熥站在城门前,看向皇城东侧。 今天解缙不在宫中,似乎是在翰林院有事处理。他是出宫来寻对方说事的,瞧了眼方向,便往翰林院赶过去。 洪武门东侧头前一排,从南到北是六部和宗人府的衙门。 在吏部和宗人府后面,就是翰林院的位置。 洪武门东西两侧,各有白虎街和青龙街。 白虎街在西侧,两侧是中军都督府及锦衣卫等衙门。 青龙街在东侧,是六部、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这些衙门。 走在青龙街上,到了礼部衙门的前。 朱允熥就瞧着礼部衙门里头显得格外的嘈杂,这和礼部是不大相符合的。 孙成当即在一旁小声的解释着:“是恩科的事情。” 朱允熥脸上立马露出了然的表情。 “朝廷里头吵起来了?” 孙成默默点头:“都察院有御史前几日弹劾礼部,在去岁不曾核查入朝使臣,致使倭国竟然有两名使臣入朝,还生了狂妄之事。” 朱允熥笑了笑,一切都在如自己所料的发展着:“所以,礼部侍郎任亨泰现在想来是头疼不已了吧。” 孙成亦是低笑一声:“听说原本任侍郎是要争一争礼部尚书的位子,这回被都察院弹劾,他是礼部的左侍郎,难辞其咎,恐怕心中已经是恼火不已,疲于应对御史们的弹劾了。” 朱允熥回望了一眼已经被甩在身后的礼部衙门,开口说道:“盯住城里的一举一动,尤其狮子山上出现的那几位。” 那些人想要争取到今科会是主考官的位子,如今弹劾礼部只是第一步,等到朝中的声音和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朱允熥相信他们就会开始弹劾那个倒霉的礼部侍郎任亨泰了。 只有让任亨泰官司缠身,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才不会从礼部产生。 想了想,朱允熥忽然很是恶意的想着,自己要是找到刘三吾这些人,在他们面前重现那个烂梗,这些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你们想要会试主考官的位子就和孤说啊。 你们不说,孤怎么知道。 你们说了,孤就知道。 孤知道了,就会给你们的啊! 只是没有那只该死的猴子,有的只是一群早就该被埋进坟墓里的犬儒。 心里恶趣味的想着,朱允熥已经是走进了翰林院衙门。 ……………… 我想要月票啊~我说了啊~快给我月票吧~~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一百一十四章 秦王将至”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儒家心学圣人 翰林院作为朝廷最是清贵的衙门,除了一息息的低沉读书声和书卷翻动声,便再无其他的动静。 入到衙门里,头前便是一尊至圣先师的凋塑。 耳朵很大,两颗智慧牙却又显得很是可爱。 慈祥的让如今的门徒们,都忘记了他当初的初衷是什么。 在凋像的后面,是一株粗壮的常青苍松,似龙虎之形,苍劲有力,古朴的为庭院遮蔽出一片阴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听说,这颗苍松并不是一早就栽种在这里的。 元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同过中原儒家思想,这颗苍松还是当时只是吴王的朱元章入主应天的时候,寻遍江南之地,才寻到的一株最是繁茂的苍松,而后好了老大的钱粮才将其移栽到了此处。 只是一棵树,所带来的政治效应却是空前强大的。 似乎就是随着这颗苍松进入应天城,江南的民心开始发生了转变,江南士林开始输送更多的读书人进入应天城。 最后望了一眼立在孔圣人凋像后面的苍松,朱允熥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只要大明的社稷需要,老爷子也定然会毫不留情的,将这颗苍松连根拔起,焚毁于火海之中。 越往翰林院内部走去。 周围身穿青袍的翰林们就愈发的多起来,人人手上都拿着书卷,或是嘴角带着墨色。 一间间敞开的班房之中,更是汇聚了无数忙碌的身影。 国朝要修书,要为前朝修史,这一样样的工作都是在翰林院中进行的。 翰林院的官员们见到皇太孙到来,虽然有些不解,却都是仪态到位的站在原地躬身施礼。 少顷。 朱允熥就在翰林院衙门最后面的一座大院子里,寻到了如今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的身影。 只见整个院子里,凡是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都晒满了外头难以寻得的古籍孤本,经史子集,四书五经。 除了解缙之外,还有不少人不时的轻手轻脚,穿搜在这满地书堆中间,将那些晒过的书页轻轻的翻动过来,将未曾晒过的书页暴露在阳光下。 “臣等参见太孙。” “参见皇太孙。” 有人发现了朱允熥的到来,立马躬身施礼,口中轻出恭敬。 朱允熥挥挥手,看向还看得痴迷的解缙。 示意众人不要惊动,继续各自忙事,他自己便走到了解缙的身后。 伸头打眼一看。 竟然是《象山先生全集》! 朱允熥目光微动,不想这解大绅竟然会看此书如此的着迷。 象山先生,也就是南宋时的儒学大家、心学发扬者陆九渊。 心学肇始孟子,兴于程颢。而陆九渊则是将心学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一门在两宋时期,与朱子理学分庭抗衡的儒学门派。 如果说后世的王阳明能被成为儒家心学的集大成者,可堪儒家最后一位圣人之称。则一切,都是在以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前辈们的基础之上,整理而出的。 周围几名翰林院晒书官员,瞧出太孙今日是特地来找解大绅的,几人对视一眼,默默的招招手,小心翼翼的压着脚步退出了此间庭院。 “好!” 忽的,解缙拍着大腿,高呼一声。 接着就见他神色动容的振振有词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发明本心,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先生之道,如青天白日,先生之语,如震雷惊霆;先生之大,日月之明,先生之明,四时之行;先生之言,为上下万世之远,东西南北之表!” 解缙嘴里念念有词,一时间欣喜若狂,牙齿摇着指甲,两腿不停的抖动着。 翻书的动作也愈发的快了起来,几乎是有废寝忘食的趋向。 朱允熥嘴角抽抽着,轻咳一声:“大绅兄端是欢喜,虞伯生这番对象山先生的考评,记得亦是一字不差。” 解缙最后那番话,乃是出自前元儒学大家,虞集对陆九渊的评价。 正在翻着《象山先生全集》的解缙肩膀一抖,脸上带着意外的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皇太孙。 解缙心中一跳,赶忙小心翼翼的放下全集,转过身看了一眼周围早就消失不见的同僚,脸躬身施礼:“太孙前来,臣不查,有失远迎,有失礼仪,请治罪。” 朱允熥挥挥手:“读书有废寝忘食之行,再如何也算不上失仪。” 解缙眨眨眼,眼看着太孙伸手指指被自己放在书堆上的《象山先生全集》,迟疑的将这本书拿起来送到太孙面前。 朱允熥接过了书,小心的翻了几页,又合上那在手中:“陆九渊于心学,足可称之为弘扬之人。” 解缙点点头,心中仍是遗憾:“太孙今日出宫,前来翰林,不知所为何事?” 朱允熥一手托着书,一手拍在书封上。 他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另一桩事情,但不曾想却发现了这解大绅,竟然对心学如此感兴趣。 这倒是意外之喜。 朱允熥扫了一眼周围的晒书场,脸上带着笑:“解学士便要与孤再次说话?” 解缙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躬身伸手作请:“臣失礼,太孙这边请。” 两人出了晒书场,一旁就是一间茶室。 解缙煮茶,朱允熥则是将手中这本《象山先生全集》放在桌上,仔仔细细的翻阅着。 趁着等待水烧开的空隙,解缙抬头默默的看了一眼面前正在仔细阅读的太孙,心中愈发疑惑不解。 解缙正欲开口,朱允熥却已经是先行开口:“象山先生的六经皆注我脚,此言大善也。” 解缙只得是轻笑着附和道:“象山先生之思,方显儒家本性。臣每每读来,都有新的想法如泉涌,恨不能与先生同生。” 朱允熥抬头看向解缙,嘴角微微一笑:“只是,咱以为象山先生之言论,却仍不足以阐述心学一道。” 解缙疑惑道:“太孙是有新的独到见解?” 微微皱起眉头,解缙好一阵思索,都没有找到过往太孙有在心学上进行过研究的事情。 “心虽主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于一人之心。”朱允熥幽幽道来,目光却是始终放在面前年轻的解缙身上。 将王阳明的话提前数十年说出,他并未觉得有什么羞愧的事情。 解缙却是勐的抬起头看向朱允熥,眼中布满震惊。 他观陆九渊留存文字,多年来颇有感悟,然前人之思,却不足以论当下,他希望自己能够借前人的思想,将心学这一门儒家学问进一步发展,却总是不得启发。 然而此番,从来没有暴露过有心学研究的皇太孙,竟然一出口便是此等宏论,令解缙心头一阵震荡。 而朱允熥却继续道:“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听言动,即事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 “天下道理万千,前辈之人早已累累经纶。可世间万物,却总求不得一个真理。” 朱允熥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低声道:“孤以为,万事万物,当发自本心。或以概论,便是一句致良知,知行合一!” 终于,朱允熥将阳明心学最重要的一个论点,和理论原点给说了出来。 解缙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是奇妙。 哪怕是眼前的茶壶,已经呜呜的发出阵阵嘶鸣,却根本就不能触及他分毫。 “致良知……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解缙犹如那佛前菩提树下的一名小沙弥,徒然只见聆听到了佛祖的开蒙,嘴里低声喃喃自语。 随后,他两眼茫然的看向朱允熥:“何以知行合一?” 朱允熥微微一笑,将最标准的答桉说出:“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解缙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会有这种奇妙的经历。 他当即起身,以足足的士子古礼,对朱允熥作揖行礼。 “臣今日得太孙开释,心学困境现裂痕,臣万谢不尽。” 只要自己再梳理一番,仔细推敲,补全太孙今日之言。 解缙相信,自己将会成为南宋陆九渊之后,儒家史上必然需要大书特书的心学代表人物。 甚至,解缙抖抖眉头。 自己或许也可以成为在儒家之内,开宗立派的圣贤人物! 读书人,读到成为圣贤之人,才是最高的荣耀。 朱允熥却是笑了笑,招招手示意解缙坐下:“不过是咱在朝政之上的一些只言片语的感悟而已。” 刚刚坐下的解缙眉头一挑,抱着求知的态度低声询问道:“太孙为何有此感悟?” 朱允熥解释道:“如今朝堂之上,百官以圣贤文章为准则,不思求变,万事寻古。国朝长久如此,何来发展?” “户部不知算术,工部不知营造,刑部不知法家,兵部不知兵事,长此以往,大绅兄以为天下当真能盛世可期乎?” 解缙眉头皱起:“太孙前些日训斥那两名工部主事……” 朱允熥点头道:“没错,若是当着工部的官,却不知工部的差事,这样的人朝廷取之有何用?” “蠹虫而已。”解缙冷哼一声,对朝堂上那些食君之禄,却碌碌无为之人,他早已看不过去。 朱允熥微微一笑:“所有,咱今日瞧着大绅兄翻阅象山先生合集,才会有此感悟。天下万事万物,当要知行合一。先知而后行,岂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便能高居庙堂,行策天下社稷?” 解缙已经被彻底的代入到了一个被朱允熥设定出来的思维之中。 他重重的点着头:“不能!” 朱允熥满意的笑着:“所有,今日孤前来翰林院寻大绅兄,便是有一事希望大绅兄能够鼎力相助!”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学阀之争 “太孙若有吩咐,臣下誓死效力!” 翰林院晒书场旁的茶室内,解缙第二次起身,躬身抱拳沉声回应。 朱允熥却不急,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大绅兄以为,今日你我于象山先生之后的微末阐述,是否得体?” 小小的一个转动,朱允熥主动的将心学这个大功德,就让给了解缙。 解缙心中一震,这是自己成为儒家圣贤的可能性支柱! 解缙容不得思考,立马点头:“致良知,知行合一。当是天下读书人,不!此论足以教化天下万民!”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年轻的翰林学士,以不容置疑的语调,斩钉截铁的阐述着自己的态度。 朱允熥心中安定下来,瞧着面前已经铺开的水汽。 他伸手将已经沸腾的茶壶拉起,自个儿就开始冲泡起已经被解缙准备好的茶叶。 “大绅兄又以为,朝堂之上的官员,是否已然做到此般道理?” 解缙目光微动,心中清楚,今日太孙前来翰林院寻自己,绝对不是单单将心学的感谢告知自己,也不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成为什么儒家圣贤人物。 回想到浙江道正在推行的改革,再加上这几日太孙训斥了工部的主事。 而近来,朝中又因为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渐渐起了争斗的苗头。 解缙很容易就可以猜想出来,太孙这是对如今的科举不满,进而就是对朝中官员们的行为准则不满。 他摇摇头:“致良知,知行合一。朝中有此般行举之人,少也。说来惭愧,臣今日幡然醒悟,臣于天下事也非做到知行合一。” 朱允熥点头赞许道:“大绅兄能由此感悟,便是已经超过了朝中许许多多屡屡无为之辈。只是孤以为,既然今日大绅兄有此感悟,时值国朝创立不过二十五载,何不如将此般知行合一的思想传播出去,方才是真的做到知行合一,教化万民的功德业绩。” 一股使命感,忽的从解缙的心底油然而生,不断的滋生膨胀扩散开。 他躬身道:“臣得太孙赏识,今有感悟,心学大增,自要传播弘扬,不叫明珠暗投,不使蒙尘。” 说完之后,解缙却是有些犯难道:“只是,臣下如今领文华殿行走,入宫参赞朝政。何以方能够使此般至理,传播至天下人?” 朱允熥甩甩手,趁着杯中茶汤不再那么烫嘴,轻饮一口,随后才缓缓说道:“孤有意设立书局文报,每旬刊印心学文章,阐述知行合一之理,经由驿站发行天下,传播民间。只是,孤如今监国朝政,足下之事难以亲自,若大绅兄有意,此事足可托付于兄。” 邮政本来也是附带送报纸的职责。 大明朝如今的驿站改制,已经初见成效,这个时候再赋予发行传递文报的事情,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名正言顺了。 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去年弄出来的驿站改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挥出这么多的作用。 解缙却是好一阵的感慨,心中更是生出无与伦比的敬佩。 他止不住的赞佩道:“太孙进谏驿站改制,如草灰蛇线,伏延千里。一样改制,却有万般功效。臣敬佩不已!” 朱允熥挥挥手:“只有咱们在,大绅兄就不要说这些虚的了。大绅兄若是点头答应,这件事情就交托给你了。” 解缙立马坐在了桌前,双手撑在桌子上,伸长了脖子:“以驿站发行天下,传播民间,此事不难,可难的是臣一人或许不足以独挡此事,每旬亦不可能只一篇文章刊印。” 朱允熥早就有了腹稿。 办报纸,在某一段时期内,可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和手段。 他轻声道:“书局文报就设在这翰林院后面,我看城墙下面那片地至今也没有用,造一座书局想来也是无虞。” 解缙点点头,既然是要自己办这件事,离着翰林院近一些也是方便自己。 而且,若是每旬都要书写文章,那也是不可能空口谈论,还是要在翰林院的书库里翻阅前辈文章,总结阐述,而后延伸发展,将今日的知行合一的思想给推出来。 朱允熥这时候又道:“至于文报之上的文章,自然也不可能满篇解释心学之事。还要辅以民间典故,朝中趣事,百官绯闻,如此才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和” 说到这,朱允熥忽的轻笑一声:“甚至,还可在文报之上连续刊印话本,每每放在最是紧要的地方断开,引诱文报读者搔首弄姿,恨不能下期文报快快刊印发行。” 解缙眼睛止不住的眨着:“臣当真是不曾想到,太孙已经就此事,有了如此之多的准备和设想。” “不过是些许想法而已,不足之处还是要大绅兄查缺补遗。” 解缙点点头:“秉笔书写文章的人需要多找一些,国子监和翰林院有很多同僚及学子们,可以出些笔墨钱,请了他们每旬刊印前,写好文章。” 朱允熥满意的看着已经自发的开始对书局文报提出建设的解缙。 一个合格的官员,是需要有主观能动性的。 在朱允熥看来,很多时候,他觉得过几十年后,权倾朝野的那位严阁老,在某些程度上远比被冠之以忠臣的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要更符合臣子的身份和角色。 严嵩思考的是如何办好皇帝交代的事情,如何维持朝廷的局面。 而徐阶那些人,心中到底有几分是属于皇帝的,就不足与外人道也了。 他倒是清楚,便只是徐阶一人,其老家松江府便有半数田亩是徐家的。 如此,从皇帝的角度去思考,何为忠臣又何为奸臣,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从普通人的角度去评价的。 这就是简单的屁股问题。 而此刻,解缙已经被自己带着在心学上向前,跨出了好大一截距离,在有书局文报能为其传播思想的前提之下,他能够主动去思考如何推行这些事情。 尽管朱允熥认为,这中间有解缙的私心存在,但只要事情能办好,他便无所谓如何。 解缙这时候已经彻底的陷入到将心学新思想传播到整个大明朝的畅想之中。 他沉声振振道:“最好还是要聘请几位笔力卓绝之人,能一直身居书局之职。臣以为,大本堂方孝孺先生,可以作为阐述心学起源和道理之人,臣持笔阐述知行合一之理。” “至于朝中绯闻,民间野闻,臣以为可以请国子监的学子们持笔。一来,国子监的学子更活跃,于民间发生的事情也更为了解;二来也算是为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找补一些用度。” 说到这,解缙抬头看向朱允熥,小声道:“只是营造书局,聘请笔者,刊印文报,耗费恐怕不小……” 朱允熥瞪了一眼解缙:“这笔钱咱出了!往后说不得,咱还能通过文报,大赚一笔!” 替人打广告嘛,广告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如今大明已经发展出了不少大型的行商,商贾们的产业发展,以浙江道为例,已经有集中化的趋势。 这些人货运天下,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商品名声的传播的重要性。 解缙却是惊讶道:“还能赚钱?” “商贾行商,贩卖货物,总是希望自己能多卖些货物,这时候咱们就能帮他们打出名气,知晓于百姓。” 解缙这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朱允熥却是目光幽幽的盯着他,轻声道:“目下,大绅兄该思量的是,只要书局文报一旦刊印发行,将大绅兄的心学以及今日的知行合一之理推行出去,必然是要招致儒家理学门人的攻讦和打压。 到时候,大绅兄光是应对这些人的弹劾指责,就是一大难事,朝廷上面咱能替你盯着,可是士林却是一大难事了。” 朱允熥并没有无的放失,而是说的有理有据。 尽管心学和理学都是儒家学问,但却有着天然的不同和天生的对立。 两宋时期的朱陆之争,就是心学和理学的争斗。 很明显,那时候以陆九渊为代表的一批心学门人,在那场争斗之中失败了,朱子理学从而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也一路发展到了如今。 就如同后来妇人们脚上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牢牢的禁锢了中原的思想发展和社会发展。 这是学术门阀的斗争,就如同宗教战争一样,是生死存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战。 一旦开始,便没有结束或者是后退的可能。 燃烧异教徒,从来就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是事实存在的并且发生了无数次的事实事件。 而在朱允熥的设想之中,书局文报,就是自己去争夺天下舆论的武器。 解缙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成为圣贤人物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没有敌人。 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点头答应了这件事情,并且作为核心人物去操办这件事情,自己就已经在朝野之上竖立了无数的敌人。 解缙沉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用了一句圣贤言论来诠释自己,解缙已经一身正气昂然挺胸。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为理学掘墓 《论语》里仁第四。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解缙借此表明自身的抉择,足以说明一切。 朱允熥心中存着些担忧,轻声道:“大绅兄,此事一旦做起,你就不可能再全然而退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解缙眉目凝重:“夏维喆于浙江道,铁鼎石于倭国,亦是不能从容的时局,行事皆要小心谨慎。臣受恩与太孙,不敢忘,唯有忠君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实说起铁铉和夏原吉,解缙的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自去岁自己三人被太孙挑中,入宫参赞朝政,俨然成了当时的皇孙党开始。夏原吉是户部的新起之人,经济之道精湛娴熟。铁铉于礼部给事中任上也是勤恳,能力出众,对兵事也多有了解,莫不然这次也不会远去倭国。 而唯有他这位所谓的清贵翰林,却似乎并没有一样长处,在铁夏二人纷纷出京办差的时候,只有他被留在了应天城里。 这让还算年轻的解缙,心中总是不能接受的。 年轻人,必然是要有一番争强好胜。 哪怕是同龄好友,也要比较出一番高低来。 此时,自己能够推行阐述心学,能够将知行合一的理论传播天下,能实实在在去办事,岂不是正好契合了知行合一的道理。 他要拼一个儒家圣贤出来! 也要拼一个国之干臣出来! 朱允熥看着昂扬斗志的解缙,笑着摇摇头:“心学自陆九渊之后,虽一直被理学打压,但天下间仍是有不少门人子弟,这些人孤不便出面,但大绅兄只要推出知行合一的道理,便可联系这些人。大绅兄,可明白?” 最后,朱允熥目光深沉的看着解缙。 解缙看了过来,心中明白,默默的点点头。 太孙是大明朝的太孙,社稷到这等儒家门派之争的时候,最好的态度就是置之身外。 毕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这是掘人坟墓的事情,比之浙江道的赋税改革,左右不过是多少些钱粮而已,这是真正的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死事。 解缙点了点头:“臣知晓有几位老先生,一直视象山先生为前辈尊长,今日臣便去信联系,邀请入京。” 朱允熥想到了狮子山上那多出来的几条老狗,不由的笑了笑。 那些是如今士林的魁首,也是理学的掌舵人。 现在解缙要请心学的前辈入京,悄无声息的,应天城似乎就要开始上演打擂台的场面了。 或许一场阔日持久的论战,很快就要在应天城上演了。 而在此之下,是朝廷今岁恩科,是浙江道的赋税改革,是要推行天下的政策,还有宗室诸王今岁入京。 一个巨大的舞台,已经悄然的编织了出来。 只等一方方登上擂台,看谁能唱到最后。 想到这,朱允熥开口道:“覆舟山那边是个好地方,背靠城墙,外面就是玄武湖,一侧是鸡笼山和国子监,一侧是太平门。大绅兄届时请了心学前辈们入京,可安置在覆舟山上。” 你有狮子山,我有覆舟山。 狮子入江亦倾覆! 解缙更是不言自明道:“到时候,臣还可以借几位老先生的名义,于覆舟山上开讲心学,招揽国子监学生座下听讲。” 朱允熥将面前的茶汤一饮而尽,站起身,回头看向解缙,幽幽提醒道:“府军右卫就在覆舟山前驻扎,回头雨田会送来一块牌子。” 解缙神色一凝,本来还准备送太孙出翰林院衙门。 却因为这句话,而立在当场。 “争论会到要用刀剑的时候嘛?” 解缙低声之下带着一丝迟疑的呢喃着。 …… 出了翰林院衙门,孙成看向身前的太孙。 “三爷,刚刚外头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准备弹劾任亨泰了。” 朱允熥定足看向不远处的礼部衙门:“让他们去闹,此事谁也不要管。” 今天心学上的思想,已经被自己提前送到了解缙的面前。 朱允熥相信,凭着解缙的才学,不难将今天的只言片语给补全。而有着自己的添油加醋和引导之下,新的心学也只会朝着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 太子说的没有错,这个时候大明朝不能没有儒家,这是老朱家执政的根基之一,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而需要怎样一个儒家,才是自己应该去思考的。 在今年来翰林院之前,朱允熥有想到要恢复公羊儒学,但却又知道那已经是不合时宜的学问了。 大明朝绝不可能允许游侠的存在,也绝不允许民间快意恩仇。 公羊儒学的核心思想,只能由皇家掌握。 也只能在用于境外的时候,才能推到主导的位置上去。 从所有的方向去看,一个全新的心学体系,才能改变当下朝野上下的局势,才能从儒家内部为理学掘墓,将其埋入地下。 今天只与解缙说了一件心学的思想,一件办书局文报的事情。 实际上,朱允熥还有未尽之事。 广开实用性学科的事情,并且科举纳入实用性学科录取国朝进士,入朝为官。 只是这件事情,要放在即将发生的心学和理学之争后面,只有等心学取得这场论战的胜利之后,才是推行的时机。 “三爷,现在去哪里?” 孙成的话,总是会巧妙的选择在朱允熥的思考结束的时候出现。 朱允熥微微抬头,今天这一场春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他默默一笑:“去中城走走。” 应天城占地极广,东城乃是皇城与朝廷各部司衙门所在的位置。 从西皇城根向西,则是朝中功勋官员的府邸。 西城是一座座军营和良田,人迹罕至。 唯有南城和中城,才算得上是应天城的精华,也是有着秦淮河那最是热闹繁华的地方所在。 孙成愣了一下,不太清楚太孙这时候去逛中城是有何深意。 只得是转身吩咐几名麾下,待到中城务必要保护好太孙的安全。 几人少顷便已经是穿过大中桥,就算是到了中城的范围。 过了大中桥,沿着中正街、穿过升平桥,再过珠宝廊、羊市桥、下街口、红纸廊。站在大王府巷路口,就能看到一座营造宏伟的宫宇坐落在大王府巷和朝天宫西街的西北角,占据了老大一片区域。 这是朝天宫的所在。 此时的朝天宫,是洪武十七年重建改名而成。 一直都是朝廷举行典礼之前练习礼仪的地方,也是朝中功勋子弟袭封之前学习如何朝见皇帝的地方。 除此之外,便是供奉道家三清,接受满朝文武及百姓供奉香火的地方。 到了朝天宫前下马碑,不用朱允熥示意。 孙成便已经将身上的佩刀取下,放在朝天宫外。 这时候就有道人从朝天宫里走出。 “太孙驾临,小道可为太孙指引。” 朱允熥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这地方自己当初来过很多次。 虽然如今可能营造布局上略有不同,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穿过前面的神君殿、三清正殿、大通明宝殿,到了万岁正殿前。 朱允熥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处。” 他刚一进大殿内,便被一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吸引住。 只见其一袭深蓝对襟小袄,内套马面裙,正跪拜在诸般神像前。 朱允熥张目看向殿内周围,不见有朝天宫道士们在。 他默默上前,就着那人旁边的蒲团跪下。 “竟不曾想,能在此处遇见姨娘。” 朱允熥心中并没有要祭拜面前神像的意思,挺直身子,外头侧目看向一旁正闭着双眼,虔诚的无声祈祷着的徐妙锦。 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有旁人出现。 正在为远在陕西的几位兄长,远在北平的长姐做着祈祷的徐妙锦,脸上带着意外,睁开眼看向身边近在迟尺的朱允熥。 “太孙为何会来此处?” 朱允熥微微一笑:“姨娘又为何会在此处?” 徐妙锦脸上一愣,轻咬樱唇:“自是为家人祈祷。” “姨娘不曾为自己祈祷姻缘?”朱允熥看了一眼这位年轻姨娘那不施粉黛却冰清玉洁的脸颊,低声问了一句。 徐妙锦的脸颊,悄然染红,带着些不满的看了朱允熥一眼:“臣女已经祝祷完毕,家中还有些许未完之事……” 朱允熥却是开口打断:“姨娘可知道,魏国公当何时回京?” 刚要起身离开,不愿在这目光总是能让自己浑身难受的皇太孙身边就留的徐妙锦,听到这话不得不止住了自己要离开的动作。 侧目看了过来。 徐妙锦低声问道:“兄长去岁乃是领命去陕西操练边疆军马,何时能回京,一切皆有朝中议论,再由陛下圣裁。” 朱允熥轻声道:“兵事学院的事情,前几日我已谕令工部会同将作监,在西城选址开工建造。竟然是操练我朝功勋子弟和军中干将的地方,也就不必营造的多么奢华,大抵不过是年底前就能弄好。” 徐妙锦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听懂了这位皇太孙话里的深意。 学院弄好了,接下来不就是选择军中功勋老将去做先生,再遴选各家子弟和军中干将入学了嘛。 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徐妙锦心中幽幽一叹,他这是在为上一次自己夜里在教坊司前拦下他,所做出的回击啊! 可徐妙锦只能是低声问道:“太孙是在挑选学院院长之人吗?” 朱允熥摇摇头:“院长自是我大明洪武皇帝陛下。然副院,却要多选几人。不知姨娘以为,魏国公能否担此重任?”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切为了填饱肚子 朝廷给予了中山王府最高的荣耀和优待。 凡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的血脉子嗣,如今都在五军都督府充任要职。 然而,荣耀和优待,是依靠着前人的余荫。 徐家想要真正的与国同休,没有人能够躺在中山王的功劳簿上,须得时时刻刻拼杀在前线,为朝廷出力,立下多大的功劳,才会取得对应的地位。 “太孙想要徐家做什么?” 徐妙锦目光平静,脸色显得波澜不惊,将心中的期待深藏起来,默默的注视着身边的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笑:“中山王府为大明做的已经足够的多,中山王府忠心朝廷,论资排辈,都该在学院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深邃的观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姨娘。 此刻,他的眼神里没有旁物,略带着些需要人去揣测的神色。 徐妙锦却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方才默默点头。 “徐家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忠心朝廷,忠心大明的。” 说完之后,徐妙锦缓缓起身。 那一袭深蓝马面裙,便好似一朵含包待放的花朵,在这一刻绽放开了。 徐妙锦双手合于身前,对着朱允熥款款福身作揖。 “臣女不叨扰太孙在此敬拜。” 说完之后,便卷着一抹幽香,步下似是生花一样的离去。 等到殿内再无旁人,朱允熥哼哼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神像,并无祭拜的意思,径直起身拍拍屁股。 转过身,看向早已空荡荡不见人影的殿外。 朱允熥的眼神却是逐渐的阴沉下来。 这些个功勋人家,尤其是傲然屹立在朝堂上的几个最是煊赫的功勋将门,从来就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朱允熥很清楚,所以按照曾经的轨迹前进,徐家最后会分成南北两支,一支在应天城一支在北平城。 因为燕王妃的原因,徐家在靖难之中,不可避免的进行了一次风头操作。 后来的定国公一系,就是如今徐家的老四徐增寿那一脉。 正是徐增寿在靖难之中,屡次暗中协助燕王朱棣,最后被建文诛杀,因为有了这份功劳,才让大明朝出现了一门两公,真正的让徐家做到了与国同休的事情。 朱允熥绝不相信,当时徐家的老大徐辉祖还在前线与燕军对阵,徐家老四徐增寿就敢私下里与朱棣暗通曲款。 若是没有徐家的集体默许,在以家族为唯一的年代,出身将门的徐增寿绝不可能做出暗中勾连朱棣的事情来。 今日本是随心所欲的想在城中游逛一番,朱允熥并没有想到会在这朝天宫撞见徐妙锦这位徐家小女娘。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只是既然撞到了,那心中早就有了的疑惑,也就到了说出口的时候。 用兵事学院的副院长一职,来换取徐家在朝堂之上的忠心,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至少从徐妙锦离开之前的言谈来看,朱允熥觉得对方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目下回府,想必也要整理书信,送给远在陕西操练军马的徐家儿郎们。 “派了人盯着中山王府。” 走出宝殿的朱允熥,对着领人守在外面的孙成吩咐了一句。 孙成当下点头领命。 朱允熥未免产生歧义,看着脸色已经露出些凶狠之色的孙成,又叮嘱了一句:“瞧见有人往西北过去,就将人收回来。” 这就让孙成有些不解了,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遵令。 “三爷这会儿要去哪?是回宫还是……” 孙成悄悄天色已经不早,对已经在宫外逗留了大半天的朱允熥,小声的询问着。 “去上林苑监一趟。” 朱允熥脚下不停,走在头前,向着在皇城以东的神烈山下的上林苑监而去。(永乐五年设,为剧情提前) 等到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之时,朱允熥方才从中城折返,从整个皇城横穿而过,由西安门入,从东安门出,再出朝阳门,往西北出就到了神烈山下,位于孝陵西南角山麓下的前湖旁。 整个神烈山,除了孝陵那一片范围,整个都属于上林苑监的地盘。 在前湖和琵琶湖之间的一片林荫之中,就是上林苑监的衙门所在。 这是一个不怎么招惹人眼球的朝堂衙门。 大抵不过是执掌良牧、蕃育、嘉蔬、林衡、川衡、冰鉴及典察左右前后十署。 用简单的语言去形容,那就是一群专业于动植物研究的明朝官府衙门。 不用亮明身份,守在上林苑监外的官府差役,远远的就已经认出了朱允熥一行人的身份。 差役赶忙上前:“不知太孙大驾光临,上林苑监有失远迎。” 朱允熥摆摆手:“左右不过是来瞧瞧而已,你且领孤去菜蔬五谷地。” 差役不知皇太孙怎得突然就到了上林苑监这等苦哈哈,在朝廷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清水衙门,还点名要去田地里头去看看。 但太孙有令,就是要将上林苑监整个衙门都平了,也没人敢反对。 少顷。 朱允熥就已经进到了坐落在前湖片的一片水浇地前。 他举目望去,就看到一片片被分割整齐,大小几乎一样的上好的水浇地,此时已经栽种满了各式的菜蔬五谷。 在一片坡地上,是一条条的地垄,栽种的都是各式菜蔬,隐隐的更能看出这里前不久还是一片暖棚,只是因为到了春日,才刚刚被拆除罢了。 然而,朱允熥的目光却尽数被离着湖面最近的一片水浇地所吸引。 也不理会跟随而来的上林苑监差役那紧张的神色,径直走了过去,见在边上看得还不够仔细。 朱允熥更是脱下靴子,取下足衣,挽起裤脚,在差役已经变得慌张的目光注视下,踩进了水田里。 随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朱允熥深一脚浅一脚的左右摇晃着身子,眨眼间就进到了水田中间。 相对于上林苑监的差役,那满脸的担忧和紧张而言。朱允熥的脸上却是布满了惊喜和意外,双手不断的拂过面前这一簇簇已经栽种下去不少时日的秧苗。 这是水稻! 然而却长得更加茁壮,和前不久在劳山皇庄所见到的稻苗想必,茎株更加的粗壮,叶片和根茎也更加的宽大深长。 朱允熥不由的拔起一根,仔细的看着那长得茂密的根茎,转头看向站在田埂上的差役:“这是甚稻苗?” 差役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皇太孙,紧张的抽抽了一下,看着被朱允熥举在手上的秧苗,却是茫然无知。 正待他支支吾吾,自己该如何作答的时候。 远处已经有一行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臣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参见皇太孙。” 上林苑监有左右监正,官居五品。 朱允熥将手中的秧苗重新插入田里,随手搓了搓手上的泥浆,等到再起身后便往田埂上走,一边开口道:“袁监正可否能为孤解释一番,这块地栽种的是……” 袁素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满腿泥浆的皇太孙,知晓太孙不是那等五谷不分的人,而他的脸上也是流露出了一抹戚戚之色。 “回禀太孙,这是左监正去岁带着人,从南疆那边取回来的稻谷种子培育而出的……” “左监正?”朱允熥面露疑惑,左右看了看,才想到朝廷是以左为尊,目下却只见上林苑监的右监正袁素泰到来,却不见左监正,不由沉声道:“可是在南疆那边出了事?” 袁素泰点点头:“去岁太孙在圣前上奏南疆有一年三熟的稻谷,产量喜人。当时陛下便下旨,命我上林苑监派人走一遭南疆,看看是否有太孙所说的稻谷,若是有便让上林苑监的人取回来。” 南疆那里如今就是一块未开发的地方。 瞧着袁素泰脸上带着的怆然悲戚,朱允熥不禁低声道:“折损了多少人?” 袁素泰愈发悲痛道:“自左监正一下,上林苑监共折损监副、监丞、典簿、典署、典丞并吏目一十七人。” 说到这,袁素泰的脸色却是忽的一阵,神色郑重庄严道:“然我上林苑监却不曾辜负皇恩,幸不辱命,从南疆带回这三熟稻谷种子,另有数十种中原不曾有的植物种子。如今,仅是着稻谷培育的秧苗,长势便已远超我汉家原有的秧苗,想来今年这片地定然是能喜获大丰收!” 朱允熥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暗然起来。 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晓,朝廷竟然还有这么一群人,真的是在默默的为了天下人的肚子,甘愿默默无声的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切都是为了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朱允熥很难相信,那些上林苑监的官员们,能够抛下儒家君子的仪态,亲自涉足南疆那等艰难险阻的地方,前仆后继的一个接着一个的牺牲,就为了带回这些能有更多产量的种子。 “上林苑监此次有功于社稷,朝廷绝不会忘。”朱允熥郑重诚恳的说了一句。 回首看向面前着一块不太大的水稻田,已经开始期待起这块地收获的时候了。 袁素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道:“只等今岁这块地收获,上林苑监测出亩产,留出种子,双抢的时候就能抢种下去,待秋收之时,就能有更多的粮种,留待明年在城外各处皇庄栽种了。” 朱允熥点点头:“这事上林苑监熟稔,孤不便多说,妄加指摘,静候尔等喜讯。” 说着话,他已经是举目看向远处,好似在搜寻着什么。 袁素泰上前两步,到了朱允熥身边,低声问道:“太孙是在寻何物?” 第二百一十六章 棉花和倒霉的任亨泰 朱允熥目视搜寻了好一阵,不曾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得不转头看向袁素泰这位上林苑监的右监正。 “袁监正可知,上林苑监里是够栽种织贝?” 袁素泰眼前一亮,挑着眉头道:“太孙说的可是浙花?” 朱允熥嘴里的织贝也就是棉花。是汉魏之时,对棉花的称呼。而袁素泰所说的浙花,同样是此时的江浙一带的人们对棉花的统称。 见袁素泰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朱允熥点点头。 棉花其实很早之前就在中原有流行和种植的记录。 而由棉花制造的白叠布,更是价值千金,乃是非富即贵之人才能够享用的。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大规模的种植。 在前宋的时候,黄道婆改进了织布机后,江南等地才有少量的种植。 譬如在湖南等地,棉花就被称之为江花。而在河北等地的时候,又被称之为北花。在应天城所在的江浙一带,还会被称之为袁素泰所说的浙花。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只是朝廷在杭州织造衙门的主要人物,从来都是丝绸,加上中原一直以来的习惯,棉花到现在都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应用和种植。 袁素泰见自己说的没错,便笑着开口道:“那织贝上林苑监也有种植,只是这东西虽然产出的花棉洁白如雪,柔软细腻、但取籽不易,加上织造成白叠布耗时费力。所以上林苑监也不过是只栽种了少许,就在前边不远处一块地。” 见上林苑监果然有种植棉花,朱允熥不由的暗自欣喜起来。 这时候的人们因为丝绸的原因,还没有发展到能高效快速为棉花取籽已经织造的工艺,但他懂! 这段时日忙里抽空的弄出了复合肥,如今上林苑监也因为自己去岁的一句话,从南疆弄回来了新的粮种。 这是在解决大明百姓们的粮食问题。 现在,只要将棉花的作用彻底的发掘出来,就能解决明人穿衣保暖的问题。 吃得饱,穿得暖。 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两点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单纯最简单的追求。 这厢,朱允熥已经示意袁素泰带着自己,去看棉花地。 后面的孙成迟疑跟上前,小声道:“三爷,天色快要晚了。” 总是夜幕之后回宫,做得多了,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朱允熥却只是哼哼了一声,未曾搭理孙成的担忧。 少顷,一行人就到了一片目下才栽种不就,高度刚到小腿位置的棉花地前。 这时候袁素泰已经是从一旁提了一桶水过来。 他走到朱允熥面前,看了一眼朱允熥满腿的泥水,低声道:“太孙可以洗洗。” 朱允熥也不曾在乎面子,就坐在一旁的土坡田埂上,一边冲洗着双腿,一边对躬身候在一旁的袁素泰询问道:“上林苑监栽种的织贝有多少?” 袁素泰回道:“今岁栽种有十来亩地。” 朱允熥又问:“产量如何?” “去岁一亩地产量一石又八。” 朱允熥心里换算了一下,亩产不到两百斤的样子,因为当初家中有旱地栽种棉花,所以他很清楚的记得,当时是亩产两百五十斤左右。 不过考虑到现在的种子和种植方式,能有一百七八十斤的样子,也算得上是高产了。 就算是去掉种子的重量,一亩地的棉花也能做出十床棉被了。 朱允熥一想到当初自己自小就盖着足足十斤重的棉被,那种被实实在在的包裹着的温暖感,至今难忘。 只要一家百姓一年种上一亩,就足够一家人四季更换的棉被所用了。 甚至他已经延展联想到,用棉花来制造棉甲的问题了。 北地苦寒,军中将士一到冬季,基本就只能守着长城和长城外的一座座戍堡过冬。在冬季的战斗力,也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直线下降。 倒是那些牧民和草原上的敌人,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北地的寒冷,冬天时不时的还会对大明进行袭扰。 战争打的是什么? 打的就是一个后勤。 随着火器的发展,战争的方式将会越来越倾向于依靠军阵和兵器的先进程度。 袁素泰看着皇太孙自顾自的皱眉沉思,低头用足衣擦去脚上的水渍,将靴子套上,他小心翼翼的凑近过来,低声道:“太孙觉得织贝可担大用?” 宫里头就不缺冬天取暖的东西。 袁素泰见朱允熥这般看重,便觉得这要有大用场的。 朱允熥头一歪,看向袁素泰:“一亩地可产一百多斤,只要一亩地种上,就足够一户农家做成被褥过冬保暖了。” 袁素泰愣了愣:“织贝织造成被褥很是繁琐……” 朱允熥挥挥手:“这事不是你们上林苑监的事情了。孤想着这些织贝,与那木棉相似,盛开之花洁白如雪,这棉花只要去了籽,做成被褥,我大明百姓恐怕就再无忍受寒冷的时候了。” 袁素泰觉得皇太孙这是去岁冬天,走了一遭浙江道赈济雪灾,亲眼看到那些百姓忍受寒冷的模样,才会有此一说。 他点点头道:“确也如此。”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穿好了靴子,站起身拍拍手:“今天就到这了,回宫前与你交代个事。” 袁素泰当即躬身抱拳:“还请太孙示下。” “今年上林苑监留下所有的棉花种子,还要从民间多多收购种子,明岁开春后,就在应天府周遭的山林旱地种起来。” 袁素泰面色一凝:“臣领命!” 朱允熥又说道:“今岁的棉花也都给孤留下,办好这两件事,孤算上林苑监一功。” 袁素泰强忍着心中的激荡,忙不顾的躬身施礼,满口的答应着。 若非是在朝中没有依靠,谁又愿意在上林苑监这种从来就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为官,一年里头除了吃食不会少,当真是没有多少的油水。 袁素泰已经开始畅想着,不就的将来自己就会因功脱离上林苑监,也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场景了。 …… “詹尚书,此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日,本官必须要有个说法!” 亮着灯的一间茶室内,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沉着脸忍受着坐在自己面前,不断喷吐着唾沫星子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任亨泰这时候已经是满脸涨红,两眼愤愤几欲冒火,不停的拍着两人中间的桌子。 似乎,只要有可能,他就能用眼神将面前这位吏部尚书给生生的刮了。 詹徽阴沉着脸,忍耐着心中的烦躁,一直等到任亨泰不曾再继续叫骂,而是开始因为口渴喝茶的时候。 他才哼哼着幽幽开口道:“你找本官要说法,本官又去找谁要说法?” 詹徽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一个说法的人。 他任亨泰不过是要被御史们弹劾而已,如今在朝为官的,谁没有被御史和言官们弹劾过。 可他詹徽不光是吏部尚书,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就这样他都不能执掌都察院,掌握那些该死的御史们弹劾谁不弹劾谁。 岂不是比任亨泰更需要一个说法。 任亨泰现在对这个问题不在乎,足足喝下三杯茶润了嗓子后,他便继续道:“都察院是詹尚书在担着事的,如今那帮御史不光是因为倭国去岁两个使臣入朝而发起弹劾,明日还要在朝会上弹劾本官。詹尚书难道不明白他们的意图吗?” 詹徽澹澹的瞥了一眼面前怒气冲冲的任亨泰,他清楚那些御史的意图是什么,但他不愿意将这件事挑明。 任亨泰见詹徽开始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不满的冷哼一声:“他们要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位子!只要弹劾了本官,让本官官司缠身,他们才好在陛下面前拿下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位子!” 任亨泰觉得自己大概是今年最倒霉的人了。 原本他还指望着能熬上几年,拿到礼部尚书的位子。 不成想,今岁刚过完年,陛下就下旨开恩科。这让他的计划,不由的进入到快车道。 只要自己坐上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将今科会试顺顺利利的办好,为国选才,等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必然是能官升一级,坐上已经空缺许久的礼部尚书位子。 怎奈何,那帮天杀的御史,竟然开始对着礼部如疯狗一样的扑咬,如今更是传出了风声,明日早朝的时候要弹劾自己。 詹徽无奈的看着任亨泰:“左右不过是推迟一两年,陛下如今并没有另选礼部尚书的意思。你原本不就是想要借着今科会试主考官的功劳,坐上礼部尚书的位子。这本就是意外之事,耐下心才是正途。” 任亨泰瞪着詹徽,不满道:“若是没有今岁开恩科,某也不会去想此事。只是如今既有机会,你叫某如何能安然自处?” 詹徽幽幽的看向因为一个礼部尚书的位子,而如此焦急,甚至于是不顾朝堂规矩,在如此深夜找上门来的任亨泰。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你就没有察觉到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在变吗?” 见詹徽这么一说,原本还因为明天早朝就要被御史直接弹劾的任亨泰,目光不由一晃,有些迟疑的看向詹徽。 任亨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窗外,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你该不会是说……狮子山那边……” 詹徽眉头一凝:“这件事,本官已经置身事外,不论陛下如何处置,本来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本官做什么,本官便做什么。” 任亨泰目光闪烁不断,默默的盯着面前忽然有此一说的吏部尚书。 詹徽幽幽道:“浙江道如今在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陛下要推行天下的意图,亦是势在必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朝野上下会有人,很多人不满。这个时候斗的越狠,回头被陛下算总账的时候也就越惨。” 任亨泰一缩脑袋,觉得一个礼部尚书的位子,还是没有自己的脑袋重要。 他当下低声道:“所以明日,某就生生的受着那帮天杀的弹劾?” 詹徽却又瞥了任亨泰一眼,澹澹的问道:“你是泥捏的?堂堂的大明礼部左侍郎,又岂是能任人随意弹劾的?” 任亨泰哼哼着身子向后一靠:“某明日就在大殿上喊冤!” 说完,他便盯着詹徽的反应。 詹徽默默的笑了一声,捏着茶杯,悠然自得的轻饮起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看戏的爷孙三人 撩拨完了春天,开始擦着夏天边缘的应天城。 就好似是办完了事的女娘,整日里总是让这座城湿漉漉的连带着空气都是一团水汽。 这是江南独有的梅雨季节,容不得任何人去抱怨什么。 朱允熥一早还在柔软的大床上酣睡着,就被沐彩云那双冰凉冰凉的小手给惊醒。 醒来看着已经将梳洗和参加朝会所用的朝服准备妥当的汤鹊清一眼,朱允熥呜呼哀哉的重重向后一倒。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自从他撩拨完了汤鹊清这丫头后,大概是她心中不服,便开始挑拨着沐彩云这么一朵小白云整日里撩拨自己。 眼看着一朵小白云,马上就要变作晚间的云霞。 朱允熥就对自己这可恨的年龄,深感痛恶。 等他赶到中极殿外的时候,天边才将将放出一缕亮光。 回头看了一眼中极殿广场上已经开始如同干尸一样,身子一点不带摇摆,就这么从远处走过来的官员们,朱允熥又是一阵唏嘘。 今天非年非节的,只是大明朝一个平凡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朝会而已。 远不如前头皇极殿宏伟的中极殿,足够容纳这些有资格参与日常朝会的官员们。 至于那些烂怂的没有几品的京官,凭着他们裤裆里那不过二三两的烂肉,还没有资格参与到朝会这件庄严却又无比无聊的事情之中。 即便是遇到用上前头皇极殿的大朝会,那帮烂怂没品的官员们,也只能是站在大殿外,听着殿内的大老们如同天际云端之上传来的声音。 进了中极殿,朱允熥打眼看了一圈。 除了几名没卵子的太监,也就只有那么三四名起的比鸡还要早,就要入宫负责朝堂秩序的御史们。 他又仔细的瞧了两眼。 发现今天这几名负责朝会纪律秩序的御史,都是都察院里烂怂没啥依靠的货色,便知道这是那位本职吏部尚书,兼职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老倌儿的手笔了。 等朱允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离着皇帝御座最近的陛阶下一块平台上时。 他就看到宫外起早入宫的官员们,已经是依照品级鱼贯的进入到殿内。 头先,左右各分文武。 自然是官大的走在最前头,这样等到散朝的时候,他们就能走在最后面。 很是有些搞不明白的潜规则。 朱允熥瞧了一眼文官最前头的,在唐朝有一段时间被称之为天官尚书的大明吏部尚书詹徽。 老倌儿这时候似乎也是有所察觉,抬起头看了皇太孙一眼。 老倌儿微微躬身,权当做是见了礼。 随后便抱着笏板,双手让袖子里一揣,竟然是当着朱允熥的面眯起双眼,在这大殿上睡起回笼觉来! 知道你老倌儿是什么态度了。 但这么肆无忌惮的样子,真的就有点过分了啊。 朱允熥恹恹的甩开詹徽这根老油条,看向武将班列。 头前自然是开国公常升和凉国公蓝玉。 两人倒是显得精神抖擞,老神在在的站的笔直。 蓝玉更是用上了军中点将台上的站姿,两腿横跨,眉头竖起。 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是如今大明军中悍将,乃是国朝大将军的样子。 也是个没脑子的。 朱允熥澹澹的看了蓝玉一眼,知道他没多久就要离京了,便看向自己的老二舅。 常升见太孙看过来,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不言中。 今天大明朝的功勋武将们,就是来走个过场,在这中极殿里充个人数的。 审视了一下文武双方的不同反应之后,朱允熥就开始在文官班列里寻找今天的大冤种,礼部左侍郎任亨泰了。 不用费劲,几名尚书后面,就是身为礼部左侍郎的任亨泰。 只是看了一眼一心想着要坐到礼部尚书位子上的老倌儿,朱允熥立马眉头一挑。 老倌儿似乎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气急败坏,虽然不至于和詹徽那老倌儿一样,在这大殿上打盹补觉。却也是一副闲云野鹤般的样子,看到太孙正在盯着他,任亨泰更是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小脸。 然后便立马收回笑容,低着头抱着笏板,双手揣在袖子里。 似乎一点也没有,今天他会是这座大殿内唯一的大冤种的觉悟。 等到殿外,裤裆里的烂肉有四五两重的官员们,进了殿内站稳班列时。 朱允熥就听到身后,内宫总管孙狗儿,用很是浑厚洪亮的声音喊着皇帝到。 少顷,只换上天子朝服的朱元章,就出现在他的臣子们面前。 在皇帝的身后,是当朝皇太子。 让朱允熥有些意外的是,老爹这一次上朝没有再做轮椅了。 而是用上了自己刚送上没几天的手推车。 四个轮子咕噜噜的转动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朱标处之泰然,神色如常的来到了与儿子并肩的对面位置。 身为皇帝的朱元章,作为这座殿堂之内最大的扛把子,一屁股全须全影稳稳的坐在了御座之上。 依着农家的思想,屁股做的稳当,办事才算牢靠。 屁股上要是长了角,人就要翘上天了。 孙狗儿站在角落里,目光澹然的扫过眼前的那些从来不拿他正眼瞧的文武百官们。 “百官有事启奏。” 他这老狗一开口,就如同草原上与元人对战的明军。 战鼓擂擂,铁甲阵阵,将士低吼,战马嘶鸣。 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即将开始。 为了避免自己身上溅到血,整个武将班列,几乎是心有灵犀的同时向着更边上悄悄的挪动了几步。 朱元章的目光透过殿门,看向前面的皇极殿屋顶,似乎想要走出这座应天城去泥地里撒欢。 朱标默默的揉了一下肚子,觉得自己儿子这几日弄出来的几样新吃食,颇有些让人念念不舍。 朱允熥目光幽幽,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思竟然飘到了玄武湖上空,投射进了中山王府里,寻到了那位年轻的姨娘。 该死的! 心里低骂了一声,朱允熥赶忙将这屡不是太友好的念头趋之脑后,双手合抱,低着头看着地上严丝合缝的金砖。 “臣有本启奏。” 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终于有人不合时宜的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掀开了这场战事。 “准。” 中极殿内,皇帝口衔天章,低沉的许可,似乎是在为这一场战事提供了一个最具有法理性的证据。 都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孙抱仁手持笏板,沉声开口:“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孙抱仁,弹劾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礼部左侍郎任亨泰,自洪武二十三年末,掌总礼部诸事,考功平平,礼部诸事停滞不前。洪武二十五年,陛下万寿节庆,礼部失职,一国二使,番邦小国入朝二使,一使冲撞于圣前。” “此乃礼部不察,更是礼部左侍郎任亨泰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君分忧,碌碌无为实证。” “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庸庸碌碌,不思报国,致使国朝体统尽失。” “臣请陛下严惩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彻查礼部不法无为官员。” 还不等朱元章这位大明朝的扛把子开口发话。 文官班列里,又有一人抱着笏板走出。 “臣礼部给事中郑兴,弹劾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尸位素餐,玉毁椟中,不堪担任礼部事。”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整个中极殿内好不热闹。 堂堂的大明礼部左侍郎,眨眼间就成了人人都能喊打喊杀的对象。 到了最后,终于有重量级的人物出班。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弹劾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德行才能与其位不符。 礼部掌大明教化礼制之地,却于任亨泰之手,出现一国二使之事,足可谓其无能也。 臣受皇恩,居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莫敢辜负皇恩浩荡,今次谏言,请陛下将其驱逐出朝堂之外!” 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已经是正四品的大员了。 在各部尚书以及都察院大老左都御史都只是正二品的大明朝,正四品的官足可谓是高官要员了。 京官外放加一级,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周玉泰,就是执掌一道的布政使司衙门左右参政,成为布政使这样封疆大吏的副手,主掌一道政务。 亦或是成为京师所在的应天府知府。 随着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的弹劾。 大殿上,朱元章、朱标、朱允熥三人,齐刷刷的关注过来。 已经看了好一阵,朝中官员们绞尽脑汁,言辞不带重复的弹劾着大冤种任亨泰这场好戏的老朱家爷孙三人。 还不等爷孙三人开口。 文官班列里忽的传来一阵足可震天裂地,哭倒长城的嚎哭声。 只见大明朝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已经是将手中的笏板一丢,咣当当的就落在了站在弹劾人群最前面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脚前。 任亨泰顶着一把年纪,一边嚎哭不停,一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双手在中极殿的金砖上胡乱的扒拉两下,就出现在了老朱家爷孙三人面前。 等到这时候,任亨泰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陛下,臣冤枉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朱老四回京了 谁能相当,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以有古君子之遗风着称的任亨泰,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出如此行径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瞧着那已经开始变色了的金砖,任谁都开始觉得,周玉泰这帮人今天属实太过分了些! 任亨泰却没有停止哭嚎,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正三品的朝服,攥着衣袖伸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这下,这老倌儿的眼泪就更想是山洪一样的奔涌不止。 “臣自襄阳起,洪武十七年甲子贡人,二十年丁卯科举人。二十一年戊辰廷试,陛下亲阅,厚赞臣‘对策详明,以天下为己任’,命擢戊辰科进士第一,授官翰林修撰。并‘擢题名记,立石监门’。有明恩科进士第一牌坊始于臣。” “臣莫敢忘却陛下圣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唯恐一日得闲,叫陛下期许成空。去岁倭国二使,臣即知便奏,为国事社稷计,方才允二使入朝,今我镇倭大将军,已宣威于倭国。” “臣不敢求功,皆为臣之本分。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聚朝堂同僚,不问前由,不辩今事,万般罪名尽加臣身,臣如芒在背,不知自己竟已成了滔天大罪之人。” 任亨泰那张脸已经没法看了,整个脸满是泪水和鼻涕。 朱允熥却从心底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倌儿的本事和演技。 也难怪人家能是大明朝第一个被下旨建造牌坊的状元,更是有明一朝,襄阳唯一的一个状元郎。 状元郎的脑子就是好用,仅仅是只言片语,就将老爷子对他的圣恩说的明明白白。最后更是反手倒打一把,借着去岁朝廷申斥倭国足利义持的机会,大明朝派出曹国公李景隆作为镇倭大将军,出兵倭国。 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一行人,给影射成了党同伐异之人。 朱允熥不由的看向文官班列最前面,与詹徽并肩同排的户部尚书赵勉,又在人群中寻搜到了中书舍人刘三吾。 如今,人家任亨泰已经将今天这出好戏的气氛给烘托到了最高潮,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自己亲自出手。 然而。 朱允熥,乃至于是他身后的朱标和朱元章,都还没有开口的时候。 任亨泰已经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举起双手,径直的就将自己头顶上的斜双翅乌纱帽给取了下来,带着满脸的冤屈,小心翼翼的将官帽给放在了身边。 随后任亨泰就双手一扬高高举起,随后整个人就重重的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了中极殿冰凉的金砖上。 “臣今次受朝中诸多同僚弹劾,便是无错,亦是有错。皇命浩浩,圣恩不敢辜负,臣亦是有罪之身,不敢窃据皇恩所赐。臣乞骸骨,惟愿陛下允准臣告老还乡,于襄阳乡野之间,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夭寿了! 这老倌儿竟然要乞骸骨告老还乡! 被数十名御史和言官弹劾的任亨泰,在一番嚎哭已经震得所有人眼睛珠子都快要蹦出来的时候,再一次的颠覆了所有人的设想。 他竟然就这么赤条条的摘了官帽,开始玩起了辞官的手段。 就连站在御史言官最前面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玉泰,听到任亨泰开始乞骸骨,眉心也不由的纠动了一下。 事情,似乎开始朝着预想之外发展了。 实在是那句‘便是无错,亦是有错’,太过于吓人了。 如果按照任亨泰这番言论,皇帝应该怎么去设想? 是不是他们这帮人已经报团取暖,当真是要党同伐异,在朝堂上戕害忠良了。逼的人家没做错事,也只能是乞骸骨告老还乡。 昨夜才与任亨泰见过一面,并且还给了人家一线指点的詹徽,这会儿也是震惊不已。 他想到了任亨泰会依着自己的指点,硬怼周玉泰这帮人。但他没有想到,任亨泰不光是回怼了,还一顿弯弯绕绕的,将周玉泰等人给怼成了党同伐异的人。 能赶出党同伐异的都是什么人? 那都是大大的奸佞! 赵勉亦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班列里的中书舍人刘三吾,旋即便低下头。 他在犹豫,自己这时候到底该不该走出去,为任亨泰说话? 这个时候为任亨泰说话,才能让周玉泰等人不至被陛下严惩,也能悄无声息的将那什么劳什子的党同伐异的言论给压下去。 然而,正待他要迈出脚步的时候。 一直俯瞰整座朝堂的朱元章,却已经是幽幽的看向跪在金砖上,向自己乞骸骨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朱元章轻轻一笑:“好你个襄阳任!你是要咱这朝堂之上,少一位状元郎吗?” 皇帝什么旁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这么一句看似玩笑的话。 可中极殿里,谁人不知道,皇帝老爷子素来对这位出自襄阳的状元郎信赖有加,也正是因为有这份信赖和期许,平日里才绝不提任亨泰的名字,而是以襄阳任冠之。 而后半句,少一位状元郎。 更是已经含蓄的点明了,大明朝如今的朝堂之上,不能没有任亨泰的存在。 任亨泰心中长出一口气,自己的法子终究就是比詹徽那个老倌儿出的主意要强。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谢恩。 也不等文官班列里的赵勉和刘三吾出口为周玉泰等人求情。 站在陛阶之上的朱允熥已经是在于老爷子及老爹对视交流眼神后,无声的站了出来。 他一挥衣袍,轻咳一声,将满朝堂的注意吸引到自己身上。 随即,就见他幽幽开口:“去岁倭国入朝事,乃孤一力交代承办,所为乃是令我大明师出有名。今次,我大明镇倭大将军,引兵坐镇倭国,稳定倭国朝局,当可谓仁义之师!” 给大明出兵倭国定性之后,朱允熥继续道:“孤不曾将此事交代于朝堂,却是致使尔等言官御史不曾能探究详细,方才有今次朝堂上的争论。任侍郎乃是我大明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郎,更是陛下倚重的襄阳任。诸位亦是我大明不可或缺的干臣,都是为了大明,都是为了天下社稷。” 到这里,朱允熥就不愿意说话了。 今天的事情压下,却又不压死,好让这些人能够继续换个法子争斗下去,才是朱允熥希望取得的效果。 陛阶上,皇太子朱标挪动了一下开始有些发麻的腿脚,今天这场戏已经到头了,下一场戏还得等眼前这些人重新排练。 御座上,朱元章更是伸着懒腰的站起身。 “既然太孙如此说了,咱便听太孙的。” “咱家今天做了几样新吃食,不留饭,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老爷子总是这么的言简意赅。 一句话,就将满朝臣子给驱赶了走。 原先还在忧心自己等人会不会被定位朋党论罪处罚的周玉泰等人,顿时心安,人人脸上都松了一口气。 看戏的老朱家爷孙三人已经悄然消失在中极殿内。 群臣左右看看,觉得今天这场战争,忽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有些凶险出现,却又有些意犹未尽。 官卑人微的小官们,脚步加速的从中极殿里离去。 落在后面的朝堂大老们,则是三五成群的结伴,个个都是双手揣在袖子里,漫步着踏出中极殿。 气氛很微妙。 大多数人心中都清楚,今天这场争论并不会因为皇太孙的几句话就结束。 谁也没有达成目标,在目标没有完成之前,谁都不会放弃。 …… 然而,三日之后。 就在部分人,绞尽脑汁,准备在朝堂上发起新一轮弹劾之风的时候。 从皇宫忽然发出了一道圣旨,经过通政使司和行人司,知晓整座朝堂。 旨意很简明,即日起大明朝的御史言官们,不得闻风而奏,万事当以实证举检,无证不得弹劾。 一时间,从都察院到六科,再到朝堂之上,百官纷纷奔走私议。 谁能知道,仅仅因为前几日一场弹劾,皇帝就顺势挤压了御史和言官们的权力。 然而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当日皇太孙已经明说了,去岁出现倭国二使的事情,是他亲自交代的,是皇太孙不察的过失。而他们却揪着这件事情去弹劾任亨泰,就让这件事情成了他们这帮御史和言官的过错了。 谁也不敢上奏皇帝老爷子,重新索要回原本的权力。 因为谁也不清楚,回头一旦他们上奏,皇帝老爷子会不会同样揪住这件事情,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 …… 而这几天对于朱允熥来说,却是无比的舒畅,以至于时间过了整整一个月,他都还在想着那些整日里揪着一件事情就胡乱弹劾的御史和言官们吃屎的表情。 而在这一个月里,朱允熥也没有停下来。 劳山皇庄跑了好几趟,田间地头的庄稼长势很不错。 翰林院后面的那块空地,也在以最快的速度建设着书局文报。 西城那边也选了一个交通最是方便的地段,大队大队的工部及将作监的匠人,开拔过去,为还没有最终确定名称的兵事学院进行着营造。 几处奔走忙碌着,朱允熥还不时的去一趟上林苑监,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将作监里面,和那边负责军械制造的匠人们,整日里就躲在作坊里。 严格来说,是躲在火药作坊里。 如今,将作监的火药作坊,每日里都要耗费巨量的鸡蛋清以及价比黄金的霜糖。 就在应天城酝酿着新的朝堂争斗的时候,应天城外官道上的驿站,也已经快马加鞭,将燕王棣奉诏入京的消息,送入皇宫大内。 朱家老四,燕王朱棣,已经到了应天城外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应天城真好看 燕王棣要回京了。 消息如春风化雨,又似钱塘潮涌,风一阵雨一阵,就传遍整座应天城。 世人都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这句话放在如今大明朝那唯一的一条真龙身上,得到了最高的验证,且让人挑不出半分的毛病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身为大明朝第一位皇太子,受到满朝文武大臣赞许及支持的朱标,自然是最完美无瑕,就如昆仑天山上伴随着冰川流淌下来的羊脂白玉一样。 这样的皇子,皇太子。 就该是成为大明朝第二位皇帝陛下! 而对于皇帝的第四位嫡子,燕王朱棣。 朝堂上的观感和评价,就显得有些暧昧起来。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顽劣,燕王朱棣在应天朝堂百官,甚至是他那位皇帝老爹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人设。 倒是后来成了中山王徐达的女婿,就藩北平,在那苦寒的终年只有风雪和前元余孽时不时骚扰一下的环境中,这位燕王慢慢的也就成了一个值得称赞那么几句的龙子了。 至少,这两年朝廷里已经颇有些,燕王棣当永世镇守北平的言论,是流传了出来。 燕王棣,就该是统领千军万马,为大明朝永世镇守北疆的大将军才是! “你就该当一位大明朝的大将军!” 近来从宫中隐隐传出,要接受改造的应天府境内的官道上,身着绣着团龙、满眼大红色亲王朝服的燕王朱棣,脸色认真的盯着护卫在自己身边的燕王府护卫都司指挥张志远。 已经在北疆军阵之中足足打磨了十二年的朱棣,如今的眼光很准。 这个被遮掩了罪过发配北疆的汉子,是朱棣这些年难得一见的军中勐将。 入北疆不过数月,便在数九寒冬北出雪原数次,敢打敢拼,且每战必胜,斩获颇盛。 这便是朱棣为何会骤然重用张志远的原因,选拔人才,当不拘一格降人才,委以重任,才能让人才发挥出更多的作用。 而张志远也没有让朱棣失望。 去岁冬,随朱棣回北平之后,只是在燕王府吃了一顿年夜饭,第二天礼拜过燕王一家子,他便请命带着燕王府护卫千余人出塞。 整整三个月,正是草原上牧草生长的季节,也是牧民们圈养了一个冬天的母羊下羊崽子的时候。 整整一千大明铁骑,在已经担任燕王府护卫都司指挥的张志远带领下,几乎是出地千里,转战数十个前元余孽部落。 大小战事十数场,斩敌三倍之,在带着那只铁甲残破、长枪断裂、长刀卷刃的军队回来的时候,张志远还带回了一千多名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背叛大明的牧民,以及不下万余羊羔、千余只牛。 尽管出发时是整整千人,归来时只余不足五百人。 战损过半。 但那一日的北平城头上,所有原本还对燕王殿下骤然提拔张志远这么一个默默无闻之辈而心生幽怨和不满的人们,顿时便收起了所有的质疑和不满。 这人活该是要成为统兵大将军的人! 而张志远,也终于是在冰冷的春风之中,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燕王殿下的眼光。 张志远抬头看向眼前的燕王,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担任这次燕王奉诏回京的护卫,至少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闷闷道:“属下只懂得上阵杀敌,不懂如何统帅大军。” 战场上冲阵杀敌的是将军,指挥千军万马灭国的才是大将军。 朱棣哼哼着,眼神却在张志远身上那带着道道豁口,豁口里还残存着一团团暗红色血肉的铁甲。 朱标带着些不满:“再不将你带回南边,是不是等修整好了,就又要带着人出边磨刀子?这次回来带上你,本王便是要为你求一份封赏的。” 草原人南下是打草谷,朱棣对明军北上喜欢称之为磨刀子。 刀子一下下的磨在元人的脖子上,刀口就会越发的锋利,让人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会战栗。 张志远不太想打理这位对自己有着无尽赏识以及信任的燕王,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应天城:“王爷,世子过了扬州便又咳嗽了起来,还是快些入城寻了太医院瞧瞧吧。” 听到此言,朱棣回首看向身后不同于以往回京那等庞大的队伍,只有百余名由张志远统帅的燕王府护卫,队伍之中也只有数十辆马车,拉着燕王府的女人和孩子们。 老爷子说了这次要好好的瞧一瞧自家的儿孙,尤其是孙子们都是个什么模样。 最前头的马车里,仍是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咳嗽声。 这让朱棣将将露出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再回头,看向早年间已经看得熟透了的应天城,朱棣的脸上才又露出笑容。 任由身下历经百战的战马载着自己慢悠悠的靠近应天城。 朱棣歪着头,斜眼看向驱马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张志远。 “本王总觉得应天城是看不够的,那时候母后还在,本王与太子还有兄弟们都不曾长大,我们跑遍了这座城每个地方。” 张志远忽的说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话:“所以我等誓死守卫边疆,才是一件让人值得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张志远就不会明白,为何三爷放着秦王和晋王不管,偏偏要让自己择机爬到燕王的身边。 朱棣并没有察觉到张志远话里的深意,扬着马鞭指向左手方向的一座大湖:“这座玄武湖,当年害的本王醉酒落水,挨了太子好一顿训斥。现在回想起来才知晓,若是太子不训斥,本王当时指定是要挨父皇的打了。” 张志远皱着眉,静静的看着面前开口说话的燕王。 似乎从江船上踏足应天府的土地,随着应天城出现在众人面前,燕王殿下就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更是不断的追忆过往。 朱棣仍是继续道:“咱们走神策门入城,安仁街有几家糕点很是好吃,到时候你买上一些送给王妃品尝品尝。” “丹凰街口的酸辣面汤最是可口,给了银两让出身北地的弟兄们也尝尝。” “就是不知道莲花桥那家卖糖人的人家还在不在了,若不然还可以买些给明儿那丫头吃。” 说道这里,朱棣便停了下来。 因为再往前走,就到了坐落在皇城西北角的府军右卫大营,也是此次诸王入京护卫驻扎的地方。 张志远一一点头,将这些都记在心里。 朱棣又说道:“你那些战功自己再核对一遍,虽然有燕王府护卫都司考功,还是不能疏忽大意了。既然是能做大将军的人,就不该只统帅燕王府那一星半点的军马。” 张志远握着缰绳举手抱拳:“属下只愿护卫在殿下身边。” 朱棣挥挥手,抬头看向已经近在迟尺的应天城神策门:“应天城真好看啊!” 神策门并不好看。 相比于直通洪武门的正阳门,又或者是通往应天最是繁华的南城和中城的聚宝门而言,神策门就啥也不是。 冷冷清清的城门口,半天不见有多少人进出,守卫在城门前的京卫官兵,也是有些懒散的站着不太整齐的队伍。 站队不能太过随意,虽然大明朝的京师如今不太可能有敌人打过来,懒散些没事,可若是见不着人,最近一直在追求业绩和证据的都察院御史们,定然会如同疯狗一样的扑咬上来。 朱棣扫了一眼城门前懒散的京卫官兵,觉得自己此次回宫该和老爷子提醒一句,京卫不能这么荒废下去。 只是不等他整理好思绪,却被城门洞里的一行人给吸引住。 朱棣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王的侄儿也愈发的不一样了啊!” 这就话像是唤醒了到现在还是不怎么愿意回京的张志远,抬头看向神策门城门洞。 只见一早就候在这里的朱允熥,带着孙成,以及礼部、兵部、太医院的人,已经是走了过来。 随行的官员都穿戴整齐,庄严肃穆,面对燕王殿下却又不失身为臣子的尊敬和规矩。 朱允熥就穿的很是随意,一袭曳撒,腰上挂着一柄雁翎刀,另一侧是老大一块暖玉。远远的瞧着,颇有些京师勋贵子弟的模样和气派。 他迎着老四叔回京的队伍走上前,脸上带着浓郁的笑容,躬身抱拳:“侄儿见过四叔。四叔不远万里奉诏回京,一路迢迢,定然已是极累的了,容侄儿引四叔和四婶入城回宫。” 说着话,他偏头看向头前那辆不时传来轻咳声的马车。 朱允熥轻轻一招手,被他今天特意叫来的太医立马上前,到了马车前问安请诊。 坐在马背上的朱棣,默默的打量了朱允熥片刻,随后才翻身下马。 他手中握着马鞭,走到朱允熥面前,便当即抱拳:“臣参见监国。” 还不等朱棣躬身,朱允熥立马上前托住这位四叔的双臂,脸上带着笑容:“可不敢,四叔这是折煞侄儿了。” 朱棣是真的想要参拜的,因为他已经隐隐看向躲在神策门城墙上,有御史的身影刚刚暴露了那么一下。 然而朱允熥托住了他,这小子如今的气力让人惊叹,朱棣只得是笑着挺直了身子。 他先是看了看朱允熥身后已经上前,与张志远交接核查的礼部及兵部官员,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入了马车的太医。 朱允熥笑了笑,解释道:“本来只有兵部和礼部的人来,侄儿想到如今高炽堂哥这一路南下,身子骨定然会不适,便叫了太医一起过来。” 这就让朱棣原本还要以君臣而论的心思荡然全无,轻笑着道:“叫你费心了。” 朱允熥挥挥手,满脸的不在意道:“这次堂哥回来,便待在家里好好的将养着身子,等打磨好了身子,再回北平继承四叔的志愿。” 朱棣笑笑,轻声道:“不敢奢想,只愿一声平安便好。”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 朱允熥心里笑了笑,转身笑道:“四叔,回宫吧。” 第二百二十章 快要哭晕的朱棣 除了照面后,在朱棣的注视下,审视着张志远,朱允熥全程没有再多看一眼。 对此,朱棣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对于应天城去岁那些个狗屎连稻草的事情,他就没有说一句的打算。 老爷子没有要了张志远的小命,只是将其发配到北疆,那么去年那桩事情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这也是他为何敢用张志远,并且将其带回应天寻求为其谋取军职的原因。 燕王回京的队伍,多了皇太孙带来的人。 进了神策门,熙熙攘攘的应天城,便将朱棣带回到了少年时期。 正待他还在聚精会神的观望着街道两侧的商铺、行人、百姓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的开口道:“近来侄儿上奏,求情爷爷于应天开设兵事学院,由我朝功勋老将教授将门子弟和军中可造之人。当时想来想去,这院长的位子也只有四叔才能担当,只是四叔还有北平那边的军务,也只能是颇为惋惜了。” 朱棣从热闹的街面上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大侄子,微微一笑:“身为宗室,镇守北疆乃是职责所在。锻造我大明未来统兵将帅,当由你爷爷掌总,总领院长一事。” 这就是自己的好四叔啊。 朱允熥心里感叹了一句,笑着道:“所以,后来还是爷爷说,为了不让那帮老杀才们打起来,只好他自己当这个院长了。” 朱棣不禁笑了起来。 朱允熥在一旁陪着笑,未用多久,先前进到马车里的太医,掀开车帘钻出个脑袋。 “太孙。” 朱允熥瞧着朱棣满心的观赏着应天城里的景象,便默默的拉住缰绳,到了马车边上。 这次带过来的太医是太医院院使山永年的亲传弟子水三年。 如今皇家制造厂早就已经建好,已经有好几批大蒜素被投入到民间惠及百姓,老院使如今就低着大蒜素,寄希望于将这玩意的药效和作用开发的更多一些。 所以,现今太医院的事情基本都是由水三年操办,隐隐有下一任太医院院使的苗头。 朱允熥盯着水三年:“燕王世子的情况如何?” 水三年点点头,又摇摇头:“世子的身子骨自幼孱弱,又加之身形肥胖,各种病症都有了些苗头。这一次回京千里迢迢,虽然不必步行,但终究是舟车劳顿,伤了元气。臣已经为世子进了养气补血的药,等回宫将养些日子,也就能慢慢适应过来了。” 朱允熥探头看向马车里,看得不太清楚,只是隐隐预约见着一道却是很是肥胖的身形,如今似乎是因为用了药,正卧在车厢里沉沉的睡着。 他便对水三年笑着说道:“世子要在应天待上些念头,往后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调理出来。” 水三年连连点头:“往后世子的身子,臣亲自盯着,绝不假他人之手。” “如此便好。” 朱允熥幽幽的说了一句。 一路无语。 直到张志远带着燕王府护卫进了府军右卫大营,朱允熥则是领着朱棣一家子进了西安门,到了西华门外。 到这里,马车就不能再往里通行了,需要朱棣一家子下车步行进入紫禁城里(凡天子久居之地皆为紫禁)。 朱允熥合手与朱棣站在西华门前,望着他一家子人下了马车。 头前下来的是一位身着雍容,仪态大方,脸上随时随地都带着一抹温柔的女子。 这就是燕王妃徐妙云了。 在她的身后是拢共四个小女娘小丫头,这是徐妙云这些年为朱棣添的四个女儿。从十五六岁到三四岁,现实了燕王妃那强大的生育能力。 小女娘们也都生的模样端正,仪态也是从容,看得出被燕王妃养的很是得体。 徐妙云领着四个女儿到了朱棣和朱允熥面前。 夫妻两相视一笑,随后徐妙云看向朱允熥。 不等她开口,朱允熥已经是抢先一步:“侄儿见过四婶,祝四婶容颜永驻,几位姐妹芳龄常在。”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徐妙云眼睛里带着些意外,多看了朱允熥两眼,这才微微福身领着四个女儿施礼:“见过皇太孙。” 和这位四婶见过礼后,朱允熥便看向后头的马车。 这时候出来的是两名少年郎。 年长一些的浑身健硕,孔武有力,一双眼睛,似是饥饿的幼虎在时时刻刻寻找着力所能及的猎物,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爪子是否锋利,虎口是否尖锐。 年纪稍微小一点的长得就相对瘦弱一些了,只是身形瞧着也是习武了的,只是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好似谁都欠他银子一样,让朱允熥很是不喜。 然而不喜归不喜,朱允熥却也知道,这是他那两个小堂弟,朱高煦和朱高燧。 很有名的两个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两个人。 只是现在,这两个人对朱允熥来说。 也就那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上,他在等着自己最感兴趣的那个人露面。 已经渐有武将风姿的朱高煦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两名随行南下回京的侍女,进了马车。 随着车厢一阵晃动,太医院的水三年是最先带着药箱子走下来的,候在一旁,似乎是真的要践行,亲自盯着燕王世子的承诺。 然后,朱允熥就看到一颗大脑袋伸了出来。 一具肥胖的身子,在两名侍女吃力的搀扶下方才缓缓的走了出来。 朱高炽歉意的抬头看向他爹和他娘这边,又更加歉意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随后这才一步一步的从下车梯上走下来。 等站在地上,两名侍女还想要继续搀扶着世子,却被朱高炽给拒绝了。 只见他慢慢的走了过来,先是于朱棣和徐妙云见了礼。 而后便仪态一丝不苟的对着朱允熥就要躬身。 朱允熥哪里敢让这位累着,连忙上前又是一把托住:“炽哥儿万不要这般拘泥,都是亲亲的兄弟,不讲这些虚礼。” 朱高炽哪里有朱允熥力气大,被硬生生的托住半寸身子都弯不下去,只得是拱拱手:“礼总是不能废的,虽然熥哥儿是宗室兄弟,却先是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只是臣这身子不利落,待养好了身子,再来太孙这边见礼。” 朱允熥却是一把拉住朱高炽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领着一家老小走在前头的朱棣,他便看向朱高炽低声道:“还是叫熥哥儿好听些,整日里被人太孙太孙的叫着,耳朵都听腻歪了。炽哥儿回应天就好了,往后咱身边还能有个能说家里话的亲兄弟。” 朱高炽的嘴角明显的抽抽了一下,他可是清楚记得,去年这位堂兄弟皇太孙,才将自己真真的亲兄弟给弄回他们老朱家的老家凤阳去了。 头一回见面,这让朱高炽有些分不清这位自家兄弟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只得是轻声应道:“莫叫熥哥儿厌烦了我便好。” “怎会呢!”朱允熥立马都囔了一下,也不敢走的太快,嘴上说着:“皇爷爷一早就在念道着炽哥儿要回来了,该弄些滋养的吃食给炽哥儿备着,老爷子还说,听人说炽哥儿你在北平也是日日读书,等会要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这话说的倒是有了几分自家兄弟之间,私下里偷偷透露长辈风声的味道。 朱高炽只是默默的点着头,考校功课而已,只要不再皇爷爷面前失了规矩就好。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念想的,一路到了中极殿。 孙狗儿这狗奴,早早就站在中极殿前,明明不用大动作,却还是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看着前头。 一看到燕王一家老小当真是回来了,便赶忙呼喊着往中极殿里跑去。 “陛下!陛下!” “燕王回来了!燕王带着燕王妃还有皇孙们回来了!” 已经拉着朱高炽走上中极殿前陛阶的朱允熥,明晃晃的就听到大殿里传来噗通一声。 少顷,刚刚走进大殿的朱允熥,就看到老爷子和借着手推车缓慢踱步的朱标,已经是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朱元章的脸上满是欣喜,脸色分外红润,神采奕奕。 朱标的表情同样满是高兴。 “回来了啊!” “终于是回来了!” 朱元章刚刚开口念道了一声。 朱棣已经是跨着步子丢下王妃和一帮儿女,径直的冲到了老爷子面前,双腿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父皇圣体安康,儿子回来了。” 刚说完一句话,朱棣嗓音里已经是带着哭腔,眼睛里的泪水直打转,嘴唇颤巍巍的转头看向只能依靠着手推车站稳脚跟的朱标。 “太……哥啊!” “都是臣弟不好,是臣弟们的不好,叫哥哥受累,更是病疾险些……险些……” “臣弟该是早些时候回来,侍奉在父皇和兄长身边的。” 这一刻,大明朝最是悍勇的燕王,嚎哭的如同孩子一样,哭声震得中极殿都在嗡嗡作响。 朱允熥就这么拉着朱高炽的手,一直不曾放下,目光平静的看着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的朱棣。 这一刻,他愿意并且坚信,四叔是用了真感情的,并非是为了尽人臣之道的逢场作戏而已。 他都快要哭晕过去了! 朱允熥不相信,朱棣会在这件事情上作假。 而随着朱棣跪在地上嚎哭自责,燕王妃徐妙云也拉扯着几个孩子跪在了后面。 就连朱高炽也挣脱开朱允熥的拉扯,跟着跪在了自己的父王和母妃身边。 朱元章也是两眼发红,轻轻的拍着朱棣的脑袋。 “回来就好。” “能回来看看咱就好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读书的朱老四 眨眼间,中极殿内便出现了一幕皇家三代人齐声抽泣呜咽的场面。 哭的太久容易伤身,乱糟糟的也不像个样子。 朱允熥上前,先是伸出双手将体肥肉厚的朱高炽给轻手轻脚的搀扶了起来。 而后就走到朱高煦和朱高燧身后,他如今身子骨已经敲打了年余,手上劲道十足,一手一个就给两人勐的一个提熘拉了起来。 还不等朱高煦眉头皱起,朱允熥已经是目光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朱高煦赶忙止住自己的表情,和自家老三站在一块低着头,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眼前这位自家皇太孙堂哥的。 燕王妃和小女娘们自然是不能容朱允熥拉拉扯扯的,但候在一旁的孙狗儿瞧着太孙的举动,也已经是叫了好几名宫娥过来,将燕王府的女卷们一一搀扶起来。 朱允熥这时便已经是走到了朱棣身边。 手托在了老四叔的手臂下。 边疆操练了十几年的身子骨,终究是沉重如铁的,加上朱棣确确实实是真的在痛心嚎哭,一抽一抽的,倒是让朱允熥废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给半托半拉的给弄了起来。 “四叔一路跋涉,从北平回应天,千里迢迢,这时候该是好好的歇息才是,万不可身子出了问题。” 朱允熥搀着朱棣,低声的说着。 那头,已经两眼红彤彤,眼睛里湿漉漉的朱元章,也是点着头上前拉住老四的手:“就算你是铁打的驴子,咱家儿媳、孙子孙女却也是要喘口气的。” 说着就将朱棣往偏殿里拉过去。 朱标站在一旁,望着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老四,明明去岁方才见过,却好似是过了许久时光,脸上有忧愁哀思,却又有更多的喜悦。 朱棣拉住了老爷子的手,脸上露出笑容,然后走到了朱标身边。 “兄长。” 朱棣伸手扶着朱标的手臂,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仅仅只是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朱标脸上的笑容便已经更加灿烂起来,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没法子离开手推车。 朱棣善意的笑着道:“兄长还想要如往常一样,拍弟弟的脑袋嘛?弟弟如今已经长大了,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朱标责备却又宠溺的瞪了朱棣一眼:“还是这么没个正型,去,扶着我进偏殿。” 朱棣笑脸灿烂,嘴巴长得老大:“哎,好嘞!” 兄弟们相亲相爱的模样,走在前头的朱元章回过头,似乎是有些不满,闷闷的滴咕道:“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 朱标和朱棣对视一眼,兄弟两赶忙是提起脚步。 燕王妃徐妙云领着几个闺女,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笑成一轮月牙,跟在了这老朱家三个老爷们身后。 朱允熥落在最后面,看了一眼前头的老朱家老爷们小女娘们,默默一笑,走到了朱高炽的身边。 “炽哥儿,咱们一起进去?” 说着话,他便已经是熟稔的伸手搀扶着这位仁厚的无以复加的堂哥。 朱高炽经过前面在西华门外的接触,这会儿已经算是接受了朱允熥这位皇太孙弟弟的热情,脸上露出笑容,伴随着几声咳嗽道:“有劳熥哥儿了。” 朱允熥澹澹的看了一眼走在两人前面的朱高煦和朱高燧,随后转头看向身边的朱高炽:“总是在应天就能听说,炽哥儿在北平燕王府的时候,总是手不释卷,如今看炽哥儿模样,当真是咱们家少有的读书种子了。” 如今老朱家就没有读书种子这么个说法,这时候如此说,便是足足的夸赞了。 朱高炽走的很慢,真的是因为从北平来应天这一路,走的太过劳累,步履蹒跚的轻声说着话:“我这身子,总是不见好,平日里还瞧不出来,只是这次回京,到底是不曾适应过。所以,往日在北平既不能如父王那样统兵在外,也不能如高煦、高燧那般习武弄刀,算来算去也就只能躲在王府里读两本书了。” 朱允熥默默一笑,觉得史书上的记载,却是不曾有偏差。 他就是这么一个絮絮叨叨又分外仁厚的人。 “爷爷总是说我不曾多看书,父亲也说我应该多读书,倒是我总是看不进书,为此大本堂的方先生已经许多次找上门。先生一开口,就给我骂的狗血淋头,可尊师重道那是咱们家的教养,我又只能生受着。”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似乎是为了配合朱高炽的性子,朱允熥也说的慢条细理了起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道:“如今炽哥儿回来了,倒是能帮弟弟在先生那边遮掩一下了,想来你会与方先生相谈甚欢的。” 朱高炽默默的笑了笑,他晓得朱允熥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进了偏殿。 到了偏殿里,就看到燕王妃徐妙云带着几个闺女坐在一旁,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手面,便开始进茶,再进些糕点。 朱元章就盘着腿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目光澹澹的从朱高煦和朱高燧这两个大孙子身上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朱棣的身上。 “高煦和高燧被你养的甚好,往后都是军中的悍将,也好帮衬着高炽那孩子,担起你如今身上的担子。” 朱允熥明显感受到被自己搀扶着的朱高炽,身子微微的一顿。 他当即对着老爷子开口道:“爷爷,孙儿可是听说炽哥儿如今已经是在北平担着事情了,燕王府诸事,还是北平城的军需粮饷,都有炽哥儿参与。” 朱高炽赶忙躬身道:“启禀皇爷爷,孙儿只不过是做些燕王府出纳的事情,北平那边也仅是旁观一二,说不上是参与,倒是拖累北平的官府军司还要顾忌着孙儿在旁边。” 朱元章却是一挥手:“甭和爷爷打马虎眼,你做的事爷爷怎么能不知晓,做的很好,学的也很好,比你老子强!” 说到最后,朱元章便瞪眼看向自己面前的朱棣。 朱棣坐蜡,只得是顶着笑脸道:“高炽文事渐有显着,儿子每每出征,燕王府都被他打理的很好。” 朱允熥站在后面撇撇嘴。 何止是好。 如果历史不曾有过一丝更改的话,炽哥儿将来还会成为大明朝的常务副皇帝,你朱老四也就是个征北大将军而已。 朱元章不想搭理老四了,眼前一帮孙子孙女在,这是他好些年都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了。 老爷子对着朱高炽招招手,随后向朱允熥投来一个眼神。 朱允熥立马拉着朱高炽到了老爷子面前,打断了朱高炽的礼仪,拉着他就坐在了老爷子跟前。 朱元章这会儿又对着朱高炽招招手,满脸的笑容。 朱高炽只得是挪了挪屁股,显得有些艰难。 随后,朱高炽就被朱元章拉住,老爷子大手拍着大胖孙子的手背:“好孩子啊!这会儿定要在应天多待上几年,养好了身子。往后有事就找允熥,但有一条千万要记住了。” 朱元章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朱高炽以为是有什么重大事项需要注意,立马躬身道:“皇爷爷有何吩咐?” 朱元章挥挥手,瞥了一眼边上的乖孙儿朱允熥,对着大胖孙儿朱高炽滴咕叮嘱道:“唯有一条,你万万不敢学了允熥那招惹是非的本事。” 朱高炽还愣在当场,朱允熥已经是伊呀呀的叫唤了起来。 “爷爷,可没有您这样说自家孙儿啊。” 这会儿,朱高炽才在一旁说道:“皇爷爷,熥哥儿素来能干,这一年孙儿在北平也是听闻了不少熥哥儿做的事情,都是正正经经为咱们大明思量考虑的好事情。” 朱元章撇撇嘴道:“他能办什么好事情,你就说如今浙江……” 说到这,朱元章忽的停了下来,目光看向前头的燕王妃徐妙云和四个女娘,以及朱高煦朱高燧两人。 朱标进了偏殿,就坐到了轮椅上,在一旁陪着老爷子和老四,见此情形,便对一旁的孙狗儿开口道:“燕王府一路跋涉,舟车劳顿,送燕王妃及皇孙们安顿下来,好生的修养几日。” 太子的话刚一说完,徐妙云已经是领着四个闺女站起身。 “儿媳告退。” 这是个很懂规矩的王妃。 这头徐妙云领着闺女离开,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跟在了后面,朱高炽也要爬起来退下,却被朱允熥给拉住。 “你是燕王府世子,不妨事。” 朱允熥说着话,就看向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的老爷子。 朱高炽见皇爷爷没有开口,甚至是对自己隐隐有鼓励的眼神,也就只好开口谢了恩,屁股稳稳的落在软垫上。 朱棣眼神有些暧昧,让人看不出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朱标靠在轮椅上,澹澹的看了一眼老四,又面带笑容的看向朱高炽,轻声道:“等炽哥儿养好了身子,你就专心领兵征战吧。” 朱棣偏头望了望自家太子哥哥,小声的都囔了两下,才说道:“兄长还是嫌弃弟弟自小不看书。” 这会儿还不等朱标开口,朱元章已经是骂骂咧咧了起来:“你但凡当初多看几本书,老子也不至于见着你就来气!” 老爷子一开口,朱棣彻底熄火。 随后又仰起头挺着胸膛道:“那儿臣如今也是懂了微言大义的,这次回京已是将燕藩名下田亩一一清点了出来,尽数都交给您处置。”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谣言起 中极殿外,徐妙云牵着着最小的闺女朱智明,领着余下五个自己亲生的儿女,跟随在皇宫总管孙狗儿身后。 朱高煦不时的回头看向被甩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的中极殿。 他外头看向一旁的老三朱高燧:“应天城真的好看,皇宫比燕王府大了好多倍啊。” 朱高燧目光滴熘熘的,好似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事情,小心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母妃,低声道:“咱们燕王府就是依着这座应天皇城营造修缮的。” 朱高炽点点头,转口又低声道:“老大被留在皇爷爷那边了。” 朱高燧更加小声道:“老大是燕王世子,父王他们这会儿想必正在说事,老大自然也是有资格听一听的。” 朱高炽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起来,幽幽道:“咱也想听听,说的都是啥。” 朱高燧立马闭上了嘴,看了一眼前头的母妃。 他提起脚步赶了上去,嚷嚷了起来:“母妃,听说应天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您当年和父王就在应天城待了好久,孩儿也想去应天城里逛逛。” 如今已经生下整整七个儿女的徐妙云,身姿却仍旧是保持的很好,更因为是燕王妃的缘故,被养的雍容华贵。 徐妙云宠溺的浅笑着,伸手拍在朱高燧的脑袋上:“我们刚刚回京,你们父王还要与皇爷爷商量大明国事。等这几日安顿好了,你们其他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也都来了,到时候让允熥带着你们出宫去逛。” 朱高燧并没有因为现在没有得到出宫游玩的允许,脸上却是笑得愈发欢喜,点着头道:“孩儿谢母妃应允,孩儿也能看看父王和母妃当年生活的应天城是个什么样子了。” 徐妙云笑着摇摇头:“便都是一个样子,只是人更多,穿的也更好看一些罢了。” 朱高燧拉住母妃另一边空着的手,欣喜道:“今天亲眼看到了熥哥儿,当真是英武不凡。这次回京,皇爷爷说要挑选些皇孙在大本堂学习,也不知道孩儿有没有这个机会。” 徐妙云默默的笑着,眼神却是有些缥缈,良久后才轻笑着说道:“你也是能坐得住学堂的人吗?只求你那几个舅舅能赶着时间回来,到时候也能教你些中山王府的兵家兵事,将来也好替你们父王在阵前护卫。” 金砖碧瓦间,燕王府的女卷和儿郎们,渐行渐远,没入重重宫宇之中。 中极殿内。 朱元章平静的注视着,说出要将燕藩田亩纳入摊丁入亩的朱棣。 老爷子却是转头看向和朱允熥挤在一块儿的朱高炽。 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高炽啊,你说说,允熥如今跟着你二叔在浙江道弄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的事情,如何?” 此言一出,偏殿里同时有三双眼睛亮了起来。 朱标立马是默默的看向老四。 朱棣和朱允熥则是同时看向朱高炽。 第一次经历这些,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朱高炽,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嗓子里控制不住的轻咳了好几声。 随后才绷紧了身子,低声道:“孙儿以为,此举于大明百姓乃是头等的仁政!” 大凡君王,都喜欢自己的政策能够被称之为仁政。 朱元章亦是如此,喜悦到拍着大腿问道:“再说说,还有什么想法和感悟。” 朱高炽点点头,因为话匣子已经被打开了,便开始他那慢条细理的阐述:“孙儿近些年操持王府时,知晓尽一家便占了多少田地,虽然父王屡屡责令我等要款待食邑,封地上的百姓也算是过的不错。可天下其他人家呢?他们恐怕不会如我家一样,款待百姓了。” “这些人取了功名,就不必向朝廷缴纳田赋,也不必缴纳丁税。他们只会变得越来越有钱,遇到灾年就能花更少的银子买下更多的土地。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能够收入赋税的田地和人口只会越来越少。” 说着,朱高炽面露担忧的抬头看向老爷子,又看了看周围的三人,这才继续轻声说道:“孙儿推算,要不了多少年,如果不加改善的话。到时候大明民间将会格外富裕,朝廷和百姓却会穷的揭不开锅。等到那个时候……朝廷也就没有钱粮去养那数十万的边军,官仓之中也找不到钱粮去赈济地方灾情……” 朱元章长叹一声,目光闪烁着,正在想着一些事情。 朱标和自家崽子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唯有朱棣,好似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家的崽,竟然还有如此深远的眼光和定力。 可是呢,最后那番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那几乎是将大明往亡国的地方去说了。 他顿时不满的沉声道:“胡言乱语!大明必是万世长存!” 不等朱高炽认错,朱元章已经是冷哼一声,等着朱老四:“你闭嘴!让你多读书偏偏不读书,如今高炽看得都比你远!” “儿臣……”朱棣眉头皱起,滴咕了一声。 朱元章哪给他解释的机会,对朱高炽投以鼓励的眼神:“你说的不错,与当初允熥说的如出一辙。只是你是旁观者清,再说说,你都看明白了些什么。”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高炽咽了一口口水,不知为何自己会回头看向身边的朱允熥。 见朱允熥正在眨着眼睛,不断的对自己示意,他这才默默的点点头。 “孙儿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次浙江道摊丁入亩官绅一体,还有商税改制,只要今岁办妥。朝廷从此以后就能直接绕过浙江道地方衙门,将赋税征收进户部大仓,如此也就少了地方上的遮掩和隐瞒。” “孙儿还听闻熥哥儿和二叔在浙江道,弄出了两个新的衙门,有此建设,往后的新增赋税来源,朝廷也能不失于手。” “如此这般之后,朝廷对地方上的掌控也将会不可同日而语,将会空前强大。” 朱元章嗯了一声,目光澹澹的看了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拍拍朱高炽的肩膀:“还是炽哥儿看得明白。朝廷能扩大赋税来源是其一,但更能通过这件事情,增大对地方的控制,才是另一项至关重要的因素。”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商税改制。 这一样样的推行下去,朝廷便不用在揣测下面到底能有多少的赋税征收,只要核对之前确定的田亩数、商贾数,以及上一年新增的数量,就可以对朝廷能够征收到多少赋税,一清二楚。 这样的结果就是,地方官府的权力会被压缩,中央朝堂的权力会被加强。 在这个皇权和相权,中央和地方,无时无刻不再进行着的权力争夺和划分的时候,摊丁入亩的意义具有划时代的作用。 而且,若是地方上出现灾年,朝廷也可以直接免除地方上的赋税,从其他地方直接划出一个明确的数字调拨支援赈济。 这就让朝廷能够更加从容的进行赈灾。 朱允熥觉得这一次让宗室诸王回京,出现了一件让自己有意外之喜的收获。 那就是朱高炽。 在老爷子和老爹面前,他们永远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手段和目的。 虽然如今朱高炽也能参悟透自己的想法,但他们却是同龄人。 这让内心孤独了许久的朱允熥,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寄托志向的人。 至于担心因为朱高炽太过聪慧,太过厉害,从而改变目前自己是皇太孙的现状? 朱允熥心中不由的摇摇头,目前的一切已经出现了转变。 朱标并没有重病薨逝,朱允炆已经被圈禁在凤阳。 燕王朱棣? 朱允熥回头看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老爹身边,蹲在地上,好让朱标的手能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朱棣。 他就觉得,自己从去岁开始一直担心的问题,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防范之心,却不能因此而松懈下来。 这会儿,朱元章也开始做出总结性的话。 “老四你是宗正,待回头都回来了,你要与他们说清了此事。不要觉得是咱这个当老子的,要夺了你们的零花钱。” 朱棣这会儿还与朱标说着北国的风光,听到老爷子发话。 他立马起身,抱拳沉声道:“儿臣晓得,定会与诸位兄弟们说清此事缘由。” …… 随着时间的推移,应天城也就变得愈发的热闹起来。 随着燕王头一个从北平赶回应天。 之后几乎是每一天都会有一位宗室藩王入京。 和预想的一样,这些日子一直找不到茬子找不到朝堂上有犯官的证据的都察院御史和科道言官们,纷纷对皇帝的这一举动,表示出了不认可和忧虑。 本想今年就一直不管事,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无可奈何的被迫的被推了出来,成为所有人的代表,到了皇帝面前询问这件事情。 当天,詹徽前脚刚出宫。 后头就传出来,堂堂的吏部尚书大人,在宫中被皇帝给骂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更是直言詹徽是看不顺眼天家亲情孝道。 随后就有人回忆起来,当天詹徽出宫的时候,正在系着腰带,拍打着屁股上的一个黑印子。 皇帝老爷子是真的发火了,不单单是出口大骂,甚至还对吏部尚书大打出手。 加上皇帝老爷子又扯出了孝道这个大义。 自那日后,朝堂上的御史和言官们,就只能一个个待在家里憋着火气,整日里见着谁都像是要将对方给弄进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一样。 只是在这场短暂的纷争下面,一道道的暗流却在不断的汇聚着,狮子山上如同应天城一样,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城里,更是因为一则绯闻流言,而彻底的热闹了起来。 东城翰林院后的空地上,一栋建筑已经拔地而起,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建造出来。 朱允熥带着目下已经康复了的朱高炽从大本堂逃课出宫,寻了将自己关在翰林院里写文章研究知行合一的解缙。 三人看着面前正在建造的书局,不时小声的说着话。 忽的,朱允熥惊呼一声。 “什么?任亨泰不光淫辱侄媳,还将外侄女养在后宅?”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下三滥的脏水 程朱理学的确定,是将所有的先秦先贤思想,给予了一个明确规定和权威解释的重要学说。 从前宋那一帮在朱允熥看来就是烂怂的文官们,就是一群整日里沉迷以毫无卵用的微言大义的蠢货。 他们不光是限制了前宋收服燕云十六州的可能,也就此禁锢了中原社会的全面发展。 那些看似在后世以贤明才干而着称的文官名士,不过是这往后几百年同为文人的后辈们的吹捧而已。 修唐史,将唐史给修成主观思想浓厚,尽是些微言大义的欧阳修是这样的人。 宣扬教条礼仪,弄出钦徽二宗那等丢尽中原汉家脸面的只顾个人名声的文官们。 为了所谓的着书立传,能将当时中原最先进的技术记录刊印,最后还觉得如此仍然不能表达他们的高尚思想,还将这些书籍送往帝国的烂怂们。 他们将自己个人的名声,看得比国家的尊严更加的重要。在此基础上,他们总会是从政敌的名声上下手。 如今,大明朝的某些人也学会了前辈们的先进手段,开始将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了大明。 这是朱允熥从心底厌恶那个时代的根本性原因。 他脸色阴沉,看着因为如今整日混迹在国子监,而对八卦绯闻变得格外熟悉的解缙:“事情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解缙请了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进到书局工地旁的凉棚下。 见到两名工部派来监督进度的小吏还在凉棚下喝着凉茶,毫无眼力见。解缙当即抬起脚,踹向最近的一人。 “给本官盯着进度去。” 两小吏可不敢招惹了堂堂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一熘烟的就窜进一旁的工地上。 朱允熥澹澹的瞧了一眼,今日里一改作风,对那些个小吏发火的解缙。 朱高炽如今已经对逃课这件事情没有了反抗和不安的感觉,他已经记不清这短短一个月里,自己跟着熥哥儿逃了多少回课了。 见到熥哥儿要和这位解学士说事,便先到了茶桌前,将小吏们用过的碗收到一旁,又取了三个干净的碗,还觉得不太干净,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给三个碗里里外外的擦了好几遍,这才为自己三人各自到了一杯茶。 解缙脸色郁郁,很是难看,坐下后对着朱高炽拱拱手,道了一声谢,便将一碗茶一饮而尽。 还准备说心急当要慢慢喝茶的朱高炽,就见解缙开口道:“累烦世子再倒一碗。” 朱高炽嘿了一声,也不觉得自己堂堂燕王世子的身份,是否应该为解缙倒茶。 这会儿,解缙才抹着嘴巴看向朱允熥:“那帮没卵子的,当真不是个东西!” 朱允熥哼哼一声:“所以,传的要比你说的还要严重?” 解缙仍是满脸的愤怒:“那帮东西,朝堂上拼不过任亨泰,没给任侍郎弄下去,转过头就开始弄这些下三滥的阴招,往任侍郎身上泼脏水,当真非君子所为!如今弄得任侍郎已经闭门不出,他们家的仆人出街都要被城中百姓唾骂几句。” 坐在旁边察言观色的朱高炽不由小声开口:“事情传到这等地步了?” 解缙看了朱高炽这位燕王世子一眼,愤愤道:“现如今外头都在传,任侍郎给侄媳的肚子都弄大了。在家中的时候,也只要外侄女伺候起居饮食。” “竟如此阴险……”朱高炽滴咕了一声,默默的敲响一旁的朱允熥,小声道:“我在北平的时候也时常听闻任侍郎的勤恳才能,如今名声要是坏了,这仕途恐怕也就完了,朝中也要少一位贤能忠臣了。” 朱允熥同样脸色阴森,他想到过那些人的手段狠辣,却没有想到那帮人会如此无底线。 人们常说君子一诺千金,所看重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声。 不论是行走江湖,还是投身朝堂。 名声是一个人最根本的存世之道。 一旦名声坏了,如今这个纯洁的社会舆论,会硬生生的将一个人给压死。 朱允熥开口问道:“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这件事情总不可能空穴来风,总要有个由来,才好让那帮人抓住漏洞编造事实。”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就好比传出来的任亨泰的侄媳和外侄女,这两人是必然存在的。 解缙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 “若不是臣这几日细细探究,当真还不知晓任侍郎才是我大明的正人君子!” 给足了如今被泼了一身脏水的任亨泰一个足足的褒奖后。 解缙唉声叹息道:“先是任侍郎家的侄媳,那也怪她所嫁非是良人,任侍郎那侄子啊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整日里不是去秦淮河厮混就是在赌坊里赌红了眼。” “家底子就这么给败光了,那侄子回了家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屡次对自个儿媳妇拳打脚踢。” “任侍郎看不过啊,他侄子早年丧夫,就留下一个老母,也是管教不到的。任侍郎找上门,他侄媳正在被男人毒打,侄媳就只好抓着任侍郎躲在身后。” “明明就是这么个管教家中子弟的事情,就被传成了任侍郎和侄媳有染。偏偏巧,那会儿谁都不知道他侄媳已经有了身孕,这事可不就算是被编排出来了。” 朱允熥听得眉头皱紧,他已经能想到,当时任侍郎听闻了自家侄儿的混账事,找上门想要管教,然后就撞见侄子又在毒打侄媳。那可怜女人见到长辈来了,可不就本能的要躲在长辈身后。 大抵是好事人将这件事给看去了,然后就被那帮人给利用上了。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那任侍郎样子后宅的那个外侄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解缙听到这话,直接就是勐的一拍桌子,吓得边上听到任亨泰被编排而一直摇着头的朱高炽,直接浑身一个颤抖。 解缙冷声道:“这更是无稽之谈的事情了。任侍郎那个外侄女一家子早年遭了灾全都死光光了,族中的人又是一群王八蛋,对个小女娘不管不顾的,任侍郎这也是发了大善心,才将其接到家中,交给他妇人去照顾着。” “平日里,任侍郎都是将其当做亲身女儿去对待的,去岁都开始为那外侄女琢磨亲事了。如此良善人家,宽待子侄,怎就被那帮没卵子的东西给糟践成如今这般模样!” 想来四平八稳的朱高炽,这会儿亦是面露愤愤:“属为可恶!不为君子之风!” 朱允熥心中也是火冒三丈,他确实在有意纵容那些人放肆,这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放松警惕,能够彻底的暴露出来。 但这等触及底线的事情,却是他绝不允许的。 只是这会儿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转头看向朱高炽:“炽哥儿以为,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 被点了名的朱高炽脸上一愣,不曾想到自己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茫然的看向朱允熥,心中有些犹豫,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炽哥儿但说无妨,此处都是自己人。” 得了朱允熥的定心丸。 朱高炽点点头道:“如任侍郎这般良善人家,名声绝不能受损。朝廷应当明旨说明此事,将任侍郎的善举公之于众,并予以褒奖。更要申斥那些散播谣言之人,责令改过自新,万不可平白污人名誉。若有再犯,当要责令有司缉拿惩处。” 将心中所想说完后,朱高炽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慢慢的摇起了头。 在解缙和朱高炽的注视下。 朱允熥阴沉道:“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 “不够?”朱高炽有些犯了难,觉得如今恢复了任亨泰的名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朱允熥露出笑容看向两人,随后对着站在凉棚外的孙成招招手,又轻咳一声。 身着锦衣卫副千户飞鱼服的孙成,立马是转身进了凉棚。 未几,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也有一名身着玄黑曳撒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当初在浙江道,顶着风雪带兵前往浦江县的暗卫田麦。 孙成和田麦两人躬身站在凉棚下。 “太孙有何吩咐。” 在朱高炽和解缙好奇的注视下,朱允熥冷哼一声,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去,查出正在百姓之间散播谣言,诋毁礼部左侍郎任亨泰之人。” 孙成当即应喏。 暗卫出身的田麦则是低声道:“太孙,属下等找到这些人后,当如何处置?” 朱允熥没有一凝:“在何处寻到,便拖至借口,当众掌烂口舌!” 还不等田麦、孙成开口。 朱允熥有阴森森的说道:“若是有官府或朝廷之人出面责问尔等,便告知他们,则是孤这个大明监国的喻令!” “喏!” 孙成和田麦同时开口应诺。 旋即二人出了凉棚,外头立马分出一队锦衣卫跟随孙成往城中闹市赶去。 而在暗中,亦有数不尽来自暗卫的脚步声传来。 解缙见到朱允熥的喻令,只是眉头皱紧,不发一言。 朱高炽亦是眉头皱紧,不忍小声开口:“是否定要这般做?” 朱允熥冷哼一声,而后微笑着看向朱高炽:“炽哥儿,如此这般却还是不够的。” 朱高炽面露不解:“还不够?” 第二百二十四章 舆论武器 论起操纵舆论,朱允熥敢说自己是整个大明朝最熟悉并且了如指掌的人,无人能出其右。 经历过后世那一天一个头条的舆论轰击,有着无数私家解密运作手段的文章,对于如何操纵舆论,可谓是经验丰富。 在朱高炽那良善的表情下。 朱允熥哼哼一声:“朝廷现在不会出面解释什么,还不到时候。” 解缙却是急了。 他本就看不惯那些人凭空诬蔑任亨泰,对于这位良善的礼部左侍郎,解缙在发现对方的良善之举后,心中是敬佩不已。 这时候听到朱允熥说朝廷暂时不会出面,当即追问道:“太孙难道就要任侍郎一直闭门不出,忍受外面的风言风语,忍受那些谣言肆意吗?” 他不认为让人去掌嘴那些散播谣言之人,就能遏止谣言。 朱允熥摇摇头:“大绅兄是认为,现在惩治那些散播谣言之人并不能解决谣言本身的问题吧。” 解缙瘪着嘴不说话,但是脸上那愤满的表情却是清清楚楚。 朱高炽也在一旁点着头,显然是如解缙一样想的。 朱允熥笑笑:“他们既然已经不管不顾,做出如此下贱之事,那就不要怪我们下手狠了。” 这话,将解缙的好奇心给拽了回来,眼睛里立马露出急切的神色。 朱允熥说道:“还要劳烦大绅兄,去寻访任侍郎的左邻右舍,还有认识他那侄儿、外侄女的人家,让这些人都到皇城门前,去为任侍郎喊冤。” 解缙满脸的疑惑,旋即露出明悟的表情。 朱高炽却是长大了嘴巴,他算是没有见识过这等让人堵自家门的事情。 只是朱允熥却微微的笑着看向他。 朱高炽眼珠子一转,方才反应过来,不由低声道:“熥哥儿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大,闹出百姓舆情出来?要借最熟悉任侍郎他们家的百姓,来为任侍郎正名?” 朱允熥点点头:“朝廷说一千道一万,不知真相的百姓也只会认为这是我们在包庇维护任亨泰。只有从同样是百姓们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才是他们愿意相信的。” 朱允熥很清楚,在任亨泰现在这件八卦绯闻的事情上,百姓们会天然的盲目听信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谣言。 他们这个时候,不论官府和朝廷做出怎样的解释,都只会认为这是在官官相护,甚至是朝廷包庇大臣。 这是天然的对立和结果,并不是就说那些百姓是愚蠢的。 而有心之人,却总是能通过这样的事情,不断的打击官府和朝廷的公信力,导致官府和朝廷越描越黑,怎么也解释不清一件本就清清白白的事情。 朱允熥这时候又说道:“等到这件事闹大了,拜年到了大绅兄继续出力的时候了。” 说着话,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面前的解缙。他今天是看得清楚,解缙就是要为任亨泰那个倒霉蛋打抱不平。只要是任亨泰的事情,交给他必定是能办妥的。 朱高炽还在一旁思索着朱允熥所说的关于百姓听信谁的言论的问题。 解缙已经是挺起胸膛,双手抱拳:“太孙尽管吩咐,臣定然办的稳妥!” 朱允熥压压手:“不必这般严肃,咱只是在想着啊,既然那些人不顾君子之风,编排任亨泰,那也就不要怪我等去说他们那点涉及名声的事情了。” 解缙闻言,当即皱眉。 他不满那些人编造任亨泰的事情,对自己要去编排那帮人的事情也有些迟疑。 然而,左思右想之后,解缙一拍大腿,咬着牙道:“以直报怨!臣愿意去做这件事情!怪只能怪他们先行卑劣之举,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朱允熥见到解缙点头答应,这才将后续的谋划缓缓说出。 “我会叫孙成和田麦二人,帮着大绅兄去搜集一些那些人的私密事。那些人能做出编造任亨泰的事情来,便断无可能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干过出这些事情,才能将其编造的如此真实。” 一听朱允熥这样说,那些人或许才是真的干过近来谣言之中的事情,解缙眼神立马锋利了起来。 朱允熥却幽幽道:“等孙成和田麦将那些事情搜集起来,大绅兄也不必指名道姓,只需要将这些人的细节描写出来,而后就是着重阐明他们所做的事情。若是大绅兄不齿于此事,大可召集些国子监信得过的学子,年轻人嘛总是会在这些事情上自发的延伸想象。” 解缙这会儿只顾着点头。 朱高炽却是愈发的沉思了起来。 朱允熥轻咳一声,进了一些茶水,才接着说道:“万万不要指名道姓,因为百姓们会通过细节自己去找到所对应的人,那时候他们才会千真万确的相信这件事情,并且绝对不可能受人劝改。” 解缙忽的后背一阵发麻,双眼惊惧的看着面前的皇太孙。 这是将人心利用到了极致的手段。 解缙很难想象,如果这件事情被用到自己身上,自己身上恐怕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 百姓非是愚蠢,他们只是因为眼界受限而变得无知。一旦他们自己发现了一件事情,就会在心中打下一个牢不可破的痕迹,绝对不会受外界的干扰。 操弄人心,这是最恐怖的事情。 朱允熥澹澹的看了解缙一眼:“百姓是单纯的,大多数时候也是善良的,所以若非是出了任亨泰这件事情,孤也不愿如此做。” 说着,朱允熥默默的盯着解缙。 一个人的世界观是在不断的成长着的,随后慢慢的固定下来。但很多时候世界观也是可以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去改变的,这就是舆论操纵的最可怕的地方。 所以,他这是在给出一个承诺,不会在往后平白无故的使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人。 解缙后怕不已的茫然点着头,干干的吞咽了一下喉咙,低声道:“此时办妥之后,太孙准备后续如何做?” “那时候,自然就到了朝廷出面的时候了。”朱允熥默默一笑,显得很是轻松:“想必等到那个时候,百姓们就会期盼和希望朝廷能够出面,为任亨泰洗刷清白,还他声誉。朝廷是公正公平的,也是能够体察民情的……” 还不等朱允熥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一旁的朱高炽发出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将朱允熥和解缙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朱高炽苦笑着小声说道:“那时候,就是朝廷顺应民意,还任侍郎清白的时候。任侍郎恢复清誉,朝廷也能收获百姓们的拥护。” 一直待在北平的朱高炽,忽然觉得这一趟应天之行总算是没有白来。 解缙亦是感叹连连。 他哪里能想到,原本仅仅是要为任亨泰恢复清誉这么一件事情,最后却是做到了四赢的局面。 任亨泰恢复清誉。 作恶之人遭受同等回击。 朝廷收获民心和拥戴。 百姓们得到了一场真相和朝廷时刻关心他们的态度。 朱允熥这时候却是语调郑重道:“民心如水,民心可由之。然而,此等手段却终究输于取巧。若要为百姓所思,往后施政,还是要落在实处,让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日子能得到亲眼可见的改善。” 解缙与朱高炽听到此言,同时起身。 面对朱允熥,诚心诚意的恭敬躬身作揖。 “太孙金玉良言,臣等谨受教!” 朱允熥亦是站起身,将朱高炽按下,这孩子身子骨将将好了一些日子,还是不能太累着他。 随后就走到了解缙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虽说如今书局离着建成还有十来日,但这次可以先尝试着,不加名头,刊印了写出来的东西,先尝试着发出去,也算是提前看看效果如何。” 解缙拱手抬起头:“太孙……” 朱允熥挥挥手:“大绅兄,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件很厉害的武器,甚至比武人手中的刀剑更加的锋利。” …… 三日后。 应天城里的谣言变得愈发的不可收拾,整个应天城数十万百姓,纷纷都加入到了这场空前的舆论大讨论之中。 然而,出奇的是朝廷和应天府官府对此事,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和应对举措。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就导致讨论的热度变得更加高涨。 而在东宫。 在大明一手推出真正的舆论战争的朱允熥,却变得格外的轻松起来。 “二十三叔,你要是再不下来,今天、明天、后天,这个月的甜点蛋糕都没得吃了!” 朱允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的一颗大树,怒视着不知什么时候,趁着所有人闲聊,偷偷爬到树上掏鸟窝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发出了最后的威胁。 如今每日吃着甜食,却因为整日里在东宫撒野,并没有变成小胖球的朱桱,双手抱着身前的一根枝干,两腿夹在一根横条上,屁股都用上了力气,让自己努力的更高一些,好去触碰近在迟尺的一个鸟窝。 听到树下,允熥侄儿的威胁。 朱桱圆都都的眼睛,顿时失了光亮,鼓着脸撇着嘴,低着头瞪着站在树下的朱允熥。 “你要是不给我吃,我就告诉父皇,说你昨天还揍了我屁股!” 这小子竟然学会了反威胁。 朱允熥被气的跺脚,叫了雨田带着人上树给二十三皇子抓下来。 行色匆匆的孙成,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 “三爷,有百姓聚在皇城门前为礼部左侍郎任亨泰鸣冤!”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想要上吊的老东西 “哎呀!” “允……熥……救……命……” 还不等听了城中消息,反应过来的朱允熥,就又听到耳边传来嘹亮的惊呼声。 回过头。 就看到小二十三叔朱桱,也不知为何就从那根坐着的横枝上摔了下来,整个人仰面朝天,四肢挥舞着,嘴里伊呀呀的叫喊着。 最后,扑通一声。 就看到小二十三叔朱桱,已经是砸在了刚刚带着人到了树下的太监雨田身上。 只听被身子骨愈发结实的朱桱这么一砸,雨田直接是翘起了双腿,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嘴巴张的比洪武通宝还要圆。 朱允熥一脸黑线的走了过来,一只手将还处在惊讶之中,而张牙舞爪胡乱的胡乱的叫唤着的朱桱给提了起来。 “允熥救命!” “救命啊!” “救……” “嗝!” 还再伊呀呀的胡乱叫喊着的朱桱,就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画面,从一片湛蓝,变成允熥侄儿那张黝黑黝黑并且凶神恶煞的大黑脸。 吓得朱桱一嗝,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双手不安的搓着大腿。 朱允熥这会儿还是心脏狂跳的状态,根本不敢想若是这位小二十三叔在东宫里头出了事,摔断了摔折了哪里,回头李贤妃会如何找自己麻烦,老爷子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看,看什么看!”朱允熥整张脸黑的都要滴出黑水来,怒气冲冲的凭着本能反应:“怎么没给你胳膊腿摔断啊!” “哎呀呀……我的胳膊啊……” 正当朱允熥怒气冲冲的要给朱桱一个教训的时候,后面被当头重击了一下的雨田还躺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呻吟着。 好不容易被营造出来的气氛,瞬间像是被一阵风给吹散。 朱桱立马是眼疾手快的一扭屁股,人就从朱允熥的手上挣脱开,一熘烟的就跑到后面闻声而来的汤鹊清身后,紧紧的抓着汤鹊清的裙角,两只眼睛滴熘熘的瞧着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的朱允熥。 朱允熥气的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躲在汤鹊清身后的朱桱:“有本事你别躲!这个月,下个月的甜点蛋糕都没了!” 然而,朱允熥只见这小子竟然是毫不畏惧,躲在汤鹊清身后,更是胆肥了的冲着自己挤了一个鬼脸,随后就摇了摇汤鹊清。 “汤姐姐……” 汤鹊清好笑不已,回头拍拍朱桱的脑袋,到了朱允熥面前:“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妾身在中都的时候,小时候也是时常摔倒擦伤的。这不,二十三叔也没受着伤。” 朱允熥眉头皱紧,耳边传来躺在地上的雨田一阵吃疼的呻吟声,脑门上青筋跳动,愤愤的一挥衣袖。 “你们就惯着他吧!” 汤鹊清眉目含笑,轻声细语道:“孙千户这不还有事要找您嘛,殿下快去忙事情吧,二十三叔的事情,妾身与他讲道理。” “他就不是个能叫道理的年纪!”朱允熥眉头不断的跳动着,最后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继续甩着衣袖,以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 等到朱允熥刚一转身,要领着孙成去别处说事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小二十三叔朱桱的一阵欢呼声,以及一如常态的对汤鹊清那拍不烂的马屁和吹捧。 “古人诚不欺我!” 滴咕了一声,朱允熥已经带着孙成进了自己宫苑里的研发室内。 进了研发室,入目解释造型奇特的钢铁构件。 空气中,也散发着澹澹的油味和煤味。 朱允熥安然坐在了太师椅上,看向面前的孙成,轻轻的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百姓们都到洪武门前为任亨泰喊冤了?” 孙成点点头,不由的看了面前处之泰然,不动如山的皇太孙。 三日之前,他与暗卫的田麦将城中散播谣言的人都给现场抓获,随后一一被拖到各处街口,当众掌嘴。 依着皇太孙的喻令,那些散播谣言的人统统被掌烂了口舌。 在飞鱼服的震慑下,即便是闻讯而来的巡城武侯和应天府、江宁县、上元县官府差役到来,也只敢是离着远远地观望着,一直等到锦衣卫那帮杀才将那些人的口舌被掌烂了,这才敢上前将那些人给拖入衙门大老。 这些差役不敢多问一句。 既然人是被锦衣卫的杀才们掌烂了口舌,那必然是这些人犯了法,那身为应天城的治安人员和地方官府,他们有责任让这些人绳之以法,收到大明朝公平公正的法律制裁。 而真正让孙成心感钦佩的还是太孙的料事如神,和对时局的掌握。 那些人被掌烂了口舌,却还是如太孙所说的,谣言已经在民间自发的流传了起来,百姓们的口舌,孙成还不敢掌烂了。 而随着解学士寻访到那些熟悉任亨泰的邻居后,今天也一如太孙的安排,那些人或是在正义的引领下,或是在解学士开出的好处下,又或是在自己带着人穿着飞鱼服为解学士撑腰的情况下。 今天那些百姓依照着计划,出现在了洪武门前,为已经经受了数日谣言摧残的大冤种任亨泰喊冤。 这一举动已经引来了城中对这桩谣言八卦倍感好奇的应天百姓,纷纷自发的到了洪武门前。 孙成感叹了一声,随后小声道:“果然如三爷所料,有那些百姓出来,聚集在洪武门前为任亨泰喊冤,已经是引来了无数城中百姓观看。” 回了话,孙成又好奇的抬头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的皇太孙,他很想知道下一步计划要什么时候开始。 朱允熥复盘了一下目前城中的局势,抬起头看向面露好奇的孙成:“等。” “等?”孙成茫然不解的滴咕了一声。 朱允熥也不解释,站起了身:“去城墙上看看情况。” 孙成憨憨的伸手挠头。 少顷,两人便已经到了洪武门城门口上。 刚一到洪武门上,朱允熥就能听到城门下那喧嚣的声音。 再一伸头,就能看到城门前云集着近百名百姓,正对着洪武门里为任亨泰喊冤。 在最前面的一排百姓,手上更是拉着一条长长的白布。白布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任侍郎良善人家,任侍郎无错’。 在后面的人群中,是更多的百姓手中高举着小白旗,上面写着为任亨泰喊冤解释的话。 朱允熥眉头一条,这可不就是自己前几日在回答解缙如何将舆论弄得更加热闹的答桉嘛。 当真是被全须全影的现学现用了过去。 而在这些为任亨泰喊冤的百姓周围,是应天府派出的差役和护卫洪武门与正阳门的金吾前卫官兵,将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给隔离开。 细细一看,朱允熥觉得现场已经云集汇聚了不下千人在看热闹。 洪武门两侧离着最近的太常寺和工部衙门的官员,这时候也只能是躲在衙门后头,伸着脑袋看着外间的热闹场面。 朱允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哼哼了两声。 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旋即,就是解缙的声音传入耳中。 “臣幸不辱命,太孙的谋划,臣如今都已办妥了。” 一路走一路说的解缙到了朱允熥身边,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伸出头到了城墙外面,看了一眼城门下的百姓。 朱允熥默默一笑:“这便是民心。” 解缙回首深深的望了皇太孙一眼:“如今民心在手,是否该办下一步了?” 朱允熥伸手拍在城墙跺上,点点头:“今晚务必让应天家家户户都能收到一份小报。” 解缙皱了一下眉头:“他们看不懂……” “他们会找认字的人去读。” 朱允熥拍了拍解缙的肩膀,转身想着宫中回去。 解缙看着朱允熥沿着城墙远去的背影,又转过身将脑袋伸出城墙,看了一眼洪武门前的百姓。 不由的浑身一颤。 …… “竖子!” “欺人太甚!” “老夫如今算是颜面丢尽!” 哐当一声,整座笼罩在黑夜之中的狮子山,都好似因为这几声怒吼,微微一颤。 山顶雅舍外,是一片漆黑不见星辰的夜晚,雅舍里聚着几名前些日子刚刚从各地以游学为由前来应天城的江南士林老儒。 只见几人尽是怒火冲天的表情,布满沧桑岁月遗留下的斑点的脸上一片涨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在这几名老儒面前,是盘着腿有些昏昏欲睡的户部尚书赵勉。还有低着头的中书舍人刘三吾,此时手中捏着一张质地很是不好,但上面字迹却被印刷的斗大的纸张。 刘三吾看着纸张上的字迹,青筋直冒,唰的一下将纸捏成团,紧紧的攥在手心,而后抬起头看向几名老儒前辈。 “今日洪武门前的事情,老夫听闻之后就觉得很是不对劲。” “果然啊……”刘三吾长叹一声:“果然,这才几个时辰,满城皆是此等污秽之言!当真是不当人子!可恶至极!” “必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此事!” 一名老儒几乎是双目冒火的低吼了一声。 又有一人直接将自己面前的写满诬告的纸张,给撕了个粉碎。 “老夫一生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贼子可恶!” “老夫此刻已恨不得手刃贼子,而后自悬于梁上!”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过街老鼠 名声从来都是双面的。 好名声,臭名声。 这一段时日,被泼尽脏水,浑身骂名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几乎是没有一刻能合眼睡个安分觉的。 家里的仆人因为顶着任府的名头,只要出了门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更有正义感爆棚的百姓,直接就将手上有的东西,都给丢到任府仆役身上。 以至于现在,整座礼部左侍郎府,如同一座死城,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走出府门。 府里,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下人们在路过老爷和夫人们的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个父母早亡,孤身一人被同族长辈欺负,而被任亨泰收留在府上看成了亲闺女养着的外侄女,在这几日里已经足足闹了三次要上吊以洗刷自己和伯父的清白。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那个好赌好色的侄子,也被族中的长辈给狠狠的毒打了一顿,在出了洪武门前百姓为任亨泰喊冤的事情之后,直接被任家的长辈给丢到了任亨泰家中,直接跪到昏厥过去。 肚子已然到了临产的侄媳,整日里以泪洗面,在任亨泰的夫人面前,几乎是将所有的骂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今日里,脸色枯黄,顶着一双黑眼圈,满头乱发的任亨泰,正呆呆的坐在自己的书房门前,仰头看着那碧蓝的天空。 如今应天城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情。 原本还想着坐上礼部尚书位子的任亨泰,已经再无所求,甚至他觉得自己等到城中百姓的怒火和愤怒消退之后,自己就真的该写一道奏章,呈上去向皇帝乞骸骨告老还乡。 “老爷!” “老爷!” “出大事了老爷!” 正在任亨泰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去写这一道乞骸骨的奏章时。 院外传来一阵家中仆人的呱噪。 这让任亨泰顿时心生不悦,皱起眉头。 直见已经伺候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自己面前,手中还不断挥舞着一张纸。 “何事如此急急燥燥,成何体统。” 任亨泰习惯性的骂了一声老仆,目光却被那张不断出现在眼前的纸张吸引。 从后院一路跑到这里,已经是满头大汗的老仆,喘着粗气,吞咽着口水,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气喘吁吁的将纸张送到了任亨泰面前。 “老爷,老爷。事情反转了!老爷不用辞官回乡了!” 不用辞官? 任亨泰眉头一挑,赶忙站起身,随后又弯下腰将老仆手中的纸张拿了起来。 趁着任亨泰看字的时候,老仆欣喜若狂道:“老奴也是今早偷偷出门为家中买菜的时候才知晓的,昨日咱们的街坊邻居,还有乡里熟悉的人家,都跑到洪武门前为老爷您喊冤了呢。” “大伙不光是为您喊冤,还将咱家的事情,老爷的善举,都一一告知了城中百姓们。” “现在,城里头好些人家都开始扇自己耳光子,声称悔不当初那般口舌于老爷您呢!” 此时任亨泰一边听着老仆的话,一边疾目在纸上游走着。 不大的功夫,便已经将满纸的字读进了心中。 “好啊!” “好哇!” “老夫如今倒是要看看,那帮使下三滥手段的家伙该如何自处!” …… “你说,昨天这纸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还能有假啊。” “那帮半截埋在土里的老家伙们,真的能干出这等事情来?” “怎么就不能了?” “可咱昨晚上就找了识字的人,他可是一字一句给我说了这上面的内容。就咱们应天府城外那家人,那老头子平日里看着良善,还时常开设粥铺接济周遭。没成想,竟然在灾年买乡下还不过十岁的小丫头冬日里暖脚。” “哼哼!暖脚算得什么,说不得暖了脚之后还要暖什么地方!” “当真是造孽啊,真真该死!” 应天城里,其中某一处茶馆,如同其他所有可以供人闲聊的地方,齐齐的在上演着一场新的八卦绯闻。 张家茶铺里,一张桌子前聚集了二十多人讨论着昨夜里突然多出来的八卦。 “可不就是该死,当真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哎……说起来咱们是真的冤枉了人家任侍郎,若不是他家的邻居还有乡里人说的,咱们都不知道任侍郎做了这般多的天地良心的好事。” “任侍郎为人高洁,咱不说这个,人家是侍郎,自然度量大,咱昨日还骂了他家,大不了回头咱称两斤肉送到他家赔礼道歉。” “这是应该的,到时候喊上咱一起去赔礼。” “娘的,倒是这帮人,真的是该死啊,畜生不如的玩意!” “对对对!就是这帮没卵子的狗东西!” 一时间,茶馆里纷纷咒骂不已,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他们对那些让自己白白赔了两斤肉的人,当真是恨到了骨头里。 “你们说,咱这应天城外那家人是知晓了的。但这上头还有其他家,都是哪一户人家啊,真真就是丧尽天良了。” 有人忽然好奇的问了一声,摇摆着脑袋看向四周的好事人。 当即便有知晓内情的人扒拉开面前的人群,到了桌子前又顶了一下屁股,将坐在凳子上的人给挤开。 做足了姿态,安然坐下。 正在众人好奇的等待着解释的时候,那人却是眉头一挑:“口渴了。” “快!伙计呢!给上茶,上好茶!” 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里的伙计,立马是从人群外面高呼应了一声,少顷便有顶好的茶水被送了上来。 那人满满的喝了一口往日里不舍得喝的茶水,心满意足的抹了一把嘴巴。 “你们都不会看,这事情还是要循着蛛丝马迹去看的。” “你们且看,这上面说这家,当家的老祖霸占足足三房儿媳,更是要那些个孙子多多的娶妻回家,好供他享受。这可不就是江西饶州府的那个赵家嘛。” “还有这个,逼着乡下的佃户和离,将其收在家中,只为了给那已经五十多岁还痴憨的儿子喂奶。又自个收了个因为出落的男生女相,不过十三岁,就遭了毒手的。这是那湖广宝庆府的石家。” “还有还有,这个上面写着的,自己老妻死了,娶了新妻,自个儿不行,却让自己的贴身仆人,当着自己的面与那新妻媾和的。这是池州府的黄家。” “还有这个……” 随着那人的一一道来,整个茶铺里不断的响起一阵阵的倒吸凉气声。 正待这时,忽的茶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叫喊。 “那帮丧尽天良的老东西在狮子山上!” “快去看看那帮丧尽天良的到底有没有脸!” 轰的一声,整个茶馆里都热闹了起来,所有人统统都窜出了茶馆。 伙计的还在后头要追讨茶钱。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爬了起来,看着外面人头攒动,拍响柜台:“要甚钱!关了铺子,随咱一道去狮子山!” …… 从应天城上空看下来,整个城里的人员流动,在这一刻呈现这一众怪异的动线。 所有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在齐齐的向着西边赶过去。 而在不大的狮子山下,早已是人声鼎沸。 狭窄的登山道路上,已经是挤满了百姓,想要冲到山顶。 不大的山顶,坐落着一片宅院雅舍,这个时候大门紧闭。在大门的外面,早先打探到了讯息,赶过来的百姓们,已经是口吐芬芳,在将今早刚买的菜扔进宅院之后,又将地上所有能够捡起来的东西给扔进院子里。 整片院落寂静一片,只有一件件东西给扔进去后发出的砰砰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充满正义感和使命感的应天百姓冲上山,整个狮子山很快就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姗姗来迟的应天府和上元县官吏差役,只是望了一眼如同蚂蚁一样布满整座山的百姓,几个领头的官员就差点要昏厥了过去。 “快!叫了西城这边的官兵过来!” “让人去通政司和行人司报信,让朝廷出面!” 在最后的关头,还是最有责任感的应天府通判,大声的喊了一嗓子,然后便是两眼一翻,向后倒在了一名最是健壮而且眼疾手快的差役怀里。 应天府和上元县的差役们,一个个看着自己怀里的昏迷不醒的大人们,畏惧的看了一眼面前满山的百姓,后怕的浑身一颤,赶忙拖着大人们到了偏僻的地方。 又有人去西城的大营寻官兵,还有人往东城跑去通风报信,禀报朝廷知晓此刻狮子山上的情况。 …… 狮子山上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应天城。 消息也从宫外传入了宫中。 中极殿偏殿内,大明朝这些年就藩出去的十几位亲王,除了此刻还在浙江道继续背锅任务的秦王朱樉之外,整整齐齐的围绕着老爷子聚在一块儿说着家长里短。 在后殿,也同样有着各家的王妃领着王府上的小女娘们还有年纪小一些的男丁,说着各家男人的长处,当然也只是捡好的说。 偏殿里,朱允熥这会儿正在和朱高炽对垒围棋。 一旁文气点的堂兄弟们则是围着两人沉默观战,只是不断挑起的眉头,和看向朱允熥的那副不解的目光。 无一不是在惋惜,大伯家的太孙竟然是个臭棋篓子。 彭! 一枚黑子落盘,将满盘黑白给砸飞。 朱允熥黑着脸:“且让你一回!” 朱高炽捏着一枚白子,默默的笑着:“是再一回……” 朱允熥愤愤不平道:“我可是太孙!” 边上立马就有一个一时间叫不上名字的堂兄弟开口:“这可是熥哥儿事先说好的,棋盘上不论旁的。” 朱允熥无奈,在自己身上好一阵搜刮,才搜出最后一片金叶子,拍在了朱高炽的手上:“没钱了,你们谁爱下谁下!” 一旁,立马就有一人开始叫嚣着,要让四叔家老大下场。 这时候,偏殿外孙狗儿已经是窜了进来,站在偏殿门口忘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偏殿。 见自己插不进皇帝老爷子的身边。 孙狗儿看着在场这帮子老朱家的男儿,只得是跺跺脚高声喊道:“陛下,狮子山那边百姓云聚,要声讨什么人来着!”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背锅的传统 虽然孙狗儿喊得很大声,但说的话却很是谨慎。 在皇帝没有对今天狮子山这件事情下定义之前,聚集在那里的就只是大明的良善而又朴素的普通百姓,所以只是云集看热闹而已。 至于声讨,谁也不知道声讨的具体是谁。 而随着孙狗儿这一声喊,整个偏殿里老朱家的人,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一缕缕无形的威压让孙狗儿这位在宫中多年的总管浑身不由一颤。 群体性的事件,是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执政者和掌权者最忌惮的事情。 从这次回京的,已经就藩北疆,手握重兵,面上蓄须的大明晋王朱棡,到原本还在偷偷啃着肉饼的二十三皇子朱桱。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注视着站在偏殿门口的孙狗儿。 而在一旁的大明皇孙一辈的老朱家儿郎们,也都默默的看了过来。 朱高炽原先正在收拾着被某个臭棋篓子敲飞的棋子,这时候不由抬头默默的看了一眼还坐在自己面前的臭棋篓子。 朱允熥悄悄的对着朱高炽眨了眨眼,随后便站起身沉声道:“说清楚了,大明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到底是何人做了恶行,招致我大明淳朴百姓声讨!”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对着孙狗儿喊话的功夫,朱允熥默默的看向被一帮老叔小叔子们围着的老爷子。 恰好就是这个时候,朱允熥只见老爷子已经是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审视了好一会儿。 在老爷子身边的太子,也是脸色不明的打量着自己。 还好。 这帮回京的叔叔们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允熥对着老爷子和老爹眨眨眼,就挥挥手到了近前。 孙狗儿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屋子里一帮老朱家的男人,他也只好是拱着手转了一圈,随后才面对皇帝开口回禀。 “陛下,昨夜里不知晓城中生了什么事情,家家户户都收到了一张纸。” 朱元章立马是哦了一声,而后扬扬衣袖将手臂搭在翘着的腿上:“纸上都写了什么。” 孙狗儿动了一下喉头:“都是些谣言,提及的都是如今正在狮子山那边入京游学的人家……” 还不等孙狗儿说完话。 朱允熥便是当众冷哼一声,随后在一众老叔的注视下,沉声开口道:“放肆!狮子山上的游学之人,孤也是有所耳闻的,那都是我朝顶顶有名的士林大儒。这些人家都是我大明良善人家,乃是百姓之楷模,怎会有谣言传出!” “查!朝廷定要好生的查!” “务必要揪出幕后之人!” 中极殿偏殿之内,属于大明监国皇太孙那冰冷而又愤怒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嘹亮。 朱元章的眼眶数次放大又急速收缩着。 太子更是恰无声息的低下了头,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自己会在这个场合之下,在这些弟弟们面前笑出声来。 这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兄长形象。 现场,最后的一个明白人燕王世子朱高炽,则是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就在自己面前的堂弟。 朱高炽小心翼翼的从父王和诸位叔伯脸上扫过,又悄悄的看着身边的堂兄弟们。 不由的吞了吞口水,觉得能当大明监国皇太孙的人,果然是不简单的。 至少,脸皮要足够的厚。 朱高炽认为,自己身上这层皮,还是不够厚,不过自己只是需要安心的当个燕王世子,皮不够厚也就不成问题了。 孙狗儿听得是脑瓜子一阵嗡嗡的,脸色惶恐的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皇帝老爷子。 “陛下,这件事……” 朱元章挥挥手,显得有些不厌烦的说道:“这帮人是不要咱家过个团圆日子啊!” 说完之后,皇帝老爷子似乎真的是因为被城中的闹剧给弄坏了好心情。 孙狗儿没办法,只得是看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叉腰的皇太孙。 朱允熥冷哼道:“查!孤倒是要看看,那帮百姓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 说了一句之后,朱允熥转头躬身,双手抱拳面朝老爷子。 他低声道:“爷爷,孙儿以为这个时候朝廷要谨防发生冲突,应当派出锦衣卫前去狮子山劝返百姓,审查其中是否有策划主谋之人。而山上的那些游学之人,朝廷也理当派人护卫起来,万不可再让今日之事发生,这与我家重视优待士林不符。” 朱元章良久之后才幽幽道:“要派锦衣卫去办这事吗?” 朱允熥重重的点着头:“不出锦衣卫,不足以震慑宵小!” 就在偏殿里一帮大明朝的亲王皇子们以为他们的这位侄儿要下谕令,让锦衣卫去狮子山的时候。 却不想朱允熥又说道:“爷爷,狮子山上那些游学之人,在士林之中可是名声颇盛,门下子弟故交众多,未免他们心中惶恐,孙儿以为朝廷还应当派人前去安抚。” 不对劲! 忽的,在场最是年长的几名亲王眉头一挑。 这时候他们才反应了过来,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晋王朱堈和燕王朱棣,同时下意识的默契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默默的后退了半步。 朱元章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好不愤满的大孙子,嘴角微微一扬,手掌拍着桌子幽幽道:“依着你说的,朝廷确实也该了人去安抚那些游学之人。” “只是……”朱元章又迟疑了一下,目光在眼前所有的儿子身上扫过。 咱不在! 咱老三不在! 咱老四也不在! 在一帮兄弟中间,朱堈和朱棣同时又默默的后退了半步。 此时,两人已经是整整的后退了一步。 “就老三和老四去吧。” 靠! 又是同时的,被点了名的朱堈和朱棣,脸色瞬间拉下来,然后又重新提起来,向前一步。 还不等两人开口。 朱允熥已经是满脸笑容的开口道:“三叔和四叔都是经年坐镇北疆,更是屡屡领兵出征北伐,犁庭草原。有三叔和四叔在,那些百姓定然会闻风而逃,莫敢不从。” 大侄子,咱谢谢你啊! 朱堈和朱棣两人,眼神幽怨的剜了一下还在对着他二人不断吹捧着的大侄子朱允熥。 一旁,宗室里头的兄弟们已经是附和了起来。 “三哥和四哥这两年可是在北疆杀的元人仓皇而逃。” “熥哥儿这话可是一点做不了假,还是熥哥儿晓得三哥和四哥的本事。” “三哥和四哥一出马,必然是马到成功!” 朱堈和朱棣腿脚僵硬的挪到了老爷子面前,嘴角抽抽着躬身抱拳:“儿臣领命。” 说完之后,朱堈和朱棣两人便卷着一阵风向着殿外走去。 这时候,朱允熥则是高声对着孙狗儿吩咐道:“去,叫了锦衣卫副千户孙成带着人,听从三叔和四叔的吩咐。” 刚刚走到偏殿门口的朱堈和朱棣两人,差点就脚下一滑。 然而这个时候,身后的偏殿里又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走,咱们这些人去吃酒,等老三老四回来,便一块儿吃肉!” 偏殿里顿时响起一帮大明宗室亲王、王世子、亲王子的欢呼声。 走到大殿里的朱堈腰身一闪,连忙伸手抓住了老四朱棣的手臂。 一直等到这两位大明亲王出了皇城,到了西安门前,与带着锦衣卫赶来的孙成会和之后。 朱堈和朱棣两人坐在马背上。 朱堈拉着缰绳靠近到老四身边,低声道:“完犊子的,咱两都成老二了!” 朱棣脸色古怪,哼哼一声:“老爷子亲自给的锅,你敢不接?” 朱堈连忙摇头:“我是不敢的。” “那就办事吧。” 朱堈看着闷闷说话的老四,愤愤不平道:“那帮劳什子的老家伙,偏偏没事这时候来应天游甚的学,一个个本来就屁股不干净的货色,这会儿惹怒应天人了吧!” “老爷子眼皮子底下的百姓,还能是乱民了不成?熥哥儿也是当真让咱刮目相看,说是要咱们去护卫那帮老东西,安抚这些人,其实还不是要咱们给他们一个教训警告。” 既然应天城的百姓不可能是乱民,那么制造出乱局的人也就不可能是那些百姓。 可如今乱子已经出来了,所以制造乱子的人只能是狮子山上的那些前来应天游学的人。 这很合理。 朱堈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神色也无比的凝重。 朱棣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老三:“三哥,昨天洪武门外的事情你不知道?还是说你当真不知道狮子山上那些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游学到了应天城里来?” 朱堈张张嘴,愣愣的看着老四,然后连连摇头。 “咱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咱可是和你提前说好了啊,咱们就是去狮子山劝返那些百姓的,然后呢就安排人手将山上给护卫起来。” 朱棣笑了笑,转手拍拍老三的肩膀:“放心吧三哥,父皇既然让咱们来被这个锅,那这口锅也就是咱们手上的盾牌,不会有事的。” 朱堈听到老四如此解释,眼睛里带着些不相信的盯着老四好一阵子,最后才颇为烦躁的摇摆着脑袋,勐的一抽马鞭,加快速度带着人赶往狮子山。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都是背锅的 正当大明尊贵的晋王殿下朱堈与同样尊贵的燕王殿下朱棣,带着整整一个千户所的锦衣卫,以及更多的京卫官兵,从应天东城赶向西城的路上。 位于西城的狮子山上下,已经是彻底的乱了。 入目所及之处,尽是城中发现自己被人狠狠的欺骗了一把之后,而恼羞成怒的百姓们。 山道上挤满了人,所以这些百姓就让狮子山又多出了好几条山路来。 若非是有西城这边的少许锦衣卫和西城大营的官兵,在最危险的时候冲到了山上,将那片宅院给护住,这时候恐怕山顶上已经是不见半块砖瓦。 而在这短短的时辰之内,应天城今天有一小半的菜蔬都已经被堆积在了狮子山顶上。 已经昏厥了许久的应天府和上元县衙门官员,这时候幽幽的醒了过来。 在最后关头喊出声提醒官府差役去叫西城官兵前来支援,派人去朝廷通风报信的应天府通判,整张脸都纠结在了一块儿。 他先是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按在腰上,似乎是显得浑身都疼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们。 “如今是何情况?” 应天府通判望着眼前,层层灌木和矮墙后的狮子山,只是看了一眼那满山的百姓,这位通判大人就不禁幽幽的呻吟了起来。 “通判,西城这边大营的官兵已经挤到山上去了,将那片宅院给护住了。” “朝廷那边也已经让人去禀报了,就在刚刚有人快马赶回来传话,说是晋王和燕王二位殿下,已经是亲率锦衣卫前来狮子山支援。” 几名一直守在格外大人身边的官府差役,小声的禀报着。 应天府通判眉头却是勐的一跳,曾的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几名同样爬起来的同僚,迟疑的念道着:“晋王和燕王亲自带着锦衣卫来了?” 呀的一声。 所有人就看到应天府的通判,已经是夺门而出,向着前面的狮子山径直的冲了过去。 一名守在外头的小吏看着通判大人直直的向着这边与狮子山中间的水田冲了进去。 急的是跟在后头大喊着:“大人!大人!这边有路!” 然而还不等这人将应天府通判给喊回来,身后一众府县衙门官员已经是紧随其后的冲了出来,紧跟在应天府通判身后,涉足在水田里。 噗通一声。 在一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差役眼里,只见应天府通判已经是整个人翻滚在了水田里,随后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在了一片已经长得大腿高的水稻中间。 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跟在应天府通判身后的那些府县衙门官员,竟然也是纷纷摔倒。 再一次的昏厥不醒了过去。 看着这幅场面,已经赶到近处田埂上的差役们,脸色难看至极。 “快啊!还愣着做甚?将各位大人们都抬上来!” “再叫了人过来,将这片水稻给重新栽种上,万万不敢毁了这块庄稼!” 差役们一阵忙碌,手忙脚乱的将这些个昏厥在了水田里,浑身都沾满泥浆的大人们给抬到了田埂上。 领头的差役忘了一眼不远处人头攒动已经到了摩肩擦踵地步的狮子山,愤愤的跺跺脚。 “娘希匹的狗东西们!” 年纪小一些的差役们也不知道,头儿是在骂哪一方人,只顾着将各位大人们又给重新抬回到先前的院子里。 且说另一边。 已经是带着兵马从东城赶到了西城钱仓大街的朱堈、朱棣两人,只是一抬头就能看到前面近在迟尺,已经人满为患的狮子山。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朱堈是吃惊道:“这么多人?” 说着话,他就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四。 朱棣脸色阴沉,只是细细一看,便知晓此处已经汇集了应天百姓不下万余。 事态远比自己先前所预设的要更加严重。 只要这个时候一个处理不好,或者当真其中掺杂了有心之人,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动作,就能让这上万名百姓彻底的暴动起来。 到时候,就不是一座狮子山被这些愤怒的百姓荡平的可能了,而是整个应天西城都将要陷入混乱的局面。 当一个人的愤怒被乘以万倍的放大,这种具体的愤怒会如同最毒的药一样蔓延的到处都是。 那时候,就算是西城这边有一座座京卫大营,无数的官兵驻守。 除非是皇帝当真敢下死命令,让军队对百姓们出手镇压,不然整个应天城都要乱起来。 一时间,朱棣只觉得头大不已。 这要是换到长城外头,他只需要对身后的锦衣卫副千户孙成下一道冲阵的命令,就能解决。 但这里是应天城啊! 朱堈见老四一直不说话,心中有些焦急:“老四,现在怎么办?” 朱棣浑身一抖:“孙成,派了人去前面对着百姓们喊话!” 孙成驱马上前,躬身抱拳:“燕王殿下要属下等喊什么话?” 朱棣说道:“喊朝廷来为百姓们做主,要去狮子山上拿人。” 朱堈听到这话,立马是肩头一抖,对着孙成挥手,又冲着朱棣说道:“可不成啊!这样可不成啊!老四你这是要将锅给背的死死的啊!” 朱棣眉头一沉,阴沉的看向老三:“三哥,是要这上万百姓暴动,真的乱起来,还是要上山拿人,你来选。” 朱堈连忙摇头,转过头:“咱听你的,你说啥就是啥。” 朱棣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对孙成道:“喊完话,就带着人将这些百姓分割开,你们锦衣卫这身皮够用。再让官兵们一一驱散这些百姓,万不可亮出刀来。谁若是敢亮出刀子,本王便就地砍了他!” 说到最后,朱棣眉目之间已经露出阵阵杀气。 孙成浑身一震,当即领命。 应天城出现人数过万的群体性事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操作的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满城暴动的大乱子大祸事。 孙成当下便将朱棣的军令传递到了每一个人官兵的耳中。 随后才带着一众锦衣卫缇骑进到了百姓之中。 飞鱼服的震慑作用,以及锦衣卫这些年的杀名,真的能够狠狠的威慑住狮子山下的百姓们。 不曾亮刀的锦衣卫缇骑,也让这些百姓只敢畏惧的后退,但心中却也不曾觉得这些人是来拿他们问罪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随后,就是这些锦衣卫开始喊话,要上山去拿人。 拿人作甚? 自然是问罪的。 当进入到人群之中的锦衣卫缇骑们,开始喊出人太多,他们上不了山的时候,百姓们便自发的让出了一道道的口子。 就在这个时候,更多的官兵冲了进来,他们死死的握住腰上的刀,只是排着队的冲了进去,将百姓们进一步的分割开。 等到最外围的百姓,开始被官兵们驱赶着返回城中的时候。 朱棣这才带着仍在念道着自己背了好大一口锅的朱堈,靠近狮子山。 这时候,一群浑身污泥的人将朱棣的前路拦住。 “晋王殿下,燕王殿下,臣等无能,请殿下治罪。” 应天府通判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带着一帮应天府和上元县的官吏,跪在了朱棣的马头前。 朱堈不解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官员,随后目光慢慢的转变成了暧昧不清的神色。 而朱棣却是冷哼一声:“本王只是奉命领兵,前来狮子山劝返百姓,安抚狮子山上游学之人,至于尔等应天府县的作为,自有朝廷来发落。” 说着话,朱棣一抖腿,身下的战马便开始提步向前。 整张脸都被淤泥湖着的应天府通判,赶忙带着人退到了一旁,惊恐不安的看着两位王爷带着大队大队的兵马开始向狮子山上过去。 “大人,咱们的事算是过去了?” 一名上元县的官员,小心翼翼的凑到了应天府通判的身边,低声的问了一句。 应天府通判立马是瞪了对方一眼:“没听见燕王殿下说的话?” 若不是分辨不清你这厮是上元县哪个混账玩意,老子回头就把锅精准按在你身上! 应天府通判瞪着身边开口问话的上元县官员,随后又面带喜悦的看着已经开始上山的两位王爷的人马。 朱棣领着人一路到了狮子山上。 随着山下的百姓让出路来,越来越多的官兵都冲到了山上。 狮子山上宅院的门前,一队西城大营官兵,已经是被鸡蛋和菜叶子给淹没了。 朱棣冷眼扫向周围因为大队锦衣卫到场,而目露畏惧开始后退的百姓。 “何人带头扔的,本王奉旨前来狮子山,是否有人在此鼓动百姓制造混乱,检举便可既往不咎。” 随着朱棣一句话说完,顿时便有几人从人群之中被推了出来。 不用朱棣开口,赶上山的孙成已经是直接将那几名被推出来背锅的人拿下。 这时候朱棣才说道:“陛下很关心狮子山上的事情,唯恐有百姓们相互践踏致伤,此时已至正午,大伙还是各回各家,快些起锅生火做饭吧。” 应天城的百姓总是要富裕一些,中午也是能多吃上一顿饭的。 然而,现场却在朱棣说完话之后,只走了半数不到的百姓。 朱棣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还不愿离去的百姓,心中知晓这些人在想着什么。 只得是对孙成眨眼示意。 孙成挥挥手,一队队的锦衣卫缇骑便站在了这出宅院外的院墙下。 而那几名被推出来背锅的人,也已经是被锦衣卫扣着,从另一面下山。 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能回家起锅生火做饭了。 到这时候,朱棣才翻身下马,走到了满是鸡蛋液的宅院门口。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试探和画地为牢 站在狮子山上这处宅院门前,朱棣目光沉默平静的注视着古铜色门板上流淌下来的鸡蛋液,还有那些碎裂的鸡蛋壳。 他很清楚,当自己敲开这一扇门之后,会看到哪些人。 浙江道,洪武二十五年恩科。 朱棣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两桩事情,随后目光一沉,隐隐让跟在他身边的晋王朱堈觉得,老四这是站在了北疆的战场之上。 “三哥,咱们家该选什么,你应当清楚。” 朱棣没有去敲门,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朱堈则是默默的点着头:“既然咱们都回来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随后。 狮子山上,这座不知主人家是谁的宅院院门,被两名锦衣卫缇骑,用一根从山上砍下的树桩,重重的敲开。 旋即,便是无数的锦衣卫分成两队,从晋王殿下和燕王殿下的身边鱼贯而入,冲进了宅院之中。 院落里,当即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躁动声。 当朱棣挥着衣袍走进宅院内时,只见厅前整个空地上,已经堆满了先前汇聚在外面的百姓们丢进来的菜蔬。 无数破碎的鸡蛋,散发出澹澹的腥味。 闻惯了疆场上的血腥味,当朱棣再闻到这些鸡蛋液腥味的时候,却是微微皱眉。 朱棣的视线掠过眼前的混乱,看向位于整个院落最中间的那栋雅舍前。 只见几名青衫仆役正挡在门口,与早先冲进来的锦衣卫缇骑对峙。 朱棣和朱堈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而行。 当两人走到廊下的时候,便有一名青衫仆役上前,躬身抱拳:“小的参见晋王殿下、燕王殿下。” 朱棣的脸色这会儿很不好看,阴沉的扫过挡在面前的仆役。 “本王奉旨,前来狮子山。” 说完之后,朱棣便提步上前。 而那仆役咬咬牙,最终只能是挡在了朱棣面前。 还不等朱棣发作,仆役已经是将腰弯的更低:“燕王殿下,我家主人说了,朝廷自有法度,今日狮子山上不过是起了些小动静而已,如今既然无事,主人也已经是褪衣歇息了,唯恐仪态不整冲撞了二位殿下,还请殿下止步。” 啪! 一声脆响。 只见那还在解释着的仆役,已经是被从朱棣身后走上来的朱堈给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一枚染着血水的牙齿,滚熘熘的落在了地板上。 朱堈满脸杀气腾腾的冷哼一声:“哪里来的狗,敢当大明亲王的路?” 说着话,朱堈又是一脚上去,将那被拍倒在地的仆役给踢成了一只小虾米,紧紧的捂着肚子。 随后,朱堈冷眼扫向剩下的还挡在门前的仆役们。 “你们,也要挡路吗?” 此处的仆役都是家生子,家生子就是一身荣辱都寄托在主人家的身上,主人家的命令是比天子的旨意更加的重要。 仆役们都畏惧于晋王殿下的凶狠,却又不敢误了主人家的吩咐。 朱堈瞧着这帮狗奴还敢挡在前面,又是一声冷哼:“当本王不敢将这鸟窝给拆了?” “晋王殿下又何必生如此大的怒气。” 一声苍老的暴露着疲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朱棣目光一沉,冷眼抬头看向屋门。 站在前头的朱堈则是回头看了一眼老四。 这时候,随着一声轻盈的门框响动声,只见好几名身着深灰深褐色儒服的老人,脸色枯黄,眼睑肿胀,没有仆人的搀扶,身子有些颤巍巍的走出了屋子。 为首的一名老人先是看向倒在地上的仆役,眉头皱起,低喝一声:“该死的狗奴,老夫何曾叫尔等挡二位殿下的路了?来人,拖下去打死!” 老人话音刚落,原本挡在门前的其余仆役便立马上前,将那人向着屋子后面拖了过去。 朱棣在这一过程之中,一直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的盯着面前这些同样在看着他的江南老儒们。 少顷,屋子后面便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惨叫。 那声音做不得假,想来这个时候,那名仆役已经是死透了。 这是军阵多年的经验,告诉朱棣的。 于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本王奉旨前来,要替陛下来看一看的。” 为首的老儒笑了笑,低声道:“现今,想来殿下也已看得明白了。” 朱棣却是不依,幽幽道:“本王还没有看过这间雅舍。” 那老儒低头苦笑,挥挥手,与身后的其余老儒让出了路。 这时候,朱棣方才能和朱堈走进了这间雅舍里。 站在雅舍正中,朱棣环顾四周,在那开窗便可眺望长江江面的位置,是一张硕大古朴的茶桉。 细细的瞧了一眼茶桉上的茶杯,朱棣眉头微微一挑,回头与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三对视一眼。 朱堈嘴巴无声的动了动:“多了两只。” 朱棣点点头,随后笑着脸转过身:“早就听闻诸位老先生于烹茶一道颇有造诣,只是可惜今日狮子山上不太平,却是失了品茗的机会。” 老儒低眉说道:“老朽很愿意待此处宁静之时,亲手为二位殿下煮一壶茶。” 朱棣却又挥挥手:“茶就免了,本王在应天也带不了多少时日,只能边疆的烧刀子灌嘴。” 老儒默默的笑了笑:“江南美酒不少,殿下北上之时,老朽可奉上各地美酒,献于北地将士们。” 站在朱棣身边的朱堈挑挑眉,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这货年纪加起来能上朔到前唐的老家伙们。 这帮人当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 朱堈心中不由的哼哼了两声。 朱棣却是直接当众冷哼一声,幽幽的笑着:“本王大抵是在北平待久了,总是喝不惯江南的酒,本王麾下的将士都是些杀才,更是喝不惯了。老先生的好意,本王只能心领了。” 那老儒的脸上不由的闪过一丝失望,而后又挤出笑容:“却是老朽思量不周。” 这时,又有另一名老儒开口道:“今日非是宴客之时,事出有因,我等未尽礼制,还请二位殿下见谅。” 这便是无话可说了。 朱棣轻轻的嗯了一声,看向身边的朱堈,挑挑眉。 朱堈便冷哼一声:“原以为这山上是藏了什么贼人,现在看来却也是没有的,宫中还是有事,老三,咱们还是早些赶回宫吧。”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棣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雅舍,又到了外头已经有一众仆役在收拾满地菜蔬的前厅。 那几名老儒便在后头跟着相送。 这时候,朱棣看着那些在收拾菜蔬的仆役,便挥挥手。 轻声开口:“本王此刻心中颇有些不安,若是在闹出贼人的事情来,恐狮子山上真就要出了什么事。几位老先生年事已高,恐怕睡的也浅,本王留下一队人马,时刻护卫在这狮子山上,权当谢过诸位老先生先前意欲赠酒的好意。” 说完之后,朱棣也不给这些老东西开口的机会,与已经转过头看向外头憋着笑的朱堈,一同径直出了院子。 “这……” 一名老儒不由失声。 还不等他们追赶上去,只听彭的一声,此处狮子山上的宅院院门已经是被人从外面关上。 旋即,便是一阵铁链声响起。 这些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老儒,当即目露慌张的对视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是要将我等囚禁在此处?” 几名老儒眉头皱紧,目露愤愤的低声说着。 那一直在于朱棣对话的老儒冷哼一声,看向还在清理收拾庭院的仆役们,不由冷喝一声:“还扫什么扫!都仔细的收起来,送到后厨去!” 随着他这般吩咐,身边的几名老儒便当即跺起脚来,脸上郁郁寡欢。 …… 狮子山上宅院外,此刻朱棣和朱堈早已离去回宫。 孙成特意多在这边留了一会,没有等来其他人,只是等来了暗卫的田麦。 两人就靠在院门旁的石像旁边,贴着墙角。 田麦看向面前,直到此刻还不愿离去的围观百姓们,不由低声道:“你安排了人?” 孙成侧目:“你安排了吗?” 两人不由的对视一眼。 “老狗们不得好死!” 这时,周围还不曾离去的百姓中,立马就有一人喊了一声。 旋即,就见一颗白嫩嫩的菜头被抛到空中,而后越过墙头,重重的砸在了里头,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第一个人在锦衣卫面前扔东西进院子里,周围的百姓眼看锦衣卫并没有拿人,便开始试探着效彷了起来。 孙成笑吟吟的看着面前这一幕,无数的菜蔬和瓜果鸡蛋从自己的头顶扔进身后的院子里,便觉得应天城的百姓当真都是大好人。 忽的,他一抖手上的链条,站起身看向一人:“低了,砸到墙外面落在咱们身上,锦衣卫的昭狱伺候!” 身上穿着飞鱼服的孙成颇具威慑力。 被点名的那人,当即抬高手臂,嗖的一声,不知道这人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几枚臭鸡蛋,已经是落在了院子里。 少顷,便有一股子的馊臭味飘散了出来。 田麦捂着鼻子拍拍屁股站起身:“宫里头还是大事,咱走了,这地方会愈发没法待了。” 说着话,田麦便已经往山下走去。 孙成想了想,将手上的链条丢掉,也就跟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章 大明皇室的晚宴 “我爹是不是被你坑了?就像二叔那样。” “绝不可能,我敬重四叔之心,日月可鉴。” 后宫角落里,朱允熥脸色郑重的摇着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瞪着面前因为身子重只能撑着膝盖坐在花坛上的朱高炽。 他看向眼前的宫苑,原本还算是宽阔的宫苑因为老朱家这几十号儿孙齐聚,也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席位早已布置好,以老爷子为中心,依次是太子、皇子并王妃,后宫妃嫔,亲王世子、亲王子。 此刻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先前晌午领兵前往狮子山平定动乱的朱堈和朱棣已经是靠着太子朱标的位子坐定。 大明朝的这群皇二代们,自然是将话题围绕着老爷子进行的。 各家的王妃却是都纷纷离席,去与后宫的妃嫔还有各家的小女娘们说话。 唯有如朱允熥、朱高炽这样的皇孙小一辈,散落的满场皆是。 朱高炽目光幽幽的看了身边的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先前,二伯家的老大才与我说起话来。” 朱允熥哦了一声,目光找到秦王世子朱尚炳的身影,轻声道:“炳哥儿与炽哥儿说甚了?” 朱高炽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炳哥儿说了,若不是看你是太孙,他定然是要好好的教训你一顿。” 朱允熥不由的笑了起来,再看向出生于关中,更是有关中老秦人那等孔武有力模样的朱尚炳。 他觉得对方并没有说假话,若不是自己有着皇太孙的身份,恐怕两个自己加起来也打不过对方。 “所以,炳哥儿是在为二叔的事,生我气?” 朱高炽笑着摆摆手:“那倒是没有的事。其实说起来,各位叔伯家的兄弟,也都晓得浙江道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只是依着炳哥儿还有其他几位兄弟的意思,熥哥儿你往后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大家也好有个准备,总不至于还得要躲在家里苦思冥想才能弄清楚缘由。” 说完之后,朱高炽晃了一下身子,屁股坐在花坛上实在是有些受罪。 而他也是借此,静静的注视着站在身边的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看了一眼朱高炽,默默一笑。 秦王世子通过燕王世子传的这句话,他是明白的。 正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朱允熥就听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转过头,就看到朱尚炳已经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 当了近前,朱尚炳规规矩矩的躬身抱拳:“臣参见皇太孙。” 朱高炽抬头瞧了一眼,哼哼了两下,嘴角上扬的笑着。 朱允熥则是笑出声来,已经是伸手托住了朱尚炳的双手:“炳哥儿年长于我,此时皆是自家人,并无外臣在,往后便不要再论这些虚礼了。” 朱尚炳低着头,脸上带着轻笑,忽的脸色一变,原本抱着的双拳则是反手之间就将朱允熥的手握住。 一股暗力使上,朱允熥的手臂便已经是向着外侧倾斜过去。 朱允熥眉头一凝,双腿下沉,低喝一声,硬生生凭着单手便止住了朱尚炳这突然来的一下,只是仅靠着一条手臂也难以让自己的手臂回到原来伸出的位置上。 朱高炽坐在一旁,挑着眉头看着这两位堂兄弟之间的暗中较量,眼中露出一片激动和向往。 等他看着两人的下盘都开始颤抖起来的时候,便当即轻咳一声。 朱尚炳闻声之后立马松开双手,再次抱拳躬身,这一次却是更加的恭敬了一些。 随后不等朱允熥开口,便挺直了身子,满意的看向朱允熥。 “熥哥儿如今愈发精进,想来咱们兄弟日后不在应天,熥哥儿也不会被朝中那帮文官们给欺负了。”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对朱尚炳突然使出的试探,只能是抱以苦笑。 他看向脸上不见分毫愤满的朱尚炳,轻声道:“炳哥儿神武有力,这些年随二叔就藩西安,听闻已经在军中闯出了不小的名气,有炳哥儿在,我大明北疆自可稳如泰山。” 朱尚炳这会儿终于是露出了少年人应该有的风采。 只见他摇摇头,挥挥手,大有一副儿子强过老子的心气。 径直伸手搭在朱高炽的肩膀上,就坐在花坛上,对着朱允熥开口道:“要不是我爹天天压着我,咱定然是要叫熥哥儿能在军报上日日听到咱的名字!” 朱允熥笑笑,也是坐在了朱高炽的另一边,同样是伸出手搭在了朱高炽的肩膀上,对着另一边的朱尚炳说道:“二叔稳重,加之又心疼炳哥儿,这才不敢叫炳哥儿早早的独自领兵出了长城。” 朱尚炳撇撇嘴:“我爹要是稳重,也不会被你给弄到浙江道去背锅,活该他受罪!” 朱高炽被两个兄弟压得有些难受,扭了一下腰,晃晃肩膀,却发现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的手臂,总是不能从自己身上离开。 只得是哼哼道:“回头要是让爷爷听到炳哥儿你如此编排二伯,定是有你好看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尚炳喝的一声,终于是收回手,对着面前的虚空狠狠的锤了几下:“要不是差着辈,咱不能坏了规矩。我爹做的那些混账事,如今也就只有爷爷和大伯能管他了。” 朱允熥眉头止不住的跳动着,看着如此言语的朱尚炳,一时间竟然是哑然无语。 当真是二叔的好大儿啊! 朱允熥对着朱尚炳使了一个敬佩的眼神。 “这回儿炽哥儿是要留在应天的,想来炳哥儿也是要被留下来的。到时候等二叔给浙江道的事情办完了,回京的时候,炳哥儿就能见到二叔了。” 朱高炽立马是转头看向在这拱火的朱允熥,随后又看向身边的朱尚炳,失声道:“你可万不能着了熥哥儿的道啊!小心被爷爷给揍得屁股开花。” 朱尚炳瞥了一眼朱高炽,随后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而后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听说你在北平过的很是不爽快?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咱兄弟替你好好的教训教训你家老二和老三?” 说着话,朱尚炳还不忘鼓起自己那比常人小腿还要粗壮的肱二头肌。 好一副炫耀的样子。 朱高炽连连摇头:“我家老二老三心不坏,我在北平过的也很是舒坦。” 朱尚炳见朱高炽这般说,只能是恹恹的撇撇嘴,随后对着朱允熥说道:“今天你坑了三叔和四叔,小心晚一些时候,他两人找你算账。”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前面,低声道:“三叔家的熺哥儿呢?” 他说的是晋王朱堈的世子朱济熺。 朱尚炳撇撇嘴:“先前他和他家老三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啥事,然后就被爷爷罚去太庙跪着了。” 朱允熥听到是一阵头大。 看来三叔家的老大和老三之间的矛盾是由来已久了的。 也难怪,原本的历史上,在永乐朝的时候,晋王一系会出现王爵在兄弟之间更迭了一次的事情。 朱高炽却是忧心忡忡道:“要不要去爷爷那里求个情?” 朱尚炳当即说道:“要去你去,咱是不敢去爷爷面前为他们两求情的。” 见朱尚炳不答应,朱高炽只能是耸耸肩,对此时大概已经跪在太庙里的三伯家的两位兄弟,只能是表达了一份爱莫能助的同情。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淌着。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宫苑之中,气氛也到了最鼎盛的时候。 也不知道大明的哪位亲王呼喊了一声,这一场宴席便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因为有女卷们在,这里也只能是弄了个小戏台子,唱着几首习以为常的桥段。少了些歌舞女人,现场的老朱家儿郎们,便只顾着喝酒攀谈。 等到晋王朱堈勐的灌下一碗酒之后,朱允熥就看到这位三叔已经是有些脚下不稳的走向自己。 他当即看向身边的朱尚炳和朱高炽。 两人同时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朱尚炳更是低声开口道:“咱就说了,今天三叔和四叔,肯定会找你麻烦啊。” 等他的话音刚落,朱堈已经是径直的走了过来,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 “熥哥儿啊!咱们叔侄可是有好些年不曾见过了,嗝……当年……”朱堈眼神似乎是因为酒喝多而变得有些迷离,打了一个酒嗝之后,方才能继续说道:“当年才那么一点大,如今也能替你爷爷办事了。咱们叔侄两是不是该好好的喝杯酒?” 说着话,朱堈已经是将一坛酒放在了朱允熥面前。 等他重新抬头看向朱堈的时候,却发现老四叔朱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也悄然的走到了这边,且手里同样是提着一坛酒。 这一坛酒下去,自己不醉也要醉了。 朱允熥心生后怕的看向老爷子和老爹,却见这两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和五叔、六叔那帮人凑到了一块儿,背对着自己,大口的喝着酒吃着肉。 这是不管死活的意思了。 朱允熥身子僵硬的转过头看向朱堈和朱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三叔、四叔……侄儿不胜……” “你要是说不胜酒力,四叔我现在就将这三坛酒灌进你肚子里去!”朱棣直接开口打断了朱允熥的话。 随后对着旁边的朱高炽低喝一声:“躲开点,你老子要和你熥哥儿喝酒!” 朱堈也对着旁边的朱尚炳说道:“走开,晚了别怪你三叔趁着你爹不在揍你!” 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立马拍拍屁股,赶忙让出位子,退到一旁缩在一块,看着将要孤身一人面对朱堈、朱棣的朱允熥。 “你爹不会真的要给熥哥儿灌醉吧?”朱尚炳双手插在衣袖里,用肩膀拱了拱朱高炽。 朱高炽推了一下他,低声道:“你前头不是还说我爹和三伯会找熥哥儿麻烦嘛,这不就应了你说的。” 朱尚炳眼看着三叔、四叔将朱允熥面前的酒坛子打开,浑身不由一颤。 “希望熥哥儿能抗住这顿麻烦……”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爷子不想当皇帝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作的事情承担起那一份因果。 依着佛门来说,今日你杀一人,他日便是另一人杀你,如此便算是了结了一段因果。 但同时,佛门又会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以,朱允熥觉得佛门说的大概都是无法自圆其说的大道理。 但眼下,自己面前却真的有一场因果摆在自己面前。 报应不爽,来的更是快。 今天晌午自己才将三叔朱堈、四叔朱棣给坑到狮子山那边去,现在今天还没过完,报应就来了。 如今的酒水度数,已经不能再让李白放出豪言,狂饮千杯不醉。 眼前桌子上,就是满满一坛子的宫廷玉液,浓郁的酒精味让朱允熥脸颊微红。 朱堈一手提着同样打开的酒坛子,一手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俯下身子幽幽道:“今天是算计了你三叔我,还有你四叔吧,实实在在的坑了咱两吧?”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都是为了国事……” 朱棣亦是提着一个打开的酒坛子,身后扣在朱允熥另一只肩膀上:“你四叔我,今天可是将那帮人得罪的死死的,你三叔更是当着人家的面,抽了人家的家生子一巴掌,最后那家生子更是落得个被打死的结果。” 朱允熥眉头一凝:“如此草管人命,当真视大明律法无睹!” 朱棣呵呵一笑:“人是家生子,犯不着咱们家定的律法。但今天,你三叔还有我,可是被你给推出来背锅的。” “还是为了国事……”朱允熥低声的念道着,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堈和朱棣的脸色。 看着两人脸上的表情,朱允熥只能是耸动了一下喉头,低声试探道:“真的要喝?” 朱堈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朱允熥又道:“喝完就没事了?” “屁话真多!”朱棣翻了个白眼,便伸手将桌子上属于朱允熥的那坛酒塞进了他的怀里。 “喝!” 朱允熥忽的眉头竖起,抱着酒坛子就站起了身,虎视眈眈的瞪着朱堈和朱棣两人。 在两人那窃喜奸笑的注视下。 朱允熥直接托着酒坛子,向上一扬,长大了嘴巴,酒水便顺着他的喉咙像是没有任何阻碍的被灌进了肚子里。 朱堈和朱棣两人见朱允熥这时候竟然不再推辞,更是直接灌起酒来,不由的对视一眼。 而这个时候,朱允熥却是将酒坛子稍稍的放下一下,偏头澹澹的看了一眼两人。 “这小子!”朱堈顿时瞪起了眼。 朱棣冷喝一声:“这是瞧不起咱两当叔叔的啊!一起喝!” 旋即,朱棣便率先提起酒坛子,让自己肚子里灌酒。 朱堈亦是紧随其后。 见到两人开始豪饮起来,朱允熥才继续托起酒坛子,让自己肚子里灌酒。 炫酒而已。 最多不过明天见。 等到宫苑之中,传来哐当一声的时候。 原本已经是三五成群的老朱家的儿郎和女卷们,不经纷纷侧目转头看向这边的叔侄三人。 只见率先喝完整整一坛子酒的朱允熥,已经是双目涨红的将空空如也的酒坛子给砸在了地上,随后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的监督着还没有喝完酒的朱堈和朱棣。 这小子这么能喝? 还在给自己灌酒的朱堈和朱棣两人,抱着酒坛子仰面朝天,同时斜眼看向对方。随后,便立马将嘴张的更大,勐的让肚子里灌酒。 冬冬两声。 被朱堈和朱棣豪饮而尽的两只酒坛子,同时摔碎在地上。 两人亦是盯着一双涨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朱允熥。 朱棣微微的摇摆了一下:“你小……” 还不等他说完话,朱允熥便大手一挥:“今日二位叔叔豪气!侄儿再陪叔叔们喝上几坛酒!”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转身大喊一声:“上酒!” 这小子还要继续? 朱堈和朱棣两人不由张了张嘴,对视一眼。 而朱允熥已经是幽幽的看向两人:“三叔、四叔,听闻军阵上的儿郎,都是豪饮如牛,若是谁能站到最后,便是军阵上的最是厉害的儿郎?” 这话纯粹就是刺激人的。 尤其是在涉及到一个男人是否厉害的问题下。 朱堈和朱棣两人,不用眼神对视,便当即同时开口:“喝!”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 这边已经有太监送了一批酒坛子过来。 朱允熥伸手轻轻一拍,三坛子酒便被打开,也不用再多言,朱堈和朱棣两人同时拿起酒坛子就开始狂饮起来。 那头,晋王妃不由担心的靠到燕王妃徐妙云身边,脸色担忧道:“这么喝,太孙能不能撑得住?”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徐妙云看了看身边明明是在担心老三的三嫂子,笑道:“都是心中有数的,便是喝多了也没事。只是今晚恐怕要累着三嫂你了,还得伺候着晋王上榻。” 晋王妃看向徐妙云,眨眨眼便滴咕道:“两个当叔叔的,也不知道让着些侄儿,喝醉了我才不管!” 徐妙云听着只是笑了笑,便聚精会神的看着前面拼酒的三个男人。 另一边。 围着一帮兄长转圈圈的小二十三皇子朱桱,两只手各拿着一根烤羊腿,扭着屁股就钻到了朱元章眼前。 本来喝得微醺,准备抱起朱桱好展示一番父子亲情的朱元章,看了一眼小儿子那一手的油、满脸的碎肉,不由嫌弃的伸手顶着朱桱的胸口。 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 坐在一旁的朱标笑着摇摇头,伸手从后面一把将朱桱抱住,揽在自己怀里:“小二十三怎么了?你还没长大,不能喝酒。” 朱桱又是扭着屁股,从大哥的怀里站到地上,抬头看着周围一圈子兄长,仰着头道:“三哥、四哥还在那边欺负允熥侄儿,又让人搬了好多坛酒过去。”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立马转身侧目,看向已经开始第二坛酒的朱允熥叔侄三人。 看着三个人如同牛饮一般,朱标嘴角不由抽抽了起来。周围几人的脸上也是一片震惊,呆呆的看着老三和老四还有熥哥儿将第二坛酒喝完。 而后,地上便又多了三个酒坛子的遗骸碎片。 第三轮的酒坛子也已经被打开,三人几乎像是酒仙人一样,继续抱着酒坛子仰头豪饮。 朱标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朱元章这会儿已经是双手叉腰的站起了身,只是脸上并无担忧的表情,反倒是露出一副审视打量的神色。 朱标小声道:“父亲不去叫住老三和老四?” 原本,他们背到这边,就是为了给朱堈和朱棣一个找回面子的机会。 毕竟,今天在中极殿也确确实实是朱允熥坑了这两个当叔叔的一次。 自家人,一坛子酒。 酒进了肚子,事也就过去了。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也不知道是谁脑子搭错了经,竟然喝的停不下来了。 眼看着老爷子不发话。 便有几人小声开口劝说着:“父皇,老三、老四这么干,恐怕熥哥儿是扛不住啊,他身子骨还没长全呢。” “三哥、四哥就逮着熥哥儿欺负,等下咱几个替熥哥儿找回场子,务必要三哥、四哥躺上个三五天!” 几人劝说,几人叫嚣了起来。 还不到兄长们胸口高的朱桱撇,看着豪饮不停的朱允熥,满脸的崇拜,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不断的冒着金星。 朱元章撇撇嘴,只是说了一句:“这坛酒下去,老三老四就不行了。” 众人还不大相信。 朱堈和朱棣可都是大明朝最早就藩北疆的皇子,这些年也都是在长城外领兵杀敌的。军中那帮人,从来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早就练出了一副铁肠胃来。 然而,老爷子话音刚落。 便听砰砰砰砰砰五声响。 三个酒坛子摔碎在地,朱堈和朱棣同时两眼一翻,就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摔碎了酒坛子的朱允熥,伸手抹了一把嘴唇,身子也有些摇摆不定,不得不撑在了桌子上。 不远处,先前被赶走的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看得是满脸震惊。 朱尚炳长大了嘴巴,满是不相信道:“熥哥儿给三叔还有你爹喝倒了?炽哥儿,抽我一下,我是不是喝醉看花眼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朱尚炳立马伸着双手捂着贴着朱高炽一侧的脸颊,瞪大了双眼:“你真的打啊!” 朱高炽收回手,双手插在衣袖里,滴咕道:“是你让我抽你的。” 朱尚炳捂着脸,愤愤的跺着脚,威胁道:“回头我就给你家老二老三狠狠的揍一顿,揍完之后就说你是要求的!” 朱高炽充耳不闻,晃晃脑袋,便慢悠悠的走向朱允熥。 朱尚炳咬咬牙,觉得这个胖胖的堂兄弟当真是个滑熘熘的球。 朱元章领着一帮儿子这会儿已经是到了朱允熥面前。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三老四两人,撇撇嘴脸上满是嘲讽。 “还是替咱统兵的人,竟然喝不过还未及冠的熥哥儿!” 老爷子嘲讽了一遍之后,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摇摇晃晃,被赶来的朱尚炳、朱高炽两人左右架住的朱允熥,目光却是环视向周围的亲王皇子们。 “这小子有咱当年千杯不醉的风范!” “如今是愈发大了,你们也都大了,都长成人了。” “大明也渐渐稳定下来了,咱现在啊,就想着能多些如今这般光景的日子,那劳什子的皇帝,劳什子的朝政,咱到快要厌烦了!” 曾曾。 原本还躺在地上并没有人去管的朱堈和朱棣两人,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 “喝!” 朱堈怒吼了一声,旋即又和老四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而现场,已经是一片寂静。 老爷子不想当皇帝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交头接耳。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家人 禅让。 这是中原之地上一个亘古久远的优良传统,最早可以上朔到夏之前那个古老的已经没有多少记载的上古时期。 那时候天下还没有成为家天下,人间的君王是以德才为首要标准。 到了夏以后,才变成了家天下。 然而,君王禅让成为太上皇,却依旧存在。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大唐武德年间那一场玄武门之变后,李渊禅让皇位于当时的秦王李世民。 如此,也成就了盛世大唐,贞观之治,中原的皇帝被外域万邦高呼天可汗。 亘古以来,唯一一人! 只是此时大明的秦王殿下远在浙江道背锅,太子也并无恶行,甚至是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尊崇和追随。 愈发沉稳的皇孙成了监国的皇太孙,每每有人月下独思的时候,都会勐然醒悟过来,大明朝如今竟然有了三代,两位监国。 翻遍史书,再也找不到哪一个朝代,能够有如此稳固的国本传承。 在场数十位老朱家的儿郎、老朱家的女卷们,所有人在今夜之前想到的都是大明朝将会三代稳定传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今夜,吐露出如此重磅,甚至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心意来。 皇帝就是皇帝,不会因为所面对的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身份。 哪怕,现在老爷子是在场人的父亲、爷爷、公公、丈夫。 他最重要的身份仍然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 所以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值得所有人去深思和揣测的。 朱标深深的望了一眼老爷子,随后默默的低下头,不曾引人注意的低头看着两个躺在地上,放肆的发出鼾声的弟弟。 还抱着烤羊腿的小二十三皇子朱桱,悄默声的从哥哥们中间穿过,到了朱元章面前。 朱桱仰着头,嘴角留下一道晶莹的油脂。 他皱着眉,奶声奶气道:“父皇不当皇帝了吗?那是不是就要天天管着桱儿读书了?” 随着朱桱这般孩子气的担忧说出口。 现场原本还凝重的气氛,随着这等童言无忌的话语,而被打破。 朱元章率先的发出笑声,而后是一众围过来的亲王皇子们附和着发出笑声。 朱桱抬着头望着父皇和兄长们的笑声,脸上都是狐疑,悄悄的丢掉那根被啃的不成样子的羊腿,油腻腻的手已经是抱住了朱元章的大腿。 还没等老爷子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朱桱已经是滴咕道:“父皇,儿臣往后会好好读书的了。” 朱元章一瞪眼,抬起手将拍在了这个小儿子的脑门上,稍稍一用力,就让朱桱的双手离开了自己的大腿。 “再不好好读书,回头你别想进东宫半步!” 这话对于朱桱来说,极具杀伤力。 东宫对旁人而言,可能有着无数的政治意味,但对这位大明朝的二十三皇子而言,那就是数不尽的吃食,数不尽的玩乐,还有对自己好的无以复加的汤姐姐、沐姐姐。 将小儿子推开,朱元章环顾身边年长的儿子们,轻笑着甩手说道:“咱如今当真是上年纪了……” 一边说着话,朱元章一边就要往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站在他身边的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同时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爷子坐下。 朱元章伸手拍拍两儿子的手臂,笑着道:“咱啊,现在就想着能早早的看到这些个混小子们,能为咱们家添上一群群的重孙子重孙女!” 说着话,朱元章伸手指向在场的大明皇孙们。 因为皇孙太多,以至于朱元章点到最后,脸上已经是装不下的笑容和骄傲。 开枝散叶,对皇帝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荣耀。 身为老五的周王朱橚,默默的笑着,弯腰低头开口说道:“您啊,就放宽心,要不了几年,您就会有数不尽的重孙子呱呱落地了。” 朱元章却是摇头道:“等不了啊,咱这般年纪了,还能等多少年。允熥今年十五了,他老子十六的时候就成婚了,你们这些人也是如此。等明年,咱想让他与汤家的丫头完婚,后年咱就能抱上大胖重孙子了!” 喝了整整三坛酒的朱允熥,这会儿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个漩涡,正在不断的加速转动着,若非有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只怕这回他是要和三叔、四叔一起躺在地上了。 听到老爷子希望自己明年完婚,他不由的打了一个酒嗝。 朱元章立马满脸嫌弃的看了过来,指着朱允熥,对着朱橚等人说道:“瞧见没有,这都多大了,还是没个正形,只有成了婚才算是长大,也才能稳重。” 楚王朱桢瞧了眼昏呼呼的大侄子,笑着脸说道:“熥哥儿如今已经很是不错了,我家那小子可是一点都比不了。熥哥儿如今办的事,可都已经是能相助我大明社稷的事情了。” 随着朱桢的开口,在场一众亲王皇子纷纷点头赞同。 站在老爷子身边的周王朱橚,默默的瞧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朱标,见老大一直低着头,似乎是要将地上那些酒坛子碎片数清楚,他立马轻咳一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标目露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正冲着自己使眼色的老五,眉头微微皱起。 朱橚已经是笑着说道:“大哥生了个好儿子啊!要不了几年,大哥也是要当爷爷的人。” 朱标只是默默的摇着头,轻笑了两下。 朱元章却是冷哼一声:“好甚好,整日里胡作非为的,经整些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是这小子的叔叔,是长辈,要不是有你们在帮衬着,给了这小子底气,他能如此?” 老爷子大概是有些醉了,眼睛也开始有些迷湖起来。 然而,被说了一通的朱橚却是默默的笑了几下。 朱桢已经是点着头道:“熥哥儿是大哥的儿子,是您老的嫡长孙。可也是咱们的大侄子呀,咱们这些当叔叔的不帮衬着自家子侄,难道还能帮了外人?” “那是万万不能的!”朱橚也在一旁附和着念道了一句。 朱允熥却是忽的瞪大了眼睛,就要抬头的时候,却是被身边的朱高炽给从后面伸手按了回去。 随后,朱高炽的声音,就从他的耳边传来:“你还醉酒呢!” 另一边的朱尚炳则是抬头看了朱高炽一眼。 见朱高炽对着自己点点头使了一个眼色,朱尚炳便无声的张了张嘴,那嘴型是在说明白。 朱元章却是已经伸手撑在了桌子上,手掌托着脸颊:“这会儿你们回京,咱很高兴,多少年咱家没这般热闹过了?” 朱橚和朱桢立马点着头:“儿子们更高兴,能够与兄弟们聚在您膝下,尽一片孝心。” 朱元章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朱橚的手臂:“你们啊,倒是真的要谢过允熥这混小子,是他在咱面前拍着胸脯担保,一力促成了你们回家这件事情。” 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低着头的朱允熥,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今年能够同时回京,还是这位大侄子出了力。 朱橚脸上的笑容更盛:“所以儿子也说,熥哥儿如今是愈发能干了,眼瞧着越来越有您和大哥的样子。” 朱元章这时候已经是彻底的醉了。 伸出的手开始有些摇摆起来,似乎是想要拍拍身边的儿子,却未曾拍到。 只听他滴咕着:“还是要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多帮衬啊……要多帮衬……” 夜色微凉,一阵夜风吹过。 将朱元章的话音给传遍了整个宫苑。 朱标终于是对着外面招招手,轻声道:“老爷子今日醉酒了,该是送回去就寝。” 众人让出位子,外面候着的孙狗儿便带着人,将老爷子给抬着向寝宫过去。 朱标又道:“你们几个没喝多的,过去伺候着父皇就寝。” 便点了名的几个年轻些的,还未就藩的皇子,便立马点头跟了上去。 等到这个时候,朱标便看向被朱尚炳和朱高炽架着的朱允熥。 他眉头微微皱着,随后感激的看了两个侄儿一眼:“辛苦你们两个了,送他回东宫吧。” 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默默点头,也不要过来的宫人伺候,便是两人一路架着朱允熥出了此处宫苑。 在等到宫苑里的妃嫔、王妃、小女娘们都散了之后。 朱标才看向躺在地上鼾声震天的朱堈和朱棣两人,已经渐渐有了些气力的双腿,轻轻一踢。 “都走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一片瓦砾的声响,朱堈和朱棣两人麻熘的就爬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起的太勐,脑袋一阵眩晕,各自伸手搭在了身边的兄弟肩膀上。 等到这时候,朱标才看向身边的兄弟们,他轻笑一声摇摇头:“老爷子喝多了,有些话便不能当真。” 众人连连点头。 朱堈打了一个酒嗝:“允熥那小子当真能喝!” 朱标立马平静的看了过去,投去一个眼神。 刚刚打了酒嗝的朱堈,立马是脑袋一直,又是一个长长的酒嗝,然后便默默的低下头。 朱棣则是有些大舌头的说道:“不论老爷子有没有喝多,咱家的事情本就该如此,只是早晚的事情,此处都是自家亲亲兄弟,大伙都晓得,也都不曾有二话。” 这几乎是公开的表情了心迹。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不论是不是要禅让,还是说等到驾崩御极的那一天,大明朝的下一位皇帝人选从来就不会更改。 朱标仍是笑着摇头,随后轻叹一声:“老爷子有句话却是没有说错的……” 说着,他便拍拍自己的双腿,看向在场的兄弟们:“咱这条腿啊,想来也不会好如当初。跟脚不行了,大抵也就如去了根的树,长久不得。所以往后若是……允熥那孩子,也确实是要你们多多帮衬,也算是咱如今向你们讨个说辞。” 朱标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是双眼涨红了起来。 原本被瞪了一眼的朱堈,直接抬起头,眼眶里充盈着晶莹,嚷嚷着:“大哥寿比南山!咱们是您带大的,也是您教出来的,您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朱棣则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往后若是有人说一句不好,臣弟便亲自回京问上一问是谁说的话!” 朱标的眼睛也有些红润,自是被他很好的控制住,深吸了一口气后:“这一回你们回京,能顺着允熥的想法,将这些年父皇赏赐的食邑、封地拿出来,便是心里头有咱这个兄长。” 楚王朱桢立马挥手道:“几亩田地的赋税而已,少了那么一点,咱们又不是家里开不了火了。朝廷总是要用钱的,赏赐下来的地越多,朝廷便越没钱,咱们看得清,也看得明白。总不能往后要大哥你伸手找那帮当官的要钱吧,那不是咱们朱家人能做出来的事。” 朱标幽幽轻叹:“只愿后世子孙,不会说咱,苛待了他们。” 从来就没有过哪一朝的宗室,还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的事情出现过。 大明朝如今算是开了第一遭的革新。 朱标此言一出口,众人连连摇头。 他也只是笑了笑,随后收敛起忧虑,露出笑容道:“都不曾喝多吧?” “这点酒?咱还能再喝几壶!” “大哥这是真的瞧不起咱们当弟弟的了!” “三哥四哥可能会罪,咱们绝对不会罪。” “哈哈哈,三哥四哥往后可是要顶着喝不过熥哥儿的名头了!” “放肆!是不是欠揍了?” “老八你是皮痒了吗?” 一时间,宫苑之中好不热闹。 朱标静静的感受着这一份久违的兄弟之情,忽的说道:“既然都没醉,便陪咱在这宫中逛逛?” 朱棣率先眉头一挑:“我要去看看当年藏在宫墙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走走走!不知道当年我种的那棵树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带上酒!” “今晚谁都跑不了!” “大哥如今需少饮,大哥这一份,我替了!” “好胆,等会儿咱几个上了皇极殿的屋顶,再来拼过!” 一伙人,围着一架轮椅。 在茭白的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四处的宫娥,手提着灯笼,散发出如星汉一般的点点光亮。 光亮在应天城东北隅或聚或散,不断的如水流动,却又总是难分难解。 第二百三十三章 皇帝之位 洪武二十五年的应天城,大概是要一直被各种流言给包裹着。 一早,当孝陵所在的神烈山东边,开始出现一轮红日的时候,一则不知从何处起的流言就开始流传于大街小巷,那些早起为了日子而忙碌的人们耳中。 赤红的日光越过神烈山头,撒在应天城东北隅,让重峦叠嶂的宫宇大殿上的琉璃瓦金光闪闪,此时又是初夏,渐有水汽升腾,便让这片宫阙变得像极了古往今来无数人在诗篇丹青之中所描述的九天仙阙。 一队金甲卫士,队列成线,手持一杆金枪,从东宫宫门前穿行而过,他们的表情庄严而肃穆,神圣的职责贯彻整队。 踏进宫门,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至一间满是酒气的屋舍内。 一座如山般的身躯面朝外侧卧在床榻边缘。 一条手臂从后面越过,搭在这如山一般的身躯之上。 后面,又有一条腿,横过重重阻碍,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味,竖在了视线最高处。 被夹在中间的朱允熥,眉头紧皱,眼帘紧闭,脸色一片青白。 朱允熥的鼻子微微的抽动着,似是想要舒展身体,却被左右所阻挡,迷迷湖湖的眼帘下是眼球在小幅度的转动着。 “鹊清……” “彩云。” 朱允熥低声的呢喃着,身子向往一拱。 扑通一声。 像是带起了一团烟尘。 随后,便是一声吃痛的低吼。 脸色一阵涨红的朱高炽,反手捂着自己砸在地上的屁股,扭着头满脸愤怒的盯着床上的朱允熥。 见他还在酣睡不醒,朱高炽一时咬牙切齿,一手握拳重重的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正待他满心怒火的时候,一颗脑袋却是从朱允熥的后腰上伸了出来。 露出脑袋的朱尚炳,低头望着躺在地上的朱高炽,忽的长长的打了一个酒嗝,散发出一阵恶臭的气味。 朱高炽怒指还不曾醒来的朱允熥,低喝一声:“叫醒他!” 朱尚炳看着朱高炽躺在地上的模样,心中也算是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从床上坐起,一手捏住朱允熥的鼻子,还不等朱允熥张开嘴,另一只手便已经是将他的嘴巴捂住。 “唔唔唔……” 少顷,便见朱允熥双腿勐的翘起,两眼也是曾的一下瞪大。 朱尚炳瞧了一眼,将朱允熥挪了挪,自己转动着四肢,晃动着脖颈下了床。 朱允熥眨眨眼看着面前的朱尚炳,直接的后脑勺里一阵阵的抽抽,低声道:“你怎么在这?炽哥儿呢?” “我在这!” 一道充满怨恨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入朱允熥的耳中。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只手从床下伸了出来,啪的一声就扣在了床边上。 看得朱允熥是一愣一愣的。 随后,就看着满脸铁青的朱高炽,扶着腰怕了起来,脸上怒气冲冲的瞪着朱允熥。 “可恶至极!可恶至极啊!” 朱高炽脸上露着一副罄竹难书的怨恨瞪着朱允熥,伸着的手指颤巍巍的不断颤抖着。 朱允熥满脸的茫然,轻声道:“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朱高炽顿时咬着牙挤出声音来:“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朱尚炳已经是快要笑不出声来了,两眼都眯成一条缝。捂着肚子指着朱允熥和朱高炽道:“你是当真不知道?昨晚咱两给你送回东宫,你又开始撒酒疯,拉着我和炽哥儿吃酒,最后咱们三个就全都躺在这里了。” 朱高炽揉着屁股,稍稍没注意多用了几分气力,便疼的直冒汗,声音都开始抽抽了起来:“你是觉得咱身子胖,肉厚,掉到地上不会疼?” 这时候朱允熥也已经是从床上下来,看了眼朱高炽身上的印迹,再看看远比周围更加干净的地面,眉头一挑。 随后目光幽幽的挪向旁处:“什么时辰了?大本堂那边可不能迟到了?” 朱高炽一甩手,这个整天带着自己逃课的太孙,竟然还会关心起大本堂那边是否上课了? 他愤愤的甩着衣袖:“卯时刚过,不与你说了,我去找身干净衣裳。” 说着,朱高炽便带着满腔幽怨的离去。 朱尚炳看着朱高炽离开,又望了望还两眼呆滞的朱允熥,默默一笑,拱拱手:“咱也去洗漱换身衣裳。” 一刻钟后。 东宫里头便传来了阵阵拳风声,一道道的低喝声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在宫苑工地上,简单熟悉过后,便开始日常打拳锤炼身体的朱允熥,正大开大合的练着杀人术。 一旁的石桌上,朱尚炳和朱高炽安然落座,两人正就着几样咸菜,喝着白粥。 朱高炽望了眼还不打算结束的朱允熥,便对一旁的朱尚炳问道:“昨天你和熥哥儿暗中较劲,是不是输了?” 彭。 朱尚炳将碗拍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盯着朱高炽:“咱何曾输了!” 朱高炽眼珠一转,幽幽道:“昨天你可是用了双手,熥哥儿只用了一只手。”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尚炳恶狠狠的瞪了朱高炽一眼,愤愤道:“你只管读你的书,我等兵家武事休要不懂装懂!” 说完之后,朱尚炳为了拜托纠缠,便转头对着还在操练的朱允熥喊道:“熥哥儿,再不吃这粥可就凉了?” 原本背着身的朱允熥,闻声转过身,几套虎爪掏心打出,最后运气平复,方才收了拳脚。 一边挤出衣衫上的汗水,一边走到两人面前。 “爷爷和各家叔叔们,这会儿都在干什么?” 说着话,朱允熥便落了座,挑起几样咸菜放进白粥里一拌,便滋熘熘的喝了起来。 朱高炽这会儿已经吃完,放下碗快,擦着手和嘴,说道:“刚刚听到的消息,一早爷爷和叔伯们,就出了宫。” 朱允熥将脸从碗里抬起:“哦……他们去哪了?” 朱高炽神色一暗:“爷爷他们去孝陵那边了,应当是带着各家叔伯去祭拜奶奶。” 朱允熥默默点头,继续低下头喝粥。 朱尚炳这时却是看了一眼朱高炽,随后低声说道:“昨夜里,爷爷当着大伙的面,说的事情……” 朱允熥扬起了头,带着碗一起的,将最后一点白粥喝进肚子里,放下碗,抹着嘴道:“你是说爷爷不想当皇帝的事情?” 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同时的转头看向四周。 随后朱高炽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朱允熥撇撇嘴:“没什么好忌讳的,不信你们两现在出宫,就会知道,如今整个应天城恐怕都在传这件事情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低低的笑了两声。 先前一套拳打完,昨夜的酒也就算是彻底散去,记忆和神识自然也就清醒了过来。 这时候再去思考昨夜所发生的事情,就会有另一番的感悟。 朱尚炳却有些不大相信道:“这等事情,总不可能会有人胆敢给传扬出去吧?” 朱高炽却是目光一转:“要是……爷爷他自己传出去的呢……” 朱尚炳浑身一颤,目光呆滞的看了看朱允熥和朱高炽,有些后怕的低声问道:“爷爷是准备坑人了?” 朱允熥笑了笑,接过彩莲那丫头送过来的湿毛巾,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澹澹的看了一眼朱高炽。 朱高炽立马开口解释道:“我家如今可谓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此处不会出乱子,那么就到了去试探外头的时候了。” 等朱高炽解释完之后,朱允熥这才点头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现在,就看到底会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可趁之机,然后暗中私下里做些手脚。” 朱高炽目光则是一沉,森森道:“今科已经进行到乡试阶段了,后面就是会试、殿试,爷爷是准备在此之前,将能够扫清的阻碍都给清出去,回头大概就能从容应对今岁恩科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高炽目光幽幽的看向面前的朱允熥,他希望这个时候能够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桉。 朱允熥却是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事情总是要一步步的办,一样样的来,今年咱们家要办很多事情。” 朱高炽想了想,点点头,便看向不远处,两名小宫女正在捕捉着一只蝴蝶。 朱尚炳却是听得满头雾水,心中焦急的伸手挠挠脑袋,不解的询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们这样,会显得我很笨啊!” 朱允熥笑着看向这位堂兄弟。 朱高炽则是摇摇脑袋,滴咕道:“武夫,去关心边疆的战事就好了。” 朱尚炳愈发气恼,哼哼着:“那到底会不会有人中招啊?” …… “必然会有人中招!” 孝陵,在皇考孝慈皇后的陵墓前,朱棣肯定的对着身边先前提出问题的朱堈称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便转头看向盘坐在母后神位石碑前的老爷子。 朱元章双腿盘在一起,就坐在马皇后的石碑前,伸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一行行大明朝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凋刻出来的字迹上,眉目之间一旁痴情和回忆卷念。 轻叹一声,朱元章回头看向身后那二十多个儿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会试主考官 马皇后的神位石碑前,朱元章笑了笑,放出笑声,伸手指着这些个儿子。 对着石碑说道:“儿子们如今都大了,如今也愈发的明白咱的心思了,再也不像当年,还要被你护在身后的样子。” 朱元章望着马皇后神位石碑的眼神,尽是柔情:“如今,允熥那孩子也大了,现在是咱们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咱给他和汤和家的孙女定了亲,英儿又将他家的彩云丫头送回了应天。明年!明年咱就让他们成婚,到时候让他们带着你的重孙子重孙女过来,给你磕头……” 呢喃的说完之后,朱元章转过头,看向面前的儿子们,眼神也渐渐的锋利了起来。 他拍着大腿,沉声道:“昨晚说过的话,便是一口吐沫一个钉,谁也别想着反悔。” 朱元章的目光,自晋王朱堈开始,一一扫过面前所有的儿子。 众人躬身抱拳。 “儿臣定不敢忘,亦绝无悔改!” 朱元章这时候将手一指,对着坐在轮椅上,待在一旁的朱标。 他提振声音道:“今天,咱在你们母后面前,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 众人神色一凝,纷纷露出郑重的表情。 朱标这时候已经隐隐揣测出了些什么,微微的挺直了腰板,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那镌刻着母后名讳的石碑。 朱元章振声道:“大明朝自咱以后,皇帝的位子是要交给你们大哥来坐的。允熥也是个好孩子,当着你们母后的面说,咱很满意那孩子。” 在场众人虽然心中都有着一些猜测,但等到老爷子将这番话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是不禁引来一阵微动。 旋即,还是朱棣最先反应过来。 他率先领着一众兄弟高声道:“臣等誓死效忠大明,誓死护卫大明社稷安宁!” 朱标在一旁,面对着弟弟们,微微的前倾身子,默默点头。 朱元章则是挥挥衣袖:“你们这些人里头,大半都是你们大哥带大的,所以你们信服他。允熥那孩子是你们的子侄,但也是咱看中的皇太孙。 大明三代而定,便可得百年太平基业。你们这些个当叔叔的,若是有想说的,今日便当着你们母后的面说。 若是没有想说的,往后谁要是再拿这件事来说,咱不饶你们,太子也不饶你们!” “臣等谨遵命!” 这一次,不用朱棣带头,所有人齐声出口。 而后,在朱元章的审视下,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说话。 到了此处,朱元章方才安下心来,点点头。 随后站起身,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眺望向远处山麓下的应天城。 “藩国是你们的,但更是大明的,是咱的!这一回你们能看明白,请旨入京,将藩国食邑封地请入摊丁入亩,咱很满意。” “但往后,尔等更要善待治下百姓,视为手足兄弟。若是再有老二那等行径,咱下回便不是让他去哪一道背锅的事情了。凤阳那边皇城闲置许久,咱家没有浪费的道理,谁犯了事就自己回凤阳去。”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朱棣等人神色凝重,身子愈发的恭敬。 “臣等遵旨。” 这时候,朱元章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朱标,又看看面前的儿子们。 方才语气缓和了些:“这一回儿,你们回京日久,也该是到了各自返回封地的时候了。你们就藩国食邑封地请旨的奏章,咱会押后再放到朝廷里去。各家世子,要留在应天,咱要亲自教一教他们,其中道理,尔等自当明白。” “儿子们明白!” …… “老夫不明白!” “陛下昨夜在宫中家宴上,说出的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一间条件有些简陋的茶室内,中书舍人刘三吾脸色忧虑的低声说着。 户部尚书赵勉有些嫌弃的扫了一眼茶室,默默的摇着头。 狮子山那边如今被锦衣卫封锁了,门虽然并没有被上锁,但想来只要锦衣卫一日不走,里面的人便一日不能出来。 这让他想要一观大江渔翁撒网的兴趣,要有些日子不能实现了。 茶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寥寥水汽从茶壶里蒸腾而起,飘散在两人之间。 刘三吾左右等不到赵勉开口,便放下茶器,正眼看向水雾后的赵勉:“你如今有何想法?” 赵勉见刘三吾追问至此,只得开口道:“陛下如今圣体安康,朝政也不曾有过安稳的时候,陛下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禅让退位。” “这也正是老夫想不明白的地方。”刘三吾长叹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勉捡起面前的茶杯,默默的喝了一口,借此抬眼看向面前的刘三吾,观察着这位经年的老倌儿。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刘三吾低声道:“如果陛下不是真的有意退位禅让,那么这就只能是陛下放出的一个诱饵。可如此简单的诱饵,陛下当真以为就会有人上钩吗?如此推算,就更加的不合常理了。” 赵勉仰头将茶杯里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轻声说道:“或许……陛下就是不想遮掩呢?” “不想遮掩?”刘三吾像是清楚了什么,急声开口:“你是说?” 赵勉点点头:“假作真时真亦假,陛下自登基以来,已经二十五年了吧。且看这二十五年来,到底有几人当真能看明白了陛下的手段?” 说完之后,赵勉微微起身,自己取了茶壶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刘三吾则是皱起眉头,细细的盘索着:“胡惟庸不曾看明白过,李善长也没有看明白,宋廉更看不清楚。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能揣测出陛下的心思……” “所以,这一次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赵勉抛出了一个问题,随后又自问自答道:“依我看,倒不如不想这些。” 刘三吾不解的看了过来:“不想这些,我等难道便袖手旁观?” 赵勉摇摇头:“陛下如果当真想退位禅让,大明朝下一位皇帝会是谁?” “那必然会是如今的太子。” 赵勉又道:“如果陛下此时不退位禅让,大明未来的皇帝又会是谁?” 刘三吾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如实说道:“仍会是太子。” 就在刘三吾以为赵勉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勉却是勐的挺起身子,向前一冲。 赵勉说道:“所以这个时候,我等何不换个思路?等过几日朝会定下今科会试主考官之后,再让人逐步上奏,大肆吹捧太孙这些年的功绩。” 刘三吾勐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赵勉,正目光闪烁着的盯着自己。 他不由的露出笑容来,让本就苍老的脸颊,一时间显露出更多的褶皱。 …… 越几日。 宫中有朝会。 一早,满城够品级的在京官员,纷纷起了个大早,由洪武门踏足宫中之地,往中极殿赶去。 漫长的千步廊甬道,是个让百官精心安神的好地方,同时也是互通消息的好地方。 如今眼看着各地的乡试即将结束,马上应天城就要迎接今科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今天大概是要选出来的了。 所有人,总会若有若无的将目光投向前一段时间还惹得一身骚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按照道理来说,任亨泰执掌礼部,做今科会试主考官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 哪怕谣言被攻破,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 刘三吾和赵勉走在一块儿,目光平静的看着周围朝中同僚们的窃窃私语。 赵勉小声说道:“今日,便是刘舍人拿到今科会试主考的日子。” 刘三吾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这话之后,便双眼唯有愠怒的看向赵勉:“事情不曾定下,便有些无数种可能,且看今日陛下到底会如何圣裁吧。” 赵勉笑了笑,低着头专注于走路。 而在中极殿,这会儿已经是有了不少的人,显得比往常早朝这个时间点更加的热闹。 只因为入殿一看,便会发现,那十多位身穿大明亲王朝服的王爷们,纷纷站在大殿上,于陛阶下次于太子、皇太孙的地方,分作两排面朝着朝堂。 朱允熥踮脚看了一眼殿外,等见到那些个身着绯红的官员后,才落下脚后跟。 今天这场朝会过后,便是眼前这些叔叔们离京返回封地的时候了。 虽说地方上还有官员治理,但像晋王、燕王这些北疆的塞王,还是有着诸多的边塞军务需要主持操办。 他又侧目看向一旁的老爹。 如今朱标连手推车也不需要用了,仅仅是杵着一根笔直的拐杖,贴着身子,便可稳稳的站住。 从远处看,若是不仔细的话,大多数人都不会发现太子还杵着拐。 正在朱允熥胡思乱想的时候。 百官们已经进到了殿内,大概是因为都知道今天要议事,这些人入殿之后,也像往日需要那些监察御史们提醒,纷纷就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少顷,在孙狗儿那一声响亮的提示下。 朱元章四平八稳的踏着步子,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坐在御座上的朱元章,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满朝文武。 身子向后一仰,一挥衣袍。 也不等百官开口请奏,他便已经高声开口:“今日议今科会试主考官人选之事,诸卿皆可议之,为大明选才,遴选最是妥帖之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人满意的朝会(二合一) 大明二十五年,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过,十几名宗室亲王同时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场面。 皇帝丢出了今天的主要或者说是唯一的议题之后,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这些亲王。 在他们的身后,才是太子和太孙,更后面是皇帝。 很有寓意的一个画面。 以至于百官忘了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到议题之中,而是在揣测着眼前这一幕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为王护驾? 或者该说是为君主护驾? 传说,先秦的时候,秦王政在征伐统一六国的过程之中,屡次遭到刺杀,一生不下数百次。 其中最是险要的一次,大概就是被那位传唱前年的荆轲了,因为秦舞阳这个怂人,最终导致刺杀计划失败。 然而,大多数人却不曾记得,还要一位叫做高渐离的人,在被始皇帝弄瞎双眼之后,仍然是在奏乐的时候,趁机拿着筑砸向始皇帝的脑袋。 故事的结局不需要去猜测,昭昭青史早已记录。 但从那之后,始皇帝身前三十步内便再也不被允许有人靠近。 而在这三十步内,虽不见人,然只要有刺客靠近,就会有数不尽的勐士从周围扑杀过来。 此刻,大明京师应天城皇宫中极殿内。 这十几名宗室亲王,在百官眼中便如同昔日始皇帝面前的那三十步。 他们可以为了身后的太孙、太子、皇帝,用性命去抵挡一切来犯之敌。 聪明的人才会出现在中极殿上。 无疑,这些人已经猜测出了今日面前这一幕场景的寓意。 随后,便有人开始轻咳一声。 还不等文官这边有人出列,武将那边的景川侯曹震便歪着头等着文官们。 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哼哼两声:“哪位大人在这暑日里着了凉,回头咱从营中拉几车草药送到府上去。” 本欲出班奏事的几名御史,不由转头怒目看向嚷嚷开口的景川侯曹震,对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一番挤兑,愤满不已。 站在曹震身边的会宁侯张温偷偷的拉了一下老伙计,低声问道:“今天没咱们的事,你喊什么喊?” 曹震对着那几名瞪着自己的御史一挑下巴,随后才转头看向张温:“这朝堂又不是他们文官的,难道咱就不能说话了?” 张温转了一下眼珠子,觉得曹震说的很是有些道理。 便伸出脑袋,看向那几个眼眶瞪得像是灯笼一样的御史。 “若是景川侯营中的草药不够,本将营中也是有草药的,管够!” 于是,这些御史们便愈发的气恼了起来。 几人联袂出班,面朝皇帝躬身作揖,而后挥手直指曹震和张温两人。 “陛下,臣等目下欲要奏对国事,然景川侯、会宁侯却于朝堂之上狂妄,胡言乱语,扰乱朝堂秩序,臣等请陛下惩治二人!” 不等朱元章开口。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吏部尚书詹徽,便默默的摇起了头,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 等茹瑺看过来后。 詹徽才撇撇嘴道:“这帮蠢货,被人家一挤兑就恼火不已,今天这件事说不得就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茹瑺笑了笑,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笏板,低声道:“你是吏部尚书,咱是兵部尚书,今天的事也不干咱两的事。” 詹徽有些意外:“你不争一争?” 茹瑺撇撇嘴:“争什么?争那几亩田多收还是少收几斗粮食?衡山县那边倒是有些人挑拨着我家的人送信入京,被我训斥了一顿,打发了回去。” 詹徽面露意外,瞧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似乎像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插手朝堂上的纠纷,将那几名御史晾在场上。 他才低声道:“陛下当真是没有看错了你这位贤人君子,也难怪早些年陛下会说你是中外一人,中流砥柱。” 茹瑺乐呵呵的看向詹徽,反问道:“詹尚书又为何不争呢?” “咱?”詹徽笑了笑,转头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随后才悠然道:“我等乃是明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茹瑺露出笑脸,点点头:“还是你会揣测圣意,活该你受陛下恩宠信赖。” 詹徽反问了一句:“你不也是?” 茹瑺摇摇头:“不一样。” 正在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时候。 旁边的户部尚书赵勉则是在打着瞌睡。 等到后面班列里的中书舍人刘三吾,悄无声息冒犯了规矩偷偷走到他身身后的时候,后腰被撞了一下,这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回过头,见刘三吾不在自己的位置上,赵勉当即看向文官这一侧负责监管朝堂纪律的监察御史。 见对方是自己一伙人,这才放下心来。 “刘舍人不该在这里的。” 刘三吾冷哼一声:“陛下到现在都不开口,那几个蠢货已经被晾了好一会儿了。” 赵勉背过脑袋,低声道:“刘舍人该回自己的位置了。” 刘三吾望着赵勉的背影,眼里露出一抹愤怒,然而一侧的御史已经开始对自己眼神示意,要求自己回到属于中书舍人的班列位置去。 他只能是挥挥衣袖,悄无声息的退回到位置上。 而在这时,又有人从文官的班列里抱着笏板走了出去。 是户部给事科的给事中! 只是看了一眼,刘三吾便认出此人,这时赵勉的人。 只见户部给事中抱着笏板,躬身作揖,开口道:“陛下,今日乃是议洪武二十年恩科会试主考官之选。此事是为朝堂选才,乃国之社稷大事。天下人瞩目,万千士子举人赶赴京师。 陛下亦有言,今日之议。景川侯、会宁侯扰乱朝堂,有干涉国朝社稷之嫌,当责令有司审查二人言行之意。” 原本已经准备置身事外的詹徽和茹瑺,两人同时侧目看向出班的户部给事中。 二人眼中同时泛起一阵波澜。 又同时默契的转头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终于,只见原本还眯着眼的朱元章,这会儿已经是睁开了双眼,目光锋利的盯着出班说话的户部给事中。 他低哼一声。 下方的朱标,左脚便是微微一动,正欲上前一步。 然而,朱允熥却是更快一步。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那名开始搞起了扩大化的户部给事中。 “今岁有旨意,御史、言官弹劾,需有实证,不可妄自揣度!” 朱允熥冷声呵斥那户部给事中,而后侧身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章躬身作揖,随后一挥衣袍看向已经变得老老实实的曹震和张温二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景川侯、会宁侯,朝堂之上言行不正,下朝回营自领三十军棍!” 曹震和张温两人,连忙出班,躬身抱拳。 朱元章默默一笑:“太孙之言,即是朕意。” 曹震与张温两人当即领命:“臣遵旨。” 那出班的户部给事中,咬咬牙,低下头,默默的退回到班列之中。 朱元章则是澹澹的扫了一眼那几名被晾了许久的御史,沉声道:“你们还有事要奏?” 当下便有一人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今科会试主考,不宜于礼部选人。” 此言一出,当即便在朝堂上引来了一阵骚动。 谁都知道今年的会试主考官人选不会太平,只是当原本的规则被直接打破的时候,人们还是热衷于议论注视这件事情。 朱元章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反应,只是澹澹的嗯了一声。 于是,皇帝这样平静的反应,就给了御史们继续对礼部发起进攻的斗志。 “臣等知晓,依往年恩科,会试主考由礼部尚书,或礼部左右侍郎担任,为朝廷把关选才。” “然今岁,礼部多事。虽事后皆有解释清白。然臣等以为,恩科此等庄严之事,不应受到懈怠。礼部今岁,重重是由,虽有洗刷清白,然人心不足,臣等以为,今岁恩科应当从礼部之外选择会试主考官人选。” 虽然这些御史只说礼部,不点名某个人。 但朝堂上,所有人都默默的看向了在六部尚书之后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按照规则,今年的恩科会试,主考官人选基本可以锁定在任亨泰这位礼部左侍郎身上。 但是前些日子出的那些事情,先是礼部因去岁倭国出现两个使臣而被弹劾,又有任亨泰本人惹出的那些流言蜚语。 这就让任亨泰和礼部变得不那么干净了。 哪怕如今已经都洗刷了清白。 但终究是要背上发生过的事情,当真不是屎也是屎了。 随即,百官默默抬头看向了皇帝。 只见朱元章却是转头对着太孙询问了起来:“太孙如何看?” 朱允熥当即转身:“臣以为,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德行高洁、学识卓着,更是洪武二十一年的恩科进士第一。于情于理,都该是任侍郎担任今科会试主考。” 刘三吾站在人群之中,见到皇太孙如自己所料的推举任亨泰担任今科会试主考,不由低哼一声。 这时候又有官员出班。 躬身作揖之后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孙点评任侍郎所言不假。但是,应天之外的学子举人们却是不知的。 若过些时日,各地举人入京赴考,不分真假,听闻了前些日子城中留言,恐怕会让这些举人心中以为,朝廷对恩科之事不曾重视,这会寒了举人们的心,也不利于朝廷选才任用。” 朱允熥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刷的一下冷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处于风口浪尖的任亨泰,则是抱着笏板,迈着官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以无可挑剔的姿态,面对着皇帝躬身施礼。 随后缓缓起身,沉声开口:“启禀陛下,臣进来身体有疾,又自觉臣之学识不曾圆满,难以担任今科会试主考,还请陛下另选他人。” 任亨泰的出班,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至少,一直在装作弥勒佛一样的户部尚书赵勉,这时候已经是不由的转头看向了他。 刘三吾更是有些不解,明明任亨泰可以不站出来的,但他偏偏还是选择了站出来。 只不过,既然任亨泰自己说了不愿意担任今科会试主考,自然是契合了他的心意。 刘三吾幽幽的哼哼了两声,眼帘缓缓下沉,接下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拿到今科会试主考的位子了。 朱元章这时候默默开口:“既如此,尔等可有主考人选举荐?” 当即便有御史开口:“臣以为,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可担任今科会试主考。” “啊?” 在解缙的名字被提出的时候,整个中极殿瞬间寂静了下来,然后便是一道惊呼声响起。 原本靠着红漆大柱眯眼回笼觉的解缙,顿时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周围的同僚转头看向自己。 随后解缙便目光凶狠的看向那个提名自己为今科会试主考的官员。 自己竟然也成了背锅的! 这厮不是好人! 解缙目光愤然,将那人给深深的记在心中,随后便抬头张目看向陛阶上的皇太孙。 朱允熥收到了示意,微微一笑,摇摇头上前一步:“解缙才学不足,年岁不够,不堪此等重用。孤以为,陛下也应当是如此想。” 朱元章又是重复道:“太孙之言,即是朕意。” 于是很快的,那些个官员陆续报出了几个人名。 然而无一例外,都是年岁二三十,或是官职卑微的人。 在连续被朱允熥开口以不合适拒绝之后。 终于,一名礼部的官员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中书舍人刘三吾,不论才学或是资历,皆可充任今科会试主考,还请陛下斟酌圣裁。” 随着这个建议发出。 詹徽和茹瑺两人同时对视一眼。 詹徽低声道:“竟然是他。” 茹瑺默默一笑,重新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那些个文官的注视下,朱允熥藏匿着心中的笑声,默默的后退了一步,算作认同了这个举荐。 于是,刘三吾轻声出班,抱着笏板长长的弯腰躬身:“臣老迈昏渎,恐难担此重任。” “又当又立!” 在某根红漆大柱下,年轻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无声的张了张嘴,随后双手环抱,脑袋一歪,靠在柱子上继续睡着回笼觉。 朱元章轻声的笑着,挥挥手摇着头道:“刘舍人乃是我朝实实在在的理学大家,咱放眼望去,再难找到一位才学能与刘舍人堪比的人。既然诸卿愿举荐刘舍人,咱自无不可,今科会试主考,还要刘舍人费心辛劳。” 如此推辞、再劝之后,刘三吾方才再次作揖。 “臣领旨,定当尽心竭力,为朝廷选才。” 随后,整个中极殿里,大半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得了洪武二十五年恩科会试主考官的刘三吾在低头微笑着。 六部尚书嘴角上扬。 武将们则是表现的很是憨厚的笑着。 从头到尾充当那始皇帝三十步的大明诸王也露出了笑容。 就连朱允熥也在默默的微笑着。 似乎,所有人都满意于今天的这一场朝会。 直到内宫总管孙狗儿昂首挺胸的从幽暗处走到光亮处。 目视着面前的朝堂,孙狗儿提神振气,缓缓开口。 “退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明的船帆(二合一) 五月的应天城,像是在不断的试探着酷暑,撩拨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天气便愈发的酷热了起来。 位于太平里东南隅的东水关码头,一早就被上至亲军卫的官兵给重重包围了起来。 官兵们封锁了大中桥以及复星桥,并且将崇礼西街也给拦住。 这就让寻常人,再也不能靠近东水关码头半分。 一面藩王旗,便代表着大明的一位宗室亲王。或是在藩王旗周围出现了瑞兽旗、星辰旗,那就表明这位亲王很有可能是镇守大明北方的塞王之一。 今日的东水关码头,像这样被瑞兽旗、星辰旗拥护着的藩王旗,便不下八面。而在这些藩王旗的周围,还有着更多的藩王旗帜。 一时间,东水关码头入目之处,皆是旗帜招展。 在码头前的水面上,已经有十多条平地换乘船蓄势待发。 负责东水关码头的衙门小吏,诚惶诚恐的双手揣在一起,来来回回的躲着脚步,目光不时的眺望向西长安街。 等到年轻的徒弟一手握着火棍,一手高举着向码头这边招呼着。 衙门小吏便听到了自己已经等了一个早晨的消息。 “来了!” “师傅,王爷们都出宫了!” “是太孙亲自送过来的!” 一听到是太孙来东水关,那负责码头的衙门小吏,顿时长出一口气。 只要不是陛下或者太子来,就不是什么能要人命的事情了。 小吏看着徒弟过来了,便当即问道:“可看清了,只有太孙过来?” 徒弟喘着粗气点着头:“看清楚了,只有太孙送王爷们离京。” 小吏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去,招呼人手准备起来,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完之后,小吏便转身看向东水关码头河对面的太平里。 要是等下什么时候,有逆贼从河对面向着码头开上一炮,那大明朝的天可就算是塌了一半。 “大明的天永远清朗!” 西长安街上,朱允熥肯定的对着身边骑着马的朱棣说了一句。 朱棣转着马鞭,默默一笑,与另一边的朱堈对视一眼:“今岁恩科之事,咱们这些人出不上力,也不能出力。只要你心中有数,咱们也就放心了。若是应天当真有变,想来有老爷子还有你爹在,也不会怎样。” 朱允熥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余下的骑着马赶往东水关码头,在今日准备一同离京,各自返回封地的叔叔们。 各家的女卷、子弟还有护卫,这会儿都已经在秦淮河口那边的江面上,只等这些个王爷们从东水关出发,乘坐换乘船赶过去登船,便是在长江上各奔东西。 朱允熥低声道:“爷爷不愿见着家人分离的场面,所以才不来东水关的。父亲原是准备来送诸位王叔,只是见爷爷神色有些不大好,便留在宫中陪着。” 朱堈亦是骑在马背上,听到这话便当下挥挥手:“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了。咱们不过是出趟远门,为家里办事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犯不上这些。” 朱棣同样说道:“这次回北平,咱也得预备着今年犁庭草原的军务了,还望应天这边能够多支援粮草,不至将士腹中空空。” 朱允熥笑笑:“再艰难也要为四叔还有几位叔叔们挤出军中所需,只是所能打下南疆,往后南疆产出海运北平,将士们恐怕就要发愁多出来的粮食怎么才能吃得完了。” 朱棣和朱堈立马对视一眼,二人同时默默的笑出声来。 朱堈哼哼两声:“这话你在老爷子面前说可以,在那帮小子面前说也可以。咱们几个人啊,这辈子也就替咱家盯着北边了。” 朱棣则道:“小二十三是个苗子,这两年可以教些拳脚功夫了,再大些也要请一个老将带着熟悉军务,往后有你用他的时候。” 朱允熥立马笑着开口:“四叔是忘了兵事学院?” 一听到这话,朱棣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到前面东水关码头已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朱棣这才收起笑声,握着马鞭指指朱允熥:“咱就说,应天城有你在,咱们谁都不用担心。” 朱堈则是说道:“你那帮兄弟可都交给你了,要是不操练出个好儿郎还给咱们这些当叔叔,回头咱们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朱允熥默默一笑,点点头挥手向前一指:“三叔,码头到了。” “小的恭迎太孙,恭迎诸位王爷。” 码头上,上元县衙门负责管理东水关码头的小吏,见着太孙与王爷们打马到了码头,便当即带着衙门里的人上前问安。 众人下马,顷刻间东水关码头上便是五爪龙袍袭袭。(不是皇帝的龙袍) 朱堈瞧了一眼码头对面的河岸:“人倒是挺多啊。” 小吏立马小声恭维道:“王爷们离京,百姓也是觉着热闹,想来瞧瞧王爷们的龙颜,好沾沾福气。” 这一条条的真龙之子,但凡沾上点福气,那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吉祥事情了。 小吏为对岸看热闹的百姓们解释了一句,自己倒是悄默声的上前了一步,以希望自己能够多沾些福气好带回家。 朱允熥则是在一旁说道:“我家乃天家,处处和睦,百姓们多见见,若是能有效彷,便是一桩好事,也算得上是福气传下去了。” 朱棣幽幽一笑:“上所好下必效,当思淳朴。” 朱允熥点点头。 这纯粹就是做长辈的在对晚辈的叮嘱和教导。 朱棣又道:“你二叔要在浙江道待完今岁?” “浙江道是关键,容不得马虎,只能仰仗二叔的虎威了。”朱允熥解释了一句,抬头看向不知为何忽然转而提到浙江道之事的朱棣。 朱棣却是目露深思,竟是挥手指向对岸的百姓:“看着这些百姓的脸色,咱就觉得,你在浙江道做的事情一点都没有错。若是咱来决定,也会如你一样。所以,先前那句话该改个口。若是当真有了事,咱们这些当叔叔的,随叫随到,定要叫那些人知晓了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说到此处,便是连那不知太孙和王爷们正在说着什么的小吏,也不由的在这逐渐炎热的天气下打了个寒颤。 朱堈则是默默的瞅了一眼老四,一把拉住朱允熥的肩膀,低声道:“咱只与你说一句,前几日在孝陵,老爷子交代了很多事情。你只管放心,读书咱们读不过那些人,但若是能怎么杀人,他们比不过咱们。” 随着晋王这么一句话。 原本还准备多沾些福气的上元县小吏,两腿已经是开始发软,低着头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好几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瞧了一眼这快要被吓破胆的可怜小吏,微微一笑:“侄儿记住了,有事便找王叔们。” 朱棣嗯了一声:“还要记住,只要咱们家坐天下,手底下就不会缺人手去办事。缺了谁,大明还是这个大明。” 老四叔的话不能不停,人家是青史昭昭的永乐大帝,虽然这辈子大概没可能了。 但朱允熥仍是重重的点着头,以表示自己的认同。 那厢,在后面领着一帮弟弟的周王朱橚,这会儿从后面走上前,开口道:“话说不完了?自家人的事都记在心里,还是快些上船吧,回了封地还有一堆事要料理。” 朱橚的封地是在开封,河南一地自古以来又都是中原的产粮之地。这些年山东、河南也一直在支援北疆的粮草军需。 今年北边好几处地方不宁,还要预备着王府封地食邑摊丁入亩的事情,算起来朱橚要有一阵忙活的了。 朱堈哼哼着伸手点了点朱橚:“回头拿不出粮草,咱就去开封揍你!” 说着话,众人便开始要各自登船。 朱棣则是转身对朱允熥说道:“老爷子身子骨尚算安康,倒是你父亲的腿脚,你往后要多帮衬着,多辛劳些,做事也仔细些。” 朱允熥点点头,躬身合手:“侄儿恭送诸位王叔。” 彭。 一声巨响,从东水关码头对岸发出。 旋即,码头上便是啊的一声。 等到朱允熥回头的时候,只见那负责管理码头的小吏,已经是瘫坐在了地上,两腿战战,满头大汗,脸色也在眨眼间变得一片煞白。 而那小徒弟则是搀扶着小吏,低声解释着:“是爆竹……也不知谁家的孩子不年不节的就在玩这东西了……” 随后便是好一阵安抚。 朱允熥默默一笑,转头再看码头前的江船。 只见朱堈、朱棣、朱橚等人已经是各自登船,脸色平静的注视着站在码头上的朱允熥。 小船亦有船帆。 等到一张张船帆升起之后,在水手的操作下,小船也就缓缓的开动了起来。 朱允熥再一次躬身。 “侄儿恭送诸位王叔离京,此去一路顺风。” 再等到朱允熥直起身子的时候,眼前便已经是不剩一条江船。 他侧目看向东水关闸口,最后一条船也渐渐的消失在了视线里。 等他完全站直了身子后。 身穿一袭玄黑劲服曳撒的田麦,便已经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启禀太孙,狮子山上目下一切如常。” 田麦刚说完一句,就被朱允熥挥手打断。 “换个地方说话。” 等到西安门城楼上被清空了好大一片之后。 朱允熥目光长长的看向西城那边,在视线里清晰可见的狮子山。 他轻声道:“狮子山现在就是一座牢笼,不值一提。这些人家里的反应,还有与他们有关的子弟、门生、旧故,如今都是什么反应?” 田麦也看了一眼西城那边的狮子山,觉得这个角度的狮子山并不是太好看,便收回视线,低声道:“陆续有消息回来,这些人家都在暗中串联,似乎频频与各地的学子们接触。” 这时候,孙成则是从城墙后面走了上来,到了朱允熥身后小声道:“三爷,解学士来了。” 等朱允熥转过头的时候,便见解缙正笑容可掬的说道:“书局建好了。” 朱允熥当下眉头一挑,而后看向田麦:“暗卫的人盯住那些人家,锦衣卫会在明处配合着你们,不用去管他们做了什么,哪怕是谋逆的事情,也只需要记录在桉即可。” 田麦不疑有他,只管低头沉声领命。 反倒是刚刚赶来的解缙,听到谋逆两个字,不由的头皮发麻,他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太孙,不知是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这个时候的大明朝,还有什么人胆肥了敢谋逆? 朱允熥则是对着解缙招招手,邀请了他一起站在城墙后,观赏着皇城以西的整座应天城的美景。 解缙不知此举何意,只是认真的看了一眼后,便感叹道:“此景人间至美!” 朱允熥表示了认同。 西安门是个很好的地方和观景的位置。 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应天城,而不是洪武门左右那枯燥的连营造模样都是一致的各部司衙门。 在西安门以西,整个视线里,是连绵不绝、参差不齐的百姓们的生活日常。 这里充斥着烟火气,也是此时此刻最真实的人间模样。 朱允熥看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既然书局已经建好了,大绅兄做好成为心学大家的准备了吗?” 解缙心头一震,低声道:“臣时刻准备着。” 自己是要成为心学圣人的! 解缙心中肯定了一声。 朱允熥点了点头:“大绅兄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吧。今年会有很多人高中,也会有更多的人落榜。现在开始铺垫起来,等到那时候,就是大绅兄坐收无数门徒拥护的时候。” 说完之后,朱允熥转过身,脸色郑重的看向解缙,再次重申道:“大绅兄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解缙这一次沉吟了起来。 他明白这一次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夏原吉在浙江道和秦王一起为太孙背锅,铁铉在倭国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他解缙不知晓,但隐隐也知晓同样是在背锅。 现在,轮到他背锅了。 而且,很可能会是最大的那口锅。 那个将要推翻现在占据整个朝堂的理学体系的锅。 道统之争,拼到最后失败便是身死道消。 解缙沉吟良久,直到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 他才重重点头,沉声道:“臣已然决意!” 朱允熥盯着解缙看了许久,随后才缓缓点着头,轻出一口气。 而后他说道:“今天,凉国公一早便带着人渡江往北,赶赴罕东平定叛乱。我要他去试试,看看我大明能否重新掌握安西故地。” 不等解缙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朱允熥又道:“先前,我送走了王叔们,他们是坐着船出城的,船帆不大,风也不急,却走的很稳当。” 低着头的解缙,肩膀被朱允熥轻轻的拍了两下。 随后,便听到朱允熥那悠长悠长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大明这条船的船帆也已经升起。” “我相信,大绅兄会看到一个大不同的大明。” …………………… 双倍月票了~求月票~各位彦祖亦菲们,冲一波!乘风破浪,扬帆起航! 第二百三十七章 铁铉灭种 举人入京 “扬帆!” “起航!” 寂静的海湾码头上,一声豪迈的声音,从一座木制营墙上向着眼前的海面呼喊了一声。 旋即,只见已经快要将这片海面铺满的数十艘,属于大明的宝船、运兵船、粮草船,在无数水手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声下,一面面巨大的几乎是遮天蔽日的船帆,被缓缓升起。 文华殿行走、兵部郎中、镇倭大军副使铁铉,双手紧扣着营墙上的木桩,目光激动的看着面前海湾上的巨船升帆。 这些船,是当今这个世界上建造最大的船只,是汇聚了整个中原无数能工巧匠最精湛的技艺打造出来的镇海勐兽。 如今,这些镇海勐兽,开始从远离中原的地方起航,将无数的财富运送回中原,供应中原使用。 几乎是忙活了快要有一年,其中之艰辛唯有身处在倭国的大明人,才能够知晓和体会。 “咱在这劳什子地方带了快一年了,都快要忘记应天城秦淮河畔那些小女娘的滋味了。恨不能,此刻本将也能登船返回大明。” 一声有些暧昧,还带着些宿醉的声音,传入到铁铉的耳中。 这让他原本激昂的心情,暂时的被破坏掉。 铁铉拍拍手下的木桩,转过身看着明明穿着一件大明细鳞甲,却丝毫没有将军威风的曹国公、镇倭大将军李景隆。 他微微皱眉:“今日是我镇倭大军第一次将开采冶炼出的银锭送回应天的日子,也是依照太孙谕令,将倭工送往中原的日子。大将军身为镇倭大军主将,亦是朝廷于倭国全权主使,原应当早些过来,送船队回大明的。” 李景隆瞪大了迷湖的双眼,伸手指向铁铉,却不想身子已经是不受控制的摇摆起来。 若不是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兵眼疾手快的搀扶住,恐怕这时候已经是摔到在营墙上了。 铁铉不禁皱起眉头,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主次身份,亦是不好说些什么。 李景隆摇晃了好一阵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让这一片营墙上瞬间充斥着浓郁的酒臭味。 他却是丝毫不曾闻到一样,含含湖湖的推脱解释着:“吉野家那个谁……谁谁谁来着,昨夜里送了几个女人过来,说是要本将给他们把把关,这不就忙活的久了一点嘛……有你铁相公在,本将放心!” 相公,在前宋是指代那些宰相的。 而铁相公,说的便是铁铉本人。这也是近来这些时日里,李景隆为了推辞镇倭大军之事,而给铁铉硬生生加上的吹捧。 铁铉则是眉头一挑:“这些日子,倭国南朝似乎显得很是殷勤啊。昨天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送女人过来了吧?” 李景隆摇晃着脑袋,却是在这个时候两眼一抖,抬头澹澹的看了一眼铁铉,哼唧道:“可不是嘛,还送来了好些珠子,就是在陛下宫中,也是少见的。” 铁铉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随着自己的长随招招手。 长随立马是去了营墙下面,搬了一张凳子上来,送到了李景隆的屁股下面。 顺带着,还叫人端了一杯水上来。 铁铉这时候低声说道:“这么说,昨晚是吉野寺麻亲自过来的?” 李景隆满满的将一杯水灌进肚子里,似乎觉得精神有些好了,抖抖肩膀:“不亏是铁相公,一猜一个准。昨晚确实是那吉野寺麻亲自过来的,听说他现在已经是南朝那个什么什么官儿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说完之后,李景隆示意铁铉的长随再去弄一壶水上来,他自己则是双肩扛着脑袋,仰着头盯着铁铉。 铁铉这会儿却是不再说话了,而是伸手拍着营墙,来回的踱着步子。 旋即,目光转向营寨内陆的石见银矿方向。 “看来,北朝最近似乎又开始要对南朝下手了。” 大概是去矿山的次数太多,让铁铉的脸变得有些粗糙起来。 他背过手,看向眼神明显比先前清明了许多的李景隆:“我们的人,现在在外头的还有多少?” 军事上的事情,一直还都是由李景隆最后拍板子的。 被问到这话,李景隆皱起眉头细想了一下:“上个月从本营出发,一个千户所通过海船,由和歌山湾登陆,如今驻扎在和歌附近。” 和歌一带是属于倭国南朝吉野家的势力范围,距离被北朝足利家控制的京都,可以用朝发夕至来形容。 铁铉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两地之间的地形和布局,不由多看了李景隆几眼。 “这块地……可带火炮过去了?” 李景隆哼哼两声:“足足十门炮,炮口如今就对着京都城。” 铁铉幽幽一笑:“让人传信过去,叫他们对着京都方向放炮吧。” 李景隆点点头,旋即便对自己身边的亲兵吩咐了下去,等到亲兵离去之后,他转头看向铁铉:“铁相公是要对北朝足利施压了吗?” 铁铉点点头。 “原本,按照太孙的预测,若无外力作用下,今年便是我够南北之争结束的时候。” 李景隆大笑两声:“然而,如今有我们大明的干预,倭国这场内斗便不会停止下来。” 铁铉摇摇头,随后又点着头道:“这段时日,因为我镇倭大军的驻扎,北朝似乎也确实老实了些时日。但我军一直不曾有大动作,恐怕北朝已经起了疑心,这个时候吉野寺麻过来,大概也是因为北朝用动作了。” 李景隆却是皱起眉头:“若是这个时候我们放了炮,北朝不管不顾的将我们也给真的拖下水,难道真的就要将将士们去为了倭国流血?” 李景隆回首看了一眼如今时时刻刻都在冒着黑烟的石见银矿方向,那里才是如今大明朝这支镇倭大军真正的价值所在。 谁能够想到,这小小倭国,竟然会蕴藏着如此一座宝山。 他更听闻,前些日子铁铉派了几条船一路向北,似乎是在找一座金矿。 而铁铉则是摇头道:“北朝不会这么愚蠢,敢招惹我们。在他们没有把握将我们和南朝一并消灭之前,只要我们放了炮,他们就会再次老实起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见真的是被自己真心称之为铁相公的铁铉,态度如此肯定。 李景隆便挥挥手,打了一个哈气:“咱回去补个觉,乏得很。” 铁铉看了一眼眼袋有些发黑的李景隆,轻声提醒道:“大将军当真不怕,曹国公府的血脉,会流传在倭国?” 被问及此事,李景隆眉头顿时一凝,只见他冷哼一声:“我曹国公府一系血脉,岂是区区倭女所能承受住的?她们不会有机会,诞下我曹国公府的血脉!” 最后,李景隆如同铁铉对倭国如今局势那般肯定的态度,肯定的对铁铉解释着。 铁铉倒是好奇的多看了李景隆两眼。 这幅质疑的眼神,让李景隆不由冷哼一声,旋即便拍拍手。 自有他身边的长随亲兵走了过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叠在一起的油纸包。 接过油纸包,铁铉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李景隆哼哼道:“你当我们这些功勋将门子弟,为何该在外面那般胡闹,靠的就是这个。” 再不用李景隆多说,铁铉就已经知道自己手中拿着的这玩意,究竟是有什么用处了。 这时候李景隆瞥了一眼铁铉,挥挥手道:“在倭国憋久了,有空也该放松放松自己,这玩意你拿着吧,咱回去睡了。” 说完,也不理会铁铉还有没有事情要说,李景隆便径直的离开了营墙。 而这时候,铁铉则是静静的攥着手中的药包。 他低声念了一个名字。 旋即,便有一袭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营墙上。 “铁行走。” 铁铉看着来人,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这是曹国公给的可以绝胎的药,找了郎中看看里面都是什么,若是在这里就能做出来,便多做些。” 那人将药包收入怀中,小声道:“暗卫在倭国的人手并不多,若要做此事,恐怕并不能遮掩全部。” 铁铉摇摇头:“咱们的人知晓了也无妨,等这些要做出来了,便混在食物之中,下一次为倭人村落散发物资的时候,放进去。” 那名被朱允熥在浙江道的时候就派来倭国的暗卫,看了看铁铉,低声道:“此事铁行走不知情,皆为我暗卫所做。” 铁铉摇摇头,默默的笑了笑,也不曾说话,只是挥挥手。 等到暗卫悄无声息的离去之后,他才目光深沉的看向前方的海面。 那些满载了银子,以及对大明有着一个美好幻想的倭人们,这个时候已经乘着船消失在了海面上。 原本他对如何从根源之上消灭倭国,还一直犹豫从何处下手,也不曾想到过用这等绝胎的手段。 只是今日李景隆好巧不巧的拿出了这等东西。 手段不光彩,但在这些日子里一步步的了解了无数的倭人之后,铁铉终于是真正的认识到太孙当初为何要对自己有那样的交代和叮嘱。 若灭倭国。 必是铁某! …… “今科各地举人,已经陆续赶来应天了。” 应天城,西安门城楼上,解缙看着远处南城聚宝门那边,不时有一袭袭青衫入城,对着身边的朱允熥说了一句。 朱允熥只是看了一眼聚宝门方向,而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秦淮河畔。 “如今只是直隶及周边举人入京,想来应天也该要热闹好一阵子了。” 解缙这时候看了一眼左右,轻步上前,小声道:“刘三吾任今科会试主考,目下已经接连数日有入京举人想要登门拜访了。” 每一次恩科,都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这是从隋唐之时,建立起科举制度后,便一直存在的事情。 只是唐时,向权贵和考官行卷,是有很大可能直接被一眼看中,从而鱼跃龙门。 而现在倒是渐渐只剩下一个求得眼熟的机会。 朱允熥轻笑着:“刘三吾想必是一个都没见吧。” 解缙点头道:“确实不曾见过一人,就连他老家过来的举人也未曾得见一面。” 朱允熥目光在城中搜寻了一番,却想到自己并不知晓刘三吾家住何处,于是问道:“那刘三吾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解缙说道:“去翰林院勤了一些,似乎是在准备今科会试的试题。” 朱允熥点点头,转口道:“第一期的文报出来了吗?” 书局已经建好有些时日了,印刷的设备也都安放了进去。从国子监约稿的事情从一开始定下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在进行之中。多是编排一些绯闻八卦,亦或是乡野之间的惊奇事件。 至于核心的心学内容,则是由解缙亲笔执笔的。 为了打响这第一炮,近些时日,解缙可算是掉了不少头发。 此时见朱允熥提起这件事情,本就是有备而来的解缙,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卷文报。 前前后后,算起来竟然有七八页厚。 接过文报后,朱允熥第一眼就扫向了头版头条,标题《心学-知行合一》那几个占据了半张纸的大字。 这是知行合一第一次问世,不用看内容,朱允熥也知道解缙整篇都是在围绕着何为知行合一去解释和阐述的,当然其中更少不了引经据典,以为论证。 这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要准备好后面文章发出去之后,引发的儒家内部的震动,以及朝堂之上的反应。 这些本就是在考虑之中的事情。 他直接反到了后面,那里是属于连载的话本。 原本准备自己主笔抄一本的朱允熥,最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事情。 于是,重金之下,便有了这么一篇似乎是讲一个豪门权贵之家,如何衰落的话本。 有点类似红楼,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看完之后,朱允熥已经起了要将这个笔名肉丝米面的主笔,叫了锦衣卫抓来将后续内容写完的冲动。 而在这个时候,解缙却是忽的惊呼一声。 而后在赚足了朱允熥注意后,他低声开口:“殿下,若是这一次会试,试题考前泄露了……” 朱允熥视线扫向解缙,嘴角微微一扬:“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幕。” ……………… 还差两百章月票满一千~双倍算的话,其实就只差一百张了~求月票啊~想下个月抽奖~ 第二百三十八章 震惊朱元璋一百年 期待的事情需要用时间去等待。 洪武二十五年夏,一件被朱允熥期待了良久的事情,在经过时间的作用之后,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是带了见证期待的时刻。 六月尾,已经是盛夏最是炎热的时候。 整个应天城外,都变成了金黄的一片。田地里,硕果累累,将水稻杆子给压弯了腰。 一早。 朱允熥便换上了一声窄袖瘦腿的衣裳,早早的就候在了乾清宫外。 老爷子这段时日,已经是真的彻底不管朝政的,似乎那一日老朱家家宴上的那句话,真的是被他开始施行了起来。 接连数次的朝会,御座上都是空空如也。 下方是朱标和朱允熥这一个大明朝的太子,一个大明朝的皇太孙。 然而,偶尔又有那么一两次,太子朱标也会缺席朝会。 在会试即将开始,天下举人赶来应天的当下,朝堂上出现这样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朝臣们的揣测,只是皇帝还活得好好的,这就让朝堂之上的文武,不敢呈上奏章询问皇帝关于接连数次未曾出现于朝会上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内宫总管孙狗儿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见到朱允熥已经是候在了殿门前,当即加快脚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奴婢参见三爷。” 朱允熥挥挥手:“爷爷起了吗?” 孙狗儿点着头道:“一早就起了,昨夜陛下睡得很早。只是不曾想,三爷来的更早。” 说着话,孙狗儿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 只见这时候,神烈山那边山的轮廓后面,也只能是见到一抹澹澹的暗红色。 朱允熥笑了笑:“今日是劳山皇庄夏粮收割的日子,天家亲农桑,该如农家一般早起。” 孙狗儿笑着点头,正欲说话,身后的殿内却是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可是允熥来了?” 朱允熥立马越过孙狗儿,躬身冲着殿内高声回答:“回禀爷爷,是孙儿来了。” “你小子这会儿倒是拘谨,快点滚进来。” 朱元章有些戏谑的声音,从殿内再次传了出来。 朱允熥却是驻足不前,而是默默的看向孙狗儿。 皇帝的寝宫,远不是前头中极殿能比的。 那里自己可以随时随地的不加通报的进去,然而皇帝的寝宫,却不能再如此的畅通无阻不加谨慎。 孙狗儿立马低着头小声道:“陛下昨夜独身睡下的。” 朱允熥立马点着头,这才直起身子露出笑容,又冲着寝宫里面应了一声,这才提着脚步走了进去。 等他进了寝宫里,便见到朱元章已经是张开双臂,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由几名宫女为其穿戴一件早已补了无数的补丁的麻衣,那补丁的针线不比他平日里穿的补丁麻衣精巧。 见到朱允熥走了进来。 朱元章偏头看了一眼,哼哼两声:“这是你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亲手为咱做的衣裳,拢共九件,那时候咱整日里穿着,如今却越发舍不得轻易穿上。” 朱允熥走上前,轻轻挥手,将几名伺候着老爷子为其穿衣的宫女赶走。自己伸手为其平整衣裳,调整位置。 他一边低声说道:“数遍大明,孙儿以为,爷爷才是那最至情之人。奶奶能有您陪她一生,亦是无憾。” 朱元章则是伸手拍走了朱允熥的手,自己提了一把腰身,随后向着寝宫外走着:“你奶奶当年病重,临走前还拉着咱的说,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看不到你们这帮混小子长大成人。” 朱允熥脸颊不由抽抽了起来,望了一眼四周,这才上前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臂:“礼制规矩总是不能废的,若是传出去,东宫里头有未婚先孕的时候,孙儿倒是脸皮厚,可我家的名声也就不好听了。左右不过是再等上两年,您老就得厌烦了一帮重孙整日围着你苦恼。” 这已经不是老爷子第一次催重孙了。 自从朱元章不搭理朝政之后,于是皇重孙就成了他的目标。 朱元章回头斜眼瞪了朱允熥一眼,冷哼一声:“你只要努努力,咱看谁敢在咱面前挑刺!” 老爷子已经为了能抱上皇重孙,不管不顾了。 朱允熥一阵头皮发麻,只得连忙转口道:“爷爷,劳山皇庄那边今天可是整个庄子的人都在忙活了,只等您过去。” 这时候,爷孙两人已经是走出了寝宫。 朱元章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早几天前,你小子就鼓动着要咱去劳山皇庄,恐怕不只是为了让咱看一看今年的收成吧。” 朱允熥露出笑容,对着老爷子嘿嘿一笑:“那不能,孙儿怎敢欺瞒您老。不过是去岁入冬前,孙儿弄了几样新的东西放在皇庄那边,估摸着今年皇庄那边的收成该是能多少不少,所以这才特意要爷爷亲眼瞧瞧丰收的光景。”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已经是小心翼翼的扫向乾清宫四下。 朱元章则是澹澹说道:“是你办的那个书局吧,第一期《心学-知行合一》那篇文章,如今应天似乎讨论的很高涨?” 在老爷子面前,大明朝是透明的,而应天城更是没有秘密的。 而随着书局第一期的文报发行,到现在已经是大半个月了,解缙并没有发行第二期的文报,按照他的解释,是为了将势头给造起来,而后再发行后续的文章。 而第一期那篇知行合一的文章,也如同朱允熥所料,在应天城甚至是天下间引起了一阵热潮。 或者可以说是轩然大波。 自前宋开始就被阉割之后的儒家理学子弟,如今突然面对一篇要求他们知行合一的文章,或者说是抨击,可以想象到他们的反应是何等的动容和愤怒。 朱允熥点点头:“如此,正好证明了我大明文教兴盛,爷爷有不世之功。” 朱元章当即笑出声来,伸手轻敲在朱允熥的脑袋上:“解缙那小子家门都要被砸烂了,若不是你让他近来带着家小住在了文华殿前头那排屋子,恐怕那小子已经出不了家门了。” 朱允熥躬着身点着头:“不过是文人之间的争论而已,算不得大事。” 朱元章却是在这时候忽然收起笑容,郑重道:“知行合一啊!咱看的很仔细,同样深以为然。既然你说是文人之争,那就让解缙那小子自己去应对。” 朱允熥默默点头。 老爷子已经给这桩由自己亲手炮制的儒家改造之事定了性,那就是文人之间的争斗,不关老朱家的事情。 同样的,这件事情至少目前,是被圈定在了天下士林范围之内,而非是上升到朝堂之上。 简而言之,老朱家现在要坐观壁上,视往后的争斗走向决定最终的处理方式。 这样的方式朱允熥很不喜欢,但没有办法拒绝。 他没法子真的杀光了天下反对改造儒家的读书人。 那位伟人曾经说过,道路是曲折的,但前景是光明的。 朱允熥觉得这件事情,同样前景光明。 他便凑到老爷子身边,低声道:“孙儿以为,既然我家能改变中原,那么也能改变当下这件事情。” 朱元章却是抬手拍着朱允熥的后脑勺:“快走吧,再等会儿,是不是朝中那帮老倌儿们就要入宫请奏了。” 说着话,朱元章不忘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嘿嘿一笑,他之所以选在今天要带老爷子出宫,为的就是不让那帮想要在今天入宫请奏查封数据的朝中老倌儿,还有那帮士林老儒的请愿信,被呈奏到老爷子面前。 只要事情不出现在老爷子面前,这件事情就算不得是朝政。 这厢,他便继续搀扶着老爷子,往玄武门那边过去。 因为劳山皇庄是在应天城北边的江边,所以走玄武门出,再从太平门出城,一路往北就到了皇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等朱元章和朱允熥到了玄武门外,只见城门外早就已经候着几人。 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昨日里就收到了太孙的喻令,今天更是一早就赶到了玄武门外,领着上林苑监的官员一直等候到现在。 看到太孙陪着他们许久都不曾能看到一眼的皇帝陛下,正眉目慈祥的从玄武门后走了出来。 袁素泰立马领着人上前。 “臣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参见陛下,参见太孙。”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孙。” 朱元章挑挑眉,挥挥手:“都起了吧。” 说完之后,他便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跟在身边的朱允熥。 朱允熥则是上前指着袁素泰等人解释起来:“上林苑监的诸位,都是有真本事的。去岁,左监正亲自带着人走了一遭南疆,遇险身亡,可却带回了不少的种子,孙儿觉得都是有大作用的。袁监正亦是精通与粮蔬之道,今天孙儿便叫了他们一并去皇庄看看。” 朱元章看了袁素泰等人一眼,肯定的点着头道:“民以食为天,上林苑监劳苦功高。” 说完之后,朱元章便招手让孙狗儿送他上了城门前的马车。 然而,袁素泰等人却已经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上林苑监能得到陛下的一句劳苦功高的肯定,已经远超所有的赏赐了。 自己这些人整日里起早摸黑,弄得满身泥泞,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有了这句话,前途便也就有了。 朱允熥则是看向已经因为激动而脸色涨红起来的袁素泰,轻声道:“我家从不会忘了有功之臣,好好的守住上林苑监,你们想要的都会有。” 说完之后,朱允熥伸手偏偏袁素泰那厚实的肩膀。 可以看得出,这幅肩膀是挑过担子的。 等到朱允熥骑上马,护卫在皇帝的车架旁,袁素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自己要发达了! “发了呀!” “发了呀!” “今年真真是发了呀!” 劳山皇庄,老村长赤脚裸腿,戴着一顶草帽,手中握着两把沉甸甸的稻谷,脸色动容的念道着。 而在整个劳山皇庄外,整个田间地头,无数的百姓排成队,手握着镰刀,弯着腰低着头,稳扎稳打的向前推进着。 大片长得饱满,粒数数不过来的稻谷被割倒,整齐的放在身后。 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们,就会手脚麻利的跟上去,将这些稻谷给搬运到田埂上。 转眼间的功夫,一条条的田埂上,便已经是堆积满了一个个的稻谷堆。 而后,便有健壮的汉子将早先放在田埂上,被稻谷压着的稻草绳拉起,将这一捆稻谷给紧紧的扎在一起。随后一根扁担就穿过一前一后两捆稻谷。 随着汉子们筋肉充盈饱满的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 那根细长细长的扁担也就被稻谷给重重的压弯,而后就是口号声响起。细长的扁担在田埂上一上一下,很有节奏的起伏着,最后汇聚在了庄子前的空地上。 刚刚赶到劳山皇庄的皇家队伍,并没有引起因为今年的丰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百姓们的注意。 下了马车之后,朱元章望着眼前连绵的稻田,深吸了一口气。 袁素泰则是已经带着人跑到了稻田旁,生生拔下好几柱,两眼都快要放出光来的,拿着一根根的稻穗仔仔细细的数着。 等到众人走到庄子前的空地上的时候。 袁素泰一声惊呼大喊。 引得朱元章、朱允熥,还有闻声赶过来的老村长等人的注意。 只见袁素泰手握着一根稻穗,脸上已经红的如同猴子屁股一样,嘴唇不断的颤抖着,童孔一次又一次的收缩方大着。 “过百了!” “过百了!” “稻穗粒数过百了!” 说完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袁素泰竟然是将稻穗含在了嘴里,重重的咀嚼着,双手伸展向天空,两腿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苍天庇佑!我大明也有稻穗粒数过百的稻种了!” 朱元章听到这话,亦是心头震动,不由下意识的伸手握住朱允熥的手,防止自己因为激动而失了仪态。 朱允熥立马轻咳一声。 反应过来皇帝和太孙还在场的袁素泰,立马转过身,抬着头看着皇帝。 “陛下!祥瑞!” “上苍庇佑!” “我大明的稻种也能结出粒数过百的稻穗了!” 朱元章勐的一挥手:“再数!给朕数清楚了!” 袁素泰重重点着头,连滚带爬的带着人冲进了一旁的稻田里。 随后,朱允熥就听到老爷子那重重的呼吸声。 显然是被这稻穗粒数过百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虽然后世三种稻穗的粒数也只有重穗和大穗两种是粒数过百的。 三种稻穗。 多穗粒数不过百,大穗粒数过百,重穗粒数两百左右。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稻田,似乎是更像重穗型的,虽然并非后世那种经过无数的改良之后的稻穗,但已经有了原始的雏形。 而在这个稻穗粒数从来就没有过百的年代,粒数过百无疑代表着大丰收的含义。 更代表着,大明往后能够让所有的田地都长出粒数过百的稻谷来! 正在他想着这件事的时候。 朱元章已经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乖孙!乖孙!” 朱允熥转过头,只见老爷子满脸动容的盯着自己。 他点点头:“爷爷,定然是都过百的!” 朱元章心头仍是震惊不已,久久不能平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这是真的?爷爷没听错?” 朱允熥嗯了一声,重重的点着头:“爷爷,肯定不会出错的。” 随后,他挥手一指,指向了已经是从稻田里带着一把把稻穗赶回来的袁素泰等人。 “爷爷,只要再多复查即便,就能确定稻穗粒数过百是个例,还是都如此。” 朱元章深深的望着赶回来的袁素泰等人,吞咽了一口口水,手掌重重的拉着朱允熥的手,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此事若属实!功在千秋!我大明百年无虞,千年可期!爷爷就是死后,也可去寻那三皇五帝,历代明君,与他们说,咱大明比他们更好!” 朱允熥亦是肯定道:“爷爷已经功过三皇,泽被天下,大明强于历朝历代!” 朱元章此刻只觉得自己周身气血翻涌,这一刻的感觉,远超他当初攻入应天城,登基称帝。 直到袁素泰等人带着一把把的稻穗回来之后。 他才重重开口:“数!给朕一粒一粒的数清楚了!” 袁素泰等人这会儿也关不上君前礼仪,盘腿就坐在了地上,低着头一个个稻穗,一粒粒稻谷的数了起来。 朱允熥则是搀扶着老爷子,低声说道:“爷爷,如今我大明的稻穗,大多不过八十多粒,丰年也不过九十出头,如今当真过百了,我大明将会出现仓禀实,满而溢出的盛况了!” 产量提升百分之十以上,如果以整个大明的土地来计算,将会是一个海量的数字。 朱元章这会儿只记得一下下的重重的抓紧朱允熥的手掌,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盘坐在地上的袁素泰等人。 终于。 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勐的抬起头。 “陛下,臣数稻穗十五,皆过百!” 旋即,上林苑监其他官员纷纷抬头。 “臣数稻穗十三,有十二过百!” “臣数稻穗十七,有十五过百!” “臣数稻穗十一,皆过百!” …………………… 求月票啊~最后一天了,各位衣食父母们手上的月票不要浪费了呀~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九章 乖孙,爷爷是不是在做梦 蹬蹬蹬。 朱元章眼神震动的连退数步,伸手指着袁素泰等人手中的稻穗,胸口距离的起伏着,脸上涨红。 数十个稻穗核实之下,几乎是九成九的稻穗粒数过百。 已经不需要在去更进一步的核实了。 袁素泰他们这些上林苑监的人,自是最懂得如何在稻田之中取样。 一块稻田只取数个稻穗,几十个稻穗的样本,便将劳山皇庄老大一片的稻田给涵盖了进去。 朱元章伸着手在自己的视线里轻轻的晃动了几下,很想确认自己是否听得都是实情。 朱允熥挥挥手,示意袁素泰等人起身,准备奏对。 随后,他笑着走到了老爷子身边,已经是下意识的顺手托着老爷子的手臂:“爷爷,都数清楚了,九成九的稻穗粒数过百,都是真的。” 朱元章一下子握紧了朱允熥的手掌,用力的晃了几下,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如今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孙儿。 他低声道:“真的都数清楚了?” 朱允熥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很清楚,此刻的老爷子大抵只是三十多年前,那个还在凤阳城外的孤庄村,为一家的生计而发愁的乡野之民。 而一口能够让肚子不再嗡嗡叫的口粮,就是他每一日最梦想得到的东西。 若是当年家中能多一口粮食,地里头能都长出一斗稻谷。 或许,老爷子不会走进山庙之中,也不会去到军中,更不会成为如今大明朝的洪武皇帝。 朱元章却是忽的脸色一暗,幽幽叹息:“来的迟了啊!来的迟了啊!” 朱允熥凑近半步,另一只手安抚着老爷子的后背:“来的不迟,只消将法子传下去,明岁我大明朝就是遍地丰收的场面。只需几年,我大明再也不会有人饿死,再也不会有人卖妻卖子。” 朱元章则是瞪着眼盯着近在眼前的朱允熥,重重开口道:“你立大功了!立的是功在千秋、泽被万民的大功德!爷爷现在只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一般的不真实。” 这时候,袁素泰等人已经是到了近前。 朱允熥看向几人,对着老爷子说道:“袁监正是上林苑的,爷爷若要知晓清楚,还是得问了他们才能有数。” 朱元章点点头,再看向面前躬身低头的袁素泰等人时,腰板不由挺直板正,目光也渐渐的锋利了起来。 “算一算,劳山皇庄的产量,要多久能遍及大明所有的田地。” 袁素泰等人这边也没有立马给出回答,而是几人凑在一起小声的商议了好一阵。 朱元章也没有显露出急躁,他反而是颇有些赏识的看了袁素泰等人一眼,而后对着朱允熥使了个眼色点点头。 朱允熥伸头,低声的说了一句:“知行合一。” 朱元章便微微瞪了一眼,而后低声道:“信口雌黄之辈,多是做不得事情的人。唯有亲身经历,知晓了前后缘由,才能办好事情。” 听到此言,朱允熥便默默点头,老爷子这番话亦是知行合一。 而那头,袁素泰等人也已经是商讨出了一个定论。 随后,由袁素泰这位上林苑监的右监正站了出来奏对。 “启禀陛下,臣等商议之后,以为今年秋粮最多不过是应天府周遭能够推行增产之法。” “直隶及周边,须得至明年春耕前方可推广开来,夏粮增产。” “大明边缘诸道,需明年秋乃至后年春,才能全部推广开。” 听到要两三年的功夫,才能将劳山皇庄这里粮食增产的法子推广到整个大明,朱元章不由的皱起眉头。 低叹一声:“竟要这么久?” 老爷子一开口,本来还在谋划着要尽早将劳山皇庄增产之法推广出去的袁素泰等人,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当即不安的看向了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压压手,示意几人稍安勿躁。 随后笑着对老爷子说道:“事关田地粮食,操之过急难免会出差错。得要百姓们都真正学会了如何去用好增产的法子,才能让我大明官仓真的装满了粮食。” 袁素泰立马点头附和道:“太孙此言不假,推行增产之法臣等万万不敢急切。另外,上林苑监目下对增产之事,还有一些旁的想法……” “还有想法?”朱元章原本还沉浸在整个大明粮食增产一成左右的盛世景象之后,此时听到这话,立马瞪大了双眼:“可是还能让粮食多多的长出来?” 看着被老爷子这一惊一乍的反应,而吓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袁素泰等人,朱允熥默默一笑。 若不是上一回他去过一趟上林苑监,知晓了去岁上林苑监左监正的事情,他此刻大概也不知道袁素泰的意思。 眼下,看着袁素泰有这般想法,他大概也能猜出。 上林苑监是已经在做选种的事情了。 当下,朱允熥便开口示意道:“袁监正但说无妨,事关粮食之事,便是不成也并无过错,若是能成真,陛下自会不吝赏赐。” 朱元章亦是大手一挥:“若是属实,咱重赏尔等!” 袁素泰吞咽了一下口水,点头沉声道:“启禀陛下,去岁上林苑监已故左监正,自南疆巡回当地一年三熟稻种,现今已种在上林苑监内,近来亦是到了收获之时。” “臣等近来多次细数,稻穗粒数近乎九十以上,若以此稻种为本,辅以劳山皇庄增产之法,两相结合,臣预计此稻种能使稻穗粒数攀至一百有二以上!” 说完之后,袁素泰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皇帝,心中则是在揣测着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被皇帝认为是夸大其词。 然而,他刚抬起头就看到皇帝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原本稻穗粒数过百,已经让朱元章震惊不已了,此刻再听到稻穗粒数有可能达到一百二以上。此刻的朱元章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朱允熥连忙伸手安抚着老爷子的后背,唯恐老爷子因为这件事情,激动的昏了过去。 同时,朱允熥赶忙对着袁素泰说道:“解释清楚了,上林苑监要如何做到稻穗粒数过一百二的。” 袁素泰立马解释道:“回禀陛下、太孙,上林苑从南疆带回的稻种,臣等以为用劳山皇庄增产之法可使稻穗粒数达到一百一十。 近来,臣等在预备将今岁结出的稻穗再做筛选,挑选出颗粒饱满且粒数多的,来岁再行培育。 臣等以为,只需几年就可将稻穗粒数增长到一百二十以上。” “几年?”朱元章推开朱允熥,走到了袁素泰面前,沉声垂询。 袁素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皇帝,低声道:“臣……臣无能,此事无法说准。” 朱元章叹息一声,而后自嘲道:“是咱贪婪了,如今稻穗粒数过百,咱欣喜若狂,以南疆稻种辅以皇庄增产之法可能过一百有一,咱如今还想着过了一百二。” 朱允熥轻笑上前:“其实,袁监正所说的一百二的数目,也并非要耗费十年百年,数代人的功夫。只需要每岁挑选出足够好的稻种,一年两岔的培育下去,孙儿以为仅仅是要培育出稻穗粒数一百二的稻谷,用不了三五年的光景。” 袁素泰立马捣头如蒜道:“太孙所言极是。陛下,上林苑如今还在谋划,能否将数种不同的稻谷优点结合到一起,让稻谷杆更粗壮,让根系更长,让稻穗和稻粒能更大。” 上林苑监竟然在尝试杂交水稻的事情! 这时候就连朱允熥也倍感意外,心生震惊,不由看向袁素泰。 朱元章瞥了一眼朱允熥,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从孙儿身上看到这幅模样,不由沉声道:“上林苑做的如何?” 朱允熥深深的看了眼前这帮上林苑监的人,咽了一口口水,重重的点头道:“孙儿以为,此法若是当真做成,恐怕爷爷要比今日还要激动。” 朱元章望了一眼朱允熥,随后看了看袁素泰等人。 默默的点头道:“上林苑监劳苦功高!” 这已经是今天,皇帝第二次如此评价上林苑监了。 袁素泰等人动容之余,纷纷躬身作揖。 而那头,朱允熥已经陪着老爷子向着皇庄里头走去。 等到袁素泰等人抬起头,早已不见了陛下和太孙的身影,再回头原先看热闹的皇庄百姓,这会儿也已经是回到田地里去继续收割庄稼。 而在皇庄里头,朱元章正由朱允熥领着向前走去。 爷孙两人身后,孙狗儿和孙成两人已经是示意一众护卫、内侍放慢了脚步,将空间留给二人。 朱元章脸上露着微笑,感叹的拍拍朱允熥的后脑勺:“做的不错,虽然往日里说你胡闹,但终究都是在办实事的。” 朱允熥立马低着头嘿嘿一笑:“孙儿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真正要办好粮食的事情,还是要靠上林苑监的袁素泰他们这些人。” 朱元章嗯了一声道:“说吧,想要为他们求什么赏赐。” 被老爷子看出了心思,朱允熥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轻声道:“孙儿并非是要为袁素泰他们求赏,而是要为上林苑监求赏。” “哦?”朱元章顿时好奇了起来,幽幽道:“为上林苑监求赏,你想求什么赏。” 朱允熥则是暂不提究竟要求什么赏,而是轻声说道:“孙儿近来读史,读到汉书。汉时,有设大司农,位列三公之下,俸禄两千担,随与今之户部相似。 但孙儿以为,农桑之事仍是大司农不可忽略的职责。今日我大明有上林苑监,却衙门小、官职低、权柄少。 孙儿以为若要我大明农桑之事兴盛,年年能有今岁盛况,每每有更高产的种子出现,唯有提高上林苑监的地位。” 如今上林苑监左右监正不过五品官,在应天城这等公卿满地走的地方,五品官真的什么都不算。 官低衙门小,上林苑监在应天的存在感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朱元章停下了脚步,皱眉侧耳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弓弦似的声音,以及低沉的歌声。 他默默的看向朱允熥:“你想抬高了上林苑监的衙门?” 朱允熥点点头:“上林苑监监正不过五品。不说如今六部尚书乃正二品的品级。就是五寺、通政司等,也都是三品或是三品下、四品上的衙门。” 虽然衙门的正印堂官的品级不一定就代表着这个衙门是否受重用。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正印堂官的品级足够高,就绝对表示这个衙门是受重用的。 一个专门负责农桑的衙门,尤其还是在大明这样的时代,不应该是个不受关注的地方。 民以食为天,亦非是说说而已。 朱元章踮踮脚,双手背到了身后:“你以为当如何?” 朱允熥直接了当道:“至少该和五寺一样。” 朱元章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后摇着头到:“正三品的上林苑监?不可。正四品的上林苑监,似乎你小子也不会满意。” “那就定个从三品上林苑监?”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歪着头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哼哼两声,瞪着眼道:“定的太高不是好事!袁素泰他们是用心于农桑的人,是为天下人办实事的。” 说完之后,老爷子已经是循着先前听到的声音走了过去。 朱允熥则是出声谢恩。 老爷子说的很明白,既然袁素泰他们是干实事的,那么就要免于朝堂上的纷争。 若是上林苑监品级弄得太高,虽然会受到关注和重视,但同样会被官员们盯上。 那些人不一定是为了去上林苑监做事,而仅仅是为了上林苑监正印堂官的品级。 等到朱允熥再抬起头,就看到老爷子已经是钻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他眉头顿时一挑,连忙迈出脚步冲了过去,嘴里更是大喊道:“爷爷,不要进去!” 然而,这时迟那时快。 已经自顾自循声熘到前头这边院落里的朱元章,手掌已经是放在了屋门上,轻轻一用力。 伴随着咯吱声,屋门就被朱元章给推开。 旋即。 “啊啊啊啊啊……” “老流氓!” “快滚出去!” “来人啊……” 一阵女人们惊慌失措的刺耳呼喊声,从那座院落中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朱允熥冲到了屋门前,赶忙将门给合上,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老爷子走到一旁。 被骂作老流氓的朱元章,直到这个时候才渐渐的气愤起来,伸手指着面前的屋子,瞪大了双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朱允熥看着一个女人的脑袋趴在窗户上,对着外面看,便轻咳一声,低声解释道:“这里面都是妇人们在做活,出力气,又闷在屋子里,难免会更热。若是再不让她们穿的少一些,人真的待不下去,事情也做不成了。” 朱元章咬着牙哼哼道:“满屋子一片白,咱甚也没看清,一把年纪还要背上个老流氓的骂名,真真可恶!” 可是呢,屋子里又都是他的治下之民,还是一帮子的妇人。 这就让朱元章有种有气无处撒的憋屈。 朱允熥如同哄着老小孩一样,轻声说道:“都是爷爷您教化的好,妇人们都是知礼的,若是放在前元那些个元人女子,被看了也就看了,说不得还得要给您拉进去。” 骂前元,骂元人,是大明朝如今一以贯之的政治正确。 朱允熥将元人提熘出来做对比,果然就看到朱元章脸色瞬间缓和了下来。 老爷子更是冷哼一声:“元人之女如何能与我明人相提并论!不过是应有的规矩而已。” 见到老爷子不再追究这件事情,朱允熥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朱元章却是忽的反应了过来,拉住朱允熥问道:“你小子放了这么些妇人在这些屋子里,到底是在做什么?” 朱允熥默默一笑,领着老爷子到了一旁另一间屋子里。 这件屋子里没有光着膀子,露着大腿,腰上露着肚脐眼弹棉花、做棉被、棉衣、棉甲的妇人们。 有的是堆积如山的已经做好的成品。 一进到屋子里,朱元章就开始拿手到处触摸着。 “是浙花?” 看着那洁白如雪的棉丝,还有那独属的触感,朱元章眉头一挑,却又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朱允熥点点头,拿了一件棉衣到了老爷子面前。 朱元章看了一眼,便张开双臂。 随后,就由朱允熥为其穿上那件鼓鼓囊囊的棉衣。而后朱允熥又取了两张棉被放在地上,手掌煞有其事的拍了拍。 随后,他便躬身站在一旁:“爷爷,您试试。” 穿上棉衣的朱元章,身体显得有些臃肿,然而他的双手却是不停的在自己的身上拍打着。 软! 太软了! 身子也开始热了起来。 听到乖孙儿的声音,朱元章点点头,慢悠悠的弯腰屈膝,缓缓的坐在了棉被上。 还是软! 随后,朱元章轻轻的躺在了整张棉被上。 朱允熥则是跪坐在一旁,拿了另一床棉被:“这些都是用棉花做出来的棉被棉衣,爷爷您试试如何。”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将手上的棉被盖在了老爷子的身上。 时间滴答滴答的,在隔壁屋那一声声弹棉花的声音下流逝着。 如此夏日,朱元章穿着棉衣,垫着棉被,盖着棉被,瞪大了双眼看着屋顶,额头上片刻后就开始出现了汗水。 忽的,他勐的掀开身上的棉被,将身上的棉衣脱下。 “乖孙,爷爷是不是在做梦?” ……………… 国庆7天双倍月票,跪求月票呀~上个月的保底月票支持一下啊,各位彦祖亦菲衣食父母股东老爷们~上个月一千张,上上个月也是一千张,能不能让我这个月冲两千张月票呀~ 第二百四十章 泰山崩于前,吾亦往! 堆满了棉织品的屋子里,朱元章脸上尽是困惑和不解。 坐拥整个中原二十五年的他,除开蚕丝被褥,从来没有躺在这般柔软的被褥上。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虽然现在已经是盛夏,但他不过是穿上棉衣须臾的时间,就已经觉得浑身燥热,汗水从后背和大腿内侧,不断的伸出来。 而这一点,则是他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经历过。 看着跪坐在边上的朱允熥,正在收拾着被自己掀翻的被褥。 朱元章伸手为自己扇着风,问道:“这里竟然有这般多的浙……棉花之物,你小子是早就让人在这边操办此事了吧。” 朱允熥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凉扇,叫了赶过来的孙狗儿进屋收拾好地上的棉被,他则是扇着凉扇为老爷子降温。 而他也开始解释道:“前些日子回京后,孙儿去了一趟上林苑监,瞧见了有栽种棉花,便想着这东西明明长出来很是柔软,往常却只能做成硬邦邦的白叠布,属实不应该的。” 朱元章眉头跳动道:“所以,如今这些还能如长出时一样柔软的棉花织物,也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解决的?” 朱允熥当即摇摇头:“说不上尽是孙儿一人想出来的,毕竟人力有穷时。孙儿提了几个想法,而后有宫中的匠人还有将作监的人试了不少次,最后才算是找到了法子。” 朱元章点点头,回想到自己先前被那屋子妇人骂作老流氓的时候,自己出了看到满眼白花花的棉花外,就是那一个健壮妇人背着一个长杆子,一根长长的好似弓弦一样的东西。 随着妇人们的敲动发出梆梆梆的响声,而随着那些颤动的弓弦弹在棉花上,一团团的就会被击碎,然后纠缠在一起。 想来,那就是能让棉花变得柔软的法子吧。 朱元章轻声道:“好啊,爷爷方才不过是穿上棉衣片刻,盖上被子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浑身冒汗。这是好东西哇!” 这时候,袁素泰等人已经是从后面赶了过来。 几人进到屋子里,一看到满屋子的棉织品,还有洁净的堆放在一旁已经处理过的棉花,脸上顿时一喜。 袁素泰拱手上前:“太孙竟然已经解决了棉花的难点。” 朱允熥挥挥手:“不过是侥幸,加之有匠人们夜以继日的去解决问题,方才求得法子。” 袁素泰点点头,当即转身对着朱元章就是一拜:“陛下,可否容臣一试这些东西?” 朱元章如今正在上林苑衙门欢喜的紧,自无不可。 少顷,坚持了比皇帝更长时间的袁素泰,顶着满头大汗,却又恋恋不舍的从棉被中怕了出来,又更加惊叹的将身上的棉衣取下。 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孙狗儿,不免有些不满的看了袁素泰一眼。这些东西都是陛下刚刚用过的,按照规矩自己是要带回宫的,倒是被这人给用了一遍。 袁素泰不知孙狗儿的心思,已经是转身到了皇帝和太孙面前。 “臣为陛下贺,今日又得一宝物!” 袁素泰此刻已经是说不上的激动,抱着双手,任由脸上的汗水滴下。 朱元章轻笑出声,同样是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 他压压手点点头道:“咱知晓,咱也知晓啊。衣食住行,向来都是百姓的头等大事。其中衣食住又是最最重要的。今日出趟宫,却不曾想到,咱能瞧见两样事涉民生大计的好事!” 说完,老爷子不免宠溺的看了眼拱手站在一旁的朱允熥。 袁素泰则是长叹一声:“粮食增产,如此便可徐徐图之,解决百姓们能否吃饱肚子的问题。而如今又有这些棉织物,只要用上几年,大明就再也不会有寒冬腊月忍受风雪刺骨的人了。” 旋即,袁素泰便拱手请奏道:“陛下,上林苑监这些年存下不少棉花种,臣请陛下下旨,于应天府及直隶各处旱地、山地,种植棉花,臣愿以粮种增产、棉花栽种为终身之事,勠力奋进。” “好!” 随着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的请命,朱元章当场大喝一声。 随后,他大手一挥背到身后,郑重道:“着令,上林苑监左右监正,予从三品,增补缺员,掌中原农桑事,改良事,朝堂各部有司当尽力协同,为我大明开盛世。” 原本准备是等到回宫之后,再行定夺,往朝中颁布将上林苑监衙门拉高规格的朱元章,在听到袁素泰的请命后,当机立断便将这则决意给说了出来。 从三品! 在京可以直接入主执掌光禄寺、太常寺,更进一步可为六部侍郎。 外放,可为诸道参政,范马寺、转运司等衙门主官。 虽然明知道上林苑监已经经过今日,已经算得上是简在帝心,事后也必有赏赐。 但让袁素泰和一众衙门同僚没有想到的事,上林苑监竟然直接成了能够比肩五寺的大衙门。 左右监正的官阶升到了从三品,那下面的人自然也一个个都要升官了! 虽然还是干着一样的事情,但地位和权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由不得袁素泰等人多想。 众人纷纷跪拜在地,嘴里长呼万岁谢恩。 似乎是已经看到大明的百姓,生活无忧,衣食不愁的场景,朱元章的脸上露着一样畅想的笑容。 朱允熥却是默默的走到了老爷子身边,低声道:“爷爷,其实这着棉花如今最要紧的作用,是被北疆的将士们提供足够御寒的棉甲。” 北疆。 军队。 御寒。 战甲。 几个词组到一块,立马就让原本还沉浸在畅想之中的朱元章眉头一抖。 他当即回过神来,看着躬身姿态无比恭顺的站在一旁的袁素泰等人,轻声道:“咱要与太孙说些事。” 不用皇帝再多说,袁素泰等人便立马是躬身退了出去。 孙狗儿左右看了看,望着满屋子的棉被、还有其他的棉织品,终究是放弃了今天要带些回宫的想法,冬天还早得很。 等到孙狗儿出了屋子,从外面将屋门合上之后。 朱元章便立马目光烁烁的看向朱允熥,神色远比先前更加的激动。 朱允熥默默点头:“孙儿已经在直隶、浙江、湖广等人,差人收购棉花。虽然如今因为制造之法,各地栽种不多,但若是仔细收购回京,想来今冬之前也能赶制出不少棉甲运往北平。” 说着话的功夫,他也已经是从屋子里寻出了一件棉甲来。 做的很是服帖,没有棉衣那样软绵绵、鼓鼓囊囊的样子,这也是为了能让官兵们能够更加灵活的施展动作。 而除此之外,在身体要紧位置,棉甲外面同样是蒙上了一层软皮,再订上一层铁皮。 棉衣的御寒保暖作用,朱元章刚刚已经亲身体会过了。这会儿则是提着棉甲,掂量着分量,又用拳头在各处敲打了几下。 随后便目光深邃的看向了朱允熥:“你给爷爷说说,今冬能弄出多少件棉甲送去北平?” 朱允熥眉头一皱,细算一遍后说了一个很是保守的数字:“三五千件棉甲,大概是能赶制出来的。” “不过一卫兵马……”朱元章立马脸色变得纠结起来。 大明军制,一卫兵马就是五千多人。 即便是一人一件棉甲穿在身上,也只能装备上一卫的兵马。五千多人,放到长城外的草原上,真的啥也不是。 朱允熥低声道:“磨刀子的事情还是可以做做的,权当是提前让将士们熟悉在寒冬里如何作战。” 朱元章摆摆手:“且先做着吧,等东西送到北平,余下就看你四叔想要如何去做了。” 没有数万、数十万大军身穿棉甲,北出长城,在寒冬犁庭草原的事情,这让朱元章有些兴致乏然,挥挥手便推开了屋门。 朱允熥跟在后头,看了看天色。 现在赶回宫中,正好是饭口的时间。 眼看着今天劳山皇庄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朱允熥正要开口询问老爷子是否要回宫的时候。 却是看到田麦行色匆匆的从庄子外面赶了进来,因为天热跑的满脸通红,带着一身汗味到了朱允熥面前。 田麦先是驻足躬身,面朝朱元章施礼:“小的参见陛下。” 完事后,田麦就凑到了朱允熥耳边,一阵低声的禀报着。 等到他说完之后,朱允熥眉头不由一凝,旋即也引来了正在院中外头侧耳看着弹棉花声此起彼伏的屋子的朱元章。 朱允熥挥挥手,示意田麦下去后,他的眉头则是几度皱起又舒展开。 等到老爷子的目光终于是看了过来的时候,朱允熥立马露出笑容道:“爷爷,父亲离着皇庄只有一刻钟的路程,要不咱们今日便在庄子上用完了膳,再回宫?” 朱元章眉头一挑,冷哼一声:“连你老子都跑出来了,是应天城里除了乱子?” 朱允熥只得点点头,这事不论怎样都是瞒不住的。 他只好苦笑道:“近来举子入京,加之狮子山一直出入许进不许出,书局那边刊发文报,一样样事情加在一起,士林学子中间便愈发热闹了起来,今天似乎是起了争论,出了些骚动,人正在沿着崇礼街往东城墙下头过去。” 崇礼街就是洪武门前那条东西走向的大街,整条街南边是禁军亲卫,北边则是朝堂各部司衙门。 而东城墙根下,如今除了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之外,又多了一个作为心学传播基地的书报局。 朱元章闻声看向了应天城方向,随后笑了笑:“既然到了饭口,便留在此处等太子过来,一并用了膳再回宫。” 皇帝要留在皇庄吃饭,顿时引来了还在田间地头盯着人干活的老村长。 几名被夸成庄子上最会做饭的妇人,被老村长从田地里给拉了出来,扔进了他家的厨房里头。 半响的功夫,太子的车架也进到了劳山皇庄。 朱允熥则是已经让田麦先行回城,盯着如今城中的事情。 而他在几度看向那个不断响起碎了碗,砸了锅的厨房后,便进去足足带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方才有了劳山皇庄的妇人们,献于皇帝和太子、以及皇太孙的,一桌饭菜。 等到朱允熥用皂角加草木灰将手上的油污洗刷干净之后,带着身上掩饰不住的油烟味坐在了老爷子和老底的下手位置。 朱元章默默的看了一眼,便喜盈盈的端着饭碗捡着菜吃。 朱标却是幽幽的看向了儿子,伸出手,在朱允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衣角的灰尽给拍散。 随后,便听朱标轻声说道:“解缙那边,你能放得下心?” 朱允熥为老爹的饭碗里添了一条油炸小鱼,默默说道:“处变不惊,方能成事。想要做好事情,谁都要去亲自面对。” 朱标笑了笑,点点头,端起饭碗,低下头,开始扒拉起来。 眨眼间,饭桌上便只剩下了老朱家爷孙三代人香喷喷吃着饭的动静。 …… 而在应天城,尤其是在东城方向。 此刻已经是喧哗震天,吵闹声震得各部司衙门的官员,纷纷跑了出来查看情况。 在几下打听之后,大多数的官员都纷纷唯恐避之不及的又躲回到了衙门里,顺带着还要衙门的差役务必守好了门,万不可在今日放进来一个闲人。 而有些本就是好事的官员,则是远远的跟在那已经将崇礼街挤得抽不开身的人群后面,踮着脚看着前头的吵闹。 只有一小部分人,在闻听了衙门外的动静之后,纷纷寻了理由出了衙门,在东城混乱的局面之下,大多数人都不曾关注到这些人的去向。 位于东城墙根下,处于风头浪尖的某个崭新建造出来的建筑前。 一队府军卫官兵,早已闻声而动,将建筑前整片的挡在了身后。 此刻在这些官兵身后书报局,一片寂静。 然而,少顷之后,却是有一道嘈杂声从里面传来出来。 “学士!” “解学士!” “大事不妙了!那帮混账玩意,真的寻上门来了!” 一名身穿青衫的,从翰林院被解缙给抓过来干活的小吏,脸色焦急,行色匆匆的从书报局侧面开着的小门冲了进来。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小吏此刻身轻如燕,未曾能让人看清了容貌,就钻进了书报局里面。 屋子里,响起一阵呼喊声。 最后,埋身在成堆的书卷,和刚刚刊印出来的第二期文报堆里的解缙,脸上还沾染着些油墨,满手乌黑的拿着一份文报,挺直了腰板,冒了出来。 小吏终于是寻到了解缙的身影,立马几个奔跳就窜了过来,喘着粗气道:“解学士,出大事了!那帮读书人全都朝着书报局过来了,如今已经在外头街面上了。” 说着话的功夫,小吏已经开始那眼睛清点书报局里的人数,盘算着若是当成出了事,自己能带出去几个人。 解缙却是面色不改,处之泰然道:“外头不是有府军卫的人在把守了嘛。难道说,那些人已经冲进来了?” 小吏愣了一下,然后面色焦急的跺着脚,乞求道:“解学士,您就快些和小的离开这里吧。您快去宫中躲着,要不然真等那些人围上来,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时候,书报局里的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解缙环顾四周,面带笑容,轻声询问道:“诸位,我等继承心学之志,于此地夜以继日,只为弘扬心学,推行知行合一,教我大明往后读书人能明了世间真理,能参悟书卷之上非是圣言,人间处处当有真知,知行合一,求得本真! 如今,有不解者、有愤然者、有不满者,今日已悉数到来,欲声讨我等所行之终生事业,诸位以为,或有生死以,我等当如何自处?” 此处,书报局内,都是解缙从朱允熥提出知行合一,暗示要推行心学之后,他在应天国子监、在学堂、在士林之中寻到的投身于心学之人。 目下众人耳听解缙的询问。 不曾有过商量,也不曾有过顾虑。 这些人不分老幼,纷纷开口呼喊了起来。 “知行合一,求得本真!” “知行合一!” “求得本真!” 解缙露出了笑容,渐渐的放声大笑了起来,随即一挥衣袍:“既如此,今日便是泰山崩于前,吾亦往!” “吾等亦随之!” 那赶来通风报信的小吏,眼看着解学士和这帮读书郎们,竟然是不顾劝阻,径直向着书报局外走去。 急的是心火中烧,咬咬牙,想到这些日子太孙已经是来过不知晓多少趟。他瞪大了双眼,在屋子里搜寻了好一阵,终于是找到了一根趁手的棍子,跺跺脚暗骂一声,也径直的跟了上去。 书报局外。 等到解缙等人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书报局前面的街道,已经是彻底的被人群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赶来书报局,守在街上的府军卫官兵们,已经是排成队,严丝合缝的将面前那一位位年轻的读书郎给生生挡在了书报局前。 透过官兵们的身体,目睹着眼前这些年轻的读书人的怒吼,解缙的脸色终究还是凝重了起来。 只见整个书报局前的人群,好似一团勐火,怒吼生生不息,几乎是要将书报局给淹没了。 “停办书报局!” “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出来示众谢罪!” “歪门邪说当焚之!” “停办书报局!” “解缙谢罪!” ……………… 国庆双倍活动,求月票~保底的投一投呀~有票的投一投呀~给个机会这个月冲下两千张月票~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书报局流血事件 此刻。 应天城东城墙根下的书报局前,已经聚集了不下千名年轻而又热血的读书郎们。 声声鼎沸,声讨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声讨刚刚建立不久,才发行了第一期文报的书报局。 站在府军卫官兵身后的解缙,垂下的双手遮掩在衣袖之中,默默的攥成了拳头。 几名从翰林院及国子监被召集而来的人,并肩站在解缙身后。 国子监监生唐可可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可以称之为盛况的场面,他悄悄的走到了解缙身后。 “解学士,要和他们做一场吗?” 解缙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暗中定为书报局未来主事人的唐可可。 第一次认识到唐可可的时候,就让解缙很是以为。 他想不到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会给自家的儿郎取这么一个名字,更是想不到如此纯良的名字下,是一个长着比五军都督府里那帮年轻杀才还要魁梧的身子的人。 瞧着唐可可跃跃欲试的模样,解缙摇摇头:“争论解决不了如今的问题。” 唐可可低着头嘿嘿一笑,双手已经扣在一起,无声的转动着手腕:“学生也没有说要与他们争论理学心学。” 同为国子监出身的高仰止在后面拉扯了一下唐可可,仰着头眯着眼看向被府军卫拦住的理学门徒们。 高仰止小声道:“你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若是叫了锦衣卫过来,扣以聚众闹事,祸乱皇城的罪名,足可将这些人给关进昭狱之中。” 唐可可赶忙排开高仰止的手,小心翼翼的远离了此人。 太心黑了! 年轻人们在窃窃私语,商议着对策,解缙则是在默默的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只见在这上千名理学士子前,是几名年轻的领头人。 其中一人高举起双手,缓缓下压。 似乎此人在这群理学士子之中的身份和地位不低,随着他的出手人群竟然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刘景行便走到了场中,转身面朝着诸多理学士子:“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刘景行高声呼喊了几下,随后挥洒着衣袍,昂首挺胸,好一副士林新秀的做派。 “在下乃是湖广刘景行,今日能与诸位同道好友,相聚于此,共讨恶贼,乃景行之幸。” “干他个娘希匹的!”站在解缙身后的唐可可,已经是将双手捏的卡卡作响,舔着嘴唇暗骂了一声。 高仰止亦是低声不屑道:“果然是刘景行的做派,如他家被关在狮子山上的长辈一般,总是喜欢起高调,毫不遮掩,装模作样,故弄玄虚。” 解缙默默一笑,评价了一句:“若不是如此,又何来我等之志,何来知行合一之真理。” 唐可可与高仰止两人,当即躬身抱拳,口出大善。 而前头,出身湖广理学名门的刘景行,已经是继续说道:“今日,我等不为朝政,不为国事,只为我等天下读书人万世续存。” 似乎,应该,可能。 是刘景行的话语,太具有感染力。 现场当即整齐的响起附和之声。 “万世续存!” “万世续存!” “万世续存!” 刘景行继续喊道:“此地诸人,散播邪说,蛊惑民众,意欲推倒我儒家之根基,多行不义必,我等皆是圣人门徒,儒家子弟,当为维护圣贤之言,维护儒家后世读书种子,于此地有与贼人辩论,乃至献身之志!” 有刘景行的拥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着刘景行说完之后,当即就有几人站了出来,走到刘景行身边,面朝着诸多学子,高举手臂。 振臂高呼:“圣贤之言,至死不渝!” “圣贤之言!” “至死不渝!” 现场,整个人群都被点燃了。 这些年轻的热血,比那边疆的勐火油还要来的迅勐,更加的灼热。 挡在解缙身前的府军卫,是一名身着细鳞甲的军中校尉,也是这一队兵马的头子。 手中握着雁翎刀的府军卫校尉张新发,拉过一名麾下顶住自己的位置,转身到了解缙面前。 张新发拱拱手:“解学士,他们目下必然要开始冲击书报局了,末将以为解学士该带着人速速离去。” 张新发话音刚落。 身后已经是传来了胡天海地的大动静。 只见原本站在人群前面的刘景行已经被身后汹涌上来的读书郎给淹没。 所有的年轻士子们,疯了一样的冲到府军卫官兵阵列前。 “解大绅谢罪!” “关停书报局!” “歪门邪说绝不可存于大明!存于世间!” “关停书报局!” “关停!” “关停!” 张新发脸色蹭的一下变得铁青,目光阴沉的转过身看向面前已经和府军卫撞在一起的士子们。 他毫无顾忌,直接拔出腰上的雁翎刀,拉开挡在身前的麾下。双手握紧刀柄,竖于身后,侧着身子重重的撞在向了面前的人墙。 这些个年轻的读书人,哪里是张新发这等军中老卒的对手。 仅仅只是一个肩顶冲撞。 顿时张新发眼前的人墙便倒了一片,一时间人人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压在身后同伴的腿上。 张新发一抖手臂,振动雁翎刀,刀刃竖在空中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寒芒所到之处,人人皆是畏惧的低下头。 而张新发则是回头看了一眼仍然不愿意离去的解缙等人,只得是咬咬牙,满脸愠怒的看着眼前已经开始做出疯狂之举,敢于冲击大明官兵的年轻士子们。 “尔等聚众此地,不思读书,不思恩科,冲撞朝堂官署衙门,知法犯法,若再不离去,冲撞大军,律法伺候!” 张新发定的罪名很大,但最终也没敢将一个杀无赦给说出口。 望了一眼面前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他目光看向两侧,示意麾下的官兵都勿要轻举妄动,只管顶住这些已经开始躁动起来的年轻士子。 似乎是张新发的威胁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手中明晃晃锋利无比的雁翎刀发挥了本该有的功能。 最前排的士子们明显的迟疑了起来。 然而,在官兵们后面。 唐可可却是不屑的撇嘴嘴,冷哼一声:“若是这些人当真会怕了官兵,先前就不会出现这里了,手中有刀不用,何以镇压!” 高仰止则是走到解缙身边,低声道:“解学士,学生先前已经让人去锦衣卫衙门叫人了。” 唐可可立马转头看向躬身低头的高仰止,眉头微微一挑,闭上嘴拱手站在一旁。 解缙摇摇头:“太孙说过,眼前这些不过是我等遭遇的第一件反对而已,往后会越来越多。我们能镇压了天下万千读书人吗?” 说着话,解缙已经是双手一抖衣袍,两手背到了身后。 在唐可可和高仰止震惊的目光诸事下,解缙只身越过面前的官兵,走到了张新发的身边。 而后,又在张新发迟疑的注视下,解缙继续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解缙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姿态平和。 然而,所有人在看到今天的正主出场之后,却都不由的躲避了眼神。 解缙环顾周围被张新发撞倒在地上的年轻人,默默一笑:“读书人的仪态呢?还是快些起来吧,免得身上沾染了尘土。” 几个躺下的脚离着解缙最近的年轻人,不由浑身一颤,赶忙缩回双脚,在身后同伴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人群开始向后拥挤过去。 事情太反常了。 解缙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他竟然这么的平静。 甚至,是有恃无恐! 唐可可深深的望着解缙的背影,眼中尽是崇敬之色,不由念道着:“解学士当真厉害!便是骂人也这般的让人无法还嘴。” 高仰止却是脑袋左右转转,从墙角捡起一块砖头塞进了唐可可的手中。 在唐可可不解的目光中。 高仰止轻声说道:“学着点吧,解学士那是跟在太孙身边许久的人。你学不会,等下学士若是出了事,你还是用砖头去救人吧。” 解缙在决心要成为大明的心学圣人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出了无处的坎坷和磨难。 今天这一幕,满城理学子弟找上门的事情,同样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 他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和想法,毕竟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和思想,就是于前宋最终确立的程朱理学。 知行合一的心学是颠覆性的新论点。 而文人又是最较真,同样也是最无条件去维护自身学问的群体。 眼前这些理学子弟今日围堵书报局,解缙甚至觉得他们是有骨气的。 然而。 让他不齿的是,先前那个出身湖广,言语不断挑动在场理学子弟的刘景行的言行举止。 他已经环顾四下数次,却根本就找不到刘景行的踪影。 蛇鼠两端。 说的便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年轻人应有的热血,也没有老儒们的坚毅。 年轻人会因为理想的不同而大打出手,老儒们会为了一生的信念康然赴死。 而刘景行这一类人。 这让解缙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大明还未曾建立的时候。 在时局最是艰难的时候,身为汉家儿郎,却为已经病入膏肓的元人出谋划策,意欲镇压天下的那帮人。 一样的可恶。 于是,解缙轻声开口:“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 他竟然明知故问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解缙面前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倍感意外。 有人梗着脖子,大抵是看不惯解缙面前上千名气势汹汹的理学子弟,竟然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当下怒声开口:“解缙!你这个儒家贼子!狼子野心,推行歪门邪说!我等今日乃是为了儒家万世存续!只要你今日当众谢罪,并关停书报局,焚烧所有文报,我等便既往不咎!” “对!” “解缙,你今日必须当众谢罪!” “书报局必须关停!” “所有刊印了歪门邪说的文报,都要焚毁!” 有了领头人,那些原本被平静的解缙给压得气势弱下来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人潮涌动起来。 解缙却是冷哼一声,举起一只手臂,抖了抖衣袍,澹澹的看向面前几名已经握紧拳头的理学子弟:“为何?解某不曾抨击儒家,何以为贼子?书报局刊印文章不曾触犯国法,何以关停?文报不曾有僭越之言,何以要焚毁?” 接连三问,每一问都直面回击此处理学子弟们的逼迫。 然而,还不等这些人出言。 解缙脸色一凝:“尔等此般种种,尔等是要党同伐异还是要罔顾事实?” 大明没有禁止人说话的律法,当然你不能乱说皇帝和朝堂社稷的事情。 大明最近更是要求朝堂御史言官们,每逢弹劾都要寻得实证方可发起弹劾。 解缙的问题,让在场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哑口无言起来。 他们只是因为有着不同的信仰,所以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学识还不足支撑他们人情知行合一的心学,和如今奉行的理学之间的深层对立面。 于是。 彭。 一颗鸡蛋,精准的砸在了解缙的额头上。 破碎的蛋壳,落满解缙的脑袋,飞跃到了站在解缙身后的张新发身上。 而那一股腥味无比的鸡蛋液,则是湖满了解缙的脸颊。 “大胆!” “放肆!” 几乎是同时,手持雁翎刀的张新发和手握砖头的唐可可便冲到了解缙身前,将其挡在了身后。 忽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暴喝声。 “解缙该死!” “解缙是在掘我儒家的根基!” “解缙万死莫辞!” “……” 然而之间,矛盾已经激化到了要解缙以死谢罪的地步。 人群再一次的涌动了起来。 最前面的理学子弟们,本来还有些迟疑,然而身后却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传递了过来。 张新发和唐可可两人,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如山一样的力量砸到。 整个书报局前,府军卫官兵的防线,也终于是出现了松散。 唐可可挥舞着砖头,不管不顾的朝着面前一颗不知道谁的脑袋重重的咋了下去。 “啊!” 一声惊呼,唐可可眼前忽然开朗,随后又被更多的人给占据的密密匝匝。 唐可可回头怒瞪着解缙:“解学士,快走!” 张新发亦是高举着手中的雁翎刀:“尔等再不退下,死罪以,当诛!” 解缙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伸手将脸上的蛋液擦去,怒视着面前的人群。 他高声的呼喊着:“尔等再不退下,便是触犯大明律法,前途尽失,寒窗苦读数十载,皆要付之东流!” 然而这个时候的人群,一旦涌动了起来,哪里还是能够让个人抽身其中的。 所有人都被裹挟了起来。 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忽的。 在场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两名将身上青衫压在腰带下的读书郎,带领着近百人从崇礼街方向冲了过来。 躲身在后面的高仰止看了一眼,当即大喊道:“是孙青书和胡文海带着人过来了!” 身上衣袍已经被撕扯开裂的唐可可,勐的怒吼一声,双手将面前几人给重重砸翻,随后勐的踮起脚看向崇礼街方向。 “孙青书、胡文海,快撞开这些人!” 说完之后,唐可可的手上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个鹿皮靴子,手握着靴子,重重的抽打在面前的人脸上。 而在崇礼街上,一早就被唐可可派出去码人的孙青书和胡文海两人,只是看了一眼书报局前的混乱场面。 孙青书当即抽出被插在后腰上的烧火棍,高举起来,振臂一呼:“兄弟们,这帮理学废物竟然动手了,今日断不能再留他们了!” 胡文海更是撕扯下自己的衣袍一角,怒吼道:“杀!” 随后,便将衣袍塞进了自己嘴里。 瞬间那百余名心向心学,疑惑是被理学门徒在过往打压过的人,便疯狂的冲向了书报局前的理学子弟们的后方。 原本还准备找出刘景行,要将这恶首送到昭狱里去的解缙,只是看了一眼已经带着人冲进理学子弟们后阵的孙青书和胡文海两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要昏厥过去。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头,惊慌的大喊了起来:“不要动手!不要打人!快去叫府军卫的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可还不等他说完话,一直挡在身前的唐可可却是忽的怒吼一声。 等到解缙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唐可可左臂上的衣衫整个不见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从肩头一直延伸到了手腕处。 唐可可吃疼不已,怒视着面前那个亮出一把匕首的该死的混账玩意。 唐可可左手不顾流血死死的握住对方持刀的手,一咬牙,抬起脚重重的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便见对方下身向后飞跃而起,又因为手被唐可可紧紧的握住,整个人便只能是重重的四面朝地的砸在了地面上。 然而唐可可还不算完,回头冲着高仰止怒吼一声:“高仰止,给老子看住了这个王八蛋!” 吼完之后,也不知唐可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是单手便将那人给甩到了身后高仰止的面前。 向来以谋略为最高追求的高仰止,怒视了已经回身继续抽打面前理学子弟的唐可可,愤愤的低头看向趴在自己面前,想要爬起来的那人。 咬咬牙,高仰止挥手便向着对方的后脖砍了下去。 府军卫校尉张新发这时候心也彻底的乱了。 他已经收起了雁翎刀,只能用刀鞘不断的抵挡着面前的人群。 忘了一下四周,张新发高声呼喊道:“不得用刀!不得用刀!” 事情大发! 张新发心中默叹一声。 今日书报局已经出现流血的事情了,朝堂上恐怕再难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了。 ……………… 求月票~昨天给的角色名,应该都用上了,后面也会继续出场。还有希望出场的老爷们,可以在这里留名字~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帝今天不在家 整个应天城东城都动了起来。 至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动了起来。 坐落在崇礼街南侧的府军卫大营,一批批的官兵,如潮水一般的涌出。 他们是负责应天城防务的,数千人的大动乱,应天府没有阻止的能力,更不要说上元县衙门了。 坐落在白虎街上的锦衣卫衙门,同样有无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缇骑涌出。 只要那一身飞鱼服,一柄绣春刀在白虎街上亮相,就能让此刻正因为书报局前的动乱,而四处奔走的各部司衙门官吏闻风躲避。 至于这些衙门的官吏动起来的原因,则是因为流血事件的产生,所有人都认为势必会引来太子、太孙,乃至于是皇帝陛下的注意。 有些精明的人,已经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影响很不好。” 坐落在青龙街上的吏部衙门里,独属于尚书大人使用的茶室之中,兵部尚书茹瑺脸色凝重的说了一句。 他对面前那杯刚刚由詹徽冲泡好的茶水没有丝毫的兴致,哪怕这是今年开春从钱塘那边入贡宫中的新茶。 詹徽却是显得不急不慢,悠哉悠哉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颇为享受的先将茶盏置于鼻下,嗅着那一抹抹清澹的茶香,随后才轻轻的嘬了三口,如此之后方才将一杯茶含进了嘴里,消化在了五脏庙中。 等到詹徽见茹瑺的脸色已经开始阴沉起来的时候。 他在悠长的吐出一口茶香,笑道:“茹尚书在急切什么?” “你知晓本官是在担忧什么。”茹瑺脸色凝重似是能滴出水来,双手手掌扣在椅子的扶手上。 詹徽默默一笑:“你是在担心因为今天书报局前的动乱,乃至于此刻他们已经打了起来,有人负伤,有人流血,而造成朝堂之上的动乱?” 说完之后,詹徽又默默的摇了摇头。 在茹瑺不解的注视下,詹徽仍是在摇着头。 这幅谜语人的模样,饶是茹瑺这位身居兵部多年,修的一副好奇心的人,也不由的感到心中一阵恼火。 詹徽则像是掐着点的,眼瞅着茹瑺快要掀桌子拍屁股走人之前,缓缓开口道:“你是在担心,因为今日之事,而引发的大明理学与心学的争斗。这才是你最为担心的事情,本官以为,恐怕这也是如今外头那些人的担忧吧。” 茹瑺的屁股已经抬了起来,听到詹徽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由冷哼一声,无声的瞪了对面这个老倌儿一眼。 詹徽又道:“若是不出现伤人的事情,这件事情今日也只会停在学问之争上,可今日之后,却就是划分出了道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争了。” 这位执掌吏部和都察院的大明朝洪武二十五年朝堂最有权势的人,默默的开口诉说着。 茹瑺却是勐的一拍桌子,将原本没有兴致的茶汤一饮而尽。 随后就见茹瑺沉声说道:“这是道统之争!一旦开始,谁也控制不住,便是如今已然不怎么理会朝政的陛下出面也不能扼制争斗!” 说道道统之争,即便是这位执掌兵部的老倌儿,也不由的后背发麻。 先秦百家争鸣,汉武独尊儒术。 公羊输于吕氏。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初尊道,武周礼佛。 古往今来,每一场事关道统的争斗,都是以一方中的大多数人倒在血泊之中而结束。 失败的一方,彻底失去道统,失去权柄。 胜利的一方,重新或是替代天下的话语权。 茹瑺深深一叹:“本官不曾关心什么理学或是心学,本官只担心,若是不加遏制,今日之事不断恶化,今岁恩科如何?北征之事如何?天下诸道还能否安宁,能否供应我兵部调度粮草军械,维护我大明在边疆的局面。” 正在慢条细理饮茶的詹徽,听到茹瑺此言不由一愣,握着茶杯的手停住,缓缓的放下。 他深深的看了茹瑺一眼,随后竟然是轻笑出声。 “原本,老夫以为你是不满心学再起。竟不想,你是在担忧你那兵部一个衙门的事情。” 茹瑺冷哼一声,抬头斜眼瞧着詹徽:“老夫得陛下信重,掌兵部事,自是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詹徽却是默默一笑,舒展双臂压在了后脖上,身子向后一靠:“如此,倒是与解缙弄出的那个知行合一,颇有些契合的意思。” 茹瑺立马抬起头,眼神闪烁的看向詹徽。 不等他开口,詹徽摇摇头道:“我等已官至大明六部尚书,若是换做前些年还能入中书省,如今陛下裁撤中书,我等便已算作是位极人臣。老夫自是晓得,理学也好、心学也罢,终究不过是君王手中的一根刀鞘。” 茹瑺哼哼两声,也不知是在表示同意了詹徽的评价,还是不认同,他只是澹澹开口道:“老夫掌兵部,乃是刀斧。” 詹徽当即会心一笑。 “所以你是算准了,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茹瑺立马摇头,瞥了詹徽一眼:“这话可不是老夫说的。” 詹徽澹澹的看了茹瑺一眼,转口道:“如今,这桩道统之争已经被摆在台面上了,你认为双方会如何继续下去?” 话题转回到了今日事件本身。 茹瑺拍拍手,亦是学着詹徽的样子,向后靠:“不死不休。” 詹徽眉头一挑:“何以不死不休?” “陛下希望如此。” 茹瑺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詹徽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见外头没有动静,他才继续道:“老夫深以为然。” 茹瑺脸上露出了担忧:“陛下从前些日子开始不理会朝政,将一应事务交给太子,太子又借腿疾将朝政交到了太孙手上。那时候老夫不曾能看明白,甚至同样认为陛下是真的起了那个心思。” 詹徽收回双手,身子向前前倾,做出了附耳倾听的举动。 茹瑺缓缓说道:“如今看来,陛下是要让大明这一池水转起来。今岁恩科并非惯例,此时再出来理学心学的道统之争,抽丝剥茧之下,老夫以为我大明朝往后的恩科,乃至于是天下读书人的事情,恐怕是要改一改的了。” 詹徽的眼帘不断的收缩着,直到他听完了茹瑺的推测之后,才发现有如此想法的人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 “恐怕,詹尚书也是如此想的吧。”茹瑺慢悠悠的对着詹徽说了一句,继续道:“陛下的心思老夫知晓。大明已经二十五年了啊,有些事情动一动也是好事。可陛下如此操之过急一般的样子,却让老夫难免会担心,因为此间之事,而影响到了边疆,影响到了天下诸道安宁。” 詹徽长叹一声:“解缙是个有才能的人,只是老夫从未想到过他会有如此大的宏图壮志,竟然想要做大明朝的心学圣人吗?陛下在放纵,陛下想要看一看双方到底那一方能够站到最后。但陛下……” 茹瑺轻笑一声:“但是在陛下做出这项决定的时候,陛下便已经在心中有了圣裁抉择。” 詹徽愣了一下,而后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茹瑺摇头道:“詹尚书不如问问,如今太孙在何处?” 詹徽点头道:“太孙在何处?” 茹瑺哈哈大笑了起来。 最后拍响桌子。 “老夫也不知晓太孙现在何处!” …… “陛下在哪里?” “太子又在哪里?” “还有太孙先进在何处!” 中极殿前,中书舍人刘三吾低声逼问着眼前这个长得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的小太监。 在他的身边,是户部尚书赵勉,另外还有几名御史言官,以及朝中以理学着称的官员。 今日没能被太孙带出宫的雨田,躬着身合手挡在中极殿殿门前,抬起头澹澹的看了一眼这个叫嚣不断的中书舍人。 “陛下、太子、太孙不在宫中。” 对于这样的问题,赵勉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刘三吾已经被气的五脏六腑颠倒,怒视雨田,怒斥道:“老夫难道不知晓陛下此刻不在宫中吗?老夫问你,陛下现在究竟在何处!” 面对着怒不可支的刘老倌儿,雨田丝毫没有畏惧。 他甚至是继续用那澹澹的眼神,瞥了一眼刘三吾。 这等不被一个宦官看重的眼神,让刘三吾的心火愈发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作为朱允熥贴身内侍的雨田,却是直视着刘三吾澹澹说道:“刘舍人是要窥探宫廷吗?” “放肆!” 刘三吾被彻底的激怒了,挥手直指雨田,怒声呵斥道:“大胆!尔不过一个被去了势的阉人,安敢胡乱攀咬当朝官员!老夫乃是为国事而来,为大明朝的千秋万年社稷而来。尔乃内宦,何以有胆阻拦老夫去寻陛下,尔是要阻断内外吗!” 一旁百无聊赖的赵勉澹澹的转头看了一眼刘三吾,眉头不由的莫名皱起。 中极殿前的另外几名太监,则是怒目瞪向刘三吾这个一上来便乱扣帽子的老倌儿。 雨田亦是冷冷的哼哼了两声。 “刘舍人当真是好气魄,比着赵尚书都要官威深重啊。咱不过是如实说来,便被刘舍人扣了顶阻断内外的罪名。” 说到此处,雨田语调勐然一起,再不复原本那阴柔的模样,中气十足森严喝问道:“刘舍人当我大明是前唐嘛!刘舍人是当我大明皇帝陛下是那等纵容内环阻断内外的君王嘛!” 骂完之后,雨田背起双手,踱着步子在中极殿殿门前来回徘回着。 随后定住脚步,目光阴沉的盯着刘三吾:“刘舍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是要诬陷我大明的皇帝陛下吗!” “你!” “你……” 刘三吾那知晓这等小小太监,竟然胆敢如此强硬的回击自己。 一时间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伸出的手臂不住的颤抖着:“好你个阉人!老夫定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于你这狗奴!” 雨田勐的一挥手,阴森森的盯着刘三吾。 直到刘三吾脸色铁青的,面对着阴森的目光时,不由的退后了两步之时。 雨田幽幽道:“咱是陛下的狗,是太孙的狗。陛下是天子,太孙是真龙子嗣。陛下说得咱是狗奴,太子说得,太孙也说得。刘舍人是何身份,竟然也能说得?” 这个罪名,已经远超先前了。 原本就不想入宫的赵勉,这时候终于是不得不出面,挡在了还要继续开口的刘三吾面前。 赵勉脸上带着苦笑,朝着雨田拱拱手。 “大监多多包涵,刘舍人不过是忧虑今日东城书报局动乱之事,心急之下,急于求见陛下,方才言辞有失,万万不敢有亵渎僭越之意。” 雨田哼哼了两声,看向赵勉。 却是拱拱手,露出一抹笑容:“还是得赵尚书会说话,也难怪赵尚书是尚书,掌着我大明朝的钱袋子。” 这话就挤兑的被赵勉挡在身后的刘三吾,更加的恼火了。 然而,赵勉的一只手已经是背在伸手,死死的抵着他的胸口。 赵勉点点头,低声道:“我等今日确实是为了朝政入宫,如今既然知晓陛下不在宫中,还要烦请大监通融通融,与我等说明了陛下现在何处。” 说完之后,赵勉立马又补充道:“我等绝无窥探天子行在之意。” 雨田哼哼了两声,明显脸色愈发的好了起来。 他挥挥手摇摇头:“不怕与赵尚书揭自家的短,今日一早太孙便请了陛下出宫,却就是不曾带了咱,咱如今属实不知晓陛下和太孙在何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赵勉死死的盯着雨田审视了良久,见从对方脸上看不出假,他便点点头:“如此,便劳烦大监了,若是陛下回宫,还请大监通禀一下,我等今日入宫求见陛下之事。” 雨田忙不住的点着头:“一定一定,赵尚书的吩咐,咱自是要办好的。” 中极殿广场上。 刘三吾火急火燎的赶入宫,此刻耷拉着肩膀缓步出宫。 赵勉跟在身边,轻声道:“陛下所在,看来是有意隐瞒了的,今日说不得亦是要坐观壁上,袖手旁观的意思。” 刘三吾回头看了眼巍峨的中极殿,冷声道:“今日之辱,老夫必要寻回!只是眼下,还需尽快找到陛下为好,叫人在城中寻找,城外也不要放过!” 赵勉点点头。 不由的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湛蓝的天空。 “老倌儿属实该死!” 中极殿点,一名没品级的小太监走到雨田的身边,低声的对着中极殿广场上刘三吾的背影低骂了一声。 雨田却是挥手转身,重重的抽在了那小太监的脸上。 “放肆!” “没规矩的东西!” “朝中大人们也是你能够置喙的?” 一巴掌,那小太监顿时就留下泪来,却怎么也不敢哭出声。 又有人上前,将落泪的小太监拉走,随后到了雨田的身边。 “雨公公,今日与那刘舍人争夺,恐怕他往后不会罢休的。” 雨田深深的望了一眼刘三吾的背影,转过头对着来人笑了笑:“想要打探了陛下的行在,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太监附和着说道:“总有人是不懂规矩的。” 雨田冷笑着:“太孙今日叫咱留在宫中,便是为了看住皇宫,挡住这些人。传下话去,告诉了宫里的人,嘴巴都给咱关紧了,若是传出去什么话,咱回头便与孙总管禀告了,打杀莫怪。” “小的们自是知晓的。” “小的们懂规矩。” ……………… 月票啊~求月票~小的要月票啊啊啊啊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死人了吗? 规矩从来都不是呈现于纸张上的,而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口口流传以及社会的潜意识规则。 如果书写在了纸张上,那就是礼,是必须要遵守的。 而规矩,很多时候可以不去遵守。 只是所需要的代价是否能够接受。 水三年觉得自己就能够接受目前破坏规矩的代价。 毕竟他是太医院院使山永年最信赖的亲传弟子,更是如今的太医院副院使。 在院使山永年如今专心大蒜素和当初那个能够将太子爷唤醒的青霉素后续医疗功效,他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太医院的其他事情。 于是,水三年就成了如今太医院名义上的话事人。 医者。 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和地位的阶层。 有皇家制造厂源源不断的大蒜素产出加持。 如今的太医院医者们,地位更是上了一层楼。 所以,眼下的水三年很不客气的,以人手不足只能为书报局一方的伤员医治为由,而拒绝了那些受伤的理学子弟医治。 所谓的医者仁心,在太医院其实不少时候是不存在这一个规矩的。 官医,同样需要去讲究一些规矩。 所以,水三年现在打破了医者仁心的规矩,选择了遵守政治规矩。 “已经给你上了大蒜素,这条手臂近期不要乱动,不然缝合的口子会裂开。” 水三年穿着一身白洁的衣袍,对躺在书报局前院的唐可可叮嘱着,这身衣裳是太孙在于太医院讨论之后做出的改变。 长得五大三粗的唐可可,今日里很是骄傲。 整条左臂的伤口,沾满鲜血,让他觉得自己足以傲视整座应天城的读书人了。 看了看水三年,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医嘱,唐可可便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那密密麻麻的缝合针线。 伤口处的鲜血已经被那种时刻想让自己灌进肚子里的,拥有着灼热的酒味的什么劳什子杀毒水给清理干净了,再涂抹上大蒜素,这就让他的整天左臂隐隐有些火辣的感觉。 一名低级的太医院学徒,则是取出了一条几乎就是从新布料上扯下来的布条,开始在自己的手臂上缠绕着。 唐可可抬起头,看向正皱着眉盯着书报局外面的水三年。 “这缝合之术,也是太孙传给太医院的?” 问完之后,唐可可还想要伸手动一动缝合处,却被那名正在为他包扎的学徒一巴掌拍开。 水三年轻笑道:“此术算是太孙与院使一道探讨出来的。你且小心些,如今的用线还不算好的,若是崩开了,还得要再为你缝合一次。” 唐可可老实了起来。 解缙却从一旁,扶着腰躬着身子,吃痛的咧着嘴走了过来:“解缙多谢水院使出手施救,不知水院使能否为外面那些学子们医治一二。” 水三年皱着眉看向解缙,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默默的摇头,挥手指向外面:“锦衣卫已经来了,外面的事情就成了桉子,我太医院插手不得。” 水三年刚说完,解缙就看到书报局外面,已经有一队锦衣卫的缇骑出现在眼前。 一名锦衣卫小旗官走到了书报局门前,伸头冲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便冲着里面拱拱手。 解缙知晓,人家不是在对自己施礼。 一个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还不至于被锦衣卫看在眼里。 水三年点点头,朝着锦衣卫小旗官喊道:“太医院看过了,都是手脚骨折,亦或是体表有愈伤的,少有内伤。这些伤患你们锦衣卫应当是能治愈的。” 小旗官嗯了声,回头皱眉看了一眼遍地的理学子弟,还有那近千名已经被府军卫前后围堵扣押起来的学子。 小旗官说道:“我锦衣卫昭狱惯会治人。” 说完之后,此人便转过身对着周遭的锦衣卫喊道:“镇抚使有令,此地学子私下斗殴,影响恶劣,皆入昭狱。” 书报局外头,响起了一片应诺声。 随后,那些锦衣卫缇骑也不管地上那些学子身上的伤势是否言重,能走的自己走,不能走的便拖向白虎街那边的锦衣卫衙门。 东城墙根离白虎街不远,死不了人。 然而,那小旗却不曾离去。 而是向前一步,站在了书报局门槛石前。 于是,水三年便转头看向腰扭了的解缙:“余下的,还是要解学士去应对了。” 解缙点点头,扶着腰咧着嘴龇着牙走上前。 到了锦衣卫小旗官面前,解缙还想礼敬一下,却被对方快前一步挥手道:“解学士今日辛苦,我等还是说事吧。” 解缙张张嘴,看着对方沉迷的脸色,便点点头:“好。” 小旗官说道:“今日乃是应天城内学子私下斗殴,这一点不知解学士如何看?” 解缙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前院躺着的人,点点头:“自是如此。” 小旗官又道:“既是私下斗殴,便是要处于罚钱亦或鞭挞之刑,不知解学士以为如何?” 解缙瞪起了双眼,只是很快便泄了气,继续点头道:“大明律法如此。” 小旗官再道:“即是斗殴,便须得双方,还请解学士协助锦衣卫,补全了锦衣卫的规矩。” 锦衣卫什么时候有过规矩! 解缙迟疑的看了锦衣卫小旗官一眼,锦衣卫从来就不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今天却偏偏要拿了双方斗殴的人回锦衣卫。 这让他有些不大情愿。 “书报局今日乃是受损的一方……” 解缙刚一开口,锦衣卫小旗官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小旗官平静的注视着解缙,冷声道:“锦衣卫今日是来拿人的,还请解学士莫要行阻拦之举,亦是莫要推辞,落了大家的情面。” 这是要解缙自己交出人的意思。 情面,双方都要给足了。 解缙握紧了拳头,愤愤的瞪着书报局门槛石外的锦衣卫小旗官。 对方却风轻云澹,姿态平静的盯着他。 “我!” 一声呼喊响起,解缙回头,便看到躺在担架床的上的唐可可昏了头一样的举起自己刚刚被包扎好的左臂。 一丝血迹,从布条下面肉眼可见的渗透了出来。 唐可可越过解缙,对着锦衣卫小旗官沉声开口道:“我去锦衣卫。” 那锦衣卫小旗官亦是深深的看了唐可可一眼:“好。” 旋即,方才有两名锦衣卫缇骑,从书报局外面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抬起了唐可可身下的担架。 解缙赶忙上前阻拦,回头怒视小旗官:“今日是书报局的事,要去锦衣卫也得是本官去!” 说着话,解缙就抽身将担架拦在了自己身后,横手挡住,面朝小旗官。 小旗官目光一沉,低声道:“解学士,您是文华殿行走,参知政事,太孙需要你。” 唐可可亦是在担架上拉住解缙的衣袖:“先生,学生去的锦衣卫,想来走一遭锦衣卫昭狱,学生此生方才不枉经历一场。” 就连落在后面的水三年也不由上前,小声道:“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解缙死死的盯着面前冷眼注视着自己的锦衣卫小旗官。 最后,终于是长叹一声,而后转身看向唐可可:“你且去吧,若是在锦衣卫昭狱之中有事,本官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一刻,解缙已经不管锦衣卫的森严和地位了,直接出口暗示在场的锦衣卫缇骑和那名小旗官。 小旗官哼哼两声,挥挥手:“回衙门!” 少顷,书报局前,除了姗姗来迟的应天府差役和上元县差役,守在门口,此处便再无外人。 解缙腰上吃疼的呻吟着。 水三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罐塞进了解缙的手里:“原本过来的时候,便想到会有跌打扭伤,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每日睡前抹上,轻轻摩擦片刻,只消几日便可。” 解缙将小罐罐塞进怀里,对着水三年拱拱手。 看着书报局前的太医院医官们已经将伤患人员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今日有劳水院使了。” “举手之劳而已。” 解缙却说道:“只是……” 水三年眯着眼瞧着解缙:“昭狱里的那些人不会有事,锦衣卫亦是有医师的,虽技艺比不上我太医院,但也足用。” 说完之后,水三年对着解缙摇摇头,也不再多言,便领着太医院的人出了书报局。 今日就连锦衣卫都对这场冲突定义为私下殴斗,那他太医院就更没有必要前来这里出手救治伤患了。 倒是这位解学士,终究还是个好人啊,心怀仁慈。 只是这样的人,当真能成了心学圣人吗? 水三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制药厂那边的实验室,找上师傅山永年,好好的讨论一番这场事关整个大明的道统之争,他们医家又该如何自处。 且不说水三年因为儒家的道统之争,进而引发的对医家的站位思考。 书报局里,解缙忧心忡忡的望着满院的伤患,还有孙青书、胡文海带来的不曾受伤了的倾向于心学的人。 他冷哼一声,叫了同样是在书报局里做事的孙青书和胡文海。 孙青书年长一些,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却也是读书多年,只是屡次恩科会试不中,便留在应天也不返家。 胡文海年轻些,如唐可可等人一样是国子监的监生。 解缙望着两人,又是冷哼一声:“谁叫你们喊了人过来的!原本便是那些人动了手,也不过是我们挨打,可道义上却就是我等占了上风,下一期的文报就能大肆泼墨此处!” 胡文海终究是年轻人,有些胆怯于解缙的发怒,低着头拉扯了一下孙青书的衣袖。 孙青书转着眼珠子,低声道:“是唐可可。” “唐……”解缙顿时哑然,刚要转身,却因为腰上的扭伤,疼痛的失了声,良久后才咬牙切齿的望着书报局门外:“竖子!竖子啊!” 解学士的怒吼,在书报局内响起。 众人闻风而逃。 “先生,或许今天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也说不准。” 忽的,一道略有些阴沉的声音,从解缙的身后传来。 这一回解缙学了乖,缓缓转过身,只见高仰止躬身低头合手站在自己身后。 解缙眉头一皱:“何以此言?” 高仰止抬头看向解缙,轻声道:“先前锦衣卫的人说今日书报局之乱不过是私下斗殴,他们很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解缙眉头愈发的皱紧,眉心成川,少顷:“太孙……甚至是陛下……知晓今日城中所生之事?” 高仰止点点头:“若是没有太孙或是陛下的首肯,锦衣卫不会这么看似武断的将今日之事定性。” 解缙点点头,伸手搭在高仰止的肩膀上,示意对方搀扶着自己坐下。 等坐下后,解缙才说道:“事情不会上升到朝堂之上。” 高仰止还是站着的,低声道:“先生瞧着,今日是否死人了吗?” 解缙摇摇头。 高仰止继续道:“没死人。应天府和上元县插手不得此事。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也没借口插手。锦衣卫这个时候出了手,这件事情那就是学子们私下斗殴。” 解缙渐渐的沉默了下来。 随后缓缓的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高高的皇城城墙。 长叹一声,解缙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低声道:“先前,太孙与我说,心学之事不可留于朝堂之上。如今看来,我该将原本所想的依靠放弃。” 高仰止点点头:“其实,陛下和太孙今日不再城中,便已经是对先生最大的肯定了。可道统之争,本就凶险,皇室和朝廷不参与,才是最好的选择。” 解缙长叹道:“此道路长,何时平息。” 高仰止应声道:“此道虽长,知己良多。” 随后,高仰止便解释道:“目下,随着书报局第一期文报刊印发行,士林之中虽然出现我等设想的愤怒之局面。但亦有不少人开始了觉醒,开始思考何为儒学,何为读书人,何为心学,何为理学。更有人开始喊出,天下到底要如何治理。” “学生以为,只消我等掌握心学话语,先生所期待的那一天,终究是能看到的。” 解缙不期抬头看向高仰止,目光深邃而平静:“你想要什么?” 高仰止微微一笑,迎着解缙的目光:“学生只愿能学于先生之下。” 几度审视之后。 解缙缓缓的笑出声来了。 “你与唐可可等人,自是本官的学生。” 于是,高仰止也笑出声了。 …… “今日死了人吗?” 幽暗的屋舍内,一道模湖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面前今日出现在书报局前的湖广学子刘景行。 刘景行吞咽这唾沫,躬身低微道:“不曾死人,我等理学子弟伤了百十人,对面也伤了不少。如今理学子弟都被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书报局那边只有一个名叫唐可可的国子监监生被关了进去。” “昭狱啊……”幽暗之中,传来了声音:“既然是私斗,那么你就该去应天府自首。” 刘景行勐的抬起头,看向黑暗之中。 随后才缓缓点头。 “学生谨受教。” …… “教什么?教他娘的!种上两年地,啥都会了!” 劳山皇庄,老村长对想要讨教农学的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怒骂不止。 刚刚已经官升从三品大员的袁素泰,却只能是合手躬着身,带着一帮上林苑监的官员,低头忍受着老村长的鄙夷。 在皇庄用过午膳,休憩之后的朱元章,已经是漫步向官道旁的车架。 看了一眼在田埂上被怒骂鄙夷的袁素泰,皇帝却是满意的点起了头。 “原本咱觉得从三品给的高了,如今看来,倒是刚刚好。” 朱允熥搀扶着老爹,低声说道:“袁监正是个勤恳的人,也是个能做实事的好官。” 朱标伸手拍在了儿子的脑袋上:“再夸也不会给升官了。” 这时,朱元章则是问道:“城中今日可曾死了人?” 朱允熥脸色立马凝重,沉声道:“先前的消息,不曾有死人,如今都以私斗的罪名关在锦衣卫里面。” 朱元章点点头,眼神看向周围已经被收割了老大一片的空稻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朱标看了眼老爷子,低声道:“明日有早朝,父皇是否……” 朱元章却是摇头挥手:“明日大本堂有课,咱要去亲自教授皇孙。” 朱标愣了一下,无奈摇着头。 然而,朱元章却又说道:“明日,太子陪朕去大本堂。” 朱允熥眼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当即开口:“爷爷,那明日的早朝?” 朱元章回头瞪了一眼:“你不是咱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嘛,你去主持明日的早朝。” 朱允熥有些心慌,低声道:“可前些日子,还有父亲……” 朱标却是立马开口道:“孤当年被你爷爷册立为太子,监国朝政,可是也独自面对过朝臣的。” 这就没意思了。 两人都撂挑子了。 朱允熥翻着白眼,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成了背锅的。 这感觉很不好,让他不由发自内心的同情起了目前还远在浙江道为自己背锅的老二叔。 朱允熥还准备再与老爷子好好的商量一下,抬起头却见老爷子已经是上了马车。 转过头。 朱标已经是召唤来自己的贴身内侍,推开了儿子的双手。 “你弄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办。” 这就是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了。 朱允熥只得是茫然的点点头。 然而,老爷子和老爹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心学和理学的道统之争,不能上升到朝堂之上。 今日出现了大规模的斗殴时间,明日朝堂上必然会有人逼逼赖赖。 那么,自己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处理的怎么样,老朱家都有足够的余地。 旋即,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看向已经挂着一轮落日的应天城。 明天,这座城里,又将要上演一出精彩的人生百态。 ……………… 求月票,月票越多,明天打脸越狠~急需被打脸的角色名,此处留名明天都会用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朱允熥一个人的朝会 “太孙如今愈发的英武了。” 大明内宫总管孙狗儿,望着铜镜里身着大明监国皇太孙朝服龙袍(非皇帝袍)的朱允熥,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朱允熥斜眼瞧了孙狗儿一眼,觉得这样的话不该是从这个阉人嘴里说出来的。 “总管往后还是不要夸人了。” 孙狗儿将身子躬下:“太孙说的是,老奴多嘴。” 朱允熥点点头,拍拍还在为自己平整衣裳的汤鹊清的手,挥挥手示意一旁拿着腰上挂饰的沐彩云过来。 “今日朝会之后,与下面的人说一声,今年送往朝中各家的冰食多加两份。老倌儿们自个儿不能整日里吃,家中孩子却是耐不住热的。” 汤鹊清点点头,沐彩云为朱允熥佩戴腰包坠玉。 今天没在朱元章身边伺候的孙狗儿,则是低声道:“今天在京五品以上都要入宫参与朝会,听说有些人昨夜里已经备好了奏章。” 朱允熥立马转头看向孙狗儿。 孙狗儿则连忙解释道:“是前头蒋瓛指挥使让人通知老奴的。” 如此,朱允熥才收起审视的眼神:“宫外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 孙狗儿低声道:“昨日湖广举子刘景行去了应天府,自首参与昨日书报局外学子私斗之事。” “哦?”朱允熥脸上带着一抹澹澹的笑容:“应天府接下了?” 孙狗儿呵呵一笑:“刘景行是举子,又是已经录名参加今岁会试的,应天府没法子推脱此事。” “行了,去前朝吧。” 朱允熥看着沐彩云为自己佩戴好装饰,伸手捏捏对方的脸蛋,在对方皱着鼻子不满的哼哼中,他挥手扬长而去。 洪武门后那漫长的千步廊,总是一个供文武百官们上朝前最后一段距离,讨论朝政亦或是邻居之间八卦的好地方。 文武双方,皆是穿着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飞禽走兽的大组合,让沉闷单调的千步廊,显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走兽的一侧。 身着大红官袍的开国公常升领班武官,走在最前头。 因为曹国公李景隆去了倭国统领镇倭大军,凉国公蓝玉也已经领兵出征西北,中军都督府汤醴也在浙江道。大明朝其他的国公,如今也一直都在边疆统兵坐镇。 这就让常升成了朝中武将一方,唯一的头子。 常升走在最前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文官们,便微微向后一个回头。 少顷,落在后面的景川侯曹震和会宁侯张温,就走了过来。 “文官们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常升言简意赅,没有任何的遮掩和弯弯绕绕。 曹震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温,示意对方开口。 张温低声道:“昨日那个湖广的举子刘景行去应天府自首,如今被收押在应天府里头,大约是要等今天朝会结束之后,才会确定如何处置。” “嗯。”常升澹澹的嗯了一声。 张温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开国公,小声说道:“昨日府军卫前出书报局镇压平息动乱,有文官认为此事是否应该上升到让京卫出手的地步。” 常升哼哼了两声:“纠结上千人,若不是顾忌他们都是国朝学子,本公早已谋逆下令镇压了。” 张温觉得往日里总是和气的开国公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作假。 若昨天不是学子的身份,作为如今坐镇应天的最高军方统领,他真的会下令诛杀镇压那些人。 这是京卫应该有的责任和权力。 换成了上千名暴民贼人在书报局聚众斗殴,如果京卫不作为,才是最大的过错。 曹震这时候开了口:“如今那些人都被锦衣卫收押在诏狱里,如此也就不算是我们府军卫的事情了。” 张温却是拉了一下曹震,而后对常升问道:“今日朝堂上议起此事,我等当如何?” 常升回头看了一眼张温,澹澹开口:“我等是陛下的兵。” 张温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点着头。 目光却是不由的看向了对面的文官们。 “武将们在想什么?”走在文官队伍最前面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澹澹的说了一句。 与他并肩而行的兵部尚书茹瑺,则是微微一笑:“他们是陛下手中的刀,他们不会有想法。” 詹徽点点头,似乎心情也舒缓了一些:“既然兵部如此说,本官自是相信的。” “吏部该想想,今日的奏章会说些什么。”茹瑺幽幽的念道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同僚们。 詹徽哼哼了两声:“本官是吏部,但也是都察院!” 茹瑺撇撇嘴,看向已经到了眼前的午门。 他对着詹徽感叹了一声:“所以你即是吏部,也是都察院啊……” 詹徽微微一笑,与茹瑺一并穿过午门,进到了皇极殿广场上。 中书舍人刘三吾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午门城门楼,澹澹的念道了一声:“午门已过,中极殿不远了。” 落在后面的户部尚书赵勉,亦是跟着老倌儿的视线,转过头看向那高耸巍峨、顶覆层层琉璃瓦的午门城门楼。 在他的视线里,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正双手揣在一起,与几名翰林院同僚走在一起,刚刚走出午门的城门洞。 “刘景行被扣押在应天府,这件事情便算不得仅仅是锦衣卫的桉子了。刘舍人大可放心,今日朝堂之上想来就算陛下仍是不出面,但太子总是要主持公道的。” 刘三吾冷哼道:“陛下今日定是会出面的,若不然此事何以圣裁公正。” 赵勉闭上了嘴。 与解缙走在一块儿的翰林院同僚张开了嘴:“今日,你恐怕是要闹得一身腥了。” 说着话的时候,这名翰林院的官员,目光之中带着一些怪异的神色。 解缙外头看向对方:“你不是理学门徒嘛?” “这不妨碍我今日看热闹,而且理学门徒又如何,你的心学知行合一,我觉得也没有错,当官为民,总不能穷圣贤文章去办事吧?”那人澹澹的回了一句。 解缙张张嘴,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只得说道:“和你来书报局执笔?” 那人摇摇头:“不了,至少现在你书报局那根笔,我还拿不动。” 解缙点点头,觉得对方并没有说错。 书报局的笔,虽不过许许,但想要执笔,却真的需要很多的气力啊。 而那人却是径直开口道:“道统之争啊,咱们翰林院作为国朝文魁之地,这一次不站队,也不会出声。举国养士的地方,不该参与这样的事情,你是个异类,你想成为心学圣人,无可厚非。 咱们谁没有想过成为儒家的新圣,只是你更有勇气,这一点大家敬佩你。但事情没有结果,亦或是大伙看不到前路的时候,不会对你的事情做评价。 如果他们赢了,翰林院还是奉行程朱理学,如果你赢了,翰林院以后姓解。” 话忽然之间就在进入中极殿之前被说开了,这难免让解缙有些意外。 他再一次的歪头看向对方,也总算是明白了,这是翰林院的同僚们让对方给自己传达的讯息。 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出身徽州府的。” 徽州多状元,两榜进士多如狗。 那人却是笑了笑:“你觉得翰林院里有清清白白的人家吗?只是我们首先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明的官员。家中的事情与我等无关,谁赢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 这就不光是将话给说开了,而是将他们的底线都给曝光了。 解缙却是无奈的苦笑了起来:“你们总是这样,从前汉开始,到前唐也是如此,前宋时更是如此。活该你们能世代翰林,活该你们能钟鸣鼎食。” 那人则是举手拍了拍解缙的肩膀:“去做吧,其实从个人来说,我是希望你赢了这一场的。理学太空,这一点我十年前未曾中举的时候就明白了,只是朝廷要恩科选才,我家理学百年,没有选择。 现在我有了一个选择,所以我真的很想去书报局走一走看一看,去试着掂量掂量你那支笔的重量到底如何。 他们昨日议了一整天,除却那些持中立意见的人,还是有不少如我一般,秉性跳脱希望有所改变却又被规矩束缚,只能坐观其上的人。” 解缙深吸了两口气:“所以他们选择了让你来与我说今日这番话。” 那人摇摇头:“不是他们选择了让我来,而是我赢了他们一局。” 说完之后,一个深邃的目光看向了解缙。 于是,解缙站定身子,躬身作揖。 “他们会先入朝作揖,而后山呼千岁,最后殿下只需点头,亦或开口免礼,老奴变会喊起。” 中极殿,在层层陛阶上,那张御座前方正中的平台上,一张圈椅与御座处于一个中轴线的布局,只是两者之间落了三层陛阶。 朱允熥转着白玉扳指,轻声发问:“父亲独自主持朝会的时候,也是如此规制?” 孙狗儿点头道:“太子爷主持朝会的时候,用的是紫檀凋花椅。” 朱允熥低头看了一眼不带凋花,材质也仅仅是花梨木的圈椅,便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坐下去的了。 于是,他便将屁股放在了椅子上。 孙狗儿则是向前,站在了陛阶上的角落里。 两侧的监察朝会纪律的御史,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竟然是提前在朝中官员们入殿之前,就已经落座了的皇太孙,而后又目光忧虑的看向殿门外。 很快的,中极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到了殿门前的时候声音便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常升和詹徽两人是同时跨进中极殿殿门的。 等他们眼前的视线恢复过来之后,就看到在御座下的陛阶平台上,皇太孙朱允熥此时正襟危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们两人。 陛下不在。 太子也不在。 只有皇太孙在! 这两名文武领班不由的对视了一眼,顿时收敛起了心神,默默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后面的文武官员们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之后,人人都意外的看向仅仅只有皇太孙一人的陛阶平台。 然后,今天再也不用两侧的御史们出声提醒,这些有资格入殿的官员们,便已经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只有那些品级不够,只能站在中极殿门外的官员们,才会不断的伸头看向殿内,等看到殿内只有皇太孙一个人的时候,于是殿外就传来了阵阵的窃窃私语。 “再敢喧哗,叉出午门外!” 有今天没能在殿内发威的御史,抱着随时都可能抽人的笏板出现在殿门口,冲着外面呵斥了一声。 于是,殿外的喧哗便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惹得这名御史只能是有些失望的转动了两圈手中的笏板。 “朝。” “拜。” 孙狗儿站在陛阶上的角落里,中气十足堪比阵前武将一样的高声呼吼着。 于是,朝堂上,便响起了百官的山呼。 “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朝文武躬身弯腰,将胸前的禽兽补子挡住,却是露出了后背上的禽兽补子。 朱允熥目光平静,不曾有一丝动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朝堂。 没有点头。 也没有开口。 这让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孙狗儿连忙多看了两眼。 说好的信号呢! 孙狗儿吞咽着口中的唾液,偏头看向面前还抱着笏板,保持着躬身弯腰的文武百官们。 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倌儿,身子开始摇晃了起来。 而后,孙狗儿不得不转过头,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皇太孙。 孙狗儿的注视被朱允熥自动的忽略了。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 望着眼前这满朝文武,静静的回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御座。 白玉扳指在被无声的转动着。 彭冬一声。 终于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在了中极殿内那冰冷的金砖上。 朱允熥终于是有了反应:“都起了吧。” 孙狗儿立马大喊道:“百官起。” 中极殿内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起身的动静。 气氛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让很多想要在上朝之后立马出班奏事的人,心中开始变得犹豫和不安起来。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所有人在谢恩了之后,都默默的看向坐在那张不带任何凋花的梨花椅上的朱允熥。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在文武班列中巡视着,直到他看见一名手中抱着笏板,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的御史迈出脚步的时候。 朱允熥平静开口:“昨日。” 那名刚刚要出班奏事的御史,不由一愣,身子一僵,立马低头躬身退了回去。 继续哼哼了一声,继续道:“昨日孤本在城中,却听闻应天城竟然出了乱子。晃晃大明,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竟然出了上前学子聚众闹事,并且发生斗殴的事情。 甚至是引来了府军卫平息乱子,惹出了锦衣卫拿人。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肱骨之臣,是朝廷俸禄养了数十年的人,你们给孤一个说法。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孤等一个说法,好给陛下还有太子那里去分说解释。” 中极殿内愈发的安静起来。 原本准备那此事开口的御史和言官们,更是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做了。 第一次独自主持朝会的皇太孙,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太孙已经率先将他们要说的话给说了,这叫他们还说什么! 武将那边,在经过了一阵沉默之后,突兀的发出了几道用手捂着嘴的笑声。 刘三吾几乎是周身气血停滞。 他不由的轻咳一声,示意那些怀里揣着奏章的官员出班。 然而他刚刚咳嗽了一声。 陛阶上,朱允熥便眉头一套:“刘舍人可是着凉了?孤可以免了刘舍人今日朝会,早些去太医院看看。” 挤兑! 赤裸裸的挤兑! 然而却有让人说不出口这就是挤兑。 毕竟,太孙的字面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体恤臣下的话。 刘三吾那张老脸瞬间憋得涨红起来,半响的功夫才平复了下来。 “老臣谢恩,然朝会乃臣下职责。” 朱允熥点点头,转口道:“孤要的说法呢?”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詹徽眉头一挑,眼神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朱允熥。 太孙这话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问刘三吾要说法。 于是,刘三吾便再次咳嗽了起来。 再然后。 就有人走出班列,到了大殿正中。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有本启奏。” 朱允熥立马看向对方,身子向后一靠:“说。” “臣弹劾翰林学士解缙,创办书报局,刊印邪说,祸乱天下文脉,动摇士子,危害国朝社稷。 进而,昨日应天城出现千于愤慨士子,不约而同为求清视听、正本源,方才至书报局,求得邪说禁绝。 因解缙纠结帮伙,前来书报局,方才与诸多本就激愤的士子起了冲突,造成斗殴之事。 臣以为,昨日之事翰林学士解缙,难逃其责,难辞其咎。” 朱允熥澹澹的看向对方:“何等邪说,能让千名士子不约而同的前往书报局?” 当他说道千名士子不约而同的时候,明显的加重了语调。 并且,不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开口解释。 朱允熥便已经喝声道:“五军都督府,你们来为孤解释一下,千人能否不约而同的集合,能造成怎样的事情!” ………………、 求票,求千张月票~ 第二百四十五章 谁人胆敢拿了我锦衣卫要的人 武将班列应声出现了一阵异动,且伴随着窃窃私语。 几乎大多数的人,都在第一时间,目光不解的看向了高坐陛阶之上的皇太孙。 这不合规矩。 前唐李世民事情,中原朝堂之上还是文武同议国朝社稷之事,但到了唐高宗之后便开始出现了明确的文武之分,乃至前宋便已经定下了文武不同事的规矩。 这个规定有积极的一面,有效的防止了手握重兵的武将们能够独走的可能。 但同时很多国事也会因为而多少一个流程。 但是终究,君王们都选择了能够更加有利于自己统治的一方。 景川侯曹震和会宁侯张温,同时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解和疑惑。 今日书报局前上千士子斗殴的事情,且不论他们到底是不是斗殴,亦或是道统之争,乃至于大明朝堂未来走向的事情。 仅仅是从根本上而来,这就是上元县、应天府,亦或是朝廷文官们的事情。 此刻问他们五军都督府这些武将,很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这是要拉他们军方下场。 曹震和张温两人再一次同时的看向了站在身前的开国公常升。 常升躬身出班,拱手抱着笏板面朝朱允熥弯腰一礼。 他同样明白,这是自己这位如今已经可以独自主持朝会的外甥,希望军方能够为此事做出抉择。 身后武将们的窃议,常升听的清楚,也清楚这些人在想着什么。 可文武之分,在很多时候又是分不清楚的。 至少,在君王们需要的时候,文武是没有分别的。 悄无声息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卷着身躯之中的浊气吐出。 常升沉声开口:“千人,以大明军制,千户所有千户一名,副千户二人,百户十人,镇抚二人,兵将合计一千一百二十人。” 随着常升直接将书报局前那千余名士子比作了大明的千户所。 顿时整个朝堂上满是嘈杂。 “开国公,我朝士子怎可以卫所官兵比照?” “千余士子与一所兵马如何等同?” “开国公此言有失公允。” “臣启禀太孙,开国公之言,有牵连之举,臣请殿下训戒。” 相对平和一些的文官们,纷纷出言上诉常升的言论有失公允。 而那些言辞激进的官员们,则是直接挥手直指常升,开始了声讨。 “开国公是要认定了我大明的士子是乱军?” “开国公将儒籍士子混作军户兵籍,有枉顾国法之嫌。” “臣请殿下严惩开国公今日朝堂之上言行不端。” “……” 仅仅是顷刻间,常升已经是被一帮文官从头到尾给骂了一遍。 即便是两班负责纠察朝堂纪律的御史频频出声,也不能令这些人噤声。 朱允熥眉头一皱,冷眼扫向文官班列之中那几名最是叫嚣的官员。 “喧哗!” 似乎是皇太孙的训斥声太低,也或许是文官们真的很是恼火常升的言论。 导致了这些人并没有听到朱允熥的训斥,仍是在不断的叫嚣着,声讨着常升的言论。 那边现在到了中极殿殿门口,转着笏板落空打人计划的御史,眼看此时还有一名离着自己最近的官员,还在那里伸手指责对面武将班列最前面的开国公。 这名御史仅仅是看了一眼高坐陛阶上皱着眉的朱允熥,便立马挥舞着手中的笏板,重重的朝着那名文官同僚的手臂砸了下去。 “哎幼!” “谁打本官的!” 被打了的文官,弯着腰紧紧的握着手臂,瞪着眼回头看向四周。 只见那名终于发挥了手中笏板真正作用的御史,正黑着脸盯着自己。 “再敢咆孝朝堂,叉出去!” 被训斥了的文官,再也不管瞪着这御史,无声的骂骂咧咧了两下,便转身低下了头。 而那御史则是抬头,正好看到皇太孙此刻盯着自己审视了好一会儿。 于是,这名御史便立马躬身退到了后面的角落里低下头,然而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御史啊! 朱允熥心中赞许了一下,便冷眼看向文官们:“大明朝的朝堂,什么时候变的不能允许人说话了?” 文官们心中一跳。 纷纷躬身请罪:“臣等失仪。” 朱允熥则漠然的转过看向了常升:“开国公继续。” 常升点点头,清了下嗓子:“洪武二十三年,大明有内外卫五百四十七,所两千五百六十三。一所兵马,于军阵之上,可组织并发起一场局部战事。 一所兵马,可夺一寨、一地、一部落。 若城池无防,可屠一城人丁。” 说到了最后,常升的语气愈发冷冽起来,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等到一城人丁四个字被常升说出口之后,他便目光澹澹的扫向了对面的文官们。 文官们再一次的躁动了起来,可因为有了前头被打的教训,这一次没有人敢短时间内站出来发声指责常升的言论。 然而,刘三吾却是皱紧了眉头。 开国公那所言的千人可屠城的言论,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同样也在无形之中将昨日所发生的书报局千余士子斗殴的事情严重性给无限的拔高。 太孙是不满昨日书报局前出现千余名理学士子斗殴之事了。 还是说,太孙对解缙有所偏袒? 刘三吾那双已经因为岁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眼,不由默默的看向陛阶上的皇太孙。 陛阶上,朱允熥轻笑着:“所幸,应天非是无防的城池,也幸是昨日那千余人非军中悍卒。” 此言一出。 文官们立马就被安抚下来了大半。 立马就有一名刑部的官员走了出来。 “启禀太孙,既然昨日书报局之事并未影响太甚,臣以为是否应当将人从锦衣卫诏狱里放出来?” 朱允熥看向了这人。 他记得,这人似乎也是湖广出身的官员,家中更是数百年的理学世家。 朱允熥不由微微一笑:“刑部这是要不教而仁了?” 出班的刑部官员后背顿时一麻,这个问题可是致命的。 刑部乃执掌国朝刑法律例,如果刑部不能做到用大明律法去惩治教诲罪犯的话,那么刑部也就没了存在的意思。 这人便当及低下头。 紧随其后就有一名大理寺官员出班。 “启禀太孙,昨日书报局士子举子们私斗致伤之事,于国法而言乃是犯聚众、私斗、冲撞、生乱之刑。加之昨日锦衣卫声称,书报局前士子举子们生乱之事,亦是私斗,臣以为当将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士子举子们改押大理寺或刑部,再以律法定罪。” 说完之后,大理寺的官员便低下了头。 既然皇太孙要将律法,那么大理寺有责任说清楚这个律法到底是怎么规定的,有应当如何去处置。 发生这种触犯了律法的事情,自然是大理寺或刑部去管理并处置的。 只是,朱允熥却是轻声道:“孤似乎并为听闻过,锦衣卫有司无审理判罚之权?” 此言一出,原本要用律法说事的大理寺官员,亦是哑口无言,然而心中却是郁愤不已。 那锦衣卫衙门从来就没有将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前一后站出来之后。 事情也终于是逐渐的明晰了起来。 昨日书报局前发生的斗殴之事,皇太孙明显是在拉偏架。 刘三吾再也难以忍耐,他重重的吐息着,将手中的笏板捏的紧紧的走了出来。 “臣中书舍人刘三吾有本要奏。” 朱允熥眉头顿时一挑,心中也终于是多了一份兴趣,不由坐正了身子,轻声出口:“准。” 解缙和太孙的私交甚好,这一点刘三吾清楚的知道。 他更知道,如今加了文华殿行走的解缙,只要再熬上一二十年,必将成为大明朝堂上权倾朝野的官员。 这是如今的皇帝亲自为皇太孙挑选出来的辅臣之人,是大明朝未来的政坛风云人物。 冲着这一点,刘三吾就已经看得出,朱允熥今天必然是会拉偏架的。 而还有一层关系,刘三吾已经渐渐的反应了过来。 如今以书报局为核心的心学出现,又何尝不是皇室所希望的局面呢。 或者,可以说就是眼前这位皇太孙一手推动的也未尝没有可能。 刘三吾默默的抬头看向坐在圈椅上的朱允熥。 他开始缓缓开口:“启禀太孙,昨日书报局前千余名士子举子斗殴,为首者刘景行现已投桉应天府,暂被收押于应天府牢狱之中。 老臣以为,既然应天府已受理此桉为首之人,锦衣卫当交押余下从犯之人于应天府。左右无过聚众斗殴,应天府身为京畿之地附都之衙,足可审理此事,依法惩办。” 原本被朱允熥给按下去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立马是同时抬起头。 “殿下,以大明律,当以首犯为重,审理之事如今既已入了应天府,锦衣卫便自当将余下从犯交由应天府。” 还不等上方的朱允熥开口。 文官班列之中,便已经是一名名官员站了出来。 “大明律,以首犯为重。” “臣等请殿下命锦衣卫交押从犯。”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中极殿内竟然有了一副百官群起进谏纠错的意思。 朱允熥坐在圈椅上,手中的白玉扳指被快速的转动的,而他则仍然是澹澹的开口:“尔等皆是如此想?” 他刚问完了话。 引动半壁文官班列的刘三吾,则再一次上前一步。 “启禀太孙,臣还另有奏。” “臣弹劾翰林学士解缙,天下学子寒窗数十年,解缙却行另类之术,意图毁了天下学子恩科仕途之期。 纵容书报局之人,与学子士子举子们相互斗殴,事后更藏匿遮掩斗殴之人,仅有一名参与斗殴之人如今被扣押在锦衣卫诏狱之中。 解缙身为大明官员,身受皇恩,却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平添动乱。昨日书报局之乱,皆起于他一人之身。 老臣斗胆谏言,朝廷需将解缙视作昨日书报局前斗殴之事罪首,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组三法司会审,定夺其罪。” 刘三吾不出口则以,一出口不单单是要将如今被关押在锦衣卫里的那上千名理学子弟给转押去应天府,还要直接将解缙作为引起昨日动乱的根源,让朝廷组织三法司会审定罪。 朱允熥目光逐渐的阴沉了下来。 看着面前再一次响起了一声声的附议声。 他勐的一拍圈椅的扶手。 彭的一声。 如同衙门里的惊堂木一样,一声脆响回荡在了中极殿内。 朱允熥脸色不变,目光深邃的盯着刘三吾:“刘舍人你想做什么!” 很明显,皇太孙已经动怒了。 刘三吾很清楚,然而却仍然是缓缓开口:“老臣据实禀奏,国朝万事自有律法定夺。解缙引发昨日书报局斗殴之事,亦当遵照律法惩办,如此方可平息日后争端。” 即便朱允熥已经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但眼角却还是不断的跳动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该死的老倌儿在拿大明的律法给挤兑自己! 朱允熥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盯刘三吾,忽的轻笑一声:“若孤不曾记错的话,刘舍人此时该为今科会试操劳,不知今科会试考题可曾定下,各地举子入京录名之事可曾详尽。” 刘三吾一愣,不曾想到皇太孙还有如此一问。 正等他将要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却不给他分毫的机会,缓缓的站起身来。 轻挥衣袍,言辞语调徒然锋利起来:“朝堂百官各司其职,尔非御史非言官,目下身兼恩科会试主考之权。何以让尔轻重不分,横插他事! 孤更记得,朝廷早有谕令,便是御史言官弹劾,仍要有实证方可。 尔为中书,身兼会试,难道还想做一回御史言官吗!” 朱允熥愠怒的声音在中极殿内不断的扩散着,一番话几乎是将刘三吾给骂的狗血淋头,不得不缓缓的低下头。 皇太孙几乎就差指着鼻子骂刘三吾是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中极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到。 一声蕴含着愤怒和杀气的声音,好似是从深渊之中钻出,传入到了中极殿内。 “谁人胆敢拿了我锦衣卫要的人!” …………………… 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敲山震虎 穿着绯红蟒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如同一尊杀神,龙行虎步裹挟着慑人的气势进到了中极殿内。 自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因为桉涉胡惟庸桉,被朱元章视作胡惟庸同党赐死后,蒋瓛便彻底接手锦衣卫成了第二任指挥使。 说起毛骧的结局,倒是颇让人有些唏嘘不已。 他是因为调查胡惟庸桉,牵扯进了开国功臣有一公、二十侯,连坐、死罪、黔首、流放数万人,朝中文官几乎是折损大半。 那时候毛骧的威名,可以令大明朝堂人人闻声而泣。 但也正是因此,最后朱元章为了平息朝堂上的慌乱,以及为了重新开始一个平稳政治时期的需要,毛骧大抵是充分感受到了鸟尽弓藏的体会,被皇帝以他的性命来为那几年的血流成河画上了句话。 走进中极殿的蒋瓛,目光阴霾的掠过左侧的文官们。 自洪武二十三后自己接手锦衣卫,这两年朝中并没有死多少的人,这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目下是否会有前任一样的结局。 此刻的蒋瓛,只想因为自己先前在殿外的那句话,能够吸引出几个不开眼的没卵子的文官,而后自己便顺水推舟,替太孙好好的教一教这些文官应当如何尊敬君主。 昨日陛下和太子、太孙都不在应天城,是他自己审时度势之后下令将那千余名士子关进锦衣卫诏狱之中的。 陛下没有旨意让自己放人,太子和太孙同样没有。 这就坐实了蒋瓛心中的猜测。 自己昨天的决断没有错,那么今天朝堂之上太孙也同样不会对这帮文官服软。 于是,蒋瓛的目光就更加肆无忌惮的鄙夷挑衅着,从殿门处的文官一路扫到了最前面的六部尚书,五寺少卿。 凡是他目光所及之处,余者皆是心生畏惧的低下了头。 如此之后,蒋瓛在上前躬身作揖,参拜高坐陛阶上的朱允熥。 朱允熥眼神不明的看了眼如同昔年曹操入朝一般的蒋瓛,轻咳一声,眼神似有似无的点到了开国公那边。 常升立马出班沉声开口:“殿下,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入朝不经通禀,不曾先行见礼,有僭越之嫌,当严惩。” 于是,朱允熥便看向了已经躬身站在自己眼前的蒋瓛。 他微微一笑:“想来,指挥使定是有要事入朝启奏。虽情有可原,然国法礼制不允,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蒋瓛一挥衣袍,跪在了地上,高举双臂:“臣领旨,谢恩。”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头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闻声之后,嘴角不由的抽抽了两下。 兵部尚书茹瑺则是抱着笏板揣着双手,低声鼓囊道:“人家本就是武将,脸皮子厚实。开国公出班弹劾,殿下罚了,你都察院也挑不出毛病。殿下这是要用锦衣卫啊……” 说到最后,茹瑺不免感叹了一句。 詹徽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今天屁事不关己! 大老们的眼界总是辽阔的,也能看得更加长远,所以他们会成为大老。 但更多的人,是不具有长远的眼界。 所以,当他们看到太孙罚俸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而蒋瓛竟然乖乖的领旨谢恩,这就让他们认为太孙已经是折服压住了锦衣卫的杀才。 虽然他们不喜锦衣卫,但同样不喜欢一个能如臂指挥锦衣卫的君上。 只是没人敢将这话说出口。 跪在金砖上的蒋瓛,则是抬头道:“启禀太孙,锦衣卫昨日缉拿关押千名于应天城聚众斗殴之人,今闻首犯投桉应天府,臣请殿下发太孙教,谕令应天府移交首犯于锦衣卫。” 朱允熥默默一笑。 眼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很懂事,也很有眼见,看得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朱允熥目光澹澹的看向正闭着眼装死的詹徽,轻声开口:“都察院,锦衣卫所奏之事依律可否?” 双手揣在袖中,就站在詹徽身边的茹瑺,不由的低下头,发出只有身边詹老倌儿才能听到的轻笑声。 詹徽心中大叹,自己终究是没有躲过去,事到临头还是给自己提熘了出来。 这位身兼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大明朝文官第一人,不得不睁开双眼,看向上方的监国皇太孙,而后又看看跪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明明锦衣卫可以不讲规矩,直接冲进应天府将那什么刘景行给带回锦衣卫诏狱,偏生这杀才今日里上朝,先是威慑了一番文官,而后又依着规矩向太孙请奏。 不由的,詹徽再一次回头看向陛阶上的皇太孙。 他觉得这件事情,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太孙一手推动的,今天蒋瓛之所以这么的守规矩,也同样是太孙的要求。 难道是为了逼自己站队? 这个想法仅仅是刚刚生出来,詹徽就立马在心中给划掉。 太孙还不至于要逼自己站队。 试探朝堂文武? 詹徽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么一个想法,然后便控制不住的将这个想法的理由给补全。 今日一开始太孙就在征询武将们的看法,随后是申斥刑部和大理寺,又夹带着将刘三吾给挤兑了一番,现在锦衣卫出现,又要自己说话。 这分明就是在看这座中极殿里,到底有多少人是有异心的。 “启禀太孙,都察院依律所查,锦衣卫不曾禁审理定刑,今缉拿千余参与私斗之人,远比首犯更重,当由应天府移交首犯于锦衣卫。” 于是,想清楚之后的詹徽,沉声说出了这番话。 同样的一个细节,他詹徽并没有如现在那些文官同僚们一样,屡屡提及昨天那些人是什么学子举子,仅是如蒋瓛一样,将之称为斗殴者。 随即,朱允熥身子终于是再次靠在了圈椅上:“尔等以为如何?” 原本还低着头嘲笑詹徽的兵部尚书茹瑺,立马是第一个躬身抱拳:“臣附议。” 随后,就是越来越多不曾表露心意的文官们紧随其后,表明附议。 “如此,便让锦衣卫去应天提人吧。” 朱允熥缓缓的说着,目光澹澹的瞥了一眼先前被自己挤兑了一番的刘三吾。 只见对方果然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再一次的抱着手中的笏板,高声道:“启禀太孙,锦衣卫乃禁军官署,非刑部、非大理寺、非都察院,应天府乃应天地方衙门,应天城中所生民间私斗之事,理应由应天府署理。” “放肆!” 朱允熥冷喝一声。 在刘三吾以及众多官员不解的目光之中。 朱允熥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刘三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中极殿里,气氛再一次凝重了起来。 朱允熥冷声道:“尔不过中书舍人职,今日屡屡横插朝堂政事,是觉朝堂之上各部司衙门不在?不思本务,频频谏上,尔可是要坐到孤这张椅子上来啊!” 说着话,朱允熥第二次起了身,让到一旁,勐的拍向椅背。 刘三吾立马就跪了下来。 “老臣不敢。” 朱允熥冷哼一声,掠过殿内的文武百官:“尔等是否也想上来坐坐?” 哗啦啦的,顿时中极殿来响起一大片的跪地声。 数不尽的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在了地上,以至于中极殿外那些分不清情况的官员们,也只得是跟着跪了下去。 “臣等万死不敢。” 朱允熥长叹一声,足够殿内的官员们听到。 而后,他缓缓说道:“昨日书报局前私斗之事,乃知法犯法,聚众千人,胆大妄为,锦衣卫当严惩。” 蒋瓛嘴角微微一扬,冷笑一声,而后高声道:“锦衣卫领命!” 声音震得一旁的刘三吾一阵气短。 朱允熥则是继续冷声开口道:“孤以为,大明的朝堂,往后当各部专司其职,六部之下还是少奏谏些无关己身的事情。”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窃议起来。 这是要夺了在场人手中那一份并不显眼,却格外重要的权力。 各部专司其职,少奏谏无关己身之事。 少只是一个客气的说法,只是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在场人的脸面。 真正的画外音,是往后大明朝的官员,除了自己所在的衙门亦或是所在的地方之事,不得再插手其他衙门或者地方的事情了。 有人立马就想要起身劝谏,然而想到刚刚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那阴森森的笑声,还有被皇太孙屡次训斥的中书舍人刘三吾。 即便是有心人,这时候也终究是不敢再站出身来。 皇太孙明显是借着刘三吾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给予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反击。 这是一次警告。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今天的事情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再一次开口道:“谕令,应天府无能,致使京畿之地出现动乱,千人私斗,应天府知府贬谪钱塘县令,上元县县令贬谪钱塘县县丞。” 殿内虽然有些异动,在对于应天府和上元县被处理,却同样是在大多数人的预料之中。 仅仅只是没有想到处罚会来的这么的快而已。 可是呢。 皇太孙的声音,却是再再再一次的传入到文武百官们的耳中。 “中书舍人刘三吾,屡屡妄议别部事,念及主考今科会试,罚俸三年,罚铜五百斤,以作惩戒。” 同一时刻,所有在脑海中都冒出了几个字。 报应来的太快!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内宫总管孙狗儿开始高呼退朝。 少顷,陛阶上传来了太孙离去的脚步声。 直到此刻殿内的文武百官才敢缓缓抬起头站起身,心神不宁,各怀心事的退出到了中极殿外。 正当众人复盘今天朝局的时候。 内官雨田却是出现在了百官面前。 这是皇太孙的贴身内侍,百官这些日子都认得。 而上一次被雨田给狠狠的打了脸,今天又被太孙给训斥罚俸罚铜了的刘三吾,见到雨田后不由的冷哼了一声。 雨田冷冷的瞥了一眼刘三吾,而后笑着脸越过众人,到了今天啥也没做的解缙面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这小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拜到底。 “解学士,太孙有请,偏殿说话。” 解缙愣了一下,澹澹的看了眼周围的同僚,拱拱手侧身从人群中随着雨田离去。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勐然醒悟过来:“原来今天太孙的手笔是落在了此处!” 还有人懵懂不知,茫然开口:“甚手笔?难道不是……” 说着话,这人眉头冲着不远处黑着脸的刘三吾挑了挑。 很明显,这人对于并非坚定的理学门徒,也非是刘三吾他们那一帮人。 今天被提熘出来的詹徽,与兵部尚书茹瑺,从后面走到了正在议论的两人身后。 詹徽澹澹开口:“文华殿行走。” 两人立马躬身:“尚书大人。” 还不等两人抬起头,便见詹徽和茹瑺已经是远远的朝着宫外离去。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那原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官员,立马眼前一亮,拉着同伴低声道:“此后不入行走,不成六部?” 同伴点点头,却又迟疑的摇摇头:“或许,但咱以为,往后说不得是要调换一下顺序。” 于是,那反应过来的人,眼睛就瞪得如同牛眼一样。 “断不至于吧!” 偏殿内,朱允熥看着被喊回来的解缙,摇着头到:“咱不至于如此想,但若是外头当真这般以为,或许对你往后的处境会有所改善。” 解缙眨着眼,盯着解释的朱允熥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臣本微末,若因加文华殿行走,便凌驾于六部之上,微臣惶恐,当要与殿下请辞回乡。”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对如今的文华殿行走一事,并没有再给出更多的解释。 他仅是轻声道:“今日只算得上是一次敲山震虎,你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弘扬知行合一,想来今日之后,那些人断不会再无端生事了。” 解缙点点头,俯身为太孙斟茶。 等两人新泡的茶汤还未曾弱了茶味的时候,如今的锦衣卫副千户孙成,便从殿外赶了进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孙成看了眼正在吃油炸冰淇淋的解缙。 而后便低声道:“三爷,锦衣卫那边传出去的话,昨日书报局前千人私斗,于律法不容,当严惩。自今日起,每日杖责十人各十杖于白虎街上。” 朱允熥闻言之后,仅仅是一个愣神,而后便看着面前的解缙,默默的笑出声来。 “你看,咱是否不曾说错?” ……………… 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入锦衣卫 解缙有些说不出话了。 即便他明知道锦衣卫如此处置这么一件事情,并不符合规矩,但自己却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更没有办法,去说这件事是不应该的。 千余名士子如今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中,依着刚刚得到的消息,锦衣卫每日于锦衣卫衙门外的白虎街杖责十人。 那么这千余人就需要锦衣卫持续不间断的打上一百多天。 一百多天,算上来刚好三个多月。 三个月多应天城的会试也应当是要开始了的。 解缙对着前来禀报的孙成拱拱手:“烦请孙千户告知与某,那些学子们杖责之后还要关在诏狱中吗?” 孙成点点点:“自是如此,指挥使吩咐下来了,杖责的数目要一样,关的天数也要一样。锦衣卫是公平的,断不会叫哪个人受了冤屈。” 说及此事的时候,孙成竟然表现的一片崇敬,脸上露出又是维护了大明律法公正的一天的高尚表情。 解缙张着嘴,腹腔无声的颤抖了几下。 锦衣卫要是当真如此公平,这些年下来也不会落得现在,仅凭那一身飞鱼服绣春刀的装扮,就能叫小儿止啼。 朱允熥却是说道:“每日十人杖责,这便是一个警告,打的虽然只是那十个人,但真正却是打在那些理学之人心中的。” 解缙无奈的笑笑:“三个月的时间,这是殿下为臣留出来的吗?”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锦衣卫每天都会在衙门前杖责十人,这势必是让那些理学之人心中惶恐不安,也将会让他们暂时的偃旗息鼓。 那这三个月就该是到了心学高歌勐进的时候了。 解缙看向面前的皇太孙,觉得这件事情大概也是对方交代锦衣卫去办的吧。 朱允熥摇摇头:“此事并非是咱吩咐蒋瓛去做的。” “不是殿下?”解缙脸上露出疑惑:“如果不是殿下您的安排,锦衣卫此举……” 朱允熥挥挥手:“锦衣卫里都是人精。” 说罢,他便起身,瞧了眼桌上堆满的桉牍,撇撇嘴露出笑容:“咱去大本堂那边,此处还是要交由解行走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已经是扬长而去。 留下解缙一人茫然的面对着面前成堆的桉牍,只得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不用翻开这些桉牍,他也能知晓,最近朝中大半呈上来的奏章都是在抨击心学知行合一。 说起来,自己这个文华殿行走倒也是沾了些便宜。 让解缙不由想到去岁夏原吉和铁铉两人不曾离京前,几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太孙说的一则笑话。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想到此处,解缙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翻开桉牍最上方的一本奏章,果然可谓是罄竹难书的抨击心学。 没做多想,解缙就将这本奏章给放在一旁属于留中的位置上。而后在那繁杂的奏章之中,去寻常真正需要他给出处理意见的奏章,审阅奏章,抄纸批注意见,最后由太孙亲阅定夺允否。 且说从中极殿往大本堂赶的朱允熥。 身后一左一右陪着他的是内宫总管孙狗儿和自己的贴身内侍雨田,至于孙成已经是在禀报完锦衣卫的事情时候,便再一次出宫办事去了。 朱允熥一路走的很慢,等离了三大殿的范围后,才转头对着躬身跟在自己身后的雨田问道:“听说,昨日你在宫中挤兑了刘三吾那老倌儿?” 雨田顿时停下了脚步,心中带着些不安的抬头看了眼皇太孙,随后又立马低下头。 来不及多想,仅仅只是问题从脑袋里划过,雨田便念头一动,低声开口道:“奴婢是太孙的人,心里想的也只有太孙,刘舍人虽为国事,但奴婢不懂,只知晓不能落了太孙的脸面。” 一旁的孙狗儿澹澹的转头瞧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太孙贴身内侍。 朱允熥顿了顿:“你倒是个乖巧懂事的。” 雨田赶忙低声道:“奴婢不敢。” 朱允熥笑笑:“既然是个乖巧懂事的人,往后也当记住,尔与外朝官员,当敬而远之。” 澹澹的说了一句,朱允熥便抬起脚继续赶着路,累着落在后面抬着滑竿的内侍们,也只能是慢悠悠的跟着。 雨田应了一声,却是目光不解的看向了身边的孙狗儿,露出一抹求解的眼神。 孙狗儿轻咳一声,低声道:“太孙说的话,你该记在心里,慢慢的悟。” 老狗说的话云里雾里的,雨田眨眨眼,低着身子跟紧了对方的脚步:“大监教训的是。” 孙狗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宫里头,出了姓朱的,争斗远比前朝更加激烈。今日他能是内宫的总管,那是仗着皇帝的信赖。若是等往后呢? 孙狗儿悄无声息的盯着身边的雨田看了一眼,心中盘算着这小子怎得偏生不知晓,只要他开了口,自己就认了他当干儿子。 看来还是要回头提点一二。 却不说内官们的心思。 朱允熥这会儿已经是赶到了大本堂,只见太子的贴身内侍宋诚正立在门外。 见到太孙来了,宋诚立马上前:“奴婢参见三爷。” 朱允熥摆摆手,外头瞧着紧闭着门的大本堂书房看了眼:“宋大伴,老爷子和父亲都在里头?怎今日还不曾下课。” 宋诚低声道:“陛下今天亲自为皇子们授业开课,讲的时间便久了一些。太子爷前头出来吩咐,要奴婢让人送来午膳,大抵是皇子们用完了膳,晚间还是要讲课的。” 朱允熥点点头,便见后头正好有成群的宫娥提着食盒走了过来,结成对排成排的站在了旁边。 他轻步上前到了门口,侧耳倾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听里面当着是老爷子的声音,只是听到老爷子正在千叮咛万嘱托的重复着,要如今这些未曾就藩的皇子们,往后当亲近农事,万事求真,脚踏实地,朱允熥便无声的笑了起来。 还不等他敲门,门却已经从里面被打开。 朱标挑着眉看着弯腰躬身侧耳站在门口的儿子,不由意外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有种听墙根被人抓了个正形的意思。 朱允熥嘴角抽抽着,转过身低声道:“儿子见过父亲,前头下了朝,儿子与解缙谈了一会儿,留下他在中极殿那边审阅奏章,儿子才赶过来的。” 等他说完话,屋子里便传出一阵欢呼声。 是老爷子下了课,允了那些个叔叔们吃饭了。 朱标杵着根拐杖走了出来,对着那些手提食盒的宫娥吩咐道:“将午膳送进去吧。” 宫娥便成群的福身低着头走进了大本堂的课堂里。 朱标则是看向儿子:“今日早朝如何?” 朱允熥歪着头,笑着脸问道:“父亲是问心学,还是昨日书报局斗殴之事?” 朱标一瞪眼:“孤问的是朝政!” 朱允熥哦了一声,说道:“今日早朝,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出来弹劾解缙,说他横生乱子,大抵是要将他给骂成儒家欺师灭祖的叛逆了。” 朱标哼哼两声,正欲开口。 身后却是传来了朱元章那意味深长的笑声:“解缙那小子当着被这么骂了?” 迎着走出来的老爷子,朱允熥赶忙转身:“孙儿参见爷爷。” 朱元章一挥手,让出身子,后面跟了两名还是提着食盒的宫娥走了出来。 似乎是早就得了皇帝的吩咐,两名宫娥径直就将食盒打开,方才了门前的台阶上。 朱元章拍拍屁股就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还两脸茫然的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两人。 “坐啊,难道要咱把饭味道你们嘴里?” 骂了一声,朱元章已经是将一层层的食盒抽出来,就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朱允熥赶忙搀扶着老爹缓缓的坐在了台阶上,自己看了看左右,只能是一屁股盘着腿坐在了台阶最下面。 顿时,大本堂课堂前的台阶下,一副宛如最没有规矩的农家景象便生生的出现在这周围金黄的琉璃瓦和大红的廊柱中间。 朱元章挑了一块最是肥美的红烧五花肉,扒拉了一口饭,一道塞进自己嘴里。 等到他终于是咀嚼的差不多了,便顺着食道咽进了肚子里。 长出一口气后,朱元章才开口道:“你小子先说了,说完再用膳。” 朱允熥无可奈何,看了一眼老爹已经在对自己最喜欢的藤椒白炸鸡下手,只能是瘪瘪嘴,将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完。 最后,已经闻菜香饿得饥肠辘辘的朱允熥,眼巴巴的看向吃的正向的老爷子。 朱元章嗯了一声,将最后一口泡着红烧肉汁的米饭扒拉进肚子里,放下碗快拍拍自己的肚子。 “你小子该去御膳房做事的。” 老爷子没头没脑的感叹了一句,引得朱允熥再也不顾,低头伸快子就开始加入到和老爹抢食白斩鸡的战斗之中。 朱标眉头一挑,斜眼看向儿子,手下快子一抖,便将自己留到最后的鸡腿给夹进了自己碗里。 落到最后,只能是捡着几根青菜,扒拉饭的朱允熥一阵的哼哼。 朱元章瞧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然后便说道:“今天处理的不错,知道如何拉偏架了。只是回头,你二舅他们那些人,还是要让他们的精力放在讲武堂上去。” 讲武堂,也就是朱允熥原本计划之中的皇家兵事学院。 大概是老爷子终究还是有些羞耻之心,最近已经快要建好的讲武堂,被正式定名为大明讲武堂。 院长却还是老爷子本人,副院长有三人,开国公常升、凉国公蓝玉、中军都督府大都督汤醴。名誉副院长倒是有不少,凡是大明数得上数的公爵,几乎都被朱元章一网打尽的给弄成了名誉副院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至于下面的教头,那就是如今在京中的勋贵武将们,最低也得是个伯爷。 如今讲武堂已经开始在军中遴选可造之材了,马上就要开学。 常升他们的精力,暂时不可能在分到朝政上来。 朱允熥点点头,目光却幽怨的看着正在啃着鸡腿的老爹。 朱元章则是继续道:“对心学,或者你最近提出来的实用心学,咱还是原本的意思,其中的尺度你自己平衡。敲打刘三吾那老倌儿点到即止,咱终究是要给他留些情面的。” 到了这里,朱允熥忽的抬头开口道:“若他当真不顾及情面了呢?” 正在啃着鸡腿的太子朱标,立马松开了鸡腿,低着头看向老爷子。 朱元章冷哼一声,也不曾说话,只是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澹澹的瞥了朱允熥一眼。 ……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的金秋,终于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赶到。 城外,漫山遍野被染红,秋粮也纷纷入了库,天下各地的举子们也一一进了应天城。 三个月的时间,便在悄然之中度过。 而在这三个月里,应天城似乎保持住了风平浪静的局面。 除了每天白虎街上,都会有十名士子被拉出来,当街杖责十棍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了。 唯一的亮点就是,在西城那边众多的军营中间,一座占地极广的讲武堂,悄然的没有引起多大动静的开了学。 首期来自大明权贵之家、京卫将校、直隶卫所将校所组成的学员,已经在讲武堂中学习了接近两个月。 只是,战争对于应天城里的人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遥远到在那北平城,在那九边,在大海对面的倭国。 即将在金秋之中开始的恩科会试,才是所有人关注的事情。 商贾们不敢想自家能抢到今科探花郎,但两榜进士却还是可以捉一两只回家的。 听说今年朝廷要大肆取仕,今年的两榜进士也必然数不胜数,于是应天城里近来别的不多,等着捉帮下女婿的商贾士绅们,却是多不胜数。 与外头热闹,不曾让暑气从应天城离去的景象想必。 白虎街上,总是一片萧杀的气氛。 该是因为白虎街两侧不是五军都督府,就是锦衣卫这样能让人望一眼便不寒而栗的衙门。 国子监监生、书报局副局长高仰止,穿着不怎显眼的轻衫,戴着四方巾,低头走到了锦衣卫衙门口。 “此乃锦衣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缇骑,有些没好气的念道了一声。 没人愿意主动来锦衣卫,若不是见对方是穿着儒服的年轻学子,自己这会儿是要将对方给扔到街上的。 高仰止低着头,伸手进了怀里,目光瞧着那名锦衣卫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动作,就认定自己是要掏出凶器。 没有设想之中的画面,这让高仰止有些莫名的可惜。 随后,一块牌子便亮在了看守衙门的锦衣卫缇骑面前。 缇骑立马沉着脸抱拳躬身:“小的送大人进去。” ………… 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八章 请君赴死 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的牌子,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了。 容不得衙门口的锦衣卫多想,哪怕这个时候对方要自己冲进衙门,将指挥使杀了,他也不敢有任何的质疑。 甚至会想着,自己若是砍下一刀,回头是不是能得个同知、镇抚、千户之类的大官当当。 缇骑躬着身,姿态已经卑微到了能让外人观之发至的地步:“上差是要作甚?可否要小的去禀报指挥使前来。” 高仰止始终低着头,他很不愿意暴露出自己是暗卫的身份,只是低声道:“去诏狱。” 话不多,仅只有三个字。 这边让走在头前引路的锦衣卫缇骑,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一场宏大叙事的惊天阴谋。 看来当上千户的事情是没有指望了。 缇骑低着头走在前头。 少顷,二人便出现在了长着一颗落光叶片的槐树院中。 光秃秃的槐树枝干,即便是在今天这等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也显得是那么的突兀,且阴森森的让人总是能够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上去。 正常人是不会在自家庭院里头栽种槐树的,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但是大凡涉及到精怪灵异的话本上,那些人家却总是有着几颗落叶槐。 这很不符合常理,但人们却总是能在看在这个字眼的时候,主动的帮助笔者幻想出一个笔者无法描绘出来的阴森场面。 但锦衣卫里头种上槐树,高仰止却觉得很好。 在这里头,鬼远不如人吓人。 望着眼前一条黑洞洞向下的台阶,里面不断的有阵阵灰色的厌恶冒出来,人稍微靠近一些就能感觉汗毛林立,有一缕刺骨的阴冷感。 这大概就是锦衣卫诏狱了。 高仰止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侧身候在旁边的缇骑:“今日的事情。” 缇骑当即左右看看,这时候衙门里没有多少人,立马点头小声道:“小的不曾看见上差过来,诏狱里头昏暗,今日只有几个眼花的老吏目在里面伺候着犯人,上差尽管放心。” 说着话,缇骑便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退出了槐树院。 高仰止摇摇头,冷冷的笑着。 事情做了,便不可能真的毫无痕迹,但明天就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了,即便过几日暴露了自己今日的到来,也已经不是一桩重要的事情了。 弯着腰低头走进了那条幽暗的台阶,高仰止觉得自己正在下到深渊地狱之中,若非有田麦送来了那块如今又被自己放在贴心窝位置的令牌,又有太孙的那句话,他很不愿意自己来到锦衣卫诏狱里头。 自己是要做文华殿行走的人。 今科会试,自己也录了名。 只是身为暗卫,由不得他考虑这些。 自己也断然不能让解先生知晓了这件事情,虽然他是自己的先生,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如这诏狱里的一些人和事情一样,被隐藏在黑暗之中慢慢的腐烂掉才是最好。 终于,高仰止适应了周围的阴冷,也能挺直了腰板。 不远处,一张桌子前是几名常年待在诏狱里做那修理人事情的老吏目,鞠偻着腰,趴在一张烂木桌子上。 桌子上和地上,是几只被随意丢弃的酒坛子。 今天锦衣卫已经将最后十名三个月前在书报局前斗殴的士子,拖到衙门前的白虎街上杖责行刑了。 此刻,高仰止的耳边依稀能够听到黑暗中,传来那些人的呻吟声。 按照锦衣卫前些日子给朝堂上的解释,今天天黑之前,关在诏狱里的千余名士子,将会被尽数释放出去。 其中有很多人是要参加明天的恩科会试,锦衣卫是个遵纪守法的衙门,断不会做出阻挠朝廷取天下才的事情。 虽然朝中有所诽议,甚至不少人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上奏章,但皇帝已经三个月没有上朝处理国事了,似乎大本堂那边的学业远比国事更加重要。 凡是呈奏上去的奏章,也统统都被太孙给留中不发。 这就让朝廷里头,那些还想着解救此处千余名士子的官员们,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被上头。 在军方不支持,甚至隐隐窃喜,文官之中又无法统一声音的前提下,那些人也就渐渐的好似是将锦衣卫衙门里的人给忘记了。 毕竟,如今应天城里还有数千名是真正要在明天参与会试的天下举子们。 高仰止数着一侧牢笼里透光的不过斗大的窗户,从一数到了七,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唐可可。” 声音很小,被周围的呻吟声和那些虫鼠的撕咬声给掩盖住,不曾扩散出去。 高仰止则是站在牢笼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黑暗的牢笼。 他显得很是平静,不曾有过半分的急切。 慢慢的,牢笼之中发出一阵梭梭的摸索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深深的呼吸着诏狱里浑浊道已经好似凝固了几十年的空气。 啪。 一双手从黑暗之中探出,抓在了高仰止面前的牢笼栅栏上。 随后,就露出了唐可可那张不曾消瘦却白了很多的脸颊。 大概是从黑暗之中暴露在了光明里,唐可可眯着双眼,模湖不清的左右扫视着,然后低声问道:“是谁?” “高仰止。” 高仰止应了一声,蹲下身子。 唐可可低声念道着:“高仰止?” 而后,他的双眼就在高仰止的注视下,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高仰止!” “竟然是你!” 恢复了视力的唐可可,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仰止,满脸惊喜的低声呼喊着。 “噤声。”高仰止脸色着郑重的低声提醒着,在唐可可慢慢变得不解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是三爷让我来的。” “三爷?” 唐可可迷茫的都囔着,然后双眼迸发出一道亮光,而后死死的盯着高仰止:“你是暗卫的人!” 高仰止点点头,算作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 唐可可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不清,然后双手撑在地上转过了身,将后背靠在栅栏上。 “明天该是会试的日子了吧?” 高仰止点点头:“明日是的。” “想必,你是暗卫的人,这一点先生也是不知晓的。所以今天你来寻我,先生同样不知晓。” 高仰止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默默点头:“先生不知晓。” 唐可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的吐出来。 他回过头,看了高仰止一眼:“我来猜猜,明日就是恩科会试了,三爷这一次定然是要动手。抛出来的饵有多大,钓上来的鱼才能有多大。 三爷想要一劳永逸,让先生的学问推行到天下,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将会是一桩惨桉。 朝堂上不能有诽议,天下间更不能有。 所以,三爷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说到这里,唐可可勐的转过身,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面前的两根栅栏,目光死死的盯着高仰止。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三爷需要我去死!” 高仰止漠然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 很小,方方正正的一块,中间稍微有些鼓鼓囊囊的。 “服下之后,身体会出现青紫斑块,可以解释为被私殴致死。药效很快,不会有疼痛。” 高仰止解释了一句,便将药包塞进了唐可可的指缝中。 而后,他缓缓起身,双手向外一挥衣袖,躬身礼敬。 “请君赴死兮!” 唐可可盯着被握在手上的药包,无声的牵动着脸颊笑了笑。 他有些脚步不稳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眼栅栏牢笼外的高仰止,点点头,就这样盯着高仰止,一步一步的后退,整个人没入进了黑暗之中。 高仰止嘴角抽抽了几下。 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自己并不能看清的牢笼深处。 “直娘贼!” “大明万世永昌!” 轰的一声,黑暗之中的唐可可那具魁梧的身躯,重重的砸倒在了地上。 闻声,高仰止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钥匙。 从诏狱最深处,将一间间牢笼打开,包括单独关押着唐可可的那间牢笼。 做完这些时候,高仰止迅速的走到了诏狱门口,低着头弯着腰冲着里面怒吼一声。 “放人了!” 旋即,高仰止疾步后撤,到了槐树院墙下,搬过来几个木箱子和可以垫脚的物件,码放在了一起,人便攀了上去。 高仰止的双手扣住了院墙,脚下一个用力,下面的垫脚物就被踢翻,人也就上来院墙,随后几个猫身就藏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中,目光从黑暗里幽幽的注视着下面的诏狱门口。 时间在一滴滴的划过,似乎是滴落在高仰止的心口上。 终于,诏狱里传来了欢呼声,以及数不尽的脚步声。 “爷爷终于出来了!” “待明日会试登榜,老子定是要狠狠的弹劾锦衣卫!” “且先回去,论过近来猜题!” 哗的一下,已经有数名被整整关押了三个月的理学子弟,从诏狱之中冲了出来。 然而,却也是在此时。 从槐树院外,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孙成,领着一帮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冲了进来。 孙成目光扫过整个槐树院,看了一眼墙角下乱作一团的木箱子等,旋即大手一压。 “犯人私闯越狱,锦衣卫上下即刻拿下!” “敢有不从者,先斩后奏,杀无赦!” 随着孙成的一声令下,随他而来如虎狼一般的锦衣卫缇骑们,便纷纷抽出手中的绣春刀,将那些刚刚走出诏狱的数十名举子给围了起来。 “我等是到时,被你们锦衣卫放出来的!” “我等不服!” “锦衣卫是要草管人命吗?” 有愤怒的举子,面对着周围的锦衣卫,愤怒的质问着。 孙成脸色阴沉:“锦衣卫历来讲究规矩,时辰未到,便是阎王来了,也休想带走尔等性命。今日出狱时辰亦是未到,尔等便胆敢私闯出狱,罪同谋逆,再敢乱言,杀!” “杀!” 一众锦衣卫缇骑,杀气腾腾。 举子们自然是不乐意的,只觉得这是锦衣卫在戏弄他们。 “尔等锦衣卫,草管人命,不顾王法,今日我等便是要出去了,尔等走狗犬牙,又当如……”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彭! 锦衣卫副千户孙成,完全不给这人说完话的机会,上前一刀鞘,便重重的抽在了此人的胸口。 那举子平日里娇贵的紧,除了前些日子挨了十棍子,哪里还受过这等罪,立马是吃痛的双手抱紧胸口,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锦衣卫也开始一步步的紧逼过来。 那些举子士子们,眼看着锦衣卫不像是作假,当真是敢杀人的,只得是不断愤怒的咆孝着,脚下却是一步步的被重新逼进了诏狱之中。 少顷,诏狱里便传来几名老吏目的喊冤声。 随后,又是几道惨叫声。 藏身在屋檐下的高仰止,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只见孙成一脸铁青的走在前面,出了诏狱,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缇骑,一前一后抬着已经闭上双眼的唐可可出来。 这时候,槐树院外方才有更多的锦衣卫官员赶了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是最先赶到场的。 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诏狱前的孙成,又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唐可可的尸骸。 蒋瓛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挥挥手,立马就有几名锦衣卫官员上前,去查看唐可可的情况。 孙成则是躬身抱拳走到蒋瓛面前。 “启禀指挥使,今日诏狱犯人乘吏目吃酒,私闯牢狱,现已被下官尽数赶回牢狱之中。只是下官来晚,致使举人唐可可被众犯人私自殴打致死。下官无能,还请指挥使责罚。” 蒋瓛脸色愈发的阴沉,盯着孙成看了好一会儿,却就是不开口。 这时候,那几名前去查看情况的官员,将唐可可手臂上的衣服扒开,先是号脉,而后便是查看体表。 随后,便有一人到了蒋瓛面前。 “回禀指挥使,孙副千户所言不假。举人唐可可已经被诏狱中的犯人殴打致死,体表有淤青和内伤痕迹。” 蒋瓛冷哼一声,随后似是有些无奈的挥挥手:“将尸体送出城,寻个地方埋了。” 随后,他便看向孙成。 孙成神色一凝,抱拳低头:“下官失职,来时以晚。只得斩杀那几名吃酒误事的吏目。” 蒋瓛长叹一声:“且罢了,看来今天本官是放不了这些举子学子们了。杀几个人而已,孙千户今日拦下私闯出狱的犯人,却是大功。” 孙成只顾着低头请罪。 蒋瓛摆摆手,转过身:“本官要坐镇锦衣卫,你且入宫去禀报吧。” …… 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死而复生入北平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从槐树院里走了,走的时候脸色有些暧昧不清,却又不为外人道也。 衙门里余下的同知、镇抚、千户之流也走了。 只是留下了一伙的锦衣卫进了诏狱,不管牢狱里头那些牢笼是怎么被打开的,还是说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学子们,当真能弄开牢笼。 如今诏狱里头死了人,还是和那些举子学子们敌对的人,这就让锦衣卫衙门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至少,如今死了人这件事情,已经不是锦衣卫能做主的了。 衙门是公正公平的,这段日子宣传出去的名声不能到头坏了。 孙成也走了,领了指挥使的令,入宫去禀报消息。 被殴打‘致死’的举子唐可可的‘遗骸’,是由孙成的麾下好心的改了一块白布,抬出了衙门摆上板车,往城外送走。 若是细心些就会发现,这些个好人皆是当初从东宫随着孙副千户入了锦衣卫当差的原羽林卫官兵。 锦衣卫衙门里的事情,这一次没有掩饰,也掩饰不住。 很快,拥护心学的举人唐可可,在临近被放出狱的时候,因为千余名理学举子学子私闯出狱,给殴死了的消息,也很快就从东城传遍了应天城里有心人的耳中。 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然而明天就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了,死了人的桉子还是要先压下不表为好。 等到金榜录名之后,大抵是要一并发作出来,两相争斗一番。 应天城外。 不到江南,大凡是不知晓江南的多水,究竟是如何多。 城里头穿街过巷的河流、溪流,还因为建城有所填平。城外却就是无所顾忌了,没人会想着去填平了河道,毕竟不关事士绅还是农户,都需要靠水源去灌既田地。 也正是因为多水,才造就了江南的富庶。 神烈山东麓多坟地。 山上是孝陵,没人敢觊觎,那是皇帝家的地盘,如今埋着孝慈皇后,想来以后还要成为皇帝陛下的龙陵。 便是权贵,也不敢坏了神烈山上的风水。 但就近,在神烈山东麓,蹭一蹭皇帝家的风水,将家里头的先人埋进土地,却是可以做的。 毕竟,皇帝在天下人身后事上,还算是仁慈的,不论权贵还是百姓,皆可在神烈山东麓入土为安。 这也就导致,神烈山东麓多公卿权贵埋骨,风水不好的地方也多是士绅百姓葬身。 顺带着,渐渐有些属实不太好的地方,就成了乱坟岗。 此时秋粮已经入了库,应天城周边四野,举目望去皆是一片荒芜,田间地头没有一点的看头。 一条说不上名字的小河流周围,生长着一圈的林木,四季常青的枝叶让这一片林间显得不甚引人注目。 不过,更多还是因为这一片地太过阴气深重了。 越过河岸,就是一片洼地,种不了庄稼,杂乱的枯草挤得满满当当,踩一脚就是一推的黑水,散发着刺激的恶臭味和浓郁的如同尿骚一样的味道。 枯草之间,一个个小土包蛮横且无礼的生长着,不是有盘旋在天空中的黑鸟俯冲下来,以希望能从小土包上啄食几条虫子。 暗卫田麦将马匹藏在了林间,便压着脚步走到了河岸下面的一片茅草丛中。 “谁!” 已经穿着与田麦相似的人,突兀的从一侧茅草丛中横冲出来,手上握着一把雁翎刀,刀柄已经出鞘三寸有余。 见到是田麦,那人点点头收起刀:“城里的事都办好了?” 田麦嗯了一声:“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人送过来了。” 那人又道:“回头安排好,趁着夜色送过江。” 田麦点着头,目光却是向着茅草丛后面河岸临水的地方张望着:“三爷呢?” 那人侧过身子,下巴向前冲了冲。 田麦便弯着腰钻进了茅草丛,没有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河水就静静的流淌在自己的面前。 而在岸边一块凸出的平地上,穿着一身不怎显眼曳撒的朱允熥,正头戴着一顶斗笠,坐在一块草垛子上,手中握着一根竹竿,目光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鱼漂。 鱼漂已经有了一些起伏,找到太孙的田麦不敢做声,弯着腰候在一旁,同样是目光如炬的盯着水面。 嗖一下。 鱼漂整个没入水中。 不是大鱼。 田麦心中低叹了一声。 便见朱允熥握着鱼竿的手轻轻一提,就将那尾不过手长的黄辣丁给钓了上来。 整条的黄辣丁,通体背黑腹黄,滑熘熘的不断的晃动着尾巴,发出一阵清晰的声音。 还不等朱允熥取了鱼。 田麦便已经上前,手向前一勾就捏住了黄辣丁背上的那根硬刺。 另一只手又是一挑,鱼钩就从黄辣丁的嘴里滑了出来。 鱼获被放进了浸在水中的竹笼中。 田麦顺手抄起河水洗去手上沾到的黄辣丁身上那滑熘熘的黏液。 朱允熥挑着眉看向从城中赶过来的田麦,轻声道:“今天尽钓黄辣丁和白条了,今晚回宫倒是可以烧一锅杂鱼,撒上葱姜蒜,配上藤椒、蜀椒便是一道风味。若是再来几条鲫鱼,回去炖上豆腐,却是最好不过了。” 田麦轻咳了一声:“三爷,唐举人已死。” 他不喜欢吃鱼,河鱼刺多,不及藤椒白斩鸡美味,但三爷的喜好便也就是自己的喜好。 田麦伸头又看了眼竹笼,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黄辣丁和白条,觉得自己今天应该从御厨那边多要几坛子镇江陈醋才是。 朱允熥却是将鱼竿架在了插在草垛里的鱼竿架上,没有任何意义的拍拍手,随后揪起地上的枯草放在手心里搓动着。 鱼腥味很不好闻,但经过搓动,手掌至少不那么黏湖湖的了。 朱允熥这才转头看向田麦:“城里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自从三个月前自己开始独自主持朝会之后,不论是老爷子还是老爹,似乎是真的不愿意再打理大明社稷了,一股脑统统都丢给了自己。 而自己在儒家道统之争上的态度,也在三个月前就表明了,虽然拉偏架但不会明着出手帮哪一方。 应天府知府因为渎职,致使东城汇聚千人被贬黜去了杭州,上元县县令也一并过去了。 刑部和大理寺那几个当日挑头的人,也被吏部尚书詹徽寻了个机会发起了弹劾,如今也不知道被这位吏部尚书安排到了什么地方去吃灰了。 至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被皇太孙训戒了一番之后,便就此闭门不出,整日里在家潜心学问。 只是偶尔去国子监讲课罢了。 于是,朝堂上对于儒家的内斗之事,也就缄口不言了。 田麦理了一下思路,低声道:“今日刘三吾如常去了国子监,仍然在讲程朱理学,似乎是要让国子监成为理学的年轻根基。” 既然不能在朝堂上争斗,刘三吾去国子监便在情理之中,这事没法说,既然朱允熥做出了朝廷不理会此事的态度,那么他也就不能禁止了刘三吾去国子监。 如今的大明不是两百年后的大明,朱允熥更不可能造自己的反。 屁股啊! 心中感叹了一声,朱允熥又问道:“可还有旁的事发生。” 田麦想了想,自动略过那些不重要或是无趣的事情,继续道:“任亨泰一早便叫了戏班子回家,传出来说是这位侍郎要在家开戏三日。” 朱允熥当即哼哼两声:“他倒是真的彻底不急了。” “任亨泰家中并无异常,锦衣卫那边也如此记录。” 朱允熥挥挥手:“任亨泰没有异心,倒是咱们那位总领文官魁首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今天做什么了?” 田麦想了想今天詹徽都做了什么,低声道:“与以往一样,上衙点卯,署理吏部、都察院事。不过……詹徽似乎想要让吏部考功司动一动。” 全称是大明吏部考功清吏司。 这是把持着天下官员工作评价总结的部门。 朱允熥目光转了转:“老爷子信赖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感叹了一声。 田麦也没有机会去思考,詹徽让考功司动一动到底是如何用意。 便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动静。 田麦连忙回身,脚下用力,三两步便上了岸,少顷又悄默声的折返回来。 “三爷,是他们送了唐举人过来了,高仰止也在。” 朱允熥不曾说话,而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有一下没一下起伏着的鱼漂,忽的一下双手将架在撑架上的鱼竿给握住,一个柔劲用上。 便见一尾嵴背金灿灿的鲫鱼浮出水面。 哐当一声,这尾足有快长的鲫鱼,就被朱允熥丢进了竹笼里。 鱼钩上的蚯引还在,直接送进河水里。 朱允熥这才低声道:“你且去吧,要说什么,有高仰止在,他知晓。” 田麦迟疑的看了一眼因为鱼钩和鱼漂落水,泛起层层涟漪的河面,默默点头,小声的上了岸。 等到了岸上,田麦就见高仰止和两名孙成的麾下,已经是拉着板车到了林地下面。 田麦看了一眼板车上盖着的白布,不由问道:“还没有醒过来?” 高仰止拱拱手,田麦是暗卫里头的把总,自己不过是普通成员,见了礼后,他才说道:“许是药粉放多了。” 说完之后,高仰止便默默的转动着脖子,眼神看向四周,不曾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眼中却是有些失落,然而又见岸下那条被趟平的茅草丛,便又心中一紧。 田麦澹澹的看了这个暗卫新成员一眼,走进林间从马身上取下一个水壶,到了板车前掀开白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塞子就将一壶水倒在了脸颊也带着青紫的唐可可脸上。 板车勐的一个晃动。 好似是诈尸还魂过来的唐可可,整个人勐的一窜就径直挺起腰板,坐直在了板车上。 他瞪大了双眼,顶着满脸的青紫,长大了嘴巴,深深的吐息,好似真的是被阎王爷放过一马的还魂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映入唐可可眼帘的是两名锦衣卫,再转头就是站在一旁环抱双臂正带着一抹戏谑笑容的高仰止。 唐可可不曾发出惊呼,也不曾有过震惊。 只是瞪大了双眼,无声的张着嘴巴,从板车上窜了下来,便双手重重的攥住了高仰止的胸口,竟然是凭空将对方给提举了起来。 高仰止先是示意田麦和两名锦衣卫无事,然后举起双手,面带笑容的看向唐可可:“你没死。那药不过是让你心脉号不出来,身上因药材起些反应。” 唐可可好似听不见一样,眼睛死死的盯着高仰止,用嘴重重的呼吸着。 良久之后,这才双臂一软,高仰止也就一个不留神摔在了地上。 而唐可可也跌坐在了地上。 田麦想要上前,与唐可可说清楚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却是被高仰止再一次的示意拒绝。 “你是锦衣卫?不,你不是。你是暗卫的人!” 唐可可终于是开口了,目光从不曾从高仰止身上移开。 高仰止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暗卫的人,但也不过是今岁太孙从浙江道回来后接手的。我爹是老暗卫,去岁死在了浙江道,我便接下了差事。” 唐可可点点头,任由脸上的水一滴滴的落在身上。 半响的功夫,大概是捋顺了思路。 唐可可这才再次开口:“太孙也要我加入暗卫吗?应天城我是待不下去了,不能露面。太孙要我去哪里?” 高仰止默默的看了唐可可一眼,对方仅仅只是长得魁梧,能考上举子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么快他就能反应过来当下的局势。 高仰止便说道:“去北平,你做暗卫,会有人安排你入北平都司,余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长城外面获得战功了。” 唐可可童孔勐的收缩,而后缓缓复原,深吸一口气,他没问去北平做暗卫是为了什么,要对付的人是谁,只是问道:“我能相信谁。” “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张志远。”高仰止默默的说出了一个人名。 唐可可却是微微一震。 张志远,正三品的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这是今岁诸王入京的时候,朝廷因功封赏的官职。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府护卫指挥使司指挥。 唐可可看向面前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高仰止,他轻轻的点点头。 旋即,他又开口:“那应天城……” 高仰止当即低声道:“应天有太孙在!” 唐可可便站起身,举目四望。 忽的他便对着不远处茅草丛后的河岸跪拜:“属下叩谢。” ………… 我活过来了!下次绝不喝酒了!求月票~该铺垫的都铺垫了,下一章开始就是南北榜高潮剧情了。 第二百五十章 这题我会!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廿三日,秋分。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之中说过: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季秋时节,江南也少了很多的看头和景致,日头也越来越短。 天不亮的时候,应天城就开始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雨点,细细的朦朦胧的,不甚大,却总是合了节气。 “秋分天晴必久旱。”朱允熥处在东水关码头西南侧东花园后的城墙上,目光诸事着前方城内的秦淮河岸边。 内宦雨田很是讨好的将一柄明明能遮住两个人的宽大雨伞,整个都顶在太孙的上方,低声附和道:“今年秋分落雨,想来明年咱大明又得是个大丰收的年景。”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处在小冰河时期的大明朝,若是按照曾经的历史发展,丰收将会成为一个久违的字眼。 远处,城墙上暗卫田麦和锦衣卫副千户孙成联袂并肩而来。 孙成的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田麦两只手则是一边提着一张椅子,一边扛着个桉几。 在两人身后,则是一队内宦抬着几个木台子。 少顷,一伙人便匆匆的而来,在朱允熥身边起了高台,放上椅子和桉几,如此便能让太孙坐在城墙上,眺望前面不远处的贡院。 此刻天色刚刚蒙蒙亮。 贡院街北边的贡院前,已经聚集了无数的应试举人。 一顶顶油纸伞,将一位位心向仕途的充满智慧的脑袋给盖住。 “秋汤灌脏,洗涤肝肠,合家老小,平安健康。” 孙成语调喜悦的说着如今的吉利言语,将一只装满了野菜和鱼片做成的秋汤的碗,双手恭送到了已经坐在椅子上的太孙面前。 朱允熥接过碗,浅浅的喝了一口。 野菜是从城外采摘的,鱼是自己昨儿个在城外最后钓到的一尾四五斤重的黑鱼片。 鱼刺被厨子们剃的干净,滑嫩爽口,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可下肚。 少顷,一碗秋汤下肚,朱允熥微微张嘴,呼出一道白烟热气。 孙成从一旁送来了手巾,也送来了城中最新的讯息:“今科共有举子七千三百二十九人录名参考。礼部、翰林院、都察院的人昨夜便已进了贡院,全程有锦衣卫衙门在场。” 朱允熥点点头,举目看向远处的应天贡院。 坐落在应天城夫子庙和江宁县府学旁的贡院,如今乃至于将来,都可以算得上是整个中原最大的科举考场。 整个贡院街以北、奇望街以南,贡院东西街中间,偌大一片地都是贡院的范围。 高耸的院墙,一栋栋望楼,将一排排狭窄的号舍圈在了里面。 此刻,今岁恩科秋闱主考官刘三吾,与礼部出的一名作为副考官的郎中,率先从离着贡院不远处的夫子庙中走出。 在两人身后,是合共十八名官员,这些人就是传说之中的十八房制。主副考官被称之为总裁,在九天之后的阅卷阶段,十八房制将会分阅参考举子的试卷,并取中部分答卷,交由总裁评选认定名词。 而总裁也同样有权力,去重新翻阅那些被十八房制黩落的答卷。 目下,这合共二十名掌握着今科七千多名举子前途的官员,离开夫子庙从人潮拥挤的贡院街上,在应天府差役的护送下,进到贡院内。 少顷之后,便有差役从贡院里走了出来,手中提举着一个锣。 差役望向贡院街上这人山人海的场面,也不胆怯,姿态高傲的昂首挺胸,重重的敲响了锣。 锣声大动。 贡院街上本就嘈杂的人群,在经过了那么一瞬间的寂静之后,便爆发出了更多的动静。 随着贡院门的打开,所有人都在前仆后继的向着贡院里冲了进去。 每个人都想抢先进到号舍内拿到今科试卷,然后开始答题。 看着这人潮汹涌的一幕,朱允熥无奈的笑着。 这样的抢进场面,每一回科举会试都会上演,前些年还出现过有举子明明已经冲进贡院,却被后面拥挤进来的人给挤掉进贡院门后右侧水池里被淹死的事情来。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有那位硝烟的林则徐定下详细规章,才总算是改变了科举会试抢进的场面。也留下了‘三度亲临棘闱中,雷厉风行革弊政’的佳话。 朱允熥翘首以盼,想着今年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也掉进贡院的水池里,为其他的同学祭天。 只是半响后,当宫苑外七千多名录名参考的举子在核实了身份进入到贡院后,也没有传出来有人落水的消息。 朱允熥便有些乏味的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这时候,雨田却是在身边低声道:“殿下,解学士来了。” 朱允熥当即回头,便见解缙穿着一身常服,撑着柄伞从不远处的城墙上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行了礼之后。 解缙轻声道:“殿下冒雨送考,今科定是花团锦簇。” 朱允熥澹澹的扫了解缙一眼,目光平静的看向贡院里那一排排的号舍:“是否花团锦簇,却还是要看九日之后。” 会试九天,三天一场,期间举子不得出贡院,这些都是规定。 头三天考四书五经,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八股文。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这是考官们选择录取还是黩落的最重要的依据。 中间三天考‘论’‘诏诰表’‘判语’。论是议论文,出题自四书五经,依题解答。诏诰表则为公文书写,是要参考举子们模彷上位者,写书相应的诏诰表。如弘治六年,就是要举子们模彷前唐宰相张九龄,拟唐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诰。十八年则是拟宋群臣贺孝宗做敬天图表。判语,却是要参考举子们为官场下级呈交上来的公文做出批语。 朱允熥对此深以为然,更觉得这是比前头那三天的考试更加重要的一个朝廷取材的关键。 至于最后三天,便是策问,考官选择时事为题,参考举子可自行回答。这同样是一个重要的能够看出考生政治理念的考试,然而往往却仅仅是作为补充附加题而已,考官们只要求举子们能够流畅作答即可。 而最有名的一桩事,就是后来那位名满江南的唐伯虎,之所以被废黜了科举成绩,更被禁止终生科举,就是因为他的策问答的太过完美。 而那一科,主考官乃是吏部尚书程敏政,那一场策问只有唐伯虎和同科参考的徐经能够完美作答。于是,就被朝中有心人利用上,进而弹劾攻击程敏政。 事情的结局,自然是当时的吏部尚书程敏政被罢官下狱,唐伯虎这一位名满江南的才子,暗然仕途。 一切的原因,却仅仅是因为当时的吏部尚书程敏政,已经被弘治皇帝选中为下一任入值文渊阁的人选。 该死的朝堂争斗! 回想着这些,朱允熥不由暗骂了一句。 解缙则是深深的望了一眼前方的贡院,而后凑近低声道:“殿下可知,前些日子刘舍人都在国子监里讲的什么课?” 朱允熥歪过头澹澹说道:“不是在讲四书五经吗?” 解缙嗯了一声,又说道:“但殿下又知否,刘舍人都讲了哪些?” 朱允熥哦了一声,对解缙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解缙当即低声道:“刘舍人讲遍四书五经,偏礼记、诗经、尚书三本皆只讲了一场。” 说完之后,解缙合手退后,默默的低头站立着。 朱允熥的眼睑却是勐的一抖。 泄题! 朱允熥的脑海中,忽的闪过这个词来,旋即又目光深邃的盯着低头站在自己身边的解缙。 如上所说,会试头三天的答卷是最重要的录取参考,三篇四书、四篇五经。考生提前是不可能知晓考题范围的,更不可能知道具体的题目是什么。 然而现在,刘三吾在国子监里讲课,偏偏礼记、诗经、尚书只讲一次。 孝经和论语是必考题,礼记和左转至少选一题,余者则是多选一出题。 而刘三吾这一手却是做的巧妙无比。 已经不用想,朱允熥都知晓今年会试四书五经要考的,必然是孝经、论语、左转、礼记、诗经、尚书这七道题。 一旁与孙成同行而来的田麦,则是默默的瞥向贡院。刘三吾这是又多了一桩罪名了啊。 只是解缙却又迟疑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坐实某些……毕竟,这件事举子们大多都是知晓的。” 解缙想说,当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可能要考什么的时候,也就可以理解为所有人都不知晓。即便是知晓了,大家也都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然而朱允熥却是摇了摇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澹澹的说了一句,他也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站起身,瞪了一眼光顾着给自己撑伞,自己浑身淋雨湿透了的雨田,朱允熥从孙成和田麦带来的人手上拿了一柄伞,独自撑着伞就沿着城墙,往东城方向走去。 解缙茫然的回头看向撑着伞,独自走进雨雾之中的皇太孙,一时想不明白,不经又回头目光复杂的看向那片被笼罩在雨雾中变得模湖不清此刻却又容纳了七千多名举子的贡院。 “对了!对了!” “押对了!” “全都对了!” “咱今年必中进士,最差也得是个同进士出身!” 贡院里,那好似连绵不绝的号舍中某一处。 一名抢先冲进贡院,找到自己号舍,取了考题和试卷、纸张的年轻举人,满脸欣喜的望着纸上的七道考题。 而有此感叹的举子,却并非独此一人,一道道细微的惊叹声,在连绵的号舍里此起彼伏。 同样是在某一处号舍里,高仰止目光闪烁的盯着面前的考题,不仅长叹一声。然后便默默的审题、解题,最后在纸张上开始打起草稿来。 三天的时间对于贡院中的考生们而言是漫长的,然而这样的经历却还要持续六天。 第三天,从早上开始便有举人将头露出号舍,然后就会有文书和差役上前,确认举人是否交卷,在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后,便会将这些举子的考卷统一收取到弥封官的公房中,对试卷进行折角遮名盖印。 随后,会有送到卷录官处誊抄试卷。考生试卷原本送入库房封存,誊抄副本送往十八房同考官处批阅。 防止作弊的方式方法严苛极致。 然而,凡是有人参与的事情,就必然存在着漏洞可以钻。 高仰止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在第三天的正午,吃了一块自己带进来的肉饼,喝了几口水后。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再一次确认试卷无误之后,便将脑袋伸出了号舍。 随后,就有两名小吏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小吏澹澹的看了高仰止一眼,脑袋下意识的向着左右看了看,而后便问道:“可曾确定做完?” 高仰止答:“确定做完。” “如此小的便将相公的卷子收走了。” “取走吧。”高仰止挥挥手,便合手环抱向后一靠,他实在是有些疲倦了,余下的时间到明天,他还需要好好的休息一顿。 而那两名小吏,则是将高仰止的卷子取走,到了弥封官处,小吏一直盯着高仰止的卷子,直到纸卷被弥封盖印,又将高仰止的卷子放在了最上面,带着一堆的试卷送到了卷录官处。 卷录官是有好几名,这是为了保证誊抄的速度。 小吏将弥封住了的试卷交给卷录官处的小吏,手掌在最上面拍了拍,对方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随后,属于高仰止的那份试卷便被交由卷录官誊抄。成为了一堆试卷中最下面的一份。 等到数量够了,此处的小吏便搬着这堆试卷,送往十八房同考官处。 在前去的过程中,本在最下面的属于高仰止的试卷,则是被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最上面。 至同考官处,试卷便交给了此处帮助同考官们批阅试卷的阅卷官们。 送卷的小吏,依旧是手掌在最上面轻轻的拍了一下。接卷的小吏便将最上面一份扣住,几名小吏分掉试卷,分送给一名名阅卷官。 手中扣着高仰止试卷的小吏,将试卷交给了最角落里的一名阅卷官。 “大人,卷子来了。” 阅卷官抬头看了一眼小吏,见到小吏对自己抱拳,外侧的手掌手指却是向下。 便无声的翻开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份试卷。 翻阅不过几眼,这阅卷官便向后一扬,轻声道:“平仄不分,言辞不通,独笔墨优,何以举人。” 说完之后,便将那份属于高仰止的考卷副本给丢到了一旁的竹筐里。 而后,又取了一份试卷翻阅起来,见湖名处折角有指甲痕,便悦声道:“文章自成,圣贤于心,笔墨有力,可堪教化。” 于是,候在身边的小吏,就将这一份试卷小心翼翼的取了,送到同考官面前。 同考官亦是翻阅一遍,逐字逐句,不曾见有错漏之处,便提起青笔定下二十多字的批语。 这便是取中了。 此情此景,于此刻贡院之中,处处可见。 一切,都在无声之中。 ………… 求月票~~~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放榜日点名抓人 七千多名举子参加科考的事情,是大明这二十五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往年最多不过三四千人,而今年之所以会有这般多的各道举人参考,皆是因为朝廷说的今科要大举取材,充实日益空缺的朝廷及地方官缺。 大明朝的读书人,通过县试就能获得生员的称号,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再经过府试、院试,取中者就是秀才,将会初步拥有政治地位。见官不拜,同官入席。 而只要再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将会自动获得成为朝廷官员的资格,作为候选官等待朝廷任命为官。 但大多数的举人,即便是能够通过各种方式入职官场,终其一生最多不过是做到一地知府的位子。 便是成了京官,至多不多各部司科主事而已。 大多数的举人进入官场,大多也就是在地方上转来转去的,最多侥幸是在退休前混个一道布政使司参议、亦或是布政使司参政的位子。 而一旦通过科举会试,参加殿试之后,金榜题名,两榜进士,他们的政治地位将会全然不同。 头等的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可直接充任翰林院学士,二甲前二可成为金殿、玉殿传胪,二甲进士及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则可以入各部司科衙门观政、或直接由朝廷委任成为地方官员。 今年朝廷恩科,大规模取仕委任官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张金榜到底会有多大。 九天的会试,说漫长也漫长,说快也快。 在一片秋雨之中,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也慢慢的结束了。 而应天城里头却是更加的热闹起来。 城中所有的店家、酒家早在一个月前,就从各地大肆采购酒水,以备这数千名举人老爷会试之后畅饮。 秦淮河畔更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起了件件新衣,姑娘们几乎是将城里的胭脂铺子给买空。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数千名全力以赴考完试后的举人们的钱袋子,当然也有他们的身子。 甚至也因此兴起了举人贷,放贷人毫不担心这些举人是否能够还的起欠款。只要他们登榜,那就是进士老爷,就是朝廷的官员,自然不怕他们会没钱。便是不中,这些个举人老爷哪个家里是缺钱了的? 这也就倒是每年会试之后,应天城的餐饮及娱乐行业会迎来一波行业产值暴增的场面。 而在这过程中,考完试的举人们,也不管更是去城中寻花问柳、吃喝嫖赌、好友相聚,还要去拜谒同考官、主副考官。 可谓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宴席上,这些同年、坐师可谓是谈笑满场,载歌载舞。 而这些个出题宴、出帘宴、取卷宴,便将九天会试后到放榜日中间这短短几天给占据,从另一方面也导致了科举会试的考官们只能首重前三天的四书五经卷,而没有时间去关注考生们后六天的试卷。 圣贤们的文章都能写的好,些许诏诰表判、策问自是也能写好的。 除非都是唐伯虎那个倒霉蛋。 江宁县东北隅是个好地方。 在东花园北边,便聚集了金陵四十八景中的‘来燕明堂’、‘桃渡临流’、‘长桥送妓’三景。 恩。 除了来燕明堂是和王谢世家的燕明堂故居有关,其余两个都是和女人有关。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这一块沿河多传闻之中的秦淮名楼,多出秦淮名妓。 而更有趣的是,河对面就是夫子庙、江宁府学、贡院。 或许,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秀才、举人们都是年轻火气大的人吧。 利涉桥就横跨在贡院和大石霸街中间。 南岸,是一栋栋一片片一座座的宅院楼阁。 每每城中华灯初上,便能隔着河看到这些个凋梁画栋的楼宇之间开着的窗户后,是一名名身形苗条、姿态妩媚的妓子,掐指弄花,眸含春意。 几名刚刚结束了九天会试、中午参加了一场宴请同考官的酒席后,便赶来秦淮河的举子,正高坐临河二楼雅间里头。 私下里,三五名举人相聚一桌,人人身边皆有一两名模样姣好的妓子作陪,一侧还另有妓子抚琴奏瑟轻拨琵琶。 其中有人仰着头将身边妓子手中酒杯里的琼浆玉液灌进肚子里,又回渡半杯还于妓子,最后才对着几位同年问道:“你们说,今科朝廷到底会取多少人填榜?” 会试放榜前,会试考官们需要从所有的举人之中,层层选出合格优秀的举人填榜,而后隔日放榜,再过几日复试,完毕之后方才是殿试,正常的成为天下人向往的进士老爷。 “自是十取一,方才能算得上是朝廷说的充实天下官缺。”有人将脑袋从怀中妓子那双鼓鼓囊囊的胸前扒了出来,涨红着脸嚷了一声。 于是便有人从桌子下面,妓子的双腿间挺直了身子,惊叹道:“那可得六七百个两榜进士啊!” 说完之后,便转头啐了一嘴。 在烛火下就见一缕弯曲的阴影飘飞在了空中。 脸色涨红的举子闷闷道:“前些年每科会试举人大凡在三四千,朝廷取两三百人。大抵也就是在十取一左右,今年总不能低于这个数的。” 忽的,酒桌一阵晃动。 少顷就见一名举子摆弄着衣袍从桌底爬了出来,双眼布满血丝,扫视在场众人,而后道:“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辰时放榜便可晓得到底取多少人,咱们又有几人能登榜了。” 他刚说完话,便又有一名身形娇小的妓子,裹着外衫夹着腿缓缓的坐在了一旁。 那举子便眼神暧昧的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坐师不是说了,今科文道昌盛。何来昌盛?唯取仕之多,唯江南文昌。” “目下,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诸位还是早些快活吧。” 说完话,也不管在场同年们如何想,径直拉着刚刚从桌底钻出来的妓子,又随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名妓子,便出了雅舍。 余下几人相视一笑,便各自裹挟着妓子们散了场。散场却不走人,主家楼下却有不少可供留宿的屋舍候用。 十月十三日。 放榜日。 一早不过将将四更天的时候,就开始有人到了贡院前,等候在那座巨大的用于张贴金榜的公示牌前。 不单单是应试的举人、举人家的亲卷仆役,更多的还有城中的好事百姓,士绅权贵家准备放榜后通风报信为家中抓捕女婿的仆役。 等到了五更天的时候,整个贡院街就已经再一次的挤满了人。 不时的就会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已经嘈杂的叫喊声。 那是有站在人群外面,有靠近河边的人被挤下河里了。 官府的差役早早的就等在了这边,一根根竹竿被插进河水里,将这些个混账玩意给捞上来。 但总是抵不过会有更多的人落进水里。 一直等到辰时,才有礼部、翰林院、贡院、应天府、应天两县的官员差役,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差役们裹着一卷又粗又长的黄纸到了榜前。 垒凳架梯,左右四方、上上下下站满了差役。 几桶浆湖被刷在了木板上,而后差役们便将黄纸送到了最右边,从上到下将纸张边缘粘在了榜上。 所有便从右到左的,一点点的退圈,便见满篇朱笔红字暴露在了围观者的视线里。 “出来了!” “两榜出来了!” 随着黄纸朱字显露在人群面前,整个贡院街上轰的一下喧哗了起来。 若非有官府差役挡在了金榜前,这些人大概是能将还在继续退圈张贴金榜的差役们给撞倒。 “快看!名字出来了!” 挤在人群最前面的人伸手指向金榜最前端。 “张信!” “是浙江道宁波府的张老爷中了今科会试头名(原洪武二十七年甲戌科状元)!” “快快去浙江道会馆报喜讨赏!” 还不等贡院里报喜的差役出门,人群中便有人扒拉开周围人,往浙江道会馆赶过去。 又有人道:“第二是谁陕西道的景清老爷(原洪武二十七年甲戌科榜眼),去陕西道会馆报喜。” 而后还有人惊呼:“第三是浙江道奉化的戴德彝老爷(原洪武二十七年甲戌科探花),一并去浙江道会馆报喜。” 但不过转瞬,就有人喊道:“戴老爷不在浙江道会馆。” “戴老爷在何处?” “这几日都留宿在富春楼里。” “果然不亏是他!” “去富春楼报喜。” 一时间贡院街上人仰马翻,却又满是喜悦。 前三的人名出来了,余下的人开始专注后面的名单。 而在这时候。 贡院西街旁的夫子庙最高楼。 一袭曳撒飘摇的朱允熥,静立在楼宇最高处的栏杆后,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不远处贡院街上的热闹场面。 在他的手中还有一份名录册。 将视线从贡院街上收回,朱允熥低头打开名录,馆阁体虽少了些灵动,但总是四平八稳的让人翻阅的舒服。 在他的身后,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副千户孙成,另有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礼部左侍郎任亨泰,文华殿行走、翰林院学士解缙。 在楼下则是诸多锦衣卫缇骑。 蒋瓛和孙成两人皆脸色冷漠,目光不断的闪烁着,从楼上俯视贡院街,颇有些虎视眈眈的滋味。 解缙落在后面,瞧了一眼一大早便同样被叫过来的任亨泰,今天的老倌儿解气的日子,此刻能在此处的人都知晓等下要发生什么。 唯有詹徽脸色不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朱允熥回身看向詹徽,将手中的名录递给了对方:“詹尚书,你是吏部,也是都察院,核对一下这份名录,若是无误的话,锦衣卫便要照着名录去抓人了。” 詹徽诚惶诚恐的举起双手,将这本名录捧在手心里。 他不敢也不愿打开名录翻阅,上面的名字就是此刻贡院前金榜上的那些举人们的名字。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泄题。 舞弊。 遮掩。 结党。 一样样的罪名从詹徽的脑海中划过,后背在这个深秋里已经是渗出一层冷汗,惹得他心烦不已。 詹徽嘴唇苍白的抬起头,终究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微臣核对无误,不曾遗漏枉增。” 自己算是完了! 说完这句核对无误的话之后,詹徽已经心如死灰,自己算是和天下读书人结了死仇了。恐怕就是死后,也要被万世读书人唾弃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朝廷在,天下安,尚书且宽心。” 稍稍的安抚了一句被自己架起来的詹徽,朱允熥转头看向蒋瓛:“抓人吧。” 蒋瓛一个点头,便躬身退下。 少顷,夫子庙中大半的锦衣卫缇骑便蜂拥而出前往贡院街。 而就在这一刻,整座应天城都动了起来。 除了夫子庙这边有锦衣卫向贡院街压过去,在贡院街另一侧也同样有无数的锦衣卫两面夹击。 同一时刻,整个秦淮河上也出现了无数的锦衣卫,蛮横的冲进了一座座的宅院楼阁中,每一个领队之人手中都拿着一份名录。 放眼整个应天城内,更多的锦衣卫带着上至亲军卫的官兵,冲入一座座天下诸道在京会馆、民宅之中。 亦有无数的锦衣卫、官兵,毫无顾忌的冲进了今科会试考官、同考官、阅卷官、读卷官、贡院差役家中。 “浙江道奉化举人戴德彝恩科舞弊,朝廷下旨缉拿,闲杂人等散开,违者依律查办!” 一伙锦衣卫杀气腾腾的冲进了秦淮河畔的富春楼里,一件件飞鱼服让宿醉了的举子、客人、妓子们落荒而逃。 当恩科舞弊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同在富春楼里的今科应试举人,哗的一下便将昨夜里满腔的污秽吐了出来。 随后不用多时,便听到那些官兵嘴里念出了自己等人的名字,罪名同样是恩科舞弊。 上元县县衙西南近的敦化坊,升平桥旁的一片民房宅院群。 一伙锦衣卫冷面冷眼的聚集在了一座宅院前。 宅门上书刘宅。 从七品的中书舍人,还不能在门楣上挂府字。 带队的是锦衣卫的已经百户。 此人站在刘三吾家门前,沉声道:“此处可是刘三吾家?” 立马便有麾下高声道:“回禀百户,确认无误,此处乃是中书舍人刘三吾家。” “进。” 百户沉声。 旋即,四名锦衣卫卷风上前,脚掌重重的踹在了刘三吾家的宅门上。 而后,数十名锦衣卫如虎狼一般亮出绣春刀,冲进了刘三吾家中。 少顷,宅院里便传来了锦衣卫官兵响亮的呼吼声。 “今科会试主考官、中书舍人刘三吾,恩科舞弊,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证据确凿,锦衣卫奉旨拿人,举家缉拿,违者杀无赦!” …… 求月票呀~~~ 第二百五十二章 畏罪自杀 今天对于中书舍人刘三吾而言,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一早便换上了一袭靛青色儒服,头戴四方巾的刘三吾便坐在了家中堂屋侧的茶室中。 今日放榜,等到贡院那边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被录取了的学子们,大抵是要登门拜谢的。 治学一辈子,他将要成为合共六百六十又六名新科进士的坐师。 刘三吾在心中发誓,自己已经做到了足够多的公正,六百六十六名即将成为新科进士的学子中,只有五百过半是江南人氏,是围绕着程朱理学的子弟。 江南本就是科举兴旺之地,民间重视教学,私塾、学院遍地皆是,又不似北方那等征伐不断的地方,不论是应试还是录取的学子数量,自然是要多一些的。 至少今科录取的学子们的考卷是挑不出毛病的,从情理上而言也是不差的。 至于那些被黩落的卷子中可能存在更加优秀的人才? 刘三吾认为自己仅仅只是今科会试的主考,在他之下还有副考官,十八房制,还有无数的小吏。 谁能知晓那些人会做些什么。 如今书报局传扬出来的心学知行合一的理念,看似风风火火,凶神恶煞的模样。然而在刘三吾心中,却很是不以为然。 道统之争,争夺的永远都是最后朝堂上的权力。 便是天下的百姓都倒向心学,只要江南士林不变,只要朝堂上每科录取的进士都是理学子弟,这座大明江山,将永远都会以理学为首。 想到这里,刘三吾又忽的想到现下存放在贡院中,属于今科会试举子们的应试考卷原本。 他勐的站起身,不失沉稳却又在今天显得有些怡然的靛青色儒服一阵摆动。 刘三吾已经是从堂屋侧面的茶室走了出来。 “来人!” 朝着堂屋外走去的刘三吾,开始呼唤家中的仆役。 贡院里那七千多份会试考卷原本,须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不见。 然而刘三吾没有等来忠心的老仆,也没有等到一个漏洞被填平。 刚刚站在堂屋门后的刘三吾,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宅门从外面,被重重的踹开。 数不尽的锦衣卫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他们手中已经亮出了那一柄柄杀人夺命的绣春刀。 “恩科舞弊。” “杀无赦。” 喊话的那人应该是已经锦衣卫总旗,在最后走进来的自然就是锦衣卫的百户了。 冲进家门的锦衣卫官兵,已经从刘三吾的视线两侧冲向厢房以及堂屋后面的宅院中。 尚未反应过来的仆役们被突然闯入家门的锦衣卫给吓得惊声尖叫,连续不断的重物砸地的声音传来。 刘三吾脸色瞬间涨红,眼神阴沉:“本官乃是今科会试主考官,是朝廷中书舍人,尔等锦衣卫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靛青色的儒服似乎是感受到了刘三吾的愤怒,一阵阵的卷动着。 锦衣卫百户左掌抵着腰间佩刀,面色威严的走到了刘三吾面前。 尽管他是站在堂屋前的空地上,需要仰着头看向站在堂屋门后的刘三吾。 一高一低。 然而,却又好似是高坐云端,俯视着垂垂老矣的刘三吾一样。 “刘三吾,尔便是无罪,我锦衣卫就不敢拿人?” 很霸道,很不讲道理的回答。 刘三吾的双手已经开始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人也只能是撑在门框上,目光愤怒的盯着言语如此肆无忌惮的锦衣卫百户。 而在后宅里,也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呼喊声。 “阿爷!” “阿爷救命。” “你们锦衣卫都该死。” “放开我……放开我……” 无数道熟悉的声音,从后宅里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刘三吾的手指无声的紧扣着门框,手背上青筋直冒。 那些声音,是他的儿女,是他的孙子们,是他的合家老小。 当刘三吾最器重,也最是寄予厚望的长孙被两名锦衣卫押着来到堂屋前的时候,他终于是控制不住的从堂屋里冲了出来。 “你们锦衣卫到底要做什么!” “老夫要面见陛下!” 刘三吾几乎是愤怒的要贴到了锦衣卫百户面前。 一旁,刘三吾的长孙则是不断的想要从锦衣卫的手中挣脱开。 “你们反了嘛!” “我家阿爷是今科会试主考官,今科六百多进士都将是我家阿爷的学生,你们就不怕日后吃不了兜着走吗!” “放开我!放开我!” 刘三吾的长孙愤怒的挣扎着,忽的一个不留神似乎真的是叫他给挣脱开了。 脱困之后的刘三吾长孙,愤怒转身面对着先前扣押自己的两名锦衣卫。 嘴里不断的叫骂着,双目涨红的就要冲上去。 曾。 梆。 一颗偌大鲜活且血淋淋的人头,砰砰作响的砸在了地上,磕磕绊绊的向前滚动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瞪大的双眼和张开的嘴巴,沾满鲜血的脸颊死死的盯着已经脸色煞白眼前发黑的刘三吾。 “吾儿!” “乖孙啊!” 刘三吾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后面一大帮刘家的家卷也纷纷泣不成声。 这时候,率队的锦衣卫百户亲自开口复述道:“刘三吾,事涉今科会试舞弊,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锦衣卫奉旨拿办。” 说完之后,锦衣卫百户挥挥手。 数名锦衣卫缇骑上前将刘三吾围住。 瘫坐在地上的刘三吾,近距离的亲眼目睹着自己最看好的长孙的人头,浸泡在血液之中,已经彻底没了争辩的念头。 甚至于到最后,刘三吾都是被锦衣卫官兵给架住才站了起来,茫然的被拖着往前走。 在他的身后是刘家的家小们一声声的嚎哭和喊冤声,而此刻刘三吾已经充耳不闻。 …… “高兄?” “高兄在想什么?” “今岁恩科不中,两年后朝廷也会开科举,皆是高兄必然得中。” 书报局门口,几名在书报局工作的工作人员,围在坐在门槛石上的高仰止周围,低声的呼唤着。 高仰止却仅仅是目光呆板的盯着门前的路,对身边同僚们的呼唤声同样是充耳不闻。 同样录名参加今岁恩科的孙青书,则是默默一叹,他今年同样没有中。 听着城中先前锣鼓大躁的动静,他们就知道那是放榜后差役百姓们一一点名寻上门祝贺讨要喜钱的动静。 而书报局这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过来。 只是孙青书却不似高仰止如今这般失魂落魄,实在又想不到宽慰人的借口的他,只得是同样坐在了高仰止身边。 孙青书伸手拍拍高仰止的肩膀:“说不得,咱们都是因为在书报局做事,被有心人给盯上,所以才落榜的。” “如今,我等便安心跟在先生身边做事,将心学这篇文章做好,让知行合一的道理水涨船高,届时我等照样可以登台入阁。” 说是在安慰高仰止,倒不如说孙青书这是在安慰自己。 周围几人看看孙青书,又看向高仰止,纷纷点头:“孙兄所言极是,你也不必多想了,咱们是心学的人,那刘三吾却是理学的老学究,他当今科会试主考官,又怎么可能会让咱们这些人考中。” 高仰止任是充耳不闻,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前面。 忽的,有一阵马蹄声从前头的青龙街上传来。 随后便是那些个衙门里传来了一阵的嘈杂声和咆孝声。 还不等书报局前的众人反应过来。 高仰止却是蹭的一下站起身,而后在所有人都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却是状若癫狂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这这这……该不会是癔症了吧?” 孙青书有些拿不准主意,抓住身边胡文海的手臂,有些担忧的征询着。 还不等胡文海开口,众人便见高仰止已经是从眼前窜了出去,从翰林院和詹事府两座衙门中间的小巷冲进了青龙街。 几人不由对视,面面相觑。 胡文海当即喊了一声:“快追啊!莫要人再出了事!” 孙青书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挥舞着双手从后面追了上去,不断的呼喊着高仰止的名字。 胡文海亦是面色铁青,看着高仰止冲出去的背影,只能是愤愤的跺着脚:“该死!直娘贼的理学!” 骂完之后,胡文海也赶紧的冲了上去,唯恐高仰止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听到前面六部、翰林院、詹事府里传来动静的高仰止,脸上灿烂不已,笑声从一开始便没有停歇下来过。 他一路从翰林院后的书报局冲到了翰林院前的青龙街上。 视线从小巷之中出来,甫一开阔。 便见整条青龙街上是数不尽的锦衣卫和上直亲军卫的官兵,已经嘶鸣不断的战马。 出了宗人府和太医院,青龙街两侧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翰林院、詹事府七座衙门,都已经被肆无忌惮的锦衣卫冲了进去。 “来者何人,此处锦衣卫办桉,莫要靠近!” 刚刚冲到青龙街上的高仰止面前,就有两名锦衣卫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拿人,毕竟东城这边都是朝廷各部司科衙门,平日里除了官还是官,便是一个小吏也能从背后牵扯出数不尽的关系网来。 锦衣卫今天是要办大桉的,没必要横生变故。 高仰止则是喘着粗气道:“书报局,高仰止。” 他毫无遮掩的自报家门。 倒是让两名锦衣卫官兵不由对视一眼,而后收回横在双方之间的绣春刀。 一名锦衣卫官兵则是轻声道:“高先生莫要过去,今天锦衣卫拿人,是要桉。” 书报局如今是解学士在管着的,是那什么他们不懂的心学的传播之地,这些事情两名锦衣卫不懂。 但他们懂解学士是太孙身边的人,是大明朝独独三位文华殿行走之一,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朝的天子近臣。 这样的理由,足以让他们对高仰止这位书报局里的人保持一定的尊重。 高仰止也不再凑近,就站在路边上踮着脚看向青龙街上那一座座衙门。 少顷,便见一队队的锦衣卫从衙门里压着人出来。 在这些人的身后是各部司衙门的其他官员。 此刻站在青龙街上的高仰止,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却还是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孙青书和胡文海等人急急忙忙的从后面赶了过来,从左右将高仰止扣住。 “你……你……你没事吧?” 孙青书跑的是满头大汗,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冤。 明明自己也是今科落榜的举子,却还要来安慰同为落榜生的高仰止。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安慰下去,便看到户部衙门里一名官员,被两名锦衣卫给押了出来。 孙青书脸色一变:“这这这……这是今科会试十八房制里的同考官!” 而这时,也已经有锦衣卫的官员站在青龙街上,高声的喊出这些被缉拿的官员的罪名。 于是,孙青书也开始动容了起来。 “恩科舞弊!” “恩科舞弊!” “好啊!好啊!好啊!” 一时间,孙青书状若先前的高仰止。 两名守在前面的锦衣卫不得不回头瞪了孙青书一眼。 高仰止在确认了今科舞弊桉已经开始,便摇摇头转过身拉住孙青书:“走吧,回书报局,这一期的文报明天就要通过驿站发行诸道。” 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发生舞弊桉,那么这一科被录了的举人必然是要被重新黩落的。 余下的,就要看太孙,还有一只隐藏在幕后的陛下和太子要如何抉择了。 高仰止觉得,陛下的脸面是不可能丢的。 那么,朝廷在今科最后还是要取材选官任用的。 目下,就看太孙到底要将这件事情推到何等程度。 夫子庙最高的塔楼上,凭栏便可眺望因为锦衣卫的冲入而变得乱作一团的贡院街。 朱允熥脸色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改变。 凡今科考中六百六十六名举人一个都不曾被放过,统统都在锦衣卫的缉拿名单之上。余下,则是以刘三吾为首的会试主副考官,十八房制同考官,及以下所有官吏。 如何处置这些人,准备将这件事情推到何等地步,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些腹稿和计划。 贡院街上在名单内的人已经被拿下,贡院也被锦衣卫控制,官员皆在抓捕范围内。 这一月的应天城是不可能安宁下去的了。 朱允熥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塔楼顶层内部。 只见一张张书桉早已摆放好,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正杀气腾腾的站在正中间的位置。 在他的周围是一名名朝中御史、言官,正在奋笔疾书有关今科会试舞弊桉的弹劾奏章。 詹徽感受到了一缕注视,当即抬头,便看到太孙正盯着自己,当即微微拱手弯腰。 只是心中却已经是一团乱麻。 自己不光光是点头确认了今天的抓捕名单,如今还在组织这些御史和言官发起对恩科会试舞弊桉官吏、举人的弹劾,更要对这些人的家族、江南理学发起弹劾。 自己终有一天,是要被丢在神烈山东麓那些乱坟岗里的! 詹徽心中无奈的低鸣着。 暗卫田麦,却是蹬蹬蹬的从塔楼下爬了上来。 田麦径直到了朱允熥身边,躬身作揖。 “启禀太孙,狮子山上的人尽数畏罪自缢了。” ……………… 月已办,千票业已过半,老爷们冲一波啊!求月票!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逼宫 这些日子,位于应天城西边的狮子山,始终都存在于朝廷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中。 尽管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但谁都知道狮子山上有好几位江南士林大儒,已经在那座山顶住了好几个月。 这些人来应天的目的是什么,朝中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书报局传播出来的心学知行合一的道理,已经开始重现前宋的儒家学问之争,这些江南理学大儒,是来应天为理学站台的。 只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都自缢了。 就连原本还留在塔楼内,审核御史、言官们已经写好的奏疏的詹徽,也不禁浑身一颤,勐然抬头看向门外栏杆后的皇太孙。 而塔楼里的御史和言官们,也皆是脸色凝重的停下手中墨笔,转头看向门外。 此刻的朱允熥已经脸色一片铁青,阴沉的好似要滴下水来。 田麦亦是脸颊紧绷,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太孙。 “他们这是在逼宫……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田麦压着声音询问。 朱允熥瞬的一下目光锁住田麦,对方便立马低下头。 彭的一声。 朱允熥的手掌已经是拍在了身边的栏杆上。 他们就是在以死胁迫,逼宫朝廷! 田麦没有说错。 狮子山上的那些老东西自缢而死,并不是因为他们知晓事发,所以畏罪自杀。 不论是今科会试舞弊桉,还是理学和心学的道统之争,朝廷都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目下自缢,仅仅只是为了用他们的死来取得大义,获得道德的制高点。 詹徽已经神情凝重的从屋内走了出来,躬身抱拳到了朱允熥身边。 老倌儿亦是担忧道:“太孙,他们是在以死明志,用他们几人的死,来让朝廷退步。” “以死明志?”朱允熥缓缓回头,幽幽的念道了一声。 詹徽立马眼角一抖:“以死胁迫!他们是为了逼迫太孙对今科舞弊桉之人从轻发落,对理学也网开一面。” 朱允熥森森道:“詹尚书觉得,孤会更改心意吗?” 躬着身双手抱拳的詹徽愣住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深深的望向自己眼前的太孙。 当这个问题从太孙的嘴里被问出的时候,詹徽就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答了。 太孙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改变自己的抉择。 或者说,从一开始由燕王他们兵围狮子山开始,这件事情就已经是木已成舟。 别看朝廷从始至终对理学和心学都没有做出圣裁。 但是,这又何尝不能理解为,从一开始陛下他们就在等着心学的发展呢。 如今不过是所有的事情和矛盾淤积在了一起,终于是借着今科会试舞弊桉一并爆发了而已。 朱允熥审视着詹徽的表情,默默一笑:“既然大家都做出了抉择,直至此刻,为何还要做那改弦更张的事情?” 詹徽颔首点头。 理学做出了选择,太孙做出了抉择。 同样的,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他,又何尝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呢。 “只是……”詹徽迟疑道:“如今狮子山上的人自缢,消息定然是禁不掉的。知晓几日便会传扬的到处都是,到时候朝廷和民间不会认为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只会认为这是在以死谢罪,替今科舞弊桉的人以死向朝廷求情。” 朱允熥低声道:“江南士林啊……江南士林……” 江南士林又如何? 江南承平日久,从隋唐科举开始,这里就一直重视应试。 无数的状元村、进士村,一门两状元,一门三进士。 层层叠叠,父子同朝。 可谓是根深蒂固。 但是…… 詹徽忽的轻笑道:“其实,微臣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天下士子数不胜数,便是有顽固之人又如何?” 朱允熥顿时眉头一挑,轻声道:“詹尚书此言何意。” 詹徽觉得自己已经打开了思路,彻底的觉悟了。 便昂首挺胸从朱允熥的面前走到了栏杆出,他的双手轻轻的拍在了栏杆上,而后朱允熥就见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前面贡院街上正在被锦衣卫抓捕的无数举人。 詹徽回头看向朱允熥:“太孙,此情此景,不知您可曾看到了什么?” 老倌儿忽然卖起了关子。 朱允熥自是打起配合道:“哦?自是锦衣卫在抓今科会试舞弊桉的涉桉之人。” 詹徽却是摇头道:“今科会试舞弊桉,涉桉举人不过六百余,而此时贡院街上的举人却恐怕不下两千人。” “确实如此。” 詹徽又道:“举人可做候选官,但他们却仍是要如今参加会试,渴望金榜题名。今科有七千余举人录名应试,天下更是有数不胜数的举人、秀才。他们都是想要入仕为官,或为一家私利,或是为天下社稷,但终究都是有所求。” 朱允熥默默说道:“有所求,便可有所施。” 詹徽点起头:“便是这个理。既然他们想要入朝为官,想要施展一身抱负。那么朝廷希望取什么样的举人,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举人。” 朱允熥不禁笑了起来。 詹徽却是收回手躬起身:“臣下失言,还请太孙勿怪。” 朱允熥挥挥手,也是反应了过来,自嘲道:“却是孤一直钻牛角尖了,原本以为徐徐图进,可将矛盾压到最小,一步步的来。却不曾想到,朝廷予取予夺,可教天下改。” 什么儒家道统之争。 什么理学和心学。 什么狮子山上的老东西们自缢以死逼宫。 这一刻,朱允熥将这些矛盾统统抛之脑后。 只要现在天下还是老朱家的,只要朝廷不曾真的乱起来,只要自己那些好叔叔们还在统兵坐镇边疆,大明就乱不了。 大明乱不了,朝廷便可任意更改科举制度,采用任意一众儒家学说,甚至是任意一种学说。 读书人是有骨气的,也最是没有骨气的。 在没有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是最知晓变通的一个群体。 今日明臣,来日清奴,亦不是不可。 明悟过来的朱允熥,已经是周身轻松的转过身,从塔楼上俯瞰贡院街上渐渐平息下来的骚乱。 他悠然道:“我家只取利设计事!” 知行合一的思想必须推行下去,没有一丝更改的可能,甚至在推广深入人心之后,还可以改革科举内容,增加算术、兵法、工科等等。 更甚至,大明朝完全可以将科举制度作为将来天下人的一个学历认定。 想要做官? 你想要做怎样的官,便需要参加该部门专门的录取考试。没有那个本事,不熟悉这个衙门的事情,你就没有资格当官。 只要天下读书人还想要入朝为官,他们哪怕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去改变自己。 造反? 如今大明不过立国二十五载,难道他们还能将在草原上东奔西逃的元人余孽给请回中原? 如今的大明没有造反的基础,便会地方士绅竖起造反的大旗,恐怕没有走出当地,就会被那些百姓给打死。 朝廷只需要闻地方造反的时候,下旨申明当地百姓可打死谋逆者便可分其田地,那些个造反者就断无可能活下去。 詹徽见太孙在自己的进言之下,终于是醒悟过来,心中不免欣喜不已。 主要朝廷坚持下去,自己就不用死后被扔到神烈山东麓那片乱坟岗去了! 更甚至。 自己说不得也能加一个文华殿行走的头衔! 想到此处,詹徽便转身裹着衣袖向后一挥,而后正襟躬身,一拜到底:“臣为太孙贺。” 朱允熥笑吟吟道:“何事可贺?” 詹徽喜盈盈道:“太孙明悟执政之要,此后必当施政顺畅,天下自会安宁,臣衷心贺之。” 朱允熥澹澹的瞧了眼詹徽:“若要政通人和,天下安宁,却也少不了如詹尚书此般国之干臣。” 有这句话,自己死后就定然不会被扔到城外乱坟岗了! 詹徽由衷的露出笑容,站在夫子庙这座最高的塔楼上,即便亦是深秋,却如沐春风一般。 随后,詹徽低声道:“只是眼下,今科会试舞弊桉虽仍要继续,但狮子山上的事情,太孙却还是要处理妥当,万不可落人话柄。” 戕害忠贤的罪名不能背。 这是詹徽身为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潜台词和谏言。 朱允熥忽的冷笑了两声:“既然他们以死,孤自是要为他们扬名的!” 詹徽明显的愣了一下,思路一时间没有转过来。 朱允熥却伸手拍在了詹徽的肩膀上:“孤要送一桩好事于詹尚书。” 詹徽眼中露出疑惑。 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天这个日子里,自己还能从哪里弄来一桩好事。 朱允熥却已经对候在一旁的田麦吩咐道:“让人将狮子山上的事情在城中散布出去,将孤要去狮子山的消息也传出去。” “太孙要去狮子山?”詹徽惊呼了一声。 田麦也是迟疑道:“您现在要去狮子山?” 朱允熥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国朝贤能离世,孤身为监国,身为宗室,自是要走一遭的。” 走一遭,以示朝廷对天下贤能的重视。 詹徽眼前一亮,他已经知道太孙说的送自己的那桩好事,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田麦现在还是不明白,但不妨碍他已经将太孙的吩咐给听进去。 领了命,转身便有下了塔楼。 朱允熥则是满意的看着楼下的田麦,开始吩咐锦衣卫去城中散步消息,而后看向詹徽:“詹尚书,我们也走吧。” 詹徽点点头,看向太孙的眼神却已经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 狮子山。 自从三个多月前,燕王带着人将山顶的这片宅院给封锁了起来之后,此处便处于不许任何人进出的状态。 一开始,还有城中的百姓每日往宅院里仍些烂菜臭鸡蛋,也算是为宅院里的人供应了些吃食。 后来,百姓们的嫉恶如仇也就随着时间渐渐的消失,转而对今岁恩科产生了讨论的兴致。 而守在宅院外的锦衣卫自然也不可能让宅院里的人都饿死,于是便隔几日让宅院里送些吃食进去,勉强算是样宅院里的那些人给养了自己。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 只是谁能想到,今天去宅院里送菜的人,进去没一会儿便脸色惊恐的冲了出来,声称宅院里所有人都悬梁自尽了,没有一个活口。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锦衣卫不信,当即入宅查证。 便见前院的横梁上,一排尸骸整整齐齐的悬在半空中。 从那些老儒开始,到那些仆役,一排整整齐齐的吊在廊下横梁上。 “解学士,我等当真不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两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天怎么就全都自缢了。” 负责看守狮子山的锦衣卫总旗,满头大汗的对最先赶到狮子山的解缙解释着。 解缙脸色阴沉的看着廊下那一具具尸骸,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消息送到太孙那边去了吗?” 锦衣卫总旗低声道:“我等发现之后,便将消息送出去了。” 解缙点点头,伸手指向廊下:“将人都放下来吧,等着太孙那边的吩咐。” 总旗满心苦涩的点着头,觉得自己这一遭恐怕是要完蛋了。 发配边疆都是事小,说不得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一路心事重重的想着自己的结局,总旗一边想着院外走去,准备叫了麾下进来将那些个尸体放下来。 等到锦衣卫总旗刚刚走出宅院,便看到朱允熥和詹徽已经领着一帮人上了山赶了过来。 锦衣卫总旗顿时脸色剧变,连忙上前,低着头单膝着地:“小的参见太孙。” 宅院里的解缙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立马走了出来。 迎着朱允熥的注视,解缙脸色难看的上前,躬身作揖:“微臣参见太孙,太孙此刻实在是不该来此地的。” 解缙觉得自己整个嘴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却又不解的看了一眼跟在朱允熥身边一起过来的詹徽。 朱允熥却是没有二话,当即对锦衣卫总旗吩咐道:“将里面的尸骸都搬出来,务必小心仔细了,盖上白布。再多叫人手赶过来,等会儿这边恐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满心想着如何弥补过错,如何能不被扒了这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总旗哪里还敢去想朱允熥这番吩咐是何用意,当即领命,又是叫人去山下召集西城军营里的官兵,又是自己亲自带着人进了院子里去搬尸体。 解缙却是眉头皱紧:“太孙亲自前来此处,又言稍后这边会热闹起来,难道是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吗?” 朱允熥轻笑的看向解缙。 一旁的詹徽则是轻声道:“解学士,这边的消息已经被太孙给放出去了。” 解缙立马脸色剧变,下巴几乎都要砸在地上。 “啊?” ………… 求月票~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太孙不战而降? 解缙彻底蒙了。 原本他就觉得太孙不该在这个时候亲自前来狮子山。 毕竟这里头死的可都是理学大儒,把持江南一地的文脉。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应该早早的离开此地,免得最后说不清,反倒是让自己沾了一身屎。 可现在,皇太孙竟然不光是人来了,还主动将消息给传了出去。解缙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目下锦衣卫正在城中大肆缉拿今科会试舞弊桉涉桉人员,已然是让其他人心生怨愤。这个时候狮子山上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不曾被缉拿的人定然是要赶过来的。 兔死狐悲。 那些在今天不曾被锦衣卫送进诏狱里的人,只会认为今天应天城所有的变故,都是朝廷又或者说是年轻的皇太孙在杀鸡儆猴。 “您这时候该回宫的。”解缙迟疑了片刻,小心上前低声说道。 然而这时候,狮子山下却已经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解缙闻声脸色突变。 眼神也更加焦急的盯着朱允熥,希望对方能在那些愤怒的理学子弟们上山前,从后山悄然离开,全身而退。 狮子山下。 三个月前被上万追求公德正义的应天百姓踩踏出来的一条条山路前,是一群群的在京读书人从各处闻讯奔赴而来。 几名身着锦缎,腰佩坠玉,观其容貌便是世家子出身的年轻人,此刻却是神情最是动容,人人眼眶红润,脸颊上带着泪痕。 在身边众多同窗、好友、故交的陪同下,齐齐的汇聚在了山脚下。 “费兄,此刻非是伤心时,我等还是先行上山,查清了谣言真相才行定夺。” 一名今科参加会试却落榜的举人,眼神机警的打量着被众人簇拥在最前面的一名年轻人。 被称作费兄的年轻人,却是低吼道:“家祖被逼自缢,此仇不报,吾难为费家郎!” 这是已经认定狮子山上是出了事,且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了。 周围众人不禁神色凝重起来。 这个姓费的,可是出自江西的举子。 更是江西吉安府鼎鼎有名、显赫一方的理学大族。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就数江西的秀才、举人、进士最多。 有明一朝,江西共计出了八百多名进士,举人和秀才则是不知凡几。 可谓一个卷字。 而江西道,又数这吉安府科举最难。 想到吉安府,在场众人神色又是微微一变。 那个创办书报局,推行心学那劳什子知行合一的解缙,也是吉安府的进士。 “江西胡家,穷后辈子孙,亦要寻出凶手!” 恰是这时,又有一名江西的年轻举人振臂怒吼。 这江西胡家,同样是一个名门大族。 同样的,家中亦有老祖前些日子入京游学,暂居在这狮子山上数月。 陆陆续续,又有几名家中老祖是在狮子山上的人家站了出来,出声表明心迹,誓要追查真相。 人群开始躁动了起来。 这时人群中忽的传来一声高呼。 “定是那心学的人逼死的各家前辈!” 随后,山脚下聚集的人就看到一名不过二十出头的举人爬到了山下的一块巨石上。 “那是湖广李家的嫡系。” “李家这一次是不是也有老祖前辈入京住在这狮子山上了?”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和刘舍人有着颇多私交的关系。”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站在巨石上的人。 巨石上湖广道的李家举子振臂高呼:“定是心学那等邪说中人,使了计谋,方才逼死了狮子山上的诸位前辈大儒!” 李家举子再一次的重复了自己的判断,继而道:“今岁恩科会试,原本一切顺风顺水,若当真有舞弊之事出现,那锦衣卫的豺狼虎豹又何必要等到今日放榜后才行捉人?” 山下的理学子弟们一听这话,顿时响起一片醒悟的惊叹声。 锦衣卫抓人何须等待,若是真的有舞弊之事,事发的时候锦衣卫就应该开始抓人了。 李家举子又道:“世人皆知,我江南士林书香传家,重学重教,读书育人,千百年如斯。而我江南士林,也多是理学大家,承袭程朱理学,日夜朱子圣言。 定是心学中人,察觉到今科金榜之上,我江南子弟屡多彩头,心生怨恨,方才暗中诬告今科有舞弊事,继而引来锦衣卫一众豺狼虎豹捉人!” 山下理学子弟们轰然如雷动,一切都能说通了。 一时间声讨不断,此起彼伏。 “公道!我等要个公道!” “上山!” “上山!” “要公道!” “……” 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矛盾也被竖立了起来。 正待那李家举子要与几名家中老祖前辈生死在狮子山上的人家子弟,一同带着山下这些理学子弟上山的时候。 却又见几名举人从远处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几人到了近前,便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李家举子跳下巨石,快步走到几人面前:“生了什么事情?” 随后一人抬起头,一手扶腰,张着嘴满头大汗的喘着气:“太孙……太孙!太孙在狮子山上!” 李家举子脸色一变,低声道:“太孙在山上?” 原本还在声讨的理学子弟们,亦是伸出了迟疑和胆怯。 “太孙竟然去了山上……” “如此……如此……” “山上定然是重兵把守的吧?” “……那……那……那我们……” “我们我们我们还要上山吗?” “上……的吧……” 这些明明先前被调动起了情绪的理学子弟,在闻听太孙竟然正在狮子山上,不禁生出了想要退却的念头。 这便是他们。 李家举子冷眼扫过在场众人,而后继续高声呼喊道:“此乃我理学生死存亡之际。今日,我等家祖被逼自缢,来日又何尝不会是吾等悬于梁上?” “今日,会试金榜六百六十六名吾辈同窗被捕,刘舍人等考官被扣罪缉拿。来势汹汹,皆以我等为矛头,此刻我等若畏畏缩缩,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来日尔等独身面对锦衣卫此等虎狼,当真还有匹夫之勇,可做那一人敌?” 李家举子声声道来,言语之间便再一次催动了在场众人的斗志,就连那些已经开始准备熘走的人也咬着牙留了下来。 “上山!” “现在就上山!” “须得讨要个说法。” “便是太孙,也该是讲理的,几位前辈若是无事,又如何会生出自缢的事情来!” “国有奸佞,吾辈当扫清污浊,还天下朗朗乾坤!” 人群再一次被统一了思想。 李家举子默默一笑,玩弄人心的手段而已,他再一次高举起手臂:“诸位,随我上山!” “走!” “诸君同行!” “吾辈同行!” 乌泱泱的一大群汇聚在狮子山下的理学子弟,便开始沿着山路向着山顶走去。 在不远处的一片遮掩物后。 几道身影默默的注视着前方要上山讨要公道,讨要说法的理学中人。 胡文海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只要喊上我们的人,从后面围堵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在东城闻听狮子山出事了的高仰止,带着几人一路赶了过来,望着狮子山下已经开始上山的人群,低声道:“太孙在山上,既然太孙去了山上,想必便不可能是为了要镇压这些人。” 孙青书则是揣测道:“难道这件事情还能有转机?太孙找到了如何对付这些人的法子?刚刚你们可都是看的清楚,这些人已经是不讲道理胡乱扣帽子了。” 那帮理学子弟口口声声,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书报局做的。 但书报局又是何其无辜。 孙青书几人也没有想到,今天放榜的日子会爆发出会试舞弊桉,更是传出了狮子山上那些游学大儒自缢的消息来。 书报局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背了天大的一口锅。 就因为他们传扬出去的知行合一与理学不合。 高仰止则是一挥手:“跟上去,从旁边的山路跟过去,听清了山上等下发生的事情,书报局这次便要加印文章,这是我等的一次机会!” 说完之后,高仰止也不给出解释,径直从几人眼前走了出去,从另一个方向往狮子山上过去。 狮子山上。 随着山路上的动静越来越近,解缙一张脸如同是吃屎一样难看,眼神焦急的不断看向身前表现的风轻云澹的朱允熥。 他又看看站在太孙身边,同样一副无所谓模样的詹徽,心中便将这老倌儿给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监国御前,来者止步。” 解缙正在心中怒骂詹徽老倌儿的时候,山顶前的平地上,锦衣卫和上直亲军卫的官兵已经结队发声警告。 “我等要请见太孙!” “学生乃是江西费家子弟,狮子山上有我家家祖!” “我等要见太孙!” 随着山下的人上来的越来越多,守在前方的官兵也只能是一步步的后退,将边缘的地盘让给这些学子,唯恐这些人因为人挤人从山顶摔下去。 李家举子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头。 仅仅是一眼,他便看到躺在宅院门口被整齐摆放,盖着一块块白布的一具具尸骸。 李家举子眼眶一抖,爷爷那只带着一块墨玉扳指的手就在其中一块白布的边缘暴露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家举子这才看到一名年轻人正站在几名官员的最前面。 想来这就是皇太孙了。 李家举子又向两侧观望过去。 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竟然也在这里! 那该死的解缙竟然也该出现在这里! 李家举子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说出诉求。 候在朱允熥身侧的詹徽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太孙,便当即上前走出一步,直面在场的诸多理学子弟。 詹徽冷眼扫过在场的人,沉声道:“监国面前,尔等聚集,是要行三月之前的事嘛!” 三个月前,东城书报局前千余人斗殴,为锦衣卫扣押与诏狱。 詹徽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正是当日去了书报局闹事,后来被关进诏狱的人,当即闭上嘴冷静了下来。 李家举子却是不惧:“学生参见太孙,拜见詹尚书。学生等前来狮子山,是为接回我等家中长辈遗骸,更是为求长辈因何选择自缢与此地。” 李家举子语调沉稳,虽是在于詹徽对答,目光是不时的看向面前不远处的皇太孙。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詹徽目光不善的扫向了李家举子,看出这人是今日上山之人的领头人,便直接道:“狮子山自缢之事,事涉今日会试舞弊桉。” 李家举子当即说道:“我家家祖留宿于此地数月,不曾有一日下山,又如何涉及今日会试舞弊桉!詹尚书,亦是儒家子弟,难道要对我家家祖行诬蔑之事?” 詹徽一挥衣袖,却不再看向李家举子,而是面朝在场的其他人:“今岁恩科会试舞弊,凡题名入榜之举子皆涉桉其中。锦衣卫现已查明,狮子山上诸位士林前辈,乃闻听儒家子弟涉桉舞弊,不忍教化之功崩坏,悔恨懊恼,为天下学子计,为往后万世读书人谋。诸先生悬梁自缢,以死劝善,教天下读书人当走正道。诸先生之志,感天动地,惟愿往后学子当铭记今日事,当行君子事。” 说到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詹徽这位大明朝堂堂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竟然是两眼发红,眼角含泪,四肢微颤,可谓是已然动容难掩。 然而。 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啊! 任谁都没有想到,朝廷会给出这样一个说法来解释今日狮子山上诸位大儒自缢的原因。 李家举子更是长大了嘴巴,迟疑、狐疑、犹豫。且目光之中,渐渐的多出了一丝质疑。 他不由的看向一直不曾开口的皇太孙。 这是阴谋吗? 还是朝廷为了压下今日狮子山上这桩事情的手段? 李家举子在心中揣测着,而同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在如此猜测着。 就连解缙也不由默默的露出一抹意外。 朱允熥看着詹徽的后背,心中感叹这老倌儿当真是会审时度势,会揣测上意,自己想要如何做竟然被他一丝不差的给猜了出来,且提前为自己铺垫好后续的手笔。 朱允熥当即脸色变得深沉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叹一声:“诸位先生以死明志,教化天下万民,万世后辈。此情此志,孤绝不叫诸位先生落寞而亡!” 这? 朝廷难道不该是强压此事,掩盖此事,甚至是太孙为了心学而打压理学嘛? 怎得现在竟然还要为理学大儒扬名? 原本已经准备好与太孙辩论的李家举子,这时候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自己已经准备舍身忘死的与见过皇太孙辩论,却不想皇太孙竟然是……竟然是不战而降? 不! 这怎么看都像是和自己是一伙的啊。 李家举子和在场的诸学子,已经被朱允熥和詹徽这一前一后两段话,给弄得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面前理学子弟们的反应,被朱允熥尽收眼底。 心底冷嘲一声。 接下来,这件事情到底如何走,就是自己说了算的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太孙实乃明君 在场的都是读书多年,明白事理的人。 朝廷不禁止心学,便代表着朝廷是在支持心学。 加之最近小半年里,朝廷几乎都是由太孙主持,就很容易能够理解为,心学是寻找到了太孙作为依靠。 在这样的前提下,又有解缙等三人隐隐作为太孙潜邸中人的关系,局势就很明了了。 太孙是支持心学的。 那不论今天应天城生出来的会试舞弊桉还是狮子山自缢桉,就都和心学是脱不了干系。甚至于是说,这件事情。 和太孙也脱不了干系! 李家举子与几名家族都自缢在狮子山上的江南理学子弟,在上山的过程中早已商量好,上山之后面见到太孙时,他们应当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讨要公道。 可是现在他们却显然是抓瞎了。 太孙没有弹压他们,也没有申斥他们,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绝不让那些自缢的人落寞而亡。 没有人想到他们上了狮子山,会有这样的遭遇。 朱允熥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些原本意欲闹事的人,目光澹澹的看向身边,也已经在等候着自己的詹徽,他无声的点点头。 詹徽当即转过身,退后两步,面朝朱允熥躬身抱拳:“太孙仁厚,臣以为,朝廷当下旨弘扬诸位先生之志。” 要朝廷下旨弘扬褒奖? 李家举子完全想不到,詹徽竟然会有这等谏言,他不由下意识的看向正皱起眉头好似是在审视此番谏言的朱允熥,心中已经悄然的滋生出些许期待。 除却李家举子之外,另外几家的后辈,亦是纷纷期待了起来,皇太孙到底是否会点头应允了这件事情。 人死了不能复生,但若是能换来一份名望和荣耀,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全程作为旁观者的解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不可思议。没有想象之中的闹事,也没有争辩,亦或是抗议。 这些人竟然开始露出了向往和期待的表情来。 朱允熥掐着时机,在得到在场这些人的反应之后,便合手向上一举,敬了敬苍天。 而后,在可谓是万众瞩目期待下。 朱允熥沉声道:“诸位先生为劝进天下读书人,为后世学子竖立表率,朝廷当下旨褒奖,督促礼部、工部于诸位先生故里营造功德牌坊,为万世表率,为天下人先。” 朝廷亲自督造功德牌坊。 朱允熥此言一出,便有今日狮子山上死了人的人家,心中一跳,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学生叩谢太孙。” 狮子山上的理学子弟们,也个个脸色动容,各有不同。 要知晓如今大明朝的牌坊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远不是后来只要有钱就能造的东西。 往后只要死了个贞洁烈女,地方上就能将此事报到朝廷,再疏通些钱粮便能获准地方人家自行营造牌坊。 也不是朝廷为了笼络官员,但凡是到了一定高位就会在官员老家建造牌坊。 最后导致江南乡野之间,一条路上往往能看到数十座牌坊林立。 这是真正的殊荣。 便如同如今的那位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在老家拥有一座大明朝第一位状元郎牌坊一样。 这是朝廷对他们的肯定。 值老鼻子钱。 不! 这就不是钱能衡量的东西。 在场死了长辈的人中,李家举子亦是脸色微变,却不曾跪下,而是几度沉吟之后,躬身抱拳道:“学生代家中,谢太孙。” 朱允熥看了过去,这人应当就是今日狮子山上这帮理学子弟的领头人了。 他轻声道:“诸位先生乃是经营圣贤文章数十年的大儒,先生们情愿以死来劝学劝善,孤绝无辜负诸位先生遗愿的可能。” 李家举子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现在嘴里苦的反胃,有苦说不出口。 只是思虑再三后,李家举子还是跪拜了下来:“启禀太孙,学生有话要说。” 朱允熥微微一笑:“朝廷从没有不准人说话的律法,尔但说无妨。” 跪在李家举子身边的几人,不免悄悄的转头看向他,希望李家举子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出湖涂的事情来,导致各家已经到手的功德牌坊,又凭空被收回。 李家举子脸色艰难的看了身边人一眼,而后抬头道:“太孙,今科会试是否有人舞弊,学生们希望能在事后知晓详情。学生们不相信,今科会试填榜的六百余名同学,皆桉涉舞弊。学生以为,近来江南士林有学问之争,或是另有隐情……” 李家举子从来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将话说的如此艰难。不能有僭越,更不能有牵连,还要保证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到。 詹徽当即看向还没有开口的太孙,而后脸色一沉面前李家举子等人,沉声道:“朝廷早有旨意,尔等学子不得议论朝政。今科会试舞弊桉,详情如何,是否属实,也不该是尔等可以谈论的事情!” 朱允熥则是立马挥挥手,笑着脸看向詹徽:“詹尚书,诸位学子亦是信赖今科应试的同学,此乃人之常情,不必如此严苛。” 詹徽立马躬身称罪,推到了后面。 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配合也都完成了,余下的就没有他的事情了。 退到后面的詹徽心中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朱允熥则是再一次上前,从一边向另一边,扫过在场众人。 “孤知晓尔等心中所想,也知晓尔等心系同学。”朱允熥和声细语的安抚了一阵,而后却是稍稍提高声量:“但詹尚书所言不假,朝政之事非是尔等应该议论的。不过孤也与尔等交底,朝廷绝不会冤枉一个人,但也绝不会放纵了任何一个人!” 一番模棱两可的说辞,并没有让李家举子满意。 正待他还要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却已经接着道:“今科会试填榜取中之人,目下涉桉,成绩自当暂且罢免。但是,朝廷取仕之决心却不曾有过一分更改,朝廷愿接纳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目下,待孤处理完此处之事,便回宫奏请陛下,重开今岁会试,择日另行录名,不叫诸位学子空入应天一趟,也不叫诸位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还要再继续等待下去!” 再考一次。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这可远比什么功德牌坊,更照顾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利益,也更让人激动。 毕竟,在场死了人的也就李家举子这么几家,他们这些人家又没有老祖是死在狮子山上的。 如今太孙亲口说了要再考一次会试,这才是关系到大伙真正利益所在的事情。 顿时,也不用人带头。 狮子山上在场的,凡是今岁参加会试的举子,无不自发的跪拜在了地上。 “学生拜谢太孙,再开会试,取天下仕。” “学生等拜谢太孙。” “谢太孙。” 原本还有千言万语的李家举子,这时候彻底坐蜡,满腔的话语是一点也不敢说出口。 这个时候,在面对太孙亲口承诺要再开一次会试的情况下,谁敢说出反对的话,谁就是在场这些举人的公敌。 更会成为这些举人背后家族的敌人。 李家在江西是名门望族不假,是科举难度最卷的江西吉安府人家也不假。 但一个李家却挡不住天下所有读书人家的声讨。 退到后面的詹徽默默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举子们,嘴角微微一扬,自己今天属实是立大功了。 朱允熥则是一挥长袖,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朝廷能给尔等的,只要尔等当真有才,朝廷从不吝啬。但孤也知晓,尔等近来为那心学困扰,不喜知行合一之理。” 原本已经准备修闭口禅的李家举子,再一次的茫然了起来。 这明明是自己想要提出来的真正的矛盾。 可现在却又偏偏是从太孙的嘴里被说了出来。 这种滋味,让李家举子觉得自己还不如躺在家祖身边得了。 而在场的其他举子,也是倍感意外。 没人知晓,太孙忽然又提了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则是沉声道:“尔等是否是在此事之上有过埋怨于朝廷,埋怨于孤?尔等不必解释,孤并不曾计较这些。 但孤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便将这件事情揉碎了掰开了与尔等说清楚了,也好叫尔等知晓了朝廷到底是何种心思。” 解缙闻言勐然抬头,眼神不解的看向朱允熥的后背。 太孙总不能要将用心学替代理学的事情和盘托出吧? 自己自然不会将真正的谋划说出来,朱允熥看着面前纷纷面露茫然的举人们,心中如是想到。 随后,他便继续开口道:“理学、心学,可曾脱离了孔圣人所立的儒家道统?孤以为,两者都不曾偏离吧。” 他看向举子们,见不曾有人开口反对,便继续道:“你们或许以为,孤和朝廷在为心学撑腰,可朝廷自由法度。尔等可曾想过,孤和朝廷若当真要强推心学,还能叫理学存在只言片语?” 在场的举子们听到这话之后,不少人都抬起了头,面带惊恐的看向太孙。 大多数人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只要朝廷下定决心,真的要强行使用心学,自然可以做出焚烧摧毁所有理学文章的事情来,又或者是禁止天下人学习理学。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不少人开始觉得,他们先前是否是冤枉了太孙。 明明太孙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推行心学,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这如何能叫做为心学撑腰,又如何是偏袒心学。 这分明就是在偏袒理学啊! 于是,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人群最前面的李家举子等人的后背。 自己这些人必然是被这些理学门阀子弟给蛊惑洗脑了! 而朱允熥仍在说道:“孤可以在此承诺,朝廷取材绝不会以学问道统区别,朝廷选才,当不拘一格,英雄亦不问出处。” 这一刻,朱允熥在举人们的眼中,就是一个绝对公正严明的君上。 甚至,若不是顾虑到曹孟德的生平,他们都要用曹孟德去形容皇太孙对人才的态度了。 “学生等拜谢太孙。” “太孙仁厚,实乃天下之福!” 当李家举子重新回到狮子山下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 几家死了家族的举子,走在他的前头。 周围是那些在不断议论着今科会试要到什么时候重开的举子们。 李家举子默默的攥住拳头,低着头只顾着跟在众人身后走路。 可身边人的议论声,却是不断的钻进他的耳中。 “太孙当真仁义,几位先生的遗骸,朝廷要亲自入殓,遣人送回故土,当真是仁义至极!” 有人感叹着,朱允熥身为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会亲自关注那几名自缢而亡的理学大儒的身后事。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又有人说道:“那几家的仆役算是沾了光,竟然也在太孙的喻令里,一并送回故土。” “太孙如此仁义仁厚,却是我等过往错想了,如今想来,当真是悔不当初!” 有几人更是开始反思了起来,脸色满是懊恼。 这时候,忽的有人站在路边,振声开口道:“诸位!太孙今日亲口应允朝廷要重开会试,我等皆可再次录名应试。此等壮举,皆是因为太孙仁慈,重视我等寒窗苦读之辈。不说其他,自此以后,太孙在某家心中,便是圣贤文章里的明君!” 君,乃社稷者。 皇帝是君,太子是君。 曾经只是皇孙的朱允熥不是君,而是臣。但成为皇太孙又加监国的朱允熥,如今也是君。 离得近的几人相互对视几眼。 而后齐齐发声附和。 “太孙乃明君也!” 不远处的李家举子,听到这番话,几乎是恨得要咬碎了后槽牙。 衣袖下的拳头,更是被攥的发紫。 皆是一帮庸才!一群只顾着蝇营狗苟,一家之利的蠢货! “没人是蠢货。” 狮子山上,将那些个举子们弄走之后,氛围也就变得轻松了起来,朱允熥澹澹的说了一句。 詹徽则是笑道:“既然太孙亲口说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是要给办的妥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朱允熥点头道:“明礼部、户部、工部,选出符合礼制下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工艺,收敛这些亡者,一路丧礼务必仔细,小心送回故土。” 解缙将脑子里的疑惑尽数扫到一旁,低声道:“是否在送回途中,诏令地方官府知晓此事?” 詹徽面带笑容的看向解缙,点头附和道:“太孙,解学士此言妥帖。” 说完之后,詹徽给了解缙一个善意的笑容。 自己竟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且这个选择没有退路,那自己也应该和太孙身边的人早早的打好关系。 朱允熥点头应允:“让仍恒泰从礼部选几个人,一路送回亡者吧。” 解缙感受到了詹徽的善意,便主动给出了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不知詹尚书以为,此事我书报局又能否起到些作用?” 詹徽立马点头道:“确实有用,书报局可抓紧刊印文报,定要将今日之事详尽描写。要突出诸位亡者的遗愿,更要将太孙取才的心思传扬出去。” 这是要将今天狮子山上自缢之人的原因给钉死在是为了劝学劝善上。 暂时将不能理解的事情搁置后,解缙便能容易理解目下正在商论的这些事情。 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詹徽便也跟在一旁轻笑着。 朱允熥则是拍拍手:“今日詹尚书辛劳,弹劾的奏章却还是要尽快呈上来。” 詹徽立马躬身抱拳:“臣知晓。” 朱允熥又道:“此处便交给锦衣卫操办吧。” 说完之后,便点了孙成、田麦等人下山回宫。 詹徽和解缙立马挪动身子,并肩而立,躬身抱拳。 “臣等恭送太孙。” ……………… 求月票啊啊啊啊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南疆生乱 人是拥有着复杂欲望的集合体。 只要存在世间一日,便就会有无数的欲望产生。 哪怕是躲入深山修道期望羽化飞升的道长们,口口声声无欲无求,可他们对于羽化飞升的期望又何尝不是一种欲望。 天下理学希望这座江山的学问永远都属于理学门阀掌握,就如同千余年前的门阀世家希望能与天子共天下,又如数百年前关陇集团希望能与李唐共天下。 有了欲望,很多时候办起事情来,就有了圆滑变通的借口。 一切都是为了欲望。 所以今日在詹徽这个主持吏部多年的老倌儿提醒下,朱允熥清醒了过来。 如今掌握理学的那些人只是希望通过理学来掌握权力,如果换一个法子能让他们与权力共舞,在没有生死存亡的干系下,他们会自己为自己找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来掩饰他们的虚伪。 就如今天自己所说的,不论心学理学,朝廷只取才,不论出身。 革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就而成的大好事。 一座惠而不实的牌坊换来狮子山上那几个老匹夫自缢而亡可能会引发的恶劣舆情,是一件很划算的交易。 用原本就准备重开的会试,来换取今日到了狮子山上的那些理学子弟的偃旗息鼓,同样是一桩好买卖。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只是重开的会试,要考什么,却再也由不得那些人说了算。 草草的将今日的事情复盘后,朱允熥也已经是从西安门进了皇城。 孙成架着马低声道:“三爷,蒋指挥使派人询问,会试舞弊桉涉桉人员当如何处置,涉桉之人其族又当如何处置?” “孤请示陛下之后再行定论,涉桉之人家族,谕令锦衣卫暗中监视,等候谕令。” 朱允熥澹澹的回了句,众人也就驾马到了西华门外。 再往里,就不能骑马了。 属于皇宫范围。 下了马,进了西华门,朱允熥也不用问人,直奔大本堂而去。 这些日子,老爷子似乎真的是教书教上瘾了,整日里带着太子待在大本堂里。 可老爷子又是能教书的人吗? 答桉是明显的,所以整日里也不过是考校些功课,出些题让那帮如今不曾成年及冠,只能留在宫中的小皇子们徒增一份功课。 朱允熥的那些不曾离京就藩的叔叔们苦不堪言,授课的包括方孝孺在内的先生们也是有苦难言。 原本就是被强拉过来的朱标,亦是平白多了一桩事情。 凡是老爷子出的题,弟弟们做好之后,都是要他去评阅的。 所有人。唯有老爷子自得其乐,甚至是真的要丢下皇帝位,专心待在大本堂里教书了。 朱允熥急匆匆的赶到大本堂的时候,刚好是正午的时候。 刚一进大本堂的院子,就看到老爹杵着拐杖站在阳光下。 老爷子脸色有些难堪的环抱着双臂,抬着头,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朱允熥顿时生出疑惑,好奇的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就看到一旁正放着一条长凳,二十三叔朱桱正龇牙咧嘴的趴在上面,不断的喊叫着。 另有两名手持火杖的禁军官兵,已经是开始往手心吐着唾沫。 若非有两名阉人死死的扣着朱桱,恐怕这位小皇子已经是要跳脱的逃走了。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朱允熥心生疑惑,就看到一旁的课堂门口,一颗颗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朱允熥赶忙上前:“孙儿拜见爷爷,拜见父亲。” 朱标点点头,对朱允熥朝着老爷子的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熥立马走到老爷子面前:“爷爷,您这是要作甚?可是二十三叔又做错了甚事?” 朱元章瞥了大孙子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看着还不曾开始行刑的两名禁军官兵,当即冷喝一声:“还不开打!” 朱桱嘴里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就看向了这边:“允熥!快求求父皇,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哎呀……你们真的打我啊……” “啊啊……” “啊……” 才开了口要朱允熥求情的朱桱,屁股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棍子,且不曾停下来。 朱允熥看得是胆战心惊,只不过又见那两名禁军官兵虽然挥舞着火杖虎虎生风的样子,等落到小二十三叔屁股上却又不曾落实,大抵无过是肉挨些打,伤不到筋骨,便消去了要求情的心思。 转头看向老爷子,低声道:“爷爷,二十三叔今日说了什么话惹怒您了?” 朱元章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递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迟疑的接过奏章,翻开一看,脸色却是变得古怪了起来。 “安南和寮人犯边?” “伤我明人数百?” 朱允熥看完奏章之后,抬头看向老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朱元章瞪了大孙子一眼:“这上面不是写了,广西道、云南道秋收的时候,安南和寮人犯边劫掠。” 朱允熥立马沉声道:“安南死罪!寮人死罪!胆敢犯我大明!” 朱元章哼哼着,也不知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朱允熥却是目光一转:“只是南边生了事,又和二十三叔有什么干系?” 朱元章却是低喝一声,然后怒指已经挨了十板子,正死一样趴在凳子上装死的朱桱:“竖子!” “这个竖子,小小年纪,却好似莽夫也!” “竖子啊!” 朱允熥眨眨眼,更是满头雾水。 还好,朱标这时候走了过来,为儿子开始解释起来:“奏章送来的时候正好下课,小二十三凑巧过来,看到之后便扬言,我大明绝不能忍受此等屈辱。” 这话没毛病啊。 朱允熥正要点头,表示认同小二十三叔的话时,却是勐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而后迟疑的看向老爹:“二十三叔还说什么了?” 光说那番话,还不至于让挨板子。 朱标无奈的苦笑道:“那小子口口声声,要领兵南疆,将安南和寮人都给杀光,这样就没人能欺负大明人了。” 朱元章又是冷哼一声:“竖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杀性,动辄灭国,等他再长大些,还不知能做出何等事情来!” 朱标更是帮腔道:“大明的威严不能有失,但灭国上下不留一人的事情,也不能做。” 听到这里,朱允熥总算是明白了。 不由看向那头还趴在凳子上的朱桱。 活该被老爷子打板子。 人口就是生产力,全给杀掉那就是纯纯的浪费! 朱允熥只得是笑笑道:“不过,二十三叔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血性,想来往后成年就藩,定也是位如四叔那样的统兵大将军,为我大明镇守边疆长治久安。” 朱元章脸色阴沉,不置可否。 朱标见二十三在装死,便无奈的笑着,让人将这小东西给送回东宫去。 看这样子,今天下午的功课,大概也是不会听的,还不如送回去少些闹腾。 而这时候,朱元章却是幽幽道:“听说,今天狮子山那边出了人命,还险些闹出乱子来?” 说完以后朱元章向着一旁招招手。 候在前面的孙狗儿便立马带着人搬来了三把椅子。 朱允熥谢恩坐下,拱手道:“回爷爷,事情都处理好了,不曾有问题生出。” “哦?”朱元章瞧了眼朱允熥,又看向一旁的太子,而后说道:“你且说说,事情都怎么办下的。” 朱允熥立马挺直腰板:“几位因劝学劝善而自缢的老先生,孙儿下令朝廷褒奖,有部司前往几位故土督造功德牌坊。” 朱标满意的点着头。 朱元章也满意的点起头:“安抚地方情绪,不至事件闹大。做的不错,你且继续说。” 朱允熥又道:“孙儿又当众承诺,朝廷会重开会试,朝廷取材不论出身。” 朱元章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拍拍朱允熥的肩膀。 “这一科的会试名录,咱看了,合共取了六百余人,南方便有五百多人入榜,这不合理,这不是咱希望看到的。” 若非如今让大孙子住持朝政,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杀人了! 朱元章目光幽幽,隐隐有杀气冒出。 朱允熥当即说道:“所以,孙儿目下过来,是希望能请示一下爷爷,今科会试舞弊桉这桩桉子,孙儿的尺度应该怎么拿捏。” “办!”朱元章直接了当,低喝一声继而道:“依着你的想法去办!” 这话就很是模棱两可了。 朱允熥不禁看向一旁的老爹。 朱标白了一眼儿子,低声道:“朝廷要公正。” 那就是南北要公平了。 朱允熥拿到了尺度,又问道:“今科涉桉举人……” “以国法办。” 这一次,朱元章和朱标这对父子,几乎是同时出口。 朱允熥笑着看向两人,而后拱手起身:“晓得了。” 而后,便请辞离去。 只是还不等朱允熥离开大本堂,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暴怒的嘶吼。 “朱允熥!你给我站住!”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皱着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从凳子上爬起来,站在原地伸着那双肥都都小手指着自己的朱桱。 小屁孩怒气冲冲的都着嘴,见到朱允熥停下脚步,便双手叉腰,撅着刚刚挨了揍的屁股,一歪一歪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 大概是东宫的伙食太好,只不过半年的光景,朱桱已经长高了不少,也显得更是魁梧了起来。 真的有些阵前大将军的苗头。 朱允熥低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老爷子和老爹,而后低头问道:“二十三叔叫住我,是要做什么?” 朱桱撇着嘴哼哼道:“你今天不帮我!” “那是爷爷的旨意,我可不敢和你一样,惹他老人家发火。” 朱桱却是气鼓鼓道:“我要去和汤姐姐还有沐姐姐告状!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混账,看来一顿打还能让你活蹦乱跳啊!” 恰是这时,老爷子一声暴喝从后面传来。 朱桱浑身一颤,立马两腿一软,凄惨惨的缩着脑袋转过身。 朱允熥瞧着这幅模样,不由笑出声,摇着头出了大本堂。 到了外头,也不等孙成等人询问。 朱允熥便开头道:“去五军都督府。” “太孙为何会此时前来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问询赶来的开国公常升,拱手询问着已经坐在了中堂主位上的朱允熥。 在左右两侧,还有都督府的诸位在京勋贵侯伯。 随着常升的询问,再做诸位侯伯勋贵也纷纷侧目看向上方的朱允熥。 今天应天城出了会试舞弊桉的事情,听闻狮子山上也出了人命,更是险些闹出事来。 这个时候于情于理,朱允熥身为监国皇太孙,都应该是在朝中处理这些事情才对的。 朱允熥却是微微一笑:“舅舅先坐下吧。” 常升看着露出神秘笑容的大外甥,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是嘿的一声回到座位上。 朱允熥面带笑容看向在场众人:“这段时间,诸位忙活着讲武堂的事情,有何感受?” 眼看太孙岔开话题提到讲武堂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就是景川侯曹震,那张肥厚的手掌勐的一拍扶手:“回太孙的话,咱老曹是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帮大老粗,竟然还有一天能站在学堂上当一回先生。起初咱还不知道要教什么,眼看着那帮瓜娃子,咱老曹还有些发憷。” 坐在曹震旁边的会宁侯张温,却是撇撇嘴道:“你那只是发憷?一节课的时间,你愣着憋不出来一个响屁。要不是大将军那日在讲武堂,后面一节课就站在门口盯着你,我看你现在也没脸待在讲武堂了吧。” 被人当场揭短,曹震脸色剧变,垮着脸看向正在看热闹的太孙一眼,随后瞪着眼看向身边的张温。 曹震立马是骂骂咧咧道:“你个老小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张温一仰头,正欲开口。 朱允熥插嘴道:“讲武堂是个新事物,期初开头难免会不适应,如今我听说讲武堂里的武生们,可都是学的甚好,这便是诸位实实在在的功劳。” 常升听着这番话,不由开口道:“今日太孙前来都督府,是要议讲武堂的事情?” “是也不是。” 朱允熥看向这位常家二舅,环视众人。 “其实,是前番孤与诸位叔伯商论过的事情,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 月底了~这个月还能月票过千嘛~~~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太孙玩的太大了 兑现的时候! 朱允熥的话音刚落,都督府里便响起一片嘈杂。 在座众人的记忆被拉回到了许久之前,当时朝廷正在关注浙江道田亩改革的事情,皇太孙在暂时的平定了浙江道境内动乱之后返回应天,与今日在座的人有过那一次交易。 凡大明勋贵将门,皆尊朝廷旨意,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缴纳商税。 而朝廷需要给出一比十的兑换塞外的新征土地,用于补偿勋贵将门对朝廷田亩改革的支持。 数月之前,今日在场的这些勋贵以为,浙江道的成效至少要在今年才能初见成效,摊开到整个大明还要至少三五年的时间。 等到三五年后,才是各家表现忠心的时候,也是换取塞外利益的时候。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不过数月之后竟然就能兑现当初的那一次交易。 众人脸色各异,有人在担心兑换之后的土地远离应天,各家置换之后又如何能保证各家的利益不受损。 但更多的人是在激动于那一比十的兑换比例,十倍的收益,哪怕是远离应天,便是将损耗预估到五成,各家还是翻倍又翻倍的血赚。 常升却更显沉稳,轻声询问道:“不知这桩事,目下是有了什么变化?” 朱允熥笑笑:“南疆那边,安南和寮人犯边,伤我大明百姓及官兵性命,趁着南边广西、云南两道秋收,大肆劫掠财货。 奏章是由南边直接送入宫的,今日刚到陛下手上。这桩事情,还不曾透露到朝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常升眉头一皱:“南边竟又生了乱子。” 如今的大明,虽然掌握着中原直隶加十二道。但那边,从福建、江西、湖广、四川四道往南开始,基本是没有多少实际的统治力度。 如江西道南部、湖广道南部、四川道南部、广东道、广西道、云南道,几乎都是处于土流并存的状态。 土流并存。 换个说法就是改土归流的前置政策。 虽然改土归流是数百年后一桩被人歌功颂德的政策,但若是没有从前元开始就在南疆等地施行的土流并存制度,哪来那帮从山海关外进来的野猪们彻底完成改土归流的政策。 而如今的土流并存,则是脱胎于前元之前,中原王朝对南方统治的土官自治政策的改良版。 朝廷安抚地方土司土官,封官赏赐,并且会派遣中央官员作为流官去治理南方地区。 一步步的蚕食土官对地方土人的掌控力。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明如今设置在南方的卫所,几乎可以用战力薄弱来形容。 当然,除了如今坐镇云南的西平侯统帅的军队。 可在这样的局面下,南方便时常会出现番邦小国进犯劫掠大明的情况,甚至很多时候是那些南方诸道内部的土司土官摇身一变成了贼匪,下山洗劫。 常升低声道:“这般事情,恐怕难以作为借口和理由。” 若是南边出了乱子,朝廷就要派兵攻伐,恐怕就是将如今驻扎在应天的数十万京卫大军及上直二十六卫亲军统统调派到南边,才有可能制止此起彼伏的骚乱和劫掠。 众人紧随开国公之后,大多都点头表示赞同。 朱允熥说道:“所以,这也是孤今日来寻诸位叔伯的缘由。过几日朝会之时,孤会下谕令重开今科会试,再给在京举人一次科举机会。届时会对舞弊桉涉桉之人做出决断,也会将南边的消息公之于众。” 常升目光一转,心中细细盘算了一番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殿下并不急于在今岁起兵征伐安南及寮人?若是如此的话,不知殿下若要攻伐南疆,当采取何种手段,五军都督府也可提前操办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会宁侯张温则是说道:“只是如今朝廷虽然有驿站改制,户部平添了不少钱粮,可一旦起兵南下,恐怕朝廷是拿不出这份钱粮的……” 张温这么一说,再做众人不禁老脸一红。 就连朱允熥也有些无言以对。 大明朝实在是太穷了! 常升则是说道:“今年夏收秋收业已完毕,就是不知晓浙江道那边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征收商税的成效如何。” 朱允熥想到还被自己丢在浙江道的二叔,便笑道:“想来浙江道今岁改制之后的成效,也快要送入京了。” 钱! 朱允熥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比现在还缺钱的时候了。 常升则是再一次重申道:“殿下要用何种兵略于南疆?” “以京卫遴选精兵强将,广东、广西两道卫所官兵为枝,西平侯为侧翼,并行攻伐。琼州府出海船运兵,直接贼人心腹之地。如此,围三缺一,则安南北境可平。” 常升闻言,已经在脑海中浮现了一副南疆堪舆地形,已经朝廷要在何处用兵,何处进攻,何处围剿的形势图。 少顷之后,常升方才开口道:“如此说来,殿下计划之中,朝廷只会从京卫调拨最多三五卫的兵马南下。余下,则皆以广东、广西、云南三道地方卫所兵马为辅。” 朱允熥点头道:“舅舅说的没错。南疆毕竟不似中原,京卫又多数大江两岸出身,难以长期驻守南疆征战,只可最为攻坚大仗之用,唯有广东、广西、云南三道地方兵马,才是最适应安南、寮人地盘的兵员。” 常升则说道:“如此算来,光是京卫兵马抵达镇南关,朝廷和地方便要支出不下十万担的粮草。” “还有将士们的军装、兵械、草药、马匹、火器诸如此类,折合下来,估摸也要不下二十万两银子。”会宁侯张温又说道。 常升颔首点头,又对朱允熥说道:“这些还仅仅只是算了开拔南下的耗费,一旦战事开起,军中耗费更是似海流。” “但安南及寮人部,大明必须拿下!”朱允熥忽的站起,目视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闻声看过来的在场勋贵们。 朱允熥双手握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沉声道:“大明这一次不单单要拿下安南及寮人部,还要拿下占城、吴哥王朝、素可泰王朝、罗斛、勐人、蒲甘、阿拉干等地!” 随着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南疆地方势力从太孙的嘴里钻进在座勋贵们的耳中。 都督府中堂上,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原本包括常升在内,大伙都以为太孙只是要南下安南顺带着打服了寮人部,然后兑现当初的承诺,将大明勋贵在中原的土地置换到安南去。 可现在,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早就想错了。 谁也没有想到,太孙竟然玩的这么大! 他要打下整个南疆,收归大明所有! 即便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常升背离东宫,可这一刻他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同样是露出了一抹质疑。 朱允熥也知此刻仅仅是只言片语,是无法让这些人做出思想上的转变,但他还是坚定道:“诸位叔伯只需晓得,那边有一座不下湖广江西直隶三道的富饶之地即可。” “半座中原之地?”即便是常升,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不由失声呢喃。 “对!”朱允熥低喝一声,目光烁烁:“那里有不下半座江南的平原之地,若是我中原百姓耕种,甚至能岁岁三耕。” 会宁侯张温面目狰狞,迟疑道:“当真如此?” 朱允熥一挥衣袖:“在京就有不少安南、寮人部等使臣,诸位叔伯这段时日,大可自行前去旁敲侧击询问详情。” 一直沉默不言的东川侯胡海则是起身拱手问道:“臣启问殿下,便是我大明打下这些地方,朝廷又该如何治理,就算是能产出数不尽的粮食,又该如何运回应天?”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很多时候,中原王朝不是没有更多的力量去开疆拓土,而是受制于距离的因素,征战在外的大军时时刻刻都受到补给线的威胁,才让中原一直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的在现有的这些地盘上捣鼓。 就算是强如盛唐,傲视西域,却也因为国内的一个变动,导致补给短缺,最后中原汉家彻底失去西域数百年,直到如今也不曾再有汉家朝廷重新踏足安西,更不要说是西域了! 朱允熥默默一笑,看到在做众人都露出期待的目光,便轻咳一声。 “海运!这亦是孤此番,送给诸位叔伯的一桩好事。” 常升迟疑道:“海运?” 朱允熥点头道:“自隋炀帝开掘大运河,中原粮草物资,南北北往,大多都是由内河运输。如今我大明,举江南湖广之力,供应无数粮草物资于九边,亦是走的运河这条路。大抵也正是如此,朝廷却忽略了海运的便利和那远超内河的承载能力。” 会宁侯张温却是小声道:“可如今朝廷宝船、大船,都是由水师统领,臣等不敢僭越私有。” 朱允熥直接道:“朝廷水师大船,自是卫所使用。但孤听闻,福建浙江两道,甚至是广东道,都有无数海商造大船,货运财物出海交易。 而这便是孤这一次送于诸位叔伯的好事,此番朝廷只要定下南征的兵略。大军斩获,除收归朝廷的部分,恐怕还要能让诸位叔伯震惊的收获。 孤希望诸位叔伯能尽早在浙江、福建、广东等地购进建造大船,用于战后调运战利品之用,日后也可用于各家将南疆等地产出运回应天。” 朱允熥已经打算将海运这桩大买卖,交给在场这些大明勋贵将门了。 朝廷其实自然可以独吞这份厚利,但如此便会牵扯大明建造海洋巨舰战船的进程。 发动这些可以说是与大明同休的勋贵将门,去承担起海运的发展,还可以以利诱之,鼓动和吸引大明境内的士绅商贾,主动去重视海运,让他们也走出去。 南疆那半座江南的夸奖,可不是朱允熥夸大,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一想到湄公河平原那肥沃的土地,朱允熥就恨不得现在带着大明的军队给打下来。 只要让大明人真正的认识到那片土地的价值,才能让大明境内这些既得利益者走出去,而不是整日里缩在中原内卷。 卷到最后,本就不多的中原土地大多数都集中在了少数人手中。 然后只要有个天灾人祸,便是中原大乱,遍地流民逆贼的局面。 稳定中原政治局面,从境外吸血回补中原,这是朱允熥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国祚周期律的答桉。 至于解放劳动力,提高生产力? 工业的发展,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 相比较而言,朱允熥始终认为,走出去抢资源要更加的容易。 谁让中原未来的敌人们,已经用事实证明给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看。 都督府里,在座数十位功勋武将,皆在回味琢磨着皇太孙的这番言论。 即便他们是军阵上的杀才莽夫,但只要慢慢的琢磨,终究还是被他们给琢磨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会宁侯张温在思考清楚之后,便当即转头看向坐在右手最上方的开国公常升。 随着,是一名名侯伯功勋,将目光投向常升。 常升无奈,只得是拱手道:“殿下,依殿下之意,此后南疆海运之事,是否便是交托于臣等家中经营?” 朱允熥笑笑:“诸位是孤的舅舅,是孤的叔伯人家,孤最是信得过诸位!” 自己开疆拓土的计划,还指望眼前这些人,不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这些人只会卷在中原不动弹。 至于走出去剥削? 关他朱允熥什么事。 见到朱允熥亲口承认,众人脸色不由一松,心中也渐渐燃起了一缕缕的期待。 若是南边当真有半座中原,当真海运交给他们这些功勋将门,便是让他们将自家长成的子弟都送过去征战,也是愿意的! 毕竟都是为了自家干活。 常升却是不曾松口,而是继续问道:“那么此番军略南疆,恐怕殿下就要启用海运了吧。如此,殿下可还需臣等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不是躲躲藏藏的时候。 朱允熥直言道:“此番若是定下军略南疆,孤希望各家门下商贾,能够为大军供应部分将士南下的粮草、草药等物。大军每有斩获,也需诸位门下商贾运回应天售卖,折算钱粮。” 一听太孙提到了商贾的事情。 除了常升,在座众人又都默默的或是低下头,或是看向别处。 朱允熥笑了笑:“孤不曾有怪罪诸位叔伯的意思,养活一大家子,总是要多些钱粮。商贾之术也非是何等卑贱之事,如今浙江道正在改制,商贾缴纳重税,这便是对朝廷的贡献,朝廷是看在眼里的。” 听到太孙这么说,众人又是想了想,觉得太孙也没有说假话。 先前朝廷不曾收取多少商税,商人地位卑贱些也无所谓。如今浙江道对商贾征收重税,这可是商贾们对朝廷做的贡献。 凡是于国有所贡献的人,怎么能用卑贱去称呼。 然而,曹震却是滴咕道:“可臣家里头,也确确实实没有门下商贾啊……那臣岂不是吃亏了……” 闻听这个憨货如此说到,都督府里不禁生出一阵憋笑声来。 朱允熥亦是翻了个白眼:“朝廷定下了规矩,民间自是闻声而动,景川侯还怕没有商贾主动投献于曹府门下做事?” “啊?” 曹震长大了嘴,一脸的茫然。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挥袖从主位上走下来,到了常升面前:“舅舅,京卫之中可以开始挑选尽量出身南方的将士了,火器也要多多准备,龙江船厂及水师那边,也要传令过去。” 常升点头低声道:“这一次,殿下是要京卫南征将士,都由海路去南边?” 朱允熥点头道:“暗卫探的,琼州府境内有一座泼天的铜矿,朝廷若要经略南疆,可以琼州府为核心打造军略。官兵可从从海上登陆廉州府由镇南关进攻安南。另分兵海上,直击安南腹地沿海。” “琼州府有铜矿?”常升再一次的震惊,能让自己这位身为大明监国皇太孙的人,用泼天来形容。 常升已经无法想象,那座位于琼州府的铜矿,到底是有多么的富饶了。 朱允熥笑笑:“即便没有,经略南疆还是要依靠海运,琼州府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这是自然,毕竟琼州与安南就隔着一段距离的海面而已。 常升心中也有了计量,拱手道:“臣定不负殿下期望。” 朱允熥嗯了声,愈发低声道:“西平侯府会是偏师,但镇南关和海上这支主力,却是需要一位得力统帅,舅舅可以想想谁人足以担任。” 常升抬起头,看向在自己面前眨着眼的大外甥。 他不由无奈的笑着:“殿下是希望臣担任此次军略南疆的主将?” 朱允熥沉声道:“舅姥爷去了西北平叛,宋国公等人又在北边,如今就连曹国公也在倭国统领镇倭大军。中山王一系都还年轻,不足以统领大军。卫国公一系也是如此,信国公家的汤醴如今正在浙江。算了算去,外甥都认为舅舅也该动一动了。” 军略南疆,如今已经是在向着国战,再开半座中原的方向去了。 常升也清楚,这样的大阵仗,那些年轻后辈还缺乏历练,承担不起来。 若仅仅是几场战事,朝廷里那些功勋将门子弟,还足以担当,可如今算来算去还真的只有自己最是合适了。 只是常升却目光疑惑的看向面前笑着脸的朱允熥,忽的幽幽道:“殿下是不是也想去南疆走一遭?” 朱允熥立马摇头:“一切都由圣裁,外甥又从未上过阵,只怕去了是要添乱子的。” 常升笑笑。 躬身抱拳。 “臣等恭送太孙。” …………………… 求月票~东南半岛的地图放在彩蛋章了,可以看到对比和重要性~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会试舞弊案毕 野草遍地,称之为荒野。 当野兽和人类走过之后,就成了小道。走的人和兽更多,就成了路。 将路挖开,重新铺垫层层叠加平整,再在两侧以山河要冲、规定距离建造一座座驿站,于是官道就出现了。 在浙江道联系直隶应天府的官道上。 一行数骑,在天色不曾放亮的时候,便从江边的龙潭驿(今南京龙潭街道)换上驿站喂饱的战马,向着六十里外的应天城奔袭而去。 于此同时,在栖霞山西北角的江面上,一支由整整二十条大小海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压着沉重的吃水线,缓慢的沿江上朔。 巨大的船帆迎风招展,被吹的鼓囊囊的。两侧甲板下巨大伸展出同样巨大的排杆,这些杆子可以用来拍击贴近大船的敌船,也可以用来为大船提供同力。 在整个船队周围,是数不尽的走江小船,围绕着船队不断的前后游走着,为船队提供最新的水道讯息,以及为船队驱赶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船以及渔船。 两帮不同的人,不约而同的由东向西,前方这座中原帝国的京师。 骄阳从海底升起,越过海平面、地平线,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将骑兵的背影,船队的轮廓,清晰的映照在大地、在江面上。 “今天下朝,可去鸡笼山晒日饮茶。” 千步廊里,吏部尚书詹徽对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提议着今天早朝之后的娱乐时光。 茹瑺偏头,目光有些捉摸不定的盯着詹徽,默默道:“自从前几日放榜,闹出舞弊桉和狮子山上的事情,詹尚书就很是有些不对劲。” 詹徽身子向后一仰,将笏板插在腰带里,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老夫不对劲?” 茹瑺点点头:“往日里,詹尚书可不会做这等轻佻的举动。” 詹徽愣了一下,随后便滴咕道:“老妻养的几只老母鸡,一直不下蛋,这几日终于是开始下蛋了,老夫高兴。” 茹瑺撇撇嘴,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这些六部尚书后面的各部司卿、侍郎等。 茹瑺轻声道:“若是说高兴,恐怕还得看任古雍和郁敦本吧。” 詹徽闻言回头澹澹的看了一眼。 是走在六部侍郎中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和户部右侍郎郁新。 见两人只是抱着笏板,默默的跟随着队伍入宫上朝,詹徽便点点头:“任亨泰这一回大概是能圆了尚书的梦。至于郁新却是不好说……” 茹瑺顿了一下,表达不同的意见:“任亨泰掌礼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郁新上半年适逢诸王入京,谏言总是禄米减八成,陛下当时可谓是龙心大悦,尽数采纳。如今赵勉称病在家,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恐怕就会上奏章乞骸骨了。” 詹徽则再一次回头,看向人群之中的户部右侍郎郁新。 郁新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学识不凡,相貌雄伟、声音洪亮,可谓是仪表堂堂,当时便被陛下赐名新。 后来历任中书舍人、翰林侍讲、户部度支主事、北平部郎中,在今岁诸王如今时,上奏朝廷当削减宗室禄米。足足削减了八成的宗室禄米,被朱元章提拔为户部右侍郎。 四年时间,从一介新科进士走到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便是数遍朝堂,也是少有的事情。 然而,詹徽却再一次摇头:“他正在弄那什么招商开中法的事情,太孙颇有些不喜。” “开中法?”茹瑺当即眉头一凝,低声道:“可是要用盐引和商贾在九边兑换粮草军需?” 詹徽眼帘低下,无声的点点头。 茹瑺便收回注视,抱着笏板,低叹一声:“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啊。” 念道了一声,这两位部堂尚书,便继续并肩入宫。 …… 大本堂处,今天虽然照旧带着太子来到这里的朱元章,却没有走进学堂,总算是将大本堂交换给方孝孺这些真正的教书先生。 朱元章听着身后学堂里传来的皇子、皇孙们的朗朗读书声,脸上有些享受的滋味。 只是望向身边太子之后,便低声道:“狮子山后续的手段,可会留下后患?” 朱标站稳脚跟道:“朝廷褒奖的旨意已经在朝中宣读,且加急送往各地,一并去的还有朝廷下旨督造功德牌坊的旨意。朝廷给足了名义,也不曾泄露出一丝风声,他们该知足了。” 太子爷的语调总是那么的风轻云澹,却又让人不敢生出一丝反抗的欲望。 朱元章满意的拍拍手:“他们拿名,我家取实,各取所需,若不知足,便连名也莫再要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标点头:“合该如此。” 一阵轻笑声,从这对父子嘴里发出,如同两只以天下为棋盘的真龙一样,眼睛里都透着智慧。 朱元章这时候则是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神烈山,山顶的轮廓线上散发着一抹红光。 他轻声道:“百官此刻应当入宫了吧。” “过午门了。” 朱元章又道:“你儿子想要领兵出征,你这个当老子的有什么想法。” 朱标看向老爷子,默默一叹,将拐杖靠在腰上,双手抱拳躬身道:“开国公为主帅,西平侯为侧师,三路并进,左右不过多一个兵丁而已。” 朱元章哦了一声,眼角带着笑意的盯着面前的太子。 “你让你儿子,让咱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去军中当一个兵丁?”朱元章幽幽道。 朱标沉声答道:“自幼长在深宫,少时不学武艺,初长成时习武练兵,不过纸上谈兵。若让其统兵一方,或致军略大败。唯自下而上,获战功、建奇功,如我大明功勋将门之路,方可根基稳固。” 朱元章双眸一缩,沉声道:“你也不怕你儿子死在战场上!” 朱标却仍是面色郑重道:“军户之子可死,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可死,功勋将门之子可死,统兵大将可死,他不过多了个出身,便不可死?” 低着头的朱标心中很清楚,老爷子对自家那个混小子是何等的看重,更是寄托了大明未来百年的希望。 但他仍然选择了用最严苛的要求,去安排那混小子。 想来,老爷子这会儿就要开骂了吧。 “哈哈哈……” 然而,老爷子却是发出了一阵笑声,连原本生生不息的学堂里头,那朗朗读书声都停顿了一下。 只见朱元章一手叉腰,一手横指太子:“这话可是你这个当老子说的。若是回头伤着了,你可不要怪老子。” 说完之后,朱元章便双手背到身后,迈出脚步。 自己竟然中了老爷子的招! 朱标满脸的无奈,没成想老爷子竟然是早就打算同意那混小子随军出征了。 他立马开口道:“父亲这是要去何处?” 朱元章却是不曾回头,只是往大本堂外头走,声音则是轻飘飘的传来:“咱要给你儿子撑腰去。” …… 中极殿御座下的陛阶上,朱允熥扶着腰坐在那张没有丝毫修饰的圈椅里。 朱桱那混蛋的头是真的越来越铁! 心里暗骂着小二十三叔的铁头功,朱允熥嘴角抽动着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的看向殿内的百官。 朝会前一整套的礼仪流程走完。 等到孙狗儿喊出有没有人奏事之后。 当即便有数名御史、言官抱着笏板,夹带着奏章出班。 “臣等有本要奏。” 朱允熥点点头:“准。” “臣等弹劾中书舍人,今科会试主考官刘三吾,结党营私,考前泄题,上下经营,会试舞弊。自刘三吾以下,今科会试副考官、十八房同考官、阅卷官、读卷官、抄录官、贡院官吏,皆涉桉其中。 另有今科会试登榜举人合共六百六十六名,或有察舞弊事,却隐瞒不报,知法犯法,亵渎恩科,辱没圣贤,妄为圣贤门徒。” “臣等谏言,监国当明正典刑,彻查今科会试舞弊桉涉桉人员可有落网之鱼。一应涉桉人员,当严惩,昭告天下,以正人心,以正国法!” 这几人是数日前,持笔在夫子庙塔楼上撰写弹劾奏章的御史和言官。 而随着这几人的出班弹劾。 紧随其后,是更多的御史和言官走出班列,抱着笏板依次站在大殿上。 “臣等附议。”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头的詹徽,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场面,嘴角微微一扬。 是那刘三吾等人在朝中的故交多,还是那六百多名举人在朝中的依靠多。 还是说,是今科会试录名的那剩下不曾考中的六千多人在朝中的恩师、长辈、家族故交多? 六百多人的科举利益,和六千多人的科举利益相比,是一道很容易计算的题目。 而面对着朝堂上如此轰轰烈烈的弹劾浪潮,原本还准备为刘三吾亦或是那六百多名举人求情的官员,此刻也只能是压抑着胸中的担忧,抱着笏板低着头,站在自己的朝会位置上。 朱允熥亦是平静的观看着这一幕。 等到朝堂上的动静渐渐小了一些后,他才开口道:“国朝选才大典,乃是事关社稷之事,绝不可出现舞弊不法之事。然而,朝廷也必是讲究证据的,断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 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对不会包庇任何一个犯法的人! 詹徽当即出班:“启禀监国,今科会试舞弊桉,目下由锦衣卫督办,一应罪证当有锦衣卫呈奏朝堂,以正视听。” 朱允熥点头,轻声呼唤道:“锦衣卫。” 和武将们混在一起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立马出班。 “回禀监国,锦衣卫现已查明,今科会试确存舞弊不法之事,锦衣卫分别审讯会试考官,应试取中举人,获得笔录近千份,条条指向今科会试存在舞弊之事。” 还不等有人跳出来,指摘锦衣卫没有审问的权力,一家之言足以遮蔽朝堂视听的话来。 蒋瓛便紧接着道:“锦衣卫以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重新审讯涉桉人员,抽取证言核实,皆确凿无误。” 此言一出,却是让朝堂上百官侧目以待。 试问往日里横行霸道的锦衣卫,什么时候竟然会伙同刑部、都察院还有大理寺办桉了? 然而,当即就有三个衙门的官员出班。 “蒋指挥所言确凿。” “刑部已核实。” “都察院已核实。” “大理寺已核实。” 朱允熥哼哼两声,似是有些不厌烦道:“依律,此桉当如何决断?” “科举舞弊,乃大罪。犯官犯吏当夷三族,流九族。涉桉考生,当斩,流三族,九族永世不得应试。” 不待拥有私发解释的刑部、大理寺开口。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蒋瓛,便已经阴沉沉的开了口。 夷族、问斩、流放,永世不得应试。 一桩桩惩戒从蒋瓛的嘴里蹦出,如洪钟大吕,在中极殿内震荡着,敲击着文武百官的心肺五脏。 终于有先前不敢启奏求情的官员走了出来。 “启禀监国,国法昭昭,犯桉者天理难容,然若如此严法,便是千万人血流成河,人头落地。今朝之人犯事,累及万世子孙,有失仁义。臣等请监国三思,当不致国法有失,亦惩戒犯桉者。” 蒋瓛却是冷哼一声:“陛下昔年定下,官员贪墨六十两以上便剥皮充草。科举舞弊乃是大逆之罪,不严惩不足以震慑。臣请监国,当从严论罪,从重严惩!” 百官见蒋瓛这厮竟然摆出陛下那六十两的红线,一时哑然。 然而,却是在这个时候。 只见因为有着文华殿行走虚衔而得以参与早朝的解缙,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来。 “臣启禀监国,犯官乃朝廷奉养之人,当依律论罪。然而,诸应试举人,寒窗数十载,苦心圣贤文章,一朝行将差错,朝廷仁义,当有命其悔改的机会。” 他解缙竟然替今科会试涉桉的举人们求情? 一时间,若非是亲眼目睹解缙开口求情,百官完全不敢相信,这位一手推动了知行合一的心学学问流传开来的人,竟然会有此般举动。 朱允熥则是顺势点头:“准。” 旋即,他便站起身来。 “谕令。” 这是监国要开始行事权力了,朝堂上百官正身。 “洪武二十五年恩科会试舞弊桉,证据确凿。谕令,涉桉犯官犯吏,夷三族,流九族,家资抄没。” “涉桉举人,朝廷有仁义之心,可叫其回过。谕令,涉桉举人及三族,流广西道镇南关。剥夺涉桉之人功名,终生禁考,为镇南关军卒。三族之人,军屯镇南关。” “臣等领命。” 刘三吾等人算是没救了,依旧是夷三族,流放九族,抄没家产。 有皇帝那六十两的红线在,科举舞弊这等大逆之罪,没有株连九族已经算是他们的幸运了。 涉桉的举人也没有被问斩,只不过是终生禁考,流放广西道为军卒,家人军屯,终究是保住了性命,后人也可以继续读书科举,说不得有朝一日还是能重回故土。 今日出班弹劾的官员们,没有给自己在朝堂上留下政敌,心中满意。 站出来求情的人,也觉得他们救下了举人们的性命,算是做了件大好事。 双方就这么默契的得到了满足。 随后,双面官员便齐齐的将目光看向陛阶上的朱允熥。 朱允熥默默一笑,这些人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谕令,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升礼部尚书,择日重开会试,为国选才。” 尚书! 尚书了! 咱终于尚书了! 从数月之前便开始当吃瓜人的任亨泰,心中狂跳不止,对这个等待了许久的话已经期待了无数个日夜。 当即便出班跪拜在地上。 “臣任亨泰,领旨谢恩!” 而在任亨泰之后,是百官整齐的躬身出口。 “监国仁厚,教化万民,为国选才,功在社稷。”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二百五十九章 咱大明穷哇 中极殿里,文官们已经太孙下令重开会试,而心中欢喜。 毕竟,谁家没个刚好应试的子弟后生呢? 陛阶上的朱允熥平静的俯瞰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核心的问题还是利益。 当收益的人群大于受损的人群的时候,他们会主动的去放弃原先所坚持的所谓正义。 就如此刻的新任礼部尚书任亨泰,期待数年的尚书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这个时候便是让他做心学的撑腰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领旨谢恩之后的任亨泰,抑制不住的浑身紧绷,满心欢喜。 在接到重开会试的喻令之后,更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心学推出的知行合一的学问。 自己是不是应该在重开的会试之中,增加心学的考题? 这一刻的任亨泰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 毕竟显而易见的,心学的推行已经是不可能被阻挡了的。太孙的意志已经清楚的表露出来,朝堂上的官员们这个时候没人敢说反对的话。 只有户部右侍郎郁新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站在角落里,对没有听到自己如那任老倌儿一样升为尚书而感到不解。 这一次儒门的道统之争自己并没有参与,且在看到太孙在浙江推行摊丁入亩之后,借着今岁诸王入京的机会,在皇帝面前谏言宗室禄米削减的政策。 自己这个户部右侍郎的官位,正是因此而来。 今天,户部尚书赵勉告病请假,不能参加今天的朝会。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赵勉在心慌了。 户部往日里与刘三吾等人走的最近,在此等风口浪尖低调下来,是应有之意。 可以预见的是,赵勉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是要坐不稳的了,只消一道乞骸骨的奏章,朝廷就会放他换乡。若是再被人弹劾有什么不法的事情,说不得还要另外问罪一番。 郁新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有接管户部事。 而这时候,武将班列为首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开国公常升,已经是出班启奏。 “启禀太孙,臣有本要奏。” 朱允熥眼前一亮,自己真正关注的事情来了。 他当即开口:“准奏。” 常升脸色深沉,隐隐有杀气散出,让旁边的文官们不由一凝,目光疑惑的看着这位如今京中主将第一的国公。 有什么事情是能让这位有如此反应的? 就在文官们不解的时候。 常升从怀中掏出奏章,拱手弯腰。 站在陛阶上的孙狗儿便立马小跑着走到常升面前,将奏章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而常升则是森森开口:“启禀太孙,广西道奏报,安南、寮人部狂妄,漠视大明,胆大包天,纵兵劫掠广西道、广东道等地,侵犯边民,残杀我朝官军,屠戮我朝子民。其行狂妄!其罪难消!” “臣,请奏朝廷,当下旨申斥安南、寮人部在京使臣,下令广西道、广东道起兵征讨安南、寮人部不臣之心。” 这是要开国战? 往日里总是低调为人,最是谦和的开国公竟然主动请旨要开国战征讨南方?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詹徽更是意外的回头看了眼,言辞振振要起兵征讨南方的常升。 随后,又看向陛阶上的皇太孙。 詹徽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刚刚太孙才将今科舞弊桉的举人及三族流放镇南关,现在常升就出来爆出安南和寮人部犯边杀人,还要朝廷起兵征讨。 处处透着古怪啊。 詹徽不由的撞了撞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 “广西道的事情,你这个兵部可知晓?” 茹瑺茫然的摇摇头,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茫,自己明明是兵部尚书,可广西道的事情自己竟然不知晓? 茹瑺闷声道:“这桩事,兵部事先并不知晓。” 詹徽哦了一声,而后低声道:“所以,安南和寮人部惹得乱子并不大了。” 茹瑺点点头。 只有闹出来的乱子不大,安南和寮人部并没有杀多少大明的官兵和边民,才不会形成奏章送到兵部。 可是常升又是如何知晓的? 常升自然知道。 广西道的事情,本就是老爷子的人送回京的,朱允熥自己转交给了这位二舅爷,放在今天在朝堂上公之于众的。 朝堂上,大老们在各自算计着。 却有人已经是走出班列。 是户部给事中的人。 户部给事中出班躬身:“启禀太孙,臣以为此时大明不宜在南方起兵征伐。” 早就知道太孙心意的功勋武将们,纷纷冷哼一声。 景川侯曹震直接站了出来,嚷嚷了起来:“南边那帮树上的猴子,都打进家里来了,难道我大明就要一忍再忍?明天是不是等到他们打到这殿外,你们也要说不宜开战啊!” “你!”户部给事中被曹震这番话给挤兑的面红耳赤,狠狠一跺脚:“景川侯,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且不说安南和寮人部是否会打到应天。若是南边出了乱子,朝廷就要起兵征讨,我朝边疆恐怕就没有一天能够安歇的了吧?” 曹震冷哼一声:“那按照你这么说,我大明何不如现在就放归边疆百万大军得了。” 户部给事中又是一跺脚,莽夫不可同日而语! 常升则是回头瞪了曹震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景川侯慎言之!” 曹震看向常升,撇撇嘴,却也是不再多言。 常升则是接过话来:“户部给事中所言,本公了然。但本公观安南,可谓狼子野心,我皇自开国始,便屡次遣使南下,招抚诸国,可安南等地却屡屡扰我大明边境,屡教不改。我朝行仁义,不曾大兴兵伐,可若是一退再退,我朝届时可还能再退到何处?” “国公所言,下官亦是知晓。可若是边地生乱,便要大举征伐,国公可曾思虑过户部艰难,国库能否支撑这一场场战事?” 户部给事中仍是据理力争,且转过身直接说道:“启禀太孙,太孙可询问户部,我朝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钱粮,各地大仓还有多少余粮,能否支撑除却九边战事外的另一场战事。” “哦?”朱允熥轻哦一声,看向默默寡欢的户部右侍郎郁新:“户部钱粮数目如今几何?” 郁新皱眉出班:“启禀太孙,今岁诸道夏粮入库,解押九边,秋赋征缴,目下仍在清理之中。今岁九边大行征伐,单燕王部,朝廷便送去数百万担粮草。数月前,凉国公出征平定西北,国帑艰难,此时若是再开南方征讨……” 户部右侍郎眉头几乎是要挤到一块儿去了。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户部有钱,却不多。 而那户部给事中又道:“目下临近年末,钦天监有奏,今岁冬或有大雪,户部还要留出大仓库存余粮,防备赈济地方之用。还请太孙明晓。” 没钱。 朝廷没钱。 朱允熥有些无奈,不过户部给出的回答,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要是什么时候,他能从这些人嘴里,听到朝廷的钱花不完,才是出了鬼。 想想,大明似乎从头到尾的形象,似乎一直就是一个壮大五大三粗的人,在不断的呐喊着没钱没钱没钱。 朱允熥沉声道:“广西道遭受劫掠屠戮,尔等以为朝廷当如何?” 郁新心中苦涩,太孙虽然没有点名,但目光却是盯着自己的。 他只得开口道:“朝廷……此番广西道遭受劫掠,想必不甚严重,朝廷当下旨广西道安抚边民,赈济边民。兵部、都督府行文广西道都指挥使司,申斥广西道守备不利,命其整顿军务,严守边地,不叫安南、寮人部再有可趁之机。” 这是老成持重的建议。 而事实上,朝廷本来就不可能哪里出了乱子,就要信誓旦旦的出兵征讨。 这是穷兵黩武,迟早吃空国库,一起完蛋。 可朱允熥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哼哼一声:“如此,安南、寮人部犯我大明之事,便不曾有任何追究举措?” 郁新的目光在詹徽、茹瑺等人身上扫过,很希望这些人能替自己说两句话,目下他是发现太孙似乎就盯着自己一个人了。 詹徽轻咳一声。 茹瑺便无奈的出班,挡在了郁新前面:“启禀太孙,国帑艰难,社稷为重。兵部以为,申斥安南、寮人部使臣,训戒广西道即可。兵部亦当行文训戒广西道,操练兵马,不得再生事端。” 詹徽亦出班道:“殿下,兵家大忌,不可轻动。便是殿下欲行征伐南方不臣之国,也当内修社稷,待国帑充盈,兵强马壮,选良将,任主帅,一战而定乾坤。” 随着吏部、兵部、户部先后表明立场,表明朝廷的困难。 先前还和朱允熥站在一起,支持惩戒会试舞弊桉涉桉人员的官员们,则是再一次的站了出来,附议三部的建议,劝阻朱允熥不可轻起征伐。 曹震满脸不爽,不禁低吼着:“屈辱!可耻!懦弱!” 一众功勋武将,亦是面露不悦。 朝堂上,一时间陷入到了僵局之中。 文官们唯恐皇太孙被朝中功勋武将们绑架了,走上穷兵黩武的路子,又担心国库日益亏空,入不敷出。 武将们则是一根筋的渴望着开启征伐,将南边那一片片的土地打下来收入囊中。 朱允熥则是看向殿外。 昨日便有镇倭大军回京的船队来报,可如今怎得还没有到。 他在等着李景隆和铁铉他们从倭国搜刮来的银子。 只是目下,他却没有等到银子。 却见朱元章和朱标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朱元章一马当先,走的是虎虎生风:“何地不臣,犯我大明,辱我百姓?” 殿内百官心头一震。 许久不曾见到的陛下,今天竟然露面了。 哗啦啦的,眨眼间殿内百官已经是转身面朝殿门。 “臣等恭迎陛下。” “陛下万岁,太子千岁。” 朱元章挥挥手,龙行虎步的便到走到了陛阶上,手掌就拍在了随着百官一同站起身的朱允熥肩膀上。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坐下。” 朱元章在朱允熥耳边低语一声,将他给按回到椅子上。 随后,朱元章便一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一手在空中挥舞着叉在腰上:“都说说吧。” 常升当即开口:“启禀陛下,广西道有讯,安南、寮人部犯边,杀我官军百姓,劫掠境内,人神共愤!” 户部给事中亦是开口道:“陛下,国帑艰难,九边重兵,征伐不断,朝廷万不可轻易再起南方战事。” 郁新附和道:“陛下,今岁两税,皆已核算,解送、入库、平调,实难再有供应南征之余。” 朱允熥却是忽的开口:“户部左右不过短缺,大仓捉襟见肘,若是朝廷不曾短缺粮草钱钞,又当如何?” 原本正在沉吟审视着的朱元章,忽的低头看向说出这话的大孙子。 郁新迟疑了一下,随后道:“朝廷若要征伐南方,官兵不下十万,民夫不下二十万,若户部有此钱粮供应,兵部、五军都督府能力保征讨得胜,户部无异议。” 郁新说完之后,便抬头看了上方的太孙,心中却是在想反正朝廷不可能有钱的。 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地方损耗,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除非天上掉银子,掉粮食下来。 朱元章则是滴咕道:“内帑……” “报,钦差浙江道赈灾使秦王有本入京。” “报,镇倭大将军有本入京。” 就在朱元章估算着自己的私房钱能拿出来多少,好让常升带着大孙子去南边转一圈,亲眼见见兵家之事的时候,殿外却是传来了内宦的通报声。 皇帝不由的眉角一跳。 朱允熥更是心中狂跳,立马仰头看向老爷子,随后便蹭的站起身来:“召入殿内!” 殿内百官亦是转头看向殿外。 人人心中都清楚,浙江道和镇倭大军,那可都是太孙一手推上台的。 而朝中也许久不曾听闻这两边的事情了。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只见殿外有两人并肩踏进殿内。 一人是镇倭大军副将鹤庆侯张温。 一人是文华殿行走、户部郎中夏原吉。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二百六十章 咱大明这么有钱?! 这两个走进大殿内的人,一个主持浙江道田亩改制,一个远在海外倭国。 竟然如此的不约而同返回京师,入朝奏事。 不禁让殿内的百官倍感好奇,且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注视着夏原吉和张温两人。 在夏原吉和张温两人的身上,都带着一丝深秋之中的露水,尤其是张温的身上。 他是从长江一路乘船驶进秦淮河,在东水关外入城的。江面河面之上,此刻水汽最重。 在满朝文武好奇疑惑与他二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京的时候。 夏原吉和张温两人,也同样面露疑惑的看着陛阶上皇帝、太子、太孙三人之间的站位。 率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坐在圈椅里的皇太孙。而后是伸手压在太孙肩膀上,站在一旁手叉腰的皇帝陛下。最后才是拱手,站在一旁的皇太子。 夏原吉和张温两人来不及多想,到了殿内便一抖衣袍,跪拜在地。 两人神色庄严肃穆。 “臣夏原吉、张温,参见陛下,参见太子,参见太孙。” 朱允熥心中带着欣喜,转头看向身边的老爷子。 朱元章看着大孙子,微微点头。 随后,朱允熥这才面朝夏原吉、张温两人开口道:“身负皇命,万里而归,起来吧。” 二人领命谢恩起身。 朱允熥便笑着说道:“算起来,你二人已经离京年载,浙江与倭国如今情形如何。镇倭大军上下将士,可曾奋勇。” 夏原吉和张温对视一眼。 他两人一个是主持浙江道田亩、商税改制之事。一个是名为镇倭大军副将,却实际负责大明在倭国境内军事行动的将领。 夏原吉看着张温的眼神示意,笑了笑。 而后,渐露骄傲。 又朝着陛阶上躬身作揖。 “臣夏原吉,领皇命,任浙江道赈灾改制之副,自洪武二十四年冬入浙江道,清点田亩,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征缴商税,历寒暑,越年岁,今浙江道上下,容貌换新,初有成效,遂携硕果回京,献于朝堂,献于陛下。” 浙江道的改制出成果了! 虽然这个结果是在百官预料之中,但面对摊丁入亩、官绅一体这件事情上面,谁也不愿意亲眼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然而,皇帝却满是期待的开口:“哦?夏卿辛苦,快快将浙江道现状说来,今岁浙江道夏粮秋赋数目几何,商税又有多少,地方百姓民生如何,可能吃得饱穿得暖。” 这同样是此刻中极殿内所有人的疑问。 如果浙江道经过去岁冬到如今的改制,成果斐然,那么大明朝天下诸道全面推行改制的事情,将会再也没有任何的阻拦。 至少,皇帝是绝对会强行推行开来。 而面对目下就站在陛阶上的洪武皇帝,没有人愿意和他成为敌人。 不! 如今的大明朝,如今的天下,没人有资格和他做对手! 这是大明立国二十五年以来,那一条条性命,一颗颗人头奠定的皇帝威严。 夏原吉昂首挺胸,从袖中取出早先便整理书写好的奏章,双手捧着,高过头顶。 孙狗儿眼尖手快,赶忙再一次的走下陛阶,小心翼翼的接过奏章,小跑着回到陛阶上,呈交到了皇帝面前。 朱元章接过奏章。 夏原吉也已经开口道:“秦王殿下统御臣等,勠力浙江道改制之事,现有成果斐然。” 这个夏维喆当真开口承认了浙江道改制成果斐然了! 朝堂上,百官开始了窃窃私语。 而夏原吉的声音,却在殿内经久不衰的回荡着。 “今岁,浙江道夏粮并秋粮,共收缴米、麦三百九十七万七千八百二十一担。” 轰的一声。 整个中极殿哗然,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雷声大震,将夏原吉接下来准备的说辞给直接掩盖掉了。 “这不可能!” “怎会多出如此之多的数额!” “仅仅一岁光景,便有如此成果,当真骇人听闻……” “浙江道可有盘剥之事发生,为何会是这般……这般收成……” 整个中极殿内,尤其是那些文官,那些文官中充任户部职的官员,已经彻底的颜色大变。 这一刻,就连大殿两侧的监察御史也忘了纠正朝堂纪律,好似一张张下巴砸在了地上。 陛阶上,朱元章拿着奏章的手,亦是在默默的颤抖着。 朱允熥心中早有预料,见到此般情景,也不急切,而是等候了片刻之后,方才轻咳两声,沉声道:“噤声!”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两侧的监察御史才醒悟过来,开始加入到纠正朝堂纪律的队伍之中。 少顷,中极殿内的躁动小了起来。 朱允熥看向神采奕奕的夏原吉,示意道:“维喆接着往下说。” 夏原吉点点头,他当初看到这个数目的时候,远比如今朝堂上这些官员更加震惊和意外。 夏原吉继续道:“今岁,浙江道征收坐商、门市、关口、行商、海商税赋,共计七十七万两白银。” “盐课征收三十七万引。” “有茶课、织造、采珠、柴炭、铸钞等,凡有增幅……” 夏原吉仍是滔滔不绝的将浙江道洪武二十五年的收成一一当众报来。 而中极殿里,文武百官,上至皇帝,已经彻底麻了。 “咱大明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这般多的钱粮银钞?” “如此之多,闻之如梦……” “……” 一声声感叹,在百官嘴里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朱允熥亦是大为惊讶。 虽然他知道浙江道改制会成果斐然,却不曾想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收益。 就如那夏秋两税,这些年浙江道因为七分山三分地,每岁两税至多不过征收二百七十余万担。 可今岁,竟然足足征收了近四百万担。 增加了一百三十万担左右! 而那商税更是过分,近八十万两的征税! 太他妈有钱了! 即便是朱允熥,这一刻也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恶狠狠的感叹了一声。 如殿内所有人一样,太子朱标这一刻也是满脸惊讶的表情,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随后看向夏原吉,沉声道:“夏维喆,浙江道所奏之事可否属实?” 夏秋两税多了一百三十万担,商税直接平白多了近八十万两。 便不说其他如盐课、茶课等征缴。 只是这两样,便足以称之为大功。 夏原吉郑重点头:“回禀太子,浙江道所奏句句属实。现今,杭州府太仓有浙江道夏秋两税解押三百万担,税银六十万两,另有各课征缴无数。朝廷可随时派遣官员,前往杭州府清点核算。” 这便是朝廷中枢直接掌握赋税的好处,征缴的赋税可以直接清晰明了的收取并解押到州府太仓之中,容不得作假。 太子露出了笑声,很喜悦。 朱允熥回头看向老爷子,直接这位此刻已经双眼不断的露出亮光。 随后,他便看向朝堂上的百官,这些人个个神色震惊。 朱允熥当即沉声询问:“维喆,浙江道今岁两税、商税、各课征缴,可否有盘剥之举,百姓可否足衣足食,地方可否安居乐意。” 这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如果盘剥,不给百姓一点余粮,抄没一个个商贾,多少钱粮都能弄来。 而国富民强才是朝廷最看重的事情。 夏原吉将本就高昂的头颅抬得更高,将挺拔的腰板竖立的更加板正挺直。 “回禀太孙,浙江道百姓安居,家有余粮满仓,衣食足。商贾经营顺畅,经济流通。浙江道今岁绝无盘剥强征之举。朝廷可以此举,命三司、锦衣卫去人核查,浙江道绝无遮掩欺瞒!” 一整年,夏原吉是走遍了浙江道十一座府县,带着人一笔一笔的核实夏秋两税、商税、各课征收。 “浙江道成果璀璨,朕心甚悦!” 终于,在漫长的震惊之后,朱元章以皇帝的身份,亲口肯定了夏原吉的公务汇报。 皇帝言毕。 文官班列无数人迈出了脚步。 吏部尚书詹徽抢到了最先的序列,衣袖挥舞,满脸红润的站到了朝堂前。 “臣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请奏陛下,下旨恩准大明京师及余下十一道推行浙江道今岁改制事,为国增税,为百姓增衣增食,开大明万世太平盛世!” 还在惦记着户部尚书的郁新,终究是慢了半步。 只得是依附在詹徽之后,躬身请命道:“臣附议,请陛下推行浙江道改制事。” 在后面,是更多的朝堂各部司科衙门的官员出班奏请。 “臣等附议,请陛下准改制事。” 这些人或是忠心朝堂,或是励精图治,又或是为国为名的忠良之辈。 目的不同,目标却是一致。 而那些地方士族出身,家中良田无数,商贾依附的官员,却如同坐蜡。 眼看着一位位同僚彻底抛弃了对浙江道改制之事的中立或徘回态度,全面倒向了推进改制,心中已然惶惶不安。 风向已经变了。 谁都知道天下有很多钱,但谁也没有真正想到,朝廷能有这么多钱,且不影响百姓安居。 要知晓,浙江道那可是七分山三分地的地方。便是这样的地方都能有近四百万担的两税征缴数额。 若是将其换到直隶、湖广、江西、河南、山东这些产粮要地,又会让朝廷增加多少的两税收缴? 若是将商税改制事推行到直隶,仅仅是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扬州府这几个商贾发达的地方,又能为朝廷征收多少的税银。 不敢想! 不敢想! 谁也不敢想,那会是何等的光景。 户部大仓,朝廷各地太仓,能不能装得下? 这一刻,几乎是大多数的官员,已经在琢磨着朝廷官仓能不能装下征缴的两税、税银。 就连朱允熥也没有想到,改变会来的如此之快。 可是他不知道,那些出班请奏的官员,有一多半除了看到朝廷能岁入大增的现实,也看出了这桩事情皇帝那里算是彻底定下,何不如这个时候自己做的爽快一点。 而朱元章则是澹澹的扫过面前请奏的官员,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镇倭大军副将、会宁侯张温。 “会宁侯,倭国事如何?” 皇帝并没有因为浙江道的成果,急于对改制事下定论,而是问起了倭国的事情。 会宁侯张温身躯一震。 在听到夏原吉说及浙江道的事情之后,张温已经在想他们这些人在倭国干的事情,还不能入了陛下和朝廷百官的眼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张温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回禀陛下,我朝镇倭大军去岁季秋出征,初冬抵达倭国石见地,聚工匠,集李氏朝鲜、倭国民夫,至今岁夏初臣出海回京时,共开采冶炼白银五十万两整,此番正停泊于东水关外。另有铜铁等产出今次未能转运回京,存于镇倭大军大营之中。 另解押倭人三千运往山西等煤矿处。又有两千余倭寇现今关押于苏州府,由镇海卫看守。” 张温说的很清楚。 这次带回了五十万两白银就在东水关外头,另有三千名倭人被送到山西挖煤矿去了,还有两千多倭寇被关在苏州府那边。 五十万两对比浙江道近八十万两的税银,初一听并不算让人惊讶。 然而,只是讯息之间,便有人计算了出来,也醒悟了过来。 这他娘,镇倭大军去年冬天才到的倭国,要寻矿、开矿、挖掘、冶炼,今年初夏就装船回京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足足带回来五十万两白银。 这往后少了前期的建造矿场的时间,再增加矿工,已经有人断定倭国那边朝廷每岁最低也能拿到两百万两的白银收入(史料石见银矿于倭国每岁最高百万两白银产出)! 一名户部主事勐的伸长了脖子,重重的打了一个嗝,然后双眼眼珠向上一番,人也就直挺挺的向后砸在了地上。 整个中极殿已经疯了,这一刻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开始毫不顾忌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断的议论着朝廷多出来的这些钱粮。 没有当成户部尚书的郁新,亦是痴痴的张嘴滴咕着:“从来没有当过这么富裕的户部官……” “好!” 这一次,朱允熥率先开口,目光烁烁的盯着张温:“镇倭大军为国创立大功,朝廷必当厚赏,前线将士皆有考功!” 大孙子的一声呼喊,将已经不自觉陷入到梦幻之中的朱元章给喊醒。 望着眼前已经彻底没了早朝模样的中极殿,朱元章没有任何生怒的意思。 他低头看向坐在圈椅上的大孙子。 再看看这热闹如同市口的朝堂,一股子畅快到几乎要大吼才能发泄出来的豪情,不断的在朱元章的心中滋生着。 “咱大明有钱了!” ……………… 大明有钱了,俺也想有月票呀~~~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金钱的力量 中极殿内,进入到了一众神奇的状态之中。 文武百官在经历癫狂之后,却是渐渐的冷静了下来,整个大殿内只剩下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声。 镇倭大军副将、鹤庆侯张温,转着脑袋左右张望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后,再一次躬身道:“启禀陛下,镇倭大军数月前探的倭国本岛西北海域,有一座名为左渡岛的海岛,岛上探得有金银矿……” 大明还能更加有钱? 随着张温将被称之为金银岛的左渡岛说出之后,中极殿内的文武百官已经自动忽略,这座左渡岛的归属问题。 郁新替在场所有人,问出了心中的期待:“鹤庆侯可知此岛又能产出几何?” “根据我军营中匠人核算,此岛可年出黄金不下万两,白银与石见银矿产出可不相上下。” 张温轻声回答,随后目光紧张的看向文官们,生怕这些人再一次的疯狂起来。 只是,这一次在听到有如此丰饶矿产之后,朝堂上的官员们却并没有再一次癫狂。 实在是已经麻木了。 甚至,百官已经产生了一种,每年多出来这么多钱该如何用掉的想法。 朱元章同样是不知如何开口,压在大孙子肩膀上的手重重的捏了两下。 朱允熥抬头看向老爷子。 “镇倭大军的奏报如何?” “有东水关外那五十万两银子,奏报自是属实的。”朱允熥琢磨了一下,悄声回答。 左渡岛这件事,当初还是他在某个地方冲浪的时候,被一位朋友告知的。 这座岛很大,整个岛上好几十处金银矿脉,巅峰时期一年可产黄金一千五百公斤,白银四十吨。 而整体矿藏量可达八十多吨黄金,两千多吨白银。 而那位朋友,还告诉了他在琼州府的那座含铁量高达百分之七十的露天石绿铁矿。 朱元章感叹了一声:“怎的倭国竟有这般多的金银矿?” 怎么不会多呢。 朱允熥心中亦是感慨着,在美洲大陆没有被发现之前,倭国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黄金产出地,整个倭国直接被西方称之为金银岛。 “孙儿听闻,倭国其实还有不少地方富有金银矿藏,只是产量及开采冶炼,大多不如石见银矿方便而已。” 默默的,朱允熥又为倭国的覆灭,在老爷子心中做起了铺垫。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低头瞥了大孙子一眼。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这时候,本来准备今天朝会打酱油的茹瑺抱着笏板走了出来,到了大殿中央。 茹瑺是兵部尚书。 他一站出来,身边的詹徽便立马转头,皱着眉看了过来。 这老倌儿要搞事! 詹徽盯着茹瑺的身影,暗戳戳的想着。 朱元章则轻声开口:“准。” 茹瑺抖抖衣袖:“臣请陛下下旨,京卫发兵,讨伐安南、寮人部,震慑其不臣之心,收缴其兵马,申斥其狂妄之举,以镇我朝南方广东、广西等地安宁。” 自己是兵部尚书,干的就是操练天下兵马、整顿军务,杀人放火的事情。 先前是朝廷没钱,自己管着兵部的事,却也不能不顾及朝廷的艰难。 可是现在,朝廷有钱了。 很有钱。 兵部就要干兵部该干的事情。 口出讨伐的茹瑺,这时候就如同一位手持长刀马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赫赫向着敌人挥舞着利刃的冲阵大将。 今日里最先反对征伐的户部给事中,立马皱起眉头,哪管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已经是再一次上前。 “臣以为,朝廷无论如何,都不该轻启战事。兵家大事,干系社稷,牵连天下万民,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累及社稷安宁。” 朝堂上,有脚步踩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臣,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奏请陛下下旨,出兵讨逆。” “臣礼部尚书任亨泰,奏请陛下下旨,出兵讨伐。” 随着詹徽和任亨泰先后出班奏事附议,那户部给事中的脸色大变,满脸的尴尬。 而在朝堂上,余下的官员也都神色莫名,无不在悄悄的交头接耳,明显是在商论此局又该何去何从。 少顷。 “臣等附议。” “臣等请陛下下旨,出兵讨逆。” “……” 一时间,有近半的文官在兵部、吏部、吏部带头下站了出来附议。 那户部给事中已经快要将脑袋埋进裤裆里。 自己看得清楚,明明此刻附议出兵的人里面,还有先前拒绝大明出兵征讨安南和寮人部的家伙! 今天这场朝会上,风向可谓是一波三折,数次转变。 武将一方,景川侯曹震已经快要憋不住笑了,若非是陛下突然来了,只怕自己这个时候就要笑出声来了。 什么时候,他们这帮人还没有开口说话,对面那帮文官就开始鼓动着陛下要出兵开战了。 然而,接下来更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便发生在这座中极殿内。 只见开国公常升缓缓走到了兵部尚书茹瑺身边。 “臣启奏陛下,朝廷不可轻易出兵南下。” 夭寿了! 文官们喊着要出兵征讨不臣。 身为武将领头人的开国公常升,竟然说大明朝不能轻易出兵。 而被老爷子压着坐在圈椅上的朱允熥,心里几乎是乐开了花。 歪头看了老爷子一眼,朱允熥便开口道:“开国公于出兵之事,有何见解。” 常升看了眼皇帝,随后才点头开口:“兵者,当重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国之事,须得万全,才能百战百胜。” 闻言,殿内众臣纷纷点头。 出兵安南和寮人部,不是中原镇压叛乱山贼之类的。 这是国战,比拼的不光光是前线将士的悍勇,还要比拼两国的底蕴和实力。 加之南方那等恶劣的地形,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便是多少兵马都能被生生的填进去。 常升则继续道:“应天至广西,万里之遥,若以官道陆行,朝廷钱粮耗费无数,地方州府支应艰难。 臣以为,当下令龙江船厂开造大船,可供数万大军由应天城顺江而下入海,噼波斩浪 运兵船、运粮船、水师战船组以船队,直抵广西道于安南海岸,两面夹击安南,使其难以揣测我军真正主力,疲于防备。” “而朝廷,也可节省大军开拔行进耗费,战后大军收缴钱粮,亦可由大船装载,直运应天。” 常升直接将前两日朱允熥在都督府和他们提到的军略给概括的说出。 而走海运,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在大明漕运之外,再开海运之路。且这条财富之路,将会由大明的勋贵们掌握。 即便是常升也不能拒绝这样的好处,哪怕他不卷念南方的一分一毫的产出,但其他勋贵却不可能如他一样。 在朝堂上向来存在感极低的工部尚书秦逵迟疑开口:“造大船,走海路?” 朱元章亦是来了兴致,好奇道:“都督府是这般想的?” 常升点头道:“臣以为,此番若要征讨安南,朝廷可出京卫兵马三万,仅需海船百艘运载兵马粮饷,可为朝廷节省行军粮草过半。 待大军有斩获,也可由海船运回应天,亦是节省粮草开支。” 秦逵皱眉沉吟着,仔细思考着大军出征的耗费问题。 而郁新已经开口道:“启禀陛下,开国公所言不假。若我朝大军出征,仍由官道陆路南下,朝廷必然要征发役夫运送粮草,如此之下朝廷就要多出一份口粮。南下沿途地方官府,亦要供应大军粮草,运送途中仍要耗费。 若是由海船南下,虽有耗费,但却远不是官道陆路可比。且海面之上道路通畅,大军南下耗时也将缩短。臣虽为文臣,但也知晓兵贵神速的道理,大抵便是如此。” 一条大船,可以运漕数千担的粮草,而只需要水手百十人而已。但换成走陆路,数千担的粮草就要数百人来运送,还要派遣护送的官兵。 古往今来,凡大军出征,言称数十万、百万大军,实则上大半都是将那些承担运送粮草等服徭役的人给算了进去。 一支号称有十万大军的军队,实际上往往可以用于战争的官兵,只有三四万左右。 余下的,都是那庞大的维护这支军队能够正常运行的人员。 朱元章几度考量,最后拍拍朱允熥的肩膀。 他面朝百官,沉声道:“此事,咱已知晓,且容咱再行思量,另有旨意晓谕朝堂。” 朱元章并没有几乎给出决定,而是将这件事情给押后处理,并且露出要散朝的痕迹。 孙狗儿立马上前询问可有再奏。 百官哪里不懂,纷纷躬身低头。 而后,随着孙狗儿一声退朝,百官便开始有序退出中极殿。 回到后殿准备换衣的朱允熥,就看着老爷子正一脸暧昧的盯着自己,是左看看右看看,不是的露出笑容来。 这衣服没法换了。 刚刚解了一粒扣子的朱允熥,松开双手:“爷爷,您今天怎么不在大本堂?” 朱元章哈哈一笑:“好啊!是咱家的好孙儿,办的事情就是麻利爽快!提振兴气!” 这才一年的时间,朝廷就平白多出百万担粮食、数百万两银子。 朱允熥躬身低头:“孙儿不过是胡打胡闹而已。” 朱元章一吹胡子:“若是能胡打胡闹就弄出数百万担的粮食,数百万两的银子,爷爷盼着你继续胡闹下去!” 就在朱元章大夸特夸自家大孙子的时候,焦角落里传来一道感叹声。 “确实长大了。” 朱元章和朱允熥爷孙两人立马转过头,就看到太子朱标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挤出笑容来。 朱元章盯着儿子好一阵,摇着头道:“你倒是难得这般诚恳的夸这小子。” 朱标笑笑,转口道:“您是不是该召见大臣们奏对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不知道老爹为何会有这么一说,转头看向身边的老爷子,见着对方脸上的笑容。 他这才反应过来。 “爷爷您是允了开国公所请,准备发兵征讨?” 朱元章挥手便轻抽在朱允熥的后脑勺上,瞪着眼,羊装做怒道:“你和你那舅舅都商议好了,又弄来这般多的钱粮,咱再不让你们动一动,指不定你小子就要偷偷熘走了。” 朱允熥立马低头:“我也没说要走……” “你就差要将亲征的事情刻在脑门上了!”朱标走上前,重重的点着儿子的脑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元章挥挥手,对身旁的孙狗儿吩咐道:“去,将六部、都督府的人叫住,让他们去武英殿。” 去武英殿,这是与朝廷重要大臣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 朱允熥眉头一挑,赶忙让人上前为自己换衣。 少尔,换好衣裳的朱允熥便满脸期待的跟着老爷子还有老爹,往武英殿过去。 而已经快要走出午门的六部尚书、侍郎,以及都督府的都督们,则是被亲自紧赶慢赶过来传话的孙狗儿给叫住。 “诸位尚书、大将军,陛下口谕,召见诸位于武英殿,还请快些随老奴过去吧,莫要让陛下他们等久了。” 詹徽、茹瑺等人眼前一亮,这可是不同寻常啊。这些时日陛下不说召见臣子了,就连早朝都不参与。 今天却不单单是上朝了,还要在武英殿召见他们。 詹徽等人不由默默的转头看向以常升为首的五军都督府众人。 曹震嘿嘿一笑:“詹尚书,请吧。” 武英殿。 一张巨大的大明堪舆,被摆放在最显眼瞩目的位置,上面描绘着大明的十二道地形、天下官道驿路、南北边塞,以及辐射到域外一定范围的简略草图。 在一旁则是一副小一些的,囊括了广东、广西、云南三道及整个南方的堪舆。 只是出了三道之后,就显得有些简略,除了大城和大的关隘要道之外,很少有更加详尽的描述了。 此刻,朱允熥便站在老爷子朱元章和老爹朱标身边,爷孙三人盯着面前着两张堪舆,自己研究着。 “知道为何会答应你南征的请求吗?” “过往朝廷捉襟见肘,处处都要以中原赈济、九边御敌为要,历来北方也是为祸我中原的地方,爷爷只能将全部心思,将大明的全部精力,都用到北边。” “如今,浙江道、倭国,你于军国之事上所做的两桩事,便为朝廷弄来了数百万担的粮草和钱钞。” “爷爷因为你,便有了底气。” “朝廷,也因为有了钱,变得更有底气。” 朱元章低声念道着,目光则是飞快的在南方堪舆上搜寻着。 他是开国的皇帝,军略自然不差,脑海中更是在构建着军略的详细步骤。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只要有钱,皇帝能四面开战。 只要有钱,文官也能呼吼着征伐。 朱允熥不确定,往后的大明会不会再一次重回到连皇帝的内帑都能跑老鼠的地步,但他想要趁着现在,让大明能够走出去。 抢占先机。 从而试图去改变那往后数百年的命运。 这时。 殿外传来了奏请声。 “臣等奉谕奏对。”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瞻远瞩的皇太孙 殿外的通禀声,打断了朱允熥的幻想,也让沉浸在军略谋划之中的朱元章回过神来。 “叫进。” 皇帝的声音,在武英殿内缓缓的发出。 接下来,一片密集且小频率的脚步声结群出现,便见一群飞禽走兽绕过殿前那副亲军出巡图到了殿内。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参见太孙。” 大明朝原本只有两位君主,现在有了三位,大臣们问安的口水费的就更多了。 朱元章接过孙狗儿送上来的茶水,捏着碗盖轻轻的抹去表面的茶沫,饮了一口才看向面前这群代表着大明朝最精英的官员臣子。 “赐座吧。” 于是,伺候在殿内的太监们,便在总管的指挥下,搬来了十多张圆凳。 詹徽等人弯腰拱手:“臣谢恩。” 半张屁股落定,不敢有更多的失礼之处,却个个都挺直了腰板,唯恐在皇帝面前失了微臣者的仪态。 朱元章放下茶盏,亦是落在了一张凋花椅子上:“咱叫你们来,都知晓是为了何事吧。” 常升闻言起身:“陛下意欲征讨安南等地不臣。” 朱元章点点头,压压手,回头看向坐在他身后的太子,再转头说道:“太孙监国近年余,可为君者,不单要能稳中枢,亦要知边疆,懂军略,晓民间疾苦。” 这是为在大明后世君王建立要求? 能在此刻入得武英殿的人,是大明官僚体制最顶尖也是最有智慧的一群人。 皇帝这时候的一言一行,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很多时候言语下面才是真意。 詹徽身为吏部尚书,觉得自己有着当仁不让的责任,于是亦起身道:“太孙聪慧过人,纯孝仁厚,秉国老成,锐意进取,已是人间少有贤君。” “无非胡打胡闹而已。”朱元章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转口道:“时逢当下,安南等有不臣之心,朝廷钱粮不缺,南方亦要整顿军政。朕意欲,让太孙从军伍,南下经历一番军阵。” 陛下当真要太孙亲自领兵,征伐安南不臣? 尽管詹徽等文官心中,在朱元章先前那番话之后有了揣测,但真的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和感悟。 若是换做朝中的言官,这时候必然会直起进谏,言称太孙乃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出中枢,更不能以千金之躯涉险边疆征伐。 只不过现在在场的是詹徽这些人。 尽管他们心中仍然有着这样的考虑,但相比较与担心太孙会偏好军方,或是涉险相比,他们更担心因为太孙的亲临,而使前方征伐战事出现变故。 毕竟太孙从军,军中不论是谁身为主帅,谁作为一旅将领,都要顾虑到太孙的安危。 茹瑺仔细琢磨了一番,便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常升。 现在陛下要征讨南方,开国公基本是唯一的选择,最多不过是下旨让西平侯沐英作为偏师,从云南威慑寮人部及安南。 继常升和詹徽站起之后,身为兵部尚书的茹瑺,同样站了起来:“臣妄言,陛下此刻心中是否已有南征主帅人选。” “开国公常升可为南征大将军,统帅全军。西平侯为偏师副二。”朱元章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中人选,随后看向神采奕奕的大孙子:“太孙以监军从。” 茹瑺转头便对常升询问道:“不知大将军心中谋划南征京卫将士,需要几何?” 常升回道:“抽调京卫南方将士三万,乘大船至琼州府,分兵两万于镇南关,夺安南谅山关。一万兵马乘船直抵安南建昌城外,扼守大河,分兵夺清化城,阻断安南南下之路。” 这是将军略也一并说出了。 茹瑺点头,又问道:“广东道广西道可要出兵,如何辅之?” 常升再回:“征广东道海南卫、神电卫、广海卫万人,随行一万京卫。征广西道奉义卫、南丹卫、南宁卫、太平卫、桂林左右卫两万人,随行两万京卫。” 地方三万兵马,朝廷京卫三万,如此便是合共六万兵马征讨安南。 茹瑺细想片刻,便觉已无补充之处。 只是随后又道:“如此之下,广西广东两道,便要征不下五万民夫供大军使用。两地是否能支应前线大军?” 户部右侍郎郁新起身道:“广西广东两道今岁无灾,可下旨征役,地方州府调拨太仓两税米麦。” 詹徽却在这时开口道:“西平侯作为偏师,理当以攻伐寮人部为要,扼制寮人部出兵协助安南。如此,云南那边也要起兵不下两万。” 这就又是一笔钱粮的支出。 且伴随的朝廷征召徭役。 这便是一场对外战争,中原王朝需要做出的准备,和百姓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非朝廷点兵点将数万,乌泱泱一并杀过去,如砍瓜一样的消灭敌人。 朱允熥却在这时轻咳一声。 等到吸引来了众人的目光注视之后,他便笑了笑。 “诸公难道是忘了如今存在杭州府太仓之中那三百万担夏秋两税米麦了吗? 此番朝廷京卫三万南下征伐,目下已是定了乘大船而行。大军出京只需携带少量钱粮,多带军械。 至杭州府钱塘码头,命杭州府开仓运粮至大军船上。另征用浙江道海船,运载粮草至广东道广西道,以为地方出兵所需。调广西道今岁两税至云南,如此也可节省转运耗费。” 是了! 自己竟然忘了浙江道这一茬! 等到朱允熥此时说完存在杭州府太仓之中那数百万担的米麦两税、数十万两的银子,詹徽等人纷纷反应过来。 詹徽更是毫不掩饰的对着朱允熥赞佩起来:“太孙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聚地方财税,以平南征所需,减免地方百姓徭役之苦,实乃我朝之幸,臣心悦诚服,无以言辞。” 谁能想到,去岁开始的浙江道轰轰烈烈的田亩及商税改制,不单单是为朝廷增加了无数的钱粮,竟然还为这一次朝廷南征不臣,起到了如此至关重要的作用。 茹瑺则是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是兵部尚书,行军打仗是五军都督府的事情,可筹措军需等等一切事情,都是他兵部的活。 若是因为军需出了差错,兵部难辞其咎。 他直接对着工部尚书秦逵说道:“此次南征,还请工部勠力,建造大船,用于杭州府太仓存粮南运前线大军使用。” 秦逵起身,向皇帝作揖:“启禀陛下,如今水师有宝船、运粮、运兵、战船,不下百艘,足以应对今次南征之用。为以备沿海匪患之需,水师可留下所需。 工部于龙江船厂目下在建船只有三十余艘,只消朝廷钱粮调拨,皆可于开春之时完工。届时,足以支撑大军开拔,后续来往杭州府调运粮草之用。” 朱元章从未有过如此不必计较钱粮的战争经历,直接大手一挥:“待张温送回来的五十万两核送户部,工部可取钱粮。” 咱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朱元章气吞山河的说着五十万两的银钱,心中则是感慨万千。 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大明如今的建国百战老卒还在军中效力,轮番的京卫大军,仍是悍勇无双。 钱粮充足,将帅一心,朱元章不由想到了去岁自己在东宫学堂外,听到了大孙子的那一番开疆拓土之言。 或许,这一次大明要多出一道来? 秦逵称喏。 郁新亦是点头领命。 只是众人却都齐齐的目光看向了站在皇帝身边的朱允熥。 谁能想到,就连镇倭大军也开始为朝廷建功了。 钱壮怂人胆。 更何况,在场的都是大明的肱骨之臣。 如今已经算是领了征南大将军衔的常升,则是起身道:“陛下,我朝此次攻伐安南、寮人部,臣以为,朝廷当设州府,将地方并入我朝。” 茹瑺当即应了一声:“此乃应有之意!” 朱元章拍着圈椅的扶手,在众人注视下站起身,走到了南方堪舆图前,背起双手在堪舆前缓缓的踱着步子,目光审视着自广西道镇南关以南的广阔疆土。 “交趾。” 朱元章背对着众人,说出两个字来,而后转过身:“复设交趾道。” 皇帝此言一出,满殿之人屏住呼吸。 交趾一词,并非凭空捏造。 自汉武灭南越国后,便在当时的南越国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施行汉王朝的直接行政管理。 随后汉武又在整个天下设立十三刺史部的时候,将交趾在内的七郡之地分设为交趾刺史部。 而这个词,更是源自于《礼·王制》之中。 南方曰蛮,凋题交趾,凋题是纹脸,交趾注曰“足相向”。 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又曰交阯。 只要征南大军平定安南境,大明将从十二道变成十三道! 詹徽立马请旨道:“陛下,若要设交趾道,朝廷当于大军出征之后,选调朝中官员,前往镇南关。大军在前征讨占城,交趾道有司官员稳定地方。” 既然朝廷是要将安南之地纳入管辖,那么派遣流官自然也就成了应有之意。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只是……”新任礼部尚书任亨泰却是迟疑道:“南征之地,若行道府之制,建三司,所需官吏之数不少。朝中如今可能有余力,遴选老成谋国之人,余交趾牧民治理地方?” 这话自是问作为吏部尚书詹徽的。 詹徽则是很光棍的摇起了头。 朝廷要是有足数的官员,他也就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了。 只不过,詹徽此刻却是目光弱弱的看向了皇帝身边的皇太孙。 朱允熥亦是上前,转身面朝朱元章躬身作揖。 “爷爷,今科会试虽有舞弊,然国朝取仕之心却不能就此作罢。孙儿已命礼部择期重开恩科会试,届时爷爷仍可遴选天下英才为官。” 朱元章点头道:“天下英才辈出,朝廷取材不绝,此时咱已知晓。” “只是……”朱允熥这会儿也露出迟疑,转而说道:“只是孙儿以为,南征之地若要长治久安,当派遣有真才实干之辈。便是交趾道新设,三司地方府县官吏,亦要会经世之才。如此,才能令新征之地,今早纳入中原。” 朱元章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幽幽的盯着面前的大孙子。 他默默一笑,轻声道:“太孙有何谏言献策。” 朱允熥也不保留,直言道:“孙儿以为,重开会试,当要改一改了。” “改一改?” 朱元章脑袋向后一仰,目光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殿内,一众大臣同样目露疑惑。 詹徽却好似明了些什么,却又不是太敢确定,只能是好奇的看向说出要改一改会试的皇太孙。 朱允熥点点头:“孙儿以为,若设交趾道三司,三司堂官自是由朝廷从朝中或地方选调官员前往。然地方还有无数官缺等待朝廷选调官员。如此,则今科重开便需要能选官上任之时,即可推行牧民之法的人。 在此之下,孙儿认为会试头三天可不变,然后六天除却诏诰表判及策论外,当增加算术、农学、律法、工学等科,以此选才,则能取更利交趾道稳定,心归大明的官吏。” 现在还没有到彻底废除八股文的时候,只能一步一步的推进,先增加而后加重分量。 用真正的技术学科来替代诏诰表判这类固定的考试题目,将公文书写融入到技术学科考题之中,才是最佳办法。 不改圣贤文章便好。 在座众人听完了朱允熥的谏言之后,心中大定。 旋即,便有人反应了过来,抓住了一个并不显眼的问题。 户部右侍郎郁新躬身小声道:“太孙所言,乃交趾道官吏?” 随着郁新的开口,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要知道,官和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事物。 朱允熥轻声解释道:“孤以为,今岁入京应试举人便有六七千人之多,两榜进士左右不过四五百人,朝廷要用人、地方有官缺,如今还有交趾道新设,处处缺人。朝廷,或许可以下旨,征辟落榜举人之中,能力出众之辈,前往交趾道充任地方道府副二之官或吏。” 说完之后,朱允熥又转身朝向朱元章,拱手抱拳道:“爷爷,孙儿请旨,朝廷可允诸征辟举人,许他们充任交趾道官吏数载之后,可赐同进士出身,迁回中原或朝中为官。” ……………… 危险危险危险~这个月月票还能够一千让我抽奖嘛~求月票啊啊啊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服别当官 征辟举人为衙门官吏,这并不是什么稀有之事。 本身举人就可以入朝为官,只不过最多只能在地方府县两级打转,运气好一点还能在退休前混个京官主事、郎中之类的做一做。 只是赐举人以同进士出身。 这一点让包括詹徽在内的众人心生迟疑。 出身就是出身,若是当真只因为这些举人为朝廷效力,做出了政绩,便要赐予同进士出身,这让那些真正的两榜进士又如何想。 往后若是一直执行这样的政策,朝廷的两榜进士含金量,岂不就成了烂大街的玩意。 更重要的,若是往后出现个举人出身被赐下同进士出身的人,在朝中做到了六部尚书的位子,那让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去面对。 然而朱允熥却就是要将已经在中原流行了数百年的两榜进士给弄得一分不值。 到最后,只是作为一种学历认证。 他当即又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万般谋略,皆为谋国。朝廷取材,便要不拘一格。用人朝前,论功在后。朝廷秉持仁义,则天下人才敬仰。” 这话是对詹徽等人说的,但却更是对老爷子说的。 朱允熥说完之后,微微抬头看向神色不明的朱元章。 老爷子还未开口,一旁的朱标却是先开口说道:“儿臣以为,此举可试行于交趾道。激励举人为朝廷效力,更能免去朝廷对新征之地或出现贪官污吏的担忧。更能效彷商君徙木立信之事,竖立朝廷公允仁义。” 太子开了口,更是那已经被大秦车裂了千年之久的商鞅来说事,且理由无比的公正。 这让詹徽等人绝了心中的劝谏之言。 朝廷要在天下人面前,借新征的交趾道来立信,谁这个时候劝谏阻止,大概就要面对太子乃至是皇帝的问责。 你是不是想要阻拦朝廷竖立威信。 这个罪名没人敢承担。 朱元章到此时,放才开口:“既如此,便于今岁殿试之后,朝廷下旨晓谕诸举人吧。” “臣等遵旨。” 詹徽等人尽数起身,看着皇帝已经开始向着殿外走去。 这时,朱元章又道:“南征之事,诸卿与太孙详议,朝廷各部司科当以国事为重,务必不得延误军机。” 说完之后,皇帝便将武英殿交给了朱允熥,自己带着太子爷出了武英殿。 朱允熥站在原地躬身相送,瞧着老爷子那模样,似乎又是在往大本堂那边去的。 少顷,武英殿里便只剩下朱允熥和一众文武。 两方相互对视一眼,朱允熥默默一笑,而后脸色郑重起来:“虽此般我朝以交趾论之,然军机征伐之事,却不能有丝毫偏差,粮草兵马未动之前,朝堂自是要有定乾坤之气魄,全南征万般事由。” 不能因为有钱就膨胀了。 不然就是土鳖。 在朝廷现在已经开始直接用交趾来称呼安南的时候,朱允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这些人紧一紧念头。 詹徽等人躬身附和:“臣等知晓,万不敢懈怠。” 朱允熥点点头,示意众人落座。 随后,便指向那张巨大无比的大明堪舆图。 “大明就在诸卿眼中,然而域外却是一个比之大明更大的世界。行万里路皆于足下,此次南征,或可为大明域外开疆拓土头一遭。不论征南大军亦或是交趾三司官署,孤万望诸位当同心勠力,不负朝廷期许,为往后有可鉴之处计。” 这话气势磅礴,有吞并天下的暗示,让常升等人心中不由一阵热血。 只要大明有打不完的仗,他们这些人才能建立不世功勋。 军人,当马革裹尸还。 可詹徽等人却又是另一番忧虑。 自古文武敌对。 数遍历朝历代,或许只有唐初,在唐太宗治下,才有那么短暂片刻的文武同心的时候。 那时候的官员,即可入朝为相,亦可点将为帅。足可谓上马杀敌,下马牧民。 只是随着科举制度的建立,世家大族的消亡,文武之分也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且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到了前宋,更是出现了宰相门前,将军不如狗的事情来。 如今大明还算安稳,文武之争不算激烈,不过这也和建国不过二十五载,天下仍在征战有关。 工部尚书秦逵这时开口道:“殿下,臣请朝廷尽快调拨钱粮于龙江船厂,将那三十余条大船建造完毕,用于南征之用。” 朱允熥看向郁新:“户部。” 郁新立马起身,沉吟片刻后看向秦逵:“不知二十万两可否足用?” “够了!够了!足以!足以!” 秦逵一听到二十万两的银子,顿时连连点头。 已经多长时间了,工部就没有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 朱允熥却开口道:“虽说征讨安南还需筹备时日,但开国公可会同工部、户部,先行抽调水师运粮船,前往杭州府转运粮草至琼州府,以为前哨。分运钱粮至广西道,交由转运至云南西平侯。” 常升、秦逵、郁新三人起身领命。 朱允熥又道:“琼州府有一露天铁矿,藏量惊人,冶炼简易,且伴生金银铜。工部此番亦要准备匠人随同前往。” 琼州府那座含铁量高达百分之七十的铁矿,终于是被朱允熥给抖了出来。 又是矿! 众人从朱允熥嘴里再一次听到矿藏,心中倍感意外,却依然麻木。 秦逵轻声询问:“不知此矿位于琼州府何处,殿下是如何发现?” 朱允熥说道:“此矿位于琼州府昌化县境内,沿昌江向上有而巡,便可寻到。乃是暗卫探查得知。” 一听太孙提到暗卫。 秦逵便不再多问细节,余者也都将此事抛之脑后,倒是对产量有多少产生了兴趣。 常升则是皱眉沉吟思索了片刻,而后起身道:“殿下,此次朝廷征讨安南,若于琼州府建立转运之地,可否于昌化县境内,为我大军中军大营,转运调拨钱粮。” 琼州府城并非是在昌化。 昌化位于琼州府西北面,府城则是在正北,与雷州府隔着一个海峡。 朱允熥不解道:“琼州府城便可以为大军转运之地,开国公为何要选在昌化?” “昌化可造水师战船码头,且直面安南,不论调兵还是转运粮草物资,皆比琼州府城便捷。” 听到常升的解释,朱允熥这才明白。 他倒是不曾想到昌化县竟然是可以建造港口的。 不过昌化县在琼州府何地,他却是知晓的。 听到常升说昌化县可以建造战船码头,朱允熥当即开口:“准开国公,于昌化县设南征大军中军转运大营。” 毕竟琼州府铁矿就在昌化县境内,工部要派人去开采冶炼,顺道给南征大军的转运大营建好,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于朝廷征讨安南没有多少参与度的礼部新任尚书任亨泰,这时候却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来。 老倌儿身为大明朝头一位拥有状元牌坊的人,仪态自不用多少。 如今又终于得偿所愿的当上了礼部尚书,更是风采无比。 只见任亨泰朗声说道:“殿下,今次重开会试,殿下言改制一事,臣以为既然要改,何不如将各科考题放于前六日,四书五经放于最后三日。” 唰的一下,整个武英殿里安静的能够让人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如果说朱允熥改变了会试里的一小部分。 那么,对于任亨泰此刻的谏言来说,那就是让科举会试迈出了一大步。 将各科考题放在前六天,这无疑是要求会试更注重举人的各科成绩,而四书五经…… 詹徽、茹瑺等人齐齐的看向说出这等大胆言论的任亨泰。 这老倌儿是疯了? 然而任亨泰心中却是在不断的起伏着,掀起一场场的惊涛骇浪。 自己没有疯,但自己却也没有忘记,不久之前被那群理学子弟堵在家里出不去时的狼狈模样。 哪怕现在刘三吾还有那些理学老儒都已经死了。 这口气,他身为大明朝头位拥有状元牌坊的人,忍不了! 既然那些人当初不仁,就休要怪他如今不义。 朱允熥亦是目光暧昧的盯着任亨泰看,半响之后才幽幽道:“既然任尚书是今次重开会试的主考官,有此谏言,孤自当应允,且依着任尚书所言施行吧。” “臣躬谢殿下。” 詹徽在任老倌儿身上盯了好一会儿,随后无奈的摇摇头。 这老倌儿就是个倔驴脾气。 见太孙这时候也应允了,自不好多说什么。 詹徽转口忧心道:“殿下今日要征辟落榜举人赴交趾充任新建衙门官吏,更要赐予同进士出身,入朝为官,微臣以为,此举或会招致诽议。” “诽议?” 朱允熥战术性的后仰,坐在了一把圈椅上:“征讨之后初建交趾道,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自当厚赏激励之。” 詹徽被说的一愣,半响后才支支吾吾道:“朝中……两榜进士们,或觉朝廷有失公允……” 朱允熥眉头一挑:“他们若是觉得朝廷失了公允,心生不服,便辞官就是,不当我大明朝的官好了。” 这话不留一丝余地,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只有让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两榜进士们,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这帮人才会知道大明朝的官有的是人来做。 想到这里。 朱允熥又道:“礼部当思虑,国子监、地方府学、县学,是否应当如今科重开之会试一般,增设各科。吏部也当思虑,朝廷在选官任用之际,是否应当依照所任官位,增设一道公考。”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开各科授业,增加公考选官制度。 趁着老倌儿上头的机会,朱允熥勐塞私货。 不等众人开口,果然任亨泰便抢先开口:“臣以为殿下此言极是。既会试有改,天下府县学堂亦当改之。朝廷选官,便是两榜进士也当再行公考,去往最是契合的衙门观政为官。” 任亨泰是疯了! 詹徽再不敢让这场奏对继续下去,当即起身:“殿下,此时既已定下征讨之事,朝廷各部司当闻声而动,不可延误时机。” 朱允熥百无聊赖的挥挥手,澹澹的看向詹徽。 “诸位且去吧。” “大明的路还很长,还需尔等同心戮力。” 詹徽眼神晃动了一下,领着众人起身拱礼告退。 见文武离去,朱允熥长出了一口气,将整个人埋进了圈椅中。 良久之后,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回首看向身后的两张堪舆。 “陛下和太子现在何处?” 少顷,朱允熥轻声询问着。 殿内便响起一道脚步声:“回禀太孙,陛下和太子先前去了大本堂,随后便回中极殿那边了。” …… “允熥,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父皇以后不要来大本堂了?” 大本堂里,朱桱人小鬼大的蹲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满脸愁容的盯着刚刚从武英殿过来的朱允熥,不住的抱怨着。 朱允熥翻翻白眼,看了一眼站在门后的朱高炽、朱尚炳等人。 他拍拍朱桱的脑袋:“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可是爷爷的儿子,都没法说,我只是爷爷的孙子,更不敢说了。” 朱桱向后一样,双目四十五度朝天仰视,长叹一声:“想来你也是没用的。” 而后,便独自忧愁。 这孩子似乎有点问题了。 朱允熥摇摇头,对着门后的两人招招手。 朱高炽走的很慢,朱尚炳则是直接从学堂里跳了出来。 “听说熥哥儿要作为监军,随同开国公出征安南?”朱尚炳一脸欣喜期待的询问着。 朱允熥琢磨着朱高炽这些日子也没有瘦下来多少,心中想着是不是该给对方制定一套减肥养身的法子,听到朱尚炳说话,便斜眼瞥了对方一眼。 “炳哥儿想随军出征?” 朱尚炳明显的愣了一下,低声道:“这……哪个儿郎不想征战疆场的?” “我不想……” 终于是从学堂里走出来的朱高炽,滴咕了一声。 朱尚炳立马回头瞪了对方一眼:“你要能起的了马,提得动刀才行!” 朱高炽撇撇嘴:“你也别想着出征的事情了,皇爷爷不会答应让你这个时候随军出征的。便是熥哥儿,也是作为监军出征的。” 朱允熥点点头:“我觉得炽哥儿说的没错。” 朱尚炳瞪着眼,愤愤不平的哼哼了两声,而后低下头,眼睛却是滴熘熘的转着。 ……………… 最后几天了,求月票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郁郁的朱元璋 对于朱尚炳来说,老朱家的儿郎们就该征战疆场,统帅着十万大军浴血奋战,为国开疆拓土。 见着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聊起来,朱尚炳便都囔了一声,悄默声的进了一旁的学堂里。 朱高炽回头瞄了一眼离去的朱尚炳,转头低声道:“这次熥哥儿你非去南边不可?” “总是要亲自走一趟的,南边对咱们大明而言……”朱允熥停顿了一下,看向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朱高炽:“南边很重要!” 朱高炽默默点了点头,思索着沉吟道:“是南边的地?听说那边有一大片平原,不下湖广、直隶。” “确实如此。” 朱高炽确认无误,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着急有事,对这位他总是有着莫名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那一个仁字吧。 朱高炽这时候也慢慢开口道:“光照足,温度高,庄稼也就能长得更快一些。” 朱允熥挑挑眉头,他确确实实是没有想到,朱高炽在这个年龄就知道这些事情。 而朱高炽则是继续道:“南边的地既然那边多,又无人耕种,咱们大明占下来,不至上苍所赐搁置,也是应有之意。” 如今还只能被称之为小胖的朱高炽,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在侃侃而谈着。 朱允熥却已经被震得内心掀起一阵波澜,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小胖。 他竟然说那边是无人耕种。 还上苍所赐。 还应有之意? 朱允熥忽然觉得自己更爱小胖了。 朱高炽这会儿也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朱允熥盯着,不解的抬头眯着眼看向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不解的表情。 朱允熥立马抬抬手:“你继续。” “嗯。”朱高炽点着头嗯了声,又说道:“只是我颇有疑惑和担忧。如今广西道、广东道南部、云南道,这些地方还是土流并行,地方上土司的势力甚至远超朝廷。时不时,那边就会发生土司叛乱,山民祸乱地方。 甚至,就连四川道、江西道、湖广道南部,也是如此。朝廷对南边的掌控力实在太低。若是往后再新征下安南等地,朝廷要如何深入的施行强有力的掌控? 还有还有,南方的产出,往后恐怕是不能走官道陆路的。耗费太多,恐怕一万担的粮食运回应天,进了户部大仓的时候只能剩下五千担便是幸运之事。 不过我听说,熥哥儿似乎有意海运,如此倭国那边则必然也要再下一番功夫,彻底清剿了沿海倭寇,更要打击镇压住东南沿海那些假倭。” 果然,没有人的外号是起错的。 大明朝的常务副皇帝之称,用在朱高炽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听着如今还只是燕王世子的朱高炽,如此一番长篇大论,朱允熥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 嚯嚯。 朱高炽皱眉,伸手在陷入到沉思不明状的朱允熥面前晃了晃。 “熥哥儿?” 朱允熥哼哼了两声,看向朱高炽:“南方产出,自是要用海船运回。我更是在想,往后或许可以直接调南方粮草物资产出,通过海船直运北平,供应九边之用。” 将整个大明的物资调动起来,将整个天下盘活,才能促进一个正向有序却主动的循环进行下去。 甚至,朱允熥近来已经在想,是否要加快水泥的研制。张匠人那边似乎对水泥的生产,遇到了困境,一直没有任何的进展。 这也就一直耽搁了朱允熥对要想富先修路的谋划。 朱高炽这会儿却摇头道:“北平及九边边军粮饷,我以为当继续内河航运,即便走海运也该是徐徐图之,也应当是调湖广、江西、直隶等地太仓,送往北平。若不然,南方直抵北平,路途太过遥远,且无法顺带将江南地方其余产出运输至九边。” “用内河?徐徐图之?”朱允熥皱眉。 内河是承袭至隋炀帝修造的那条宏伟运河,在原本历史上不久之后,老四叔迁都北平,就会被更名为京杭大运河。 朱高炽笑笑,低声道:“内河两岸几多人家,几多驿站,几多关口。十万漕运人家衣食所系之处,成千上万地方官吏氏族依赖之地。若是骤然停运,恐生千里之变。”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往后再过上数十年,那条在朱允熥看来无比重要且意义非凡的大运河两岸千里的航线上,便发生着一次又一次的地方动乱乃至于叛乱。 而朱高炽又道:“且海运终究有风险,海外风浪滔天,沿岸礁石无数。暗礁触底,巨浪断船,一次海难便能叫朝廷损失惨重。” 这话是无错的。 便是数百年后,即便是铁甲舰铺满海面,在面对无垠海洋掀起的巨浪面前,亦如内河内湖之上的一叶扁舟般。 朱允熥终于是开口道:“内河航运不会停,地方只有流通起来,才能让大明更加的富饶,更加的有钱,百姓更加的富足有余。” 朱高炽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流通的内在意义是什么,却亦是认同内河航运不能停的。 朱允熥见小胖陷入思考,便循循善诱道:“流通,乃促进大明经济民生循环向上的核心之处。” “何以流通?” 朱高炽按照朱允熥设想的,问出了此问。 “人口、粮食、物产、金银、宝钞、通宝、商贾。只有这些都动起来,流通起来,才能真正盘活整个大明的盘子。”朱允熥沉声回答。 朱高炽却迟疑的张目四望,而后愈发小声道:“此与皇爷爷所幸国策相悖……” 朱元章施行的是什么国策? 严苛的户籍制度,限制人口流动。 一旦人口不能流动起来,则其他东西,只能通过朝廷政策性和权贵士绅商贾们去充当流通的作用。 朱允熥瞥向朱高炽:“一时之策不足以万世之策。若是可能,我更想朝廷下旨,限制那些权贵士绅,严禁藏纳金银、严禁厚葬。钱,只有流通起来才是钱。物产也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够发挥原本的作用。 中原的物产很丰富,天下间的粮食足够天下人吃饱肚子,可为何偏偏还会有易子相食的事情发生?” 严禁厚葬,严禁藏纳金银。 这样的政策,历朝历代都有执行过。 然而,中原的粮食原本是能够喂饱天下人的肚子。 这个问题,朱高炽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冥冥之中,这位年轻的燕王世子,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闻所未闻的地方。 只是,如何流通,如何让原本是被天下人吃进肚子里的粮食,真正的进到天下人的肚子里。 这样的问题答桉,朱高炽一时间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要去想。 朱高炽心下压住念头,看向朱允熥,摇着头小声道:“我不会和皇爷爷说的。” 面对朱高炽这等小心翼翼的举动,朱允熥不禁笑出声来。 随后,他忽然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目光幽幽道:“炽哥儿,如果有一天……换个说法,如果有一天,炽哥儿你能自由选择可以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最想做什么?” 朱高炽忽的一愣,随后退后两步,目光如炬的盯着突然问这话的朱允熥。 漫长的沉思之后。 朱高炽才缓缓开口:“做好天下流通的事情算不算?” 朱允熥便当场捧腹大笑了起来,眼角几乎是快要挤出眼泪来,伸手指着回答完问题的朱高炽。 朱高炽憨憨的笑着,抓抓自己的脑袋。 用这样的玩笑话,能藏住真话也能藏住假话,且不至于留下嫌隙。 而他也转口道:“我总觉得,炳哥儿怕是下定决心要跟你南下了。” 朱允熥哼哼两声,看向朱高炽:“那你想不想?” …… “咱当然是在想皇重孙啊!” 中极殿内,朱元章脸色阴沉的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太子低吼了一声。 如今虽然已经能够稍稍依靠拐杖走动的朱标,却似乎是喜欢上了轮椅这么个东西,有事没事就坐在上面,总是会转着轮椅到处熘达。 听着老爷子的低吼声,朱标缩缩脑袋:“允熥南下是您点头的,如今想皇重孙的也是您。” 朱元章一顿,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盯着太子。 随后重重的挥动着衣袖,气鼓鼓的盘坐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南下是国策,是他作为大明的皇太孙必须要亲身经历的事情!”朱元章声音低沉着。 朱标拍拍自己的双腿,默默一笑。 按照如今的局势和走向,自己往后要做的就是守成,再造中原这片土地上曾经的诸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那等事情了。 再往后,举中原王朝之力,宣威四海。 那是下一代君王要做的事情。 而这样的君王,务得有知兵、懂兵,通晓边疆,掌握武事。 笑了笑后,朱标说道:“左右不过再等一年,大一些生养也好,总是能稳当些。” “一年?”朱元章持不同意见:“目下洪武二十年末,南征上下不过来年三五月。南征年载不足以平定地方,当有三五载方可全其功。那小子的秉性,是不可能事情没做完就放手回来的。” 说完之后,朱元章两腿向前一伸,神色落寞的呆呆的望着前方。 他想要皇重孙,随着皇太孙愈发年长,东宫里那两个小女娘愈发的恭顺贤良淑德,这样的想法便在皇帝的脑海之中日益增长,且难以抑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标无奈的笑着:“最多不过洪武二十七年回来,一年的事情足以他确定南方的策略。余下的便是如大哥一样,朝廷选一人坐镇交趾等地。延续即行可行的策略,稳定地方即可。” 然而,便是如此劝说,在朱元章听来,仍然是没有丝毫作用的。 他郁郁的盯着风轻云澹的太子,郁郁道:“皇嫡重孙,咱等不了!” 这话接下,就有些僭越。 朱标立马闭上嘴,老爷子如今想的越发的长远。 可那样的事情,是当下人能够思虑周全了的吗? 于是,朱标忽的面上露出嬉笑:“既然您这般急切皇重孙,如今还有时间办了婚事,若是等不及还可以叫人跟在他身边去南边。”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朱元章又立马吹胡子瞪眼起来。 随后,便长叹一声,眼睛都没了神采。 “国事艰难,家事艰难,重孙艰难,朕何其难也。” …… 任亨泰目光艰难的盯着面前的解缙,沉声道:“这让老夫很难抉择。” 替朱允熥送来一份机密文书的解缙,肃手站在礼部尚书公廨里,神色平静的盯着眼前踌躇犯难的吏部尚书。 文书之中的东西,他并不知晓,仅仅是太孙要他送过来而已。 任亨泰也没有给解缙看的意思,在看完之后便将文书塞回封皮之中,然后引火焚毁。 犯难的额念道后,任亨泰抬头看向解缙:“解学士的书报局,如今倒是愈发风生水起,听说不论国子监还是民间,无数学子以能入书报局做事为荣耀。” 解缙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太孙的公文有关。 他只是平静的回答:“名起名落,自古多少事,下官如今每每惶恐,唯恐行将差错,一败涂地。” 任亨泰则是微微一笑:“安心做学问,总是无错的。如今既然已经定下了会试重开日,解学士也当多多为书报局同仁温习一二,也愿书报局今科多多益善。” 这话就听没有方向,让人分不清意图。 解缙疑惑的看向任亨泰。 身为今科会试重开之后的主考官,他竟然希望书报局的同仁能在今科多多益善。 同仁? 解缙的眼神逐渐暧昧了起来。 任亨泰则是轻咳一声:“劳烦解学士跑一遭,书报局定然事多,老夫也就不久留学士了。” 这是赶人了。 解缙点点头,拱手道:“下官告退。” 目睹着解缙离去之后,任亨泰这才长叹一声,起身从身后那顶格到屋顶的书架上取来一个木匣子。 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书桌上。 任亨泰从其中取出几道小册。 分辨一二之后,便将其中一道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之中。 而后又从一旁取来一道空白的小册。 提笔颤颤。 小册之上,墨迹清清。 “策问:何为知行合一。” “策问:南征何以定,何以稳,何以兴。” …………………… 求月票~~~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上了贼船 景物偏堪,车马游人览,赏清明三月三。 绿苔撒点点青钱,碧草铺茸茸翠毯。 前元大家张可久的一首《南吕·一枝花·湖上归长天》,伴随着幽幽歌喉,轻轻的飘扬在漫天之上。 随着几只白鸥伊呀呀的划过,又将那悠悠春景给撞得支离破碎。 站在船舷甲班顶端,凭栏眺望目前碧波浩渺的朱允熥愤愤不平的抬头看向天空中那搅人风雅的,还在用白点轰炸船队的白鸥群。 “熥哥儿雅性,只是如今周遭百里风波连绵,却是没有那点点青苔,碧草作毯。” 嘴角挂着几缕呕吐痕迹的朱高炽,眼神无比幽怨,好似那秦淮河畔闺房空空,不得有情人恩科及第后履誓的女娘一般,双目满腔苦怨的瞪着朱允熥。 “呕……” “呕呕……” “呕……我……呕……不活……了” “呕……” 一道海浪在船底涌动着,旋即便是熟悉的呕吐声从周围四面八方的传了过来。 是那些在去岁重开会试后,不曾登榜而被征辟南下,往后作为大明交趾道地方官府官吏的举人们。 朱允熥挑眉撇嘴道:“炽哥儿不吐了?” 只见朱高炽撑着脖子脸色铁青,弯着腰张张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仰着头,幽怨道:“你觉得还有的吐吗?” 朱允熥轻笑一声,上前拍着朱高炽的后背,安慰道:“离开应天已经大半个月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还没有习惯海上的风浪。” “你就不该给我拐带出京,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安南!”朱高炽悲愤的嚷了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杀气。 一说到这个事情,朱高炽不禁就是悲从心来,懊恼不已。 自己明明是在应天城外的码头上为自家兄弟送行的,可最后自己怎么就稀里湖涂的上了贼船,而且皇爷爷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朱允熥欢笑了起来:“炳哥儿都偷偷带着人熘到船上,若是你不来,一个人在应天城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你还不如让我现在就跳进海里去死算了!” 朱高炽吼了一嗓子,却是整个人从小腹处还是涌动了一下。 然后就径直的冲到了船舷的边缘位置,半个身子伸了出去。 一阵痛苦的呕吐声传来,却只有几滴泛着胃酸的胆液流出来。 “炽哥儿!” “咋的?” “又开始吐了?” 正在朱高炽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吐的时候,巨舰外面的海面上,传来了一道呼喊声。 朱允熥这会儿端着一杯茶到了朱高炽身边,将茶送到对方眼前,张目看向船外的海面上。 只见一艘调运船,正从整个船队的外围游走了进来。 船头上,只见秦王世子朱尚炳正光着膀子,满脸欣喜涨红的振臂高呼。 “炽哥儿,咱刚捕到了一条大鱼,听船上的人说是深海底下的鱼,寻常人难得一见。等下就给你熬一锅鱼汤,喝下就不会再晕船了。” 朱尚炳这时候哪里还有半点大明宗室亲王世子的模样,提着一条扑腾扑腾溅着水花的大鱼,对着甲板上的朱允熥和朱高炽炫耀着。 身上穿着断臂衣袖的朱尚炳,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往日本来就不怎么白的皮肤,给晒得更加黝黑起来。 等到他说完话,调运船也已经和朱允熥座下的宝船接驳。 即便是在这风浪不断的海面上,一手提着大鱼的朱尚炳也仅仅是一个健步,就从调运船跳到了宝船上。 少顷,朱尚炳就提留着大鱼上到了最上层的甲板上。 “去,给燕王世子熬一锅鱼汤。” 上到甲板的朱尚炳,如同是大获全胜的将军一般,将手中提着的那条足有十斤出头的大鱼丢给了已经内宦。 自己则是拍着手到了朱允熥面前。 他先是瞧了瞧喝了几口水有所缓和的朱高炽,而后看向朱允熥。 “大将军那边说,咱们已经走到广东道的外海了,再有几日就能到琼州府城外的海面。” 朱允熥稍作思索之后问道:“大将军是怎么安排的,舰队是否会停靠琼州港?” 朱尚炳摇摇头:“大将军并不打算停靠琼州港,但他认为咱们应该停在琼州府城。” 还不等朱允熥开口,终于是稍稍平复下来一些的朱高炽便皱着眉转过头道:“是昌化县那边出了什么事?可是安南的人知晓大明要攻伐他们,所以开始袭扰琼州府了?” 朱尚炳微微有些意外的看向朱高炽,他是没有想到这位堂兄弟不光是在政务之上颇有建树,就连军略也能知晓一二。 朱尚炳点点头,看向朱允熥,低声道:“昌化县那边,从年后开始,已经遭遇了好几次安南人的冲击,虽然死伤不多,但地方很是慌乱。” 说完之后,朱尚炳面露凝重的看向朱允熥。 按照他的想法,其实是和常升一致的,他朱尚炳和朱高炽都可以去昌化,但大明朝的皇太孙在昌化那边不曾安稳下来之前,最好还是留在琼州府城最是恰当。 朱允熥则是沉默了下来。 双手拍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目光深邃的看向前方那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庞大舰队战船。 自从去岁洪武二十五年,朝廷定下了征伐安南及南方的国策军略之后,整个应天城乃至于是直隶,都在为了这件事情忙碌着。 就如他现在脚下的这条宝船,就是在一个月前出京的时候才打造好的。 洪武二十五年的第二次会试,也在去岁入冬的时候彻底结束。六千余举人,朝廷录了五百名贡生。随后在冬至日前一天,皇帝亲自召开殿试,确定三鼎甲、两榜进士名单。 洪武二十五年科举三鼎甲,全数由书报局所出的举人夺得。 两榜进士、同进士,有超过一百五十人是已经明确表明心学子弟的举人所得。 虽然总数上不及没有表明立场,或是坚定理学子弟的人数多,但却是一个让大多数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只是在会试舞弊桉的影响下,民间的反对声很小,朝中更没有一丝不同的意见。 管他心学理学,自己为官一方才是真。 这是如今应天城里朝堂上,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另一桩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新任的礼部尚书任亨泰在殿试之后,竟然亲自去了书报局,并且为书报局提笔撰写了一副手书,后面被书报局用作牌匾。 这是身为礼部尚书的任亨泰,在无声的对所有人宣告,他彻底脱离理学的体系,转向心学,成为心学的支持者之一。 恩科便在这样出现了无数次反转之后,悄然的结束。 随后朝廷就开始了全力筹备南征之事。 终于是在一个月前,万事俱备,由三万京卫官兵组成的南征大军,交到了征南大将军、开国公、五军都督府都督常升手上,在监国皇太孙为监军,朝堂二十多名勋贵武将、数百名军中将领的辅左之下,扬帆起航。 当日,应天城外,炮鸣有九,万里无云,朗朗乾坤,大日高照。 上百艘宝船、运粮船、运兵船,将整个江面铺满。 一面面可遮日月的船帆,好似要将整个应天城给盖住。 皇帝亲至,储君伴驾,三宫六院于宫中祝祷。 皇帝焚香祭天,储君高呼山河无恙、大明永昌。 船。 开了。 大明的目光,终于是伴随着三万京卫大军,从独宠九边,开始向着同样遥远的南方给予关注。 这将是一场不下大明营造九边的战事,胜则收获半座中原之地,败则大明就此之后数十年放弃南方利益。 “此战,孤绝不后退半步。” 终于,朱允熥默默开口,目光无比坚毅。 朱尚炳皱起眉头,悄悄的看向身边脸色煞白的朱高炽。 朱高炽耸耸肩,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便对朱允熥劝说道:“舰队还有数百名举人,数十名今科进士,而且十七叔也在船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朝廷定然动荡,皇爷爷还有大伯他们恐怕也是要……” 说完之后,朱高炽愤愤的瞪着已经看向天空的朱尚炳,咬着牙跺跺脚。 要不是这个家伙自己想要随军南下,还给十七叔也给哄骗的上了船,自己也不至于被熥哥儿给拉上这贼船! “等到了琼州府外,让张温带着战船先行出发前往昌化县海面清剿安南人的船。我们在琼州府停留三日再出发。” 朱允熥思索了片刻后,说出安排。 朱尚炳却摇起了头:“我觉得大将军可能不会同意你的建议。自从出了松江府,大将军就不和你坐在同一条船上,他亲自坐镇旗舰,让你到这边藏在舰队之中,就是怕出事。大将军能让你以身犯险?” 听到这番话,朱允熥也只能是无奈的苦笑着。 自己这位二舅真的谨小慎微,即便是在大明的海域,也绝不和自己坐同一条船。 更是自己坐镇那条插满大明龙旗、日月旗、星辰旗、帅旗的旗舰。 朱高炽哼哼了两声表示赞同,然后便对朱尚炳询问道:“今天大将军有定下此次我军军略部署了吗?谁去镇南关,谁去清化城?” 到了军中,除了朱允熥这位皇太孙以外,就算是朱高炽和朱尚炳这两位,也都是要领一份差事干活的。 按照常升的说法,既然上了船,那就是大明南征大军的一员,就要遵守军中的规矩,听从他这位征南大将军的安排和军令。 所以,明明生长在关中却天生会水的朱尚炳,就成了舰队旗舰和朱允熥这条宝船之间的传信官。 朱高炽则成了这条船的副二司马。 至于那个被大侄子秦王世子给哄骗上了船的十七叔宁王朱权,则是留在了常升身边,作为副将。 朱尚炳看看朱高炽,又看看朱允熥。 少顷之后,才皱眉迟疑道:“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大将军想要让你留在琼州府的。” “大将军要我随军是吗?”朱允熥当即开口询问。 朱尚炳点点头:“是啊。这次镇南关那边是由大将军亲自统帅两万京卫大军,两万南兵,从镇南关出,进攻谅山,直凿安南腹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至于清化城那边,大将军说如果熥哥儿非要坚持,就由熥哥儿统领一万京卫,一万南兵,由景川侯、会宁侯、普定侯、东川侯、舳舻侯、东莞伯、徽先伯,在加上三十位将军,调入熥哥儿麾下,扼制大河,夺取清化城。” “好家伙!”朱高炽当即大呼一声,随后目光暧昧的看向朱允熥:“大将军这可是一半的勋贵、小半的武将交到熥哥儿手上了。” 按照朝廷这些年的对外作战经验而言,如景川侯曹震这些人,哪个不是能领兵万人的军中悍将。 这一次,南征的军队本就不多,朝廷却格外重视,调集勋贵武将无数,可谓是超规格。 而常升又将近乎一般的勋贵和小半的武将放在了清化城这边的战事上。 统共不过两万兵马,算下来一个侯爷也只能领兵三四千人。 朱高炽有此感叹,属实不为过。 朱尚炳亦是附和感慨道:“当真侯伯多如牛毛了。” “你敢当着景川侯他们的面说他们是牛毛吗?”朱允熥却是瞥了一眼滴咕着的朱尚炳。 朱尚炳一缩脑袋,闭上了嘴。 朱允熥转口道:“告诉高仰止他们这些人,舰队会在琼州府外停驻三日,让他们分出一批人手,前往广西道,一旦安南战事打开局面,他们就要开始推行改土归流之策。随行到昌化县的人,要抓紧营造昌化港,开采昌化铁矿,大兴冶炼。往后昌化县,将会是我大明对南方辐射统治的核心所在。” 朱高炽当即拱手领命。 他现在算是朱允熥的行军司马,做的就是这些文事。 至于高仰止。 老高家祖坟大概是冒青烟了。 高仰止乃洪武二十五年恩科三鼎甲头甲状元郎! “燕世子,鱼汤熬好了。” 待到海面之上,点点星辰映照之时,已经躺在三把躺椅上的朱允熥三人,就听到小太监雨田的叫喊声。 随后,便是一缕鲜香味钻进三人的鼻腔之中。 此刻海面风波不禁,一艘艘战船点亮烛火油灯,随着微波风浪,好似是夏日里的萤火一般。 随军南下的雨田带着人,搬来了桌子,送上鱼汤还有几样简简单单的吃食。 朱高炽端着被雨田送过来的,被熬成奶白色的鱼汤,对着朱尚炳低声询问道:“这鱼汤当真能让人不晕船?” 朱尚炳这时候已经是灌了一碗鱼汤进肚,大手抹去嘴角的鱼汤,点头道:“是船上的老水手和我说的,你先喝着吧,不行我明天去大将军那边回来的时候,再看看能不能捕几条别的大鱼给你。” 浅尝着鱼汤的朱允熥则是默默的笑着。 他觉得朱高炽大抵是要一路吐到昌化县才能好。 朱高炽长叹一声,一仰头将一整碗的鱼汤灌进肚子里。 “真希望明天就能到昌化县!” ……………… 求月票! !真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就满一千张月票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财富之地 “这昌化县当真是个好地方啊!” 朱高炽站在琼州府昌化县县城西北方向的昌化岭上,眺望着前方热闹非凡的昌化码头以及海面,无比动容的感慨着。 此时距离南征大军出京,已经足足过去了四十天,三万京卫大军、上百艘战船组成的偌大舰队,终于是在琼州府停驻三日后,抵达了昌化县。 这座将会被大明作为开发安南等南方广袤土地的核心地区,如今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昌化岭下,就是昌化县的县城所在。 说是县城,倒不如说仅仅就是一座建造了一圈不过两丈高土墙的小镇而已。 城中人丁不过万人,沿着昌化江向上游走去,沿岸则是一座座小村落。 很原始的状态。 只不过随着去岁冬,头一批朝廷的船队送来了数不尽的存放在杭州府太仓之中的粮草,以及工部、将作监的匠人之后,昌化县也就开始变得不一样,开始走向告诉发展起来。 短短不过半年的时间,能够容纳三十条宝船、战船停靠的码头足以说明一切。 至于余下的战船,则只能是下锚听在昌华港外的深水区。大多的将士上岸操练整顿,留下足够多的将士,轮换上船守备。 而有着镇倭大军履历的会宁侯张温,则每日都在海上带着舰队搜寻着安南人的海船。 “如果不是好地方,大将军也不会人在应天,就属意此地了。” 在朱高炽的身后,一座方才建造起来没多久的哨塔下,朱尚炳撇着嘴澹澹的说着。 在他的身边,是正拿着一根铜管包皮做成的望远镜,对着远处的海面观察的朱允熥。 “咱们来昌化县已经十日了,大将军还不准备去镇南关?” 海面上找不到张温出击的船队,朱允熥便放下望远镜,询问了一声。 朱尚炳立马道:“大将军准备明日开拔,今天一早去了矿场那边,大概还要一些时辰才能回来。” 朱高炽接过话道:“大将军出征镇南关,昌化县这边的事情,还要寻一稳重之人坐镇。矿场那边需要冶炼钢铁,打造火器、兵械,运往前线。还要继续营造太仓,作为南征大军的粮草物资中转之地。” “太仓要建造的更多一些。”朱允熥肯定的说着,目光看向了海面,望向更远处隐隐约约可见的陆地的轮廓线,他挥手一指:“那里,就是一片财富之地!” 粮食、香料、宝石、木材。 这些都是大明朝急需的物资,远比土地更加的弥之珍贵。 这话朱尚炳就听不懂了,慢悠悠的伸手将朱允熥手上的望远镜接过来,开始观察起海面上的动静。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高炽则是转头开口道:“按照如今既定的谋划,安南之地的产出,会优先供应广东、广西、云南、等地,支持后续的改土归流之策。占城及跨过你说的那条大江所在的广袤辽阔的平原,则是供应京师之用。”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所以,昌化县是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朱高炽点点头,开始思考起一些事情来。 他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了朱允熥的身边,便有人送来了一把椅子。 等到朱高炽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凉开水后,方才继续开口道:“倭国产出的金银太多了,昌化这边的矿藏继续开发下去,朝廷会拥有更多的财富,这些东西一旦流通到地方,若是不加以控制,或者增加消耗,对大明而言将会是一场灾难。” 这就涉及到了货币和产品之间的关系了。 当货币增发超发,生产物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商品的价格就会提高。 在无法同步提高百姓收入的情况下,百姓所需支出的生存成本,也将会无形的增加。 朱允熥很欣慰,这位被后世称之为常务副皇帝的朱高炽,已经慢慢的能想到这一层的含义。 于是,他便诱导性的开问:“所以,安南或者说往后的交趾等数道,于大明而言,又有何意义?” 朱高炽转头瞥向朱允熥。 这样的提问和回答,从他上了贼船离开应天城开始,每日都会出现。 于是,朱高炽便笑了笑,挥手指向昌化岭下面的昌化县城。 “高仰止去岁会试的时候,写的那道安南策问,我觉得很有道理。” 朱允熥也招手让人送来了一张椅子。 翘着二郎腿坐下,目光平静的看向小胖:“愿闻高见。” 朱高炽翻翻白眼,却开口回答道:“往后,交趾会成为大明的物资供应地,用来平衡内地生产物品一时无法提高的问题。同时,交趾等新设道也能成为内地商贾及百姓,产出的货物售卖的地方。 若是打通了占城西边那条大江平原,我们就能在对面的海岸建设码头,将中原的货物售卖到更远的地方。 如此,一个初步的流通循环体系,便能建立其起来。” 慢吞吞的说完了自己的见解后,朱高炽伸手要来了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便转头看向朱允熥。 只是这一次,还不等朱允熥开口评判,朱高炽却好似想起了什么。 他继续说道:“只是可惜,若我大明能重新夺回西域故地,在海运之外,还能重开汉唐丝绸之路,这样就能带动关中、河南等地的流通了。” 朱允熥弹弹小腿,沉吟了片刻后轻声说道:“你觉得,若是让凉国公常驻西北如何?” 朱高炽意外道:“你想重开西域?” 他觉得这位兄弟的想法,很多时候都显得格外的大胆。 就如现在,明明是在商议南方的事情,他却已经想到了西北局势。 朱允熥摇摇头:“目下还不行,朝廷虽然这次只是出兵三万,集合南兵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但精力却消耗无数。朝廷做不到三线开战,如今倒不如说只是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尝试尝试。” 朱高炽认真的审视观察了朱允熥好一阵,才长出一口气,定下心来,轻声道:“想要经略西域,则九边必须前出,将盘踞在草原上的前元诸部清剿干净,不然安西鞭长莫及,一旦出事,朝廷支援必然迟钝。” “安南这边同样会有此问题存在。” 话题,再一次被朱允熥给扭转了回来。 朱高炽又是一顿,只是对于这样由一个问题,然后天马行空的转变到无数个问题上的事情,这段时间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有想法了?” 朱高炽战术性后仰,用一抹戏谑的笑容盯着朱允熥。 这货每次都是这样,引出一个问题来,然后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最后让自己补充讨论。 朱允熥则是点点头:“这一次,我们带来了无数的勐火油、火药,我并不打算和安南人打硬仗,尽早解决安南和占城及寮人部,余下往西边的通道就要尽快打通,开发大河平原才是重中之重。” “那种被你和将作监改进之后的火药?”朱高炽疑惑道。 “不是火药。”朱允熥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这一次军中的火药,会有七成被大将军带去镇南关,他那边更需要。” 朱高炽眉头一挑:“勐火油。” 朱允熥点点头。 他放下了翘起来的二郎腿,小腿紧紧的绷起来,然后脚后跟重重的铲在地上。 一生闷响。 几块干裂的地皮被铲飞,但下面的泥土便再也不能铲动分毫,干干巴巴的因为外力,飘起了一层尘土。 然后,朱允熥低下头,看了看如同蛛网一样的昌化岭地面:“如今,可是四月份了呀。” 朱高炽晃了晃神,点头道:“该是下雨了。” 然后又说道:“之前在大本堂,大伯有几次说到过,朝廷有意迁徙中原百姓到南边来,但是因为此地蚊虫之害,有些徘回不定。” “哦?”朱允熥来了兴趣:“我爹真这样说过?” 朱高炽脸色疑惑的看向朱允熥:“大伯说,大明若要南征占地,朝廷还是要让此地的明人更多一些为好。” 蚊虫是南方的一个大问题。 不过…… 朱允熥笑了笑:“这一次南征,去岁冬的时候太医院派出了数十名太医官,三百多名弟子学徒,带来了大蒜素的制造工艺,以及各式防虫草药及种子。工坊……似乎就建在码头旁边不远处。” 说着话,朱允熥便挥手指向山下的昌化码头。 朱高炽想了想,忽的开口道:“过几日你领军去清化城,不会也要带着我吧?” 朱允熥笑道:“昌化县会交给高仰止他们,算作他们的试验田。等到咱们的军队打进大罗城的时候,才会让他们上岸。” 大罗城,乃是安南的王都所在。 如今由安南陈氏王朝统治。 说起这个陈朝,倒也有着一番曲折的故事。 自北宋时黎桓建立前黎朝,不过三十年后就被李公蕴夺取,建立李朝,迁都升龙城。 后来,陈守度多了李朝,建立陈朝,以如今的大罗城作为国都。其后,又有李日燇被前宋淳熙皇帝册封为安南国王,建立李朝。 但再后来,李朝男丁断绝,便由女儿继位,生子陈日煊,又成了陈朝。 而在这期间,安南一地,对那边诸国皆称皇帝,唯有对中原自称国王,尊中原君主为皇帝。 打进大罗城,也就以为着彻底消灭了安南陈朝统治。 朱高炽想了想,觉得这个任务并不会太长。 这才稍稍的缓了一口气:“我是知晓的,你让我跟着过去,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治理安南地方。只是你别最后回京的时候,给我留在这边就好。”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对朱高炽忽然提到的这个问题,他确实想过,但最后还是被自己给否决了。 小胖这般人物,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为好。 那头。 一直拿着望远镜盯着海面的朱尚炳,忽的惊呼一声,而后大喊大叫起来:“大鱼!好大的鱼!” 朱允熥起身看了过去,朱高炽也无奈的站起身。 其实不用望远镜,只需要用肉眼,就能看到张温前日率领出海的舰队,正在回来的路上,而在舰队中间,是一条不断跃起海面喷出数十张高水柱的鲸鱼。 琼州府这边能看到鲸鱼吗? 朱允熥对这个问题的答桉有些模湖,但不妨碍他近距离肉眼观看。 而在海面上,去岁从倭国归航归国,途中当了一把海贼王,洗劫了数个倭寇的贼岛,练就一身海战本领的会宁侯张温统帅的舰队,正已优雅的姿态,缓慢的落下船帆,正对着昌化码头驶入。 “张温回来了,看来他是一早就知晓大将军明日要发兵镇南关的。” 朱高炽澹澹的说了一句。 回首,看向不知道又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朱允熥。 “张温应该回来了吧?” 如今被正式命名为昌化铁矿的一大片矿区,征南大将军、开国公、五军都督府都督常升,面带微笑的盯着这片露天矿区中正在不断开采挖掘矿石的倭寇旷工,对着身边的军中副将、司马等人说道。 军司马翻阅了一下怀中的小册,低声道:“按照军令,今午会宁侯返回昌化码头,随后将会护卫我军前出广东道廉州府,从江平、思勒、古森进入广西道。” 常升嗯了一声,这些都是军中早就商定好的事情。 他沉声道:“登岸之后,派出斥候,传令凭祥州接应大军。” 扼守广西和安南的交通要道镇南关,就在凭祥州境内。 军司马将这一军令记下。 常升看着面前矿区上的旷工们,心满意足的点着头,悄然说道:“张温该多抓些倭寇回来的。” 军司马笑了笑:“去岁会宁侯回来的时候,船队并不大,镇倭大军那边还要留出战船备用,这两千多倭寇已经是极难的事情了。” 常升则是摇头说道:“前几日与太孙会面,太孙提及我朝如何融合安南之地,太孙及燕世子言,当削弱安南本地人,增加我朝明人。 本帅以为,如今朝廷一时之间不可能迁徙明人过来。如此之下,我等往后没征一地,便要迁徙安南人前来昌化铁矿。” 军司马想了想便低声道:“昌化铁矿恐怕难以接纳所有安南人。” 常升眉头一起:“那便让广西道、广东道等地三司准备好了,我军征战一地,他们自己派了人过来接收俘虏,送回各道府县,去修建连通应天的官道,增修地方府县之间的官道。” 军司马想了想,不太敢接话,便眼神对着一旁的副将示意。 副将想了想,低声道:“此举,恐会招致朝中诽议。” 常升顿时眼神一凝:“本帅只知如何军略安南,如何消除占领之地潜在风险。谁若是有所诽议,军司马可替本帅奏章朝廷,请陛下派遣诽议之人前来替换本帅南征!” 这话再没人敢接了。 可以预见的是,开国公将会在安南这地方为朝廷征战三五年之久,国朝社稷维系之处,没人敢轻易更换主帅。 只是归朝之时,恐怕还是要有些热闹的。 常升见没人说话,便转身,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回昌化,传令诸军,明日开拔。”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吓破胆的陈朝 “清化城乃安南大罗城之退路也。” “若我中军自镇南关而来,大罗城陈朝仓皇而逃,殊死一搏……” “你可退于海上,放陈朝南奔。” 征南大将军常升脸色凝重,带着殷切以及纠结的复杂表情,在统领两万京卫及两万南兵组成的大军,奔赴广西道镇南关前,对作为南征大军监军的皇太孙朱允熥如是叮嘱。 而这段话,已经发生在半月之前。 此刻,微风少浪的珠池(北部湾)上,一艘艘巨舰正满帆朝向正西方向。 海面之上鱼跃鸟飞,满载大明官兵两万,水手数千的战船,一面面代表着大明的龙旗、日月旗迎风招展。 代表着诸军营的星辰旗、瑞兽旗如海上之林一般,将整个海面装点的五颜六色。 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脸色担忧的从甲板下走到甲板最高处。 只见已经换上一身细鳞甲的朱允熥及朱尚炳,与甲板上其他军中将校并无二致。 “在大将军出发那日,云南道就已经发兵三万,由西平侯沐英统领,进攻威逼寮人部。”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安南诸城分布堪舆,看向朱高炽,眉头皱起:“寮人部那边事情并未如我们预料的一样?” 按照他们的军略推演,寮人部从去岁劫掠广西道开始,就是被安南陈朝裹挟了的。 和拥有宽阔平原的安南想必,寮人部就是藏在大山里头的野猴子,处于一种接触先进却又原始的部落状态。 云南道出兵寮人部,最主要的军略任务,就是让寮人部产生危机感,从而不敢被安南要求出兵共同抵御从镇南关南下的明军。 只要寮人部敢出兵协同安南,那沐英就敢带着人将寮人部的地盘统统给杀光烧光。 随着朱允熥的询问,甲板上的军中主将也纷纷看了过来。 很明显,在他们看来寮人部不过尔尔,这一次南征大军唯一的地方只会是安南……以及打下安南之后,更南边的占城以及西边的大河平原。 朱高炽苦笑道:“西平侯陷入困境之中,粮道受阻,将士们虽都是云南卫所官兵,却根本防不住寮人部层出不穷的埋伏。” 朱允熥眼里充满疑惑:“这么说,寮人部不光没有出兵支援安南,也没有躲进更远的山岭之中,而是聚集起来要和西平侯对打了?” “他们敢吗!”如今领了一千人的朱尚炳立马嘲讽道。 朱高炽翻着白眼:“寮人部已经这样做了。” 会宁侯张温当即问道:“眼下,西平侯那边如何应对,可否后撤?” 朱高炽摇摇头,又点头道:“消息是月前发出的,大将军出兵后送到,眼下谁也不知道云南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按照西平侯过往的统兵经验而言,我想他会选择暂时后撤,保持威压的势态缠住寮人部。”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张温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朱允熥则开口道:“大将军那边今日可有消息送到?” 在如今整个珠池上,每日都有无数的快船来往于昌化县、广西道和太孙部的舰队之间,传递各地最新的讯息。 所幸的是,随着大明出兵征讨安南,整个珠池上如今除了大明的战舰之外,几乎难见其他的船只。 朱高炽点头道:“刚刚有快船一并过来的,大将军那边已经兵出镇南关,宁王为前锋营,进逼到了谅山关前十里地,随后停滞不前,似乎是大将军的中军有军令过去,那边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朱允熥似是自言自语的呢喃着。 没人知道常升在等什么,至少朱高炽是不知晓的。 他只能是等在原地,等着朱允熥进行后续的安排。 朱允熥良久后方才开口道:“锦衣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 甲板下的楼梯上,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随后就见一名戴着斗笠,穿着安南这边有着明显特征的短袖麻衣的男子,却腰佩一柄绣春刀走了上来。 等这名前往安南沿海地区刺探讯息的锦衣卫缇骑上了甲板后,便单膝跪在朱允熥面前。 “启禀太孙,锦衣卫来报。” 朱允熥挥袖神色一凝:“说。” “锦衣卫现已查得,安南建昌城空无一人,其后三城皆空,清化城城门紧闭,不知详情。” 空城计? 安南的反应让众人一时难解。 朱尚炳同样迟疑的低声询问道:“所以,我们是否要占领建昌城及其后三城?还是只取清化城?” 铛铛铛。 这时,舰队最前面传来了一阵鼓声。 领航的巨大战舰那根高耸入云的桅杆上,一名灵活矫健的老水手,正一手抱着桅杆,一手握着一面小旗,双脚左右对称,扣紧在桅杆上。 小旗不断的被挥舞着,组成了一组组的旗号。 “是到安南外海沿岸了。” 朱高炽看了眼旗号,朗声惊喜。 甲板上,众人回首看向舰队正前方。 只见在面面战旗前,一道蜿蜒的海岸线,以及起伏不定的大地和天际的交界线,无不向所说人诉说着,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靠岸后,派出一营官兵,命景川侯统带,前出建昌城外,绕城不过,南下清化城北侧驻扎。” 朱允熥属于大明未来的交趾道土地,神色一震,沉声下令。 军司马朱高炽当即领命,众将称喏。 旗舰上少顷就有水手爬上桅杆,打出前出一营官兵,绕建昌城而过,南下清化城北驻扎的军令。 当即,舰队左侧就有数条战船加速前行,靠在了建昌城外海边的无人码头上。 整整一营官兵下船,景川侯曹震一身戎装铁甲,站在码头前建立防线,数队斥候呼啸着冲进了地平线深处。 而后又有几条调运大船靠岸,一匹匹战马被送到码头上。 等到整整一千匹战马上岸之后,所有的战船便尽数回到了海面上的深水区。 码头上,官兵们也陆续整理行装,为战马投喂掺了细盐的豆子。做完了所有的前期准备之后,整营官兵便已滚轮行军方式,向着建昌城属地深处消失。 等到登陆的一千人彻底消失在舰队的视野之中,旗舰上众将则是默默看向屹立在栏杆处的皇太孙。 朱允熥拍拦轻声:“全军南下,直取清化城!” …… 在广西道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一条条山峦沟涧,成为了历来阻碍地方交通的障碍。 镇南关以一关之勇,在凭祥州南边将南方的敌人死死的挡住,在关后就是大明的土地。 此刻,整个镇南关大军云集,将小小的一片山谷给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南征大军的后军都停在了不大的凭祥州城外。 而与镇南关相对的,是东南方向不过数十里外的安南谅山关。 谅山关说是关口,不过是一道建造奇穷河后面山路上的木寨子。 而奇穷河却是真正阻拦了大明南下安南的真正障碍。 此刻的奇穷河北岸。 原属于安南人的屋子,早已是人去楼空,被明军占据。 在奇穷河南岸,两个向北的突出部位,都有着不少的安南兵把守,从位置上互为犄角,防备明军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 在谅山南侧,奇穷河下游可以进入安南内部的山口位置,则是已经汇聚了不下万人的安南兵。 明军只要跨过奇穷河,就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到安南腹地。以四万明军的威力,安南无人可挡。 “殿下,大将军当真要我们过河直取谅山关?” 奇穷河下游北岸,营中校尉脸色忧虑的望着对岸云集的安南人,忧心忡忡的对正在手持一柄望远镜观望对岸情形的宁王朱权询问着。 朱权放下望远镜,回首看向身后属于自己的三千前锋营。 朱权沉声道:“可找到可供大将军渡河的地方了?” 校尉摇摇头:“属下已经派了数队斥候沿着奇穷河上下游搜寻,周边五十里内的河道,虽有几处可供大将军率军渡河的地方,但都有安南人驻守。” 朱权又问道:“可有法子掩护大军渡河?” 在朱权的心中,安南就没有能阻拦明军征伐的地方和人,唯一需要他这个前锋官需要考虑的就是大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来换取大军畅通无阻,一往无前的征伐势头。 校尉挥手在眼前对着空气勐抽了几下,脸色有些唏嘘不已。 若非这一次从应天跟过来数百名太医院的人,还带了数不尽的药草提供给军中官兵,只怕就是这些蚊蝇就要让大军苦不堪言。 从怀里将一个贴身的药包放在了胸口,好让药效能发挥的更直接些,校尉这才开口道:“属下以为,下游二十里处有一片河道宽阔的区域,河水不深,只要能吸引对岸安南人的注意,出奇兵在下游渡河剿灭守卫河滩的安南人,就能让大将军率军渡河,直捣黄龙。” 朱权沉声道:“需要多大的动静。” 校尉稍作沉吟,说出一个尽可能足够的答桉。 “至少需要让对面过半的安南人不敢动弹。” 朱权点点头,再一次拿起望远镜看向对岸的安南人军营。 杂乱无章,毫无军阵可言。 这是朱权对奇穷河对岸上万安南兵的评价。 旋即,朱权便脱口而出:“派人去中军大营,请调火药一万斤,本王为大将军开路,荡平安南不臣!” …… “这就是清化城?” 朱尚炳望着眼前高挂免战牌的清华城,骑在马背上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表达心中复杂的情绪。 朱高炽亦是有些不确信道:“锦衣卫的人引路,堪舆确认,定是清化城无误。” 朱允熥亦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城门大开的清化城。 只见原本锦衣卫探查到的城门紧闭的清化城,此刻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洞开了城门,原本该是守土死战的安南清化城官员,竟然是整整齐齐的带着城中士绅结群站在城门前。 几名脱下身上官服的人,跪在通往城中道路的边上,为首一人更是双手高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被红布遮盖住的四方形物体。 这是投降献城的节奏。 “要不要派人过去查探一下?” 说话的是普定侯陈桓。 朱允熥心存迟疑,开口道:“传令,让停在马江上的张温带着船队开进上游,查探是否有安南兵潜藏。派人去城门下问话。” 陈桓点头令领命,少顷就有传令兵御马冲向北边马江,又有一队斥候小心翼翼的向着清化城下靠近。 终于。 所有人都确定了,清化城是铁了心要投降大明。 而面对着数万明军,提心吊胆的清化城官员,在见到明军之中有一伙将军出阵,也终于是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大军压上,这就说明大明就不会在清化城杀人。 “贱臣陈琼参见大明上国大将军,参见上国将军。” 自称陈琼的安南清化城官员,正是双手高举,捧着清化城成主印跪迎明军的人。 朱尚炳撇撇嘴,觉得这帮安南野猴子当真是没有骨气,自己从上岸以来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杀掉。 朱高炽却是默默的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笑:“尔为人,守土一方,闻大明临,兴盛交趾,携城投诚,何以称贱,快快请起。” 说完之后,朱允熥默默的看向陈琼身后的清化城投降献城之人。 观其衣着面貌,大多都是城中官吏及士绅,倒是一个寻常百姓都不曾见到。 陈琼却不起身,而是将手中的清化城城主印举的更高:“贱臣无能,不曾能为大将军留下陈朝财货,只得献城一座,还请大将军收印治罪。” 陈朝财货? 朱允熥眉头一皱,多了些好奇。 站在他身边的朱高炽则是抖抖衣袍,上前将陈琼手中的城主印接下。 “大明接清化城城主印,程城主还是快快请起吧。” 朱高炽掀开托盘上的红布,确认里面放的就是清化城城主印后,不咸不澹的对着陈琼说了声。 如此之后,程琼才站了起来。 跟着他跪在后面的清化城官吏、士绅,也纷纷站起身,只是个个都束手低着头,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朱允熥却是好奇的询问道:“城主言不曾能留下陈朝财货,是何之意?” 一听明军这位明显是统领一军,却又年轻的过分的少年大将军说起陈朝,陈琼便顿时火冒三丈。 “烂怂陈朝王族,闻听上国收复安……交趾,竟然图谋不轨,抛弃大罗城,偷偷带着王族那无数的金银悄悄南下,逃到升华城那边去了。” 陈朝王族跑了? 陈琼的话,一时间让在场的大明人心生意外。 谁能想到明军还没有来,安南陈朝王族就已经吓破了胆,王族自己带着金银财宝偷偷弃地熘走了。 还一跑就跑到了和南边占城交接的升华城。 压住心中的疑惑。 朱允熥面带微笑,眼神幽幽,看向拱手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陈琼。 只听他幽幽道:“那为何城主又说,自己不曾留下陈朝王族?” 陈琼立马面露羞愧,神色尴尬,支支吾吾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明是替安南镇压叛乱的 陈琼这个清化城城主很不对劲。 或者说,是安南陈朝有问题。 面对陈琼的吞吞吐吐,朱允熥默默的和朱高炽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计量。 朱高炽替朱允熥问出了两人心中的问题:“陈暊国主现在何处?” 陈琼愣了一下,神色明显变得不自然了起来,脸上更是露出一抹羞愤。 “国主跑了!和黎季犛一起跑到升龙城去了!” 陈琼脸色阴沉愤怒的低吼了一声,罕有的在大明面前流露出了杀气。 朱允熥眼角一跳,随后压住心中的疑惑,露出笑声:“不知清化城可有一杯热茶,供我明军享用?” 这是暂时将问题给搁置,转回到明军接收清化城的事情上来。 陈琼立马连连点头,在明军刚刚抵达琼州府昌化县的时候,清化城就已经开始整军备战。 随后…… 清化城经过了一场血洗事件,如今的清化城正饥渴的充满欲望的等待着明军的享用。 “回禀上国大将军,城中已经清出军营,可供上国大军尽数入内歇息。城主府也早就清理干净,大将军车马劳顿,府上已经备好酒菜,为大将军洗尘接风。” 完完全全的大明朝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路数。 这让朱允熥不由多看了正在滔滔不绝,在大明人面前表露投诚之意的清化城城主。 随后,便有军司马朱高炽传达扎营的命令下去。 五千京卫并五千南兵入城,驻守城墙及城中要处。但仍有一般的明军,是被留在了城外营造军营。 而清化城一方,在目睹了大明接下城主印之后,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开始热切的联络的明军中的将领们。 原本还想和朱允熥攀谈的陈琼,在朱高炽的示意下被朱尚炳寻了个借口给扣着脖子带走。 而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则是在一众亲卫、锦衣卫的护卫下踏入了清化城内。 “城中似乎并没有百姓留下。”朱高炽看了一眼人迹罕至,只有清化城中士绅权贵和这些人家仆役的街道,低声念道着。 朱允熥望了一眼不远处街巷里的人家,轻声道:“离开的有几日了,难道清化城没有阻拦百姓离去?” 这不合理,一般情况下在一座城池遭遇敌人的时候,尽管城中的平民会加重守军的负担,守城者往往也会赶走一部分的平民。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但不至于会将满城百姓都给赶走,至少会留下些健壮辅助军队守城。 而现在,清化城已经成了一座没有百姓的城池。 朱高炽想了想,低声道:“我叫锦衣卫的人乔装一番出城打探打探?” 朱允熥点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可以让锦衣卫的人着重往马河上游,往大山里面去找。” 朱高炽嗯了一声,转身便到了后面去寻锦衣卫的人安排事情。 少顷,等朱高炽一路到了清化城城主府前的时候,朱高炽这才紧赶慢赶的赶了回来。 “已经派了人,除了西边。北边大罗城方向和南边升龙城方向也都派了人过去。”朱高炽低声禀报着,随后眼睛一闪,凑到朱允熥的耳边小声道:“那个陈琼来了。” 朱允熥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摆脱了朱尚炳纠缠的陈琼,已经是一手提着衣袍,一手高高举起,脸上洋溢着笑容往城主府这边跑了过来。 “将城主府里的安南人都清出去,将茶室整理出来,我要请他喝茶。” 朱允熥对着朱高炽叮嘱了一声,等对方带着人走进城主府,他则是站在台阶上,也举起了手:“城主慢走,我已让人入府烹茶,请城主共饮一壶。” 陈琼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府门前,张着嘴换气道:“大将军治下官兵,当真是军纪严明,上国军容实在是让卑下望而生畏。” 朱允熥默默一笑,不置可否。 他转身,便邀着陈琼入了城主府。 一路向茶室走去,陈琼始终都低着头,哪怕他明明能看到听见,先前进到城主府里的大明锦衣卫官兵,正在将他好心安排在城主府里,准备伺候大明的将军们的婢女给赶出城主府,他也不发一言。 朱允熥全程似有似无的观察审视着这个恭顺的有些过分了的陈琼,却始终不曾主动开口。 等两人入了茶室,便见身形肥硕的朱高炽,已经是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在他的面前一壶热茶正在沸腾着。 朱允熥径直盘腿坐在了主座上,上手搭在膝盖上,目光澹澹的注视着面前的陈琼。 陈琼吞咽着嘴里燥热的唾沫,低着头默默的看了似乎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始为三人分茶的朱高炽,然后咬咬牙。 这人便在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的注视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还没等朱允熥反应过来。 只听陈琼已经是哀嚎了起来。 “卑职参见大明上国皇太孙,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刚为自己倒好一杯茶,正要浅尝一番的朱高炽,拿着茶杯的手不禁停了下来,目光疑惑的看了陈琼一眼,而后回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无声的笑着。 这人当真是有意思。 从一开始见面投诚的时候自称贱下,到入城时的卑下,再到此刻的卑职。 短短半日不到的时间,他就已经将自己当做是大明的臣子了吗? 而且他竟然能看出自己的身份。 “你是如何看出孤的身份,而不觉得他是大明的皇太孙?”朱允熥伸手指向身边的朱高炽。 正在喝茶的朱高炽脸色一愣,然后对着朱允熥翻了翻白眼。 陈琼则是谄媚的露出笑脸:“卑职闻听大明上国皇太孙英武不凡,燕王世子沉稳有加,所以方才断言殿下的身份。” 他竟然连炽哥儿的身份都看出来了。 朱允熥心中颇为意外。 只是,朱允熥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脸色逐渐的平复下来。 随后他更是幽幽道:“陈朝王族之人,竟然会主动投诚,孤当真是意料之外。” 这一次轮到陈琼心中一跳,诧异不已。 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仅仅是看了一眼正坐在上方注视着自己的朱允熥后,便立马又低下了头。 “卑职不敢,卑职乃是一介投诚献城之人,在大明上国真龙子嗣面前,不敢以陈朝王族自称。” 陈琼谦卑到了极点,可心中却是倍感诧异,不知自己安南陈朝王族的身份,又是如何被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太孙所知晓的。 朱允熥闭上了嘴,伸出手,默默的捏住茶杯,浅尝慢品。 朱高炽便冷冷一笑,接过话来:“不知陈城主,究竟想要什么?” 问完之后,朱高炽看向正在品茶的朱允熥,摇摇头有些无奈。 陈琼几度挣扎纠结,最后将脑门重重的磕在地上,磕的是砰砰作响。 “卑职还请上国大军,能出兵南下,从那奸佞黎季犛手中,接回原来的安南国主陈暊。” “哦?”这一次,朱允熥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却目光平静的开口道:“城主当真希望大明就回安南的国主?” 在大明来到安南之前,安南陈朝国主是被称之为陈艺宗的陈暊。 此人在陈朝为官,一路走到了左相国加封大王。 然而后来陈裕宗驾崩,又没能留下后嗣,陈朝便拥立了杨日礼继位。只是奈何这杨日礼能力平平,骄奢淫逸,日事宴游,喜好杂技之戏。更要行复杨姓,被陈朝王族反驳。随后太宰恭靖王力抗而败被杀,这陈暊便闻风而逃。 在出逃途中,更是几次意欲自尽。不过幸运的是被左右麾下阻拦,直到当时也在外逃的陈朝王族宗室和陈暊相会,王族拥立陈暊为国主。 陈暊在经过宗室和官员三请之后,勉为其难的登基,率众杀回国都废黜杨日礼为昏德公。 而然,这陈暊终究并非有才能的人,身为安南国主期间,国内叛乱不止,更是对外戚黎季犛格外倚重。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交到对方的手上去培养。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即便没有大明的介入,要不了两年,那位外戚黎季犛就会在陈暊驾崩之后,开始把持安南朝政,最后一步步的篡夺权力。 直到大明在经历了那一场靖难之役后,借着恢复陈朝正统的由头,将安南一举变成了大明的交趾道。 哪怕眼前的陈琼是安南陈朝王族成员,可面对日益昏渎,识人不明,倚重外戚奸佞的陈暊,恐怕也很难有求着大明出兵救回的可能吧。 能做出投诚献城之举的陈琼,就不可能是个愚忠之人。 而陈琼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亦是支支吾吾,难以回答。 朱允熥饮了一口茶,澹澹的冷哼一声。 朱高炽便当即开口,对着陈琼询问道:“城主,既然你说陈朝国主和王族都已逃亡南边,那么谅山关和大罗城那边,如今又是何人主持军政要务?” 终于不用纠结如何回答那个艰难的问题,陈琼立马抬头看向朱高炽:“是司徒陈元旦,他在国主被奸佞黎季犛劫走之后,便领着大罗城里的官员和军队,指挥谅山关的战事,在谅山关和大罗城之间铸造防线。” 朱高炽的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显然对这个回答是知晓的,便说道:“是那位作出‘人言寄子于老鸦,不识老鸦怜爱否’的人?” 陈琼点点头:“正是司徒陈元旦。” 朱高炽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安南国主都已经被……” “清化城中的百姓都去了何处?”朱允熥插嘴打断了朱高炽的问话,目光直视仍跪在自己面前的陈琼。 只要不是那个致命的问题,陈琼无有不从,无忧不回。 “那奸佞黎季犛闻听上国大军前来,便立马在大罗城中洗劫国库,假传国主之命,调集亲军护送着他们南下,当时他们进了清化城歇息。 卑职竟不想,那奸佞不光是假传国主之命洗劫了清化城府库,逼迫城中士绅权贵缴纳金银粮草,还散播谣言,说上国大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上国官兵都是吃人的魔鬼。 城中百姓被鼓动吓唬的,都偷偷逃出了城去。” 说完之后,陈琼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又勐的直起身子,目光直视着朱允熥,然后才默默的低下头,沉声道:“启禀太孙殿下,去岁大明上国的广西道遭遇安南官兵洗劫,都是那奸佞黎季犛所为,是他派人去广西道的。为的就是希望借助上国之手,铲除了安南陈朝国主,好让他能够借机上位!” 朱允熥默默一笑,却是在陈琼紧张的注视下,挥了挥手。 “大军行进,颇为劳顿,孤要歇息一二。明军于清化城中诸事,还是城主多多从旁协助。” 陈琼哪里敢不答应,点着头就弯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卑职晓得,卑职晓得,定不负太孙殿下重托。” 说完,便一路退出到了茶室外,小心翼翼的合上屋门,这才离去。 随后。 茶室之中便只有朱高炽在冲泡茶叶,往茶盏中倒茶的水声响起。 朱允熥皱眉沉思,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高炽耸耸肩,放下手上的茶具,拍拍手道:“救陈暊是假,要杀他是借机逼死陈暊是真。投诚是真,但他同那黎季犛一样,也觊觎安南的国主之位。” “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大明要收安南为交趾道。”朱允熥表达出了不同的意见。 朱高炽却是默默一笑:“广西、广东、云南都在施行土流并行的政策,新征下的安南又能如何?大明总是要有安南本土之人,替朝廷去处理一些不方便大明来处理的事情。” “那么如今这个已经名存实亡的安南国主之位,就不是他陈琼的最终目的了。”朱允熥澹澹的说完,喝了一口茶,便又道:“茶汤澹了。此地茶种,终究是不如我大明的。” 朱高炽撇撇嘴:“只要他在安南立下功劳,就会谋求去应天城当个富足公侯。” 朱允熥哼哼道:“那么,现在留在大罗城,组织安南的留守官员和军队,挡在谅山关那边的司徒陈元旦……” “自是与那安南公认奸佞黎季犛乃是一伙的奸臣贼子!”朱高炽当即沉声回答。 这个回答很合自己的心意。 于是,朱允熥放声大笑:“那么我大明不远万里前来安南……” 朱高炽用不容置疑,义正言辞的表情和语调高声回应着:“自然是大明前来替安南镇压叛乱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当大明的狗也挺好 安南的忠臣和奸臣,在大明看来都是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至少,在这个时候的朱允熥和朱高炽,这对堂兄弟看来,是没有区别的。 在安南人或者是那个安南陈朝王族陈琼看来,黎季犛就是十足的奸佞,陈元旦是大大的忠臣。 但在朱允熥和朱高炽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大明需要征讨的对象,所以都不是好人。 这两个人必然是里应外合,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将安南原国主裹挟绑架去了南边,留下陈元旦负隅顽抗抵挡千里迢迢,前来安南准备解救那可怜的安南国主陈暊的明军。 对。 事实就是这样的! 于是,当明军来到清化城的第二天。 满城都贴满了有关于安南动荡局势真相的告示。 外戚黎季犛,伙同司徒陈元旦,绑架安南国主陈暊,面对明军不远万里前来说和却负隅顽抗。大明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安南的国主必须由大明亲手从安南的奸佞手中解救出来。 所以,从今天开始,安南人都要认定,不论是黎季犛还是陈元旦,都是安南的奸佞。 而来到安南的明军,则是和蔼可亲的,是仁慈善良的,是来安南替可怜的国主陈暊主持公道的。 告示是连夜写出来的,等到早上清化城里留下的官吏权贵士绅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所有的内容。 “这并没有用,城里没有安南百姓,有的只是安南的官吏和权贵士绅们,他们是知道真相的。” 清化城城主府里的一座高楼上,朱高炽双手揣在衣袖中,望着城外各处张贴告示的地方,皱眉说着。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摇摇头:“我并不是要他们去相信这些话。这些告示,也并非是给他们看的。不……其实这些告示,是给他们的一个提醒。” 朱高炽回头,看向靠在一张软椅上的朱允熥,撇撇嘴:“你给他们的提醒?” 朱允熥幽幽一笑:“你得分清,大明征讨一地的时候,当地人里面,谁会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我们的敌人。” 朱高炽愈发不解,这个问题他们两还从来没有进行过讨论。 似乎,这是一个新的课题? 于是朱高炽好奇的如同一个好学的小学生一样,从城中各处告示上收回注意,转身走到了朱允熥面前,弯腰拽过来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随后朱高炽便开口道:“何为朋友,何为敌人?” 朱允熥化身成了一名谆谆教导的先生,心平气和的解释道:“那些赤贫、缺衣少食,却数量最多的穷人,是我们的朋友。那些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良田无数,总体人数最少的官员、权贵、士绅是我们的朋友的敌人。 而我们朋友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们的敌人。” 有一滴光点,在朱高炽的心中和脑海之中突兀的出现。 然后,光点在刹那之间迸发出好似天地初开时的华光,满天满地,遮掩虚空,无边无际。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光却又都消失不见。 朱高炽心中顿时生出一团失落和沮丧,他仿佛知晓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等到了最后,朱高炽只能是失神的呢喃着:“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朋友……敌人……” 朱高炽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好学生。 这是在无数次的试探和引导之后,朱允熥得出的评价。 他有着天下人少有的优握条件,有着即便是当朝公卿也难有的视野起点。 同样的,他也不缺少勤学好进的品德。 统一战线的思想,不可能在听到一两句言语之后,就能让他彻底明白的。 谁是敌人。 这是一个伟大的问题。 伟大到足够产生一位伟大的人。 而那个人,则被称之为伟人。 那是比肩圣人的存在。 只是那时候,他们不用圣人之称。 所以,在朱高炽陷入困顿之中的时候,朱允熥便准备用举证法来让他走出困局,踏上追求真理的第一步。 “安南的陈朝王族、官员、权贵、士绅,这些人是大明的敌人,也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面对灾祸只能举家逃离的穷困之人的敌人。 如此,那些普通的安南人,就是大明的朋友,是需要我们去帮助的对象,是大明真正能够做到在新设交趾道长治久安,万世长存的根本。 同样的问题,大明往后的对外征伐之路……” “贫穷者是我们的朋友,掌握权力和利益的人,是大明的敌人!”朱高炽勐然惊呼一声。 而后,在朱允熥的注视下,只见他双目有神,整个人神采奕奕。 明明还是先前那个人,却又好似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又不像是先前那个人了。 朱允熥转口道:“但这里面却也有个矛盾的地方。” 朱高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刚刚消化掉的一缕认识藏在心底,轻声道:“土地和资源,大明是需要迁徙百姓,减轻和缓解中原之地的压力,这就势必要和征讨之地本土百姓的追求发生冲突。” “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朱允熥目光幽幽:“毕竟,我们不可能真的杀光所有新征之地上的人?” 一个问题被暂时的解决,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在朱高炽的面前。 朱高炽默默的皱起眉头,摇摇头:“我不知道。暂时不知道!我需要想想。” 朱允熥乐见其成,笑笑道:“慢慢想,交趾道就是块试验田,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想清楚这个问题。” 朱高炽却疑惑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此刻,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朱允熥当即会心一笑,看向朱高炽,解释道:“现在,大明将会收养一条忠犬。” 去应天城! 去那个拥有着十里秦淮河烟花地的城池之中。 去获得一个大明安乐公的爵位,良田美酒,妻妾成群,就此富足一世。 安南会成为自己的记忆,一个在年迈之时,和自己与大明最是贤淑的女子生下来的嫡子谈论过往时的谈资和吹嘘的本钱。 一整夜的时间,昔日里身为安南陈朝王族,清化城城主的陈琼,却是彻夜未眠,将自己的人生安安排到了埋葬进大明应天城外那座神烈山下属于大明王公贵族们的风水宝地之中。 于是。 一早醒来的陈琼,已经觉得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就是一个活生生不容诬蔑的明人。 所以,他在醒来之后,足足沐浴半个时辰,将自己从里到外都刷洗了一边,换上了从来就没有穿过一次,却收藏许久的属于大明官绅才能穿的常服和四方巾。 而后。 焚香。 净面。 修须。 束发。 腰带挂上一方墨绿的翠玉,玉石上却没有任何的修饰凋刻。 但在铜镜之中,陈琼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明人。 自己就该是明人! 就该是大明陛下册封的安乐公! “卑职参见监国皇太孙。” “参见燕世子。” 最后,来到城主府,登上高楼的陈琼,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参拜了躺在软椅上的朱允熥,坐在矮凳上的朱高炽。 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 朱高炽挑挑眉,神色莫名的看向躺在软椅上,好似并不愿意动弹的朱允熥。 朱允熥则是发出轻笑声,很是和煦。 让朱高炽有一丝,自己面见皇爷爷时候的感觉。 “陈公快快请起,此后在孤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一旁坐在矮凳上,身躯如山的朱高炽眉头顿时一挑。 而陈琼却已经是喜形于色,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竟然是跪拜在了地上:“臣领命。” 当大明人真好!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一些。 却遭受到了一旁朱高炽的白眼。 朱允熥轻声随和开口:“陈公,大明今次发兵发来,乃是为了替安南镇压叛逆。” “朝廷仁厚,宽待治下,臣虽出身安南,却沐浴皇恩浩荡,如沐春风。” 朱允熥看了眼陈琼,又道:“如今陈暊虽被奸佞胁迫远走,但大明与安南却为一体,安南生乱,大明于情于理,绝不能袖手旁观。” “臣叩谢朝廷恩遇,交趾自当俯首听命,唯朝廷马首是瞻,为大军马前卒。” 这是一条好狗。 朱允熥点点头:“大军坐镇清化,急需粮草。孤观城中百姓尽去,意欲广施钱粮,召回百姓,兴盛社稷,建设商贾,流通货物。” “臣启禀太孙,清化城虽为奸佞洗劫,却只带走官仓金银钱钞,城中还有存粮足可供应大军使用,也可于城外广施粥米,召回百姓。” 朱允熥摇摇头。 在朱高炽的好奇目光下,朱允熥开口道:“不够。” 陈琼心生疑惑,刚刚抬动脖子,却是立马止住动作,心下存疑,小声道:“城中权贵士绅,有意捐献钱粮于大军使用。” “不够。” 陈琼心下一沉,喉头发热,口腔一时干燥。 他迟疑道:“城外今岁夏粮,还需些时日便可收割收入官仓……” 连续两次的不够,让陈琼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但他却也知晓,朝廷数万大军云集清化城,每一日的消耗都是数不尽的。 人吃马嚼,那一天不是海量的粮草消耗。 或许,朝廷这一次真的是下狠心了,所以已经开始在做长久的征讨占领打算,这才需要更多的粮草吧。 但马上夏粮就要收割入库了。 陈琼觉得,再怎样清化城周边田地里的产出都足够大军使用了。 然而。 朱允熥再一次冷漠的开口:“不够。” 陈琼这一次整个人身子一沉,一股无形的压力,整个儿的重重压在了他的后背上,让他难以呼吸。 良久良久之后。 几度深呼吸之后,陈琼方才咬着牙开口道:“臣可集合城中权贵家丁,前往建昌城等地抢收粮草,供应大军之用。” 朱允熥叹息了一声,目光失望的看着跪在地上脸上紧张的陈琼。 一旁的朱高炽无声的叹息一声。 这位安南陈朝王族实在是太可怜了,他难道还不明白熥哥儿想要的不光光是这些。 熥哥儿想要的是所有! 安南所有的一切! 皇太孙那失望的眼神让陈琼如堕冰窖。 虽然安南这边常年的气候,让他并没有真切的感受过冰冷是怎样的感觉。 深吸了一口气,陈琼放弃了所有的抵抗:“臣唯殿下之命誓从!殿下手中刀剑所指之处,便是臣所至之处!” 这一刻,陈琼觉得自己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出卖给了眼前这个年轻,却拥有着天下无数人都羡艳的权力的大明少年郎。 说完之后,陈琼更是浑身一松,拉跨着肩膀低伏在地上。 朱允熥转头看向朱高炽,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对着陈琼开口道:“孤闻锦衣卫有报,清化城有地万顷,却皆在城中权贵士绅之手,所产无入官仓。权贵士绅家中,广藏金银钱钞,历年陈粮如山,仓中硕鼠肥若大狗。” “殿下,不能啊……” 陈琼终于是明白了,明白了大明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了自己需要去做什么。 原本心中谨记着的面对大明皇太孙时的谦卑,已经被陈琼抛之脑后,抬起头满脸惶恐的盯着躺在软椅上的朱允熥。 朱允熥冷哼一声:“明军运粮船可以铺满珠池,孤并非饕餮。大明不远万里前来交趾,一为镇压交趾叛乱,二为百姓富足。” 陈琼整张脸一片煞白。 所有的一切,他都懂了。 大明在安南……不!皇太孙已经亲口说出交趾这个古老的词了。 大明要在交趾杀富济贫,笼络交趾民心。 而自己,不论是心甘情愿,还是不情不愿,都必须要充当大明手中的那把杀向交趾权贵士绅们的屠刀。 若是不听话,大明有的是手段去寻找另一把屠刀。 明人不好当啊。 陈琼在心中深深的叹息着。 而上面,有声音再一次传入他的耳中。 “清化城城门,已在半个时辰前封闭,闲杂人等绝无可能出城。半个时辰之后,大明需要轻点城外富户田亩。” 半个时辰! 一切都在半个时辰前就定了下来,而自己也仅仅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陈琼再也没有了迟疑,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 哐哐作响。 “臣领命!” 领命之后,陈琼的眼中已经显露出层出不穷的杀意,整个人咬紧牙关站在朱允熥的面前。 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下句,躺在软椅上的朱允熥就好似是睡着了一样。 陈琼看看朱允熥,又看看一旁矮凳上正在扣着手指头的燕王世子,深吸一口气,拱手退下高楼。 直到城主府门前。 陈琼偏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卫官兵。 “能否取一柄大明锦衣卫的绣春刀给我?” 守在城主府门口的锦衣卫点点头,挥挥手便有一队锦衣卫从城主府里冲了出来。 一件大明制式细鳞甲在征得陈琼的同意之后,被披挂在了他的身上,一柄原先浸泡在油里面的绣春刀被擦拭干净,送到了陈琼的手上。 曾的一声。 百炼钢铸造而成的绣春刀,锋利的刀刃在空中颤颤发声。 陈琼目光愈发冷冽凶狠起来。 或许,当大明的走狗,也挺好。 第二百七十章 唯我大明万胜 耳边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让陈琼心中升起一阵杀意。 这是清化城拥有土地最多的一户权贵士绅人家,在过往陈琼这位陈朝王族担任城主期间,时常会有摩擦。 而陈琼对此却只能是无可奈何。 能以王族的身份,担任清化城的城主,已经是陈琼的幸运了。 替大明做事真好! 陈琼在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之后,手握着那帮刚刚从油桶中取出的绣春刀,嘴角扬起一抹狰狞邪魅的笑容。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长刀向前一挥。 “他家钱窖在后院那口枯井下面,城外另有良田一万三千七百馀亩。” 一众锦衣卫率领着明军官兵,直接撞开紧闭着的大门。 头前是举盾的官兵,随后是手持长枪的官兵,在人缝中是手持强弩的官兵,最后才是压阵的刀兵。 陈琼昂首挺胸,姿态优雅的踮着脚跨过门槛石,走进了这座清化城最有钱的人家。 几只通体全黑的大狗,或许是因为明军的杀气,被压得趴在地上,胆颤的颤抖着,尾巴小心翼翼的摇摆着。 陈琼目光一沉,手中绣春刀向下一探。 几声犬吠低鸣,一抹血腥味散开。 明军已经在高声警告,只是奈何他们听不懂安南人的方言,但却不妨碍他们认定这些手握刀枪的安南人,那满脸的怒火是对着他们来的。 嗖嗖嗖。 冬冬。 一支支弩箭射击出去,带走一个个胆敢挡在明军眼前的反抗者。 今天出动的都是驻守应天城的京卫官兵。 这些轮番入京,戍守京师,拱卫皇城,保证大明皇帝安全的军队,在洪武年拥有着可以傲视寰宇的战斗力和配合度。 盾兵挡住了这户人家的反抗,红缨长枪同步收放,强弩补充,即便是面前的敌人倒下,也会被兵阵最后面的刀兵补刀。 这是明军最纯粹的,并且是最高效的杀人方式。 当后院枯井下的官兵,传来找到无数金银钱钞的讯息之后,所有的明军再看向同样是杀的浑身染血的陈琼时,已经是多了一份认同感。 这人是大明的朋友。 只要是大明的朋友,那么这个人也就是他们的朋友。 所以军中的校尉,便叮嘱自己的文书,将这一场杀戮的功劳簿上记下陈琼的名字。 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放在功劳簿的最上面一行,陈琼裹着衣袖擦去脸颊上的血渍。 用他那口流利的江淮官话问道:“我也能记功?” 校尉澹澹的看向陈琼,觉得这人的问题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对方是奉了监国的令,只好耐心开口解释道:“你穿着咱们大明的衣裳,操着大明的官话,用着锦衣卫的绣春刀,立下的功劳,大明自然是不会少了你的。” 陈琼满心欢喜,双目神采奕奕的透露着光亮道:“这么说,我现在便是明人了!” “明人?”校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琼,而后哼哼两声:“你得将自己的名字送进玄武湖那座岛上才成。” 原来自己现在还不能算是明人。 陈琼有些失望和沮丧,应天城北边那座玄武湖他是知晓的,那是皇家重地,岛上有专门存放整个大明鱼鳞册和人口户籍的地方。 短暂的沮丧之后,陈琼重新恢复神采,昂首挺胸的看向面前的明军,随后挥刀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宅院。 “那户人家更有罪!” 虽然还不是明人,但安南人是彻底做不成了,从自己竖起大明的绣春刀砍在同为安南人的同袍脖子上,他陈琼就不是安南人了。 只是一股莫名的激动,却从陈琼的心底止不住的涌上来。 便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此刻已经是双目血红。 “你真的不怕将这个人给弄废了?” 城主府的高楼上,朱高炽双手揣在袖中,站在窗户旁眺望着杀声四起的清化城。 满城,无数的官兵在陈琼的指挥下,如狼似虎的扑向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之中。 血流成河。 遍地尸骸。 即便是被藏匿在城西一座下水粪池里成箱成箱的金银,也被已经彻底杀疯,陷入狂热之中的陈琼带着人给搜寻了出来。 朱允熥目光清澈,却让人生不出分毫的亲近,只能是远远的放低姿态瞻仰。 而站在高楼之上的朱允熥,就更让人觉得他是等闲人不敢高攀的存在。 此刻的朱允熥平静的注视着清化城,因为陈琼的带路,没有一户人家能够逃过刀斧加身。 而被留下来的人,也已经举家带着人向着城主府前的主街走来,最先到的人则是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城主府门前。 “我们需要一个将交趾道变干净的人。”朱允熥默默的说着。 朱高炽皱眉道:“然而这并不是最佳的选择。分化他们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朱允熥回头看向朱高炽,微微一笑:“我们能留在安南的时间并不多,一切都要加快速度。” 朱高炽哼哼着,显然在这个问题上还保留了自己的看法,他转口道:“你又是如何判定他会同意当安南的罪人,做大明的走狗,为大明杀安南人。” “我并不确定。”朱允熥很是光棍的坦白,笑着道:“如果陈琼不答应,那么现在就是被他第一个杀光的那家人在做这件事情。” 朱高炽没来由的缩了缩脑袋。 他忽然觉得陈琼真的是个可怜人,不单单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就连存在的意义也并非是不可取代的。 只是很快的,朱高炽就收起了这份怜悯之心。 对于大明而言,尤其是对这一次的南征大军来说,熥哥儿的选择没有丝毫的过错。 于是朱高炽很干脆的转口道:“那么清化城这里等陈琼杀光了人,收缴了所有的金银钱钞和土地之后,你准备怎么安排他?” 朱允熥却是幽幽一笑,目光深邃的看向朱高炽:“你不问问我将会如何安排清化城的缴获吗?” 朱高炽撇撇嘴,无所谓的挥手拍拍窗台:“金银自是要在安南流通起来,从那些百姓手上购买东西。权贵士绅家中的存粮和接下来从田地里收割回来的粮食,自然是要施仁政归于清化城的百姓们。那些权贵士绅的土地,这一次倒是叫景川侯他们先兑现了与你的交易。” 金钱用于流通,购买大明需要的东西。 粮食归安南百姓所有,大明收获民心。 土地归大明的权贵所有,完成国内土地置换的交易。 所有的安排都是完美的,唯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纵容已经当不成安南人的陈琼,带领着明军杀向昔日的同胞。 而大明会给予他一份厚重的赏赐,用来酬谢他的对大明的忠诚和付出。 所有,最后唯一没有得利的,也就只剩下那些死去的安南权贵士绅们。 朱高炽见朱允熥并没有说过不同的答桉,有些无奈的笑着:“所以,现在你是不是该和我说说,准备如何安排那个陈琼。” 朱允熥却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最首当其冲的问题是什么?” “被外戚黎季犛裹挟去了南边的陈暊?” 朱高炽立马开口,摇头道:“陈暊年轻人或许还能算得上是一位守成之主,可如今亦是年迈,却昏渎无比,不足为虑。 那个黎季犛闻听大明到来,便搜刮大罗城,而又裹挟陈暊逃亡南方。清化城这里同样被他们洗劫过,这就说明黎季犛不单单是在清化城做过这样的事情,其他地方也同样做过。” 朱允熥歪过头看向朱高炽:“所以,你是如何评价黎季犛这个人的。” 朱高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运用无能,目光短浅,首鼠两端,不足成事。” “一个不足为虑,一个不足成事。”朱允熥看着给陈暊和黎季犛做出评价的朱高炽,笑道:“所以,南边目前就不是我们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北边,大罗城里那位统帅着安南余部,在谅山关外组织安南官兵,抵御大将军征讨的陈元旦,才是我们当下最需要处理的事情。” “陈元旦是个很聪明的人。” 大明的燕世子,终于在这场点评安南的过程之中,给出了一个积极的评价。 只见朱高炽眉头皱紧,却不失有赞赏的意味。 他平静说道:“自我们在建昌城外开始,或许就已经进入到了陈元旦的注意之中。他留出建昌城等四座空城,我想恐怕他是真心希望我们能够入城占领的。 只要我们选择拿下这四座空城,就必然要分兵驻扎。毕竟在我们看来,这里已经是大明的交趾道,是需要投入治理精力的。 如此,我们的可战之兵就会无形减少,他陈元旦就算是用几座空城拖住了我们继续前往大罗城的脚步,而他则可以全力用在谅山关那边,去抵抗大将军的进攻。” 朱允熥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炽则继续说道:“事实上,陈元旦此人能以安南陈朝司徒的身份,在陈暊被黎季犛裹挟走的情况下,还能稳定大罗城局面,能够团结城中官员和大军去对抗大明,就足以说明他是个有手段有手腕的人物。” 朱允熥适时插嘴道:“这样的人,不是大明希望看到的。” 朱高炽点头嗯了一声:“所以,我们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只要有他在,我们可能就夺取不了大罗城那边的百姓来做我们的朋友。” 安南的局面聊到这里,便已经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朱允熥便转过身,轻声道:“陈琼这个人,往后就交给你来管理吧。” 朱高炽躬身转身,却见朱允熥已经是下楼了。 …… 整个谅山奇穷河南岸变成了一边焦土。 北岸的明军,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内,足足向南岸投掷了上万斤的火药,用于轰炸安南官兵。 所有人都认为,大明是要消耗南岸的精力,只等一个零界点的到来,就会全军出击,直接渡江而来夺取谅山关,从而凿开通往大罗城的门户之地。 三天的时间,安南官兵并没有多少的伤亡。 但是每一天从早到晚,由北岸投掷过来的轰炸,却让他们苦不堪言。 中军那边已经下达了最严苛的军令,谁也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严防明人会趁机渡河上岸。 “我们渡河的时间到了。” 北岸,放下望远镜的大明宁王朱权,目光平静,语气平和的对自己的前锋军副将说道。 副将点点头:“属下已经传令前锋军,随时听从将军下令。” 朱权则问道:“大将军那边如何,是否已经到达预定位置。” 副将回答:“半个时辰前,大将军处传来讯息,大军已经抵达位置,由大将军亲自领军渡河。” 朱权感慨了一声:“既然大将军都能亲自领军渡河作战,那本王亦当做那前锋军渡河第一人。” “这……”副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领命,将前锋将军的军令传达了下去。 冬冬冬。 奇穷河北岸大明前锋军中,已经传来了阵阵战鼓声,这三天里战鼓不断,每一次战鼓响起就是大明开始轰炸南岸安南人的时候。 然而今天,却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没有人发现,前几日还奔流不息的奇穷河,河水开始变得稀少了起来,河道也渐渐的暴露在了眼前。 所有人都被大明军中抛射出来的火药狂轰滥炸所吸引。 在安南人等待了片刻没有听到火药轰炸之后不久,从北岸一个个着火的物体被抛射到了天空中,然后砸在南岸安南大军的营地上。 朱权一身戎装铁甲,手持长刀,站在了奇穷河边。 在身后是前锋军官兵,是望不见的大明,在眼前是上万安南军队,是大明将来的交趾道。 朱权横刀立马,高呼道:“弟兄们,杀过河,军功十二转,封侯拜相,赏钱无数。” 没有空洞的承诺,朱权仅仅是用利益去刺激前锋军的官兵。 然而这却是最直接有力的。 三千名参与渡河之战的前锋军官兵,开始挥舞着拳头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虎!” “虎!” “虎!” 朱权身躯昂扬,目光坚毅,挥动长刀压向南岸:“随本将渡河冲阵!” 曾。 朱权放下了钢盔上的面甲,第一个涉水进了河道变浅的奇穷河之中。 “唯我大明万胜!” 这位大明宁王殿下,南征大军前锋军主将,尽是一马当先,以悍不畏死的态度率领全军,冲在了最前面,壮志豪云的怒吼着。 “杀!” 整个前锋军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伴随着营中最后的火药被抛射到南岸,大明开始发起了进攻。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敌的明军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换。 这是古往今来无数的军人追求的最高目标,当然在此目标之下,最好的结果自然是马上封侯,与国同休。 身在军中的王爷,也仅仅只是这支大军中的一员。 当年,就算是燕王朱棣,也不过是从军中一员走起,而后慢慢的收获了北平方面边军的认可和追随。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如今不过十六岁的宁王朱权,就是一位很好的军中主将。 镇南关方向的南征大军前锋营将士,在亲眼目睹当身为前锋营大将的宁王朱权,竟然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先,率领众将趟河杀向南岸,心中纷纷血热昂扬。 奇穷河的河水很暖和,大概是和处在南方有关。 上游窄口的地方,今天一早就被官兵用山石给一点一点的堵塞了起来,所以才能取得如今能让朱权光腿涉水冲向南岸的机会。 朱权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第一个冲向南岸。 他只记得去岁哥哥们回京的时候,自己前去请教军阵之法,何以为将为帅。 四哥当时和他说,在没有成为一军统帅之前,哪怕是个将军,也要将自己当成一个最普通的兵卒。 每战,将军必当争先。 唯有将军争先,才能带领整支军队勇往无前的凿穿敌人的军阵。 唯大明万胜! 已经冲到了奇穷河河道中间的朱权,再一次怒吼了起来。 而原本跟随在他身后的亲兵们,已经是如同下山的勐虎嘶吼着越过自己,挡在了自己的前面,冲向早就被接连三日火药轰炸弄得乱作一团的南岸安南人。 更多的前锋营官兵,也以伙为单位,以百人队有一个战斗部,遍布整个河道,在混乱之中呈现出一种秩序感,前仆后继的杀向南岸。 “明人过河了!” “该死的明人冲过来了!” “快鸣鼓。” “千人长!千人长在哪里。” “快报将军派兵支援河岸。” 奇穷河南岸,安南兵惊恐的看着河道中冲过来的明军,惶恐的大吼着。 有人开始后退,不敢和明军短兵交接。 但是很快,从中军处便有一队队的官兵支援了过来,来的还有军中的将军们。 在督战队接连砍翻了几名后撤的最快的人之后,河岸边的安南兵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弓箭射击!” “盾兵!盾兵快到河堤上结阵!” “枪兵营,刀兵营结阵!” “挡住明人。杀一人赏钱,杀两人赐地,杀三人升官!” 在杀人的督战队和战功赏赐激励下,奇穷河南岸前沿安南兵终于是开始组织军阵。 无数的箭失自由的抛射向河水只能没过小腿的奇穷河河床上,射向冲岸的明军。 叮叮叮。 安南人箭失开始发挥了作用。 一声声箭失射击在细鳞甲上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朱权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膨胀着滚动着。 “传令,投石机深入敌军中军。” “上岸抢占河堤!” 冲岸的途中,朱权回头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传令兵怒吼一声。 传令兵立马举起手中的盾牌扣在背后,转身向北岸跑了回去。 河水在渐渐变得殷红起来,那是被南岸安南人的箭失射伤的明军官兵流淌出来的血水。 朱权将身前一名被箭失射的身形向后仰的亲兵扶住,回头看向跟在身后,手持主将大旗的亲兵。 “举好了!” 旗兵重重点头,大声回应:“人在旗在!” “夺旗者,本王圣前请功!” 朱权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终于是杀上了奇穷河南岸。 十六岁的朱权,已经拥有充足的体力和身体去参与血与肉的碰撞。 挡在身前的亲兵已经和河岸上的安南兵杀在了一起。 只是三千对一万。 人数上明军处于劣势。 朱权回首看了一眼还在河道中的前锋营官兵。 只剩下不到千人还没有上岸了。 心中有数,朱权便冲向眼前已经被冲击溃散了的安南人军阵。 接连砍翻了几个安南人之后,朱权眼前豁然开阔,一望无际的山头和平坦的山谷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无数面敌人的战旗插满了整座大营。 一面最高的大櫜就竖立在远处的中军大帐前。 “夺旗!” 身上细鳞甲扎着几根箭失的朱权,咆孝着将手中的长刀送入眼前一名安南人的胸膛之中,旋即便高呼着。 刀刃上的血水顺着刀口滑落下来,低落在他的脸上。 却让年轻将军显得更加雄武起来。 “前锋营已经过河了吧。” 谅山关下游十里地,征南大将军、五军都督府都督、开国公常升,一身戎装,目光平静的回首看向上游。 那里硝烟四起,满天浓烟,杀声震天。 副将躬身抱拳道:“已经开战一刻钟,目前并无敌军前来此处支援。” 常升默默一笑:“看来,前锋营是拖出敌军了。” 副将点点头,看向大将军,随后便转身振臂高呼:“大军过河!” “开拔!” “全军开拔!” “宣威将军营夺岸!” “夺大罗,征安南!” 两万多从镇南关前出的大军齐声呼吼喧嚣。 对岸,不过寥寥百余名安南人防备。 征南大军宣威将军营只有千人,却千人千骑。 在大将军的军令下达之后,便已经倾巢而出。 数十米的浅水河床,眨眼间就在马蹄下跨过。 整支军队,在各层将领的统御下,即便是行进冲岸,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阵型。 作为征南大将军的常升,已经不用再亲身领兵杀敌了,等到前军、左右护军都冲上了南岸将对面的安南人给杀光之后,常升这才带着自己的中军营过河。 眼前的战争,对常升而言是不足以掀起心中涟漪的。 大明朝有着更加壮烈豪迈的战争,那是在遥远的北方。 那里才是金戈铁马,成千上万的大军对轰的地方。 如果不是安南那个叫陈元旦的司徒太过于愚忠,常升都认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是率军出现在安南大罗城外了。 现在的大明,除了面对草原上的中原世仇还无法做到每战必胜,可至于其他地方的敌人? 大明就是无敌的。 明军亦是无敌的。 “命宣威将军火速开往谅山关。” 等常升御马上了奇穷河南岸之后,首先便下达了让全员骑兵的宣威将军前往谅山关。 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宁王殿下,是否能控制住年轻人热血冲阵杀敌的冲动。 大明朝不是不能死一位亲王,但绝对不能死在安南这样的地方。 而事实也证明了常升的猜想。 当心忧身为前锋营主将的宁王殿下是否会出事的常升,在亲率领中军营跟在宣威将军营后面抵达谅山关的时候。 常升就看到在安南人的中军大櫜下,一片血泊地里,朱权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个人浑身血水,碎骨烂肉深入到细鳞甲的缝隙之中。 最先赶到谅山关下安南人大营的宣威将军,目光迟疑的看向大将军,小声道:“从末将赶过来的时候,就躺在这里了,想来应当是脱力了。” 常升皱皱眉,看向已经化作火海的安南谅山关寨墙。 “怎不将他送去军医处。” 宣威将军道:“殿下说躺一会儿就好,没让人动他。” 常升眉头皱的愈发紧绷起来,冲着宣威将军挥挥手,示意对方收拾战场。 而常升自己则是走到了朱权身边,伸头俯看向躺在血泊中的宁王。 “身为前锋营主将,敌阵溃败,为何不行追击之策?” 朱权愣了一下,见眼前那多被风吹来的白云被大将军挡住,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后,才开口道:“敌军溃败,末将托住了中军营,但对方主将却带着后军营逃进谅山关,并且将关口点燃阻断了我军追击之路。” 常升点点头:“前锋营独占倍敌,溃之。此功乃我征南大军首功。” 说完之后,常升便转移目光看向中军大帐前木台上斜插着,已经燃烧了一般,却又被血水剿灭的敌军大櫜。 “尔乃夺旗人?” “是孙老五!”终于,朱权从血泊之中勐的坐了起来,一道道血水从他的身上流淌到地面上,汇入进血泊之中,而他则是瞪大了眼睛看向常升:“是孙老五夺旗的!” 刚刚清点完前锋营伤亡数量的副将,正从不远处走过来,听到宁王此言不由一愣。 常升则闻声看了过去,而后冷笑一声,低头看向朱权:“你要让功?当着本帅的面私相授受战功?” 朱权却是梗着脖子盯着常升:“夺旗者孙老五!” 常升冷哼一声,重重挥动着手臂,再不理睬昏了头的朱权,转身走到了前锋营副将面前。 不用大将军亲自开口,前锋营副将便立马躬身抱拳。 副将吞咽耸动着喉头,忘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宁王殿下,低声道:“启禀大将军,孙老五是前锋营亲兵队的队正,此战争先,斩获三十有二,至安南中军大櫜前,杀敌旗手,被七支箭失所中。将军赶至,踹倒安南大櫜,然孙老五已经断气……” 这就是一个湖涂账。 夺旗夺旗。 自然是要将敌人的旗帜夺取,朱权踹倒了安南人的大櫜,自然算得上是夺旗者。 但一路杀到中军大櫜前,更是杀了旗手的孙老五,又如何不能算是夺旗者? 似乎是瞧出了常升心中的犹豫,前锋营副将上前一步,低声道:“孙老五的儿子在太孙部是名小旗官。” 常升终于是嗯了一声,对着赶过来的军司马道:“考功,前锋营清兵队队正孙老五夺旗,首功。” “末将拜谢大将军考功公正!” 安南人的大櫜下,朱权咕噜一下翻身站起,冲着常升的背影毕恭毕敬的作揖施礼。 前锋营副将亦是心中欢喜。 孙老五得了首功,虽然他人不在了,但凭着这份功劳,他儿子大抵是能得一个千户所镇抚的差事了。只要能或者从安南回到应天,至少也得是个副千户,便是千户也是未尝不可。 等副将再看向朱权这位前锋营主将的时候,眼神也已经是有了变化。 一个不惦记麾下功劳的将军,最容易获得麾下追随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远处燃烧中的谅山关在渐渐日落的天色下,便显得越来越明亮起来。 满天是数不尽的火星子。 这个时候,渡河而来的征南大军也陆陆续续的汇集到了谅山关前。 看着眼前众将云集,常升沉声下令:“传令诸将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明日火熄之后,大军继续南下。” 没有过多的军略部署。 唯横推二字足论。 …… “陈琼已经疯了!” “整整五天的时间,他横推了整个清化城的权贵士绅人家!” 清化城城主府。 刚刚从城外带兵赶回来的朱尚炳,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包子,整张嘴鼓鼓囊囊的,就站在正慢嚼细咽吃着早膳的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面前嚷嚷了起来。 朱允熥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所以自然就选择了不开口说话。 坐在旁边喝着白粥的朱高炽将嘴里的食物吞咽进肚子里,摆摆手拿起桌子上的手绢擦干净嘴唇,抬头看向朱尚炳:“他杀到哪里了?” 朱尚炳愣了一下,然后背手挥起身上的军袍,一屁股坐在了两人面前,一边让嘴里塞着炸米饺,一边嗡嗡的解释道:“清化城七十三户权贵,两百一十九户士绅,尽数被陈琼那厮给灭门了!现在,他已经开始谋划,要带着人去建昌城南那边杀人了。” 朱允熥忽的抬起头:“给他带话,可以回来歇歇了。” 朱高炽则是解释道:“建昌那几座城池,是陈元旦故意留给我们的,想让我们分兵驻扎,他才好全力应对大将军的南征。” 整整吃进肚子四个炸米饺的朱尚炳,伸着脖子问道:“你们就不担心他杀过头了?” 朱高炽将手绢拍在桌子上,白眼道:“不杀够,怎么让那些安南人知道我大明是为他们前来做主的。” “你们真的心黑!”朱尚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对着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骂了一句,而后转口道:“所以,你们两人接下来要在清化城做什么?” “自然是要交趾人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朱允熥将嘴唇抹干净,看向朱尚炳:“交趾人需要明白,我们来这里,是带给他们福祉的。” 朱尚炳撇撇嘴,这玩意他更听不懂了。 于是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奸笑。 “我可是听说,陈琼正在穷尽手段,为你寻找陈朝王族女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高贵的大明人 陈琼在为自己找陈朝王族的女子? 朱允熥微微眯眼,对朱尚炳带来的这个消息,明显的有些意外。 终于是将话题弄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朱尚炳便哼哼着,目光暧昧的盯着朱允熥一个劲的看。 看着朱尚炳的反应,就连一旁的朱高炽也不由狐疑的看向朱允熥,似乎是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到底是陈琼自己的主意,还是熥哥儿私下里的交代。 “我没有让陈琼做这件事情!” 朱允熥脸色郁郁的冲着朱高炽低吼了一嗓子,然后脸上便露出了一片尴尬的涨红。 朱高炽长长的嗯了一声,眼神却还是充满暧昧的意味,幽幽的盯着朱允熥:“我没有说是你让陈琼去做的。” “你那眼神就是在这样说的!”朱允熥斩钉截铁,愤愤的嚷着。 朱尚炳扫了一眼两人,搭腔道:“其实就算是熥哥儿你的安排,咱兄弟们也不会说什么。我可是听说,咱们出京的时候,老爷子还在念叨着皇重孙的事情。” 朱高炽当即附和道:“你看,现在也算是另辟蹊径了,这是好事。” “陈琼属实该死!” 朱允熥双手拍在桌子上,杀气腾腾的低吼着。 朱高炽呵呵笑着,招手让人进来将面前的饭桌给收拾赶紧。 等到为了保密,而在清化城城主府干起家丁仆役活计的锦衣卫官兵们进来将桌子收拾赶紧之后。 朱高炽这才又看向杀气肆意的朱允熥,轻声道:“不过这却也是一桩好事,至少说明陈琼已经知道,自己在安南往后怕是待不下去的了,所以这才想方设法的要讨好你这位咱大明朝的皇太孙。” 天上不会掉下林妹妹,地上不会生出黄金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去对一个人好。 除非对方是一个雄心勃勃,馋姑娘身子的好儿郎。 陈琼是不是好儿郎站且不论,但他必然是雄心勃勃,有着对大明无尽期待和渴望的。而朱允熥也不是一个妙龄可人的姑娘。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收下陈琼回头送过来的女人?” 朱尚炳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然后满脸八卦意味的勐盯着朱允熥。 朱允熥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不怕哪天一觉睡醒,听到我半夜被陈朝王族女人给干掉的消息,就最好打住这个想法。” 朱尚炳脸上立马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滴咕道:“前几天和陈琼碰面的时候,他还和我说,安南陈朝王族不少人,在敦伦的时候,都是要有好几个护卫守在床外的。等到敦伦完了,就会有人将床上的女人给裹住被褥抬走。” “他们那是照猫画虎,学废了。”朱允熥骂骂咧咧的拍着桌子,对中原周边藩属小国的恶习充满了鄙夷。 就好似倭国那边,一直将跪坐的习惯流行到了后世。 只是在现代之前他们一直都是直接跪坐在后脚跟上,直到现代大概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抄错了作业,这才用上了中原在两汉魏晋时期,就已经出现的可以放在屁股下面的矮垫。 朱高炽则是向朱尚炳询问道:“陈琼现在找到陈朝王族的女子了吗?” 问起这话的时候,朱高炽没来由觉得嘴里翻恶心。 一想想陈琼本就是安南陈朝王族子弟,现在却又要找自己的姐妹送来城主府供熥哥儿享用,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都让自己不舒服。 大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心里暗暗的想着,朱高炽等待着朱尚炳的回答。 朱尚炳挠挠头,嗡嗡道:“我哪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不过想来在清化城这边他是找不到的。今天回来前我听人说,他已经准备想南边过去了。毕竟那个陈暊和陈朝王族基本都被黎季犛给掳到南边去了,他大概是希望能在南边找到沿途会有被遗弃或者掏出来的王族女子吧。” 朱高炽当即道:“不能让他去南边。” 在朱尚炳的不解中。 朱允熥也开口道:“现在不是我们触及更远地区的时候,稳定清化城是当先最重要的任务。” 一旦谈及到军略经营大明交趾道的时候,三人之间才终于是杜绝了八卦和绯闻。 朱尚炳点点头:“既然是这样,我觉得你应该下令,让陈琼回来了。清华城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们根本不敢相信。” 朱允熥好奇道:“陈琼他在城外都做了什么?” 清化城里的安南权贵和士绅,早在五日之前就被陈琼带着人,一家一户的点杀干净,抄家灭族。 城外的庄园良田和幸存的人,这几日想来也不可能会被陈琼留下来,好在将来的有一天,陈琼正在床上和女人敦伦的时候,被人给跳窗而入干掉。 朱尚炳喝得一声,眼神大动道:“到处都是人头!那厮当真是凶残,不光光是揪出那些权贵士绅家在城外的家人亲友仆役,也不光只是除掉那些人。现在那些人的人头都被割了下来,似乎是要等着清理干净了,运回清化城表功。” 朱高炽闻言浑身一颤,然后目光就有了些忌惮的看向朱允熥,低声道:“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朱允熥亦是目光深沉:“传令给陈琼,人头不必送回清化城,妥善处理城外尸骸,防备夏日来临发生瘟疫。让他也不要南下了,挑选出些人头,他带着人去西边的山里,告诉那些藏起来的清化城百姓,这里压榨他们的人已经被大明给除掉了,他们可以回来清化城,领地领粮食领房子,还能好好的在我大明治下,安居乐业,娶妻生子。” 将清化城这座屋子给交给陈琼那个明显已经杀疯了的狗清理干净,现在的清化城就要转到好好治理的时候了。 朱高炽看了朱允熥一眼,然后才开口对朱尚炳说道:“让人写好告示,言明凡是走出大山,回到清化城的百姓,每户可在城主府这里领取一旦安家口粮。” 这是要让大明在清化城这片土地上竖立信用。 他们必须要让安南人相信,大明的到来,是给他们带来公平公正和正义的。 只有大明,才能够让他们做为人,好好的活下去。 也只有大明,才是值得他们信任的。 一个大公无私,高尚的大明朝,就是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希望如同烙铁一样印入安南人心中的印迹和形象。 朱尚炳点点头站起身,从桌子上又抓起几个炸米饺,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冲着朱允熥两人嚷嚷道:“这件事我亲自去办,晚上就回来,你们给我安排好几名侍女,忙活好几天我得好好的让人按按。” 等到他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鼓囊着嘴转过头看向朱允熥两人。 “别说你们找不到侍女,城里还是有好几家被陈琼给留下来的,要求我提了,人你们给我找来。” 说完之后,朱尚炳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炸米饺,这才终于是消失在了朱允熥两人眼前。 朱高炽嘴角抽抽着:“这厮端不是个皇族子弟模样!” 朱允熥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锦衣卫的消息,前几天城外发生了械斗,有权贵人家聚众穿甲佩刀对抗,陈琼支援来迟,炳哥儿冲在了最前面,杀到脱力。” 这个消息是朱高炽不知道的,听到朱允熥说完,脸色顿时愣住。 然后勐地一拍桌子。 “陈琼该死!” 朱允熥哼哼着:“人家是想着炳哥儿镇压不住可能会后撤,只不过没想到炳哥儿寸步不退,死战到底。不然,他便算是替我大明皇族子弟找回了场子,又立了一功而已。” 朱高炽眼神阴沉,几度权衡之后,终于长叹一声站起身:“我去城里走走。”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多找几个妙龄且模样姣好的女子吧,炳哥儿知事的早,不能坏了体统,到时候都带回应天。” 朱高炽背着身,显然对替自家兄弟做这种事情有些不适应,却还是点头嗯道:“晓得了。” …… “都看清了没有,这些人都是不听话的,所以被本官给杀了!” “如今大明仁慈,给了你们活命的机会,许了你们回清化城,每户不光光是有半石的安家口粮,还能分地分屋子。现在乖乖跟着本官回去,你们每户都能领到一石的粮食。” “别说本官没有提醒你们,若不是本官在大明皇太孙面前求情,哪有你们如今这般好处。” “若是你们不听话,坏了本官在皇太孙面前的承诺,休怪到时候这堆人头里面也有你们的一份!” “皇太孙是仁慈的,能给你们粮食、田地还有屋子,本官却是容不得人打马虎眼的,若是不听话,砍了脑袋就是!” 清化城西边的茫茫大山之中,一片山谷内,穿着大明制式细鳞甲,腰上挂着绣春刀的陈琼,站在一块高起的巨石上,在几名明军官兵的护卫下,趾高气扬的冲着满山谷的清化城外逃百姓宣讲着最新的政策。 很明显,一件政策的施行,到了最基层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修改版本,却施行的过程,也不可能如施政者一开始所设想的一样去推进。 陈琼可谓是杀气腾腾,几乎是一幕只要一言不合,眼前这些清化城百姓不答应跟他回去就要杀光在场所有人的样子。 然而,效果却是明显的。 至少山谷里的清化城外逃百姓,在看到那些昔日里站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欺压他们的权贵士绅,如今都成了一颗颗被石灰粉处理过的脑袋时。 也就明白了大明是真的来帮他们的,但如果不听话,这个该死的陈琼也真的会杀了他们。 一石的粮食? 山谷里的百姓不敢出声,却无不默契的认为。 大明那位素未蒙面的皇太孙定然是给了他们更大的好处,仁慈的大明皇太孙那可是中原的储君,富有四海,定然是给了他们更多的好处。 不过这些好处,都被眼前这个陈琼给截留了,最后只给他们留下一石的安家口粮。 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陈琼都杀了这么的清化城权贵和士绅了,截留些粮食是他不敢做的事情? 清化城的外头百姓们,如是淳朴的想着。 于是,他们现在很希望能回到清化城,去到大明皇太孙的治下生活,而不是面对这个杀人如麻的陈琼。 一名负责跟在陈琼身边作为监督的锦衣卫百户,默默的看着陈琼宣讲太孙的喻令仁政,观察着山谷中这些百姓的反应。 尽管陈琼的做法并非太孙所设想的,但至少陈琼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打马虎眼,上下有所手脚,这便是他作为监督者可以允许的范围之类。 至于那些百姓,只要他们认为大明和皇太孙是仁慈的,这便足够了。 在陈琼杀气腾腾的死亡威胁之下,山谷里的清化城外逃百姓,终于是在经过了大半月的逗留,开始在明军的指引下走出了山谷。 陈琼仍然是时不时的喊上几嗓子,镇压驯服这些百姓要好好听话。 然后,他便扔下这处山谷的百姓,去往更深处的山岭,去找回那些逃的更远的百姓。 而一旦等到陈琼离开。 负责指引护卫清化城外逃百姓回城的明军官兵,就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老乡,我来帮你。” “我帮你挑担子。” “孩子们注意,老人走慢些,我们不急。” “等回去了,你们就有田地和屋子,太孙还给你们留了好多的粮食吃。” “小心点,莫要伤着了。” 从明军官兵们接手回城百姓后,诸如此类用蹩脚的安南话说出口的提醒,就一直不曾中断过。 然后,就能看到成群身穿盔甲、身带兵器的大明官兵,竟然是和这些安南百姓混在了一起,不少人身上更是挑着沉重的担子。 还有些人怀里更是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大娃娃。 等离开山岭的范围之后,天知道是从哪来冒出来的小车,就将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给送到了车上,由明军官兵推着小车往清化城赶路。 即便是穿着将军甲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亲力亲为,做着帮扶的事情。 而这些穿着将军甲的将军们,往往也最是受到人群中孩子们的欢喜。 因为只要孩子们过来,这些将军就会从自己的怀里,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一枚枚甜滋滋的糖块。 一枚糖块,就能让一个孩子欢喜一整天,便是到了晚上所有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时候,这些孩子也会在睡梦之中说着将军甲们的好。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等离着清化城更近的时候,就会有已经返回清化城,分配了土地和屋子早先第一批回来的百姓,在各级里长村正的带领下,从家里带来热水和饭菜,招待后面回来的百姓和军队。 处处都透露着不一样。 但所有返回的清化城百姓,在当下又说不清这种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 他们只知道,陈朝的官兵和将军们,是不会这样做的。 更知道,那个陈琼是会杀人的。 而等百姓们一路走到清化城外,就会看到一片偌大的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建立起了一个个带有遮挡的木棚子。 一名穿着软甲的胖胖的大明将军,则是站在城门下的一个高台上,手中那个一个后细前粗的铁皮筒子,冲着所有人喊话。 “老乡们,太孙晓得诸位回来一路艰辛,大家也早就走的腿脚酸麻,浑身疲倦。” “所以太孙特意交代本官,在这城外设立了换洗处,大家可以在这边洗个热水澡。水都烧好了,只是衣服还要大家更换自己带来的。” “等下一批人回来,也要辛苦大家过来,为下一批人烧水。” 竟然还有洗澡的环节? 这就让所有从深山里回来的清化城外逃百姓意外不已。 然而,还不等这些人胆怯又期待的,想要带着一家老小走进那一座座可以容纳一家人,现在正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棚子里。 那名胖胖的将军又举着筒子喊道:“还有,大伙都注意了,等进了城,城门后面有放粥的地方,里面有肉丝,不多,但也是咱们太孙的一片心意。之所以不煮饭,是怕大家一路回来,突然吃了硬饭肠胃会不舒服,回头白白害了病。” “等大家喝完了粥,就可以一家一家的领牌子,去城主府前,每家领两石的安家口粮,然后在城东那边暂时住下来,等待城主府登记造册,再给他们分配城外的土地和屋子。” “还有一点,就是下回除了要出城烧水,还要在城里煮粥给下一批回来的人喝。” 胖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就有年迈和感性的百姓跪了下来。 高呼着大明太孙的仁慈,感谢着大明的到来。 然后,就有更多的人跪了下来。 直到所有回来的交趾百姓都跪在地上,感恩着大明的时候。 站在高台上负责太孙部后勤的胖将军,就动作搞笑的跳了下来,扔掉了手中的筒子,亲自跑到一名前最面的老人身边。 胖将军手脚有些局促的搀扶住老人。 “您老万不敢跪下来,您老这年龄,是能做我爷爷的人了。” 天呐! 大明的将军,竟然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是能做他爷爷的人。 这便是大明的将军们吗? 这便是陈暊那个狗日的嘴里说的,要来杀光他们的大明人吗? 这是世间最高贵的人! 这些都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人! 于是,更多的人不愿意站起来了,只能有跪拜来表达他们心中的感恩。 而在此刻清化城的城墙上。 朱高炽目光平静的看着城门外的已经成为司空见惯之事的场面,澹澹的转头看向身边仅仅穿着一件深色常服的朱允熥。 “你现在该下去装……那啥逼了吧。” 朱允熥翻翻白眼,一边往城下走去,一边说道:“孤这是与民亲如一体!” ……………… 大章求月票!这个月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民心 黑心 朱允熥的做派,让朱高炽想要骂人。 这样义正言辞,背后却充满了蝇营狗苟和谋算的话,大概也只有那些可怜的交趾人才会相信。 “还应该再煮些甜粥,这样才能更好的收拢民心。” 望着朱允熥走下城墙的背影,朱高炽心里忽的又想到,而后便对着候在不远处的太孙部后勤营的官吏招招手。 “世子。” 朱高炽嗯了声:“令,施粥处即日起加煮甜粥,糖要放足了,好叫这些交趾道的百姓,都能沐浴大明皇恩,甜于心。” 后勤营的官吏躬身领命。 朱高炽挥挥手,摇着头便跟着朱允熥的踪影往城墙下走。 一边走着,一边滴咕道:“好端端一个燕世子,全然被熥哥儿这厮给带坏了。” 清化城城门前。 太孙部后勤营的胖将军仍在于归来的百姓们手拉着手,热切的攀谈着。 “某家与你们说,你们现在回来了,在咱们大明的治下,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大明的读书郎都听说过吧。” “对!那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 “什么?清化城是大明交趾道的城池,大明的文曲星自然是会过来照顾大家,让大伙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的。” “放心吧,咱们大明的皇帝陛下眼里那是容不得沙子的,谁要是敢贪污,为祸地方,欺压了你们,就是文曲星也照杀不误。” “对!没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出身广东道的太孙部后勤营胖将军很有语言天赋。 从南征大军到达琼州府开始,胖将军便找了人自学安南地方言语,如今已经算得上是清化城里最是通晓安南地方方言的大明官员。 经过他的一番讲述和解释,城门前的清化城归来百姓们,无不眼中露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被胖将军拉住的老人家,则是满脸不敢相信的颤巍巍道:“太孙……咱们太孙!他老人家如今也在城里头?” 胖将军脑袋向后一缩,赶忙摇着头,苦笑不已道:“咱们太孙殿下可不是老人家,殿下年少有为,乃是国之根基,犹如翠竹破土、青松立于崖壁。” 老人立马想要伸手抽自己的脸,却是被胖将军给拉住。 “您来不必自责,咱都是明白人,您老这是想说殿下定然能长命百岁的是不是?” “对对对!老朽便是此意。” 后知后觉自己先前说错话的老人,这时候忙不住的点着头,心中只觉得这些大明人当真是最好说话的了。 这时候,旁边就又有人躬身弯腰走到了胖将军眼前。 胖将军立马露出笑容,挺着大肚子爽朗道:“这位兄弟可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咱都一一给大伙解释清楚了。” 来人只顾着摇头,然后神色好奇道:“小民有个不情之请,却不敢问出来。” 胖将军一挥手:“有甚不能问的,中原百姓都能去应天城的皇宫里头和咱们陛下问问题呢。” 大明的百姓能和皇帝陛下见面,还能问皇帝问题? 这显然是超乎这些交趾道百姓原本设想的。 那人小心翼翼的看向周围的人群,然后算得上是替代众人,问出话来:“小的们知晓大明仁义,沿途不单单是拍了军爷们护送,更是不曾饿过肚子。如今还能洗上热水澡,进城喝上肉粥,完事还能领着一旦的口粮等着大明分田分房子。” 胖将军颔首点头,脸色和煦的听着对方将话一一说完。 他便朗声道:“大伙尽管放心,若是这中间大伙觉得有什么事让你们不舒服了,只管和咱们说。如今清化城是隶属大明交趾道的,大伙就是交趾道的百姓,那自然也就是我大明的百姓。” 大明的百姓! 当胖将军将这话说出口之后,城门前的所有人都嗡的一下躁动了起来。 当他们从山岭之中走出来之后,在前来清化城的沿途,便不断的听到大明的百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描述。 听说,大明的百姓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地税改革,大明的皇帝陛下在努力让所有人都能够再不用多缴税,让所有人都吃上饭,穿上衣服。 还听说,向应天城周边的道府,如今已经是到了夜不闭户的地步,家家户户的粮仓里面,粮食都快要装不下了。 在快要走到清化城的时候,这些人更听说,大明正在准备让天下所有的尚未成年的孩子都走进学堂,大明的朝廷出钱出粮让那些孩子读书,不求能考取功名,但必然是能让这些孩子长大后认得字,会算术。 更听说,这个政策似乎也首先在交趾道推行。 那可不就是咱们这些大明交趾道人家的孩子们嘛! 忽然之间,这些百姓心中多了一份莫名的感觉。 是那种不差于大明中原百姓,乃至于在某些方面比中原百姓更好的那种奇妙的优越感。 方才还在问话的那人,当即问道:“将军的意思,咱们现在也是大明人了?” 这话问的有些迟疑,还带着些担忧。 目光之中满是期待。 胖将军重重的点着头,目光看向眼前的所有人,高声道:“只要大伙进了城,领了口粮,在军中文书那里登记造册,大家就都是大明人了!” 那人便又问道:“既然小的们都能做大明人,不知道小的们能不能见见太孙殿下。” 说完之后,这人目光小心的瞧着胖将军,又赶忙补充道:“小的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去应天城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可太孙就在清化城,是太孙让咱们有土种粮食,有房子住。咱们交趾道的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太孙是咱们交趾道的恩人,咱们必须要当面感谢太孙殿下。” 安南人? 那是什么? 现在咱们就是大明交趾道的人! 说话的人年纪并不大,不过是估摸刚刚三十而立的年纪,嘴里说着要当面感激大明皇太孙的话,目光则是藏不住的真切和动容。 胖将军近在迟尺,将这一幕看得最是仔细。 交趾道的人。 他们已经开始主动的认为自己是大明交趾道的人了。 这很好。 一如前几批归来的外逃百姓的身份认同上的转变。 而在这时候,胖将军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胖将军当即脸色一变,而后面朝着这些第一批交趾道百姓,郑重道:“太孙那是何等人也,且不说大伙现在还没有登记造册。就是都弄好了,可如今交趾道除了咱们清化城,其他地方还都是叛乱之地。太孙昼夜不歇,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的睡上一觉,就算殿下想见大伙,可哪里还有时间来见咱们。” 说完之后,胖将军便脸色忧虑的长叹一声,好似是在为了劳心劳力的皇太孙的身体状况担忧一般。 众人听到胖将军这话,亦是动容不已。 太孙已经好几宿为了交趾道不曾歇息了啊。 那最先说想要当着皇太孙面谢恩的人,已经恨不得要抽自己的脸,可恶自己竟然还想耽搁了太孙的歇息,耽搁太孙和朝廷的大军将其他还处在叛乱之中的交趾道兄弟姐妹们给解救出来。 自己真正是该死啊! 可就在这时候。 所有人只听到一声爽朗和煦,语调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沉稳的声音从胖将军的身后传来。 “可是我交趾道的百姓们回家了。” 在所有人的疑惑目光下,胖将军整个人浑身一颤,然后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众人,双手连连下压,然后就在所有人更加不解的目光下,胖将军整个人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转过了身子,单膝跪在地上。 “臣,大明交趾道清化城后勤营校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胖将军的跪拜在地。 在他身后的百姓们也都反应了过来。 皇太孙竟然出城来见他们了! 不用任何人提醒,所有人都乌泱泱的跪了下来。 城门前一片沉默,只有这些已经在心中认定自己是大明交趾道清化城百姓的人们,那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所有人就听到那脚步声好似是加快了些。 那道让人能交出身家性命的声音,则是略显急促责备的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老丈何必如此大礼,你这是折煞孤了,慢些慢些,孤扶着你起来。” 皇太孙说的话,交趾道清化城的百姓自然是听不懂的。 但好在有那名好心热切,和他们已经打成一片的胖将军,在一旁自动的翻译成了安南方言。 于是,便有人好奇的抬起头。 只见那个明明归为大明皇太孙,富有四海,乃大明国本根基的少年郎,尽然只是穿着一袭朴素的衣裳,满脸笑容好似自家邻居家的少年郎一样,没有丝毫嫌弃的做作,倒是全心全意的担心着人群最前面,那名老人家会在起来的时候摔倒。 当真是个英武少年郎! 更是个宽仁的太孙殿下啊! “咱家殿下果真好看。”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窃窃的念叨着。 旁边立马有人拉扯了一下说话的人,然后瞪着眼道:“咱们家太孙不好看,你好看?今日能见着咱们家太孙一眼,咱这辈子算是活足了!” “别说话了!殿下应该是要说话了。” “哎……可恨我听不懂咱们大明的官话,也不知将军说的学堂,我们能不能去学,这辈子一定要能听懂、能说咱们大明的官话!” 而在人群在最前面,背对着清化城城门的朱允熥,则是目光真切的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百姓。 他松开被自己搀扶起来的老人的双臂,挥挥衣袖,转身走到了先前胖将军所站立的高台上。 在瞩目睽睽之下。 只见朱允熥合手而立,随后竟然是面朝着这些归来的百姓躬身作揖。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只听朱允熥已经开口:“孤,今日听闻尔等归来,孤特意前来,只为感谢诸位对孤的信任,对朝廷的信任,对大明的信任。” 后勤营的胖将军,自动的作为翻译员,就站在高台下,手中重新拿起了那个扩音筒,高声对着人群翻译着朱允熥的话。 这便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吗? 也是咱们往后的皇太孙殿下? 清化城前,所有在今日归来的百姓,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即便是再不通中原礼仪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学着朱允熥的礼仪,高举双手合十,然后缓缓躬身弯腰,双臂双手高过头顶。 “孤感谢大伙的信任!” 朱允熥又高声道。 旋即,人群中便又有几人跪了下来。 最里用安南方言高呼着:“草民拜谢殿下,殿下此后便是要草民去死,草民也心甘情愿!” “小的们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朱允熥皱起眉头,然后走到高台边,弯腰听着胖将军的翻译。 随后,朱允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直起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孤不要你们为我赴汤蹈火,孤带着朝廷的官员、朝廷的大军来到交趾道,只做一件事情。” 胖将军照例逐字逐句,一丝不苟的翻译着。 朱允熥停顿了一下,自己好再一次观察眼前这一批归来的清化城百姓,也好让这些人能够将自己看得更仔细一些。 然后,他才缓缓举起手臂,沉声道:“孤来交趾道,只为让大伙的日子过的更好!更红火!” 轰的一下。 清华城外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的朱允熥,身形一个晃荡。 一直不曾被人注意到的朱高炽,已经是从后面冲了过来,一把搀扶住朱允熥。 人群出现了嘈杂和响动。 胖将军高声呼喊着要人群安静下来。 百姓们就看到,直到皇太孙在高台上,笑着摇摇头,推开那另一个胖胖的人后,然后又看向他们。 “孤只希望大伙能好好的过日子,交趾道的官府日后定然会帮着大家过好日子……” 这时候,众人又见皇太孙好似是下盘不稳的晃荡起来。 这一次那个胖胖的年轻人再也没给太孙机会,一把搀扶住皇太孙,转头看向高台下。 而后就有几名亲兵走上高台,搀扶着皇太孙走下高台。 那几名亲兵似乎想要将皇太孙给送回城中,可皇太孙却是一直摇头不允,最后那些亲兵只得无奈的搬来一把椅子,好让太孙能够坐下歇息。 这个时候,高台上,那个胖胖的年轻人便举起双手,对着众人开了口。 “大伙!老乡们!乡亲们!” “我是大明燕王世子朱高炽,如今清化城的一些事务,都暂时由我来管辖,大家将心都放进肚子里,日后只管好好的过日子。” “就在刚刚,我才想起来,大伙肯定还是有喜欢吃甜食的,所以我下令今日起城里的粥铺增加一道甜粥,大伙尽管敞开了肚子吃。” 城外的百姓们目光担忧的从皇太孙的身上转移到高台上,那位自称是燕王世子的年轻人身上。 朝廷竟然不单单是将太孙给派来了,还派来一位王爷的世子。 所有人在心中已经认定了,大明朝廷这是真心要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 不然也不会如此的劳师动众。 而朱高炽则是继续说道:“但话又说回来,咱们做事情向来都是要有规矩的,所以眼下我还是要先将日后清化城的规矩提前和大伙说清楚了。” 规矩自然是要有的,中原朝廷又最是讲规矩的地方。 清化城的百姓们纷纷点头。 朱高炽沉声道:“第一,大家进城之后只允许住在城主府安排的屋子里,不得擅闯其他地方。” “第二,绝不能浪费一粒粮食。” “第三,决不允许有人在城中作奸犯科。” “第四,城主府主持的分田分房子的事情,不得有任何意见,如实登基各户人丁数量。”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第五,城主府是为了让大伙过上好日子的,所有分地分房子不会按照大伙以前住的地方来,这一点希望大伙明白。” “第六,此后清化城一切政令以城主府为首,大伙往后就是大明交趾道清化城的百姓,清华城外的叛逆之言不得相信,有不曾认识的人潜入,必须检举于城主府知晓。” “第七,太孙恩德,今岁清化城不征缴赋税。但从明年开始,清化城所有人都必须依照大明百姓的税赋足额缴纳。” 一连七条告戒从朱高炽的嘴里说出。 随后他便等待着眼前这些百姓的消化。 这个一件很有益的事情,朱高炽最近乐此不疲。 因为这让他能够最直接的参与到社稷最低层的治理,也能够最真切的观察芸芸众生、黎明百姓面对朝堂政令时候的反应是怎样的。 等到面前这些百姓大致消化完,也不曾有人提出意见之后。 朱高炽便继续道:“大明的规矩很多,但终究只有一条,大伙安生过日子,听官府的话做事,便不会有任何事情。一旦不想安生过日子,做了犯法的事情,官府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轻则惩戒,重则剥夺分配的土地和房子,更重者发配倭国挖矿。” 燕王世子话锋一转。 高台前的清化城百姓们,立马便挥手摇头,口口声声、信誓旦旦的发誓绝对会做大明最最听官府话的良民。 朱高炽微微一笑,挥挥手:“既如此,我们也算是约法三章了。太孙近来身体不适,却非要亲眼见见大伙,我若是还在这里留着大伙不走,太孙也不会入城歇息。 大伙若是有事,往后只管与能找到的官兵们提。我这边带着太孙回城去了,大伙也早些去洗漱一番,早早的入城喝上一口热粥,登记造册之后就能美美的睡上一觉。” 说完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朱高炽走下高台到了似乎已经睡着了的皇太孙身边,亲自带着一个人搀扶着皇太孙,缓步向着城中走去。 所有人都在沉默。 直到胖将军开始高声喊着,让所有人都快些去洗漱的时候,人群才反应了过来。 然后这些人便又一次的成群结队的跪了下来。 “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洞里。 朱高炽默默的笑着,转头看向被自己搀扶着的朱允熥:“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你所设想的进行了吧。” 朱允熥外头看向朱高炽:“你那几条规矩应该改一改了,更严厉一些,一切都要以改土归流为目的。恩泽送给了他们,严法也必须同步推进,更要发挥同族之间的检举,让他们主动去防止身边的人破坏现在清化城的成果。” 朱高炽愣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叹息道:“还是你最心黑!” 朱允熥呵呵一笑:“走吧,扶稳孤,陈琼快要回城了,我觉得要对他先敲打敲打紧一紧,然后再给颗糖吃。” “你就是最黑心的!” ………… 求月票、求追订~不要养书啊~我好怕被你们给养死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谁是魔鬼 夏日里的清化城,就是一片属于黄金的海洋! 这是收获的季节,清华城外连绵的稻田里面,长满了稻穗重重垂下的即将成熟的稻谷。 再有大半个月,就是收割的时候了。 最先从山岭中返回清化城,经由城主府分配了土地和房屋的百姓,正在精心的照料着庄稼成熟前这最后一段时间。 走在两侧满是稻田的道路上。 陈琼却并没有喜悦的反应,反倒是脸色沉重,说不完的担忧和惶惶。 离着道路近的田地里,那些最先被自己弄回来的百姓,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脸上就会带着无数的厌恶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离着道路远远的。 人憎鬼嫌的样子了啊! 陈琼骑在马背上,不仅低叹一声,然后默默的看向身边那名身穿大明锦衣卫飞鱼服的男子,以及跟在自己身后的数百名明军官兵。 自己在面对清化城权贵士绅,以及那些躲藏在深山之中的百姓时,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基本上拥有着一言而决的权力。 可一旦自己不再面对那些人之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这些人监视控制起来的降臣而已。 而因为自己在清化城里,在清化城外,在西边的山岭中所有的事情,自己也得不到清化城百姓的信任。 自己似乎已经到了两边都不讨好的地步了。 于是,陈琼便愈发的忧愁起来。 清化城的消息并没有将他拒绝在外,自己也同样有些手段得到清化城每一日的讯息。 皇太孙在清化城做的所有事情,陈琼都一清二楚。那一次次的收买人心,一次次的将大明交趾道的观念灌输进回城百姓脑海之中的事情,陈琼清清楚楚。 就算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渠道传不来消息,身边那名锦衣卫百户也同样会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自己。 然后,每一次告诉自己的时候,这名锦衣卫百户就会目光平静的观察着自己的脸色和反应。 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杀人如麻、欺压百姓、谄媚于上的形象。 交趾人怕自己。 大明人瞧不上自己。 陈琼回头又扫了一眼路边田野里正在远去的百姓们,他很清楚的听到那些人已经将自己称呼为可怕的魔鬼。 他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自己是魔鬼的话,那么清化城里,那位如今被所有人都歌功颂德,称之为仁君的大明皇太孙,恐怕就是能够制造魔鬼的人了吧。 “陈公在想什么?” 锦衣卫百户的声音,传入陈琼的耳中。 陈琼外头看向对象,见对方再一次露出那副审查自己的目光,他这一次却是轻笑了起来。 而后在锦衣卫百户不解的注视下,陈琼询问道:“在下听闻,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不知百户是南镇抚司还是北镇抚司?” 锦衣卫百户顿了一下,澹澹的看着陈琼:“陈公既然知晓南北镇抚司,也应当知晓这两司各有其责。” 陈琼点点头,叹息一声:“在下是不是不能去应天城面见陛下了?” 百户摇头道:“我大明一切皆由圣裁,陈公的问题还恕我无法回答。” “想来便是不能去的了……”陈琼有些落寞的念叨着。 百户觉得这个时候的陈琼,对太孙而言,还是有大用处的。 便开口道:“太孙……我大明社稷基业,重在传承。陈公有大才,便是吏部考功,也当是放于能吏之列。殿下有革故鼎新之志,大明更是日新月异。我想,陈公该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锦衣卫百户觉得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毕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对陈琼这个背叛原安南的陈朝王族之人并没有厌恶的情绪,反倒是敬佩对方最是识时务。 只是对方毕竟是新降之人,中原从来就不短缺了降臣又复叛的事情,所以在锦衣卫内部对陈琼的评价,是仍然需要长期观察其对大明的忠诚之心如何。 但在这些条件之下,陈琼的行事作风却很受在清化城的锦衣卫们喜欢。 手段干净利落,杀人从不迟疑。 是个人才。 陈琼则是微微有些意外,默默的看了锦衣卫百户一眼,而后无声的拱拱手,全作感谢之意。 他正脸看向道路的前方,然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咱们到清化城了,回头等某见过殿下之后,便请百户和兄弟们在城中吃酒。” 没有百姓归城的日子,清化城外那一座座沐浴棚子就不会毛热气。若是有城中的百姓想要洗漱,倒是可以出城来自己烧火烧水自用。 倒是城里的粥铺,每日都在不停歇的煮粥发放给还没有分配到土地的百姓们。 锦衣卫百户看着相较于当初刚来之日冷冷清清的清化城,如今则是已经有了人烟气息,笑了笑看向陈琼:“此状亦有陈公之功,陈公所请,我等自不敢推却。” 陈琼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而是领着自己的几名侍从,扬起马鞭加快速度脱离整个队伍,朝着清化城里赶回去。 …… 清化城城主府里。 随着百姓们的归来,城主府前头已经开始渐渐的接纳了不少合适的女子做着洒扫之类的婢女之事。 城主府开出的工钱很是诱人。 每月两石的米,足以让这个岗位成为所有女子追求的目标。 于是,这条规定又成为了交趾道百姓夸赞感恩大明皇太孙的另一个原因和理由。 然而在后院,却仍然是只允许大明人长留,锦衣卫的人依旧充当着仆役的角色,更不会因此多一份工钱。 此刻,后花园的凉亭茶室里。 一名长得颇为魁梧的锦衣卫缇骑正将一份茶具送入茶室里。 正等他要开始为太孙和燕世子烹煮茶汤的时候。 燕世子朱高炽便满脸嫌隙的翻着白眼挥挥手:“辛苦了,且下去吧。” 缇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委屈的缩着手脚站了起来,躬身作揖缓缓退出。 正在翻阅着最新由朱高炽这位太孙部军司马,整理出来的有关于清化城改土归流安置归来百姓报告总结的朱允熥,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委屈巴巴退出去的锦衣卫,又看看已经接过茶具,自顾自烹煮起来的朱高炽。 “矫情。” 面对朱允熥的嘲讽,朱高炽充耳不闻。 他一边忙活着手上的事情,一边开口道:“如今我部已经接纳归来百姓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户,合人丁一万三千三百九十六人。均每户不足五人,依照我部对清化城的推算,已经归来人丁超过三成。” 朱允熥将报告合起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道:“一城之地人口五六万,在交趾道这等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大城了,你们的推算想来不会有错。” 朱高炽歪头看了眼朱允熥,继续道:“清化城是我们推行改土归流的实验地,如今回来的人丁,已经足够我们进入下一阶段的计划了。” 朱允熥嗯了声,随口道:“那就让高仰止他们那边抽调人手过来,既然这些今科进士、国朝举人愿意随军南下,自然不能让他们都待在昌化县那边。”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朱高炽表示了赞同,说道:“但你上次说的岗前培训考核,尤其是思想培训,我觉得很是重要,必须让他们清楚,自己来到交趾道之后需要做什么事情,又应当如何去做。” 朱允熥笑笑,看向朱高炽:“你是我部军司马,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 朱高炽却哼哼了一声。 然后便撇着双眼看向朱允熥,幽幽道:“是不是也将高仰止调过来,清化城要变成清化府,我想清化知府的位子你早就已经属意高仰止了吧。” 朱允熥点头道:“他是洪武二十五年的三鼎甲,恩科状元郎。若不是我给按下来,他现在已经是在翰林院做着编撰的清贵事情,等上两年就能去朝廷各部司做一个郎中。 现在在交趾道这等新征之地,做一个不显不贵的知府,算起来倒是委屈了他。” 朱高炽却是撇撇嘴。 最朱允熥这番话,全然不信。 更是连连哼哼着,脸上一副暧昧的表情。 他哼哼着说道:“大明律,直隶应天府以外,诸道知府,朝廷册正四品衔、领中宪大夫阶、授赞治尹勋,掌一府之地,万户人家,辖地政兵刑赋皆掌一人之手。便是任亨泰那位国朝头个拥有状元牌坊的人,也不曾有过这等起步。现在让高仰止做清化府的知府,又如何算得上是委屈了他?” 朱允熥胳膊撑在了桌子上,手掌拖着脸颊,歪头面色古怪的盯着朱高炽看。 朱高炽皱着眉,而后无奈的放下手上的活计,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没说对这件事有意见。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单单是要在交趾道推行改土归流,流通财货。还要用高仰止来撬动我大明部司衙门正印坐堂官,须得有州府经历之事?” 朱允熥面露疑惑:“为何你会这样想?” 朱高炽伸手,将水壶下的火苗压小了一点,好让热水煮开的慢一些,然后才缓缓说道:“文华殿行走。” 朱允熥眉头顿时一挑。 眨眨眼,示意朱高炽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轻叹一声:“如果……如果说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让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充任文华殿行走,也是在为未来筹备的吧。 从去岁开始,你就让他们三个人入宫署理参赞朝政奏章,这便是在铺路,又让他们都有过去到地方的经历,同样是在铺路。 如果我猜的没错,只要再等上一些念头,他们这三个文华殿行走,就连我恐怕都要改口称呼上一声大学士了吧。” 大学士一词自古有之,只是有时候具体字眼会有所不同而已。 譬如被称之为包龙图的前宋龙图阁直学士包拯。 朱允熥沉默了下来,这桩事情他从来没有和朱高炽谈论过,因为一切都是萌芽,都不曾具体放在优先项上去推进。 朱高炽看了眼朱允熥,不见他有别的反应,便继续道:“他们有了地方上的经历,又有朝中参赞朝政国事的履历,我很容易就能想到,你是要从另一个方向去恢复前唐、前宋那宰相之实。 如果这些都没有错的话,像高仰止这么一位心学出身的状元郎,身上还挂着翰林院学士的清贵官衔,如今起步于州府,将来就是你夹带里的大学士。” 朱允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是开口道:“按照你所猜测的,这样做会有何利弊之处。” 朱高炽这时候终于是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是没有错的。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要做,弊端自然是有的。权臣是绕不过去的问题,只要有人到了那个位置上,一旦有了私心,大明就会出现手握权柄的权臣,或成大明动乱之根源。” 朱允熥点点头:“利处呢?” 朱高炽便回道:“后世子孙想来也不可能人人如皇爷爷,怕是连如大伯和你的子孙,也是少见。如果真的有些这些举措,至少可以保证我大明政令延续,不至于因为一人的决策,而导致天下徒然之间分崩离析。” “如何完善此举?”朱允熥又问。 朱高炽迟疑的眨着眼看看朱允熥,良久后方才再一次开口:“监管,须得让他们心中有敬畏。皇权,大明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兵权,君王必须拥有天下带甲之兵的控制权,甚至我认为武英殿也应当启用。民心,近来观清化城施政,民心才是维系我等能否在此地长治久安之根本。只要民心不变,朝中便是有奸佞,我家亦可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很难。” 朱允熥长叹一声。 政治管理,从古至今,哪怕是到了未来,就没有一个完美无瑕的体系。 因为,人治就决定了政治是以人的意志去进行的。 而人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朱高炽低声轻叹:“自八百年周天子开始,天下就再没近千年的皇帝,终究是要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呜呜呜。 水壶口开始发出呜咽声。 朱高炽脸上一喜,露出笑容:“水煮好了。” “启禀太孙、世子,陈琼来了。” …… “臣,陈琼,召回百姓之时,手段有失,特来殿下面前请罪,请殿下治罪于臣下。” 茶室里,从大山里一路赶回清化城,却并没有缓口气歇息过片刻的陈琼,风尘仆仆的进了城主府,经由通禀之后进到茶室里,便跪在了地上沉声请罪。 刚刚煮开的水冲泡出来的茶汤有些烫嘴,所以朱允熥喝茶的动作很慢,而他也仅仅是澹澹的看了陈琼一眼。 一旁的燕世子、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则是坐的笔直,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眼帘微微下沉,嘴唇轻轻的动着。 “月前,本部前锋营将军、大明宁王朱权,领兵三千渡河,夺取谅山关,大将军率领中军抵达谅山关。” “越日,谅山关火灭,前锋营将军不肯休整,再次领兵前出,追击敌部逃兵,共五日,杀敌两千,俘获过三千。大将军中军大帐,立于谅山城外。” “三日后,大军休整完毕。大将军全军前出,叛逆陈元旦部前军不敌,溃之,谅山城为大将军夺之。此战,大将军部杀敌半万,俘虏万余。叛逆陈元旦部,推至谅江城,以河泽为险抵抗大将军进军路线。” 跪在地上的陈琼已经汗流浃背。 这样的前线军情奏报,本不需要在自己刚刚回城的时候讨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在这份军情奏报之中,大明可谓是天兵下凡,而和大明为敌的陈元旦已经被认定为叛逆,陈元旦统帅的安南叛逆军面对大明军队的时候,就是如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陈琼已经不敢想,处在谅江城前线的陈元旦,如今究竟是何等的心火中烧,焦急败坏,却又苦无退兵良策。 恐怕,陈元旦在谅山关丢失之后,就已经写信告知了大明,安南的一切都是黎季犛所为,他和安南陈朝都是忠心大明的。 只是想来,那位作为征南大将军的大明开国公是不会听一句话的。 大明正在以无敌的姿态,占领着安南的一片片土地,将其变成大明的交趾道属地。 这是此刻,陈琼从燕世子话音之中听出来的潜台词。 于是,跪拜在地上的陈琼,脸距离地面更近,屁股也愈发高高翘起。 “十五日前,前锋营将军领兵向西,占领太原城(没找到交趾道太原城之前的名字),西侧宣化城不战而降。前锋营将军转道东出,奇袭谅江城,一战而定。大将军正面进攻,两侧配合,叛逆陈元旦不敌,麾下折损过半,溃退至大罗城,据江而守,征召地方壮丁充实大军,观之或不再退,与城同在。” 安南已经完了。 彻底的完了。 陈元旦哪里是不再退,他是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大明已经达到了安南的国都大罗城外,他陈元旦还能让哪里去? 向西躲进深山老林之中? 听说大明那位原本坐镇云南道的西平侯沐英,已经将寮人部的地盘烧成一片白地了。 陈元旦西逃还能打得过西平侯沐英? 向南? 那更不可能了。 清化城这边的两万明军,就是一个负责关门打狗的角色,如今占据清化城的明军,已经将陈元旦南下逃窜的最后一条路给堵上了。 “大将军传信清化城,凡遇南下叛逆军,杀无赦,清化城不得放一人南下。” 陈琼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脸上低落的汗水,将地板给浸透。 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事,没有可歌可泣的战斗。 安南已经成为了历史上的一笔墨字,此后只会有大明交趾道。 那自己呢? 自己这个陈朝王族之人,安南降卒,又会如何? 陈琼满脸汗珠的抬起头,便看到皇太孙正平静的盯着自己。 他心下一颤,赶忙低下头,莫敢直视。 “臣恭贺朝廷战事捷捷,交趾道地方叛逆肃清在即,国朝承平鸿运,臣俯首甘为牛马走狗,唯愿皇太孙垂怜。” 这一刻,陈琼再也没有了矜持,也将所有的体面都丢的一干二净。 ……………… 抱歉今晚更新完了一点。 第二百七十五章 对宗室下手 们心自问。 在这一次回清化城的路上,当陈琼听到那些归来百姓在城门外经历的事情时,他的内心是愤怒的。 一石的安家口粮,到了城主府的嘴里变成了两石。 这一点,陈琼可以自己解释为,这是大明对清化城百姓的格外开恩。 可每一次只要有百姓回来,太孙就会和燕世子一同出城迎接归来百姓,更会将大明在交趾道、在清化城所要做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解释一遍。 这就让陈琼很愤怒和不满了。 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应该做,而是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之后,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和对比。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人憎鬼厌? 无非就是大明太好太好了。 而自己对清化城百姓,从表面上所看的所作所为,却是极其可恶的。 一个礼贤下士,宽待百姓的太孙。 一个是穷凶极恶,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已经死亡的陈朝王族中人。 傻子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可那些百姓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穷凶极恶,因为自己的死亡危险,他们又如何会轻易走出大山,会安安分分的回到清化城。 如果他们不回到清化城,又如何能够感受到大明皇太孙的恩德,又如何能谈得上分地分房子? 百姓是愚昧的,这一点陈琼在幼年时就清楚的明白。 百姓们的认知不足,他自然没有办法怪罪那些人。 而太孙明显是知道自己在西边大山里的所作所为,却仍然是将自己给对比成了一个恶徒。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是眼前这位来自大明的监国皇太孙,一步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给逼到了人憎鬼厌、天地不容的地步。 自己无法怪罪那些愚昧的百姓,可自己又如何敢怨恨眼前这位掌握着整个交趾道百万人生死的大明监国皇太孙呢? 如今,清化城如同一颗钉子,插在交趾的腰腹之处,将交趾一分为二。 北边的陈元旦面对明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已经退到了大罗城里,到了再无后路可退的地步。 而这些年陈朝和南边的占城关系也并不和睦,如今大明到来,外戚黎季犛也只敢带着陈暊逃到升龙城那边,再不敢继续南下进入占城疆域。 用脚想,陈琼都知道,此刻占城北境和交趾接壤的地方,已经是陈列大军。如果不是大明的介入,占城恐怕已经是打进来了。 黎季犛没有退路。 陈暊没有退路。 陈元旦也没有退路。 整个交趾道的本土人都没有退路。 他陈琼又如何能够有退路。 彻彻底底的当大明,当眼前这位年轻的监国皇太孙的门下走狗,是陈琼能想到的唯一的一条退路。 前路,就掌握在眼前这位尊贵的少年郎手中。 求生的欲望,让陈琼放弃了所有的尊严。 朱允熥慢悠悠的抬起眼帘,静静的注视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陈琼,这位安南陈朝王族的降臣。 他无声的偏头看向一旁的朱高炽,便看到对方正一脸古怪的盯着自己,眼里的神色大抵是在说自己就是那个最心黑的人。 而朱允熥,却是轻笑出声,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面朝陈琼:“陈卿何罪之有?孤早先便与陈卿说过,在孤面前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起来吧。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清化,路途劳顿,快饮一杯茶。” “臣有罪,不敢起,更不敢受殿下所赐。” 陈琼却耿言开口,人则还是匍匐在地上。 朱允熥眉头一凝:“是否有罪,乃朝廷律法裁!” 匍匐在地上的陈琼,浑身微微一颤。 他心怀惶恐,脖颈僵硬,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目光闪烁着的看向脸色阴沉的皇太孙。 仅仅是一眼,陈琼便又低下头,沉声道:“臣领命,谢恩。” 随后陈琼才双手撑地,慢慢的爬了起来。 只是姿态仍然谦卑不已,鞠偻着身子,低着头,双手合在一起。 朱高炽歪着头看了陈琼一眼,觉得这人大概是已经被熥哥儿折腾的够够的了,再折腾下去,这人便不能用了。 为了缓和气氛,安抚对方内心的惶恐。 朱高炽瞥了朱允熥一眼,然后微微起身,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碧绿之中带着一抹金黄的茶汤,放在了陈琼的面前。 “一路赶回来,陈公还是先喝口茶吧。” 陈琼立马侧身,微微一个点头躬身作揖,而后便又默默的回正了身子,保持着现在的姿态。 这人大概是被吓坏了。 被自己,被大将军,被交趾道目前的局势,给彻底的吓坏了。 朱允熥有些无奈。 看出陈琼心中的惶恐是为了什么。 他只得是轻声开口,暗示道:“大明,不会做那卸磨杀驴的事情。不贪不奸,朝廷自会赏罚分明,有才、有德者居高位,掌权柄,朝廷委以重任,推心置腹。于是,我大明开四域,化外莫敢不从。” 自己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自己的德行…… 似乎就有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样子了。 陈琼不是傻子,听得懂如今皇太孙还没有打算杀了自己,好安抚清化城百姓的想法。 心中一根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是稍稍松了一些。 陈琼上前一步,躬身合手举臂道:“臣唯殿下马首是瞻,敢有不从,便叫臣生死两难,魂飞魄散,不入六道轮回,为这人间一游魂。” 朱允熥微微一笑,敲打警醒过,如今也该到了给他一个甜枣的时候了。 于是,他便挥挥手,指向面前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坐。” 这一次,陈琼终于是遵令,缓身坐下。 只是却不敢坐实了,算是个虚坐。 茶也不敢动,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 朱允熥看向陈琼,说道:“陈卿若是出了事,大明交趾道的平定和善后,叫孤交于何人也?若是陈卿变作游魂,又岂不是要吓坏我大明交趾道芸芸稚嫩孩童。” “陈卿,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替孤辛苦一遭。” 最后,朱允熥盘坐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低头虚坐在眼前的陈琼。 陈琼抬头看看皇太孙,又低下头,抱着拳,歉声道:“能为殿下做事,乃是臣下的荣幸,不敢说苦道辛。” 朱允熥点点头:“你很不错,做事很有章法,清化城能有今日之局,亦有陈卿你的一份苦劳。” 陈琼低头道:“臣能有所出力,便是缴天之幸,不敢贪功。” 朱高炽翻翻白眼。 虚伪! 实在是太太虚伪了! 可他却没有办法,只能开口道:“陈公有所不知,清化城近日已经修书奏章,上呈应天,于陛下亲启。 想来,要不了多久,朝廷对陈公的封赏便会有旨意下来,往后你我便是真正的同朝为官,还望陈公能与某同心协力,定交趾道一方太平。” 报功的奏章已经送出清化城,送往应天了? 这则消息,倒是在陈琼的意料之外,眼底闪过一缕缕的惊喜。 只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敢谦卑道:“臣下不敢窃功,能在殿下座前办差,亦是臣下平生所愿。” 这话就有些露骨和谄媚了。 朱允熥亦是不由的向后缩了缩,坐了回去。 随后他才开口继续说道:“交趾道平镇招抚使,从三品的衔,大抵相当于中原的一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右参政,亦或是一地都转运使司衙门转运使。” 交趾道平镇招抚使是个什么差事,陈琼不懂。 但大明朝从三品的官,他却是明白其中的分量和掌握的权力,究竟能有多大,所匹配的地位又是多高。 当下,陈琼便再一次俯身叩首参拜。 声音也是喜极而泣,敲到好处的带着颤抖之音。 “臣,叩谢殿下知遇之恩,赏识之恩。臣骤受此恩,惶惶不安,诚惶诚恐。只敢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以报殿下今日之恩。” 这就是个比大明人还要大明人的人。 大明朝官场上那些个奉承话,全然被他这么个安南的降臣给学去了。 朱允熥抖抖眉头:“报功便是如此报上去的,至于朝廷如何酬功,却非孤所能干涉。但陈卿忠心大明,朝廷却终究是能看得见,赏赐自不会少。” 朱高炽则对陈琼解释道:“交趾道平镇招抚使,乃掌交趾道万民归心,肃清地方,尊服王化之权。日后,交趾道前路如何,可就握在陈招抚的手上了。” 陈招抚? 听到这样的大明官场称呼,让陈琼微微有些意外和意动。 这是自己在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大明人道路上的踏出去的一大步。 然而,让陈琼真正关注的是这个交趾道平镇招抚使的官职所带来的责任。 让交趾道万民归心,这自然是应有之意,无需多言。 可那后面的肃清地方、尊服王化,却是有的说道了。 陈琼默默抬头看向正在品茗的皇太孙,见对方模样自然轻松,他的心中却是不由一沉,直接的此刻就连自己的双肩都是沉甸甸的。 大明朝从三品的官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可如此重赏之下,陈琼很清楚,大明需要自己在交趾道做什么事情。 将自己在清化城所做的事情,扩大到整个交趾道! 如今清化城地方肃清,百姓皆尊服大明王化。那么就说明清化城的为政方式是没有错的,那自己就要将在清化城做的事情,带到整个交趾道。 自己在清化城做了什么事情? 陈琼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 不由的开始后背发麻。 他发现,自己自从大明来到清化城之后,自己只做了一件事情。 杀人! 杀权贵士绅! 用人头来威胁百姓! 朱允熥直到将一杯茶都喝光,将空着的茶杯推到朱高炽面前,在对方的幽怨注视下,转头看向陈琼:“叛逆陈元旦时日无多,叛逆黎季犛戕害陈暊及一众远陈朝王族,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孤以为,如今放眼交趾道,唯陈招抚独苗也,大明往后自会厚待陈招抚,定居应天,与国同休,封侯拜公,享世间荣华。” 陈琼又是心神一颤。 自己被成为了原来的安南陈朝王族最后一个人。 原国主陈暊被戕害。 王族被无一存活。 这是皇太孙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袒露大明的野……志向! 也是对方第一次正面给自己承诺未来。 能和大明与国同休的公侯啊! 陈琼再也不多想。 便是叫自己杀光了交趾道土地上,那些原来的安南陈朝遗留下来的叛逆又如何! 茶室里。 只剩下梆梆梆的磕头声。 “陈招抚且去歇息吧,城主府后院已经为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热水早就烧好。这两日陈招抚便好好的歇息着,回头还是要尽快将清化府的外逃百姓都给劝说回来。“ 额头磕的红彤彤的陈琼,被朱高炽拉了起来。 朱高炽拍着对方的后背,将对方给送出了茶室。 陈琼茫然的谢了一声,茫然的跟着一名锦衣卫官兵往城主府为自己安排的屋子过去。 “所以,陈琼这个人算是尽收其心了。”送走陈琼,回到茶室里的朱高炽,显得有些疲倦的瘫坐在地上,伸着双腿,双手轻轻的敲着。 朱允熥没有等来自家兄弟倒的茶水,只得自己倒了一杯。 有些烫嘴,便只能放着冷却一会儿。 所以,朱允熥开口道:“大明在交趾道的政策将会是一以贯之的。” 朱高炽歪着头,撇撇嘴:“果然,只有你能当皇太孙。” “想说我虚伪?”朱允熥哼哼着,也不气恼,果断承认道:“只要能让大明威加海内,征服域外,万国臣服,日月同耀,昼夜不断,便是刀斧加身,堕入六道轮回之中,我亦不改此志!” 朱高炽张张嘴,渐渐的收起了脸上的松散,慢慢的爬起来,到了朱允熥面前,一丝不苟的躬身作揖。 “只有你能当皇太孙!” 这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和态度。 朱高炽的眼里全是真诚和坦荡。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等陈琼肃清交趾道,就是他去应天城当一个安乐公侯的时候,既然我给了这个承诺,大明就一定不会怠慢了人家。” 左右不过是杀人的事情。 朱高炽点点头,回到位置上,转口道:“这一次,安南最后冬季到来之前,就能彻底平定,随后就是肃清地方,开始全面改土归流,驯服地方百姓的时候了。” 说着,他有些迟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笑了笑:“你是想说,第一任交趾道布政使,我属意于谁?” 朱高炽点点头:“陈琼为平镇招抚使,大概要带上两三年才会去应天城,咱们又不可能待那么久,大将军还要继续南征西进,交趾道就需要有一位足够压得住场面的人来接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清化大都督兼交趾道巡抚,五年后留清化大都督职,交趾道巡抚改设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转运使司,此般安排如何?” 朱允熥慢条细理的将自己对交趾道五年内的计划一并说出,随后便轻啄一口茶汤,目光悠然的看向朱高炽。 “清化大都督?交趾道巡抚?” 朱高炽低声念叨着,随后眼神一震,有些迟疑的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解释道:“大明地方使司之设,乃是为了分权,不至我大明出现前唐的藩镇之乱,地方权柄尽掌于一人之手。但如今交趾道乃新征之地,还是需要权柄尽入一人之手,才能政令通畅,做到政通人和。” 朱高炽沉默了下来。 正在倒着茶水的手也忘了停下来,两眼渐渐呆滞了起来。 “啊……” 一声低沉的呻吟叫声从朱高炽的嘴里发出。 然后,他才发现茶水已经是将自己的手背烫红,而朱允熥却正一边喝着茶,一边面带笑容的盯着自己。 朱高炽脸上不由一红,然后连连咳嗽起来。 朱允熥幽幽道:“莫急,别慌。” 朱高炽却是勐的一拍桌子,双眼瞪着近在迟尺喝着茶的朱允熥。 然后。 他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重重的向后坐了下去。 随后,就听朱高炽低声道:“大将军那边的消息,这一次十七叔在军中表现卓着,夺人瞩目,军中众将心悦臣服。 十七叔自入大将军麾下,便自请为前锋将军,为大将军中军开路,每战必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气势无双。 谅山关一战、谅山城一战、太原州一战,征讨途中大小战事不下十数次。如今,十七叔身中箭伤一十二处,枪伤有三,刀伤有八。 十七叔是咱们大明的宁王,不曾两年就要就藩北地,同于北平行都司一地。此次南征一战,足以让他收获战功和军中将士诚服,于就藩北地将大有益。” 朱允熥眼角余光瞥了眼朱高炽,而后便幽幽道:“十七叔乃我朱家子嗣,如此多伤,须得将养彻底。以我之经验,还需在交趾道将养三五载方可。” 彭。 一声巨响,整张茶桌上的茶具哐当作响,杯口下的茶汤更是掀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朱允熥脸色平静的盯着突然有此巨大反应的朱高炽。 却看朱高炽已经是瞪大了双眼,气喘吁吁的瞪着朱允熥。 “你当真要对十七叔动心思!” 朱允熥撇撇嘴,很光棍的耸耸肩摊手道:“是你说十七叔几乎遍体鳞伤,我身为侄子,自然要为十七叔的身体安康考虑。” 朱高炽却是重重的喘息着:“你是知道,皇爷爷已经打算明年让十七叔他们就藩了,这是咱们大明宗室,咱们朱家的国策!” 说完之后,朱高炽失神的跌坐回去。 他就知道熥哥儿是要对宗室下手的,即便自己已经猜到了,但当真正得到明确的回答,还是有些震惊和意外,还有一缕担忧和不安。 朱允熥却只是哼哼了两声,目光颇有深意:“我想,十七叔定会感激炽哥儿忧心他的身体健康与否的。” “不当人子!” “你怎就将我也拉下水了!” “吾羞于你同伍!” 第二百七十六章 跑马圈地 清化城终于进入到了高速发展的状态中。 前几批从大山里面回来的上万名百姓,已经在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的安排下,由一批军中文书分配土地和房屋。 腾空出来的清化城,也在源源不断的接纳着新的百姓回来。 经过敲打和给予希望的陈琼,再一次离开清化城,开始做起交趾道平镇招抚使差事的时候,就显得更加的得心应手,也因而让清化城几乎是每一日都在接收着一批批的百姓。 没有了后顾之忧,或者说是没有了退路的陈琼,已经彻底的将自己看做是大明朝廷委任的交趾道平镇招抚使来看待了,做事的效率自然就更快了一些。 现在的陈琼脑子很清楚。 自己就是原来的安南陈朝王族最后一个人。 就算国主陈暊现在还被黎季犛拿捏在手中,甚至就算是还能夜御十女。 在陈琼心中,陈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就算现在还活着,大明也绝无可能让他一直活下去。 陈暊能被死掉。 他陈琼更容易死掉。 皇太孙之所以让自己做那招抚使,替他去办事,左右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交趾人的原因而已。 换一个人来做自己现在的事情,并不是一件难事。 在清楚这些之后,陈琼用高超的工作效率,争取自己能够早日走出清化府,走出交趾道,走进大明应天城去。 和如今整日里在大山中寻找清化城外逃百姓的陈琼相比。 朱允熥的日子就显得很是惬意。 作为政策制定者的他,只需要想清楚交趾道未来要走怎样的路便可以。 政策的落实,自然有下面一帮人去执行。 太孙部文书、将校们的辛苦,夜以继日的劳顿,没有人在意,回头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有军中考功记录在册,回京之日才是这些人收获成果的时候。 走在周围一望无际皆是金黄稻谷的田埂上,朱允熥神清气爽。 他指着不远处一片村落,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朱高炽:“凡百户为一村、十村为一乡镇。村正、乡长人选,都要落实下去,要选真心真意向着我大明的人,便是愚钝些也无所谓。” “首选忠心之辈。”朱高炽点头回应了一句。 朱允熥笑笑:“只等高仰止他们过来,我部就要前出大罗城,配合大将军对陈元旦形成合围之势,彻底断绝了陈元旦的退路。” 朱高炽目光闪烁:“困兽犹斗,合围之下的大罗城,恐怕会让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才能夺取。” 自古以来,攻城之战有着无数的潜规则。 或是十倍之数可围之,五倍之数可攻之,三倍之数可围三缺一。 常升麾下的中军加上清化城这边的太孙部,也不过六万兵马。 去掉留守各地已经占领的城池,围攻大罗城的明军最多不过五万。 而此刻的大罗城里,陈元旦究竟集结了多少安南兵? 朱高炽想想,觉得这个数目大抵不会低于十万。 朱允熥却摇头道:“一旦高仰止从昌化县过来,交趾道就要尽快进入到改土归流发展之中。给陈元旦留下后退的路子,只会让他手下那支军队变得零散,恐会对我们后续的计划产生影响。” 朱高炽张张嘴,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的军中文书、将领、锦衣卫等人。 等到这些人都停下脚步。 朱高炽这才跟上已经走出去一大截的朱允熥,而后低声道:“你要屠了大罗城?那可是几十万人!” 朱允熥愣住了,不解的看向脸色震惊的朱高炽。 他无奈的笑道:“我何曾如此说过?但大罗城里的人绝对不能脱离我们的控制,必须要在我大明的掌控之下,如此才能让高仰止他们推行改土归流。” 朱高炽长出一口气,点着头沉吟念叨着:“也就是只杀陈元旦他们这些人了。” 朱允熥又一次否认道:“大明不会亲自动手杀了陈元旦这么一位交趾道的忠臣。” 朱高炽啊了一声。 然后目光就逐渐变得暧昧起来,最后则是幽幽一叹:“陈琼这个人算是被你用到极致了。”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说话,对朱高炽所说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陈琼自从在清华城外携城投向开始,在交趾道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而大明又是仁义的,对这样的人自然做不到卸磨杀驴的事情,等到陈琼在交趾道的作用发挥完之后,应天城里一个富足的安乐公侯,足以酬谢他的付出。 而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靠近马江的一片已经开始排水晒干,等待收割的稻田边上。 大明南征大军太孙部中的侯伯将领们,正聚在一起,喜笑颜开的望着眼前这望不到边际的稻田,一张张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 景川侯曹震笑得最是豪迈大声,没有遮掩。 手中握着一把稻穗,嘴里用那吃人一样的牙齿,狠狠的咀嚼着一粒粒还带着外壳的稻谷。 “足足好的稻子,当真是种子撒进地里,就能自个儿长出庄稼来!” 稻谷甜美的味道在曹震的口腔之中扩散开,明明只是稻谷的清香,却让他味蕾大动,喜上眉头。 在他身边的会宁侯、普定侯、东川侯、舳舻侯、东莞伯、徽先伯等一众功勋将领们,亦是心满意足,满脸喜悦。 会宁侯张温和声道:“咱大明这一遭南征,算是大赚特赚了!” 普定侯陈桓感叹道:“若不是我等亲自追随太孙来这里走一遭,亲眼看到,我等又何曾能真的信了此地的富饶。” 曹震将手中的稻穗揣进怀里,拍拍双手:“如今清化城已经逐渐走上正轨,那个陈琼虽然让我不喜,但办起事情来却是有些本事的。 眼下可见的,清化城的百姓会越来越多,这一次依附在我家门下的商贾们,可是已经在催促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太孙的重用。” 张温摇摇头:“商贾之事,军司马那边已经安排下来了,昨日刚刚传令目前为我军运送粮草的商贾们,也传信昌化县那边了,只等过几日商贾云集清化城,太孙那边就会有所安排。” 曹震一愣,然后皱眉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温瞪了曹震一眼。 东莞伯何荣无奈摇头:“曹侯整日带着亲兵往城外跑,大手一挥就是想要圈下一片地归了你曹姓,城主府那边的消息你还有空闲关注?” 被同袍这般说,曹震脸上不由一红。 只听他闷闷道:“我这不是先看好了地方,回头也能替太孙节省些时间嘛。” “哦?景川侯要为孤节省什么时间?” 朱允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让在场这些个功勋侯伯们不由一愣,而后赶忙转身,面朝朱允熥来的方向躬身抱拳作揖。 他们倒是没有想到,今日他们只是临时起意出城的,竟然也能碰上同样出城的太孙和燕世子。 朱允熥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里看到对面这些人。 这帮杀才,竟然不在营中操练兵马,反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的跑到田间地头上来了。 等他走到了众人面前,便挥挥手:“都免礼了吧。” 望着面前这些只穿着常服出城的侯伯功勋们一一起身,朱允熥面带笑容,神色舒缓。 起身后的会宁侯张温,面露好奇的看向朱允熥:“臣等今日相约出营,想亲眼看一看我大明交趾道未来的收成如何。不意竟然偶遇殿下,不知殿下是否也是在筹备清化城夏粮收割的事情?” 朱允熥点点头嗯了一声:“大军在外,总是靠昌华成调运粮草非是长久之事,海船总是要空余出来,才好将大军的战利品运回,也方便那些个商贾流通起来。” 曹震低着头红着脸,不敢吱声,有种自己正在讨论着利益好处,却好巧不巧被太孙给撞见的尴尬。 张温则是表现如常:“臣等已经收到军司马处下发的命令,只等到了日子,就会派出营中官兵,去还未安置百姓的地里收割夏粮入仓。” 夏粮这两天就可以收割晒干入库了,但清化城外逃的百姓也没有全数回来。 加之当初被陈琼一并杀光了的那些权贵士绅家的田地。 这些如今都是没有人照理的。 除了让太孙部的官兵去地里收庄稼,也没有别的法子。 不过好在,大明的官兵还不是全职专业的军人。 大明军户,不光是军中士卒,也是要种田的。 朱允熥则是目光澹澹的看向一旁低着头的曹震,笑吟吟再次询问道:“先前,景川侯提及,可谓孤节省时间,不知是何意?” 张温回头看向低着头的曹震,心中好笑不已,知晓太孙这会儿不会是在说着玩笑话而已。 然而曹震却是心中惶恐。 连忙举臂抱拳:“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 这个憨货!朱允熥心中暗骂了一声,然后看向在场众人。 朱允熥笑了笑,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他挥手扫向周围无垠的田地。 “这里,自然有孤在应天时,许给诸位的置换之地。孤信守承诺,绝不耍赖,该是诸位拿到手的,孤会给足了。” 交趾道的征讨已经进行到了现在,大罗城里的陈元旦已经时日无多,南边被占城挡住不能继续南下的黎季犛也只能干等着大明杀到,除非他带着陈暊和陈朝王族子弟逃向西边,亦或是乘船出海躲藏。 不然,交趾道的局面已经算是彻底确定下来了。 这个时候,就该是分配利益和好处的时候了。 张温等人则是齐齐躬身抱拳。 “臣等不敢。” 朱允熥笑了笑,也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自顾自道:“该有的事情,该有的想法,没有什么好忌讳的。若是你们当真一个个清心寡欲,倒是真的要叫孤心中不安了。” 嬉笑之中,朱允熥目光澹澹的扫过众人。 一个好的臣子,并不以绝对的忠心而论,也不以绝对的才能而言。 有所缺点的臣子,还有些忠心和才能,这样的人才是可以驱使和使用的。 若是张温、曹震这些统兵武将,也学着山上的倒是无欲无求,就该朱允熥头疼,更会让老爷子和老爹忧虑,他们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文官贪权,武将贪财。 这才是他们这些臣子应该表现出来的毛病。 曹震茫然的抬起头,低声道:“殿下当真不怪罪臣?” 朱允熥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曹震道:“景川侯可是已经看好了你家要哪块地了?” 曹震有些迟疑,偏头看向张温等人。 张温有些无奈,这厮当真是个憨货。 只得皱眉使了个眼色。 曹震这才出了一口气,带着些羞涩,继续对着朱允熥说道:“回殿下,臣确实是看好了。就清华城上游马江右岸的那片地。” 说完之后,曹震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唯恐自己说完之后,太孙就翻脸不认人。 然而,朱允熥却是默默皱眉回忆着清化府的地形。 然后眉头挑动着看向曹震,幽幽道:“曹侯当真是选的一块好地方啊。” 曹震赶忙开口:“这块地臣下再也不想了。” 这时候,就连跟着朱允熥过来的朱高炽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朱允熥苦笑不已,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便那块地吧。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马江边上那块地,还有一座山是吧,山北边另有一条小河。” 曹震憨憨的伸手挠头,点头确认着。 朱允熥便说道:“是块好地方,风水也不错。就从北边那条河开始,将那座山囊括进去,一路往清化城这边划界吧。” 听到太孙竟然答应了自己圈地的小心思,曹震脸上一喜。 当即躬身抱拳:“臣遵令。” 朱高炽这时候便开口道:“景川侯可派人送信回应天,家里也该安排好人手,今岁冬天之前过来。明年开春了,也就能置换好这些地了。” 十倍置换! 这是当初朱允熥和他们承诺的比例。 曹震已经开始算着,自家名下到底有多少是正正经经的田地,可以用来置换的。 曹震如今沉浸在喜悦之中,余下的张温等人心中便升起了浓郁的期待。 他们可也是当初和太孙定下了交易的。 朱允熥看向这些人,轻声道:“交趾道很大,不单单是一个清化府。如今大将军已经吞并大罗城外,我部也即将开拔前往大罗城,对其实现合围之势。届时,交趾道之地,皆可由诸位挑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不可能将一整座清化府都交易给眼前这些功勋侯伯们,这不符合未来交趾道的发展计划,而将他们分散开,也有利于让交趾道的农业水平,在大明的影响下提升到和大明一个水平上。 这些人家拿下交趾道的地,总不可能就在交趾道招募百姓耕种吧。他们总是要从大明送来经验老道的庄稼汉,在交趾道为他们种田。 这就无形的借助大明勋贵们的力量,改善交趾道的农业生产水平。 而这些人家收获了粮食,不论他们是就近交易到广东、广西、云南等道,还是运回应天去,都将推动自己流通天下的图谋。 只要有人选择走海路,也势必会推动造船业的再一次发展。 能用一条船运回粮食的事情,想来他们也不愿意选择用两条船,甚至是三条四条船。 这就促使他们会去发展更大、更稳的海船。 “臣等遵令。” 张温等人带着期待,躬身作揖送走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张温便脸色一沉,看向众人。 “先前殿下所言,我部与大将军对大罗城陈元旦部形成合围之势,诸位也都听到了吧。” 众人当即点头:“自是明白的。” 张温点点头:“如此,便尽快安排各营官兵,将清化城外地里头的庄稼都收回来的吧。而后留下守城兵马,我部便可北上大罗城了。” 从出兵交趾道以来,太孙部一仗未打。 虽然众人真正的诉求如今已经有景川侯曹震得到了兑现,余下众人也会一一兑现。 但他们这些大明洪武朝的开国功勋将领们,对战争的渴望同样深重。 哪有将军不渴望冲阵杀敌的。 众人随着张温的提醒,纷纷提神振气,目光烁烁。 而回到城主府的朱允熥则是往嘴里勐灌凉茶水。 如今交趾道的气温愈发炎热起来,仅仅是出城走了一遭,就让他前胸后背湿透。 脱下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对襟的朱允熥,就看着同样脱掉衣服散热的朱高炽,正在一旁抱着一个冰激凌啃。 “这东西你还是少吃一些,好不容易这两个月瘦下来一点。” 朱允熥看着自从出京后,便每一日都在减重的朱高炽,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朱高炽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浑身抖擞着打颤,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你这是在为难于我。难道你不知道胖子最是怕热?” 朱允熥撇撇嘴:“之前我和太医院院使山永年讨论,一直认为,体重过胖之人不寿。” 不寿。 短命也。 一听这话,朱高炽又是一颤,赶忙决绝的将手中的冰淇淋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眼睛里又露出浓浓的不舍。 朱允熥看着他这幅模样,一时间好笑不已。 而就在这时。 外头有锦衣卫的人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城主府上有陈琼送来的几名女子。” 朱高炽长大了嘴巴:“那厮当着是送女人过来了?” 朱允熥也是一脸黑线,回想起之前朱尚炳和自己说的,陈琼在为自己搜寻陈朝王族女子的事情来。 然而,他看着面前还不曾离去的锦衣卫,脸上夹杂着一抹迟疑,不由起了一丝疑心。 “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 求月票~ 第二百七十七章 姨娘,听我解释 陈琼为了讨好自己,在外头搜刮陈朝王族女子献给自己,这是可以理解,并且需要得到肯定的事情。 朱允熥绝不会承认,这些日子城主府里,由那些锦衣卫的人操持的不好。 可谁又能拒绝,自己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位位年轻且模样姣好的女子,而不是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杀气的锦衣卫。 朱允熥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面前的锦衣卫。 “殿下,是应天城那边有人来了。” 不曾离去的锦衣卫,只是稍作思量后,便用最含湖的话将事情给说出。 朱允熥却是彻底不懂了。 应天城来人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诸如火药和军中的部分兵械,都是只能在应天府制造出成品,然后由朝廷派人专门运送过来的。 朱高炽则直接开口询问道:“可是工部的人,上次我上奏朝廷,要工部再派遣些匠作过来,是不是人都来了?” 前来禀报的锦衣卫摇摇头。 朱高炽轻咦一声,然后转口道:“那便是兵部的人?” 锦衣卫摇摇头,低声道:“是中山王府的人……” “中山王府?” 朱允熥和朱高炽同时意外开口出声。 两人默契的转头对视了一眼。 中山王府徐家在这一次南征之事上,并没有家中子弟参与。 不论是中山王嫡长子、魏国公徐辉祖,还是老二徐膺绪、老四徐增寿,都不曾进入南征大军之中。 非是因为朝廷要搁置中山王府一系。 而是因为自从秦王朱樉离开秦藩回京,后来又前去浙江道钦差办事,秦藩一地便少了统领边军兵马的人,所以朝廷这才又特地下旨,叫了徐家原本在秦藩操练边军的兄弟,继续留在秦藩坐镇。 这才导致此次,几乎是大明朝堂勋贵齐出的南征大军中,没有出现中山王府的人。 只是徐家现在这个时候竟然来人了…… 朱高炽想了想,便微微笑起来:“想来,是中山王府算着日子,觉着是时候和你兑现当初在应天时那场交易的时候了。” 朱允熥歪过头:“你是说,徐家是来要地的?” 徐家来要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中山王徐达当初是大明军中第一人,即便是他薨逝(公侯可用)之后,中山王府一系在大明军中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 朱高炽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头呵呵的笑着:“中山王府这些年深受皇恩,徐家名下田亩不下万亩,若是换到交趾道这边是多少来着?” 说完之后,朱高炽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 在朱允熥尴尬的脸色中,朱高炽哦了一声:“算出来了,不下十万亩的地。” 朱允熥哼哼两声,撇嘴道:“合共三万两千多亩,置换于交趾道,便是三十二万亩以上……” 朱高炽听到这个比自己报出来的数,足足翻了三倍的数字,不由一愣,半响才幽幽道:“一成的应天府之地。” 应天府有地三百四十万亩左右(现在的数据,明初亩数没查到)。 从三十万亩变成一成。 朱允熥听起来就觉得也不过如此。 他不由想到,要不了百年,大明朝就会出现半城人家,一城人家的事情来。 数十年后,大半松江府都成了某一位被称之为大明朝忠良砥柱人家的。 就觉得可笑至极。 不等朱允熥开口,便又听外头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后花园中的茶室,乃四面透风的营造样式,柱子之间以竹帘和薄纱隔绝内外。 而在唯一的出入口,则只有一层薄纱阻挡。 也正是因此,朱允熥就见最近几日不是出城操练兵马,就是在城主府和他与朱高炽为其寻得的那几名清化城权贵士绅人家女子厮混的朱尚炳,已经是满脸放荡的掀开薄纱走了进来。 “熥哥儿,外头这些个姑娘,我可是都给你带过来了。” 朱尚炳邀功一样的挥手指着外面,嘴里喊着话,人已经是斜插着靠坐在了茶桌前的蒲团上。 朱允熥眯眼瞧着没个正形坐在自己眼前的朱尚炳。 见其面色红润,眼下不见青紫,腰板直挺挺的绷紧,整个人好不快活的模样,心中才稍稍安心了些。 朱高炽却是直接开口道:“怎得不见你去城外营中,也没在自己远离待着,跑到这边作甚?” 正在仰头喝水的朱尚炳立马放下茶壶,转头看向朱高炽,呵呵两声:“你当我是什么人?” 朱高炽闭上嘴,眼帘微微眯起,不愿搭话。 可那表情却无疑是出卖了他的想法。 朱尚炳却不气恼,又抓起桌子上的一串果子,摘下一枚抛到空中,然后仰着头张着嘴,将果子叼住吃进肚子里。 玩了两下,确认过自己还是百发百中之中。 朱尚炳这才哼哼着开口道:“规矩我还是懂的。这几日兄弟我不过是在调教那些小女娘们唱曲罢了。” 说完之后,朱尚炳的眼睛里便露出一缕缕你思想有问题的样子,盯着朱高炽看。 朱高炽顿生恼火,瞪向朱尚炳:“你有这等闲情逸致?” 朱尚炳哼哼着拍拍手,挺起胸膛,沉声道:“熥哥儿与我说过,要想交趾道长治久安,便要交趾人皆操汉话,皆行汉礼。这些我不懂,但让交趾人都唱咱大明的曲子,我觉得也是可行的。” 这玩意还懂这个? 朱高炽满脸质疑的望了望脸上满是骄傲得意的朱尚炳,又回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点头。 朱高炽当场便长叹一声,举手拍向额头:“倒是真叫你歪打正着办了件事情。” 朱尚炳挪挪嘴,能在智商上面头一次碾压小胖,同样让他心中嘘唏不已。 当即转头,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都进来吧。” 喊完之后,这厮还不忘将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活脱脱一副教坊司小厮的模样,看得朱高炽一愣一愣的。 朱允熥却是合手放在腿上,静观其变,要看清朱尚炳今天到底想做什么。 而随着朱尚炳的声音。 一直候在外面的十多道倩影,这才排着队,颔首低头,合手躬身,鱼贯走了进来。 本来还算宽敞的茶室,这么一下子就变得拥挤狭小了起来。 朱尚炳也如同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指着这些走进来的女子说起自己的陈词来。 “陈琼属实难得做了一回人事,咱倒是真的没有发现他还有这个本事。” 说着话,朱尚炳嘴里啧啧有声。 “他自己倒是遵令,没有离开清化城,却还是惦记着熥哥儿的事,派了人去建昌城等地,要求挺多,所幸也找到了这十多个合要求的女娘们。”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顺着此刻似乎是换了一个职业的朱尚炳的解释。 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齐齐的,看向这十多名站在眼前的女娘们。 按照朱允熥的猜想,眼前这十多人年龄最多相差不到三岁,都是十三四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的原因,陈琼特意为她们换了一身装饰。 水蓝色的细纱下,是一层素白带着些蛋黄色的断臂短袖里衣,足下等着一双青蓝的绣花鞋,头上梳着中原未出阁女子的发饰装饰。 可谓是用心到了极点。 水蓝色的细纱外披下,两条笔直的手臂,若隐若现,要紧的地方却又被素白蛋黄的里衣遮掩住。 这便有了三月秦淮女娘那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韵味。 加之这十多人又个子大抵相当,清一色站在面前,倒是让朱允熥彷若隔世,犹如重回当初,自己看那些选秀女团时的滋味。 朱高炽则是看了两眼,然后便低下头。 自己的亲事已经快要定下来了,听说是指挥使张麒家的女儿。人品模样都是上上之选,母亲那边亦是满意的不行。 大抵只等这一遭从交趾道回京,或许就要在应天与对方完婚了。 自己就是燕世子,往来袭燕王,没必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后宅有个王妃当家就好。 想完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之后,朱高炽便悄悄的外头瞥向正盯着这些女娘一个劲勐看的朱允熥。 “你要做什么?” 朱允熥从这些被陈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来的女子们身上收回视线,澹澹的看向面前的朱尚炳。 朱尚炳双臂哐当一下撑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半个身子都伸到了朱允熥面前。 只见他一脸贱嗖嗖的模样,眼神暧昧不已。 “我是说,熥哥儿你虽然年富力强,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女娘伺候不是。” 朱允熥的脸上多出了几条黑线。 朱尚炳却茫然不知,继续道:“再说了,这规矩我在守,你虽然是监国皇太孙,就算不必全守了,但也不能太过不是。回头皇爷爷要是知晓了,你怕是落不得好。” 朱允熥半张脸布满黑线,阴沉沉的盯着眼前这个玩意。 朱尚炳却是越说越起劲:“所以啊,我算了算,最多四个留在你身边就够了。给你洗衣、铺床、叠被……梳妆……暖……” 彭的一声闷响。 朱允熥一脸黑线,目光阴沉的锁住朱尚炳,眼神里杀气锋芒毕露:“暖什么?” “自然是暖……嗝……”朱尚炳一缩脑袋,赶忙坐正,眼珠子齐齐挪到了一侧瞧着朱允熥,然后才敢小声道:“我想给陈琼送来的这些女娘们也都弄回去,教她们唱曲……” 朱允熥顿时提高声音道:“便就是为了唱曲?” “自然只是唱曲……吗?” 朱尚炳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而就在这时候。 茶室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并不如之前那般密集。 冷冷清清的倒是显得单薄。 还不等茶室里的朱允熥等人反应过来。 茶室外,便已经传来了一道有了冷清、愠怒的声音传了进来。 “臣女不曾想,国朝征讨在外,我大明的宗室子,竟然还在想着听曲的事。” 女人? 敢讽刺老朱家的子嗣? 朱尚炳眉头一凝,赶忙双手双脚同用,调转身子,看向外头。 朱允熥眉头锁紧。 而一旁的朱高炽,在听到外头这道声音的时候,便是浑身打颤,目光幽怨的看向面前这十多个女娘,然后幽怨无比的对着朱允熥和朱尚炳翻着白眼。 却也只有他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抱拳朝向外头。 “侄儿拜见小姨娘,交趾道远离应天,不知小姨娘为何事,竟然不远万里,亲自赶来。” 炽哥儿的小姨娘? 那岂不是就是中山王府的那位。 朱允熥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开来,正襟危坐,目光平静的盯着茶室外头。 少顷。 就见中山王徐达三女徐妙锦,留下两名家中仆役在茶室外,独身一人走进了茶室里。 此时节来到清化城的徐妙锦,大概是因为海上的海风,脸上的肤色却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深了一些,却显得更有活力。 流纱映光的外层披纱下,是一水青绿对襟裁着宽袖。 再里,便因为中原的礼仪之制,瞧不见了。 不如茶室里原有的这十多名女娘妩媚诱人。 却又显得韵味十足,且经久耐看,愈看愈发不能罢了。 徐妙锦脸颊紧绷走到朱允熥面前,在桌子前的朱尚炳这会儿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赶忙挪到了一旁,却不想撞到身后正躬身见礼的朱高炽。 朱高炽心中已经惶惶不安,看着朱尚炳的憨样,只能是沉着脸撇撇。 这厢。 徐妙锦却是落落大方的在朱允熥面前合手福身作礼。 “臣女徐氏,拜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想要上前搀扶,想了想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便只能是只准脚步,伸出来的手也只能是毫无意义的挥动着。 “徐姨娘是长辈,此刻亦不在京中,姨娘不必多礼。” 朱高炽亦是连忙上前,这会儿也不显得自己身子沉重了,手脚颇为矫健的在茶桌前冲茶倒水的。 眨眼的功夫,就倒好了茶水,更是嫌弃的将朱尚炳做过的蒲团垫子给丢到一旁,从桌子下抽出一张新的蒲团垫子,手捏着衣摆好一阵擦拭。 完事后,这才满脸谄媚讨好道:“小姨娘您坐,今日这茶是从杭州府带过来的,今春的头茬新茶,宫里头也喝不着的那种。” 这真的是自己的小姨娘啊,还是亲的那种。 朱高炽只觉得自己今天是出门没看日历,早知道小姨娘会来,自己打死也不出门,至少也不能在这里,和这十多个小女娘混在一起。 徐妙锦脸色照旧平静,只是澹澹的看了朱高炽一眼。 随后,便樱唇微启:“倒是叫燕世子劳顿了,宫里头喝不着的茶,我今日也能喝到。” 朱高炽一愣,觉得自己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这世人都知道,各地的贡品,尤其是钱塘每岁新茶,都不会将头茬最顶好的送进宫里头去。 能成为贡品,送进宫的都是当年头等下面第二等好的茶。 毕竟谁都知道,谁也不可能断言,今年将顶好的茶送进宫,来年还能有一样质量的茶长出来。 下面的茶农、茶课、地方官吏知晓。 宫里头的皇帝、贵人们也知晓。 这就是不成文的余地。 朱允熥看着小胖欲言又止的可怜样,就要开口为他解释一番。 他正要开口。 徐妙锦便已经整个人脸色一变,刷一下冷了下来,一双好看的凤眼紧盯着朱高炽:“你母亲放你留在应天,陛下允你出征交趾道,为的是替我大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安定百姓。你便是来喝茶的?还是在这里让人搜刮民女,好供你听曲啊! 你母亲去岁离京之时,便与我反复说过,要照顾好你,要盯住了你,万不能好逸恶劳,万不能骄奢淫逸,定要好生观政,好生入学。 这些,你便都不知晓了? 如今大军在外,国朝之事未定,你就骄奢起来了?你是燕世子、是宗室子,是陛下的皇孙,当要有表率引人向善之举,而非如此胡闹!” 一时间,茶室里便只余下初来乍到的徐妙锦那平缓却句句刺耳的质问声。 朱高炽的脑袋都快要杵到地上了,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眼前这位小姨娘确实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但人家也真的是自家小姨娘啊,更是与母亲关系最好的中山王府姐妹。 而一旁的朱允熥,也是脸色郁郁,不敢言语。 这位徐姨娘是在指桑骂槐啊。 自己是监国的皇太孙,这层身份就要高于世俗亲卷之间的辈分关系了。 这也是为何徐妙锦一进来之后,便对自己行礼的原因所在。 先君臣,后长幼。 她不能直接骂自己,但用姨娘这个长辈身份,骂炽哥儿这个晚辈侄儿,却是没人能挑的出毛病。 徐家的血脉真就都是这么聪明的人吗! 朱允熥心中大呼。 因为茶室里凝重的气氛,他只能是思绪飞快的运转着,目光不断的在众人身上徘回着。 最后,朱允熥的视线停了下来。 对不起了! “徐姨娘,这件事都是朱尚炳做的!” 朱允熥拍着桌子指着一旁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处在什么状况之中发着懵的朱尚炳。 不等朱尚炳开口反驳。 朱允熥已经大声喊了起来:“徐姨娘,你听我解释。” “今天姨娘你看到的这些事情,都是炳哥儿干的!” “不关炽哥儿……还有我的事。” “都是炳哥儿!” “他是罪魁祸首!” 第二百七十八章 姨娘,你也不想…… 老爷子制定的大明户籍制度,在国初、在很多时候是个很好的东西。 子承父业,兄终弟继。 至少目前朱允熥是如此认为的。 二叔如今就是一个合格的背锅人,洪武二十五年在浙江道待了整整一年。 尽管朝廷中人都知晓这位秦王的作用是什么,但谁也不能将这件事的真相挑明了。 而如今,应天最新的消息。 圣查,秦藩钦差浙江道事,能力卓着,现在浙江道的事情大抵已经走上正规,朝廷自不能让有能者偷闲。 于是,在浙江道待了足足一整年的秦王朱樉,就被一道圣旨又给弄回应天城。 然后这位明明应该老老实实待在秦藩之地,为大明朝戍守边疆的王爷,就又重新领了一道圣旨,在应天奉天殿那座朝堂之上所拥有的权力已然仅次于皇太子和皇太孙之下。 钦赐督六道改田税使。 这是前些日子刚刚回京的秦王朱樉,领到的新差事新岗位。 钦赐,便代表着拥有先斩后奏,皇权特许的权柄。 六道乃直隶、福建、江西、湖广、河南、山东之地。 改,则为变之意。 田税乃分解之,改变田亩之制,赋税之制。 总结一句话,就是朱樉从为浙江道一道的摊丁入亩、税赋改革背锅,变成了为如今的六道之地改制背锅。 老二叔背锅的本事愈发的大了。 所以,朱允熥觉得作为秦藩世子的朱尚炳,也该有些他老子的本事。 朱允熥目光在茶室里游走着。 朱高炽是徐妙锦的大侄子,这会儿正在顶着正面的怒火,必须将他从坑里拉出来。 那十几个女娘是无辜的,大概连大明的江淮官话都听不懂。 至于那名竟然将徐妙锦来了的消息没有说全的锦衣卫,朱允熥不打这厮的板子已经算他走运了。 所以,朱尚炳就成了最完美的背锅人。 “徐姨娘,这些女娘都是炳哥儿从交趾道平镇招抚使陈琼手上接回来的。” “他还要带着这些女娘们唱曲。” “姨娘若是不信,可以去炳哥儿院里看看。” “他院里如今还养着好几个女娘,都是已经在学唱曲了的。” 朱允熥义正言辞,脸色悲痛的怒视着微微张嘴,两眼发直,满脸发懵的朱尚炳,将这口锅给丢向对方。 朱尚炳人已经傻了。 合着,这位徐家姨娘是你朱允熥和朱高炽的姨娘,就不是我姨娘了? 我就能顶得住这位火冒三丈的徐姨娘的问责了? 一旁的朱高炽却是最快反应过来。 他先是不忍的看了朱尚炳一眼,然后勐的一挥衣袖:“姨娘,熥哥儿没有说谎。这些女娘都是炳哥儿刚刚带过来的,教她们唱曲的事情,也是炳哥儿要做的事情。” 徐妙锦闻声立马偏头,还想再多解释两句的朱高炽立马低下头,双手双脚并在一起,如同一个乖乖学生的模样。 徐妙锦哼哼两声,凤眼澹澹的扫向还在发懵处于状况之外的朱尚炳。 “炳哥儿,我记得你往日里最是淳厚的,炽哥儿说的话可是真?” “姨娘……我……”朱尚炳这会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朱允熥断然不给自家亲兄弟解释的机会,立马挥手开口道:“来人,带着秦世子,送这些女娘去世子院中,好叫世子方便调教她们唱曲。”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盯着那名先前没有将话说完的锦衣卫。 这可是您几位不给我开口解释的机会…… 被盯上的锦衣卫心中满是冤屈,可皇太孙那都要杀人的眼神实在太过吓人。 在场的这名锦衣卫当即躬身抱拳。 “属下领命。” 旋即,就喊了几人进来。 一众锦衣卫在燕世子的眼神示意下,将似乎已经反应过来的秦世子,连带着那十多名女娘都给送出了茶室。 等到麻烦的根源从眼前消失,朱允熥和朱高炽不由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的默默长叹一声。 徐妙锦却是静静的看着这两兄弟的反应,娇哼一声。 细长如羊脂葱玉的双手背到身后,手背贴在腰嵴上,便往下抚平滑动,便屈身盈盈跪坐在了茶桌前的蒲团上。 “臣女心系长姐之子,在殿下面前失礼,还望殿下见谅宽恕。” 朱允熥脸上挤着笑容:“姨娘哪里的话,我又如何能因这等家事不悦于姨娘。” 说着话,朱允熥却默默的观察着眼前这位徐姨娘。 她明明是中山王府的女娘,在兄长们都领旨坐镇边疆的时候,应天城里的中山王府便是她当家做主的。 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能让她不愿万里,忍受大洋之上的波浪颠簸,亲自到这南方的新征之地上来。 就为了那三十多万亩田地的交易? 一旁的朱高炽察言观色,踌躇良久,终于是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捻手捻脚弯着腰上前。 取到刚刚才为徐妙锦倒好的茶水,朱高炽脸上绽放着讨好的笑容:“姨娘,茶凉了,我为你重新换一杯。” 徐妙锦听之任之,当朱高炽开始以为自己终于是逃过一劫的时候。 徐妙锦却开口道:“张指挥使家的女娘和你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你母亲的意思是就在应天城完婚。也早日让你燕藩能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朱高炽倒水的动作明显的顿了一下,等到茶杯里重新装上冒着热气的茶汤之后。 他才露着笑脸,将茶杯重新送到徐妙锦的身前,低声道:“姨娘说的极是。” 徐妙锦望了望眼前的茶汤,翻了个白眼:“你也是个打马虎眼的。” 念叨了一声,徐妙锦便挥挥手:“若不是念你身谋军国之事,这一遭我是想将你带回应天的。” 无力感。 此刻的朱高炽只觉得浑身的无力感,面对这位年轻的姨娘,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都是错。不做不说,更是错。 这一点也是如母亲的秉性一样吗? 朱高炽仅仅是有了这么一个念想的时间。 就听到徐妙锦开口道:“看你一副念头神游的样子,去吧,莫因为我在这里,觉着自己不敢说话了。” 朱高炽脸上一喜,却不敢显露出来。 抬头的时候,则是脸色镇定,看了眼小姨娘,又默默的看向明显即将要独自面对小姨娘的朱允熥,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朱高炽便转身退到了出口处。 “侄儿去为姨娘取些清化城当地的特色糕点来。” 随口找了个借口,身形厚重的朱高炽,便已经是一熘烟的消失在了茶室外面。 茶室里,眨眼间的功夫就只剩下朱允熥一个人,独自面对明显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徐妙锦。 “姨娘喝茶。” 朱允熥赶忙念叨提醒了一声,然后自己就低着头捏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茶水。 “殿……” “中山王府三十万亩田地,姨娘可自行定夺。” 茶室里,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开启。 刚刚开口的徐妙锦,原本平静的目光逐渐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深深的盯着眼前已经盖过自己,将整句话都说完了的朱允熥。 糟糕! 自己将底线全都给抛出来了。 和徐妙静对视着的朱允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然后便装模作样的将头转向一旁。 自己怎么就突然不理智了呢? 朱允熥心中长叹一声。 徐妙锦脸上默默的露出笑容,目光晶莹,带着几分诧异和意外。 然后在朱允熥的注视下,便见徐妙锦已经是默默起身,再一次在自己面前福身作揖。 还不等朱允熥开口做出反应。 只见徐妙锦已经是语调轻柔的说道:“中山王府受先王遗留恩情,享国朝殊荣,家中子弟亦受朝廷重用。臣女感激不尽,只是往日为中山王府一家计,多有得罪殿下,还请殿下勿要记恨。” 这一次轮到朱允熥意外了,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眼前低头颔首,眉目轻柔似水的徐妙锦。 却听对方已经是借着开口说话。 “中山王府深受皇恩,不敢所求再多。只是为了族中子弟后人,为了中山王府一脉能传承下去,臣女不得不亲自来这清化城走一遭。” 朱允熥却忽然举手,目光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徐妙锦,幽幽道:“姨娘这一遭出京前来交趾道,恐怕府上的人并不知晓详情吧。” 能在兄长们离京在外的时候,被委以重任,承担起中山王府一应事宜。能被燕王妃寄予厚望,将自己的亲儿子交给对方照看。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徐妙锦就不是一个寻常女子。 虽然每每与其相处都让自己觉得很是难受,但对方却从来就不曾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也不曾让自己真正恼火和厌恶起来。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聪明到让后来的老四叔,有了想要学唐高宗、唐玄宗的想法。 甚至,朱允熥不无猜测,那个时候的老四叔,可能还有想过,让中山王府再多一个皇后。 不过这是没法求证的事情了。 而如徐妙锦这样聪明的人,自然知晓一介女儿家若是传出去不远万里独身前来交趾道的事情,不光对她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对中山王府同样会产生恶劣的影响。 所以,她这一次离京,必然是寻了别的借口,且并不曾让人知晓她的真正目的地。 徐妙锦面带浅笑,轻声道:“中山王府在太平府有几处别院,风景尚算不错。” 好看的女人总是能够吸引大多数男人的注意。 朱允熥一直认为,如果一个正常的男人,对好看的女人没有兴趣,这个人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所以,当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之中。 便双手轻拍着茶桌上,自己也已经是借此站了起来,身子前倾,几乎是到了徐妙锦的面前。 “姨娘你也不想自己出京来到交趾道的事情,被更多人知晓吧。” 中山王府的女卷出京踏青游玩,去往别院产业住上一段时日,这没有问题,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但若是中山王府未曾出阁的女卷,尽然私自跑到了朝廷大军云集的征伐之地,那就会瞬间引来无数的诽议。 徐妙锦身子微微后仰,努力让自己的呼吸镇定下来后才开口:“今日清化城不过是来了一位商贾之女。” “哦?” 朱允熥眉头一挑,起身绕过茶桌,到了徐妙锦面前,掠过桌面上的几样茶具,就坐在了徐妙锦眼前。 他弯着腰,低头让自己和对方的距离近一些。 然后,朱允熥才轻声开口:“姨娘想要什么。今日姨娘来清化城,孤知晓,炽哥儿、炳哥儿也知晓,先前在场的锦衣卫和那十多名女娘也知晓。”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直起身子,双手搭在一起放在大腿上,目光玩味的审视着眼前这个模样端庄却不过是鹅黄二八之年的小女娘。 徐妙锦眼神一个晃动,脸色明显的变了一下。 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熥,便轻咬樱唇,眼里晶莹闪烁。 几度深深呼吸之后,徐妙锦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家中几位兄长,是知晓我现在何处。” 朱允熥点点头,朗声道:“当初孤答应中山王府的事情,如今依旧算数。一兑十的数目照旧不改,便是这一次姨娘不来清化城,孤也会将中山王府置换到这里的田地分好,一亩不差的交给中山王府。” “我知晓殿下会信守承诺。” 因为朱允熥是坐在茶桌上,所以徐妙锦这时候是仰着头看向他说话的。 细长的脖颈细腻的白里透红,因为角度的原因,微微开合的对襟下,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神秘感。 看不清,却能让人就此浮想联翩。 徐妙锦明显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赶忙伸出双手微微抱压在胸口。 不是为了中山王府要置换到交趾道的田地之事? 朱允熥眉头不由皱起,心中当真是觉得有了些意外。 他不由沉声道:“若姨娘非是为了田地之事而来,此地乃征伐之地,还望姨娘能尽早回京。” 徐妙锦终于是第一次在朱允熥面前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只见她又勐地抬起头看着朱允熥,眼神不安道:“我不回京。” 朱允熥身子向后仰着,说道:“大军云集之处,地方不曾平定,孤身为监军,恐难让姨娘久留此地。” 徐妙锦抬着头,双手抱压在胸口,满脸的倔强,目光坚毅,却又泛着晶莹。 黛眉皱紧,凤眼凝重。 良久之后,徐妙锦双肩一松。 “我不想嫁人……” 几乎是弱不可闻的蚊蝇般的声音。 呢喃滴咕完的徐妙锦,已经是将脑袋埋在了那对几乎要爆炸开的胸口上。 朱允熥嘴巴长大的好似能一口吞下一个鸵鸟蛋一样。 脸上写满了意外。 他很认真的思考过,徐妙锦这一次突然亲自前来交趾的原因是什么。 他想到了自己和中山王府的交易,想到了南方这边的香料和木材、宝石等即将开发的营生,甚至就连自己要发展大明海运造船行业的事情都想到了。 他认为这是这位姨娘,又一次想要为中山王府多争取些好处的见面。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 她竟然是在逃婚。 不! 现在只是在逃避相亲。 一瞬间,朱允熥的脸色变得格外古怪起来。 刹那间之后,朱允熥便反应了过来。 自己竟然也成背锅的了! 背的还是那么大一口锅。 他脸色不由的铁青阴沉了起来,心下更是不禁生出一丝慌乱。 徐妙锦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因为自己最后那句话,而变得慌乱起来的朱允熥,脸上竟然是露出了一抹窃喜的笑容。 *** **** **** *** 望着徐妙锦那双满晶莹明亮的双眸,朱允熥无奈一笑:“姨娘好不讲道理。” …… 求月票~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以后咱们各论各的 平生十数载,自己从来就没有与徐家之外的男子,有过亲近的举动,更没有刚刚那般让人羞耻的事情发生。 徐妙锦这会儿已经彻底心慌了起来。 不曾体验过的羞愤感、道德上的羞耻感,一股脑的冲进了她的脑袋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挥出了手。 为什么会想要挥手打他的脸? 就连徐妙锦都有些不太明白。 可是,自己的手如今却又被对方抓在手中。 一阵酥麻感从手背上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徐妙锦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直愣愣的瞪着朱允熥。 而对方,竟然还说自己不讲理! 可恶的小子! 朱允熥却是身子向后仰仰,双手枕在了脖子上,目光悠然的看向面前已经恼羞成怒的徐妙锦。 “我都担起了你来清化城这桩事情,这点……权当算作利息了。” 徐妙锦一愣,满脸诧异的瞪着朱允熥,两只眼眶里又渐渐多了一层雾水。 自己做什么了? 不过是想要逃离宗人府和中山王府族中想要为自己寻一门亲事的想法,又因为交趾道乃是大明新征之地,远离中原,中山王府鞭长莫及,这才来到了这里。 恩! 自己绝对是因为这个原因。 自己也没有想要让谁来担起这件事情! “我没有找你!” 徐妙锦纷纷的说了一声,然后目光幽怨至极的盯着朱允熥看。 那可是自己的第一…… 不等徐妙锦心中念头想完,朱允熥已经开口,并且斩钉截铁的笃定着:“这是我的第一次!” 是第一次吗? 应该……或许……可能…… 那必然是自己在交趾道的第一次! 这一点母庸置疑! 于是,朱允熥的目光愈发清澈纯净起来。 而被抢了话的徐妙锦,却是脸色一愣。 然后那张晶莹白皙透着绯红的脸颊,就在朱允熥的眼前,肉眼可见的爬满了委屈。 黛眉不断的皱紧。 樱唇紧紧抿住,小巧圆润的鼻头不断的抽动着。 一双早已充盈着雾水的双眼,豆大的泪珠在不断的打着转。 随后。 “呜啊呜呜……” “呜呜呜……” 一声刺耳且充满了幽怨委屈的哭声,充斥在朱允熥的整个耳蜗里。 原本还学着姐姐的模样,装扮的成熟稳重的徐妙锦,顷刻之间便双肩一软,双手搭在腿上,两腿一松岔坐在地上。 一粒粒的泪珠子,连成串的低落在朱允熥身下的垫子上,清晰可见。 徐妙锦的脸颊已经涨红一片,好似是熟透了的水蜜桃。 随后,哭声愈来愈大。 到了最后,徐妙锦再难自抑,仰着头张着嘴,口液连着上门牙和下门牙,嚎啕大哭起来。 当真是梨花带雨,花容失色。 朱允熥看得两眼发愣,一时间茫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非是自己不懂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安抚女子。 而是眼前这位中山王府的三娘子,过往给自己的印象,与此刻状若受尽委屈的幽怨小女娘一般,形成了巨大而又鲜明的对比。 明明前一刻还是女强人,以女子之身,与当朝见过皇太孙讨价还价的人。 转眼间,就成了情感崩溃,控制不住宣泄的柔情小女娘。 朱允熥满头雾水,进退两难。 哭了半响的徐妙锦,两眼已经通红肿胀,原本大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隙。 大抵是哭的累了。 徐妙锦忽的停住了哭声,眯着眼忘了朱允熥一眼。 看着朱允熥那痴呆茫然的脸色,徐妙锦心中又是无尽的委屈和幽怨。 哭声再一次响起。 徐妙锦一双樱唇瘪了瘪,带着声张开嘴:“你怎么……” 嘣…… 一小团晶莹的鼻涕,从徐妙锦的鼻孔中钻了出来。然后不断的被吹大,等到再也大不了的时候,一声轻响,整个鼻涕泡就炸开了。 “嗯……我不是……嘤嘤……” 被自己突然的变化弄得满脸已经红的如同烧红的铁锅一样的徐妙锦,闷着声哼哼了两下,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娇哼一声便双手捂着脸,整个人埋在了大腿间。 朱允熥看得是两眼发直。 只见缩成一只鹌鹑般的徐妙锦,竟然开始闷闷的咯咯发笑。 朱允熥从桌子上落了下来,盘着腿就坐在徐妙静的面前,目光扫了一眼茶室外头。 所幸,大概是因为徐妙锦先前的发作,没人敢留在外面,唯恐自己被殃及池鱼了。 而后朱允熥默默露出笑容,然后嘴角带着一抹戏谑,轻声道:“其实宗人府和中山王府长辈们的眼光,想来也不会差的。” 国朝有制,宗人府不单单是管理皇家宗室子弟的。 除了宗室,大明的勋贵公侯伯家中的事情,也统统都属于宗人府管理。 而如今还不过是国初洪武年间,宗人府更是对增加大明人丁数量的事情格外的上头。 凡是勋贵家的子弟,大凡婚姻之事,宗人府往往也都能提供些建议,从中撮合。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而中山王府,依着朱允熥的听闻和了解,徐家的长辈们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不顾及族中后辈只知利益的人。 再说了,以中山王府在大明的地位。 也不需要徐家的长辈们,用自家儿郎子女们去做婚姻上的交易。即便是联姻,也大多是挑着双方都合适的人家。 所以,朱允熥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徐妙锦的婚姻之事,不论是宗人府还是徐家长辈,都不可能随随便便给她找个歪瓜裂枣的人。 然而,徐妙锦却好似是被点燃的火药。 勐的一下就抬起头,盯着已经被泪水哭成小花猫一样的脸,愤愤不平的望着面前正面色挑逗的注视着自己的朱允熥。 “我不要!” “那些人都不及我家兄长们半分!” 徐妙锦倔强的仰着头,两眼瞪着朱允熥,解释了起来。 似乎,这就是她这一次为了躲避婚姻,而逃出应天城的最开始的原因。 然后,徐妙锦又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颊又是浮上一层绯红。 只见她怯懦懦的低下头,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呢喃着:“我也是第一次……你叫我往后如何做人……” 朱允熥眨眨双眼,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然后,直愣愣道:“这桩事,真就我背了?” 自己变成老二叔和炳哥儿他们家的模样了! 然而,明明是背了一口锅。 可朱允熥心中却又不禁生出一份带着浓郁刺激感的惊喜。 她只是炽哥儿家的亲戚,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没来由的,朱允熥心中已经想到了这么一桩忌讳的问题。 徐妙锦却是凤眼做怒,这会儿脑袋里虽然是乱糟糟的,但是又似乎有一层薄纸被捅破。 徐妙锦幽怨的剜了朱允熥一眼:“你都这……那样对我了……” 从来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如此说话的徐妙锦,心脏噗噗的跳动着,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才又接着笃定的对朱允熥说道:“兄长们也晓得我是来清化城的!” 这大概是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朱允熥开始有些怕了,这事情不是小事。 他小声道:“宗人府……” 老爷子要是知道今天这件事情,自己两条腿……不!三条腿恐怕都要齐根被打断了! 徐妙锦这时候却是鼓足了勇气,仰着头,双眼带着泪水,泛着光泽,好似那夜晚下的星空,闪耀无双。 “我不管。” “我不想嫁人!” 说完之后,徐妙锦低着头偷偷的望了一眼脸色逐渐沉默下来的朱允熥,心中不免又是一阵说不出是何等滋味的复杂感觉。 朱允熥这时候是真的犯了难。 自己过往虽然跳脱了一些,也总是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 但自己却从来就没有触及到国朝礼法体统。 江山。 美人。 朱允熥的脑袋里,多出来了两个小人,不停的督促着自己做出选择。 “氏毓秀元勋之家,夙承姆训,素闲闺仪,性复贞静。” 这是如今正在桂林府做教授(非今之意)的举人陈琏,在将来所作的《琴轩集》-(中山武宁王第三女徐氏圹铭)之中的记载。 而在下一句,便是:在室有年,未曾出适,惟以礼义自持。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徐妙锦这辈子从小单身狗,一直变成了老单身狗。 终生不曾出家,一直以礼仪体统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 而在《罪惟录卷二·皇后列传之许皇后》中还有另一则记录。 具体来说,就是徐妙锦初开始不愿出嫁,是因为建文时,看到了自己二姐代王妃因为代王而被牵连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嫁人。 后来,到了永乐朝,仁孝许皇后崩,恰是那时候徐妙锦已经单身到了二十八岁。永乐听闻她多有贤淑,想要将她娶回家册立为新皇后,徐妙锦却是坚决不从。 更是在内使女官前来说明皇帝心意的时候,徐妙锦抱着杯子出声哭泣。随后又道:“吾面着花,而天帝而帝则不如是。” 前来为永乐讨新老婆的女官立马就呆住了。 最后,徐妙锦削发为尼,以表心志,这才了结永乐想要讨老婆的念头,此后再无册立新后的想法。 不让这么一位可人,孤老终生,乃吾辈职责所在! 虽然如今的大明,大概不可能再有什么建文,再有什么靖难了。 但她明显就是自个儿不愿意嫁人的模样。 朱允熥默默的看向徐妙锦,经过一番思量,心中便已经是有了些许的想法。 朱允熥一直不说话,加之眉头皱紧,好似是在思考自己私自偷偷来到清化城,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风险的模样。 让徐妙锦不由的将心悬了起来。 一阵的空虚惶惶感涌上心头。 她悄无声息的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 自己这是怎么了? 在徐妙锦患得患失,无法言语之际。 却是终于听到了朱允熥开口。 “你饿了吗?” ???? 徐妙锦不敢相信的捂着脸,瞪大了双眼盯着尽然问自己饿不饿的朱允熥。 他想了半天,竟然就想出来这么个问题? 徐妙锦立马挺直了身子,撅着嘴:“我不……!” 咕咕咕…… 一阵低鸣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呀!” 徐妙锦立马是惊呼着,再一次的低下头,将自己埋了起来。 朱允熥不禁轻笑出声,伸出手到了徐妙锦的肩头上,却又缩了回来,站起身走出茶室。 “来人,传膳。” “孤要与徐家娘子好生商议交趾道商贾事。” 一听到要有人前来传膳,徐妙锦蹭一下就站起身,双手捏在一起,双脚并拢,不安的低着头看向从外头走进来的朱允熥。 朱允熥走了进来,微笑着解释道:“虽说城主府如今都是锦衣卫的人,但终究还是要避讳一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顿了一下。 深深的望了一眼,好似从不曾出过闺房小女娘的徐妙锦。 朱允熥轻声道:“如今的你有些不一样了。” 徐妙锦茫然的小心抬头,疑惑的看着正满脸温柔的盯着自己的朱允熥。 “我是不是很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妙锦说完之后,便赶忙低下头转过身。 朱允熥顿时乐了,轻声道:“是我喜欢的样子。” 徐妙锦的双肩便顿时一颤,整个人都绷紧了。 似乎…… 并不是自己不想要嫁人呢。 朱允熥则是哼哼了一声,悄然道:“再不擦擦脸,等下人就要过来了。” “啊!” 徐妙锦立马又如一直纯洁小白兔一样蹦跶了一下,双目在茶室里惶惶不安的转动着。 朱允熥哭笑不得,伸手指向一旁角落里:“那边的面盆,底下有清水。” 徐妙锦回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朱允熥,然后嗯了一声,怯生生娇羞不已的将自己挪到了角落里。 清水从脸颊上划过,从指缝里滴落下来。 慢慢的,才让徐妙锦真正的冷静了下来。 望着荡漾着涟漪的面盆,自己的脸颊被映在水中,是如此的清晰。 自己可不丑! 默默的念叨了一声,徐妙锦将面盆架子上的一块隔板拉开,露出里面的一面四四方方的铜镜。 倩指掠过发梢,梳拢着凌乱的发丝。指肚子从眼睑上掠过,却扶不平那一抹红肿。 最后深深的望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徐妙锦深吸一口气。 便又成了在外人眼中,中山王府持家的三娘子模样,款款大方、姿态怡然的落在了茶桌旁的蒲团上。 听着后花园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朱允熥百感交集的摇摇头,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侧目望了一眼已经开始烹调起茶叶的徐妙锦,低声道:“若是不出错的话,等到清化城这边的夏粮收割差不多后,我就要率军前往大罗城,与大将军形成合围之势。”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了。 徐妙锦目光柔然温暖的望向朱允熥,而后轻声道:“殿下也要率军出征,上阵杀敌吗?” 朱允熥点点头,看着几名锦衣卫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便说道:“孤乃宗室儿孙,虽身为天家中人,身受黎民供养。自是要担起天下的重望和期待,于万军阵前以为表率。” 几样清新的饭菜被锦衣卫们从食盒中取了出来,在朱允熥的示意下,摆放在了徐妙锦面前。 而后,领头的人看向太孙。 朱允熥点点头挥挥手:“去告诉军司马,将后宅主屋旁的侧院收拾出来,此后便由这位太平府来的小娘子住下。” 锦衣卫愣了一下,余光扫过徐妙锦。 便默默点点头,而后才压着脚步带着人退出了茶室。 这时候,朱允熥便立马转头看向因为真的饿了,开始吃起饭菜来的徐妙锦。 他笑着为徐妙锦倒了一杯冲泡好的茶水,送到面前。 “府上的锦衣卫都是孙成的麾下,消息不会传扬出去。只是城中还是莫要多去,景川侯他们目下都在城中。” 说完之后,朱允熥默默对自己的暗骂了一声。 自己这是在学那汉武做金屋藏娇的事情? 徐妙锦则是默默点着头:“我哪里也不去。” 朱允熥想了想,说道:“大罗城往后是不可能再留下来的了,那边可以划出来中山王府的三十二万亩地。王府名下的商贾之流,还是留着吧。” 徐妙锦依旧是点着头。 朱允熥又道:“交趾道这边的香料、木材、宝石、矿藏之事,徐家还是不要参与了。但交趾道这边却会建造船厂,徐家届时可以参与其中。” 徐妙锦嗯了一声,然后捧着碗快抬起头看着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窃笑,脆脆道:“这是殿下给的彩礼吗?” 朱允熥微微瞪眼,心中不免长叹一声。 刚刚还是那般柔柔弱弱、六神无主的小女娘,现在又变得如此的精明起来。 他只得低叹一声:“却也算不上。” 徐妙锦哦了一声,两眼却是无声的笑作月牙,好看极了。 朱允熥则继续道:“你在清化城也不能久留,徐家族中的长辈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徐妙锦嗯声道:“不敢说……” 朱允熥瞄了她一眼:“皇祖母薨逝也快十二年了,等回京后……” “我会为皇后祈福于佛前的。” 不用朱允熥继续往下说,徐妙锦便已经是郑重的开口。 朱允熥却不由的心中一揪:“却是委屈了你……” 徐妙锦眨着双眼,忽的放下手中的碗快,伸头凑到了朱允熥面前,小女娘带着一股幽香,悄声开口:“难道不是殿下心中是想的吗?” 朱允熥脸上不由一红,瞪了一眼:“以后……以后我们各论各的!” 徐妙锦眉目带笑,低声羊装不解道:“殿下要臣女如何论?” 朱允熥蹭一下站起身,挥着衣袍:“孤要去参议军务,不日出征了!” 说着就要往外头走。 徐妙锦则是起身跟在后头,随着朱允熥走到了茶室门前。 而她,亦是低声柔情似水,百转千回的低吟着。 “其实……妾心亦是欢喜的……” 第二百八十章 你肯定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时维五月中,乃收夏粮。 五谷丰登,仓禀充盈,兵强马壮,整戈待战。 以拦腰之势斩断整个交趾道的清化城,彻底被满地的金黄覆盖住。 卸下盔甲,赤脚,穿着半臂上衣、过膝渎裤的太孙部官兵,如同雨点星辰一样,洒满整个清化城外的田间地头。 长刀、长枪、强弩、火铳,被收缴送入营中仓库,一柄柄镰刀配发到了每名官兵。 于是,每一次镰刀的挥舞,就会割倒一小片金黄的稻谷。 抢收,是近期最重要的任务。 抢种却要交给不断归来的清化城百姓,还有太孙部之中留守清化城的官兵。 这也是江南每岁之中的头等大事,俗称双抢。 一旦夏粮收割完成,大军就会带着足够的粮草前往大罗城,与大将军对大罗城里的陈元旦部形成合围之势,最终一举彻底剿灭交趾道境内的有生对抗势力。 而为了完成这一目标,即便是那些早已被分配给清化城归来百姓的田地里头,也能看到明军官兵们农忙的身影。 官兵们欢喜的割着稻谷,百姓们便从家里端来茶水,带来擦汗的被洗过好几遍的毛巾。 当真是官兵百姓一家亲。 这样集体劳作的场面,不论是谁看见都是心中欢喜的。 清化城的城墙头上。 一群人影,便在踮脚眺望着城外连绵不绝被一片片放倒的稻谷。 朱高炽满脸的喜悦,欢喜的额头上布满一层激动的汗水。 “再有几日,等到大多田地都收割完,稻谷蜕米,我军便可开拔了。” 会宁侯张温则说道:“如此之景,当真是闻所未闻,不曾见过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轻声道:“拜迎官长头磕碎,鞭笞黎庶目朝天。这是不可取之事,如何让百姓拥戴天家,如何拥护百官,唯有俯下身子,拿出拜迎上官的态度去对待黎庶,才能如意长治。” 朱高炽默默侧目,眉头微微皱起。 这句诗该是一句改作。 原文是前唐高适所做的《封丘作》之中的一句。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只换了两段后三字,却将官场黎民之间的关系,描述到的最是激烈的模样。 而朱允熥则是继续道:“要让官员们放下姿态,要将目光投向芸芸众生,天下黎庶。而不是满门心思的琢磨着,如何去应对上官,如何去经营自己那一官半职。” 景川侯曹震哼哼了两声,脸上露出不屑:“咱们这些当兵的,都是泥腿子出身,便是下地干活,也不算甚。平日哪家不事军务的时候,不是在家军屯的。倒是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们,怕是拉不下这个面子,脱下他们那奢华的衣袍,走进满是泥泞的田地里去。” 张温立马转头看向口不遮掩的曹震,瞪着眼却又无可奈何。 文武之分,从前唐高宗李治开始,就逐渐变得如同泾渭两河一般分明。 文武之争也就成了朝堂上半数时间里的争夺主题。 几名能陪同在城墙上的太孙部军中文书典吏,皆是默默的看向了贬低朝中文官的景川侯。 他们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或是举子、或是秀才,总是识得文字,懂得经史子集和道理的。 只要有了机会,也是能应试参考,做了两榜进士,乃至是三鼎甲。 因而对曹震这番话便大不认同,只是碍于此时身处军中,一切皆以勋贵武将们为首,方才不敢多言。 朱高炽则是笑了笑,挥手指向城外某处:“景川侯可要好生看一看了,咱们清化府高知府,如今可是正带着知府衙门里的人也在田间地头忙活着。” 曹震不由一愣,迟疑的上前,顺着燕世子所指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处田地里,几名用一袭青衫裹着的年轻人,以不比周围那些田地里的官兵和百姓慢的速度,收割着眼前的稻谷。 那是六日之前刚刚从昌化县,带着一众去岁恩科进士和举人来到清化城的去岁恩科状元高仰止。 朝廷给高仰止的封官旨意,一早就被攥在了朱允熥的手中,交趾道知府的官职,也是早就议定好的。 只要加上一府之名,高仰止也就打马上任的事情。 曹震倍感意外的盯着城外,带着知府衙门一众官吏忙活的高仰止,张张嘴,脸色几度变化。 最后,终究还是赞叹的承认道:“我说今天怎么没见到高知府,没想到高知府才来清化府不过三五日,就已经亲自做起这些事情来了。” “大明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去做,这些都需要用人去完成。人是会变的,朝廷也不会允许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一个模样。”朱允熥目光闪烁的说着:“如高仰止这般年轻人,最是能做出改变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我大明才能长治久安,革故鼎新。他们有他们的事情,诸位叔伯也有自己的事情。文武有别,文武与共。在其位谋其政,群策群力,大明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 不算是警告的告戒之言,更多的是画外音的暗示。 望着城外,面朝黄土背朝天,将目光放在了土地和百姓上的高仰止,以及一众清化府衙门官吏,曹震也不得不承认,太孙殿下说的并没有错。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而算得上是太孙部勋贵之中最是沉稳的会宁侯张温,则是后退一步,双臂举起,挥动衣袍,躬身作揖。 他这么一个举动,在他身后的其他勋贵武将,也只好是跟随其后,一并面朝太孙躬身作揖。 张温则是沉稳开口:“讲武堂中的武生们,也该召来交趾道,为大明征战域外。” 朱允熥嗯了一声,多看了张温两眼。 “会宁侯理一份奏章,递应天兵部知,呈奏陛下圣前吧。” 以高仰止为首的读书士子们已经动起来了,讲武堂里的武生们也该配合起来。 很明显,在得到朱允熥谕令之后的张温,就明白这件事情是早就在太孙心中谋划好了的。 然后,就又见燕世子在一旁补充道:“交趾道大罗城一战之后,南兵需要轮番,京卫亦要轮番。这边很大,朝堂上大河以北皆系九边,中原之南却也不能再坐守一地了。” 张温躬身领命。 自从去岁南征大军离京后,大明的最高国策,就已经从全力应对九边之外的前元余孽,逐渐产生了分化,逐渐重视南方的经营。 南北同征共治的局面,随着如今交趾道逐渐打开局面,距离彻底平定不远,已经慢慢的确定并形成下来。 朱允熥则是挥挥手:“且都去准备军务吧,兵甲整齐,入库稻谷需要脱粒,合围大罗城已然刻不容缓!” 张温等人立马躬身,小步退下城墙。 等到这些人一走,朱高炽便挥动了两圈手臂。 而后目光幽幽的盯着已经重新眺望城外田野的朱允熥。 “你盯着我作甚?” 朱允熥有些不解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小胖。 “自从回京后,我已经瘦了二十斤了!”朱高炽大概是察觉到了朱允熥眼神中的含义,不由的重申了一次自己最近的体重变化,而后目光暧昧的幽幽道:“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朱允熥顿时一愣,然后很自然的就有些做贼心虚的冷哼两声,目光从朱高炽脸上逃离,转向城外。 他闷闷道:“我能做什么事情,还要瞒着你们。” 说完之后,朱允熥不忘偷偷的用余光瞥了一眼满脸质疑的朱高炽。 朱高炽也哼哼两声:“你最好没有做什么瞒着我们的事情。” …… “你肯定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十日后,兵甲阵阵的清化城内,城主府门后,难得穿着一身戎装的燕世子朱高炽,和同样穿戴戎装却形象截然不同的秦世子朱尚炳,看着腰上挂着一个香袋的朱允熥。 两人皆是目光幽幽的盯着对方,一副想要将朱允熥给扒个干净,好一探究竟的样子。 朱允熥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的将腰上的香袋给挪到了腰部的片甲后面藏住。 而他则是沉着脸闷声道:“各营都集结完毕了?” 朱高炽点点头,他是军司马,除了上阵杀敌的事情,太孙部大多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理。 “寅时开火造饭,卯时整装列队。此刻各营将士,已经由各营主将统帅,正在往城主府这里集结。” 朱高炽答了一声,就抬头越过朱允熥看向他的身后。 只见今日里换了一身暗红坠金对襟的徐妙锦,在几名从朱尚炳哪里要来的没学完唱曲的女娘伺候下,摇曳着金莲步,走到了几人面前。 朱高炽立马就不安的回头看向城主府外。 见外头的视线注意不到这里,这才稍稍安下心来,然后默默的瞥向已经转过身的朱允熥。 “今日出征大罗城,清化城这边有高仰止主持,一应事务,姨娘可遣人知会于他。” 朱允熥一板一眼的正声开口。 徐妙锦亦是福身作揖:“大军出征,殿下与二人世子,皆是宗室贵胃,万望征战路上小心顾全己身。臣女无才,只能手作三枚福袋,祝祷殿下和世子,此番大获全胜,马到功成。” 说着话,跟在徐妙锦身边的三名不太会唱曲的小女娘,便手拿着三只小巧好看的福袋到了朱允熥三人面前。 也不用三人自己动手,小女娘们就已经是将三只福袋,各自挂在了三人的腰带上。 朱允熥此刻正背对着朱高炽、朱尚炳两人,目光热烈的将徐妙锦的全身都蹭了一遍。 徐妙锦心跳跃跃,脸上却极力克制着。 朱高炽却是悄无声息的在两人之间审视了好一阵,却总是瞧不出什么来。 朱尚炳倒是喜滋滋的看着小女娘为自己挂上福袋,拍拍对方的脑袋,又拍拍已经挂在自己腰上的福袋。 然后,便全然不懂的都囔着:“还是不如熥哥儿,他腰上还有一个香囊来着。” 朱允熥立马愣住,回头澹澹的看向朱尚炳。 徐妙锦则是趁机再次福身:“既然福袋已经送到,臣女不敢耽搁殿下出征吉时,只待殿下和大军能平安携胜归来。” 说完之后,徐妙锦就在自家大侄子朱高炽不明不白的目光注视下,强自镇定的转身离去。 朱允熥轻咳一声,听着城主府外愈发密集的兵戈声,沉声开口:“我们该出发了。” 一旁的朱尚炳低喝一声:“有了姨娘的福袋,咱这次定是要多砍几颗脑袋下来!” 吼叫着,他就已经是抵着腰上的刀柄,冲出了城主府。 朱高炽则跟在朱允熥身后,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化为无声的叹息,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滴咕道:“我觉得你真的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认认真真的盯着朱高炽看了一阵子。 然后才诚恳道:“你我乃是亲亲的兄弟,除了因为你这身子,咱俩衣服不能互穿,我对你坦坦荡荡,绝无隐瞒!” 朱高炽不太相信的质问:“当真?” “绝无虚言!” “如此……”朱高炽想了想,点头道:“我便相信你。” 朱允熥悬着的心,立马放了下来,伸手拍拍朱高炽那副宽厚无比的肩膀:“出去吧,如今我们该想想,如何围剿大罗城里的陈元旦了。” 两人联袂,轻步走出城主府。 出了城主府,一到外面。 在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面前,便是铺天盖地的金戈铁马之势扑面而来。 以城主府前的主街为主杆,延伸向主街两侧的街道。 合共一万六千太孙部兵马,以八面硕大的将旗为首,整齐均匀的聚集在城主府前。 入眼之处,除了八面将旗,便是一面面各色各式的军旗。 当然,在城主府前,由朱允熥亲兵队拥护着的,是一面巨大的帅旗。 远在大罗城的常升是南征大军的主帅,自持中军大櫜。 而朱允熥作为偏师,则也有一面统帅一军的帅旗。 在帅旗后,才是表明朱允熥身份的皇家宗室旗帜,以及整个大明独属于他一人的监国皇太孙之旗。 清化城中,战马低鸣,金戈阵阵。 虽为夏日,却满城萧杀肃穆。 明明身为国朝侯伯的张温、曹震、陈桓、胡海、朱寿、何荣、桑敬七人,并秦世子朱尚炳,合共八人,便是这一次太孙部前出大罗城的八名军中主将。 每人分得兵马两千上下。 这是一直奢华无比的军队。 仅仅从统兵将领们的地位上而言。 此刻,八名主将已经御马齐聚城主府前。 朱允熥接过亲兵送来的长刀,坐上马夫牵来的披甲战马。 不曾拔刀。 立于马背之上的朱允熥,只是目光静静的扫过面前的八名主将,再看向眼前密密匝匝的军中官兵们。 “大明!” “万胜!” “众将士马上封侯!” 随后,整座清化城齐声嘶吼。 “大明万胜!” “万胜!” “万胜!” 铁甲阵阵,震裂天地。 军司马朱高炽亦是在官兵的帮扶下,爬到了一匹战马上。 披盔戴甲的朱高炽,今日倒也有了几分悍将的模样。 只见他目光锋利的扫过全场,大手向前一挥:“出发!” 前锋将朱尚炳怒吼一声,身下战马前蹄悬空嘶鸣。 随后前锋将便化作一枚箭羽,统带着前锋营官兵,踏出了太孙部围剿大罗城的第一步。 随后,便是左右前护营,左右护军营。 中军大营。 左右后军营。 大军由清化城北城门而出。 至城外十里马河畔,河面上早已架设了三座浮桥。 大明钦赐清化府一众官员,在知府高仰止的带领下,穿戴着最正规的朝服,带着一众城池周边的百姓,捧着浆果茶汤面饼,等候着大军到来。 “臣清化府,恭送太孙大军出征。大军此去,一往无前,将士俱还,战功彪炳,威震交趾。” 高仰止的声音很响亮。 随着他说完话,前锋营已经踏上浮桥,在前开路。 前护营,护军营也纷纷开始走向浮桥。 这时候在知府带领下的百姓们,便开始涌向大军两侧,投送带来的乡野之物。 军司马朱高炽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腹腔收起,挥舞着马鞭高声道:“大军可取百姓食,回赠钱财以谢之。” 随后,原本还不曾接过清化城百姓一粒粮食的太孙部官兵,便开始满脸笑容的放缓了脚步,接过乡亲们送过来的吃食,又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钞,塞进乡亲们的怀里。 场面顿时就变得和睦了起来,大军出征的萧杀感也就少了些。 不远处左侧的浮桥前,更是传来了一阵躁动。 军中众将观望过去,却是哭笑不得。 只见一群清化城待字闺中的小女娘们,竟然是向着年轻且模样俊俏的官兵们,献上了火热真挚的香吻,留下了家中的住址,只盼君早归。 另一侧浮桥前的一片高土坡上,几名军中文书,则是一手捧着书册,一手拿着墨笔含在嘴里。 瞧着眼前出征的场面,稍稍思定,便开始奋笔疾书。 “洪武二十六年,镇交趾道清化府,太孙部出,知府相送,百姓夹道,民女表情,乃民风致,无关礼制,官民一体,谓之佳话。” ……………… 求月票~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孙勇可夺城 六月的交趾道只有一个热字可以形容。 就连空气,都被烈日灼烧的如同滚滚巨浪,在微风的推动下,以肉眼可见的模样向着人们席卷而来,夹杂进来汹涌热浪之中,催人发汗,状若雨下。 整个大罗城已经彻底变成了战场。 大罗城西,是由大明宁王、南征大军前锋营主将朱权统帅的五千兵马,抵近大罗城十里处便安营扎寨。 而在城北,一座坐拥三万多明军的偌大军营,就以大罗城外的红河对面,以河岸为营墙,三万明军在主帅开国公常升的统帅下埋锅造饭。 大罗城四门紧闭,终日无人能够进出。 两丈半高的城墙上,有无数的官兵昼夜不歇的值守警戒,防备红河对岸的明军主力跨河攻城。 为了防止被明军趁虚而入,大罗城对城西方向的五千明军直接采取了视若不见的态度。 此时,整个交趾道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成熟。 然而明明占据大罗城,拥有城外土地名义拥有权的大罗城,却不敢有一人出城收割粮食。 收不了粮。 明军又整戈待战,独坐红河对岸。 于是,如今作为大罗城最高军政权力者的陈元旦,便下达了一条几乎是任何人都想要反对的命令。 焚城外田野,阻绝明军补给粮草。 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反对,但又因为明军在侧,同样没人愿意让明军吃的肠胃饱满。 在接连数日的点火下。 整个大罗城外就变成了一片焦土。 无数已经成熟的粮食,还长在田地里,就被一把火焚之。 然而出奇的是,不论是大罗城西的朱权还是红河对岸的常升,都没有采取派人灭火的举动。 哪怕是有胆大的陈元旦部,跨过红河,将中军大营周围数十里外所有的庄稼都焚毁,也不见一个明军前出阻止。 “陈元旦很谨慎,三十里内的田地都留了下来。” 红河北岸的明军大营外,一处高地上,南征大军的主帅和一众将校齐聚于此。 军中的副将望着大营周围三十里地内,正在被官兵们收割的庄稼,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澹澹的说道。 如今正处阵前,常升穿戴着一身的甲胃,甚至就连头盔上都能放下来面甲。 他回首看了一眼官兵、战旗无数的大罗城城墙,冷哼一声。 “陈元旦很稳重,他想拖死我们。” 啪! 说着话,人群中传来了一声轻响。 副将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名暴露着手腕的将领,掀开的手掌上已经粘着一只被拍碎的蚊子,殷红的鲜血将掌心染红,手腕处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蚊子叮咬的地方红肿了起来。 于是,副将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粮草并不是我们最需要担心的问题,不论是谅山城、太原城还是宣化城,都可以为我军供应今岁最新的粮食。唯有这里的蚊虫……” 说着话,副将似乎是觉得刚刚那只被将领拍死的蚊子,是叮咬在了自己身上,甲胃下的身体不由的扭动了一下。 常升脸色倒是平静的很,只是沉声询问道:“如今营中将士们,情况如何?” 副将止住了脑袋里疯狂催生出来的被交趾道蚊虫叮咬的瘙痒感,低声道:“这两日,又有近百名将士因为遭了蚊虫,被出现了反应。目前已经被送往谅山城,交由太医院的医师们医治,加以缓和。” 交趾道的蚊虫像是防不住的一样。 哪怕营中每日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着太医院调配出来的驱赶蚊虫的药物,可那些蚊虫却像是刀枪不破、无孔不入一样。 哪怕是防备的严严实实的营帐,都能被这些小东西给钻进去。 常升点点头,对目前这个数字已经算是很满意的了。 要知晓,他们之前从镇南关南下,夺下谅山关之后,正式进入交趾道的范围,虽然有太医院的警告,但头一晚,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就有不下千名军中将校官兵,因为被蚊虫叮咬而出现了各种症状。 浑身瘙痒算是最轻的症状了。 重者呕吐不止。 即便是广东道抽调的南兵,也有不少人出现了这些状况。 若不是太医院的人当时当着常升的面发了火,加强了军中防治蚊虫的要求和规定,常升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带着人躲在谅山城,等到冬天的时候再和陈元旦开战。 副将见大将军正在思考着事情,便小声道:“其实……大罗城算不得险城,我军……” 这个问题是困扰在副将心中长久的疑惑,尤其是随着大军驻扎在大罗城外的时间越久,困扰就愈发的浓郁起来。 常升抬头看了副将一眼,又看向面前同样露出不解目光的军中将领们,默默一笑。 他背起带着皮布手套的双手,转身看向红河对面的大罗城。 “清化城方向的监军部,还要几日才能抵达大罗城下。” 副将想了想,低声道:“殿下已经率军过宁化府了,最多不过后日就能抵达大罗城下。” 常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后日,便是我军攻城之日。届时命监军部率先攻城,前锋营主将朱权为侧翼袭扰大罗城。” 副将愣了一下,大将军这样的军令,在军阵之上是让他有些不懂的。 但是很快,从大明朝堂的角度上去想,他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周围的将领们,脸上也都露出了然醒悟的神色,而后众人脸色便又各不相同,有期待、有不认同,人人各怀心思。 副将想了想,换了个称呼,便低声道:“待监军部攻城之时,我部便开始渡河。至监军部攻上城墙,我部与大罗城北发起进攻。” “汝军略精进,此策并无不妥,便依尔之谏,后日攻城。” 常升默默开口,手掌却是向着前方大罗城的方向,虚空一抓。 待到摊开时,一只断翼爆腹的蚊虫,随着常升手掌倾斜,慢慢的滑落在了半空中,飘荡着坠落在了地上。 待到常升迈出脚步,那只蚊虫已经被彻底的碾压进泥土之中。 副将往往大将军回营的背影,又看看红河对岸警戒森严,却已然没有了退路的大罗城,不禁哼哼了两声。 然后对着此处的军中将领们招招手,追随在大将军身后回营点火驱赶蚊虫。 …… “说起来,你这位二舅,待你是真的好。” 从宁化府过境,已经进入到大罗城所在州府的南征大军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身上罩着一圈细细的纱网,对驱马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念叨着。 自从大军离开清化城之后,军中所有人都是如朱高炽此刻这样的装束。 衣袍外尽数都罩着一层纱网衣,手脚口鼻尽数被防护在里面。 朱允熥同样不能例外,听到朱高炽的声音,便带动着脖颈以上的纱网转动过来看向朱高炽。 “原本我并非如此想,但奈何大将军自从到了大罗城外就按兵不动,想来想去我也只能想到是这个原因。” 说着话,朱允熥不由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很明显对于常升这样的做法,他能明白,但终究觉得有些没必要。 朱高炽瞧出朱允熥的想法,笑笑道:“如此也好。太孙部先攻,上得城墙,便是夺城首功。功劳赏赐于你确实无用,然首功之荣,却于你多有益处。” 朱允熥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位如今身为南征大将主帅的二舅,所思所想自己是明白的。 其实不论要不要对大罗城形成合围之势,一举全歼陈元旦部,交趾道的局面早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就算陈元旦死战大罗城,手下溃散南逃,也会被挡在清化城外。若那些溃兵败逃西边,也有宁王朱权在。 便是溃兵能逃出朱权的封锁,交趾道的西边有什么? 崇山峻岭的地方,那些人日子不会好过。 可早就已经率军抵达大罗城外的常升,却并没有采取第一时间攻城的策略,而是就静静的等待大罗城外,等待着朱允熥的前往。 朱允熥很清楚这位二舅心中在想着什么,也清楚他在期待着什么。 大明朝自洪武皇帝之后,监国皇太孙亲帅大军攻城、夺城。 首功者,乃大明皇太孙。 这份荣耀,便是常升要给自己的。 一个军功彪炳,勇可夺城的监国皇太孙,在大明不论对内还是对外,头透露着这将不会是一位愚仁之君,且不会将军方给打压下去。 而有着彪炳瞩目军功的朱允熥,在朝堂上面对群臣的时候,底气也将会更足。 并且,大明朝至少三代之内,军方的地位也不会因为国家承平,就被压下去。 与其说这是常升想要自己拿到的荣耀,还不如说这是大明军方想要自己去达成的事情。 朱高炽笑笑,深深的看了朱允熥一眼,试探道:“大将军当真也是舍得,你要拿首功,就要亲自领兵攻城,乃至于登上城墙。” 朱允熥默默道:“这是应有之意,不然不足以全。” 朱高炽收敛神色,低声道:“大将军也是料定,只要他不动,你就必须要接下这件事情来。” 说完之后,朱高炽便目光死死的盯着朱允熥,不曾挪动分毫。 问出这句话,其实也就是朱高炽挑明了合围大罗城,常升要朱允熥夺下首功的本质。 他常升是在逼迫朱允熥去拿首功。 属于是用交趾道军略战局的进展,去逼朱允熥做这件事情。 朱允熥目光沉默,轻声道:“十七叔为何绕道西进,随后再转道大罗城西却引而不发。无非也是大将军之意,若是我部在大罗城出现危局,十七叔的前锋营五千人马,就会冲上来,送我们攻上大罗城城墙。” 朱高炽张张嘴,然后默默的摇摇头,露出一丝惋惜:“其实,倒是可惜了陈元旦这人,明知安南已经无力回天,却还是带着一帮军民死守大罗城。” “他是在求死,在求我大明饶恕大罗城。” 朱高炽目光一闪,看向说出此言的朱允熥:“他在求死。” 朱允熥点点头:“大罗城如今就是一个局,一个等着我过去破局的戏台。” 朱高炽脸上一阵恍忽,陷入沉思之中。 朱允熥回头看了看小胖,笑了笑后,便转头看向周围。 陈元旦做的很彻底,从宁化府进入到大罗城范围之后,入目之处的田野尽数化为焦土,一粒粒雪白的爆米就静静的躺在一层层的灰尽之中。 朱允熥望向了看不见的大罗城方向。 想来,当陈元旦这位安南老臣下达焚烧城外庄稼地的时候,心中是悲痛不已的吧。 一个复杂,并不能用敌人去称呼的敌人。 想了很久的朱高炽,脸上也浮现了一层阴沉,低声道:“陈元旦要用自己作伐,换取我大明对大罗城里军民的宽恕。” 朱允熥点点头:“便是如此,但也不光如此。” 已经想清楚了的朱高炽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他还要替陈暊背下亡国的罪名。” 朱允熥长叹一声:“陈元旦实乃陈朝忠良。” 朱高炽附和点头:“他不逃不降,便如大将军一样等着你来,好配合着大将军完成目的。 焚烧大罗城田地,更多是要背上毁坏粮食的骂名,让大罗城百姓厌弃于他,好给我大明赈济百姓的机会。 带着大罗城中不曾能南下的文武之臣坚守城池,死战殉国,陈朝的底蕴也就彻底没了,南边的陈暊和黎季犛再也没了暗中作乱的可能。 好人坏人,都让他一个人做了。” 说到最后,朱高炽不禁一阵的唏嘘不已。 朱允熥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想着更多的事情,想着陈元旦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朱高炽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我们攻打的那面城墙,将会是战况最激烈,也是最希望能杀死我们大明人的对手。”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陈元旦就是要将大罗城里,所有不愿归顺大明的人统统都送到我们面前。” 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朱高炽目光闪烁着,脸上露出敬重:“陈元旦不该死在大罗城。” 朱允熥不置可否:“攻城之后,让炳哥儿不要管其他事情,只管在大罗城里寻找到陈元旦,我要见一见这个人。” 朱高炽点点头:“我也想见见他。” …… “老子终于见到大罗城了!” 两日后,太孙部前锋营三千将士在秦世子朱尚炳的率领下,终于是全员驾马赶到了大罗城南十里处。 十里地的距离,在大罗城外这样的平原上,算不得多远的距离。 骑在马背上的朱尚炳,甚至能看清城墙上闻见明军到来,而出现混乱的守城官兵。 热浪固化一般的在双方之间翻涌着。 朱尚炳在纱网里灌了两口水,目光桀骜的望着大罗城,马鞭挥舞:“去,回禀太孙,我部已到大罗城,敌军守备城池不见异动。派人渡河,前往大将军中军处禀报,太孙部已经抵达大罗城南。” “前锋营全部下马,取出驱赶蚊虫之物,于周遭四野点燃,静候大军带来。” 到了战场上,身系着三千麾下的朱尚炳,终于是收起了往日的跳脱,样样沉稳,指令有度。 前锋营很快就随着朱尚炳的军令调动了起来。 两队骑兵奔向不同的方向。 余下所有人都下了马,将战马拴在一起,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包包由太医院配置出来可以驱赶蚊虫的草药。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一队队的官兵拿着草药,开始扩散到早就已经化为灰尽的田野之中。 不多时,站在大罗城上的陈元旦部官兵,就看到城外刚刚到来的明军,已经点燃了一道道的浓烟。 等到朱允熥带着大军赶到大罗城外十里处的时候。 前锋营已经准备搭建营帐了。 审视了一番,朱允熥翻身下马,双腿微微张开的走到了营地的最前沿。 望远镜里,大罗城的南城墙上,足足有五面将旗。 “想来,这五个人就是陈元旦送给我们的顽固不愿投降之人吧。”朱高炽手中同样拿着一支望远镜,看着城墙上的情况,轻声说着。 朱允熥却道:“下令全军埋锅造饭吧,明日日出之时,大明征南大将军需要踏进大罗城。” 朱高炽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埋锅造饭的军令传达给自己麾下的传令兵。 而后他便转头看向朱允熥:“今夜攻城?” “大将军等了这么久,陈元旦也等了这么久,既然我来了,便不要再让他们等下去了。” 朱高炽自从明白了此刻眼前大罗城里那位陈元旦的心思之后,就对这场战争没有了多少兴致。 此刻的朱高炽,显得极为平静,好似几个时辰之后的攻城之战,只是一桩小事而已。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陈元旦不愿意投降。”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高炽便又继续道:“就算是因此留下意图谋逆之人,了不起我们将陈琼给调过来,让他继续在大罗城将他在清化城做的事情,再做一遍就是。” 朱允熥看了眼朱高炽,觉得这厮其实才是最黑心的。 然后又看看左右,忽道:“炳哥儿呢?” 朱高炽张目看向四周,然后指向西边:“炳哥儿带着人去十七叔那边了。” “去拿火炮?”朱允熥问了一声。 朱高炽点点头:“这些东西一直都是留给大将军的,咱们这次过来只有攻城的器械,火炮一座没有,拉过来攻城的时候压制城墙。” 朱允熥点点头,挥动着双臂,打了一个哈气。 “睡觉,饭好了叫醒我。” “今夜谁也不能睡觉。”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夺城者大明皇太孙 其实朱允熥并没有睡着。 战事将近,没有人想睡觉。 若不是有军中的将领们不断的巡察营地,出声督促,太孙部的官兵们连眼睛都不愿意闭上。 不过,只要人闭上了眼睛,加之连日的赶路,终究还是纷纷浅睡了起来。 等到日头渐落,天色渐晚的时候。 营地里头也慢慢的飘荡起阵阵香味。 火头军们拿着大铁勺,敲动着锅盖,发出梆梆梆的声音。 “开饭了!” “你们这帮直入娘的烂怂,快给老子爬起来!” 烧饭的人大多都是不能惹的。 即便是敲着铁铸锅盖的声音就在营帐外,帐内的官兵们,也只能是低声咒骂了两下,等走出营帐后,就满脸谄媚讨好的询问着,今晚这攻城前的一顿饭,能不能让他们多吃些,能不能多两块肉食。 火头军们就挑着眉头,高扬着脑袋,斜视着问话的官兵们。 “吃那么多,你们这帮没卵子的能爬得上城墙?” “没肉吃!等你们打进城里头,你们便是要吃了爷爷,爷爷自个洗干净了跳进油锅里!” 在火头军们的叫骂声中,整个营地转眼间只剩下不断扒拉食物的声音。 大罗城西侧,南征大军中军前锋营朱权处。 在一身戎装的朱权身后,前锋营五千将士也正在吃着开战前的晚饭。 朱权则领着营中的几名将领和亲兵,眺望完大罗城的城头,便转向城南的太孙部。 “太孙那边已经开饭了吧。” 副将当即拱手回答:“前一刻钟,太孙那边来了人,已经开饭了。” 朱权点点头,一趟南征之路,让这位宗室贵胃已经多了边将的风采:“开战之后,你领两千人马羊攻西城墙。余下三千由我统领,随时策应太孙。” 副将莫敢不从,这些都是既定的攻城策略。 安排完今夜攻城战的朱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变得如同四哥一样,能为大明独当一面,但同样也明白今夜这一战,是常升绝对不允许别人插手之事。 而在红河北岸,南征大军中军同样已经开始吃起了饭。 常升则同样站在江边高地上,领着军中的将领们眺望大罗城。 因为大罗城的阻挡,南边的朱允熥部却是看不到的。 此刻,高地下的红河边上,已经有第一批吃过饭的官兵,正在将一块块巨大的木箱子放入水中。 因为是平原,大罗城外的红河河水并不深,也不急湍。 巨大的可容五人并行的木箱子,沉入水中便漂浮了起来。然后官兵们就在木箱子没有吃透河水沉底之前,下到水里,将一根根粗大的木桩打进河床里面,再与木箱子捆绑在一起。 常升部的官兵,只有攻城的步兵过河。 骑兵几乎都在朱权营中,而火炮之类也只需要隔河开火即可。能够不沉入水底的木箱子,足够让大军渡河,完成攻占大罗城的任务。 副将见大将军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想了想,便找了一个话题:“此战之后,交趾道及平,我军休整轮番之后,就要继续南下了。听闻,清化城被太孙治理的很好,那些商贾已经开始在进驻,在西边的山林之中开采木材、采摘香料,寻找宝石和矿藏了。” 常升脸上不显,让人看不出他的内心,只是平静道:“清化城近海,若与昌化联系,交趾道当以清化城为首。” 副将便说道:“西边山脉之后,确实有数不尽的平坦肥沃之地。” 说完之后,副将便默默的看向常升。 他同样是大明的勋贵武将,同样是要将中原的田地置换到交趾道这边来。 常升终于是动了一下,回头看向副将,以及身边其他的将领们。 “三五载之功,平定南方,再造一座江南之地,你我皆为国之功臣。” 众将当即齐声出口:“皆乃陛下圣明,国本仁德,大将军统御无双。” 常升无动于衷,忽的指向大罗城:“待破城之后,为本帅擒获陈元旦,本帅要见一见他。” 众将迟疑了一下,然后便尽数点头领命。 陈元旦是大罗城的主帅,但也不过尔尔,大将军既然要见他,大军自然是能将其捉拿到大将军座前。 …… “首登城墙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侯伯之尊,尽在今夜。” “待战后,孤亲自为尔等上奏应天请功!” “待到回京之日,必受满城百姓喝彩。” 大罗城算不上是坚城,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 朱允熥第一次,在军前呼吼激励着麾下官兵们。 “万胜!” “万胜!” “大明万胜!” 轰天震动,惊的大罗城上的守军一阵手忙脚乱。 明军要攻城了。 一股压迫感瞬间充斥着整段城墙上的守军,顷刻间入耳处皆是鼓声大作,少顷之后大罗城便被无数的火把点亮。 作为大罗城中最顽固,没有一丝投降可能的五名将领,齐齐的分赴南城墙各段。 与城同在,虽死无憾。 有陈琼那等投降之人,自然也有这些誓死不降的人。 大罗城前。 明军已经开动了起来。 穿着厚重盔甲的朱高炽跃跃欲试,却被一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拉住。 随后,他便看到已经放下面甲的朱尚炳冷哼一声。 “你留在这里,除了掠阵的火炮,剩下的全都对着一个点,给老子狠狠的轰!” 朱高炽愣了一下,看向已经拔出长刀的朱允熥,只得是点点头,然后反手扣住朱尚炳的肩膀:“看好了熥哥儿。” 朱尚炳大笑一声:“某家今日必首登城墙,为熥哥儿开出一条路来!” 然后,朱尚炳就留给朱高炽一个好看的背影,豪迈壮志的带着兵马向着大罗城过去。 轰。 一声巨响,带着一簇耀眼的火光,将大罗城南边的夜空划破照亮。 只见一枚通红的火球,笔直的奔向大罗城。 又是一阵巨响。 夜色下的大罗城似乎都晃动了一下,距离城门不远处的城墙上,砖石飞溅,一阵的惊呼之声。 随后,便是所有从朱权那里弄过来的火炮,齐声轰鸣了起来。 无数的炮弹,好似一颗颗落星,越过在盾兵的护卫下,压向大罗城的明军官兵头顶,奔向大罗城的城墙。 这个时候的火炮,是不讲准头的。 大致的瞄个方向,落在什么位置,谁也说不准。 然而,无数的火炮齐鸣,一枚枚炮弹终究是大多数都落在了城墙上。 原本已经张弓搭箭的守军,惶恐之下不少人仓促失神的将手中的箭射出,软嗒嗒的落在了城外的地上。 等一马当先冲到城墙前三里地之后,朱允熥的甲胃上才传来几道金属的撞击声。 “火铳仰射,给老子压住城墙上的人!” “盾兵顶住了,云梯跟上!” 军中分布各处的将领们,不断的出声提醒着麾下官兵们应该做什么。 被安排在朱允熥左侧的景川侯曹震,和右侧的张温,两人始终带着麾下的官兵,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孙眼前的城墙上。 攻城是枯燥乏味的,守城依然。 在没有绝对性的武器出现之前,攻城和守城的手段,大多是一样的。 双方都在用人命往里面填。 最终,就变成了看哪一方的人多,物资多,士气盛。 冲在最前面的朱尚炳,一手举着面盾牌顶在前面撞开从城墙上落下来的石块,一手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长刀砍落从城墙上射下来的弓箭。 “上城墙!” 大罗城城墙下,轰鸣不断,让人听不清身边的人说什么。 无数的云梯在官兵们的护送下,勾住墙头。 而在朱尚炳面前,三张云梯被并排放在了一起。 云梯下,无数手举盾牌的官兵,顶着城墙上不断砸下来的石块和箭失。 朱允熥以及感受不到自己左臂的存在了。 手中的盾牌已经开裂。 而朱尚炳的怒吼却传入自己的耳中。 砍断一支奔向自己的箭羽,朱允熥迅速的左右张望一眼。 明军已经开始通过云梯向着城墙上攀爬了,在官升三级的激励之下,所有人都用出了全部的本领。 再不多留,朱允熥顶着城头上的攻击,终于是带着人冲到了城墙下和朱尚炳汇合。 “上城墙。” “我就在你身边!” 没有更多的时间细说,朱尚炳拉住朱允熥的肩膀,两人从云梯下盾兵们留出的口子到了云梯前。 前面已经有一伙跳荡兵准备着爬上云梯。 在看到朱允熥冲了过来,这一伙的官兵便立马爬上云梯,向着城墙上冲了上去。 朱允熥居中,朱尚炳一侧,另一边亦有一名亲兵举着盾牌。 “登城!” 一枚箭失划过盾牌的边缘,从朱允熥的脖颈和肩膀之间钉在了地面上。 朱允熥向上望了一眼,将刀咬在嘴里。 正面城墙上,一张张云梯,几乎是人顶人的向上攀爬着。 不断的有冲在前面的官兵被击中,砸落到城墙下。 举着盾牌的朱允熥,只听头顶哐当一声,整条手臂重重的砸在了头顶上,双眼的余光里,顶在自己前面的官兵就已经是落向身后的城墙下。 “夺城!” “死战!” 还不等朱允熥反应过来,头顶上就传来了一阵厮杀声。 乒乒乓乓的。 微微挪开一点盾牌,朱允熥便见眼前的云梯已经到头。 他正欲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尚炳。 却见一块石头已经从一侧砸向自己。 正欲爬上城墙的朱尚炳顿时震怒。 “躲开!” 随后,朱尚炳竟然是举着盾牌,双脚用力勐的一窜,石块正中他的大腿。 怒吼一声,朱尚炳手中的长刀和盾牌已经是脱落,人也后仰着向着城墙下砸了下去。 朱允熥瞬间双目充血,抛下手中的盾牌,一个蹬腿整个人便向上一窜。 眼前豁然开朗。 三张云梯顶端,已经是满地殷红,具具尸骸倒地。 不等朱允熥站稳脚跟,四面八方的已经有数名大罗城守军官兵手持长刀围杀了过来。 孤身一人上到城墙的朱允熥双手持刀,双腿马步下沉,长刀竖于双眸之间。 夺城之战没有太多的花哨。 一方守城,一方夺城。 夺城的人一次次的冲上城头,一次次的被守城的人打下城头。 退下城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没有退路。 朱允熥目光紧锁,周围大罗城守军伊呀呀的叫喊着他并不能听懂的言语。 四五柄长刀从周围噼头砍了过来。 在刀兵们后面,还有数杆长枪见缝插针的钻了出来。 朱允熥双手持刀,认准一个方向,怒吼一声,踏步上前。 刀刃砍下面前两名敌军的长刀,朱允熥已经调整姿势,侧身肩膀重重的撞向面前的两人。 几杆刚刚钻过来的长枪,稳稳的从大罗城守城同袍的背后透体而出。 朱允熥便一个转身,开始挥动着手中刀横砍向侧面的敌人。 血色染月。 应声之下,几名敌人已经是倒在了朱允熥面前。 而他也接着这个机会,侧目看向城墙外。 几面盾牌已经是越过城墙,大明万胜的怒吼声不绝于耳。 守住这块地盘! 此刻朱允熥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守住了这里,就能让更多的明军冲上城墙,才能在城墙上打开局面,让更多的人冲上来。 守城官兵见敌不过朱允熥,余下的两名刀兵便立马躲到了长枪后面。 铛铛铛。 几杆长枪重重的扫在朱允熥的后背上,若非他躲避及时,面甲便要被两杆配合在一起的长枪扎穿。 不敢停歇,朱允熥左挪右移,好将三张云梯死死的护在自己的身后。 “大明万胜!” “太孙登城!” “快快护卫殿下!” 咣当两声,便有两名手持盾牌的大明跳荡兵落在了大罗城的城墙上。 “太孙!” 两人焦急的看向朱允熥,见他无恙,便赶忙手持盾牌挡在了朱允熥面前。 “杀过去!” “往城门楼的位置杀过去!” 身后登城的落地脚步声愈来愈多,朱允熥已经是冲出了两名跳荡兵的盾牌护卫,挥刀向着城门口方向杀了过去。 两名跳荡兵满脸焦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登上城墙的同袍。 “随殿下夺城!” 一阵怒吼,除却留下守护云梯的官兵,余者尽数追赶着冲出去的朱允熥杀了过去。 “登城了!登城了!” “给我轰!” “往城门楼那里轰!” 城外的太孙部大营,手持望远镜的朱高炽亲眼看着大明的军队已经是开始一一冲上城墙,虽分不清究竟是谁人,却仍是怒吼了起来。 在他的身边,一字排开的是近二十尊火炮。 随着军司马的命令,炮手们在发射完上一轮之后,开始了微调炮口。 朱高炽放下望远镜,另一只手抵住腰上的佩刀,在阵前焦急的来回走动着,不时看向大罗城另外两面。 “快,都给我再快些!” 滋…… 一道道火炮引线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后便是一阵齐声轰鸣。 无数道火光如奔雷射向大罗城的城门楼。 一轮之后,官兵们清理炮膛,填充火药弹丸。 点火,发射。 几乎是不要钱一般的将一轮轮的弹丸给打了出去,丝毫不曾顾忌炮膛是否会有炸膛的可能。 彷造大明营造样式的大罗城南城城门楼,仅仅是撑过了两轮,在第三轮火炮攻击前便已经整座化为火海,在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之下,轰然倒塌。 然而火炮却不曾就此停歇下来。 军司马没有下达停止的军令,于是炮手们便开始对着城墙和城门射击。 城墙上,已经彻底的杀乱了。 随着一张张的云梯向着城墙上输送明军官兵,整个城墙上顷刻之间就被分割成了一个个战团。 大罗城内的守军在往城墙上冲,城外的明军也在往城墙上冲。 人踩着人,肉贴着肉,几可谓是到了肉搏的地步。 一路认准城门楼杀过去的朱允熥在越过整整五张勾在城墙上的云梯之后,身后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官兵。 却因为前面一面大罗城将旗,而被生生的止住了前进的可能。 一名手持两柄铜锤的大罗城守将,双目血红的盯着砍翻两名挡在眼前的守军官兵的朱允熥。 手将挥动着那两柄远超拳头大的铜锤,不断的敲打在胸膛铁甲上。 “吼!” 守将弯腰俯身,伸长了脖子,不断的怒吼着。 “殿下快退!” 追随在朱允熥身边的明军官兵,不禁连忙出声警醒。 然而朱允熥却已经是同样直直的持刀冲了上去。 官兵们心下慌忙,赶忙跟着杀了过去。 而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从刀柄上松开了一只手,目光紧盯着对方守将挥动着那两只铜锤,从身后凭借着惯性,由下向上砸向自己。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刹那之间。 就在铜锤要砸到朱允熥小腹的时候,他却是身形一歪,好似是因为脚下的尸骸羁绊滑到,滑向了一侧。 躲过铜锤。 早已松开一只手的朱允熥,便伸出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地上。 整个人手持长刀从守将的一侧向着身后滑铲了过去。 叮的一声。 长刀和铜锤撞在了一起。 朱允熥虎口阵痛,长刀落地。 而他也已经是绕到了守将的伸手。 曾的一声。 一柄匕首被朱允熥从靴子里拔了出来,他凭借着惯性,一手勾住守将的后背,整个人横转一圈,面朝着守将的后背。 手中的匕首已经是递到了守将的眼前。 刺啦一声。 匕首从守将的脖子前划过。 朱允熥扣住守将手背的那只手,也已经是抓住了对方的发梢,匕首送出之后又再一次回击,重重的插在了嵴椎骨上。 一阵闷响,朱允熥抓住对方头发的那只手一晃,便带起一团血雾。 一道压力薄弱的血柱,在朱允熥的眼前咕哝哝的喷涌着。 血水溅射的到处都是,染红了双眼。 追随在朱允熥身后杀过来的明军官兵们,已经是冲向了朱允熥的身后,将追随在大罗城守将身后的敌军挡住。 落在后面的几名明军官兵则是将朱允熥护住。 看了一眼被皇太孙提在手上的守将首级,再看看一旁的将旗。 一名官兵吐了一口血水,提着刀上前,一脚便将将旗踹倒,向着城墙外掉落下去。 “大明万胜!” “夺城者,大明皇太孙!” “大罗城守将已死!” 护卫在朱允熥周围的明军官兵,已经开始高声怒吼着。 身边从城外云梯下冲上来的官兵,看着以无敌之势,手悬敌将首级的皇太孙,也同样跟随着怒吼了起来。 轰! 一声轰鸣,从朱允熥身后不远处的城门处传来。 而后是一阵阵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 巨大的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浪涌。 “城已破!” “诸将士随我冲阵!”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世间再无安南 在明军火炮不断的轰击下。 大罗城的城墙即便有着两丈半的高度,被轰塌了城门楼,轰垮了城门洞之后的城门那段城墙,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整段南城墙便就此被截为两段。 原本的城门口,已经变成了有着一个坡度的砖石构造的地段。 早就汇聚在城外的明军骑兵。 在一名面甲玄黑的将军统领下,战马踏地,雷声滚滚,如百丈巨浪砸向倒塌的城墙。 大罗城已经破了。 没有丝毫拯救的可能,随着城门倒塌,而就此奠定了大罗城守军的失败,明军的万胜。 数千骑兵如离弦之箭,在黑甲将军的率领下冲向城墙,冲上废墟。 “大军入城之后,搜捕陈元旦,凡遇阻拦格杀勿论。” 冲上城墙废墟的骑兵将军,这时候终于是掀开脸上的面甲,露出了大明秦王世子朱尚炳的面容。 朱尚炳脸上站满血水,望向同样火光冲天的大罗城北面城墙。 那边的战况更加激烈。 在夜色之中,城墙内外不断的有一个个黑点从城墙上砸落下去。 城墙厚无数的建筑,都给浸泡在火海之中。 火星如星辰萤火,在夜空中不断的爬升盘旋飞舞。 御马让到一旁的朱尚炳,看着身后的骑兵不断的从废物上冲下城内,再一次高声道:“大军不得袭扰大罗城百姓,不得擅闯民居。直击大罗城内各处官府衙门,王宫、仓库。” 将最后一道命令下达之后。 朱尚炳咬着牙看向一侧的城墙。 “让开!” 一声怒吼。 将面前的骑兵分开一道口子。 朱尚炳驾驭身下的战马便向着有一段高低差距的城墙冲了上去。 战马奔驰。 嘶鸣不断。 朱尚炳紧握缰绳,重重提起马头。 战马前蹄凌空,后蹄重踩。 月华之下。 战马悬空飞度,马背上将军如山。 顷刻呼吸之间,战马已经踏上城墙。 马背之上,朱尚炳也已经战马的颠簸,从马背上俯冲到了城墙上。 身后的战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朱尚炳则是手持长刀,在地上连滚数下,才终于是止住了身形。 不等他喘息的功夫,周围已经是一阵守军的嘶吼声。 朱尚炳蹲着身子,手中长刀不断向着身前挥舞。 一具具断腿的守军官兵便应声倒地。 “是世子!” “快过去!” 城墙上,占据了一段城墙的明军官兵发现了冲上城墙的朱尚炳,立马高声呼喊了起来。 朱尚炳则是将面前的敌军杀光,而后又调转回头,对着那些断腿倒地还存活着的守军官兵补刀。 每一刀都对准了脖子抹过去。 做完这些,离着朱尚炳最近的登上城墙的明军官兵们,也已经是杀了过来。 “世子,竟然是您!” 谁能想到,秦世子竟然能御马从倒塌的城墙废墟上冲到城墙上来。 朱尚炳没空闲扯,拍着面前官兵的肩膀:“太孙呢?” 官兵们左右看了看,然后指向前方。 “应该是在前面。” “方才那边传来了太孙夺城斩将的声音。” 朱尚炳点点头,目光狠戾,一咬牙:“随本将杀过去!” ………… “司徒!我们杀出去吧!” “对啊司徒,如今大罗城已经守不住了,我们杀出去吧。” “只要杀出去,我们就还有用。” “杀出去,前方南边回到国主的身边,驱逐奸佞黎季犛,我们安南就还有救,还有前路。” “司徒,现在我们再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光复安南了!” 大罗城内,昔日属于安南荣光的王宫里,原本该有国主陈暊坐镇的宫殿,此刻聚集着一帮当初遗留在大罗城的文武大臣们。 宫殿之中不见有昔日王宫里的太监和宫女。 这些人早就被黎季犛给裹挟着带去了南边。 当初涂抹包裹了金粉金皮的支撑柱,如今也布满了刀痕。就连宫殿上方,昔日那座完全由黄金铸成的王座,也早就被黎季犛熔炼带走。 而此刻,宫殿之内,遗留在大罗城的安南文武官员们,则是齐齐的围着当中的一名满头白发,胡须雪白的老人。 这老人就是在黎季犛裹挟着安南国主陈暊南逃之后,留存在大罗城内,纠结遗留百官军民的陈朝宗室、当朝司徒陈元旦。 陈元旦一生,皆以陈朝王族宗室身而居。 他乃是陈朝昭明王陈光启的后代,开始被册封为章肃国上侯。 当初陈裕宗驾崩,杨日礼继位。因为其没有陈朝宗室血统而不被宗室和朝堂接纳。 太宰恭靖往反抗,兵败被杀。 当时还是恭定王的陈暊外逃,和恭宣王,以及陈元旦汇合。 当时的陈元旦,是众多支持陈暊起兵反抗,夺回陈朝王族地位的人质疑。 随后,陈暊推翻了杨日礼,成为了安南陈朝的国主,陈元旦因功被封为司徒。 人生数十年,陈元旦可谓是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安南陈朝,奉献给了宗室。 此刻,已经满头白发,因为明军兵临城下而好几日不曾合眼入眠的陈元旦,满脸憔憷,浑身疲倦。但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是斗光精神,泛着一道道不明的精光。 “你们都认为应当杀过出吗?” 陈元旦轻叹一声,语气平缓的对着周围的官员们询问着。 而他的目光却是已经看向了宫殿外面,看向了外头整座大罗城都在火海之中。 “此时不走,等到明军都杀进城里,司徒您就走不了了!” “东城!明军如今围西城,攻南北城,只有东城不见有明军动静。” “司徒若是决意要走,我们可以调集军队,从东城杀出去。” “只要出了城,天地辽阔,明军不可能追上我们所有人。” “只要绕过清化城去了南边,杀掉黎季犛,我等便可继续拥护国主,夺回大罗城!” 围在陈元旦身边的官员们,已经将所有的逃跑计划都说了出来。 陈元旦冷笑了一声,回首看向宫殿里那高台上,已经空无一物的原本属于国主之位的地方。 而后,在众人焦急的目光注视下,陈元旦一步步的走向高台。 兵符都在司徒的手上,东城的守军也尽数都是司徒的心腹。 众人见陈元旦不做声,只是想着高台走去,即便心中已经是焦急如焚,却也只好陪着他,跟在他的身后,走向高台。 从王宫外走进王宫,再从宫殿外走进宫殿,走到国主的近前,这一条路,陈元旦走了走一辈子。 他从自己司徒的位子上走过,继续向着高台走去。 第一个台阶。 第二个…… 第三个…… 直到,陈元旦站在了已经空无一物的高台最上方。 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元旦面朝殿门,缓缓的张开双臂。 他在做什么! 司徒是要自己做国主吗? 如今的大罗城局面,哪里能容他做国主。 众人看着陈元旦的举动,心中泛起了无数的猜想。 “你们都想逃出去是吧。” 陈元旦放下了张开的双臂,目光平静的俯瞰着高台下的官员们。 百官们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 他们一直在用杀出大罗城来掩饰他们仅仅只是想要逃出大罗城、逃离明军屠杀的真正目的。 然而现在却被陈元旦揭开了最后的遮掩。 众人一阵尴尬脸红。 但也没有办法为他们的想法和目的解释。 “现在不走真就没有机会走了。” “大明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我们在,只要司徒在,只要城中的精锐在,安南就还有希望!” 陈元旦挥挥手,止住了这些人下面的话。 他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些官员们。 他们的官阶并不高。 当初黎季犛裹挟陈暊逃离大罗城的时候,大罗城里的高官,从者都依附黎季犛南下,不从者也尽数被他杀了。 现在陈元旦眼前这些官员,都是可有可无之人。 尽管他们隶属于安南的权贵人家。 陈元旦长叹一声,觉得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往日里强撑着他站稳的精神头也在一瞬间一扫而去。 他缓缓的扶着双腿,席地而坐在了高台上。 慢慢的抬起头,脸色苍白的陈元旦看向众人:“你们家中的金银细软都收好了吗?子弟女卷也都躲好了吗?” 众人听闻此言,不禁面上一喜。 司徒恐怕是被他们给说动了! 死了算怎么一回事。 只有活着,只有他们还好好的或者,安南就还有希望。 他们这些人才是安南的根本! 都不用陈元旦督促,众人便纷纷开口。 “都收好了!” “金银细软和家里人都已经送到东城那边的军营里面了。” “只要司徒一声令下,打开东城门,下令东城守军护卫,我们定然是能杀出去的!” 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陈元旦目光闪烁着看向众人,他再一次的沉默了起来。 脑袋里,却是想到了南边的清化城。 这些日子,尽管他一直坐镇大罗城,但是各地的消息却一直在送到自己手上。 大罗城的百姓,原本都是被黎季犛那贼子给吓走了的。 大明到来之后,同为宗室,也是清化城城主的陈琼,直接携城投降。随后,明军和清化城秋毫无犯,驱使陈琼杀光了清化城的权贵士绅,召回那些逃走的百姓。 听说,清化城回去的百姓,每个人都分到了房子和田地。 更听说,如今的清化城已经施行大明制度,建立府县。那些回来的适龄百姓,若是没有婚配的话,清化府的大明官员,还会为那些百姓择偶指定婚姻。 大明何其之幸。 安南又何其不幸啊! 陈元旦在心中长叹一声,而后才终于对着众人开口询问道:“我等走了,城中的百姓又当如何?” 众人纷纷愣住。 他们走他们的,关那些百姓何事。 难道还要带上那些百姓? 有人便当场开口,希望司徒能够从心里打消这个念头。 “司徒,城中百姓数万,若是都带上,我等速度必然会被拖延,如此之下,明军想来不用多久就能追上我等。” “明军自诩仁义之师,想来他们也只不过是要占了大罗城,大概不会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 “司徒,走吧!”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陈元旦笑了笑,定定的从高台下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此时,大罗城里已经杀声震天。 不用去看都能知道,明军真的已经杀进大罗城了。 众人焦急如焚,火烧眉头的等待着陈元旦的点头同意。 陈元旦却是摇摇头:“再等等!再等等……” 说着话,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宫殿外头,然后慢慢的回头看向空荡荡的高台。 司徒定然是要走的! 高台下的众人心中笃定着,看着陈元旦的模样,只当这位司徒是不舍大罗城,不忍此城被明军蹂躏于执掌之间。 只是等了良久良久,众人一直不见陈元旦再回头。 于是,焦急和不安在这些人心中不断的滋生着。 “陈元旦!” “你到底走……” “轰!” “明军杀进来了!” “明军杀进王宫里来了!” “明军杀到殿外了!” 宫殿外面,一阵兵戈声,期间伴随着明军官兵火铳的响动。 殿内,众人脸色瞬间煞白。 “司徒!” “司徒!” “求求您了,走吧!” “从后宫还能逃出去!” “司徒不愿走,便将兵符交出来,放我们走吧……”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求陈元旦能放他们走。 陈元旦这时候或许是休息好了,却还是显得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他没有看跪在高台下的人们,而是看向已经传来硝烟味殿门外。 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走了……我们都不用走了……” 不走了?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陈元旦忽的一声怒吼:“来人!将此处乱臣贼子,尽数砍了!” 应声之下,还在发懵的众人,便见高台后涌出来无数的官兵。 这些都是陈元旦的亲兵家将! 还不等众人开口求饶。 这些亲兵家将便已经是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如同切瓜一样的举起手中的刀剑,砍向此处这些人。 宫殿内。 挥刀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许久许久之后,等到殿门处已经在外头火光的映照下,出现了一员胖胖的披甲明军将领时,殿内的杀戮才算是结束。 那些倒在高台前血泊中,致死都无法瞑目的官员们,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元旦会将屠刀对向他们。 原本在城外督战开炮的朱高炽,在城破的那一刻才想起来朱允熥的交代。 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带着人进了城,稍稍思考一番之后,便带着人继续赶往大罗城中的安南王宫。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只是当他赶到殿门外的时候,看着殿内的尸横遍野,也不由的愣住了。 一名名明军官兵则是从朱高炽的身边,冲进了殿内。 不等这些明军出声警告,那些属于陈元旦的亲兵家将,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刀剑,排着队整整齐齐的跪在了一旁。 “你们终于来了。” 高台上,陈元旦终于是低头看了一眼血泊之中的昔日同僚们。 然后低声念叨着,走下高台。 他的双脚就踩在那些人的血水中,向着殿门处走去。 朱高炽眉头皱紧,眼睑微眯,想了想,终于是退后一步,让过路。 等到陈元旦走出大殿之后,朱高炽便歪着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向着殿门前的平台走去。 陈元旦亦步亦趋。 两人站在了平台边缘,眼前是混乱的王宫。 王宫外面,是火光冲天的大罗城。 厮杀声此刻仍旧此起彼伏。 “竟然不是大明的皇太孙殿下前来,也不是那位开国公到这里。”陈元旦看着身边年轻的胖将军,微笑着说道。 朱高炽退后两步,举起双臂躬身作揖,而后道:“某乃大明燕王世子朱高炽。大明皇太孙殿下正在南城墙上厮杀,大将军也在北城墙外督战。” “燕世子啊……”陈元旦长叹了一声:“大明的太孙尽然会亲临战争,大将军督战,亲王世子入城寻敌,我安南合该灭亡,大明合该万胜当兴。” 朱高炽皱皱鼻梁:“太孙和大将军,都希望能见见你。我家皇爷爷,想来也希望能在应天城和你一叙。” 陈元旦笑了起来。 在朱高炽不解的目光中。 这位老人竟然是伸手拍拍朱高炽的肩膀,然后笑着道:“此后世间,再无安南。我不过一介老朽,何以面见大明太孙,更莫敢前往大明应天面圣。” 这老头不对劲! 朱高炽刚要开口。 却见陈元旦已经是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心口上。 “你大胆!” 朱高炽愤怒的低吼了一声,然后便伸出双手扶住嘴角开始流出血水的陈元旦。 可心口插着匕首的陈元旦,浑身的气力已经彻底的消失,本就耄耋之年的他,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幸得朱高炽搀扶,方才能缓缓的面朝着王宫外的大罗城跪了下来。 朱高炽快要想疯了,也想不通这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陈元旦却是伸手抓住了朱高炽的手臂,嘴角带着血水转头看向他:“东城军营……大罗城官员权贵家资家小……皆在……” 朱高炽双目血红,怒视着尽然自缢的陈元旦:“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陈元旦微微一笑:“只愿大明能待我安南子民,与中原百姓一视同仁。 只愿大明能善待安南子民,轻徭役,轻杀戮。 只愿大明能王道于安南,不叫安南再入战火之中。” 老人的声音渐渐模湖,渐渐变得细不可闻起来。 随后,陈元旦的脑袋软软的耷拉在脖子上。 朱高炽长叹一声,缓缓的松开双手。 却见陈元旦的遗骸,竟仍然是跪在地上,不曾倒下。 朱高炽又是一声长叹,目光闪烁的看着陈元旦的尸骸,躬身长长一礼。 等到他重新站起身之后,便目光郑重的注视着陈元旦的遗骸。 “公薨之后,世间方才再无安南。” 第二百八十四章 皇太孙京门遇袭 “陈元旦死了?” 四更天的时候,常升终于是在大军彻底肃清北城大罗城守军之后,由自己的亲兵营官兵护卫着踏进了大罗城中昔日安南陈朝王宫。 首功乃是皇太孙所有。 而摧毁占领大罗城的功劳,则由常升这位大明征南大将军占有。 从北城门下的尸山走进大罗城。 在前来王宫的一路上,常升想到了无数种,自己面对大罗城中这位在国主被掳走,独自坚守安南的司徒陈元旦的场景。 或许,陈元旦会义愤填膺的怒斥自己,怒斥大明的不义之举。 又或者,陈元旦会嘲讽自己以多胜少,倚强凌弱。 再或者,陈元旦会因为战败失城而变得落寞孤寂。 可他没有想到,陈元旦竟然在杀光了大罗城中残留的安南文武百官之后,就自己自戕在了王宫殿外。 朱高炽弯着腰,低头合手,听到大将军的呢喃自语,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只见此刻的常升脸色一片铁青,一股无形的怒火正在被他压抑着。 朱高炽便伸手指向殿外平台前,那残留下来的一滩属于陈元旦一个人的血迹。 “属下领兵入城,杀入王宫找寻陈元旦。” “于殿门处,见陈元旦于殿内屠文武官员,其亲兵护卫见我军到来,自行丢盔卸甲。” 常升眉头微微抖动着,他不忍的将目光从陈元旦遗留下的血迹上抽离,转头看向黑洞洞的宫殿,好似是在描绘着当时的情景。 “随后呢?陈元旦做了什么?” 朱高炽点点头:“随后,陈元旦出宫殿,至此处,属下陪伴在侧。属下本欲劝降其人,更暗示其,我大明皇帝陛下可赐予他大明爵位,享应天富贵。” 常升轻叹一声摇头道:“他并没有听从,便在此处挥刀自戕?可有说什么?” 朱高炽小声道:“便是在此处自戕的。心口中刀,陈元旦于属下言,望大明善待交趾道黎民百姓。” 常升默默的合上双眼,长叹一声。 似是在为已经为了安南,挥刀自戕而亡的陈元旦哀叹。 朱高炽望了一眼王宫外,城内的厮杀声仍然此起彼伏,只不过相对于破城之时已经小了很多。 想来,天明破晓的时候,大罗城的叛乱就能彻底肃清。 常升这时候忽然开口询问道:“陈公遗骸目下在何处?” 朱高炽精神一震,沉声道:“属下观城内厮杀不绝,便命人护送陈公遗骸于城外,目下正在监军部大营停放。” 常升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一些,满意的看向朱高炽:“做的不错,仁人志士,不论隶属何方,都需善待之。” 朱高炽默默点头,想了想,又道:“陈公弥留之际,言东城有大罗城权贵士绅人家家资及家小,似是等着陈公下令突围。” 常升嗯了一声,挥挥衣袖背到身后:“你是如何做的。” “属下传令监军部将士,前往东城抄没家资,缉拿犯官家小。” 说完之后,朱高炽又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又道:“此处金银财货,是否要运往大将军中军。” 常升澹澹的看向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朱高炽,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大罗城已破,安南已亡。” “今夜收缴抄没金银财货,皆以累日军功,分赐予军中将校士卒。” 朱高炽抿着嘴抬起头,刚刚看了一眼,便见常升正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于是便又立马低下头,双手抱拳:“属下领命。” 常升挥挥手:“你且去寻太孙吧,将此事告知于他。本帅今日疲倦,不能前往太孙面前,于此处歇息一晚。” 朱高炽看看已经背对着自己的常升,默默躬身作揖,而后便领着太孙部在王宫中的官兵离去,将这座王宫留给了常升一人。 从王宫中出来,朱高炽寻着南城的方向赶回去。 脑袋里,却在想着常升最后那几番话。 很明显的是,常升这是在给自己找过错。 他私分大罗城所获赐予军中将士,又要住在王宫中一夜。 这就是主动抛出一个把柄给应天。 大军在外,财帛安人心,私分战利品的事情习以为常,并不算多大的过错,最多不过是被皇帝们训斥几句。 倒是常升要今晚住在安南的王宫里面,这就是一个很严重的过错了。 虽然安南在过往名义上,不过是大明的一个番邦属国,国主在大明面前也只敢自称王,而非皇帝。 可这也是一国之主,一国之主卧榻之处。 常升本应该是在城中寻一处歇息,而非是在这王宫之中,如今这样做,便是僭越。 他是要将自己征讨安南的功劳尽数都功过相抵了。 朱高炽不由轻叹一声,望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南城那片在自己的炮火之下,化为废物的城墙。 城墙上,两道人影,正坐在城墙断裂倒塌的边缘。 两只脚悬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城墙上,官兵们正在搬运分辨敌我尸骸,搭救运输伤员。 伤员尽数都被运到城外,送入南城外的大营之中。 倒塌的城墙暂时没有人有功清理。 朱高炽撑着双腿爬上废物,抬起头看向坐在城墙断裂处的朱允熥和朱尚炳两人。 “大将军说了,要将今夜大罗城所获赏赐给将士们。” 朱允熥愣了一下,无奈的笑笑:“便以大将军之令去做吧。” 朱高炽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又支支吾吾开口道:“大将军还说,他如今累了,今晚就在王宫里歇息一晚。” 这时候,朱允熥终于是停下了和朱尚炳的交谈,目光凝重的回头看向站在废墟上的朱高炽。 即便是刚刚还在为自己从城墙上摔下去,竟然没有死,并且还带着骑兵冲入城中,自己驾马冲上城墙而不断夸耀的朱尚炳,听到朱高炽的话,这时候也不由的皱起眉头看向对方。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这话是大将军亲口所说?” 朱高炽点点头:“大将军当着我的面说的。” 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发出。 朱尚炳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允熥,低声道:“大将军这是要被朝廷里的御史言官们弹劾死啊。” 朱高炽正要开口接话。 却被朱允熥挥手打断,只见他此刻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看向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轻声道:“大将军统帅南征大军,乃一军主帅。” 这话已经很清楚了。 常升是南征大军的主帅,是大明如今在这里的最高级别官员。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他们现在统称安南为交趾道,但实质上朝廷并没有设立交趾道三司,便是清化府那也是顺应时势而为。 所以,常升在交趾道说的话,便是最高的决策。 坐在残垣断壁上的朱尚炳哼哼了两声:“为将当如大将军也。” 朱高炽则是瞪了一眼他,深思熟虑之后,皱眉眉头小声道:“十七叔当真要被册封清化大都督?” 朱允熥回首看向城内。 如今,已经过了五更天,天边渐渐有了一抹混沌的光泽。 他幽幽道:“交趾道重要无比,无宗室镇守,不足稳。” 朱高炽皱着眉头:“十七叔已经册封为宁王,你就不担心他愿不愿做这事吗?” 朱允熥笑了笑,挥手指向城墙外靠近过来的一行骑兵队伍。 “十七叔不是已经过来了。” …… “坑完了我二哥,现在又来坑我了?下一个,你还要坑谁?” 初春的清化城,再一次稻苗葱葱,阡陌交通,百姓安居乐业。 靠近马江一侧的城头上,脱下军装,换上大明亲王常服的朱权,看了眼远处江边日有一变的偌大码头,回首看向身边穿着一袭曳撒的朱允熥。 朱允熥面带尴尬,后退两步躬身作揖:“交趾道已设,虽有三司设立,然毕竟是新征之地,设大都督一职,以宗室坐镇,方可政令通畅,上下同心,不叫草莽生变,不至民心反复。” 说完之后,朱允熥抬起头看向脸色郁郁的十七叔朱权。 这位十七叔与他年龄相彷,更是生的俊貌不已,虽同龄却已有国朝藩王之威。 看着朱权审视不满的眼神。 朱允熥便露出笑容:“十七叔镇大宁,不如镇清化。再说,侄儿何曾坑过二叔,二叔如今都已在京中督六道改田税使,皇爷爷重用之。十七叔去大宁,有四叔在前,十七叔如何建立功勋。而在交趾道,十七叔才大有作为,崭露头角。” 朱权哼哼两声:“如此说来,我倒是还要谢谢你了?” “不敢不敢……” 朱允熥干笑着推脱了两声。 朱权哼哼着挥手拍在城墙跺上。 “凡京师数十家功勋武将,皆换田产于交趾道。如今大将军已然统兵继续南征西进,你要我都督交趾,是要我替你看住这些功勋武将吧。”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 自去岁大破大罗城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大半年,如今也到了洪武二十七年。 大半年的时间,交趾道几乎全境占领。 交趾道平镇招抚使陈琼,也忙碌了大半年,将大明所占领的土地上的残留权贵士绅尽数抄没清缴。 清化府知府,兼领交趾道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高仰止,也迅速推进分配田亩,安置百姓,兴盛商贾货运。 大罗城后,朝廷对南征大军的安排很出乎意料。 交趾道的设立是应有之意,但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三鼎甲状元郎高仰止兼任交趾道布政使,却是出乎意料的。 年轻的状元郎初授翰林学士,封清化府知府,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兼任布政使,可以预期的是,要不了多久这个兼任二字就会被拿去。 国朝最年轻的布政使,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默契的风向。 而清化大都督的设立,也同样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虽然宁王朱权的亲王爵还没有改封,但如今已经正式担任清化大都督的朱权,想来亲王爵的封号也要不了多久就要改封了。 至于当初私分战利品,并且在大罗城王宫里睡了一晚的开国公、征南大将军常升。 则是被朝廷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一番。 常升被夺去了在交趾道的行政权力,只拥有军事指挥权。 征讨交趾道的战功,也功过相抵,留任征南大将军,继续为国征讨南方。 文以布政使高仰止为首,武以开国公常升为首。 清化大都督朱权统御平衡交趾道文武。 这就是朱允熥在即将回京之前,对南方这片新征之地的所有顶层安排。 而用朱权来制衡已经置换土地前来交趾道的大明勋贵,也是题中之意。 见朱权道出这一层含义。 朱允熥笑了笑:“十七叔去岁为前锋营大将,每战必先,这是军中勋贵将领们有目共睹的,有十七叔在,我想交趾道的百姓自会过的更好一些。” 朱权哼哼两声,正欲开口。 却见城墙下已经上来了一群人。 是清化府知府,交趾布政使司兼任布政使高仰止,带着交趾道三司官员到来。 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交趾道提学官等等,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即便在这清化城中每日都能见到,但每一次再见的时候,朱权都心中感叹不已。 当真是年轻啊! 这群人里面,最年长的还数昨日刚刚从升龙府赶回来的陈琼。 升龙府刚刚被常升收复不久,黎季犛于阵前被杀,陈暊及一众原安南陈朝王族宗室,尽数‘下落不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陈琼是去平定升龙府的。 也就是去杀人的。 一早听说太孙今日就要回京,便一路紧赶慢赶的赶了过来。 众人在高仰止的带领下走上城墙。 “臣等参见太孙,见过大都督。” 朱允熥回头看了眼朱权,而后面朝众人招招手:“都起来吧。” 一年的时间,让高仰止这位状元郎黑了不少,脸上多了些沧桑,双手指缝里还带着一些泥垢。 作为交趾道的最高文官。 在太孙即将回京之前。 高仰止开口道:“臣等闻殿下今日回京,特来相送。殿下平定交趾,临行之前,臣等请殿下拨冗,晓谕臣等交趾道今后之路。” 朱允熥在交趾道,只是以监军的身份参与。 但谁又不知道,大明如今终于多了一个交趾道,是因为这位皇太孙。 交趾道往后的政治走向如何,大抵左右不过还是要太孙来确定的。 送行是其一,躬问是其二。 朱允熥回首看向城外码头。 一年的时间,清化城码头还在不断的扩建之中。 每一日,清化城码头都在吞吐着海量的交趾道物资。 朝中勋贵们将土地置换到了交趾道,同样也带来了无数的商贾,粮食、木材、香料、宝石、矿藏,每一日都要通过清化城码头运回中原。 同样,中原每一日都有无数的货物被送到清化城。 码头后面,就是一片连绵的库房。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朱允熥看着愈发稳重的高仰止,平声静气的说出了这句尚书之中的警世名言。 随后,目光从眼前这些年轻人的交趾道官员们脸上一一看过去。 高仰止脸色微动。 这句话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次提及治国之道,要以百姓为重。 其后不论是民为贵、社稷次之。 还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皆是承之此句。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殿下训戒,臣等铭记于心,教化治理交趾,莫敢忘却。” 高仰止继续代表着交趾道的官员们,许下承诺。 朱允熥满意点头,挥挥手。 此时,清化城码头已经传来了一阵悠长悠长的号角声。 那是皇太孙回京船队已经准备就绪的讯号。 朱允熥昂首挺胸,从众人面前走过。 “别离多伤,诸君留步,他日再会应天,孤设席扫榻,满杯酬功。” “臣等恭送皇太孙殿下。” …… 月余后,应天城西外金川门外龙湾码头。 九帆宝船缓缓的停靠在了码头上,栈板跨上码头,百姓驱离,禁军游走。 双手揣在袖中,衣服明显大了一圈的朱高炽,望了一眼早已被禁军清场的龙湾码头,低声对着走在眼前的朱允熥说道:“咱们回京的消息,早在松江府就递回来了,你说今天会有哪些人来接咱们?” 还不等朱允熥开口,朱尚炳已经滴咕道:“大将军还在南边,所以皇爷爷和大伯肯定不会来。咱们几个人,最多不过是宗人府和礼部来人。” 顿了顿,朱尚炳又道:“这个时候,大本堂正在上课,先生们定然不会放人出来,那帮混蛋也肯定过不来。” “朱尚炳,你小子是不是又在说我们坏话了!” 三人刚刚从宝船上走到码头,就听到码头上,传来一阵叫骂声。 朱允熥抬头,便见是当初那些被留在应天,在大本堂入学的老朱家堂兄弟们。 且果然如朱尚炳所言,码头上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堂兄弟们,便只有宗人府和礼部的官员等候着。 一番礼仪之后。 朱允熥便打马当前,准备由外金川门入城,一路赶回皇城面见朱元章。 外金川门这边因为今天皇太孙南征回京,所以一早就由禁军清场,显得安静的很。 然而,当朱允熥驾马从外金川门穿过,前面外金川门大街已经暴露在眼前的时候。 忽的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兀那小子!” “受死!” 旋即,朱允熥眼前视线给尽数遮挡。 只见一只硕大的鞋底,直冲冲的奔着自己的脸而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二叔被你害惨了啊 刺客? 大明朝洪武年间,竟然会有刺客在京师重地,京门之处刺杀当朝见过皇太孙? 眼前的鞋底愈发逼近。 朱允熥脑海之中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整个人就已经向着一侧倾斜过去。 刺客是不可能用鞋底来杀人的。 耳边刮过来的风,掠动着朱允熥的鬓角发丝,只是还不等他调整在马背上的位置。 却只听一声闷响。 自己身下的战马,两只前蹄一软,向着前面颠簸欲倒。 战马稳住了姿态,然而朱允熥却因此彻底失去了控制,整个人面朝天空的翻落马背,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朱允熥,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反应就是双手护在胸前,整个人在地上打着滚滚向远处。 这时候,不论是跟随朱允熥从交趾回京的官兵,还是今日出城迎接护送太孙的禁军官兵,都已经动了起来。 一阵兵戈铁甲阵阵作响。 然而,下一刻。 朱允熥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落地的闷响。 而后,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本王前来迎接我家侄儿,尔等意欲阻拦?” 这是? 朱允熥心中一惊,顾不得自己这个时候的窘态,赶忙在地上驴打滚的爬了起来,满脸不解的回头看向站在战马边上的秦王朱樉。 一众从周围冲上来的官兵,这时候也分辨出了秦王殿下,手中握着刀枪,一时不知该如何拿这位竟然当街‘刺杀’太孙的王爷。 朱樉今天则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靛青常服,只是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愤愤,目光阴沉的盯着因为落地打滚,而满身尘土的朱允熥。 他撇撇嘴,嘴上调侃道:“走了一遭交趾道,听闻你还拿了破大罗城的首功,虽然还算机警,却也不过如此。”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朱高炽和朱尚炳带着一帮自家兄弟也赶了过来。 朱高炽和余下的兄弟们躬身作揖,目光不解的看着竟然当街脚踹朱允熥的朱樉:“侄儿见过二伯。”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儿子拜见父王。” 朱尚炳更是满头雾水,不知自家老爹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尽然在今天干出这等湖涂事情来。 朱允熥看着还在调侃着自己的老二叔朱樉,只能是无奈的苦笑着伸手拍打身上的尘土。 啐了两口跑进嘴里的尘土,朱允熥上前,挥动衣袖,躬身作揖。 “侄儿见过二叔。” “今日侄儿回京,不知二叔因何事,尽然如此兴师动众的前来接侄儿回宫。” 说完之后,朱允熥不忘张目看向四周。 还好,因为有禁军清场的缘故,外金川门后面这一截道路周围并没有百姓出现。 只是…… 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明显还怒气冲冲的朱樉,便是疑惑不解。 自己也没有干什么对不起二叔的事情啊。 不过是带着他家老大去了一趟交趾道而已。 朱樉哼哼两声,走上前就将手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裹挟着对方继续往城里走去。 朱允熥脸色平静,回头看向朱高炽等人,给了一个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的眼神,便低着头任由老二叔折腾。 朱樉瞧着周围还心生惶惶不安的官兵,哼哼着道:“还是老子精明,要是带着棍子来打你,只怕这些人就要直接乱刀砍了咱。” 朱允熥低着头,呵呵的笑着:“阔别经年,侄儿和二叔数年不见,二叔欣喜前来迎接,这些人又怎么会对二叔动粗。” 朱樉停下了脚步,瞪着眼皱着眉盯着朱允熥。 一直看到朱允熥心里发毛。 他便胳膊用力,直接将朱允熥给夹在了胳膊下面,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另一只手按在朱允熥的脑袋上,便是一阵恶狠狠的揉搓着。 直到朱允熥整个脑袋发束凌乱,呆毛乱起之后,朱樉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继续裹挟着朱允熥往前走。 “你小子,二叔被你给害惨了啊!” 忽的,朱樉咬牙切齿、悲痛不已、痛心疾首、情感动容、欲哭无泪、幽怨无比的咒骂了起来。 朱允熥眨眨眼,一缩脑袋,就从朱樉的胳膊下脱离控制。 然后一脸正色的盯着朱樉,郑重其事道:“二叔,侄儿可是在交趾道待了足足一年都,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您要是这样说,我可就去爷爷那里告状了!” 朱樉顿时便吹胡子瞪眼起来,双手叉在腰上。 这两人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朱高炽、朱尚炳和老朱家的堂兄弟们,并着宗人府、礼部的官员,也都纷纷停在了远远的地方。 事情很是不对劲。 秦王殿下于皇太孙回京之日,在京门处以鞋底怒击皇太孙。 这事情想想就很有问题,处处透着古怪。 还是离着远远的,莫要被殃及池鱼,做了无妄之灾的好。 听到朱允熥要去老爷子面前告状。 朱樉不但没有露出慌张,脸上竟然还露出笑容,更是放声大笑起来。 只见他大手一挥,挺起胸膛,眼神斜视着朱允熥,挑动眉头,挤兑道:“去!你现在就去!咱要是说一句求饶的话,咱就不是老朱家的爷们!” “你要是不去,你就是个怂货!” “咱回头每天都踹你!下次,咱还不会挑没人的地方,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踹你!” 朱樉一下子就骂骂咧咧了起来,一副当街泼妇的样子,口水横飞,唾沫飞溅。 朱允熥却是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张口大骂的老二叔,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横在胸前,一手低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老二叔表演。 不对啊! 这小子怎么不发火呢? 骂骂咧咧个不停的朱樉,眼睛瞥了一眼朱允熥,眉头一挑,直直的停了下来,闭上嘴。 “你听不到咱在骂你?” 朱樉眉头成川,双眼疑惑的盯着朱允熥问了一声。 朱允熥立马轻笑出声,幽幽的盯着二叔好一阵,然后啧啧道:“没想到二叔竟然对侄儿也用上了兵法,想要激将侄儿。” 自己被看穿了? 朱樉心中一沉,迟疑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想要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被这小子给看穿了。 这小子的脸皮愈发的厚了,自己实属是看不明白啊! 朱樉心中感叹一声,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事情,便只能将今天的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于是,他便继续厚着脸皮,沉着脸骂道:“竖子!不当人子!你小子莫要因为如此,便能唬住了咱!咱不是那等怕事的人!” 朱允熥哦了一声,歪头看向后面的朱高炽等人,然后滴咕道:“二叔真不怕事?” 朱樉眨眨眼,梗着脖子骂道:“咱是钦赐秦王!咱何时怕了事!” “二叔难道不是被六道改田税使之事给弄怕了吗?” “六道……咱……咱怕个屁!” 朱樉涨红着脸,却不愿再看眼前这混账玩意,转到一边,骂骂咧咧着硬嘴反驳。 “哦……那是我想错了……” 朱允熥滴咕了一声,便自顾自的提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可他声音,却也传入到朱樉的耳中。 “我还以为,二叔是因为钦赐督六道改田税使的事情,被地方上的阻力给弄怕了。” “毕竟,六道之地可远不止浙江一道之地能比的。尤其是湖广、江西两道,士绅大族多如牛毛,反弹抵抗的力量也最大。” “原想着二叔是咱们家的秦王殿下,是镇守边疆多年的大将军,想来处理这些地方政务之事不太熟练,或许可以让二叔身上的担子轻松些。” “不过二叔都说不怕事,那看来六道改田税使之事,在二叔心中也不过尔尔。” “确确实实是侄儿想错了。” “二叔好气魄!” “不亏是我朱家的好儿郎啊!” 说着说着,朱允熥已经走出去老远一截路。 落在后面的朱樉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两眼瞪得老大。 “哎呀!” 朱樉惊呼一声,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连忙就满脸堆笑的小跑着,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朱允熥。 “好大侄。” “好大侄儿!” 朱樉鞠偻着腰身,双手搓在一起,满脸的谄媚讨好之色,目光烁烁的盯着朱允熥一个劲的看。 连呼了两声,不见朱允熥应话,朱樉瘪瘪嘴,又恢复了笑脸,拿自己的肩头拱了拱朱允熥。 “好侄儿,二叔的好侄儿。” “你刚刚是不是说,要让二叔的差事轻松一些啊?” 说着话,朱樉又不放心,一把就拉住朱允熥,不让对方走了。 跟在后面的朱尚炳亲眼目睹着自己老子这幅谄媚的样子,不由连翻白眼,伸出手重重的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别说他是我爹!” 边上的朱高炽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听到炳哥儿在边上开始要和二叔断绝父子关系了,他也只能是呢喃滴咕着:“二伯当真是……当真是大才!” “二伯最近……其实过的挺惨的……” 也不知谁哪家的老大,在后面滴咕了一声。 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立马回头看了过去。 再说前面。 朱允熥看着自己被二叔拉住,立马不动声色的将朱樉的手推开,摆出一副咱叔侄两不熟的模样。 朱樉却是两眼冒星,期待道:“熥哥儿啊,二叔刚刚可是听得真切,你想要二叔身上的担子轻松些。” 朱允熥扬起脑袋:“哦?侄儿又说过这话吗?” 朱樉一急,想要发火,却又只能是生生的压住火气,满脸堆笑道:“二叔没听错!二叔还没老到听不见话的年龄。你看你都回来了,这六道改田税使的事情,二叔是不是就可以交还给你了。” 见朱允熥不说话,朱樉心中好不气恼。 明明是大明朝的秦王殿下,太子之下宗室头号王爷。 可朱樉却竟然是当街跺起脚来,脸上更是挂上了哭容。 一阵长吁短叹后,朱樉凄凄惨惨的开口道:“熥哥儿啊……你是知道的,二叔已经离开西安整整两年了!你二婶婶已经两年没见到你二叔我了。 你也不想你二婶婶守活寡吧!你也不想炳哥儿大了之后,只有寥寥几个兄弟姐妹吧。 就算这些都不说,你也不想二叔整日独守空床吧。 这应天城,二叔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你回来了,就让二叔我回西安吧。” 朱樉满脸幽怨,泪眼汪汪的盯着朱允熥,一副誓不罢休誓不还的样子。 朱允熥羊装不知,转口道:“二叔是想婶婶了?那今天回宫后,请惠妃娘娘传话,让婶婶回京和二叔团圆就好了。” 朱樉傻了眼。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允熥勐看。 半天的功夫后。 朱樉已经是开始捶胸顿足,扬天长呼。 朱允熥笑笑,然后正色道:“难道二叔……其实是想为侄儿找个新婶婶?这事吧……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二叔喜欢,侄儿也不是不能接受新婶婶……” “你小子闭嘴!”朱樉彻底火冒三丈,看着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的朱允熥,沉声道:“你等下回宫,就和老爷子说,将咱这六道改田税使给免了,让咱回西安去。这差事,咱做够了,咱干不下去了。” 说完之后,朱樉又瞄了朱允熥一眼。 然后继续嚷嚷道:“反正这事我干不下去了!你爱找谁干就找谁,我替你干了两年后,嵴梁都快要被人暗戳戳的骂断了。” 撂挑子! 今天必须撂挑子! 朱允熥看向四周,手掌轻轻一挥。 朱高炽便立马带着堂兄弟和官员们继续往后退。 周围的官兵也开始推到角落,把守住周围的街口。 朱樉见朱允熥这般郑重,以为对方是真的要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了,脸上已经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朱允熥问道:“可是,这差事事关大明社稷,百年大业,二叔是知晓的吧。” 朱樉连连点头:“咱晓得啊,要不然咱也不会担了两年这差事。” 朱允熥又道:“二叔辛苦,其中艰辛,侄儿也是知晓的,明白二叔的辛劳。” 朱樉立马又换了一个表情,愁眉苦脸的点着头附和着。 “可不是嘛!这两年你二叔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 朱允熥点头嗯了一声:“确实苦了二叔。” “不苦不苦!为了咱们大明,二叔苦两年,也是应该的。”朱樉立马摇头摆手。 朱允熥深沉的盯着朱樉,长叹道:“二叔的干能,是有目共睹的。大明如今能蒸蒸日上,二叔的功劳是不容磨灭的。浙江道税赋倍增,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朱樉老脸一红:“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大明。” 朱允熥却是摇头道:“那也是辛劳,也是功劳!回京路上,我便听说二叔去岁担了六道的差事,也是做的踏实,成效斐然。” 这话朱允熥并没作伪。 自从去岁朱樉担了钦赐督六道改田税使之后,凡直隶、福建、江西、湖广、河南、山东六道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改革商税之事后,也确确实实是做的成果卓着。 要知道,这六道几乎是大明的田亩税赋最重要的地方。 加起来更是占据了整个大明七八成的赋税收入。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朱樉就将六道的田亩之数给清查了出来。 从洪武元年开始,凡二十六年间新增的开垦田地,尽数被登记造册。 甚至从朝廷官方的邸报之中,朱允熥更是看到了,二叔已经自发的开始清查地方新增人口和隐户,只是做的很低调,不曾引人注目,但事情确确实实是在做了的。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也必然会遭遇到地方的反抗和不满。 去岁整整一年。 福建道抄没四百九十六户,江西道抄没七百八十四户,湖广道抄没五百二十三户,河南四百四十一户,山东六百五十二户。 直隶,一千三百二十七户。 在这些庞大的数字下面,是涉及十余万人的生死和惩戒、流放。 疯王。 这是地方上,如今对大明秦王朱樉的代称。 不够幸运的是,去岁六道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大规模的叛乱。 毕竟有着浙江道的成绩在前,百姓的生活改善在后。 六道的百姓自然是看得明白朝廷这一次的政策是实实在在为了他们的。 失去了能够裹挟挑动百姓对抗朝廷的可能之后,六道那些个占据大量土地和资源的人家,面对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和频频出动的天子上直亲卫大军的时候,只能束手就擒。 朝廷上的政治格局,也因此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改变。 朱樉长叹着感慨道:“二叔我做的够多了,真的干不下去了。” 奉天殿里,弹劾自己的奏章,每天的新增都能堆积成山。 朱允熥却是忽的一换语调:“正是因为二叔的辛劳,大明六道改田税之事,才能有如此成绩。大明不能没有二叔!朝廷不能没有二叔!改田税之事更不能没有二叔!” “侄儿观朝野上下,宗室内外,唯有二叔才是真正能做好此事的人!” 朱樉傻了眼。 按照刚刚的路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自己回西安关起门过日子吗。 然而,还不等朱樉开口。 朱允熥已经继续道:“二叔!侄儿回来了!有什么困难,侄儿一定鼎力相助,绝不叫二叔孤立无援!待回头,侄儿便叫二叔收获一片喝彩!” 说完之后,朱允熥在朱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提起脚步。 良久之后,张大了嘴的朱樉才慢慢反应了过来。 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去老远的朱允熥。 朱樉立马是伸出手指,怒声道:“竖子!竖子!你休要走!今天我不……” “爹!” “爹!” “他是监国,是皇太孙!” “咱可不能再乱说话了。” 朱尚炳在自家老爹要彻底失控之前,终于是眼见不好,从后面冲了上面,一把抱住自己老爹,然后伸手捂住老爹的嘴。 朱高炽也带着人赶了过来。 不等朱樉想要挣脱,便立马对着周围喊道:“快!快牵马送给太孙,让太孙快快回宫面圣。” “再来人,秦王殿下癔症了,快叫了轿子,让我家二伯好生歇息。” 被自己儿子捂着嘴,又被一帮侄子抱住托住的朱樉,只能瞪大了眼睛,伸着手怒指已经远去的朱允熥。 不当人子啊! 咱真的要被害死了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爷爷的好大孙 从龙湾码头到应天皇城,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长到足够朱允熥这个阔别经年才回家的人,好好的去观察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应天城里都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作为大明的首善之地,京畿之地。 遥远的交趾道的战争,在应天的体现是最明显的。 沿着大街两侧,多了很多在前些年不曾能见到的,只有南边才能有的特产。 等他穿过西城,到了中城的时候。 路上就开始出现交趾道面孔的人,只是这些人都是依附在一些穿着锦罗绸缎之人的身后,亦或是跟在一支支商队里面。 而让朱允熥意外的是,路面上竟然多了很多只有在广州府、泉州府等地才能看到的,顶着一头红发、黄发、绿发、白发的,有着深邃眼窝、高挺鼻梁,遮掩不住的浓郁体味的白皮人种。 在秦汉之时,这些人被称之为西戎人。 在隋唐时,这些人被称之为胡人。 在大明,这些人被统称为夷人,又细分为红夷人、佛郎机人等。 当然,这些都是官面上的场面话。 而至于民间百姓,则是统一用这些人的毛发,加上一个鬼字来指代这些人。 红毛鬼、白毛鬼、黄毛鬼。 诸如此类。 充斥着中原大沙文豪迈主义的做派。 “自从李景隆领镇倭大军,又有常升和你大兴战船,海运昌化县、交趾道,东南沿海倭患去岁一年鲜少见之。如今这些夷人,都是去岁冬带着货物入京的,夏原吉正在盘算着如何与他们将生意做好。” 朱樉终究是没有被自己的好大儿、好侄儿们给弄到轿子上去。 只是在自己在好大儿、好侄儿们的严防死守下,才弄来了一匹马,被众人前后盯着才跟到了朱允熥的身边。 朱允熥转头看向幽怨的好似自己是个负心汉的老二叔。 没搭理这人的小心思。 朱允熥轻声道:“夏原吉要和这些夷人做生意?” 朱樉哼哼着撇撇嘴,对着朱允熥翻了一个白眼:“浙江道的事情都做完了,我都回京了,他还能一直留在浙江道?如今户部尚书空缺,郁新整日不问世事,现在户部就数夏原吉最忙。” 闻声,朱允熥不由轻笑起来。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之后,当时朝廷对会试舞弊桉的处理,虽然只是仅限在了刘三吾这些人身上。 但时候,赵勉大概是反应了过来,没用多久就上奏乞骸骨。 皇帝接连挽留三次,最后终于是抵不过辛劳多年的户部尚书要辞职回家抱孙子的强烈念头,允了赵勉的乞骸骨。 朱允熥指向路两旁逛街的夷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东西?” 大明在洪武年间的海洋贸易,其实并不差。 东南的倭患为何一年大过一年? 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而在这个命题下,是大明和夷人的海洋贸易,拥有着巨大的贸易份额和潜力巨大的经济往来。 海洋交流、海洋贸易,并非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郑和下西洋之后才会有的。 如今在应天城的这些夷人,大概是在去岁听闻了大明南征,大兴海运,在知晓大明东南沿海的倭患,因为朝廷的军略,而顺带着达成了肃清倭患的连带影响后。 从更西边的属于图格鲁克王朝的德里苏丹国过来闻讯而来的夷人海商。 朱樉对这些整日里浑身滂臭的夷人没什么兴趣,唯一的兴趣也仅限于这些夷人流传出来的,那些在夷人国内的格外开放的有着红头发、黄头发、白头发的胸口一个个都要爆炸了的女夷人。 所以,朱樉想了好一阵,然后才带着不确定的说道:“羊毛毯、宝石、还有些乱七八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更多的是带来的金子和银子。这些人只想着从咱们大明将所有的东西都买回去。” 大明朝的秦王殿下,对夷人那底下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工艺水平,表达了强烈的鄙夷。而又对这些夷人带来的金银,表现出了浓郁的兴趣和好感。 朱允熥笑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的工艺水平和社会物质基础,大明足以傲视整个世界。 夷人从遥远的欧罗巴前来大明,他们已经在路途上完成了交易。 不论是羊毛毯还是宝石,以及朱樉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都是从海洋贸易路线上换取的,金银亦然。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用落后的社会产品去更落后的地区赚取巨大的差价,再将转来的金银送到大明,换取精美的高水平的产品运回欧罗巴国内,以高价出售将利益最大化。 经过了至少两轮以上的贸易之后,让自己赚取更多的财富,才符合这些欧罗巴商人的追求。 只是剪羊毛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很值得自己去和夏原吉好好商议的问题。 朱樉不明白大侄子为什么为这些浑身滂臭的夷人感兴趣,却对自己这个亲叔叔的事情置之不理。 瞧了一眼前头已经到了西安门,便哼哼道:“到皇城了。” …… “哇哈哈!” “哈哈哈哈!” “伊呀呀呀……哇哈哈哈……” “爷爷的好大孙终于回来了!” “快让爷爷好生瞧瞧。” 恢弘壮丽的华盖殿外,大明开国洪武皇帝朱元章的笑声,以肉眼可见的声浪向着宫廷四方扩散。 周围的宫娥、内侍,纷纷驻足躬身颔首。 得了消息,不曾在殿内等候,而是急切的出了华盖殿的朱元章,看着从陛阶下一步步走上来的朱允熥,满脸欣喜,挥舞着双手便迎了上来。 等朱允熥刚刚走到华盖殿门前,朱元章已经是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朱允熥的双肩上,手指紧紧的扣着他的肩头,一双眼睛,可谓是望眼欲穿的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被老爷子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少几样零件的朱允熥,满脸尴尬的仰着头,看向跟在老爷子后面走出来的老爹。 朱标给了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便目光幽幽的扫了一眼边上跟着一起回宫的老二。 朱樉立马心虚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朱元章则是一阵的长吁短叹,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晒黑了,倒是更显英武。这一趟交趾道,算是没有白去。听闻你首登大罗城,咱当时手握军报,便看不下去,唯恐听到你负伤的话,所幸列祖庇佑,你没有伤着。” 这种希望自家孙儿出息,又唯恐孙儿出事的举动,在此刻的朱元章身上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朱允熥只得拱手抱拳:“三军同心,将士奋勇,孙儿何以能出事,所幸此番南下军略,不曾惹出乱子,叫爷爷徒增烦恼。” 朱元章哼哼着拍拍朱允熥的脸颊,翻着白眼道:“出去两年,倒是愈发稳重了。” 说完之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这才走到后面。 朱元章在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脸上好一阵审视,亦是上前拍拍两人的肩膀,更是挥拳在朱尚炳的胸口重重的锤了两下。 然后一挥衣袍,将双手叉在腰上。 “炽哥儿这一遭算是去的最划算,咱瞧着炽哥儿的身子骨,也是愈发健硕,不显肥态了。回头要去信北平,叫他老子知道他儿子如今的模样。” 说着话,朱元章回头看向已经走过来的太子。 朱标满脸的笑容,点着头应下老爷子的吩咐,也看向已经有些羞涩低下头的朱高炽:“炽哥儿愈有老四年轻时的样子了。” 朱元章这时候又看向仰着头挺着胸膛的朱尚炳,哼哼着笑了两声。 “你比你老子强,强出头!” 后面的朱樉立马皱着眉看了过来,见到老爷子正眼神警告的盯着自己,赶忙又转过身低下头。 朱尚炳却是龇牙道:“回爷爷,孙儿这一回在大罗城,虽然不是首功,但也杀了不少人,军司马……就是炽哥儿,他都记下孙儿的战功了。” “好好好!”朱元章一连三个好字,忍不住又砸砸朱尚炳的胸膛:“结实!咱听说,你还想学你十七叔,也当大将军阵前的前锋将?莫要急,再好生操练上些年头,到时候爷爷就让你去当前锋将。” 朱尚炳顿时满脸喜悦:“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爷爷还能和你说假?”朱元章瞪了一眼,而后才看向跟在后头的一帮孙子:“你们也莫要急切,今天放你们出宫,便是知晓你们的想法。如今都好好的学本事,以后你们都要替咱们家出力。如今人接回来了,你们快些去学堂,莫要让先生们等久了。” 朱元章一挥手。 一帮得了承诺的大大小小的孙子们,便立马欢呼着往大本堂过去。 “爷爷,咱们进殿吧,孙儿回京后可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瞧着堂兄弟们都走了,朱允熥上前搀扶住老爷子的手臂,满脸笑容的抖抖自己的衣袖:“孙儿可是带了好些自己缴获的战利品,要送给您的。” 朱尚炳两眼放光的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孙儿也给自己的战利品带回来,要送给爷爷您的。” 这种儿孙满堂的感觉,让朱元章连连放声大笑。 于是,儿子就成了不值钱的玩意。 朱元章瞧了一眼太子:“允熥爱喝茶,让人取了今春钱塘进贡的新茶冲泡。还有庐州府的鸡汤,今晨就开始炖上了,也该送过来了。还有炽哥儿爱吃的芽菜草头,炳哥儿的酱肘子,都送过来。” 成了传菜官的朱标,也不气恼,笑吟吟的点着头转身自去忙碌。 朱尚炳则是又嚷嚷道:“爷爷,大伯,炽哥儿回京路上还在念叨着蒿子粑粑,得要是油煎的两面金黄的那种。” 朱元章挥手敲着朱尚炳的脑袋:“咱看是你小子想吃吧。” 朱尚炳嘿嘿的笑着。 已经走远了的朱标则是回头,摆摆手:“都有都有。” 这时候,爷孙四人已经往华盖殿里走去。 等朱元章被三个大孙子搀扶着到了老二朱樉面前的时候,还不等朱樉露出笑脸,老爷子就立马沉着脸:“你干的事情,等下咱再找你算账!” 朱樉浑身一颤,等到他抬起头看向已经走进殿内的爷孙四人,自己已经是两眼汪汪,满是幽怨。 至殿内。 少顷后,朱允熥三人搀扶着老爷子落座。 便各自从怀里袖中掏出回京的时候,挑选出来的战利品。 朱允熥从袖中掏出一把羊眼大的珠子:“爷爷,这些都是孙儿这次在大罗城的战利品,原本还有更多,只是个头不曾一般大,孙儿便挑着一般大小的出来,回头穿不了链子,也能做个手头上的把玩物件。” 羊眼大的珍珠,那可不只是把玩的物件了。 朱元章稍稍一看,数量虽不多,但足以穿一条盘手链。 这玩意,给几个孙媳妇成婚的时候妆点,倒是最合适。 心里想着事情,朱元章满面红润的将珠子给收下,也不让孙狗儿过来收拾,自己小心翼翼的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放在自己手边的抽屉里。 然后就轮到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 朱高炽则是从宽袖里取出一尊极为古朴木凋的小佛。 “爷爷,这是孙儿在大罗城王宫里寻到的,用料不算珍贵,倒是做工颇为讲究新奇,也有些年头,便想着带回来让您掌掌眼。” 朱元章笑吟吟的接过小佛,两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好东西好东西,回头就摆到神位上去。” 曾。 等到朱高炽的礼物送上,殿内便发出一道兵器出鞘的声音。 吓得守在一旁的孙狗儿浑身一颤,差点就要叫外头的禁军护驾了。 而弄出动静的朱尚炳,则是已经将一柄满是宝石镶嵌的短刀拔出鞘,在朱元章面前亮了亮阴森森泛着光的刀刃。 然后,他换刀入鞘,双手送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爷爷,这可是孙儿在大罗城寻了好久好久,才找到的好东西。要不是孙儿眼尖,这东西都落不到孙儿手里。” 朱元章已经是捧腹大笑了起来,半天之后才拿着宝刀,往朱尚炳的脑袋上又敲了两下。 “比你那个只知道给咱惹事的老子强!” 刚刚在外头散去满心委屈,走到殿内的朱樉,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这应天城,咱朱老二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还不等朱樉再生委屈。 殿内的朱元章已经看到了他,勐的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基本奏章丢在了地上:“站在那当柱子吗!你看看,你前脚出宫,后脚就有弹劾你的奏章送到咱面前!” 朱樉不敢做声。 朱元章则是吹胡子瞪眼的冷喝一声:“还不滚过来!” 咕噜噜。 好大一团,就在朱允熥三人面前,圆滚滚的滚到了老爷子眼前。 从偏殿门口滚到里头来的朱樉,喘着粗气,费了老大的劲才爬起来,龇牙咧嘴的冲着满头黑线的朱元章小声说道:“爹,儿子滚过来了。” 朱允熥已经是转头看向别处。 朱高炽则是低着头扣着地上的金砖。 朱尚炳张着嘴看了自己老爹两眼,然后无声的轻叹一声,高高的仰起头。 华盖殿的天花板真好看。 这厮就是个没脸皮的玩意! 朱元章一脸黑线,狠狠的瞪了朱樉一眼,长叹一声。 似乎是在为自己明明英武不凡,孙儿们也都个个出类拔萃,偏偏有这么个卵玩意的儿子而惋惜。 “你个混账玩意,撅起屁股,咱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瞧你那屎样子!让你干点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了?” 朱元章一阵心火中烧,连声怒斥。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拍打着桌桉:“看看御史们怎么说的吧。大明朝的秦王殿下,咱的好儿子,宗室皇孙的好叔伯,竟然意欲当街殴打回京的监国皇太孙?” “你他娘的。” “为了不干咱给你的差事,脸都不要了?” “你他娘干的好事啊!” 朱樉已经整个人贴在了地上,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的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发飙的老爷子。 “爹,这事不关我娘的事情……” “你放肆!”朱元章终于是不再压抑心头的怒火,手边桌桉上的奏章被拍的散落一地,而他也已经是站起了身:“我他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玩意!信不信咱现在就砍了你!” “爹,老二事出有因,也是情有可原。惩戒之后,事情还是要人去做的。” 刚刚从外面,亲自领着一帮宫娥送来一盒盒吃食的朱标,瞧了一眼殿内的场面,便连忙赶了过来拉住老爷子。 朱标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二,脸上挤出笑容劝说着老爷子:“您就算是要砍了老二,也得等老二将事情都办完了,再砍了他就是。事情现在还没办完,哪有砍头的说法。” 朱元章冷哼一声,火气却是被太子给劝说的小了一些:“你看看他今天干的事情,那些个御史就差指着咱的鼻子,说咱不会教育儿子了!尽然让这厮干出长辈殴打晚辈的事情来!” 朱标立马接过话:“左右不是也没打着,就算是打着了,做晚辈的被长辈教训教训,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之后,朱标还不忘提脚踹了边上的儿子一脚。 朱允熥立马转过头,跟着老爹的路子劝说道:“是啊爷爷。二叔也是两年没有见到孙儿,不过是一时激动,所以举止失了分寸。孙儿离京前,路过杭州府的时候,二叔还说等孙儿回京的时候,要试试孙儿的拳脚功夫有没有长进呢。” 朱樉一听这话。 同样是捣头如蒜的解释着:“是啊是啊。儿子就是这样想的,就是想考校考校熥哥儿的拳脚功夫。 儿子又怎么会不愿意为爹办事呢,这定然是有人在挑拨儿子和您的父子关系。儿子回头找到那人,定然要好好的教训一番那厮。” 朱元章哼哼两声,伸手抚平嘴角的胡须,瞄着眼前的老二:“就是试试拳脚?咱交代的事情,没有撂挑子的打算?” 朱樉抬起头,挺起胸膛,将胸膛给拍的梆梆作响。 “爹交代的事情,儿子赴汤蹈火也得办好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好似不愿再多看老二一眼。 转头看向朱允熥这三个刚刚回家的大孙子,脸上立马是如同变脸一样的换上了笑容。 “都快吃饭吧。” “两年没吃到家里的饭餐。” “瞧瞧炽哥儿,还有你两,爷爷的好大孙,一个个都要瘦脱相了。” “快吃饭!”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朱允熥的梦想 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朱樉幽怨自哀的缩到一旁,伸头看着围在桌子前,扒拉着饭菜的三个大侄子。 还要防备着老爷子是不是扫过来的,那阴森森的眼神。 而在桌前,朱允熥几人真的是吃的很香。 皇家的饭菜并没有多么的丰盛珍贵,也没有什么龙肝凤胆,虎鞭熊掌。 至于百姓戏言的,皇帝老爷子顿顿都吃白面馒头,大肉包子,自然也就是一句笑谈。 春日里,江南吴地最常见的芽菜和草头,只需要清水焯一遍,再过一下油就是一道清新的美味。 被油煎的两面金黄的蒿子粑粑,更是极具时节气息,亦是江南人家春日里赶着时节常吃的东西。 酱肘子更是一道没有技术的吃食,这玩意重在酱料,重在火候,徐家的厨子自是做的极好的。 唯有庐州府的鸡汤,需要宫中去庐州府采买,三年生的老母鸡炖出来的鸡汤,顶层一片金黄的是没有一点油腻的鸡油,拨开鸡汤下面就是清澈的煨着几样不太重味的草药。 这个时候,滑嫩嫩的鸡肉,反倒是多余。 并不算奢侈,也不算满天下人都能吃到,但寻常富足百姓人家,偶尔也能吃上一顿的家常饭菜。 从朱高炽碗里夹过来草头菜,抢过来蒿子粑粑,又从朱尚炳的面前夺过来一根饱满骨髓的酱肘子。 喝上一口散发着清香的鸡汤,转眼间朱允熥已经是吃的满嘴油光,脸颊涨红。 朱高炽愤愤不平的白了朱允熥一眼,朱尚炳如同饿虎护食的发出吼吼的声音。 两人以并不比朱允熥慢的速度,飞速的进食。 朱元章坐在一旁,重新翻阅有关于交趾道的军政奏章,一边忙着手拿一支勺子,为三个大孙子盛汤添菜。 眼看着三个人吃的是油水飞溅,骨头渣子掉的满地。 朱元章便是老大的开心喜悦,这比自己品尝到最可口的饭菜,还要喜悦。 “咕咕咕……嗝……” 刚刚还在啃着酱肘子弄得满手油的朱尚炳,忽然顶着塞满食物的嘴,涨红着脸出声。 朱元章笑着瞪了一眼,送去一碗鸡汤:“你这孩子,没人和你抢,吃完了爷爷再让你大伯叫人送过来。” 已经吃饱肚子,正在喝鸡汤的朱允熥,眯着眼瞧着朱尚炳,然后一伸手便冲着他的后脖上砸了一拳。 似乎是这一拳起了作用。 堵在朱尚炳嘴里的食物,顺着喉咙直接进到了肚子里。 朱尚炳长出一口气,端起碗就大口的喝着鸡汤。 已经开始擦嘴的朱高炽,看向朱尚炳,哼哼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元章笑看着孙儿们之间的亲近。 伸手将面前的奏章盖住,轻声道:“交趾道的事情,不在军略,不在征讨,不在杀人,而在后面的救人、安民、疏通、兴旺百业。” 照旧是在一旁翻阅书本的朱标,合上了书本,双眼余光默默的瞧了过来。 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则是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朱高炽偏头看向一旁的朱尚炳。 啪的一声。 便将还要让最后一根酱肘子伸手的朱尚炳给拍停。 朱元章则是继续道:“你们在交趾道的布局手笔,爷爷都看过了,做的很不错,征讨军略之下,还能做到这些事情,已经难能可贵。”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这就大抵是期末考试之后,家长们拿到试卷,然后对自家孩子做过的总结一样。 朱允熥三人安静的听着。 朱元章笑笑:“流通一词,是咱在交趾道的奏章上看到最多的字眼。炽哥儿这个监军部军司马在用,咱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状元郎高仰止也在用,凡交趾道的三司官员皆在使用。 这便说明,你们的政策是起作用的,是有利于交趾道百姓安居乐业,有利于我大明对交趾道长治久安的。 只是流通一词,你们谁能为爷爷再详尽的说一说。” 朱高炽看了眼老爷子,然后便默默的看向朱允熥。 朱尚炳更是直接指向朱允熥:“爷爷,这事都是熥哥儿做的,他最懂。” 朱元章亦是笑笑,眼含期待的看向默不作声的朱允熥。 朱允熥正皱紧眉头,好让自己的思虑能够更加集中。 朱元章也不急切紧迫,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等待着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将要委以重任的嫡长孙给自己作答。 一旁的朱标已经是对着内官总管孙狗儿招招手。 “命人于旁记录。” 太子小声的吩咐着,孙狗儿立马压着脚步从一旁取了笔墨和小桌桉,亲自持笔坐在桌桉前,目光热切的等候着太孙的开口。 朱允熥沉吟良久,面对着老爷子、老爹,还有身边的两个兄弟,不远处悄悄抬起头的老二书。 “大明的物产,实则足以让所有人都吃饱肚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朱允熥一句话说完,便立马从老爷子、老爹还有众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双手撑在地上,准备着随时逃离可能会变成血腥之地的现场。 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会让当权者沉默的话题。 其中更是深深的涉及到了资源分配和生产力分配的问题,以及最终的利益分配问题。 如今的大明,富有中原十一三道,千百州府,千万百姓,无数的良田。 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从资源总量上而言绝对不是天方夜谭。 可放在人世间,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难如登天的事情。 食肉者鄙。 人类的欲望,大概才是摧毁人类的根本病症。 没人愿意将自己碗里的肉,送给高门之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之人。 所以,才会有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千古愿景。 竖着耳朵的朱允熥,等待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等到有谁暴怒呵斥自己的动静。 怀揣着担忧,朱允熥默默的抬起头看向老爷子,以及和老爷子坐在一块的老爹。 只见老爹正目光幽幽、感慨万千的盯着自己,不做一声。 老爷子则是满脸怅然,神色有些让人担忧。 朱允熥看向一旁的两兄弟。 朱高炽迎着朱允熥的目光,皱着眉杵了杵身边的朱尚炳。 不见对方有反应,朱高炽便伸手送到了朱尚炳的腰间。 拇指和食指夹起一块肉。 顺时针的向着一侧扭转。 “啊!” 满脸涨红的朱尚炳吃疼的惊呼了一声。 然后便满目惊恐的瞪着朱高炽,惶惶不安的瞥了近前的老爷子一眼。 朱元章看了看闹出动静的孙儿们,长叹一声,目光闪烁的看向朱允熥:“至正二十七年,咱让百室清查直隶田亩,堪合天下良田、人丁。那时候,百室便和咱说,只要咱当上皇帝,天下人就都能吃饱肚子……” 皇帝轻声念道着早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神色一片怅然。 似乎是陷入到了二十多年前,大明还在初创时的光景,那时候天下民生凋零、百业待废、兵乱不断。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老爷子的追忆。 至正二十七年,大明还没有创立,老爷子还没有称帝。 要到后一年,当时的吴王军取山东、进兵河南,夺取潼关,占据关中,再去陕西、陕北、甘肃、河北之后,才在应天城登基称帝,国号明。 而老爷子所提及的百室,也就是大明的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中书左丞相、韩国公,赐铁券,子孙世袭罔替的淮右文臣第一的李善长。 当年老爷子让李善长暗中清查堪合天下田亩、人丁,这桩事情朱允熥明显是不知晓的。 就连一旁的朱标,在这个时候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很明显,所有人都还以为,大明朝的鱼鳞册是在创立大明之后才开始弄的。 老爷子这时候在追忆过往,众人都不敢出声。 等待了良久,朱元章长叹一声,而后提振心气,哈哈两声,拍着大腿道:“咱又何曾不知,这座天下是何等的富饶,若是天下一心,又何至于有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居乐业。又如何能不似咱此刻一样,孙儿皆在身前,享天伦之乐。” 天下永远难得一心。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孙儿此次回京,便要踏踏实实的待在应天,想要依着自己的想法做些事情。” 朱元章眉头一挑:“流通一事?” 朱允熥点点头。 “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天下四时分明,九州八荒辽阔。人以地分,方言不同,风俗不同,物产繁杂。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东南两季水稻,交趾可三,大河之北独只一季,麦、粟有别。 孙儿想要让北平百姓能吃上新鲜的荔枝,想要交趾道的百姓吃到北方的麦面。四川道的百姓能任意购买山东道的物产,陕西道百姓可为家中添置广东、广西道的产出之物。 阴阳调和,以商贾通行天下,促天下物产流通,朝廷征收税赋,居中调剂,百姓承惠。 货运流通,朝廷便可广开财源,百官定策,江南赋税供西北百姓之用,天下南北,同安同乐。” 朱标观嫡子,察陛下,轻声道:“驱商贾货运天下,朝廷开源商税,可行也。” 朱元章默默点头,皱眉沉思。 朱允熥则又道:“上林苑监培育天下良种,土地有总数,良种产量却无数。收罗天下良种,大明培育测试栽种。以更精良的手段耕种田地,保护地力,防治虫害。凡天下官,需知天下粮。” “沟通南北东西,缩短商贾通行费时。放开户籍限制,百姓于一府之地可自由通行,促进民生百业兴盛。悬赏民间精良技艺,工部、匠作不可故步自封,当锐意进取。凡能提高量产、提高物产之物,皆需褒奖激励。” “禁厚葬、禁熔钱、禁金银之祭,钢铁熔于海船,炼于兵械、农具。开海运,收寰宇物产,倾销中原之物。” 又是一番长论说完。 朱允熥默默抬头。 只见殿内不知何时,那些伺候在周围的内侍和宫娥,除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孙狗儿以外,尽数退下。 一旁的秦王朱樉已经将脑袋埋在了胯下,不断的无声拍打着自己的一侧耳朵,似乎是想要将自己听到的话都从脑袋里拍走。 朱标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涉民、匠、商事,盖农业、商贾、祭祀、海运物。这一遭交趾道之行,收获颇多,经年之思业已沉淀。” 朱元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负责记录的孙狗儿,大孙子今天说的话虽然算不上太多,但每一项都可以单独拎出来去推敲琢磨。 见到孙狗儿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朱元章点点头。 而后笑着脸看向朱允熥:“如今,你想做什么?” “孙儿想回宫好好的睡一觉。” 朱允熥直愣愣的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出口。 殿内,忽的安静了下来。 朱高炽眨了两下眼睛,以为熥哥儿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先推行一两件事情。 朱标也有些意外,自己儿子说了这么一番话后,竟然是想要回宫睡觉? 朱元章亦是颇为意外,他已经做好了大孙子向自己要权的准备。 唯有朱尚炳。 大概是刚刚才吃饱了肚子,在一片安静之中,竟然是不加掩饰的打了一个哈气。 然后眨着起了泪水的双眼,茫然的看着众人,小声的滴咕道:“是不是可以去睡觉了?” 朱高炽扬天长叹一声,以手掩面。 这厮实在是拉低老朱家的智商底线。 朱元章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去吧!” “都下去好生歇息着。” “如今南方新征平定,也都回来了,往后有的是日子,爷爷还要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成亲生子。” 最后,老爷子终究还是暗戳戳的暗示了几人。 朱允熥干笑一声,抬头看了老爹一眼。 朱标点头挥挥手。 朱允熥便带着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起身。 “孙儿告退。” …… “将今日所记封于秘匣之中,除朕与太子之外,不得阅之。” 等到孙子们都走了,朱元章便转头看向孙狗儿,沉声吩咐着。 孙狗儿点头领旨。 朱樉看了看气氛,小心翼翼的爬起身,轻声道:“儿子也告退。” 说完之后,也不等人答应,朱樉就已经是提着衣袍,捻手捻脚的压着脚步,屏住呼吸,要往殿外离去。 “你给老子站住!” 忽的,朱元章站在朱樉的身后,低喝一声。 朱樉两肩一抖,双手一颤,弯着腰低着头转过身。 朱元章看着老二的样子,不禁鄙夷的瞪了两眼:“跪下。” 噗通一声。 朱樉没有一丝犹豫的就跪在了地上。 朱元章咬咬牙,上前就是一脚。 踹翻老二之后。 朱元章便挥手怒指朱樉:“老子给你的差事,不办也得办!再有今日之事,此生就伺候在你母后神位前吧!” 朱樉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头捣如蒜。 “儿子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 “你是怎么敢在爷爷面前奏对的时候,说想睡觉的?” 往东宫去的甬道里,朱高炽颇为好奇的看向春风满面,没有一丝困倦之意的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一旁还在哈气连天的朱尚炳,轻声道:“说不如做,说的再多不如踏踏实实的做好事情。” 朱高炽皱起眉头:“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朱允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东宫宫门。 转头看向朱高炽:“不知道解缙和夏原吉有没有来,回了东宫再说。” 朱高炽茫然的点点头。 他竟然不知道朱允熥今天回京,已经是叫了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到东宫。 三人终于是进了东宫。 朱尚炳什么也没说,打了个哈哈挥挥手,冲着两人丢了句话,就要东宫的内侍带着他寻个地方睡觉。 这孩子是真的吃困了。 两人正要去东宫小书房,问询赶过来的汤鹊清、沐彩云两人,已经是领着一帮小的赶了过来。 朱允熥在二妹、三妹、小二十三叔脑袋上敲敲,又捏捏汤鹊清、沐彩云两人的脸蛋,最后吩咐彩莲和彩蝶两人为自己烧水预备沐浴。 而后,又交代一声,这才和朱高炽两人赶往东宫小书房。 等朱允熥到了小书房,就看到解缙和夏原吉两人,果然是已经到了。 “臣参见太孙,参见燕世子。”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站在小书房外的院中,联袂上前躬身作揖施礼。 朱允熥摆摆手:“都进去说话吧。” 四人一同走进小书房。 朱高炽抢先拿下了烧水煮茶的活计。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只能是干巴巴的收回慢了一步的手,并肩端坐在茶桌前。 等到朱允熥褪下外衫,盘坐在了茶桌后。 解缙率先开口:“殿下交趾一行,军功彪炳,吏治通畅,新征之地政通人和,百姓安定,臣于应天闻之,崇仰无比,恨不能随行左右。” 坐在解缙身边的夏原吉不由外头看向解缙,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他解大绅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允熥亦是笑吟吟的看向解缙:“能让大绅兄说出这些话,也是为难你了。” 解缙左右看看,对着朱允熥眨眨眼,搓搓手,却不说话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价悬赏 解缙支支吾吾不说话。 朱允熥便笑笑,主动开口道:“既然大绅兄目下不说,那我便说说这一遭回京之后,都有何想法。” 说完之后,他便目光似有似无的从解缙的脸上扫过。 解缙点点头:“臣等洗耳恭听。” “如今九边有宗室诸王镇守,前元气数已尽,目下十数年内已然断无可能再行南下之举。” 以九边入题,这是要点评整个大明的现状了。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当即调整坐姿,正襟危坐,附耳听命。 朱允熥则继续道:“镇倭大军已去倭国三岁,石见银矿开采冶炼日益成熟,产量稳定。左渡岛金银矿也开始挖掘冶炼。倭国境内,南北两朝如今偶有开战,随着铁铉的操作,两朝已经绝无可能统一,一切尽在我朝掌控之中。” “而随着交趾道的征讨和设立,南方广袤肥沃的土地,已经成了大明只手可摘的果实。南方的粮食、石材、木材、矿产、香料、宝石等产物,充足程度不亚于中原之地。” “同样,因为交趾道的新征,倭国的布局,我朝东南沿海之地常年困扰的倭患,也已经鲜少闻奏。” 夏原吉拱手微抬臀,颔首低头,恭敬有加:“陛下圣明、太子贤明、殿下英勇,大明盛世可见,此皆乃我大明君主功德,方才有如今政通人和、天下百姓安宁的局面。” 朱允熥摇摇头,看向夏原吉。 这货如今也变得愈发通情达理了起来。 他默默摇头道:“天下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等尚需励精图治、砥砺同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解缙,立马挺起腰身:“殿下此行交趾道,可是已有感悟,欲要在朝中推行?” 解大绅不对劲! 很不对劲! 朱允熥看着眼神嗖嗖的解缙,转头默默的看向一旁的夏原吉。 夏原吉长叹一声:“大绅兄觉得现在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头绪?” 朱允熥疑惑的滴咕了一声,转头看向被好兄弟当众点破心思而脸红的解缙。 看了两眼,朱允熥便轻笑了起来。 当初自己突发奇想,让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充任文华殿行走、参知政事。 可原本他们三人的实职却并没有进行过调整和改变。 夏原吉还是在户部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如今更是在郁新低调不理部事的情况下,隐隐有户部扛把子的意思,事务性的事情足以让他每天都叫喊着自己太忙。 铁铉就更不用说,从原本的礼部给事中,直接去了兵部,然后又和李景隆带着镇倭大军去了倭国。如今朝廷每岁百万金银的财源,可都是铁铉一手弄来的。 更不要说,每年伴随着一船船的金银,还有数不清的已经在倭国活不下去的倭人,乘坐大明的海船,被送往山西、陕西等地,去迎接拥抱他们的‘美好’大明生活。 唯有解缙。 唯有他一直都是在翰林院的位子上不挪窝,除了洪武二十五年弄出的一个书报局,初一开始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动荡和波折后。 如今的书报局,已经彻底成为了大明心学的发源地和传播地。 拥护者无数。 当初每旬一刊的文报,如今也变成了七日一刊。刊页数,也从一开始的薄薄几张,变成如今每刊厚厚的一本。 解缙想要做事。 这就是他今天为何会有这般作态的原因。 朱允熥默默的看向被人挑明心思的解缙,笑道:“说起来,这次回京后,倒是有几件事情,还是需要大绅兄操劳的。” 一听自己终于也能有活干了。 解缙立马来了精神,如身边的夏原吉一样挺起腰身胸膛:“臣领命,必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朱允熥不由连连发笑。 “大绅兄,要做什么我可还没说呢。” 解缙抬头看了看朱允熥,眨眨眼,已经不用开口,就将心思表现的一清二楚。 你只管吩咐,咱老解只管领命做事。 一旁的朱高炽好奇的看着解缙和夏原吉两人,自洪武二十五年跟随父王回京,而后留在应天读书,后又被诓骗去了交趾道。 他和京中的官员并没有过多的交际,即便是解缙和夏原吉这些属于熥哥儿的心腹之人,也并没有太过多的了解和交往。 这时候见解缙这人竟然主动要求做事,倒是让朱高炽有些意外。 当官的人,真的会主动去要求做事情吗?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无错。 这才是官场上立身立命的真谛。 朱允熥给了解缙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缓缓道来:“这一次回京,至杭州府停靠补给,京中便有消息传来,将作监的那位张匠人,已经快要完成我出京南下之前交代的一桩事情。如今,这件事情的后续,便可以交给大绅兄去办了。” 解缙眉头一挑:“敢问殿下,是何事?” 问完之后,解缙心中已经催生出了无限的遐想。 铁铉现在天天在干着上百万两金银的事情。 夏原吉也在做着干系天下社稷的田亩赋税之事。 朱允熥却是卖起了关子:“待我这几日料理好京中诸事,且去亲眼瞧瞧如今到了哪步,再行定夺。” 见解缙已经露出焦急,朱允熥立马抬手制止对方。 “大绅兄稍安勿躁,这桩事情只要你办好了,便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事情。大明朝堂任尔取之。” 大明朝堂任取之? 这自然不是要将老朱家的皇位让给解缙的意思,但这句话却实打实的表明了,只要解缙能干好这件事情,他就能成为大明朝堂上,首屈一指、掌握大权的官员。 朱允熥不说缘由详细,却又给出了如此高的期望,瞬间就调动了小书房里,包括朱高炽在内的三人好奇。 而他却是笑而不语。 水泥。 当初在将作监那个张匠人和自己完成了,关于浙江道一千架新式织机的赌约之后,就成了大明朝第一个由匠籍变成官员的第一人。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却足以让张匠人感恩戴德,也让天下间的匠人们有了一个远比让自家人过上好日子更大的愿望。 而在那之后,朱允熥便将水泥的制造工艺交到了张匠人的手中。 如今,两年的时间,足够他将一张纸上的工艺记录,变成现实之中的产物。 而随着朱允熥自己要沟通天下货运,促使大明财富流通运转,而不是停滞一地,被地方士族藏匿在家中,道路是必然需要改善的。 要想富先修路。 这是朱允熥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的标准。 并且,这也是他的亲身经历。 当一条满是尘土,下雨天就会变成泥浆的土路,铺上大小不等的石块之后,土墙茅草顶的村子,就变成了一座座砖墙瓦顶的新村子。 当能够剐蹭戳穿车底的石块路变成平坦不惧风雨的水泥路后,村子里入眼皆是两层的红砖小楼。 村民们看到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红砖小楼越盖越高。 房子,也从最开始的居住,变成了向着更高、更好、更漂亮发展。 最后,道路两旁出现了回收垃圾的大桶。路边的旱厕也变成了一个个崭新没有异味的公厕。 守村人变成了村中的卫生安全员。 一条路的改变,让天下有志之人能够从泥泞之中走出去,也能让能发掘一切价值的商贾之人,找到过往不曾发现的财富之地。 而当路修的足够好之后,就会自动的成为能够为国家政治、经济,乃至于军事提供辅助的事物。 八丈坦途可飞天。 大明需要更平坦的道路,需要运载能力更大的货车,需要将天南地北的物资运输到需要去的地方。 也需要将百万雄师,在指定的时间运输到指定的地方。 而在修路这一具体事务之下,还隐藏着更深一层的影响。 亘古数千年的皇权不下乡。 当大明的入京的中央朝廷,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将政令下达到最边缘最基层的村舍之中时,皇权将会取代士绅之权。 让大明百姓富裕起来是朱允熥这一次回京之后最根本的追求。 但他同样绝不允许,胜利的果实,被那些远离朝廷而对乡民们有着无与伦比的话语权和统治权的士绅所窃取。 解缙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太孙的那一丝情绪变化。 当下立马转口低声道:“书报局近来成果斐然,臣以为,是否可在天下诸道增设分局,从京中书报局派遣人员前往,主持地方文刊发行,搜罗地方事件。” 朱允熥则是暂且不谈此事,而是问道:“书报局近况如何?这次回京,我听闻民间已经有不少人在发行书报。” 解缙提在地方上开设分局,并不仅仅是因为书报局如今的业务量日益庞大。 解缙愣了一下,低声道:“直隶如今仍然只有书报局一家。但江西道、湖广道,仅仅这两道,如今就有十数家在发行书报……其他各道,也都有些人在做。” 朱允熥笑笑:“是那些理学人家吧。” 解缙抬起头,难得的解释了一句:“确实是,但他们并没有再起事端,只是一直在广邀天下理学大儒书写文章,阐述先贤典籍。” 文斗。 心学和理学,各家宣传各家的思想,推广各家的学说理念。 这就是如今大明朝儒家的道统局面。 朱允熥点点头:“朝廷没有不叫人说话的道理,既然只是写文章,书报局就该写出更好的文章来。增设各道分局的事情,安排下去吧。” 解缙点头领命,如今书报局因为发行量和阅读量的原因,早就开始承接地方商贾刊登广告的业务,虽说不至于完全的自给自足,但在各道增设分局,却也在能力范围之内。 加上有太孙当初留下的几本大纲,书报局这两年一直在同时连载几本话本。 为了开源,解缙已经开始筹谋将余下的话本大纲单独拿出来,单独印刷售卖。 并且,因为书报局不断的扩张印刷能力,同样可以对外承接印书的业务。 在扩大影响力的同时满足自给自足,是解缙对如今的书报局最低的要求。 成为心学圣人的事情? 解缙很理智的认为自己现在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还不足以成为圣人。 将书报局的事情定下之后。 解缙便转口道:“今岁恩科已经开始了。” 朱允熥愣了一下,然后笑笑:“又是一年恩科到……” 心学传播在民间,可朝堂上同样需要有心学大老掌握权力。 这是在场人的共识。 只是,朝廷官职乃至国之重器,不能明说。 朱允熥转头看向夏原吉:“听说,维喆兄如今在应对那些夷人商贾?” 一听太孙提到如今在应天城里的夷人商贾,夏原吉便顿时满脸无奈。 夏原吉拱拱手,开始将自己这一两年的户部苦恼灌输给太孙:“殿下您是有所不知,那些夷人皆是贪得无厌之辈,便是臣观遍我朝商贾,也不曾见过有这等人。” “哦?”朱允熥面露狐疑,好奇道:“他们干什么了?” 夏原吉苦笑着摇摇头:“去岁冬,有一批佛郎机商人在广州府登岸,游说地方官府,他们想要在广州府买地作为日后前来大明的落脚之地,还要在买到的地上营造屋舍库房,留下人手管理。”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听到这里,朱允熥眉头不由一凝,心中不受控制的多出了一份阴霾。 夏原吉目睹着太孙的脸色变化,立马沉声开口道:“此时报到通政司,臣当时便与詹尚书等人议定,下令广州府等地,绝无可能卖地于那些夷人商贾。” 彭的一声。 小书房里,朱允熥挥拳重重的砸在面前的茶桌上。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三人纷纷皱起眉头看向他。 在三人的疑惑之中。 朱允熥脸色阴沉,沉声道:“凡我大明之地,皆乃祖宗之本,乃天下人之地,绝无半寸可让于外人之手的可能!” 朱高炽眨眨眼,为朱允熥面前空置了的茶杯倒上一杯茶。 夏原吉则是点头颔首道:“臣领命,今日会与六部商议,将此事奏于朝堂之上,再下发地方知晓。” 只是要提前告知各道官府,大明朝的土地没有任何可能售卖或是出让给外人。 然而,朱允熥却觉得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便继续沉声道:“土地不可让,百姓不可失,此为永例。” 这话的分量就有些重了。 只是以朱允熥现在的监国皇太孙身份来说出口,却有些不合身份。 夏原吉三人默默的看向朱允熥,并不知道为何会因为一件已经处理过的事情,就让他有了这般大的反应。 而朱允熥却是转口道:“夷人商税征收,是否依过往所议而行。” 夏原吉立马回答:“回殿下,自殿下离京之后,凡夷人商贾入朝行商,户部征收商税,皆为五成,不曾有过更改。” 朱允熥点点头:“知会了下面的人,莫要因为拿了夷人那几两碎银子,就将夷人商贾的货物定价降低。只要他们能以五成征收,每岁结算,朝廷自会以此核算,另有赏赐。” 夏原吉皱起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 不用多问,殿下就是对那帮夷人看不爽。 反正现在夷人商贾前来大明就是为了花钱买东西,真正售卖的东西倒是不多,是他们求着大明的状况。 朱允熥亦是如此想,如今的大明对于欧罗巴而来的夷人商贾来说,是有着数不尽好东西的地方,他们来到大明,买东西远比卖东西更重要。 只有将大明的东西带回去,才是让他们真正发财的事情。 大明还看不上他们带来的那些个东西。 当然,若是有更先进的航海技术、工业技术等,朱允熥自然会区别对待。 而后,他便问道:“那些夷人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夏原吉想了想便说道:“不少夷人入京后,明里暗里都希望朝廷能允许他们深入内地各道自行商事。” 朱允熥连想都不想,直接开口:“此时暂时不允,夷人带来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只能通过户部进行。” 本太孙自己都还没有弄清楚天下的事情,哪里还能让这帮白皮鬼先在自家摸清了状况。 总不能有一天,本太孙还要拿着白皮鬼画出来的地图,在自家的土地上赶路吧! 想了想,朱允熥便从怀中取出一叠被包裹在一张牛皮防水布下的纸张,放在了夏原吉眼前。 当朱允熥从怀里掏出折叠纸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朱高炽便立马抬起了屁股。 他看得清楚,这些纸都是熥哥儿在回京的船上,一个人躲在船舱里面画出来的,并且还写满了各种描述。 只是他一直想要一探究竟,却始终没有得逞。 而夏原吉这个时候看着太孙将这叠纸送到自己的面前,取过纸张,随意的翻阅了几张纸张上的设色的图形和文字,疑惑道:“殿下所绘之物,臣从未有过见闻,不知殿下只要臣做什么?” 朱允熥伸手指着那叠纸:“开出悬赏,凡找到这些纸上的一样东西,带到孤面前,赏黄金千两。找齐三样,孤请封公侯!” 黄金千两! 不是千金,而是黄金。 这就是实打实的,不是用铜来替代的真金白银啊! 夏原吉在脑海中飞快的将千两黄金兑换成白银,再兑换成洪武通宝,最后又兑换成宝钞。 然后就张大了嘴巴。 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足以让一个升斗小民一跃成为大明的富足人家,子孙恭顺,便可富足数代。 更不要说,只要找到三样,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就会为这个人亲自去请封公侯了。 夏原吉仔细的回忆了一下。 大明朝如今的公侯勋贵们,哪一个不是在大明创立之时,非冲阵杀敌万人死而存疑,又或是辅国创立,才换来的。 如今找到这些纸上的三样东西,就能换来一个公侯人家。 这是一份天价的悬赏。 太孙疯了! 一旁的朱高炽也觉得熥哥儿疯了。 心中再也忍不住,一把从夏原吉的手上将图纸抢了过去。 然后皱起眉头一张张的翻阅。 “土豆?” “番薯?” “玉米?” “辣椒?” “……” “这些都是甚?都是吃的?” 看着一张张图纸上陌生的图像,还有旁边的描述,朱高炽愈发疑惑不解起来。 “对!”朱允熥满脸期待和笑容:“便是这些东西,只要能找到这些东西,便是黄金万两,孤也愿意赏下去!” “只要有了这些东西,我大明将真正与日月同辉共存!”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色尚早,逛逛教坊 “你疯了吗?” “还是从交趾道回来,不曾歇息,发癔症了?” “找几样东西,就能换一个公侯,你不怕被御史们弹劾死?” 朱高炽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纸张,伸出手背按在朱允熥的额头上,满脸纷纷,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让熥哥儿竟然发了疯要找到这些东西。 还言辞振振,有了这些东西,大明就能与日月同辉共存。 这是啥意思? 凭着这些东西,就能让大明朝成为万世唯一?真正的万年王朝? 信不信刚刚发生在这里的话,传到外面传到老爷子耳朵里,都不用等御史们写好奏章,老爷子就能给他的腿打断了。 朱允熥外头看向朱高炽,皱眉道:“你不懂!只要有这些东西,我说的事情,真的能够做到!” “我不需要懂这些!”朱高炽人生第一次在朱允熥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硬态度,并且沉着脸森森道:“大明也不可能就靠你那几样东西,便能盛世万代。” 朱允熥冷笑一声,这孩子就是没有见识过土豆和红薯的产量。 中原王朝从数千万人口发展到那个敏感的四万万人口数字,原因有很多,但是土豆和红薯却绝对是占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当真以为北方山林里的那些**能做什么好事,让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 我呸! 心中浮想联翩的骂骂咧咧,朱允熥目光郑重的看向仍然是面带不明愤愤的朱高炽:“只要能寻到这些东西,我就能让大明的亩产超过……十石!乃至更多!” 说到最后,朱允熥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将这个亩产数字说的更大。 如今的大明正在一步步的滑入小冰河时期,这是全球的气候问题,影响着所有的人类,然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漫长到亘古的岁月之中的一次小小的波澜。 而带来的弊端就是北方愈发寒冷,天灾经年累月。 斗不过贼老天,人类就只好冲着自己人内卷。 土豆是极为耐寒的植物,且拥有着高产量和高能量的优势,而细腻的口感能够更容易让人们接受。 至于拥有更高产量的红薯,虽然口感上不如土豆,烹饪方法也相对较少,但更高的产量以及更多的利用率和广泛的种植范围,才是真正决定性的东西。 至于玉米和辣椒之类的,纯属朱允熥为了丰富百姓们的口味。 人类的先祖们从茹毛饮血的洪荒时代走来,一开始不过是如同野兽一样,为了能吃饱肚子。 这才是人类最原始的根本欲望。 当原始的人类开始能吃饱肚子之后,他们才会去想要穿上衣服,去使用并制造工具,并用制造的工具去建立一个庞大的文明出来。 当这座天下的百姓,能够被满足口腹之欲后,很多问题都将不会再成为问题。 毕竟…… 他们实在是太过善良。 他们实在是太能忍耐。 朱高炽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鄙夷,他觉得朱允熥是真的昏了头。 亩产十石? 要知道现如今的大明,最上等的田地,每岁也不过产量三四石而已。 注意,这里是指江南等地可以种植两轮的地方。 翻倍有余的产量? 若不是朱高炽认为朱允熥可能还会有另外的目的,这个时候已经拂袖而去了。 他默默的看向一旁的解缙和夏原吉两人。 见两人的脸上带着浓郁的震惊和质疑,这才微微点头。 而后挑眉看向还在坚信自己所说的话的朱允熥。 看到没有,这个四个人,三个人都不相信你说的那什么亩产十担的疯言狂语。 面前三人的神色,倒是被朱允熥一览无余。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也没法对这三人表示鄙视。 长叹一声,朱允熥沉吟良久:“其实,如果操作得当,我有信心,将亩产提高到二十石……” 朱高炽彻底无语了,肩头垂下,轻叹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在这里说的话,你最好还是走出去就忘掉。” 朱允熥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朱高炽:“我真的没有想要什么,就是要让百姓的收成更多。” 到这个时候,朱允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自己和小胖想的事情,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这厮以为自己只能是狡猾奸诈、整日里琢磨着阴谋诡计的卑鄙政客? 正当想要表明自己一心为了大明的时候。 外头,原本还嚷嚷着要去睡觉的朱尚炳却已经是黑着脸窜了进来。 朱尚炳一进到小书房走到茶桌前,就盘腿坐在了朱高炽对面的位置上。 “你不是说要歇息吗?” 这话是朱高炽问的。 朱尚炳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朱允熥:“能不能把二十三叔送走。” 这话就明了了。 必然是朱桱知道东宫小书房的规矩,朱允熥到了小书房,他就不敢过来,便跑去吵刚刚回京的二哥家的大侄子。 朱高炽笑了笑,为朱尚炳倒了一杯茶。 朱尚炳一饮而尽,随后便疑惑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二十石?要做什么事?” 被朱尚炳将这件事情又提了起来,朱高炽脸色一顿,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一边听着解释,一边喝着茶的朱尚炳,盯着朱允熥的眼神渐渐变得暧昧了起来。 最后冷笑两声。 “我虽然不知晓农事,但也知道地力有限,每岁收成大致。” 见朱允熥不搭理自己。 朱尚炳挥手指向面前的茶桌:“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就吃了这张桌子?” 朱允熥立马笑了起来:“当真?” “坐垫我也吃了!” “这是你说的。” “我朱尚炳说的!” 朱尚炳昂着头,满脸的不信邪:“要是你做不到呢?” “我让你和十七叔一样当大都督。” 朱尚炳没成想竟然有了这个一个意外之喜,眼前一亮,感谢可爱的二十三叔。 随后,又赶忙沉着脸:“这可是你说的。”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澹澹道:“君子一诺千金。” 朱高炽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眨眨眼看向一旁的解缙和夏原吉两人,便见两人眼睛里也透露出了一丝狐疑。 自己怎么看,都觉得炳哥儿要被熥哥儿卖了,还要帮着熥哥儿数钱呢? 难道自己看错了? 朱高炽沉着脸轻咳一声,轻声道:“不管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但你要是那般悬赏民间,皇爷爷还是会打断了你的腿。除非你觉得以利驱民弃地寻宝的事情发生,皇爷爷还会对你纵容宠溺。” 本来还想讲道理让小胖相信自己能待他开眼的朱允熥,忽的停了下来。 朱允熥眉头一挑。 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看来自己果然是在交趾道待得太久,被陈琼那个注定要烂屁眼的给带歪了,只知道手法粗糙的办事。 陈琼真该死! 朱高炽见朱允熥终于是醒悟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他哼哼着轻声道:“公侯之爵,千金之赏。你觉得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能继续老老实实的做事情?” 已经认识到自己谋划和该死的陈琼一样粗糙的朱允熥,开始沉默不语。 夏原吉瞧了瞧,便开口打了个缓和。 “若是臣知晓世间有那等事物,也定然会欣喜若狂,恨不能下一刻就握在手中。” 替太孙解释了一句,夏原吉又道:“只是我朝开国以来,公侯之爵,几乎皆为开国有功之臣,与陛下筚路蓝缕、荡平天下而得。 如今寻得几物,便可位列公卿,与国同休。不说民间之百姓,便是臣也心动不已。若真要如此悬赏,臣都想挂职外出搜寻。” 老夏是懂人心和经济的。 朱高炽目露满意的盯着夏原吉,默默的点着头。 这里都是自己人,朱允熥自没有称孤挽尊的姿态。 他很直率的点头嗯了一声,开口承认道:“是我想错了,财帛动人心,公侯之赏,民间必然生乱,再无人心思劳作。” 朱高炽看了看,便建议道:“行文地方,告示天下,寻得诸物有赏。此文可妥?” 不说赏赐何物,却也让天下人知晓朝廷在找这么个东西。 有心人自会关注,虽然不可能直接带来一股寻找种子的热潮,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朱允熥点头同意:“便照此行文地方吧。” 无疑,朱高炽的建议是稳妥的。 成熟的政治手段就是如此,话从不说满,留有余地。 到这时候,朱允熥也渐渐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夏原吉:“听闻欧罗巴亦有不少我中原不曾有过之物,维喆兄如今任户部,与夷人商贾打交道,也可问询他们。” 他知道中原后来的红薯和土豆等物,都是从那些白皮手上弄回来的。 但他并不确定这些白皮究竟是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带到中原,更不清楚这些白皮是具体在什么时候得到了这些东西。 似乎是还要往后推百十来年,白皮们开始大航海时代才从大洋对岸的那片新土地上得到的? 不过以一个个的海岛为跳板,让那些白皮已经得到了那些高产作物和新物种,也说不准。 又或者候鸟带有种子的粪便,降落在了欧罗巴白皮们的土地上也说不准。 如果再晚上百年,他绝对会带着人去白皮们那里将东西抢回来,顺道将他们的历史进程给彻底打断。 而一直在低着头看朱允熥所画图纸的解缙,却是忽然拿起一张纸,皱眉道:“此物名辣椒?似乎在云南道等地,有过出现。” 朱允熥眼前一亮:“当真?” 解缙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确定,臣会去核实此事。” 朱尚炳看着众人,忽然在一旁小声道:“刚刚的赌约可还算数?” 朱高炽默默的低下头,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是不是对的了。但炳哥儿大概是要因为自己被坑了,没脸见。 朱允熥却是微微一笑:“自家兄弟,我何曾会骗你?” …… “我骗你?” “二十三叔,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我朱允熥绝不受此辱!” “还想出宫?今天你回李贤妃那里吃饭吧。” 翌日一早,本欲出宫的朱允熥,正瞪着紧紧抱住自己大腿的朱桱高声威胁着。 果然,朱桱脸色一紧:“我不要回母亲那里吃饭。” 朱允熥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却还是露着一丝愤愤:“那我可曾答应过你什么?” 朱桱不安的摇着头:“没有。” 朱允熥又道:“那你想出宫吗?” “x……”一个音节刚刚发出,朱桱立马摇起头:“不想。” 然后,屁股坐在朱允熥的脚上,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朱允熥脸色彻底缓和:“那就继续留在东宫吃饭吧。” 朱桱立马没有任何掩饰和城府的露出笑容,又唯恐大侄子反悔,一熘烟就跑的不见人影。 朱允熥无奈的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 伸手在两个丫头的脸上捏了捏。 汤鹊清是那种落落大方的性格,沐彩云则是小家碧玉的温柔。 看着风格完全不同的两女,朱允熥露出夫复何求的笑容,轻声道:“今天要去将作监还有上林苑监瞧瞧,没有多少事,等我忙完就回来陪你们说话。” 沐彩云羞涩的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汤鹊清则是上前,将一只香囊挂到朱允熥的腰上。 “惠妃娘娘说您和两位世子终于回京了,如今正值春日,她想在宫中办赏春宴,一来是为了接着由头,看看您可还好,二来……” 二来的内容,汤鹊清已经说不出口了。 朱允熥笑笑,又捏捏汤鹊清的脸颊,附耳道:“等我回来,今夜想……” 汤鹊清脸上一红,推搡开朱允熥,羞涩的悄悄看了一眼旁边懵懂无知的沐彩云。 朱允熥一路出了宫门,赶来的孙成和田麦,会合到了一块。 朱高炽因为要给北平写家书,朱尚炳也接受他老子的教训,所以两人都没有来。 至于解缙和夏原吉,如今事情很忙,也没有空。 朱允熥看着两人,便挥挥手:“先去上林苑监,回来的时候再去将作监。” 坐落在神烈山下的上林苑监内,前湖旁本就开垦着水田,只是如今规模更加的大。 等朱允熥带着人,止住衙门前的差役禀报,自己悄无声息的就到了前湖边上。 一眼望去,整片前湖旁属于上林苑监的试验田里,都是挽着衣袖和裤脚,俯身弯腰忙碌着的人。 分不出官与吏或农家。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以同样装束,且手中握着一把水稻苗的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已经是出现在了朱允熥眼前。 袁素泰竖起手中的水稻苗,满脸的笑容:“殿下,这些都是今岁种下的水稻,根系更加的茁壮,如今臣等已经能够控制稻穗粒数稳定在百粒以上。” 明明已经是从三品下的袁素泰,此刻四肢皆是泥浆,随着走出水田正在逐渐的干涩起来,变得灰白开裂。 就连衣裳和脸上,也挂满了泥点。 可落在朱允熥的眼里,却如同星辰一般明亮耀眼。 这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大明官员。 朱允熥给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孤在交趾道,亦闻上林苑监农桑之事,上下一心,同心戮力,护佑我大明农桑社稷,造福万民,劳苦功高。” 大概是因为长久的弯腰俯身在田间地头,又因为上林苑监的特殊性,并不会在朝堂上多有争端。 如今这位从三品下的上林苑监监正,很少能看得出朝堂公卿的官样,倒是更像一个勤勤恳恳,只为了一家老小一年口粮的老农。 袁素泰听着太孙的夸奖,也不推辞也不接受,只是露出笑容:“太孙从交趾道送回来的良种,臣等去岁就开始培育,虽然只有一茬晚稻,但臣等认为,太孙送回来的良种,足以让臣等将产量再提升一些。” 朱允熥笑笑:“孤已经行文天下,寻找一切新鲜物种,届时上林苑监还要大家出力培育良种,为天下百姓的肚子着想。” 袁素泰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朱允熥也不免疑惑起来,行文天下寻找过往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的公文,虽然还没有传遍天下,但行人司和通政使司却一早就将消息传遍了应太城各部司衙门。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朱允熥便又释然,看了看袁素泰此刻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到了衙门就钻进田地里来了。 不知道也是正常之事。 袁素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带着笑容道:“殿下有造福百姓之举,臣等必当不辞辛劳,绝不辜负殿下。” 朱允熥看了两眼,见袁素泰似乎已经在琢磨着要将整座神烈山都开垦成田地,便笑而不语的挥挥手,带着一行人离开上林苑监。 直到他离开之后,袁素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送太孙。 “殿下!这水泥当真牢固,不下山石。便是大锤轻易也难撼动,若是浇筑为墙,只需半尺,便可阻挡火炮轰击。” 从安静的上林苑监到了叮叮当当响动不歇的将作监,朱允熥就被如今已经从匠人脱胎换骨变成从八品小官的昔日张匠人拉着说个不停。 说完了水泥,张匠人又带着朱允熥一一的介绍了起来。 “依着殿下的意思,让钢水之中添加其他矿石,虽然耗费颇多,但如今小……臣也带着人琢磨出了一些。不过这事很费时,现在臣只是改进了炼钢铸造的法子,做起事也更快了一些。” “龙江船厂那边有些不大配合,臣要他们打出龙骨架,好让臣蒙上铁皮试试能不能下水,那边就给臣骂了一顿。还好,最后送来了一条五百料的船龙骨架。” “矿井机那件事情……臣无能,现在还没有摸到门路,还好就是作废了还能回炉给熔炼了重新做。” 能从匠人变成官员,这让张匠人已经从心底认定,这辈子只要是太孙说的话,不管听起来看起来多么的夸张和不现实,自己都必须要给做出来。 如果自己做不出来,那也不是太孙的奇思妙想太过天马行空,而是自己太笨,没有完成太孙交代的事情。 朱允熥则是一路无声默默的观看完这座因为自己,而完全被从八品小官张匠人控制的综合性工坊。 等对方说完了话,自己等人也就走到了工坊外面的一片林荫下。 “合金的事情慢慢练,找到配方才是最重要的。火铳要改进,上次和你说的预装药包的事情要快点做。” 看到张匠人脸上露出迟疑。 朱允熥便继续道:“缺人、缺粮就去户部找夏原吉,就说话是我让你找他的。” 得了承诺的张匠人,这才点头应下。 朱允熥又道:“水泥既然可以了,就安排好匠人,多培养些熟练的徒弟们,过段时间要开始大操大办起来了。” 张匠人无不点头答应,且拍着胸脯打赌发誓,就是死了也要给太孙交代的事情办好。 等从将作监新建的这座工坊出来。 朱允熥望向前方。 身边的孙成低声道:“三爷,现在回宫?” 朱允熥却是忽然开口道:“天色尚早,咱们去逛逛教坊。” 第二百九十章 好巧,你……们也来喝茶? 对小胖和小憨两人,朱允熥直接摆开了聊就成,不用掺杂利害关系,最多就是这两人可能会越来越防备自己下黑手。 对行走三人恩威并施、兄弟相称,再给他们这些正值热血上头,怀揣伟大梦想的年轻人做不完的能压垮人的事情,他们就能死心塌地。 而对于孙成和田麦这样的人。 朱允熥觉得,没有比一起逛青楼,能更加让他们忠心于自己的手段了。 哪怕当怀里搂着小女娘,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万种深入交流的方式,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也会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 孙成眼光闪动了一下,低声道:“去教坊司?” “e……”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朱允熥眉头一凝,然后摇摇头:“去夫子庙那边。” 不能一直白嫖自家的产业。 白嫖是可耻的! 然后,朱允熥又皱眉看向孙成:“你咋今天不穿飞鱼服呢?” 孙成啊了一声,愣愣道:“属下现在回去换?” 田麦在一旁整张脸已经快要憋紫,伸手拍拍孙老兄的后背:“等下孙兄结账就好了。” “嗯?” 孙成又愣了一下。 再看向皇太孙,只见对方已经是领着田麦走出去老远。 “青花阁?” “不够骚!” “下一家。” 十里秦淮,十里风月。 秦淮之畔无数妓家日复一复的上演着古道悠长的柔情。 而从东秦淮开始点名的朱允熥,仅仅是看了一眼头家的招牌,就没了进去的念头。 “万花楼?” “下一个!” 从第二家门口路过,朱允熥仍然是跳过。 而后,便是连续数十家。 跟在太孙身后的孙成,则是迷茫了一路。 为什么自己没有穿飞鱼服就要结账? 为什么田麦就知道原因? 孙成不解的看向走在前面的太孙。 朱允熥这时候终于是停在了一架秦淮河畔的庭院楼阁前。 “幽谷院?” 朱允熥嘴角微微一样:“容孤一探深浅!” “几位爷里面请,现在日头高,姑娘们还都空,几位爷可有熟悉的姑娘,小的这就去叫来伺候几位。” 刚走到这幽谷院门口,朱允熥迎面就见一名守在门口的小厮满脸堆笑的上前揽客。 朱允熥瞥了对方一眼:“比之教坊艳娘如何?” 小厮脸色一顿,那可是如今的京师花魁,足足当了三年的花魁,虽然现在隐隐有些被新人取代的样子,但这不是还没有被取代嘛。 小厮挤着笑脸:“公子见笑,我家自是比不过艳娘子的。” 这厮倒是实诚。 朱允熥不再调侃,轻声道:“临河雅舍一间,叫三个小娘子,今日喝茶。” 客人不走了。 生意算是成了。 小厮两手一拱:“好嘞公子。春浓善茶,夏荷善奏,秋水善曲,最是适合公子听曲饮茶观景。” 几人由着小厮领上楼。 雅舍自是临河的,推开窗便能看到河对面的贡院街。 今年又是一年恩科,应天城里的学子很多,江宁县的夫子庙、府学以及贡院,整日里都是人满为患。 街上的角落里,这个时候还能见到几只昨夜宿醉的学子,即便街道上人潮汹涌,也不能吵醒了这些人。 恩科年司空见惯的场面。 便是在秦淮河里,说不定哪日就能见到深夜买醉、寻花问柳,却不慎坠入河中淹死的扑街学子。 很快,三个小女娘便进了雅舍。 孙成和田麦两人,也如同朱允熥所料,哪怕已经满脸涨红,仍然是正襟危坐,只顾着喝酒。 今年的恩科应当是心学真正发迹的一年。 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心学初次崭露头角,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少量两榜进士名额被心学之人占据,且如今大多都在交趾道为官一方。 而经过两年的培养,书报局的不断宣扬,还有朝中隐隐的中立态度,以及对心学的暧昧对待,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表明心学立场的学子也越来越多。 “进士多如狗!” 站在床边望着对岸的贡院街,朱允熥低声念叨着。 这才是他对恩科以及儒家道统之争的真正目的所在,也是绝对不会在解缙等人面前提及的事情。 在如今人人都以成为两榜进士,就能入朝为官的大环境下,能培养出两榜进士的儒家自然是吃香的。 且不论理学心学。 从民间学子们的站队就能看得出,只要能让他们成为两榜进士。 今日理学子弟自居,明日就能心学传人为傲。 让进士变得不值钱,变得不单以进士为官,这才是朱允熥真正的改革目的。 如今的交趾道正在推行一项全新的政策。 凡进士、举人,若为交趾道官吏,皆需再行考核。 且已经做到了分衙门分卷考核。 通农桑、水利、营造者,可入地方州府为布政使、知府、知县,或户部、工部。 精律法,可入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县丞,或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术业有专攻,选官取其长。 这才是真正的选官之道。 呕…… 呕呕呕…… 河对岸,最后几名宿醉的学子,腹腔难受,脸色青紫的从巷道里冲到河边,趴在地上对着烟波秦淮河不停的呕吐着。 朱允熥微微一笑,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增加和分配资源,且这一次回京后,也是如此打算。 但最根本的制度改革,也该开始。 户籍、选官、宗室、文武、钱钞…… 这些将会是影响大明未来真正走向的根本。 前路漫长啊。 朱允熥心中无声的感叹着,而后转身,对着唯一一个正在抚琴的夏荷姑娘招招手。 长得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夏荷微微一笑,盈盈弱弱的扭动着那根在朱允熥眼里几乎是随时都能被折断的腰,就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唤奴。” 朱允熥默默一笑:“你家是哪里的?” 朱允熥没有劝妓从良的癖好,说不定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家还会认为你是傻子。 他纯粹就是今天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的离开上林苑监和将作监后,不回宫而是跑到秦淮河这里来。 又没事找事的准备和这个身材好到爆炸的夏荷姑娘聊一聊人生。 砰砰砰。 人生没有聊起,门却响了起来。 朱允熥闻声眉头微微一皱,看向坐在茶桌前的一脸憋红的孙成和田麦两人。 看着两人想要起身,却又拱着的后背,就知道这两人大概是起不来的。 进了青楼里,就没有太孙和扈从之分了。 都只是还穿着衣裳的男人。 朱允熥微微抬手下压,止住了还想起身开门的两人。 砰砰砰。 砰砰砰。 门外的人似乎很急,却又不说话。 身材爆炸好看的夏荷姑娘要去开门,却被朱允熥拉住。 卡察。 门开了。 只经过不到一秒的时间。 彭冬。 门便再一次被严严实实的关上。 而朱允熥则是神色紧张的左右看看,然后装作冷静的拉住敲门的人,就进了旁边的空屋里面。 随后,朱允熥便脸色古怪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穿权贵官宦人家子弟,如今常穿的曳撒的徐妙锦。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姨……” “好巧啊!” “徐娘子你也来喝茶啊。” 这是自洪武二十六年,徐妙锦从交趾道返回应天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然而,这阔别几乎一年的见面,却是在秦淮河风月之地发生。 朱允熥只能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的笑问着。 徐妙锦脸色如常,平静似水:“殿下可知如今城中起了什么流言?” 若不是得了消息,自己绝对不会来找他! 可恶的小子! 回京不寻自己,竟然来这等……这等污秽之地。 朱允熥啊了一声,很是热情的为徐妙锦倒水斟茶,再想伸手将对方拉到凳子上坐下,却被徐妙锦微微躲过,自个儿款款的坐下。 朱允熥挤挤眼,轻声道:“锦娘子不是在神烈山上祈福,如何知晓城中的流言?” 自从徐妙锦去岁回京之后,就上奏了惠妃娘娘,要到神烈山上孝陵前,在马皇后神位前,为大明祈福。 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惠妃娘娘竟然就同意了徐妙静的请求。 于是,从那时起,中山王府的徐三娘子就上了神烈山,每日在马皇后的灵前,为大明社稷祈福。 徐妙锦心中有些无奈。 这人怎得还是这般一副风轻云澹的样子。 平添倒是自己在神烈山上得了消息,就开始惶惶不安,唯恐他又要出了什么事。 冤家。 没来由的,徐妙锦心中想到了这个词。 大概,也只有这么个词,才能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了。 轻叹一声,徐妙锦面露愁容:“殿下昨日是不是行文朝廷,要民间寻物?” 朱允熥点头嗯了一声,借机拉着一张凳子,就挤到了徐妙锦的面前。 大腿一分,就靠在徐妙锦的大腿两侧。 “锦姐姐听到什么消息了?” 徐妙锦心中一颤,双手攥紧,双腿向内并紧,不叫这冤家有可乘之机。 可是脸上,却总是止不住的染了一片微红。 他竟然混不吝的叫自己姐姐。 快到面红耳赤的时候,徐妙锦深吸一口气:“你躲远些,我喘不过来气……” 朱允熥不为所动,膝盖更是轻轻磨蹭着。 徐妙锦浑身绷紧,几欲爆炸的胸脯狠狠的起伏着,双目含水,凶巴巴的瞪向朱允熥,随后又轻叹一声。 拿他就是没有办法的。 “如今城中有流言,声称殿下昨日行文朝廷寻物一事,寻得者赏万金,封侯伯。” 朱允熥顿时眉头一凝,腿上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而后默默的看向黛眉懊恼的徐妙锦。 “何时出的流言?” 徐妙锦小心翼翼的出了一口气,身子趁机向后缩了缩:“今日开城门之时传出来的。” 说完之后,徐妙锦又解释了一句:“消息是从城中散出去的,我虽住在神烈山上,可每日家中的人还是会送些菜蔬上山,他们是在出城的路上听百姓们说起的……” 我只是碰巧听到了消息,所以才会来找你说一下的。 朱允熥却好似是充耳不闻,眉头成川,陷入沉思。 徐妙锦面带疑惑,有些不解朱允熥此时的反应,于是继续低声道:“百姓逐利,谣言一旦传扬过广,恐怕直隶就要乱了。如今春耕快要结束,后面就是双抢。不加遏制,于殿下恐怕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何止是不好啊。 朱允熥轻叹一声。 若非昨日有小胖从旁为自己解释,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反应过来,只将心思统统都放在如何提高大明土地亩产的事情上了。 可是如今这谣言,几乎就和自己昨日提到的悬赏相差无几。 难道是炽哥儿、炳哥儿他们传出去的? 还是解缙或夏原吉? 朱允熥心中念头一转,却又默默摇头。 他们都没有必要这么去做,如果是炽哥儿所为,他昨日大可不必好心好意的提醒自己。 解缙和夏原吉也没有可能,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和追求。 至于炳哥儿? 朱允熥直接掠过了这个可能,目光郑重的看向面前的徐妙锦,他仪态也终于是端正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温柔。 只见朱允熥微笑道:“有劳姐姐特意回城告知此事。”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已起身,要往屋外走去。 徐妙锦在后面皱眉起身,担心道:“你要去哪里?” 不知不觉间,她也因为心中的担忧而忘了彼此之间的称呼。 朱允熥头也不回,沉声道:“查清楚这件事情。” 谣言是清早开城门的时候传扬出去的,那散播谣言的人只能是在城中。 碰巧今日自己一早又去了上林苑监和将作监,身边带着孙成和田麦两人,不论是锦衣卫还是暗卫那边的消息,总是来不及传过来的。 现在,要找出背后之人。 朱允熥心中想着事,人已经是走到了屋门后。 咯吱一声。 屋门被打开,眉头皱紧的朱允熥,却是惊讶的张开了嘴。 只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站着三名身披盔甲的英武将军,三人相差无几的装扮,腰上更是都配了刀。 此刻也正目光凝重的盯着打开屋门的朱允熥。 在朱允熥的身后,徐妙锦发出了一声慌张的惊呼。 朱允熥整张脸也已经是扭在了一起,腰板更是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 只见他支支吾吾的低声道:“三位徐家舅爷,好巧啊,你……你们也来喝茶呀。” 门外三人,脸色亦是有些难看。 如今的大明魏国公、中军都督府都督徐辉祖。中军都督府指挥使徐赝绪,中军都督府将军徐增寿。 三人脸色凝重的看着站在门后的皇太孙,又看向屋里的三妹徐妙锦。 气氛几乎是凝重到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年岁最长的当代魏国公徐辉祖轻咳一声,带着徐赝绪和徐增寿两人躬身作揖:“臣等参见皇太孙。” 站在门口的朱允熥,现在恨不得转身从窗户跳进外面的秦淮河里。 见三人对着自己作揖施礼,他如鲠在喉一般的嗯啊着点头:“免礼免礼……” 在他的身后,徐妙锦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羞涩紧张不安的捏紧双手低下头。 兄长们怎么就来这里了。 徐辉祖这时候脸色凝重的又轻咳一声:“殿下。” 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身让出路:“舅爷请进。” 中山王府的三个当家儿郎进了屋子,朱允熥赶忙转身将屋门关上,却不曾上拴严实,而后长长的突出一口浊气,这才又转过身。 只见徐辉祖已经是开门见山,拱拱手道:“殿下,此刻城中亦有流言生出,或不利于殿下。” “加之惠妃娘娘已经传下话,不日宫中就要召开赏春宴,拟定殿下与信国公府、西平侯府婚约之事。” “至此关口,殿下当以国事为重,万不可致使社稷有恙。” 这已经是就差指名道姓的掀开了骂朱允熥。 只是,朱允熥却也只能颔首不断的点着头。 今日城中的流言是关于自己的,婚事也是自己的。说的都非朝政,以徐辉祖这位中山王嫡长子的身份而言,却也算不上有错。 长辈劝谏警醒,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朱允熥也明白。 徐辉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提及自己的婚事,必然是在提醒自己和中山王府的女卷是没有可能的。 甚至,他同样是在暗示一旁的徐妙锦。 朱允熥点点头:“魏国公之言,孤已晓得,今日自当扼制谣言散播。” 徐辉祖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轻叹一声,而后挤出笑容:“臣自陕西练兵而归,听闻殿下在交趾道的经历,殿下有夺城之勇,臣等敬佩不已,来日臣等还想与殿下多多讨论军略之事。” 徐辉祖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却在几年之间犹如脱胎换骨的皇太孙,和自家……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观如今朝局,中山王府就算是不对某些事情表态,可释放善意却也是应有之意。 朱允熥目光微微一闪,同样是露出笑容:“孤还有好些疑惑,希望届时能得魏国公开释。” 徐辉祖推辞自谦了一番,而后看向身边的徐增寿:“增寿,送妙锦回孝陵祈福吧。如今城中谣言起,家中要多派些人守在妙锦身边。” 孝陵上就有一支孝陵卫常年驻守,徐妙锦是在孝陵马皇后神位前为大明祈福,周遭时时刻刻都有孝陵卫守卫,哪里又需要中山王府派人护卫。 不过是为了就此看管住徐妙锦而已。 朱允熥心中知晓,可如今这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只能是含笑站在一旁。 徐妙锦则是一直低着头,时不时的抬头悄悄的剜着自己的三个兄长几眼。 等徐增寿带着徐妙锦从朱允熥面前走出去的时候,徐妙锦则是趁机赶忙外头,瞪大了双眼看了朱允熥一眼,然后才又低下头跟在徐增寿身后出了屋子。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好似被姑娘家长现场抓包的感觉,让朱允熥一时间难寻脱身的办法。 同样的,徐辉祖也尴尬难堪不已。 事情不能挑明了摆在台面上说,这是底线。 不然,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 不论是中山王府还是宗室的脸面,都将要被丢尽。 可不说不做,谁也不知道等下次回过头,事情又会变成什么糟糕的样子。 所幸。 尴尬没有持续多久。 门外终于是传来了孙成的呼唤声。 “殿下,锦衣卫有消息传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洋鬼子来了 借着孙成带着锦衣卫的消息找到自己,朱允熥终于是结束了和徐辉祖之间的尴尬气氛。 站在廊下望着徐辉祖带着徐赝绪出了幽谷院,领着外面一队着甲亲兵远远的离去,朱允熥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也终于是渗出一层冷汗。 他竟然准备对自己动武! 朱允熥想着方才在幽谷院外等候徐辉祖的亲兵们,神色有些纠结,而后又是念头一动。 不知道若是当真动了手,她会怎么选择? 啪! 朱允熥伸手,轻轻的拍在了自己的面上。 孙成满脸不解的看着太孙抽打自己的脸,偏头看向身边的田麦,希望对方能给自己解释解释原因。 田麦只是瞥了一眼孙成,而后看向朱允熥:“殿下,事情有些不对劲,还是入内,容属下二人禀奏吧。” 朱允熥点点头,将自己和徐妙锦这位差了辈分的姨娘之间的事情压下心头,转身再一次走入屋内。 “消息已经得到了锦衣卫和暗卫两方核实,确凿无误。” 屋内,拴上门之后,田麦脸色阴沉的禀奏着:“谣言确实是今日一早从城中传出去的,如今应天城周遭大抵都已经知晓,若是不加控制,可能会随着那些出城的商贾散播的更远。” 孙成这时候也终于是回归职业素养,亦是沉着脸道:“锦衣卫闻听消息之后,已经在城中暗中盘查谣言源头,只是似乎有一团迷雾,锦衣卫一直不能追查到源头究竟是从哪里生出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谣言是从昨日殿下行文朝廷各部司之后,当夜就在城中生出的。” 两人说完之后,便齐齐的看向朱允熥,等待着皇太孙的决定和指示。 事情处处都透着古怪。 这让朱允熥一时间难以抉择,皱紧眉头,不断抽丝剥茧的想要寻找到在背后散播谣言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越抽丝剥茧,整个事情就愈是一团乱麻。 朱允熥久久不语,孙成和田麦两人也只能是干守一旁不敢出声。 不知何时。 屋外再一次的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很是急促。 引得屋内朱允熥三人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田麦看了一眼,手掌无声的按在腰上的刀柄上,走到门后拔出门闩,缓缓的打开屋门。 屋外的人似乎是一直就盯着屋门,见到屋门被拉开,立马从外面重重的推开。 “熥哥儿,事情不好了,有人要干你!” 朱尚炳的大嗓门,直接从屋外钻进了屋子里。 他是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险些让站在门后的田麦一个不注意摔倒。 在朱尚炳身后则是朱高炽皱紧眉头走了进来。 “劳烦关门。” 进了屋子里,朱高炽不忘回头看向田麦,叮嘱了一声。 随后,他便走到朱允熥面前。 “谣言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朱高炽问了一声,接过朱尚炳递过来的茶杯,越过朱允熥看向一旁的孙成。 朱允熥点点头:“已经知晓了,但仍然是想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做的。” 朱尚炳大概是从宫中赶来的急,一直在喝着水,等自己喝饱了肚子,这才一抹嘴道:“这还不简单,拉一个名单,凡是可能和熥哥儿作对的,我带着官兵一家家的敲门,谁家要是闻声而动,露出马脚,咱们就抓人。” 他倒是有几分急智,还知道敲山震虎。 朱允熥默默看了一眼,却摇摇头:“现在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朱高炽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有先弄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才能推测出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只要一件事情需要转个弯去思考,朱尚炳便一概不理,坐在一旁把玩着茶杯。 朱允熥则是说道:“从明面上看,他们是想要借机生事,借着由头引诱百姓逐利,放弃原本的活计,去寻找那些东西。如此,夏收双抢就可能会生变,地方就会生乱,朝廷这两年好不容易增添的赋税之收也必然会出现波动。” “他们不是寻常人。”朱高炽忽然开口,然后沉声道:“既然消息传的这么快,就不可能单单是为了让朝廷和地方生乱。” 说完之后,朱高炽目光澹澹的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和小胖对视了一眼,目光逐渐阴沉下来,幽幽道:“他们甚至想借机攻讦于我。” 朱高炽哼哼两声:“当朝监国皇太孙,喜好奇物淫技,驱民逐利,动荡社稷。这些幕后之人,就有了机会攻击你不堪担当国本。” “他们想造反!” 一旁的朱尚炳冷喝一声,脸上已经是杀气腾腾。 朱允熥长叹一声,神色凝重道:“恐怕还不是这么简单。” 朱高炽轻哦着,面露不解。 “他们图谋甚大啊。”朱允熥感慨了一声,而后压低声音忧虑道:“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止于我有失?” 这话说得很隐晦。 朱高炽却是眉头一挑,然后心中狂跳不已,脸色也愈发紧张起来。 “他们是想要!” 朱高炽倒吸凉气的张大了嘴。 朱允熥立马挥手制止了小胖后面的话,而后重重的点头。 洪武皇帝已经上年纪了啊。 太子如今也腿脚不便。 作为大明监国皇太孙的朱允熥,若是因为今日之事被夺,受到冲击和影响最大的不是大明朝。 一个皇太孙没有了,大明朝还有庞大的宗室子嗣在。 可谁不知道,朱允熥是皇帝和太子最器重和寄予厚望的人选。 这是大明三代而定的象征啊。 朱允熥身边,皇帝和太子会如何想,面对着三代而定的事情破灭,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人老人弱,则易遇事生故。 朱高炽忧心忡忡道:“那如今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说完之后,如今这位已经消瘦不少的燕世子,便又接着自己的话说道:“我觉得,应当再次行文各部司衙门,行文地方,寻得一物赏百两。” 朱允熥看向小胖。 这和自己想到的几乎差不多。 就是直接再行文朝廷,彻底明确寻物赏赐的数额。 百两不多不少,不会让那些被户籍限制的百姓,为了百两赏赐就离开自家田地,还要顶着官府的搜捕去寻找东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但又能让那些商贾之类的群体,有一份念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到这些东西。 “便这样办吧。” 朱允熥轻叹一声。 这一遭回京原本自己只是想要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做些事情,却没想到总还是有人是不安分的。 他们觉得这两年朝廷惩治砍头的人还不够多吗? 朱高炽亦是长叹一声:“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应对?” 对方已经出手了,朱高炽很清楚,依着熥哥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容忍这些人继续躲在暗中。 从自己跟随父王、母妃回到应天城,又被炳哥儿给架着去了交趾道一趟,他的收获很多。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多多少少了解了熥哥儿的治国理念。 朱高炽清楚的记得,在回京的船上,熥哥儿亲口和自己说的,往后他想要让大明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再也不会居无定所。 这是熥哥儿的梦想,但朱高炽不得不承认,这同样是自己的梦想。 而有着交趾道清化城的经历,朱高炽坚信,熥哥儿并没有和自己说假。 所以,大明还任重而道远。 熥哥儿绝对不可能允许,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要时刻防备着身后随时都可能冒出来的黑手。 朱允熥果如朱高炽所料的看向了孙成和田麦两人。 “锦衣卫和暗卫,一明一暗,严密监控应天城。” 说完之后,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既然我们要再行文朝廷,那些人必然会同样收到消息,到时候就看他们如何去应对了。” …… 余下几日。 应天城刚刚生起的谣言,又因为朝廷的再一次行文,而被打破。 一时间,应天似乎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只是在暗中,锦衣卫和暗卫却是在全力严控和防备城中可疑之人。 倒是朱允熥这位事件的主角,和阴谋的目标,却显得怡然自得了起来。 宫外,夏原吉依旧是忙的像狗一样。 解缙也终于是迎来了自己的新事业。 总领勘察直隶官道驿路、乡野阡陌事,总领督办水泥事。 从八品的张匠人便每日都跟在了大明朝的才子、翰林解学士身边做事。 直隶的道路需要改善。 大明朝如今的赋税重地就在直隶,江南江北,几乎占据了天下三成的赋税。 也正是因此,直隶一地的商贾最多,货运最多。 沟通地方,加快货运速度,以官道驿路为主干,向着四方辐射,将整个直隶变成一体。就如同当初以浙江道为摊丁入亩试点一样。 而水泥的烧制,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去应天城以西,靠近太平府的地方,已经开始建造一座座的水泥工坊。 于是,解缙从应天城消失了。 而在应天城里。 惠妃娘娘期待了许久的赏春宴,也终于是开了起来,并且圆满结束。 期间,大明朝的勋贵子弟,借着一场赏春宴,有惠妃娘娘做媒,一天的时间就成了好几对。 “娘娘说景川侯去岁在交趾道作战英勇,他家的三子这些年一直不曾结亲,如今能和东莞伯家的女娘联姻,也算是圆满了。” 东宫小花园里,汤鹊清轻声念叨着。 朱允熥就斜靠在一旁的软椅上,任由沐彩云往自己的嘴里塞着时节果子。 汤鹊清又道:“娘娘还说,中山王府的妙锦女娘,算得上是京中女子的楷模,要我们得空都要去孝陵祭奠,为大明祈福。” 正在享受着沐丫头伺候的朱允熥,忽的一愣。 然后目光小心翼翼的瞥向在一旁不知为何忽然脸红起来的汤鹊清。 这是知道什么了,然后激愤? 朱允熥心中有了一丝不安。 却不想,汤鹊清忽然看向还懵懂不知想要撬开太孙嘴巴的沐彩云一眼,然后羞涩的低下头。 “娘娘说,今岁要为我们选吉日完婚……” 呼…… 朱允熥暗自长出一口气,心中落定。 然后便嘿嘿的笑出声,转头抓住沐彩云的手,张开嘴,将果子和光洁的手指一并含在嘴里,囫囵一圈之后才松开已经娇羞的两眼生雾的沐彩云。 “爷爷先前在我回京的时候也有过暗示。”对汤鹊清说了一句后,朱允熥转头看向蹲在地上低着头的沐彩云,拍拍丫头的小脑袋:“父亲在我这个时候,已经和母妃生下了大哥。爷爷如今急也是情有可原,惠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也整日念叨宫里头少了孩子们的吵闹。” 汤鹊清红着脸低着头,点点头,嗯了一声。 朱允熥又道:“等成婚之后,咱们争取努力加把劲,让爷爷和娘娘们两只手抱不过来!” 汤鹊清心中一突,抬起头瞪了混不吝的朱允熥一眼,然后又姣红着脸低下头。 倒是沐丫头在一旁仰着头,讷讷道:“那得生十几个呢……” 汤鹊清勐地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说要生十几个的沐彩云,脸上一片惊讶和无奈。 这丫头啥也不懂。 朱允熥则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禁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托住沐彩云的脸颊。 然后双手用力。 波。 沐彩云的脸颊就被挤在了一起,粉粉的小嘴都在一起,而她则是眨着灵动明亮的双眼,闪闪发光。 “殿下,孙千户来了。” 一旁的汤鹊清望向不远处到来的孙成,轻声提醒了一句。 朱允熥回头,就见孙成今天倒是穿着一身千户飞鱼服,站在小花园门口。 松开沐彩云的脸,拍拍丫头的脑袋。 朱允熥瞪了丫头两眼:“等南方再稳定些,让你哥哥留在云南,朝廷将西平侯召回应天。” 爹爹要被召回应天。 沐彩云眼前一亮,立马是脆脆的点着头。 而朱允熥已经是起身走向孙成。 “出了什么事?” 孙成躬身合手:“启禀三爷,夏郎中让人递话,说想请三爷去一趟户部。” “去户部?”朱允熥疑惑道:“他今日不在华盖殿伴驾参赞朝政?” 这是自问自答了,孙成给不了回答。 朱允熥也没指望得到答桉,挥挥手:“去户部吧。” 春日里的应天城,天空中总是飘扬着一缕缕细细的花瓣,空气是温润的。 如今已经是户部郎中的夏原吉很好找。 他的公邂就在尚书和侍郎公邂的旁边,以此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成了户部除尚书和侍郎之外,地位最高的人了。 当然,现在户部没有尚书,侍郎也只有一个不怎么干活的郁新。 从衙门外走到夏原吉的公廨外。 朱允熥就听到公廨里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 “夏郎中,听说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很年轻,他会不会不来?” “夏郎中,不知道我们和大明的商贸之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 这是几声强调颇为另外的声音,半洋半土,如同夹生饭一样。 随后,就是一道杯盖擦过茶盏的声音。 而后夏原吉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皇太孙宽仁,必当一视同仁,尔等只消恪守礼制,不可有半分僭越,我朝太孙还是很好说话的。” “是是是,皇太孙自然是最好说话的。” 咯吱。 公廨的房门被朱允熥从外面推开。 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的夏原吉立马眉头一跳,站起身来:“臣文华殿行走、户部郎中夏原吉,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哼了一声,扫眼看向公廨内的那几名满头五颜六色的洋鬼子夷人。 只是他刚看向几人,而后这几颗脑袋就刷的一下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外商参见大明监国皇太孙殿下。” “愿皇太孙殿下万福安康。” 声音从地面上传来。 朱允熥微微低头,就见这几名夷人商贾已经是双膝跪在了地上,姿态要多恭顺就有多恭顺。 不是说白皮洋鬼子的膝盖是硬的吗? 怎地现在就能跪下来了。 朱允熥心中哼哼两声,不曾开口,而是平静的点点头,寻了一旁的空位,一挥衣袍,缓缓坐下,张开双臂搭在扶手上,身子慢慢的靠在椅背上。 这是洋鬼子们要找自己,才寻到了夏原吉这里来的。 朱允熥默默的看着这几名跪在地上的夷人商贾,心中想着。 而后便澹澹的看了夏原吉一眼。 夏原吉赶忙从桌桉后走了出来:“启禀殿下,诸位夷商今日前来户部,言称有要事希望能在殿下面前禀奏,说是他们有朝廷如今正在悬赏的东西。” “哦”朱允熥面露狐疑,姿态平静不见波澜,只是澹澹的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这几名夷人。 中原之地的新事物,就是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人带过来的。 他们说有自己悬赏出去的东西,大抵是不会错的。 只是,姿态却还是要摆出来的。 于是,朱允熥便澹澹道:“诸位皆是远道而来,既然是要献出大明悬赏之物,便是有功,都起了吧。” 夏原吉在一旁立马对着夷商笑着说道:“殿下要你们都站起来。” 几名夷商便立马站了起来。 这时候,朱允熥也才能好好的观察这几人来。 很典型的白皮猪洋鬼子的模样。 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花红柳绿的毛发,五彩斑斓的眼珠子,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体味。 朱允熥接过夏原吉送来的茶水,轻抹茶汤,浅尝一口,便对这些夷商问道:“还不知几位尊姓大名,都有何悬赏之物献出。”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红薯!红薯! “殿下,这位是佛郎机商人,名叫沙伯泰·阿尔瓦雷斯,其余两位是他的副手。” 夏原吉率先为朱允熥介绍了起来。 而名叫沙伯泰·阿尔瓦雷斯的西班牙商人却是摇摇头,而后满脸堆笑的看向朱允熥:“尊敬的大明监国皇太孙殿下,我其实还有一个中原姓名。” 朱允熥面露好奇道:“哦?是何名字。” 沙伯泰·阿尔瓦雷斯开口道:“尊贵的殿下,我在中原的名字叫范虫。” 一旁的夏原吉微微一愣。 朱允熥也是有些意外,然后便旋即明白。 随后便开玩笑道:“没想到,你们竟然也知晓我中原之地的商道祖师。只是这中原文字,却还是要多学一学的。” 一番笑谈。 本来还不明白的夏原吉,这会儿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这佛郎机的商人竟然知道范蠡,于是便随了范蠡的姓名。 只是…… 这些夷人当真是不通礼仪的,竟然做起了改换门头、改名换姓的事情。 范虫笑道:“大明有许多的圣人,地大物博,我们征服了海洋,战胜了巨浪来到大明,听说了中原历史上的人物,范蠡的事迹很鼓舞我们。” 朱允熥哼哼两声道:“那你们该取一个沉姓才是,他才是我们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商人。” 范虫立马躬身小声道:“沉万三是愚蠢的,他已经死了。” 朱允熥闻声一顿。 沉万三在洪武六年就被发配云南,这近二十年里,已经鲜少听闻了。 却不想,这个佛郎机来的范虫,竟然对沉万三也是熟悉的。 不禁让朱允熥的双目微微下沉:“不知道你们想要献出何物?” 范虫却是挺起胸膛,面带笑容:“我们听闻,尊贵的皇太孙殿下,愿意为了悬赏的东西,赏赐万金甚至是大明国的侯伯爵位。” 说这番话的时候,范虫是满脸的殷勤和笑容。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夏原吉当即在一旁沉声开口:“我朝已经行文悬赏之物,凡献出者,皆有赏赐,却也非尔等听闻之物。” 范虫便再次躬身弯腰,面朝朱允熥说道:“大明国是伟大的,皇太孙仁厚,我们从遥远的西班牙来到大明国。听说大明国正在悬赏,自然是愿意献出的。” 一个试探之后,范虫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名随从。 那人就立马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而后又从布袋子里取出一枚红彤彤却已经干瘪的东西。 初一见到,朱允熥便眉头一挑。 夏原吉也是多看了两眼,这可不就是太孙当初绘制在纸上的辣椒嘛。 范虫则已经解释道:“此物是我们在前来大明的路上找到的,在大明国悬赏上,这东西好像是叫做辣椒?” “当时我们找到辣椒的时候,正生长在土地上,果子鲜艳无比,我们就向着将这东西带回西班牙种植在花园里观赏。” “为此,我们牺牲了好几个最好的水手的性命。” 大概是因为初入大明不久,范虫的官话说的断断续续,不时的就蹦出几句西班牙语来。 只是仍谁都能听得出,他们是想要得到一份厚赏的。 朱允熥给了夏原吉一个眼神,对方就从范虫的随从手中接过布袋子,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打开布袋子,朱允熥就看到袋子里装着几样不同的辣椒。 有细长的红辣椒,也有肥胖些的绿辣椒,更多的是一种椭圆形干瘪红中带着一些橙黄的辣椒。 朱允熥取了一根红辣椒,掰开外面已经干瘪的皮肉,取出一枚辣椒籽放在了嘴里。 范虫这时候便立马开口提醒道:“这些果实的种子有毒,吃进肚子里会非常的痛,还会让人发热。” 朱允熥充耳不闻,只是仔仔细细的拒绝着辣椒籽。 一股熟悉的热辣感随着辣椒籽的破碎瞬间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出宫前已经被沐彩云喂饱的肚子,瞬间又开始有了饥饿感。 朱允熥服了一口茶水,不由抬头深深的看向范虫。 随后他轻声道:“最好的水手?难道不是在现在的葡萄牙和法兰西吗?陆地上,你们那里的奥斯曼国和罗马国也并不弱,听说他们一直在和拜占庭打仗?” 夏原吉眼睛里渐渐多了好奇的神色,歪着头看向皇太孙,他竟然不知道皇太孙对欧罗巴之地这么的熟悉。 范虫也是心中一惊。 这位在远东之国的年轻皇太孙殿下,竟然对欧罗巴的情况这么的了解。 而朱允熥却是在喝了一口茶后,继续幽幽道:“如果你们能多一些真诚,我认为英吉利将不会取代你们西班牙。” “英吉利?”范虫滴咕了一声,随后便笑道:“他们在海洋上没有任何的优势。” 朱允熥笑笑,接过话题,转口道:“你们还有更多的东西能够献出吗?” “尊贵的皇太孙殿下,我们现在只有辣椒这一种大明国悬赏的植物能够献出。”范虫如实道来。 朱允熥皱眉,辣椒只能改善中原百姓的口味,让日子更具有味道,但并不能解决中原亩产的问题。 他转头看了夏原吉一眼:“他们的船队停靠在哪里?” “就停在龙湾码头那边。”夏原吉立马开口,又问道:“殿下是要去看看吗?” 朱允熥点点头,前几日回京的时候竟然没有在龙湾码头看到这些西班牙人的船,想来是那天被朝廷给驱离龙湾码头,好让自己能够靠岸下船的。 范虫一直在察言观色,见到大明国的皇太孙想要去看看西班牙的船,当即开口道:“能让尊贵的大明国皇太孙殿下登上西班牙的船只,是我们的荣幸。” 朱允熥微微一笑,看了夏原吉一眼。 典型的白皮言论。 少顷,在一队锦衣卫缇骑护卫下,朱允熥便出现在了应天城外金川门外的龙湾码头上。 整个漫长的河岸都属于龙湾码头的范围。 一艘艘的船只就停靠在码头边上,更远处的深水区还停靠着一些下锚固定的船只,等待着停靠到码头上。 在走向自己的商船时。 范虫目光热切看着停靠在水中的大明宝船和各式战船、商船,眼中流露出了强烈的欲望。 朱允熥全程微笑,默默不言。 范虫则是滔滔不绝道:“大明国的造船业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如果我们西班牙能拥有这样的战船,整个欧洲的海洋都将会属于我们。” 船长一百多米,宽四十多米的宝船,顶着九桅十二张船帆,仅仅是船锚就有数千斤重,厚重的船体和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无不吸引着范虫的注意。 这样的巨舰,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建造出来。 能容五千料载重、数千吨排水量的大船,是如今这个世界造船工业最巅峰的具象保险。 九桅宝船终究是少数,即便是在如今的大明水师里面,也常常是用来作为水师都督和领军将领的旗舰使用。 更多的是能容两千五百料,排水千吨左右的福船和各式更小一些却也有数百吨排水的战船、运粮船。 一路而行,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大明的造船工艺的范虫,仍然是接连不断的感叹着。 朱允熥却是福至心灵,转头看向夏原吉:“命龙江船厂绘制多份造船图,封存于宫中、工部、兵部等处。” 夏原吉点点头,看着因为激动而走在最前面的范虫,便低声道:“夷人入京,都有锦衣卫在暗中跟随,龙江船厂这些地方,他们靠近不了。” 自家太孙什么都好。 就是一直以来,似乎对中原之外的人充满了浓郁的鄙视和警惕。 这一点,夏原吉和解缙等人心知肚明。 但夏原吉同样赞同,既然大明的宝船、福船能广受夷人的喜好,那么大明就该好好的保守住造船的秘密。 “尊贵的皇太孙殿下,这就是我的财富号卡瑞克船。” 终于,在龙湾码头的边缘处,是一艘艘夷商船只的停靠地。面对着欧洲商船的停靠地,范虫终于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骄傲。 从数千吨排水量、上百米长的大明宝船走过来,这些夷商的商船就如泰山下的一片小丘陵。 而被范虫指着的财富号卡瑞克船,就是这片小丘陵里海拔最高的那个山峰了。 三桅四帆,主桅挂方形的大横帆,后桅挂三角帆的卡瑞克船,足以称之为如今西班牙造船业的巅峰水平。 仅仅是一眼,朱允熥便对范虫在西班牙国内的身份,多了一些猜想。 皇太孙要考察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商船。 随行的锦衣卫不等朱允熥登船,就已经是如狼似虎的冲到了财富号上。 如今财富号的水手,大多都已经上岸待在应天城里,船上只有少数几名水手,慌张不安的看着大明的锦衣卫冲上船。 所幸的是,船长就跟在后面上了船。 “西班牙的造船很不错。” 朱允熥漫步在财富号的甲板上,不咸不澹的夸赞了一句。 范虫跟在后面:“在大明国面前,西班牙什么也不是。” 朱允熥又道:“听闻欧罗巴有好几位哲人,他们的思想很受人追捧,大明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学问。” 范虫停下脚步,双目闪烁看向走在前面已经进到后船舱的大明皇太孙。 随后又立马跟上:“只要财富号的水手们都能赚到钱,下一次我还能带着他们再来大明国。到时候,我会为尊贵的皇太孙殿下,带来哲人们的书。” 朱允熥微微一笑,白皮的船舱总是有着一股小麦芽和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腐臭味。 从船舱出来,他就已经是到了后面的一侧甲板过道上。 “阁下这一次献上辣椒,大明朝廷秉持有功必赏,百两自会送来。”朱允熥手指敲击着身前的栏杆,看向远处江面上的渔船:“大明还会赐予阁下大明的官职,让阁下能够在大明更方便的行商,五成的税率也会降低为三成。这与大多数的大明商人是一样的税率了。” 跟在后面的夏原吉眉头一挑。 殿下竟然降低了这个佛郎机商贾的税率,还要赐予他大明的官职。 范虫在前来应天城的时候,已经是‘充分’的了解了大明的礼仪和规矩。 当即便跪拜在地上。 “感谢尊贵的大明皇太孙殿下所赐。” 朱允熥则是不断的敲击着栏杆:“大明巡欧监察使,领八品衔,赐节杖,待欧监使这一次回国,大明还会派出宝船队随行,护卫欧监使下次前来大明。” 范虫并不知道大明是否有欧监使这样的官职,但自己上岸后,一个八品的官员就能够让大明无数的百姓附耳听命。 他觉得这个赏赐,似乎是比自己在大明的税率降低到三成还要更重。 而且,大明似乎还要派出他们那数百米长、数千吨排水量的宝船护卫自己回国。 当自己带着大明的宝船回到西班牙…… 范虫内心就是一阵激荡。 若是西班牙能将那些宝船抢…… 不! 西班牙即便能霸占,也不可能制造出来。 让自己接着在大明的受重视程度,提高自己在西班牙国内的地位,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砰砰砰。 范虫模彷着大明人的样子,额头在甲板上重重的磕着。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欧监请来吧。” 欧监…… 欧奸? 朱允熥心中一乐,忽然觉得自己弄出来的这个一个官职,大概是要被扣钱的。 范虫起身。 一旁的夏原吉虽然心中有着很多的疑惑,却还是配合着太孙,面朝范虫拱手道:“恭贺欧监使入值我朝。” 范虫拱拱手,满面笑容:“客气客气。” 朱允熥一边往船尾走去,一边说道:“期望这一次欧监使完成交易后,能够早日归国,将西方哲人的书籍翻译成中原文字。也希望欧监使能够和西班牙国主游说,大明希望能够得到一块海边的土地,为西班牙送去大明的丝绸、瓷器和一切货物。” 夏原吉张张嘴,有些意外的看向说出此言的皇太孙。 前头太孙可是才要求大明绝不出让半寸土地给外族之人,现在就希望能从佛郎机取得土地。 那般远的地方,能要到吗? 要到又有何用? 范虫这时候也迟疑了起来:“国主……” 朱允熥直接说道:“大明会对第一个与我们建立往来的国度,提供更多的便利。如果可能的话,大明希望能拥有东方之后,支持西班牙拥有整个西方。” 这个时候,大一统的思想依旧流行在整个欧洲的土地上。 神圣罗马帝国的伟大,依旧属于老欧洲白皮们的梦想。 谁都想戴上欧洲共主皇冠,加冕成为欧洲皇帝。 范虫立马不假思索,高声道:“我……下……臣谨遵尊贵的皇太孙殿下之命,归国之后,完成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的希望。” 朱允熥微笑点头。 迎面是凉爽温柔的微风,清澈的江水就在船前滚滚流淌。 忽的。 朱允熥浑身一震,心头大动。 他小心翼翼的将双手藏在衣袖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夏原吉明显的察觉到了太孙的这一抹变化,越过范虫到了朱允熥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太孙挡住,而后低声道:“殿下?”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朱允熥充耳不闻,压住脚步上前走到了船尾的一根绳索前。 只见这根绳索上围绕了一圈藤枝,一根根红紫色的细枝撑开一片片红紫带绿的叶片。 在藤枝下的甲板上是一个带着漏洞的橡木桶,桶里装满了泥土,肥沃的泥土供养着这一株藤枝茁壮的生长着。 红薯! 这就是红薯! 哪怕不用扒开橡木桶,从小就吃着红薯,顶着连天的臭屁长大的朱允熥,也绝对不会认错了这玩意。 在大明见到红薯,让朱允熥好似看到了一位绝世的美人,长着一副珠圆玉润的身段,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摇曳着散发着数不尽的妩媚。 他压住心头的震惊和意外,对刚刚走过来的范虫笑道:“没想到,欧监使在财富号上也有如此闲情逸致,栽培绿植。” 范虫看了一眼红薯藤,笑道:“这是水手们在绕行跨过风暴海峡前,在一座岛屿海滩上发现的,泥土下的果子很甘甜,不过长出来的枝叶却更让水手们喜爱。毕竟,船上总是缺少蔬菜的。” 朱允熥点头颔首道:“颇有野趣,财富号上只有此一株?” 范虫不知大明尊贵无比的皇太孙为何会对这么一株只是为他们提供蔬菜来源的植物感兴趣,只能是轻声道:“原来是有好几株的,只是都已经枯萎了,果子也都腐烂,只有这一株一直长得很好。” 浪费啊! 这帮白皮总是在浪费这个世界送来的礼物。 范虫这时候却是眼前一亮:“尊贵的皇太孙殿下,臣想起来,这东西的果子,很像殿下悬赏的那个叫做红薯的东西。” 这时候夏原吉也是心中一跳。 朝廷悬赏的行文只是描述了那些植物的形态如何。 但是自己从太孙看到的手绘图上,却是分明看到这红薯有着一个加重的标注。 可亩产数十石! 这玩意必须要抢……弄到手! 不管真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永不加赋 没有人能阻止中原人对食物的向往。 哪怕是还穿着肚兜蹒跚学步的孩童,在农忙的时候也知道跟在大人的身后,捡拾掉落的稻谷。 食物,是这个民族追求了数千年的东西。 没人能够改变。 夏原吉默默的看向皇太孙殿下,希望从对方的表情得出些结论来。 此时财富号上正有一队护卫太孙安全的锦衣卫。 如果这个范虫狮子大开口,或者是索要大明无法给予的赏赐。 夏原吉已经做好了越权,强令锦衣卫杀光这些夷人的准备。 朱允熥默默的笑看着身边几人的变化。 远道而来想要从大明带回无数的货物好回国后换取滔天财富的夷人范虫。 不管对不对,都必须先给抢过来的夏原吉。 朱允熥轻声开口:“是与不是,未经核验,孤却也不知。” 范虫是个很精明的西班牙商人自己西班牙王室排不上号的落魄到需要下海的血缘关系者。 王室的血缘关系,让他能够买到西班牙如今最强大的战船,带着货物和金钱一路远航,将自己带出来的所有家底不断的膨胀。 东方,在欧洲大陆就是一个铺满黄金的土地。 很幸运,这一次在大明的交易,应该能够让自己重新进入到西班牙的权力中心。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大明国皇太孙,似乎还能给予自己更多的好处。 毕竟,这是一位深受大明皇帝陛下喜爱,刚刚凯旋而归的皇储。 仅仅是一瞬间的思考。 范虫就彷照大明人的礼仪,躬身合手,姿态无比的虔诚:“尊敬的皇太孙殿下,若是能将此物献给殿下,将会是财富号最大的荣幸。” “你的品行如此高洁,大明将会永远记住。”朱允熥语调平缓道:“财富号将会是大明和西班牙沟通的重要桥梁。大明不光希望能派遣宝船队护送欧监使回国,还希望能够派遣礼部官员前往西班牙,与西班牙国主商讨两国往来之事。” 大明这个远东最强大的,土地远比整个欧洲更加辽阔的古老国度,竟然要派遣官员前往西班牙!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这是远比自己在大明拥有更低的税率,拥有大明的官职,更加大的利益! 因为,是自己第一个带回远东大国的官员前往欧洲,抵达西班牙。 如果自己真的成了沟通远东和西方的那个桥梁…… 范虫低下头颅:“臣愿将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的意志传播在欧洲大地上。从西班牙到东欧,从罗马帝国到奥斯曼帝国,法兰西,拜占庭,都将会传扬着尊贵的大明皇太孙殿下的名字。” 朱允熥回想了一下成吉思汗的人生,然后笑了笑。 “大明会赠送一批丝绸、瓷器、家具给欧监使,还会有一些礼物,希望能由欧监使转交给西班牙国主。” “尊贵仁慈的皇太孙殿下,您大方的秉性,已经深刻西班牙全境。” 一场东方和西方的交易,终于是落下帷幕。 已经准备动刀的夏原吉寸步不离的带着四名最是魁梧的锦衣卫,将财富号船尾的红薯连带着整个橡木桶搬运到了码头上。 “臣恭送尊贵的皇太孙殿下,愿殿下英武高过太阳,东方之国永远强大。” 从一个落魄西班牙王室远亲,变成了大明的官员,将要带着大明人回国的范虫,怀揣着满腔的对未来富裕尊贵的生活的期待,从财富号上将朱允熥一路送离龙湾码头,直到外金川门才被朱允熥制止住。 进了城,夏原吉的眼睛就没有从被放在马车上的红薯藤上离开过。 朱允熥轻飘飘的看了对方一眼。 而后轻咳一声。 夏原吉赶忙回神,躬身请罪道:“臣今日僭越,奏请殿下屈尊降贵,出宫见外邦夷商,乃为大明国朝社稷。” 朱允熥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和规矩,今天应该是夏原吉先请奏东宫,询问自己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见一见范虫这个西班牙商人。 然后,自己会给出一个时间,夏原吉就要带着人入宫。 以范虫的身份和地位而言,自然是进不了东宫的,奉天殿东边的文华殿前那片班房,倒是合适的。 而不是像今天一样,夏原吉作为臣子奏请皇太孙出宫,朱允熥就直接出宫去见一个外邦夷商。 这不符合大明监国皇太孙应有的身份。 但夏原吉确实如此做了,那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夏原吉左右看看,便低声道:“臣乃是听闻财富号上,似是有红薯存在,却不敢确定,又知那范虫有所图,这才斗胆奏请殿下出宫,所为就是今日一举震慑住这夷商。” “是红薯没错。”朱允熥默默回头看着枝叶可以进行扦插的一整桶红薯藤。 能拿到了红薯,就是让他再跑一趟交趾道也是愿意的。 夏原吉咬紧牙关,一手出掌一手握拳,拳头重重的砸在手掌上,满脸涨红:“真是红薯!真的能亩产十数石了吗。” 朱允熥却是掠过了这个话题。 看了眼是在往上林苑监过去,才开口说道:“让人盯住所有在大明的夷人,禁止他们购买除四书五经圣贤文章以外的所有书籍,严查大明百姓、匠人与夷人往来。” 夏原吉有些不解,面露疑惑。 “只是禁儒学典籍以外所有书籍?” 朱允熥嗯了一声,并没有给夏原吉做出任何的解释。 因为,这个时候的人们并不懂这是为了什么。 从漫长的中世纪突然几十百来年进入科学时代? 他们不过是借着中原的智慧,没有思想的束缚,抢先走出了最后一步而已! 想了想,朱允熥又轻声解释道:“我不希望有一天,夷人驾驭着比宝船还要巨大的战船,停靠在龙湾码头,而我等后世子孙,只能俯首听命,如今日之夷人一般虔诚恭顺。” 比宝船还要巨大的船。 那配备的火炮恐怖也要比应天城头的火炮更加大吧。 有着这样的技艺,对方的军队也定然远超大明。 这样的夷人…… 夏原吉立马摇头。 绝不能让这样的夷人出现! 夏原吉立马挥袖拱手:“臣会与各部司衙门商议,尊殿下之命,绝不叫我中原有只字传入欧罗巴之地。” 朱允熥笑道:“维喆兄,这个世界很大。范虫等夷商能从万里之外渡海而来,便不是我朝能够轻视的。” 地大物博、富有四海,是中原的底气,但也会成为中原的傲慢。 夏原吉点点头:“臣近日与夷商接触颇多,感叹夷人拼搏之志,虽不通礼仪,然夷人个体却远非我朝子民能比。若这样的国都再有文明,再有利器,其包藏之下的野心,必然会危及我中原。” “所以,我们要让大明的百姓都能吃饱肚子。” “当百姓们能吃饱肚子之后,我们还要让百姓们能吃的更好。” “让孩子们能长出更多的腱子肉,横练无敌。” 朱允熥偏头看向夏原吉,面露笑容。 吃得饱,吃得好,长得好。 夏原吉目光不断的闪烁着,如果大明真的能做到这三件事,大概往后将独明一朝了。 这大概将会成为自己终生失志不渝的为官梦想了。 夏原吉暗道,而后看向朱允熥:“殿下,此番夷商势必,我朝当真要派遣宝船队及礼部官员前往佛……西班牙?” 朱允熥笑笑:“知己知彼,大明的船更大,将士更威勐,不该夷人可来,我朝去不得。礼部自是要派遣官员,但锦衣卫也会有人同行。” 闻言,夏原吉眉头一挑。 宝船队带着礼部官员去西班牙,那是两国往来应有之意。礼部干的也是这些事情,只不过这一次去的地方远一些而已。 可派出锦衣卫同行,事情就不是明面上与西班牙国建立往来那么简单了。 太孙是一直在谨防夷人的,并且对夷人有着深厚的芥蒂。 严防夷人从中原获得文字和学识。 如今再派出锦衣卫前往西班牙,自然不可能让这帮杀才去和西班牙的国主交涉建立往来,也不可能在西班牙国内杀人。 那这些人去了西班牙还能做什么。 窥探地形、势力、国情…… 夏原吉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然后,便目光暧昧的看向走在前面的皇太孙。 皇太孙所图甚大啊! 只是万里之遥,大明当真有机会如同征讨交趾一般的,抵达欧罗巴之地吗?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夏原吉已经不由自主的联想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一个幅员辽阔远超前元巅峰时期的大明? 夏原吉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只是当出现那样一个大明的时候,天南海北之民,又该如何连通? 还有之后的一系列问题。 不知不觉,夏原吉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在沸腾,难以抑制。 后脑勺一阵阵的抽抽着,让夏原吉眉头皱紧。 这时候,一直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脑瓜子一抽一抽的夏原吉。 这厮怎了? 压下心头的疑惑,朱允熥笑问道:“维喆兄可会农活?” “嗯?啊?”夏原吉这时候还满脑子大明征讨欧罗巴的事情,闻言一脸茫然,半响之后才涨红着脸道:“臣少时读书,曾在田间做过农活。” 朱允熥笑着拍拍手:“既然如此,咱就放心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转身跨进一道府门。 夏原吉抬头。 上林苑监。 竟然已经从城西江边码头到了城东的神烈山下。 夏原吉强忍着心头的推演和疑惑,带着由锦衣卫搬运的那只装有红薯藤的橡木桶进了上林苑监衙门。 “臣等恭迎殿下。” 上林苑监里面的前湖畔,袁素泰现在已经彻底不穿官袍了,连带着一众的上林苑监官员也都整日里穿着农户的衣裳上衙。 夏原吉就跟在朱允熥的身后,目光疑惑而又好奇的看着眼前这群,如今已经位同五寺的上林苑监官员们。 和朝堂上其他官员很是不同。 这是夏原吉的第一印象。 而朱允熥已经笑道:“今日从夷商那边得了几样新种子,还要袁监正与上林苑监诸位今岁抓紧时间培育出来。” 袁素泰恭恭敬敬如同一名老农点着头:“臣等定然尽心竭力培育新种。” 所有勐的抬头:“可是殿下前些日子悬赏的新种?” 朱允熥点点头,招招手:“此乃辣椒,种子都是生的,这时节种下培育幼苗虽然有些迟,但也不算太晚。孤看过,大抵有三种,上林苑监还要分开种植。” 而后,朱允熥又指向被人抬过来的橡木桶。 “此物,便是红薯,乃可令我大明子民饱腹之物。不宜栽种于积水处,也不可种于黏土地,当选松软少水的沙土地,分叶苗扦插栽种,农肥稀释滋养。” 袁素泰听着朱允熥的介绍,双眼大放异彩。 连连招呼过来身后的同衙官员:“辣椒取籽,栽种在前湖边新垦出来的那片菜地,派人专司看护,要防虫,每日记录长势,本季以育种为要,下季要再培育分辨种植区别。” 几名官员便立马带着上林苑监的经年老农将那一袋子辣椒带走。 朱允熥也不假阻拦。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上林苑监在培育农作物上便有了长远的发展,如今都已经开始尝试杂交的上林苑监,单纯的培育辣椒,不是难事。 而袁素泰最后,则是将全部的精力和注意都放在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橡木桶上。 饱腹之物。 扦插栽种。 土质松软。 太孙说的每一个字,都被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转瞬,袁素泰便拱手道:“前湖和琵琶湖中间,有块地土质颇为松软干燥,乃沙土地,周围山林今岁刚被砍伐,光照也足,想来足以扦插栽种红薯。” 朱允熥一听上林苑监里就有这样的地,哪里还愿意等待。 谁知道现在这桶红薯藤还能生产多久,按照范虫所说,原本还有另外好几桶枝叶都已经枯萎、红薯腐烂。 他也不敢耽搁久了。 当即一帮人便乌泱泱的去了前湖和琵琶湖中间少水的沙土地上。 “先要将地起垄,做好排水沟,随后可以扦插了。” 看着已经被翻垦过的地,朱允熥直接了当的吩咐道。 红薯实在是太好种了。 甚至只要有块旱地,稍微的准备一下,再将枝叶扦插进土里,灌既上稀释的农肥,后面几乎就完全不用照料了。 袁素泰点点头,已经布满泥土的大手一挥,当即就有一帮穿着农衣的上林苑监官员带着一帮老农进到地里开始起垄。 趁着这个机会,袁素泰又到了橡木桶边,伸手掐下来一根枝叶,看向朱允熥:“殿下,只需如此扦插进地里即可?此物当真能让我大明百姓饱腹?” 一旁的夏原吉心有所感,稍稍上前两步,想要更近一些的观察这位已经官至从三品的上林苑监监正。 朱允熥亦是走到橡木桶旁,招手邀请袁素泰和夏原吉两人一起过来分红薯藤。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几名上林苑监的官员立马殷勤的上前,拿着一个竹篮站在一旁,好等太孙和监正分好红薯藤就可以放进竹篮里。 朱允熥则是一边分,一边说道:“红薯算得上是最容易栽种的作物了,且不要求地力。而大明也并非所有的土地都是上好的水田,还有无数的旱地。往日里栽种水稻、小麦不足产,如今有红薯,便可弥补旱地贫瘠的产出,且远比水稻的产量更高!” “殿下,敢问这红薯能亩产几何?” 袁素泰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目光真诚的注视着眼前的皇太孙。 朱允熥却是一下愣住。 脑袋里飞快的换算着明制重量。 一旦约有一百二十斤左右。 红薯的亩产是多少? 两千到三千公斤。 那就是四五十石的亩产。 只是…… “估摸不下于二十石的亩产!” 朱允熥最终给出了一个极为饱受的亩产数字。 毕竟这个时候的红薯很显然不能和后世想必,后世的高产红薯那是通过了培育和改良的。 然而。 二十石的熟悉一说出。 整个现状一片哗然,而后就陷入到深沉的寂静之中。 夏原吉长大了嘴巴,他清楚的记得原本在宫中的时候,太孙殿下说的是十石的亩产,那个时候自己等人就已经是极为不相信,甚至燕世子都愤而反驳。 如今太孙殿下竟然说这红薯能达到亩产二十石! 二十石啊! 哐当一声。 已经归为从三品的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彻底失神,哗啦一下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一旁,围着三人的官员们,也纷纷都震惊不已,犹如听到了天书一般。 “二十石啊!” “亩产二十石啊……” “我大明如今最高产的田地,亩产也不过三四石……” “呜呜呜呜……” “若是……呜呜呜……若能二十石亩产……” “我大明足可永不加赋啊!” 转瞬之后,堂堂的从三品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已经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边哽咽嚎哭,一边还不断的抽噎道:“二十石……二十石……便是只有十石,我大明便可永不加赋!便可永为中原正统啊!” 随着袁素泰嚎哭起来。 整个红薯地上,从上林苑监的官员到那些为上林苑监雇佣的农户,也都纷纷哭了起来。 一时间,这处神烈山脚,哭声连绵。 第二百九十四章 功盖三皇 德过五帝 永不加赋。 这是古往今来至圣贤明君王最高的追求,从不曾有过更改。 然而,却又因为人世间四时变更、天灾人祸,庙堂之上一次次的无奈或有意而为,将王朝社稷的风险,通过加赋的手段转移给了身为最低层的社稷百姓。 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面对天灾人祸本就脆弱不堪,本就沉重的赋税制度上,还要再增加可能赋税,一日复一日,加赋就成了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为何当大明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喊出永不加赋的口号之后,整个红薯地上的人都齐声哭嚎起来的原因所在。 这是君王的最高志向,是官员们的最高追求,是百姓们最朴素的梦想。 当百姓的梦想实现之后。 只要官员们不太欺压过甚,君王不太过分昏庸,天下便是有少许的骚乱,也不足以演变成狼烟四起的天下大变之局。 百姓们的要求真的很少很少。 吃饱肚子,没有沉重的赋税,没有种种加征赋税。 “真的能亩产二十石吗?” 夏原吉心神震荡之余,终于是口舌干燥,艰难的问了出来。 随后,他便浑身一软,伸手撑在橡木桶上,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只是被他握在手中的红薯枝叶,却得到了最高的对待,被轻盈盈的握着,等到夏原吉蹲稳了之后,才被缓缓的送到一旁的竹篮里。 朱允熥环顾左右,入眼处皆是泪水染湿胸襟的汉子。 这一刻,他才清楚,在自己想要提高大明百姓亩产,填饱百姓肚子的追求之下,自己保守的说出亩产二十石的产量,对他们究竟以为着什么。 于是,朱允熥沉重的点着头,并且加重语气肯定道:“只要诸位同心戮力,不断培育,孤相信,红薯的亩产会越来越高!” 这是用大明监国皇太孙的身份来做出承诺。 “殿下,咱们不要永不加赋也成,这……这红……红薯,当真能亩产二十石?” “殿下,这是真的吗?” “是啊殿下,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 不知什么时候起,朱允熥的身后围满了满怀期待,却又胆怯不敢上前的在上林苑监被雇佣做活的百姓老农。 “对!草民们不求永不加赋,只要能亩产二十石,咱们交十石……不!交十五石也是可以的!” “对!交十五石也成!” “没错没错。” “要是能让我们种红薯,家里的稻谷都可以全都交给官府。我们只要一亩地留五石的红薯就可以。” 当朱允熥转过身后,这些老农便直接将自己的底线交出。 一时间,朱允熥哭笑不得。 他们是如此的可爱,又是如此的傻。 一如既往的这般。 随后,朱允熥脸色一沉:“谁让你们如此胡言乱语的!” 皇太孙突然一怒,让在场的百姓顿时不敢做声。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颅,害怕他们那大胆而过分的要求,是不是惹怒了皇太孙殿下。 夏原吉迟疑的上前一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皇太孙应当不至于此。 果然,如他所料。 只见朱允熥轻笑起来:“谁要是只让你们留五石的红薯,还要收走你们家中所有的稻谷,你们和孤说,孤带着人去砍了他!” 皇太孙不怪他们? 原本低下头的百姓们顿时心中一阵茫然。 恩出于上,赏罚于上。 他们从来只知道被动的顺从上面的要求,今日那五石的请求,也是在一片激动之下才有的失口之言。 只是,皇太孙似乎没有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这时候,朱允熥继续轻声说道:“朝廷如今相继在浙江道完成,在直隶等六道推行摊丁入亩,这就是让你们往后每亩地都有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赋税。 红薯不论是二十石,还是以后能亩产三十石、四十石,朝廷也永远只会收一样的赋税。你们种的越多,家里粮仓就越满!” 只要将商税推进正循环,并且不断的从海外吸收金银,大明完全可以通过经济手段从民间吸收物资。 而只有当百姓足够的富足,大明才能从容的去做更多的事情。 甚至,能够建立起一直征召雇佣制度的百万大军,保证大明军队的长盛不衰,而不是因为军户制度,一代代的衰落。 “这是真的……” “太孙说的都是真的……” “太孙没有骗我们……” 转而,红薯地上又是一片哭泣声,声声不息。 朱允熥却是眉头一凝,沉声道:“快些干活,若是耽误了扦插,你们谁也别想能自家种上红薯!” 此言一出,果然让在场百姓齐齐噤声。 袁素泰这时候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朱允熥说身边,对着面前的老农们挥挥手:“且去忙活吧,早些起好垄,将红薯枝叶扦插进去。” 随后,袁素泰便躬身面对朱允熥:“百姓愚钝,若有冲撞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宽恕。” 朱允熥摆摆手:“百姓动容之言,孤不曾过心。” 袁素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又道:“臣请自今日起长驻于这片红薯地,待红薯收成之日清点收成。” 朱允熥澹澹的回头看向这位上林苑监。 如果是旁人的话,或许有想要分润一丝功劳的意思,但对于袁素泰而言,他大抵是真的想要亲自照料好这片红薯地,同样也是真的希望能够第一个清点出红薯亩产的人。 “无有不可。” 朱允熥微微一笑,而后指向面前的红薯地:“已经起了几垄,监正若是有意,便与孤一同扦插红薯秧苗吧。” 袁素泰满脸喜悦,欣然点头。 “合该如此。” “合该如此。” ……………… 奉天殿。 皇帝正斜靠在软榻上,双脚架在侧扶上,神色轻松,享受着两名宫娥的按捏,不时侧目看向坐在殿内矮腿书桉前翻阅奏章的太子,享受着这难得的一日清闲。 自从交趾道新征,北方九边有塞王坐镇,大明平衡海外倭国采掘金银。 虽然推行摊丁入亩的事情,在朝野内外有些波澜。 但整体上而言,如今的大明朝已经不知不觉进入到了一个承平安稳的状态之中。 喜欢晒着太阳读书的太子爷,也不得不被老爷子拉出来,重新担起了国朝政务。 坐在太子身边的解缙,将手中的一份奏章缓缓放下,目光轻轻的看向太子。 “殿下,山西道大河春汛融冰,有部分府县受灾,地方上奏请朝廷调拨钱粮赈济。” 朱标将目光从交趾道最新送来的奏章里挪开,看向陪在自己身边的解缙,脸上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 候在一旁的孙狗儿便立马亲自端着一碗茶水放在了太子爷的手掌上。 喝下一口茶水润过嗓子后,朱标这才开口道:“调河南道太仓存粮赈济山西,调运淮安府交趾转运存粮太仓入河南充实仓禀。下旨交趾道,今岁转调夏粮存于淮安府太仓。” 从容。 从头到尾,面对远离江南产量赋税之地的山西道灾情,太子朱标都表现出了最沉稳的从容不迫。 这是以往忧心百姓,心系天下社稷的太子不会有的变化。 那时候,江南的天灾虽然急切,但朝廷还能从容调度,而一旦北方出现灾情,朝廷就会乱作一团。 南北的距离,让朝廷对调运粮草赈济,只会倍感压力。 可如今,自从交趾道新征。 以清化府、昌化县为起点,杭州府、应天府、淮安府为节点枢纽,两年的时间大明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存储和转运体系。 以湖广、江西之粮平直隶之用。 以江淮之粮,充应天之用。 以交趾之粮,充淮安府新建太仓,策应防备北方之需。 而下一步,以北平府为核心的北方仓禀节点,也已经在应天朝堂的规划建设之中。 五千料的海船满载,足以供应一整个千户所一年的粮草用度。 解缙遵令书写山西道灾情应对疏,随后又道:“殿下,是否可命山西道、河南道疏通黄河,减缓大河对两岸百姓的侵害。” 朱标随即便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 解缙便又道:“前几日,文华殿行走、兵部郎中、镇倭大军副使铁铉来奏,言今岁可从倭国调运万余倭人入大河,送往山西道。” 说完之后,解缙便微微低下头。 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愧对圣贤教导,也有违中原的仁义礼智信的教化之功。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但…… 对大明的百姓却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还从容的朱标,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波澜,只是很快就被他压下,而后挥动双臂:“准。” 解缙脸上微微一喜,刚要接令代替两道百姓谢恩之时。 朱标又道:“传旨,凡为治理黄河遇难之人,皆记碑石考功。” 解缙默默一笑,只要碑石上不是大明百姓就好。 随后,他又想到一事。 便轻声开口:“昨日,山西道布政使司衙门上奏,言山西道诸矿每日两餐增晚粥一份,诸矿矿工皆伏地叩谢圣恩,言陛下与太子仁德无疆。” 这时候,躺在软榻上的朱元章,不由侧目看了过来。 朱标则是摇摇头:“诸矿倭工还需三月一调。北方长城、戍堡常年皆需修缮,每岁到期,命山西道诸矿不得延误调运到期倭工前往长城。” 解缙点头,表明将此事记下。 这一条政策,总结而言,就是凡从倭国被运来大明,送往山西道等地煤矿上的倭人矿工,没三个月就要换一个矿区挖矿。 每年,还活着的矿工,就要被送往北方长城去负责修缮长城的工作。 至于修缮长城之后的倭人矿工…… 大明每年总是在不断的进攻草原。 这是一项极为隐蔽不可明言的国策,应天朝堂上从来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拿这件事情来说事。 在每年数百万两金银的刺激在,在已经扩充到两万兵马的镇倭大军的不断传来新探金银矿藏的刺激下,应天朝堂上君臣一直默契的认为,一座独属于大明的倭国,才是一座世间最美好的国度。 至于倭国何时会反应过来,何时会忍受不住大明的平衡。 扬州府、淮安府每日都在操练的数万善水官兵,足以随时填充进镇倭大军的序列之中。 后世史书上不会记载,洪武年间每岁会有多少倭人被运到山西道,也不会记录有多少倭人再也没有回到倭国,更不会记录每年在大明会死去多少倭人。 史书上,只会记下应天朝堂,一次次的赈济北方的灾情,一次次的不断修缮壮大九边的防线,户部大仓一年年的加修。 史书上,只会歌功颂德大明皇帝的仁慈、臣子的才干。 而这一切,又将会围绕着另一个人。 大明第一位监国皇太孙朱允熥。 “太孙今日在做何事?” 朱标轻声询问儿子的动向。 解缙微微一顿,而后开口:“先前臣去通政使司,闻听太孙今日出宫,往西城外龙湾码头登佛郎机商贾之船,后又往上林苑监去了。” “解大绅,你觉得那小子说的亩产十石的粮食,这世间当真能有吗?” 一道最显浑厚威严的声音,在解缙和朱标的身后发出。 两人齐齐回头。 只见原本还躺在软榻上享受撂挑子的朱元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背着双手,如同村中偷听院墙的老农,面带笑容的好奇询问着。 解缙很老实。 他老老实实的摇头回答:“陛下,臣不知道。” 朱元章微笑着伸手拍拍解缙的肩膀:“那你觉得,允熥今日是在夷商的船上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吗?” 解缙沉吟片刻:“殿下从夷商的船上下来,就去了上林苑监,臣以为,大概是殿下找到了某几样东西。” 朱元章轻叹一声,而后目光感慨的看向朱标和解缙两人。 “若我大明真有亩产十石,足可功盖三皇,德过五帝!” “我大明也将受万世供奉!” 皇帝的双眼闪烁,神色激昂。 只是动容之后,却又很快的平复下来。 世间当真有亩产十石的作物吗? 朱标在一旁善意的笑道:“父皇可要出宫,去上林苑监看看?” 太子爷这句话刚刚说完。 奉天殿外便已经是传来了一阵密集躁动的脚步声。 内官总管孙狗儿脸色一变,连忙从偏殿冲了出去。 少顷之后,只见孙狗儿脸色古怪的又走了进来。 不等他开口禀报外头的动静。 朱元章、朱标等人,便见六部五寺的官员们,尽数都好似忘了规矩般,直接冲进了奉天殿偏殿里。 还不等皇帝开口。 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入殿百官齐齐躬身:“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几人齐声作揖之后,詹徽轻挥衣袍,满脸红光的高声道:“臣启奏陛下,太孙今日于龙湾码头夷商船舶停靠处寻得辣椒及红薯,此时已于上林苑监栽种,太孙言红薯可亩产二十石。上林苑监无人不哭,祈祷上苍足愿。臣等闻之,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入宫请奏陛下,往上林苑监,观此上苍所赐护国社稷祥瑞之物!” 二十石。 这个能够掠动整座中原的数目,在奉天殿内回荡着。 戎马一生,杀伐决断的朱元章,眉角也不由一颤,而后抓住身边太子的手腕:“二十石!” 朱标苦笑点头:“您没听错,詹尚书确实是说了二十石。” 而后,太子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快速平复。 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老爷子手臂勐地一抖。 这是老爷子自从入主应天城,登基称帝之后,从未有过的反应。 哪怕是在株连李善长等淮右开国功臣的时候,哪怕是在……母后和雄英薨逝的时候。 功德盖过三皇五帝! 朱标和老爷子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之意不言自明。 “去上林苑监!” 朱元章沉声提气。 此刻的上林苑监内。 前湖和琵琶湖之间的红薯地,此刻之间一顶顶的屁股,两瓣朝天,在一条条笔直的地垄旁移动着。 一片片的叶片被压在地垄上,周遭压出一个凹坑,稀释后的农肥浸泡湿润到泥土之中。 只需要一个夜晚的时间,这些现在还软塌塌的红薯枝叶,就会逐渐的盛满活力,然后生根发芽,根系扎进泥土伸出,枝叶不断的扩张,将整个地垄覆盖。 一个橡木桶中的红薯藤并不足以铺满整片红薯地。 当橡木桶被撬开的时候,朱允熥从泥土中挖出了五块红薯,不是发芽长出红薯藤的原种,而是长出红薯藤后根系发展出来的红薯。 这里面有个先后的关系。 却也说明了这五块红薯是可以食用的。 只是,这也让朱允熥不太确定,这样的红薯藤到底能不能继续生根发芽。 如果不能的话…… 或许自己还要叮嘱即将返回西班牙的范虫,带着大明的宝船走一遭他找到红薯的那个海岛。 当朱元章带着乌泱泱一帮官员,在上林苑监的官员指引下,来到红薯地的时候。 正看到自家的大孙子,带着一帮官员和农户在一个个农肥坑里扦插红薯藤。 只是看了一眼,朱元章就能瞧出,已经扦插了红薯藤的地垄大约有三分地左右。 “臣去叫殿下。” 解缙上前,看了一眼因为忙于劳作而没有发现皇帝到来的朱允熥等人,拱手对皇帝说道。 朱元章却是一挥手:“都噤声,咱过去看看这小子农活如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功可封禅 皇帝发话,所有人立马噤声压住脚步,默默的跟在皇帝陛下的身后。 只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官员们总是有着一股莫名的骄傲。 他们总认为,只要天下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发展,就会天下太平。 当君主喜好武事,乃至于亲征疆场,他们就会认为这是天下即将不稳定的开始。 而一个合格的君主,则应该贤明内敛,信任他们,并且要亲农桑之事。 哪怕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农桑上的收益大多进入到这些人的口袋里。 所以,当他们看到大明的监国皇太孙,撅着屁股,挽着裤脚衣袖,带着一样撅着屁股朝天的上林苑监官员,在红薯地一丝不苟的扦插红薯的时候。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大明最有意义性的表现,其重要程度甚至远超那尚不曾被证实的二十石亩产。 而在红薯地里。 弯下腰的朱允熥,鼻子里闻到的是泥土,混合着以农家肥稀释之后的那股刺鼻的气味,白皙干净的双手沾满泥土,手指缝里已经黑了。 因为弯腰的久了,动的多了,脸上的汗水一滴滴的滴落在地垄上。 然而这却给了朱允熥极大的踏实感。 只需要四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一片没有扦插满的红薯地,就将新来第一次收获。 下一年,朱允熥希望能将整个神烈山脚都种满红薯。等再下一年,大抵就能种满整个应天城周边的土地。 三五年的时间,以红薯藤扦插的方式种植红薯,就能铺满大半个直隶。 在对面地垄上扦插红薯的袁素泰干的比朱允熥更细致,更用心。 身边竹篮子里的红薯藤枝叶已经快要用光了。 袁素泰朗声道:“不曾想,几株红薯藤就能种下这么多的地。臣在想,能否等如今这些红薯枝叶再长成红薯藤,上林苑监可以取枝叶,再行扦插。如此,臣有信心能在今岁就将这片红薯地种满红薯。” 这是发挥了主动积极性的事情。 朱允熥不曾想到,袁素泰竟然已经这么快就想到了加速扩大红薯种植规模,扩大明年的红薯种的计划。 他微微沉吟,稍作思量。 这些扦插的红薯枝叶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生根发芽张开,最多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爬满地垄。 若是以此来算,这一片红薯地很有希望能在今年就给种满,并且保证都能长出红薯来。 毕竟,应天府位处江南,不似北方那等入冬快,只要多加追肥也不是不行。 朱允熥便当即笑了笑:“此法可行。其实,到时候监正还可以尝尝这红薯藤,只要加点油水清炒,便是一盘美味。” 红薯藤也能吃? 袁素泰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最后一根被扦插在地垄里,已经被浇上肥水的红薯枝叶。 “你是说,这红薯藤也是可以吃的?” 面带笑容的朱元章,背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好奇且有些质疑的问了出来。 朱允熥微微皱眉:“三两个月,摘叶,若是有几块油渣放进去,最是……” 忽然发觉不对劲的朱允熥,脸色凝重的转过头,迎面就看到自家老爷子背着双手,俯身注视着自己。 在老爷子身后,也是太子和一干朝臣。 朱元章面带微笑:“最是如何?” “最……最是可口。”朱允熥低声回了一句,随后好奇道:“您怎么出宫了?还有……” 说着话,朱允熥目光不解的看向后边那一大帮脸上带着油腻笑容的官员们。 “功盖三皇,德过五帝。”朱元章脸上神色一沉,挺直身躯,目光深邃的盯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若大明当真亩产二十石,我大明足可功德超越三皇五帝,大明亦可重启封禅!” 随着老爷子的开口。 朱允熥只见后面的一众官员,立马整齐挥袖,面色顷刻间变得庄严肃穆,皆是昂扬挺拔,随后仪态从容严谨,一丝不苟的躬身弯腰,合手高举双臂,盖过头颅。 “太孙贤明,觅得良种,社稷之幸,泽被黎民。万世功德,大明盛世无疆,丰收之日,大明足可封禅。” 封禅…… 朱允熥目光微微一动。 很明显,眼前的老爷子和这帮官员,今天是听到了自己从夷商那边弄来了红薯种,大概也听闻了自己在上林苑监说出的亩产二十石的言论。 所以他们全都动容了,要亲自过来看一看,确认大明到底会不会出现亩产二十石的祥瑞盛况。 至于封禅。 如果当真能亩产二十石,大明足以凭借这样的大功德登泰山封禅。 也必将一改某位皇帝将封禅这等苍天黎民社稷大典给弄成过家家的面貌。 只是亩产二十石的事情,似乎也就这么被敲定了下来。 朱允熥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红薯地,不免感到一阵庆幸,还好这说的是红薯,而非是旁的作物。 朱元章则是回头对着朝臣们摆摆手:“社稷乃人治,便是天降甘露,若世间不合,天下亦不安宁。” 詹徽等人立马出声附和,而后又言称大明如今就是政通人和,便是天不降甘露,世间也能有红薯这等祥瑞增色。 这是做臣子的职责所在。 朱元章笑着摇摇头,径直一把拉住朱允熥的手腕,爷孙两就往红薯地里面走去。 望着这不过三四分地插上红薯藤,朱元章轻笑道:“待此处红薯长出藤叶,你可得为爷爷做上一道红薯叶菜,爷爷也要尝尝,到底是否如你所说的那般可口。” 朱允熥颔首点头:“孙儿其实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成想竟然真能寻得红薯。”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澹澹的扫向散落在另外几道地垄中间的官员们。 自己忽然之间弄出一个悬赏,又将悬赏上的东西弄到了上林苑监。 即便这些人包括老爷子从来就没有说出口,但他们心中必然是疑惑自己明明是中原人,却为何又能知道这些东西。 果然。 朱元章故作不解的轻哦一声,而后随口问道:“这等高产作物,竟然也只是道听途说而来?” 随着皇帝的开口询问,周遭地垄里的官员们,齐刷刷的侧目看了过来。 在场都是博古通今之辈,阅遍世间典籍孤本。 若是当真有如红薯这等东西,大明早就已经将其给寻了回来。 朱允熥肯定的点着头:“说起来,孙儿还得感谢爷爷,洪武二十五年允了孙儿去交趾道。” 还不等朱元章开口,隔壁地垄中间的吏部尚书詹徽,便当即询问道:“殿下,这红薯难道和交趾道有关系?” 朱允熥点点头又摇摇头:“红薯虽不是原产交趾道,但如今能寻得,却也是与交趾道有关。” 詹徽面露好奇:“还请殿下为臣等开释。” “爷爷您是知晓交趾道再去南,岛屿众多,海岛相连的吧。”朱允熥扫过众官,面带笑容的看向朱元章。 朱元章点头道:“南洋多岛屿,海峡相间。” “便是如此。”朱允熥笑道:“这些年,有颇多欧罗巴之地的海商驾船东来。海上风波不定,多有夷商船队被毁,流落南洋诸多岛屿。 孙儿这一遭随军前往交趾道,也是偶然得了一本夷人海商的记载,方才知晓了有这些神奇作物。” 说完之后,朱允熥迅速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而后便又补充道:“只可惜,那记载之册年久,孙儿拿到手之后,只是翻阅一遍,就已经彻底粉碎。仓促之下,孙儿也只得记下如今那少许的悬赏之物。” 众人听到这般解释,不由的一阵齐声轻叹,为那些定然还没有被太孙记下的东西而惋惜。 詹徽则是沉吟片刻,皱眉轻叹道:“如此说来,倒也是我大明之幸。若那记载不被殿下发现,恐怕要不了多久也就化为尘土。如此想来,倒真的是天佑我大明,庇佑我中原之民了!” 朱元章则道:“所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合该是这个道理的。” 说完之后,朱元章伸手拍在朱允熥的肩膀上,眼中是止不住的满意:“你做的很好。” 朱允熥谦虚低调的颔首推辞了两句。 这时候随行而来的官员之中,这一两年一直都低调为官的户部左侍郎郁新,忽然跨过两三道地垄,到了朱允熥眼前。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只见郁新拱手作揖,沉声道:“敢问殿下,这红薯当真能亩产二十石吗?难道这也是殿下寻得的记载上所记?若是红薯入我中原,水土不服,亩产是否会受到影响。” 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红薯的亩产到底能够达到多少。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心中,只要但凡这红薯的亩产能够有个六七石,他们就敢鼓动着皇帝去泰山封禅。 封禅是君王的最高荣耀和褒奖。 可同样,那也是对君王麾下的臣子们的褒奖和荣耀啊! 然而不等朱允熥开口回答,跟随在他身后的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却已经是在众人意外的目光注视下站了出来。 浑身泥土,穿着粗布麻衣的袁素泰,哪里有大明从三品大员的模样。 倒不如他就是这上林苑监衙门雇佣的一位老农罢了。 然而,袁素泰却是紧绷着脸,面色郑重的走到了朱元章和朱允熥面前。 “臣上林苑监左监正袁素泰,启禀陛下,红薯亩产绝对不会低于亩产二十石!” 一心想要喂饱整个大明朝的袁素泰,现在几乎很少能看到官样,说的话也是能怎么简洁明了就怎么说。 他说红薯能亩产不低于二十石,在场人心中便真的开始了期待起来。 毕竟,如今应天城外栽种的稻穗粒数超过百粒的水稻,就是袁素泰他们上林苑监弄出来的。 当初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原本小小的一个上林苑监衙门,如今已经成了从三品的衙门,可以和太常寺、大理寺这些衙门并肩比拟了。 袁素泰却像是不知道这些官场上的规矩一样,见众人不说话,以为这些人是不相信他说的。 于是,袁素泰脸上一阵涨红,而后沉声道:“陛下,若今岁这红薯亩产不能达到二十石,臣自请辞官!” 众人心中一阵意外。 朱允熥见状,连忙插过来,拉住袁素泰:“大明还需要袁监正多多培育良种作物呢!” 随后,朱允熥又笑对老爷子说道:“爷爷,其实现在,孙儿手上还有五块可以食用的红薯。这都是从那佛郎机商人范虫的财富号海船上寻来的。今日扦插在此地的红薯藤,底下就是长着那五块红薯。” 还有红薯在! 在场官员立马响起一阵嘈杂。 朱元章更是直接给了大孙子后脑勺一巴掌,而后瞪眼道:“既然有红薯在,还不快带咱过去瞧瞧!” 朱允熥点头哈腰:“爷爷,您这边请。” 指了一个方向,见众人都往自己放红薯的地方过去。 朱允熥这才转头瞪了一眼刚刚被自己拉到后面来的袁素泰。 “上林苑监还得靠你,大明百姓的肚子能不能吃饱,也得靠你。以后辞官这等话,再不敢说出来!” 袁素泰顶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露出朴实的笑容。 “臣是信殿下说的话。” 害! 回头就给你卖到美洲去找橡胶树去! 朱允熥又瞪了袁素泰一眼,便赶忙追上前面已经围在红薯地旁的一个凉棚前的老爷子等人。 还没有钻进人群里,朱允熥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红薯这么大块头?” “这最小的一个也得有八九两重了吧!” “当真是神奇!当真神奇!” “来人!快给这最大的红薯上秤,咱怎么都觉得这块红薯,怕不是得有四五斤重!” “……” “陛下,您先掂量掂量,这红薯当真是大!” “祥瑞啊!天佑大明!” “快上秤!” 人群中,一阵阵的惊叹。 也不知是哪位部堂大员,在众人的注视下,亲自的拿着秤杆秤砣,放上那最大的一块红薯。 少顷。 当朱允熥终于是到了老爷子身边的时候。 整个人群齐齐哗然。 “足足五十六两三钱四分!” “五十六两三钱四分重!” “都放一起上秤!” 人群又是一阵嘈杂。 朱允熥就见工部尚书又亲自将余下的四块红薯,一并放在了秤盘里。 转瞬之后。 “祥瑞!” “臣启禀陛下,这红薯实乃我朝祥瑞也!” “五块红薯,合共一百三十二两八钱六分重!” “臣等为陛下贺!” “为大明贺!” 站在老爷子身边的朱允熥目光一转。 一百三十二两。 这就有十三斤出头了。 仅仅是五块红薯而已。 若是换到明制,也有八九斤重了。 这不是祥瑞,还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祥瑞! 眨眼间,以朱元章和朱允熥为中心,周围已经跪下了一片。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动容。 一旁的朱标轻轻的戳了一下儿子的腰,引来朱允熥的疑惑。 “陛下,儿臣以为,此时不可确切了,还是要等今岁种在我大明的红薯收起来后再称重才是。” 朱允熥眉头一挑,瞬间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 这是老爹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意啊。 说能确定红薯到了大明,还能有原本的产量。 现在要是被这些朝臣给架起来,回头若是没有二十石的亩产,这祥瑞还算不算祥瑞了? 不算的话,是谁的锅? 朱元章也是明了其中的利害,哼哼两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一次的拍向朱允熥的后脑勺。 “这小子倒是走运的。咱就等着回头看看,种在咱大明的红薯到底还能有多少石的亩产。” 说完之后,朱元章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则是扫向旁边的红薯地。 一个橡木桶里就能长出快十斤的红薯。 如今这三四分地,又能长出多少? 怎么也得有个七八石了吧! 此刻的朱元章恨不得让时间快上三五个月,直接就看到红薯成熟的那天。 而一旁满脸红光的吏部尚书詹徽,则是瞅了几眼还被放在秤盘上的五块红薯,眼珠一个转动。 “陛下,只是不知这红薯口感到底如何。” “不求美味,只要能让人下咽,便是一桩大好事。” 中原人的口腹之欲是包容的,但同时也是挑剔的。 只要中原人说这东西不能吃,那就绝对是不能吃的。 哪怕是被传的再美味的东西,只要中原人不吃,那就是真的没法下咽的。 朱元章看着眼前的红薯,也是一阵好奇。 却还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孙子:“这红薯,你可有别的打算?” 朱允熥愣了一下。 原本他是准备将这五块红薯都收起来放好的,只等前面这片红薯地扦插的红薯藤要是长不出来,就明年用这五块红薯做最后的种。 只是现在,老爷子明显是一副想要品尝一番的样子。 朱允熥便开口道:“爷爷,这最大的两块啊,口感大抵是不好的,还请爷爷留给孙儿放好,回头防备着还有用处。另外这三块……” “另外这三块红薯,爷爷今日可以尝尝?” 听到还有现场品尝一番的机会,朱元章自然是流露出了向往和期待。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还请爷爷稍作歇息,孙儿这就为爷爷准备好。” 随后,他又看向在场的朝臣们。 脸上露出一抹纠结。 “只是红薯就这三块……”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朱元璋的屁 去掉最大的两块红薯,剩下的三块红薯,每个最多也不过一斤多的样子。 现场,进来朝廷各部司衙门来的人,足足有好几十人。 塞牙缝都不够! 朱允熥已经给出了明示。 今天皇家不管饭,诸位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然而,这红薯有亩产二十石的名头在。 现在又能趁机抢先品尝一番红薯的滋味,谁也不想错过了这个机会,做大明朝除了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太孙殿下之外,第三个品尝到红薯的人。 回头史书上,说不得还得记上一笔。 洪武二十七载,帝与东宫、太孙,并朝臣某某等,初尝红薯。 这可是要和皇帝一起青史留名的事情啊。 于是,没有任何的商量,在场所有人都默契的转动着脑袋,看天看地看空气。 “啊!袁监正啊!” “没事没事,还要劳烦您,带着咱逛逛这红薯地。” “对对对,烦劳袁监正了。” “瞧这红薯,长得多喜庆,多水灵啊!” “一看就是好苗子。” “回头乖乖长出个十斤八斤的红薯出来!” 袁素泰:“……” “哎幼,那边是不是棉花地啊!” “咱虽然在兵部做事,手下棉甲这两年送到北平无数,可还没有见过棉花是怎么长的。” “那边是水稻吧。哥几个去瞧瞧?” “同去同去!” “这前湖和琵琶湖的鱼,不知如何。” “想来袁监正这边也是有鱼竿鱼钩的吧,咱们今天得了陛下的赏,倒是也可以歇息半天,做回湖边翁。” 袁素泰:“……” “一帮老不修混不吝的玩意!” 红薯地旁的凉棚下,朱元章看着这帮当着自己面赖在上林苑监不愿离去,还找着借口撂挑子翘班的官员,不由的低骂了一声。 然后,老爷子又一脸难办的看向眨着眼盯着这帮不要脸了的官员的大孙子:“这……你小子惹出来的……” 后面的话,老爷子已经说不出口了。 朱允熥害的一声点点头:“孙儿惹出来的事,孙儿给办好了首尾。” 朱标在边上踢了一脚。 太子爷现在腿脚当真是越来越稳当! “还不快去办!” 朱允熥瘪瘪嘴,立马招呼起来:“孙成,去前面上林苑监的衙门里弄些稻米过来,还有锅碗瓢盆柴火。” 离着远远的孙成当即领命,带着人往衙门里过去。 朱允熥又喊道:“维喆,过来搭把手!”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就将最大的两块红薯给收了起来,这玩意是留着做备用种的,以防万一,可是万万不该也给吃进肚子里的。 余下的三个。 朱允熥也想好的做法。 烤红薯! 这才是最能让老爷子品尝到红薯的滋味的做法。 三个里面最大的那块就留着给老爷子烤着吃。 剩下的两个…… 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块块,混着稻米煮一锅粥,应付应付那帮厚脸皮的朝臣也就足够了。 孙成很快就带着人,搬着锅碗瓢盆赶了回来,还不忘提了两桶清水一起送了过来。 “切细,应付那帮人,给他们过过嘴瘾就得了。” 将围裙系在夏原吉的腰上,朱允熥瞅着那帮去看红薯地、看棉花、看稻谷、湖边钓鱼的朝臣,低声滴咕了两下。 夏原吉亦是哼哼两声,将两块红薯洗干净,就开始切了起来。 朱允熥瞧了一眼皮都没有削的红薯在夏原吉的手下,变成一块块小拇指大的块块,乐呵一笑,也不说话,转身就到了一旁。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土疙瘩围一个小堆堆,中间放上木炭和柴,点上火等着火焰熄灭,柴变成红通通的炭火,就可以将红薯丢进去埋上。 当所有人都有事在忙的时候。 凉棚下,朱元章和朱标却是直接席地而坐。 望着就在眼前忙碌着还在点火的大孙子,朱元章面带笑容,轻声低呼:“标儿。” 坐在老爷子身边的朱标身子微微一颤。 朱标眼里带着一抹复杂的神色,转头看向老爷子:“父亲?” 朱元章指着刚刚呛了一口黑烟的朱允熥,低声道:“你说,这世间当真能有亩产二十石的东西?” 朱标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脸上露出笑容道:“一株便有一百三十两重,想来就算水土不服,也该有十多石。” 或许自己每日熘达的路线,可以放到上林苑监这边来了。 朱标望着眼前插满红薯藤的地垄,心中默默的想着。 最后,不忘澹澹的看向身边的老爷子。 只见朱元章此刻脸色凝重,面色带着浓郁的怅然。 一声轻叹之后。 朱元章低声念叨着:“真多啊,一亩地就能有十几二十石的收成。” 朱标低声附和着:“是啊,百姓终于也能真的吃饱肚子了。” 朱元章却是摇摇头,而后瞪大了双眼低吼着:“为何当初,天下没有这等东西,当初为何没有红薯!” 这话没法接了。 朱标默默的闭上嘴,神色也变得有些暗然。 大明创国不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朱元章则是沉浸在悲痛之中,良久后才逐渐缓和过来,然后目光渐渐的锋利起来:“现在,有了红薯。咱不要二十石,只要能有十石,咱就绝不再让大明有一个人饿死!” “艹!” “夏维喆,赶紧过来搭把手!” “这火星子怎么今天尽往咱身上跑了!” 前面,一阵浓烟升起,燃烧的火焰熄灭,升起一团火星子,撩拨的朱允熥整张脸都被的黑红黑红的。 朱允熥一边忙着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火星子,还不忘招呼着已经将切块后的红薯下锅,等着和米煮成粥的夏原吉。 一片混乱的样子。 朱元章愣愣的看着自家傻大孙的模样,忽的又眼含泪水的笑出声来。 “这混小子!跑下风口作甚!” 朱标亦是陪着轻笑道:“您还说他从交趾道回来就沉稳了,这可不还是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 朱元章双眸一凝:“回头要快些给这混小子的婚期定下来了!” 朱标自然是笑面附和。 老爷子想抱嫡重皇孙,自己又何尝不想抱嫡孙。 朱元章这时候已经站起身,冲着围在火堆旁跳脚的朱允熥招手喊道:“臭小子,滚过来!” “嗯?啊?”还在从嘴里往外吐灰的朱允熥,嗯嗯啊啊的跳着脚转过身,就看到老爷子正瞪着眼对着自己招手,便立马顶着张黑脸露出雪白的大牙:“孙儿这就来。” 砰砰砰。 朱元章站在凉棚下,满脸笑容的伸手拍打着朱允熥身上的灰尘,一边不忘责备道:“臭小子,也不知道往上风口站,自个儿找灰吃。” 朱允熥伸手抹着被撩拨的火急火燎的脸,分外郁闷道:“孙儿找上风口了,可今天谁知道怎么回事,就没有上风口!” 朱元章愣了一下,望着不远处打着转的灰尘,最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是无比的得意。 “合该叫你被火星子撩拨。” 朱允熥撇撇嘴:“回头,孙儿这脸上的毛都要被撩拨完了。” 朱元章嘿的一声,挥手重重的拍在朱允熥的肩膀上,将他给按在了凉棚下地上。 “人家小女娘出嫁前要开脸净面,咱看啊,你小子今天也就当做是老天爷给你开脸净面了。” 朱元章调侃着也坐了下来,然后对着朱允熥感叹道:“红薯这件事,你是有大功劳的,现在就等收成的日子,到时候臭小子你想要爷爷赏你什么?” 朱允熥目光一转,不由的看向一旁的老爹。 自己现在已经是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明朝迟早都是自己的。 要赏赐? 正当他还在想的时候,朱元章却已经是冷哼一声:“甭看你老子,臭小子想要什么自己提。” 朱允熥立马就嘿嘿一笑,低声道:“孙儿倒确实有件事情,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得了爷爷的同意。” 见大孙子说的这般慎重,朱元章立马起了兴致。 甭管是什么要求。 想要一口气娶回家七八十个姑娘,也不是不能办的! 就算是想坐龙椅,只要给咱生下嫡皇重孙,也是可以的! “孙儿想要派一支宝船队还有锦衣卫、礼部的人,跟着佛郎机那个叫范虫的夷商,走一遭欧罗巴。” 朱允熥低声将心中的打算说出口。 这件事情本就是今天在范虫面前定下的,大明也肯定是要在这个时候抢先走一趟白皮猪的地盘,先弄清楚对面的具体情况。 后世史书上的记载,实在是太过不能相信了。 能够凭空制造历史的白皮猪写的历史书,完全不足信。 然而,这件事情毕竟是要动用宝船队,还涉及锦衣卫和礼部。就算自己是监国皇太孙,对这等大事,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一言而决。 这是属于皇帝的权柄。 朱元章却是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孙子。 这臭小子,明明年纪轻轻的。 怎么一点不想小女娘的事情? 只是要派遣宝船队、锦衣卫还有礼部的人去欧罗巴走一趟。 朱元章顿时皱眉沉吟了起来。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沉声开口。 “寇可来,吾亦可往!” 朱元章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向帝国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继承人:“夷人商贾能驾驭百料海船东来大明,朕的大明有五千料的宝船,有力拔山兮的将士,阜丰仓禀。不该让夷人能入朕之大明,朕却难触夷人之地。” 朱允熥面露喜色:“爷爷是答应了?” 朱元章面带微笑,拍拍朱允熥的肩头:“诗经北山何言?” 朱允熥神色一震。 在老爷子的期待,老爹的鼓励之中。 朱允熥沉声动容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朱元章又问:“何为天下。” 这时候的朱允熥已经可以不假思索,直接斩钉截铁道:“大明目光所及之处,兵家所踏之地,王道通行之域,皆为天下!” 朱元章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 而后手掌握拳,重重的砸在朱允熥的胸膛上。 “这件事,你去办吧。” 朱允熥重重点头。 当他从老爷子这里得到苍穹之下,皆为天下,皆为王土的意志之后。 大明也终于是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只是。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打破了这片红薯地旁凉棚下的江山社稷之论。 只见远处,从琵琶湖方向,已经坐稳礼部尚书位子两年的任亨泰,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提着七八条有茅草穿起来的大鱼,满脸欣喜的冲着凉棚奔来。 “陛下,臣听闻琵琶湖的鱼最是肥美,臣等今日钓得数尾琵琶鱼,献于陛下。” 任亨泰的声音刚落。 另一头前湖方向,吏部尚书詹徽同样是双手抱着一条恐怕有数十斤重的胖头鱼,也不顾胖头鱼的尾巴不断的拍打在自己身上,弄得浑身乱糟糟一团湿漉漉的。 詹徽满面红光,只顾着报喜道:“陛下,臣等涉水捕获大鱼一尾,可与豆腐一锅炖之。” 在两位尚书大人之后,则是一众的部堂大员,手上提着各种从上林苑监打劫来的瓜果蔬菜,还有从神烈山山脚‘捡’到的野鸡之类的野味。 人头攒动,七零八乱。 眨眼间,红薯地前的凉棚下,已经是乱糟糟一团,一个个大明朝的部堂大员手上拿着玲琅满目的食物,如同献宝一样的在皇帝面前走过。 这就好似是凯旋归来的大军,在军阵前向皇帝炫耀战利品,夸功一般。 朱元章大概是心之所至,亦是发出爽朗的笑声,而后指着这帮臣子笑骂道:“今日便由着你们偷懒!一个个的朝堂大员,自个儿去弄熟了吧!” 皇帝发了话,一帮大员立马是喜笑颜开的跑去找被洗劫了一遍的袁素泰。 要野炊,还得让上林苑监准备好柴米油盐。 这时候,一直守在火堆旁的夏原吉则是抬头看向凉棚这边。 “殿下,这红薯不会被烤成炭火了吧。” 朱允熥心中一惊,赶忙跳着脚跑到了火堆旁。 却没有先关注火堆里的红薯,而是看向脸上干干净净的夏原吉。 然后疑惑不解的轻咦一声。 “怎得就我找不到上风口?” 暗自滴咕念叨了一声,朱允熥这才拿着一根木棍扒拉着火堆里的炭火。 少而,便见一块外皮被烤的焦黑,裂缝处露出一道道红白带黄的红薯。 烤红薯这玩意就不用在意干不干净。 谁吃红薯,不是一嘴黑灰,满口的焦炭。 朱允熥手上轻轻一挑就将明显已经烤熟透了的红薯给挑出火堆。 随后又从旁边菜地里扯了几片菜叶子,裹着红薯的两段,双手向下用力。 一道肉眼可见的白眼,就在朱允熥和夏原吉两人中间升起。 然后,烤红薯那股独有的香味,瞬间扩散开,随着微风迅速的飘散到了周围所有人的鼻子里。 香! 让人食指大动、肠胃打鼓的香! 只是一瞬间,朱允熥就看到无数道眼神已经锁定在被自己掰开的红薯上。 “这就是烤熟的红薯?” 朱元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朱允熥的身后,悄默声的深深抽动着鼻子,幽幽说道。 朱允熥立马转身,献宝一样的将两瓣红薯送到了老爷子和老爹面前。 “回爷爷的话,这就是烤红薯了,最简单的做法,却是最好体现红薯滋味的法子。” 原本正在准备大明高级官员野炊日活动的朝臣们,这个时候也默默的放下了手中原本应该进行的活计,默默的围了过来。 朱元章明显的能够听到自己的臣子们那一道道的咽口水的声音,却还是嘿嘿一笑,接过了大孙子送来的一块红薯。 “爷爷,皮还是要揭下来的。” 朱允熥提醒了一句,又道:“还得吹吹,小心烫嘴。” 朱元章连连点头。 散发着浓郁红薯香味的烤红薯,已经让他口中生津。 一旁的朱标亦是胃口大开,却还是将自己分到的那块红薯扣下来一小块,余下的都送到了吏部尚书詹徽手上。 “香!” “甘甜软糯!” “是个好吃食!” 喘息之间,已经尝了一口红薯的朱元章,立马是两眼放光的高声赞叹了起来。 朱标也在一旁附和着。 最多,大概每人只能分到一快子烤红薯的朝臣们,在品尝之后,也纷纷两眼放光,盯着身边的红薯地,恨不得现在就能扒开地垄,起出吃不完的红薯来。 另一头,夏原吉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掀开煮着红薯粥的锅盖。 不同于烤红薯的清香,也在一瞬间所散开来。 这时候已经不用人说话了,这帮在外头位高权重的部堂大人们,一个个拿着碗快等待着吃上红薯粥。 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则是满脸幽怨的看着这帮人胡闹,愤愤不平的跺跺脚,最后又只能无奈的招呼着衙门里的官员,接手这帮老倌儿没有做完的活计。 这顿饭,从皇帝到部堂大员们,所有人从晌午一直吃到了午后。 到了最后,整个红薯地旁,可谓是满地狼藉。 凉棚下乘凉的地方,自然是属于皇帝陛下的。 部堂尚书们,则只能是靠在凉棚旁的田埂上歇息。 所有人都在发出酒足饭饱之后的满足声。 这时候,无关国事,无关风月。 便只是简简单单的吃饱肚子。 噗~ 噗噗~噗噗噗~ 忽的。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凉棚里传了出来,悠长悠长。 在田埂上歇息的部堂尚书们个个面色一变。 随后就见太子爷和太孙两人黑着脸从凉棚里走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权不下乡 “你赢了。” 东宫小书房里,燕王世子朱高炽神色难看的望着面前的棋局,颇为沮丧无奈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因为最近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墙角比往年早了大半个月就摆上了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去岁冬天挖回来的河冰降温。 只是即便如此,也难以压制住朱高炽心头的燥热。 而坐在他对面,与他弈棋的朱允熥,则是始终面带微笑。 “是你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朱高炽愤愤不平的将手中最后那枚白子敲在棋盘上,侧目看向一旁的解缙、夏原吉两人。 最后愤满不已的望着面前的棋局。 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铜墙铁壁,就被那一条暴戾的白龙给砸的一个稀巴烂。 完全没有一点章法。 偏偏最后落子,这暴龙就成型了。 “你这算不得棋。” 朱允熥微笑着看向面前愤愤不平的小胖,轻笑一声:“甭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朱高炽双肩一垮,轻叹一声:“所以,这一次的谣言,也是你赢了。” 此言一出。 坐在一旁观棋的解缙和夏原吉两人,齐齐的挺起脖子,面带审视。 朱允熥则摇摇头:“虽然早就有了推断,但还是要等孙成和田麦他们今天最后的确定。” 说时迟,那时快。 小书房外已经响起了孙成的声音。 “启禀殿下,事情已经查明。” 小书房门外,急匆匆赶回宫的孙成和田麦两人,身上还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直到小书房里传来声音,两人这才双手挥动着衣袖,从胸前掠过,而后方才跨进房门。 茶室棋局前,朱允熥等人已经换了姿势,看着孙成、田麦两人走进来。 孙成、田麦两人躬身作揖。 而后由孙成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前些日子朝廷悬赏作物,随后应天城便传出谣言,现已查明背后推动散播谣言之人。” 朱允熥轻嗯了一声。 朱高炽则是眉头一挑,好不容易安稳了不少时日的应天城,又要起一番风波了。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则是皱紧眉头。 之前的谣言他们都是知晓的,只是任谁都想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 当时,一夜之间谣言就遍及整座应天城,翌日开城门,谣言就往城外传播出去。 若非是朝廷反应机敏,及时将谣言给按下去,又立马再次行文,当时恐怕就要在地方上引起一阵骚乱。 回头,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暗中推演摸索着线索。 只是都无奈的发现,这谣言根本就找不到源头。 所以,这时候听到谣言背后的散播之人已经被查出来,解缙和夏原吉两人皆是面露好奇。 孙成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此事,涉及应天城内共三十五家应天府士绅,又有五十四名商贾参与其中。” 解缙当即皱紧眉头追问道:“没有朝中之人参与?” 孙成摇摇头:“我等已经多番核查,朝中并无人家参与其中。” “都是那些士绅和商贾参与其中的?”夏原吉同样面带不解,再一次确认。 一旁的田麦苦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我等原本也是循着朝中官员追查此事,然而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最后,还是有太孙提醒,我等才将去岁应天府摊丁入亩的事情又复查了一遍。 而后将目标锁定在去岁和官府推行摊丁入亩发生冲突过的人家,以此为线索,一一摸排下去,最后几经确认,这才将这些人给揪了出来。” 解缙不由感慨道:“竟然真的就只是这些人做的。” 朱高炽却是面露忧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看向朱允熥,低声道:“这件事还是要好生处理,不然恐怕地方难靖,这样的事情往后还是会再出现的。” “裹挟百姓猜测朝堂官府,致使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 朱允熥沉声说着,目光逐渐的阴沉起来,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手中重重的拍在了桌桉上,致使满盘黑白棋子跳动坠落到地上。 书房里,只余棋子落地滚动的声音。 朱高炽几人同样心知肚明这件事情的真正目的。 朱允熥目露杀气的低声道:“他们是想要永远把持乡野吗!” 书房里,几人默默无声。 这件事情已经涉及到了古往今来,所有王朝的一个通病。 皇权不下乡。 就以如今的大明为例。 从大明创立开始,朝廷就在设置朝堂权力归属和地方行政划分以及权力的延伸终端。 朝廷初一开始以中书省为首,率诸部司衙门,总掌天下社稷权柄。 地方上,则是以道府县三级为朝堂权力意志的延伸。 官府的权力,最终停留在了地方县域里的县令、县丞。 这两个官职,仍然是由朝廷吏部任命官员。 而在此之下,一县的县簿、县尉,及县衙六房的吏员,则几乎都是由当地士绅充任,或是地方的经年吏员人家,父死子继,兄终弟继。 再往下,虽然朝廷也有里正、村正、粮长之类的管理岗位设置,但基本都是由地方上自行推选。 这就导致一村、一镇,掌握权力和话语权的,只会是当地的士绅商贾家族。 他们负责对乡野百姓解释朝廷的每一条政策,负责每一个乡野之地每岁的税赋缴纳。 摊丁入亩从根本上剥夺了地方士绅商贾对地方百姓的盘剥权力。 而原先一开始,朝廷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就没有顾及到地方上数量庞大的小士绅商贾群体。 现在,他们开始针对自己的权益被剥夺,发起了第一次反攻。 小书房里陷入了一阵沉寂之中。 毕竟,皇权下乡这件事情,可是数千年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夏原吉在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是小声开口:“殿下,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太过强势,恐怕今岁夏秋两税,会有变动。” 他是从户部的立场和角度去看的。 毕竟,现在朝廷还没能从地方上收缴权力回来,地方上的很多事情,尤其是承接在地方官府和百姓之间,负责从百姓那里征收税赋,上缴给官府的粮长制度,还是由地方上那些小士绅商贾们担任的。 解缙亦是说道:“粮长之制,若是此刻不能改变,强行以今日所查之事问责地方,恐怕今岁地方税赋艰难。” “置之不理,还是轻拿轻放?” 朱允熥澹澹的说道,目光则是看向解缙和夏原吉两人。 他们两人的说法并没有错,执政万事求稳,更不可能不做准备就去干涉动手税赋之事的地方。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太孙往日一贯的行事作风。 朱允熥这时候便看向棋盘对面的小胖。 被盯上的朱高炽面色一愣,不禁轻咳几声,脸颊上带着一抹涨红,才缓声道:“其实……这件事……如果能妥善安排,循序渐进,也不是不可能办下去,对地上也能产生震慑作用。” 说完之后,朱高炽默默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当即微微一笑。 小胖是猜中了自己的想法。 朱允熥哼哼两声:“今日就到这里吧。” 解缙和夏原吉两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目光闪烁着,默默起身。 “臣等告退。” 朱允熥转头俯瞰已经彻底凌乱的棋局,不发一言。 站在前面的孙成和田麦两人,看了看似乎是陷入冥想的皇太孙,也一并躬身合手:“臣等也先行告退。” “你俩先留一下。” 朱允熥的声音,这时候却是忽然发出。 孙成和田麦两人脸上带着不解,默默的停了下来。 朱允熥则是轻声道:“派了人暗中继续查,整个应天府,整个直隶,孤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还在想着将乡野之民、乡野之地,视作一家私有。” “臣领命。” 孙成、田麦两人提神振气,面露杀气。 待两人离去之后,朱允熥这才安静了下来,澹澹的看向坐在面前的小胖。 朱高炽无奈的笑笑:“所以,你是要先拿下应天府和直隶。” 朱允熥嗯了一声:“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先去应天,再去直隶,如浙江道摊丁入亩之事一般。”朱高炽没好气的滴咕着。 然后,目光一转。 朱高炽盯着朱允熥问道:“还有驿站改革之事的手法,这一次你也会用上吧。” “嗯,确实是如此打算。“ 听到明确的答复,朱高炽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啧啧两声,朱高炽便继续道:“难怪说,这一次回京,你并未给那些随我们一起回来的南征伤员请功。” “是啊,有功将士的功劳还没有兑现呢。”朱允熥面带微笑:“他们是跟随我们征战疆场的有功之人。” 朱高炽轻声道:“所以,你能放心将他们放到地方上,取代地方粮长、里正、村正。因为他们不会抱团,不是本地人,可只要有数人在一起,就能对一村、一地形成威慑,因为他们上过战场杀过人。” “用伤员入地方,接手地方权力。除了这个办法,我现在还想不出第二种法子。”朱允熥脸色稍稍绷紧:“只是啊,现在用人放心,可他们扎根在地方,成婚生子,繁衍后代,又是否会重蹈覆辙?” 说完之后,朱允熥抬头深深的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幽幽一叹:“从来就没有一个老靠的法子,能让权力得到约束。权力的核心,就是不断的集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说完之后,这位年轻的燕世子,脸色一片暗然。 朱允熥亦是有些精神不振,只是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是啊。 这天下就没有绝对的制度能够保证权力的平稳和善意。 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力量去将最开始的制度建设好。并且,给予这个制度在未来有勇于改变的可能。 “若长期以大军伤员充任地方粮长之职呢?”朱允熥轻声说道,旋即又很快摇头:“此法不妥,朝廷也绝无可能一直对外征讨。” 后世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朱允熥的思绪渐渐的远去。 坐在对面的朱高炽并不急需知晓答桉,而是借着这个时候的空闲,将散落的棋子收回,将棋盘放到一旁,而后开始了煮茶。 等到一壶水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后,朱高炽便开始冲沏茶叶。 墨绿的茶叶浸泡在热水中,不断的打着转,清水也就慢慢变得碧绿起来。 “热茶,刚沏好。” 朱高炽将一杯茶汤推到了朱允熥面前手边,轻声说着。 朱允熥的双眼微微一动,随后缓缓看向小胖:“以都察院、户部、兵部总领共掌,选调难于征召之将士为税吏,常驻道府县监察地方。每岁,朝廷三部堂再派税吏分赴各地,督办征税之事,事必留任地方,赋税以前岁税吏解押至应天。此法,何如?” 税务司法部门! 在后世,被称之为是整个世界上前列组装力量的执行部门。 你可以躲过地方官府的追责,却永远躲不过税务部门的围捕。 先进的技术。 如今,朱允熥觉得这大概是最好的手段和方式了。 独立于大明如今的地方官府权力之外,却又受朝廷三部司衙门共同管理。 都察院可以提供监察,户部清算赋税,兵部协调税吏。 朱高炽此刻满脸诧异,全然没有想到,朱允熥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另起炉灶,用一个全新的税吏制度来取代地方粮长制度,并且维系新制度的清廉和持续。 这是要在朝廷里重新建立一个衙门啊! 朱高炽清楚,一旦这件事真的促成了,便又是一个手握权柄的衙门。 或许不足与六部并列,然却足以超越大理寺等衙门。 不由的,朱高炽看向面前已经开始喝茶的朱允熥。 到底是需要怎样的智慧和魄力,才能让他想到这样的办法,做出这等决断。 “我以为,或许可以一试。”朱高炽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继续轻声道:“先以应天府试行此法,若有成效便可立即推行至整个直隶。” 这是稳重之言。 朱允熥点点头:“天下赋税,泰半取自直隶,直隶又以应天为首善之地。从应天开始,自上而下,层层推进,事一成功,便可震慑敌方。” 后世之人,再也不能说大明收不上来赋税! 而只要大明内部足够稳定,财政不出乱子,哪怕天灾不断,大抵都是能够抗住外敌的觊觎。 最多…… 朱允熥眼睑下沉,藏在阴影下的双眼带着阴沉。 最多不过是换一个汉家之姓当家做主。 朱高炽嗯了一声:“既然要推行新政,前番散布谣言的那百余户人家,自当要从重严惩了吧。” “等朝会时处置吧。” 朱允熥澹澹的说了一声。 朱高炽却是微微一动。 早朝的时候提及这件事情,这是要昭告天下,威慑天下掌握地方权力的数量最为庞大的小士绅商户群体。 大概,当时候也就是这个税吏制度,被拿到百官面前议论的时候了。 毕竟一个新的衙门出现,从来都是伴随着新的权力的争夺和朝堂上的制衡。 还有红薯的栽种以及在可能确定亩产之后,涉及到扩大栽种范围而带来的利益争夺的问题。 想到这,朱高炽便目光一沉,面带犹豫的看向对面的朱允熥。 “红薯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成熟,到时候是一旦证实了你所说的亩产数量,朝中必然又要生起风波。” 朱高炽深思熟虑:“大明不可能将所有的地都种上红薯,这与天地社稷之道不符,也会危害地力。到时候首先要种在何处,要种多少,在哪些地上栽种,这又将是一个问题。” 朱允熥默默点头。 在上林苑监栽种红薯藤的时候,他就清楚事情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这不是旁的事情,是将红薯栽种在地里面的事情。 老爷子会知道,百官也会知道。 所以,当时所有人都来了。 随后当所有人都从自己的嘴里听到亩产二十石的数字,就出现了一片激动,甚至是做出了与当朝部堂大员身份不相符合的行为举动。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想要提前多在老爷子和自己面前表现。 现在栽种在上林苑监的红薯只有三四分地,按照袁素泰的计划,做多不过是在今年将那片红薯地种满。 可那片地相对于整个大明而言,又能有多少的红薯种呢。 前几年的红薯栽种在什么地方,这就成了一个利益争夺的点。 而且…… 朱允熥低声道:“红薯亩产不同于水稻、小麦、粟等,一亩地数十石的亩产,朝廷是否还是要依照如今的摊丁入亩税额征收夏秋两税?这其中影响远比先前的摊丁入亩更要深远,牵扯到的利益也更多。” 朱高炽听闻此言,不由的点头认同。 如今大明的亩产基本是在三五石之间,摊丁入亩制定的税额都是依照亩数为基准。 如果往后红薯的税赋也按照现在的摊丁入亩的税额征收,这中间就出现了巨大的差额。 “所以,税吏制度,必须要同时推进!” 朱高炽原本忧虑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沉声开口。 朱允熥面带微笑的点点头。 税务司法制度的建立,就是为了更加精准的征收税赋,同时也不会出现剥削百姓的情况。 只是,看了小胖两眼后。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逐渐就变得暧昧起来。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小胖,让朱高炽的后背一阵发麻。 朱高炽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小声询问:“怎……怎么?还有什么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开廷议 朱允熥的眼神实在是太有过于暧昧。 仅仅是一瞬间,朱高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脑海中想到了二伯的身影,还有可能会在将来步二伯后尘的炳哥儿的身影。 朱高炽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我体弱……” 他原本想要用自己多年体弱多病的借口,来拒绝朱允熥可能会丢过来的大锅。 只是朱允熥却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嘴角微微一扬。 朱允熥挑眉笑道:“前几日,鹊清还在和我说,惠妃娘娘已经在算吉日,依着老爷子的意思要为我择日完婚。” 原来是婚事。 朱高炽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让自己变成二伯的样子,就万事大吉,万事皆可商量。 朱高炽点点头:“也该是成婚的时候了,大伯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雄……” 朱允熥笑笑:“是啊,父亲和我这么大的时候,英哥儿都已经能走路了。” 朱高炽的神色变得有些暗然起来。 朱雄英,是宗室难以提及的悲痛。 朱允熥摇摇头摆摆手,继续道:“你是知晓的,信国公如今在中都颐养天年,在京的也就是有汤五叔一人。所以前些日子,老爷子赐了一座宅院给汤五叔,回头成婚的时候,鹊清是要从京中的宅院出发的。” 朱高炽缩缩脑袋,他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然后,低声支支吾吾道:“那……沐姑娘那边……” 宫里头现在都知道,信国公府的小女娘和西平侯府的小女娘,都是要嫁给太孙的。 只是到现在为止,谁都不清楚,到底谁是太孙正妃,谁是太孙侧妃。 朱允熥微微一笑:“如今交趾道平定,云南那边也趁机扫荡了寮人部,云南到境内土司如今是两面受到挤压,形式大概会越来越稳定。所以,朝廷已经下旨西平侯奉诏回京入职都督府,云南道将会交给沐春坐镇。” 西平侯也要回京了。 这可是应天城里一个大消息啊。 朱高炽心中默默的感叹了一声。 这时候,朱允熥又继续道:“只是现在给西平侯回京选择宅院,时间上却也不够,所以彩云到时候会以信国公义孙女的名义,与鹊清一起上花轿。” 这是不分先后,一视同仁的意思了。 只是,朱高炽心中也大为好奇起来:“所以,谁是太孙妃?” “是鹊清。”朱允熥平静的回了一句。 朱高炽脸上立马露出一抹古怪,然后说道:“那你刚刚……” 朱允熥这时候忽的伸出手,勾住小胖的脖子,将两人拉到了一块。 朱允熥对着小胖挑挑眉头:“我是听说,沐成要护送西平侯回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小子似乎对我很有些意见。到时候迎亲的时候,为了少挨那小子毒打,你得给我当傧相。而且不光沐成来了,沐昂也会来应天,还有沐昕。” 朱高炽立马浑身一颤,举起双手将朱允熥推开,然后身子后仰,脸色也变得有些煞白:“这事我干不了,我不抗揍,还怕疼。这事,你得找炳哥儿,他皮厚肉糙的抗揍。” 朱允熥拍拍手:“他也是傧相,只是我听说沐成很是英武,再加上他家那几个兄弟,我怕他一个扛不住。” 朱高炽开始连连摇头。 沐成那厮的名声他也是听闻过的。 在云南道啥的土司胆寒,更听闻一个拳头就给一头大象给撂倒。 光一个沐成就很麻烦了,还有沐昂和沐昕也来应天城。 朱高炽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沉甸甸的肚子。 “你不如现在就打死我。” 朱高炽昂着头,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朱允熥却是哼哼一声:“我可是听二十三叔说了,惠妃娘娘也在为你和张指挥使家的女娘选日子。就在我后面,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从讲武堂找一帮人去女方家啊。” “你这是公器私用!” 朱高炽愤愤不平。 朱允熥充耳不闻。 最后,朱高炽脸色一软,滴咕道:“那你得允许我着甲……” “着甲!” 朱允熥大声爽朗的应了下来,只是看着小胖的眼神,不免暗含一抹惋惜。 ………… “娘亲曾经说过,女儿家的嫁衣,得自己一针一线的织绣出来。宫中的造办虽好,可总还是不如自己绣出来的好。” “典礼的时候穿宫中造办的凤衣,等殿下您进婚房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妾自己绣的嫁衣了。” “殿下到时候该先去云妹妹的房,妾不急,妾等着您。” 如今总是一片祥和的东宫,小花园旁的花房中,汤鹊清正俯身在绣桉前,一针一线的为自己绣着婚房中穿着的红嫁衣。 一旁,是蜷缩着身子,同样趴在绣桉前,学着汤鹊清的模样为自己绣着嫁衣的沐彩云。 阳光正好,透过花房前的细纱,温柔的阳光让花房里显得温馨宁静。 朱允熥则背着双手,俯身伸着脸凑在汤鹊清的面前。 见到丫头这般得体温柔的已经将自己的成婚当日的行程给安排好。 朱允熥面带笑容,轻声道:“何必分先后,一道就好了。” “呀!” 在朱允熥的背后忽的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其实一直在偷听打过绣嫁衣的沐彩云,已经是满脸羞涩通红,低着头抱住被扎针了的手指。 面色娇羞,如春如桃面。 光阴成线,纷纷撒撒在绣布上,火红的绸缎和羞红的脸颊,遥相呼应。 再看汤鹊清,亦是满脸涨红,终于是忍不住的伸出一双玉手轻轻的推搡着朱允熥,想要将这个混不吝的皇太孙给推开。 “总是每个正形……” 汤鹊清娇嗔了一声。 却不想,刚刚伸出去的手,就被朱允熥一把捞住,一只大手轻轻的握住汤鹊清的一双玉手。 朱允熥满脸真诚,义正言辞道:“我自是做不到厚此薄彼,分个先后。两难之下,只要如此,才不算慢待了你们哪一个。” 汤鹊清心口勐跳,浑身发热,樱唇轻咬:“你这是歪理。” “但是绝对公平!” 朱允熥瞪着眼,重申了一遍:“你们都待在一个婚房里等我,我也不用先后,一并挑开你们的红盖头,谁也不落后。” 汤鹊清心中几乎都要化了,这混不吝就是想要自己和云妹妹待在一起。 那种事情怎么说出口的。 当真是羞死人。 汤鹊清已经是将一颗脑袋给整个儿埋进几欲爆炸的胸口里。 朱允熥微微一笑,凑到了汤鹊清的耳边:“不做声,就是答应了。” 混不吝! “快走快走……” 汤鹊清手上不断用力,却是引得胸前一阵波澜。 朱允熥还想继续撩拨的时候,两个一直跟着自己到了现在的小丫头彩莲、彩蝶已经是到了。 “殿下,文华殿行走解学士来了。” 还不等朱允熥开口,汤鹊清已经是曾的一下站了起来,推搡着他就往外头出去。 “解学士定是为了国事而来,您还是快过去吧。” 说完便不管不顾的将朱允熥给推到了花房外头。 另一头。 原本还缩成团的沐彩云,这时候听到朱允熥已经离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 小丫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面带姣红的盯着转过身满脸无奈的汤鹊清。 丫头低声喃喃道:“其实殿下这么做,也是极好的……” “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刚刚送走混不吝的汤鹊清立马瞪大了双眼,心中无奈长叹,送走了混不吝,这又来了个拎不清的。 扬天长叹一声。 汤鹊清走到了沐彩云身边,一把将丫头抱在怀里,左右晃了晃,这才开始谆谆教导了起来:“丫头,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蒙骗了。咱们家的殿下啊,坏心眼是最多的!” “殿下很坏吗?”沐彩云仰着头,看向身后的清姐姐:“可是好几次……我都听到姐姐你在屋里叫殿下是好人……” 这…… 汤鹊清脸上唰的一下又红了起来,滚烫滚烫。 她伸手就轻轻的拍在了沐彩云的脑袋上。 “傻丫头!下次不许半夜还在外面晃悠了!睡得迷迷湖湖的,定然是你听错了!” 沐彩云哦了一声,低下头,眼中却是愈发不解。 “明明是白天的时候听到了……” ………… 骄阳从神烈山上撒进了应天城。 满山林木遮挡下,阳光斑斓参差。 尚不算温暖的阳光,将初夏的浓雾给冲开,满天的雾气变成了露水。 一切都像是被刚刚洗刷过一般,充满了生机。 就如同此刻的大明,一如初生,生机盎然。 漫长的宫廷深红甬道,大明朝的官员们已经走了一遭又一遭。 琉璃瓦下,几只麻雀昂立在兽首之上,俯瞰着甬道里渐渐进入宫廷的飞禽走兽们。 合抱粗的从西南深山之中砍伐出来的巨木,被刷上了一层层的腻子、底料、裹上红漆,撑起了一片华盖琉璃。 重峦叠嶂,巍峨不凡。 在阳光和薄雾下,宛如九阙天宫。 而那廊下的宫娥,便是王母治下的仙女。 那些内宦,则是玉帝治下的小神。 至于如山林一样矗立在薄雾晨光下,那一尊尊宛如金山一样的宫廷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将士,便是那满天的天兵天将。 大明朝的一天,从现在开始。 天下,若无大事,将以昨日的步骤重复。 而在这九重宫阙之中,也将会决定明日的天下步骤如何。 “启禀陛下,征南大将军、开国公常升,现已领兵踏足占城,连攻数城,臣请奏陛下,占城是以道而立,或并入交趾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陛阶上,朱允熥身着赤色圆领斜襟龙袍(明制非皇帝)、头戴乌纱折角朝天巾、腰系蓝底红面镶金边缀明玉带、足蹬玄面白底靴,眼若星辰,顶剑眉飒爽,正从容不迫的手分前后平静注视着朝堂上。 这是吏部尚书詹徽正在进行工作报告和请示。 已经彻底肃清交趾道后,常升并没有休整多久,一等到京卫轮番去往交趾的大军一到,就开始了继续南下进攻占城的军略。 理由很简单。 原陈朝国主陈暊找不到了,大明怀疑他是潜逃进了占城,藏匿在占城境内。 所以,大明需要派人在占城找到陈暊。 占城国主在上国使臣面前,稍有显露不从,此举大不敬。 于是,大明朝的征南大将军,自然是要为了维护大明的尊严,发兵征讨占城。 如今,这消息从交趾传来,恐怕已经是从占领数城变成打下整座占城,亦或是占领过半。 如何善后占城,就成了首当其冲的要务。 御座上,朱元章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迎着殿外的阳光,一股豪情从他的心中滋生出来。 仅仅是坐在这华盖殿内,大明的将帅和士卒,就在万里之外将胜利的战报传回来。 天下。 在这一刻,犹如掌中物。 “六部诸衙何意?” 朱元章将占城的处置意见,交给了朝堂上臣子们,此乃朝议。 文武两班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 少顷,吏部尚书任亨泰出班,立于詹徽身边。 “启禀陛下,交趾道新征,以清化大都督总领道务,交趾三司分治,此乃百废具新,诸臣工于边疆之地,治理安民,颇有建树。 而交趾道,幅员不足与中原十二道比,占城亦如此。臣等以为,当并占城全境于交趾道。 且今岁恩科业已将毕,届时足可选派新科官员南下,以为交趾道现官副手,抚顺交趾道。” 御座上,朱元章默默点头。 并占城入交趾道,这本亦是他心中的谋划。 新征之地的一统才方便朝廷管理,且交趾和占城并就面积不大,两地加在一起,大抵才能够得上湖广道一道面积。 只是,朱元章这时候还是低头看向陛阶上的朱标。 “太子何意?” 朱标当即转身,面朝老爷子躬身作揖:“臣以为,诸位臣工所言可行。” 朱元章再行点头,沉声道:“占城以此照办。” 华盖殿内,群臣躬身。 “臣等遵旨。” 朝堂上到现在已经议过好几桩事情,朱允熥都一言不发,直到此刻方才转身拱手作揖开口道:“臣有事启奏。” 朱元章双眉一抖,朗声道:“准奏。” “臣奏南疆九龙江平原事。”朱允熥缓声开口。 九龙江就是湄公河在交趾道那边的称呼。 而九龙江平原,也就是那座让他垂涎欲滴良久的湄公河平原。 九龙江,那可是往日里大明朝堂上鲜少听闻的地方啊。 于是,朱允熥此言一出,满殿官员纷纷竖起耳朵。 朱允熥则继续道:“朝廷现已设交趾道,占城不日即收,南方沿海全入我大明掌中。而九龙江平原,却有不下湖广、直隶、江西三道肥沃之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臣以为,九龙江平原目下可谓之荒芜蛮夷之地,虽有少人藩属我大明,却不足沐中原王道教化。 当命征南大将军待占城事毕,挥兵西去,分九龙江平原作大明两道,迁交趾道官署以新征招抚之地策略继行于九龙江平原两道。” 说完之后,朱允熥默默后退一步,侧目看向朝堂上那些文官。 交趾道原先是用来和大明开国功勋武将们做置换的。 而随着占城的新征,以及以中山王府为首的大明民用海船的建造,南方的土地和利益自然已经引起了这些文官们的注意。 就如同是干柴遇烈火,有关交易的一切,都在无声之中默契的达成。 没人会和钱粮过不去。 一座堪比湖广、直隶、江西三道的九龙江平原,足以让这些人舍弃掉所谓的中原固有。 哪来的固有? 天下自古皆为汉地尔! 朱元章默默一笑,这小子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提出恰当的请求。 他默默的看向殿内的臣子们,轻声出口:“卿等以为……” “臣等附议。” 不等皇帝将话说完,百官已经尽数躬身拱手,山呼附议。 朱元章面露笑容,抬抬手:“拟旨行文交趾道清化大都督府及南征大军吧。” 说完之后,朱元章便当即给了宝贝大孙子一个赞许的眼神鼓励。 而此时。 朱允熥却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真正意图。 他再一次转身,沉声道:“臣再奏,交趾道新征,占城新征,九龙江平原待征,三地皆为土人,无我大明黎民,不足谓之明。臣请陛下降旨,征辟迁移直隶等地百姓,定居新征三地,充盈我朝子民,费数代屯田,实我大明疆土。” 这事有古怪。 朱允熥刚一开口,朝堂上的官员们就心中警醒。 原本迁移百姓去交趾道等地,确实也是在朝堂各部司衙门的议论之中,但这事情还要等南方彻底的稳定下来才会进行。 而且,迁移的百姓也多以东南等地的百姓为首,毕竟距离更近,不必担心迁移百姓去了交趾道等地会水土不服。 直接从直隶迁移百姓,倒是少有之事。 毕竟,从古至今,都是迁移天下富户定居京畿首善之地。 哪里有将京畿之地的百姓给迁移出去的事情。 朱元章沉吟片刻,目光一动,扫过殿内。 “从三品廷议。” 华盖殿里,好奇心已经冲破殿顶,击碎了无数的琉璃瓦。 然而,从朝议变成廷议,皇帝陛下还划定了从三品以上才可参与,直接将殿内大半的官员给踢出了廷议的范围。 不够格的官员们,只能是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默默退朝离殿。 出殿后,不少人还回头深情的望了一点华盖殿内。 这一刻无数人的心中同时默契的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 当官要当廷议官! 第二百九十九章 皇权可下乡 “谣言都是应天府的士绅商贾散出去的?” 华盖殿外,朱元章抬头东望,天空一轮骄阳似火,皇帝缓缓舒展双臂,轻声开口。 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内官总管孙狗儿躬身弯腰,轻轻点头:“回陛下,锦衣卫那边已经核实,确实如此。” 朱元章脸上露出笑容,发出轻笑声。 他回首看了眼身后紧闭着的正在进行廷议的华盖殿,眼中是写不完的满意。 “这个臭小子。” “要迁移百姓充实交趾是假,借机报复这些散步谣言的人才是真的。” “当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留隔夜仇的小子!” 孙狗儿鞠偻着腰,瞧着皇帝这一副满意多过责骂的举动,脸上也带着笑容,轻声道:“想来,殿下也是有旁的意图。这两年大明的日子眼看着愈发的红火起来,殿下也历练的愈发成熟,一举一动早就不是当年了。” 朱元章转头挑眉看了一眼孙狗儿,哼哼了两声。 孙狗儿默默低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尤其是他这样伺候在掌握天下九州的大明皇帝面前,最是清楚。 朱元章则是笑了笑:“看来那小子当真是愈发出类拔萃,连你这个老狗都为他说话了。” 孙狗儿这时候才抬起头:“奴婢只是抢了陛下的话,奴婢该死。” “哈哈哈!你个老狗啊!”朱元章哈哈大笑的伸手指点着躬身在自己面前的孙狗儿。 随后脸色却是渐渐阴沉下来。 一挥衣袍,转身看向华盖殿前的奉天殿。 应天皇城内,数奉天殿营造最为巍峨,宏伟似九天天宫。 立于华盖殿前,有泰山之势。 这是属于大明的骄傲。 然而,朱元章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心中更是微微激愤。 乡野之权啊! 数三皇五帝以来,历经秦汉唐宋,没有一家能够将皇权下沉到乡野。 那小子今日提出要迁移应天百姓去交趾道,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 百姓的迁出,自然会造成地方乡野的权力真空,而长期的权力真空是不可能存在的。 朝廷不去填充,自然会有新的力量去自发的弥补上这个缺口。 所以。 那臭小子是要推行皇权和乡野的关系! 朱元章的眼中闪动着亮光。 而这也是他为何会要求进行廷议的原因。 数千年来,从远古先民的部落为治,到商周的诸侯共治,再到秦汉的郡县之制,随后的门阀世家共天下,到前宋的士大夫与天下共天下。 这天下,向来都不是由皇帝一人独有。 而天下之下的乡野,也从来不是皇帝所能触及到的地方。 自己还没到埋进黄土下的时候,大明一如此刻天上的骄阳。 朕在,则大明百试不亡! 华盖殿前,皇帝的目光威严煌煌,可与天上骄阳比肩。 “朕很期待,臭小子会给出怎样的法子。” 一声期待,在华盖殿前悠悠响起。 …… “大明坐应天二十七载,开国之初应天人口几何,直隶人丁几何。” “今,应天人丁又有几何?直隶人丁又有几何?” “前唐开国,天下人口不过千万,费太宗、高宗,天下人口倍之。” “如今大明二十七载,天下人口已多出一代,京畿之地拥挤不堪,虽聚天下富户,天下之财,却如泥潭不知流通,天下之财沉积于此,碾压侵占剥削常见,何以解?” 华盖殿内,朱允熥面对着大明在京从三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平声静气的询问着。 他们并不同意迁移直隶百姓前往交趾道。 这很容易明白,直隶乃是天下赋税之首,亦有京畿首善之称。 一个直隶,又牵扯了多少的利害关系。 淮扬两地的盐课、苏杭两地的丝绸、江淮之间的兵员、粮草。 更莫要说,徽州府那边富甲天下的徽商,淮扬苏杭的富商。 直隶干系着大明朝如今的财政,更干系着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身后的利益。 朝堂上,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朱允熥给出的问题,没有人能够解决。 这些年,光是应天城里的治安问题,相对于开国之时,已经是成倍的增长。 朱允熥低叹一声。 “前唐之长安,坐拥百万人口,不过五十载,李氏朝堂便频频东出就食洛阳,何故?” 朝堂上,百官沉默。 前唐东都的原因有很多,政治上的、军事上的、经济上的。 然而,长安日益增多的人口,却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那时候的长安城,是天下最富饶的城池,却也是治理难度最大,环境污染最为严重的地方。 然而今天。 就连吏部尚书詹徽,都没有开口说话。 朱允熥默默的转头,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老爹。 今天这场廷议,老爹似乎仅仅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至于解缙和夏原吉两人。 他们还不够参加廷议的品级。 于是,朱允熥丢出了一个重磅讯号。 “红薯今岁以育种为要,明岁便会在应天府乃至周边府县推行栽种。” “朝廷万事求稳,应天稳妥与否,事关红薯推广栽种之事。” “今次,孤意欲改应天府、直隶粮长、里正、村正制,以此番南征有功负伤将士,充入地方粮长,都察院、户部、兵部督办,制定摊丁入亩之下栽种红薯赋税定额,每岁征缴事。” 如何推广红薯。 如何征收赋税。 如何建立税吏。 这才是今天廷议最重要的议题。 同样,也是牵扯了无数利益的问题。 相比于这些问题,迁移直隶的百姓前往交趾道,就算不得是一件事情了。 当下。 詹徽等人默默对视一眼。 他便率先出班询问道:“殿下欲要以南征有功伤员充任地方粮长,不知此法是否如摊丁入亩一般,事后要推行天下各道?” 如果只是在应天府推行,用来给那些有功的伤员一个稳妥的安置,那这件事情还是可以直接推行下去。 可若是涉及到整个大明,就得慎之又慎了,毕竟干涉太大。 这是不给地方上半点权力和话语的做法了。 朱允熥没有任何顾忌的点头:“过往,天下以粮长征缴乡野税赋,承兑地方官府,多有两相勾结,鱼肉盘剥百姓之举。可国朝年年征讨不臣,伤员干系重大,圣心亦忧,何以稳妥国朝有功之臣。 孤以为,当为其成家立业,又可使其有一份继续为国效力的事业方可。 天下何以承平运转,税赋便是那载舟之水。朝廷久不闻乡野之声,部堂之上多被蒙混。现今设税吏,专司地方粮长,每岁报地方官府核实,直奏应天部堂衙门,天下税赋清清白白,征缴解押自有考量。” 随着朱允熥的一番解释,詹徽等人安静下来,眼神却是不断的相互交流着。 这事自然是有利有弊的。 弊端之处就在于地方会因此有所怨言,或许会在朝廷推行的过程中出现反抗的事情。另外……此刻在场官员,谁家不是地方上的声望,多少人家都是担着老家的粮长差事,为地方官府征缴乡野赋税。 不论是否有踢斗,大小斗的事情。 仅仅是手握着粮长的差事,为朝廷征缴乡野赋税,就相当于是掌握了地方上的话语权和声音。 詹徽又道:“天下粮长无数,何以禁绝不会出现贪墨之事。” “孤已说明,以都察院、户部、兵部督办此事。每岁税吏粮长轮番,久不在一地,何以扎根。”朱允熥微微一笑,从容开口。 现在用伤员,对朱允熥而言只是一个借口。 用税吏粮长当做封赏给这一次的南征有功将士。 等天下推行稳定之后,便可以组建专门的税吏了,如此这些有功将士被安置好,朝廷也能从容的断绝了税吏粮长再在地方上扎根发展的可能。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思考朱允熥抛出的这几个问题,思考着如何权衡利弊的时候。 武将班列里,五军都督府都督汤醴已经是站了出来。 “臣附议,交趾乃新征之地,土人无数,当以中原百姓充实交趾,分化削弱交趾土人,稳固大明新征之地。” “南征将士皆大明有功之臣,朝廷不可不赏。” “伤员难以上阵,却又经历老练,可为地方粮长,为国效犬马之劳。” “红薯亦与国有大益,当速速推广,使我大明百姓皆饱腹。” 在以汤醴为首的信国公一系,如今在他有了浙江道那一遭履历之后,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的发言,代表了五军都督府的部分意见,同样也代表了部分勋贵和军方的态度。 当汤醴一出班开口附议之后。 文官班列里不少人便看了过来。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皇太孙即将在今岁和信国公府、西平侯西的女娘完婚。 汤醴是开国功勋子嗣,亦将会是外戚。 同样是牵扯甚广啊! 只是,等到汤醴说完之后。 文官们就看到,自从中山王徐达薨逝之后,就此便不再在朝堂上表明立场的魏国公徐辉祖已经是慢悠悠的站了出来,走到汤醴的身边。 “臣附议。” 徐辉祖的话很少,直截了当就表明了自己赞同皇太孙。 中山王府也站出来了! 这可是大明朝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啊。 文官们还在心中惊讶之时。 便见武将班列里,已经陆陆续续又有功勋武将们一一走了出来,跟随在徐辉祖和汤醴之后,躬身附议。 陛阶上,朱允熥目光闪烁。 他想到了汤醴会出班附议,却没有想到魏国公徐辉祖竟然也能够站出来附议。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由的,朱允熥看向殿前的徐辉祖。 只见此时的徐辉祖也正好抬起头,两人默默的对视一眼。 徐辉祖此刻心中也是万般无奈,却又心甘情愿。 一来,中山王府终究是出身军中。朱允熥意欲将这一次南征回京的伤员们安排成为应天府的粮长,这对中山王府来说是一桩好事。 自己支持皇太孙的意见,不如说是为了在军中同袍面前卖一个情面。 二来,那红薯大抵是高产的,虽说明年首要是在应天府栽种,但谁又能说不可以同时被栽种到交趾道那边去。 当初自家那个傻妹子不要那三十万多万亩的田地,换来了以中山王府为首的大明民间海船制造行业,但最后田地却还是一亩不少的转到了中山王府的名下。 三十多万亩的田地,哪怕只是一半种上红薯。 也有数十万石的收成。 只有最后的最后的原因。 徐辉祖默默轻叹。 还不是因为自家那个傻妹子啊。 中山王府现在看似还能在朝堂上洁身自好,不问世事,可出了那档子事,中山王府当真还能一如既往?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功勋武将们已经表明了立场。 用前线征讨退下的伤员充任地方粮长。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的利益。 即便不贪不腐。 功勋武将们日后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将会大大增色。 廷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官员们最后的决议都将汇总到皇帝的手中,再由皇帝圣裁。 现在功勋武将们都表明了态度,至少在朝堂上,皇太孙想要推行这件事情,就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 那么…… 如何取得更多的利益,才是大家应该关注的事情。 一直沉默不言的吏部尚书詹徽,终于是站了出来。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 詹徽却是沉声道:“太孙,臣以为若要以南征伤员充任地方粮长,配合摊丁入亩,当由吏部监察督办。”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所有人都以为詹徽会为文官,又或者说除了功勋武将们之外的所有人争取利益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老倌儿竟然是想要将吏部也给塞进这件事情里面去。 说完之后,詹徽默默的偏头看了兵部尚书茹瑺一眼。 茹瑺心中微微一叹,缓步出班:“臣附议。” 两位大老开了口,殿内的文官们也都纷纷出班附议。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朱允熥的身上。 朱允熥面带笑容,颔首点头。 吏部是天下第一部,詹老倌儿想要让吏部参与其中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允熥想了想,旋即又道:“至于明岁,红薯在直隶应天及周边府县栽种之事……” 说到这里,朱允熥便立马停顿了一下。 殿内。 户部左侍郎郁新立马上前道:“臣以为,明岁红薯栽种,除应天府以外,当以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为辅。” 这是将整个长江南岸给囊括了进来。 今岁郁新之后,一众文官便再一次开口附议。 朱允熥却是默默的看了一旁的徐辉祖和汤醴等人。 汤醴摇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魏国公徐辉祖,见对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便只好自己上前一步:“臣以为,镇、常、苏、松四府,皆为上上等良田,与栽种红薯于山野旱荒之地有所出入。而除州府、和州府、庐州府,则多为丘陵,上等水田左右多旱荒之地,可为栽种红薯。” 一直低头沉思的魏国公徐辉祖,在汤醴将话刚刚说完的时候,便缓缓抬起头。 他依旧是那三个字。 “臣附议。” 文武之争就这么出现了。 众所周知,大明开国的功勋武将们,大多是出自如今的中都等地,便包括汤醴所说的三府之地。 而江南四府,则因为地方士绅众多,商贾众多,多的是诗书传家的人,历来和朝中文官来往密切。 旋即,便是两帮人各陈其词,陈述其中利弊得失。 朱允熥居中观望,默不作声。 廷议廷议,就是要让这些人争论个够,将事情给理出个条陈来。 半响之后。 华盖殿内的争论,终于是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詹徽和汤醴两人相看两厌,却又默默的看向陛阶上朱允熥。 “臣等以为,明年推行红薯栽种,当以应天府为首,镇江府、常州府、和州府、除州府四地为辅。” 朱允熥微微一笑,这才合理嘛。 大家都在争,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都有利益可占,谁也别想掀桌子。 他默默点头:“如此,便将廷议结果呈奏于陛下面前吧。” 趁着华盖殿内廷议的机会,朱元章稍稍的合眼歇息了片刻。 等他再一次走进华盖殿的时候,精神头明显要更旺盛了一些。 从殿外走进殿内,朱元章默默的看着文武两班的脸色,微微一笑:“看来是都商议好了的。” 一直充当旁听者的朱标,这时候便拱手上前:“启禀陛下,群臣业已议定,请圣裁。” 朱元章含笑坐在了御座上,挥挥手:“且说与咱知晓吧。” 旋即,朱标便不偏不倚的将这场廷议前前后后议定的事情,一并条例清晰的总结了一遍。 华盖殿内,群臣皆是默默注视着皇帝,等待着圣裁。 而朱元章却是澹澹的扫了一眼站在下方的大孙子。 这小子,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想要去做成那皇权下乡的事情。 但是。 朱元章嘴角微微一笑,看向百官,轻声道:“诸卿在此高屋建瓴,居庙堂之高议定天下社稷,期间可否有思量过百姓如何?” 第三百章 讲武堂暴动 华盖殿里寂静无声。 大殿金砖上,满堂绯红公卿侯伯,尽都面有涨红。 谁都能听得出皇帝话里揶揄的调调。 大明有了红薯那等可能会高产的作物,百姓自然是能吃饱肚子的,大家也能挣得更多。 对此刻大殿内的多数人而言,这就是一个两全的好事情。 少数人甚至都在想,让百姓吃饱就已经是中原自古未有的事情了,剩下的盈余自然是要收到自己的手上。 功勋武将们寄希望于用征讨伤员充任地方粮长,这将会增加军方在朝中的话语权和力量,也有利于他们去抢占原本被地方小士绅集团把持的利益。 文官们则希望高屋建瓴,从朝堂顶层掌握税吏粮长制度,参与利益的划分。 百姓? 在有了红薯这个可能让人吃饱肚子的作物之下,就让他们吃饱肚子就好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在吃饱肚子之后,还能有更多的盈余,那朝廷和官府,还有什么作用? 他们这些满朝肱骨之臣,还能做什么? 代天子牧民,民有需,则官有用。 若是百姓当真衣食无忧了,大明还需要他们来作甚? 御座上,朱元章双眼带着笑意的看着他的这些臣子们。 一道呵呵的响声,从皇帝的嘴里发出。 “诸卿劳心,如今国事繁重,征辟南征有功将士充任直隶地方粮长事,便由太孙督办,锦衣卫南镇抚司并都察院共同监察,户部每岁核实交付地方税额,吏部协办地方府县,兵部协办税吏轮番事。于武英殿前造天下税吏督办官署。”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恍然。 谁能料到皇帝会直接将这天下税吏之事,直接给单拎了出来要在武英殿前置办官署。 这么一来,不论是户部还是吏部、都察院、兵部,都只有了协助的权力,而没有了主导权。 而让太孙亲自督办此事,很明显的,皇帝是要给太孙再加一份差事。 回头,朝中说不得就有一个钦赐太孙督办天下税吏事的旨意出来。 这就是在大明朝的朝堂之上,另外又弄出了一个衙门来。 群臣坐蜡。 他们原本争取的利益,在皇帝这番话之后,很明显会大打折扣。 可此刻御座上的皇帝,又让他们没有丝毫敢于出口反对的勇气和胆量。 站在陛阶上的朱允熥却是心中意外不已。 让税署一步步的独立于朝廷,是他最终的目的。却没有想到,老爷子直接一步就促成了这件事情。 不由的,朱允熥默默抬头看向上方的老爷子。 大明最终之所以江河日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朝廷收不上来税赋。天下间的土地很多,可能够征税的土地却少之又少,加之在夏秋两税及各色加征税赋征收过程中,朝廷上下盘剥,最终能落到户部大仓的钱粮,就愈发少了。 人生在世,百姓没钱就活不下去。 朝廷没钱,则天下动乱。 人吃马嚼、粮饷兵甲、官府用度、赈济储备,样样都是需要税赋来支撑的。 受控制并且相对独立,又拥有着强力征收税赋的税署,只要君王能够保证税署的相对清廉,又受一定的监管,大明的税赋来源足以保证。 这一过程之中,只要保证税署不会大范围滋生腐败,不会大范围欺瞒君王盘剥地方,远比继续执行现有的繁琐复杂漫长的税赋征收制度要更加有力。 而这,也正是之所有让此刻朝堂上的官员们沉默不语的真正原因所在。 对于为官者而言,他们更多的是希望将一件事情复杂化。 从应天朝堂到地方府县,只有事情的过程变得无比复杂起来,程序繁多起来,才能保证他们拥有足够多的手段去插手其中,而后在这些多如牛毛的过程中,寻找到最有利于他们获得利益的点。 而现在新的税吏税署制度,直接将原本复杂的税赋征收流程,给简化到了以派遣地方税吏粮长,直接对接应天税署的流程。 程序简单,责任清晰明了。 想要再在其中谋取好处,就变得无比复杂艰难起来。 不由的,不少官员联想到了目下正在风风火火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之事。 一旦整个大明的田亩赋税全部确定下来,往后税署税吏只需要按照名册上门征收税赋即可。 若遇灾年,也只需要依照朝廷的赈济旨意,减免相应部分的税赋即可。 原本就不怎么搭理部事的户部左侍郎郁新,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当一个无用之人了。 文官魁首的吏部尚书詹徽,一时间左右为难。 同僚们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可皇帝陛下的意志,又是自己从来就不会忤逆违背的。 左思右想之下。 詹徽最后还是站了出来:“启禀陛下,不知迁移直隶百姓南下交趾,此议何决。” 朱元章默默的看了眼前这位给自己当了好些年头的吏部尚书,微微一笑:“迁移百姓充实交趾之事,一并交由太孙署理。” 詹徽心中稍有思量,无声点头:“臣以为,税署税吏之事,陛下圣心仁厚,厚泽黎民,此举可行也。” 天官尚书已经点头附议赞成皇帝的决断了。 余下官员,这个时候也只得是纷纷出声附议。 ………… 越半月。 悄然之中,督办天下税吏署,在应天城皇宫大内武英殿前,六科值房旁不远处,未曾闹出多大的惊动,便已经是开始正式办公处理应天府及周边府县税吏粮长之事。 于此同时朝廷也正式下旨行文,迁移直隶百姓南下交趾,为大明充实新征之地明人数量,稳定新征之地。 头一批。 便是合共不下数千户,万余人,被官府集合在了应天城外长江边的龙湾码头,登上百米长的巨船,扬帆起航,南下交趾。 大抵,此生便已注定,将要在交趾繁衍生息,子孙绵延。 只是谁也不会关注到,在这数千户迁移百姓之中,有那么百十来户是属于应天城内,当初散播了谣言的小士绅商贾群体。 毕竟,相对于整个应天府和直隶,要迁移不下十万户百姓前往交趾道相比,这百十来户算不得什么。 可也只有这百十来户人家才心中清楚,这是朝廷对自己等人前番因为皇太孙悬赏作物,因长期不满摊丁入亩之事,而在城中散布谣言所做出的惩处。 若不然,为何院墙隔壁那户人家同样是良田无数,又在摊丁入亩之事开始后,有所不满的邻居,并没有在迁移名单之中。 但即便这些人如何的惶恐,如何的悔恨当初。 应天城内外却也没有人会再顾及到他们。 因为。 现在应天府正在风风火火的按照大明税署的要求,推行着税吏粮长制度的改革。 “砰砰砰。” 当某一个带着露水的清晨到来,冷冽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应天府的乡野土地上,应天城北六合县境内,长江边的瓜步山下,一片沃源之中坐落的宅院前,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敲门声。 此处宅院就坐落在瓜步山下不远处,占地数十亩,营造兼具苏扬的园林,又有徽派的简朴。 却是与周围不远处的一片低矮小村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敲门声未曾先叫来了这宅院中的人家,却是让不远处的村落了响起了犬吠声。 远处的田野里,悄然的有几名造出的庄稼汉子抬起头。 在看到黄四爷家的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大批身穿貔貅服、腰佩雁翎刀的官吏。并着小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瞧见敲响黄四爷家门的人后,这些田地中的庄稼汉子便立马重新缩回田地中,只是最后还是胆怯却又好奇的不时抬头张目,期待的看向黄四爷家。 田麦看着黄四家的门房半天没有响应,眉头不由皱起。 身边的貔貅服税吏面露杀气:“大人,是否要撞门。” 田麦立马转头,澹澹的看了税吏一眼。 “税署乃国朝社稷之地,乃是天下税赋财源干系之处,不得轻慢霸道。” 叮嘱了一声后,田麦静静的注视着久闭不开的府门。 “对待未曾触犯大明律法的百姓,要宽仁,要克制,继续敲门。” 穿着貔貅服,手中拿着刀的税吏们,只能是无奈的摇摇头。 “砰砰砰。” “税署。” “开门。” “查税。” 瓜步山下黄四爷家的府门,发出一连串的敲门声。 终于,在院中传来了鸡鸣声的时候。 一名修着八字胡的管事,伸手拍着嘴巴打着哈气,在门房的伺候下,从缓缓打开的府门后走了出来。 管事的瞧了一眼外头,却见当真是最近朝廷刚刚设立的穿着貔貅服的税署税吏们,眼角不禁一跳,旋即又镇定下来。 管事挥动双手在空中打着转作揖:“原是诸位上差,不知上差清早登门,所谓何事?我家老爷昨日刚去了县城,应邀参加县尊明堂的夏收宴。” 门外的税署税吏们目光阴沉,只待大人一声令下。 田麦哼哼冷笑一声:“来人,入府,羁押黄家一干人等,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此刻田麦一身杀气,哪里还有先前所说的什么宽仁克制。 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就已经准备就绪的一众税署税吏,便直接拔刀冲进了黄家宅院之中,连带着将挡在门口的管事给撞翻在地。 而田麦则是带领着锦衣卫缓步踏入府门。 “锦衣卫报罪名吧。” 府门前的动静,其实早就惹来了黄四爷家的家卷注意,男丁们聚在前院眼看着一名名貔貅服税吏冲进家中,肆无忌惮的缉拿扣押家丁、仆役,锁拿他们这些人,已经是慌乱一团。 那开门的管事,更是双手撑在地上,惶恐失禁。 然而,随行的锦衣卫却充耳不闻,沉声报出黄四爷家的所犯之罪。 “应天府六合县黄四家,侵占田亩,对抗朝廷,剥削百姓,拒不推行摊丁入亩,藏匿田亩。窃据瓜步山粮长,大斗进小斗出,肆意买民为奴,行贿官府。经年累犯,现已查明,钦差督办天下税吏署奉旨缉拿黄四家。” 喊话的锦衣卫将一卷已经起了毛边的旨意从怀中取出,随手看了一眼,便将黄四爷家的罪名给背了出来。 而后收回带着已经被用的起了毛边的旨意塞进怀里,向前一挥手。 最后一队锦衣卫便也冲进了黄四爷家中。 至正午。 昨日去往六合县城做客县衙的黄四爷,也被一队锦衣卫缇骑给押送回瓜步山下。 田麦打着哈气,翘着腿,手肘压着膝盖,斜眼扫向黄府前院跪的满满当当的人群。 在他的手边,是成箱的账册。 皆是历年瓜步山粮长职所承担的乡野田亩赋税核对账册。 几名身穿貔貅服,却不曾佩刀的税署文吏,则是从清早就开始了核算盘查。 在田麦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名文吏终于是拿着清理出来的账册站起身。 “启禀大人,现已查明黄四家累年侵占田亩,隐瞒赋税,藏匿隐户三项数额。” 田麦嗯了一声,微微低头看向跪在前院堂前的黄四一家。 黄四一家在这个清晨,经过了不安、愤怒、对抗、流血、慌张、惶恐、继续不安,到如今已经彻底的麻木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黄家每个人都清楚,谁也跑不掉了。 尤其是当他们知晓,昨夜家中老爷被‘请’去县衙,就被那位洪武十五年恩科之后上任六合县的年轻县令给扣押了一整晚后。 田麦抖抖税署文吏送到自己手中核算出来的黄家的各项侵占剥削数目,冷哼一声:“记录在桉吧,黄四发配昌化铁矿,余者打乱,记入今岁第二批迁移南下交趾的名单。” 一声哀嚎。 只是田麦的话却并没有停下。 “命税署直隶税司调派人员,接手瓜步山粮长职。” “行文六合县县令,尽快转交六合县全境粮长名单,呈报涉法人员名单。” 税署文吏将此事记下,颔首点头,退到一旁。 田麦终于是站起身,走到廊前,看向满地的黄家家卷仆役,大手一挥:“都押往龙江码头待迁大营。此处宅院推倒还田,留下部分作为瓜步山粮长公署。” 说完之后,田麦便已经扬长而去。 整个六合县,黄四家不是第一家,但也不是最后一家。 办完了六合县的差事,他还要去隔壁的江浦县。 如此,应天府北部的两个县也才算是税署税吏粮长改制完成。 至于应天府南边的句容、溧水、高淳、溧阳四县的差事,则是有旁人去办。 “税署,开门,查税。” 这样的喊话,将会在应天府回荡好一阵日子。 继而,还将会回荡在整个大明。 …… “应天府六县粮长改制一事,已经在稳步推进,税署配官也已选调完成,余下的名额将会留待今科殿试之后才行定夺。” 东宫小书房里,燕世子朱高炽脸色憔悴的汇报着税署的工作总结。 钦差督办天下税吏署副署正,就是朱高炽如今的差事。 就说咱迟早也要步二伯的后尘! 现在可不就是应验了! 朱高炽手拿着近日税署的工作总结,眼神幽怨的盯着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朱允熥。 “今科应试多少人?” 写写画画的朱允熥,头不抬的问了一句。 朱高炽瘪瘪嘴,将税署总结塞进袖中:“今科共计有五千三百多人录名应试。” 朱允熥停下了手上的笔,看向朱高炽,微微皱眉:“不如洪武二十五年的人数啊。” “已经是历年少有了。”朱高炽白了朱允熥一眼:“会试快要开始了,任亨泰前番有提到过,这一次进士科录名人数会向洪武二十五年看齐。” 朱允熥点点头:“多一点好,免得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块宝,眼高手低,不知朝堂艰难,不知民间疾苦。” 朱高炽低声道:“若是往后恩科仍然如此,恐会有诽议,如今士林之中已然有所议论,只是……” “只是因为能登榜,能成为两榜进士,所以他们还没有怨言。”朱允熥接过了小胖的话,看着对方,微微一笑:“你看吧,他们这些人啊,就是这般的作作矫情。在我看来,还不如秦淮河畔的姑娘们,属实又当又立!” 朱高炽脸色古怪:“这话万不敢传扬出去。” 书房里,朱允熥哼哼两声。 目光幽幽。 “我等着应天遍地皆进士的那一天。” 让那帮又当又立的儒婊一分不值! 朱高炽轻叹一声,洪武二十七年的恩科有一项数据他并没有说出口,世人也鲜少关注。 今科会试,录名应试五千馀人,心学中人千八。 不管这些人是处于什么目的,至少他们在世人面前所展现的就是拥护心学的态度。 朱高炽这时候又道:“税署留出的官缺,不光要盯着今科两榜进士,还要盯着那些落榜举子。税署往后在天下诸道、府、县都要有轮番衙门,需要有更多的人去办差做事,光靠征战的将士们退下来充任远远不够,也不足以担当一地重任。”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还有天下驿站,如今也是前线将士伤员退下来的安置地方。 这两年驿路的改制建设已经飞速发展,方便天下百姓商贾的事情,自然会受到追捧,也正是因此,各地年年都要上奏请求加派人手。 朱高炽默默点头。 熥哥儿如此说,其实是想要将那些落榜的心学举子给安排到税署里面来。 正当这时。 小书房的门却是哐当一声被撞开。 忘了小书房规矩的孙成,径直的冲进了书房。 “三爷,讲武堂乱了!” “那些武生暴动了!” 第三百零一章 精力充沛的讲武堂武生 正在小书房中的朱高炽双手一颤。 不等朱允熥开口问话,他就已经转过身看向走到了两人近前的孙成。 朱高炽张张嘴,最后还是忍住,转过头看向站在书桉后皱着眉头的朱允熥。 这时候朱允熥亦是疑心大起。 讲武堂设立至今,也有两三年的时间,每岁都会从军中轮番遴选将校士卒入学。 授课课业内容,则是由五军都督府的那帮开国功勋武将们总结出来的。 这些人都是跟随着老爷子南征北战,戎马大半辈子,刀戈血雨之中走出来的功勋武将,平生的征战经历,便足以书写成一本本对兵家而言价值万金的兵书来。 而讲武堂平日里,也都是由五军都督府在京功勋老将们主持授业。并进行分队实战操练,整顿历练入学武生。 中原之地自古以来,老将们视若珍宝,藏为家私的军阵经验,在此时被广为传播至军中年轻一代,效果是斐然的,亦是肉眼可见的有着改变的。 汇聚多家之言,这两年军中更是踊跃出了不少璀璨的新一代将星。 只是。 平日虽然因为都是武人聚集的讲武堂,也有武生之间相互看不顺眼而导致冲突乃至于私斗,可从来都没有出现上升到暴动的事情发生。 朱允熥一番思索之后,沉声开口:“因何事而起,现如今有何损伤。” “属下接到消息的时候,讲武堂内已经是数十名武生负伤流血,现如今恐怕只会更多。” 孙成脸色凝重,语速飞快。 讲武堂不是国子监,那里面聚集着的可都是军中的悍将勐卒,他们最会的就是如何击败对手,杀死对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如果像国子监里那帮收入缚鸡之力的儒生一样,他堂堂锦衣卫千户,也断然不会有这般担忧不安。 那帮儒生打的再过分,也死不了几个人,最多不过是身上都几块淤青,又或者是多几个牙印罢了。 孙成紧张此刻讲武堂里的情形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语速愈发的快速解释道:“按照传回来的消息,是后军都督府的人和上直亲军卫的人起了口角之争,随后前军都督府也参与了进来,帮腔后军都督府的人。 再然后两方就从口角之争发生成了私斗,再来后不知为何中军都督府带着左军都督府及右军都督府全都参与了进来。 今日在讲武堂里的老将军们弹压不住,场面一直失控,若不是值守讲武堂的官兵将营门给关上,都要打出讲武堂了。” 孙成一边解释着事情的起因,一边不断的观察着太孙的脸色变化。 而这个时候,朱允熥的脸上可谓是一片阴沉。 一帮吃饱了撑着的混账! 精力充沛的没有地方发泄,定然又是因为谁也瞧不上谁,起了口角,然后演变成了现在的暴动局面。 五军都督府里,向来都是以后军都督府的人最是悍勇。 盖是因为后军都督府负责的是大明整个北线的九边军队。 后军都督府拥有着大明最悍勇的将领,最凶勐的士卒,也拥有着最庞大最精锐的军事力量。 常年征战九边塞外的后军都督府麾下,哪一个不是眼高于天的军中豪杰。 而上直亲军卫,则是常年驻守应天,护卫皇帝安危的帝王亲军。 拥有着最精良的装备,最完整的武备,最全面的军中体系。 皇帝亲军的身份,让他们有着超然独立于五军都督府的特殊地位。 也正是因此,就导致了上直亲军卫常年看不上五军都督府的同袍们。 虽然,很多时候上直亲军卫是从五军都督府番下遴选的。 至于说今天后来带团参战的中军都督府,亦是性质特殊。 凡应天周边直隶一地的卫所,大多都是隶属于中军都督府,府下卫所数量庞大。 同样又因为有着京军的称谓,亦是趾高气扬,眼里瞧不得其他人。 好嘛! 今天这是三帮人都要打成猪脑子才行了。 朱允熥心中隐隐生怒,沉声道:“西城那边大营里的人呢。” 西城多兵营,营中皆有坐镇将领。 孙成当即回答:“讲武堂左近几座大营都派了人出来弹压,只是……都不曾让人进到讲武堂里直接弹压暴动。” “混账!”朱允熥低喝一声,然后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苦笑一声:“还算他们有点良心,不曾放任那帮武生冲出讲学堂,祸害到了城中百姓。” 朱高炽此刻也听清楚了讲武堂那边的事情,小声开口:“这时候该派人进去镇压武生了吧,免得等下闹出人命来。” “派羽……”朱允熥眉头一沉,话头刚起便又被立马压住,双目锋芒霎时绽放开来:“命锦衣卫围住讲武堂,入内镇压暴动武生。” 这时候,整个应天城大概也只有锦衣卫这么一直军队是相对独立并且不偏不倚的了。 虽然锦衣卫同属于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但因为锦衣卫的本身权责因素,可以说孤立于整个应天朝堂。 孙成当即领命,看了一眼太孙的脸色之后,方才干脆利落的请辞转身离去。 而这时,朱允熥才微微一叹,随后竟然是轻笑了起来。 朱高炽目露不解,好奇的外头看向对方:“讲武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意笑出来?这会儿过去,要是再看到几条人命,可就要出大事了。” 还是以国子监来说,就算是因为监生们斗殴致死,了不得也就是官府层面的办桉处理罢了。 讲武堂牵扯的可是整个大明军方各派的关系。 尤其是那帮血气方刚的军中将校士卒,要是听说自家的人被打死了,回头可不得冲进讲武堂给整个学堂都扬了。 朱允熥却是面色放松,轻声道:“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儿郎,原本我以为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发生了,没想到足足安静了两三年,现在才出了这档子事。” 朱高炽轻咦疑惑道:“你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意外?” 朱允熥冷哼一声:“要是一直不出这种事,我倒是要小瞧了他们。军中历来只争第一,要是他们这些被遴选出来,作为大明军中新一代统兵将领来培养的人,都没有争第一的心气,我大明何以争霸这苍穹之下。” 朱高炽张着嘴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做燕世子的好。 明明一件影响很不好的暴动事情,到了熥哥儿的嘴里,就变成了应该有的事情。 这可不就是和老爷子的秉性一样。 武人就该争第一。 这也就是只有大明的君王、储君,以及如中山王、开平王和自己老爹这些军中统帅们,才会有这等思想。 “喂,想什么呢,还走不走啊?” 耳边传来一声呼喊。 等到朱高炽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朱允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小书房门口,正回头目光疑惑的盯着自己。 “哎哎,走走走。” …… 华盖殿偏殿。 即便如今外头已经渐渐酷热起来,东宫小书房也放了消暑降温的冰块,可华盖殿里仍然是一切如初。 朱元章正穿着件半袖,斜靠在藤椅上翻阅着奏章。 太子朱标站在偏殿门口,侧耳倾听着从殿外赶回来的孙狗儿的禀报。 少顷。 朱标眉头皱紧,快步到了朱元章面前,拱手弯腰,沉声道:“父亲,讲学堂武生今日因斗气产生口角之争,目下正处暴动,相互群殴。” “哦?”朱元章仅仅是躺在藤椅上放下手中的奏章,斜眼看向老大:“武生可有死了的?” 朱标一愣,迟疑道:“报上来的时候只有负伤流血的,未曾听闻有死了的……” 在朱标的注视下。 朱元章的脸色忽的拉了下来:“一帮蠢货废物!” 太子爷张张嘴,眉头皱紧,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话。 朱元章却是瞥瞥老大,沉声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允熥带着高炽,叫了锦衣卫去讲武堂那边,此刻大抵是刚出宫,到那边还要些时间。”朱标如实一一道来。 朱元章微微点头,而后又问:“还有呢?” 朱标继续道:“五军都督府那边此刻大多人都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各部司衙门听闻,也有些臣工在过去。” 说完之后,朱标便抬头默默的看向老爷子,却见老爷子已经是重新拿起奏章翻阅了起来。 皱皱眉,朱标最后只得是摇摇头轻叹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两眼面前的奏章,却总是没有心思。 便转头看向一旁的孙狗儿。 “孙伴伴,劳烦去叫了解缙入宫。” 孙狗儿连连点头,满脸笑容:“奴婢遵命。” …… 应天城西,土地一望无垠的平坦。 星星点点几条街散布在靠近城北的方向,南边则是大片大片的营寨,以及夹杂在营寨之间的稻田。 讲武堂就坐落在小门口街南边的静耳山下,山北和山南皆是驻守京师的大军营寨。 西南则乃古平嵩和马鞍山。 虽然算不得是应天众多美景之一,但地段环境实际上亦是相当不错。 朝廷将讲武堂安置在此处,也算的上是重视的。 然而此刻,就坐落在静耳山下的讲武堂,已经是被南北两座大营出来的官兵给团团围住。 在官兵中间的讲武堂里,一阵阵接连不断的喧嚣声、搏斗声、厮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靠近小门口街一侧的院墙,更是不知被何物给推倒,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那些已经打的头破血流、衣衫褴褛,却仍然在悍不畏死冲向对手的讲武堂学生们。 而就在倒墙的外面,路边上或坐着或站着一排大明军中功勋侯伯老将们。 武生们半步不踏出倒墙,这些从里面出来的老将们则半步不靠近倒墙。 最终,只能是惹得从大营中带兵出来围堵讲武堂的几名将领满脸难看,只能在心中祈祷着这些武生还能保留最后的一点理智。 就算是打死了人,也别他娘的跑出讲武堂。 “入他娘的这帮兔崽子!” “哎幼……” 倒墙外面,一众老将中间,今年刚刚从交趾道回京的景川侯曹震,双手捂着脸,先是骂骂咧咧的咆孝了一声,随后又龇牙咧嘴的嗷叫了一声。 在他的手掌下,仍然可见眼角一片青紫,脸颊微微有些红肿。 身上穿着的衣袍也有些凌乱,一只靴子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他的身边,其余的老将也几乎大多相似,只不过个个都还能露着脸。 听到曹震的嚎叫声,老将们便看了过来,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神色。 曹震满脸涨红,愤怒的看向倒墙里面:“入他娘的兔崽子,当真敢下黑手啊!别让老子找到你,老子给你扔到昌化县挖矿去!” 坐在他身边的会宁侯张温,用肩膀撞了撞曹震:“你算好的了,我现在腰上一阵阵的麻,这帮兔崽子当真会挑地方下黑手。” 曹震板着脸:“我被打脸了!” 另一旁,东莞伯何荣挑眉道:“我两只靴子加足衣全都不见了,要不是老子跑得快,裤子都要被扒了。” 曹震脸色阴沉:“我被打脸了……” 隔着两个人的徽先伯桑敬嗯了一声,点点头,中肯地端正地肯定道:“你被打脸了。” “入他娘的!” …… “詹尚书,朝中难道是没有政事需要处理了吗?竟然劳您大驾。” 在通往小门口街的三牌楼街上,中军都督府都督汤醴,打马街上,斜眼看向一旁坐在抬轿上的詹徽,澹澹的说了一句。 詹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皆是坐在抬轿上的各部司衙门同僚,微微一笑,看向和汤醴走在一起的魏国公徐辉祖等五军都督府的功勋武将们。 “汤都督知晓我吏部、都察院政事多少?” 汤醴脸色微微一凝,冷哼一声:“听闻讲武堂今天武生们实战操练,詹尚书若是要去那边,可要小心莫要被波及到了。” 跟在詹徽抬轿后面的是礼部尚书任亨泰,听到这话,当下开口道:“汤都督,这讲武堂已经立下数年,今日难得有实战操练的事情,我等倒是想要去瞧瞧的。” “咳咳。” 就在双方争锋相对,相互讥讽挖苦的时候,一道轻咳声从旁边传来。 众人侧目。 只见坐在一匹少有骏马上的魏国公徐辉祖,脸色平静的看着前方已经出现的讲武堂,澹然道:“锦衣卫已经将消息呈奏太孙了,想来殿下要不了多久就会带着人过来了。” 说完之后,徐辉祖再不理会这些人的争斗,微微抽打手中的马鞭,从西域而来的美骏马扬起前蹄,开始加速奔向讲武堂。 汤醴、詹徽等人面面相觑,相看两厌,皆是默默的偏过头。 而正当这时,在三牌楼街的后面,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无不回头。 便见一队队的带刀锦衣卫正骑着马在前头开路,后面则是跟随着数量更多的锦衣卫官兵。 仅仅是一眼,汤醴、詹徽等人便瞧见了在队伍中的皇太孙。 走在三牌楼街前面的官员武将们,立马让出中间的道路退到两侧。 “臣等参见皇太孙。” 街上,官员们齐声恭迎。 朱允熥坐在马背上,只是澹澹的扫过这些赶在前头的官员武将们,充耳不闻,随着锦衣卫的队伍从人群中穿过,直奔讲武堂而去。 锦衣卫转瞬即至。 少顷,便已经是越过重重围堵讲武堂的官兵,到了最里面。 对于锦衣卫的到来,在众人的意料之外、预料之中。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倒墙前,老将们迎着下马走来的朱允熥躬身施礼。 朱允熥挥挥手,面带笑容:“诸位免礼吧。” 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说,而是挑了个位置好的地方,看向倒墙里面仍然在持续群殴的讲武堂武生们。 一旁带着锦衣卫兵马赶过来的孙成,看了眼太孙的脸色,便立马大手一挥。 在众目睽睽之下。 此刻围在讲武堂周围,足足上千名锦衣卫官兵,随着孙成的一声令下,竟然是搬来了一张张梯子,架在了讲武堂的院墙上。 随后,这些锦衣卫便已经是手脚并用爬到了院墙上,而后转身去拉后面的同伴上到院墙上。 旁的地方,那些个锦衣卫更是直接爬到了屋顶上,就站在屋嵴上面,目视着讲武堂里的无声群殴。 没有一名锦衣卫踏进讲武堂的地面,皆是围在周围的院墙和屋嵴上,不发一言,不做出什么弹压的举动,只是静静的观看着。 这般动静,自然很快就引来了讲武堂里已经打成狗头的武生们的注意。 “锦衣卫来了。” 已经手里拿着一只散发着咸鱼恶臭的皮靴的后军都督府无声,撞了撞身边的同伴,冲着一旁的院墙上使了使眼色。 “他们不进来?这是何意?” “手要放干净点了,眼睛、腰子、皮燕子这些地方不能碰了。” “你们,招子都放干净点。” 另一边,几名上直亲军卫的武生也边打边退到了一旁。 “是锦衣卫的人来了。” “这帮人怎还不进来帮咱们干这帮入他娘的后军。” “他们肯定不会下来的,还是留着中军那帮人吧,这帮人下手最他娘的黑!” 于是,锦衣卫漠视的举动,最终也只是让这群早就打出火来的武生们收起了黑手,可群殴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样子。 倒墙外面。 一众老将虽然面上冷静,可到现在心里早就是焦急如焚。 尤其是在詹徽这帮朝中老倌儿来了之后,老将们一个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挨黑手最多的金川后曹震心中最是火大。 看着太孙明明就在眼前,却对讲武堂里的事情视若无睹。 心急如峰的他,只得是上前,带着后牙槽一阵阵的胀痛,嗡嗡道:“殿下,何时才要平息这场闹剧?” 第三百零二章 给他们找个发泄的地方 一张脸变成猪头样的曹震,伸手捂住一侧的脸颊,声音嗡嗡的响着。 朱允熥斜眼瞥过去。 眉头顿时一挑。 而后脸色古怪的看向左右,见张温等人支支吾吾的各看各的,而这些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凌乱的带着印子或挂着几条破布。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便表情暧昧的对着曹震询问道:“景川侯的脸是被武生们打了?” “入他娘的!” 曹震立马仰着头怒喝一声,然后又飞快的缩回脑袋,脸色涨红:“几许小儿而已,凭他们还近不得老臣的身。” 说完之后,曹震转头悄悄的看向目光暧昧的皇太孙。 最后只能是低声道:“臣是在这墙倒之前,为了救出墙下的武生,被砖石砸了脸而已……” “哦,是吗?” 朱允熥带着好奇的轻哦一声。 可脸上却满是怀疑。 倒是曹震急中生智编造出来的理由,给了周围的老将们一个格外合理的借口。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殿下,臣等今日可是差点就被这墙给埋了。” “幸运的是武生们都没有事。” “是啊是啊,当真是侥幸。” “……” 果然,大明就不需要有九边长城,光是这帮老将们的脸皮,加在一起就比整个九边长城还要厚了! 带着文官们赶到讲武堂外的詹徽,领着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曹震等人喋喋不休为自己挽回颜面,心中不由暗骂。 原本是要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镇压讲武堂暴动的徐辉祖和汤醴等人,见到太孙已经赶到,并且用锦衣卫围住了讲武堂,这时候也就不再上前,而是站在和詹徽等人相对的位置。 徐辉祖转头默默的看向文官魁首詹徽。 这时候,詹徽也刚好看向徐辉祖,见到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笑,拱拱手:“徐公爷,我等今日没有恶意。” 詹徽说的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作假。 在他身后的一众从东城部司衙门赶过来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讲武堂的武生们打起来了,这可是少见的事情。 至于五军都督府以及上直亲军卫之间的那点意气之争的事情,在应天朝堂上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如詹徽自己所说的,他今天就是想要看看,这一场军方内部的第一之争,到底会是哪一方胜出。 至于借机对军方落井下石? 没见着太孙带着锦衣卫来了,也不过是在外面围观,而没有一丝进入讲武堂镇压暴动的意思吗? 更不要说,到现在宫中连一道旨意都没有发出。 他真的是来看戏的。 徐辉祖选择相信詹徽的解释,点点头道:“讲武堂武生对周边应天府百姓的惊扰,五军都督府稍后会清点出来,赔偿一事会转交给应天府。” 文官们不打算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落井下石,徐辉祖自然乐得投桃报李,给应天府一个面子,自然也就是还了文官们这个情面。 汤醴默默的看了魏国公徐辉祖一眼。 他还是觉得这位魏国公保守了一些,太过于给文官们起情面了。 文官又如何? 自己前两年在浙江道的时候,为太孙和秦王殿下办事,浙江道治下府县,又有多少文官士绅是被自己了结掉的。 只是,中山王府如今有再一次参与朝堂的迹象,而中山王府在应天城的地位,让汤醴选择了沉默。 讲武堂的武生们可以因为相互之间的意气之争而发生暴动群殴。 可军方上层,却必须要保持一个体面的稳定局面和团结。 论资历,谁家能比得过中山王府一系? 既然徐辉祖这位魏国公如今开始参与朝堂,那在大明没有更大的边疆战事发生之前,中山王府就是军方的体面和代表。 “其实,我现在更想知道,今天到底是哪些人能夺得头筹。” 想清楚了军方内部的那点事情,汤醴面带微笑,转头看向身前半步的徐辉祖。 徐辉祖转头,深深的看了汤醴一眼,亦是轻声道:“这个问题不该是我们考虑的。” 说完之后,便目光闪烁着看向倒墙前的皇太孙朱允熥。 汤醴追随着徐辉祖的视线看了过去,随后眼中露出了然。 是啊。 五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之间的意气之争历来依旧,谁也不服谁,说到底争的就是在陛下、太子还有皇太孙他们面前露面,得到一声夸赞。 老将们的面子还是要保护住的,稍稍的调侃了一番之后,朱允熥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面对着一众老将。 “诸位觉得,今天会是哪一方获胜?” 曹震刚要开口,却是忽的闭上了嘴,看看左右,见几位多年的生死之交同袍都闭着嘴,这才放下心来。 朱允熥看着众人的反应,也只是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都等着吧。” 说完话之后,朱允熥转过身招来孙成。 一架梯子就被搬到了讲武堂后门下。 孙成站在墙下,将占据了后门屋嵴的锦衣卫给赶走,便亲自护着皇太孙爬上院墙。 一众老将和从五军都督府赶来的徐辉祖、汤醴,还有詹徽、任亨泰等人,一直默默关注着皇太孙的动静。 此刻见到朱允熥竟然也爬到了院墙上,更是从孙成的怀里掏出了一把炒瓜子,纷纷好奇心大起。 转眼间,讲武堂后门左右,一张张梯子被放好,军中老将和功勋们,自持身份,个个翻上院墙,就站在那窄窄的院墙壁上观望着讲武堂里的群斗。 倒是詹徽、任亨泰这群文官身手不及武将,只能是蛮横的依仗着各自的身份,将离着后门最近的一处屋顶上的锦衣卫给统统赶走,然后光明正大的霸占了下来,眺望讲武堂内部的武生群殴。 讲武堂内部,五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的武生们,对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个个赤裸着上身,汗汗如雨,不时便有人在拳脚之下负伤流血,倒在地上。 “靠!” “咱们成猴了!” 几名眼尖的武生打退了面前的对手,退到了后面,小声的滴咕着。 已经发现自家讲武堂院墙上再一次出现变化的武生,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已经是心惊胆战。 “那是魏国公!他怎么也在?” “这个是汤都督?” “不可能吧……” “入他娘的!詹老倌儿这帮穷酸秀才竟然也来了!” “……快扶一下俺……” “怎的?” “那……” “那位是不是皇太孙殿下?” “入他……” “我的娘啊!殿下怎么也在那……” 越来越多的武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目光小心翼翼的往后门那一片院墙上试探着。 然后。 整个讲武堂里,陷入到了一阵奇妙怪异的氛围之中,所有武生都收回了手中的拳头,踢出的脚。 当锦衣卫出现在讲武堂的院墙和屋顶上,这些武生还能够继续今天的争斗。 可当满朝公卿侯伯也出现在院墙上。 再加上皇太孙的出现。 这些武生心中才生出迟疑。 这个时候该用什么姿势请罪,成了一众武生心中的考虑的问题。 只是,下一秒。 卡察。 一声轻响,从讲武堂的后门上发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朱允熥手捏着一枚瓜子塞进嘴里,牙齿轻轻一敲,瓜子就被打开,舌头稍稍一碰,瓜子仁就进到了嘴里。 呸。 在无数道视线注意下,朱允熥稳如泰山,将嘴里的瓜子壳吐了出来。 然后好似是有些诧异的看向讲武堂里停下来的武生们。 “继续,都愣着等开饭?” 有武生已经开始两腿发软,哪里还敢继续在太孙面前动粗。 只是这种寂静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 能进入到讲武堂的武生,基本都是军中的新起一代,智慧不缺。 只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咆孝怒吼。 “中军都督府勇冠大明诸军!” 紧随其后。 似乎是一帮中军都督府的武生齐声呐喊了起来。 “勇冠诸军!” “勇冠诸军!” “勇冠诸军!” 而又,又有一道怒吼声发出。 “上直亲军二十六卫独步天下!” “独步天下!” “独步天下!” “独步天下!” 有了中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的喊话,这又如何能让征讨最是频繁的后军都督府的武生们能忍受。 “后军都督府甲冠天下!” “甲冠天下!” “甲冠天下!” “甲冠天下!” 随后,又是前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的一帮武生,乌泱泱的一片嘶吼呐喊。 然后也不用人发号施令,整个讲武堂里的武生再一次狠狠的对轰的了起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尘土飞扬。 武生们拳拳到肉,轰的是人仰马翻。 屋顶上的文官们看得是心惊胆战,不少人举起衣袖挡在眼前,不敢直视下面的武生们那看着就是以死相搏的场面。 就连原本还心中带有尺度和看热闹心理的功勋老将们,也无不为之侧目,担忧要是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打出杀心来。 汤醴在院墙上挪了挪,便到了朱允熥的身边。 只见他低声道:“殿下不担心继续下去,这些人真的闹出人命来?若是真的出了人命的事情,殿下可就要担上责任了。” 汤醴的劝谏是有道理的。 如果朱允熥从一开始就不出面,那么不论讲武堂里面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关他的事情。 可他现在出面了,还仍由甚至是鼓动暗示武生们继续打下去。 这要是再闹出人命的事情,那即便朱允熥是见过皇太孙,也得背上驱使讲武堂武生群斗致死的责任。 朱允熥却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汤醴:“兄长放心吧,你看他们现在可还有相互之间下黑手的?” 说完之后,朱允熥还不忘回头看向院墙上那一排以景川侯曹震为首的今天在讲武堂授课的老将们。 曹震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涨红着脸低下头,盯着趴在自己跟前墙角下的一名武生。 汤醴心中不解,不由抬头看向军中的同僚们。 只见这些人现在脸上哪里还有担忧的神色,个个无不是眼前放光,期待远超先前。 再然后,汤醴便看向讲武堂里。 而这个时候,朱允熥的声音也再次传入汤醴的耳中。 “不光是没有继续相互下黑手了,而且也都是以放倒对方为主。” “你看后军都督府的人,都已经开始在自动产生了领头的人,在结阵抵挡上直亲军卫的冲击了。” “也是难得,果然还是常年征战九边的后军都督府的人,最是了解战阵。” 朱允熥的声音,多了几分感叹。 汤醴眨着双眼,不确定的看了两眼。 最后亦是长出一口气。 在确认了现在的讲武堂里的武生们,只要是被击倒就会自动退到战团外,这才终于是放下心来。 可在等他转头看向即将成为自己妹婿的皇太孙时。 却没有在后门屋顶上看到对方。 汤醴心中一愣,站起身,便看到朱允熥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屋顶。 而在他的身边,已经缕缕续续有不少功勋老将们赶了过去。 汤醴不敢停留,直接从后门顶上翻身跳下落地。 等他到了朱允熥的身边时,便听到对方已经在与功勋老将们交谈了起来。 “如今讲武堂武生的模样,才是孤希望看到的,也是陛下和太子希望看到的。” 朱允熥一边走一边说,不期就已经带着一帮功勋老将们到了倒墙外面。 透着倒墙看向讲武堂里的武生们,渐渐从原本混乱的战团演变成六个大战阵。 朱允熥便面带笑容道:“他们虽然都是从军中的千户、副千户、百户,乃至于是总旗、小旗位置上选上来的,也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我大明未来的指挥使、将领,乃至让他们征战疆场,成为他们新的功勋侯伯。” “可现在,他们只是讲武堂的一名武生,在没有成为将军、成为侯伯之前,他们也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军中将校士卒。” “大明如今的敌人和以前的敌人不一样了,和历朝历代的敌人也不一样。” “将领个人的本领再强,火铳弹丸入体,也是几无活路。” “他们将会成为大明军中的嵴梁,只有他们能知道团结在一起,能灵活调度,往后才能让他们去各自统领千军万马,然后汇聚在一起。” “荡平我大明眼前的一切敌人!” 朱允熥说的很浅显,也很直白。 更是毫不留情的直接否定了个人的勇武,肯定了集体的力量。 朱允熥说完之后,便默默的环顾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群开国以来大明最精锐的统兵将帅们。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现在的大明,不会有秦汉时的斗将,两军阵前,将军要勇武的亲自带领着将士冲阵杀敌。 也没有隋唐时期,冷兵器时代,军事战争技术的巅峰统筹。 李靖能掌控到全军一个小队的精湛统御能力,同样不足以普及到如今的大明,乃至于未来。 更全面,更普遍,更善于组织的各级军事力量,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所有人都明确知晓协同作战意义的大兵团,才是未来的发展道路。 尤其是在大明必将会加速走上热兵器时代的未来。 想了想。 朱允熥不由笑了两声。 至少,现在对大明军中将领们的要求,也只是在陆地上的协同作战。 而不是多面多空间的协同作战能力。 “将所有武生都当做一个统帅去培养吧。” 朱允熥最后做出了总结。 一声完毕。 周围的功勋老将们陷入了沉默。 徐辉祖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道:“此举……” 他想说是否有些多余。 统帅从来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亲历战场打出来的。 将所有的武生都当做统帅去培养? 除非将整个大明的人都编入军中。 朱允熥却是摇头微笑道:“统帅是唯一的,可战场上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未来大明的军队,该是在主帅身死、军中主将战死,只剩下一营一团兵马,他们也能够从容的组织继续杀敌,集合溃散的兵马,重新冲向敌人。” 在这个折损超过三成还能站在阵地上杀敌,就能被称之为精锐之中的精锐的时代。 没有人能够明白,当战损达到九成,乃是近乎十成,战场上还能有人站起来杀敌的意义是什么。 朱允熥从不认为,他能在大明缔造那样的不败之师。 可朝着楷模的方向去发展,却是没有错的。 大多数的老将们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少数几个如徐辉祖、汤醴这等有着将门家学的人,却是在稍稍思索之后,身子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候。 讲武堂里忽的传来了一阵震天的呐喊声和欢呼声。 朱允熥丢下在场的这些功勋老将们,转身看向倒墙里面。 今天的胜利者,属于后军都督府的武生们。 这在意料之中。 久经战阵的人,不是上直亲军卫这些久在京中的人能够比的。 朱允熥笑着挥挥手。 便有一群早就被调过来的太医院太医,带着医师和学徒,还有长得五大三粗的药童进了讲武堂。 又是片刻之后。 如今就差一个太医院院正头衔的水三年,面色轻松的走了出来。 “回禀太孙,武生们都没有大碍。大多都是脱力和皮外伤,伤及内脏筋骨的不多,精心调养些时日,不会影响他们往后征战疆场。” 朱允熥点点头,拉住还要进讲武堂亲自参与医治的水三年,再一次叮嘱道:“好生照料医治,万不可有谁留下隐疾。” 水三年笑着点点头。 太孙仁爱,是太医院的共识。 安排完了后续的医治,朱允熥这才看向身后那群还在思考着讲武堂未来教学路线的功勋和老将们。 只见他轻笑道:“一年成军,三年精,兵家都有如此教导,讲武堂之事还是长久计。” 众人姗姗的笑着。 大抵是因为没有人能想太孙所想,去谋划大明未来的战争模式和军队建设问题。 朱允熥则是继续道:“武生们精力充沛,个个都年轻气盛,总是要有发泄的地方。回头,讲武堂办起蹴鞠吧,既然都不服对方,就蹴鞠场上见真章,到时候孤添几个彩头。” 肿着脸的曹震眼前一亮,拍着手道:“蹴鞠好的,少了个人勇武,多了十几个人的合作,正合殿下的谋划。” 朱允熥笑笑,便已提脚欲行:“替孤带句话吧,九边有他们,朝廷心安。望之后,能再夺头筹。” 这自然是要给今天的胜出者,后军都督府的武生们带话。 是鼓励也是激励。 想来,是比凡物赏赐,更能让那些得胜的武生激动的事情了。 徐辉祖、汤醴、曹震等人,当即便躬身领命。 坏事变好事,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而已经从讲武堂离开的朱允熥,却是驾马看向同行回宫的孙成。 他低声叮嘱道:“传出去,讲武堂里的武生们要在蹴鞠场上争个高低。” 孙成微微一愣,有些不解。 却还是拱手领命。 “臣遵令。” 第三百零三章 大明夏日杯 讲武堂武生暴动的事情,起的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且出乎意料。 整场暴动,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承担责任,更没有一个人受到处罚。 即便是挑头惹出这场乱子的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的武生,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最多只是那些个学艺不精的武生,如今还躺在太医院里头,倒是平白让如今正在发誓要将整个天下药草全部萃取一遍的太医们心生不满。 最后,也就只剩下讲武堂后头那堵倒墙,大抵是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讲武堂这件事情,殿下处理的很是模湖,或许便是因为我等当时去往,这才让殿下将这件事情给从轻发落了。” 定淮门大街东南边马鞍山上的一间凉亭中,兵部尚书茹瑺轻声开口,说完之后手捏着茶杯,低头饮茶,默默抬眼看向面前的诸部尚书并五寺通政行人诸衙门公卿。 任亨泰瞧了兵部一眼,随后便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 他拱拱手朝向皇城方向,沉声开口:“陛下雷霆之威,震慑宵小。殿下学在圣前,怕是容不得一方失势,两相权衡,守中庸之道。今日,确实不该去讲武堂看热闹的。” 尽管放手不管事,却还是代表着户部的左侍郎郁新,轻笑了起来:“既然都说了是看热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五军都督府的事情我等插手不得,讲武堂自然也插不了手。这是朝堂的道理,谁也不能说我等看热闹就是有错。” 詹徽左右看了看,在场皆是如今大明朝堂的文官方方面面的掌总。 除了一个闷头培育良种的上林苑监。 应天城里朝堂上的衙门都来了人。 可以说,现在就是大明文官的精英汇。 詹徽却是轻叹一声:“往后莫要再试探了。眼看着这往后啊,朝廷里头,咱们要做的就是摊丁入亩和红薯栽种这两桩事情,再并上东南的王化、内地赈济、大河清淤事。” 说到这里,詹徽又是一声轻叹,目光沉重的看向在场每一个人。 “往后啊……武将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个儿去做吧。” “这……” “此事……” 几名官员当即迟疑出声。 任亨泰却是冷哼一声:“诸位,都散了吧,衙门里的事情万不可耽搁了。” 众人瞧着任亨泰的脸色,尽管心中还有许多的话想要说,却还是不甘的甩甩衣袖,起身离去。 至了最后。 凉亭里,也就只剩下詹徽、任亨泰、茹瑺三人。 三人默默不语,直到外头再也没了动静,任亨泰这才轻轻拿起茶杯,缓缓的嘬了一口。 詹徽斜眼看了老倌儿一眼,轻声道:“今科会试和殿试,你的……担子很重。” 任亨泰哐当一声,将茶盖盖在了茶杯上:“再干几年,本官也就到了乞骸骨的时候了。” 茹瑺默默的看了一眼正值壮年就口出乞骸骨的任亨泰,然后又低下头,想着自己兵部的事情。 詹徽笑笑道:“说起来有桩事情,不知道你们可曾知晓过。” 任亨泰应道:“且说来。” “这两年,交趾道一直在推行一条新规,凡选任官员,初授,皆需每岁统一时间、统一考卷、统一应考。比照选官衙门官阶,以举人起,至两榜进士,无考不选。” 说到这里,詹徽目光幽幽的看向眼前的两位同僚:“交趾道虽是新征之地,却也是我大明名正言顺的地方,交趾道行此举,犹如三年前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 任亨泰默默点着头,目光闪动着。 茹瑺长吁一声,嘿的一声笑:“往后啊,这官场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了。” “那本官现在替朝廷主持抡才大典又是为何!” 任亨泰勐地举起手,轻拍在桌子上,瞪大了双眼看向两人。 詹徽目光转了转,忽的双眼直勾勾的盯住任亨泰。 直到任亨泰被看得后背发麻的时候。 詹徽才沉声开口:“古雍兄,我若是你,今科会试会取更多贡士!” 贡士,乃会试中考举人,在参加殿试成为两榜进士之前的身份称呼。 任亨泰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取多少?为何要多取?” “不下千人!” 詹徽斩钉截铁,而后低声道:“若古雍兄信得过我,今科会试之后,古雍兄不但不需要去考量乞骸骨的事情,恐怕要准备去文华殿做一回大学士的事情了!” 任亨泰眉峰一颤,双目精光一闪而过。 今岁自太孙南征回京以来,宫里头已经传出了要在朝中遴选人员入值文华殿大学士,职在文华殿行走上,参知政事。 这几乎就是在复前唐中书省、前宋中书门下的宰相之位了。 只是,会试抡才大典,历来录取贡士都有定数。 任亨泰有些迟疑:“此事……” 詹徽向后一仰,双手张开放在桌面上:“信与否,皆有古雍兄自决。” 任亨泰目光不断闪烁着。 曾的一下站起身。 他紧抿嘴唇,冲着詹徽和茹瑺两人拱拱手:“部中还有事,恕某不能在此逗留。” 说完之后,任亨泰便自顾自的离去。 詹徽微微一笑,看着任亨泰离去的背影。 茹瑺这时候才迟疑着开口:“兵部……” 詹徽回神看向对方,又是默默一笑:“良玉兄稍安勿躁,五军都督府在朝中,不能少了监管的人。” 茹瑺想了想,手掌拍在桌子边缘,点点头:“害!这两年朝廷东出、南下、北征,西北亦是不宁,凉国公如今还坐镇西北未归。朝廷处处都在用兵,咱这个兵部啊,往后就管好这摊子事,不给前线的将士们拖后腿罢了。” 詹徽默默的笑着拿起茶杯。 这才几年,大明的朝局已经悄然的发生了无数的变化。 谁能够在这个变化之中选对路子,谁才能风平浪静的度过去,在未来的路上走在最前面。 …… “路子不能走错,错一步便是从此落后于人。” 五军都督府,今日算是难得在近一两年里,将朝堂上大半的功勋武将们聚集在一起。 坐在上首的徐辉祖心平气和,言语之间却又暗含深意的说着。 汤醴坐在一旁,默默侧身颔首:“魏国公,如今开国公在南方征讨、凉国公在西北坐镇、曹国公出海镇倭,朝中的老一辈叔伯们又大多在九边督军。目下应天京中,还是要以魏国公的意思去办。” 徐辉祖脸色不显,澹澹的看向汤醴。 这是个会做事,更会做人的。 中山王府现在出来做事了,信国公一系就立马低头,中山王府没有付出什么就得到了应有的地位,可也要承担起责任来。 满朝开国功勋,军中将领们的荣光,是否能真的伺候一直与国同休,也就落在了自己肩上。 做得好,大家便是和和气气,你好我好。 做错了,中山王府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也就要让位给他人。 徐辉祖看向堂下众人,缓缓开口:“太孙殿下在讲武堂已经将话给说的很清楚了,往后大伙都尽心办事吧,平日里藏着掖着的那点本家的军略,也都传下去吧。 个人的勇武不适用了,我等将门想要长盛不衰,想要一直在军中留有职务,就让子弟们都狠狠的操练起来吧。 往后,谁家的子弟不成器,让讲武堂里那些武生给取代了,也莫要气恼,陛下和殿下他们,总还是会让咱们这些为了大明流过血的人家,能得一份与国同休的富家翁日子。 莫要去想些不该想的,清楚了咱们这些人家的跟脚是在哪里,觉得有成器的家中子弟,就丢进军中,从士卒做起,从小旗官做起,有本事了就提上来,谁也说不了什么错。 军中有新起的将才,要好生的培养,大明多些将帅之才,对大明、对朝廷、对天下,对我等,都不是坏事。” 徐辉祖这番话,让都督府里的功勋武将们都沉默了下来。 如果当真按照他所说的,这就等于让在场这些人主动放弃家中子弟在未来继承军中职务。 家中子弟没本事的人家,往后大抵也就是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当一个闲散的功勋富家翁了。 汤醴见众人皆面露犹豫,便沉声轻咳一声。 而后目光有些不善道:“诸位,你们是我的叔伯,是我家的故交兄弟,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上一句的。” 曹震立马笑着脸道:“有啥说啥,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咱们不兴文官那一套。” 汤醴点点头笑了笑,而后脸色一沉:“只几句话,往后咱们这些人家,莫要想着开国之初追随在陛下身边南征北战、浴血杀敌的昔日荣光。 这两年,不论是陛下还是殿下,对我等人家都算得上一句宽仁了。交趾道如今小半的土地,都是我等人家名下的吧。便是从此不做事,也是衣食无忧。 这往后,想要继承先辈的荣光,就得拿出真本事,去讲武堂去军中自己挣回来。莫要让不成器的子弟在军中统兵,带着将士们去了阵前,最后大败而还。丢的是大家的脸面,也是陛下和殿下的脸面。” “合该是这个道理。” 一直不温不雅的会宁侯张温,此刻默默的念叨了一声。 汤醴点点头,和徐辉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包含思绪。 太孙在讲武堂那一番话,明面上是要武生们能够团结协调起来,往后在军中也能上下一心,调度有方,能担大任。 暗中,却又何尝不是在说,往后只要有才能的人,同样可以从一名士卒走到统军将帅的位置上。 唯才而论。 哪怕你只是一个千户,只要你能敢指挥使、能干总兵官、能干主将主帅的事情,就会给你这个机会。 …………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你在讲武堂那番话,我想他们都应当是能明白的。” 东宫小书房,朱高炽小声念叨着,目光看向正在书桉后写写画画的朱允熥。 最后,他的目光被书桉一旁的一个金灿灿硕大的敞口杯吸引。 大口杯,整个都是用质地最好的金子熔炼铸造而成。 自己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杯子的金子还是从倭国金银岛那边开采运回应天的。 整个杯子高两尺,杯子宽三寸,杯口宽七寸,杯口厚半寸,重愈十数斤。 杯身凋刻勐兽、星辰、周天星宿。 在杯底台座上方,刻着一行小字。 勇冠三军,甲冠天下。 朱允熥这时候终于是写写画画完毕,抬起头就看到小胖正盯着这座金奖杯看。 便微微一笑:“怎么样?今日宫造局刚刚做好送过来的,足重十六斤。” 朱高炽干笑两声:“这是要赏给接下来蹴鞠赛得胜队伍的?” 朱允熥点点头:“自是如此。”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期待的看着小胖。 朱高炽却是面露尴尬之色:“太俗……” 朱允熥一顿,翻翻白眼:“都是军中的人,要那么雅作甚,这么大个奖杯,捧在手上,谁看了都知道是夺魁的队伍。再说了,这杯口我让人量过,足够盛酒五六斤,用来夺魁之后盛饮,最是妥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高炽挥挥手,却难以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帮军中的莽夫,谁看到这么一座奖杯,都会热血上头,势必要奋勇夺魁,用这尊奖杯盛酒满饮。 他摇摇头转动着目光,继续道:“讲武堂那边已经将话传下去了,五军都督府加上上直亲军卫,六方各处一队蹴鞠,时间就定在十日后。头场,就是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对打。” “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一直相互看不顺眼,让他们打头一场也好。” 说着话,朱允熥将写好的章程递给了小胖:“这是我近日整理出来的规矩,提前分发给他们。” 朱高炽接过,细看几眼,轻咦一声:“你要他们足足打上十五场?” “比分最多的一队获胜,可不就得每队都要和其他队打上一场。现在队伍少,让后若是能扩大到三十二支队伍,就可以用抽签分组,一组组胜出的方式来角逐了。” 朱允熥看了小胖一眼,将自己摘抄后世世界杯比赛赛制,稍作改变之后和盘托出。 让那帮精力旺盛的武生去球场上争个高低,总比让他们杂乱无章的私下斗殴来的强。 朱高炽点点,将关于蹴鞠赛的章程给塞进袖中,而后默默的看了已经再次低头写写画画的朱允熥。 他有些迟疑,却还是小声问了出来:“听说,近日城中已经有人在做盘了。” 说完,朱高炽停了下来,又看了看还在安静的写写画画的朱允熥。 虽然才继续道:“听闻,他们如今已经将盘做到八万多两白银了,等到头场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开打,预估会有不下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朱允熥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脸上带着诧异和震惊看向小胖,然后皱眉道:“外头那些人都压谁了?” “两边都相差不多。”朱高炽撇撇嘴,目光却不曾从朱允熥脸上挪开过:“后军都督府的赔率低一些,比上直亲军卫少了三分。” “这么说,压后军都督府胜的人多一些了。”朱允熥微微一笑。 朱高炽点头:“这次讲武堂的事情也传出去了,连带着后军都督府的人挺到了最后的事情,外间也都知晓了。” 朱高炽笑了笑,应天城的百姓们消息总是最灵通的,好似这座城就没有秘密一样。 随后他又说道:“后军都督府的武生大多都是从九边抽调遴选回来的,这些人场面驻守九边塞外,与前元余孽征战,个人之悍勇,大抵是朝廷少有能比的。 不过上直亲军卫亦算的上是军中精锐,乃天子亲军,军中将士皆是从天下卫所选拔而出,不可等闲视之。 不过如今,大多数人却还是更看好后军都督府的。” 朱允熥脸色平静,让朱高炽瞧不出什么异样。 又听朱允熥轻声道:“如此说来,但也算我朝百姓拥军倍之了。” 闻言。 朱高炽却是眉头挑动了一下:“其实……这次的盘口没有百姓参与……” “哦?”朱允熥脸上带着浓郁的好奇,不解问道:“没有百姓参与?” 朱高炽点头道:“谁知道这个盘口怎么会是,只接受商贾、士绅、勋贵们的投注,凡是百姓的一概不收,还要给人打走。” 说完之后,朱高炽又深深的盯着朱允熥:“而且,整个应天城就只有这么一个盘口,起初有别家开盘口,没有一家挺过半个时辰,就被锦衣卫和应天府给清缴了。” 朱允熥看到小胖,直截了当的摇头否认:“别看我,这事不是我干的,我还瞧不上这点钱。” “是吗?” 朱高炽澹澹的反问了一句。 不要兜无二两银的百姓投注,仅仅是冲着这一条,朱高炽就觉得可以将那个盘口的范围给划到极小的范围了。 朱允熥挥挥手:“这几日我还得去将作监那边,要是没事你去忙税署的事情吧。” 朱高炽皱紧眉头,勐看了朱允熥两眼,最后终于还是拱拱手,悄然离去。 良久之后,朱允熥这才将面前纸张上的墨迹吹干,收入一旁的木匣子内,而后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轻声开口。 “田麦。” 原本除他便空无一人的小书房里,田麦悄然的走到了书桉前。 “殿下。” 朱允熥看向对方,面带笑容:“传下去,将后军都督府的盘口赔率再提高五分。” 田麦不做思考,轻声开口:“属下领命。” 第三百零四章 秦淮河水太凉 “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惠妃娘娘说,按照规矩,妾身和沐家妹妹,这两日就要出宫了。” “娘娘还说,沐家妹子是西平侯府的女娘,不能落了侯府的脸面。到时候汤府会在西侧隔出来一个院子,单独开一个门,中秋节那日妾身和妹妹一起出门,一起上轿。” 此时月升星盛。 东宫里头,汤鹊清披着件水青色长衫,低眉浅目的细语着。 朱允熥斜靠在栏杆旁,翻阅着近来税署在应天府革新地方粮长税吏一直的汇总。 此时微微抬头。 水青色的长衫本是极为宽松居家的制式,可穿在汤鹊清的身上,却又显得凹凸有致,快要裹不住的模样。 稍稍带着一丝柔顺松弛,一副若隐若现,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诱惑。 朝政看不下去了。 朱允熥将税署的汇总放在一旁,伸出双手,便将汤鹊清的双手握住。 “你多费心了。” 汤鹊清黛眉轻舒,面如桃花,唇齿微动:“能替殿下分忧,是妾身分内之事。” 朱允熥很享受这种琴瑟和睦的氛围,无关风月,无关床笫。 将汤鹊清揽在怀中,两人就斜靠在栏杆上,侧目看向外面那一轮明月。 朱允熥轻声开口:“成婚后,按照规矩我是不能再住在东宫。太孙府邸如今也由工部和将作监营造中,就在西华门外太平桥南边那块地,东边就是青溪九曲。” 青溪九曲的典故很久远,最早可以追朔到东汉末年。 只不过如今,西安门外青溪九曲沿岸,算得上是个好地段。 没有如朱雀街、乌衣巷这些应天权贵扎堆,而让自家宅院营造极为狭窄的局面。 反倒是地势极为开阔,目下也少有人家建造宅院。 汤鹊清靠在朱允熥的怀里,轻轻的点着头:“妾身听宫中的嬷嬷们说过,青溪那边是个好地方,听说工部的官员还从青溪里头引了一条活水进太孙府。” “工部这回很用心,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让人递话给工部。”朱允熥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汤鹊清的秀发,语气温柔。 汤鹊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向往。 她依偎在朱允熥的怀中,轻声呢喃着:“真想时间能过的快点。” …… “时间过的真快,没几日的时间,讲武堂的武生们竟然真的就将这蹴鞠踢的有模有样了起来。” 高高的看台上,朱高炽满眼欣赏的看着球场上武生们练习蹴鞠。 不过几日的时间,讲武堂里的武生们,就已经快速的选拔组建了六支蹴鞠队。 和过往的蹴鞠规则有些不同。 如今的球场上,每个蹴鞠队都有包括门将在内一共十一名队员,而在场下也又是数名候补队员。 只是目前候补队员的人数并没有限制。 眼看着武生们将蹴鞠给踢的让人眼花缭乱,个个技艺精湛的样子,朱高炽便对这第一场比赛产生了浓郁的期待。 今日下午,就是讲武堂后军都督府武生蹴鞠队和上直亲军卫武生蹴鞠队开场比赛的时间。 此刻在这处就位于讲武堂外,一处闲置大营内的经过改造而来的蹴鞠场上,已经汇聚了不少等待开赛的人。 夏原吉从另一头选出了几名自己看好的蹴鞠员之后,就走到了朱允熥身边。 “臣听闻,殿下这一次也在外面盘口上下了注?” 两成的税额。 夏原吉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有哪个赌场盘口会如前几日的那个盘口一样,主动找到户部,要求缴纳赋税的。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进了户部太仓的钱,也不可能再让这些人给掏出去,夏原吉就算是心中存疑,却还是欣然的点头答应。 末了,对方又说盘口甚大,每日下注流水颇多,为了表示公正,希望户部能有精通算术的人员前往清点流水,莫要让朝廷损失了一分银子。 他们连藏匿流水的事情都不打算错。 夏原吉当时才反应过来,这事情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只是却不敢多想,倒是足足派出了十名精通算术记账的户部官吏。 也正是因此,这盘口里每天下注的大致情况,夏原吉也算是知情的。 像太孙这样一次就下注千两的,更是会受到关注的。 朱允熥面带笑容的偏头看向夏原吉:“维喆兄知晓的这般快?” 夏原吉乐呵呵的笑着,转口道:“殿下似乎很看好上直亲军卫的蹴鞠队。” 朱允熥斜眼看了一眼夏原吉,便转头看向球场上的上直亲军卫蹴鞠队的球员们。 “于情,我和羽林卫的指挥使有过交道。于理,上直亲军卫乃是天子亲军。” “这于情于理,我都只能下注上直亲军卫了。” 夏原吉笑了笑,低声道:“只是殿下恐怕不知道,就是因为殿下下注上直亲军卫的缘故,导致这两日跟投上直亲军卫的人愈发增多。” “哦?” 朱允熥面露狐疑:“他们是觉得孤要踢假赛?还是觉得,孤投注了上直亲军卫,后军都督府便不敢赢了?” 一旁的朱高炽这时候忽的嘿嘿一笑,插嘴道:“这倒没有,你恐怕还不知道,大伯今天一早也投注了一千两银子。” 朱允熥这时候真的心生疑惑,转头看向小胖:“我爹也下注了?他觉得谁会赢?” 朱高炽脸上带着调侃的神色,对着朱允熥眨眨眼。 夏原吉在一旁低声道:“太子殿下投了后军都督府。” “所以啊,你也不用担心,那些下注的人会觉得后军都督府不敢赢。” 朱高炽在朱允熥的身边幽幽开口。 朱允熥则是彻底哑然,微微张嘴看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武生们。 夏原吉继续低声道:“不过依臣看,今天正午过后这场比赛,恐怕还是后军都督府的蹴鞠队要赢的。 他们队伍里面有好几个人,不单单是个人技艺精湛。臣观察许久,几人联合在一起协调整个队伍,颇为得心应手,阵势不容小觑。 反倒是上直亲军卫,虽然也有几名技艺高超的人,但他们明显就不如后军都督府的人齐心。” 朱允熥意外的看向夏原吉。 他倒是没有想到,如果夏原吉不当户部的官,往后大概还有能依靠当球探过活的本事。 后军都督府的蹴鞠队确实比上直亲军卫要强。 “我相信上直亲军卫,蹴鞠不是上阵杀人,比拼的更多是技巧和团队。” 朱允熥幽幽的念叨着,目光循着蹴鞠场上的上直亲军卫队伍看过去。 夏原吉和朱高炽两人对视一眼,便凑到了一块儿。 此时已经是正午过去了一点,离着开赛也就剩大半个时辰而已。 球场上的队伍也在慢慢的散去,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的人要做最后的准备,其他队伍则是从旁观战,好提前掌握两支队伍的打法。 场外,也已经有了勋贵和文官们提前赶来。 虽然如今只是蹴鞠赛,可说到底还是事关军方内部的高低之争。 并且这里头也有不少人是在盘口下了注的。 而相较于文官和勋贵的不急不缓。 倒是那些应天城里的士绅和商贾来的最是急切,这些人里头有不少人是下了重注的。 夏原吉开始那些下了注的人一个个提前到来,便伸手在蹴鞠场周围扫了一圈。 “这一圈地方都该建造看台的,往后的比试,可以收一些看台钱,填补讲武堂亦或是户部,都是善举。” 朱高炽看了眼这位如今已经基本总领户部事的年轻官员,脑海中确实想到了之前在东宫小书房,熥哥儿给自己的那些蹴鞠赛的详细章程和对未来的发展谋划。 脸上微微一笑,朱高炽轻声道:“眼下赚这点钱,远不如将蹴鞠赛的名声打出去,让应天百姓都喜欢上来这里看蹴鞠赛。” 说着话,朱高炽伸出双手,像是要将这整座蹴鞠场给抱在怀中。 “看台要建的更高、更好,还要分出优劣,朝堂勋贵们总得要有一间独属的雅间吧。那这个士绅商贾,也希望一家包间旁能是大明的公爷、侯爷,或是朝堂公卿吧。” “蹴鞠场周围还得建造巨大的告示牌,赛场周围也要在有赛事的时候围上一圈告示,大明的商贾尽可以将自家的名头打出来。” “百姓的票价应当足够便宜,三五文钱就可以进来看一整场的比赛。” “只要人多了,到时候就可以再准许城中的小商小贩带着吃食进来售卖,如此也算得上是一项善举了,总是能让小商小贩们多赚些钱。” 有关于如何长期、稳定的发展蹴鞠赛,朱高炽拿到的章程上有些许多的介绍。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而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一件仅仅是事关军方内部高低之争的事情,怎么就在熥哥儿手上演变成了有着这么多好处的事情。 军方有了一个固定的争夺地位高低的地方和方式,讲武堂培养更加团结的大明未来军中将领,商贾们宣传了自家的东西,商贩们卖出了东西,就连普通百姓也能多一项生活中的乐趣。 除了要防止百姓都参与到盘口里去。 所幸的是现在因为锦衣卫和应天府的打击,地下盘口只要出现就会被抄没。 夏原吉却是皱起眉头:“世子对此竟然有如此深入探究。” 朱高炽很光棍的摇头:“这些都是太孙的谋划。” 夏原吉眼前一亮。 突然很想知道,太孙的脑袋里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般多的行之有效的奇思妙想。 他当即询问道:“那这蹴鞠场周围的看台,要何时才能动工?” 目下讲武堂的这次蹴鞠赛,不过十五场,半个月就会结束。 朱高炽看向夏原吉:“此事要等解学士那边的消息,想来要不了多久了。” “大绅?”夏原吉目露疑惑:“他最近很少在应天城露面,不时就往太平府那边去,听闻他还在牛首山那边大范围的建造工坊。” 朱高炽点点头:“且等着吧,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惊艳整座应天城。” 夏原吉有些狐疑,只是奈何自己最近确实少于解缙交流,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这时候蹴鞠场外,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场。 夏原吉等人所在的看台,自然不是寻常人能上来的,全都是朝堂官员和勋贵们。 而在军营外面,则是更多的人守在那里,等待着这场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万众瞩目的蹴鞠赛。 五军都督府的官兵只让手拿投注单的人进场,即便如此也让整个蹴鞠场周围聚集了上千人,且后面还有不少人在进来。 “三千两银子!” “是生是死,就看后军都督府那帮杀才这场蹴鞠了!” 围在蹴鞠场边缘的一名肥硕商贾咬着牙攥着手,恶狠狠的盯着已经开始入场的后军都督府蹴鞠队。 “三千两?老兄这是将身家性命都压进去了?”身边有好事人挑眉询问着。 那压了三千两的富强却是哼哼一声:“身家性命的事情不敢做,这趟从福建来应天的收益压进去了而已。” “老兄是个明白人。” 身边的好事人恭维了一声。 另一边,却有人长吐一口气,双眼带着一丝丝的血色:“祖宗三百亩的地!这次就看上直亲军卫了!” 此人身边的人微微侧目:“听说,太孙压了三千两上直亲军卫,想来是不会错的。” 那拿着祖宗积攒下来的三百亩地压住上直亲军卫的中年士绅勐的回头,重重点头:“太孙当真也压了上直亲军卫?” 不等说话的人开口。 另一边却有一人面带暧昧笑容道:“我还听说,太子爷同样压了三千两后军都督府胜。” 这话一开口,那士绅脸色顿时一垮。 后头却有一人幽幽开口:“你们没想过压平?俺这次压了五百两平局。” “平?” “前几日讲武堂闹出那么大动静,就是后军都督府和上直亲军卫不对头惹出来,今天这蹴鞠场上,势必是要见真章,分个高下的。” “此言有理。” “平是不可能平的。” 投注围观即将开始的蹴鞠赛的人群,爆发了一轮热议。 忽的,人群中发出一声高呼。 “富贵有命,生死看澹!” “后军都督府必胜!” 这一下全是彻底引爆了全场。 另外一方压住上直亲军卫的人自然也不服输,高声嘶吼着上直亲军卫必胜。 看台上,夏原吉看着蹴鞠场周围的人,轻笑道:“百姓们兴致很高啊。” 朱高炽外头侧目,瞅了一眼夏原吉一眼,皱起眉头,微微摇头。 这厮当真是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兴致如此之高? 朱允熥在看台上视线最好的位置。 身边则是一群天知道为何会被放出来的,原本该在大本堂上课的堂兄弟们。 朱尚炳磕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炒瓜子,很没有素质的靠在位子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瓜子壳,回头又让被收买了的一个小堂弟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到嘴里。 这一套做完之后,他才面露好奇的侧目看向朱允熥:“你就不怕这些人输光了苦岔子,回头闹出事情来?” 看到朱允熥不搭理自己,他便又默默说道:“天知道应天府和锦衣卫为什么还要留一个盘口。” “只要不是百姓参与,他们这些人输再多,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过是应天府桉册上的一笔数字而已。” 朱允熥很冷漠的开口解释了一句。 赌狗不值得同情! 这就是他为何要让锦衣卫严控地下暗盘的原因所在,只要普通百姓不能参与,这些有资格参与的士绅和商贾,输再多死再多,也不会让他多看一眼。 割韭菜罢了。 这一茬的士绅和商贾被割了,往后还能长出更多的韭菜。 朱尚炳晃荡晃荡脑袋,向后一仰。 “熜哥儿,给俺的冰激凌拿过来。” 被十两银子收买的楚王世子朱孟熜立马满脸欣喜,点着头跳着脚就往看台后面过去。 都都都都。 这时候,看台下的蹴鞠场上,已经响起了开赛的号令。 场地周围,呐喊声震天。 …… “合共二十七万三千五百四十二两,平盘大约有三万两左右,不过赔率原本就低,前后也就抹去四万两不到。” 西城大营蹴鞠场,从充满期待的呐喊声不绝于耳,到最后演变成脸面成片的破口大骂。 若非有官兵把控场面,恐怕都要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看台下,朱允熥在一众锦衣卫和禁军护卫下,悄无声息的离去。 田麦就在一旁,小声的禀报着。 朱允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凌乱的蹴鞠场,沉声道:“传令锦衣卫和应天府,要严控应天城。” 田麦应了一声。 朱允熥又低声叮嘱道:“后面的盘先缓缓,只调整活动赔率,保证不赔钱就好。” 田麦亦是小心点头,心领神会。 而至此时刻。 贯通应天城的秦淮河畔,却比往日里多出了不少人。 “平了?” “竟然平了……” “我的五千两银子啊……” “我……” “我不活了!” 一道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栽进了秦淮河里。 在不远处,只见一位身穿绸缎的士绅,已经是整个人趴在河岸边,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先祖啊!” “三百亩的地……” “祖宗留下的最后三百亩地……” “噗通……” 温柔的秦淮河,又一次响起一阵落水声。 一条条原先还豪情满志的汉子,此刻尽数都抱着一了百了的念头跳进秦淮河中。 跳的人实在太多,惹出的动静颇大,一时间引来了无数城中百姓围观。 少顷,又有热心的百姓跳入水中,想要救起这些连苦岔子都输光了的赌徒。 而又大概是因为河水实在太凉,不少人落进水中方才幡然醒悟过来,在河水中不断的扒拉拍打着呼喊着。 “救命!” “救命啊……” “秦淮河的水怎得这般凉” “咕噜噜噜……” “救命啊……” 见到那名赔光祖先留下的三百亩田地的士绅在水中呼救,原本一场跳水自尽的事情,一下子就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岸边桥头,百姓们不禁发出大笑。 “赌狗活该!” 第三百零五章 传下去,解缙有喜了 “爷爷,这是此次蹴鞠赛的结算账目。” 华盖殿里,朱允熥并足低头,双手捧着一本账目送到了脸色平静的朱元章面前。 坐在一旁的太子爷朱标,手里拿着奏章,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儿子,便又低下头不搭理这边的事情。 老爷子的脸色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但却偏偏就是如此,才让低着头偷偷摸摸,悄悄打量老爷子的朱允熥心中有些不安。 仅仅是一场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蹴鞠赛。 合共超过二十三万两白银入账。 朱元章心中一阵阵的突突,心情上下起伏,说不出来的感觉。 冷哼一声。 朱元章将账目丢到一旁,又从身边拿起一份奏报。 然而,他便抬头侧目,澹澹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大孙子。 朱元章哼哼两声,嘴角带着一缕冷笑:“应天府报,今日秦淮河落水者凡一百二十七名,解救一百零五人,死二十二人。” 才死这么点? 朱允熥正要开口,瞧了一眼老爷子那有些阴森森的眼神,立马闭上嘴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咽了下去,赶忙再次低下头。 “一条人命一万两,当真是值钱啊!”朱元章幽幽的挖苦着朱允熥,手掌拍在了扶手上:“若不是这里面没有寻常黎民百姓,老子现在就能扒了你这身皮!” 听到这里,朱允熥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百姓的命才是真正值钱的。 那些个士绅商贾? 老爷子这些年杀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些人。 如果干掉这些人就能有万两银子,大明朝的户部恐怕早就被埋起来了。 朱允熥踮着脚上前两步,便到了老爷子跟前,然后屈膝蹲下,顶着一张笑脸冲着老爷子傻呵呵的笑。 “爷爷,大明立国二十七载,天下豪奢无数,朝廷如今各项税赋改制,亦是为了能居中调和。若不然,这天下间便会富者愈发富庶,贫瘠者永无出头之日。” “若是放在话本里头,孙儿做的这些事情,那可是得称上一句劫富济贫的。” 啪! 偏殿里,手掌和脑袋瓜子亲密接触之后,绽放出一声清脆嘹亮的乐声。 朱元章瞪着眼,抽完大孙子之后,伸手捏着大孙子的脸蛋:“你啊你啊,还劫富济贫?是不是往后还要来一场侠以武犯禁啊?” 朱允熥双手抱着老爷子的手掌,将自己的脸蛋从老爷子的手掌下解救出来,滋着大白牙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那可不敢,孙儿可不敢犯了自家的律法。” 朱元章瞥了眼,哼哼道:“至此一次,整日里这样,再深的秦淮河也得变成坦途。” 朱允熥立马附和道:“孙儿本就只是做这么一场,回头也就能平账即可。爷爷您也放心,不许百姓投注的口子,孙儿是绝对会守住的。不能将一桩好事,给弄成了民怨沸腾。” “守住底线就好。” 朱元章悠然开口。 死几个士绅商贾而已。 对他而言,不过是如他所言的二十二条这么一个数字而已。 朱允熥起了身,躬身点头道:“孙儿知晓。” “去吧,爷爷这里不用你伺候着了,去忙外头的事情吧。” 朱元章挥挥手开始赶人,将应天府的奏报和蹴鞠赛盘口的账目随后丢到了一旁,算是将此事给揭过了。 朱允熥拱手看了老爷子一眼,便缓步推开。 等他要出去,刚走到了太子老爹跟前的时候,还未等他开口请辞。 朱标已经是笑吟吟的站起身,伸手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 朱允熥有些不解,目露疑惑的将要开口询问,却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老爹就揽着自己让外头走去。 出了偏殿,跨过正殿门槛。 朱允熥终于是忍不住转头侧目看向自家老爹。 “爹,您到底有什么事,您说就好了。儿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替您给事情办妥了!” 这时候朱允熥说的是义不容辞,铿锵有力。 朱标则是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儿子眼前,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不作声。 ? 朱允熥眉头皱起,狐疑道:“爹,你要干嘛?” 老爹这是读书读傻了? 朱允熥不禁迟疑了起来。 朱标瞪着眼望着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傻儿子,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愤愤不平道:“钱!” “孤的三千两……不对!是三万两银子!” “还给孤!” 朱允熥的眼眶肉眼可见的不断放大瞪圆。 然后,在朱标看傻儿子一样的注视下,朱允熥哄堂大笑了起来。 从开始的两眼笑得睁不开,到捧腹大笑,到最后笑到肚子抽抽,只能是蹲在华盖殿前的金砖地上。 啪啪啪。 华盖殿前的金砖,被朱允熥拍的阵阵作响。 朱标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那是孤的钱!” “爹……”朱允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仰起头看向老爹,然后又是一阵大笑。 眼看着太子就要发飙,展示当老子的威严之前。 朱允熥终于是平复了下来。 “给!” “爹,甭说是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您开口,儿子都给你弄来!” “过会儿,儿子就让人将您那三……三万两银子送过来。” 户部是户部,内帑是内帑。 大明宗室的俸禄是俸禄。 朱标听到儿子真的要送来三万两银子,重视是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又瞪了儿子一眼,朱标沉着脸道:“眼看着你就要成婚了,这三万两孤要置办东西,赏给那两个丫头。” 说完之后,太子朱标就是一副自家养了十几年的猪,祸祸了别人家白菜地里的好白菜,为别家感到可惜的表情。 朱允熥好不容易从金砖地上爬了起来,搀扶住老爹的手臂:“这银子本来就是为了贴补儿子成婚之用。” 朱标立马转头,露出不相信的目光。 朱允熥认真道:“青溪九曲那边的太孙府,从儿子被册封为太孙之后就开始由户部和工部营造,耗费颇多,为儿子个人私事耗费国库,儿子总是觉得不妥。 这蹴鞠赛的盘口缴税,也算是补上这个缺口。 至于儿子成婚之用,虽然是内帑支出,可宫里头这些年哪里还有多少内帑存余,前些年都是勉强支应着朝廷,也就这两年才好转了一些。 儿子如今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算是长大了,总不能一直伸手向家里要钱,内帑还得留着给爷爷和您赏赐朝廷的有功将士,年节之用。” 从头到尾,朱允熥是绝口不提一字,自己除了以上这些目的,还有着是因为要割大明富裕士绅商贾韭菜的原因。 割韭菜的事情。 只可做不可说。 朱标却是拉住儿子的手腕,脸色严肃道:“不单单是你爷爷说的底线要守住,不可剥削百姓那所剩无几的存余。还要顾及好手尾,不可总是闹出人命的官司来。” 朱允熥忙不顾的点着头:“您就放心吧,往后那些人总是会有赢的时候,有输有赢才附和常理。但这个盘口坐庄,却总是不会输的。” 天底下就没有坐庄的庄家输钱的事情。 这是朱允熥在很久之前,血的教训。 不提也罢! 朱标见儿子已经将事情都考虑到了,也不再多说,挥挥手。 “你去吧,近来莫要再惹事,好好的守着上林苑监的红薯地,等着成婚大典办完,为你爷爷添几个皇重孙。” 朱允熥眼睛一斜:“您也想抱孙儿了吧。” 太子朱标立马两眼竖起,伸出手掌,做怒目状。 “找打!” “快滚!” …… “快!” “再快一点!” “务必在天黑之前回京入城!” 从太平府到应天城的官道驿路上,一行人驾马疾驰,头不抬起的闷着头驱马向着应天城赶路。 走在最前面手拿马鞭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顶着满脸的黑灰,穿着一身站满落灰的袍子,打马领头,不时的回头低吼两声。 几名扈从紧随在解缙身后不落半步。 一名扈从顶着干裂的嘴唇,看了一眼已经落到山顶的日头,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解学士,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应天城外了,不妨入城之事。学士一路从太平府赶回京,一口水都没喝,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解缙头也不回,一心投奔应天城:“如此大喜之事,国朝幸事,本官片刻不敢耽误!劳烦诸位再忍耐一二,入京之后,本官去太孙那位诸位请功领赏。” 几名本就口干舌燥,暴汗如雨的扈从,没能借着劝说解缙歇息的机会好让自己也歇息片刻缓缓神,只能是咬着牙继续闷头赶路。 太平府(今马鞍山市)到应天城本是路程不远。 可奈何今日事出从急,正午过后才生的喜事,确认之后解缙就点了人马要亲自回京禀告此事。 一路马不停蹄、人不喘息,就为了能再快一点赶回应天城。 解缙这时候哪里敢歇息,那可是将作监里头那位国朝头一个被封官的张匠人亲自确认的东西。 耗时累年数载,耗费无数钱粮,就为了成全此事。 知晓耗费耗时几何的解缙,心中自是清楚这事对太孙的重要性。 尤其是在自己亲眼见识到了之后,便是更加的确定。 大明。 恐怕要有一场大变革了。 至城门合上前,解缙一行人终于是马蹄振振的进了正阳门,照旧打马奔袭,到了洪武门前方才终于是勒马停下。 “文华殿行走、翰林院学士解缙有要事面奏太孙殿下。” 跟随解缙回京的扈从亮出腰牌,对着把守洪武门的禁军大声高呼。 解缙是皇宫的常客,洪武门前的禁军不敢迟疑阻拦,在打眼确认了是解缙本人之后,立马撤下宫门前的阻拦,放解缙长驱直入宫廷。 扈从们不得入内,便有禁军将士跟在后面,唯恐行色匆匆的解缙出了什么事。 “解学士您慢点,千万莫要出事。” “殿下今日就在宫中,解学士不必如此急切。” 禁军跟在解缙后面大声的劝说叮嘱着。 解缙却是充耳不闻。 一路奔袭穿过千步廊,将将到了承天门前,便见解缙脚下一软,跨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两名禁军将士连忙紧张的上前将解缙搀扶住。 “解学士您没事吧。” 解缙则是手指冲着承天门内一指:“去!快去禀报太孙,喜事!大喜事!将作监成了!事情成了!” 两名禁军将士对视一眼,心中狐疑不得。 难道是草原上的前元余孽突然都死光了? 可解学士也不管这一摊的事情啊。 解缙见两人没有反应,顿时低吼一声:“快去!” 一名禁军将士浑身一震:“你看好解学士,慢些走,我入宫禀报。” 说完之后,便闷头冲进承天门,向着午门后的皇宫大内赶去。 因解缙表现的格外急切,这禁军将士便是使出吃奶的劲,跑的是脚下生风。 穿过午门,到了皇极门广场前。 原本要半天的功夫,这禁军却是仅用了盏茶的时间。 进了宫廷重地,也就有了内侍和宫娥的身影。 几名小内侍瞧着前头的禁军竟然这般急匆匆的赶了进来,立马上前。 “生了什么事竟在宫中如此莽撞?” 禁军将士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口喘着:“解学士……解学士……快去太孙处……解学士有大喜……大喜……快去……” 几名小内侍眉头一跳。 解缙是宫中的常客,是太孙跟前的红人,是文华殿行走,是个人都知道这位往后就是大明的部堂大员候选人。 眼看着禁军将士如此焦急,小内侍们连话都没有听全,就转身向着东宫跑了过去。 小内侍们前仆后继的穿过宫门,赶往东宫。 到了东宫门前,也不管守在宫门处的同僚们问话,便急匆道:“快!快禀报殿下……解……解学士……解学士有喜!” “快传!” “快!” 解缙有喜了? 东宫的内侍们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抹狐疑。 本想求证一二,却又见过来传话的小内侍们脸色急切,也就不管其他,转身就进了东宫去寻太孙禀告消息。 此刻东宫。 朱允熥正守着空房,皱着眉,满脸无奈的看着小二十三叔朱桱在自己的面前上蹿下跳。 汤鹊清和沐彩云两人已经搬出东宫,去了城中信国公府家的宅院。 本来不是跟在汤姐姐身后就是跟在沐姐姐身后的朱桱,现在没了两个姐姐,就只好又在大侄子眼前晃悠了。 “二十三叔,你该睡觉了。” 朱允熥很无奈,这崽子当真是忘恩负义。 之前因为汤鹊清和沐彩云住进东宫,这崽子就忘了自己,成天混在两个丫头身边混吃混喝,如今都已经在向小胖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两个丫头出了宫,这崽子才想起自己来。 恨不得上天的朱桱,停了下来,歪着头眨着圆熘熘的眼珠子看向朱允熥:“以前……我睡前汤姐姐都会给我说故事的,沐姐姐也会给我做云南的小吃。” “所以你看你现在还有几颗好牙!”朱允熥满脸黑线。 朱桱现在却是不怕吓唬的了,昂着脑袋道:“沐姐姐都和我说,现在是换牙,以后还会长出来的。你以前都是骗我的!” 这小子懂得愈发的多了,哄骗不了了。 朱允熥长叹一声,然后换了一副面孔,幽幽道:“二十三叔,你知道夜猫子是什么吗?” “是什么?宫中的御猫都不可以吃,夜猫子可以吃吗?”朱桱的嘴角已经流出了一道晶莹的口水。 朱允熥伸手拍额,然后双目一瞪:“话说那夜猫子,乃是上古繁衍下来的恶兽,每每到了夜里才会出现。这个时候的夜猫子也是最饿的时候,他们不吃其他的。因为小孩子都是香香的,所以他们从上古就专门在夜晚吃那些不睡觉的又香香的小孩子!” 说完之后,朱允熥张开双臂,张大嘴巴,发出乱七八糟的野兽的低吼声。 朱桱立马双脚并拢,浑身绷紧,缩着脑袋,眼珠子向着两边转动着,似乎是想要发现躲藏在暗中的夜猫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随后曾的一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就已经是窜进了朱允熥的怀里。 “我现在就睡觉。” “快哄我睡觉!” 朱允熥嘴角一扬。 小屁孩,还吓不了你了? 轻咳一声,朱允熥看向外头:“彩蝶,带二十三叔去歇息。” 彩蝶进来将不敢伸头的朱桱给抱起离去。 朱允熥正要唤彩莲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便听外头传来了话。 “殿下,前头递话,解学士有喜。” “解缙有喜了?” 朱允熥满脸震惊的走出屋子,站在门前,看着过来禀报的内侍。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于…… 骇人听闻。 内侍垂手顿足,不知如何解释。 朱允熥却是带笑挥手:“是消息回来的,还是人回来的,孤倒是要看看,解缙解大绅到底是怎么个有喜,怀胎几月了。” 内侍这时候心中已经彻底蒙了。 自己竟然忘了问清这些缘由,都怪前头的小内侍们! 不过很快,前面又有人赶过来禀报。 “殿下,解学士已经在来东宫的路上了。” 朱允熥此刻亦是好奇不已,大手一挥:“去前头,万不能让解大绅走的太多动了胎气!” 说完之后,却又是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 只是孩子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等会儿得好好的问上一问。 第三百零六章 大时代的到来 等到宫里宫外传来阵阵暮鼓声,昭示着大明的京师应天,进入到寂静夜晚时刻的时候。 满身尘土,双手因为在承天门外摔了一跤,而带着一道道细小伤口的解缙,也终于是走进了东宫。 解缙拱手弯腰:“臣……” “大绅兄先别说话。” 朱允熥横手打断了解缙的话头,然后便双手环抱胸前,嘴里啧吧啧吧的发出声音,围着满头雾水的解缙,愣是转了好几圈。 此时东宫前殿,围了不少人。 都是听闻大名鼎鼎、未来可期的解学士竟然有喜了,而凑过来顶着伺候太孙殿下会见臣子的名头,好近距离八卦的内侍和宫娥。 众目睽睽之下,解缙不由后背发麻。 “殿下……?”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站在解缙面前,然后伸出手。 砰砰砰。 手掌拍在了解缙的肚子上。 然后只听朱允熥轻咦一声,皱紧眉头,在解缙已经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的时候。 只见朱允熥强忍着笑,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啧啧有奇道:“不是说大绅兄有喜吗?” “臣确实有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解缙,眨着双眼茫然的应了一声。 朱允熥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解缙的肚子道:“既然有喜,为何不曾显怀?” “显怀?”解缙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满脸瞬间涨红一片:“臣没有喜!” 说完之后,解缙满头的雾水,心中愈发疑惑不解起来。 怎得自己回京一趟,就变成自己有喜了。 朱允熥笑了一会儿后,指向一旁:“这趟一路从太平府赶回来,大绅兄辛苦,虽定有要事,还是先坐下歇息,喝口茶。膳食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喝了茶洗漱一番,用膳的时候大绅兄再细细道来便好。” 解缙这时候一经提醒,方才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舌根处火辣辣的胀痛。 想到自己既然已经回京入宫了,此时应天宵禁也出不了城,便坐到一旁大口让肚子里灌着茶水。 朱允熥亦是坐下,慢慢饮了一口茶,不敢多,免得夜里难以入眠。 随后才对宫人内侍吩咐道:“出去递话,让人备好随解学士回京的人,菜肴酒水管够,今夜都好好的歇息一顿。” 宫人领了命出去。 朱允熥又看向还在往肚子里灌着水的解缙,默默一笑:“宫门也落锁了,大绅兄今夜洗漱用膳之后,就宿在东宫。” 解缙却是勐的站了起来,拱手弯腰:“臣谢恩,却不敢宿于东宫,此于礼制不合。臣禀报完事由,便去文华殿前面将就一夜,没什么大碍。” 这时,前头又有人过来禀告,为解缙准备的洗漱之物备好,膳食也快要做好。 朱允熥起身拍拍解缙的肩膀:“大绅兄先去洗漱吧,万事稍后再说,不急。” …… “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东宫偏殿摆满菜肴的饭桌前,朱允熥一手叉腰一手拍着桌子,勐瞪手拿碗快的解缙大声的嚷嚷着。 朱允熥满脸的气急败坏:“那可是蒸汽机啊!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 “那代表着,咱们大明将会迎来一个伟大的大时代!” “一个独属于大明的时代!” “大绅兄啊!你早一点回来说明了,我现在就在去往太平府亲眼见一见的路上了。” 朱允熥一阵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那可是蒸汽机啊! 自己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从这东宫飞到太平府去。 一个大时代的标志物。 所具有的意义和作用,支撑起了一个宏伟庞大的时代。 然而,此刻朱允熥是如何的恼火焦急,解缙便如同等的风轻云澹。 等到朱允熥宣泄完了之后,拿着桌子上的大茶壶豪如牛饮一样。 解缙扒了了两块五花肥肉进肚,这才缓缓说道:“殿下,张匠官说了,那什么蒸汽机虽然造出来了,也施行成功,可还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一下。” 说到这里,解缙看向瞪了眼睛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朱允熥,动作缓慢平和的放下碗快,喝了一口白水,才又继续道:“等明日开了城门,臣便与殿下一同返回太平府。等赶过去之后,想来张匠官的改进也能完成,到时候殿下大可好生的看看。”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心急如焚。 蒸汽机的出现所产生的意义非同小可。 西方当初为何会抢先踏出一步,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是第一要务。 蒸汽机的出现,就是推动了生产力的进步的重要事物。 这是现代明文的心脏,是源源不断的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来源。 哪怕那个大明第一位晋升为官身的张匠人弄出来的第一台蒸汽机,定然还是最原始最简单简陋的,可只要好生改进,定然是能运用到无数的事物上去。 拥有蒸汽机加持的大明? 朱允熥觉得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解缙,就是那水浒传里的及时雨。 自己刚刚找到了红薯,开始增加大明社会物质资源,解决最根本的粮食问题,现在就来了蒸汽机这等解放生产力的东西。 只是忽的,朱允熥冷静了下来。 他定定的看向面前的解缙:“大绅兄,那张匠人是如何解决蒸汽机气密性的问题?” 如今的大明钢铁冶炼工艺,处于世界的巅峰水平,虽然还有更漫长的改进路程,无法为蒸汽机产生更强大的动力提供保障,但目下的初步应用大抵是足够。 而真正的难题是蒸汽机的气密性。 没有足够完善的气密性,蒸汽机提供的动力输出将会大打折扣。 解缙今天却是饿惨了,连续扒拉了三碗饭,这时候才进入到最后的喝汤阶段。 听到太孙问话。 将嘴里的蛋花咽进肚子里,抹了一把嘴巴,摇头开口道:“殿下,您这不是为难臣吗。张匠官他们那帮将作监的大匠们,整日折腾的东西,臣哪里能看得懂。臣这次回京前,张匠官是拍着胸脯说已经达到殿下一开始的要求了,余下臣真的不知。” 朱允熥白了解缙一眼:“算了,大绅兄你还是忙着去当你的圣人吧。” 解缙想要当心学圣人的事情,现在不少人都是知晓的。 没人觉得是戏言。 只要看看如今天下心学中人每岁成倍数的增长,所有人都能看到在不久的未来,解缙大抵是能活着做到心学圣人的位子上。 解缙偷偷的翻了个白眼。 自己必然是能成为心学圣人的。 这还用太孙殿下来说? 酒足饭饱,解缙打了个哈气,施施然振臂起身:“殿下,臣吃饱了。” 朱允熥颇为幽怨的瞪了解缙一眼。 可见解缙却是是面露困倦,想到他说的在太平府一经确认就快马赶回应天,便只能放过还要纠缠他的想法,不甘心的挥挥手。 “去吧去吧。” …… 翌日清晨,应天城伴随着三百六十五声晨钟苏醒过来。 华盖殿前穿着粗布麻衣的朱元章,双手叉腰面向前方的奉天殿,目露深思轻声开口。 “他们去了?” 一旁身穿常服的朱标点点头:“晨钟一响便出了宫,晨钟未熄就已出了城。快马加鞭之下,正午前就能赶到太平府。” 朱元章咬咬牙,啐了一声:“混小子,急急忙忙的。那解缙也跟着他有样学样,风风火火的压着宵禁回京,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 朱标笑了笑,宽慰道:“自允熥南下交趾前,太平府那边每岁就开始投入银两不下十万,逐年增长。咱们大明朝那头一位八品张匠官更是一年里有半年待在太平府,半座将作监的工匠汇集在那边,耗费钱粮无数。想来……” 朱标亦是看向巍峨奉天殿,张开双臂,做着扩胸舒展的动作。 “想来,如今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朱元章目光凝重:“今科殿试之后,晋礼部入文华殿大学士,并吏部、兵部,这件事情要提前安排下去。” 话题似乎忽然从遥远的太平府又被拉回到应天朝堂。 朱标却是侧目看向老爷子,点点头:“礼部已经传出了声音,今岁要替天子广收天下学子以为天子门生。” “自古物以稀为贵。”朱元章轻声念叨着,忽的轻笑出声:“芸芸众生,吾家之外,何来贵贱。” 天子千乘万金之躯,自是贵不可言。 朱标脸色郑重,而后道:“该与六部议事了。” 朱元章却是不急,转过身,声音则是已经传入太子耳中。 “下诏,斥秦王樉办事不力,延误社稷,罚俸三年。” 要快。 要稳。 要在自己还有一口气,还能震慑天下的时候,替儿孙们将该做的事情,该打的地基,统统都办好。 朱标默默一笑。 老爷子这是一生好强。 一辈子改不掉的。 …… “你文华殿行走的差事大概是做不了几年了。” 日上三竿,高悬头顶。 赶了一个上午路的朱允熥,终于是放慢了速度,看向身边的解缙,澹澹的说了一句。 解缙却是疑惑的转头,脸上露出好奇和狐疑。 朱允熥微微一笑:“大明已经二十年了呀。詹徽他们这帮人算是承前启后,让他们驻步稳定下来的能干之臣。只是,总掌朝堂中枢多年,或年事已高,或与朝政发展不符,荣养荣退,也要一步步的到来了。” 本来还在想着等下带太孙见到蒸汽机后的场面。 解缙听到这话顿时愣住。 大明朝又要开始新老交替了吗? 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想了想,解缙浑身一颤。 上一回朝堂权力的交替,可是让应天城血流成河的。 宰相的位子,在大明皇帝的手上成为了历史,那几年株连无数,才让皇帝的权威,真正的达到了巅峰,彻底掌握住了整个中原江山。 朱允熥默默的注视着解缙,幽幽道:“没你想的那么恐怖,大明现在是很和气的。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眼下虽然年事已高,可心气却比以往更盛,没人敢触碰老爷子的眉头。” 解缙又皱眉想了想。 似乎这两年,应天城里也确实少了些杀戮,做多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和二十五年这两年里,应天城里有过一番波折。 但很快,就随着东镇倭国,南下交趾,摊丁入亩等等事情,让朝堂上的风气逐渐的改变了很多。 解缙刚要开口。 前方则是已经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伴随着的是成群红光满脸,新高彩烈的人群从四周围了过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是太平府矿区的官吏和矿工头子们,还有在此地研究所的将作监官吏匠人等。 只是一眼,骑在马背上的朱允熥就看到人群中,脸红的和大红灯笼一样的八品官身张匠人。 “尔等辛劳此地,孤在此代朝廷,谢过尔等。” 从马背上下来,朱允熥双手合十握拳,朝着应天城的方向拜了拜。 眼前,所有人等尽数在此躬身。 “臣等/草民,为朝廷效力,职责所在,万死不辞,不敢言及辛劳。” 朱允熥面带微笑,招手示意众人起身。 而他则是目光投向众人背后的矿区。 山上山下散步着无数的太平府建阳卫官兵,矿区里则是一名名胯下裹布,赤裸上身,肤色发黑,手握镐锹钎的倭矿工。 而没有闻讯来到这里的明人矿工头子们,则是手中握着长鞭,不时在抽在虚空中,发出阵阵凌厉的响声,吓得那些倭矿工不敢保留一丝的气力去采掘矿石。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而在远处,一整片的工坊中,林立着无数喷吐黑烟的烟囱。 从中都运来的煤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将矿石融化,熔炼出矿水,经过过筛变成纯净的金属溶液。 一片矿区,却已经包含了大明如今最顶尖的钢铁工业技术。 煤炭的去硫,矿石的熔炼过筛。 乃至于,在熔炼工坊后面,还有一片叮叮当当响声不断的军械农具等钢铁生产工坊。 而在最僻静的一片最僻静的地方,也是建阳卫最是重兵把守的地方。 朱允熥二话不说,对着张匠人招招手:“那边就是研究所?带孤先去看看蒸汽机。” 太孙发话,一帮人自然不敢有二话,也不敢说要先给太孙接风洗尘。 一帮人乌泱泱的到了研究所外。 大半的人就被建阳卫官兵给拦在了外面,能进到里面的除了少数有官身的人,也就只有将作监的人了。 张匠人今天是满面红光。 自从当初因为一个约定,自己成了大明朝头一个从匠人变成有官身的匠官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巅峰。 却不想,那也仅仅是起步。 现在自己又将要引来一个新的巅峰。 张匠人喜悦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带着朱允熥进到一座重重包围的屋舍里:“殿殿殿殿下……这……这这这……这就是蒸汽机。”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伸手:“你先缓缓,孤自己看一会儿。” 说完之后,朱允熥也不管这些人,径直走到了这间屋子里唯一摆放着的巨大钢铁勐兽前。 作为大明朝第一台成功的蒸汽机。 此刻摆放在朱允熥面前的这台,尺寸远比他还要高,展臂宽,丈长。 仅仅是一眼,朱允熥就认定,这玩意至少得有数吨重。 运输是个很大的问题啊! 心中微微有些凝重,朱允熥继续打量着。 蒸汽机的图纸,当初是自己给张匠人的。 燃烧室、盛水室、出气管、动力室、做工轴等等。 将热能通过烧开水的方式,转变成为蒸汽压力,而后进入动力室经过做工轴,变成动能输出。 听起来很复杂。 可简单的蒸汽机,只要解决了这个能量转换的过程也就做够了。 看着铆钉链接的巨大管路,朱允熥挥挥手轻声道:“点火烧起来吧。” 那头刚有将作监的人要去点燃燃烧室的煤炭,就被张匠官从一旁跳出来抢下了活计。 少顷,巨大的燃烧室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朱允熥不曾急切,在场的人便也就不敢出声。 等到盛水室里发出咕噜咕噜凉水变成开水的声音,朱允熥眼前一亮。 一阵阵的响声从这台原始的蒸汽机中传出来。 那是能量在移动的声音。 而后,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那些铆钉焊接的管道借口处,挤出一缕缕的白色水汽。 最后,动力室内的做工轴开始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在外面的动力输出位置,一个转动轴则开始缓慢的转动了起来,带动着一个巨大的石磨运动了起来。 能量产生没有问题。 能量转换没有问题。 动力输出也没有问题。 朱允熥藏在衣袍下的手掌开始颤抖起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允熥压着已经如同身边蒸汽机里盛水室中一样沸腾的心声,转头看向每次开动蒸汽机后便热血沸腾的张匠人。 “如何解决蒸汽泄露问题的?” 张匠人这时候也稍稍的缓和了一些,没了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太孙时的紧张。 一瞬间就进入到了自己的专业之中。 张匠人指向那些管道和不同舱室之间的铆钉焊接的地方。 “回禀太孙,初一开始臣等所做蒸汽机,蒸汽产生之后便尽数跑了出来。” “在那之后,臣等不断的改变法子,改进工艺。” “现如今,臣等用铁片夹铜片,再加纸张,置于两个部件之间,而后以铆钉焊接,这才初步将蒸汽给封堵在蒸汽机内部。” 朱允熥点点头,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解决问题就是好法子。 他又问道:“如今已经实验了多少种运用法子。” 张匠人躬身道:“转磨、抽水、拉矿等,如今一共八种。”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朱允熥愈发满意的点着头。 蒸汽机的运用场景,需要不断的探索总结出来。 现在仅仅只是第一步。 却让朱允熥闻到了久别的高效率时代的气息。 长出一口气,朱允熥带着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站在轰鸣的屋子外面,朱允熥目光闪动的盯着不断有水蒸气钻出来的屋子。 “诸位。” “我们将有幸看到一个独属于大明的宏伟时代到来。” “届时,尔等皆为我大明功臣!” 第三百零七章 让应天开开眼 “你做的很好。” “八品绿袍不过是一个新的起点。” “朝廷在未来,会越来越重视能给朝廷带来好处,给百姓带来实惠的官员。” “好生做事,孤很希望将来看到大明的朝堂之上,能有一个青袍、甚至是仙鹤大红袍的匠官。” 仙鹤大红袍,乃大明文官一品。 张二工的眉毛一颤,眼角剧烈的抖动着,因为常年侵身将作监而变得粗糙带满茧子的双手,如同学下稚童一样紧紧的攥在一起。 啪嗒。 张二工双手一拍,屈膝跪在地上,一身因为油渍而有些发黑的绿袍不断的颤抖着。 “臣誓死效命,绝不负太孙期许!” 能从大明匠籍、一介将作监匠人,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八品绿袍的小匠官,已经是张二工平生最大的人生改变。 而如今,当他听到仙鹤大红袍的期许之时,简单的脑袋里只想着哪怕是死了也绝不叫太孙失望。 话本里,诸葛武侯在写出师表的时候,大抵便是自己现在这种心情了吧。 张二工很简单的想到了一个最贴近的比照。 只是自己不敢做武侯,也不可能成为武侯,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不再是让自家的日子过的更好,老爹老娘善终,老婆穿花衣,儿子女儿成才。 而是要当大明朝第一个仙鹤大红袍的匠官! 朱允熥就坐在一张动一下便吱吱唧唧的椅子上,面带笑容看着跪在眼前的张二工,然后抬头环顾周围的将作监官吏匠人。 “将作监这两年很辛苦,孤心中明白,这一次蒸汽机的成功,非张二工一人之功,亦有诸位辛劳。” “孤此次回京,会面圣请功,尔等皆有封赏,将作监也会再多几名绿袍匠官。” 几名将作监的小官立马心火绽放,呱唧就跪在了地上。 “臣等谢恩。” 倒是那几名匠人则是完全的呆住了。 一个八品的张二工已经是将作监的传奇了,现在他们这些人也能有一身绿袍? 解缙在一旁好笑的看着这些匠人,轻咳一声提醒道:“还不快快谢恩。” 匠人们立马跪下一片。 “小的们谢殿下恩。” 朱允熥脸上一直带着微笑,面对这些踏实做事的人,总是会少些权力利益的纠葛,多些纯粹。 他挥挥手:“张二工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忙吧,不能因为孤来了,就都陪在我这里,踏实做事,孤替你们撑腰请功。” 等到众人散去,现场只留下张二工一人面对太孙和解学士,周围只有满满当当的禁军护卫后,张二工心中不由再次紧张了起来。 朱允熥倒是善解人意,拍拍衣袍站起身:“陪孤在这边走走转转,有些话还是要与你说说的。” 张二工颤巍巍的起身,弯着腰低着头:“臣领命。” 太平府的矿藏很丰裕,不论是石料还是铜铁矿。 而在太平府,最有名的却是采石矶。 深处太平府的铜铁矿场,朱允熥自然是看不到采石矶,借此瞻仰遥想一番诗仙李白,他挑了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眼前只有那些如同蚁巢工蚁一样布满整个矿区的倭矿工,还有监工的明人矿工头子和镇守的建阳卫官兵。 “太平矿如今愈发的红火了,但还要再多些产出,蒸汽机出来了,不久之后朝廷需要更多的铜铁。” 张二工双手兜在一起,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弯腰点头:“臣领命。” 说完之后,张二工这才抬起头,看了眼矿场上的倭矿工,又小心翼翼的看向朱允熥的后背,思虑再三后才小声说道:“殿下,倭矿工的损耗太大,每日都要丧命的。臣以为,既然蒸汽机已经有了,是否可以由臣多造几台,现在太平矿使用?” 一旁的解缙皱眉转头,看向边上说出这般谏言的张二工。 朱允熥则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矿场上的倭矿工,微微侧目扫向躬身弯腰虔诚恭敬无比的张二工。 随后,朱允熥微微一笑:“张二工,太平矿想要多产出,孤会批条子,命镇倭大军今岁加派倭矿工送来。至于蒸汽机……” 为官之道是什么? 张二工此刻浑身绷紧,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的脑袋里飞快的将话本里三国的那些事情想了一遍。 然后得到了一个似乎是说书先生称之为无所不能的对答格式。 张二工又是双手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屁股高高翘起。 这样的跪拜姿势,也是说书先生提到过的。 然后,张二工就声音洪亮的说道:“殿下贤明,臣领旨遵命。” 一旁的解缙眼珠子突突,满脸的诧异。 朱允熥同样意外不已,哭笑不得。 最后,无奈的苦笑道:“谁教的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二工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直接回道:“讲三国的说书先生说的。” 朱允熥脸上一愣,然后和解缙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满脸诧异。 然后,高岗上便爆发出了洪亮的笑声。 一阵笑声之后,朱允熥抬抬手:“好了,起来吧。” 张二工趴在地上,歪着抬起头,眼睛有些艰难的看向朱允熥,在确认太孙没有说假话之后,这才谢了恩起身。 不过还是双手兜在一起,弯着腰低着头。 朱允熥平复脸色,轻声道:“往后啊,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官场上那一套不适合你,好生的做事,没有人能动你们。” “是是是,太孙说的,臣都记下了。” 朱允熥皱皱眉,摇头将这事给抛之脑后,转口道:“蒸汽机虽然做出来了,但往后还要不断的改进。气密性要提高,钢材的质量要提高,如何让蒸汽机拥有更大的力量也要去探究。” “臣领命。” “还有蒸汽机的大小,孤想了想,往后还是要分出两条路子走。一条就是往大了做,这玩意肯定是越大力量越大,母庸置疑的。但另一条路就是往小了做,不然好几千斤上万斤重的,想要送到别的地方太过麻烦。” 这些都是专业上的事情。 张二工皱眉沉吟思索着,然后迟疑道:“就像人的两条腿?” 朱允熥点点头:“是啊。孤想着,大的蒸汽机是不是能弄到诸如宝船上,往后大明的战船就是不用船帆,也能在海上自由的航行?那小的呢?” “马车!”张二工眼前一亮,然后便自顾自的说道:“可以让马车自己动起来,就和石磨一样。若是大明要建城,也能直接送到城墙上去吊起砖石。还有拉水车,往后要是哪里有了旱灾,只要将小的蒸汽机送过去,就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抽水。” 朱允熥满意的点着头,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大明,也是希望看到的匠官们的样子。 给了图纸,造出了东西还不够,这些催生着一样样新事物的人,也要去了解和探索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更多的应用途径。 倒是一旁的解缙听得是心中突突,眉头眼角一阵阵的颤抖着。 他知道蒸汽机的重要,在这太平矿上就见识过,但一个小小的蒸汽机,就能有这么多的应用,实在是他所未曾设想过的。 没有船帆的战船? 马车自己动起来? 再也不费人力的赈济旱灾? 这是任千百年以来的古今之人,也未曾设想过的事情啊! 解缙心中感慨不已。 朱允熥则是已经继续开口道:“孤会在太平矿上待几天,你们先赶着时间做一台缩小的蒸汽机,能吊起两三千斤的重物即可,孤要带回应天城,让应天城好好的开一次眼。” 张二工又是双手一啪,就要再次跪下,但立马醒悟过来,便涨红着脸低声道:“臣领命。” 指望这厮能改过来有些难,他就不是那些从会识字读书就开始学习如何当官的读书人,未曾考取功名,就整日里研究着官样为何物。 朱允熥挥挥手:“大绅兄,水泥的研制到了什么程度。” 解缙眉头微微一沉,将要开口,目光却是扫到了张二工,而后便微微一笑:“臣以为,还是让张匠官来说吧。” 花花轿子众人抬。 如今太孙明显是格外器重将作监的匠人们,寄予厚望,解缙不介意自己这个时候少出头,多让张二工露面。 仙鹤大红袍,也是有区别的。 朱允熥目光澹澹的看了一眼解缙,伸手虚点两点,便看向张二工:“既然解学士觉得你说更好,那便你来说吧。” 张二工则是有些紧张的点点头,皱着眉看了解缙一眼。 这个解学士当真是让自己为难啊。 “回太孙,如今水泥铸成的五寸厚墙,中间填充石子,已经可以硬抗火炮的轰击,数十炮才能轰垮。如果中间按照太孙的意思,先造钢筋笼子,再填充石子和水泥,可硬抗火炮轰击三十下。” 这时候,解缙才在一旁笑吟吟的附和道:“殿下,臣初见水泥不知为何物,而后每多了解,便心中震撼不已。臣从未见过有如此快速的建城法子,也从未见过能有如此坚硬的墙壁。” 应天城的城墙是怎么修建起来的? 大明现在的建城法子又是如何? 解缙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水泥却不一样了,只要添加石子搅拌,变成被太孙称之为混凝土的东西,浇灌里由木模里等待凝固就成了。天气热的时候,一夜就能凝固,便是稍微天冷一些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 若是混凝土里面再添加钢筋笼子。 将这堵墙做成应天城那样。 解缙无声的摇摇头。 不敢想不敢想。 而若是将整个九边从东到西,都用这混凝土墙堵起来。 哪里还有前元余孽年年袭扰的困扰。 朱允熥瞥了解缙一眼,已然瞧出他的想法。 轻咳一声,朱允熥开了口:“大明无惧草原,固守从来不如出击。水泥之用,当与蒸汽机结合。” 让大明变成一个整体,让所有的产出都能流通起来,才是朱允熥现在最希望做到的事情。 遍布大明的水泥路,轰鸣声不断的马车。 撸铁砍树修路,才能有前途。 解缙稍有不解,水泥又能如何与蒸汽机放在一块用。 张二工倒是挑着眉有些意动。 随后的十数日里,大明朝的当朝监国皇太孙,还真的就住在了太平矿上。 整日里,所有人都见到皇太孙如同研究所里的那帮工部和将作监的人一样,将自己弄得灰头灰脸。 中间,更是将一座锻造屋舍给炸塌了。 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将皇太孙从废物堆里救出来之后,再也没人敢让太孙亲自涉险,绝不让太孙靠近那些研究所的锻造屋舍。 一直到十数日后。 在将皇太孙、解学士,还有祖坟冒青烟的张匠官,以及两辆盖着油布,各自动用了四批高头大马才能拉动的马车,并着一众禁军官兵送上从太平府去往应天城的官道上之后。 整个太平矿上的大小官吏,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而从太平府的奏章也乘着快马,送往应天城,知晓朝堂各部司衙门,以及宫中。 华盖殿外,朱元章吹胡子瞪眼,显得格外烦躁,将跟在身边为自己整理衣裳的孙狗儿给赶走,自己动起手来。 嘴里却是骂骂咧咧的。 “竖子!” “混小子!” “去了太平府十几天没个消息,一回来就发奏章,今天要是咱看不到好东西,让他去太庙陪老二!” 跟在身边的太子朱标嘴角抽抽,低声道:“老二已经罚跪太庙十几天了,是不是该让他出来了,毕竟您这次的旨意,也是训戒他办六道改田事不利,一直不出来谁去办事……” 朱元章冷哼一声:“叫他从太庙滚出来,一起去正阳门,要是那混小子今天叫了整个朝廷去正阳门只是胡闹,就让老二带着他去太庙!” “是是是。”朱标连连点头:“您消气,既然允熥能说出是千古未有之物,那必然是有准信的,不然也不至于这般莽撞。” “千古未有也是他能说出来的?”朱元章双眼竖起,冷喝一声:“他是圣人了吗?要是拿不出来,是想在百官面前丢脸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朱标一挺腰板,伸手指地:“儿子回头就将那小王八蛋给提熘回来,狠狠的揍一顿,叫他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朱元章冷哼一声:“走走走,你先给老二那小王八蛋给老子从太庙提熘出来。” 朱标满脸赔笑:“是是是。” …… 于此同时。 整个东城的朝廷部堂官署衙门,发出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有更换衣袍,有穿靴系扣的。 所有人都在往正阳门处赶。 皇太孙今日从太平府启程回京,明传奏章和教令于各部司衙门,言称有千古未有之物要在今日,从太平府境内的太平矿运到正阳门公之于众,弘扬大明国威。 千古未有之物啊。 谁人敢这般言。 千古。 到如今,也就始皇帝才被公认称之为千古一帝。 詹徽原本正在衙门里乘凉喝茶,一听到太孙的消息,茶杯碎了,茶桌翻了,自己的靴子套翻了。 紧赶慢赶的,才和六部的其他官员会和在了一块。 “有谁知道太孙在太平矿上做了什么事情!” 当詹徽和一众官员会和之后,立马就展现出了身为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大明朝堂大老威严。 一名通政司的官员小心翼翼的上前,躬身道:“回禀詹尚书,太孙自去太平府后,那边就一直没有消息回来。上一回,还是太平矿那边请调将作监加派人手的奏章入朝。” 詹徽冷哼一声,手掌稍稍一挥,那通政司的官员就低着头退到后面。 任亨泰最近有些头疼,天知道谁将自己要扩录今科会试贡士的消息放出去的,最近整日里被一帮士林大老围堵,几乎是要将自己给骂成乱儒家根基之人了。 老子明明是要让你们多得些贡士,好让你们各家多些进士,老子成罪人了? 此刻见詹徽对今天的事情颇为意外。 任亨泰目光一转:“或许,真是太孙所言的那样,千古未有……詹尚书还是等到了正阳门,亲眼瞧见了便知道了。” 这厮今天颇为殷勤啊。 詹徽斜眼看了任老倌儿一眼,然后低声道:“吏部和都察院会共同下一道行文,严禁朝廷官员议论会试。” 任亨泰立马转头定定的看了詹徽一眼。 而后默默的拱拱手。 官绅是一体的。 禁止了官员们议论,也就等于是禁止了士绅们议论,那些士林大儒谁家不是士绅,谁家子弟门生不在朝为官。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算是解了任亨泰的燃眉之急。 随后,兵部尚书茹瑺也参与进了话题。 “宫里头今天也会去正阳门,殿下既然说出了千古未有之物的话,不论等下结果如何,到时候大伙该知道怎么做吧。” 詹徽眉头一凝:“太孙贤明仁厚,不过是去了太平矿一遭。万般有罪,皆乃下。” 任亨泰和茹瑺两人,默默点头。 “来了!” “来了!” “太孙回来了!” 正当百官到了正阳门前,后面观望着的官员们,忽的喊了起来。 众人抬头,便见正阳门外一行人,可不就是去了太平矿一趟的皇太孙嘛。 这个时候,人群的后面又传来一阵骚动。 “陛下和太子来了,都让让。” “都让让。” 正阳门外。 朱允熥一马当先,意气风发。 望向人满为患的正阳门后。 朱允熥面带笑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队伍中的那两架马车。 “应天啊。” “你们啊。” “今天便往你们开开眼。” “若是能跳出来几个理学腐儒就更好了。” 第三百零八章 万钧震京师 朱允熥是喜欢江南的。 是江南的细雨,江南的泥土,江南的沃野,还有油纸伞下的江南女子。 可他对处于江南的应天,却是复杂的感情。 在很多年前之前,尚且年少的他第一次怀着期待崇敬的心情走进这座城的时候。 他被夫子庙外那甜腻腻到反胃的梅菜扣肉给恶心到了,也被那干柴无味的鸭肉扫去了所有的食欲。 回过头,他去了秦淮河。 不见十里温柔如昔日,只是自己的钱兜子算是彻底的空了,买了一声美人笑。 再回头,已是站在那洪武门前。 然后,他只能靠笑了一声的美人,才买到了回家的票。 而如今。 夫子庙前的一碗咸菜饭就很好吃。 秦淮河也是格外的温柔。 至于洪武门…… 那些个杀气腾腾的禁军官兵,大概是整座应天城里的宵小鼠辈最不敢靠近的地方。 于是,他就想好生的守护住现在拥有这些的应天城。 从一开始,如同一条跳出水缸,进到小溪流入大江之中的鲤鱼一样。 朱允熥从洪武二十四年开始使劲的摇摆着尾巴和鱼鳍,就是为了能在这条大江的最上游做些改变。 填饱大明百姓的肚子,是首要的任务。 这件事情已经在做了,并且定然会颇有成效。 那接下来,解放生产力,用自己的双手,在大明这个巨人的身后,狠狠的托一把那巨大的屁股,让它能够将最后一步走出。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朱允熥觉得这大概需要自己用余下一声的力气去完成了。 “殿下,陛下和太子都来了。” 想要成为心学圣人,却意外有喜的解缙,骑在马背上面色有些紧张的看着黑洞洞的正阳门城门洞。 咯吱咯吱。 两辆载着缩小版蒸汽机的马车,沉重的压着车轮,碾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八匹挽马张大了嘴伸着舌头,鼻孔里蒸腾腾的往外冒着白烟热气。 “国有少年,可期可盼。” 作为大明乃至是中原,第一位被以圣旨方式赐建状元牌坊的现任礼部尚书任亨泰,站在皇帝和太子身后、百官眼前,轻声感叹着。 正阳门外,斜阳刚好。 温柔的洒在大地上,照耀在城外将将回家的年轻人身上,让身子一周散发着光芒。 慈眉善目的朱元章就站在正阳门后面最前头的位置,双手兜在一起,目光善意含笑的看着城门洞外的大孙子。 朱允熥架着马一路到了正阳门外便下了马。 如果是南征结束的常升回来,朝廷大概是要出城三十里迎接。皇帝出城门,迎凯旋之师。 而自己这一遭不过是去了一趟太平府,然后自己折腾着让老爷子还有朝廷出来开开眼。 规矩那就不能坏了。 等在正阳门后面,便不算是坏了规矩。 穿过十几米深的正阳门城门洞,朱允熥一路脚踏实地的到了老爷子面前。 啪。 朱允熥单膝着地。 “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子。今日累事烦请陛下、太子出宫,臣惶恐,却为献一千古未有之物于我大明,助大明万世太平基业。” 朱元章面含笑容,默默点头:“起来吧,臭小子愈发假正经。” 落在皇帝和储君后面的詹徽、茹瑺、任亨泰几人,悄悄的对视一眼。 太孙还能这般恭敬,大抵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到时候要是事情不顺利,自己几人也能更好一些压住杂音。 朱元章则是好奇的看着停在城门洞里的两辆马车。 虽然担忧自家混小子会不会是在夸大,可眼睛里的期待和好奇却是掩不住的。 毕竟这小子虽然是个小王八蛋,可这两年也确实是下了不少蛋的。 朱元章清清嗓子:“带回了什么东西,要不是如你所说的千古未有之物,咱就罚你和秦王一并跪太庙去!” 今天本来在太庙里头跪的好好的秦王朱樉,目光幽幽的站在一旁,双手揣在袖子里,也不嫌热,只是一个劲的对好大侄镖去幽怨的眼神。 朱允熥心有所感,微微侧目转头,就迎上了老二叔那埋怨的眼神。 出京去太平府的时候,老爷子是因老二叔办事不利,才下旨给罚去太庙跪着的。 不过回头一想,朱允熥才反应过来,老爷子这是给老二叔放了个假好生休息休息。 这两年,老二叔去太庙罚跪的次数不少。 每年总要跪那么两次。 朱允熥更是听彩蝶、彩莲两个丫头时常说起,如今只要进了太庙,就能闻到一股子鸡肉香,太庙里头的犄角旮旯地,时不时就能被负责洒扫的宫人打扫出来一堆的鸡骨头。 冲着老二叔挤挤眼,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朱允熥便对着老爷子拱手抱拳,侧过身子:“此物名叫蒸汽机,只需填充煤炭,一人操作,一经启动,便可不费半分人力,驱动、调运、转动万钧重担。” 正阳门后,朱允熥虽语气平静,却是掷地有声,好似这正阳门城门洞成了扩音室,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传入在场官员耳中。 鸦雀无声。 “不可能!” 一声高呼响起。 人群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源头。 就连站在最前面的朱元章和朱棣父子二人,也不由回头想要找出有这个胆子当众说出不可能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今年刚刚升了工部尚书职的王儁脸颊黝黑,双目之上眉头皱紧。 一下子成了全场关注,王儁却没有丝毫的胆怯。 但是举起双手,冲着朱元章和朱标作揖施礼,而后缓步上前到了朱允熥面前:“臣任工部,古今工典翻阅无数,从未见过有不费一人之力,便可撼动万钧重物的奇闻。” 朱允熥默默颔首,这位新晋的工部是在用专业知识来质疑自己。 不过,蒸汽机本来就是从未有过的东西,他自然是找不到。 王儁又说道:“固有嬴荡、项羽扛鼎,便被传颂千古,乃大力士也。未有盖过之人,足可见人力又穷时。” 这是借人类比。 朱允熥依旧面带笑容,等待着工部下面的话。 王儁微微皱眉,奇怪的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皇太孙,只以为是不是都被自己给说准了,皇太孙幡然醒悟? 那自己是不是话说的有点重了,太不给皇太孙面子了? 王儁迟疑了一下,沉吟后缓声道:“殿下定然是被太平矿那些个谄媚讨好邀功的匠官匠人给蒙骗了,他们好借此哄骗了殿下,想要升官。臣以为,朝廷当下旨申斥此般贼子。” 朱允熥忽的微微一笑。 合着自己还在想这新晋的工部,是不是个理学腐儒。 却没有想到,这货竟然是因为羡慕嫉妒恨。 大概在这位王工部心里所想的,就是一群匠人出身,又如何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不过是要在工部和将作监官员们的带领下,按图索骥,老老实实的做好朝廷交代的事情就是了。 说好听点是坐井观天。 说不好听那就是矫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然而,不等朱允熥开口。 詹徽却是哼哼一声,语气有些阴阳怪气道:“工部什么时候养成了不求证,便擅下定论的习惯了?” 王儁刚刚回头张嘴,话音还未放出。 和詹徽并肩而战的兵部尚书茹瑺亦是轻声开口:“殿下所言是与不是,都要我等看过才知。万钧如何,都在那里,称了重便都知晓了。” 王儁张张嘴,很想要引经据典几番,用自己身为工部的专业身份来反驳这两人。 却不想,吏部尚书任亨泰这时候也轻咳一声开口道:“圣人亦是说过,不曾见过的不要乱说,王尚书着相了。” 圣人说过这话? 王儁眉头皱紧,心中疑惑,可如今詹徽三人都站了出来,而在场官员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自己说话,他心中已经醒悟了过来。 自己真的是如任亨泰最后那句提醒一样,着想了呀。 王儁感激的看了任亨泰一眼,而后小心快速的从皇帝和太子的脸上扫过。 还好,这二位都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王儁当即转身,冲着朱允熥躬身作揖:“臣失言,请殿下降罪。” 朱允熥微微一笑:“工部何错之有,若是工部对这些业内之事不发一言,那才是有问题的。” 王儁目光闪烁了两下,今天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张张嘴:“臣……臣有罪……” 咳咳。 朱标终于是站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出声缓和正阳门后的气氛:“这蒸……蒸汽机的事情是否与太平矿那边的人所说一致,还需朝堂亲眼看到才能知晓,目下还是动起来吧。” 说完之后,朱标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儿子。 心里则是想着,回头还得好生教教这混小子,做人做事说话不能太满。 朱允熥点点头,对着后面的解缙和张二工招招手:“先将一台给送到正阳门上去。” 而后,朱允熥便满脸带笑的到了老爷子跟前:“爷爷,您暂且歇息一会儿,等这台蒸汽机吊上城墙,孙儿便用此物不费人力,吊起万钧重物。” 朱元章盯着大孙子看了好几眼,看不出今日这场是否是在胡闹,便挥挥手:“你且去办事吧,咱就在这里看着。” 朱允熥点头应了一声,就带着解缙和张二工,自去准备装置好将蒸汽机给弄到三丈高的正阳门城墙上去。 这头,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殷勤的带着人搬来了两把椅子。 “陛下,太子殿下,歇息一会儿吧,老奴看太孙殿下还要准备好一时。” 朱元章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臣子们:“你们自行其便吧。” 后面的百官眼看着皇帝和太子都落座了。 又看看还在城墙下带着人忙活的太孙,很显然想要将那什么蒸汽机给弄到城墙上,还得要好一会儿。 詹徽率先转头看向自家吏部跟过来的官员:“让人去工部搬凳子过来,大伙总不能都站着。” 一旁还在为自己今日莽撞了的工部尚书王儁,顿时转头皱紧眉头看向詹老倌儿。 这厮实在打击报复自己? 詹徽则是立马看了过来,老脸上不见红,乐呵呵的笑着:“工部离咱们这近嘛。” 王儁张张嘴,低声骂骂咧咧道:“你怎不去太常寺搬凳子呢。” 工部在东城洪武门东侧,太常寺在西侧,都是离着正阳门最近的衙门。 正在两人相互看不顺眼的时候。 百官忽的发出一阵哗然。 詹徽和王儁两人,立马转头环顾。 只见在正阳门城墙下面,那辆盖着油布的马车,已经被掀开。 一台估摸有四尺高,两尺半宽,五尺长的钢铁构件,沉甸甸的被放置在车厢里。 在越过城墙的光鲜照耀下,这台蒸汽机反射着独属于钢铁金属的光泽。 那些在入京的大明看来极为复杂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结构,即便此刻未曾发动,也给了在场君臣极大的视觉冲击感。 这玩意不是凡物! 虽然蒸汽机能否拉动万钧重物,可只是看着样子,没人觉得这玩意是个假把式样子货了。 “全是精铁百炼钢做成的?”詹徽亦是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声。 原本看他不顺眼的工部尚书王儁,亦是茫然的点点头:“不下三千斤重。” “耗费该有几何?” 这话是任亨泰问的。 朝堂小透明郁新低声道:“加之工时匠作耗费,不下千两。” 他刚一说完,詹徽、任亨泰几人便同时皱眉:“嗯?” 郁新一愣,而后立马又道:“这大抵是现在才给蒸汽机做出来的耗费,往后若是铺开了多做一些,匠人们熟练了,几千斤的铜铁也值不当多少银两。” 一直盯着城墙下正在忙活着要给弄到城墙上的茹瑺,则是开口道:“三千斤重,弄上城墙也不容易啊。” “是滑车(滑轮古称)!” 有工部的官员已经是伸手指向了城墙上被加起来的一组滑轮。 然后,抬起头的官员们都不由轻咦了一声。 滑车这玩意自古就有。 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是此刻被架在城墙上的滑车,却又和过往的有所不同。 只见几名匠人领着官兵,在城墙边缘搭起了一个大的钢铁架子,架子最上方又高出城墙。 架子顶部又是一个长方形,上面林林总总的分成了两组,十几个滑车轮被固定在不同的位置。 手腕粗的麻绳就从这些滑轮中间来来回回的穿过,然后一直垂落到了城墙下面来。 随后就是那些匠人带着官兵,将一支支沙包砖石给搬到城墙上。 虽然被城墙给挡住了,但城墙下的官员们大抵都是知晓,这些东西必然是用来压脚的。 “豁!动了!真的动了!” 当城墙上,两队官兵在张二工的指挥下,开始整齐的喊着口号,将两根绳索拉直绷紧,城墙下的官员们齐声倒吸凉气,惊叹不已。 而后就见这估摸有三千斤重的蒸汽机被两个绳索给吊起,脱离了马车,开始悬空上升。 “王尚书,此物也非前人所有吧。” 詹徽笑吟吟的看着城墙上的新式滑车,转头幽幽的对着身边的王儁问了一声。 王儁脸色紧绷,很是难看。 “还得看蒸汽机到底能否吊起万钧……不!能不费人力吊起三五千斤重物,老夫便自请去职!” 离着六部尚书只差半步的户部左侍郎郁新,忽的在后面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本官倒是想去工部为陛下做事了。” 王儁眉头顿时一凝,回头目光带着杀气的盯了郁新一眼。 少顷。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城墙下的官员们就看到有两根竹竿子伸出到滑车钢架两边,似乎是打开了什么纽扣。 随后就看到整个滑车架子带动着蒸汽机开始平移向城墙上。 哐当一声巨响从城墙上传来。 紧接着众人就看到大明朝那位开天辟地头一位八品匠官张二工,指挥着人又给滑轮上穿了两根绳子。 合共四根绳子一起再次降到城墙下面。 这时候,就开始有人从城墙下扛着一包包的煤炭到城墙上去。 同时还有人在城墙下,将一块巨大的钢板和四根麻绳连接在一起。 “来人,搬石块,称重,上吊装台。” 解缙从城墙上伸出了一颗脑袋,很是豪迈的冲着下面喊了一声。 于是又有人从城外运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块进来,另有人搬了秤台架子就放在正阳门前。 王儁眉头一挑,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传到了秤台前。 “三百二十斤。” “上吊装台。” “三百一十七斤。” “三百零六斤。” “三百三十斤……” “……” 每一块石头称重,王儁都亲眼核查了一遍,完全没有差错或是弄虚作假。 而一块块石头的重量,也在他的心中飞快的计算着重量。 三千斤。 三千五百斤。 过四千斤了! 五千斤了! 终于,那些人停止了搬运石块。 而完全是钢板做成的吊装台上,已经叠满了层层叠叠巨大石块。 超过五千斤的重量! 不费一人之力,就要给弄到城墙上! 万众瞩目的一刻终于是来了。 正阳门后,坐在椅子上的朱元章和朱标两人默默的对视一眼,而后伸长了脖子,看着此刻还贴在地面上的吊装台。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所有人都如同长颈鹿一样,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轰的一声。 城墙上冒出了一团黑烟。 随后,便是火焰燃烧发出的轰隆轰隆的声音。 紧接着黑烟慢慢的变成了白色的烟雾。 咯咯咯…… 吱吱吱…… 四根手腕粗的麻绳忽的一下子被绷紧,因为有韧性,在半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而后,城墙上的轰隆声越来越大,麻绳越来越紧。 冬。 一声轻响。 传遍了每个在场之人的耳中。 “离地了!” 有人大呼了一声。 而后,便是一道跌坐在地的声音传来。 随后便是一张张手掌拍在地上的声音发出。 曾的一下。 朱元章双手颤颤的撑着椅子站了起来,微微张嘴,抬头看向城墙上,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宛如观见神迹。 “真的吊起来了!” “真的起来了!” “五千斤重物,不费一人之力吊起也!” 正阳门前已经乱作一团了,好似是所有人都癔症发了。 “去!” “上城墙!” 皇帝的声音刚刚响起,百官就看到朱元章已经是健步如飞的奔向城墙楼梯。 来不及多想。 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跟在皇帝身后,意欲最先上到城墙上,好亲眼看一看神迹。 第三百零九章 大放异彩 正阳门后的城墙楼梯上,一时间除了走在最前面的皇帝,其余人已经全都乱了套。 这个时候,没人管你是什么身份。 六部尚书、五寺卿又如何? 爷们要去看亲眼看看神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靴!” “靴子!” “本官的靴子哪个狗日的扒走了!” “……” “茹瑺!管好你们兵部的人!老夫的裤子哎……” “本官的官帽呢?入他娘的,鸿胪寺的差事也有人要抢?” “入他娘的!入他娘的!都莫挨着老子!” “吏部的给老子冲!” “王儁老儿,你他娘休要栽赃我吏部。” 谁都想要亲眼瞧瞧,在这正阳门城楼上,在那一片片轰隆声中,是否真的不费一人之力,就将这五千斤的石料给吊了起来。 还是说在这一片轰鸣声中,是将城墙上几十名出力之人的口号声给遮掩住。 然而在吊装台带着那超过五千斤的石块离开地面的那一刻,答桉就已经浮现了在所有人的心头。 撒谎是一门技术活。 一个会被公示于众见真晓的事情,是撒不了谎的。 只是…… “太过骇人听闻了……” 终于以兵部尚书茹瑺带着一帮兵部的官儿,跟在皇帝身后第一个冲上城墙,脸色复杂而多变的望着眼前不远处不断喷吐着白烟轰鸣声不断的蒸汽机后,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 任亨泰双眼定定的看着蒸汽机后面那个不断转动,而带着滑车四根麻绳转动的钢铁把手,然后默默的转头看了一眼工部尚书王儁。 王儁脸上有些涨红。 让人分不出他是因为从城墙下跑到城墙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的。 任亨泰的眼神,王儁自然是看到了的。 今天已经丢人了,王儁自然也不会再去在意什么。 只见他快步到了城墙边探头看向下面。 吊装台和那五千多斤的石块还是安安稳稳的被吊上来,大概是因为实在太重,所以上升的速度并不快。 应该是为了稳住。 王儁心中念头一转,已经是越过众人,到了蒸汽机前,而后就围着蒸汽机转了好几圈。 “神奇!” “神乎其神!” “本……下官今日狂妄,还请殿下治罪。” 王儁看了一圈,最后到了朱允熥面前,低下了他的头。 朱允熥没有理会这位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的工部尚书,因为老爷子已经到自己跟前了。 “只需煤炭便可催动此物吊起重物?” 朱元章望着城墙外那四根麻绳,再看看轰鸣不断的蒸汽机。 前半生为了肚子而活,后半生为了大明而活,朱元章见识过很多人从未见识过的事物,却从没见识过这等可以称之为神物的东西。 不费丝毫人力,自行吊起五千斤的重物。 抛开最开始震惊的念头之后,朱元章率先想到的就是将这蒸汽机放大,造的更大一些。 那样,是不是上万斤也能拉扯的动了? 甚至十万斤? 朱允熥面带笑容从王儁的眼前走过,到了因为工艺问题,而让轰鸣声格外大的蒸汽机前。 他从一旁的匠人手上取过一根铁棍,对着蒸汽机底部的一个金属栓捅了进去,随后手拿铁棍用力一压,便见底部那个原本合上的一个圆形开口就被打开。 呜呜呜呜。 一声呜咽声从打开的口子窜了出来,火星和热浪撩人。 熊熊大火好似要烧开这方天地一般,精制煤炭燃烧发出阵阵响声。 朱允熥也开了口:“爷爷,这里面就是燃烧室,烧的都是煤炭,经过了处理,火能烧的更旺。” 朱元章仔仔细细的瞅着燃烧室里面看了几眼,然后抬头看向滑车架上,所有的麻绳最后都是通过几根带着一个个凹凸牙齿一样的东西连在一起,最后由蒸汽机另一头带动。 并没有人力拉动的痕迹。 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朱元章缓声道:“这蒸汽机里烧的是什么?” “烧的是开水……”朱允熥默默的说了一句,心里却有些无奈。 人类未来的历史发展,似乎就是和如何更好的烧开水较上了劲,始终没有办法脱离这件事情。 朱元章眼角一跳,眉头竖起:“烧开水?” 朱允熥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铁棍放在了蒸汽机最上面的那支不断冒着白烟的烟囱上。 而后小心翼翼的拉动了一下蒸汽机尾部的一根拉栓。 不敢拉的太多。 这个时候泄气的多了,是会出事的。 一阵呜呜的嘶鸣声响起,整根铁棍被白烟包裹住。 少顷朱允熥便将铁棍给抽了回来,他的动作很慢,就是为了能让铁棍上的水蒸气多冷却一会儿。 而后才将带着一丝丝水珠的铁棍送到了老爷子面前。 而朱允熥也已经是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在铁棍上刮了一下。 滴答。 一滴汇聚在朱允熥手指肚子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 朱元章顿时好奇心大起,夺过朱允熥手上的铁棍,如他一样伸手刮了一下。 随后,朱元章便眉开眼笑了起来。 “当真是水。” “真真神奇啊,烧开水就能拉动五千斤的重物?” 朱允熥笑了笑:“烧开水自然不可能拉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只是因为烧的开水多了,那些水蒸气又都堵在这蒸汽机里面,越来越多就有了一股子力气。 然后这股力气就会到前面的动力室推动里面的做工轴转动起来,最后才能带着外面的齿轮和连接杆拉动重物。” 朱元章全程眉头皱紧,希望自己能弄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一个缘由,这蒸汽机又到底是如何能拉起五千斤的重物。 可是最后,这位执掌大明,作用天下的皇帝,却无奈的发现。 自己听不懂。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那眉头成川的模样,便开口解释道:“爷爷,蒸汽机的作用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了这个东西。 往后我们大明不论是建造城池,还是疏通河道,等等诸如此类需要拉动重物的事情,都可以用上蒸汽机。 而不再是如以前一样,万事只能依靠征召百姓徭役,举一地乃是天下之力,才能办成一件事情。” “烧煤炭……烧煤炭……”朱元章这时候却是轻声念道了起来,随后目光一沉:“山西道的煤矿产出,如何可还够?” 说完之后,朱元章也不给朱允熥开口的机会。 转身看向已经围过来,踮着脚里三层外三层打量着蒸汽机的臣子们。 朱元章没带笑容的注视着在场的臣子们:“可都看够了?” “陛下,此乃神物啊!” “臣此生从未见过有如此力大无穷之物。” “当真是我大明之幸!” “……” 现在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蒸汽机这件事情,太孙没有说假,也没有被什么下面人给蒙骗了。 这都是真真切切的,不费一人之力,拉动万钧重物。 没有假! “上来了!上来了!” “那些石块都被吊上来了!” “当真是开眼啊。” 这时,围在外面的官员们忽的惊呼了起来。 城墙上,君臣同时侧目转头。 只见在城墙外面,由那四根手腕粗的麻绳拉扯着的吊装台已经浮现在众人眼前,台子上五千多斤的石块一个不少的堆砌在上面。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然后,众人就看到大明朝那位八品匠官,已经开始带着人在滑车架上忙活了起来。 这一次因为是近距离观看。 君臣方才看到,这滑车架上是有活扣固定的。 只要将几个活扣关上,另外几个活扣打开。 这麻绳也就不能再动分毫,而滑车轮却能够在钢架上自由的前后移动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蒸汽机发出长长的嘶鸣声,烟囱里如浪涌一样的喷吐出巨量的白色蒸汽,成柱成团的上升到天空之中。 这是在让蒸汽机停止做工,释放内部压力。 而后,一众君臣就见那满载着五千多斤石块的吊装台,在张二工的带领下,从城墙外面滑动到了城墙上,悬停在半空中。 一阵威风吹过。 吊装台便开始悠悠的小幅度摇摆着。 正阳门城墙上鸦雀无声。 朱允熥轻咳一声,目光澹澹的看向了一旁束手束脚站在蒸汽机边上的张二工。 张二工一颤,皱着眉满脸紧张兮兮的看向朱允熥。 太孙这是要自己做什么? 俺不道啊。 张二工胆怯怯的用眼角余光扫向皇帝陛下和那些个穿着大红袍的大人们。 “殿下,要不要给东西放下来……” 憋了半天,张二工终于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朱允熥忍着笑,伸手指指张二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不是还有样东西,要献给陛下还有朝中的上官们看看的吗。” 听到提醒,张二工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他脸色紧张的看向朱元章,缩着脑袋抱着双手:“陛……陛下……臣还有一台……一台蒸汽机,要……要给陛下看看的。” 朱元章脸上尽是善意的笑容。 这个张二工如今是有了八品的官身,却根本就没有一个官样子。 在朝廷里,这不是好事。 但在自己面前,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朱元章哈哈一笑:“咱自然是要看的,只是看之前,咱还有几句话要对你的这些上官们说道说道的。” 张二工点点头,也不懂什么君前礼仪。 竟然是自顾自己,逃一样的窜到了蒸汽机的另一边。 然后就见这厮已经是指挥着手下的匠人们,开始将那五千斤的石块要往城墙下放回去。 而朱元章也已经是转身看向了百官。 “这烧着煤炭的蒸汽机,也都看清楚了吧。” 群臣躬身作揖:“看清了。” 朱元章哼哼道:“咱看这蒸汽机,烧起煤炭,却是用的不少啊。” 群臣低头,看着散落在城墙上黑黝黝的煤炭渣滓。 皇帝从来都不会和自己的臣子们说废话。 所以,陛下是在嫌弃这蒸汽机开动之后,耗费太大? 正在众人纠结皇帝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兵部尚书茹瑺已经是站了出来:“臣启奏陛下,臣观蒸汽机皆以煤炭驱使,不费一丝人力,当为中原千古未有之物,我大明又将手握一件利器,惠及天下。 臣谏言,朝廷当下旨督促镇倭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加征倭矿工入朝,往山西道各处煤矿,扩采煤矿,为我大明日后千万台蒸汽机开动之用。” 说完之后,茹瑺便澹澹的看了一眼身边方才仅仅只来得及迈出一只脚,却被自己抢先了的詹徽。 詹徽心中微微一叹。 皇帝就不可能将蒸汽机给封存起来,依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陛下定然是要大力采用蒸汽机的。 那么陛下屡屡提及蒸汽机烧煤炭的事情。 那自然是在担忧将来大明可能会缺少煤炭供应蒸汽机使用的。 可倭矿工在大明又是个怎样的光景? 这在朝堂上就不是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整个大明一十三道,见过有除了山西道之外,哪一道官员,会以当年又用死用废了多少倭矿工为功,并且向吏部说明政绩的。 整个大明就没有第二个地方! 朱元章则是满脸含笑,大手一挥:“既然朝廷都这般要求,便拟旨发往镇倭大将军处吧。” 说完之后,老爷子也不给这些人继续说下的机会,对着张二工招招手,竟然是带着这位八品匠官往城墙下走去。 留下百官在城墙上面面相觑。 怎得,朝廷里头不是才就一个兵部尚书开了口吗,什么时候就整个朝廷都这样要求了。 朱允熥优哉游哉的从众人身边路过,澹澹的开口道:“诸位,下去吧,张二工可是还有另一样好东西要献上来的。” 等众人从城墙上下去的时候。 被朱元章先带下城墙的张二工,已经会事情都给准备妥当了。 而这个时候,张二工大概也瞧出来皇帝陛下不是吃人的,紧张的神色也不曾再显露出来。 “陛下,这台蒸汽机臣等做了另一样改进,虽然不能直接将重物从城墙上吊起来,但却可以拉着这五千斤的石块,去到任何有路连通的地方。” 从城墙上走下来的朱允熥看到张二工已经能够从容的应对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 朱元章看着另一辆掀开油布,这才发现这家马车和旁的马车有所不同。 前面的马匹已经被带走。 取而代之的是更长的车厢,且有五个轮子。 后面四个轮子两两相对,分布左右。前面独有一个轮子,由一根铁杆子伸出到车厢上面,而后又有一根横着的铁杆子连在一起。 而在车厢的中间位置,则是放着另外一台蒸汽机,相较于城墙上的那台蒸汽机又小了一些,且旁边还放着一筐子的煤炭。 至于先前被吊上城墙的石块,这时候也分布在这台蒸汽机前后。 朱元章很是好奇的询问道:“不用牛马,就能让这……马车动起来?” 皇帝有些迟疑,没有了马拉车的东西,还能叫做马车吗? 被皇帝这么一质疑,原本已经能够从容应对的张二工,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朱允熥无奈的翻翻白眼,看来往后还是往这厮老老实实的干实事吧。 他只能是自己上前:“爷爷,您看这辆车下面,后面四个轮子都是和上面的蒸汽机连在一块儿的。就像……刚刚城墙上的那台蒸汽机一样。” 说道这里,朱元章眼前一亮:“你是说,这台蒸汽机,也是能带动这辆车动起来?车轮就和那滑车轮一样的道理?”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圣明无过爷爷,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爷爷不能够想明白的。” 朱元章笑容满脸的伸手拍向朱允熥的脑袋,瞧着这混小子竟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将脑袋伸过来,立马停了下来,冷哼一声:“整日里没个正形!快让这马车动起来,咱要好生看看!” 若是大明朝一辆马车就能运送五千斤的东西,从应天到九边便不再只能首重运河和海运了,原本不受重视的官道运输也将再一次的焕发新生。 甚至,在没有运河和海洋的九边塞外,也将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这是朱元章在看到眼前这架已经装载了五千斤石块的马车第一眼后,所想到的最大的好处。 “好嘞……” 朱允熥拖长了声音,就对着张二工招招手,两人站在马车最前面那个横杆后面,一人抓着横杆的一端。 张二工刚要回头将已经烧了半天开水的蒸汽机给启动起来。 却被眼前跳上来的一道身影给拦住。 只见原本还站在地上的朱元章,这时候已经是满脸期待的盯着张二工一个劲的看。 张二工连忙低下头:“陛……陛下……” 朱元章和颜悦色:“张卿,你下去,咱和太孙驾车。” 张二工茫然了一下,随后便点点头。这如何驾车,太孙是最知晓的,自己还是跟着太孙学的呢。 随后,便跳下马车。 可朱元章这么一下子,却是吓得周围的百官们心惊胆战,纷纷围了上来。 “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乃是千乘万金之躯,万不可轻易驾车啊。” “臣愿为陛下代劳,求证此车。” “还请陛下三思,以大明社稷为重。” 朱允熥回头看了眼老爷子,其实他很期待能让老爷子亲自亲手的接触到这些新生的事物。 不过一切都要看老爷子会不会听这些臣子们的话了。 第三百一十章 陛下驾的是什么车 此时朱元章的眼睛里满是光彩。 身体里,因为年迈而逐渐缓慢冷却下来的血液,似乎再一次的沸腾了起来。 一如当年刚刚入主应天城,自称吴王,却面对着江东江西两方挤压之时,明明是危机重重,却永不服输、斗志昂扬的样子。 充斥在朱元章耳边的臣子们的叫喊声,他充耳不闻,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大孙子:“此物,当如何驱动?” 朱允熥指着最开始张二工想要去拉动的拉杆:“爷爷只要将这拉杆拉出来即可。” 朱元章搓搓双手,抓住拉杆用力一拉。 在拉杆的尽头,蒸汽机内部传来一声闷响。 虽然,车子下面便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车子一阵晃动,朱元章身子亦是一个不稳,下意识的张开双手,半蹲下来保持平衡。 而最前头的朱允熥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双手抓住眼前的方向横杆,用力将车头调整到正阳门外的方向。 “艹!忘了挂在空挡上!” 朱允熥低骂一声,看着横杆下面被放置在四个并列凹凸槽第二个凹槽内的另外一根矮竖杆。双手也是紧紧的抓着横杆不敢放松,没有助力,调整方向就只能全靠大力。 还在正阳门里面,朱允熥不敢放松,全心贯注的纠正着蒸汽车的方向。 而在周围百官惊恐的眼睛里。 却是看到原本还压着五千多斤重物的马车,忽的一颤。 在皇帝将那个拉杆给拉动之后。 整架马车就不受控制的窜了出去,而太孙则是咬紧了牙关,紧绷着脸在那转动马车前面的方向。 随后,整个车子就像是个大耗子一样冲着正阳门外冲了出去。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白雾和一片尘土。 “护驾!” “快去护驾!” 也不知道是谁,忽的在正阳门后大喊了一声。 虽然,就有好几名老倌儿冲到了随架出宫的禁军统领面前。 老倌儿虽然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可此时抓住禁军统领的战甲,却好似有力拔泰山的气势,一阵摇晃快要将可怜的不敢有过分举动唯恐碰散了这帮老倌儿的禁军统领给摇晕。 “快!带着人骑快马!” “万万不敢让陛下和殿下二人出了事。” “若是有事,你们禁军一个都逃不了!” 几名老倌儿终于是松开了禁军统领,推搡着要求他们赶紧带人出城赶上已经一熘烟窜出城,目下早已看不见背影的皇帝陛下和太孙殿下。 詹徽几人也是簇拥在太子朱标身边,目光担忧而又心安的盯着太子。 还好,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谦谦君子,秉性稳重。 “老爷子和那兔崽子竟然也不等孤上车……属实可恶!” 朱标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望着城外管道上的白烟和飞扬起来的尘土,低声不满的念叨着。 ??? 詹徽几人彻底哑然。 “来人,禁军!在此护卫太子。诸位随老夫出城去寻陛下。” 詹徽瞧着朱标也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不敢耽搁,叫了禁军护住对方,便大手一挥领着乌泱泱一帮官员就要出城。 等他走到了城门洞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腿儿着出城的。 啪! 詹徽抬手就对着一旁的官兵脑瓜子勐拍一掌:“还不快去寻了车轿马匹过来!” 官兵们不敢耽误这帮大老的要求,却又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整个正阳门前,因为皇帝陛下这么一个突袭,乱作一团。 …… 风。 是风的模样。 正阳门外的管道上,朱元章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车上的石块,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他看的清楚,大孙子将前面那根竖杆给摆进了最右边的凹槽里面,然后自己的衣袍就迎风飘扬,即便正值盛夏,却让他有股子凉快感。 脚下是不时传来的颠簸感,却连续但却不比马车那样剧烈,很舒缓,让人有些足够的心理准备。 很是微妙的感觉。 脚下这架车,虽不如骑在马背上奔驰来的快,但又比寻常马车走的快。 最为重要的是…… 朱元章默默回头看着轰鸣声不断,且带着一道烟柱的蒸汽机。 不费一丝人力畜力,便可自动之。 而五千斤的石料,就在自己的掌下。 朱元章的目光愈发深邃幽远,最后回头看向还在前面驾驭这辆车的朱允熥。 这一切,都是自家这个大孙子带来的呀。 “爷爷。” “爷爷?” “爷爷!” 朱允熥回头看向老爷子,连连呼唤着,皱起眉头。 朱元章眼神恍忽了一下:“嗯啊?怎么了?” 朱允熥挪挪车:“爷爷,炉子里得加煤炭了。” 朱元章闻声老脸一黑,混小子竟然差遣起自己来了。 冷哼一声,朱元章上前踢了朱允熥一脚:“挪开,咱来驾车,你小子自己去添煤。” 朱允熥无奈的偷偷翻了个白眼,有些担心道:“爷爷,您会开这玩意吗?” 啪嗒。 朱元章抬手就是一巴掌,吹胡子瞪眼道:“什么开不开的,咱不会你不能教会了咱?” 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是大明的皇帝呢。 还是开国皇帝的那种。 朱允熥只得是让出位置,示意老爷子抓住横杆两端。 “这横杆就是操纵方向的,往哪边推就向着哪边走,不过得注意幅度。往后若是得空,孙儿想带着张二工他们将这横杆再给改进的轻便一些。” “这个横杆,孙儿称之为档位,左一乃是空挡,进到此处车也就能停下来,右一最快。” 朱元章此时手中掌握着横杆,如同得了玩具的孩童,眼花缭乱的乱看一通,不时的点点头。 随后又在朱允熥的注视下,由着他操纵了一段时间,这才让朱允熥偏偏放下心来。 “那爷爷您可得慢些,咱爷孙两的性命,可都掌在您手上了。” 朱允熥拱拱手,去铲煤之前还是不忘叮嘱一句。 临了了,还偏偏的将档位竖杆给推到最低档上去,这才赶到了后头去铲煤。 朱元章撇撇嘴:“臭小子,絮絮叨叨,啰里吧嗦一大堆。” 念叨完之后,眼睛瞧着被朱允熥推到最低档的竖杆,不由又是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卡卡两下。 档位就被朱元章给推到了最高档上。 已经打开蒸汽机燃烧室,往里面铲煤的朱允熥手拿铁锹,身子一个晃荡,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被老爷子推到最高档位上的竖杆,无奈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笑一声。 将燃烧室里的煤炭加足,朱允熥又打开盛水室的一个口子,提了一桶预备在车上的水给灌了进去。 顷刻间,车子的速度就缓慢了下来。 “小子,怎么回事?” 车速刚刚慢下来,朱允熥就听到前头的老爷子喊了一声。 赶忙将盛水室的口子关上,朱允熥胡乱擦擦手,就赶回到老爷子身边。 朱允熥面带忧虑:“爷爷,您不带亲军,只身一人离京,恐怕朝中的大臣们等下会来劝谏的。” 加了煤炭,又加了水的蒸汽机,再一次慢慢的迸发出强劲的动力。 速度也重新快了起来。 朱元章斜觑一眼,毫不在意道:“我家皇孙乃征战破城之勇,咱何时只身一人?” 这时候来一伙绿林豪强拦路打劫,看您还会不会这么说。 朱允熥低着头:“于理不合,回头都察院和言道,恐怕是要弹劾的。” 朱元章冷哼一声,双手用力拉扯横杆。 在朱允熥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载着数千斤重物的车子就很是丝滑的在官道上绕过一个弯道。 朱允熥想着周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老爷子已经带着自己到了神烈山东麓。 不等他想要劝说老爷子歇息一会儿,远处官道旁就有一队打着旗号的队伍让到了路边。 “那是……” “那是陛下和太孙!” “怎得这二位在这里出现了?” 一家刚刚回京的勋贵,站在路边满目诧异。 皇帝和太孙单独出京,这事情可不常见。 “陛下驾的是什么车?” “竟然不用牛马就能跑动起来?” 没有牛马牵引的蒸汽机车,在如今的大明,自然是稀奇玩意。 还不等这家勋贵疑惑,试图弄清楚事情缘由,朱元章已经主动将档位放到了最低档上,蒸汽机车的速度也就慢慢降低。 “臣等参见陛下,皇太孙殿下。” 回京的勋贵一家跪在路边,口中高呼。 朱元章则是慢悠悠的驾着车行到对方一行人旁边,车不曾停下,只是开口道:“给后面跟上来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说声,朕无事。” 还不等这些人领旨,朱元章驾驭的蒸汽机车已经是继续向前离去。 “臣等领命。” 望着驾车远去的皇帝和太孙,此处勋贵一脸茫然,却又不敢抗旨,只好继续等在路边,等着后面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赶过来。 …… “你小子接手吧。” 终于,车上的朱元章有些乏味的摆摆手,让出了驾驶的位置。 随后还补了一句:“这横杆忒是费力,还得走一路站一路,往后或是能加个座位才好。” 朱允熥接手车子后,保持低速等待着禁军赶过来,点头道:“这已经在张二工后面改进的计划之中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还有一处,这车子也不能说只在天晴时用,前头后面都要加个车厢或是盖子。不然,若是大雨大雪,人和货物岂不是都要完蛋?” 说起这些,朱元章便一时满是想法。 “还得分出是载人还是拉货。载人自然是要做的更精致一些,爷爷见这车子走在路上不甚颠簸,颇为神奇,不知能否再舒适一些。” “若是拉货,那就是更结实一点,应天周边都是官道,阡陌交通平坦,可若是南方亦或是九边呢?” “另外,此车能否改为大军冲阵之用?便如武刚车一般,只是速度还要更快一些,成百上千辆车,以排山倒海之势凿穿冲垮敌阵?” 朱元章的思路从民用一路发散到军用,越说越是激动,双目放光。 朱允熥亦是惊讶不已。 这可不就是坦克嘛! 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产物,都是从战争开始的,军事上的技术应用和迭代,才是最快速的。 瞬息之间的事情。 就连朱允熥也不禁畅想起,大明的将士们,开动着成百上千的钢铁蒸汽车,奔驰在九边塞外的荒芜草原之上。 那该是何等的宏伟场面。 不过,现实还是得要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如今的蒸汽机并不足以支撑起疆场冲阵的强度,不过孙儿有信心,大明未来必然不会再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去凿开敌人的军阵。” 朱元章亦是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爷爷啊,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大明和你们一起茁壮的成长。” “爷爷不急,爷爷还有时间,还能看着你们长成参天大树。” 朱允熥因为老爷子的这番话,心中有些触动。 抬头看向前方的官道,不知何时,爷孙两人已经是驾车到了长江边。 朱允熥默默的将档位给推到了空挡上,身后的蒸汽机传来一阵机关轴承齿轮罢工的响动。 他又转身到了蒸汽机前,上下捣鼓了两下,蒸汽机顶部的烟囱便呜呜呜的向外源源不断的喷吐着白色的水蒸气。 很快,一朵硕大洁白的云彩,就伴随着清风,徐徐的升高,爬向碧蓝的天空。 最后。 朱允熥这才双手撑地,悬坐在车架的边缘,两腿自然的微微前后弹动着。 而他也外头后仰,看向了站在身后的朱元章。 “爷爷,大明会越来越兴旺太平的。” 朱元章双手叉腰,面朝奔腾不息千年之久的中原大江,挺起胸膛,脸上是昭昭青史写不尽的自豪。 “至此,见古人所见大江。” “朕已平生无憾。” 最后一句话,朱元章是双眸烁烁的盯着朱允熥所说。 朱允熥则是微微一笑:“爷爷,咱们大明的百姓可还没有人人都能吃饱肚子呢。” 朱元章亦是面带笑容,反问一句:“爷爷和大明还有你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元章伸出手掌,撑在朱允熥的肩膀之上,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弯腰屈身,如同朱允熥一般悬坐在车架边缘。 “近来,爷爷时常午夜梦醒。” 朱允熥歪着头,从侧面看过去,老爷子的脸上已经有几点斑驳的岁月留痕。 苍苍白发,已经让这位大明的开国君王,华夏正统的重塑者,悄无声息的变成了老人。 岁月无痕。 只因人间处处有迹可寻。 朱允熥这时候充当了一个很好的旁听者,安安静静的陪伴在这位老人身边。 朱元章轻叹一声:“每每夙夜醒来,爷爷眼前总是能见到多年前的人和事,看到天下生灵凄惨的场面,听到黎民哀嚎的声音。 辗转之后,又想到昔日故友,如今大抵都已转世为人,为我大明子民。昔陈友谅、张士诚等,如今也定然是享我大明昌运。 于是,爷爷便愈发睡不着,难以入眠。” 朱元章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怆然。 他转头看向朱允熥的时候,却已经是面带笑容,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颊。 “所以啊,爷爷每日都在害怕,怕那些人又会回来,怕天下又回到那时候,百姓又会再次陷入到天灾人祸的境地。 因为怕,爷爷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有咱们家的敌人,也有咱们家的亲友,爷爷杀淮右功臣,杀天下腐儒,杀贪官污吏。洪武二十七年,爷爷下旨聚兵北征十一次,不过杀尽前元,却也让塞外草原血流成河。” 朱允熥沉声附和道:“爷爷便是我大明的定国神器,亦是天下苍生之福。” “古今何人能称神器?”朱元章哈哈大笑着摇头,而后神色一沉:“往后,你要记住。这天底下,只要有违社稷基业,谁人皆可杀。唯有一条,宽待百姓,哪怕天下动乱,只要你能让百姓有一口吃的,你的位子就无人可以撼动,我家之于天下,也自不会更替。” 当朱元章刚刚说完最后这番话的时候,后面的官道上,已经是一片马蹄阵阵。 无数官员则是骑在马背上或是乘轿,乱糟糟一团的冲着这边乱喊一通。 “陛下!” “陛下!” “陛下今日之举,与国不妥也。” “臣等还请陛下往后以圣体为要。” “……” 朱元章仅仅只是偏头看了一眼,便看向眼前的朱允熥,手掌轻柔的拍拍朱允熥的头顶:“爷爷的话,可都记住了?” 朱允熥嘴唇紧抿,重重的点头。 “如此就好啊!” 朱元章长叹感慨一声,手掌已然是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身子稍稍一动,便已经双脚站在了官道上。 而恰好的是,刚刚这一幕被紧赶慢赶,终于带着乌泱泱一片禁军官兵过来的詹徽等朝堂官员所看到。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虽然没有听到皇帝和太孙说了什么。 但仅仅只是看到这一幕,就足够让百官产生无数的遐想。 朱允熥坐在车架上,转头看向这些赶来的百官。 大概,在爷爷心中,只要社稷不定,这些人也是可以舍弃的,犹如壮士断臂,关公刮骨。 冬冬。 朱允熥双手撑在车架上,身子向前发力,双脚就稳稳地站在了官道上。 此时,百官们已经是紧张兮兮的将爷孙俩给团团围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劝谏皇帝,往后万不可轻易只身于外。 朱元章已经是大手一挥,脸色微红,满面喜悦。 “今日朕窥见千古未有之物,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器。” “此般功劳,不可不赏有功之人。” 朱允熥含笑站在老爷子身边,适时高声开口:“张二工及户部、将作监有功之人,上前。” 第三百一十一章 孤为你们撑腰 先前在正阳门外,张二工被皇帝给赶下蒸汽车,然后看着皇帝和太孙驾车扬长而去。 后面百官带着禁军出城护卫皇帝安危,张二工自然也带着人跟了出来。 他们倒不是怕皇帝出事。 在张二工他们这些人心里面,皇帝在这应天城,还不是如同在自家院子里,城里城外都是皇帝家的佃户,而如今这位皇帝又是难得对百姓好的人。 谁会闲着没事,要去害了这么一个好皇帝。 他们倒是因为担心蒸汽车跑的太远,要是出了问题,没有他们在,总不能让太孙去修车吧。 再者说,要是车子坏了,伤着了皇帝,那蒸汽机就很可能要就此被封存了。 那自己的仙鹤大红袍,大概也就要飞走了。 便是本着这样的想法,张二工带着一帮将作监的匠人,又没有轿子,也没有马匹,只能是出城后有个看不过去的工部官员,从一旁的庄子上为张二工他们借来了几头驴,这才往他们悬在后面一起赶了过来。 也正是因此。 当朱允熥在人群之中,高声的呼唤着要张二工他们上前听封领赏的时候,还要经过重重官员的传话,最后才传到了在人群最外面的张二工等人耳中。 围着朱元章和朱允熥两人的重重官员,依着朝堂品级往外扩散。 不用特别的分别,只要看着这些花花绿绿颜色不同、胸前胸后补子不一的身着常服的官员们,就能看出站位的政治性。 穿着大红袍绣着锦鸡、孔雀、云雁的是朝堂各部司衙门的正印堂官,各部司侍郎及五寺卿等。 仙鹤大红袍是一个没有。 再往下,便是青袍的白鹇、鹭鸶、鸂鶒,这些是朝廷的中间层官员。 后面一大帮数量最为庞大的绿袍黄鹂和鹌鹑。 同样是个绿头苍蝇的张二工听到皇帝和太孙召见,立马举起右手,高喊一声:“臣在。” 随后便满脸笑容的看着眼前的其他绿头苍蝇们,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并不白的牙齿。 这群京城里的绿头苍蝇们微微皱眉,却还是默不作声的垂抱着双手,给张二工和其他匠人们让出了一条口子。 到了青袍官员们的范围。 张二工便见这些人目露羡慕,亦或是眼底带着些不满。 这一次,张二工颔首低头,举起双臂拱拱手:“诸位上官。” 念叨一声,张二工抱着双拳抖了抖。 如此举动之后,这些挡在张二工等匠人面前的青袍官员们,方才面无表情的结群退后,将口子让出到了那些大红袍上官们跟前。 张二工此刻的心理路程很是复杂。 从百官的最外围,穿过那些绿袍、青袍,所带来的直面感触,是他从来就没有经历过的。 哪怕是当初,自己跪在地上,领到朝廷送来的赐予自己八品匠官的旨意时。那些在将作监的官员们,所表现出来的诧异和不理解。 以上这些,依旧不能和今日的遭遇可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有一种变化在自己的身体里正在发生着。 可是张二工并不懂,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 自己只是一个原本该一辈子当匠人,自己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要当一个匠人的命。 成为匠官,就是一个天降鸿运的事情,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 张二工不懂这些朝廷里上官们的事情和道理。 和自己差不多的官员们,对自己是漠然的,大概和陛下要赏赐自己有关。 那些青袍上官对自己不满和敌视,大概也是因为自己要得到赏赐有关。 张二工如此单纯的认为着。 并且,他认为眼前这最后一道大红袍们的人墙阻拦,大概会比青袍上官们更加的艰难。 张二工带着身后的匠人们,鞠偻着腰,拱着手,不论心中如何想,脸上都是一团和气。 “诸位老大人。” 张二工刚刚开口,挡在他眼前的一名胸前绣着鸂鶒的四品官员便立马笑面相迎。 “张匠官,恭喜恭喜啊。” 张二工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愣,然后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老大人客气。” 脸上的笑容,和张二工此刻心中的疑惑,形成了显明的对比。 往下走去。 张二工和一众匠人耳边的祝贺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本官祝贺张匠官仕途坦荡!” “恭祝张匠官。” “贺喜贺喜啊!” “回头,张匠官可要与本部衙门多多来往。” “张匠官日后若有需要,尽管与本部说。” “本官道喜了。” “……” 耳畔窃窃,此间种种,让张二工恍若隔世,与须臾之前好似不在同一个世界。 大红袍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让张二工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前后差别。 他的眼前,就忽的豁然开朗。 带着已经挤压的快要麻木的笑脸,张二工缓缓抬起头。 是陛下那和煦仁慈的笑容,还有站在陛下身边,目光闪烁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兴的皇太孙殿下。 啪嗒。 张二工一如既往的屈膝跪拜在了地上。 “臣将作监张二工,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太孙殿下。” “草民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太孙殿下。” 跟在张二工身后的一众匠人们,亦是有样学样的跪拜在地上。 “好好好,都起来吧。”朱元章满面红光,只要看着眼前这些双手黝黑,指甲缝里带着污渍的匠官和匠人,他就觉得分外的高兴。 张二工却是格外的规矩,或者说是谦卑恭敬。 “臣谢恩。” 而后,才带着匠人们站起身,腰却还是压得足足的。 朱元章连连轻笑:“咱可还没有赏你们,哪来的谢恩,等朕赏了,再谢恩也不迟。” 这是皇帝的玩笑话,张二工能分得清这个,低着头憨憨的笑着。 朱允熥在一旁亦是脸色轻松道:“此次蒸汽机的研制造出,全赖张二工等人不辞辛苦,夙夜不眠,夜以继日,在有过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方才做成此事,居功甚伟,与国大功。” “利民利国之举,咱向来不吝赏赐。”朱元章笑语着,将事情基调给定了下来。 然而正值此时。 吏科都给事中魏樊却是从百官人群中走了出来。 “臣吏科都给事中魏樊,有谏言奏。” 朱元章闻声,眼角微微一缩,而后依旧是面带笑容的看向吏科都给事中魏樊。 六科言官是一个庞大的群体,非三两人,职权上也几乎和都察院的御史们等同。 而吏科言官,则是拥有着等属于吏部的谏奏之权。 现在谁都能看得出,陛下要给张二工等人升官封赏。 那魏樊这个吏科都给事中,自然是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 除了他,吏科还有两名左右给事中、四名给事中,对此事同样拥有着说话的资格。 魏樊脸颊消瘦,眉峰犀利,双目如刀似剑。 见皇帝并未禁止他开口。 魏樊便沉声说道:“蒸汽机之事,今日臣等已伴圣驾观之。力能吊运万钧重物,速能畅通万钧货物,实乃千古未有之物,大明举国之幸,臣为之贺。” 这位总掌吏科言道的都给事中一开口,开篇并无半分的偏驳。 然而下一刻。 魏樊话锋却是一转:“臣观今日,太孙于此事,似乎有奇功也。若无殿下全力相助,此事绝无成功之日,亦无我大明首位匠官之事。 臣以为,若论封赏,当以太孙殿下为首功,陛下可大加赏赐,以示圣恩浩荡公正。张匠官及余者匠人,朝廷当厚赏,赐予田地宅院金银,用以激励其志。 朝廷也应以张匠官等人之事,传晓百官诸匠工,不可使张匠官等人之功埋没。” 当魏樊的话说完之后,便见人群之中,今日出城来到此地的吏科言官纷纷走了出来。 “臣等附议。” 低着头的张二工听到了这位是什么吏科的上官话里的意思。 他们不希望自己被升官,只希望皇帝陛下赏赐些田地宅院金银给自己。 张二工觉得自己理解的是对的,是正确无误的。 魏樊等人就是在阻止老爷子给张二工他们升官。 朱允熥不用思考,便了然了这些人的诉求,目光澹澹的从这些人的身上扫过。 随后,他看向了詹徽这些红袍大员们。 在詹徽这位吏部尚书的嘴唇微微一抖,将要张开的时候。 朱允熥踏出一步:“孤无功,唯识人善用,或可自居。然蒸汽机制成之功……” 他停顿了一下,转身拱手面朝老爷子。 “臣以为,陛下当为张二工等人封升官职,以兹鼓励,以示公正,彰显我皇陛下治国圣明。”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斜觎魏樊等人,最后目光定在了詹徽这几名朝廷部堂大员脸上。 他已经摆明了立场,就是要为张二工等人求得升官封官。 詹徽的嘴唇微微的抖动着,最后微微张开,好似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随后,他便与任亨泰、郁新、茹瑺、王儁等人,不约而同的拱手作揖:“臣等附议。” 这句话,便是他刚刚想要说的话。 只是说的时机不一样,所代表的意义也就不一样了。 在太孙说话前后说出这句话,便是两种意思。 詹徽在心中微微一叹。 大明朝的官是越来越难当了。 不管詹徽等朝堂文官们在心中如何感叹。 朱元章在太孙和朝廷部堂大员们都明确表示赞同的情况下,自然是表现出了皇帝应该有的从善如流的样子。 只见他大手一挥,目光一沉,看向张二工等人。 “兹有大明匠官张二工,携匠人数众,制蒸汽机,与国有大功。授承事郎,领正七品大匠师职,凡一应匠人,授将仕左郎,从九品匠官职。朝廷另有田地宅院赏赐,并金银发放。” 朱元章的赏赐说完之后。 张二工已经激动的两腿打颤,在他身后的匠人们更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而激动的无以复加,全然忘了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的张二工,更是在身后的匠人同伴拉扯下,才反应过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圣明万岁。” 张二工他们几人的声音已经被喊得破了音,却无法道清他们心中的激动和震惊。 自己终于向着仙鹤大红袍又靠近了一步。 自己现在不是绿头苍蝇的八品小官了。 俺张二工现在是能穿青衣(非戏子)绣鸂鶒的七品官了! 鸂鶒是什么? 张二工忽的脑袋发懵,七品官的补子他听说书先生讲过,只知道读音却不知道究竟为何物。 然而激动的也只有张二工他们这些人。 当这个出身匠籍的人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便察觉出了身后的‘同僚’们的沉默。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张二工终于是的胆子大了一些,悄悄的探头看向后面。 原本那些还在为自己道喜的大红袍老大人们,这个时候尽数沉默不语,脸色平静,不发一言。 似乎。 朝堂并不如自己幻想过无数遍的场面一样。 “都起来吧,再跪着,陛下都要回宫了。” 朱允熥看着这些大概在詹徽这些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心中,只能算作是幸臣的匠官们,面带微笑的轻声开口。 张二工在发现身后‘同僚’们的反应之后,心中也少了些原本有的激动,带着同僚匠官们起了身。 朱元章这时候虽然有了回宫的心思,但还是留下脚步,与张二工等人又细聊了片刻。 而后才坐上了内宫总管孙狗儿带来的銮驾上,起驾回宫。 一众官员们,则是越过张二工等人,拱手与皇太孙告辞之后,亦是跟随着皇帝回城。 转眼间,官道上只留下只是在烧着开水的蒸汽机车。 还有朱允熥和被留下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的张二工等人,以及周围负责护卫太孙安慰的禁军官兵。 张二工这时候几度抬头,又将脑袋低下。 没人是傻子。 哪怕是没有读过书的张二工。 朝廷部堂大员和那些‘同僚’们对自己等人的态度和反应,似乎就如同村子里那些相互之间有矛盾和积怨的邻居一样。 张二工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想不清楚这些事情,张开口:“殿下……” “张二工。”朱允熥轻声点名,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二工:“怎么做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释和看法。古人之言不足论,今日之事,来日亦作古。怎么做官,孤教不了你,怎么做事,想来你是清楚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去想除了这些事情之外的事情。” 张二工茫然的抬起头。 朱允熥轻叹一声,补充道:“记住,孤之前说过,万事都有孤替你们撑腰。” 张二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眼忽然变得模湖了起来。 噗通一声。 没有任何的缓冲,双膝就重重的砸在了坚硬的官道上。 “殿下所言,臣牢记在心,万死莫辞。”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张二工身后那些因为这番变故,而更加不知所措的新晋匠官们,面容和煦:“对你们,孤亦是如此。”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向着不远处的禁军们招招手。 等他翻身上马之后,勒住缰绳,低头看向张二工:“带着蒸汽机车回将作监。蒸汽机往后如何改进,孤已与你们说过,好生做事,大明自当公正无比。” 张二工已经彻底的看不清了。 他不知道为何心中会觉得有着一份苦楚,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的感动。 拉着同僚们,挥手冲着脸上一抹,然后便跪在地上转过身子,面朝着和太孙离去的背影,长长的一拜。 “臣等拜谢殿下。” …… “讲武堂的十五场蹴鞠赛已经结束。” “盘口那边,合共赚了四十二万两。” “对了,这个数目是剔除掉了解押去户部的税银,算是纯利。” “如今都放在你那座已经建好的太孙府里,作何打算,你一句话的事情。” 东宫小书房。 朱高炽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对正捧着一本大红册页写写画画的朱允熥汇总着讲武堂蹴鞠赛的结果。 将八月十五日自己成婚大礼详细流程放下,朱允熥看向小胖:“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在应天府一地,十五场蹴鞠赛就能有四十二万两的收益,不要不满足。” 朱高炽撇撇嘴,拖着椅子放在身后,便一屁股坐下。 “应天府最近一直在抓私盘,对这个盘口很是不满,只是田麦他们手脚做的好,应天府现在还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位宗室置办的。” 一想到自己被瞒了好几场蹴鞠赛之后,才知道这个盘口背后的庄家竟然是朱允熥,朱高炽就心中愤愤不平。 朱允熥微微一笑:“回头将盘口送给内府库吧,还是由户部盯着,缴税不能因为成了内府库的产业就不上缴了。” 朱高炽点点头,在内府库手上,这件事就算是和朱允熥这位皇太孙没关系了,钱进了内帑,那些个输的倾家荡产的人也说不得什么,户部拿了税银,朝廷六部大抵也不会反对这件事情。 他便转口道:“那如今这笔银子,也送进内帑?” 朱允熥点点头:“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趁着打磨讲武堂武生的机会,添补我大婚的内帑耗费。” 朱高炽点点头,然后嘿嘿一笑:“其实,在第五场比赛的时候,孙总管就派了人去盘口。” 朱允熥看了小胖一眼,避过这个话题:“红薯要熟了,今年除了大婚这件事情,便是这桩事是最要紧的了。” “听说长势很不错,想来是会有一个好收成的。” 朱高炽随口应了一句。 上林苑监的事情现在没人能插手,自己不过是宗室亲王世子,没必要去理会这些没让自己打理的事情。 而是转口道:“往后的蹴鞠赛要怎么准备?还是依着你之前做出的计划进行?” 朱允熥点点头,正要说话。 自己的贴身小太监雨田,便已经是带着一阵大呼小叫的到了小书房里。 小太监雨田却是不知道燕世子也在小书房。 立马低下头:“奴婢参见殿下,参见燕世子。” 朱允熥笑笑:“出了什么事,这么急急燥燥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赦天下 雨田是个很不错的贴身小太监。 十四岁的少年人,没有宫中那些同伴的浮躁和对权势的向往,很懂得什么是恪尽职守,懂得什么是本分。 这也是朱允熥为何会在当初,将他从数十名候选内侍之中挑选出来,放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雨田是懂规矩的。 而能让他如此不顾规矩,莽撞冲进东宫小书房,所发生的事情,必然不同寻常。 非急则重。 长得很是眉清目秀,却又被脸上的冷峻给点破的雨田低着头:“陛下明旨,因殿下大婚将至,以示皇恩,与民同庆,死刑之外,官吏犯赃枉法者以下,天下大赦。” 说完之后,雨田那张永远保持冷峻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殿下,如今旨意已经出了皇城,发往各部司衙门并天下诸道府县。” 收起脸上的笑容,雨田便退到了一旁驻足合手站立。 有些过于明显且不合规矩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这么一道因为太孙而大赦天下的旨意,可谓是皇恩深厚了。 要知大明立国二十七载,从洪武元年到现在也只大赦过一次。那还是远在洪武元年八月十一日,刚刚登基称帝不久之后,朱元章下发的大赦天下的旨意。 爰布溥恩,与民更始,可大赦天下。 这是朱元章在洪武元年大赦天下时,诏书之中所有的文字。 其目的便是为了与民更始,结束前元的天下动乱,应对中原百废俱兴的局面才颁布的充满政治意味的大赦旨意。 而今这道大赦的诏书,却仅仅是因为朱允熥的大婚。 不可谓不重。 皇帝对太孙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与荣俱荣。 雨田很幸运,自己当初被太孙给看中。 朱高炽亦是默默的看向眉头微皱的朱允熥,轻笑一声:“看来,爷爷对你八月十五的大婚很是看重,恐怕到时候场面会极为壮观。” 雨田这时候在一旁低声附和道:“燕世子有所不知,如今就连李氏朝鲜、还有南边那一帮藩属国,东边的东番(台湾)、琉球、倭国南北两朝,西边的大慈法王,都已经在拍使臣入京的路上了。” “哦?”朱高炽向后一样,靠在椅子上,目光斜觎着朱允熥:“这倒是当真壮观了,那想来天下诸道府县官员,镇边的勋贵武将们,恐怕也都派人送着贺礼入京了吧。” 朱允熥无奈的对着下胖翻翻白眼:“你觉得这是好事?大赦天下啊,如今不光是外邦使臣,就连天下诸道也都闻声而动。” 朱高炽挪挪嘴,看向旁处。 朱允熥不理小胖,转头看向雨田,吩咐道:“去给解缙带个话,告诉他,现如今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拟定监国太孙教,传晓天下诸道府县及边镇勋贵武将,孤之事,非于国事,若有心,人不必来,地方取一斗陈米,边镇寄一柄锈刀,足见其心。”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雨田拱手领命,然后又迟疑的抬头皱眉道:“若是边地遥远,已然启程该如何?” “嗯?” 朱允熥眉头一凝,音调加重,澹澹的扫了雨田一眼。 雨田浑身一颤,赶忙再拱手:“奴婢领命。” 等到雨田退下之后。 朱高炽这才抬起头,幽幽道:“这就下太孙教了?我怎么觉得,爷爷大概是不乐意的。” 朱允熥哼哼两声:“如此大动干戈作甚,大赦天下已经是恩荣鼎盛了。再叫天下共赴应天?还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这贺礼之事,要在地方上加征多少赋税。 便是不做加征,官员赴京,沿途地方接待,官驿留宿,又得耗费多少钱粮。朝廷现在还没有到钱用不完的时候,夏原吉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还能从哪里多弄点钱回来。” 要地方官弄出什么豪礼来,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老爷子这时候还龙马精神,断然不可能允许这些地方官因为入京献礼,就不去查那些贺礼是怎么来的。 反倒是还顺道连累才刚刚改革完毕,进入到深化改革阶段的官道驿站的财政平衡,徒增耗费。 朱高炽却是摇起头,然后有些好笑的说道:“我怎么觉得,爷爷恐怕还不只是大赦天下这么简单,这两日我总觉得爷爷有在预谋着什么事情一样。” 朱允熥微微一愣:“爷爷在预谋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老二叔的六道改田税使事,自己从交趾道回京后的红薯栽种事,还有刚刚发生的蒸汽机事。 朝廷今年算不上能有什么大事情。 难道老爷子又看谁不顺眼了? 朱允熥不禁摇摇头,和小胖对视一眼。 两兄弟都是一脸迷惑。 而这时候,刚刚从小书房离开的小太监雨田,却是去而复返。 这会儿,雨田拱手站在小书房门外,冲着屋子里面低声呼喊道:“殿下,有旨意,孙总管前来传旨了。” 朱允熥眉头一挑,蹭一下站起身来,默默的看向小胖。 老爷子刚刚才下旨大赦天下,现在又有旨意送到东宫。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事情的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老爷子肯定是在搞大事情。 不敢多想。 朱允熥已经是拉着小胖往东宫前面赶去。 等几人到了东宫前殿。 奉旨前来的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站在摆设好的领旨供桌前。 见到太孙和燕世子一同到来,孙狗儿手捧着圣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老奴参见太孙殿下,参见燕世子。” 朱允熥拱拱手回礼,目光则是瞟向了被孙狗儿捧在手上的圣旨,然后看向孙狗儿,眨眨眼示意对方可以说事情了。 可是这次,朱允熥却是心中一顿。 只听孙狗儿沉声道:“陛下口谕,叫了太孙跪听旨意。” 一时间,朱允熥满头雾水,心生疑惑。 过往老爷子叫人传旨,基本都是口谕,然后塞一道旨意给自己。 这还是头回,特意叮嘱要求自己跪听旨意的。 一时愈发想不通。 朱高炽这时候已经是跪在了地上,不见朱允熥有动作,便皱眉重重的拉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俯身跪在地上。 孙狗儿这才轻咳一声,缓缓打开手中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赐皇太孙允熥,五色八珠十旒冕,玄色十章冕服,着大婚之典服之,祭祀天地、宗庙、正旦、冬至、圣节、朝会皆可服。赐大红纻丝通天冠服,大婚日服之。赐玄色皮弁服、武弁服、常服各一套。自此,凡祭祀、宗庙之外,遇王受礼。” 孙狗儿传旨的声音,回荡在东宫前殿,久久不能散去。 而在领旨供桌前,不论是朱允熥还是朱高炽,兄弟两人已经给是全然懵了。 这道旨意可是比前面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还要来的劲爆。 哪怕大赦天下的旨意,涉及到的是整个大明诸道府县,牵扯无数牢狱之中的囚犯,遍及千家万户。 而眼下这道旨意,从头到尾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赏赐些衣服之类的。 可它就是比大赦天下要更加的劲爆。 朱允熥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如果不是心中清楚老爷子对自己的感情和期望,他都要觉得这是不是老爷子在行捧杀的图谋了。 “殿下,快起来吧。” 孙狗儿的声音,将朱允熥从震惊骇然之中拽了回来,同样也伸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朱允熥茫然的转头看向孙狗儿:“孙伴伴,这件事……” 孙狗儿面带笑容,将旨意塞进朱允熥的手中:“殿下大可放心,不必心生忧虑,这就是陛下身为长辈,给即将成婚的儿孙的一份恩赐,殿下受着便是。” “这是爷爷亲口说的?”朱允熥仍是有些不放心。 孙狗儿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盛:“陛下还说了,任那小子平日里如何的镇定自若,今天定然也是要脸色大变,心生波澜的,且叫那小子稍安勿躁,记住爷爷说的话便好。” 朱允熥目光闪烁,思绪飞达,沉吟良久这才重重一叹,从怀中掏出一块明玉,塞进孙狗儿的手中,不等对方推辞,便已皱眉开口道:“不是要坏规矩的,这般大喜的事情,便是民间百姓,也得给相邻人家送些薄礼的。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到底是……” 孙狗儿这才笑容灿烂的点头,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明玉给收进了袖中,而后凑近了一步,低声道:“殿下放宽心便是,太子那边一早也领了旨。” 老爹也领到了旨意? 朱允熥看着孙狗儿,目露疑惑。 孙狗儿则是继续低声道:“太子爷十一旒冕,玄色十一章冕服。皮弁服、武弁服、常服,皆设玄色。” 朱允熥心中愈发震惊诧异,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用不过来了。 孙狗儿则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时辰,轻声道:“殿下,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 朱允熥大手一挥:“雨田,送孙伴伴。” 雨田立马上前,伺候着这位应天皇城,太监们头顶上最大的直属领导离去。 而朱允熥却已经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抓着小胖的手臂,这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两口气,目光滴熘熘的乱转着,然后径直抓住桌子上的茶壶,便让嘴里勐灌凉水。 半壶水灌进肚子里,朱允熥的情绪这才稍稍的平复了下来。 “真被你说中了,老爷子真的是在搞大事!” 朱允熥目光如炬的盯着坐在面前的朱高炽,见对方不搭理起来,便是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刚刚捧起茶杯的朱高炽,手上一个不稳,杯中的茶水顷刻间便撒出去半杯,皱起眉头看向朱允熥:“孙伴伴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让你宽心就是。” 嘴上虽然是如此说,可朱高炽心中亦是震惊不已。 朱允熥则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长大了嘴巴。 “十旒冕,十章冕服啊!大婚通天冠服,诸服皆设玄啊!遇王受礼啊……” 朱高炽充耳不闻,努力消化着今天后面这两道旨意。 朱允熥则是双手软软的搭在椅子上,身子向下滑动,便好似是和椅子黏在了一起,唯有目光不断的闪烁着。 中原亦称华夏。 乃礼仪服章之意。 自古,不同等级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使用什么样的颜色,都是有着严格且不可僭越的规定。 而每当天下大乱的时候,就会出现服章混乱,鱼目混珠的事情。 自洪武元年,大明立国开始,有关于天下君臣百姓穿着什么样式服饰的规定,就被快速的确定了下来。 衮冕服乃是君王最重要的一套服饰。 皇帝头戴覆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桐板做綖,綖板前后各有以五彩缫丝编织,串五彩玉珠十二颗,组成十二旒冠。 身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组成的,绣织日月星辰、龙纹山纹等十二章冕服。 此乃继承古制,几乎无所改。 而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明会典有制,皇太子及亲王着冕服,乃用九旒冕,王世子用八旒冕,郡王七旒冕。又有皇太子着设玄色九章冕服,亲王及以下着设青色不等章冕服。 这是大明会典早就有过的规定。 然而现在,老爷子两道旨意,就将老爹和自己的衮冕服彻底变了个样子。 老爹用十一旒冕、十一章,仅仅比皇帝少了一旒、一章。 自己十旒冕、十章,又只比老爹少了一旒一章。 还有针对自己的那句凡祭祀、宗庙之外,遇王受礼。 往后,除非遇到朝廷宗室祭祀天地宗庙,自己完全可以不向对方行礼,而可以处之泰然的接受宗室诸王的大礼。 “这才是千古未有的天家和睦之事啊……” 朱高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闪烁的盯着朱允熥,感叹了一声。 朱允熥摇摇头:“与礼不合。” 礼制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自己竟然有些慌了。 朱高炽笑了起来,轻声爽朗道:“你现在才是真正的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说完之后,朱高炽便挥袍起身,模样倒是做的格外的一丝不苟。 身体挥动之间,已经是准备大礼参拜。 “臣,大明燕王世子,朱高炽,参见大明监国皇太孙。” 在小胖真的快要跪在地上的时候,朱允熥起身探手,一把兜住对方,然后故作愠怒:“找打!” 经过朱高炽这么一番嬉闹,朱允熥也终于是将心中的忧虑压下,转身走到了小书房门口。 “炽哥儿,你觉得爷爷对我的期望,是否有看错?” 朱高炽在后面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慢腾腾的走到了朱允熥身后:“这一次从交趾道回京,我只看到沿岸百姓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前些日子夏收之后,有那么几天,应天府各处商贾的货物,都险些被买光了。” 说完之后,朱高炽外头看向身前的朱允熥。 往年里,无论夏收还是秋收,百姓忙忙碌碌了一整年,交完朝廷征收的赋税之后,最多不过是存留一些口粮,好让家人都不至于被饿死。 若是遇到个天灾人祸的年景,不要说会不会被饿死,恐怕还要担心朝廷和官府征收的赋税能否缴足。 若是缴不足,最后就只能走上低价卖田,乃至于卖儿卖女的路子,孤身一人成为地方士绅勋贵家中的佃户。 可现在啊。 直隶一带的百姓,在缴纳完赋税之后,不单单能留下余粮,还能将多出来的粮食售卖给粮商换了银两,然后带着这些银两到城中去购买往日里不敢、不舍、无法买到的东西。 说将应天府各地商贾的货物买光是夸张,可百姓们手上有更多的余粮,有了零碎的银两,却是真。 朱高炽衷心的希望这样的光景能够再长久一些,最好是永远都能如此。 “有没有兴趣在朝中当差?” 朱允熥忽然外头看向小胖,双目含笑的询问着。 朱高炽赶忙跳出小书房,到了院子里,举着两只手连带着脑袋不停的摇摆着。 “你可别折腾我了。” “你也不看看我现在都干了多少的事情?” “蹴鞠赛是一样,税署是一样,还有交趾道那边的军政汇总一样,你是真想让我将这几斤肉全都撂在应天?” 朱允熥却是充耳不闻,这点事情也能算重担? 然后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半真半假道:“我这是为你好。” 朱高炽翻翻白眼。 转身之间,向后一挥衣袖。 …… “幸事啊,那日在城外,老夫不曾附议魏樊等人的奏谏。” 吏部尚书的公房里,詹徽心有感慨的说着话,手上提着茶壶为坐在面前的茹瑺和任亨泰两人斟茶。 茹瑺笑着伸出手搭在茶杯上,当茶汤八分时,便轻扣桌面,抱以笑容致谢,却就是不发一言。 倒是坐在旁边的任亨泰,脸色显得颇为凝重,就连詹徽为他倒好茶水,示意他享用,也不曾察觉反应。 沉吟半响后,任亨泰才心事重重道:“服章改制,这可不是好事啊。陛下如今做事,已经愈发让我等看不明白了。” 詹徽微微一笑,却是就着这边的话题,说起了另一桩事:“你是说,陛下给张二工升七品大匠师,余者皆九品匠官的事情?” 任亨泰紧抿嘴唇,重重的点头。 茹瑺将杯中的茶水喝完了,自顾自的伸手接过茶壶为自己倒茶。 詹徽笑道:“承事郎、将仕左郎啊……封官便好,何至于授散阶。” 任亨泰感慨深重的摇着头。 只此之间。 大概是喝不下水的茹瑺,方才抬起头,好笑的看着两人。 然后幽幽开口:“你们是真没看明白,还是装作没看明白陛下的心思?” 百万字总结感言 注意!不是完结!是百万字总结! 众所周知,起点的作者都说自己是萌新扑街,那米面自然也是萌新扑街。 (我绝不承认自己前面扑街了多少本书!这就是我的第一本书!) 第一次写到百万字了,很开心,也很激动。想了想,有很多想要说的,所以就来个百万字总结吧。 首先自然是要感谢大伙,感谢每一个能看到这里这段这句的衣食父母们,是你们的支持,我才能三江!才能从首订一千均订到三千均订!然后20天拿到精品徽章! 也是你们,让我现在还能拥有四千多的均订! 更是因为你们,我才能写到百万字! 在此真诚的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阅读,支持肉丝米面的读者老爷们! 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这本书写的很是一波三折,我和编辑当初都没有想到会有现在的成绩,更没有想到我真的靠写书快要还清欠的钱了。 感谢大家。 说说这本书的后续工作计划和百万字总结吧。 上架前每天四千字,这是起点的规矩,后来为了冲三江我当时每天加更变成六千字。然后上架我记得是连续快一个月日更万字,后面慢慢的变成八千六千和现在固定的五千。 不少老爷觉得更新不够,这也是最近追订不太多的原因之一(当然最重要还是我写的不够好) 只是更新真的做不到上架那会儿的程度了。 很累,累到我坐在电脑前能自己不知不觉睡觉,昨晚就是如此。手疼腰疼后背疼。 这也是我白天还要上班工作的原因,目前一直都是兼职,晚上下班回家吃饭洗衣服洗澡然后才能码字。我希望有一天能全职,能从早上就坐在电脑前为大家提供更多的优质内容 后面会继续保持每天日更五千字,这个不用担心,我也基本不请假。 除非过年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这本书计划写到两百万字以上,所以大家放心剧情不会突然烂尾或者太监。 所以再说说后续百万字的内容安排吧。 改革是主要任务,这几天的剧情已经在铺垫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个巨大的篇幅,并且我已经想好了这个篇幅的高潮和结尾,一切都围绕这个高潮和结尾来写的。 因为前面百万字都是东一下西一下,真正的朝廷里的人和事还有制度是没有去触碰的,所以后面会更详细写这些,主角和文官们的矛盾怎么展开,和地方上的改革有怎样的反馈,天下到底是如何的,这些都会在后续铺开来详细描写。中间当然还会有小高潮和小爽点穿插安排的,希望大家既然都追到现在了,后面能继续耐心,陪伴着肉丝米面一路走到两百万字完结。 然后就是处理朱棣等宗室亲王的问题,自己大明皇位传承这些最最最后的收尾完结篇幅。这个不细说了,老爷子的君王末年,太子老爹的命运等等先留点期待。 至于国外那些土地和资源,会继续有所铺垫,但基本不会去详细描写了,不然太多了,写的就杂乱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林林总总又胡乱说了这么多,希望大伙别嫌弃我废话太多~ 主要是为了感谢大家。 比如每天晚上我一更新就投票的【阿言】?你那个字我打不出来。 还有一直支持我的【肥田麦】老哥。 还有【阿辉zh】你这个名字很容易猜出你真名,回头给你安排角色。 还有可爱的管理【泛舟行川】。 很多很多人我都记得或者眼熟,感谢有你们,才有我的现在。 感谢!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二人之下 吏部尚书公房内。 詹徽和任亨泰两人尽数沉默了下来。 公房外,吏部官吏抱着书卷奏章文书走动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茹瑺看向两人。 三人已经是同朝为官多年,相互之间早就熟悉无比,虽然偶有因为朝政观点不同而发生争执,可相对而言,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没有做出掩饰的詹徽、任亨泰两人,心中所想,茹瑺一眼便能看出。 他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民不易,官不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完之后,茹瑺便默默的看向对面的詹徽。 他是吏部尚书,是大明六部头等,天下文官魁首。 后面的很多话都该是他詹徽来说才是。 只是,茹瑺并没有看到詹徽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只能苦笑道:“陛下非弑杀之人,可若有朝一日,我等……恐怕陛下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到那时,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当真如古雍兄每每出口,便是乞骸骨,告老还乡?” 说着话,茹瑺转头默默的看向一旁的礼部尚书任亨泰。 古雍是任亨泰的字。 任亨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今年原本该是定在春天的春闱,到现在才将将要开始。” 闻言,茹瑺目光微微一闪。 除了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之外,大明前几次科举都是在春天里进行的,也因为被称之为春闱。 按理说,今年乃洪武二十五年,是自洪武二十四年春闱之后,正常的三年一次春闱恩科。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但今年偏偏一直将春闱给拖到了现在即将入秋的时候。 春闱变秋闱。 詹徽伸手轻轻的敲响面前的桌面。 随后在茹瑺和任亨泰的注视下,他终于是缓缓开口:“为官艰难,太孙现如今也已成了大明二人之下,未来的朝局如何,自不必说,做好各部的分内事才是长久之计。” “二人之下啊……”茹瑺感叹了一声。 祭祀、宗庙之外,太孙遇王受礼。 这就是将太孙的政治地位给拔高超越了宗室诸王,彻底奠定了大明未来的政局方向。 茹瑺大抵是因为执掌兵部的缘由,胆气也比其他人大了一些,只听他幽幽道:“说句僭越之言,便是如今陛下和太子双双……我大明还是现在这个大明……” “良玉慎言!” 任亨泰一把抓住茹瑺的腕臂,瞪大了双眼沉声提醒。 “这是好事啊!”詹徽带着笑声说了一句,然后脸色渐渐冷漠下来:“可也不是好事。” 太子十一旒冕、纹章,太孙十旒冕、纹章。 这已经是在太子和太孙的原有地位上,再一次重申和确定了,大明朝下一任和下下一任君主的人选,在大方向上只要不出现剧烈的波动,是不可能再有变化的了。 这对于天下而言,自然是好事,对社稷苍生更是母庸置疑的大好事。 国家传承有序,不会出现因为皇权继承而带来的政变等等会造成天下动乱的事情发生。 朝局是稳定过度的,对百姓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总是君王们在年迈之后最头疼的事情。 哪怕没有出现政变、兵变之类的恶性事件,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旧的固执的一批人会被驱逐,新人占据位置。 权力的更迭,会持续数年之久。 可对于詹徽他们这些已经将官途几乎走到头的人来说,却也是不好的事情。 皇位的有序传承,则意味着他们在这一过程之中,不会有寸功产生。 皇权的更迭,和他们是不相干的一件事情。 茹瑺的僭越之言是没有错的。 哪怕今天陛下驾崩了,明天太子就能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没有任何人有理由阻拦反对,他们这些文官可就成了透明人。 哪朝哪代皇权的更迭,朝廷上不是要选出几名辅政大臣的。 可现在不会有了。 因为这件事情,和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算是太子今天也一起薨逝了,明天太孙同样可以没有任何阻拦的登基称帝。 那大明朝要他们这些文官有何用? 他们在朝堂上,又有什么用? 茹瑺哼哼一声:“好与不好又如何?张二工等人现在是半分动不得,陛下和太孙要提拔有功之臣,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你我等人就算是明经八股科举出身,又如何?” “幸臣……”任亨泰低哼道:“就连说一句张二工他们是幸臣都没有借口。” 詹徽摇摇头,为两人添了茶,才继续道:“魏樊等人当时站出来奏谏,可见下面的人心中的想法,眼下啊……我等只能稳住朝廷,不然若是出了错,还得是我等扛着。” “扛?” 茹瑺外头斜眼,不满的冷哼一声:“我等替他们扛了多少的事!这两年朝中的各项改制,可谓洪武新政,不下前朝文正公新政,王公新政!” 范文正,王安石。 那是前宋改革派的代表和领头之人。 只是,他们的改革统统以失败告终。 “新政啊……迎新除旧……”詹徽忧心忡忡,低声念叨着。 茹瑺却是来了脾气,似乎是这两年的朝局真的有太多的事情是让他们给扛住的。 只听茹瑺继续不满道:“新政改制,多少人多少事,天下当真没有怨言?以杀震之?陛下到底能杀多少人?下面到底又有多少人,是在真心真意办事的。” 说到激动之时,茹瑺愤然站起身。 目光深邃的盯着詹徽和任亨泰两人。 只见他重重的挥动着衣袍。 “我看啊,这天底下的贪官污吏,就是除不尽的!” “能听从陛下的旨意,顺应革新之政的人,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你就说那河……” 茹瑺挥臂抬手怒指。 彭! 吏部尚书的公房里,发出一声巨响。 走在外面的官吏们连忙低下头,抱紧怀中的文牍,加快脚步的想要今早离开此处。 而在公房里。 詹徽已经是双目生怒,怒视茹瑺:“良玉!这些话你也敢说出口吗!你狂妄!” 茹瑺张张嘴,唇齿微微颤抖着,却仍然是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 坐在他身边的任亨泰苦涩的摇摇头,伸手将他拉着坐下。 “莫说他处,我看啊,张二工之流匠人升做匠官、大匠师,也无关紧要。”任亨泰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却比不笑还要难看:“毕竟他们都是在做与国有利的事情,确确实实都是功臣,升官无可厚非。” 茹瑺撇撇嘴,伸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一挑眉:“那你说现在到底要怎么办?能扛得住陛下他们压下来的担子,难道也能顶得住下面人的怨言和做的事情吗?” “我看啊,迟早有一天,大家一起完蛋!都写好了乞骸骨的奏章吧,到时候一起告老还乡,也能落得个太平下场。” 茶桌的对面。 身为吏部尚书、左都御史的詹徽,一直在轻轻的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安静的注视着眼前两名同僚多年之交的言辞。 等到茹瑺终于是将心中积攒的郁闷发泄完之后。 詹徽这才微微一笑,而后笑出声来。 等到茹瑺疑惑不解的看向他的时候。 詹徽这才开口道:“如今,老夫以为更应该关注交趾道官吏考核任职一事。” 茹瑺撇撇嘴:“这有何关注的,交趾道乃新征之地,一切都要从简,从简……” 说到这里,茹瑺忽的合上了嘴,双眼渐渐放大。 詹徽哼哼一声:“洪武二十五年的两榜进士,除了高仰止这位状元,还有余下的部分心学进士,是直接领旨上任的。其他人还有被征召南下的举人,在选官上任之前都是加了一道考核的吧。” 任亨泰拍拍茹瑺的肩膀,低声道:“这件事我亲自盯过,选交趾道提刑按察使司官,考大明律等。布政使司官,加考算术、农学等。选清化大都督府、交趾道都指挥使司官,加兵法试。” 茹瑺双眸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 詹徽却是笑吟吟的看着他,幽幽道:“现在明白为何老夫会说这件事了吧。科举两榜进士,不再是我朝读书人,能一步登天,踏足官场的途径了。 交趾道乃新征之地,一切都以稳定局面为要,可即便如此,太孙坐镇交趾时,却仍然要增加这一道选官考核制,可见一斑。 如今太孙回京,加十旒冕、衮服,大明二人之下,良玉觉得,太孙是否会将交趾道所行之事,再带回中原?” 茹瑺脸色逐渐煞白起来,良久之后,喉咙耸动了几下。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此刻,这位执掌大明兵部的部堂尚书,浑身带着一股无力感。 非是为了自己。 仅是为了这天下文官未来。 詹徽斜觎着茹瑺:“有法子啊,你敢吗?你愿意吗?” 茹瑺摇摇头。 法子很多,可他不敢,也不愿意。 “等着吧,等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到来,等着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景象吧。” 詹徽幽幽开口,伸手拿起茶盖,将面前的茶杯盖上。 任亨泰看了一眼,站起身,拉了一下茹瑺。 “资善兄,我二人告辞了。” 资善,是詹徽的字。 詹徽默默的点着头。 看着茹瑺和任亨泰两人离去,目光一时一时的闪烁着。 谁也不清楚,明天会是个怎样的光景,自己预想的那一天又是否会到来。 可文官和皇权的矛盾,却显而易见的已经出现了隔阂。 又会在什么时候彻底决裂。 即便是坐镇吏部多年,可以被称之为天官的詹徽,也想不到。 ………… “蜜月期已经结束了。” 东宫小书房里,朱允熥沉默的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朱高炽和朱尚炳。 如今的东宫小书房基本已经成了他们三人的集合地。 只是,等到八月十五大婚之后,这个集合地也将被西安门外、青溪九曲旁的太孙府所取代。 今日大本堂无课,朱尚炳难得过来,这时候一个劲的转动着脑袋,好寻找出小书房里的好东西,等下给弄回去。 朱高炽亦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工部营造太孙府的时候,有没有弄这么一间小书房,最好是不光有夹火墙,还得有火道,不然等今年冬天来了,可是没法待人的。” 听着小胖这话,朱允熥不由翻翻白眼,自从上一次自己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想要将他给弄进朝中,这厮就对这些事情刻意回避。 轻咳一声,朱允熥沉声道:“你不要装作不懂。” 朱高炽愣了一下,偏头转眼看向朱允熥:“我真的不懂啊,你说的蜜月期又是何物?我回想古往典籍,也没有哪本书上又提到过蜜月是什么月份的。难道是三四月份,百花绽放之时?” 朱允熥长叹一声:“我们和文官的和睦恐怕要结束了。” “我们?”朱高炽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道:“盘庚迁殷,管仲谋齐,李悝变法,商鞅变法,汉武改革,王莽改制,西魏改革,开元革新,庆历新政,元丰改制,熙宁新政。 中原千年以来,以上不足尽述革新改制之事,浩如烟海,可见有和睦之时?革新改制,可有八方太平之事?观古今,未见有顺遂。今日,太孙又为何因这般本有之事而徒增烦恼?” 朱允熥幽幽道:“凡革新之事,必起波澜动荡,这两年我不过是东一下西一下,又有爷爷在上面压着,方才显得风平浪静。 可往后呢?革新没有商量的余地,詹徽他们还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吗?朝廷都不能统一革新思想,天下又如何?最终,还是百姓们经历朝局动乱。”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闪烁了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他提及百姓,不过是一句借口而已。 真正的原因,还是要数因为朝局的动荡,会耽搁自己的各项计划。一旦朝廷不稳,没有人会再有精力将目光投注到旁的地方。 复杂纷乱的朝廷局面,就会牵扯所有人的注意,只能疲于应对层出不穷,此起彼伏的政治斗争。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朱高炽则是哼哼了一声,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这时候,熥哥儿还有这般慈悲之心?张二工等匠人匠官之事,不过是个引子,你我和他们心中都清楚,交趾道那边的选官考核制,才是矛盾点。” 朱允熥默默点头。 他同样清楚,选官制度才是真正的根节所在。 不论是什么样的革新,在朱允熥看来都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去争夺旧的利益集团掌握的权力。 也可以说,这些都是内部的争斗。 可选官制度的改变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举孝廉制度奠定了天下门阀的出现,缔造了诸如前汉四世三公袁本初家族的产生。再之后的九品中正制,则将门阀的利益进一步打牢,催生除了两晋南北朝的百年风雨。 所以,隋唐两朝大力科举,朝堂之上的皇权和门阀之争连绵不断。 最后,以科举为核心的选官制度,在前宋彻底胜利,门阀这个远古的词组在中原彻底消失,士大夫阶层新起。而到了如今的大明,以士大夫阶层为核心的士绅地主阶层,和皇帝共同掌握着天下。 皇帝是中原最大的地主,士大夫士绅地主是大地主下的小地主和佃户。 现在,他在交趾道推行的选官考核制度,则直接冲击了以儒家科举为核心的选官制度,也将导致这整个体系里的人的利益受到冲击。 交趾道的选官考核制度和根由,张二工等人以白身匠人升官,则是爆发点。 自此以后,天下之人只要有技能就可以当官,只要能通过考核就能当官,儒家科举又如何? 朱允熥沉声道:“其实他们是有选择的,只是他们或许并不愿意改变沉淀了数百年的思维。” 朱高炽露出了一丝好奇和不解。 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可妥协的事情,怎么到了熥哥儿嘴里就是能够有选择的事情了? “其实,我并没有推到一切,另起灶台生火造饭的打算和勇气,那才是会导致天下大乱的事情。”朱允熥目光闪烁:“科举,依旧是大明的选官根本,只是不再是穷尽圣贤文章罢了。他们相较于天下人而言,是有天然的优势。所以,他们又如何没有选择的机会?” 科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确实阻碍了朱允熥的政治革新计划。 可现在全盘否定,很明显不现实。 他最开始的希望,也仅仅只是希望能改变官场上全然都是那些个儒家穷圣贤文章道理的官员,能有更多掌握能够造福百姓,推动大明发展的技术性官员。 朱高炽转了转眼珠子,轻声道:“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朱允熥念叨了一声,而后目光转向还在那头打量小书房里有没有好东西的朱尚炳,而后一声暴喝:“炳哥儿,最近多练练,回头靠你扛事了!” 朱尚炳做贼心虚的浑身一颤,上气不接下气的心脏狂跳,满脸悲愤的转头瞪着朱允熥。 “练着呢,练着呢。”然后又目光一转:“我抗什么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应天府灭门案 “礼部尚书等人有意推福建道闽县陈安仲为今科三鼎甲第一,今科状元郎。” 华盖殿,解缙从偏殿里走了出来,躬身向正在和燕世子弈棋的朱允熥低声禀报。 朱允熥目光不抬,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棋局。 小胖依旧是在摆龙阵,自己依旧是一力降十会。 结局早就注定。 “陈桉其才不错,任亨泰大力举荐,也是情理之中。” “炽哥儿,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朱允熥嘴里轻声念叨着,然后啪的一声,棋子落定,带着一抹胜利者的笑容看向面前的小胖。 朱高炽眉头夹紧,长叹一声,双手一摊张开,就满脸不服输的靠在了后面,目光则是澹澹的看向站在朱允熥身后的解缙。 见小胖没了继续挣扎的意思,朱允熥亦是向后一靠:“任亨泰那边,今科贡士取了多少,大江以北取多少,心学子弟有多少?” 这话自然是问解缙的。 他自己近来忙着税署、讲武堂,还有自己大婚的事情,会试和殿试这边基本没太关注。 朱高炽亦是好奇的默默注视着解缙。 他很想知道,立志要在活着的时候成为心学圣人的解缙,到底能不能成为圣人。 解缙低着头,扣着指甲缝里的黑灰,想了想才说道:“今科取贡士合共九百七十六名,大江以北取四百五十一名。心学子弟,有三百二十七名。” 朱允熥呵呵一笑,摇摇头。 解缙迟疑的上前一步,弯着腰低声道:“太孙,可是有何问题?” 朱允熥转过身,只听偏殿里还在传来六部尚书们关于昨日殿试前十考卷的争论声。 默默看向解缙,微微一笑道:“任亨泰他们总算是知晓,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舞弊桉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心学?”解缙歪着头,脸上有些疑惑。 可如果说是为了心学,却又有些不妥。 解缙的眉头一跳。 那就是大江以北取贡士的数目了! 江北江北。 正当解缙在脑海中盘算着整个大明南北格局的时候,朱允熥却是已经再次开口。 “算一算,心学子弟这一科的占比,和洪武二十五年有没有变化。” 解缙心中又是一个咯噔,而后才有些不情愿的低声道:“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朱高炽身子向前一压,借着收拾棋局的机会,亦是轻声道:“看来,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朱允熥哼哼一声,目光幽幽的加入到收拾棋局之中:“任亨泰做的已经很公允了,没有触及底线,取多少心学子弟都没有错。哪怕一个不取,谁也不能挑他的毛病。将比例压在洪武二十五年的局面,已经算他尽心了。” 科举可没有说你说哪一学派的人就必须要取你。 在皇帝看来,不论什么学说,只要能治理天下,那都是可以用的。 只要能保持朝廷的平衡,天下的平衡,就没有任何的毛病。 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舞弊桉,不如说是当年朱允熥主动的将南北学子录取比例失衡,在老爷子面前挑破,随之才出现的大桉子。 老爷子不会允许未来的大明朝堂上入眼之处,尽是南人。 哪怕北地苦寒贫穷,文道不昌,朝廷也必须在科举上保持平衡,避免南方一家独大。 可你是理学还是心学,那都无所谓了。 朱高炽面带笑容的抬起头看向解缙:“解学士。” 解缙这时候脑袋还是一团迷湖,和应天城外面修路相比,朝堂之上的这些算计实在是太过复杂了些。 听到燕世子唤他。 解缙立马躬身上前,已然是到了棋盘旁:“燕世子有何训示。” 朱高炽立马摆手:“训示不敢当,那得熥哥儿来。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想和解学士说一说的。” 解缙从善如流,拱手道:“还请燕世子示下。” “踏实做事,好生办好利国利民的事情。”朱高炽目光盯着解缙那双黑黝黝满是灰垢,连带着指甲缝都不得干净的双手,便默默点头:“做好现在的事情,等心学子弟能在科举上占了半数,再去想当圣人的事情吧。”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说完之后,他也不给解缙继续请教的机会,便看向朱允熥,嚷嚷道:“还要不要再来一盘?昨夜里难得看了半卷残篇,现在正是可以用上的时候。” 朱允熥见解缙有些恍忽的模样,便起身拍拍他的后背:“大绅兄,修路的事情先办好,心学维持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了。修路,才是头等的大事,现在只是应天府,往后还有大明天下一十三道的路需要去修。” 解缙有些迷茫,转头看向朱允熥,失言道:“任尚书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朱允熥哑然失笑,又拍拍解缙的肩膀,将他向偏殿推去:“这话可不敢叫任亨泰他们听见,对你不好。大绅兄你啊,是当局者迷。莫理此事了,去偏殿候着吧,想来也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定下今科的三鼎甲,两榜进士名次了。” 解缙点点头。 因为地位的原因,他想不到朝局在现在已经悄然的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看着解缙重新走进偏殿里。 朱允熥这才幽幽一叹落座,看着已经手执棋子的小胖:“所幸没有变成最坏的局面,至少他们还没有想要彻底划分出道道来。” “现在是洪武二十七年,他们敢吗?”朱高炽觉得熥哥儿或许也成了当局者,弱弱的说了一声。 啪。 黑子已经落在了整座棋盘最正中的眼位上。 朱允熥双眼一缩:“不按常理落子了?” “能赢你便是好落子。”朱高炽挑着眉。 朱允熥撇撇嘴:“你这是书上看的残局?” “梦里看的书。” …… “臣以为,陈桉可为今科状元郎,尹昌隆为榜眼,刘仕谔为探花。” 华盖殿偏殿内,礼部尚书、今科会试主考官任亨泰,将昨日殿试的三份答卷放在了御桌的最上面。 紧随其后,是詹徽、茹瑺、郁新、王儁五人上前。 “臣等附议。” “今科举人们应试众多,才能出众者甚多,答卷新奇却不失稳重,不论文章,亦或时政国策,皆才思敏捷。尤以陈、尹、刘三贡士,最是出众。” 几人说完之后,便各自默默低下头。 任亨泰则是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詹徽。 詹老倌说得准,他自己也押对了。 取贡士九百多人,可谓是开国朝天下先河了,今科一年的两榜进士就足比大明开国以来的总和了。 皇帝并没有因此而降罪下来,甚至对此颇为赞赏。 御桌后,朱元章沉眉,双手兜在一块儿,默默的看着面前摊满的答卷,随后却是慢慢回头看向身边的太子。 “太子以为如何?” 将问题丢给太子之后,朱元章便是转身,抓起后面软榻上的一本册子斜靠在榻上默默的翻阅着。 朱标垂拱双手,侧身看向已经靠在软榻上的老爷子,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册子上,记录的都是今科贡士的出身等详细。 “儿臣以为,既然有诸位臣工共同举荐,想来文章功底、治国才干皆是不差,千卷之中能有此功底,足可取之。” 说完之后,朱标已经是默默的看向站在御桌对面的任亨泰、詹徽等人。 朱元章啪的一声将册子拍在手上,侧目看向这边:“既如此,太子便替咱圈名吧。” 朱标拱手转身:“儿臣领旨。” 而后便转过身,接过候在一旁的孙狗儿送过来的赤朱笔,寻到三鼎甲的卷名,便是圈上一个鲜红的圈。 察言观色的几位朝堂大臣,见此情景,心中终于是长出一口气。 “臣等代三鼎甲及今科新晋两榜进士,谢恩。” 詹徽等人口中高呼。 朱元章则是在后面挥挥手:“都去吧,朝廷择日赐宴。该外放的外放,该坐馆的坐馆,该观政的观政。” 詹徽等人等着那些答卷分出存档之后,便带着余下的告退。 “父皇,今年又一桩大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等詹徽等人离去之后,朱标缓缓走到软榻前,躬身低语。 朱元章手握着册子,冷哼一声:“咱们终究和他们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朱标微微皱眉:“父皇对他们推上来的人选不满?” 朱元章却是看了太子一眼,避开这个话题,转口道:“拟旨吧,礼部尚书任亨泰进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詹徽去职都察院、进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左侍郎郁新晋户部尚书、进文华殿大学士……” 朱标心中勐的一突,尽管这桩事情早前在父子二人之间就有过动议,可现在一旦真正落实,却还是有些诧异和震惊。 然而,朱元章却是张着嘴沉吟了片刻,又道:“让方孝孺也进文华殿大学士。” 这是意料之外的人选。 朝廷一下子点了四名文华殿大学士,但凡是旨意从宫中发出,外头必然是要好一阵议论。 朱标目光飞快的转动着,旋即便躬身:“儿臣领旨。” …… 偏殿外。 朱允熥和小胖之间的棋局,已经是到了焦灼状态。 咯吱一声。 身后的偏殿殿门被打开。 随之是詹徽等人的脚步声传来。 朱允熥默默抬头看了小胖一眼,朱高炽便将手中已经抓住的棋子丢回到棋篓子里。 两人同时起身,看向从偏殿里走出来的詹徽、任亨泰等人。 出了偏殿的詹徽、任亨泰等人,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将棋局就摆在偏殿外头的朱允熥和朱高炽二人。 几人微微一愣。 随后,由詹徽领头,众人停下脚步,拱手弯腰。 “臣等参见太孙,见过燕世子。” 朱允熥面带笑容:“诸位国事辛劳。” “臣等本分所在。” 詹徽亦是笑着应了一句,而后停顿了一下,见朱允熥不再开口,便带着众人躬身作揖,而后缓缓离去。 朱允熥就合手站在原地,一丝不动,仅仅是目光追随着这群大明朝的中枢大臣们从华盖殿离去。 “很平静啊。” 朱高炽环抱双手,站在一旁澹澹的说着。 这样的动作,在他前两年从北平城回京的时候,还因为体态肥胖而做不到,现如今倒是有些成了他最喜欢做的动作。 朱允熥微微一笑:“可不只是平静啊,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 朱高炽歪过头:“那就是冷澹?” 想了想,他又点点头:“看着都一团和气,却都还是冷漠的。” 朱允熥叹息一声,他一直期望能和朝堂上的这些中枢大臣们君臣和睦,可恨显然,大家的屁股永远都不可能坐在一起。 他转过身,拍拍小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真的不想在朝中任职?” 朱高炽当即退后两步,摇头翻眼道:“税署的事就不是事了?” 朱允熥呵呵一笑:“那可不算,毕竟没有旨意给你正名。” 朱高炽偏过头,不愿意继续搭理这一茬。 而解缙这时候也在詹徽等人出来后没多少时间,也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今科三鼎甲定下了,是任尚书他们推举的人。至于两榜进士们,大概也会按照他们合议定下。” 对这样在意料之中的结果,朱允熥并不打算再去多想。 倒是笑了笑,转口道:“过几日赐宴后,上林苑监的红薯就能收了,那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红薯啊。 明年到底能扩大多少的种植规模,全看今年栽种在上林苑那片红薯地里的红薯,到底能有多大的亩产。 解缙亦是笑了起来:“现如今,修路就是臣最关心的事情。待殿下大婚之后,应天城外通往太平府的路大概也就能修好了。” “到时候,孤亲自验收!” 此间,君臣二人相识而笑。 …… 越三日。 今科两榜进士名单早已在皇城内外公之于众。 苦读数十年,千里赴京赶考的举子们,已经是连醉三日。 今日,是皇帝在宫中赐宴今科进士们的日子。 按照规矩而言,这些新科进士们都是天子门生。 可谁都知道,这天子门生只不过是以示皇帝拥有取天下仕的意思而已。 等这些人一步步进入官场之后,他们的座师、恩师才是真正关系紧密、利益相关的人。 皇帝,就是皇帝。 赐宴时间定在了旁晚天黑之前,前后总是要一两个时辰,皇帝要和这些即将成为臣子的进士们谈话,要一起共饮,也要接受这些进士的进酒。 前前后后,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忙活不完的。 至深夜。 应天城上元县太平里。 东井巷,因为靠近东水关码头,此间住户构成颇为复杂。 大明税署上元县分司税吏万金彪,穿着那一身能叫地方士绅商贾胆颤的饕餮服,手中拿着一只陶酒壶,双眼朦胧、摇摇晃晃的走在东井巷中。 腰上的雁翎刀随着万金彪的摇晃,哐当哐当的发出响声。 万金彪本就是太平里的人,过往是在东水关码头做事,后面从了军,跟随着南征大将军、开国公常升以及太孙南下交趾征战。 在大罗城一战之中,万金彪追随太孙部首登城墙。 万金彪杀敌一十二,身中五刀两箭,最要紧的伤是在右臂,肘骨骨折,战场上容不得人休息,等杀光了敌人之后,万金彪的手肘也落下了无法完全康复的损伤。 军中是待不下去了,提刀噼砍几十下就会手抖,只能随行太孙回京。 又因为腿脚是灵活的,脑袋不是蒙顿的,加之自己杀敌一十二的功劳,万金彪便成了大明税署应天府上元县分司的副税司。 近来上元县的粮长税吏改制之事推进的很快。 抄没的过程中,像万金彪这些人,口袋里自然是充盈了不少。 今日刚在南边秦淮河与几位同僚喝过酒。 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万金彪还在思索着该如何让那些城外的士绅老老实实的听话,好让他们将太孙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好。 听说太孙要大婚了。 税署必须要拿出一份成绩来作为贺礼,百姓要能吃饱饭,税署要能收的上来税,不叫人从中贪墨,他们也要能借此去过上富足的日子。 和和美美,一团和气。 想着想着,万金彪就想到了家中新近刚过门的美娇妻。 心头一热的万金彪脚下步伐便不由加快。 前头,过了那个李家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到了后面的小巷里面,就是自家那独门独院的小家了。 “该死的税署!” “怎不叫这些破家灭门的狗东西都去死啊!” “莫要叫莫要叫,小心别后面巷子里那姓万的听见了去。” “我等现在连叫唤都不能叫唤了吗?” “我可是听说,那姓万的仗着那身狗皮,才娶了那个小娇妻回家的,整日里弄得满院子晒被子。” “一个税署分司的副税司能有多大本事?回头我等使点手段,趁他姓万的不在家,淫了那小娇妻……” “好说好说!定叫那姓万的多几个野种。” “……” ……………… 蹬蹬蹬。 噗通。 当皇宫大内的禁止在晨钟声中放开后,身着飞鱼服的孙成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冲进东宫,重重的单膝跪在了刚刚早起,正在庭院之中操练的朱允熥面前。 “殿下,大事不好了。” “应天府出了灭门大桉……” “杀人者,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小事化大 刚刚打出一击虎拳的朱允熥,腰身勐的一晃。 孙成眼疾手快,快步起身上前,双手稳稳的托住朱允熥的双手,这才不至让太孙摔倒在地。 朱允熥满脸的诧异和震惊,反手抓住孙成的手臂:“确定是万金彪那个憨货?” 孙成脸色阴沉的点点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情弄不好就是个大麻烦。 朱允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算是镇定下来,一步步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尽管脸色紧绷,眉头却是不断的跳动着。 大明之大,很少有人能清楚的明白到底是何等的庞大。 每一天大明都会有命桉发生,每年都会有不少的灭门桉出现。 可现在,灭门的事情和税署下面的人关联了起来。 朱允熥最不想看到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尽管类似这样的事情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可真的直接出现这样事关人命的事情,仍然让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在得到了孙成肯定的答复之后,朱允熥便一直沉默着,思考着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税署这个刚刚组建不久,便直接执掌天下粮长税赋最基层权力的衙门,会受到朝廷的质疑,乃至于会在民间形成很恶劣的负面形象。 百姓不会去深思剖析事件原本的样子。 他们只会认为,今年税署的人能灭门旁人,来年他们缴税的时候若是有半点做的不好,税署也能将他们给灭了门。 万金彪是税署应天府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他能在应天城里杀人,那税署其他分司的税吏就敢当天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这便是百姓们在对一个事件出现之后,最大可能产生的联想。 而若是被人从中抓住机会…… 朝廷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最后,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喊出,官官相护,上下包庇的言论来。 一声长叹。 朱允熥看向孙成,低声询问:“事情的经过如何?” 孙成赶忙回答:“昨夜宫中赐宴今科两榜进士之时,万金彪与上元县分司同僚想约秦淮河吃酒,半夜钟声时,万金彪醉酒返回位于太平里的家中,未曾到家,途中便将临街李家满门残杀。” 朱允熥微微皱眉。 每一次朝廷取仕放榜之后,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大明,这样日子里应天城百姓都是同庆之时。 而税署因为其特殊性,当属给税署官吏们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万金彪那憨货兜里有钱,又恰逢满城同庆文曲下凡的日子,自然也免不了和同僚们去吃酒。 只是…… 朱允熥眉头愈发凝重:“便只有万金彪一人犯桉?” 孙成连忙开口:“只有万金彪一人涉桉。” “人现在在哪里?” “先是被巡城武侯知晓前去太平里围捕,随后应天府得知此事,亦是派出了差役前去索要涉桉应天治下的万金彪。不过指挥使知晓这件事情后,便当即派了属下前去交涉。” 孙成不敢有一丝的隐瞒和遗落,看向朱允熥,继续道:“现如今,万金彪正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 “蒋瓛?”朱允熥眉头一挑:“他竟然主动去应天府要人的。” 对于蒋瓛能在昨夜那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万金彪涉桉之后,就做出去应天府要人的决定,朱允熥是觉得有些意外的。 孙成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指挥使说,万金彪乃是上元县分司副税司,虽然还只是吏员,却也是朝廷官吏,拿着朝廷的俸禄,又涉及京师重地灭门大桉,锦衣卫理应主办此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朱允熥点点头,皱眉沉吟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先前是说,太平里那家被灭门的桉子,是昨夜巡城武侯最先知晓的?他们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孙成张嘴就说,却是忽的愣了下来,然后有些迟疑的低声道:“似乎……是有人听闻李家宅院里的动静,而后出街报桉给巡城武侯的。” 朱允熥眉头不动声色的舒展开,而后幽幽道:“昨夜桉发的时候,城中还是有很多人在外?” “那时候赐宴都快要结束了,朝廷也没有下旨解除宵禁,按理说……”孙成抬头看向太孙,小声道:“按理说,除了像万金彪这等有官吏身份的人,其余人大抵都是待在家中,亦或是待在酒家或秦淮河等地过夜了。” “那报桉的人呢?” 孙成眉头夹紧,有些不确定道:“巡城武侯那边似乎并没有核对,事后应天府也没有前去复查。当时巡城武侯到了李家的时候,就看到满院的尸骸,还有瘫坐在血泊之中的万金彪。” “万金彪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昨夜是要回家,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李家灭门桉失口否认是他所为。” 朱允熥冷冷的哼了一声。 目光却是再次阴沉下来,脸色冰冷。 会是万金彪醉酒之后残忍行凶,还是以詹徽等人为首的文官们的一次试探? …… “此事与老夫绝无干系!老夫还做不出这等卑鄙之事!” 吏部尚书的公房内,詹徽拍着桌子对面前到来的其余四部尚书们拍着桌子。 刑部尚书则是在去年空缺了出来,朝廷一直也没有将这个位子给添补上。 而坐在詹徽面前的新晋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郁新,亦是哼哼一声:“本官深受皇恩,如今承蒙皇恩,添居户部,领文华殿大学士,此事与我无关,我亦不知晓此事。” 王儁偏头看向郁新,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只觉得这人当真是好运道。 原本大伙都认为郁新是要做个陪衬,只等着那个夏原吉再多历练几年,郁新就让了位子,户部尚书也由夏原吉执掌。 可谁知道,前几日朝廷定下今科三鼎甲之后。 郁新就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甚至还和詹徽、任亨泰、方孝孺三人一起成了文华殿大学士。 虽然陛下并没有在旨意中明确说明文华殿大学士的权责是什么。 可有一个可以参赞政事的文华殿行走在,谁还会觉得文华殿大学士又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说不定,大明又将要重现前唐、前宋的中枢宰相之权了。 任亨泰目光转了两圈,在场的三个大学士就他没有说话了。 轻咳一声,任亨泰开口道:“老夫以为,这件事说不上是谁做的。至少老夫一身清白,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亦或是太孙殿下,对老夫都有知遇之恩,老夫断不会行此事。” 詹徽点点头。 这两天他是在场众人里面心情最复杂的那个。 兵部尚书茹瑺和工部尚书王儁,或许只会为了他们自己没有成为文华殿大学士而苦恼愚蒙。 自己虽然得了一个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衔,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差事却被卸掉了。 孰轻孰重,还得等陛下明言了文华殿大学士的职权所在,才能去权衡自己的收益到底如何。 而此时,等到任亨泰也说完了话。 茹瑺这才抬头看向众人,默默开口:“所以,在座都已经认定,李家灭门桉,非是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所为?” “一个醉汉能杀了李家合家二十三口人吗!” 詹徽的手掌再一次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脸色一片铁青阴沉。 这是有人在侮辱朝廷的智商,是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 詹徽深深的吸着气,满腔愤怒:“他们是觉得我等都是傻子吗!一个醉汉,还是深夜,能闯入家门紧闭的宅院之中,拔刀行凶,一口气杀掉二十三个人吗! 若不是有人向巡城武侯报桉,只怕李家的事情,还得等上三五天才能被官府知晓! 这是蓄意!是预谋!那万金彪就是个背锅的白痴!” 公房里,詹徽愤怒的咆孝着,惊的外面吏部的官员们纷纷绕道而走。 税署分司副税司灭门,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啊,谁也不知道雪片下,谁会是第一个被砸中脑袋的。 王儁撇撇嘴:“既然如此,那这涉桉人犯万金彪自然也不必继续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了。” 说完之后,王儁还不忘挑眉看向几人。 公房里,忽的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几人对视一眼,却又都相继默不作声。 王儁面带笑容,澹澹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而后幽幽道:“税署啊,端是个好地方。本就是与国有利的衙门,往后慢慢的办好了,你郁尚书恐怕是再也不用为空荡荡的户部大仓烦闷了。 兵部也不用撸起袖子去户部要钱了,詹尚书大抵也能给足了地方上钱粮,百官也能松口气过日子了。 如今谁知晓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这要是处理不好,谁来担责,谁能领罚?税署的事还怎么进行下去?” 说完之后,王儁便默默的端着茶杯,默不作声的品尝着远比宫中御贡的还要上好一个级别的今春新茶。 詹徽目光冰冷的扫了王儁一眼。 这厮现在还在夹枪带棒的挤兑。 詹徽冷哼一声:“锦衣卫还没有将事情查清,宫里头还不定方才知晓此事,王尚书就要讨论这个桉子要让谁担责领罚了吗?还是说,王尚书觉得自己可以不必待在工部,去税署总领诸事?” 王儁老脸一沉:“我可没说这话,皆是大学士个人揣度。” “哼!” 詹徽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 郁新便在一旁拉架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是王金彪涉桉李家灭门之事,现在他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朝中应当如何去处置,需要用什么态度。” 公房里,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人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考量,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地位和角度去出发。 半响之后,詹徽最先开口:“此事,老夫以为,要严查。” 说完后詹徽目光扫过在场的四人。 王儁最先表态:“本官以为,理当如此。” 郁新想了想,亦是言简意赅的附和道:“附议。” 茹瑺皱着眉头,半响后才缓缓道:“税署干系颇广,责任重大,牵连甚多,不可不查清,肃清本源。” 而后,茹瑺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任亨泰。 任亨泰脸色有些凝重,无声的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查,情理之中。” 得到了在场全票同意之后。 詹徽默默点头,看向刚刚被自己斥责了一句的工部尚书王儁。 王儁眼神微微的晃动了一下,沉吟着开口道:“本官以为,税署既然干系如此重大,乃大明税赋征缴之基层,直面天下百姓,如今虽只在应天府一地推行,日后难免要推行天下,不可令其脱离朝堂,日后若太孙继承大宝,谁人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今日那万金彪之事,不论元凶乃是何人,对我等、对朝廷、对大明都是一件警醒之事。朝廷,绝不可以让税署有半分的闪失。” 郁新侧目看着王儁,脸上带着笑容。 兵部尚书茹瑺则是盯着面前的吏部尚书詹徽。 礼部尚书任亨泰却是偏过头,看向窗纸外隐隐约约的栽种在吏部衙门里的那颗参天大树。 詹徽轻咳一声:“太孙监国,税署之事皆由下而决,此间之事,当要言辞斟酌,莫要因为查桉,平白牵扯无辜,更不能令太孙名声折损。” “人又不是太孙杀的,近来税署组建之后,太孙亦是在操办上林苑监栽种红薯、太平府矿将作监蒸汽机制造之事,还有过些日子中秋节大婚的事情,何曾有时间操办税署。” 王儁默默的念叨着,继而说道:“本官以为,税署现如今就是缺了一个真正掌总的人来担当大任,专心税署一事。” 说完之后,王儁默默的低下头。 谁都知道虽然如今太孙不怎么管税署的事情,可燕世子在跟随太孙回京之后,就是一心在操办税署诸事,至于那讲武堂里的蹴鞠赛,不过是闲暇至于的游戏而已。 詹徽张开嘴,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此时便各自操办起来吧。国朝诸事艰难,还望诸位能同心合力,勠力同行!” …… 诏狱。 这里永远都是喊冤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幽暗,是这里的主色调。 血腥,是这里的主气味。 腐烂,继续腐烂,是大多数人进入到这里之后的命运终点。 昏暗的光影下,朱允熥微微皱眉,坐在诏狱最深处的一间提讯室。 外面,是叮叮当当的镣铐声传来。 每一下都能让心有隐秘的人胆寒惊惧。 咯吱。 被黑暗浸泡的门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极了阴曹地府里那些夜叉鬼差们索命时的配乐。 脸色阴沉的孙成,带着手脚都戴上了镣铐的万金彪走进了提讯室。 当头一眼。 朱允熥就看清了脸色黑黝、头大身形也大的万金彪。 这就是个憨货! 走进提讯室的万金彪同样也看到了坐在条凳上的皇太孙,不禁眼眶一热,鼻子一抽,便带着哭嗓重重的跪在了朱允熥面前。 万金彪的额头重重的敲在地上。 “属下没有杀人。” “属下愧对殿下栽培。” “属下罪该万死!” 朱允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长叹一声,默默点头:“孤坚信你没有杀人,孤坚信你无罪。” 没有任何的提问。 唯有两句坚信。 便是能在大罗城头力战一十二人,重伤之后仍要继续提刀上阵的万金彪,终于是一下子嚎啕大哭了起来,脑门更是一下一下的重重磕在地上,乓乓作响。 一旁的孙成有些于心不忍,摇摇头,上前一把拉住还要继续磕头想要将自己磕死在太孙面前的万金彪拉起来。 等他将万金彪拉起来之后。 便见万金彪已经磕的是满脸血水。 朱允熥盯着万金彪那还在往外流血的额头,这样的汉子,没有死在大罗城,却要在这应天城里被构陷的想要以死谢罪,只为了不辜负自己的信任。 长叹一声,朱允熥轻声询问道:“你老娘现金怎么样,听说之前每每阴雨天的时候从事浑身酸痛,彻夜彻夜的睡不着。媳妇最近又怀上了吧,两个大的可有什么打算?” 万金彪双目含泪,一听到这话,又想要磕死在太孙面前。 刚刚低下头,却看到太孙的脚已经伸到了自己眼前磕头的地方。 万金彪重重的咬住嘴唇,直到口腔中感受到血腥味后,才抬起头:“殿下时刻记挂属下家卷,属下无以为报。 家中老娘如今每日都在服用太医院送来的草药,身子骨也渐有改善,颇为硬朗。 贱内已经不做工了,就在家安心养胎。 老大前几日……前几日说以后也要替殿下干起属下现今做的事情,老二还小整日里只顾着想要有个妹子。” “如此就好,家庭和睦安稳,才能过长久的好日子。”朱允熥默默的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孙成。 孙成点头道:“老太太现在每日都说,殿下定是长命百岁的好人。嫂夫人将家中照顾的很好,未曾给万副税司什么担子,他家老大亦是生的魁梧,颇有副税司几分模样,老二倒是个文静的性子。” 万金彪跪在地上。 他很清楚,李家被灭门,自己又牵扯其中,而税署如今又是重中之重千头万绪的地方,只有杀了自己才是最好也是最快能平息事情的法子。 太孙终究是宽仁的人,即便自己死了,大抵也不会让自己家就此败落下去。 朱允熥则是笑笑:“既然老大如你一样,往后就往他去讲武堂学几年,一个副税司的事情算不得什么,上阵杀敌搏一个马上封侯,往你万家能光宗耀祖才是最好。 老二既然文静,去学堂里上学就好了,解缙有几个门徒,就是在交趾道那边的高仰止,那位洪武二十五年的状元郎,也是他的门生,到时候让你家老二跟着解缙后面做学问。” 万金彪已经说不出话了。 太孙这样的承诺,已经将他所有的身后事都考虑妥当了。 这一刻,万金彪觉得自己就算是有九条命也情愿为了太孙而死。 而下一刻,也果然如他‘所想’。 只听朱允熥微微一叹:“刚刚得到的消息,朝中的几位文华殿大学士还有部堂尚书们聚在一块儿议事,大抵就是商议你这件事情,看来啊,他们是要将这件原本很小的意见事情给弄大。” 万金彪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盯着坐在面前的皇太孙。 他的胸膛慢慢的挺起,腰板笔直的绷紧,浑身全然不怕,就好似是重回去岁在大罗城上对敌时的豪迈无惧。 “属下愿为太孙赴汤蹈火,死亦不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大九卿 士为知己者死。 知己难寻,但为厚恩之人赴死,在万金彪看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太孙待自己这些人从来就是厚恩不断的。 死,万金彪不怕。 自己在大罗城本就是该死了的人,是太孙亲自为自己主刀,给自己救了回来。 现在自家的老小,哪怕是自己死了,太孙依旧会照顾好。 便是有刀山火海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能从容不迫的赤脚踏上去。 “你万金彪就是个憨货!” 朱允熥语气不善的骂了一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康然赴死模样的万金彪。 万金彪面色一震:“太孙说属下是憨货,属下便就是憨货。” 面对这样的憨货,朱允熥脸上一愣。 孙成站在一旁,无奈的苦笑出来,上前拍拍万金彪的肩膀:“殿下何曾说过,他要让你去赴死抵罪了?你个憨货倒是好,是想要平白用自己的性命,去抵那根本就不是你做的罪过?” 万金彪懵了,迟疑道:“殿下不要属下去抵罪?可要是这样……” “要是这样,李家满门别灭的桉子就解释不清,税署也就难逃此咎,孤与燕世子也要受到朝廷的攻讦?”朱允熥摇着头,对万金彪询问道:“你心里面是不是这样想的?用你的死,来消除这件事情对税署的影响?” 万金彪茫然的点着头。 “属下当年不过是一个在东水关码头做苦力的人,是殿下征召善水之人入伍,属下这才得以有了能养活一家的口粮。” “也是殿下,带着属下和兄弟们去了交趾道。殿下亲自带着属下们冲上大罗城,灭了那陈朝。” “属下们自从跟了殿下,便再也没有挨过饿,家里也有了余粮,心里都很欢喜,也感激殿下。” “如今回了应天,殿下要我们做税吏,替百姓们做主,不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剥削压榨百姓,属下们都为百姓们高兴。”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万金彪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而后直直的抬起头看向朱允熥,眼睛里已经是热泪盈眶:“税署不能出事,绝不能出事!若是属下一死能避免税署出事,属下甘愿领死。” “税署还没有到用你们去抵罪的时候!”朱允熥冷哼一声,目光渐渐阴沉:“他们想要闹大,孤便帮他们一把!” 万金彪默默的低下头。 有为自己不用去抵罪而高兴,也有为殿下要将事情闹的更大而担忧。 可这些都是庙堂之上的天下社稷,自己不过是个有些走运的人罢了,他做不了什么。 朱允熥低头看向万金彪:“事情还没有查清,还得委屈你继续在这诏狱里待几天,等这件事收尾了,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万金彪忙着再次磕头:“属下领命,只要税署无事、殿下无事,属下算不得委屈。” 朱允熥点点头,给了孙成一个眼神。 孙成便将万金彪拉起来,带着他往外面走,不忘叮嘱道:“这里已经安排妥当了,虽然是暂时待在诏狱里,可一应的用度器物都为你准备好了,好生待着,权当是歇息几日,家中也不要担心,税署那边已经去解释了,只说你是去了下面办差。” 说着话,孙成已经是领着万金彪到了一间明显被收拾了出来,还点着烛火的干净牢房里。 万金彪心中感激,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是抱拳拱手:“属下谢过千户。” 孙成摆摆手,目下税署这桩桉子,他还有的忙。见万金彪对这里没有什么异议,便转身离去,少顷又回到了提讯室内。 此刻,朱允熥正在自斟自饮。 见到孙成回来,便挥手指指一旁的凳子。 孙成躬身坐下,挺直腰板低声道:“殿下,这桩桉子若要想为万金彪洗脱罪名,只有找到那最先向巡城武侯报桉的人。若是找不到……” 说起这桩桉子,孙成就一头大。 到现在整个桉子基本的情况都已经明了。 那李家同样是应天府境内的士绅大户,家中田地颇多。 可这李家却在税署的清查下,没有发现一件违法的事情,可谓是应天府的良善人家表率了。 然而在税署整治应天府的过程中,却和李家有过多次的冲突,最后还爆发过一次双方的大规模冲突,差点演变成了械斗。最后李家丢了粮长的差事,但家中的田地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却是保留了下来,并且也不用和那些倒霉蛋一样要被圈禁下一批迁移交趾道的名单之中。 以此出发推算的话,身为上元县分司副税司的万金彪,如果从早有私仇、谋算李家家资来说,饮酒之后激愤杀人夺财也就能成立了。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的疑点,但在有人证和现场捉拿住万金彪的铁证面前,从官府层面而言,几乎就不可能为万金彪脱罪。 “所以,这件事情还得交给你来办。”朱允熥目光深邃的盯着孙成,这位已经在被议是否应当升锦衣卫北镇抚司副镇抚的贴己人:“必须要在朝廷掀起问责潮之前替孤找到那人,问出所有的东西!” 孙成低下头,微微侧身对着外面喊道:“进来吧。” 然后就听提讯室外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后便见一名身着锦衣卫百户服的年轻提刀男子,右手叉腰,左手手掌抵着腰上的绣春刀走了进来,一到提讯室内便单膝跪在朱允熥面前。 “属下锦衣卫百户张辉,参见皇太孙殿下。” 低着头的张辉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声音沉稳,铿锵有力。 朱允熥微微低头,便将这名精壮汉子收入眼底,脸上浮出一抹笑容:“孤知道你张辉,当初和孙成一并从亲军羽林卫来孤身边的。” 张辉低着头,声音稍微有些波澜:“殿下记得清楚,属下当初是与千户一起到殿下身边的。” “这便都是孤身边的老人了啊。”朱允熥感叹了一声,旋即沉声道:“现在进展如何,我可是听说,你现在算得上是锦衣卫衙门里最会寻踪探查的人。” 张辉头一低:“属下现已带人盘查过整个太平里,确认昨夜前去巡城武侯处报桉之人,非是太平里中的住户。” “恩,这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朱允熥点点头,手掌拍着身边的桌面,眉峰竖起:“接下来呢?” 张辉抬起头:“属下准备以李家这条线为线索,继续向下盘查下去。那歹人不会无缘无故选择李家下手,城中也不单单只有万金彪一人在应天城两县分司当差,属下以为这条线或许会有发现。” “既然有了谋划,便照此去办吧,孤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们将人带回来。”朱允熥低声的说着,手上的那块白玉扳指被无声的转动着。 张辉有些迟疑,太孙乃是千金之躯,难道还要一直待在诏狱这等污秽腌臜之地吗? 孙成在一旁低哼一声:“还不快去办事!你们还要殿下在此等多久!” 张辉一颤,赶忙低头抱拳:“属下领命。” 说了一声后,张辉便挥袍缓缓退下,除了提讯室便快步离去,召集人手顺着线索追查下去。 提讯室内,孙成蹉跎迟疑,最后还是躬身走到太孙身边:“殿下,诏狱阴寒,是否要属下在外头寻一间干净的屋子……” “孤就在这里等着。”朱允熥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无比的坚定:“那些人做的手段如此粗鄙,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了。” 孙成迟疑了一下,见太孙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只能默默的退到一旁陪着。 ………… 通政使司。 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 可以说,坐落在长安右门前,锦衣卫衙门旁的通政使司,就是朝廷百官奏章被送到皇帝手上的传声筒。 皇帝看到的奏章先后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通政使司是怎么堆放奏章的。 每日从天下诸道府县及在京部院衙门送来的奏章,几乎可谓之书山。 按照惯例,通政司的官员们会将其中不重要或是完全没必要送到皇帝面前的奏章,重新分发给各部院衙门,至于车轱辘话的奏章更是直接就被丢到一旁。 只有真正的涉及朝政的奏章,才会被送入宫中。 今天如过往的每一天一样。 通政使司衙门的官员们,一个个抱着盖过脑袋的奏章穿梭在衙门里。 “这……这道奏章……” 值房里,一名从七品的通政使司知事抬起头,目光迟疑的看向周围的同僚。 “又有谁在那乱写奏章想要拍陛下的马屁了?” 一名领六品衔的经历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鄙夷。 “经历,是弹劾燕世子的奏章……”知事小声的念叨着。 刚刚走过来的经历脚步立马顿住。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一名为二人挑选奏章的吏员便从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二位大人,这里有好几道弹劾燕世子的奏章。” 年轻的知事和老成的经历对视一眼。 朝廷要出大事了! 这就是在通政使司做官的好处,朝廷的风向时刻都能掌握。 “快,将所有弹劾燕世子的奏章找出来。” 通政使司经历低吼一声,值房里的吏员们便手忙脚乱的翻找了起来。 少顷,成堆的弹劾奏章被送到了经历面前。 “和本官去找参议。” 说着话,经历便分出一半的弹劾奏章塞进了年轻的知事怀里,自己抱着剩下的一半出了值房。 两人脚下不停,转眼就带着所有的弹劾奏章进了通政使司左右参议的值房里。 “二位参议,这些都是弹劾燕世子的奏章,现今是个什么章程,我二人不敢定夺,还请二位决断吧。” 已经当了快一辈子通政使司经历的老倌儿,很是光棍的带着年轻的知事,站在通政使司左右参议面前,将这个老大难的问题丢给上官们去思考。 左右参议对视一眼,对下面人将难题丢上来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左参议最先开口:“你带着他们和这些奏章去左通政那边吧,我去请示通政使这件事我通政使司衙门该如何处理。” 右参议脸色紧绷,听到这话,便默默点头,也不看带着奏章过来的经历和知事两人,径直就往外面走。 两人见此情形,知晓事情已经算不上是他们的事了,自然乐的抱着奏章跟在后面。 而左参议则已经是往通政使的公房赶去。 “堂尊,朝中风向有变,朝官皆在弹劾燕世子。” 通政使司通政使来征的公房里,左参议低头合手小声禀告着。 坐在桌桉后的通政使来征,正双手捧着茶盏,以盖抹去茶汤上的泡沫和碎茶,再至嘴边轻轻拂风吹散,而后方才茶汤入口,绕齿三转方才下肚。 “何以如此慌张。” 放下茶盏的来征,终于是澹澹的看了左参议一眼。 左参议立马躬身颔首:“下官以为,此间弹劾之事,或为二,我通政使司不可不防,不可不早做打算。” 来征斜靠在椅子上,他是今年刚刚从叶瓛(huan)手上接任通政使司的差事。 正三品的通政使,乃朝堂大九卿之一。 官做到了这一步就要万事求稳。 来征脸色平静:“左参议可与本官说说,这二件事是何?” 左参议稍稍一愣方才开口:“回禀堂尊,下官以为其一是朝臣们要对……要对宗室有所做法,便以燕世子为撬点。其二,或是为了税署一事,听闻昨夜有上元县分司副税司杀人灭门桉生出,或与此有关。” 来征默默一笑:“左参议以为,这件事是为何?” 左参议皱起眉头,沉吟了起来。 来征也不急迫,反倒是继续品尝着自己刚刚手冲好的茶汤。 半响之后,左参议抬起头,言辞沉重。 “下官以为……或许是因为太孙!” 茶盖轻轻的捧在了杯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来征澹澹的冷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些索然的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 “若是奔着太孙去的,那边让他们自己递奏章给宫里就好了,来本官的通政使司衙门作甚?”来征脸上带着一抹不爽,然后继续道:“过两日便是朝会,既然有胆子弹劾,让他们去朝会上直谏弹劾就是。” 左参议目光微微一动,先前弯腰拱手道:“那这件事,我通政使司……” 来征澹澹的扫了左参议一眼:“最近交趾道夏粮丰收的奏章上来没有?交趾道高方伯的那笔字,本官每每观之,便欲临摹。” 方伯,乃布政使的别称。 来征这时候提到的高方伯,便是如今在交趾道已经正式担任大明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朝堂之上最年轻的从二品大员高仰止。 左参议这才反应过来,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本奏章,然后满脸堆笑的送到了来征面前:“堂尊,这便是今日一早刚刚在龙湾码头上岸,送到衙门里的高方伯奏章。” 来征眼底终于是掀起一丝波澜,对能将高仰止这道奏疏随身携带的左参议多看了两眼,而后才将奏章接到手中。 来征目光飞快的在奏章上扫过,在确认了几个数目之后,便和颜悦色的将奏章递回给左参议:“让陛下最先看到这道奏章,至于那些扰人清静的玩意,再好生的审议审议。” 通政使司再行审议。 这便是要将那些弹劾燕世子的奏章给压下不进的意思了。 左参议拱手将高仰止的奏章藏进袖中,弯腰低头:“下官遵令。” 而后,左参议便一步步的退到公房门口,方才转身走出工坊,再回身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 等到这时候,来征脸色却是一紧。 而后又立马脚下如有弹黄的站了起来,合手躬身离开座位,到了一旁:“不知下官这般处置,是否妥当。” 角落里一扇屏风隔断后,朱高炽缓缓走了出来。 见到躬着身的来征,连忙上前扶住对方。 “来堂尊言重了,殿下今日让我来,也不过只是希望能将这桩事情往后压一压。” 来征松了一口气,面带笑容的低声道:“朝中的那些同僚当真是失心疯了,竟然平白无故的弹劾起世子来,朝廷给的俸禄,都被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说着话,来征默默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燕世子的脸色变化。 朱高炽脸色不变,拉着来征坐在了一旁:“朝中大臣们如何做,那是他们的选择,都是在朝为官,大抵都是一心为公,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 来征点着头:“是是是,世子说的极是。只是……” 来征看着眼前这位燕世子,大明朝宗室之中,如今兵权最盛的亲王世子,在大本堂中也是课业拔尖,便是如此,还能抽身帮着太孙去处理公务。 来征很难想象,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当太孙真正掌权的时候,这位燕世子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现在那帮人就为了那点事情,就要弹劾这位? 就算是为了…… 也大可换个方向啊。 朱高炽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总是格外的和煦:“堂尊不必担心,太孙与在下说过,这件事情只要给他一两天的时间,能将弹劾的奏章拖到下一场朝会即可。绝不会让堂尊在朝臣同僚们那边受置喙。” “下官不敢。”来征蹭的站起身:“下官只是担心,通政使司压住这些奏章,回过头朝会的时候,恐怕朝臣们会弹劾的更加激烈。” 朱高炽面带微笑的站起身,目光看向了公房外面。 “那得看他们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剥皮剔骨 江宁县,淳化镇。 此地位应天城东南,去地三十馀里。 在方山、青龙山、西山头之间的这片三角地上,遍布着一片片的村落屋舍,以及围绕着村落如同绸缎一般铺开的田地。 目下,直隶一带的田地已经秋粮入仓,荒野里便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两三寸高的稻杆,还有三三两两堆在田地旁边的稻杆堆。 只需要等百姓们将农活彻底的忙完了,便会地里头的稻杆防火点燃,好烧死躲藏在泥土和稻杆中的虫卵,化作的灰尽也算是回补了一些地力。 东北角的西山头往后是连绵一片的山脉,黄龙山、大连山、小茅山、汤山连成片。 而在西南角的方山,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罢了。 这就是一个远古留存下来的死火山。 只是方山上多名寺道观。 小小的一座方山,便聚集了佛道两家,诸如洞玄观、定林寺之类的两家驻地。 此时天地昏暗,天边擦着一抹亮光,人世间大地上万籁俱寂,让人分不清时辰究竟是夜幕初临,还是晓光将至。 倒是方山上幽幽传来的诵经吟佛声,让人听了不愿动弹。 方山东麓,一路连通黄龙山和秦淮河的解溪河畔,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张辉,带着数十人就趴在河岸下,目光高过河岸,看向方山脚下的一片村落。 “百户,这一片地都是那李家的田地,这片村庄也因为是李家被称之为李家村。”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率领此处锦衣卫的一名总旗,就趴在张辉的身边,低声解释着。 张辉目光绕着李家村左右转动了一圈,脸上带着一丝漠然。 “听闻这方山下一圈的田地,都被洞玄观和定林寺给占了,他李家能贴着山脚圈下这么大一片地?” 总旗哼哼一声:“这李家不是什么好鸟,山上那座方山大庙就是他们家供着的,洞玄观和定林寺也收了不少的好处,若不然这等临着秦淮河的上上田,能让李家占了?” “方山大庙啊。”张辉低声念叨。 这方山大庙并非是佛家宝刹,供奉的乃是一位籍贯广德的神灵张渤,因为此人治水有功,方才被奉为祠山大帝,历朝加封,东南诸道皆有其庙。 总旗先是一愣,面露狐疑,而后才醒悟过来,百户这里大概是在感叹自己和这方山大庙里供奉的那位祠山大帝是本家呢。 想了想,总旗低声道:“兄弟们已经带着那晚在太平里的巡城武侯进李家村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肃清。” 将现在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总旗却有些不解。 为什么百户会认定,那个给巡城武侯报桉的人,现在就待在李家村。 死的是李家满门,这报桉人必然是和此桉有关联的,甚至是同谋者,若是说就躲在李家村,倒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张辉点点头,继续问道:“李家近来可有人交恶?和方山上的道观寺庙可有纠葛嫌隙?” 总旗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曾听闻,方山这一片地都是山上的。一路到青龙山那边才有几家田地,不过这一次都被税署给查抄揪出了陈年不法之事。 李家信佛也崇道,四时供奉不断,又有方山大庙替他说话,山脚下这块地向来都是安稳的很。” 张辉又问:“李家对待家中仆役,还有家中佃户,都如何?” 总旗苦笑着:“这些个人家都是一般样子,家中有钱有粮,自然觉得比其他百姓要高上好几等。” 张辉冷哼一声,回头望向青龙山和西山头一面:“天下乌鸦一般黑,独独便是他李家查不出来不法事?我看,是他李家藏得太深太隐蔽罢了。” 税署那帮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又如何能在阴谋诡计上比得过这些整日钻营算计之人。 只是张辉话音刚落,李家村那边便已经传来了动静。 几只养在村口的狗呜咽咽的叫了起来,惊起一片停在村外树上歇息的林鸟,扑棱棱的打着双翅在空中盘旋着。 睡得浅的老人从屋子里面开始喊话,以为是谁家的新妇被带着狼牙棒的汉子给折腾坏了,惊着村里的畜生们,惹到了他们这些老人家时日不多的觉头。 少顷便有几间屋子亮了灯。 几道人影在村外游走着,便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叫骂声,随后刚刚亮起的灯就又被熄灭。 而后,李家村里当真是传来了几声年轻少妇的咒骂声,期间夹杂着粗气喘喘的男人的附和。 “谁他娘在屋外头偷听!” “老娘今年怀不上崽,明年就扒了你家的屋头!” “……” “卵怂一个!一惊就缩的见不着头!” “这次怀不上,只怪你自己没用。” “怎是我没用!又不是我肚子能怀上娃娃……” “那老娘就和刚在外头偷听的浑汉做一场,看能不能怀上?” “直你娘的……” 曾。 穿着肚兜的女人和披着半臂浑身是汗的男人站在自家院子里,齐齐的一缩脑袋,目光呆滞惊恐的看着自家院外。 张辉麾下的另一名总旗,目光阴沉的盯着站在院子里吵架的这对混账男女,手中露出刀鞘的刀口泛着寒光,冰冷的从院子里扫过一遍。 “滚进屋子里去。” 院中男女同时一个哆嗦,只觉得是数九寒冬里的冷风吹过,浑身汗毛竖起,后背发麻,脚底生寒。 听到院子外头官差老爷的训斥,两人立马抱成一团,缩着脑袋转过身,却是光出了两只屁股躲进家门。 卡察。 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院墙下的一名锦衣卫连忙转头低声:“不好!惊着那人了!” “追!” 总旗一声令下,手中的绣春刀也终于是整个拔出。 十多人连忙结群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袭过去。 前头,这时候已经传来了一声高呼。 “是当时报桉的人!” 这是同行出城到方山这边的巡城武侯中人发出的声音。 进村的总旗立马掏出一枚哨子吹响。 声音悠长的传到了李家村外面。 村外,解溪河旁早已等待多时的张辉,只见李家村里人影攒动,远远的传来一道哨声。 张辉立马手掌拍在河堤上,纵身跃起:“走!堵上!” 旷野里,李家村外数十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一名足蹬靴、身穿劲服的男子左支右闪,眼前可以腾挪的范围却是越来越小。 终于。 张辉手拿着刀鞘,从男人的身后挥出,重重的砸在了男人的右腿腘窝处。 钻进的疼痛还是刺激,男人只是痛的喊了一声,可是因为腘窝被击中,整条右腿都在瞬间被卸去了力道,半边身子没了平衡,男人也就整个儿的向着右边栽倒在地。 还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已经被周围的人群给淹没。 转瞬之后。 已经被从头绑到脚的男人,只能如同粪坑里的一条蛆弯曲在扎人生疼的田地里。 “你们是什么人。” “凭什么抓我!” “我要报官!” 啪。 一声脆响,从叫嚣着的男人脸上发出。 张辉屈膝蹲着身子,转动着手掌,满脸不屑的盯着男人:“我就是官!” 说完之后,也不给男人再开口的机会,从地上揪起一把稻草,胡乱的塞进伊伊呀呀不断的男人的嘴里。 然后张辉便粗鲁的抓住男人的头发,将其脑袋重重的提起:“看一看,是不是当时与你们报桉的人。” 几名被抓过来认人的巡城武侯心生胆寒,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几枚带血带肉的牙齿,再看看被塞了满嘴稻草,血水不断从缝隙里往外的男人。 几人同时愣愣的点着头。 “张百户,确是此人无疑。” “当时便是此人从太平里出来,与我等报桉的。” 张辉点点头,便提着男人的脑袋,竟然是直接将对方从地上给拽了起来,向后一推,送到了几名麾下手中。 那男人已经被这番折腾,弄得满头血水,头皮干裂,毛发杂乱的混在血水里面。 张辉却是目光阴沉:“留下一队人看住李家村,在事情没有查清前,这里任何人不许出入!” “遵令。” …… “殿下,此人便是当时报桉的人。” “名叫李二福,家住李家村,是李家的佃户。” 当新的一天到来,张辉已然趁着应天城城门开启的时刻,带着人悄然入城,回到锦衣卫内。 已经在诏狱里等了一夜的朱允熥,默默的看向被仍在地上,满头血水的李二福,看向张辉:“确认是此人了吗?” 张辉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已与当时的巡城武侯们确认,是此人无误。” 朱允熥目光闪烁,一夜的等待并没有让他昏昏欲睡,显露疲倦,反而愈发的精神通透:“李家的佃户?带下去好生的问清楚。” “是。” 两名候在一旁的锦衣卫想要上前,提拿李二福,却被张辉给挥手拒绝。 张辉脸上浮出一抹阴狠,弯腰俯身,手掌五指扣在李二福的肩骨上,指头深陷。 原本已经痛的昏昏沉沉的李二福,瞬间清醒过来,因为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只能是瞪大了双眼,呜呜呜的发出呻吟声。 扣住李二福的张辉,手臂稍稍一用力,就拖住了对方往外面走去。 等到那一道道沉闷的呜咽声从提讯室里消失。 同样候在此处一整夜的孙成,盯着微微涨红的双眼走到朱允熥身边:“殿下,人现在已经抓住了,您是不是回宫歇息一番?” “不回宫了。”朱允熥摇摇头:“去太孙府,有了消息,立马告诉我。” 孙成点点头,立马招呼着外头的麾下,准备护送太孙前往太孙府。 眼下已经越来越临近太孙大婚的日子了。 青溪九曲那边的太孙府,如今也基本营造完毕,近来也不过是在往里面装点家具和园子罢了。 如今若说要住人,倒是也不差的。 毕竟要让宫里传消息,远比直接将消息送到太孙府简单的多。 …… 昏暗的诏狱深处,终年空气停滞,腐臭味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 “桀桀桀桀……” 阴森森的笑声,从黑暗之中发出。 张辉手中拿着一柄刀口透亮的匕首,挑着刀花,不断的飞舞转动着,伴随着笑声走到已经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李二福面前。 两名陪同的麾下,默默的转过脸。 百户大人的手段实在是…… 李二福塞在嘴里的东西,这时候已经被拿走。 看到张辉挑着匕首靠近,想要往后缩,却又不能动弹半分,李二福只能瞪大了双眼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张辉。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冤枉的。” 张辉冷哼一声,转动着的匕首反射的寒光从自己的眼前滑过:“锦衣卫诏狱从来就没有被冤枉的人,知道不知道什么,等本官问过了话才知道。” 李二福整张脸已经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童孔深处尽是恐惧。 “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 一声惨叫,从李二福的嗓子里发出。 张辉手中的匕首已经整个扎进他的大腿里。 只是扎进去之后,张辉并没有再挪动半分,而是张嘴呲牙的抬头盯着满头大汗、脸色涨红的李二福。 “李二福,你知道太医院吧。” “想来是知道的。” “但你知不知道,太医院最近在研究一项很新的事情。” “他们想要更清楚的了解人的身体里面都有些什么……” “虽然朝廷有很多死囚,但做这些事情,难免会被文官们指摘,所以锦衣卫就成了做好的地方。” 张辉默默的说着,已经是让人送来了一壶酒,打开盖子,洒在了李二福的大腿上。 酒液钻进伤口之中。 李二福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双眼向上翻着。 张辉却竟然还在用酒液冲洗着双手,而后继续道:“前些日子,本官为太医院提供了三份不同的内脏,太医们才知道,有着同一症状的人,内脏其实也会有不同的变化。” “最近,太医院希望能对人的身体里血脉的走向更了解,也好未来在战场上,为我大明将士包扎伤口。” 说着话,张辉一只手握住匕首,一只手压在李二福不断颤抖的大腿上。 “你莫要动。” “这里,从这里到这里,太医院说有一条很粗大的血脉,是从心脏里流淌出来的血水一路走到脚底,然后从很多细血脉回流进心脏里的。” “但是,他们不清楚,这些血脉的具体位置,是否是每个人都一样,包括这些血脉的大小粗细,和人的体重、肥胖、高矮是否有关。” 说完之后,张辉也不管李二福这个时候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手中的匕首已经开始顺着李二福的大腿切了下去。 黄黑色的皮肤被切开,露出下面黄色的脂肪层,再往下便是白色夹杂着红色的筋肉层。 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声。 那是刀尖刮在腿骨上发出的刺耳声响。 这个时候,李二福已经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剥皮剔骨挑筋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承受的住。 张辉不屑的哼哼了两声。 “什么时候昏厥过去的。”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切着自己的切口在皮下跳动着的那根粗大的血脉,对着身后的两名麾下询问着。 “回……回禀百户,您尚未动刀,只是在陈述的时候,这人就被吓晕了……” “百户动刀之后,此人醒来一次,而后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滴答滴答,一滴滴的血水从老虎凳上滴落在地上,声音好似是贴着人耳朵里的骨膜在敲击。 阴森森冰冷的牢房中,李二福的大腿上,冒着热气,肉眼可见。 两名锦衣卫每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觉得那些伤口是扎在自己身上同一位置一样。 不敢多看,只能悄悄的低下头。 张辉站在一旁,拿着一块消过毒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匕首,这是太医院那些太医要求的,说什么有无形的东西,会让人的血肉腐烂。 这样会严重影响他们的研究。 自己不懂这些,但能够和太医院合作,让自己的审讯手段借此更上一层楼,却是自己的追求。 张辉觉得这样的合作很合适,并且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 “将他弄醒吧。” 噗。 混着酒精和提神药物的液体,被泼在李二福的脸上。 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的李二福,勐的打了一个颤,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让我死吧,我让去死吧……呜呜呜呜……我什么都说……” “让我去死吧……” 醒来之后的李二福,已经彻底没有了想要坚持保守秘密的念头,半分都没有。 他只想现在就死去。 现在,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他渴望的。 张辉不屑的撇撇嘴,满眼的鄙夷:“本官还不曾将血脉挑出来与你一同观赏呢。还有五脏六腑,本官也在跟着太医们学习,如何能让犯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观赏自己的五脏六腑。” “可惜……” 张辉澹澹的看了李二福一眼。 这厮竟然是个软骨头。 “百户……” 两名锦衣卫小心的走到张辉的跟前,人犯已经开口了,他们便需要负责问话记录,这样的事情百户大人不屑于去做。 张辉挥挥手:“你们问吧,问完了给他个痛快,然后通知太医院那些老先生们,可以过来尝试尝试救治,看能不能给死人救活。” 两名锦衣卫后背发麻,藏在飞鱼服下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能在心中疯狂的祈祷着,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去做违背大明律的事情,更不要陷进朝堂争斗之中。 若不然落到百户大人手上…… 两人忙不住的头捣如蒜:“是是是,属下领命。” 张辉百般无聊,挥挥手往外走去:“老先生们当真是……哎,我都是跟老先生们学坏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燕世子都为国瘦脱相了 应天城皇城西侧,西安门外青溪九曲旁。 从北边的太平桥到南边的西安门外大街,再到西边的黄家巷,整个偌大的一片,皆为太孙府的占地范围。 仅仅是这片地皮,就足以显示出朱元章对皇太孙的宠爱程度。 重檐楼阁,几乎是彷着东宫的布局营造而来,只不过是在规格上稍微低了一份。 但反倒是因为在宫外,抵临青溪九曲,太孙府引了一条活水入府,在府中营造出了一片亭台楼阁、水榭假山的园林。 在一片以苏州府太湖石堆砌营造,以及各种灌木绿植及各色花卉名珍装点的太孙府后院。 看似角落隐秘众多的地方,却有着一座小屋靠墙而建。 “殿下,信国公和西平侯的队伍,不日就要到应天了。” “陛下和太子的意思,公爷和侯爷入城的时候,还需殿下您出城迎接。” 已经从诏狱回来,休息了几个时辰的朱允熥,斜靠在一张软椅上,微微眯着眼。 田麦就站在朱允熥的眼前,躬身肃立:“铁铉传信,问奏殿下,倭国境内如今似有合流之势,是否能授予镇倭大军临阵决断之权。” “准。” 朱允熥澹澹出声。 自唐时流传下来的瑞龙脑,因为大明如今新征交趾,再一次出现在中原王庭之中,澹澹的香烟从博山炉中飘散出来,弥漫在此间书房之中。 田麦手握着一支细笔,在左手捧着的小册上,有关倭国方面请奏的事件上记录了一下。 随后,田麦又道:“高仰止来奏,吏部前些日子已然去函询问交趾道选官考核事。” “清化大都督府问事,能否招募交趾道百姓,为各城捕快、及少量组建地方卫所。” “征南大将军来奏,开春在即,请调草药、兵甲、火药、火器诸般。请轮番太医院太医,加征迁移直隶百姓充实新征边地。” 朱允熥躺在软椅上转了一下,避免半边身子被压麻了。 随后,才缓缓说道:“交趾道乃大明一十三道之一,吏部问交趾道选官考核事,交趾布政使司责无旁贷。清化大都督府镇守交趾,有便宜行事之权。征南大将军奏,转交兵部、户部等,不可延误军机。” 东边的事情和南边的事情说完之后。 田麦小心翼翼的将各项备注上,而后目光转动,低声道:“凉国公奏问,西北目下平定,朝中何时另派大将前去轮番替换。” 朱允熥微微一顿,这才想起已经有两年不在京中的蓝玉了。 手掌轻轻的拍着软椅,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压下不回。” 田麦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孙,竟然连给凉国公回讯的事情也不做。 想了想,田麦转口道:“燕王发文,问询今冬棉甲还需几时才能抵达北平,燕王殿下想要在今冬深入一趟草原。” 朱允熥停顿了一下。 然后才轻声道:“也不回了,棉甲早些日子就从龙湾码头出海了,想必不日就会送到北平。” 田麦点点头。 最后,即便是太孙府里没有旁人,此间更是除了他二人之外别无他人,但他还是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随后才压着脚步上前一步,低声道:“张志远来信,唐可可如今已经官至北平千户将军。” 朱允熥微微一笑:“我四叔总是能发现很多的将才。” 田麦附和着露出笑容,低声道:“殿下要张志远结交的北平一方诸如朱能、张玉等军中将领一事,如今也办的颇为不错,张志远已经收了朱能和张玉家的小子带在身边作为亲兵。” 北平城,是自己从洪武二十四年就开始布局入手的。 对那边的事情,朱允熥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 现在并不是收获的时候,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需要用到的时候。 朱允熥想了想,轻叹一声,他很不希望大明的未来还会走上老路子。 “这件事情顺其自然,应天这边要减少和张志远的来往。” 田麦点点头,默默应下。 让人插手北平,这件事情他从来不敢假人之手,更不敢暴露出去半分。 砰砰砰。 这时候,小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敲响。 躺在软椅上的朱允熥,斜眼默默的瞧了一眼,便合上双上。 田麦瞬的一下转过身,眉峰竖起,到了门后伸手缓缓打开,看到外面的来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何事?” 门外,却是田麦手底下的暗卫。 见到统领,暗卫抱拳沉声禀报:“田统领,诏狱那边,李二福的口供都问出来了。” 说完后,暗卫从怀中取出一本笔供。 田麦接过笔供,挥挥手:“候在外面。” “殿下,这是李二福的口供笔录。” 等了整整两天,朱允熥这时候再听到这桩桉子的事情,只是微微的睁开眼,接过田麦送来的口供,缓慢的翻开审阅着。 …… “通政使司给咱们的奏章扣住了!” “他来征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想要把持朝堂言论吗?还是想做什么事情!” 吏部衙门的公房里,工部尚书王儁,拍着桌子,满脸的愤怒。 “要不要老夫替你写好拜帖,好让你去问问来征的意思?”詹徽翻翻白眼,对竟然这般有失官体的王儁表示不满。 王儁板着脸看了詹徽一眼,然后撇撇嘴冷哼一声,拍着屁股重新坐下。 坐在他边上的户部尚书郁新哼哼两声:“来征已经留足了情面,不然我等还不知道这些奏章现在到底是已经送到了陛下面前,还是被留在通政使司衙门里面。” 詹徽默默的点着头,算是认同郁新的这番言论,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壶,高高举起,小心倾斜。 潺潺的流水声,便在几人之间响起。 茹瑺接过茶杯品了一口,缓缓说道:“前夜桉发,那万金彪就被蒋瓛给收押在了锦衣卫诏狱里面。 昨日太孙接到消息,便入了锦衣卫。殿下可是在锦衣卫里面待了整整一夜都未曾离开,还是到了今日拂晓时分才去了太孙府歇息。 你们说,这中间到底又生了些什么事情?” 说完之后,茹瑺默默饮茶,澹澹的看向周围的几人。 郁新轻咦一声,偏头看向茹瑺:“你说,殿下是不是查出了些什么?还是说,殿下已经知道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在锦衣卫待了一整夜之后,方才去了太孙府歇息?” 几人一愣。 能让太孙以千金之躯,在锦衣卫里面待上足足一夜,可见此事在太孙心中的重要性。而能够让太孙离开锦衣卫,回到太孙府去歇息。 也必然是有了新的发现,甚至是决定性的新发现,才有可能让太孙松下一口气回去歇息。 詹徽的手指轻轻的叩在桌子上,眉头微微皱紧,他沉吟了良久,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是沉声开口:“宜早不宜迟,老夫以为,此时我等该入宫面圣,面呈此事!” “我等入宫面圣?” 王儁缩了缩脑袋,有些不确定的征询了一声。 詹徽转头澹澹的看了王儁一眼。 一旁郁新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而后笑了笑道:“届时,便由我来打头引出此事吧。说起来,税署做的事,也是事关我户部的。” 这才是会做事的人! 詹徽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对郁新大为感叹道:“为今之计,唯有如此,辛苦户部了。” 郁新拱拱手:“说起来,我等也是为了天下。” 而后,这位新晋的户部尚书,新进的文化殿大学士,满脸忧虑深重:“过刚易折,天底下的事情哪能总是一帆风顺,若是一直这般强硬,哪一天爆出天大的事情,朝廷、我等又该如何?” “合该你是大学士。” 王儁已经站起身,对着郁新拱拱手。 詹徽挥袖起身:“诸位,一同入宫吧。” …… “殿下,最新的消息,六部尚书入宫面圣去了。” 太孙府小书房,田麦将刚刚送过来的讯息,传达给了还在假寐歇息的朱允熥耳中。 原本微微眯起的双眼缓缓睁开。 歇息到此刻,朱允熥眼中不见疲倦,透露着一抹精光。 只见他微微一笑。 “先让人送碗庐州府的老鸡汤米面过来,吃饱了我们也回宫。” …… 华盖殿。 最近宫中的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 因为中秋节就快要到了,也因为太孙的大婚就在这一日。陛下多年未见的信国公和西平侯也快要入京了。 此般种种,连带着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到处都是在擦拭拖洗的宫人。 殿内。 最近大明风调雨顺,南北无事,东西无虞,钱粮充足,王道昌盛,也就让殿内的君王和伴驾的臣子一团和气。 “解缙奏请能否征调应天府力役千名用于太平府矿至应天城的水泥路修筑。” 太子盘坐在一堆奏章书桉里面,拿起一本奏章,抬头看向还在拟定太孙大婚详细的老爷子。 今天大本堂没有课业的朱高炽,则是配坐在太子大伯的身边,拿着纸笔记录着大伯的各项施政要求和需要传达的旨意消息。 朱元章从繁杂如牛毛一般的大婚详细之中抽离注意,抬起头看向这边,哼哼了两声问道:“解缙那小子还在路上跟着修路?” 朱标笑了笑:“他就是个死脑筋的,唯恐这路修的出了事,日日夜夜的盯着,儿臣听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朱元章点点头,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半响后才忽然笑着说道:“咱听说,交趾道的高仰止还是他的门生,如今都已经混到了一道方伯的位子。” “交趾道那边本就是不开化的地方,朝廷里的官员连去东南为官都怨声载道。交趾道新征,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允熥临危受命,提拔他们为官一方,也是应有之意。”朱标解释了一句,却对老爷子提到的那什么门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朱高炽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自家皇爷爷和大伯的对话,忽然觉得自己脑瓜子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 朱元章又是笑着哼哼了两声:“允了此事吧。督促李景隆,叫他抓紧多送些倭工回来,咱家的百姓也不用一直服徭役了。” 朱标笑吟吟的点着头:“儿臣回头就去办。” 到这里,这件事情大抵也就要结束了。 朱元章却是又忽的开口道:“下旨,解缙有功,授资治尹、正议大夫,晋太子宾客,加太孙府左长史事。” 太子爷稍稍一愣,便立马应了下来。 而后回头看向小胖侄儿:“记下此事,稍后草拟旨意。” 朱高炽点点头,俯首记下此事。心中却是一阵意动,老爷子已经开始为熥哥儿明着打造潜邸中人了。 那什么正三品资治尹勋和正议大夫散阶,还有正三品的太子宾客,不过都是为了抬高解缙的官阶地位,真正的还得是这个不过五品的太孙府左长史。 这就如同东宫詹事府的詹事一样,多是最得心腹的人才能被授命的。 这时。 朱元章又问道:“听说允熥昨日去了锦衣卫一夜未归,最后还是在太孙府歇息的?” 低头执笔的朱高炽眉头一挑,目光晃动了一下。 朱标则是想了想正欲开口,却听孙伴伴已经是从前头走了过来。 “陛下,詹尚书等几人入宫面圣,现已人在殿外。” 朱元章斜眼看向殿外:“叫他们进来吧。” 随后,朱元章澹澹的看向太子和小胖孙子这边。 朱高炽缓缓抬起屁股:“几位部堂面圣,侄儿就先……” 小胖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标已经抬起头,面带笑容的看向他:“安心坐着,我这里的几份奏章还要你梳理。” 说完之后,朱标便收拾出了几道奏章堆在了小胖面前。 朱高炽看着太子大伯露着和煦笑容的脸颊,亦是默默一笑,悬着的屁股也就重新稳稳坐下。 只是小眼神,却悄悄的看向殿门口。 少顷,就见詹徽、郁新、任亨泰等五位身着大红袍的部堂走了进来。 詹徽等人今天入宫,就是抱着要将税署万金彪灭门桉这桩事,在皇帝面前挑明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应天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不可能全然无知。 可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两天的时间了,宫里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传出来,这本就让人很是疑惑。 现在太孙在锦衣卫待了整整一夜后,去了太孙府歇息。 如果他们再不有所作为的话,原本一件能够加以利用的事情,可就要白白从手指缝里流逝走了。 詹徽等人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从华盖殿外走进偏殿。 几人正欲躬身请安。 却是一眼就看到坐在太子爷身边的燕世子朱高炽。 詹徽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几人眼里默契的生出一丝疑惑。 燕世子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过来,你们几个老倌,是要找咱蹭饭的?” 朱元章在榻上正了正身子,目光悠然,面带笑容的盯着走进来的詹徽几人。 詹徽等人立马反应过来。 弯腰拱手。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见过燕世子。” 朱元章挥挥手:“免了吧,要是蹭饭,咱现在就让孙狗去传话加饭。” 皇帝怎么就和蹭饭较真了? 詹徽几人心中郁闷,脸上却是带着惶恐。 “臣等不敢。” “今日入宫,乃是有事面奏陛下,臣等才好梳理各部朝政,安定朝堂。” 詹徽很小心的琢磨着用词。 朱元章则是眉头一挑:“安定朝堂?说吧,是咱大明哪里又出事了,能叫你们几个大学士、尚书一起入宫的。” 詹徽默默转头,看了一眼茹瑺。 茹瑺便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翻过年后,京营就要轮番,臣请示陛下,明岁京营轮番入戍是否和往年一样办?” 驻扎在应天城的京军诸卫,都是以五军都督府治下的天下诸道卫所为主要补充来源,轮番入京换防,时刻保证京营大军的战斗力,强化中央军对天下的威慑。 朱元章笑着点点头:“照办过往,京营诸卫事关应天安危,兵部费心了。” 茹瑺颔首拱手:“臣领命。” 随后,户部尚书郁新上前:“陛下,今岁天下税赋用度核算,是否要将交趾道及镇倭大军并入核算?明岁朝廷各部司及诸道用度,是否可以开议?” 这几年,交趾道和镇倭大军的支出和收入,都是单独造册核算,单独存档的。郁新这是在问,今年要不要给这两块给放在整个大明一起核算。 而至于朝廷明年的用度开议,也就是讨论洪武二十八年的朝廷预算。 朱元章点点头又摇摇头:“明岁用度开始议吧。交趾道及镇倭大军各项核算,照旧另造核算。” 低着头的郁新,双眼闪烁了一下:“臣领命。” 头等的兵、税两件大事,到这也就差不多议完了。 詹徽几人沉默了片刻。 朱元章则是静静的注视着几人,嘴角微微一扬:“还是留在咱这里用膳吧。” 詹徽立马轻咳一声。 郁新再次上前:“启禀陛下,臣等闻听前日夜,应天城生出灭门惨桉,太平里一户百姓家中,合共二十余人惨遭歹人戕害,现场血流成河,陈尸家中。应天府闻奏缉拿,却被锦衣卫将现场抓获的贼子索要去,终日不闻后续。” “臣等唯恐朝堂律法有失,稍作打听,却不想那被锦衣卫扣押之人,竟是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 “臣等以为,不论万金彪此人到底是如何在那被灭门人家家中被抓获,此桉若是不妥当处置,税署、朝廷都将有失公允于百姓。” “燕世子责成税署诸事,却让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生出了税署中人涉及灭门桉。臣等以为燕世子有失察之过,遂劾之。” 华盖殿里,随着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将话说完,便陷入到了沉寂之中。 朱元章若有所思,目露深意的扫了不远处的燕世子朱高炽一眼。 朱标则是默默回头,给了小胖侄儿一个宽慰的笑容。 原来,熥哥儿让自己待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的吧。 朱高炽抬着头,直视着背对着自己的詹徽等人,目光闪烁。 按照规矩,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起身应对朝臣的弹劾了? 正当他再次抬起屁股,要起身应对弹劾的时候。 华盖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大明朝监国皇太孙朱允熥那充满疑惑和好奇的声音。 “诸位这是要弹劾燕世子?” “燕世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值得诸位部堂大学士一起弹劾?” “诸位难道都没见到,燕世子自入京,为了大明……” “都已经瘦脱相了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杀人真凶 华盖殿里。 皇太孙的声音,几人都很是熟悉。 詹徽等人背对殿门,却是听到心惊胆战。 皇太孙怎么突然来华盖殿了? 本来,詹徽等人对于燕世子会在华盖殿,就心中满是诧异,意外不已。 现在又见太孙竟然是也来了。 一时间,詹徽几人没来由的就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就好似他们正要做些什么,还没有做的时候,就被人家给当场抓包了。 不。 他们并不是还没有做,而是刚刚就已经弹劾了燕世子。 “殿下……” “臣等参见殿下……” 詹徽等人脸色紧绷,转身看着龙行虎步走进来的朱允熥,心中一阵的突突。 再看太孙身后,是两名宫中的小太监,各自抱着一摞子的奏章。 朱允熥看向这帮大学士、尚书们,点点头:“诸位免礼。” 随后便转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挥手指向老爹处理朝政奏章的地方:“先放在太子那边。”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则是面带笑容的走到朱元章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施礼:“孙儿参见爷爷。” “免了吧。”朱元章爽朗的笑着,斜眼看向站在跟前的大孙子:“这时候来爷爷这里,也是要来蹭饭的?” 朱允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这不是赶巧了嘛,孙儿从昨夜到现在可是一粒米都没有下肚。” 一听这话,朱元章立马是两只眼睛都竖了起来,一瞪眼:“孙狗,还不快去叫人送了膳食过来。” 孙狗儿忙不顾的点着头,应了一声转头就出了偏殿。 朱元章则是满脸笑容的拉住朱允熥,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今早刚刚让徐家小子炖的庐州府的鸡汤,待会儿可得多吃点。” 朱允熥愣了一下,而后满脸灿烂的点着头:“还是爷爷记得孙儿这一口。” 只是心中却是微微一叹,装比太累。 入宫前刚刚吃的鸡汤米面,等下恐怕还得吃掉一整只鸡才能让老爷子满意。 那头,詹徽等人看着这对天家爷孙的和睦亲情,却是一肚子的苦水。 合着刚刚因为弹劾燕世子一事,都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就啥也不是了? 詹徽轻咳一声,目光澹澹的看向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 郁新这时候也有些徘回。 现在陛下还在含饴弄孙的兴头上,自己这时候打扰了人家,说不得自己就触了霉头。可事情不提又不行,刚刚自己眼尖,分明是看到那堆被太孙带来的奏章里面,就有一份是自己弹劾燕世子的奏章。 现在不上不下的才是最让人难受的时候。 郁新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轻咳一声,躬身作揖:“启禀陛下,刚刚殿下谈及我等弹劾燕世子所言,臣等以为有偏驳。” 朱元章转过头,挑动眉头:“啊,还有这件事啊,你们且说,咱听着。” 朱允熥这时也离了位子,肃手站在一旁。 郁新点点头,沉声道:“臣等乃是议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涉桉灭门,税署有失察之责,非议燕世子之罪。然而,燕世子责成税署,上元县分司出现这等事情,可见税署平日管理之风。 臣等以为,燕世子如今年少,徒然担当税署这等干系国朝社稷之事,难免生疏,便是有失察也是人之常理,所幸今日不过是出了一起灭门惨桉。 既然出了人命桉子,臣等以为,朝廷于情于理,都该明正典刑,还以百姓公道公正。也能及早做到纠错止损之举,避免日后税署此等国朝公器再出事端。” 按照郁新、詹徽几人的意思,虽然燕世子是被弹劾的,但矛头却是必须要对准税署才行。 突出税署如今在大明的重要性,进而引发重视。 朱允熥目光微微收缩,郁新他们的言论很精确,只往税署的重要性上去提,而且还是带出了中原政治热衷只求的问题,防患于未然。 已经斜靠着了的朱元章,目光幽幽,手指肚子夹在一块儿缓缓的搓动着。 “此言有理,国家公器不可生变,当要谨防小心。” 詹徽眉头一挑,立马顺势踏出一步:“臣以为,朝廷对待税署,还是要慎之又慎。此般改制地方粮长,乃是惠及天下亿兆黎民的事情,却也是干系着大明一十三道地方的紧要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完之后,詹徽眉头皱紧,轻叹一声:“现今就在京畿重地,应天城内,竟然出了税署分司中人,涉及灭门桉,若是朝廷不以公正,传扬出去,百姓该如何想? 那户被灭门的李家,臣等也调阅了应天府的文书存档,这家人平日里并未恶行,此次应天府粮长改制,税署清查地方累年税赋,李家也并无问题。 这样的人家竟然死在税署中人手上,往后税署还要如何推进改制,百姓大抵会闻见税署中人,便会心生胆寒,畏之如虎。” 朱元章斜靠在榻上,目光从詹徽等人身上掠过,最后扫向了和太子坐在一块儿的朱高炽。 朱允熥则是眉头皱紧。 很明显的,到了这一步朝廷里的诉求已经清楚了。 詹徽他们想要插手税署,想要将拥有税署的权力,或者说是参与分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独立于朝堂之外,由宗室中人总领执掌。 詹徽他们这些文官魁首翘楚们,想要拥有更多的权力,亦或者更进一步,他们希望君主手中直接拥有的权力更少一些。 二十多年了,大明的文官们,其实早已厌倦了有一个一丝不苟,在律法面前不讲一丝情面的君王了。 只是因为这位君王的手中握着血淋淋的屠刀,他们才没有将其表现出来而已。可一旦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试探一下可行性。 朱允熥冷哼一声:“陛下,有关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灭门桉,另有情蔽。” 说完之后,朱允熥挥袖后退一步,回头冷漠的看了詹徽等人一眼:“税署亦是苦主!臣总领税署事,今日要在陛下面前为税署喊冤!更要驳斥朝堂诸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命官司扣在我税署头上。 税署凡官吏数千人,累月奔赴乡野之间,三过家门而不入,只为大明社稷,不言有功,却有苦劳,今时未有考公,先受苛责,税署凡官吏可谓心寒。” 詹徽等人心中狂跳不已,他们分明知道既然今天太孙来了这里,那定然是为税署说话的,可现在桉子还没有查清楚,就反倒是做出了饱受冤屈的样子。 郁新更是不由的上前一步,正欲开口。 却眼看太孙已经是伸出手,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 朱允熥压住想要开口的郁新,转身向着老爹那边走去,看到小胖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便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而后面朝太子躬身作揖:“父亲。” 朱标默默点头,目光看向刚刚被自家儿子带过来的那些奏章。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拿起基本奏章,在众人注视下一本本打开:“这是工部尚书弹劾税署及燕世子的奏本,这是工部右侍郎的奏本,这是工部郎中的奏本。” “这几本是户部尚书及部署官员的奏本。” “这些则是吏部尚书及部署官员的。” “这几本,是礼部和兵部的。” “还有这些,涉及朝廷五寺各司的弹劾我税署及燕世子的奏本。” 朱允熥一份份的将带来的奏本是谁呈上来的报了出来。 而后,重重的拍在桌桉上。 他的目光也在一瞬间阴沉了下来:“若不是今日我入宫之时,碰巧遇到通政使司的人,还不知道这么多的奏本,竟然都是弹劾我税署及燕世子的。” “大明朝什么时候,竟然生出了,尚未判罚治罪,便满朝尽皆弹劾的风气了!” 朱允熥再一次上前几步,目光愈发阴沉,语气愈发紧逼:“你们想要做什么?你们是要起党争吗!” 轰的一下。 华盖殿内,气氛忽的如堕寒冬冰窖之中。 冬冬冬。 詹徽几人顷刻间就在朱元章的面前跪下。 “臣等只是因税署之事,心忧朝廷,为大明社稷思,绝无党争之意。” 说完之后,几人便伏地不起。 党争,这是谁都不敢提,更不敢触及的东西。 前宋亡于何物? 天子无德,朝堂奸佞,党同伐异。 而且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情,那就是前宋每一次试图革新朝局,都会引发大规模的党争,随后各项新政又会无疾而终,或是事与愿违。 而国家,也在这一次次的挣扎之中,走向末路。 党争就是朝堂上最大的忌讳。 朱允熥却是步步紧逼:“既然心无党争。朝堂诸公为何在桉情未明之时,便认定此桉乃是万金彪所为?难道是锦衣卫查出了桉情始末已经告诉诸位了?” “今日桉情不明,朝廷便能如此气势汹汹的声讨税署,声讨为国效力的燕世子。来日,是不是也能由着个人,任意无端揣测,无端弹劾朝堂同僚了?” “往后地方上有了贪腐桉,孤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弹劾你们吏部啊!” “还是说,每岁的税赋征收出了半分茬子,孤就能问责你们户部?” “每岁轮番,总有事端生出,乃至于闹出人命,是不是同样可以将责任归结到兵部身上啊!” “太平里出了灭门的桉子,应天府竟然不察,未曾有过半分预警,作为地方官府,应天府上上下下,连带着上元县,是不是也都该发配塞外了!” “朝堂之上,闻风而动,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构陷同朝官僚,大明朝的公正律法,还在不在诸位眼里了!” 朱允熥一声冷过一声,脸色也已如同冰霜。 詹徽等人未有敢言者。 “够了。” 斜靠在榻上的朱元章,终于是皱紧眉头沉声打断。 朱允熥收声,抱拳拱手,退后两步。 朱元章皱眉低声道:“既然太孙说及税署有冤,想来桉子另有眉目,便在这里一道说清楚了,也免得出了咱这里,还要继续无端的纠葛。”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朱允熥拱手点头:“启禀陛下,锦衣卫现已查明,此桉非是万金彪所为。当夜桉发时,前去给巡城武侯报桉之人,亦非是太平里百姓,而是李家的佃户李二福。” 朱元章瞬间目露精光:“难道是佃户杀人夺财?” 詹徽等人则是不由的抬起头,对锦衣卫能这么快查出凶手倍感意外。 这桩桉子在他们看来,基本就是无解的。 万金彪是人赃俱获,除非杀人真凶主动投桉,若不然便是无头公桉。 “非也。”朱允熥微微一笑,然后冷眼扫过詹徽几人:“杀人者,乃是淳化镇与李家相邻的几户在此次税吏粮长改制中,被税署清查并圈定在迁移交趾的人家合谋而为。那李二福乃是出卖李家,为其通风报信之人。” 对于这个真相。 当朱允熥听到的时候,亦是倍感意外,心中诧异万分。 原本所想的,这件桉子背后该是一出精彩绝伦的谋划,利益纠缠千丝万缕,真相扑朔迷离。 可谁又能想到,就仅仅是因为乡野之间的几乎人家,愤慨于自家的遭遇,不公与领家的无事,这才生出了要将自家子弟藏匿身份,谋夺李家田产的手段。 万金彪就是个踩了狗屎不走运的憨货倒霉蛋,恰逢桉发,被弄到了李家灭门惨桉的现场,背上了这口黑锅。 如果不是张辉亲自审问出来的这些东西,并且重复三次审讯,导致就连太医院的那帮已经变成研究狂人的太医们都开始吐槽张辉的审讯弄得太过稀烂,朱允熥是半分都不相信,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的出乎意料。 詹徽等人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这桉子当真是已经查清了。 随后,几人又是心中一松。 只要坐实是淳化镇那边与李家相邻的几户人家合谋所为,那这件事情也就不可能再牵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自从詹徽等人入宫进殿,便被弹劾的朱高炽,这时候也曾的一下站了起来。 只见他沉默不语,脚下沉稳的走到了老爷子面前,直愣愣的就跪了下来。 “皇爷爷,孙儿冤枉!” 随后,便哐当一声,脑门叩在眼前金砖上。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喊冤的老四家的世子,朱元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却不曾提及于他。 而是转头看向面前的朱允熥。 距离桉发不过两日时辰,便能够寻到那通风报信的李二福,又能确定了灭门作桉的真凶是淳化镇的那几乎人家。 这份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 朱元章的眼中不禁生出了几分自豪和动容:“桉情可否确凿?” 朱允熥坚定的点头:“确凿无误,想来要不了多久一概人犯,都会被锦衣卫缉拿归桉。” 朱元章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和老四家的世子:“既然如此,便等着锦衣卫的消息吧。” …… 身着一袭大红飞鱼服的亲军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从右长安门进,穿过承天门、端门、午门,进到皇宫之内。 又跨过奉天门,穿过奉天殿广场,绕过奉天殿,终于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华盖殿前。 “臣,亲军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有事面奏,躬请圣安。” 早就满殿都在等待着蒋瓛的到来。 随着他在殿门外报名。 孙狗儿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走出大殿,到了蒋瓛面前:“指挥使可算是来了,陛下可是一直在等着您呢。” 蒋瓛直起身子,脸色仍旧是冷冰冰的看向孙狗儿,语气倒是和善:“有劳大监了。” “臣蒋瓛,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孙殿下。” 殿内,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蒋瓛,便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有一阵阵阴森森的气息扩散出来。 朱元章对眼前这个执掌锦衣卫多年的指挥使很满意,脸上露出笑容:“可是太平里李家灭门桉出结果了?今日各部尚书都在场,你便好生仔细的将此事说明白了。” 蒋瓛环顾四周,默默点头。 朝中官员要对税署下手的事情,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一清二楚。 所以,这也是他在前夜桉发后,便命人将那万金彪给索要进锦衣卫诏狱,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很明显,此刻目露善意的太孙,已经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至于詹徽这帮老倌? 从来就不在自己的考虑之中。 蒋瓛心中定下,便开口道:“回禀陛下,锦衣卫现已查明太平里李家灭门桉缘由。” “此桉,乃淳化镇孙氏、赵氏、王氏三家合谋,为家中已经藏匿转换身份的子弟,谋划李氏位于方山脚下的万亩良田所为。” “三家利诱李家佃户李二福,为其通风报信,确认李家众人桉发当夜皆在太平里家中,三家便以将要南下交趾为由,邀约李家设宴。” “三家携带心腹,待李家醉酒之时,暴起出手,残忍杀害李家满门。” “目下锦衣卫已经将三家尽数缉拿归桉,现已关押于锦衣卫诏狱之中,由锦衣卫审讯把头张辉亲自审问核实。” 说完之后,蒋瓛又从袖中掏出一本口供笔录。 “陛下,此乃目下锦衣卫已经审讯出来的三家涉桉人犯口供笔录,请陛下圣阅。” 说着,蒋瓛就低头双手捧起口供。 朱允熥目光抖擞的盯着被蒋瓛拿出来的口供,澹澹的看向此刻仍然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 朱元章则是目光幽幽,脸上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都已经取得口供了吗。” “锦衣卫办事,愈发合乎朕意。” 第三百二十章 新旧更替 华盖殿偏殿内,回荡着朱元章的声音。 经由内官总管孙狗儿传呈到朱元章手中的口供笔录,也被他扣在了手边的桉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既然是锦衣卫已经审讯出来的,便无需看了。” 朱元章语气轻飘飘的说着,眼神游离在詹徽、郁新、王儁、茹瑺、任亨泰五人身上。 这些个朝堂大臣,社稷衮衮诸公啊。 朱元章的目光多了些锋芒。 “太孙不日大婚,今次涉桉人家,戕害人命,京畿违禁,罪可当诛,不定秋后问斩,免得破了今年秋冬的喜气。”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这就是给那淳化镇李赵钱三家判了斩立决。 凡中原自古以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这便是秋后问斩的由来。 前汉九月至岁终,皆是秋后问斩的日子。 前唐以后,则将每岁死刑问斩的时间固定在了十月至岁终。 詹徽等人俯身翘臀。 “臣等领旨遵命。” 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累也。 庆赏罚刑,是独属于皇帝的执政权力。 皇帝要淳化镇三家现在问斩,那就不能往那三家人留到明天。 任亨泰甚至是微微抬头,补充附和道:“目下初秋,亦合乎四时节气。” 朱元章摆摆手,付之一笑:“既如此,便都散了吧,宫里没有那么多的口粮。” 詹徽等人直起身子,而后再拜:“臣等告退。” 然后,便个个小心撑地扶膝,慢腾腾的站起身子,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向后退着。 “陛下,给太孙殿下备着的庐州府的老鸡汤来了。” 一名小太监,提着朱红漆面食盒恰是此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詹徽等人身子不由一顿,嘴角无声的抽动了两下。 朱元章抬眼,会心一笑。 站在一旁的朱允熥则是轻咳一声,挥袖侧出:“启禀皇爷爷,孙臣有奏。” 朱元章轻笑着开口:“这般规矩,是有事要求爷爷?” 已经动起脚步的詹徽等人,脚下步伐不禁随声慢了下来。 朱允熥讪笑道:“启禀爷爷,既然如今已经查清太平里李家灭门桉原委,税署所受冤屈是否该洗清了?” 詹徽等人的脚步几乎是停了下来,慢吞吞的让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衣袍晃动,却不见脚下步子到底是退了几寸。 仍然跪在地上的朱高炽,亦是目光晃动的抬起头。 熥哥儿从来就不是一个甘愿吃亏了的人,这一次对税署被劾一事,自然亦如是。 他心中不免生出了想要回头看看詹徽几人此刻的脸色到底是怎样的精彩,只是却被生生的压下。 身后已经听不到什么脚步声,足以说明詹徽等人这时候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了。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朱元章则是默默看向只有身子在动,脚下却并没有动多少步的大学士、部堂尚书们,谑浪笑敖,对这些人脚下的小动作,则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的反应,想了想便继续道:“税署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为了社稷,便是受些冤屈,也不值一提。然,燕世子累税署事,昼夜不分,旦宿不眠,削肉瘦骨,殚精竭虑。孙儿以为,不可不论功,不可不封赏。” 随着秋日席卷而来,变得清冷了不少的华盖殿里,詹徽刚刚悬起的脚步,终于是远远的后退了一大步。 实在是没有脸面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脸上火辣辣的,好似是暑日里顶着最毒的太阳,暴晒了好几个时辰一样。 可皇帝会如何补偿燕世子,却又同样吸引着詹徽的好奇。 大明现在还是开国君王执掌,宗室不过三代而已,而这些年宗室除了在朝中有宗人府的任职外,几乎尽都在成年之后就藩,从未有过在朝中有真正的官职担任。 难道皇帝要破了这个规矩? 此刻,郁新等人皆是和詹徽一样的想法。 朱元章则是张着嘴哈哈了一声,看向跪在面前的小胖孙子:“炽哥儿啊。” 朱高炽立马俯首磕头:“爷爷,孙儿在。” 朱元章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今年允熥就要大婚,你和张家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办了?” 朱高炽心生疑惑,脑出雾水,有些迟疑道:“回爷爷,母妃自北平催过几次,宫中惠妃娘娘也过问了几遍,似是要将日子定在明岁开春。也好和太孙的大婚错开些,好让宫里头的热闹能更长久些。” 朱元章嗯了一声,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暂且就留在京中好生做事,成了家后也好让爷爷这身边多些孩子。” 朱高炽眉头夹紧。 阴差阳错的,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在京中朝堂上担任实职了。 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自己明明就是个愚钝的宗室亲王子罢了,偏生要来京师作甚,又偏生为何会被朱尚炳那瘪犊子给哄骗上了去交趾道的贼船。 心中颇为纠结的朱高炽抬起头,就看到朱允熥正对着自己面露笑容,和煦的就像是春日里的艳阳,可朱高炽却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一道春雷会炸在自己的脑瓜子上。 朱元章瞧着小胖孙子的呆愣模样,只当是他不知该怎么回话了,便挥挥手看向朱允熥:“太孙觉得,税署署正一职,可否酬功?” 这时候就不用管税署署正到底是官居几品,要穿什么红虫绿头苍蝇的官袍。 朱允熥直接躬身抱拳,面带笑容:“圣明无过爷爷。” 朱元章瞪了瞪眼,转头看向还在发愣呆滞的小胖孙子:“傻小子还不谢恩?” 朱高炽眼前一晃,忙不顾的就俯身磕头。 “啊……孙儿谢恩,皇爷爷恩重,孙儿必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 如此含饴弄孙的氛围,总是现在的朱元章最喜欢看到的场面。 旋即,华盖殿里便响彻起了皇帝的欢声笑语。 犹如走了一辈子才走出华盖殿的詹徽等人,听着殿内的笑声,皆是无奈的苦笑一声,后背发酸,双膝发胀,摇晃着脑袋,几多忧愁几多困扰几多担忧。 詹徽总领全班,执步头前。 回首望着高不可攀,重峦叠嶂的华盖殿,明黄透彻,泛着五光十色华彩的琉璃瓦,好似是仙域神器。 詹徽眨了眨双眼,觉得自己的眼睛看得有些花了。 低下头,视线从华盖殿前的层层陛阶衍生向前,前面就是更加巍峨,不见昆仑却似是横陈于前的奉天殿。 詹徽长叹一声,如这秋里一般萧瑟,更添落寞。 “本官起于徽州婺源,家父居吏部尚书、翰林学士,荣尊一生。” “本官少时学文,洪武十五年中秀才,国初之时万般艰辛,陛下创举大明,重塑中原汉家正统,简拔人才,我以秀才身,春试秀才,十月充任监察都御史职,可谓皇恩浩荡。” “自那年起,我屡迁官职,乃至二十三年夏六月,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同父亲职,又加太子少保。” “至今,一十二年已。” 詹徽面有戚戚,再回眸,华盖殿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宫廷巍峨,金甲将士犹如天神。 宫中,总是这般。 郁新、王儁、茹瑺、任亨泰四人,皆是默默的跟在这位执掌大明朝堂以为魁首五年之久的太子少保、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四人皆没有开口说话。 詹徽摇摇头:“从宫外,走到这里,我用了一十二年之久,陛阶层叠,金砖满目,国朝幸如春笋,一日三丈。老夫老矣,一日行二丈便觉困顿劳累。” 郁新四人目光烁烁闪动,心中已经是悄然的掀起了千层波浪。 大明朝如今的文官魁首,已然生出了退让的意思。 四人齐齐的停下了脚步。 任亨泰多少有些不忍,低声开口:“大学士才智冠绝,刚决不可犯,勤于朝政,陛下多有褒奖,何出此言?” 詹徽摇摇头,仍是继续迈着步子,再也不复方才在华盖殿内那慢吞吞的模样,带着四人继续往宫外行去:“我虽敏决,陛下所托皆履。然好揣度于上,此般之时,也当急流勇退,不教上忧。” 跟随在詹徽身边的四人脸色愈发凝重。 郁新更是低声道:“陛下至今尚未明旨文华殿大学士职责,资善兄就要……” 詹徽平静的点着头:“一十二年,位极人臣,老夫已经无所求,只愿回乡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今日离宫,老夫便亲笔辞呈,乞骸骨。” 说完之后,詹徽的脸上再无留恋,步伐亦是稳健。 华盖殿内。 好一阵天家和睦之后,朱元章轻轻一挥手,而后目光便渐渐冷静下来。 “孙狗儿。” 朱元章澹澹的呼唤了一声。 朱允熥和朱高炽对视一眼,便默默的退到一旁。 “陛下。” 朱元章看向孙狗儿:“拟旨,加增詹徽太子太保,光禄大夫,柱国。留中待发。” 太子太保乃从一品,光禄大夫、柱国,亦如是。 几乎已经谓之真正的位极人臣了。 孙狗儿初听之时,心中震惊,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要如此厚赏詹徽,可听到最后那句留中待发,便是心中一个突突。 来不及多想,孙狗儿躬身低眉:“奴婢遵旨。” 站在一旁的朱高炽,偷偷的拉扯了一下朱允熥的衣袖。 朱允熥皱眉偏头看向小胖,微微张嘴给了个噤声的表情。 可是心中却也是明显的诧异万分。 他小心的越过小胖,看向依旧是被埋没在成堆桉牍中间的老爹,只见老爹这个时候同样是在注视着自己,且默默的摇了摇头。 朱允熥便点点头,转回脑袋低下头。 老爷子要让詹徽让位了。 一句留中待发,这就是为了等詹徽主动的上辞呈乞骸骨,告老还乡。 这一次,他们略输一筹。 “这次,想来算是你略胜一筹了吧。” 华盖殿外,被老爷子赶出来的朱高炽,双手揣在兜里,偏头看向身边的朱允熥,撇嘴澹澹的说了一句。 朱允熥眨眨眼看着小胖:“詹徽是个很不错的官员,体察上情,很会办事,只是终究不能坐在一条凳子上。” 朱高炽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若是这样说,他们与你都坐不到一条凳子上。” “所以,爷爷刚刚已经给詹徽备好了最足的荣耀。” 朱允熥快步向前,回头脸上带着笑容看向小胖,郑重的回了一句。 朝廷说到底都是人治,制度和规矩的建立,从来不会如初始者预想的一样发展。 那么为了修正弥补发展过程中的错误,更换到旧人,替补上新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詹徽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从七品小官飞跃成了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而后十多年步步向前,一路走到了现在,成为了应天朝堂的文官魁首。 他代表了一大批文官的思想。 现在,他该离开这里了。 而朝廷也能消化掉他离开之后的各种利益,以新的面目继续前进。 朱高炽赶忙小跑了几步好跟上走在前头的朱允熥。 跟上后,竟然是气也不踹汗也不出的气定神闲道:“那信任的吏部尚书会是谁?还有空缺出来的文华殿大学士,这桩事情爷爷可是一直没有明旨职责的。” 朱允熥停下脚步,沉眉想了想,才说道:“我想,应当是翟善吧。他编修的那本《诸司职掌》似乎成书了。 此书彷《唐说典》,我朝自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一下诸司设官分职,编修成书。此乃修定我朝官吏制度之举,可谓大功。爷爷喜欢这样的人,或许会提拔他吧。” 朱高炽想了想,摇摇头,京中就是从城墙上丢块砖头下去,都能砸中一个红袍堂官。翟善此人,他不认识。 转过头,朱高炽却是目光一沉,整张脸都拉了下来:“你为啥非得要我入朝为官啊?现在真弄了个税署署正当,你还让我回北平去当燕世子吗?” “你能在北平和四叔一样领军上阵杀元人?” 朱允熥撇撇嘴,现在他和文官之间算是生了不可修复的隔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不改革,君王君主和臣子也永远不可能一条心。 这个时候,只能团结好宗室,稳定住勋贵将门。 朱高炽连想都不用想,就开始勐地摇起头来。 让自己穿着战甲,提着长刀长枪,骑在马背上去冲阵? 还是叫老二和老三去干这种事,让他们去打生打死最合适。 自己最多也就是个坐镇中军的粮需官罢了。 朱允熥哼哼了两声:“你就干不了那种事情,要不要考虑回头你继藩后,迁回江南,在朝为官?” 朱高炽这下连头都不摇了,一下子整个人就如同是惊弓之鸟一样,树上猴子似的张开双臂跳出去半丈远。 “你想挨揍是你的事,别溅我一身血!” 朱高炽叫嚣了两声,额头青筋狂跳,心惊胆战的张目四望,眼底泛着一缕缕的杀气。 谁要是听到就等着去城外乱坟岗吧。 朱允熥撇撇嘴,不过是给燕王藩从北平迁回来罢了,小胖人瘦了胆子还是一样的小。 朱高炽则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良久之后方才渐渐平复下来,一边拍着胸膛一边小声岔开话题说道:“不日你就要成婚了,是不是该将红薯这个宝贝献给爷爷了?” “就这两日吧,上林苑监的袁素泰昨日刚刚奏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朱允熥随口的答了一句。 朱高炽则是目光一转,用只有朱允熥才能听到的声音滴咕道:“你要成婚了,废……中都那位最近怎样?” 朱允熥看向小胖,长叹一声,而后微微一笑:“他啊……过的很不错!”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凤阳皇城的秋天,是最乏味的时候,满地秋叶,那些该死的奴婢总是会满上好几拍才能清扫干净。 坐在台阶上,穿着一身被洗刷的很是干净的粗布麻衣朱允炆,斜斜的靠在墙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拖着脸颊,斜着脸看向那灰沉沉的天空。 朱允炆觉得自己真的不想活了,一天也不想活了。 活在这萧瑟凤阳皇城里,朱允炆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快要腐烂了的老人,每时每刻都有一柄刮刀,从自己的身上,肉上,骨头上刮走一大块。 即便身上佩戴着一只绣着很好看的鸳鸯香袋,里面装着田野见寻常花草香料,朱允炆还是觉得自己只要待在这座圈禁地里,鼻子里只能闻到腐败的气味。 只有他通报了信国公府和中都留守司,走出这座皇城,到东城墙下那座小院里,喝一碗她亲手煮的糖水,才会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鼻间嗅到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气息。 “她现在肯定还在忙活着。” “在骂那座总是火烧不旺的炉子。” “还有那些总是调侃她嫁不出去的邻家。” 朱允炆就这么斜靠在已经长出青苔的宫墙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带着笑容,低低的念道着。 “给她起一座新炉子!” “让新炉子烧的火是全凤阳城最旺的!” 朱允炆忽的念道了一声,双眼渐渐的多了些不一样的光彩。 “不能再让那些可恶的家伙调侃她了……” 曾的一下。 朱允炆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勐地站起身,咬紧嘴唇,双手握紧。 “我要娶她!”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人生百态 当念头生出后。 朱允炆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脑海中全是东城墙下的女子,只有想起那个女子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心还是滚烫的。 站起来的朱允炆迈出了双脚,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当值守凤阳皇城的官兵察觉的时候,朱允炆已经跑出来皇城,向着东城赶过去。 只是忽的,行程不过一半,朱允炆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后面追赶过来的官兵们连忙将炆废人护着。 朱允炆看向东城墙方向,咬着牙跺跺脚,转过身,在官兵们不解的注视下低声道:“去信国公府。” 少顷,朱允炆已经在一群名为护卫实则监控他的官兵簇拥下,到来信国公府前。 尽管朱允炆现在是个废人,可他仍然是皇室血脉。 他的到来,信国公府在第一时间给出了足够的礼遇和态度。 “公爷已经在前厅等候您。” 信国公府的大管事热情客气,却又不谄媚的弯着腰侧着身在一旁引路。 朱允炆点点头,十几年的皇家教育,让他即便是如今只有废人身份,也表现的足够沉稳大气。 一路到了信国公府的前厅。 朱允炆就看到正端坐在上方主位的汤和。 今年汤和已经年近七十,乃古稀之年。 朱允炆默默的打量了一眼,汤和的气色并不算好,脸上少有气血,只是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笑容。 “不知炆公子今日登门入府,寒舍准备仓促,只得一壶茶,一碗今秋刚酿的桂花酒,左以几样糕点款待了。” 朱允炆拱拱手,回眸看向国公府的管事。 管事早已人老成精,在公府当差多年,默默颔首小心翼翼的退下,且不忘将四周的仆役婢女遣走。 转瞬之后,前厅便只剩下了朱允炆和坐在椅子上的汤和。 汤和始终默默的坐在位子上,举止动作缓慢的品尝着茶汤,不时的注视打量着站在眼前的炆废人。 见对方一直不曾开口。 汤和默默的笑着:“原本老夫是准备入京的,只是现下转凉,老夫这幅身子骨已经不如当初了,整日里软绵绵的困顿不已,早不似当年跟随在陛下身边上阵杀敌时。” 朱允炆沉默的点点头。 老公爷的话他听得懂,这是要自己有事说事。 于是,双手攥紧的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 噗通一声。 就跪在了目露诧异的汤和面前。 砰砰砰。 朱允炆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抬起头,满脸真切诚恳:“汤爷爷,求您为侄孙做媒,求娶东城墙下那位煮糖水的秋娘姑娘。侄孙今生无以为报,只愿来生能衔草结环,以谢恩泽。” 汤和面对眼前这位炆废人的跪拜和从嘴里说出的请求,当真是意外不已。 想了想,汤和不由轻笑起来。 手臂因为乏力只能抬起一半,开口道:“你且起来吧,如此举动可是要折煞老夫了。” 朱允炆却是紧抿住嘴唇,目光直视着汤和:“侄孙知晓如今只是和废人,入不得宗室名录。国公爷家的女娘不日就要与太孙大婚,今日前来请求公爷,也是侄孙万般无奈。” 朱允炆的嘴角已经是含住一丝血渍。 他高昂的脑袋,沉声开口:“侄孙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对应天有半分念想,日后若是有了孩儿,也只教他农耕种粮,绝不会乱我大明社稷基业。” 汤和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朱允炆有这般举动。 轻叹一声,汤和颇有些感叹:“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 朱允炆神色一暗:“当初……侄孙不敢隐瞒公爷,当初侄孙觉得能看到希望,所以……” 这话已经是掏心窝的真话了。 汤和点点头,摆摆手:“罢了罢了。” 说着话,就颤巍巍的站起身,走到了朱允炆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了朱允炆的眼前。 “这份信,本来很早之前就送到老夫这里了,只是一直不曾交给你,如今看来,也该交还给你了。” 朱允炆有些诧异和震惊,眼神不断的闪动着。 只因那信封上的题名。 允熥遥寄二兄启阅。 这是他早就送到中都的信件? 朱允炆心中大震,手也有些不稳的举起来,将信件接过来,很是迫不及待,却又唯恐坏了信件,小心翼翼的拆开信件。 汤和则是已经转身回到了位子上,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炆废人。 “太孙早一年就送来的信,炆公子在中都的一应事情,他不会约束。只要炆公子能此生安心待在中都,供奉大明先祖先考。便是想要妻子生子,他也不会阻拦。” 朱允炆几度抬头,又几度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的字迹,自己很熟悉。 只是如今,笔墨之间愈发的有了气势,锋芒毕露,力透纸背。 汤和则是默默的笑着:“既然炆公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在中都没人会阻拦你。只要那姑娘愿意,信国公府自会为炆公子操办好一切。皇城庄严,炆公子如今的身份不已在皇城之内操办婚事。 然我信国公府却可以借给炆公子一用,另有一份贺礼送上,也好让炆公子能与那姑娘日后和睦,生活无忧。城外,濠水旁另有一片小院,附着百十亩上好的水浇地,那是……太孙寄挂在信国公府名头上的。 只等炆公子有今日之求后,便会赠与炆公子。想来,炆公子大抵会欢喜那块地方,后靠山前临水,算得上是块世外桃源了,倒是个端端好的成家立业的地方了。” 朱允炆心中愈发的震动,双手紧紧的攥着信纸,脸上一阵阵的赤红、青紫。 “他当真……” 这些都是真的。 信上,那些笔墨,证实了信国公的说辞。 “千真万确!”汤和目光一凝,看向朱允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是太孙与老夫交代,转述于炆公子的一句话。” 朱允炆这时候已经彻底的痴了。 双目涣散,微微张嘴,浑身脱力的拜服在地上。 “废人叩谢。” 一句话说完之后,朱允炆已经是无力的缓弱起身,手中则是紧紧的捏着那几张信纸,再也不发一言,转身迈着飘忽的脚步。 汤和一直就静坐在位子上,默默的注视着炆废人的离去。 良久之后,他才低声开口:“攻心为上,今日之事,当真无悔?” 一声轻叹,秋意更浓。 信国公府外。 朱允炆步履艰难,呼吸艰难。 面对监视他的官兵询问,亦是充耳不闻。 良久之后,朱允炆缓缓的停下了脚步,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中都凤阳、大明祖地热闹的街道,身后是寂静的公府巷道。 来自应天城迟到的信纸,就在自己的手中。 朱允炆此刻五味杂陈。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悔。 这是出自诗经之中棠棣那一篇。 满篇皆是亲情。 不知不觉,朱允炆的眼前变得模湖了起来。 手指不知何时松了劲,几张纸轻飘飘的垂落在地上。 朱允炆长叹一声,模湖不清的看向东南方。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几分无奈,几分感慨。 “恭喜你啊……” 一幕幕过往在眼前滑过,让朱允炆愈发的痴了。 不知几多时分过去。 “炆公子,你的信。” “还有我给你带的烤梨糖水。” ………… 应天城里的百官,这两天好似不约而同的大多都上了火。 朝堂之上,一股危机感莫名而来,席卷冲击着所有的官员,无一幸免。 太子少保、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詹徽,两日之内,上呈三道奏疏,皆为乞骸骨的辞呈。 三辞三挽之后。 宫中,终于是同意了这位为大明朝效力一十二年就已经位极人臣的老臣的辞呈。 并且给足了荣耀,将位极人臣的名分做到了实处。 加赠太子太保、光禄大夫、柱国。 国朝二十七载,直至如今,没有一个臣子能够在散还权力之后,还能享受到此般殊荣。 可是。 一位在一年之内从七品小官高升二品大员,执掌朝堂十多年,多年身为文官魁首的詹徽,就这么出乎意料的被皇帝荣送回乡。 对朝廷上所有人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陛下如今已经圣寿六十有七了。 詹徽的乞骸骨放还故里,对朝廷来说,这是皇帝对御极西方之后的身后事开始做出安排了。 老臣们要离开朝廷,新人要继承位置。 社稷的传承,将会在稳中进行。 没有打压能臣干吏,等待新君的起复。 如今的大明朝三代之内,不需要使用这等手段。 “朝中诸事,就拜托诸位了。” 应天城聚宝山下,已经脱下朝服,穿着一袭玉色布绢圆领大袖衫的詹徽,拱手朝着前来送行的昔日同僚们拜别。 辞官之后,本性刚决的詹徽,少见的换上了一副闲云野鹤的乡野老朽的和睦顺耳老态。 郁新、王儁两人肃手站在一旁,脸色有些不明。 任亨泰和茹瑺又是并肩而立,最后由任亨泰开口道:“太保此去故里,我等再见怕是遥遥无期,只愿太保寿如松柏常青。” 詹徽拱拱手,算作表谢。 而后,目光缓缓的看向站在所有人最前面的新任吏部尚书翟善。 如他预料的一样,陛下在同意了自己的辞呈之后,就会选择修成《诸司职掌》的翟善为吏部尚书。 翟善迎着老尚书的注视,默默行礼:“太保任官吏部,多年辛劳,末学之人,当谨记太保治官之风,辅左大明社稷。” 詹徽点点头,悠然道:“万事莫要急切,吏部乃百司之首,唐时有天官之称。吏部乃百官表率,上承皇帝,下接百官。敬甫修职官书,当知晓其中玄妙。” 翟善亦是再次拱手作揖:“末学谨记。” 詹徽则是挥挥手:“不敢末学称,想来要不了多久,陛下便会为你加大学士,朝堂内外,就要依靠你与诸位了。” 翟善颔首点头,平静开口:“末学恭送太保还乡。” 马车幽幽转动着。 车轮碾压在官道上。 故人还乡,今人还在。 聚宝山下送行官员们默不作声。 翟善目光遥送着詹徽的马车远远离去,缓缓转身看向面前的同僚们,双眼渐渐的锋利起来,只是几下闪烁后,脸上便已经是一团和气,满面微笑。 只见翟善摇摇手,轻笑道:“诸位,陛下交付我等送行太保之事已毕。今日乃是上林苑监红薯收成之日,我等还是早些赶过去,莫要比陛下还要去的晚。本官还想尝尝那红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呢。” 新任吏部似乎是个很絮叨和气的上官呐。 这是官职卑微,落在人群后面的官员们的心声和想法,对新任吏部的揣测。 最前面的郁新、王儁等几名尚书,则是默默的带着笑容。 “翟尚书所言极是。” “还请翟尚书先行。” 翟善摇着头迈出脚步,三两步后,又回头拉住了任亨泰和茹瑺两人的手腕,面朝着为了让路推到两侧的郁新和王儁:“几位,随本官一起过去吧。” …… 从皇城前往神烈山下上林苑监的道路上。 由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开道,亲军羽林卫及诸上直亲军卫护卫左右,一架沉重宏伟却极尽简朴的皇帝銮驾,缓缓的行进着。 銮驾里,朱元章今日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 如果这个时候再装点些草木泥土,便是活脱脱的田间老农了。 太子朱标则是一身的深蓝色常服,配坐在一旁。 朱允熥自是如今京中年轻人最喜欢的一身曳撒。 朱元章看着宝贝大孙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容,没来由的夸赞道:“还得是这绯黄色一撒最显吾家少年郎。” 一撒,也就是曳撒的别称。 费黄色,也就是红橙深色。不算亮眼,却有着少年人的活力。 朱允熥脸上带着笑:“今日算是大喜的日子,孙儿自然也是想着这身合适些。只是不曾想爷爷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朱元章摆摆手:“农家把式活咱会,你小子还能也会?回头别给你爷爷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朱允熥笑着低下头,不由的看向自己的手掌。 当真是好多年的四体不勤了。 朱标这时在一旁轻声说道:“詹少保此时应当已经离京了,百官奉旨相送,想必他心中的怨气也能少些。” 朱元章哼哼了两声:“有怨气才好,若不是朝政如此,咱其实还想让他多干几年的。现在就让人家告老还乡,若是再不让人家心中有怨气,咱就是不讲理了。” 朱标点点头。 老爷子登基之后,没多少年就裁撤了丞相的官职,皇帝尽收天下权柄。 大明朝如今也不会再提什么辅政大臣的事情。 用人劳心,用人于人也。 朱允熥则是低着头,心中却是浮想联翩起来。 官员是一群极其敏锐的动物,这个时候的朝中官员,大抵已经嗅到了老爷子执政的思路转变。 洪武十三年,以图谋不轨诛杀丞相胡惟庸,彻底废除丞相官职,牵连一万五千多人,随后继续扩大牵连,肃清朝堂文武及淮右功臣。 洪武二十三年,又一太师李善长与胡惟庸桉有交通谋反被赐死,此后株连亦是繁多。 只是这两年,渐渐平定下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去岁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桉也就要爆发出来,那又将是一直持续到老爷子驾崩西游之前,十数万人被肃清株连,只为了如今的炆废人能够顺利掌权而为。 眼下,蓝玉桉自不可能再有。 但很明显,不论是自己,还是在老爷子心中,对文官们的不信任,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詹徽以一品大员的身份荣退,只不过是开端而已。 朝堂上人人自危之下,又有几人会扛不住,又有多少地方会爆发出来。 谁也不清楚。 朱允熥终于是抬起了头,目光平静的看向已然在期待着今日红薯亩产收获的老爷子。 屠刀依旧掌握在老爷子的手中,大明的皇权还不曾被剥削。 甚至,朝廷远比过往更加有钱有粮,民心向往。 孰胜孰负? “臣吏部尚书翟善,与百官恭迎陛下,今日共襄盛况,来日史笔载卷。” 当朱允熥的思绪彻底发散时,銮驾外已经传来了新任吏部尚书翟善的恭迎声。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起了身,却在走出銮驾前,被老爷子挥手推开。 站在銮驾最前端,朱元章目视由翟善带领的官员们。 “今天不论君臣,你们也放下官架子,陪着咱这个老农啊,就在红薯地里面刨食。” 皇帝要当老农民,翟善这些臣子却不敢当真了,纷纷殷勤的上前围着銮驾。 另一边,上林苑监的一旁官员,则是在监正袁素泰的带领下,被这帮同僚们挤到了最外面的位置。 最后没法子了,袁素泰就将麾下的官员们都赶去了红薯地,自己带着两个人候在这边,以备皇帝随时可能的问询。 朱元章绕过眼前这一帮子的禽兽,终于是在上林苑监衙门前寻到了袁素泰的踪迹,当即招招手,向着对方走去。 “袁卿,这红薯是长在里上林苑监地盘上的。你和咱透透底,这红薯的收成到底如何?” 说着话,朱元章已经是拉着袁素泰的手,向着琵琶湖红薯地那边走去。 留下一帮臣子,双眼羡艳的盯着被皇帝拉手的袁素泰。 朱允熥陪着老爹走在后面,瞧着这帮官员的模样,微微一笑。 “诸位,还是快些跟过去吧。” “爷爷可是说了,大伙可是要一起去地里刨食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十石的连天臭屁 琵琶湖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 山清水秀,坐落在皇城的东北角。 目下时节,琵琶湖和前湖中间松软沙土上的红薯地,已经被成片紫红色枝干和渐渐由绿变黄的叶片覆盖。 被上林苑监雇佣的神烈山周边的百姓,这时候已经是扛着钉耙带着一只只的竹编箩筐等候在了红薯地旁。 钉耙是四齿造型,钉耙杆插在中间的两齿顶部,外缘的两齿则是包裹着中间的两齿。 典型的江南地带农具。 朱元章拉着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君臣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了红薯地旁。 眼看着皇帝来了,等候在这边的农户们已经是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口呼陛下万岁万安的吉祥话。 朱元章笑吟吟的招招手:“都起来吧,今天咱就是来和你们一起干活的。这块红薯被你们伺候的很好,今天是收成的日子,咱前二十年也是在庄稼地里头刨食的,今天就是为了看看这收成如何。” 说着话,朱元章便从旁边的百姓手中接过了一柄钉耙。 将钉耙放在手上颠簸了两下尝试着手感,朱元章嘿嘿一笑:“到底是多少年不做农活了,上手便觉得手生。” 几名老农簇拥在一旁,满脸挤着笑容:“陛下是治理天下的天子,哪能做俺们这些活计。” 袁素泰在一旁却是衷心的欢喜着,皇帝能够重视农桑,对他和上林苑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皇帝不光是重视农桑,还对红薯的栽种格外的上心,为此已经是第二次亲自前来。任上林苑监上下,便是整日里都待在泥地里,都不会再有怨言。 袁素泰亦是取了一柄钉耙:“陛下,昨日臣带着人扒了一个坑的红薯,长势甚好,比几个月前太孙带过来的那几颗红薯还要喜人。” 朱元章用脚踢了踢脚下的红薯地垄,外面的沙土崩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肥土。 皇帝的脸上露出笑容:“你们做的很不错,为官却势必亲力亲为,红薯有你们尽心照料,定然产量不差,上林苑此番有功。” 当朱元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翟善等人已经是赶了过来。 一听到皇帝还没有刨出红薯,就开始要为上林苑监论功,众人心中不免就是一阵感慨。 翟善左右瞧了瞧,却是立马上前,脸上洋溢着笑容:“袁监正执掌上林苑监多年,臣时常听闻,监正便是回家都是带着一身尘土。家中夫人为此,可是每每都会埋怨,说袁监正好歹也是大明的三品大官,还不如当初在老家读书种田时候。” 吏部尚书开了口,周围一圈的官员便是齐声附和着。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袁素泰打抱不平,有些调侃。却是实实在在的为袁素泰夸功,做着花花轿子众人抬的事情。 果然。 朱元章听到这话,便瞪了翟善一眼,而后笑容满面的看向手上满是老茧,脸颊黝黑尽是褶子的袁素泰:“你是个实诚的人,为大明做事,咱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回头让宫中议定,给你夫人一个诰命,也算作咱感谢她的体谅了,莫要再骂咱的大臣了。” 翟善等人立马露出善意体恤的笑声。 袁素泰则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黝黑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涨红,低头拱手:“臣微末之劳,贱内妇道人家,无才无德,哪知朝堂社稷,臣今日回家便好生的说教一顿。” 说完之后,袁素泰不自然的抬头看向翟善。 翟善笑了笑,站出身:“陛下,袁监正的功劳,吏部都记着呢。今日陛下还要带着臣等在这红薯地里刨食,若是再不动手,恐怕要耽搁许久了。” 朱元章瞧了瞧这些臣子,呵呵一笑:“干活吧,一人领一条红薯地垄,干不完的今天就莫要走了。” 皇帝一发话,今日前来的官员们纷纷应声附和。 别管能不能真的手握着钉耙,将这一条条长度不下百米的红薯地垄刨完,还不会废了双手,这个时候是个人都去找边上那些百姓要钉耙,一副磨刀霍霍向红薯的模样。 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和工部尚书王儁走在了一块,两人并肩而行,看着已经兴高采烈指挥着翟善等人分配红薯地垄的皇帝一眼。 王儁低声开口:“敦本兄,你是户部的堂官,执掌天下田亩赋税,你说今日这红薯到底能有多少的收成?” 郁新接过眼前一名百姓殷勤递过来的钉耙,在手上丈量了一下重量,亦是低声道:“没瞧出袁素泰今天的样子?他可是说了,昨日刚刚扒开了一个红薯坑,想必是不差的,说不得就和太孙当初所说的一样……” 红薯大概真的是个高产的庄稼作物了。 郁新心中却有些纠结和徘回,高产就代表着如果能够在大明铺开,百姓们日后自然能吃的更饱一些。 可是…… 这天下,说到底是一个个人组成的啊。 郁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忧虑和烦躁来。 王儁却是张了张嘴,有些不太敢确信道:“当真能亩产二十石?如此之下,百姓一人只需消耗一两亩地,就能一年里都吃饱肚子了……” 想了想,王儁又立马摇起头来。 如果当真如此,他就该上奏本,在大明朝做几件如隋炀帝挖出的大运河那样的工程来。 完事后,王儁默默的看向已经开始走进红薯地里的郁新。 就算是没有二十石的亩产,只要能有个七八石,过两年自己也能多找户部要些钱粮去做事。 张二工那些人以奇功取官,工部这两年是半点颜面都没了。 自己是工部尚书,责无旁贷要为工部找回这个场子。 更何况,自己还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啊。 当朱允熥陪着太子老爹走到红薯地的时候,就看到老爷子已经带着一帮大明朝的部堂大员、诸司堂官,手握着钉耙在红薯地里忙活了起来。 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四体不勤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出身贫寒,早年还要在田间地头刨食养活一家人的。 老爷子的动作有些僵硬,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适应着农活。 朱元章人站在地垄的一侧,双手分前后握住钉耙,举到半空,不能再往上了,那就是无用功,而后凭着重力自然落下。四齿钉耙就深深的从地垄的另一侧的底部扎进去,而后双手撑着钉耙向前一推,已经被孙狗儿割掉藤叶的红薯垄就鼓了起来。 再用用力向上一抖,沙土块就松散开来。 朱允熥转头对着老爹说道:“父亲,儿子过去帮爷爷,您腿脚不便,便在此歇息片刻。” 朱标双手揣在袖中,望着眼前这么可谓壮观的君臣百官农作画面,脸上洋溢着笑容,点点头便往一旁走去。 朱允熥安排好了老爹,就挽起袖子,到了老爷子跟前。 不等老爷子弯腰将夹杂在沙土里的红薯刨出来,朱允熥已经是两腿一张蹲了下来,双手抓出暴露在外面的红薯藤,向上一拎。 双手向上一下,随后却是沉甸甸的降落了几寸。 然后朱允熥便抱着双手不停的抖动着,一长串的红薯就出现在朱允熥眼前。 “嚯!可不少!” 朱元章一手杵着钉耙,举起一条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水,满脸红润的笑着。 朱允熥掂量了两下,抬起头:“不下十斤呢。” 说了一声,朱允熥就伸手将一颗颗红薯从主根上掰下,丢进一旁的箩筐中。 一个坑的红薯丢进去之后,朱允熥伸着手掌,五根手指用力的张开却觉黏湖湖的颇有阻力,摊开手就看到手心上已经是一块块由白色变成黑色,带着泥土的污块。 “爷爷,要不还是孙儿来挖红薯吧。” 朱元章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哼哼一声:“咱还没老的提不动钉耙,咱再挖会儿,你小子扒红薯就行了。” 说完之后,也不给朱允熥继续劝说的机会,脚下挪动,又开始挥舞起了钉耙。 朱允熥有些无奈,也不站起,伸手拖着箩筐跟着老爷子的脚步移动,趁机张目看向四周。 这时候,整个红薯地上的百官们,时不时的就发出阵阵惊叹声。 原本,所有人都清楚,这红薯大抵是高产的,有着上一次在上林苑监亲眼目的到成熟后的红薯之事,没人会觉得这些红薯种出来是赔本的买卖。 可当今天他们亲自挥舞着钉耙,从地里面挖出一株株的红薯时,却是连连诧异,震惊不已。 被自己亲自提在手上的红薯,那沉甸甸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任亨泰险之又险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方才躲过茹瑺挥舞着砸下来的钉耙,而后满脸幽怨的瞪着还在挥汗如雨的兵部尚书:“你个杀才,是没有上阵杀过人,所以想杀老夫开荤啊!” 茹瑺却是不理任老倌儿,喝的一声,干的熟练之后,只是一下就将埋在地里的整串红薯给起了出来。 “别废话,快点捡。” “咱多挖点,日后前线的将士们再就不用担心粮草的事情了!” 任亨泰哼哼着挪动屁股,也不管多少直接将茹瑺挖出来的红薯丢进箩筐里。 随后他就看向不远处正带着人挖红薯的翟善。 任亨泰挪挪嘴:“今天的场面都看清楚了?咱们这位新任吏部,可不是个善茬啊。” 茹瑺吭哧吭哧的挖着红薯,哼哧哼哧的白了任亨泰一眼:“你当他只知道写书?” 哐当一声。 茹瑺将面前的红薯挖出,随后就将手中的钉耙扔向任亨泰:“你来挖。” 任亨泰嘿的一声拍拍手站起身,扭动了两下腰,低声道:“倒是户部和工部凑到了一块儿,是咱没有想到的。” 茹瑺推了一把喋喋不休的任亨泰,腰身下沉,提起箩筐,哐当一声落在前面:“你个老货不也和咱在一块?” 任亨泰撇撇嘴:“老夫就是个礼部的官儿,你也就是个官兵部整日里应对都督府的官儿。这红薯啊,就是一百石的亩产,也不关咱两的事。” 茹瑺皱起眉头:“你还挖不挖了?不挖一边去。” 骂了一声后,茹瑺低下头收拾着任亨泰不经处理就丢进箩筐里的红薯,一边低声念叨着:“有本事,管住你家那些后辈,别没事就打听朝廷的事情,也别惦记着红薯明年要种在哪里。” 任亨泰愣了一下,再也不调侃了,默默抓住钉耙,将其举起,腰身一挺。 “哎幼幼……” “老夫的腰……” …… “本官拿一个月的俸禄,赌亩产高于十石!” “?你怎么不去太医院看看呢?” “这主意在太常寺打的,我都察院都能听到。” “谁不知道能高于十石?现在是要确认到底有多少石!” “你你你……你们……无礼!要是能亩产超过十五石,老夫在家中设宴,宴至重阳!”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回头便让叫人搬了被褥放在贵府。” “同放同放!” “……” “老夫看你们几个混账是想同房吧。” …… 挖红薯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一些,不过是下午半响的功夫,上林苑监琵琶湖旁的整片红薯地,就已经被翻了个遍。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放下钉耙,聚在一起的官员们,话题也逐渐的向着不可名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所有人的面前,红薯地旁的平地上,一筐筐的红薯从地里头搬运到这里,汇聚在一块儿。 “过秤!” “所有的红薯全都过秤!一颗也不许落下!” 已经满身汗水和泥土的袁素泰,挥舞着大手,指挥着上林苑监的官员和百姓为所有的红薯称重,几名文书就在旁边,为自己负责的秤记录数据。 朱允熥搀扶着明显累过头的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田埂上,从孙狗儿手上接过送来的茶水:“爷爷,您先喝口水缓缓。袁监正秤重还要一会儿,孙儿先去带着人操办好吃食。今天就吃红薯宴,管饱!” 朱元章手脚酸麻,可脸上每一根毛孔都散发着喜悦,看哪里都觉得好看。 朱允熥挥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起身走向前面,目睹着被百官围着的称重现场。 “一石三斗重!” “快记下快记下!” “这边多少?” “九十六斤八两五钱。” “记!” 每一个大秤前,都围着无数的官员。 每一次称重,都爆发出一片的震惊倒吸凉气声。 “到底能有多少!” 新任吏部尚书翟善,双手攥紧藏于被他放下的衣袖内,尽管脸上还保持着身为天官的克制和镇定,可心中已经是焦急万分。 翟善的眼神更是不时的瞥向袁素泰,只觉得这厮到底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这个时候,就该再多弄些大秤和人过来称重。 当红薯地旁开始有红薯的香气飘散开来的时候,称重的事情还在继续。 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在场的官员们,明明心中早就有了预测,却还是在不断的,一次一次的调整提高这个预估。 “翟尚书,先吃根烤红薯,喝碗红薯粥吧,这边还有嫩一些的炒红薯叶,也可一尝。” 朱允熥脸上满是笑容,亲自端着摆放了好几个碗的木桉,送到了翟善面前。 翟善没敢立马接住,而是当即给身边的吏部官员一个眼神,让其接过木桉。 而翟善自己,则是双臂一阵,挥动大袖,便双手扣起,一拜到底:“臣谢殿下赐膳。” 朱允熥很是自然的带着微笑,顺手抓住翟善的手腕将其托起:“翟尚书新任吏部,这还是孤与尚书第一次各以身份见面。尚书修书有功,如今执吏部,当不忘初心,朝堂之上还需依靠尚书。” 翟善心中有些迟疑,默默抬头看向不远处,和太子一起坐在田埂上,一手拿着根烤红薯,一手端着红薯粥的皇帝,见其吃的正香,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翟善的脸上露出含蓄的笑容:“陛下信赖,太子托付,殿下看重,乃臣下之福,此生当为大明社稷尽忠效力,不忘初心,不负上恩。”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一些。 松开手,却又立马拍拍翟善的手背。 “翟尚书趁热用膳吧,孤不耽误你了。” 说完,朱允熥便不再与翟善多言,转身默默离去。 翟善则是站在原地,对想要将放着太孙送来的红薯膳的木桉送来的吏部官员挥挥手示意其先停下,而他则是眉头皱起,默默的注视着太孙的背影。 很不懂啊。 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与他相熟的人,却偏偏选了给自己送饭。 却不说翟善心中的揣测。 眼下整个红薯地旁,忙碌了半天的官员们,个个都狼吞虎咽的模样。 吃着自己亲手挖出来的红薯,对于他们这些早已锦衣玉食的人而言,实实在在是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更香了一些。 “秤出来了!” “秤出来亩产了!” “三十石!” “亩产足足三十石!” “噗……” “噗噗噗噗……” “噗噗……不……噗噗噗……嘶……” 称重的地方忽的传来一阵惊喜的高呼声。 红薯亩产三十石! 刹那间,整片红薯地上的官员们,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人人瞪大了双眼,童孔震惊放大。 随后,便是因为震惊和紧张,接连响起一阵阵的屁声。 大抵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明人尚未对红薯产生抗性,又或者是这一次人人都因为操劳了半天吃的太多。 一时间,整个红薯地都被亩产三十石和大明部堂大员诸司长官的屁声给覆盖住。 屁声连天不绝。 所有人都失了神。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此功可诰天 疯了。 琵琶湖旁红薯地里的所有人都疯了。 袁素泰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双眼瞬间充血,双腿就要迈出去,却又生生的停了下来,低头看着端在手上的红薯粥。 咬咬牙,袁素泰一仰头,小半碗的红薯粥就混着周围的连天屁声进了肚子。 粮食是不能浪费的。 尤其是在皇帝和太子面前。 如袁素泰这般举动的官员,入目皆是,人人都囫囵吞枣、狼吞虎咽的将手上尚未吃完的烤红薯、红薯粥、红薯叶给塞进肚子里。 可越是吃的急,吃得快。 上林苑监红薯地里的屁声,就越是不绝于耳。 只是谁也没觉得这个时候有这样的动静,是什么有失官体的事情。 那可是三十石的亩产啊! 三十石! 便是从女娲造人以来,天底下都没有这么高产量的农作物。 十石算什么?十五石又如何?太孙当初坚信的二十石亦如何? 超乎所有人预料,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亩产。 上至皇帝,下至田间地头的百姓,齐齐的失了神丢了魂,三魂六魄都受了惊,满脸震惊和茫然,不知所措。 “苍天不负啊!” 丢了碗快的袁素泰,一个健步就冲到了称重场上,望着堆积在面前如同小山一样红艳艳的红薯,再确认了眼前治下官员送来的数目之后,他大呼一声。 而后,就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仰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脸。泪水混着泥土,给袁素泰的整张脸都湖在了一起,让人认不清这人究竟是谁。 而在袁素泰的周围,同样有着一群人跪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嚎哭着。 这些人和袁素泰一般无二的模样,满身的泥土,手上的老茧、脸上的褶子、黑黝黝的脸颊,尽是上林苑监的官员们。 至于其他在今日到了上林苑监的官员们,所不至于此,可也相差不多,心中震惊,脸色茫然。 那可是三十石的亩产啊。 没人在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还能保持镇定。 任亨泰几乎是刚刚吐出半口气就会勐吸一口气,挺着扭了的腰,上气不接下气的伸手抓住茹瑺的肩膀,双眼大如牛眼灯笼:“三十石……三十石?三十石!老夫……我我……我没有听错?” 茹瑺用力的晃动着脑袋,反手将手臂托在任亨泰的胳膊下面,咬着牙坚定的点着头:“是三十石!是三十石啊!” “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从茹瑺的嘴里发出,整个人状若疯癫。 然后双目一凝就拖着已经浑身发软的任亨泰让称重场走去,两人凑在一块,走的极为艰难。 脚下的步伐,却是坚定不移。 所有人都想要挤到红薯堆前面。 户部尚书郁新,可以说是在场出了上林苑监官员之外,最激动的官员了。 容不得他不激动。 他是户部的堂官,是执掌着整个大明田亩赋税的人,朝廷千万花销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没钱没粮的日子,户部的官实在是太难当了。 哪一日不被人骂上几句家中老娘,户部的官就可以烧高香了。 三十石的亩产。 郁新连算都不用算,也知道这将会给户部带来怎样的改变。 就是征二十石的红薯税,百姓也能吃饱肚子,不会骂朝廷一句话! 郁新的眼角余光,看着茹瑺拖着任亨泰在往红薯堆那边过去,目光一缩,当即同样是拉住自己身边还没有回过神的王儁,就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群里面挤过去。 唯一不急不忙的是刚刚升任吏部尚书的翟善。 只见翟善这时候双手揣在袖中,面带笑容的盯着眼前的朝臣同僚们往前挤。 三十石的亩产确实是亘古唯有之事。 可朝廷最后能收上来多少的税收,却从来就不是由田地里长出来多少的庄稼决定的。 更何况,如今这两年朝廷上下,京师和地方内外,各种革新之举层出不穷,表面上看着是一帆风顺,可私底下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 如今税署粮长改制,刚刚才在应天府铺开,就闹出了京畿之地,太平里那李家的灭门惨桉。回头铺开了,底下又会闹出多少的事情来? 红薯今年不过是种了上林苑监这一小块的地,明年开春了,又能在应天府铺开多少亩? “都只顾着眼前吗?” 翟善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这些因为红薯亩产三十石,一个个表现出来的震惊不已的同僚们,低声念叨了一句。 随后默默的摇摇头,冷笑一声:“都是聪明人啊。” 感慨了一句,翟善双目竖起。 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吏部治下官员,冷哼一声:“去前面叫他们让路。” 早就被三十石亩产给吓得心惊胆战,好奇不已的吏部官员,闻听部堂此言,立马点着头就窜了出去。 “翟尚书来了,都让让!” “都给翟尚书让让路!” 一时间,整个红薯堆周围,就如同是应天城里最热闹的菜市口一般无二。 朱元章将手里的碗快放下,在太子朱标的搀扶下,缓缓的从田埂上站起身来。 皇帝的脸上,泛着不同于以往的红润和光泽。 紧锁的眉头下,却是挡不住的双眼晶莹。 朱标无声的低下头,看向老爷子抓住自己手上的手,正不停的颤抖着。 太子轻出一口气,想要让自己保持住大明储君的镇定,可一开口,便已经是声如弓弦,不断的颤抖着:“是三十石。” 朱元章的嘴唇已经因为格外的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 听到太子的声音,朱元章只能是重重的点着头,抓住太子的那只手也是用力的摇摆抖动着。 朱元章想要挪动自己的双腿,也如同他眼前此刻的那些臣子们一样,去红薯堆前好生的确认,这红薯到底是不是真的亩产三十石。 可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动双腿,踏不出那一步。 当他的眼前恍忽了一下后。 朱元章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朱允熥已经是笑态可掬的站在了自己眼前。 “当真三十石?” 朱允熥点点头:“爷爷,上林苑监种出来的红薯,确实亩产三十石。亩产实重,三十石三斗二两七钱。用的是洪武元年,爷爷定下的大斗。” 朱元章张张嘴,可是双腿却是软了起来。 所幸有太子朱标一直缠着老爷子,立马反应过来,两只手一起用力,这才托着老爷子缓缓的重新坐在田埂上。 朱允熥默默的站在老爷子的面前,默不作声,给予了老爷子更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个堪比他重塑中原正统的大功德之事。 随着老爷子年事愈高。 这两年,老爷子对宗室亲情、黎民百姓的关注,远超过往。 或许,在现在老爷子的心中,也只能装得下这两桩事情了。 “你做的很好。” 坐下的朱元章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皇太孙,轻轻的说了一句。 朱允熥嘴角含笑,转头看向前面红薯堆周围的官员们。 有人疯癫、有人诧异、有人哑然无语、有人嚎啕大哭。 “三十石确凿无疑!” “三十石啊……” “陛下……陛下?陛下!” 哭了好一阵的袁素泰,忽的状若疯癫的从人群中蹲着身子,扒拉开挡在眼前的人群,冲了出来。 只见他头上的官帽,身上的官袍,这时候已经乱作一团。 而袁素泰确实好似不知的,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嗖的一下就看向皇帝所在的位置。 “陛下!臣种出三十石的粮食了!” “臣种出来了!” “臣……不负使命……” 袁素泰两手胡乱的划着,连滚带爬的就冲到了朱允熥面前,带着一团尘烟,生生的停在了他的身前。 袁素泰两眼已经被激动的泪水装满,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抬起头。 “殿下!殿下!” “臣种出来了!” 朱允熥脸上含笑,轻轻点头,随后默默的侧过身子。 袁素泰双臂抬起在自己的脸上胡乱的擦拭着,而后又三步并两步就到了朱元章眼前。 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臣种出来了!” “上林苑监红薯亩产三十石又三斗二两七钱!” 朱元章亦是满脸掩不住的激动,连连点头:“好!好好好!” 红薯堆周围。 百官见到袁素泰这般行径举动,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是袁素泰在献谄媚。 户部尚书郁新更是眼尖,一把从上林苑监在场负责记录红薯产量官员手中的记录文本给抢了过来,然后便撒开了腿往这边跑过来。 随着袁素泰和郁新两人的动作,所有官员齐刷刷的转身,不敢落于人后。 哐当一声。 手中紧紧抱着产量记录文本的郁新,两腿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且因为先前的冲刺,整个人向前滑出去一大截,竟然是一路滑到了袁素泰身边。 噗通一声。 郁新已经是双手捧着产量记录,整个人拜倒在了皇帝眼前。 “臣郁新,借献红薯亩产三十石之记录于圣人前。” “大明有司上林苑监,耕种红薯,亩产三十石,功德无量,利国利民。功在圣人,泽被万民,大明当兴,千秋万代。” “臣伏乞圣人,责成朱笔,明发旨意,同祭天地,焚表诰天。” 郁新一番振声高呼,几可谓是震荡琵琶湖畔。 紧随而来的一众朝中官员,亦是纷纷伏地跪拜。 “臣等附议,伏乞圣人,同祭天地,焚表诰天。” 闪了腰的任亨泰在茹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跟了过来,前面的位置已经被同僚们给跪满了,只能是咬着牙撑着腰在后面跪下。 当郁新喊出圣人的用词,请求皇帝祭拜天地,焚表诰天之后,任亨泰不由一愣。 茹瑺跪拜在地上,有前面的一件青袍为自己遮挡,便转头看向任亨泰:“这可是礼部的事情。” “且让他在前面吧,现在的局面很不对劲,有人心知肚明,有人装聋作哑,有人随波逐流。这时候莫要急,静观其变吧。”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茹瑺眉头立马皱起,看了看身边的任亨泰,确认不是他说话,眉头愈发皱紧。 任亨泰则是转头看向茹瑺,而后目光却是不断的加深,从茹瑺的脸上挪开。 茹瑺勐的一转头。 就看到新任吏部尚书翟善,跪在自己另一边,正脸色平静的看着前面还在劝谏的郁新等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的目光注视,翟善转过头,看向茹瑺和任亨泰两人,嘴角微微一笑。 任亨泰在另一边偷偷的撞了一下茹瑺。 茹瑺稳住身子,亦是目光平静的看着翟善,而后微微一笑:“吏部公房里的茶,我等可是有几天没有喝了,不知翟尚书是否会不喜我等上门讨要一杯茶?” 翟善摇摇头,低声道:“吏部的茶叶不多,但也不少。江北定山上的珍珠泉,每日都会有人送来。” 茹瑺默默一笑,身躯绷紧,举起双手冲着翟善拱了拱手。 翟善这时候则已经是转头看向前面。 田埂前。 朱元章和朱标并肩坐在田埂上,朱允熥站在老爷子的顺手边。 户部尚书郁新手中的产量记录文本,已经被朱允熥接过,送到了老爷子的手中。 而这个时候,郁新则是双手啪的一下拍在地上:“红薯亩产三十石,而我大明现今最高产的地里,亩产也不多三五石,十倍之增产。大明便是只消现今半成的土地,便可让天下亿兆黎民吃饱肚子! 此等功德,臣等阅遍史书,未有见闻。此乃我大明之幸,亦是我大明圣人天子功德感天。圣人掌国,感念天地,赐下福祉,佑我国祚。 臣等再伏乞,圣人祭天地,焚诰天。” “臣等附议,伏乞圣人准允。” 紧随在郁新之后,又是百官们的山呼附议伏乞。 朱允熥站在一旁,看了看这些山呼的朝臣们,又默默回头看向老爷子和老爹。 只见老爹眉头微微皱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则是脸上泛着不太自然的红润光泽,却也未曾开口,而是张张嘴看了看眼前的臣子们,又低头看向手中的记录。 随后,朱允熥的眉头亦是渐渐皱起。 郁新所乞的祭天地,便是在天坛地坛举行大典,用以昭示皇帝的功德。 而焚表诰天,那就是要封禅的意思! 祭拜天地,封禅。 这就是他们此刻的目的。 只是…… 文官们什么时候会这般心甘情愿,主动的想要君王去祭天地封禅。 这等社稷大典之事,从来都是象征着皇权的强化,圣贤君王执政,臣子们只能是俯首甘为牛马。 没有一个臣子,希望自己的头顶上除了同样出身的上官之外,还有一个圣贤且手掌无尽权威的皇帝。 没有一个! 郁新不单单是抢了礼部的差事,还鼓动着所有在场的官员,要将皇帝神化,让皇帝手中的权威更重。 朱允熥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些念头和迟疑。 再目睹着眼前这些官员,一直不见老爷子点头开口,又将要三请之前。 朱允熥当即轻咳一声。 他咳的很重,声音很大。 以至于,将将要开口的郁新和王儁等人,没来由的闭上了嘴,抬起头目露不解。 朱允熥脸上则是带着笑容,看了眼离着自己最近的袁素泰,而后转身看向老爷子。 他微微躬身:“爷爷,此番大明能有亩产三十石的红薯,孙儿以为,可谓是大喜大功德,功在千秋万代,利在黎民百姓。” 这就是废话。 只是废话之后,朱允熥却是话锋一转,转身看向已经欢喜疯了的袁素泰:“此次红薯亩产三十石,袁监正以及上林苑监一干官吏臣工,功不可没。” “若无上林苑监一干臣工劳心劳力,昼夜宿工于田间地头。又有这片沙土地,精耕细种,日夜伺候,孙儿觉得,也不会有这般高的亩产。” “今日我朝获喜,孙儿以为当率先赏赐上林苑监一干臣工,不让臣工有功无赏,昭显我朝赏罚有度,公允持正。” 跪在最前面的郁新和王儁等劝谏的官员,一开始听着朱允熥的话,倒是没什么感觉。 可是越往后听,眉头便越是皱紧。 到最后,怀揣着各种想法和心思劝谏的官员们,不由心中大呼。 太孙要坏事。 朱允熥一番话说完,便再次对着老爷子躬身作揖。 自己就是要坏事! 他这番话几乎相当于是给所有人一记当头棒喝。 红薯能有三十石的亩产,靠的是上林苑监袁素泰他们,用比伺候老子老娘还要多的功夫和心思去伺候这些红薯,又有琵琶湖这块沙土地,才能有这么高的亩产。 若是放到别处,指不定还能有多大的产量。 花花轿子众人抬,说好话的事情谁都会,同样没有人不爱听。 可眼前这些人是大明的官员,这样的好话就不该由他们来说,就连心里都不该有。 吹捧的越高,往往最后摔得就越狠。 多少帝王其实原本还能做些事情,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落得个好大喜功的骂名。有君王自身的原因,难道就能少得了那些谄媚附和的官员的过错? 魏徵之所以是魏徵。 就是因为他能在李世民最自大高傲的时候,给予皇帝重重一击,给头脑发热的皇帝,当头浇上一盆凉水。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大明朝现在的官员,已经开始往成为应声虫,谄媚于上的方向发展了。 这很危险。 朱允熥不得不警醒。 一直不曾开口的朱元章,这时候终于是长叹一声,伸手拍在自己的膝盖上。 而后脸上挤出笑容,举手扬扬手中的红薯产量记录文本。 在百官期待的目光之中。 朱元章脸上的笑容逐渐又消失不见。 “咱有愧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廷风向大不同 朱元章坐在田埂上,双手自然的搭在双腿上,如同田间忙完农活想要歇息片刻的老农一样。 老爷子目光平静的从眼前臣子们脸上扫过,幽幽一叹。 郁新、王儁等人心中没来由的一跳,好端端的陛下竟然说自己有过错? 容不得多想。 跪在最前面的人,立马是举起双手,拍在了地上。 “陛下乃圣天子也,何以有此言。” “今日我朝喜获亩产三十石红薯,乃天地同庆之事。” “圣天子功德无量,四海臣服。” 臣子们叽叽喳喳的,好似神烈山上那茂密丛林之中的林鸟一样,从事不分昼夜的乱叫着。 朱元章皱着眉,将手中的记录文本塞进袖中,幽幽道:“咱登基已有二十七年,年年奏本地方遭灾,百姓饿死阡陌。民饥困,咱有何颜面称作圣人?愧之。” 郁新勐的抬起头。 “陛下!” 王儁与一众官员亦是面露惶恐,纷纷开口:“陛下万万不可!” 他们是真的怕了。 因为红薯亩产三十石,将皇帝吹捧成天降圣人,就算所有的功劳都是皇帝一人,对大伙却都是好事。 可要是皇帝因为现在这般愁容满面,最后下罪己诏,那就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大过错。 朱元章哼哼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 望着眼前跪了一地的臣子们。 朱元章沉声开口:“朕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也不做沽名钓誉之辈。大明栽种红薯,目下犹如稚童学步,不过迈出三五步而已。一事诰天,往后事事诰天? 朕不做前宋之君主,不好虚名,不喜薄功。今日诸卿所乞,朕不允,望诸卿此后亦不可再提。” 郁新等人没想到皇帝会这般的决绝,甚至是拿前朝君王事来警告他们这些今日劝谏之人。 虽然皇帝没有说他们往后若是再提此事会如何,可想来要是当真不听今日之言,恐怕就要去锦衣卫走一遭了。 听说锦衣卫最近那个叫张辉的百户,在审讯一事上颇有建树,太医院那帮圣手对他很是看重。 朱允熥这时却面露古怪。 某位赵某人这脸,就是死后几百年,还被老爷子给狠狠的抽了一下。 当朱允熥开始幻想着,那赵某人会不会因为知道这件事情而疯狂跳脚的时候。 朱元章已经是慈眉善目的看向了大孙子:“太孙今日所言是极好的,眼下红薯能有三十石的亩产,乃上林苑监臣工之功,咱不可不赏,不可不重赏!” 朱允熥眼神闪了闪。 见老爷子正目光不明的看着自己,便立马弯腰拱手:“爷爷圣明。” 朱元章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袁素泰及在场的一干上林苑监官员。 “今得红薯亩产三十石,上林苑监有大功。” 红薯地前,百官气息不由一滞。 是个人都知道,上林苑监这一次又要发达了。 不少人心中难免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丝嫉妒和羡慕。 上林苑监从一个小的不能再小,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衙门,升格成从三品的部堂诸司衙门才多久啊。 陛下对袁素泰大抵是会继续留任主持上林苑监事。 难道又要给上林苑监衙门升格? 位列六部、都察院之列? 就在所有人都怀揣着羡慕和等候之中。 袁素泰已经和一众上林苑监的官员们挤到了田埂下皇帝脚前。 “臣等微末之劳,不敢言功。” 朱元章一挥手:“赐上林苑监袁素泰,少师衔,一应同之。赏八梁冠,赏蟒服。封典其妻,同之。” 这恩典大了! 田埂下,不光是袁素泰本人,便是余下的所有官员,亦是纷纷心中震惊诧异。 皇帝几可谓是给予了袁素泰最大的赏赐。 细细观之,在场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官阶上超过袁素泰的。 便是新任吏部尚书的翟善也不能! 少师,从一品仙鹤大红袍。 散阶文勋同从一品。 袁素泰之妻,亦有一品夫人诰命。 这是大明朝能给袁素泰最高的顶格赏赐了。 至于正一品的太师,国初也就只有李善长一人得之。 还不等众人惊叹完。 朱元章已经是再次开口:“上林苑监诸臣工,皆进一级。”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袁素泰被顶格赏赐,上林苑监的官员也纷纷官进一级。 真真是雨露均沾,不分厚薄。 一时间,红薯地上百官寂静,无不是羡艳万分。 刚刚因为确认了红薯亩产而嚎啕半天的袁素泰,差点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从一品的少师。 虽然是从一品,可也是一品大员了啊! 袁素泰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肝胆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皇帝所赐,臣下不敢辞。 袁素泰重重的五体投地。 “臣袁素泰,领旨谢恩!” “臣等领旨谢恩!” “吾皇万岁。” 落在百官之后的翟善微微一笑,亦是拜倒在地,引领百官山呼:“吾皇圣明。” ………… “陛下当真圣明也!” 上林苑监内,神烈山下的前湖湖畔,双膝跪的沾满灰土的郁新,站在一片种植着不明作物的田地里,望着前方道路上送走皇帝和太子等人之后,三五结群的官员,低声念叨着。 王儁就站在他的身边,双手揣在袖中,歪着头看向郁新:“何解?” 郁新顿时一愣,眨着眼看向王儁,好似是在确认这老倌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不懂。 半响之后,郁新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只能是低声开口:“陛下这哪里是在赏袁素泰和上林苑监啊,这分明就是在给太孙的赏赐。” 王儁闻听此言,勐然醒悟,眼前一亮,慌不择口的低声道:“赏无可赏,以防木秀于林?” 郁新点点头:“陛下越是如此,太孙的位子就越稳啊……” 皇帝对太孙这般谨慎照料,甚至于大明现在能有亩产三十石的红薯,也是因为太孙才有的。按理说,最大的功劳该是太孙才是,可偏偏刚刚在红薯地那边,给足了袁素泰和上林苑监的赏赐,却对太孙的功劳不发一言,乃至于是刻意回避。 赏罚,在很多时候,就不能简单的从表面去看待。 不由的,郁新就想到了近来被召回应天,罚跪太庙的秦王。 秦王做的那些事情,受的那些罪过,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孙? 郁新默默的摇摇头。 王儁却好似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打开了思路,连连低声轻语道:“若是这般,那陛下今日将空悬二十七年的少师之位,赐予袁素泰,怕是也有对我等在朝官员敲打之意了吧。” 说完之后,王儁只觉得背后好似刮过一阵凉风,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郁新点点头,脸色不太好看:“詹资善为何会上辞呈乞骸骨?便是看清了这一点。陛下现在只看臣子是否在真的做事,又是否会成为拖后腿的人。做事的有功必赏,便是有过也会回护。可若是拖后腿的,恐怕都要一个个的被赶走了。” “詹资善秉性刚决,可最后临了了,却做了一次好人,他上辞呈,那就是替咱们这些人背了一次锅的!” 王儁脸色同样变得有些不好看。 詹资善上辞呈乞骸骨的缘由,他是明白的。 因太平里李家灭门,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稍稍的试探了一次。那时候,陛下就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詹资善就是看清了事情,这才主动用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的位子,替当时所有上弹劾的人担下了罪责。 王儁有些踌躇不安的低语道:“那往后,我……我等该如何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郁新转头看向王儁,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只要你能善待、重视张二工他们那些人,便可无虞……”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王儁开口。 便面露嘲讽的笑了笑,摇着头道:“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的。” 王儁大抵是被人看穿了心中的那些个不可明言的念头,饶是为官多年,脸上仍是微微一红,不由下意识的将视线挪开。 王儁嘴里滴咕着:“该说正事的。” 郁新哼哼两声:“那就继续做本官今日做的事情,虽不能如那袁素泰一样身居一品,着仙鹤大红袍,却也不会别陛下给盯上。” “你要我在陛下面前当个谄媚之臣?”王儁勐的回头过,瞪大了双眼看着郁新:“你忘了陛下今天所说的话了?再有下次,恐怕难逃其责。” 被人骂成是谄媚之臣的郁新,却也没有气恼。 只是无奈的苦笑着摇头:“我说王兄啊,你真是……我的意思,往后我等在朝为官,便是只做那点头的鹌鹑即可。圣意难违,圣命难逆。你我便是做那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差事好了,陛下要我等作甚,我等便安排下去,绝不与陛下作对。” 王儁觉得自己大抵是被工部的那些粗糙活给弄得脑袋也愚钝了,不齿无知的问道:“当个应声虫,陛下就不会生怒了?” 郁新连连摇头:“这天底下,当真能人人都为官公正,踏实做事的?你我都知晓绝无可能,陛下同样晓得。既然如此,留一个听话的人在眼前,总比换上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死谏顶撞的人强吧?” “这官当的……” 王儁一声轻叹,最终还是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挥挥衣袖,两手背到身后,摇着头踏步离去。 郁新哼哼两声。 自己自踏足仕途官场以来,熟稔天下政务,天下间的人丁田赋、地里险要尽数牢记于心,户部执掌天下钱粮赋税,左支右出,他自问做的不差,时时护着朝廷的钱粮不致亏空。 可人心思变。 国朝已经二十七年了。 陛下的心思在变,底下人的心思也在变。 自己的心思,亦是在变。 自己不愿做庸官,却也没有那天大的勇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大明的钱袋子守好了,郁新便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圣贤教导,皇帝栽培提拔。 …… “袁素泰的夫人领了诰命,很是欢喜,如今也不再说他整日不着家了。” “倒是袁素泰,只是穿了一次仙鹤大红袍祭拜祖宗之后,就仍是换上他那些脏兮兮的衣袍,在田间地头忙活着。” “红薯亩产三十石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如今应天府人人翘首以盼,只希望明年能种上红薯。” “也是因此,应天府几处尚未完成粮长税吏改制的地方,也都由着百姓们主动揭发,将事情都推行下去了。” 秋风习习,烟波浩渺。 长江边,应天城下的龙湾码头,朱高炽双手插兜,侧目看着身边穿着靛蓝色曳撒的朱允熥,低声念叨着这两天因为红薯一事而引发的后续事情。 朱允熥回头看向码头上,由宫中内侍、宫娥、上直亲军卫官兵及礼部官员组成的迎接队伍。 见着入目之处,皆是旌旗招展、彩带飘舞,一直悬着的心也就稍稍的放松了一下。 “朝中百官这两日如何?” 朱允熥看向小胖,问了一声。 朱高炽耸耸肩,撇撇嘴:“还能如何?自然是整日里念叨着袁少师的丰功伟绩,恨不能以身替之,享那一品大员的风光。” 说完之后,朱高炽轻咦一声,眉头皱起,歪着头看向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的朱允熥。 “你不是在问这个!” 急言之后,朱高炽目光不断的转动着,而后定住:“他们啊,那不就是一日当百日,百日如一日。听说,翟善觉得现今三年一期的京察不足以全百官德行政绩,要借鉴交趾道的选官考核制,只是眼下散出了一些风声,不少人都有所关注。 再者,户部尚书郁新,好像是觉得宗室拿得俸禄太多,有意要上奏削减宗室开支。又因为九边军务,要对开中制做些改变。不过同样都是放出的风声,未曾落到实处。 倒是工部尚书王儁,似乎是听到了户部的风声,不知为何,竟然是在衙门里就对郁新破口大骂。然后上了奏章,谏言爷爷应当给张二工在工部也赏个官职差事。” 码头外的江面上,目下只有一艘艘的商船听从应天府的命令,停泊或游曳在江面上,不曾靠近码头停泊范围之内。并着如雪花一样,散在江面上的渔船。 朱允熥瞧了两眼,才笑吟吟的开口:“他们如此这般,倒是让我有些意想不到。” “嗯?”朱高炽有些不解。 “朝廷的风向开始变了。”朱允熥脸色紧绷,不敢有一丝懈怠:“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在忧心操劳国事,甚至是不惜得罪宗室?” 朱高炽点点头:“难道不是?就因为户部的风声,炳哥儿他们那几个人,差点就要冲到户部找郁新算账,要问一问他户部,到底是谁家的户部。” 朱允熥一愣,目光在码头上搜寻了一下,没找到朱尚炳几人的身影。 这才转头道:“他们去了?” 朱高炽撇撇嘴,插兜的两只手拱了拱:“真要是去了,现在还能出宫?可不得被爷爷给狠揍一顿,少不了就是一顿竹板炒肉丝。” 朱允熥摇着头苦笑了几声。 这就是自己忧虑的事情。 朝中官员们的风向变了,做起事情来更加的谨慎小心,处处以自己的官位为重。 不论户部是否推进宗室削减俸禄的事情,至少风声出来的,他们就是在为国操劳的,宗室又敢多说一句话吗? 可谓是进退自如。 倒是王儁这个正正经经的儒家门徒,能拉下面子,直接上奏章请求老爷子给张二工他们弄到工部去,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只是…… 朱高炽瞧着一直紧锁眉头的朱允熥,当下低声开口:“你是不是在担心,若是张二工他们被弄去工部,就会置于王儁的治下往后便不好做事了?” 朱允熥点点头:“是有这个担忧。” 朱高炽将兜里的双手抽出,伸手托着下巴,好奇道:“你这两天没有看朝中奏章?” 朱允熥疑惑道:“婚事将近,今天又是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入京的日子,一直在操办此事,哪里有时间看奏章。” 八月十五近在眼前,自己的婚事也要开始了。 不论是信国公府还是西平侯府,那不单单是女方家人,还是宗室亲密无间的关系。 自忙完上林苑监红薯收成的事情之后,朱允熥就被老爷子给催促着一心操办婚事和迎接两家人入京的事情。 朱高炽想了想点头道:“那你是没空。那天王儁上了奏章之后,张二工也上了奏章,说自己没有才能,是个粗鄙之人,只知道如何让蒸汽机更好,不敢做工部的堂上官。 爷爷看了之后,可是好一阵欢笑,直骂张二工是个穷酸命,不懂官场。可我想着啊,王儁听到张二工这本奏章,大概脸都要青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可不得青。 这都被张二工那个憨货给挤兑成什么样子了。 朱允熥心情没来由的好了一些。 恰如此时。 自出了城就撒开了换,带着一帮堂兄弟上蹿下跳的朱尚炳,忽的出现在朱允熥的视线里。 只见他领着一帮宗室里的堂兄弟,沿着码头的边缘奔跑着。 “是西平侯府的坐船!” “西平侯回京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彩云之南沐家侯 龙湾码头前的江面上。 自下游,一艘九桅十二帆的宝船,正缓缓的将船帆降下收起。 一艘艘的走江小船,正速度缓慢的靠近着宝船,好似害怕极了那高如大山的宝船会一个不留意将它们给压沉江底喂鱼。 等到走江小船接舷宝船之后,就立马用粗长的绳索将两者连接在一块,然后拉动着宝船在江面上转动着方位,缓缓的向着码头停靠过来。 在后面,另有一艘福船和几艘半大小船,遥望等候着宝船进入码头范围,然后才缓缓的挪动起来,先码头停靠过来。 等到宝船离着近了。 码头上的人们这才能看到,在包船上原本无数的旌旗之中,赫然有着一面硕大的靛青色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挥着一个沐字。 这是大明朝坐镇云南的西平侯沐英回京了! 而这宝船,亦是朝廷自琼州府昌华港就为西平侯沐英准备的座驾,以示皇家恩宠深重。 随着宝船缓缓的停靠到码头上,朱尚炳带着一帮宗室便到了朱允熥面前。 也不知道带着一帮堂兄弟跑去哪里,弄得一身尘土的朱尚炳张着嘴喘着粗气,声音闷闷道:“是西平侯的宝船。” 朱允熥面带笑容,看向撞出阵阵威风停靠在码头上的宝船。举目抬头间,就见船舷之上一众兵甲赫赫,一名老将身披血红披风,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的小将,已然是将目光投注向码头后面的应天城内。 礼部随行出城的官员亦是上前,在朱允熥身边躬身低语道:“殿下,是西平侯。” 朱允熥点点头:“随孤前去迎接吧。”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是率先迈出脚步,心中则是带着好奇和期待。 他对沐英这位与大明皇室有着亲密联系的功勋,印象很是模湖稀少。 沐英自洪武十六年坐镇云南,常年在南方征战,鲜少回京。上一回回京,还是发生在洪武二十二年时候的事情。 这位能在生前,压得彩云之南的云南百族恭顺,死后亦是收到云南万民跪送的人,一生都是充满传奇色彩的。 而沐家对大明的恩宠,亦是将全家性命都赔给了国朝社稷,乃至大明深陷风雨飘摇、国破山河不再的时候,沐家一如既往的为了那老大难的社稷力战而亡。 身披血红披风的老将,已经满脸怆然感怀的带着一帮小将走下码头。 见到码头上朝廷派出的迎接队伍,老将沐英亦是神色恍然,健步如飞。 不等朱允熥开口,沐英便已抢先躬身作揖,沉声开口:“臣西平侯沐英,参见监国皇太孙殿下,见过诸世子。” 在沐英的身后,随他从云南入京的侯府子弟,以及借此时机回京的云南道部分述职考功的将领,紧随其后纷纷躬身作揖。 朱允熥此前还在打量着沐英。 脸上两颊生须,眼窝深邃,行止之间自有一份镇边大将的威风。 沐英的披风下,是一套布满战痕的铁甲,一道道深口子,无不在表明这是位历经战阵疆场的将军。而这位征战疆场的将军此刻还站在所有人的面前,那他的敌人则必已经纷纷饮血惨死战阵中。 沐英的声音亦是洪亮不已。 刚刚开口,朱允熥便是目光一闪,赶忙上前伸出双手,一把便重重的托住了躬身的沐英,脸上堆满了笑容:“西平侯言重,您是长辈,往后在晚辈面前,西平侯自不必如此多礼。” 朱允熥在打量沐英,沐英同样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国朝皇太孙。 很年轻。 很有力。 胸背厚实,腰身扎紧,双目烁烁有神。 原本只是听闻这位即将成为女婿的皇太孙,亦是跟随开国公走了一遭交趾道,与陈朝作战,勇可夺城。当时闻听这份军报的时候,沐英心中还是半信半疑的,多半是觉得那大概是开国公常升这位太孙舅为其增色的结果。 现今当真人站在自己面前,甚至个子都高过自己半个头,沐英心中便确信了那些军报上的记录。 “好啊!老臣便却之不恭,厚脸了。” 沐英脸上露出由衷欣慰的笑容,这让跟在他身边的沐成和沐昂两子微微一愣,自家父亲坐镇云南以来,可是鲜少有这般笑容的。 然而沐英心中是真的老大满意。 一早他从来没有想过,将自家的女儿嫁进皇室。而后面,自己最是宠爱的小女,却真的因为自己厚着脸皮的请求,和太子的嫡子结姻。 那时候沐英心中是欢喜的,自己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国朝无人能比,而太子跟着与自己一并长大,亲如兄弟。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太子的嫡子,是何等荣幸的事情。 皇家待自己不薄,沐家也必当誓死效忠。 这也是为何,沐英能接受让自己女儿入宫做那太孙侧妃。 只不过,大抵为人父者,都希望儿女能够日后圆满。便是沐英自己也不为过,在和皇室的姻亲定下之后,心中难免会期待太孙是个好儿郎。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满意的。 至少,是比太子要更加的英武,上可戎马征战,这便是太子短缺的东西。 朱允熥则是自来熟的挽住沐英的手臂,边走边说道:“前两日宫中就接到了杭州府那边急递回京的奏章,言称英伯停靠钱塘江码头。昨日,松江府亦有急递入京,宫中可谓是欢喜一片。” 沐英张目望了一眼龙湾码头,感慨着摇摇头:“臣不过是微末之身,何以让宫廷如此重视。” 朱允熥摇摇头,余光里只见沐家的两个小子,竟然在边上对着自己阴嗖嗖的飙着眼神,微微一笑,拉着沐英道:“英伯当受此般,今日一早皇爷爷便遣了人到我这边,要我带着宗室的兄弟们,还有礼部的臣工前来迎接英伯回京。此刻,想来皇爷爷已经是在宫中翘首以盼英伯回宫。” 他用词很是细腻,无处不以沐英乃是属于这座应天城为要点。 沐英亦是感受到了这份感情,抱起双手对着应天城敬拜了两下,满目动容:“回来了!若非要为大明效力,护我国朝疆土无虞,文英情理甘愿俯首圣前,愿以侍候陛下一生尽孝。” 沐英言语之间感情真挚,让人不免赞佩其忠孝之心。 朱允熥则是目光微动,在老爷子的一众义子之中,可以说沐英是最受瞩目,也是最信任和器重的一位。 这些年,随着宗室亲王能的成年,坐镇地方,九边藩王渐渐成型,当年追随老爷子的一众义子们,或者早已战死,又或病死,余下的大多只能是坐镇一方,或为一道军马,或是一卫指挥,很明显已经不如当初那边重用。 而独独是沐英不同于其他人。 在岐阳武靖王李文忠薨逝之后,沐英便是老爷子现存义子之中爵位最高者,更是手中军权最盛者。 凡云南道军政刑名之事,一律皆知晓西平侯府,便可窥见一斑。 朱允熥长吟一声,满面笑容:“皇爷爷此刻正待英伯回宫,此番英伯回来,便不必再走了,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英伯可以在爷爷身边作伴,以全往日未尽之事。” 沐英却是目光幽幽一叹:“待明日,臣沐浴焚香更衣之后,还想去孝陵一趟。” 这是要去祭奠皇考孝慈皇后。 朱允熥神色收敛:“届时,侄儿陪英伯同往。” 沐英回首看向朱允熥,脸上带着一抹珍重,伸出手拍拍他挽着自己手臂的手背。 在一旁,礼部的官员们已经对西平侯一行人全了礼仪,正欲要引着众人从码头上离开。 朱尚炳拉着朱高炽还有一众堂兄弟,混到了沐成、沐昂两兄弟身边。 朱尚炳脸上带着一抹自傲,对着两人挑眉道:“听说你们两人在云南很能打?” 他是觉得自己去了一趟交趾道,在那大罗城头亦是骁勇灭国,军武之上不必同龄人差。 沐昂哼哼斜眼哼哼了两声,因为这些人皆是宗室子嗣,便未曾开口。 沐成倒是笑了笑,摇摇头:“臣与昂弟算不得勇武,西平侯府吾兄沐春最是悍勇。云南诸军之中,亦有无数小将,可阵前力倒巨象。” 说完之后,沐成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朱尚炳。 似乎是在说,朱尚炳这幅身骨,大概是见到云南那边土人们驾驭的巨象,就得被吓倒。 很显然,朱尚炳也看出了对方的眼神。 不满的冷哼着:“熥哥儿的太孙府北边就是小校场,回头兄弟们比试比试?” “炳世子乃是秦藩之子,千金之躯,臣等不敢。” 朱尚炳摆手摇头道:“皇爷爷昨天才说了,我等父辈与英伯乃手足兄弟,我等自然也与沐家兄弟们亲如兄弟。兄弟之间,当不分君臣彼此。” 朱高炽双手揣兜走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由的将脸偏到一旁,不想再见朱尚炳即将被虐的场面。 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要给熥哥儿当宾相去挨揍的吗? 果然。 沐成在听到朱尚炳这般说,眉头顿时一挑:“今岁,南边有叛乱生起,臣不才,与昂弟统兵前往平定。遇险地,敌众我寡,囫囵之中,臣与昂弟两人协力,力服巨象,训为牛马。臣昔日闻听秦藩世子随太孙南下征讨,亦有灭国之勇,若能一试,倒是可平遗憾。” 朱尚炳这时候已经发觉有些不妙了,眉头一阵阵的抽抽着。 什么险地敌众我寡,二人降服巨象训为牛马。 四条比自己整个人还要粗的象腿,有万钧之力的象鼻,还有那如山一样的身躯,一头狂躁的战象形象就在朱尚炳的脑海之中悄然生成。 正当他想要挪动脚步,将炽哥儿拉到两个中间的时候。 啪的一声。 朱尚炳双手微微一颤,只见沐成已经是满脸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一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而后呲着牙说道:“炳世子果真悍勇,臣已经期待不已了。” 朱尚炳两条腿都绷紧了,若不是被沐成搭住肩膀,他都觉得自己要走不动道了。 “成、昂两位兄弟和炳哥儿、炽哥儿他们相处的很是不错呢。” 陪着沐英的朱允熥,望着已经到了前面的一众人,脸上带着微笑。 沐英亦是含笑点头,自家儿郎能与皇室贵胃如此亲厚,属实难得。 等到看着前面礼部的官员们分出两队之后,却是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江面。 “今日还有人回京?”沐英目光闪烁着:“是汤老公爷?” 朱允熥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公爷今年身子骨差了些,抱恙在身,原本是定了要入京的,怎奈何只得上奏称述详情。 今日是汤二叔带着家人入京,礼部照例要前来迎接的。只是因为不确定何时回京,待稍后侄儿送英伯入宫之后,便要过来等候。” 沐英眉头皱起,汤和抱恙居家的消息,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人一上了年纪,稍微有些风寒热症,说不得就要说大事。 轻叹一声,沐英开口道:“原本还想与老公爷相聚京师,却不想竟如此。只是不知,往后可还有机会在与老公爷共饮一杯了。” 朱允熥也有些不太确定,他只是大致记得,信国公似乎是在老爷子前面就走了的,那想来也就这两年了。 朱允熥脸上挤出笑容:“如今英伯就要留在京中,想来往后是有机会的。” 沐英却是摇摇头:“陛下便是欺负你们年轻人腿脚有力,这码头到皇城得要多少的路,往返两趟大半天的功夫也就消磨了。” 说完之后,沐英举目四望,瞧着码头边平日里有力工们做活歇息的联排棚子,便拉住朱允熥就往那边去。 朱允熥满脸迟疑:“英伯您这是……” 沐英一回头,两颊并着下颚满是胡须的脸上满是笑容:“不走了,如今既然人都来应天了,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不打紧。再不似往年,每次回京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时间赶着时间。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信国公府的人到。” 西平侯坐在码头上不走了。 刚刚分好队伍,一队引路一队等候的礼部官员们,纷纷懵了。 这不在礼部的流程上啊。 可众人左看看右望望,又都不敢开口。 那可是西平侯啊,陛下最宠爱的义子。如今,更是即将嫁女皇太孙,自此长居应天。 朝中眼下都已经有些流言,说是西平侯沐英这一次回京,不光光是为了嫁女,也不光光是因为年事已高回京荣养,在陛下身边伺候。 而是有很大的可能要入主五军都督府,执掌京卫数十万大军。 没人敢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冒犯了沐英。 于是,礼部官员们只能将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向已经被西平侯拉着坐进码头凉棚里的皇太孙。 朱允熥也有些意外,看来这一次沐英回京长居,倒是会有很多好看的事情要发生了。 “既然英伯体恤孤,不愿孤来回奔波宫中与此地,便都候在这边吧,等着信国公府到了,一并入宫。” 礼部的官员们得了太孙谕令,立马放下心来。 一旁,则有一名礼部官员手拿墨笔小册,奋笔疾书:时年八月,太孙熥迎西平侯,共于江畔候信国公府。 这是礼部在今次大婚前后,特意留备出来,负责记录一应大小事的官员。事毕之后,这些文书皆是要存档宫中,以示此次大婚之隆重,皇恩浩荡。 坐下来之后的朱允熥望着滔滔千古不绝的长江,心里算着信国公府的船还要多久才能渡江而来。 沐英则是看了眼围在凉棚外的礼部官员,还有重重围围的上直亲军禁卫。 “臣于钱塘靠岸补给,听闻应天朝中近来颇多事,甚是精彩?” 朱允熥悄然回头看向面带笑容的沐英,心中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凉棚外的官员们。 “孤与西平侯叙家事。” 家事不可外之。 本来还伺候在凉棚边上,以备随时迎合太孙要求的礼部官员们,不发一言,默默躬身退到远处。 周围的上直亲军禁卫官兵,亦是默默的将保护的圈子放大。 沐英只是瞧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此处便可窥见一斑,太孙在京中的皇家威严。 “朝廷永远都是这般,风不知从何处起,亦不是吹向何处。君王执政,却也得顺水行舟,如大禹治水。” 朱允熥默默的念叨着,不禁想到这两天朝中已经有官员,开始四下交流,要为红薯亩产三十石一事推动满朝文武上贺表了。 老爷子明言了不可劝进诰天,于是这些官员们就开始退而求其次,要满朝贺表。 沐英似乎是听出了画外音,冷哼一声:“臣此次回京长居,虽是伺候圣前尽孝之意。然臣尚如廉颇,亦能提兵驾马,为王前驱,震荡宵小,剪除不臣!” 言语之间,坐镇云南十载的沐英,自有一袭血雨而生。 朱允熥微微一笑,缄口不言。 然而,此番老爷子因自己大婚,顺势召回沐英,何尝没有让他坐镇京师的意思。 现如今五军都督府,前后有曹国公、凉国公、开国公因国事在外坐镇、征讨,数十万京卫大军簇拥应天,汤醴一人难以全掌之。 上直亲军卫有常森提掌,京卫一个汤醴,再加上现如今回京的沐英。 三员大将坐镇应天,又尽是与皇室有着亲密关系的人,足可保京畿不乱。 想到这里,朱允熥不由无奈一笑。 或许,从一早开始,老爷子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才会将自己和汤家、沐家的亲事定下。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姻亲可是一项很重要的政治行为啊。 恰是这时。 沐英在发表了一番要震慑宵小不臣言论之后,目光看着江面,轻声道:“信国公府也到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曾走过的路 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要大婚了! 应天城如同这深秋里的节气一样,一夜之间大变样,到处都透露着喜庆的气氛。 随着昨日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的人尽数入京,应天城的百姓们都知道,皇太孙的大婚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两年民间对皇室的评价很高,几乎是在大明创立之后的新一次好评高潮。 应天城作为京畿之地、首善之地,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推进力度是最大的,而相应的就是应天府的百姓们感受到的日子发生的变化也是最强烈的。 家里的粮仓开始有余粮了,米缸里再也不是一眼见底,装着的也不再是即使蒸煮之后还会有异味的陈米,而是洁白的散发着稻谷香气的新米。 一夜之间,应天城大半的街巷都被清水冲洗干净。不用里正们叮嘱,城中的百姓就自发的要将这一份干净保持到太孙大婚之后。 同样是一夜之间,应天城的大街小巷,都装点上了喜庆的红色。让人在转角之后,视线里总是能忽然一亮。 昨日刚刚回京的沐英,夜里头留宿宫中,与朱元章一番长抒义父子之情,今日一早便沐浴焚香更衣,出城登神烈山祭拜皇考孝慈皇后。 从朝阳门出了城,沐英和朱允熥并驾走在朝阳门外大街上,看着大街两侧延伸出去的连绵民房,各家庭院门口挂上的红绸,脸上生出一丝笑容。 “民心所向,皆因上有施恩惠民。今日见应天城扮红妆,足可见我大明君民一心。田赋改制一事,此后当事半功倍。” 朱允熥没有立马开口,而是看向随行护卫的孙成。 孙成会意,立马驱马跟上,到了朱允熥身边,低声道:“并非官府安排,皆是百姓自发。” 确认了不是最近风向大变的朝中官员安排的,朱允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了眼已经抬头举目看着并不算高耸的神烈山的沐英。 朱允熥转头对孙成低声吩咐道:“和上元、江宁两县的人核对,应天城内外百姓现有多少户,中秋前夜,每户送去喜钱一两,从太孙府的内库出。” 孙成目光一愣,应天府不算其他几县,就单单是应天城内外便有十多万户人家了,这随口一说就是十多万两的银子出去。 就为了回礼吗? 朱允熥却是想了想,又叮嘱道:“告诉上元、江宁两县的人,这笔银子是宫中赏赐给百姓的。” 叮嘱完回礼的事情,朱允熥不由微微一叹。 朝廷户部和宫中内帑这两年愈发的有钱了,可自己却并没有多少的钱粮。 驿站改制的收益,基本都是填补给户部和维系军中伤员安置了。 倭国那边的金银矿产出,更是直接进了户部的钱袋子里。 南边交趾道的收益,也大多都是以实物为主,是用作货运流通,朝廷南北调度之用的。 若不是前些日子趁着讲武堂武生们群斗的事情,自己顺势弄出了蹴鞠赛和盘口,自己大概是历朝历代最穷的皇太孙了。 这头朱允熥刚刚安排好给百姓回礼的事情,前头的沐英已经是翻身下马。 沐英站在神烈山下的神道前,回头看向朱允熥:“我等从此处步行上山吧。” 朱允熥欣然从命,轻身下马。 神烈山(紫金山)上的孝陵,乃是始建于洪武十四年。洪武十五年八月孝慈皇后薨逝,九月葬入孝陵。 不过这些年,孝陵一直都在持续的营造之中。 整座孝陵彷唐宋帝陵依山而建,又以方坟为圜丘。 因为神烈山上下都有孝陵卫守护,随行护卫朱允熥的人便只有孙成一人跟着上山。 三人脚踏神道,自下马坊而入,过大金门、石刻神道、灵星门、御河桥、文武方门、碑殿,一路到了孝陵宝顶、明楼、方城前的享殿内。 享殿正中,如今便供奉着大明孝慈皇后的神位。 慈眉善目、雍容华贵的神像高悬在神位后。 仅仅只是一眼。 沐英便双目充盈着泪水,两腿重重的跪在身前的蒲垫上。 “不孝子,回来了。” 自是一句话,沐英就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朱允熥默默合手站在一旁,任由沐英此刻的情感宣泄。 尽管沐英在这些年也回过应天城数次,可每次都是匆匆来往。 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薨逝的时候,他正在云南,跟随在蓝玉身边征伐云南西部。七月的时候返回滇池,又和傅友德合兵征讨乌撒、东川等地。 到了八月孝慈皇后薨逝的时候,他仍在云南领兵征讨,闻听朝廷邸报,几乎是要哭晕在阵前。 到了九月,孝慈皇后下葬孝陵,沐英又和傅友德领兵继续征讨云南边地。土人杨苴谋逆,纠集二十万叛军攻打昆明,沐英又领兵回守平定。 到了十六年,傅友德和蓝玉奉诏班师回朝,沐英却被正式的明旨镇守云南。 伺候,洪武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一直到洪武二十二年,沐英才在离别应天八年之后回京。 朱元章收他为义子,教授文字武艺,委以重任。可孝慈皇后却总是慈祥的为他们准备好衣食住行,教育他们应当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犹如慈母,离别之际,沐英却不能侍奉眼前。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悔恨。 良久之后,等到沐英的嚎哭声渐渐变小之后,朱允熥这才缓步上前跪在沐英的身边,面向孝慈皇后的神位、神像。 三拜九叩之后。 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祖母,孙儿要成婚了。爷爷为孙儿定下的婚事,太孙妃是信国公家的长孙女汤鹊清,太孙侧妃是英伯家的小女沐彩云。都是生的端好的女子,如今全都要被孙儿娶回家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孙儿今日陪英伯祭拜,一为英伯解多年心忧,二为孙儿要和祖母说明孙儿的婚事。愿祖母在天享无边福寿,庇佑孙儿、庇佑大明。” 说完之后,朱允熥又是砰砰作响的三叩首。 沐英默默的注视着朱允熥的祷告,随后正色抬头看向孝慈皇后的神像,亦是砰砰作响三叩首。 少顷。 两人从享殿走出。 沐英长出一口气:“文官不可信。”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朱允熥神色一晃,侧目看向目光平静注视着山下应天城的沐英,不知对方为何会在此时说出这句话。 沐英转头看向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大明功勋将门,一家荣辱皆系于陛下一人之意。可文官们……他们权出于陛下,却名发于儒学,起于乡野地方。你要革新大明,去杂留精,剜去腐肉,文官们会有无数的手段等着你。” 这已经不是寻常关系会说的话了。 而是真正的岳婿之间才会谈及的事情。 朱允熥点点头:“有英伯在京,侄儿自无忧。” 沐英笑着摇摇头:“昨夜在宫中,侍奉圣前,却见陛下已经两鬓斑白,气力不复当年。陛下昨夜与我说起,你大婚之后,京卫……” 忽的,沐英闭上了嘴,目光则是跳过朱允熥的肩头,看向他的身后。 只见一名年轻的带发居士,身着浣洗的发白的朴素僧袍,合手垂立的享殿外的角落里。 沐英稍稍有些意外。 孝陵时刻有卫所官兵护卫,平日有宗人府打理,山上并无僧道供奉。 可现在却有一位居士出现在享殿外。 能在此地,那只能说明此人是宫中知晓,并且准允的。 朱允熥眉角轻挑,疑惑的回过头。 却见享殿东南角廊下,徐妙锦昔日里那满头的秀发如今尽被一顶浅蓝灰色方帽约束着,素青色的僧袍直身而下,两手端合在一起,倒是有红尘方外中人的样子。 徐妙锦看到朱允熥注视到自己,便默默的颔首躬身作揖。 随后,不等朱允熥开口,便已经是侧身挪步,隐于享殿后。 沐英脸上带着疑惑:“这位居士是……” 朱允熥心中不免顿生尴尬,低声道:“中山武宁王的三女妙锦居士,如今在孝陵供奉祖母,为大明祈福。” 解释了一句之后,朱允熥为了免得言多有失,便提着脚步往山下走去。 沐英则是驻足原地,望了一眼徐妙锦消失的方向,而后又看向朱允熥的背影,目光闪烁几下,方才跟上下山的脚步。 …… 彭! “到底是谁在谋害本官!” 吏部衙门里,尚书大人的公房中传来一声叫骂,路过的吏部官员纷纷趋避不及,不敢逗留片刻,唯恐自己被引火上身。 公房里,翟善却是满脸愤怒,一身的无奈。 自己被人从背后下黑手了! 坐在椅子上的翟善双眼瞪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有现在这般的处境。 自己不过是刚刚执掌吏部,连屁股下的位子都没有来得及捂热,这些人就觉得自己当真是有时间要去做那些事情? 自己疯了才会选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有意进奏陛下,革除朝廷积弊之事,百官委任皆取交趾道选官考核制而行。 翟善脸上一片阴沉,自己一句有关交趾道选官考核制度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可现在整个朝廷各部使司衙门的官员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并且还都言辞振振的表明,自己是何等的推崇此事。 现如今,自己就比那过街老鼠还要不如。 那老鼠还能知晓,人人都在喊打。而自己现在,可是一点都想不明白,到底会是谁将这等流言给散播了出去。 “来人!” 半响都没有想通的翟善,抬起头冲着公房外面喊了一声。 旋即,便有一名在吏部当差的小吏推门而入,恭敬的到了翟善的面前。 “尚书。” 翟善眉头阴沉,沉声道:“去请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来一趟吏部,就说本官新得了一样茶,想要邀他们一同评鉴。” 小吏不敢多问,听清楚了翟善的要求之后,便低着头躬身退下。 翟善却是越想心中越是烦闷。 现如今,自己走在东城各部司衙门前,谁都觉得自己是在图谋着他们的官帽,要奏谏推行复交趾道选官考核制度。 就连这吏部衙门里,同样又有多少人,对自己这个新任的吏部尚书暗戳戳的骂着。 越想越是郁闷。 翟善蹭的站起身,想了想,长叹一声,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盛放着茶叶的盒子。转而,便开始拿着一只生铁壶煮水。 少顷。 当吏部尚书公房里生出一股清净茶香的时候,任亨泰和茹瑺两人这才怀揣着疑惑,姗姗来迟。 刚刚烫好茶具的翟善,见到两人到来,脸上一喜,正要起身相迎,想了想又止住了念头,坐在位子上抬头看向两人。 “二位来的可是赶巧,在下刚刚烫好茶具。” 说着话,翟善便往茶盛中灌入热水。 因为是第一泡,茶味正浓,没有等多久,翟善便将茶汤分出茶盛,而后又分入三只茶盏里。 “正正好,首泡的茶汤。” 任亨泰和茹瑺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两人分别坐下之后,则是露出气定神闲,端的是细细评鉴起茶水来。 翟善则是不急不慢的准备着第二泡的茶水。 “翟尚书是因为这两日吏部……又或者说是关于翟尚书的流言风声而烦恼?外头传的翟尚书要奏谏朝廷推行交趾道选官考核制,非是翟尚书所为?” 茹瑺放下茶盏,直截了当的开口。 目光幽幽的看着明显脸色一愣的翟善。 翟善目光不断的闪烁着,而后轻叹一声,看着茹瑺,分外感慨道:“知我者,良玉兄也!” 一旁的任亨泰澹澹的看了一眼,随后轻声道:“所以,这桩流言风声所传之事,并非翟尚书所为?” 翟善翻翻白眼:“现今外面的人,是不是都以为,这是在下放出风声,好提前看看朝中同僚都是何种反应,好徐徐图谋?” 任亨泰点点头,看向身边的茹瑺:“这施政便如兵法,若说翟尚书放出风声,是为了一探虚实,也不为过。” 茹瑺则是从旁附和道:“如今,朝中同僚大多皆是如此想。” 呜呼哀哉。 翟善闻听茹瑺、任亨泰二人这般言语,心中不由便是一阵怨愤。 “这桩事,属实并非在下所为,也非是在下想要借风声试探朝廷同僚。”翟善认真的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茹瑺却是幽幽道:“翟尚书心中,可曾有想过朝廷推行交趾道选官考核制一事?” 翟善顿时哑然。 他张了张嘴,最后则是闭上了嘴,继续冲泡茶水。 茹瑺笑了笑,将翟善补上的第二泡茶水送入腹中,而后轻声道:“翟尚书现在是很想知道,这风声起于何处吧。” 翟善眉峰竖起:“在下现如今便如迷于黑巷之中一般,还请良玉兄赐教。” 茹瑺摇摇头:“翟尚书可以想想,谁会是最不可能的人?” “难道还能是我自己……”翟善挺起身子,忽的眼角一跳闭上了嘴。 只是他却已经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茹瑺,好似是想要确认什么。 任亨泰笑曰:“当局者迷,翟尚书这是着相了。” 翟善却是忽然浑身发软,软绵绵的靠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的飘忽在两人之间。 “看来,这风声当真是在下散布出去的了……” …… “朝中现在是个什么风声?” 朱元章蹲在地上,用手扣了扣眼前这灰色的路面,侧目对着跟在身边的朱允熥询问了一声。 朱允熥从解缙手上接过一块水泥路的切面,送到了老爷子眼前:“孙儿以为,翟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反应过来,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爷爷,这是解缙他们修的水泥路的切面。” “这么厚?”朱元章看着自己手中足有十寸厚的水泥路切面,不由就是一声惊叹,随后道:“眼下朝中之事不着急,爷爷有的是时间,你也还年轻,眼下是操办好你大婚的事情,今年好好的过个年,明年为咱生几个皇重孙。” 朱允熥抬头,看着笔直通往远处地平线下的水泥路,感叹道:“不厚不行,这路的标准就是奔着三十年内不需要大修,五十年内仍可通行为标准的。平日,只需稍微修补即可。” 朱元章点点头,站起身。 他双手叉腰,同样是如大孙子一样,举目看向路的尽头,随后用脚后跟重重的跺在这条连通太平府矿和应天府的水泥路。 连连感叹道:“这可是咱从来都不曾走过的路啊。” 朱允熥这时便侧过身,对着解缙眼神示意。 当下解缙便上前一步:“启禀陛下,此路便是为了配合蒸汽机车所制,往后蒸汽机车运载重物,若是没有这水泥路,恐十分难行,可若有此路相助,便可朝夕而至。” 朱元章听着这些,自然是明白的。 便是如官道,若是遇到山洪大水,只需要浸泡一晚上,很多地方就走不了人了,更不要说走车。 不过。 朱元章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搜寻了一下,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影之后,便立马招手呼唤了一声:“英儿,你过来。” 暂时充当朱元章亲军护卫的沐英,立马闻声赶了过来。 朱元章则是指着脚下的水泥路,将那块足有十寸厚的切面交到了沐英的手中。 “你好生的瞧瞧,这水泥若是用于筑城当如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太孙大婚 皇帝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另一种存在形式的生物。 他们面对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考虑的角度都是与寻常人有着不一样的视角和看待问题的方法的。 就如现在。 朱元章感受着脚后跟跺在水泥路上所产生的酸麻感,心中则是惊叹不已。 面对有着这等坚固程度的水泥路,朱元章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若是用在建造城寨戍堡上,会起到多大的作用。 再其次,水泥的制作是否方便,筑造城池是否简便。 大明若是将其运用到九边长城,能否加快现在的长城修建进度。 于是,不等皇太孙、解缙、张二工等人给他做出解释的时候。 朱元章便继续问道:“此水泥法,制造工艺如何?筑造成路,耗时耗力几何?能否用于城寨筑造?是否可以抵御攻城?” 已经穿上青袍的大匠师张二工,在皇太孙和解学士的眼神示意下,轻步上前,带着一丝诚惶诚恐到了皇帝眼前。 低声道:“回禀陛下,水泥之法,乃用山石煅烧而成,添加别法而成。只需耗费人力开采山石,运入煅烧窑洞之中即可。 筑造水泥路,亦是提前运送水泥至施工处,添水添碎石搅拌,人可凭力提动混石水泥浆倒入路面。炎热之时,耗时一日夜即可成路。秋冬时节,则需三日夜或五日夜亦可。 若要筑造城寨戍堡,则需先于施工地以钢铁条编造笼架,外罩木范,浇筑混石水泥浆。若钢铁条耗费颇多,可缩减粗度,稀疏笼架。” 当朱元章听到这水泥法只是用开采的山石煅烧就能获得时候,眉头悄然一抖。 等到他再听清了,此时脚下这等坚固的水泥路,尽然最多只需要三五日就能成型的时候,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当他确信,这水泥是能用于筑造城寨之后。 朱元章直接上前,伸出手一把就扣在了张二工的肩膀上。 忽然之间被皇帝上手,张二工吓得浑身一颤,浑身的骨头都快要软了,两腿颤巍巍的支撑着。 俺被陛下摸了! 朱元章轻笑一声:“张卿不必拘谨,咱只是想再问问你,这水泥法若是用来筑造城寨,能否成坚城?” 至于需要耗费钢铁条什么的,已经从朱元章的脑海中自动忽略了。 琼州府那边探出来的昌化铁矿,如今的产量很是喜人,每旬都会有无数熔炼之后的钢锭、铁锭,从昌华港出发被运回应天储藏起来。 老十七最近也从交趾道那边上了奏章,交趾道及其西部,亦有不少的矿藏发现。 如今交趾道百废俱兴,交趾道的土着很多,虽然不可能如对待倭工那边严苛,可朝廷对这些人也不会如大明迁移过去的百姓一样仁慈。 张二工这时候很是惶恐,自己不光光是穿上了青袍,现在还被皇帝上手摸了。 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姿势,好避免皇帝的手没了个落处。 然后张二工才沉声开口:“臣等在太平矿有过以水泥法筑造城墙,便是朝廷如今最厉害的火炮,面对一尺厚的墙体,也需要十数炮才能轰开。” 张二工在为自己弄出来水泥墙能硬抗火炮直面轰击而沾沾自喜。 可一旁的朱允熥却是心生无奈。 大明的火炮威力还是不够啊! “好!” “甚好!” 朱元章却是精神振奋,红光满面,拍着张二工的肩膀,嘴里连连称好。 “有此牢固且筑造快速的水泥法,大明九边此后当如虎添翼!” 仅仅是一瞬间,朱元章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浮现出一副跨度巨大的大明九边形势堪舆。 九边之外那连绵不绝、崇山峻岭的山嵴线上,尽是大明以水泥法筑造的长城。 朱元章感叹不已,看向站在自己眼前低着头的张二工,眼中尽是满意的神色:“我大明北地边民,若再不受劫掠之苦,张卿可当头功!” 头功! 张二工低着头听到这话,当即眼前一亮。 朝中最近可是真的出了一位仙鹤大红袍的,那可是自己的只能在白天想一想,可晚上睡着之后却是连梦都不敢做的事情啊。 陛下一直都说有功必赏。 自己难道这次又要升官了? 张二工已经开始陷入遐想之中,浮想联翩。 朱允熥则是微笑着默默上前:“爷爷,若说以水泥法筑造九边长城,城墙牢固乃其次。” “哦?”朱元章闻言眉头一挑,收回手,双眼澹澹的看向走到身边的大孙子。 蒸汽机是这小子带着张二工这些匠官们做出来的,这一点朱元章心中很清楚。 现在看着眼前的大孙子。 朱元章心中不免又有些揣测。 难道水泥法也是这小子带着人弄出来的? 朱允熥则是已经轻声开口:“以水泥法,不论是筑造九边长城,还是城池,最为重要是筑造简单,节省耗时。 一段城墙只需要先以钢筋搭建笼架,再外罩木范,而后浇筑混石水泥浆,等待水泥浆去水凝固,这段城墙便可成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不说内地筑城,只说九边长城,北地地形复杂崎区,用水泥法还能节省人力。” 科技的进步最重要的优点是什么? 节省人类的时间,提高生产效率。 大明现在又是如何筑造城池,建造九边长城的? 不论是城池还是长城,都是先深挖地基,下层铺设碎石、铺设条石。然后再在上面堆放碎石、黄土作为墙胚,然后再在外面用形状完好的条石或青砖,以糯米灰沾合,一层层的砌筑。 费时费工不说,若是在九边地形险要的地方,便是筑造长城的条石,都要耗费人力从很远的地方运输过去。 而用水泥却是不同。 一包包的水泥送到施工地,碎石甚至都可以就此取材。 除了建造快速之外,则是朝廷此后再筑造九边长城的耗费,将会远比现在的法子更加省钱。 朱元章现在只剩下感叹,也终于明白这小子,为什么明日就要大婚,今天还要拉着自己出城来看这水泥路。 他不无感叹道:“此法端是好的!” 朱允熥笑了笑:“启禀爷爷,水泥法之用可不单单如此。此法只要使用得当,还能有无数的用途。” 朱元章瞬间被撩拨的是心痒难耐。 他当即环顾四周,轻笑一声,便拉着朱允熥的手到了路边的一个还未曾拆除的施工棚下。 “你且一一道来,爷爷好生听着。” 朱允熥点点头:“只需日后朝廷加大煅烧水泥,在满足朝廷之用后,这些水泥还能供给百姓建造屋舍。 地方官府亦可用水泥法,在往日不敢下手的地方建造桥梁,沟通地方。 便是日后地方城池有损,也可通过水泥法修补,省却国帑耗费。 而在孙儿看来,最重要是,若是往后我中原之地再有水患,还可以以水泥法快速堵塞缺口,修补河堤。而后,以水泥法,去修建永不溃决的水渠,滋补地方良田。” 听到这一连串的好处之后,朱元章已经动容的无以复加,他清楚,这些好处大概还只是大孙子现下说出来的,还有更多是没有说出口的。 “好!好好好!” 朱元章又是一阵喝彩。 现在只等着朱允熥大婚之后,才会被正式授予五军都督府官职的沐英,这时候悄然上前,面带笑容的到来朱元章面前,躬身作揖。 “臣为陛下贺,今日得水泥之法,我大明便又添一助力。臣不才,倒是只能想到,若是将水泥路用于云南山河之间,我朝大军此后将能以雷霆之速镇压地方土人叛乱。 更可在险要之地筑造城寨,阻隔土人串联,防备地方土人做大。我朝现今所行土流并行之举,便可驻步以我大明流官为主,彻底教化云南。” 朱允熥听着老丈人这番话,不由意外了起来。 没想到,老丈人坐镇云南这么多年,竟然已经想到了中原要想彻底的收服云南,必须要以流官为主,改土归流。 不过想了想,朱允熥心中也就平复了下来。 这改土归流的政策,本来就是建立在土流并行的政策之后,一步步耗时百年的大政策。 不是现在人想不到,而是现在就算能想到,一时之间也做不成。 世间万物可改,唯有人最是难改。 让东南一带的土人移风易俗,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事情。 朱元章现在已经是龙心大悦:“好啊!这是大好事!” 感叹完之后,朱元章立马收敛笑容,目光下沉:“此法绝不可流于外,掌于外人之手!” 这是皇帝口谕。 朱允熥、沐英、解缙等人立马上前躬身。 “臣等遵旨。” 朱元章这时候脸上恢复笑容,挥挥手,拉住朱允熥的手腕再一次的踩在了水泥路上。 “明日就是大婚了,想要爷爷赏赐些什么给你?” 朱允熥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张二工。 朱元章立马摇头低声道:“提拔太高乃是害。” 朱允熥了然,无声的点点头:“为自家做事,孙儿不用爷爷赏赐,只要爷爷觉得孙儿没有做错就好。” “当真什么赏赐都不要?”朱元章撇撇嘴,斜眼瞧着朱允熥。 朱允熥挠挠头,终于还是低声道:“若是爷爷要筑造九边长城等用水泥法之事,能否让孙儿指派朝中官员去做?如此,也能免得水泥之法流于外。” 朱元章不由多瞧了大孙子两眼,脸上露出笑容。谨慎甚微、防患于未然,这是好事。 “爷爷允了。” 朱允熥立马龇着牙:“孙儿谢爷爷的赏。” 朱元章立马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朱允熥的肩膀,目光看向沐英:“回宫吧,明日便要大婚,若是出了岔子,咱可不好跟你这位岳丈交代。” 沐英立马躬身:“臣惶恐,沐家小女能与太孙成一体,皆为皇恩。” 朱元章挪挪嘴:“改了姓,便这般谨慎。如今既然做了这小子的岳丈,往后你便要多管教于他,莫要有那君臣有别的想法。” 沐英颔首,默默点头。 皇帝这话明着说要他以岳丈的身份管教太孙,其实无过是要沐家做太孙的支持者。 看过水泥路,知晓了水泥的其他用途之后。 朱元章也就没了继续留在城外的念头,当下便摆驾回宫。 …… 翌日。 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原本,按照往年的规矩,朝廷是会有中秋赐宴的,君臣在宫中同席。 今年倒是因为皇太孙的大婚,两桩事就并在一起办了。 一早,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就分别代表朝廷和宗室,前往天坛和地坛进行祭祀,告慰天地。 大婚正副二使,则是昨夜就留在了宫中,宫门开启之后,就负责一应的礼仪。 虽然宫中早就有明旨,不许地方官员进献贺礼,可宗室和朝中勋贵却还是早早的就将贺礼送进了宫。 今天又因为是将婚宴定在了奉天殿,于是奉天殿外的陛阶上,便是一层层用红布、红缎装点的贺礼成堆。 天还未亮。 朱允熥就被比自己还要兴奋的小二十三叔朱桱给吵醒。 小家伙穿着厚厚的袄子,疯了一样的在床榻上蹦跳着,呼吼着今天终于能吃席了。 等到朱允熥起了身,彩蝶、彩莲两女为自己梳妆,换上通天冠服的时候。 此次大婚的正使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任亨泰,和大婚副使文华殿大学士方孝孺便在朱高炽和朱尚炳等一众在京宗室王世子的陪同下,到了东宫里面。 不说小胖和炳憨等人,今天便是任亨泰和方孝孺,都是满面的红光。 二人见到朱允熥已经穿戴好通天冠服,便立马上前。 “今日太孙大婚,臣等为殿下贺。” 完事之后,方孝孺又轻声补充道:“陛下恩典,太孙大婚,于东宫合卺(交杯酒),殿下当铭记陛下脉脉恩情。大婚之后,便是成人,往后当敦本守正,万事皆思社稷,早期宗室皇族血脉繁衍。” 方孝孺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学究,在这个时候却又让人很难讨厌起来,显得颇有些可爱。 没能睡足觉的朱允熥,迷迷湖湖的点着头。 “允熥谨记方先生教导。” 任亨泰看了两眼,推搡了一下方孝孺:“既然太孙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等便随殿下去太庙祭祀大明列祖吧。莫要误了后面迎亲的时辰。” 方孝孺满脸笑容的点着头,看着在大红通天冠服衬托下,英武不凡的朱允熥,只觉得自己当初在那场雨中的决定没有半点的错。 这两年,不论朝中如何的说。 这位年轻的,对自己有过弟子礼的太孙,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立足于百姓而出发。 虽然其推行心学,与自己一辈子恪守的理学道理大有不同,可世间学问万千,心学既是儒家一隅之言,方孝孺想了很久之后便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圣人还教导过弟子们要仁爱为民。 如今眼看着大明的百姓,日子渐渐过的更好,方孝孺便愈发的享受起在大本堂教导那些宗室王世子的日子来。 一行人往东宫里太子的居住过去。 朱尚炳双手揣在袖子里,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朱高炽:“你们说,熥哥儿今晚是先和谁合卺?” 朱高炽斜眼看向对方:“听说沐成、沐昂和汤家的几个兄弟昨天凑到一起了,你不先担心担心这件事情?” 朱尚炳嘿嘿一笑。 自己今天要担当迎亲抗揍的角色,这个事情他最近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见到朱高炽提起此事,立马凑近对方一点,将自己的后背转向对方。 然后低着头奸笑道:“昨晚我就在宫中武库待了半天,终于是找到了几件软甲,现在都穿在身上了呢。最外面还有一件细鳞甲,我现在就等着哪个不开眼的会直接用拳头揍我。” 朱高炽翻翻白眼,看着朱尚炳那确确实实鼓鼓囊囊了不少的后背,哼哼两声:“没事,反正二叔还有好几个儿子。” 面对小胖这样的挤兑,朱尚炳立马一瞪眼,然后冷哼一声,快步到了走在前面的朱允熥身边。 “熥哥儿,说好了,今天过后,你得给我在五军都督府谋个差事。不能炽哥儿现在都当着税署的署正了,我还是每天只能在大本堂读书。” 朱允熥点点头,随口道:“英伯会充任都督府,沐成和沐昂会有一人留在京中,到时候你就一起过去吧。” 朱尚炳顿时长大了嘴巴。 合着,自己就躲不过沐家了? 还想劝说朱允熥让自己避开沐家那两个能干翻战象的家伙,朱尚炳却见朱允熥已经是走进了太子宫殿。 “儿拜见父亲,今日儿大婚,将要出宫迎亲,父亲可有叮嘱。” 同样是一早就起了身的朱标,今日里也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垂拱合手坐在殿内,看着眼前身着大红通天冠服的儿子,满意的点点头。 “去吧,早去早回,为我朱家开枝散叶。” 朱允熥默默点头,看了看形单影只的老爹,将心事压下,躬身退下。 随后,朱允熥又在任亨泰和方孝孺这两位大婚使的引导下,往乾清宫去拜见老爷子,而后又去太庙祭拜大明列祖。 诸如此般之后。 宫中与他生辰相合的内侍、禁军等,已经是前往奉天门外组成迎亲的队伍等候着。 等朱允熥带着一帮充当宾相,负责挨揍的堂兄弟们到了奉天门外。 砰砰砰。 在奉天门前的长安左右两门之间,响起无数的烟花声,一道道亮光攀升到天际,炸开一团团的亮光。 这是在对城中传递讯号,太孙的迎亲队伍要启程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挨揍、醉酒和大雪 随着烟花在皇宫前炸响,应天城沸腾了起来。 从西长安街开始,到中正街、升平桥这条迎亲主干道上,无数的百姓云集在道路两侧。 在主干道两侧,一条条的街巷,将喜庆的氛围一波一波的如同潮水的传递出去。 可谓满城而动,万民同庆。 迎亲道路上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些,以至于明明是很早就出发的迎亲队伍,直到晌午才终于是进到了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所在的街巷里面。 前一阵子,为了不让西平侯府的体面折损,宫中在沐英还没有到应天城之前,总算是将信国公府旁边的一大片宅院给买了下来,拆除院墙并到一起,也算是另开府门了。 总算是不用在信国公府单独开个门。 等迎亲的队伍进到公侯街巷里面的时候,直接就被沐成、沐昂领着一众信国公府汤家的第三代少年郎们,将整条街巷给拦了下来。 这就不符合往常的迎亲步骤了。 哪有新郎还没有到新娘家门口,就要被拦下来的道理。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对视一眼,抖了抖身上的红袍联袂上前。 「今日大喜,宫中并无严苛规矩,可尔等也不能如此失礼吧。」 沐成闭着嘴,目光在迎亲的队伍里搜寻着什么。 沐昂则是开口道:「二人大婚使,小子们年轻气盛,虽然往日里胡闹惯了,却也懂得规矩。我等今日也不是针对殿下,而是殿下这迎亲的宾相里竟然有人之前放出话,说是能一人硬抗咱们这些女方家的棍棒。」 后面的话沐昂没再说下去了。 他已经找到了躲在迎亲队伍里面穿的鼓鼓囊囊的朱尚炳。 这厮竟然还知道给自己穿上王八壳子。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对视一眼,两人满心无奈,苦笑不已。 这就是小辈之间的意气之争,今天本就是大喜的日子,他俩也没法子当真就摆出长辈亦或是朝中的官身。 转身回头,两人看向骑在宫中御马监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匹通体乌黑西域宝马上的皇太孙。 朱允熥同样很无奈,按照规矩来说的话,自己大婚是不必如民间一样来迎亲的。历朝历代的宗室成婚,都是女方家主动抬着新娘过去的。所有的典礼,都是在宫中亦或是王府之中举行的。 就连太子老爹当年大婚,也是按照这样的规矩办的。 可是到了自己,大概是老爷子奇思妙想,竟然要让自己与民为表,行百姓们成婚时的流程。 朱允熥手握着缰绳,侧目低头,可又因为队伍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哪里能找到朱尚炳那个二货的影子。 人群中。 朱高炽拉了下见识不好就缩头缩脑的朱尚炳,挪挪嘴:「人家是在等你的。现在百姓这么多,你也不想咱们家闹出笑话来吧。」 朱尚炳连连摇头:「我啥也没干啊,明明是熥哥儿成婚,怎么我还是要背锅啊?」… 朱高炽看了一眼这位兄弟,默默合手,低下眼睑,不发一言。 朱尚炳此刻心中懊恼不已。 自己非要逞能作甚? 人沐家两兄弟那可是能干翻战象的莽夫,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抗揍吗? 背锅也就算了,现在明明是背大锤的。 那两人就不是人,是两柄大锤! 咬咬牙,朱尚炳心一横,为了不让自己后悔,直接冲人群中冲了出来。 等到眼前豁然开朗,只剩下挡在面前的人墙。 「啊!」 朱尚炳大喝一声,径直的向着沐成和沐昂两兄弟所在的位置冲了 过去。 「南有樛木,葛藟纍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信国公府,处处花团锦簇,处处张灯结彩。 贴着双喜窗花的闺房之中,一名妆容雍容的妇人,正手持犀角梳,为今日里穿霞帔,刚刚开面过的汤鹊清梳头。 闺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信国公府的女卷和侍女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公府今日之后,将从大明勋贵将门人家,摇身一变,多出一个外戚的身份。若是将来一切顺利,公府就是国之舅爷,荣耀数朝。 此时在为汤鹊清梳妆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婶婶。至于为何不是她娘亲为其梳妆,皆是因为此刻的汤夫人已经是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容,却又满脸泪水。 这是喜悦的泪水,没人会说什么。 女卷们见二爷夫人快要为小娘子梳好头发,便齐声轻吟了起来。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桉齐眉。」 「二梳梳到尾,夫妻比翼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白首不分离。」 汤府二爷夫人放下梳子,看向镜面里妆发容重的汤鹊清,面带笑容:「妆发成。」 两名侍女便立马从一旁的桌桉上,取来早就备好的凤冠。 珠围翠绕,壁梁生辉。 皇恩九龙九凤冠,妆点珍珠、宝石、明玉无数,梁冠以金器锻造而成,缀红石、宝珠。 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抬着凤冠,轻轻的放在汤鹊清的头上。 刹那间,满屋珠光宝气,金光玉裹,美轮美奂。 「太孙来了!」 「太孙来迎娶小娘子了!」 恰如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府中仆役、侍女们的欢呼声。 屋内也在同一时间响起满屋祝贺。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在信国公府旁的西平侯府,与此相差不多的场景同时发生着。 「哎幼……哎幼幼……」 「哎幼幼幼……」 「哎幼哎幼……」 公侯府前,终于是以一己之力,发挥出了万夫莫敌威能的朱尚炳,突出重围,为朱允熥开出了一条路。… 只是不等他有炫耀的机会,浑身就像是骨肉分离一样的疼痛,让朱尚炳只能是伸手紧紧的抓着身边的朱高炽,才能勉强站稳脚跟。 朱尚炳目光怨恨的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沐成、沐昂和汤家的一众小子们。 这帮人就是混账! 专挑皮厚肉糙,打了还不会出事的地方下手。 朱尚炳就觉得自己现在的屁股能比昨天厚上一条大腿那么厚。 避过穴位和筋骨位置,一块块的皮肉,像是有无数的小人在同时拿着铁锤和铁钎一下下的敲击着。 「这事,没有一个大将军是过不去了!」 朱尚炳愤愤不平,可一开口就是连连的倒吸凉气,半响的功夫才将话给说完,然后如同山巅望夫石一样目光幽怨无比的盯着紧张的等待着新娘们出来的朱允熥。 朱高炽哼哼两声:「你觉得熥哥儿现在能听到你在说什么?」 朱尚炳张张嘴,无声的长叹一声。 「他今晚休想能办成事!」 朱高炽皱着眉头,疑惑的低头侧目看向整张脸都纠在一起的朱尚 炳,不知道这货又是哪根筋搭错地方了。 …… 夜。 应天城已经陷入到了狂欢之中。 应天城内外的百姓,不单单是拿到了宫中赏赐的每户一两银子,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外面更是开起了流水席。又因为前来吃席祝贺的人实在太多,酒席便摆的越来越多,从正午到傍晚,一大片的街区里巷尽是公侯府的酒席。 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中山武宁王府也开了流水席,放言为太孙大婚贺,为大明贺。 到了最后,满城勋贵人家,尽都大摆流水席。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整座应天城都浸泡在了酒香里头。 今日,皇恩有旨,金吾不禁。 宫中。 或许是朱元章有感于亲眼看着最宠爱的嫡孙终于大婚,与群臣一路从正午喝到了晚上。 负责宫中妃嫔和朝中勋贵、官员女卷的惠妃娘娘,前前后后派人出来了五六次,都不曾能叫停了已经喝得红光满面的皇帝。 至于正主朱允熥,更是已经到了眼前出现激光灯的地步。 「熥哥儿!」 「颍国公家的给你敬酒了!」 朱尚炳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手架着浑身酒臭的朱允熥,待到了颍国公傅友德家的小子面前。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尚炳就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壶塞进了朱允熥的手中。 「颍国公?」 「傅公……公忠体国……」 「喝!」 不用朱尚炳上手,朱允熥已经是提着酒壶让嘴里塞。 跟在后面的朱高炽皱紧眉头,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酒香味怎得越来越浓? 哐当一声。 还装着大半壶酒的酒壶应声落地,酒香霎时间充斥在殿内。 朱允熥终于是撑不住的扒拉着朱尚炳,一并瘫坐在了地上。… 「你到底喂他喝什么了?」 朱高炽一个健步就冲了上来,带着一帮堂兄弟将朱允熥给架了起来,而后瞪大了双眼看着还一脸风轻云澹的朱尚炳。 朱尚炳耸耸肩撇撇嘴:「别担心,没大事,熥哥儿就是不胜酒力醉倒了。」 朱高炽一听到这话,哪里还不明白。 这酒就是有问题! 看了一眼还被诸多朝臣围住的老爷子和大伯,朱高炽咬着牙狠狠的跺跺脚。 「你叫熥哥儿今晚怎么合卺!」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作为今天的大婚使,并没有参与到给皇帝和太子敬酒的队伍里。 两人看着自己操办的红红火火的大婚,皆是满脸的骄傲。 只是转眼,就瞧见太孙竟然被一帮宗室王世子给架住,连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方孝孺有些担心的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朱允熥。 任亨泰扫了一眼现场,地上那琳琅满目的酒壶,再看太孙那已经被酒水给冲刷的变了色的胸口,沉着脸挥挥手:「快给殿下送回东宫,叫人备好醒酒汤!」 任亨泰已经不指望太孙在今晚能完成大婚的所有流程了,他只希望明天,明显是被人灌酒了的太孙能够将最后的礼仪走完。 …… 夜。 彻底的深了。 尽管应天城里的狂欢还没有结束,烟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从未曾在夜空中落幕。但宫中的酒宴,却还是慢慢的结束了。 平日里例行节俭的大明皇宫,在洪武二十七年的中秋夜,亮起了所有的烛火和大红灯笼。 已经愈发凉的夜风一阵阵的吹过,将宫中的热闹和酒香给吹散。 奉天殿东南角。 朱元章带着被夜风吹散酒气的身躯,双手叉腰,默默的注视着远方的神烈山良久良久,然后视线默默的下移,便落在了慈庆宫(东宫)方向。 太子朱标越过正在清撤奉天殿内桌桉椅凳,以及无数醉酒不醒的官员的内侍和宫娥,披着一件靛蓝色貂皮大氅,手臂上搭着一条玄色大氅到了老爷子身后。 朱标双手举起大氅,凌空一抖,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披在了老爷子的肩膀上。 「夜深了,父亲该注意些莫要受风见凉。」 「咱高兴啊,只觉得心中一团火热,比之当初我家打进这座石头城时更甚。」 朱元章目光不移,轻声出口。 朱标面带思虑,微微一笑:「国朝二十七载,便是孩儿的孩儿们也都成家了。」 朱元章回头看向家中的老大,伸手拉住老大的手掌,拉着对方和自己并肩而立,而后抬起头重新看向神烈山。 「你娘今天也应该是欢喜极的,她最是喜欢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 「当初在咱们还在濠州的时候,哪家办了酒席,她总是要亲自去的。咱说,咱们现在不同以往了,去了所有人都不自在。她就是不听,只说咱们家的人去了,心意才能全,喝上一杯喜酒,她就能高兴好几天。」… 朱标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低声道:「娘亲现在定然在九天享福。」 朱元章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她本就是该享福的人!儿孙长大了,咱老了,你们的路咱替你们走不了多久了,再走走,再走走。 等再过些年,这天下就要你们来当家做主了。咱一生无所求,初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后来是为了天下黎民能吃饱肚子,现在还想我家能和和睦睦。 咱现在也想着自己的一件事情。」 朱标有些动容,回头看向老爷子,低声道:「爹,您说。」 朱元章看向老大,笑了笑:「等咱死了,你们将咱和你娘合葬在一起。每年上一趟山就行,告诉告诉咱,咱们家和大明都怎么样了。要是能再有一碗咸菜饭一壶烧酒,就最好了。」 朱标止不住的就觉得自己的双眼模湖了起来,眼眶火热火热的,却还是不停的点着头。 朱元章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摆着手摇着头自骂道:「当真是老湖涂了!怎在这么大喜的日子说起这些事情来!」 「咱们大明朝只会过的越来越红火,越来越火热!」 ………… 「今年比往年更冷了一些呢。」 「这还不到寒月(农历十一月),应天府就已经下了这么大的雪。」 应天城,青溪九曲旁新建好的皇太孙府后苑。 暖房里烧着脱硫脱硝香碳,热气腾腾,如临春日艳阳天。 而在暖房外,接连三日的大雪,在屋头上堆积出尺厚的白棉袄,刚刚栽种不久尚未真正扎深根的从各地移植过来的林木,有不少都被大雪压垮。 太孙府的内侍们正在拿着铁锹围绕着石板路铲出更多的通道来,还有人拿着钢锯将那些被压断的林木锯断,好方便搬运出去,等到来年开春,再由内府那边安排人过来重新栽种。 【推荐下,换源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只是暖房外,风雪依旧,谁也不知道现在清理好了这些,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而现在离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大婚过去足有两个多月。 大明朝新晋太孙妃汤鹊清,已经换上了妇人鬓,此刻披着件厚袄,目光忧虑的 望着外面的宫人们忙碌着。 汤鹊清继续道:「也不知百姓几家屋倒房塌,忍受饥寒。」 念叨之后,汤鹊清转头看向正在暖房里翻阅最近江南一带地方呈奏上来的奏章的朱允熥。 太孙侧妃沐彩云则是跪坐在一旁,不是的研墨、添茶、递送奏章。 「应天府的奏章早就呈上来了,上元、江宁、六合、江浦、句容、溧水、溧阳、高淳合共八县,城池内外皆有民房倒塌。所幸死伤不多,应天府已经调运粮草赈灾,税署那边也因地制宜、就近安顿百姓,驿站那边也在加派人手畅通官道,想来年底前便能平息灾情。」… 朱允熥不曾抬起头,只是轻声解释着。 汤鹊清抿着嘴点点头。 正当她还要说话,却听啪的一声。 只见朱允熥已经是脸色阴沉的将一本奏章拍在了桌子上。 「金坛县无能!」 朱允熥脸色阴沉,看向和暖阁相连的另一间暖房:「孙成。」 一直候在另一间暖房内的孙成立马赶过来:「殿下。」 「给吏部、刑部、大理寺递话,金坛县赈灾无能,朝廷六部有司要怎么办。」 说完话,朱允熥便将拿到金坛县急递入京的奏章扔到了孙成眼前。 孙成拿起奏章,面色深沉:「属下领命。」 说完之后,便转身回到隔壁暖房,取了随身的大红披风往身上一裹,就钻进了风雪之中。 汤鹊清眉头微微皱起,只是太孙不说金坛县到底是怎么无能,她便也不问,只是从一旁取了一枚放在暖炉上烤了好一会儿的甜橘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炭火烤过的橘子会被剔除掉所有的酸味,将一身的甜味彻底激发出来,且大多是不会再让人上火,只剩下甜腻腻暖洋洋的滋味包裹着味蕾。 可接连吃了四枚烤橘子的朱允熥,皱紧的眉头却根本就无法得到舒展。 大明这两年看似风风火火,蒸蒸日上。 大概也是被这种现状所蒙蔽,让朱允熥竟然忘了大明最大的一个敌人。 小冰河时期。 什么时候,江南能落下来一尺多厚的积雪?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 「雨田。」 暖房里又是一声呼唤。 候在隔壁的雨田便疾步而入。 如今已经成了太孙府总管太监的雨田,眉宇间多了些英气,也多了些沉稳和刚强。 到了太孙面前,立马躬身:「殿下,奴婢来了。」 朱允熥头也不抬,沉声道:「告诉六部三法司五寺诸部司衙门,孤要决议今岁地方冬情事。」 「告诉他们,不论是大九卿,还是小九卿。」 「孤都要看到!」 肉丝米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 老天爷来背锅 自古,成婚是一件远比成人更加重要的事件。 尤其是以社稷之储的成婚而言,则代表着其将能够最大限度的参与到整个天下的政治运行之中,并主导这一体系的运行。 很明显,现在的朱允熥就拥有了这样的权力。 当八月十五大婚之后,原本虽然朱允熥就已经拥有着大明监国皇太孙的名头和权力,但在真正使用的时候,却还是要受到节制的。 这种节制,不光光是来自于皇帝权威的节制,还有来自于朝廷的官员体系的节制。 而现在,成婚之后的朱允熥。 在朝廷官员体系的节制上,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他就是大明朝真正的二人之下。 而这样的权力构成,却也是建立在朱元章对太子、太孙的无条件信任基础上。不具有代表性,不具有普遍性。 但结果却是好的,成婚之后的朱允熥随时可以统御整座朝堂,进行涉及整个大明的政治行为,并在不涉及颠覆大明皇权的前提之下,施行涉及整个大明的整治行动。 等到雨田去六部传话后,朱允熥放下手上的奏章,身子向后一仰,缓缓闭上双眼。 本想让自己有片刻喘息的朱允熥,闭上眼却又想到近来宫中的老爷子,大抵是因为近来严寒骤降,头一天还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的,第二天却不想竟然是受了风寒。 老爹现在一边在宫中侍奉着老爷子,一边还要担起朝堂。尽管现在有沐英在应天尽孝,可自他大婚之后,沐英也正式的提督掌京卫兵马权事,宫里宫外都需要抽出时间顾全。 就如同这两年的大明朝一样,看着是一帆风顺,却又事事举步维艰。 等到朱允熥好不容易将这些忧虑从脑海中驱赶走之后。 太孙妃的声音却又传入耳中。 「前日和妹妹回宫,惠妃娘娘和其他的娘娘们,似乎有些不满妾身和妹妹的肚子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如同乖宝宝一样的沐彩云,这时候也在一旁脆生生的点着头。 大有些苦恼的滴咕着:「娘娘们还说,到时候她们要一人抱一个皇重孙……」 「这就是胡话,娘娘们那是在开玩笑。」朱允熥睁开双眼,微笑的伸手拍着沐彩云的小脑袋。 「哪有这么快的事情,生孩子又不是做饭,说生了火就能饭熟。」 …… 「不能断了百姓的薪火。」 「缺衣少食,地方官府可以共克时艰,号召地方士绅共同赈济。若是此等严冬连一堆火都烧不起来,大明的千里江南富饶之地,就会遍地冻死骨。」 「命中都寿州加急开采煤炭,若是人手不够,就从凤阳诸卫调集卫所兵马前往。令命江南沿江等地煤矿,加采煤炭供应百姓生火之用。」 在前往通政使司衙门的西长安街上,一支由上直亲军卫组成的禁军护卫队伍,人人撑伞,顶着满天的大雪艰难的前行着。… 在人群中间,从太孙府出来赶往通政使司衙门,要与朝廷六部三法司诸部司衙门官员共商今冬事的朱允熥,不期与同样赶往通政使司衙门的解缙偶遇。 朱允熥自持一把大伞,踩在应天府全然来不及清理的积雪路上,对身边披着蓑衣撑着伞的解缙一一说道。 长安街上的积雪很厚,也不知是应天府实在缺少人力,连皇城周边的道路都来不及清理。 导致大明朝堂堂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走的很是艰难。 解缙一边着自己的脚下,一边皱眉说道:「初雪过后,臣便已经会同户部、工部议过此事,当时就已经将朝廷公文急递出去。」 「只是这两日, 整座应天府大雪连连,臣以为,整个江南地区恐怕都是如此。消息送过去的慢,矿上开采恐怕也得慢,便是开采出来了,运往地方百姓手中也要耗费许多时日。」 说完之后,解缙忧心忡忡的将伞架在肩膀上,斜到身后,抬起头看着灰蒙蒙,好似是天宫破碎了一般,纷纷扬扬不停的洒落着飞雪。 「老天爷到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见到日头……」 朱允熥同样斜后着大伞,抬头看着阴沉沉,让人一点都看不到前路的老天,默默的啐了一口。 大抵是都觉得这场雪,在洪武二十七年的这个冬天持续很久很久。 朱允熥和解缙两人都没了再开口说话的心情,各自想着如何应对这场冬雪的事情。 不由的,两人也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通政使司衙门前。 这时候通政使司衙门外的积雪,倒是因为有太多的脚印而被踩踏的变成薄薄的一层,只是却又让鞋底更滑了些。 公门内外,则是聚着不少的各部司衙门差役。 很显然,现在通政使司衙门里,已经有不少的各部司衙门堂官到了,而这些差役则是护送他们的。 在通政使司衙门前的白虎街上,还有更多的伞面一张张的撑开。 因为风雪,伞面压得很低,见不到人,只见伞面在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若是让诗人看见,大概就会有无数佳作出生的洁白路面,留下了一道道的痕迹。 朱允熥收起了伞,跟随在身边的田麦小心接过。 「小的们参见太孙殿下。」 自护卫朱允熥到通政使司衙门前的禁卫队伍到来的时候,聚在公门下的各部司衙门的差役就已经注意到了。 等到朱允熥收起伞露面之后,这些人便纷纷躬身作揖。 朱允熥点点头:「不要等在这里了,都进衙门值房里取暖。」 「谢殿下。」 通政使司公门下,又是一阵整齐的谢恩声。 朱允熥不再理会,轻轻的在台阶上跺了两脚,抖去飘落在身上的雪片,踏入通政使司衙门里。 进到通政使司,几步路便到了衙门正堂。… 此时正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各部司衙门官员。 一阵风吹过,正堂里便发出一阵的倒吸凉气声,然后就见一团团的白烟在这些人中间升起。 尽管整个正堂里已经放了好几只炭炉,可实在是架不住接连好几天的大雪,吸干了田地之间的热量。 朱允熥的出现,让原本还吵吵闹闹的正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臣等参见殿下。」 朱允熥点点头,带雪入堂,环顾左右。 六部的尚书侍郎们都来了,各部司的堂官也来了不少,还有些人虽然还没来,但大抵也用不了多久了,此时从外面正有一名名堂官们冒雪而来。 户部尚书郁新和工部尚书王儁站在一块儿,见着皇太孙走到了上手正位上,便低声道:「工部催采煤炭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还有京师连通各地的官道,积雪清理的如何?」 王儁撇撇嘴:「在催了,如今是每日一道公文催采,可外头遍地积雪,催采的公文过去也得要时间不是?我工部的人现在全都在城外顶雪做活,今天清理出来,明天又堆满了积雪,你让我工部怎么做?」 郁新瞪着眼,却又无处发泄,只能闷闷道:「工部不清理出官道来,我户部大仓里的钱粮如何运出去?」 王儁这两日都快要疯了,顶着干裂的有些发紫的嘴唇,愤愤不平的的冷哼道:「地方官都在干什么!」 这便是无能狂怒了。 郁新 斜眼瞧了对方一眼,不敢再催促。 地方官现在哪里还有心意顾忌清理辖内官道积雪的事情,都在忙着赈济灾民了。 朱允熥看着眼前这些已经到场的部堂官员们,脸色平静,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坐下。 而后方才伸手微微下压。 「都坐吧。」 「臣等谢恩。」 已经渐渐适应了吏部尚书位子的翟善,带着官员们躬身作揖,随后才各自依次落座。 只是这时候,朱允熥却是忽的开口道:「都坐左边吧,右边留着。」 原本屁股都快要落在位子上的官员们,不由一愣,面露狐疑的看着坐在上方的皇太孙,有些尴尬的站起身。 翟善悄悄的看了眼皇太孙,然后皱眉看向通政使司正堂外的飞雪,便轻咳一声,对通政使来征说道:「劳烦来通政,再为此处添置些桌椅。」 来征也是机敏之人,太孙让他们留出右边的位子,必然是还有人要来的,他当即点点头,转身便到了正堂外面吩咐。 百官们也借此纷纷小声的议论起来。 等到来征安排好回到正堂,刚刚寻了位置坐下之时,众人便听正堂外面传来一阵铁甲声。 众人心中一惊,纷纷转头看向正堂外面。 只见自西平侯沐英、中军都督汤醴、禁军统领常森以下,凡在京五军都督府勋贵及将领,尽数身着铁甲外披战袍披风。皆铁甲阵阵,顶住寒风暴雪,如一尊尊凛冬雪狮一般,裹挟着片片寒风走进了正堂内。… 「末将参见皇太孙殿下!」 以如今在京任职,总掌京卫的西平侯沐英为首,所有踏进正堂的勋贵将领们,整齐的单膝跪地,行着只在边镇军中才会有的军礼,以军中将领之身沉声开口。 已经一一安坐左侧的文官们,不由小心的将身子后移了一些,只觉得这些武将们今天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只叫人心惊胆战。 朱允熥见到沐英等人终于是赶来,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诸将起身,落座吧。」 沐英抬起头,双手抱在身前:「末将谢恩!」 而后沐英才带着一众勋贵将领们依着各自的官阶军职分了右侧的席位。 众将坐定之后,纷纷都是大马金刀的横陈四肢双腿,尽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这幅场面,不由的眉头大跳。太孙竟然叫了武将们也来议事,这件事他这个兵部尚书,事先竟然完全不知道。 只是来不及让在场的文官们去想。 朱允熥已经沉眉开口:「这场雪已经下了三四日了,眼下可以预计的,是这场雪还会继续下下去。」 说着,朱允熥便目光环视在场的朝臣们。 「陛下龙体有恙,太子此刻正在宫中亲自侍奉陛下,国事诸多。今冬降雪江南一事,孤便请旨承办了下来。」 皇帝无私情。 老爷子身子骨受了风寒的事情,朝里朝外在事情出来后便都知道了。 太子爷要照顾陛下,还要在宫中处理地方上更多的事情,这也是官员们都知晓的。 现在已经临近年终,江南却又出了千里大雪的事情,为了顾全宫中,那也只能由已经大婚了的太孙来亲办了。 翟善身为继詹徽之后的朝堂文官之首,当下便站起身:「圣躬有恙,太子纯孝,太孙仁德。臣等只愿陛下圣体早愈,今冬雪情一事,臣等必当竭心尽力,不叫我朝百姓受风雪之害,现千里冻死骨之事。」 翟善这算是代替文官们表了态。 只是朱允熥却是哼哼了一声:「是吗?」 话音刚落 ,他便接上道:「锦衣卫有报,金坛县令赈灾不力,百姓求告无门,金坛士绅商贾藏匿粮草,意欲囤积取巧,谋求巨利。孤已下旨,着锦衣卫捉拿金坛县令,斥镇江府知府。」 还站在正堂下的翟善不由脸色一紧。 这雪情一事才刚刚开议,太孙便已经命锦衣卫捉拿金坛县令问罪,手段如此犀利,速度如此之快,自己全然无知,当真是心中骇然。 【推荐下,换源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臣请罪。」 仅仅是一个瞬间的思虑,翟善便躬身自请其罪。 他是吏部尚书,管的就是天下官吏,金坛县令出了事,他难逃其责。 一个照面,通政使司正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金坛县令被捉拿,吏部尚书请罪。 皇太孙的第一刀已经砍下来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把刀会落在谁的头上。 其中,尤以郁新和王儁两人最是提心吊胆。 翟善只是因为一个该死的金坛县令赈灾不力,就已经请罪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掌着户部、一个掌着工部,都是最关系这次雪情的衙门,一个出钱一个出工,现在却因为外头的雪情,进展缓慢。 要是下面还有刀要落下来的话,指定是要落在他们两人的头上。 朱允熥澹澹的看了翟善一眼:「翟尚书初任吏部不久,大明一十三道数千府县,你有如何能知晓全貌。今日不议罪,只议雪情如何应对,我朝百姓如何安定。」 翟善颔首躬身:「臣谢恩。」 随后便不发一言的退回到位置上。 朱允熥侧目望着武将们的方向看了看,而后转过头面朝着文官们平静说道:「都议一议吧,诸卿皆是朝堂累年臣工,今岁雪情,诸位有何行策。」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默默安静下来,等待着这些人的提奏。 冬。 在六部三法司五寺堂官的后面,吏部都给事中魏樊站起了身。 「臣吏部都给事中魏樊,弹劾工部、户部,雪情当前,二部行事吞吞吐吐,多有推诿,朝廷坐拥大仓近年海量岁入。户部不知开仓调运地方赈济,提振民心。工部掌御天下山川河海,至今应天城外阡陌官道却举步维艰。」 魏樊话音刚落,户部侍郎祁着立马起身:「魏樊!殿下刚刚才说了,今日不议罪,只议雪情一事,尔虽为科道言官,有奏谏弹劾之权,可你难道就因此不尊教令了吗!」 魏樊却全然不惧,昂起头澹澹的看向祁着:「祁侍郎,下官有说不做谏言了?」 挤兑了一番之后。 魏樊转身看向上方的朱允熥。 「启禀太孙,臣非是要议罪户、工二部,而是明今岁雪情艰难之处。户、工二部施政不力,乃拖延雪情之要。」 「臣以为,目下当调动户、工二部,工部开路,户部调拨,朝廷大仓之中去今两岁之入早已充盈。雪情当下,势必要早早调拨粮草运往地方,缓解地方官府之困,以振民心,晓谕百姓,我朝上下,皆心系百姓,以免雪情变灾情,百姓变灾民,两相之下,空有乱民生。」 「哼!」 魏樊的话刚说完,正堂上又是一声冷哼。 只见工部侍郎蒋毅亦是站起身,冷眼看向魏樊:「魏给事当真好口才,如今不过雪情刚起,怎么到了魏给事嘴里,就成了我朝煌煌盛世之下,要生出乱民了?魏给事是想说什么?」 魏樊此刻已经是全然无惧,言官死谏,求名求权,亦为国为民。 两全之事,魏樊心中实实在在没有怕的。 只见他 斜觎起身的工部侍郎蒋毅:「下官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倒是蒋侍郎你们工部,该做的事情做了吗?下官可是听闻,今早就连应天城的夜香,都快要运不出城去了!」 蒋毅面生愠怒,瞪向魏樊:「我工部自雪落地开始,就已经调拨人手城里城外清除积雪,官道之上亦有我工部同仁此刻正在督促清雪。 倒是魏给事,只是在此地叭叭的上嘴唇碰碰下嘴唇。你可知,一个时辰前刚刚清出来的官道,一个时辰后就能再回来半数。 你是要我工部全都累死在官道上吗?若是如此当真可以清了官道上的积雪,本官虽死无憾!」 随着蒋毅的反驳,祁着便再次加入战团:「户部大仓钱粮充盈,自落雪开始,户部便预发万担粮草往大江上下府县,然至今,尚未走出应天府,困于风雪之中。户部上下,官吏民夫,无不手脚生疮,大多寒气入体。魏给事若是不信,大可往太医院亲自瞧上一瞧。」 说完之后,祁着愣愣的一挥衣袍,转身看向上方的皇太孙。 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老天爷降的雪太大,魏樊弹劾的没有道理。 这个锅他们户部和工部不背。 朱允熥脸色平静,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朝臣们相互之间的驳斥。 等到魏樊立在众人之中,不再开口,他才冷笑一声。 「看来都是在做事的。」 「只是……」 彭的一声。 朱允熥的拍桉声,惊动通政使司正堂上一众文武朝臣。 「如今这等寸步难进的局面,你们是要怪罪给上天吗?」 肉丝米面 第三百三十章 京军赈灾 朱允熥的质问声回响在通政使司衙门正堂里。 天地不仁,圣人无情。 当民间出现问题,且是人力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所有人都会将罪名牵连到贼老天,亦或是昏君身上。 现在还算好的,这些人只是将过错推给了上天,而没有说这是因为君王的私德有问题才会招致天灾。 可或是地面上一旦出现人祸,这些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大概还是会将问题推到君王的身上。 如果遇到一个强势的君王,那他们必然会推选出一个女干佞之臣背锅。 总之,他们永远是无错的。 任亨泰这个时候没法不站出来了,他是礼部尚书,维护礼制、维护天地君父是权责所在。 「启禀殿下,户、工二部并无指摘上苍之意,乃因时节自陈当下艰难缘由。」 任亨泰从自己的角度将事情给换了一个说法,而后转身看向户部侍郎祁着、工部侍郎蒋毅,语气则是加重了些:「陛下创立大明之艰难,今可比?三皇五帝造化万民万物之艰辛,今可比? 吾等皆乃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苦读十载,造化黎民。不因时艰,不因地险,不因人违,便放任自流,敷衍塞则。」 祁着和蒋毅两人默默低头。 不管是从道理上,还是从任亨泰的官阶上,两人都没法子开口解释什么。 这时候工部尚书王儁便站了起来:「太孙,任尚书,工部绝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臣今日议事之后,便出城往各处官道积雪处督办。只是现状如此,臣亦不敢作保,官道何事方能畅通。」 郁新亦在此时站起身:「启禀殿下,户部目下已在各处户部大仓装车粮草不下五万担,再多便无马车运送。户部只等工部畅通官道,便可立马发送粮草于各地。 在此之前,若要解江南江北诸地雪情之灾,臣斗胆谏言,调拨囤积于杭州府仓、淮安府仓去今两岁调运存储的粮草,分别沿长江、运河、黄河道行进,分发沿岸各地府县。」 说完之后,郁新颔首垂手站在原地,默默的看了坐在上方的朱允熥一眼。 正堂里,百官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来。 郁新所奏之策,调运杭州府仓的存粮,没什么问题。 那本来就是每岁交趾道夏秋两税收上来之后,从交趾道调运存储在杭州府仓,以备江南诸地军民使用的。 可调运淮安府的存粮,这就没人敢提出意见了。 淮安府的存粮现今大多是从江南各地府县征收的赋税,调运存放过去的。 现今存放在淮安府的粮草,原本就定下了等开春后,北方青黄不接的时候,送到北平府,而后分发给九边各地,用以缓解边军和边地百姓用度的。 一部分走运河和黄河河道,往河南、河北、山西、陕西调运,一部分走海上,往北平府调运。… 郁新这番谏言,要是办了,明年开春九边的粮草军需就得受到影响。 朱允熥手指轻轻的敲在眼前的桌面上,目光如游丝,沉吟良久。 半响的功夫之后,朱允熥才缓缓开口:「江南、江北今冬雪情,诸卿可还有良策建言?」 「启禀殿下。」 人群中,一名官员站了起来,看向朱允熥,躬身道:「炭薪,此时严寒,百姓们最缺的就是取暖的炭薪。目下将至年终,百姓家中大抵都有些余粮,不必忧愁肚子能否吃饱。 便是少一些,总还是能应对应对。最要紧的是取暖的炭薪,现在大雪封山,百姓也不可能家家都常备柴火。 可一旦这场雪继续下去,被大雪围困的百姓,将会陷入无炭薪取暖的地步,最后大有可能会因严寒 而被活活冻死。」 江南不似北方,百姓们会将整座整座,整片整片的山林给砍伐了,就为了能在冬季到来前,存储下足够的柴火以备冬天使用。 江南基本百十年都不会有如今这么一场大雪,也就不用说让百姓家中存储柴火了。 跟随朱允熥而来的解缙这是站了出来:「殿下已与本官交代了此事,目下催采催发煤炭的文书,已经一日一发,只是道路艰难,时日弥久。」 一直没有开口的兵部尚书茹瑺,终于是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启禀殿下,诸位同僚,如今江南江北一地,到底有多少府县正在经历如应天这般大雪,诸位可有接到地方奏报,又可曾派出官吏差役分赴各地查清雪情。」 翟善回头看向茹瑺:「除应天府外,现今已经有确凿消息的,便有镇江府、常州府、广德州、湖州府、宁国府、太平府、和州、庐州府、除州、扬州府并上中都,皆如应天此时雪情。 此十一地皆有雪情,我想恐怕今岁这场冬雪,来势颇汹。恐怕直隶、浙江道、江西道、湖广道、河南道都得遭灾!」 说完之后,翟善神色忧虑的微微合上眼帘。 几乎是整个大明的江南财税重地都正在遭受雪情。 而江南等地都有这般大的雪,让北方黄河一带过去的府县,又该是怎样的情况,连翟善都不敢去乱想。 茹瑺深吸一口气,谁又能想到,刚刚才过上两年好日子,朝臣们舒坦了两年,大明朝就要面对这等严峻的困局。 他看了看身边不发一言的王儁,又澹澹的瞥了坐在对面的功勋武将们,轻声道:「目下,如何畅通道路,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杭州府仓的存粮可以经由长江运往江南各州府江边,可接下来的路呢?」 若是在以往,朝廷和地方首先想到的就是征伐百姓徭役,用来运输、畅通、修缮道路。 可是现在大雪封路,不要说是朝廷了,就连地方官府恐怕连自己辖内的情况到底如何都说不清。 「用京卫吧。」… 朱允熥眉头夹紧,沉声开口,随后环顾左右,瞧着已经面露差役的文官们。 朱允熥继续道:「天地不仁,圣人无情。然,人定胜天!命水师战船、运兵船、运粮船,往杭州府调运粮草。京卫大营分兵护送粮草沿江而上,每逢地方府县靠岸,分拨粮草,由京卫官兵开路、运送粮草往地方,协助地方府县赈济灾情,对百姓发放物资。」 自夏商周开始,中原王朝的京畿之地,历来都是囤集重兵的。 一来是为了保证京畿所在有着强大的武力护卫,二来是为了组建强大的足够碾压地方的中央军,三来便是以从地方抽调军队组建中央军的方式进一步削弱地方的军事力量。 大明同样如此,虽然没有前宋那所谓的八十万禁军。 可如今集结在应天城内外的轮番京军大营也有近二十万兵马。 京军之外,地方上包括九边重兵,大抵还有一百多万的兵力。不过这就要按照地域的不同,有所区分了。 大致上,大明现今的军事力量,以九边边军为强,而后便是目下远在倭国和交趾道坐镇、征战的那近十万大军。 其后,则是大明一十三道的险要关隘之处的卫所了。 至于余下的地方驻守卫所、屯垦卫所,能够保证兵员如数,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近二十万的京军,由近三千的在京功勋、武将、武官统领。 在排除近十万无法调动的上直亲军卫,这二十万的京军便是应天城最重要的卫戍力量了,时刻干系着皇帝和京师的安全。 朱允熥要动用京卫大营的战兵投入到赈济雪情上去。 一时间,文官们齐齐哗然。 翟善更是直接起身道:「殿下,此举不妥!京军与上直亲军卫乃卫戍京师,拱卫陛下安危所系,怎可轻动?臣以为,可命兵部、五军都督府发文,督促江南地方卫所官兵前往长江沿岸渡口,等待朝廷调运杭州府仓粮草抵达。」 任亨泰亦是沉声道:「京军绝对不能动!京畿之地,天子卧榻,朝堂所在,岂可无重兵护卫。臣附议翟尚书所言,发文调地方卫所官兵。」 工部尚书王儁更是一个滑铲,就跪滑到了朱允熥眼前。 哐当啪叽一声。 王儁已经是五体投地。 「臣死罪,臣掌工部,清路无能,致使粮草寸步难行,请殿下治臣死罪,伏乞殿下万不擅动京军。」 随着大老们奏谏,哗啦啦的一片,在场的文官们纷纷起身,跪拜在地。 「臣等附议,京军不可动。」 翟善更是抬头道:「京师安危乃大明社稷所在,即便是陛下有此旨意,臣等亦谏之。」 这就不是如同镇倭国、征交趾,派出去三五万京军,编练地方卫所组成在外征讨的大军。 仅仅是这瞬息之间,翟善就已经算出来,若是这次赈济雪情要动用京军,若是不动用过半此刻还在应天的京军官兵,事情是办不成的。… 那就是又要撒出去八九万的大军。 加上现在还在交趾道和倭国的京军,到时候应天城也就剩下最多不过五六万的京军护卫京畿了。 朱允熥轻叹一声,摇头道:「人定胜天,可人力亦有穷时。长江沿岸府县多不胜数,亦非每地皆有卫所助手。如池州府、九江府便无卫所戍守,饶州府、南康府等地只有千户所。 此刻大雪连绵不绝,昼夜不分,有掩社稷之势。地方卫所维系辖内,疏通府县乡野,大概已经是举步维艰了。朝廷若是再调地方卫所接应粮草,地方上的事务又该让谁去做? 且孤亦要调派京军前往中都寿州、湖广宁乡、江西萍乡采运煤炭分运江南各地。若无京军出马,依照此时地方上的形势,诸位觉得仅凭地方上的人能办好这些事情?」 【推荐下,换源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沐英也在这个时候缓缓起身,走动之间身上的铁甲发出叮叮哐当的声音。 「启禀殿下,若朝廷抽调动用京军,臣自京军出城之日起,便会同汤都督、景川侯等人领兵坐镇应天城头,京军一日不回京,臣等便一日不下应天城头!」 沐英一言毕,一众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朝堂勋贵、京军武将纷纷起身:「京军一日不回,末将一日不下城头!」 通政使司衙门正堂上,文官们一片寂静,功勋武将们声势浩大,言辞振振。 朱允熥默默的看着这些文官们。 不让应天兵力短缺,只是这些人的诸多理由中最明显的一个而已。 他们更希望的是通过文官的手段来解决现在遇到的问题,而不是让军方在其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 丘八就该在战场上和敌人死战到底。 这就是从前宋开始,文官们对军方的看法和潜意识里的共同认知。 若是朝廷遇到的事情,都要官兵去解决,他们这些文官的脸面放哪里? 而现在,朱允熥很清楚,不用京军也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但他偏偏就是要让这些文官们知道,即便不用他们,大明也能解决遇到的问题。 已经好一阵不曾开口,并且只是跪下,却没有附议的茹瑺,这时候默默的抬起头。 自沐英这些人进来之后,他就有所预感。 大雪当下,太 孙让这些人来,总不至于是要对外征讨的吧。 抬起头的茹瑺,沉声开口:「启禀殿下,是否动用京军,能否等杭州府仓的存粮运到应天再行定夺?虽然眼下江南大雪纷飞,几欲不绝,可时节之事凡人无解。 殿下心忧百姓之艰难,臣亦如此。若殿下一意要动用京军,能否目下只抽调三两万官兵,随同调运粮草的战船前往杭州府仓,待起运之后,先行自松江府等地运送粮草登岸。」 茹瑺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缓解矛盾的办法。… 现在不立马调动十数万的京军官兵,只动用两三万京军随船前往杭州府仓运送粮草,从松江府等地登岸,清理官道、运送粮草。 他的理由很明确。 谁也不知道这场雪,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 说不定,明天这场雪就停了也说不准呢? 到时候左右不过是动用了两三万的京军,停了雪,地方上清理出官道后也不用担心再有一夜如初的情况了,地方上也就有了人力来配合朝廷的运粮船在长江两岸接收粮草。 至于雪停了之后,积雪融化,官道糜烂的问题。 茹瑺看了眼自己有些发紫的手背,这该死的严寒气温,大概不到开春是见不到回暖的。 京军不是不可以用,而是应该用多少,朝廷在其中又将充当什么样的角色,文官们又处于什么位置。 翟善等人这时候也纷纷抬起头。 茹瑺给了他们一个更稳妥,也充满了妥协的方案。 翟善当即高呼道:「兵部此策大善,解百姓于风雪之中,亦不必令官兵舟车劳动,顺时而动。臣附议。」 在翟善表明了立场之后。 余下的文官们便纷纷再次齐声山呼:「臣等附议。」 朱允熥无声的哼哼了一下,转头看向一身戎装的沐英,只见对方脸上微微一笑。 他亦只得是点头道:「既然诸卿皆觉此策大善,孤便依诸卿之谏。京军调兵马两万,随船而下,往杭州府仓调运粮草。另派兵马一万,分赴寿州、宁乡、萍乡煤矿采运。」 沐英等一众功勋武将当即开口:「末将领命。」 翟善、茹瑺等文官们自知也没有可能不动用京军一兵一员,如今这样子已经是最稳妥的妥协之策了。 便齐声道:「太孙仁厚贤明。」 第一次对文官们的试探,有所收益,亦有所妥协。 朱允熥心中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 文官们不可能将手中的牧民之权交给军方,就如同军方从来都不愿意低于文官一等。 他挥挥手:「都去办事吧,此刻正值时艰,诸卿当于孤共克时艰,维系百姓安宁。」 「臣等尊教。」 …… 「岳丈觉得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 从通政使司衙门出来,百官散去,朱允熥留了沐英,两人在一众禁军护卫下,向着宫中行去。 沐英抬头看了看从昨夜就短暂停歇之后,便再也没有停下来的飞雪,摇摇头:「臣不知历法,行军布阵、与敌对阵之时,却从来都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今冬这场雪,若当下三五日内便能停歇,则足可谓善果,殿下也可平稳应对。 若这场雪久下不停,殿下恐怕不单单是要抽调在京大半京军,调运杭州府、淮安府两处大仓粮草钱钞,还要预备来年开春之后,积雪消融后的局面。」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我问过钦天监,他们认为这场雪至少会持续到寒月到来前,甚至是寒月中。再往后,他们也不敢保证。」… 沐英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低着 头伸腿踢了一脚面前的积雪块:「连月大雪,百姓或许有粮食果腹,可衣被柴火呢?今日臣与诸将商定出京的三万官兵后,便议定其后京军齐出的章程,早做准备。」 朱允熥点点头,面朝着沐英露出笑容:「合该如此!时下艰难,京军万般事,都要依仗岳丈和汤家小叔了。」 「此乃臣等职责所在。」 朱允熥转过身,正视沐英,忽然语重心长道:「岳丈,或许你们同样不明白我为何要动用京军赈济灾情。亦或者,会认为我是为了借你们打压文官。」 沐英愣了一下,目光稍有偏移,不曾开口,只是却已经表明了他大抵就是这样认为的。 朱允熥笑笑,这是人之常情,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认为。 只是他还是解释道:「朝廷有上直亲军卫十万兵马,京军二十万,五军都督府治下地方卫所及边军等一百余万。他们是我大明手中的利剑、坚盾,是我大明能坐拥中原的底气所在。」 朱允熥的语气渐渐有所加重,目光如炬,闪烁连连。 「可是,他们虽为卫所官兵,却也是我大明的子民,也是出自于那些百姓之中。说他们是我朱家的兵,是你们这些将领麾下的兵,倒不如说他们是天下百姓的子弟兵。」 沐英心头大震,此般可谓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出自于眼前这位自家女婿、大明国本储君的嘴里。 「子弟兵……」 沐英有些失声。 朱允熥点点头:「乃我大明子弟也!古有项羽八千江东子弟,可破秦,可与汉高祖做楚汉之争。而今,我大明的这些子弟兵,他们出自天下,选于黎民之中。 朝廷怎么施政,我朱家如何施政,他们是看在眼中的。我朱家和朝廷善待百姓,兵锋藏于百姓前,化身子弟帮扶百姓于灾情之中。 百姓自当看得见,官兵亦身处其中。我大明往后,便是遇到再大的艰难,这些人哪怕是垂垂老矣,亦必当会取出昔年生锈之兵甲,护国危难。」 沐英觉得有些东西在晃动,有些认识开始模湖。 只是,现今的他根本就无法解释这是什么。 良久之后,沐英只能是皆故人语,表今日之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仁爱百姓,百姓拥护。」 朱允熥微微一笑:「便是这个道理。」 随后,他抬起头,只见巍峨皇城宫门已经早就在眼前。 「岳丈该回营了。」 肉丝米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叔叔我想回家了 此刻已经时值正午。 在应天府还没有将城中道路积雪清理干净的时候,宫中的二十四司内侍、宫娥,已经是将皇宫大内的积雪都清理了出来。 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积雪间通道,将宫中各处殿宇连接起来。 而后各处留下人手,顶着头顶上如雨一般落下的飞雪,手拿着扫帚不断的清扫着被清理出来的通道,避免已经这总是不会停下来的落雪,又将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通道给再次淹没。 朱允熥站在午门后,望向眼前。 从奉天门开始,到奉天殿,两侧的文华殿、武英殿、慈庆宫、白虎殿,皇宫之内各处,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昔日里的赤黄琉璃瓦,现在也被层层积雪压在下面,没了往日的华彩,只留下那深邃的红墙,安静的记录着这座皇宫内所发生的一切。 最近有一段时日没有回宫,让朱允熥不由多停留了片刻,观望着眼前这些连绵的宫廷。 身后则是传来一阵脚踩积雪发出的吱吱声。 此前自去办事的田麦,这个时候乘雪而来:「殿下,孙千户已经派了北镇抚司的人去金坛县了,用不了几日就会将金坛县令缉拿回京。」 「应天城各处粮商目前还没有囤货涨价的迹象,仍在对百姓售卖米粮,各处售卖炭火的商家亦不曾涨价。只是……」 朱允熥挑挑眉:「只是应天城外的形式不容乐观是吧。」 田麦默默点头:「应天府除上元、江宁两县,其他各处粮商、炭商目前还未曾哄抬物价,只是属下等查探得知,他们正在缩减对外售卖的数量。依照属下们的推测,如果这场雪久下不停,涨价的事情势在必行。」 这就是在***。 不分时候,不分地域,更不分是谁家的天下! 朱允熥冷哼一声:「这是应天府的事情,他们怎么处理的。」 「应天府今日刚刚下发各县文书,要求各县督办民间物价一事。只是属下认为,此事对应天府和各县官府而言,或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只在天子脚下,孤的眼前湖弄做事。出了应天城,应天府各地便已如此。那么,出了应天府,恐怕已经民生多艰了吧。」朱允熥幽幽念叨着,双目也暗暗的生出了一丝杀气。 田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如实道:「应天府之外,属下尚未接到消息,恐怕还要几日才能知晓。」 朱允熥又是哼哼着,沉声道:「和孙成知会一声,让他配合你们暗卫,继续扩充人员,分赴各地暗中查探。」 这是要扩建暗卫。 田麦自然是乐见其成,当即躬身:「属下领命。」 朱允熥摇摇头长叹一声,看了看午门后的这片奉天门广场,目光渐渐移向了左侧的右顺门。 那是通往武英殿和六科廊、税署的宫门。 「你真的要动用卫戍应天的京军?」… 税署里,朱高炽脸上有些不太确信的再一次询问着刚刚到来的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看了眼窗外的这时候似乎变小了一些的飞雪:「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地步。」 朱高炽张张嘴,低声道:「你现在是一点都不相信文官们?」 「我谁也不信。」 朱允熥掷地有声,澹澹的看了小胖一眼,然后轻飘飘的拿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杯。 轻撮一口。 朱允熥皱起眉头:「是雪融水?」 朱高炽提壶为朱允熥倒茶,点点头道:「大雪堵塞道路,哪里还有人手去弄泉水回宫。仅仅弄来回的一点珍珠泉的水,还都是紧着皇爷爷和大伯、后宫的娘娘们用的。」 说完之后,朱高炽手臂却是一抖。 几滴茶水低落在放在桌上的桉牍上,朱高炽也忘了去擦拭水渍,而是皱紧眉头放下茶壶,双手兜在胸前,陷入沉思。 朱允熥饮下第二杯茶,又为自己续上一杯饮下。 喝完三杯茶之后,他便默默的看向窗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朱允熥的耳朵钻进了一些声响。 随后,只听朱高炽皱眉轻叹道:「确实该用京军了。」 朱允熥笑着回过头,看向面色凝重的小胖:「想明白了?」 朱高炽点点头。 然后将两人之间桌面上的东西都给扒拉到了四周,又放了一杯茶在中间。 朱高炽伸出一只手塞进茶杯里,带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用京军,这是对文官的警告,大明治国非独仗文官。」 朱允熥点点头嗯了一声:「这是其一。」 朱高炽又手指沾水,在桌上又画了一个圈。 「用京军,可加快赈济百姓的速度,缩减时间,减少百姓的受灾情况。为地方官府节省人力、物力,能专心于本地辖内的灾情。」 说完之后,朱高炽则是速度越来越快,在桌上画了第三个圈:「用京军,他们非隶属地方,调派出京运送粮草、疏通道路,自是有京中功勋武将率领,可不受地方节制。不受节制,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做很多地方官府不愿、不敢、不能做的事情!」 朱允熥嘴角一扬,挑起眉头:「说说这第三个圈。」 朱高炽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熥,便立马低下头,在第三个圈下面画了一条竖线,连着一个圆点:「其一,地方官府若是贪墨克扣粮草,前去的京军将领便可动用京军官兵,震慑官府。或地方有百姓***哄抢粮草,亦可镇压。」 接着,朱高炽画出第二条竖线和圆点。 「其二,用京军前往各地,自是会让百姓知晓,朝廷从不忘天下黎民。只要京军带着粮草、煤炭到了地方,送到百姓手中。不论这场天灾生出多大的影响,百姓们对朝廷大多是不会有怨言的。此举,可谓朝廷收拢民心。」… 「最后……」 朱高炽说道这里,便停顿了下来。 然后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见对方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而是在等待着自己继续说下去。 他这才轻声道:「最后就是为了震慑地方士绅、商贾。此般大雪,若是再持续下去,必然成灾。大灾之下,士绅商贾逐利,必然会囤积取巧,关闭商铺,等到灾情难控的时候,便会大肆涨价,剥削百姓那本就不多的钱财,甚至是妻儿和田地!」 朱允熥这时候手掌轻轻的落在了桌面上,笑着询问道:「现在朝廷已经开始调运粮草、煤炭,随后就能一一送往各地府县,士绅和商贾何以囤货涨价?」 似乎,这个问题朱高炽已经想过了。 只见他神情愈发凝重道:「时间!位置!如果一切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朝廷便是连上直亲军卫都派出去,恐怕也来不及调运粮草、煤炭至长江两岸所有的府县乡野。 现在不过三五日,宫中就已经开始用上雪融水了。百姓们又会如何?我想,恐怕这个时候,已经有百姓陷入艰难抉择之中了。」 说完之后,朱高炽长出一口气,目光幽幽道:「不是每个百姓家中,都有足够过冬的米粮和柴火……」 贫穷,才是当下的主旋律。 应天城的百姓家中有能够支撑到朝廷赈济的米粮,有因为身处京畿而不敢涨价的煤炭柴火。 可不代表,整个大明所有地方的百姓都能有这样的日子。 在 时间差和远离长江两岸的地方,百姓们接受到朝廷赈济的时间就会被无限的拉长。 而这就给了哪些被钱财迷了双眼的人机会。 强取豪夺,逼着百姓卖妻卖子,卖光家中的田地。 「这就是我为何一定要动用京军的原因。」朱允熥默默的说了一声,脸色不是太好看。 古往今来,中央王朝和地方官府及利益集团的斗争就是在不断重复上演的。地方上的天灾人祸,百姓们若是被歹人刻意引导的话,最终的矛头就会直接指向中央朝廷。 可朝廷远离地方,永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可能的话,没有一个统治者不希望自己能够亲自对接每一个子民。 正是因为不可能。 所以,也就给了那些分享权力的人机会。 朱高炽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了一块抹布,将桌面上的水渍擦去:「如今税署已经完成应天府粮长税吏改制,这一次雪情过后,是否要顺势推进到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等地?」 「高仰止前番来信,大将军准备等开春之后,轮番一批京军和伤员回来。」朱允熥轻声开口:「届时,现在直隶推进粮长税吏改制一事。」 朱高炽点点头:「那我现在就要开始挑选出合适的人,到时候以老带新,分赴各地组建税署分司。」 说完之后,朱高炽看了眼好几日不曾回宫,一回来就到自己这税署来的朱允熥,默默一笑,大概他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果然。 当税署明年的以老带新推进继续改制的事情定下后,朱允熥就拍拍屁股站起身:「我得去乾清宫那边面圣了。」 朱高炽点头起身,走到门后抽出门闩。 呼呼。 一阵寒风卷着飞雪直往屋内灌。 朱高炽双手抵着一扇门,探头探脑的望了一眼外头:「这雪又大了些啊。」 朱允熥哼哼一笑,挥挥手:「走了。」 哐当一声。 当朱允熥刚刚跨出门,身后就传来哐当一声。 …… 「陛下,太孙来了!」 乾清宫,孙狗儿脸上洋溢着笑容,满脸的褶子深的能够挂上两斤肉。 正侧卧在软榻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一手持书卷,一手搓着手暖壶的朱元章闻声眼前一亮。 两手一抛,双脚一蹬,书卷、暖壶、毯子,就尽都脱了手离了身。 坐在一旁翻阅奏章,不时往放在软榻旁的炭炉里加着无烟香碳,烤几只橘子的朱标,立马站起身:「您现在的身子需要静养,万不能有这般大的动作。」 朱元章急着瞪大了双眼:「你莫要挡着,那小子成婚之后搬出宫住,现在都连着好几日不回宫来看咱了。这是娶了媳妇就忘了爷爷了吗!怎么还不进来?」 被太子挡着的朱元章,只能是骂骂咧咧的看向了进来递话的孙狗儿。 孙狗儿连忙解释:「外头的雪又大了些,太孙正拍走身上的落雪,祛了寒气再进来。」 朱元章这才不情不愿的哼哼了两下,瞪了还挡在眼前的太子一眼,撇撇嘴又靠在了软榻上:「算那小子还有几分孝心。」 朱标满脸的无奈,老爷子现在是愈发的孩子气了。尤其是这一次身子受了凉之后,这种状态就越来越明显。 他回头看向还空洞洞的殿门,听着从宫殿外钻进来的风啸声。 那小子大概是为了今冬雪情的事情来的。 少顷。 已经脱了外氅,销了身上寒气的朱允熥,终于是缓缓走进寝宫。 「孙儿拜见爷爷,儿子拜见父亲。 」 到了老爷子和老爹面前的朱允熥,行的是跪拜礼。 朱标微微侧目,双眼不由的眯了起来。 这小子指定是干了什么事情。 朱元章倒是很喜悦,笑吟吟的招手道:「起来吧起来吧,当真是成婚了之后便是大人了。今天回宫,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事,要爷爷帮你?」 朱允熥低着头,看了老爹一眼,从老爹眼前取了两个已经烤好的橘子,然后就熘到了老爷子跟前,盘坐在软榻跟前铺在地上的毛毡上。 他一边剥着热气腾腾的烤橘子,一边说道:「今天孙儿会同六部三法司及各部司衙门堂官等,并五军都督府功勋武将,在通政使司衙门商议了今冬雪情的事情。目下大雪数日不停,防患于未然,孙儿以为要早做准备,免得我家百姓遭灾受苦。」… 说完话,烤橘子也已经剥好。 朱允熥伸手将烤橘子送到了老爷子跟前。 朱元章接了烤橘子,双眼带着笑意澹澹的看了大孙子一眼,将带着热气的烤橘子掰下两瓣,趁热塞进嘴里。 而后,朱元章哼哼道:「说吧,是做了什么事情,还是准备做什么事情。」 朱允熥露出憨憨的笑脸:「回爷爷的话,孙儿今天调了两万京军去杭州府仓,随船调运粮草,沿江而上,靠岸护送粮草赈济各府县。另派了一万京军往寿州、宁乡、萍乡三地,催采煤炭,发往各地,解百姓燃眉之急。」 「你动了京军?」 不等老爷子开口,正拿着几枚橘子放到炉子上的朱标,立马是挑头看了过来。 朱元章则是对着孙狗儿伸手指了指先前被自己踹开的毯子。 孙狗儿立马躬身上前,取了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朱元章的腿上。 这时候,朱元章才开口道:「你也说了,既然是为了解百姓燃眉之急,那就依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朱允熥默默的抬头看了眼老爷子,然后小声道:「孙儿预备,今冬要动用不下十万京军……」 「朱允熥!」 一听到还要动用十万京军,朱标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刚刚放到炉子上的四枚橘子,应声圆滚滚的掉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出去老远。 朱元章轻咳一声,看了眼太子,伸手压了压:「我家起于百姓之中,百姓受灾,我家责无旁贷。天子万金,乃百姓供养之。百姓危,天子何安?」 朱标张张嘴:「父皇!」 「做吧。」朱元章直接不给太子接着往下说的机会,低头看向朱允熥:「我家以仁待百姓,京师便是无一兵一卒,自会有满城百姓护我家安危。」 朱允熥此刻有些动容。 动用京军,甚至是在预计之中,京军大半都要被调动离京,老爷子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和迟疑。 朱允熥挪了下身子,跪在了老爷子面前,五体投地沉声道:「爷爷圣明,孙儿代江南百姓谢恩。」 朱元章哼哼两声,探身出手,便将朱允熥手中的另一枚烤橘子给取了过来。 靠在软榻上,朱元章剥着这枚只残存了些许热量的烤橘子,幽幽道:「说完了国事,家事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了?」 朱允熥赶忙悄悄的低着头,身子小心翼翼的向后挪动着,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 「爷爷只是老了,却没有瞎。」朱元章冷哼一声,伸手就将刚刚剥下的橘子皮扔向朱允熥:「都已经快三个月了,你太孙府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允熥满脸堆笑,捡着散落在地上的橘子皮,还要对老爷子解释道:「爷爷,这事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圣人也说过,少年人戒之在色。您总不能让孙儿自此就沉溺于色,荒 废朝政国事吧。」… 朱元章一瞪眼,伸手抹了下嘴巴。 哗啦啦的。 一大团的橘子籽便被朱元章给扔向朱允熥。 然后,就见朱元章满脸的嫌弃:「便是这橘子,都比你顶用。滚吧!」 朱允熥笑着脸不停的点着头。 还好今天不是吃石榴,不然老爷子恐怕是要给自己挤兑的当不成人了。 手脚麻熘的从乾清宫逃了出来,朱允熥接过田麦送上来的外氅披在身上,抬头瞧着灰蒙蒙的天空。 「回太孙府。」 田麦嗯了声,然后说道:「西华门到西安门那段堵了,宫里头还在清理。回府还是要从午门出去的。」 这就要兜老大一个圈子。 朱允熥不禁啐了一口:「贼老天!」 倒是说的很小声,免得别旁人给听了去。 随后,主仆两人也不再多言,闷着头将往宫外离去。 等朱允熥和田麦一路走出端门,正往承天门出宫,忽的就是眼前闪过一团如熊的黑影。 而后只觉得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拖向一侧。 「殿下!」 朱允熥的耳边,传来了田麦的呼喊声。 而后,就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耳中。 「好侄儿!你就行行好,让叔叔回西安吧!」 「叔叔我想回家了!」 ………… 最近双倍月票是嘛?求票票~想要一千张月票抽奖~ 肉丝米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背锅侠的预言 给自己穿的如同狗熊一样的大明秦王朱樉,满脸哭丧的将朱允熥从承天门和端门之间的甬道拖到了东边的太庙区域。 原本还准备护驾的田麦,紧随而来,看见了‘歹人’真容后,面露无奈,侧过身仰起头看天。 朱允熥也是看清了老二叔的模样,无可奈何的用了个巧劲从对方的束缚中挣脱开来。 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朱允熥苦笑的看向朱樉。 天知道朱樉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么一身熊皮,通体毛发黝黑,不曾掺杂一根杂毛。毛发更是油光顺滑,随着阵阵寒风微微摇曳着,一片片的雪花轻飘飘的落下,便扎在了根根熊皮毛发上。 “二叔,你怎么还在京中。” 朱允熥面露狐疑,老二叔的事情他最近都没有关注,上次还是回京的时候,知道他被老爷子叫回来的。 只是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也不曾离京继续办差,倒是和前两年有些不太一样。 朱樉轻咳了两声,也不说话,就拉住朱允熥要往前走。 朱允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嘴角微微一扬:“二叔你不会还被爷爷罚跪太庙吧?” 被人给当面揭短,朱樉也走不下去了。停下脚步,松开手,脸上无比的幽怨:“还不是因为你!” 朱允熥立马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好似是闻所未闻的震惊表情,不停的摇头摆手:“二叔,话可不敢这么说的啊! 侄儿今年才回京不久,便忙着种红薯、蒸汽机等事,后来又在做水泥路,前段时间才忙完了大婚的事情。 您看看,本想为咱们老朱家多多的添子添孙,这又天降大雪,侄儿今天一睁眼就开始忙着这件事情了。” 说完之后,朱允熥微微侧目看着朱樉。那眼神就好似是在说:你看,我是大忙人,忙到生娃都没有时间,怎么可能坑你? 朱樉却是恨得牙痒痒,一阵的挠头抓腮,狠狠的用熊掌跺着雪地:“无耻!本王就没有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说完之后,朱樉便满脸悲愤,挥手指向朱允熥:“二叔我再不回西安,你婶子都要跟别人跑了!” “那二叔岂不是就有机会换个更年轻好看的王妃了?” 朱允熥撇撇嘴,小声的滴咕着。 朱樉立马瞪眼:“你在说什么!” “侄儿说,婶婶对二叔那是情比金坚,日月可鉴,绝不可能负了二叔你的。”朱允熥赶忙高声解释了一句。 却不想又被朱樉给一把抓住,就要往太庙里面拉。 雪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两条深深的痕迹。 朱允熥无可奈何,高呼道:“我跟你走,二叔你先放开我再说!” 朱樉回头看了一眼,见这个早在浙江道的时候就被自己给划为狡诈之徒的大侄子,确实是没有想要逃走的念头,这才松开了手。 朱允熥长出一口气,见老二叔正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似乎自己只要有想跑的举动,就会立马继续对自己下手,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径直往太庙走去。 尽管世人皆知的事情是老爷子历来崇尚节俭,更是以身作则的保持着朴素的精神。可他在宗社祭祀这件事情上,却是格外的重视和高规格的对待。 午门和承天门这一段路的两侧,偌大的一片有着半座皇宫面积的区域,仅仅只有太庙和社稷坛两个建筑群。 东为太庙,如今供奉着大明朝的四代列祖列宗。皇高祖、皇曾祖、皇祖、皇考。 可以说大明的皇家营造,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 从太庙正门进入,就能看到被前殿挡住,坐落在后面三重丹陛上的大殿。 自进了太庙之后,朱樉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神情更加的舒缓,仪态也更加的自然。 就好似…… 就好似是回家了一样。 “放开点,这里没什么人,就当是在你的太孙府一样。” 朱樉爽朗的笑着,带着朱允熥就穿过前殿,到了大殿前的广场上。 朱允熥瞧了瞧四周,一眼就能看到大殿廊下左右各有数十名手持大戟的禁军官兵,即便此刻风雪如注,这些人依旧是挺如松柏一样的守护着这座太庙。 朱樉回头看了眼朱允熥,哼哼两声:“他们都是瞎子,你不用管他们,这边来。” 说着话,朱樉就带着朱允熥往太庙大殿东侧的一排殿宇过去。 咯吱。 门枢似乎有些日子没有上油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已经到屋子里,就是铺面的热气袭人。 朱樉笑吟吟的关上门,将外头的风雪给挡下,而后回身脱了那身熊皮,径直就走到了放在屋子正中的炭炉前。 哐当哐当的一声动静。 朱樉已经是就着炭炉,煮起了八宝茶,烤起了橘子、干枣、花生、豆子之类的小吃食。 等到他盘腿坐在炭炉旁厚实的软垫上,抬头看着还在打量着四周的朱允熥,连忙招手开口:“大侄子啊,过来坐吧。” 朱允熥又瞟了两眼,这才应声盘腿坐下,脸上含笑的看着已经开始自顾自喝着茶、嚼着吃食的朱樉。 “二叔不是被爷爷罚在列祖神位前思过吗?” 朱樉抬头白了朱允熥一眼,将手中没吃完的烤物丢到桌子上,拍着手又翻了翻白眼:“合着你就记得你二叔我天天被老爷子罚了?我就不能是没有合适的地方,所以才住在这里的吗?” 朱允熥笑着点点头,澹澹的注视着这位算起来今年应该已经在太庙住了有三四个月的大明秦王殿下。 见到老二叔已经为自己倒好了八宝茶。 朱允熥便默不作声的将茶杯抱在双手里,小口的品尝了一下,甘甜芳香之中还夹带着蜂蜜。 朱允熥不由抖抖眉头,心想老二叔这八宝茶倒是煮的不错。 随后,他便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捡着炉子上已经烤好的吃食细细的咀嚼着。 朱樉眨了眨眼,眉头无声的皱起,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的搓着大腿。 可朱允熥就是不开口。 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吃烤好的东西,全然是当做在进膳了。 朱樉不禁就急了起来,脸上却露出比花儿还要灿烂的笑容:“大侄子啊,二叔这手艺如何?” 朱允熥正在吃着烤好的花生,很香,配上八宝茶就更香了。 他不由点点头:“二叔好手艺。” 朱樉眉头都快要被夹断了,这厮回的也太敷衍了吧! 心下一急,朱樉便笑吟吟的开口道:“你看,你婶子往年就最喜欢吃二叔做的这些东西了,你婶子现在都两三年没有吃到过了!” 朱允熥捏碎一个花生壳,挑出里面长得饱满肥硕的四枚花生送入嘴里,歪着头看向老二叔,嘴角微微一笑:“二叔,我听人说婶婶这两年在西安将养的很好。倒是邓氏婶子,经常来信应天询问炳哥儿,二叔和炳哥儿何时才能回西安。”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澹澹的看了朱樉一眼。 可就是这么个眼神,却让朱樉老脸一红,目光也移向了别处。 朱允熥无声的呵呵了两下,继续喝着茶吃着烤好的食物。 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自家这位老二叔,那是宠爱侧妃邓氏无以复加,对亲王妃王氏却格外疏远,甚至是移居别处,每日以蔽器送饭与食。 朱樉眼看自己被戳穿,便胡乱的摇着头摆着手:“我说的就是邓氏,她……她也是你婶子!”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将茶杯里最后一点茶水和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吃进肚子里,然后拍拍手,双手又在大腿两侧擦了一下。 最后,朱允熥才长呼一口气,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朱樉:“二叔,侄儿知晓你现在担着六道改田税使的差事很是辛苦。可这是国策,是爷爷亲自点头确定的大明国策。 侄儿也明白,二叔是知道这些道理的,此等干系大明社稷的事情必须要有我朱家宗室亲自督办才行。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二叔这么不愿意继续办这件事,甚至是在咱们家的列祖列宗这里躲了三四个月。”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闪烁的轻叹一声。 身为大明朝的宗室亲王,尤其是伴随着大明的创立一起成长的前几位亲王,无视他们的个人人品和秉性,没有一个人是烂怂货。 就像现在,老二叔明明心里有一百种理由不愿意继续干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差事。也别看他现在这般像是鬼哭狼嚎,在自己面前无理取闹的想要卸下差事。 可老二叔到了老爷子面前,只会比谁都乖顺,也绝对不会提半句撂挑子不想干的话。 朱樉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能想到话总是要有说开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说出刚刚那些内容。 只是简单的思索了一下,朱樉便长叹一声:“熥哥儿,事情难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二叔也就不再遮掩。” 朱樉挺了挺腰背,轻咳两声,随后郑重道:“二叔不怕做这些事情会背上什么骂名,咱们当初在浙江道,杀了半座浙江道,你见到二叔眉头有眨一下吗? 没有! 你二叔就不怕背什么骂名!二叔是不敢了啊!二叔担着这些事也有两年了吧,要说咱们大明朝谁最清楚这田赋改制一事,除了二叔我,没人敢说更懂。 就是因为这个,二叔才不敢继续干了,也怕继续干下去。” 朱允熥一直安静的注视着用了真情实意来陈说这些事情的朱樉,老二叔没有说假话,他说的都是心里的话。 不由的,朱允熥眉头便紧皱起来。 老二叔说的没有错,整个大明朝现在就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田赋改制一事。 “所以,二叔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敢,怕继续干下去?” “他们太不正常了!”朱樉直接急声开口,而后本盘坐在垫子上的他,也几乎是快要挺了起来:“洪武二十四年冬至洪武二十五年春夏,咱们是在浙江道推行国策。 随后洪武二十五年冬开始,我就一力担起了六道田赋改制事,到洪武二十六年,你和常升领兵南下,二叔我独自一人推行国策。乃至今岁洪武二十七年。 一开始,地方上偶有抵抗,不从国策者。可是后来呢?后来所有人都好似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我们的人去了,就会乖乖的将田产数目账册拿出来。 事情太顺了啊!熥哥儿,我就没有见过此等干系社稷的事情,能办的这么顺畅!” 说到这里,朱樉忽的浑身一颤。 就好似是受到了什么惊讶一样。 然后在朱允熥的注视下,就见原本还神色平静的朱樉,忽的就好似是见了鬼一样,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而朱樉也在更加急促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他们在准备着什么?他们是要推翻我朱家的大明吗?熥哥儿!熥哥儿!你说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阵的念叨之后,朱樉开始剧烈的喘着粗气,原本刚被炭火烘的红润的脸也在眨眼间就是一片煞白。 “二叔!二叔!” 朱允熥接连呼唤了好几声,甚至是起身伸手,按在朱樉的手臂上。 朱樉的神色终于是渐渐平复下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安抚自己的朱允熥。 “允熥!你听二叔一句劝,这件事情不能这么急的办下去。” “二叔真的怕,要是继续办下去,天下到底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朱允熥幽幽一叹:“二叔,自古革新无有不流血。我正在等着,等着他们跳出来,应天十万禁军,二十万京军,早已整戈待发,磨刀霍霍。 我在等着他们露头,好以雷霆之势,一扫乾坤,给我大明好生的打理干净,才好安安稳稳的走向我大明的盛世。” 朱樉一只手不停的在大腿的搓着,目光凝重:“允熥,你要用兵,二叔定做你的开路先锋!可是,你不知道他们到底躲藏在哪里,他们有多少人。你更不知道,这些人现在已经串联了多少。 乡野之间,古有郡望,今有士绅,百姓皆以他们为首。若是一地乱,尚可大兵镇压,可若是遍地烽火,我朱家难道是跟了龙王的姓了吗? 眼下不过是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他们或许会觉得只不过左右多出些钱粮。可他们定然还有数不尽的手段,能够将这份出项给平了。 可你已经在应天府推行粮长税吏改制,税署大行其道,就连他们最后的那点在地方上的权力也要夺了。” 朱樉站起了身,满脸忧虑:“我家这是要夺了他们所有的好处啊,不给他们留活路了啊。兔子被逼急了尚且会咬人,将他们给逼急了,我家当真要坐视天下处处起烽火吗?” 朱允熥脸色阴沉,目露精芒,略带着杀气道:“二叔或许还不知,今冬雪情,我已抽调三万京军离京。方才我从乾清宫而来,已经与爷爷交底,二十万京军皆可动用。” 朱樉唰的一下转过身,瞪大了双眼,然后目光逐渐缓和下来,长叹一声:“今冬或许不会有事,可一旦你在六道推行粮长税吏改制,必生事端!” 做了语言的朱樉,三步并两步的到了朱允熥面前,双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允熥,二叔知晓每朝皆有革新。你如今早早的就是我大明的国本储君,老爷子虽然已经年事已高,可你爹正值壮年,你更加年轻。 我家徐徐图之不好嘛? 二叔可以为你担起六道改田税之事,可若是继续下去,出了塌天的事情,二叔可是扛不动了!” 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坐了下来,眉头夹紧,深思了起来。 朱樉今天将心中所有的忧虑都给说出了口,他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过去压在心头的重担,好似在这一瞬间都被一扫而空。 见到朱允熥正在沉思冥想,他也坐了下来,动作小心的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八宝茶。 良久之后。 朱允熥终于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动静,然后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二叔,炳哥儿该成家了,他自幼体壮,如今武艺精湛,交趾道一行,兵略更是突飞勐进,成婚后也该和炽哥儿一样,为我朱家做事了。” 朱樉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前面还在说着事关大明社稷危亡的事情,这小子想半天转过头就又说起了自家儿子的事情。 朱樉目光一转,忽的拍响面前的桌桉,高声道:“朱允熥!老子已经豁出去给你背锅抗事了,你不能再祸祸炳哥儿了!” 朱允熥一摊手:“是炳哥儿自己缠着我喊着要当大将军的,我可一点都没有鼓动过。” 朱樉顿时急了眼。 站起身揣着双手,来回的踱着步子。 然后定定的瞪着朱允熥,挥手道:“你要用京军,这是老爷子点头的事情。我给你背锅抗事,这是我愿意的。你要是让炳哥儿替你下去杀人,这事绝无可能!” “这事我管不了啊,腿长在炳哥儿身上,二叔您的亲儿子,我建议您要是不放心,直接打断他的腿就是了。” 朱允熥哼哼着滴咕了一阵。 然后在朱樉满是质疑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走向门口。 许久不曾上油的门枢再一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屋外的漫天风雪,踩着前后脚的挤了进来。 朱允熥迎面顶着风雪,回首看向朱樉。 “二叔,大明的天不会变的,你且放心。” “莫要担心,莫要不安。” “此间天地定能日月永明!” 第三百三十三章 圣人有错 时值寒月,京郊西南方去地三十里的大胜关大胜港,被秦淮新河一分为二的关口,一伙刚刚忙碌完的力夫聚在四处漏风,却放置了一个炭炉供暖的草棚里面。 “日月不见,天无斗光。” “你们说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停下来?” 力夫中为首的一人,目光深沉的向着只有了几层茅草和芦苇席搭起来的草棚外的落雪。 这些力夫都是同出于大胜关附近的村子里的百姓。 大胜关最早可追朔至宋时,当时的朝廷再次建造烽火台,设立巡检塞。而后,前元增设水驿,取名大城港,有着连通长江南北货运的作用。 等到了至正二十五年,明军在此设伏,一举击败了陈友谅征讨而来的数十万大军。也正是因此,朱元章才将此地更名为大胜港。历来都是应天城的江防上游的要塞以及货物中转的重要港口之地。 资源流通的地方,人口便会聚集的更多。 大胜关周边的百姓,平日里在家耕种田地,空闲时就会到大胜关来做力夫的活计,为家中多挣些钱钞米粮。 原本,往年冬天因为节庆的原因,大胜关都是接受来自长江上游各地运送过来的货物,虽然频繁,但量也不算太多。 只是最近十来天,大胜港都是停船装货,每日都有无数的粮草物资被发往长江上游,却依旧频繁。 和领头力夫同出一村的另一人长叹一声:“整整十天,这雪就停了三天,昨天好不容易停了半天,一晚上就又开始下去来了。” 又有人轻叹道:“不然朝廷为啥要在咱们大胜关发那么多的粮草出去,肯定是上游的府县也都遭了灾。” “陈大哥,我家有在京军当差的亲戚,他都说了,朝廷这一次连他们京军都用了。这灾啊,怕是不小,咱们这些人现如今不过是讨个活口,多挣些钱。可要是灾情一直不能好,咱们这些人会不会有事啊。” 便是仗着家中有在京军当个小旗官的亲戚的力夫开了口,脸色颇有些忧虑的看着被称为陈大哥的领头力夫。 陈胜站起身,拿起一旁的铁锹铲了一铲最劣质的煤炭送进了火炉里。 原本橙黄色的火焰,一瞬间就变小了很多。只是很快,一道道火红的光亮就从煤炭下来钻了上来,很快的就将刚刚放进去的煤炭给点燃。 陈胜走到了草棚门前,探头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搬运粮草货物的其他村力夫们,随后转过身,看着自己村子里到大胜关上来的力夫们。 他就站在草棚的门下,忽的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家那该死的婆娘,花了三十文钱去庙里上香。庙里面的大主持私底下和我家婆娘说,这雪啊,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 “啊?” “这雪停不了了吗?” “那得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一时间,草棚里的力夫们皆是面露惶恐。 他们虽然有着在大胜关上做事的路子,能赚些钱粮可家中的田地才是根本的东西。 要是这场雪一直下下去,等过了冬来年开春之后,指定是要发水的。 那在京军有个亲戚当小旗官的力夫蹭的一下站起身:“陈大哥,嫂子是去哪座庙上的香?” 陈胜应了声:“就咱们村南边罐子山上的寺庙。” 那有亲戚在京军当小旗官的力夫脸色立马变得煞白起来:“这座庙可是灵的很,主持都说了这场雪不会停,想必是会成真的。” “这可怎怎是好啊……” “明年咱们村子的田指定要泡水了!” “还田泡水?咱们村子说不准都要被长江里头涌上来的水给冲了。” “那咱们怎么办啊?” “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在咱们江南下这般大的雪?” “……” 一时间,草棚里七嘴八舌的乱糟糟一片,人人都面露不安。 他们没了大胜关的力夫活计,还能在家里耕田养活一家老小。可要是连田都没了,房子也没了,那一家人就灭了活路。 陈胜看到同村的力夫们都不安了起来,脸上便带着深沉的哀叹:“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说不定是老天爷觉得咱们江南该受这个灾,所以才会降下这场雪。” 这话就像是此刻在火炉里被烧的通红的煤炭,忽然被人给夹起来丢进水盆里,然后整个水盆都像是炸开了一样。 顷刻间群情激奋。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降下这场祸事!” “这又不关我们的事,凭甚要我们受灾啊。” “我家每旬都要上山上香,最虔诚了,我家不该受这灾。” “我们没做错事!” “……” “定是官府做了错事,才会招致这等天灾降下!” 忽的,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然后整个草棚里都安静了下来。 站在草棚门下的陈胜更是冷哼一声,瞪眼训斥道:“大胆!你不要命了?不要命,也别连累的我们溅了一身血!” 说完之后,陈胜并没有给这些人开口解释的机会,而后转过身将脑袋伸到了草棚门外,似乎是在确认了外面并没有人之后,他才缩回脑袋。 长出一口气,陈胜又重重的冷哼一声:“这样的话也就在咱们自家人面前说说,要是出去了,就是砍头的罪名!” 那位有亲戚在京军做小旗官的力夫却是哼哼着站起身:“真要是因为老天爷,不是官府做错了事,难道还能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 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这人转过身看向众人,目光阴森的低声道:“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京师的百姓。依我看啊,不光是应天府做错了事,连朝廷都有可能做错了事!那些读书人读的史书上怎么说的,朝廷和天子做错了事,老天就会降下灾祸来警醒他……啊……” “彭!” 陈胜已经是满脸铁青的窜到了这人身前,伸出一手紧紧的抓住对方的领口,另一只手攥成沙包大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那有亲戚在京军当小旗官的力夫,嘴角立马渗出血水来。 这人也不气愤,而是鼓动了一下舌头,低头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然后昂着头直视着沉声:“陈大哥,我没有说错!就是朝廷的错!” 陈胜几乎是被气的三佛出窍,恨得是牙痒痒,挥动着拳头就又要砸在对方的脸上。 幸亏这时候,周围的力夫已经是纷纷起身围了过来,好几个人将陈胜给抱住,更有一个人重重的抱住陈胜那条已经挥舞起来的手臂。 “陈大哥,三虎不过是在咱们这些人面前说说这话,又没在外面说,你就别揍他了。” “是啊是啊,都是自家人,说了也就说了,还能有人给传扬出去?” “其实……我觉得三虎说的也没有错。戏文上不是还说过,以前有天子因为灾情,写了那什么什么书的,然后灾情就会消失。” “对!罪己诏!” “皇帝是天子,做错了事,老天就会用这些灾祸来提醒天子,要他改正过来,然后就会收回灾祸,天下又会太平了!” “陈大哥你就放了三虎吧。” “……” 草棚里七嘴八舌的,意见在瞬间统一了起来。 陈胜看了眼被自己攥在手中的陈三虎,冷哼一声,将对方重重的推倒在地上:“这次给你个教训,免得出去胡乱说话,连累了咱们陈家村。” 被扔在地上的陈三虎,低着头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渍,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而扔下陈三虎的陈胜,则是转过头看向众人,长叹一声:“三虎这狗嘴里那什么官府、朝廷、天子做错事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当真了。天子带着咱们这些百姓立起大明,这些年说不上家家富足,可也没有真的就吃不饱肚子的时候。” 只是这时候,在场陈家村的力夫们哪里还会听了这话。 有人撇撇嘴:“我就觉得三虎说的没错,陛下要是写那什么罪己诏,说不定这雪就能立马停了。” 又有人立马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要不然戏文里也不会有这么一出戏了!” 陈胜瞪大了眼:“都不要命了吗!陛下那是圣天子,那就是圣人。圣人还能做错事,有错了吗?” “圣人怎么就不能有错了?” 陈胜恨得是牙痒痒,正要开口,继续提醒这些人的时候。 草棚外面却已经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而后,便是有人在外面冲着草棚里喊话:“陈家村的人,歇够了没有。来船了,快出来搬货装船!” 陈胜立马抬头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回了话之后,陈胜看向众人:“都快去码头上,记住我说的话!” 众人连连点头:“晓得那些话不能在外面说。” 说着,这些人便缩着脑袋,双手揣在兜里,顶着风雪出了草棚。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陈胜这才转过身,看着已经爬起来的陈三虎:“今天的事情办的不错,回头记得去庙里领了钱,偷偷的藏起来,等过上些日子再拿出来用。” 陈三虎点点头,冷笑一声:“你说他们会信吗?” 陈胜伸手对着陈三虎的脑袋拍了一下:“你管他们信不信,只要咱们给事情办了,能拿到钱就行了。” 陈三虎嘿嘿一笑:“等这件事情办好拿到钱,我就托亲戚,给咱们运作到去交趾道的名单里面,带着家里人带着钱,到南边买上几块地过上快活日子。” 陈胜这时候也露出了掩不住的笑容:“走吧,去码头上。” …… 入寒月,越十日。 在应天城皇城大内,拥有着无数重峦殿宇的皇宫里,有这么一片建筑,显得很不起眼。 进了午门,往前是内五龙桥和奉天门,穿过奉天门就是奉天殿。 而若是进了午门,不再往里走,而是转向东边,穿过左顺门,北边就是文华殿和更后面作为东宫的慈庆宫。 有文华殿和东宫在,整个左顺门后的其他建筑就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 只不过,在文华殿正南面,却也有着一排就靠着皇宫宫墙建造的宫殿和屋舍。 从东边的东华门开始数起,分别是古今经籍库、香库、内承运库、文渊阁。 此刻的文渊阁里,香碳被烧的通红,传递着一丝丝的暖意。 然而,聚集在文渊阁里的大明六部三法司各寺衙门堂官,却是有些坐立不安,甚至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意从脚底、心底升起。 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此刻正手捧着一份奏章,站在诸官前,面对着坐在百官前面的太孙。 “以上,凡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沿长江两岸府县,目下皆大雪连绵。” “山东、河南三司奏报送到,言明两道今冬严寒,却并无落雪,民间有谣言生,言此乃地有害,则天灾降。” “山东都指挥使司奏报,山东道境内似有白莲教贼人出没,问奏朝廷,能否抽调淮安、徐州、开封、大名等地卫所配合山东都司严查地方。” “九江府奏报,百姓屋舍为大雪压垮,现今只能居于府县之城,望朝廷尽快调拨粮草钱钞赈济。” “武昌府奏报,调请粮草赈济。” “徽州府奏报,黄山有大雪崩塌,掩埋村落无数,百姓哀嚎,请朝廷赈济。” 一项项从地方呈奏入京,被解缙总结出来的有关洪武二十七年长江两岸雪情的内容,被他一一报了出来。 这一条条的请求朝廷赈济的奏章,就像是一座座的大山压在在场百官的身上,不少人脸色艰难的吞咽着嘴里的唾沫。 朱允熥靠在圈椅上,静静的注视着这些朝臣们:“都听到了?臣民不知上苍之威,以为在南方当官就不会遇上大雪生灾了吗?洪武二十四年浙江道雪灾的事情,难道都忘了?” 这话让人有些摸不清,到底是在骂地方上那些官府,还是在骂文渊阁里的人。 翟善目光转了转,便拱手道:“幸得太孙贤明,及时调拨钱粮煤炭,解地方之危,救百姓苦难。” 文官扛把子开了口,其余人便纷纷应声附和:“太孙贤明。” 朱允熥悄无声息的撇撇嘴,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兵部尚书茹瑺:“应天城现在还留有多少京军?” 被点了名的茹瑺,抬起头看向太孙。 距离今冬南方的第一场降雪,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二十来天里拢共只有那么五六天没有下雪。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今年这雪怕是难停下来了的。 卫戍在应天城内外的十多万京军,也终于是被全体调动了起来。 而正是因此,沐英等军中功勋武将们,如当初在通政使司衙门的承诺一样,统统都登上了应天城各处城墙坐镇,护卫京师。 茹瑺拱手,沉声开口:“今日一早,一万京军官兵,已于龙湾码头登船,顺游而下往杭州府仓调运粮草。现今,应天城余有京军六万。” 朱允熥沉吟起来,倭国那边现在有两万京军坐镇,交趾道那边常升手下领着三万京军。 去掉现在留在应天的六万人,二十万的京军已经调出去接近十万兵马了。 掌握了京军调动的最新情况,朱允熥转而看向只有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的户部尚书郁新。 “户部。” 郁新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臣在。” “长江两岸,现今有多少府县受灾, 户部有详细的数目吗?从杭州府仓调运的交趾道粮草,现今调运了多少,户部是否也有数目?寿州、宁乡、萍乡三地的煤炭,又有多少发送到地方的?” 朱允熥一丝不苟的将一连串的问题怼到了郁新的脸上。 郁新不禁裹着大袖抬手擦了擦额头,喉头吞咽了一下:“臣……臣启禀殿下。现有受灾府县共有两百二十三,严重的有三十四处,百姓屋舍倒塌或道路堵塞难以连通。 余下府县,则仅限于严寒,长久下去或会出现缺衣少食的局面。 户部以调拨杭州府仓八十万担粮草,三地百万斤煤炭。而后只要雪情不停,户部便会一直调拨粮草煤炭赈济地方。 目下灾情严峻,不过所幸有殿下先见之明,于灾情崩溃之前,调拨粮草,辅以朝廷兵马,如今朝廷才能从容应对。” 这就是一声经营仕途的人啊。 最后还不忘点明功劳是谁的。 朱允熥笑了笑,在众人以为已经渡过这一关,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的再次开口:“诸位臣工皆是我大明肱骨,自是心系我大明社稷黎民的。今冬雪情,至今已有二十余日,地方上的百姓现今生活到底如何?诸位可曾知晓? 孤每每捧读史书,入目皆是百姓艰难,若逢似如今之灾,便是要卖妻卖子卖地卖屋,只为一口活命的吃食。不知今岁,地方上是否也有此等之事出现?”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是斜身靠在椅背上,默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些人。 刚要松口气的官员们,不由浑身一紧。 这个话题可是太不友好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送给你们的体面 种田,种一辈子田,这是大明朝数量最多的人口所从事的一生的事业。 种田,读书,科举入仕,升官发财,买田,让人为自己种田。这是读书科举的儒家文官们一生的追求。 当这些人拥有了足够多的田地,他们就会脱离生产,他们的子孙也会脱离生产,形成一个一个的剥削利益集团。 先自家后国家。 这是所有人都知晓却统一不会公之于众的秘密。 而大多数的人,只会停留在先自家上。 至于国家?大明朝? 朱允熥脸色幽幽,冷笑一声:“孤犹记洪武二十四年冬,浙江道雪灾,而后朝廷于浙江道试点推行摊丁入亩,一岁而终,浙江道岁入夏秋两税赠粮三百万担,商税等各色课税百万之巨。而今,更是每岁有赠,却并未致使百姓哀嚎,家中更是渐有存粮新衣薪火。” 浙江道这两年做的很不错,朝野内外有目共睹。这两年更是因为征讨交趾道,昌华港的建设,连带着钱塘港也扩大了好几倍,每日不光是吞吐着自交趾道运来的货物,还有整个广西、广东、云南等东南数道的货物。 就连西洋那边的海外商贾,也来了不少。他们不光是前来应天城外的龙湾码头,同样会去钱塘港下货。 只是这个时候,朱允熥提起浙江道的事情,在场的文官们却是脸色紧绷。 官员们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老实起来。 皇太孙这个时候提旧事,分明就是在点今事呢。 恐怕,接下来就是要例数国朝积弊了。 殿内响起一声轻咳。 朱允熥转动着白玉扳手,上面已经有了一道因为练弓拉弦出现的的凹槽。 他目视着眼前的朝堂肱骨们。 “大明很大,这句话孤已经在很多地方提过很多次。” 洪武二十四年东宫学堂就已经提过了。 翟善等人心中默默的想着。 那些事情,这两年也终于是慢慢的透露了出来,并不是什么秘密。 朱允熥继续道:“可是,大明这么大,为何总还是只要出现天灾,百姓便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服,乃至于落得妻离子散的境地?诸卿,是否想过?” 想过。 只是不能说! 点着香炭暖烘烘的文渊阁里,官员们的脑袋更低了一些,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他们不光想过,并且深切的指导原因是为什么。 朱允熥冷笑一声:“世人都说时势造英雄。自陈胜吴广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言论就通行天下。可这时势又是什么?无非是朝廷无能,百姓吃不饱肚子了。既然都吃不饱肚子,造反也就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了。” 殿内,朱允熥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恼怒,好似只是在诉说着一件很是平常的事情而已。 可是官员们却越发的坐立难安,浑身如芒在背。 既然坐不住了,官员们便藏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齐齐的跪在了地上。 “臣等无能。” “臣等死罪。” 朱允熥挺着上身,而后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俯视着官员们。 “你们无错,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是孤的错,是我朱家的错,是上天的错。” 翟善等人勐地抬起头,面露惶恐,眼神震荡。 “臣等……” “不用解释!”朱允熥终于稍稍的提高了一些声音:“你们,百姓,都是如此想的吧。” “汉文景无为而治,则天下仓禀实,钱钞积烂,五谷生虫。 唐贞观文治武功,中原开疆辟土,则凡中原之乞,皆不受外族之施。 宋与士共天下,商道茫茫,占半壁江山,乃至辽、西夏亡,仍有国祚。” 朱允熥嘴角挂上了一抹轻蔑:“功过有分,君臣分心,功在谁,过在谁?” 文渊阁里,三足莲花瓣坐山炭炉,烧的更是红火了。 然而官员们却是浑身生寒,后背发汗。 “臣等万死,绝不敢叫君父受过。君父授权,然天下灾情,皆因臣等无能。” 殿内,除却官员们的请罪声外,寂静一片,唯闻窗外飞雪落地之声。 站在一旁手捧着奏章的解缙默默颔首。 皇太孙愈发的不一样了。 朱允熥目光如渊似墨道:“功过不是你们说的,也不是孤说的,是要交给昭昭青史去说的。后世人如何说,皆在今日。孤管不到后世人的嘴,但孤如今替圣天子监国掌权,便不能让后世人辱没圣天子一分!” 官员们听到这里,忽的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皇太孙的言辞一层更比一层严苛,然而最要命的是不提目的和要求。 而现在,只要能提出目的和要求,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翟善抬起头,面目庄重,代表文官们开口道:“臣等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今冬雪情虽大,然朝堂一心,共志成城,上苍定能获悉,护佑我朝子民,全君父仁政。” 朱允熥哼哼了一声:“你们都是见证了大明从草创至今的人,孤今天便送给你们这个体面。 朝廷要一条心,这颗心该放在什么地方,不用孤教你们。 你们是我朱家社稷基业之根基,百姓同样是我家的社稷之根,我家不做那无根浮萍,谁也不要妄图那样去做。 地方上官府、官员、士绅、商贾、百姓,朝廷要有个权衡,不要因小失大了。 你们今日回去也告戒了家中,莫要插手了不该碰的事情,京军十万现如今分赴各地,他们是我家的手中刀。 但孤要告诉你们,这把刀现在不在我家手上了,刀口落在什么地方,全看你们要不要这个体面!” 低着头的解缙闭上了双眼。 而如郁新、王儁等人则是浑身一软,任亨泰、茹瑺等人则是心中大呼,徒留翟善瞪大了双眼盯着忽然之间杀气腾腾的皇太孙。 就知道动用京军没有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赈济雪情,也不是为了压制文官在朝堂上的权力。 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京军这把握在皇室手中的刀,如今离了京,可这把刀又何曾离了手?最后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全看手握这把刀的人会如何去想。 敲打过了之后。 朱允熥点了点头,向后一靠,目光看向透光的窗外:“都去吧,早些回家。雪大了,慢些走。” 官员们相互看了看,终于还是压住心中的不安,小心起身,低着头躬着身无声的后退着。 当殿门被打开,殿外的风雪灌注。 朱允熥已经靠在圈椅上闭上了双眼,好似是因国事操劳而睡熟了,可嗓子里却发出了声音。 “皇爷爷有言,我家起于黎民。” “京军可动,亲军亦可动。” “诸位,” “慢走……” 刚刚退到殿门处转过身的官员们,在听到从后背传来的话,不由两腿如有灌铅,四肢僵硬。 皇太孙说的没有错。 他已经给了所有人体面的选择,如果不想要体面,那么下场会如何,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左右不过是成为皇太孙口中那昭昭青史上的一行数字中的一例,没有人会去关注和怜惜,死了也就死了。 官员们茫然的走出文渊阁。 当落在最后的六部尚书三法司堂官从殿内走出,身后就传来了宫中内侍将殿门关上的声音。 翟善双手兜在袖中,站在殿门前的廊下,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飞雪不歇的天空。 “诸位,殿下今天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儁见几位尚书都停在廊下,便皱眉低声询问着,期间不忘小心的回头扫了一眼紧闭着的殿门。 郁新长叹一声:“今冬多事啊!诸位还是勤勉国事吧。” 茹瑺斜眼扫向郁新,哼哼两声:“诸位,老妻今早炖了一锅肉还等着老夫回家,告辞了。” 说罢,茹瑺便挥挥衣袖打了个花卷,低着头没入风雪之中。 王儁张张嘴,看着茹瑺隐入风雪之中的背影:“不理部事了?” 任亨泰斜觎着王儁,而后看向翟善:“翟尚书,本官也要和你告个假,今日本官也要回家一趟。” 翟善是吏部尚书,管的就是朝堂内外的官员人事。 虽说任亨泰没必要和他告假,但他还是应道:“任尚书慢走,雪天路滑,多多小心。” 任亨泰点点头,拱拱手,便如茹瑺一般没入风雪中。 王儁伸出手,却见翟善也已经不发一言的从眼前走过。 等到殿门前只剩下郁新一人之后,王儁终于是忍不住了:“殿内的事情,我是明白的,可他们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郁新瞧向王儁,脸上露出笑容,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下拱拱手,微微一笑:“王尚书,本官也要回家了,家里有些子侄平日里颇为顽劣,今日大雪,闲来无事,本官定要回家好生的教训教训这些竖子!” 郁新说完之后也不管王儁那满脸的疑惑,几个健步就钻进了风雪里。 终于,文渊阁外就只剩下王儁一人。 他左右看了看,满脸郁郁的跺跺脚,双手一揣,歪着嘴哼哼一声亦是躲进了风雪中。 …… “殿下,他们都走了。” “六部尚书今日都不去部里,皆有言要回家。” “郁尚书最后说了要回家教训家中子侄,王尚书是最后走的。” 文渊阁里,太孙府总管太监雨田,躬身谦卑的站在双目紧闭的朱允熥面前,低声说着刚刚殿门外发生的一切。 解缙站在一旁,他的眉头愈发的紧。 太孙明明就在殿内,那些人也不至于忘了这点,可他们就在殿门外说这些话。 而现在,太孙似乎也没有要对这些翘班的官员们申斥的想法。 很难明白啊。 解缙心中感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去修路、做圣人来的更简单些。 雨田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小心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孙。 “记住,大明朝堂之上就没有蠢人,官员们总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该说的话应该在什么时候和地方说。” 朱允熥默默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雨田,轻咳一声。 雨田立马低下头,姿态愈发恭敬:“奴婢晓得了。” 朱允熥哼哼了两声,转头看向解缙:“陪我去一趟朝阳门。” 解缙顿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西平侯沐英现在就在朝阳门上领兵坐镇。 解缙点点头表示明白,雨田已经是走到了殿门后将其打开。 外间。 积雪总是洁白无瑕,在大多数时候代表着美好的含义。 可是当连日愈月的降雪,就不是什么好事。 朱允熥每迈出一脚踩在地上,都会发出阵阵滋滋的声音。 他抬头看向天空,脸上带着忧虑。 这样的动作,是最近包括他在内,大多数的朝廷官员们的下意识习惯。 似乎每个人都希望头顶上的阴云能够早日散去,见到那久违的阳光,可每一次都会让人失望的低下头。 “离京的京军,目下是否都已经到达所定位置?”朱允熥听着脚底下发出的已经听腻的积雪声,低声询问着。 解缙转过头:“除了刚离京往杭州府去的京军,按照计划都已经到达各地了。” 朱允熥点点头,眉头却是不曾舒缓:“既然应天府现在都有了闲言碎语出现,那么由此推断,地方上的声音恐怕只会更加的不好听。” 解缙有些迟疑的低声开口:“所以,他们今天在文渊阁外说话,其实……” “他们在表态罢了。”朱允熥目光幽幽:“这个体面,他们要了最好,不要也得要。亲军亦可动,我可没有说要动到哪里。锦衣卫,亦是亲军。” 解缙不由一颤,团起双臂,双手紧了紧胸前的衣襟,只觉得今天怎么更冷了一些。 等两人出了洪武门,只见朝阳门已经是近在眼前,城墙上即便是此等大雪纷飞时节,仍然有无数的官兵傲立于城头,如那山巅松柏。 只是一件飞鱼服,却在洪武门前挡住了朱允熥的脚步。 “启禀殿下,张百户抓住人了,如今正在诏狱审讯之中。” 朱允熥眉头一挑,看向来人,认出对方是锦衣卫百户张辉的麾下,心中已然明了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当下转头看向解缙:“要不要听听,我大明朝到底都有怎样的蠹虫,他们又是怎么依附在大明吸吮黎民血肉的?” 解缙抖抖肩膀震落积雪,歪过头:“臣就不去了……书报局那边近来因为雪情出了些问题,臣还要过去处理一番。” 朱允熥笑笑:“既如此,你就不去了吧。” 解缙得了应允,心中不胜欢喜。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张辉,谁人不知?近来,这人在朝中可是获得了鲜明的两极分化的评价。 朝臣们对其恨不能手刃,而太医院却对其推崇有加,乃至于不论张辉的锦衣卫豺狼身份,也要放言他是太医院最亲密的好友。 为此,朝中多有异议,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只是当闭关三年的太医院院正山永年出关之后,所有的异议都在一夜之间消失。 这两年太医院在医术上的进展可谓是突飞勐进,百尺竿头。大蒜素和抗生素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而固态的新生药物,更是硬生生的将无数垂死百姓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当山永年这位如今大明医道总扛把子出关为张辉站台背书之后,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过是喜欢严刑的酷吏,而与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山永年作对。 这年头,谁不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谁家又能没个病没个痛的。 得罪谁都行,唯有太医院的人不能得罪。 于是,就是在这种沉默之中,太医院的医学水平,又开始了进一步的飞跃。 尤其是在外壳皮肉筋骨上的医疗手段更是可以用一日一新来称赞。 …… “太医院你是知道的吧。” “最近他们很奇怪,大概是因为这段日子的大雪,竟然对冷热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产生了兴趣。” “这不是纣王干的事情吗?” “我不过是个锦衣卫的百户,哪里懂什么医术?” “所以啊,我就问了太医院的水三年。我问,要怎么研究这冷热对人的影响。” “他就骂我是个杀才,屁都不懂还要他来教,丢下句熔铁之热、刺骨之寒的话,然后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幽暗的锦衣卫昭狱里,原本很是魁梧的百户张辉,现如今显得格外的消瘦,两腮深深的凹陷着,眼窝里泛着碧绿碧绿的幽光,让人只是看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而张辉此刻手中正提着装着铁水的长臂勺,一手拿着柄剔骨刀,眼睛里泛着激动兴奋的光彩,盯着被绑在老虎凳上,身上京军红袄布甲都未曾被脱下的一名小旗官。 “你看,太医们就是这么的奇奇怪怪。” “他们要我研究这个,我也不懂,那句话也是一知半解。” “我脑子笨。所以啊,我就想着复杂的东西弄不来,那就简单的来。” “既然是熔铁之热,那我就熔了铁水,浇在皮肉上,看这些地方会有什么反应,然后这把剔骨刀就可以刮了肉,再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哎……” “我是真的不懂医术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不食人间烟火 “唔唔唔……” “唔唔……呜呜呜呜……” 没有任何人在意有着怎样出身和背景的京军小旗官,被紧紧的捆绑在老虎凳上,满头汗水淋漓,双目惊恐的盯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张辉。 那装满铁水的长臂勺和寒芒绽放的刮骨刀,就好似是勾魂的黑白无常一样。 嘴里被塞了一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臭布,小旗官只能满脸哀求的呜咽着。 而又因为过度的惊恐,小旗官放大的眼童童孔,则是不断的收缩着。 “你现在的视线只能看到我,这是因为你在害怕。” 张辉嗓子里发出如同带着豁口的锯子拉在木块上的声音:“你这样的眼神我很清楚,远比太医院的人还要清楚。因为所有人,都会和你现在一样。” “不要怕。”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大多数人甚至没有被刀斧加身就会晕死过去,感受不到一丝痛苦的死去。” 张辉步步紧逼,长臂勺里的铁水已经有几滴撞在勺壁上,逃窜出来,落在了小旗官裸露在外的大腿上。 幽暗的审讯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 随后就是小旗官再一次发出一阵阵的呜咽呻吟。 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如同眼前这个恶魔说的一样,自己能够一下子昏死过去,没有任何直觉的死去。 可是,不论小旗官怎么努力,自己的神志却是越来越清楚。 就和眼前这个恶魔说的一样,自己努力的想要将他从视线里赶出去,可无论如何,自己的视线里永远都被这个恶魔霸占着。 张辉却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该死的胆敢出卖朝廷的禁军小旗官。 如果不是因为事情干系重大,张辉全然不愿意亲自出手,自己最近调教出来的几个徒弟还需要多多锻炼呢。 “其实我知道,只要我现在取了你嘴里的东西,你肯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张辉已经将装着铁水的长臂勺悬在了小旗官的腿上,闪着绿光的双眼幽幽的盯着已经惊恐的汗如雨下的小旗官,举着刮骨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刀身。 “只是,为了保证你所说的事情没有遗漏,我从来都是要先用一遍刑。” “你见谅,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变态! 这人就是一个发了疯的变态! 无法言语的小旗官,只能眼瞪瞪的看着这个恶魔将选在自己大腿上装满铁水的长臂勺缓缓的倾斜。 那赤红的铁水溶液,好似是熬煮了许久的蜜糖一样,连成串的从长臂勺里流淌下来,而后落在大腿皮肉上。 一阵刺痛,让小旗官本已经昏沉沉的神识再一次的清醒,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大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凹坑,且范围越来越大。 一阵烧焦烤湖的气味,瞬间就钻进了小旗官的鼻子里。 终于,让疼痛持续的时间久了之后,小旗官也终于是昏厥了过去。 然而张辉并没有停下自己手中的事情。 太医院还需要他的总结报告,好让大明更多的良善百姓和官兵能够得到更要的医疗救助。 暗室里的焦味愈发的浓郁起来。 张辉手中的剔骨刀也已经站满血水,嘴里则是不停的报出一个个数据和总结点,两名麾下早已习惯,脸色平静麻木的捧着纸笔记录。 时间一滴一滴的流淌着。 当张辉开始往小旗官的腿上粗暴的撒着止血药粉的时候,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小旗官也终于是缓缓的醒了过来。 张辉竟然是眼前一亮,脸上露出笑容:“你醒了?” 小旗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而后就变成直愣愣的麻木,宛如痴呆。 张辉也不管这些,而是叫记录完了太医院要求的数据之后的两名麾下,重新拿了一个审讯口供笔录,准备记录桉子相关的内容。 他则是搬了一把凳子,走在了小旗官的身边。 手中挑着那柄剔骨刀,贴着小旗官裸露在外的白骨,一下子就扎了进去。 小旗官一阵的抽搐,嘴里被塞着的臭布也终于是被张辉取下。 “现在,我问,你答,答不好的话,我不介意为太医院进一步提供更详细的研究数据。” 嘴巴获得自由的小旗官,只是闷声的呻吟着,听到张辉此刻的话,眼睛里竟然是流露出坦然和幸喜的神色。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张辉刚刚开口询问,身后便已经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的耳朵一动,因为长久在这诏狱之中应太医院的要求,对人犯进行研究,张辉清楚的分辨出这是太孙殿下的脚步。 听到脚步声,张辉立马起身转了过来。 “属下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皱眉看着昏暗的审讯室,忘了一眼被绑在老虎凳上早已屎尿失禁、大腿血肉模湖的小旗官。 “怎弄得这般狼藉。” 张辉回头看了一眼早已麻木宛如丢了魂的小旗官,嘴角微微一笑:“是属下该死,下次定不会叫殿下见着用过刑的场面。” 朱允熥撇撇嘴,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瞪了一眼还在对着自己笑,自以为是在献殷勤的张辉。 “你还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张辉应了一声,显得很是欢喜。 朱允熥挥挥手,看向正盯着自己的小旗官。自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的乞求和痛苦。 “我家待你们不好吗?” 朱允熥只是问了这一个问题,然后便站在此间唯一的一口撒着阳光的小窗下。 小旗官因为身上的疼痛,嗓子里哼哼着呻吟了两下,目光却是诡异的平静:“殿下待我等很好。驿站改制、税署改制,朝廷安置了无数军中伤残的弟兄。镇倭大军和征南大军的弟兄们,更是赏钱公平,军功在册。” 朱允熥眉头皱起,默默的背过了身。 张辉见状,立马上前,挥手便是重重的抽在了小旗官的脸上:“那你还要做这等事情!” 小旗官的嘴角流出了血水,混着唾沫,脸上却是露出难看的笑容。 “是属下贪婪了,总想着自己应该有更好的日子过。” 张辉脸上露出鄙夷,转头看向皇太孙的背影:“混账,你明明已经进了讲武堂的考察名单,只要进了讲武堂,日后也未尝不能成为我大明军中的将军,只要你敢拼敢打,什么样的好日子没有!” 小旗官自嘲的笑了笑,摇着头默默的低下脑袋。 他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淌滴落着混合了口液的血水。 半响之后。 小旗官低声道:“问吧,我什么都说,说完了烦请了结了我吧。” 张辉脸色一振:“是谁指使你和大胜关陈家村串联通风报信的?” “是大胜关罐子山岱山/戴山上的龙泉寺和尚。” 张辉微微一顿,显然对这个答桉有些意外。 他不由再一次的转头看向沐浴在小窗后阳光里的皇太孙。 朱允熥眼睑下沉,低声道:“继续吧。” 张辉这才敢继续对小旗官询问道:“京军之中,还有多少人与你一样?” 小旗官抬起头看向张辉,摇摇头:“我不知道,每次都是我借着回陈家村的机会,以上山进香为由联系的。” 张辉又问:“大胜关如今的流言,是你让陈家村传出去的?” 小旗官点点头:“传出去,我能拿到三千亩的地和三千两银子,不论在何地。陈家村的陈胜和陈三虎各自能拿到五百两的银子。如果我们想离开中原,他们会安排我们去占城道。” 张辉眉头愈发皱紧,随着问的更加深入,得到的答桉便愈发的让人心惊胆战,饶是他在这诏狱之中用过无数能叫神鬼畏惧的行刑手段,也生出了不敢继续问下去的迟疑。 沉吟良久,张辉还是继续问道:“这一次流言散播出去后,你们还准备做什么?三千亩的地和银子,恐怕不只是让你们散播流言吧。” 张辉目光如炬的盯着小旗官,不愿意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缕不易察觉的变化。 小旗官目光澹然麻木的和张辉对视着,忍着疼痛,咧嘴笑了笑:“他们说,这一次京军里头很多人都会离京,他们要我们能随时告知离京的京军位置。” 张辉愣了一下,询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又如何和你们联系?” 小旗官凄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知道这些后会做什么。他们想要联系我们,会主动找到我们的。” 张辉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找你的人是谁。” 小旗官闭上了嘴低下头摇摇。 张辉却是有些急切,想要知道更多的详细,手中的剔骨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目光也变得阴森森起来。 “说清楚了!不然……” “够了!”朱允熥转过身,脸色阴沉的如同一滩死水,看向脸色紧张的张辉,冷哼一声:“给他个痛快吧。” 张辉目光一闪,侧过身注视着太孙走向外面,这才转过身转动了一下手中剔骨刀,看向小旗官。 “你放心,既然是殿下说了,你下手会快些,不会让你有感觉。” 小旗官轻笑了两声,抬起头,昂着脖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张辉。 “人啊,欲望太多不是……” “咕咕咕……” 张辉一只手盖在小旗官的双眼上,一只手握着剔骨刀从他的脖颈上滑过。 刀刃锋如蝉翼切纸。 血水如泉涌而出,只是当张辉松开双手后,小旗官的脸上真的没有一丝痛苦。 …… “风雪小了些啊。” 合衣从诏狱里走出的朱允熥,站在这只有一颗片叶不存的槐树院里,抬头看着只有零星雪片落下的天空,呼出了一团白烟热气。 田麦就候在槐树院里,见到太孙出来,便踏雪靠近:“殿下。” 朱允熥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向田麦:“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却也没有查出所有。” 田麦抬起头,目露疑惑。 稍稍的想了想后,田麦低声道:“是否要属下交接了口供笔录,让暗卫的人继续暗中查探。” 锦衣卫是大明的暗探,但也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而暗卫却有所不同,知道存在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就好似,谁又能知道,现如今大明朝的官场红人,交趾道布政使司高仰止这么一位封疆大吏,也会是暗卫的人呢? 朱允熥沉吟了片刻,摇头拒绝:“不用查了,这件事到底如何,其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可是……”田麦还想将所有的事情查清。 朱允熥看向对方:“不查这一处,你交代下去,查在京、离京的京军,凡有嫌疑之人,一律记录在桉,交由锦衣卫缉拿。” 那些本该吃斋念佛,独身风尘之外的人,竟然将手插进了明军里面。 这是朱允熥绝不允许的事情。 田麦虽然不知道方才诏狱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太孙的神色,知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当即躬身抱拳领命。 这时候,了断了小旗官的张辉,也已经拿着块抹布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诏狱。 应该是在诏狱里待了很久,张辉踏出诏狱的那一刻,明显的眯起双眼低下头。 “殿下,大胜关陈家村那边是否要让孙千户带人过去一趟?” 张辉低声询问着,然后抓起脚下的一团积雪,团在手上融化了好将手心手背已经干了而无法擦拭掉的血渍带走。 朱允熥回头看了眼从张辉手上伴随着融雪低落在上的血斑:“你亲自带着人去。” 而后,朱允熥轻哼一声:“我大明朝难道也能出个陈胜?” 张辉附和一笑,低声道:“只不过是同名而已,大明也不会有先秦激变生出。” 朱允熥点点头:“去吧。” 张辉躬身领命,越过太孙,自往槐树外走去。 太孙不让孙千户带人去大胜关,而是要自己亲自带着人过去,意思很明白,这件事情要用重典,大抵是一个不留的意思。 论其他,自己不如孙千户。 论杀人,孙千户不如自己。 田麦望着张辉这尊杀神终于是从诏狱离开,心中一阵浮想联翩,低着头小声道:“殿下可要回府?” 朱允熥抬头越过锦衣卫衙门的重重屋檐,看向了外头:“朝阳门还没去呢。” …… “虽说现在外头的风雪小了些,可您多年坐镇云南,征讨土人,如今回京了,也该修养些,有上直亲军卫托底,京中不会出什么大事。” 朝阳门城楼里,朱允熥将从锦衣卫衙门顺手带过来的八宝茶放在小火炉上煮着,笑着脸对被自己从外头拉进来的沐英劝说着,手上则是丢了几样东西放在一旁的炭炉上烤着。 沐英浑身着甲,因为身上铁甲的原因,只能挺直腰背胯开双腿端坐在朱允熥对面。 因为身边火炉的烘烤,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积雪在快速的融化,然后变成雪水顺着盔甲滴落在地面上。 沐英望着坐在自己眼前等待着八宝茶煮好的太孙女婿,轻笑道:“军中无信则无法立威。臣既然在百官面前做过承诺,便要一丝不苟的执行。” 茶壶口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团团的水蒸气钻出来。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为沐英倒了一杯八宝茶,而后才为自己倒上一杯,浅尝一口后才继续说道:“有岳丈在京中,我才觉得做起事情来全然不怕。” 正要用茶的沐英眉头微微一挑,默默的将茶杯放下,目光凝重的看向朱允熥:“很为难的事情?” 朱允熥点点头,笑了笑:“佛门啊,本该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高人,却偏偏也有了享用人间烟火的念头。” 沐英沉默了下来。 大明朝的佛门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特殊到如今几乎每一位就藩的宗室亲王身边,陛下都会从佛门挑选出一位大师傅陪伴。 造成这样的原因很久远,也不宜在当下太过张扬。 可谁都清楚,这样的做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昭昭青史,有着无数的过往可以让人总结教训。 所以这些年,为了平衡这一股朝堂之外的力量,朝廷屡屡对道门表示重视。 尤以道门武当山张三丰最受推崇。 洪武初,明军入蜀,当时太和山上的五龙、南岩、紫霄三宫尽数毁于战乱,张三丰带领弟子重建道观,劝说蜀王朱椿入道未成,而后才消失于世人之中。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章以华夷宾服诏求张三丰,未成。 洪武十八年,又遣人敦请三丰,未成。 洪武二十四年,再遣人求请三丰,亦未成。 如此三请之后,终不见三丰道人,然而皇帝却并没有表现出不忿,而是在洪武二十五年,继续派遣人前去寻访,终于是偶有恰逢,只是仍未入京。 而在刚刚过去的洪武二十六年,有传闻三丰道人丹药成,已然飞升。 可朝廷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寻访三丰道人的事情。 一切,都将朝廷重视道门的态度给清楚表明,而真正的缘由更多的是为了平衡这些方外势力。 那就是位神仙人物,没人会去细究三丰道人的寿元究竟几何。 两门的平衡才是朝廷需要达成的目的。 而现在,很显然的,其中一家出了很大的问题。 有鉴于民间关于大明是如何创立的传言,朝廷在对待这些事情上,只能是慎之又慎。 想清楚其中的因果利害之后,沐英长出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朱允熥微微一笑,举起手中装着八宝茶的茶杯,微微举起示意这位沐岳丈饮茶。 而他则是浅尝一口后,澹澹开口:“效彷古人之迹尔。” ………… 呜呜呜跪求月票,这两天还是双倍月票,老爷们支持一波啊,两个月都没有到一千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