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贵婿》 第一章 画屏东 宁帝国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广陵城。 ……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时节,画屏湖的湖岸游人如织。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为仕子打扮,身着质地极好的长衫,头发打理的油光水亮,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个个神采飞扬,摇头晃脑的评论着近日在广陵城传扬的某首诗词歌赋,慷慨激昂间颇有一丝指点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却出卖了他们。 他们的小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瞄一眼某个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春天来了,又到了禽兽们躁动的季节。” 他不再理会那些文人学子们,抬步沿着画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屏湖的东畔。 这里人少。 清净。 还有一座名为烟雨的凉亭。 亭中无人,正好歇脚休息一下。 坐在了烟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画屏湖,这时候才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长子。 这李家在广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极为有名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当然有着更多的规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学问。 可偏偏原主对此毫无天份。 他三岁启蒙至九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跟随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这已经是他父亲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了! 在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购买了一铺子开了一家食铺,维持了三年便倒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其父李文翰气得是七窍生烟,用毕生的积蓄给他还了债,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风,在半月前将原主赶出了家门!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广陵富商沈家前来退婚,那是一桩娃娃亲,或许沈家赌的是李辰安能够高中状元—— 广陵李家在宁国的名声极为响亮,因为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就发生在李家,只不过并不是李文翰这一脉,而是李家的长房和二房。 当然,他们而今都不住在广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来,就算是排队,接下来这气运也该轮到李家的三房,却没料到这三房的长子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当真是瞎了眼,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家现在退婚李家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于是这事在广陵城闹的沸沸扬扬,李家出了个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传开来,一时之间李辰安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名字倒是弄了个家喻户晓。 李文翰颜面扫地,将原主唤回好一通训斥。 十日前,原主郁郁而终,李辰安来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那个李辰安死了,当然更没有人知道而今活着的这个李辰安已经换了一个人。 李辰安对那些昔日恩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终究是个外来者,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也好,这里虽然落后,却比起前世清净一些。” “嗯,也清闲一些。” 如此想着,这十余日来一直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这及笄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尤其是画屏湖上飘来了一艘画舫之后。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三层楼高的画舫,画舫的前面插着一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鲜红的旗子,旗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钟离! 这是个复姓,隐约记得这个姓氏在宁国地位极高。 至于怎么个高法,原主颇为木讷,还很是自闭,对此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这同样与他无关,甚至在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看客。 比如现在,他就看着那画舫,觉得阳光下那画舫挺美。 飞檐楼阁雕梁画栋,看上去很是气派又不失优雅。 可惜的是那些挂着湘妃竹帘的窗尽皆紧闭,若是那竹帘能够半卷,那半卷的竹帘里有一个俏丽的正在弹奏着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时候,亭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看见两个人正朝着这凉亭走来。 前面那人年约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样子,不过面容姣好,穿着一袭雪白的云纹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发束起,戴着顶镶玉小银冠。 他的身后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厮,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这主仆二人在距离凉亭三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这偏僻的烟雨亭里会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眉间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来。 他身后的那小厮正要上前,他却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摇了摇,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抬步走入了烟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此刻的李辰安视线却又投向了画屏湖上,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一直看这很不礼貌,何况这陌生男子实在是太过俊俏—— 他生的唇红齿白,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吹弹可破。 再加上那双柳叶般的眉,和眉下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鼻孔里嗅到的那一丝淡淡的如兰芳香……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所以刚才李辰安多看了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里平川,是个男人。 长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点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却打量着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显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着极为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还有两个补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侧脸,嗯,侧脸比较立体,鼻子很挺,那道浓眉如剑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对李辰安失去了兴趣,他也抬头看向了画屏湖,湖面的那艘画舫此刻调转了船头忽然改变了航向,居然向这画屏东的那处码头驶来。 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船首垂下的两道巨大的条幅。 右边写着:‘眼里有尘天下窄’ 左边是空着的。 这应该是一副对联,只是这上联显得有些小气,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写下联。 李辰安沉吟片刻饶有兴致的诵读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这下联他随口而出,其实是合了他现在的心境,却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惊。 “这位兄台……” 俊俏公子这时候说话了,李辰安回过头来,又被那张脸给惊艳了一下,视线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两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张脸蛋儿忽然一红,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间罕见,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动道了歉,他的视线扫过了李辰安的脸,李辰安眉间安然,双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并没有丝毫亵渎的味道,反而是与他这年岁不太相符的沉稳。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以掩盖刚才的窘态,却又好奇的问道:“兄台这下联极好,是兄台刚刚所想?” 李辰安点头,笑道:“有感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这可不是见笑! 这人随口而出的下联简直就是绝对! 若是这人将这下联呆会呈送给钟离府的人,他定能在对联这一比试中拔得头筹。 若是他再能够在诗词上夺魁,他就能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对前来参加今科春闱的那些学子们。 “兄台也是前来参加科考的?”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才来这世界十天,哪里有那本事去参加科考? 他压根就没想过科考,因为那样很累,他只想赚点小钱过那闲适的小日子。 毕竟是个局外人,又何必入戏太深。 显然李辰安的这举动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画舫,问道:“这位兄台,可知今儿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说是以文会友,但在广陵城所有人看来,恐怕是钟离府为三小姐招亲。” “这对联便是第一道门槛,若是下联对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画舫……以兄台刚才这下联,定能成为座上宾。” “钟离三小姐可是这广陵城的第一才女,还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一个个趋之若附……你为何独坐此处还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与他人为伍,看公子年岁不过十七八……这便是腹有万卷书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为何不愿去参加科考呢?” “当今陛下惜才,能为陛下尽忠,能为大宁帝国效命,这不是读书人本应该去追寻的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觉得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话也有些多。 他喜欢清净,此刻向这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决定离开,于是站了起来,对那俊俏公子说了一句话: “公子看走眼了。” 他抬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无意争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贵姓?” “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辰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对方那一身行头显然不是天涯沦落人。 “再见!” 他走入了涌来的人海中。 仿佛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独,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纸鸢,命玉衡跟着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 “不急,晚点让丽镜司去查,你记得莫要让玉衡惊扰到他!” “奴婢遵命!” 叫纸鸢的宫女转身而去,烟雨亭中,宁帝国四公主宁楚楚面朝画屏湖负手而立。 那双美目流转,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并不是惊艳于李辰安展露出来的那些许才华,而是…… 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这会不会更有趣? 第二章 钟离府的三小姐 李辰安对这古人以文选婿并无兴趣。 他觉得这事极不靠谱,或许能够选到一真正的才子,可这才子若是生的一幅不堪的模样……刚才那俊俏少年说钟离府的三小姐貌美如花,这岂不是成了插在牛粪上的花? 看那气派的画舫,想来钟离府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的小姐,何必用这样赌运气的法子? 等春闱结束放榜之后,从那榜上去择一良婿岂不是更好? 也或者从权贵世家的子弟去挑选还能起到联姻的作用,这些都比以文选婿更加靠谱。 他仅仅是这么一想,毕竟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心若古井而不波。 前世的他年已经三十有五,被情这个字伤得很深,以至于他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却依旧未婚,成了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心态究竟是为了报复曾经的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弥补内心的寂寞空虚?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上辈子的他长期穿梭在花丛中,常常天南地北夜不归宿,身边的花当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见过太多的花。 甚至还有泰国产的! 嗯,就像刚才那俊俏公子一样。 其实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那是何等的荒唐。 荒寂了的是岁月,也让一些真爱着他的姑娘心凉。 那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那么谁会在自己的葬礼上魂断愁肠? 或许一个都没有。 哑然一笑,李辰安摇了摇头,将曾经的过往甩在了脑后。 走出了汹涌的人海,他已来到了画屏湖畔的南边,转头望去,画屏东全是人头,如此看来那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当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谁有那气运成为那画舫上的座上宾呢? 那艘画舫已经靠岸。 接下来应该就是所谓的文会了吧。 李辰安转身,没再回头去看一眼。 他望了望日头,日上三竿,该回去了—— 回那处已经倒闭的铺子,他就住在那里。 那是个食铺,曾经卖一些蒸饼草糕,既然只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决定将那食铺重新开业。 做菜他并不拿手,蒸饼草糕这脑子里倒是有做的法子,不过已经倒闭过了一次再开就不能再做那玩意了。 开个小酒馆吧。 酿酒这活计自己知道,曾经因为好这一口甚至专程去某个酒厂看过。 兜里还剩下二两银子,这是前些日子前身的母亲托妹妹塞给他的。 本来有四两,这十天花掉了二两。 正是因为这些银子才让他暂时活了下来,所以他对这母亲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还是一个性格颇为懦弱的女人。 以至于作为李家正房,反倒是被那小妾给欺压,李文翰估计是嫌弃那女人人老珠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生下的这儿子不争气,总之在原主的记忆中,李文翰对母亲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过那小妾的儿子倒是遗传了李家血脉,而今年十四,去岁时候就已经考取了秀才,成为了李文翰希望的寄托。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没有任何背景的母亲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难熬。 母亲不好过,妹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得把那铺子经营起来,赚到了银子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才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李辰安离开了画屏湖,走入了七里桥巷子。 穿过七里桥巷子,再拐过八角亭就到了他所居住的二井沟巷子。 不远,这样慢悠悠而行大致也就是半个时辰。 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略远处跟着一个背着一把剑的女子。 她就是四公主手下四大高手之一的玉衡。 玉衡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蹙露出了一抹疑惑—— 他的背原本是微微勾着的,可随着他向前而行渐渐地直立了起来,最后笔直。 步履虽然依旧很慢,却很坚定,就像移动的标枪一样。 就像忽然之间蜕变了一样。 蜕变了什么呢? 玉衡想不明白,也没有再想,她的任务是跟着他,不惊扰到他。 只是她觉得有些怪异,掌管着宁帝国最高谍报机构的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产生了兴趣呢? …… …… 画屏东。 有侍卫将烟雨亭外数十丈距离的范围给隔离了开来。 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那艘画舫来到了烟雨亭里。 当然,画舫那边现在极为热闹,因为要想登上画舫,就必须对出那对联的下联。 画舫的甲板上摆着三张桌子,桌前坐着三个面容矍铄的老者,他们是博学之士,为本次文会的评判。 岸上学子们所对出的下联都将署名呈给这三位评判,若是能够得到其中两位的好评,此人便会受邀登上那画舫的二层楼。 若是能同时受到三位评判的好评,便能够登上这画舫的三层楼。 若是三位评判都对某一道下联评审为甲上,此人便能成为三层楼里的坐上宾。 钟离若水回头望了望那处的热闹,撇了撇嘴坐在了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她的婢女取了幔帐将这烟雨亭给围了起来,于是里面发生的事外面便再也看不见。 她伸手就揭开了食盒,从里面取了一粒精致的点心,毫不顾忌形象的将那点心塞入了小嘴里,腮帮子顿时鼓鼓。 “还是京都云锦记的马蹄糕最好吃!” “我说……上个月你来信不是说要亲去北漠的么?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要跑这广陵城来?” 宁楚楚对钟离若水的这番举动似乎司空见惯,她也捻了一粒杏仁饼小小的咬了一口,“父皇改了主意,估计……估计是太子想要这个功劳。” 她小口的咀嚼着,看上去比钟离若水更加淑女,可偏偏她是宁国凶名在外的间谍头子,而钟离若水却是宁国大名鼎鼎的大才女。 在吃相上似乎搞反了。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北漠有大将军夏侯卓守卫,荒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偏偏荒人却打下了九阴关,甚至占领了九阴城……” “这夏侯卓不是太子殿下的家奴么?此举……莫非是故意而为,以便太子殿下能斩获军功来压二皇子一头?” 宁楚楚又小小的咬了一口杏仁饼,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鬼知道呢?如果真是这样……只怕他们是在火中取栗!” “荒人又不可怕。” “北漠承平已久,曾经的荒人是不可怕,可现在却不一定了!” “怎么说?” 宁楚楚咽下了嘴里的杏仁饼,“而今荒人的首领名叫宇文峰!这个人在五年前崛起于秀山部落,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统一了北漠,在秀水原建立起了荒人有史以来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 “那座城叫大荒城,昔日的北漠十六个大小部落被他征服,他创立了北漠二十七州,事实上他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是……只是庙堂之上并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极有可能的野心!” 钟离若水一怔,“有这么厉害?” 宁楚楚嘴角一翘,“恐怕比许多人所想的还要厉害!” “皇上是什么意思?” “父皇他……估计也是想看看太子哥哥的能力吧。” 这话宁楚楚说的比较委婉,事实上她早已向她的父皇谏言,但显然并没有引起她父皇的重视。 也或者皇上另有考虑。 谁知道呢? “我来这里可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弄这一出以文选婿的破事?”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又从食盒中取了一粒桂花糕,使劲的咬了一大口,“程国公想要为他那儿子向我提亲……那厮你知道,当年在京都我一直拿他当兄弟,他现在居然想要睡我!” “父亲又不愿得罪了程国公府,我能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后来还是沈家大小姐沈巧蝶给我出的主意,在程国公尚未从京都赶来之前向广陵才子放出风声……你瞧,这效果挺不错的!” 宁国大才女钟离若水此刻丝毫没有才女的样子。 她那张俏美的脸上是洋洋得意的神色,腮帮子依旧在一鼓一鼓的,倒更像是一个性子颇野的丫头。 宁楚楚也没觉得奇怪,因为私下里钟离若水本来就是古灵精怪的性子。 她奇怪的是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 “沈巧蝶又是谁?” “哦,广陵粮商沈千山的女儿……才色双绝啊,可惜命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子?” “还不是怨她那爹!” 钟离若水愤愤不平,又道:“她爹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娃娃亲,对方是李家……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可惜并不是当今户部尚书李文厚的儿子,而是这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儿子。” “这不是挺好的么?毕竟出自书香门第,怎也配的上她一商贾之女。”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李文翰的儿子名叫李辰安,这家伙身上非但没有李家的书卷气息,反而……怎么说呢,虽然广陵城的人说他是个傻子这有些过了,不过这人确实极为普通,听说而今还被赶出了家门,落了个破败境地。” “那确实也是误了沈姑娘。” 宁楚楚对这事没啥兴趣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神秘兮兮的对钟离若水说道:“刚才我倒是遇见了一个少年,他随口对上了你出的这对联,我听了觉得极好,你要不要听听?” “摸样儿怎样?” “生的还算是英俊,关键是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气质……怎么说呢?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一股七八十岁的老成……嗯,也不能说是老成,有些看不透。” “你也看不透?” “嗯,我也没有将他看透。” “好呀,这样的人才有趣,哪像程家那小子,肤浅!他那对联是怎样的?” “你听好了!” 宁楚楚清了清嗓子,极为慎重的将那对联给吟诵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你觉得如何?”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当为上宾,他人呢?” 第三章 第一桶金 许是因为今儿个钟离府弄出的这以文会友的动静颇大,当然也可能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确实实至名归。 往日里这二井沟巷子尚算热闹,今儿个街巷里却颇为清净。 李辰安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了巷子的东头。 阳光从他的头顶消失,头上是从院子里伸展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榕树枝干。 这便是他的那铺子。 其实若是算起来,放眼偌大的广陵城,这二井沟巷子并不是最偏僻的地方,若是给这个铺子定个级别,大致相当于三级口岸。 不好,也不太坏。 它还有个很大的优势。 这铺子的斜对面有一处名为浅墨的书院。 比竹下书院要小一些,却也有学子数百人。 此刻浅墨书院里并没有传来读书声,想来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也是去了画屏湖。 李辰安推开了这铺子的门,站在里面仔细的看了看,墙头已经斑驳,需要重新粉刷一下。 灶台有些碍眼也碍事,开个小酒馆并不需要这玩意,得拆除。 将灶台那位置弄成一个吧台,后面打一排酒柜,灯笼有些陈旧得换成新的,那些桌凳倒是能用,就留下吧。 也就这样了,关键的问题是酿酒。 酿酒当然不能在这里,得放到后院。 抬步走入了后院,站在后院的天井中思忖了片刻,决定将酿酒的器具和存放粮食的地方放在西厢房,虽然不大,但小酒馆本来就小,一天能够出个十来斤酒也就足够了。 仔细想想,这个宁国大致和前世的唐朝差不离。 唐朝时候酒的最高度数也就二十来度,寻常的酒也就在五度这个样子,关键是售价还很贵。 广陵城的酒售价也很贵。 最便宜的酒一小斗售价在三百文钱。 一小斗大致是四斤,一斤在八十文钱。 而好一点的酒,比如广陵城的广陵散,它的售价在一千文一斗,折一斤二百五十文! 与之相比,一斗大米才十文钱,所以酒这个东西算是奢侈品,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的起的。 而自己采用蒸馏法所酿造的酒,售价必然更贵,所考虑的就不是销量,而是针对特定人群的特殊商品。 当然在二井沟巷子卖奢侈品这并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因为这里所住的人,几乎都是寻常百姓,这些百姓可不是小酒馆的目标客户。 李辰安仔细想了想,这年头的酒若是香,恐怕还真不怕巷子深,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大不了到时候再采取一些营销的手段,将广陵城里那些有钱的主顾给招揽到这里来。 所以铺子得对得起那些人的身份,这装修就需要更加考究一些。 比如,布置成前世酒吧的那种模样,要低调、神秘,还要有内涵。 莫问为什么又是酿酒,因为这玩意最容易实现,关键还是暴利。 当然,提炼精盐也是暴利,不过那东西受官府管制,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去弄盐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李辰安仔细的规划了一下,简单的算了算,发现了一个问题,兜里的这二两银子不够。 主要是酿酒的器具,店铺的装潢,还有粮食的采买,需要大致三十两银子! 这怎么搞? 那个家的财政而今被李文翰的小妾一手掌控,想回去要银子这显然不可能。 坐在了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摆上了笔墨纸砚,李辰安一边磨墨一边再次梳理记忆,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到一些其他的赚钱方法。 蹲在屋顶上偷偷观察着他的玉衡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 那少年在冥思苦想之后便落笔于纸上,一张一张未曾停笔的写了十来张,他脸上的愁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然。 李辰安确实想到了一些简单的赚钱法子。 比如今儿个画屏湖那么多的人,想来那文会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大可以用手里的二两银子去采买一些茶水糕点在画屏湖摆摊售卖。 也或者去给那些才子们订餐送外卖。 再或者……那位三小姐后面不是还要求上了画舫的才子们作诗词么? 这玩意儿自己脑子里很多,估计可以卖个极好的价钱,这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所以他写在纸上的正是一些诗词,他相信这些诗词足以让自己赚到第一桶金。 将桌上的纸晾干,然后揣入了怀中,他正要起身再去画屏湖畔兜售这些诗词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见过。 正是在烟雨亭中的那个俊俏公子的侍从。 纸鸢踏入这后院的时候微微皱了皱小眉头,因为太过寒酸。 “公子,” 纸鸢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矮了足足一个头,她仰着脖子。 “有事?” “我家、我家公子请公子前去画屏湖一叙。” 李辰安一怔,寻思怕是自己的那对联被那俊俏公子记住,心想莫非是他拿了那对联登上了那画舫? 然后就有了再做诗词的资格? 估摸是那俊俏公子做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来,毕竟通常而言,颜值与才华成反比。 那公子生得太无暇,胸中自然没有几滴墨。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干脆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清丽的青衣小厮笑道:“抱歉,还请给你家公子说一声,我没空。” 纸鸢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厮会拒绝。 要知道能够被大宁四公主相邀这是多少少年梦寐以求之事,是多么大的荣幸! 这家伙若是被四公主上了心,以四公主在皇上面前的恩宠,只需要她一句话,这落魄公子立马就能平步青云。 可他却说没空! 对了,他并不知道那是四公主殿下。 纸鸢耐住性子又道:“看公子居于此间也无繁忙之举,若是公子去一趟画屏湖,也不过耽误公子个把时辰……走一趟说不定比坐在这里更有益处。”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李辰安想偏了。 他愈发笃定是那俊俏公子需要自己为他做出一首惊艳的诗词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随手取了一张放在了石桌上,笑道:“这是一首词,作价……纹银一百两,凭这首词,你家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说这话的时候李辰安一直看着纸鸢,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就凭一首词就卖一百两银子,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心黑。 愿不愿意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来买一首词,这就要看那位俊俏公子的决心了。 以那公子穿戴的富贵,想来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若是那公子倾心于钟离府的三小姐,那这笔买卖就极有可能成交。 这就是供需关系。 现在看来至少那位俊俏公子不缺银子,因为这侍从在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于震惊,仅仅是愣了一下。 纸鸢确实愣了一下,一来是殿下要这词来干什么?二来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首词……这算贵么? 不贵。 但要看出自何人之手! 若是出自太学院花满庭花老大儒之手,那是万金难求。 若是出自玉京城四大才子之手,那也是价值千金。 可眼前这人…… 居住在这样的寒舍,名不见经传,怎可能胸有文渊? 宁帝国极为重视文人,尤其是有才华的文人,若是此人在广陵小有名气,丽镜司不可能不知道。 可丽镜司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存在。 所以他就算有才,那也是他自以为有才。 纸鸢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心想殿下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这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狂妄!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原本所想不过是怎么完成殿下的任务,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去一趟画屏湖。他去了,殿下再和他多聊聊,想来殿下也就能看清他的嘴脸,对他再生不起丝毫兴趣。 作为四公主的婢女,纸鸢对诗词说不上有多深的造诣,但耳渲目染之下也有一定的认知。 她这一瞧,顿时挪不开眼。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眼里的轻视消失不见。 她仔细的默诵了两次,愈发觉得这首词极为惊艳。 至于惊艳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只觉得读起来比京都玉京城四大才子所作的诗词意境似乎更为悠远。 李辰安面带微笑仔细的看着纸鸢神色的变化,心里已经踏实了。 他知道这银子肯定是跑不了了,就看这侍从会不会还价。 毕竟是买卖,若是他砍价一半……也卖,毕竟缺银子,这玩意儿又不要本钱。 纸鸢抬头疑惑的看了看李辰安,那张脸依旧淡定从容,似乎对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极有信心。 其实……他这价开得低了。 不过,他本无名,这价也算是合适。 等他出名之后,这首词按照纸鸢的估计,应该价值千金! 她心想殿下请这少年去烟雨亭的意思也是想要知道他的诗文如何,钟离府三小姐对这少年的兴趣也在于他所作的那对联。 至于人怎样,他就住在这里,钟离三小姐若是想见随时可来这里见见。 还是偶然相见。 若是对上了眼再说下文,若是没对上眼,这事便能不作痕迹的揭过。 如此,对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声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于是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她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取了那张纸,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 李辰安手里还握着那一叠纸。 “公子,若是有暇,还是随我去画屏湖见见我家公子,可好?” 银子到手,李辰安更不会去了。 他摆了摆手,“多谢你家公子好意,我真还有很多事……过些日子、大致五六天吧,若是你家公子有暇,请他来我这小酒馆喝一杯我亲手所酿的好酒!” “我请客。” 纸鸢四处看了看,鼻子还嗅了嗅,空气中倒是有股淡淡的霉味儿,哪里有酒香味道。 终究是少年,能酿出什么不一样的好酒? 能好过广陵城的广陵散? 更不用说玉京城的瑞露了。 再说以殿下身份之尊,岂会来这样的破落之处。 第四章 好词! 兜里揣着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李辰安在后院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倒不是再去写那些诗词,能够以一百两银子卖出那首词在李辰安看来仅仅是因为那俊俏公子需要,这样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并没有想着再去卖第二首。 他在画酿酒需要的那些器物。 这些玩意儿需要去订做,活计比较多,要用到铁匠、木匠还有砖匠以及窑匠。 有些活得请人来这里做,有些器物可以去西市采买,也有些需要在匠人的铺子里打造。 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他甚至标明了规格以及他所想要的那些要求,务求一次将这事搞定。 他不喜欢麻烦,事情能够一次办好那就是最好的。 在仔细的检查过一次之后,李辰安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于是将这些纸也揣入了怀中, 便见得已近午时,该出去吃个饭,然后将这些事都安排下去。 他抬步走了出去,依旧没有锁门,因为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自然也就想到了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拿着那首一百两银子买去的词有没有夺得文魁。 他哑然一笑,想着画屏湖畔那么多的人,这时候应该连对联都还没有对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恐怕得傍晚时分了。 他估计得没错,画屏东现在依旧还有很多的人。 所以钟离若水并没有登上画舫,她依旧和宁楚楚呆在用幔帐围着的那烟雨亭中。 只是她此刻没有再去取那食盒里的糕点,似乎忘记了京都云锦记糕点的美味,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屏息住了呼吸,正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纸上的这首词。 若论文学上的造诣,钟离若水比宁楚楚确实要强上许多。 毕竟术业有专攻,宁楚楚更醉心的还是武道。 当纸鸢将和李辰安的那番对话讲给了二女之后,她便将那张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纸呈给了宁楚楚。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当然颇为惊讶。 其一便是那人当真没有前来参加文会之心,这便说明他也没有成为钟离府姑爷的心。 此前钟离若水认为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如过江之鲫的学子中难以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莫如放弃。 就算那副对联在给了三位学士看过之后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判,她对那少年也仅仅只有一些好奇。 他若能来当然最好,他若不来……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还愁择不到一良婿下嫁么? 再说对联之于诗文,显然诗文的难度更大,钟离若水并没有期望过四公主偶遇一男子就有着惊艳的才华。 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那样。 她看着那首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她因为这首词里的意境而伤悲。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他真的很有才华,而且是高八斗的那种! 可他对自己这文会招婿却无兴趣…… 这对向来自负的钟离家三小姐有一点小小的打击。 其二便是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这么好的词偏偏用了银子来衡量其价值,此举在钟离三小姐看来就有些亵渎的味道—— 文字是神圣的! 好的诗词文章更是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 这怎能与钱财挂钩呢? 这是对诗词的极大的不尊重! “这败家的……他卖便宜了啊!” 钟离三小姐很是郁结,气鼓鼓又道:“以此词之水准,卖万金方能匹配!” “这词,真有那么好?”宁楚楚惊奇问道。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极好!” 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这首词,又补充了一句:“单凭这最后一句便可列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前五十!” 宁楚楚真正大吃了一惊,宁国开国三百年,历代皇帝宣扬文治,于是出了文人墨客无数。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鼎鼎大名的大家,这些大家所做出的诗篇得天下学子共举,然后由太学院编撰了一本《宁诗词集渊百篇》。 里面收录的是三百年来最精华的一百首诗篇,任意拿出其中一首,都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现在钟离若水却说这首词可列入这巨著的前五十……那人岂不是也有大家之才华? 花满庭花老大儒曾经作的那首《长相思、惜梅》好像排在这诗集的第三十六位,如此说来,那少年在诗词上的造诣,或者说至少在这首诗词上的水准已接近花老大儒了? 也是,那最后一句品之韵味悠长也当真令人断肠。 难怪她会说这词价值万金! “不过这也是我的评判,或许有一些主观上的看法,要更公正的去评判它……需要请花老大儒召集七大家来共同赏析。”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我看来,这首词就是今日文会之魁首了!” 宁楚楚微微颔首,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你说……他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才能作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词来?” “哎……我哪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不像陈哲那厮那般肤浅!” “这样的人已经尝过了情之一字的苦,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定会更加珍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纸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纸鸢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未曾想到他有如此才华,奴婢并没有去问。” “他住在哪里?” “在二井沟巷子的东头,那有一颗大榕树,倒是很好辨认。” “走,咱们去见见他!” 宁楚楚一怔,“有这么急的么?知道他落脚之处还不好办?我倒是觉得你先将这里的事给应付过去……这婿,还要不要选?”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又取了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忽然觉得这云锦记的糕点也没啥滋味,她的心思儿依旧在这首词上,然后又飘到了那人身上。 “选还是要选的,毕竟万万不能嫁给了程哲那小子,只是……” 钟离若水俯过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你再给我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宁楚楚瞅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妮子而今的心思恐怕都被那人给勾了去,见了这首词,对外面那么多的少年再生不起多少兴趣。 “长相……说不上很俊,粗眼看去和文人的模样没太大联系。身材挺不错,性子真稳,若是再有些身手,到丽镜司来当个小密探倒是合适。” “你可别打他主意,”钟离若水乜了宁楚楚一眼,“你丽镜司可都是女人,他一大老爷们跑去不妥。再说,文不可貌相,谁说文人定要秀气?国子监那位周大儒他秀气么?” “我说,叫你丽镜司的人查查,或者我叫家里查查,只要身世是清白的,”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微一红,又取了一块糕点,脸上荡漾起了一抹春意,“穷点没啥,我有的是银子!” “房舍简陋一些也没啥,我出钱买一栋大宅子!” “出生低微一些也没关系,我就是豪门!” 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估计也没功名,这还是没啥,咱不需要。” 宁楚楚惊呆了。 “那你看中了他那一点?”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可记得大德年间出的那位商丞相?” 宁楚楚顿时就吃了一惊。 大德乃是宁国第六任皇帝的年号,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那位名垂青史的商丞相便是出身布衣,本躬耕于商平。 当时的玉华公主游历天下途径商平小憩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田间起来的商不器。 据说那日夕阳正好,少年商不器扛着锄头对着那夕阳吟诵了一首词,便是而今存于《宁诗词集渊百篇》里排在第二十二位的那首《清平乐、春夕》。 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留下,演绎了一场精彩的凤求凰。 商不器也无功名,也寂寂无名,也很穷,但玉华公主却用她的那双慧眼选中了商不器,缘由之一是那首词,缘由之二就是商不器的那句名言——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刻钟离若水居然将那人和商不器相比…… “宁国至今只出了一个布衣丞相!另外……” 宁楚楚也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她低声说道:“你看,我也是公主!” 钟离若水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瞪了宁楚楚一眼,“可人家玉华公主诗书满腹,二人结为连理那叫琴瑟和鸣,你……” 她眉眼儿一挑,丝毫不顾及宁楚楚公主的身份,“你舞刀弄剑倒是行,可那少年却不能陪着你浪迹江湖,所以,还是我更适合一些。”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逗你玩呢,你真当能够捡到一个商不器?” “嘻嘻,可说不一定。” “但人家商不器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懂的东西可多了。而那少年……” 纸鸢这时忽然想起李辰安最后给他的说的那句话,她连忙低声说道: “殿下,奴婢在临走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请殿下三五日之后去他那小院他请殿下喝一杯他酿的酒,听这话的意思,他好像会酿酒。” “酒?”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殿下,他好像手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纸鸢咽了一口唾沫,她也没想到那寂寂无名的少年随便取了一首词就能价值万金啊! 若早知道就全给他买了! “反正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叠纸,奴婢估计应该是真的。” “对了,玉衡肯定知道。” “去叫玉衡回来……另外,叫开阳查查他的底细,要快!” 第五章 哥有银子 当纸鸢再次寻到玉衡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 她去了一趟二井沟巷子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却扑了个空,而后跟着玉衡留下的印记一直寻到了西市的一处瓷器铺子前。 玉衡跟着纸鸢去了画屏湖,临走前还探头向铺子里看了看。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跟了个小尾巴,此刻他正在和这铺子的掌柜解释着这张纸上画着的这玩意儿。 难度并不大,只是器形略显怪异。 双方很快谈妥,顺便他还买了几口缸子,订做了一批小巧玲珑的罐子。 付了定金,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李辰安离开了这瓷器铺子继续在西市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西市是广陵城里一个极为繁华的集市,油盐柴米酱醋茶都能在这里买到。 当然那些铁器瓷器木器等等这里也有。 李辰安走走看看,偶尔去某个铺子前取一小物件颇有兴趣的瞧瞧,然后又缓缓而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也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这是前世所未曾有过的体会,心想这才是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上辈子发迹之后过的是在云端的生活,那是许多人所羡慕的,但他们都不知道那生活背后的酸甜苦辣。 为了生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恨不得立马弄死对手,和官场往来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低贱的像孙子一样。 脑子里的那根筋时刻都是绷着的,生怕某个地方出了岔子令自己从那云端跌落下来。 失眠、焦躁、甚至抑郁都是别人看不见的折磨,他们所看见的都是那表面的风光。 现在这样挺好。 那个小院子虽然简陋,但睡得安然。 而今也没有了焦躁的情绪,一切都可以慢悠悠的来,嗯,小酒馆开起来之后也不用求生意多好,能够小有盈利也就够了。 钱财这个玩意儿,现在的李辰安才真正明白它真的就是个身外之物。 不可缺,但也没必要太过用心去追求。 够一家子人正常的开销也就行了,当然若是一年到头还能有几个盈余那自然最好。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李辰安如此想着,路过了一处木器铺子,在这里又买了两张床,在隔壁的杂货铺子添置了几床褥子棉被。 这些东西给了钱铺子负责送货,服务挺好。 当他从铺子里出来,继续向前而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哥、哥!” 转头看去,正是妹妹李巧兮。 李巧兮年十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生得颇为小巧,只是眉眼尚未长开,头发略显枯黄,脸上的稚气显得有些重。 但她的心思儿却很细致,以往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妹妹从未曾嫌弃过这哥哥的愚钝,反而还一直在鼓励着他。 “真的是你,我去了那铺子,你不在。” 李辰安看了看李巧兮手里拧着的一个小袋子,笑道:“来这西市逛逛,有事?” “娘病了,前些日子请了郎中抓了一副药,喝了三剂尚不见好转……我、我本想再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抿了抿嘴,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垂下了头,咬了咬牙,腮帮子一鼓一鼓,恨恨的说道:“那女人不给银子!” 那女人当然就是那位小妾了。 若是说起来,李辰安兄妹俩应该叫她一声二娘,但显然兄妹二人对那二娘都没什么好感。 而今母亲生病需要诊金汤药钱她居然不给……这令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走,咱们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没走。 因为回春堂的诊金很贵。 她兜里没银子。 而她这哥哥兜里,显然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那小袋子提了起来,“我用那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再煎给娘服下再看看。” 李巧兮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这哥哥有银子请大夫,十日前给他的那四两银子在李巧兮看来他恐怕早已花光。 她仅仅是希望哥哥能够回去看看娘。 但李辰安此时对她说的一句话却令她愕然抬起了头来—— “去回春堂,哥有银子。” 看着李巧兮难以置信的眼睛,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剩余的三张十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五两左右的碎银。 李巧兮张大了嘴巴,忽然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裳,低声问道:“哥,你又去赌钱了?” 这前身做了三年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正是因为去了赌坊。 起初倒不是他自己去的,而是被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名为孙二的小混混带去的。 第一次小赢了一两银子。 第二次大赢了五两银子。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输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那铺子的地契在他母亲的手上,李辰安会悲剧的发现穿越而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此刻李辰安陡然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着实吓了李巧兮一跳。 “哥,你向母亲发过誓的……你……你……” 她脸色很是焦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是要气死娘啊!” 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 他非但没有因为妹妹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怪而生气,反而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哥没去赌。” “那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哥正经赚来的,走吧,咱们去回春堂,莫要耽误了给娘治病。” 李巧兮狐疑的看着李辰安,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但她心里却有了些许异样。 以前的哥哥生性是懦弱的,是胆怯的,更是不善言语的。 那懦弱甚至刻在了他的脸上,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走路都是勾着头,似乎生怕有人认出了他来,似乎更怕有人知道他就是李府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无用长子。 可现在…… 现在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一片淡然,那淡然间流露出来的是令她李巧兮心安的神采。 于是她将那些疑惑暂时放下,觉得先给母亲治病更为重要。 兄妹二人离开了西市向位于长乐巷子的回春堂而去。 …… …… 画屏东,烟雨亭。 当玉衡将她所见向宁楚楚和钟离若水详细的讲述了之后,二女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我原本以为他的这首词是他花费了许多时日才作出来的,毕竟作词这种事并不容易。”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悠悠一叹,又道:“这么好的词,他居然提笔就落成……这样看来,他手里的那一叠纸,那可是十来首词啊!” “姑且不论其余几首如何,单就这下笔如有神一挥而就的气势,就不是那些自诩为才子的人可比拟!这是怎样的博学,这是怎样的造诣!” “不行,这人我得去看看!”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现在就去!” 宁楚楚当然也震惊于那少年的才华,只是她比钟离若水更理智一些。 她一把摁住了钟离若水的肩膀,“别这么猴急猴急的,我不是都让开阳去查了么?” “这处的初试就快结束,你可得去画舫主持接下来的诗词比试,至于他……等开阳调查完他的身世再说。” “毕竟这么一个有大才的人却隐于市井多少有些说不通,我怀疑他从别处而来,万一他的品性有问题……从这首词看来他被情伤得极深,万一他在别处已有了家室,那就算他才高八斗也不是你的良配。” 宁楚楚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冷静了下来。 广陵城虽大,却如此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可惊艳世间的大才子,这确实没啥道理。 文这个东西某些方面和武有共通之处,文要勤学,武要苦练,都是水磨功夫,哪怕是最有天赋的天才,也是需要积累,而后再薄发。 当然,真正阻拦了她的是宁楚楚最后的那句话。 钟离家的三小姐当然不可能去给某个人当小,哪怕他官居一品也不行! 纸鸢不是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么? 那有的是时间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清清楚楚,到时候再下手才更为稳妥。 于是钟离若水又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你说……若是他家世清白尚无婚配……我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出击?” 宁楚楚漂亮的眉儿一扬,抬起了杠:“可他是我先遇见的!” “哼,你堂堂一公主殿下,未来的夫婿定是出自某个国公府,这山野小民你也能看得上?”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也希望未来的夫婿如那商丞相!” 钟离若水瞪了宁楚楚一眼,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她的未来更难自己掌控。 就在这时,有一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她对二人道了个万福,对钟离若水说道:“小姐,对联这一关,周夫子他们挑选出了百名年岁在十六至二十间的少年。” “其中登三楼者有二十六人,您邀请的那位沈巧蝶沈姑娘也来了,正在三楼后舱等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向宁楚楚说道:“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些才子们。” 二人站了起来,钟离若水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他没来,所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就当是这三月三的一场文会吧,至于择婿……程国公若是到了,你可得帮我拦着点!” 走出了这烟雨亭,已是夕阳西下时候。 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画屏湖,钟离若水心想,若是他在,见此情此景而作一首关于夕阳的词,能不能和名垂青史的商不器相媲美呢? 第六章 凶悍的李辰安 被钟离若水惦念的李辰安此刻已经和妹妹带着回春堂的张大夫来到了李府。 对于这里的记忆当然是深刻的,只是当李辰安理清了那些破事之后,这些记忆被他刻意给尘封了起来。 记忆中对此间并无眷恋,反而是发至内心深处的抗拒,多是些极为负面的情绪。 这里没有欢乐的童年,也没有愉快的少年。 那个叫李文翰的父亲为了李家第三房的荣誉,将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的儿子给活生生逼迫成了一抑郁症患者。 他太功利。 大房和二房出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名扬宁国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门七进士出自李家大房,父子三探花出自李家二房。 探花必然是进士,所以这两房共有进士十人! 而今官当得最大的就是李家二房的李文厚,年四十,已至户部尚书。 按照道理,这两房早已发迹本应该带着第三房共同富裕,记忆中人家确实也有过提携,但倔强的李文翰却拒绝了。 他坚信自己能够亲手教出一个甚至几个进士出来,然而李家的祖坟埋的似乎更偏向于那两房。 李文瀚本身只是个举人,考进士数十年而不中。 举人本可以外放为官,这事儿那两房就曾经表过态,但李文翰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依旧留在广陵城,倒是从竹下书院一夫子变成了而今的院正。 他立誓要教书育人,其实他所想就是自己不第那就将儿子培养成材。 奈何长子李辰安就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令他在绝望之后,连带着疏远了他的发妻,也就是李辰安的母亲丁小娥。 同时,这三房和另外两房之间似乎也因此起了隔阂,而今已有十余年未曾再有往来。 所以这也是广陵粮商沈千山在打听到这些之后,敢于上门来退婚的原因之一。 若是三房和睦,哪怕李辰安庸碌一生,沈千山也定会将其女沈巧蝶嫁给李辰安,就凭李辰安的二伯是户部尚书这一点。 这些思绪从李辰安的脑子里闪过,他嘴角一翘,一笑了之。 随着妹妹跨入了李府的房门,走过了前花园,正要踏上去往东院的那月亮门,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大郎么?都被你父亲逐出了家门,这是什么风又将你给刮回来了呢?”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红绸面带疑惑向他走来。 眼里满是警惕,面色自然不善。 这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小妾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口冒出了两个字:“东风!” 姜慧愣了一下,因为以往这李府的长子是万万不敢和自己顶嘴的,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卑躬屈膝,哪怕自己将他当成一条狗一样呵斥,他从来也都是受着。 可今儿…… 他非但抬头看着自己,脸上那笑意也不怀好意,关键是他居然敢调侃自己。 她脸色一沉,“怎么?这些日子在外面混着倒是长了脾性?” 李巧兮很是担心哥哥又吃了亏,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看了看站在一旁颇为尴尬的张大夫,又向李辰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哥哥忍忍,先给娘治病要紧。 李辰安便没有搭理姜慧的这句话,他收回了视线,抬步就往那月亮门跨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姜慧一声呵斥,双手叉在了腰间,“你而今不是这府上的人,你敢进去小心老娘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李辰安眉间一蹙收回了迈过的那只脚,却并没有去看姜慧,而是对妹妹轻言细语的说道:“你带张大夫先去给娘治病。” “哥……” 李巧兮抬头望着李辰安,眼里极为担忧,但她看见的依旧是哥哥脸上那依旧淡定从容的微笑。 “听哥的话,呆会哥就进来。” 说着这话,李辰安又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进去吧,乖!哥不会有事。” 这是哥哥今天第二次揉自己的脑袋。 李巧兮心里很是怪异,因为以前的哥哥从未曾有这样的亲昵之举。 她沉吟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小心一些。”随后带着张大夫走入了那月亮门。 姜慧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怎么,还有银子给那该死的女人治病啊?老娘可把话给你撂这,为了给你陪那一档子破事,你那爹可是花费了百两银子!” “那事之后,你们都甭想再从老娘这拿到一文钱!” “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快滚?莫非要老娘将你乱棍给打出去!” 姜慧话音未落,突然,李辰安一个箭步就到了她的面前,她顿时一惊,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李辰安的速度更快,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李辰安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 抽得姜慧脑袋一偏,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你……!” 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又是“啪……!”的一声,李辰安第二个巴掌甩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你什么你?” 李辰安欺身一步,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将惊魂未定的姜慧给踹出去丈余。 她“砰!”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似乎忘记了疼痛,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李辰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居然没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我从不打女人。” “你不是女人,你是禽兽……不对,这侮辱了禽兽,你是禽兽不如!” 李辰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姜慧便愈发看清了李辰安此刻那狰狞的脸。 她在地上向后挪动,手里的红绸巾落在了一旁,她嘴里不停的在求饶:“不、不要过来,你……你……” 李辰安停了下来,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好像自己要对她做点什么似的。 “你记住了,以后夹着尾巴当你的小,若是往后你再敢对我、对我娘、对我妹妹大声说一个字……” 他面色一沉,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姜慧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仿佛已感受到了李辰安散发出来的那无形杀意。 就在这时,刚才姜慧的惊呼惊动了府上的那些家丁,此刻那五个家丁正向这里跑来。 他们看见了李辰安,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姜慧。 在这个府上,姜慧俨然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子,而今见主子受辱,五人嗷嗷叫着便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若是前世的李辰安还真不惧怕这五个人,因为他练过跆拳道,平日里除了寻花问柳之外也有健身,身体素质保持得相当不错。 但这前身的身子却就是个花架子,这十天来他都在想着一些问题尚来不及去锻炼,显然不是这五个家丁的对手。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左边的花园旁放着一把锄头! 此刻姜慧见援兵到来顿时就忘了疼痛和恐惧,她依旧坐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打、打死他、打死他!” 李辰安转身向那花园跑去,一把拧起了锄头,双手一轮,便向冲在最前面的那恶奴砸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用锄刃,因为不能弄出了人命。 可那锄柄带着锄头的重量这一家伙砸下去也不得了。 若是砸在脑袋上估摸着就开了瓢,所以他砸的是那恶奴的肩膀。 那恶奴以往从未曾将这李府的大少爷放在眼里,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凶悍就足以将李辰安吓尿。 所以他大意了。 他没有躲。 “砰!”的一声。 他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李辰安根本就没有因此而停留,因为打架这种事务必要一击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锄头落地,他双手一撑,以锄柄为支点他一跃而起,向第二个恶奴一脚踹了过去。 那恶奴被这一脚踹飞,李辰安落地,顺势将锄头横扫,“砰!” “啊……!” 写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数息之间,李辰安手握锄头有如战神一般,那五个恶奴尽皆倒地,一个个哀嚎不断。 有人断了腿,有人折了胳膊,有人碎了肩,也有人脸肿得像个猪头。 血染红了那一片地,哀嚎惊得归巢的鸟雀飞起。 姜慧这就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那个懦弱的少年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凶悍!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已掌握了他们娘仨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命运。 现在她才豁然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所以他以前都是装的? 一定是这样。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这李府的家业而来? 他、他会不会真敢杀了自己? 李辰安扛着锄头走到了姜慧的身边,他忽然咧嘴一笑,这笑意看在姜慧的眼里却如见恶魔一般。 “你、你别乱来!” 李辰安突然收敛了笑意,将肩上的锄头一扬,高高举起,姜慧顿时面无人色,一声惨呼:“不要……!” “砰!” 李辰安这一锄头锄在了一旁的一颗梅树上。 “啊……!” 姜慧双腿乱蹬,黄白之物顿时流了一地。 “长点记性,守点规矩,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丢下锄头,转身而去。 大门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李辰安他爹李文翰。 李文翰看见的是这院子里的凄惨景象,也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第七章 真男人 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少女有些慵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小脸儿侧着,正好看见窗外夕阳下的画屏湖。 但她的视线却未曾聚焦,片刻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那对联当真是好,不过…… 胸中无事一床宽,这也表明那人胸无大志,当然也可以用淡泊名利来形容,但四公主说他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这样的年岁和淡泊名利似乎扯不上关系。 那么他当真胸无大志么? 曾经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首词写的如此的刻骨铭心……所以他是为情而伤,故而心生倦意,于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所求就是一床而宽心。 诗词由心声,仅凭这一首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胸无大志之人,若是能再得到他写的那九首词就好了。 如此想着,少女愈发的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船尾处的那房间走去。 四公主宁楚楚就在那房间里。 房间里窗上挂着的那湘妃竹帘已半卷。 夕阳入窗,映照着宁楚楚的那张精致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沈巧蝶就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她并不知道宁楚楚是女儿身,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怯,她微微勾着脑袋,虽然正在煮着一壶茶,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壶茶上。 因为对面这男子,实在是太俊俏了! 不仅仅是俊俏,这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质才是最吸引沈巧蝶的地方—— 那是一种沈巧蝶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气质她曾经在钟离若水的哥哥钟离秋阳的身上感受过,但显然面前的这位公子所散发出来的那气质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所以,他一定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豪门家的子弟。 其家族的地位只怕比钟离府还要超然。 那是怎样的存在?沈巧蝶不敢想象。 她心存结交之心,然那公子似乎没有想要交谈之意,这不禁令她有些挫败,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婚夫。 她忽然自嘲一笑,自己那未婚夫如何能够和这富贵公子相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水开了……你笑什么?” 钟离若水正好进来,沈巧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她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伸出手来捋了捋耳畔被晚风吹散的几缕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还不是我那苦命。” “不是退婚了么?”沈巧蝶坐在了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巧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家哪里会同意退婚……虽然他而今被李家给赶了出来,但终究是李家的种,若是同意了我家的退婚,只怕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可他如此无能,你嫁给他岂不是这辈子都、都再无幸福可言?” “不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钟离府三小姐的性格,她那小拳头一锤锤在桌子,“这事我给你做主……我若是做不了主,喂喂喂,” 钟离若水向宁楚楚吼了一嗓子,宁楚楚回过头来,轻飘飘说道:“放心,明儿个我就派人将他爹给抓起来。” “不就是一纸婚约么,我要他爹当着你的面给撕了,如何?” 沈巧蝶顿时大喜,她连忙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小女子多谢公子成全!” 第八章 他是谁? 第八章他是谁?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画屏湖上敛去,画屏湖畔依旧围满了人。 都是第一轮对对联就给淘汰了的那些学子文人。 他们站在微凉的夜风中,一个个在翘首期盼着那艘画舫上传来的消息。 此刻他们手里的扇子也都收了起来,甚至那小眼神也没再瞄一眼某个可伶可俐的姑娘。 毕竟已经输了。 文人重颜面,现在需要的是掩饰自己的窘态,而不是将自己的失败给再次暴露出去。 但言谈还是得有,这样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你们说谁能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呢?” “这还能有什么悬念?当在咱们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中产生……他们三人都上到了画舫的三层楼上。” “可不一定,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京都那四位来了俩?” “……这位兄台,你说的是京都四大才子也来了两个?是哪两位?” 花满庭花老大儒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二人正在人群里使劲的往画舫处挤,耳畔传来的便是这些学子们的议论之声。 “其一便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第二位就是京都齐家的天才少年齐知雪。” “齐家的齐大少也来了?如此看来,这好事最终会落在齐家。” “可齐知雪在诗词上比苏沐心不是略逊一筹的么?” “你知道啥,齐国公府和钟离府才叫门当户对!至于苏沐心……他学识确实了得,但毕竟出身于寒门。” “钟离府虽然不是五大国公府之一,但钟离府之底蕴以及所受之皇恩却并不输给五大国公府。这种高门大阀讲求的可是强强联姻,为的当然是各自家族能够更上层楼,莫非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这文会选婿当真会从你们这些寒门仕子中产生?” 那少年老神在在的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露出了一副高人模样,“这都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看的,钟离府三小姐何等样的女子?所嫁必然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大少爷!” 众人皆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一个个顿时将那失败的心结放下,交头接耳间所言不是自己那对联有何瑕疵,而是这事原来是内定。 难怪自己输了。 画舫上那些人也都是陪跑。 都是在陪着演一出戏。 但依旧没有人走,似乎是期待那最后的结果出来,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水平太差而败北。 …… …… 画舫三层楼上。 李辰东提笔落于纸上,片刻之后他写下了一首词。 他再次细细的读了一下这首词,心里很是欢喜,觉得这就是生平所作的最好的一首词了。 若是能够凭着这首词夺得今日文魁,成为了钟离府上的乘龙快婿,往后自己便能一飞冲天成为年轻一代的新贵。 钟离府的三小姐若是下嫁广陵李家,那往后李家的门楣比之玉京城那两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高大一些。 父亲定然欣喜,往后若是去了玉京城,想来父亲也敢昂首挺胸的去敲开大伯二伯家那森然的门。 母亲……当会成为李家正房,而今的那位正房……她也该搬出东边的院子了。 李辰东抬头望去,却没见钟离三小姐的影子,心里有些惋惜,思忖片刻,他还是第一个拿着这张纸去了前台。 将这首词交给了三位老学士,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画屏湖畔站着的那些人露出了一抹冷笑。 一群渣渣!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坐在前侧窗前的苏沐心此刻也已经写好了他所作的词,抬头望了望侧边的齐知雪,二人相视一笑,视线相接处仿佛有万千闪烁的火花。 他们起身,尽皆拿着自己的诗词送到了前台。 片刻之后,其余学子也都不再矜持,纷纷落笔,然后送到了三位评判的手里。 此刻,后面舱房里的宁楚楚收回了视线,端起茶盏来又看向了沈巧蝶,浅呷了一口茶,她还是再问了一句: “沈姑娘,那话我虽然已经放出,也一定能帮你做到,但这事毕竟不是个小事,你……你要不要再想想?” 沈巧蝶哪里会去想李辰安! 自她懂事以来,自她听闻了李辰安的不堪之后,这桩婚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她虽然生在商贾之家,但她的学识却极好! 在这广陵城里,虽然她的名头不如钟离若水那么响亮,可也是广陵城出了名的才女。 何况她在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尤其善于算账。 若是没有那桩婚约在身,她觉得自己早已觅得一意中人……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霍书凡。 可就因为父亲的糊涂,令她和霍书凡只能心相恋,却不能身相许。 几多花前月下,终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父亲前去退婚本让她充满了期待,却不料李文翰那厮不顾颜面,就算闹得个满城皆知,他也不将那份婚书退还。 现在有了这贵人为自己做主,那当然是她求之不得之事! “小女子早已想明白了……本心怀悲戚,觉得这就是小女子的命,李府不退还婚书……小女子也就只能认命。” “只寻思往后和那李辰安在一起,彼此名为夫妻却形同陌路,所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自然也就与我无关,就当是入了佛门……在那苦海修一身清净罢了。” “若是公子能助小女子脱离那苦海……小女子一生对公子感激不尽!” 沈巧蝶说这番话的时候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愈发的显得凄楚可怜,一旁的钟离若水就愈发的觉得李家可恨。 善打抱不平的钟离若水说话了,话语里充满了气愤: “女儿家凭什么要被父辈的一纸婚约给约束?” “凭什么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那男子真如鸡狗……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你放心,四……公子定会为你做主!” 宁楚楚心想也是,虽然和这沈巧蝶没啥交集,可这女子毕竟也是钟离若水的密友之一。再说她自己的婚事就无法做主,她当然希望沈巧蝶的婚事不要那么悲剧。 于是她信誓旦旦的说道:“好,既然姑娘有此决意,本公子当有成全之美,但咱们得把话先说清楚了,这婚约一旦取消,你可不能后悔!” 沈巧蝶哪里会后悔,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连忙起身,向宁楚楚道了一个万福:“小女子……宁死不悔!” 就在这时,一丫鬟将经过三位老学士评判的六首极好的诗词拿了进来。 “小姐,三位老大人说本次文会之魁首当在这六首诗词中诞生,都在仲伯之间,最终如何定,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钟离若水将这六首诗词接了过来,一首一首看了过去,可别说这六首诗词确实不错,但……“比起那人的那首词,这些诗词要么匠心太重,要么有味无韵,要么……有形无神……咦,齐知雪和苏沐心这两个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京都四大才子……比之那人的那首词,还是欠缺了三分神韵,李辰东……?” 钟离若水看向了沈巧蝶,一脸狐疑,问道:“那个人叫李辰安?” 沈巧蝶也愣了一下,回道:“对,想来这李辰东就是他弟弟……同父异母,就读于竹下书院,而今已是秀才身份,听闻今岁乡试极有可能中举,在咱们广陵城也小有名气。” “哎……”钟离若水将这些诗词递给了沈巧蝶,“都是一个爹,这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 “可不是么?若是李辰安有他弟弟一半的本事,我、我也是能接受的……三小姐,这些诗词真的很不错啊……你刚才说比起那人的诗词,言下之意这些词还差了一点?” 沈巧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六首诗词当真罕见。 尤其是苏沐心和齐知雪的那两首词,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钟离三小姐却将这些诗词一通贬,那她口中的那个人所作的诗词岂不是登峰造极?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膀,“你再看看这首就明白了。” 她将李辰安写的那首词递给了沈巧蝶。 字有些丑,但当沈巧蝶一读这首词之后顿时就大吃了一惊: “好词!” “难怪三小姐如此说!” “这词是何人所作?”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还不知这首词的作者是谁。” 这时又一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了两人,说是咱们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还有一位老者说是花满庭。” 钟离若水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快快……不,我亲自去迎接!” 片刻之后,她将二人迎入了这舱房,请了二人入座,沈巧蝶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为二位斟上了一杯茶。 花满庭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宁楚楚眼睛一眨,哈哈大笑:“原来是花老大人前来,本公子敬花老大人一杯!” 这唱的哪一出? 花满庭没有将宁楚楚的身份点破:“小老儿听闻今日画屏湖文会,于是来凑个热闹……” 他喝了一口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你爷爷托我一件事,让老夫为你捣鼓的这场文会把把关,这些……”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这些都是等待挑选的诗词?” “嗯,花爷爷请慢,既然您老亲自评审,那需要糊名!” “你这丫头,莫非你以为苏沐心是老夫弟子老夫就会偏袒了他?” 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眉梢一扬:“京都都知道您老最爱苏沐心,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那心思?总之,糊名是为了公平。” “好好好,老夫也想看看这些学子们的才学究竟如何,命人去糊名吧。” 钟离若水刚刚将这七首诗词交给一个丫鬟,开阳踏步走了进来。 “殿、公子!” “查清楚了?” “嗯,” “他是谁?” 第九章 他叫李辰安 “他是谁?” 宁楚楚问了这么一句。 钟离若水抬头就看向了开阳,甚至就连沈巧蝶也将视线投向了开阳。 钟离若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真的很喜欢这首词,当然,她也很喜欢胸中无事一床宽的那下联—— 那首词诉说了他心里那为情所伤之苦,在钟离若水看来,既然心中有那凄苦,又怎可能胸中无事呢? 若是非得给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少年已将情字给看破。 他历经了那情伤,而今已蜕变,于是眼界与心胸都变得开阔了起来,唯如此,方能得那一床宽。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头以文招婿他也丝毫不在乎。 这或许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若他真已宁静,或真可致远。 那么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了。 若他是清白之身,那三五日之后倒是要去他住的那地方瞧瞧,顺便喝一杯他酿的酒。 酿酒虽是小道,但文人却好这一口。 他既能醉于酒,就能极于文。 或许还能亲眼看见他酒后作文,那才是他真正才华的体现。 至于宁楚楚和沈巧蝶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们就是好奇。 宁楚楚无意间遇见的一个少年居然有如此大的才华,这人连丽镜司都不知道,她当然就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了。 而沈巧蝶刚才已经看过了那首词,她的脑子里将广陵城有名的才子都过了一遍,心想这首词大致也就广陵最为有名的那三位才子才可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希望他是霍书凡! 开阳拱手一礼,“公子,他叫李辰安!” 宁楚楚愕然张开了小嘴儿,和同样震惊的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难以置信的沈巧蝶,她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回公子,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的那个李辰安!” 看着主子那瞪大的眼,开阳又道:“属下查得明明白白,这李辰安出至李家第三房,其父李文翰,而今为竹下书院院正。” “这人在广陵城的风评不是太好,据说有些痴愚,故而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在二井沟巷子开了个小食铺,后因迷上赌钱……那小食铺倒闭,其父李文瀚用百两银子给他还了债,后逐出了家门。” “半月前,广陵城沈家……就是广陵最大的那个粮商沈千山前去李府退婚……听说这婚是十余年之前所订的娃娃亲,李文翰没有答应,而今,他依旧和沈家大小姐沈巧蝶有婚约在身。” “只是属下亲眼所见和其中一些传言略有不同。” 当开阳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三个女子都惊呆了。 “等等!” 钟离若水打断了开阳的话,“你确定他、他真就是那个李辰安?” “回三小姐,千真万确,他就是那个李辰安!” 此时正在看那些诗词的花老大儒和章平举也转过了头来,花老大儒一捋长须,眉间疑惑:“李文翰那长子?不对呀,今儿个我们在竹下书院,李文翰还提起过他这长子一嘴,说……说家门不幸,长子愚钝,难以继承李家家业……你们怎么忽然对李辰安有了兴趣?” “花爷爷,这七首诗词里面,有一首便是李辰安所作,或许……或许会令你有些惊讶。” 章平举也是一怔,他当然也知道李文瀚那长子。 他皱起了眉头,“那孩子……若是说心地倒是不坏,可若是说他作了一首能够放在这个案头的诗词,老夫万万不信!” “那孩子三岁启蒙,他爹亲自启的蒙,他爹亲自教的他,至九岁……他真的背不出三字经来!” “老夫因公去过李府多次,也见过那孩子多次,许是李文翰望子成龙心太迫切,对那孩子要求的更加严苛了一些,却导致了那孩子性子上的懦弱……” “见人卑躬屈膝,问安声若蚊蝇,就连行路都勾着身子战战兢兢……至于诗词之道,他连门都未曾看见,若是能够语句通顺,就算不合平仄,估计李文翰都不至于那般绝望。” “都知道文之一途并无捷径可言,天赋固然重要,但依旧得建立在日积月累之上。” “故而……老夫实难相信!” 开阳顿时就不乐意了,这老头是在质疑她的专业! “这位老大人,可那一切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他就住在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里,今儿个他去了一趟西市,采买了许多东西,然后遇见了他的妹妹李巧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李巧兮?” 章平举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个亲妹妹叫李巧兮。” “这就对了!” 开阳拱手一礼,又道:“他的母亲病重,李巧兮本想请了回春堂的张大夫,奈何兜里没钱,可李辰安兜里却有银子。他在西市花掉了六十余两,属下去查过那张银票,正是京都八福钱庄的银号,和纸鸢给他的那张银票完全吻合。” “此后,李辰安兄妹二人去了回春堂请了张大夫回了李府,在李府……” 开阳顿了顿,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 “他确实被逐出了家门,故而李文翰那小妾便拦住了他的路。” “结果……若是他性子当真懦弱不堪,若是传闻都是真的,他定然会灰溜溜退出李府。然而他并没有,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暴打了那小妾一顿!” 钟离若水的眼睛瞪得贼大,小嘴儿微翕,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府的恶奴出来了,五个,李府就五个下人,都听命于那小妾,那五人如狗一般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惊呼,小手儿顿时捂住了小嘴儿,眼里满是担忧:“他……听说他虽跟随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这岂不是吃了大亏?” 开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三小姐多虑了,属下敢说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莫非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没有退!他从那花园旁取了一把锄头,凶得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他将那五个恶奴全部撂翻在地!” “……他受伤了没有?” 钟离若水浑然没察觉她此刻极为关心李辰安的安危,也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的沈巧蝶那张脸儿一会红一会白。 “他没有受伤。” “那出人命了没有?” “也没有,他下手极有分寸,但那五人都带了伤残。” “那就好,”钟离若水拍了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爹回来了。” “呀,他爹本不喜他,岂不是要责罚于他?” “本应该这样,他爹入院,见那一地的血,闻那一院的哀嚎,当场大怒,呵斥了一句: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开阳手舞足蹈,学着李辰安的模样背负着双手踱了一步,“他并没有畏惧,属下也没见他战战兢兢胆小甚微的样子,属下所见是他站立如松,气势磅礴的模样!” 钟离若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打他爹了?” “这没有,但他对他爹好一通数落,说的他爹哑口无言。”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开阳学着当时李辰安的语气,那语气极为豪迈,酣畅淋漓仿佛疾风暴雨。 “最后他说,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然后他转身去了东院,属下便回到了这里。” 此间顿时陷入了沉默。 花老大儒对李辰安并无了解,只是觉得如果李辰安当真愚笨懦弱,那断然不会有那般气势,也根本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章平举知道一些李文瀚家里的破事,他觉得脑子有些晕,一时间难以相信他亲眼见过的那懦弱的李辰安还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沈巧蝶已经确定他就是李辰安,却又疑惑于他的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宁楚楚眉间微蹙,所想是这个人为何会有如此巨大变化。 唯有钟离若水片刻之后击掌而欢呼:“好!” “打得好!骂得也好!” 宁楚楚瞪了她一眼,“那是他爹!” “他爹就能不讲道理了?”钟离若水那修长脖子一扬,眉飞色舞又道:“与懂道理之人述之以理,与蛮横之人示之以力,懂分寸,知进退,不迂腐,方为血性好儿男!” 忽然,钟离若水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了沈巧蝶,嘻嘻一笑: “可是说好了的,你要脱离苦海,这婚约……可必须得退!” 说完这句,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又极为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可不能反悔!” “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再看看那些诗词!” 第十章 蝶恋花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当真极为认真的看向了那些诗词。 他虽然不知前因,但此刻听了她们的这番言语,心里已经了然。 这次前来广陵城讲学,其实本就是受钟离若水她爷爷钟离破所托。 钟离破担心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出了离谱的惊人之举,故而拜托花满庭前来广陵城。 既然孙女意图以文选婿,那就得给孙女找一个宁国最有才华的少年,所以钟离破在京都玉京城的小圈子里也放出了风声。 于是玉京城的四大才子中的两位也去了广陵。 这两人钟离破都很清楚,苏沐心虽出身于寒门,却是花老大儒最喜欢的学生,其前途定然无量。 而另一位齐知雪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行事也颇为低调,品性与修养都俱佳,也是自己孙女的最好人选。 在钟离破看来,孙女所选之婿基本上在这两个少年之中产生,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诗词文章,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相比于这二人依旧略逊一筹。 他担心孙女所找的评判有失公正,于是便请了花老大儒前来广陵亲自把关。 而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似乎猜出了他的来意,似乎也担心他徇私舞弊,所以采用了糊名之法。其实对于苏沐心的字他是了然的,但他真不会有所偏颇。 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哪一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少年,忽然间写出了一首脱颖而出的词,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此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满庭之外,就连章平举都在消化着刚才开阳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颠覆了他们对那李辰安的认知,令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依旧难以将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和现在开阳嘴里所说的李辰安给联系起来。 尤其是沈巧蝶。 这之前才刚刚求那位贵公子帮忙取回婚书,却没料到开阳居然说那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对于李辰安她当真是知根知底,如果说李辰安大字不识几个这有些过了,但他真的愚笨不堪,这十七年中他当真连打油诗都没有作出过一首。 他怎可能忽然作出了那么好的词来? 沈巧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三小姐,您说……那首词会不会是他从某处抄袭而来?” 钟离若水一怔,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真作不出这样的诗词?” “我敢保证,他真的胸无半点墨,不然也不至于被他父亲逐出了家门。” 宁楚楚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沈巧蝶是个精明的女子,如果李辰安当真有这么大的才华,她恐怕巴不得早些进李家的门! 可她真的急于退婚! 所以开阳所调查的李辰安和曾经的李辰安相去甚大,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这件事本就简单,开阳没可能出错。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若非得要有个解释…… “你们说,他曾经会不会是在藏拙?” 宁巧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藏一时或许可以,但藏十几年……这近乎不可能。再说他藏拙有什么意义?若是他早些表现出他的才华,他的母亲在府上的日子便不会如而今这般窘迫,而他如果真有那才华,也早已去考取了功名,何必天天被广陵城的百姓埋汰?” 也是。 宁楚楚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开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玉衡也去跟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两个侍卫躬身退去,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万万不可对他生出了情绪!”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那件事,毕竟那李辰安前后矛盾太大,她确实也需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 “纸鸢和玉衡不是说他一气呵成了十来首词的么?要不,我们去看看?” 如果李辰安真的落笔而成十首词,如果那些词都具有一定的水准,那至少说明李辰安真有才学。 至于其中之变化,这就要深入去了解了。 沈巧蝶一听吃了一惊,“什么?他一气呵成作了十首词?这不可能!他断然没那本事,我敢用人头担保!”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倒不用你用人头担保,我觉得吧……”她取了一块马蹄糕塞入了嘴里,咀嚼片刻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端起了茶盏来,抬眼又看向了沈巧蝶:“你那婚约之事,现在可有了动摇?” “不!”沈巧蝶神色坚定,“我心意已决,只求公子相助取回婚书,至于李辰安为何会有如此之巨的变化……这与我无关,我亦绝不后悔!” 沈巧蝶当然不会被李辰安这突然之变而迷惑。 因为她坚信李辰安依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李辰安,她也坚信李辰安的那首词是抄袭而来,甚至极有可能是其父代作。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在钟离府门口去骗婚,恐怕是为了扭转他那形象,让他的名声在广陵城好听一些,如此一来,父亲看见了希望或许就不会再强求退婚。 一定是这样!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她所想当然是李辰安能够和沈巧蝶脱离关系,如此一来,李辰安就是自由之身,他若真有大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 他若无才…… 钟离若水又捻了一块糕点,他和自己依旧不是一路之人。 没有任何损失,却占有一线先机,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之时,一旁的花满庭花老大儒忽然一拍书案,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好词!” “好词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神色颇为激动,陡然站了起来,在舱室中走了两步,“此词水准之高,不在老夫之下!” 这话就有些吓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花满庭。 “以景抒情的词不胜枚举,但正因为太多,要出彩反而很难。” “但这首词却令人眼睛一亮,细读之时不觉神之以往!” “以词而怀人这是寻常写法,但此词之妙却在紧扣春愁,偏偏又迟迟不肯说破。” “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曲径而通幽,直至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才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花满庭一捋长须,神采飞扬:“以美景衬托孤寂之春愁,词人将那无怨无悔之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当为这七首诗词之冠!” “此词,可选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位列……前二十!” 所有人再次大惊! 因为《宁诗词集渊百篇》是宁国诗词巨著,花满庭花老大儒的那首《长相思、惜梅》才排在第三十六位! 他居然说这首词能位列前二十! 岂不是说这首词已超越了他的水准? “花爷爷,是哪首词?” 钟离若水忘记了吃糕点,她一骨碌就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嗯,正是那首《蝶恋花》,却不知道是哪个少年所作。”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从花老大儒手里接过了这张纸,向宁楚楚挥了挥,“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随便遇见一男子,就有着如此之高的才华!” “……当真是他?” 这是沈巧蝶问的。 她早已看过了这首词,此刻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当然!” 宁楚楚此刻却提醒了她一句:“莫非你准备宣布李辰安是本次文会魁首?” 这话的意思是,李辰安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糟糕透了,那些学子们必然不信,除非李辰安能够亲自前来,并当场作出令他们折服的诗词,否则你可无法解释。 就算是那些学子们惧于钟离府的大名就这样接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李辰安即将成为钟离府的姑爷,可若调查的结果是这首词并不是李辰安所作,钟离府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心思儿玲珑的钟离若水瞬间就明白了宁楚楚的意思。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知道了。” 一旁的花老大儒愕然听着,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真是李文翰那儿子李辰安所作?” 钟离若水笑道:“嗯,但我们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李辰安这个人,所以,还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对此保密。” “我得出去宣布这事了,你们稍等,呆会我们去食合居好生吃一顿。” 钟离若水带上了面纱走了出去。 她站在了前台,此刻聚集在三层楼上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名少年顿时向她看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揭晓魁首的时刻。 这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呢? 极有可能是苏沐心和齐知雪。 当然广陵城三大才子中的文欢和舒阳也有可能。 李辰东此刻也紧张极了,他这才知道这次文会来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他眼巴巴的望着台上楚楚动人的钟离若水,心里祈求着自家的祖坟上能够冒出一缕青烟来。 “小女子多谢诸位的参与。” “经过两轮比试,而今已决出了胜负。” “我宣布……” 少年们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就连一向淡定自负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也不例外。 而李辰东更是不堪。 他甚至拽紧了拳头,屏息住了呼吸,浑然不知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第十一章 魁首 此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钟离若水的视线扫过了众人,“本姑娘宣布,本次文会,没有魁首!” “轰……!” 船舱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些学子们当然无法相信,“莫非有并列第一?” “就算并列第一,也应当再加赛一轮!” “我本以为这第一当是玉京苏公子或者齐少爷……他们的诗词就算放眼宁国也是一绝,除非他们并没有作出诗词来!” “有,我亲眼所见他们将诗词交了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逗我们玩呢?”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钟离若水依然淡定自若。 苏沐心和齐知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也满是疑惑。 在苏沐心想来,恩师说钟离府三小姐之意在以文选婿,他是寒门出身,恩师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够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便能更轻易的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再说钟离府三小姐非但生的极美,文采还极为了得,若是真娶了她,也是自己一生之幸事。 所以他有备而来,他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齐知雪。 他并不太过担心齐知雪的诗词,但隐隐不安的是齐知雪背后齐国公府的强大势力。 若是自己落榜,就应该是齐知雪得了那魁首之名,可钟离三小姐却偏偏说本次文会无魁首……这是怎么个讲究? 齐知雪也一脸懵逼啊。 爷爷命他前来,因为程国公府想要直接向钟离府提亲。 爷爷说若是齐国公府能够和钟离府联姻,那必然再进一步压过其它四个国公府一头,所以此事非但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幸福,还牵涉到齐国公府未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当年在京都见过钟离三小姐,惊鸿一瞥间,那影子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 对钟离若水之喜爱,他丝毫不亚于程国公府程哲那小子。 他来到了广陵城。 对此次文会之魁首势在必得! 然而……钟离若水却说本次文会没魁首,这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样的文会终究得决出一个结果,而钟离若水宣布的这一结果显然不能令这些少年们满意。 钟离若水举起了一只手来,此间再次安静。 “因为我得到了一首就算花老大儒也推崇备至的词,却不知道作者何人……诸位,呆会我就将那词诵读于你们听听,你们听过之后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词能够与此词媲美……那就请到这台上来!” 所有的才子们再一次哗然,一个个都惊叹了起来,宁国有名的才子这画舫聚集了半数,其中还有鼎鼎大名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二人。 此刻钟离三小姐却说得了一首就连花老大儒都推崇备至的词,偏偏不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何人…… 莫非是京都另外两大才子托人送来了诗词?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还有谁在诗词之道有着如此高的造诣? 钟离若水双手虚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散去,她才再一次开了口: “此词名为《蝶恋花》,你们仔细听好了。” 场间再次寂静。 所有学子们都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首超过了苏沐心和齐知雪的词究竟怎样。 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视线投向了窗外。 暮色已降临,一弯峨眉月正挂在天边。 并不明亮,却依旧有清辉一片。 有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秀发,也将她的情绪吹得有些凉。 她仿佛又置身于这首《蝶恋花》中,仿佛又感受到了作者内心那黯然销魂的春愁。 她的朱唇儿轻启,这首词仿若从天边飘来,随着这微凉的夜风,送到了学子们的心坎——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诵罢,有余音绕梁。 十息之后,此间依旧无声。 这里在座的都是有几分才学的才子,他们当然有着一定的鉴赏之力,何况刚才钟离若水还说了这首词深得花老大儒喜爱…… 此刻闻得此词,他们才豁然发现这首词实在精妙。 或许他们尚不能如花老大儒那般品读,但词中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愁绪却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也感动了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好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沐心睁开了眼,“在下,相去甚远,所作之词难以望其项背,输得心服口服!” 齐知雪也从这首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 他一声苦笑,拱手一礼:“若是三小姐查得此人,还望来信告知一声,在下定会前去登门拜访。” “只是……此人所对的对联是怎样的?三小姐方便告知一声么?” “他对的对联也得了三个甲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他对的是胸中无事一床宽,你们仔细品品。”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苏沐心和齐知雪瞬间就明白了这下联之妙。 “闻此词此联……在下忽然心生挫败,或许当弃笔而从戎,去北方和荒人一战!”苏沐心意兴阑珊,忽然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李辰东此刻已经失了魂如丧考妣。 他本还对自己那首词沾沾自喜,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然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家的祖坟上终究没有冒出那一缕青烟。 李家三房那门楣依旧得维持原样。 钟离若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次以文选婿失败了么? 并没有,因为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若是程家前来提亲,这便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需要找到写出了这首词来的那个人罢了。 这很简单,因为她已知道了那个人。 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接下来对那个人的了解。 “多谢诸位的厚爱,本次文会结束,请诸位自行散去。” “相信你们的命中,能有更好的姑娘!” 她转身向后舱而去,嘴角却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李辰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了,沈巧蝶那婚约之事,得以最快的速度先给她断了! …… …… 月上柳梢头。 李府的东院传来阵阵药香,李府的西院传来阵阵酒香。 李巧兮正在欢喜的用一个小炉子给母亲煎药,哥哥李辰安正坐在母亲的床头,陪着母亲说着话。 母亲这病许是因为对哥哥的想念,张大夫开的这方子的药还没服下,母亲的精神似乎就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她的心里依旧疑惑,因为以往哥哥就算是在母亲的面前,他的言语也极少。 但今晚他的话偏偏很多。 多是宽慰的话,言说母亲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很好么? 今儿个去了二井沟巷子他的那铺子,里面依旧如以往一般干净。 恐怕米缸里都没有下一顿的米。 他没有向母亲诉说他生活的凄苦,反而还在不停的安慰着母亲。 这在李巧兮看来是哥哥懂事了。 无论是哥哥打了那小妾和那些恶奴还是哥哥训斥了父亲,这些变化李巧兮都记在了心里,尚未能寻出个理由,但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哥哥不再如以往那般懦弱,他甚至有了担当。 他想要将母亲和自己接到他那铺子去,母亲自然没有答应,毕竟在母亲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的父亲……哪怕他有诸多不是,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 丁小娥靠着床头,抓着李辰安的手捧在了手心,灯笼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阴暗相交的光影。 她才三十五岁。 却已经有一副五十三岁的容颜。 这并不是因为体力上的劳作带来的衰老,她累的心! 更准确的说,她是被这前身所累。 这看在李辰安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前世的自己,就没机会在发迹之后孝敬母亲。 那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它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我真的能够很好的生活下去,你和妹妹在我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毕竟我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的,常回来看你们也不太妥当。” 丁小娥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儿啊,你要记住,娘是你父亲的发妻,这一辈子娘都只能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很久没有来这东院住了,但娘终究是李家三房的长媳,娘并没有责怪于他。” “你父亲他就是性子急了一些,从你爷爷辈开始,李家三房就被另外两房压着,你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才,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所以……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再说你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只是以往没有想明白太过急功近利罢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认你这个儿子的,你是李家三房的长子,这个家怎么着也有你一半,娘不能走,娘得帮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月色入窗,窗纱微微亮。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服侍着母亲服下了药,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才向母亲和妹妹告别离开了李府。 站在李府的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李辰东恰好回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彼此淡漠。 更无言。 第十二章 烟雨亭 晃眼间距离画屏湖的那场文会过去了四天。 那场文会自然在偌大的广陵城里传扬了开来,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所关心的便是那场文会中谁成为了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唯有在学子文人中还有一些波澜。 因为那首不知道何人所作的《蝶恋花》。 学子们有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首绝佳的词和住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联系起来。 但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这几天却发现了东头那处铺子的变化—— 巷子东头那颗榕树下的本已经倒闭了小铺子忽然有了生机! 这两天那小铺子来了许多匠人,小铺子的那门被拆了,铺子里的灶台什么的也都拆了。 还有一些骡车到来,骡车上装的都是些崭新的物件,都被车夫们送入了后院。 “李家大郎这是发财了?” “谁知道呢?许是赌钱赢了一点。” “哎,这李家大郎也是不争气,竟然又去赌钱了。你们说他爹可是竹下书院的院正,怎么就将自家的儿子也教不好呢?” “这呀叫着命!李家二郎学识不就极好的么?大郎若是有二郎一半懂事,沈家想来也不至于退婚,可惜了,若是大郎娶了沈家小姐,怎可能住在咱们这小巷子里,那肯定住在高门大院里,每日里餐桌上都有脸盆那么大的肉夹馍可吃。” “哎哎,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大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一个不一样?” “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天刚放亮就出了家门往外面跑。” “……跑?脑子还是有问题,你们可都得长了记性,万不可再借给他银子!一文都别借,他可是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往后再欠了债,他爹可不会再帮他还了!” “……” 对于街坊私下里的话李辰安并没有听见,但街坊们看他那异样的眼神他是有感受到的。 面对那样的眼神,他都是淡然一笑,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却并不能被这些街坊所理解,在街坊们的心里,他李辰安就像瘟神一样。 所有人避之不及。 对此李辰安当然也并不在意。 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看吧。 四天前在李府打的那一架让他对这身体有些担忧,所以他决定先将这身子给锻炼一下,于是就有了晨跑。 从二井沟巷子跑到画屏湖畔,再沿着画屏湖的湖岸跑到画屏东的烟雨亭大致在六公里左右,往返十二公里,加上在烟雨亭打打拳,耗时大致在一个时辰。 今儿个一大早他又出了门。 天光微亮,斜对面浅墨书院里已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他看了一眼,心想读书果然是个辛苦的活计。 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路小跑又来到了画屏湖。 湖畔的杨柳新叶已绿,偶有一只翠雀歇息在柳枝头,仿似看见了水中的小鱼,它飞了起来,一家伙扎入了水中,然后飞起,嘴里叼着一尾小鱼,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它又落在了柳枝头,将那柳枝压得一荡一荡。 于是这宁静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生机。 一路跑到了画屏东的烟雨亭,他停了下来,有些喘,肌肉也有些酸,他在亭外慢慢的走着松弛着肌肉,忽然看见不远的码头处又停着那艘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才想起了四天前这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去的那首词,有没有让他取得魁首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那要么是这个世界的才子太凶,要么就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毕竟那首《蝶恋花》可是柳永的大作,在前世也是极为经典的存在。 这四日来他除了跑步都呆在那小铺子里,许多事需要他向匠人们讲明白,毕竟他弄的这些东西那些匠人们此前并没有做过。 再加之他对那场以文选婿的文会毫无兴趣,所以他不知道三月初三的那场文会最终的结果如何。 若是那俊俏少年获胜当然是最好的,那样他至少不会来寻自己退钱。 当然,钱都花光了,退是肯定不会退的,大不了请他多喝两场酒。 站定了脚步,他又望了望那画舫,心想这样的文会再来两场就更好了。 手里有些拮据,他还寻思再卖两首诗词,可现在却没了那绝好的机会。 收回了视线,他开始打拳。 打的是跆拳道的拳。 劈拳、鞭拳、弹拳、抄拳、冲拳、正蹬腿、鞭腿…… 韧带没拉开,体力跟不上,身体的柔韧性也不行,这些拳式腿法并无气势,就连观赏性也不行。 所以……距离能够实战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也不急,左右无啥事,就慢慢来调理吧。 他开始拉伸韧带,练起了最基础的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那画舫的三层楼上有一扇窗的湘妃竹帘卷了起来。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正看着在烟雨亭外折腾的李辰安。 “……这就是练武?” 宁楚楚点了点头,狐疑的向站在身后的开阳问道:“他不是个文人么?” “回殿下,他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 “郑浩阳练的是什么拳法?” “回殿下,郑浩阳练的是南拳。” “你看看,他这练法却不是南拳。” 开阳凑了过去,看了片刻,“……这是练的什么玩意儿?” “本宫也看不明白,不过刚才他打的那套拳有点意思,若是底子好一点,那拳法腿法倒是有几分威力……也不是南拳北腿,莫非他还有别的师傅?” “回殿下,这个真没有!这些日子属下调查下来,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幼年随父读书,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就在家里,确实到九岁还背不下三字经。属下也去问过了郑浩阳,他直摇头,说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掌握不了。” “再之后他爹在二井沟巷子给他买下了那个铺子,其实生意还算可以,二井沟的街坊们说那时候的他虽然木讷,但做的蒸饼草糕却货真价实,味道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迷上了赌博……想来他而今依旧在经营着那处铺子。他和外界的接触极少,就连和街坊们的言语也不多,所以他的经历当真寻常。” 这些日子开阳一直在调查李辰安,还真将李辰安这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便是昨儿晚上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又乘坐画舫来到了这画屏东的原因——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确实是李文翰的长子。 除了尚未取消的那婚约之外,他甚至从未曾和某个女子私下有过往来。 他不善言语,胆小甚微,以至于除了去采买原料以及去赌坊之外都没怎么出过门。 开阳还说这十余日来他再也未曾去过赌坊,就算是在卖了那首词得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后也未曾去过。 似乎真戒了赌瘾。 他的银子都花在了他所说的那个小酒馆上。 负责监视李辰安的玉衡说他这几日鸡鸣而起,然后跑步,路线固定,似乎在锻炼身体,却从未曾读过书,也没再写过一首诗词。 那小酒馆已初现模样,只是那模样有些怪异,和寻常的酒肆全然不一样。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就糊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离若水更是对李辰安生起了强烈兴趣,她甚至还委托了她的二哥、广陵城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细查李辰安的生平。 毕竟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小心思。 “或许是一朝开悟……他受了巨大刺激,然后洗心革面,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楚楚沉吟片刻,身为宁国四公主,还掌管着丽镜司的她虽然年岁和钟离若水相仿,但她显然更为理智。 “那首词,我已派人送去京都查了。这事儿可急不得,就算那首词是他所写,也需要再看看其它……比如他另外的那十首词,若是能亲眼见到他作词那就更好了!” “他那小酒馆不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开业了么?到时候咱们去他那小酒馆里坐坐,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好,对了,我说沈巧蝶和他那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宁楚楚撇了撇嘴,“可没,我委托了花老大儒去向李文翰说个清楚。”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烟雨亭方向,那个人依旧在锻炼,似乎是蹲马步,但动作却不太标准。 “我想了想,这种小事强来可不好,花老大儒这些日子将在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讲学,和李文翰接触的时间颇多,他对李文翰讲讲其中道理想来李文翰是能够听的进去的。” “我说……程国公带着程哲那小子这两天可就到了,齐国公府上的那位齐知雪齐大少爷也留在了广陵城……” 宁楚楚转头瞅了一眼钟离若水,“看起来他们两家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还是觉得你在他们之间择一夫婿其实更合适。” 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粉嫩的脖子一扬,“联姻有意思么?” “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在玉京城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成亲这种事,最为关键的是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一辈子都好并且有趣的人!” “程哲那厮就是一武夫,齐知雪那家伙太过拘谨,都很无趣!” “他就有趣了?” 宁楚楚又看向了窗外,却愕然一怔,喃喃说道:“花老大儒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偶遇 花满庭就站在烟雨亭外,背负着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锻炼。 一身青衣的苏沐心背着个书箱就站在他的身后,对于恩师这大清早来画屏湖畔很是不解。 却不敢问。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花满庭第一次见到李辰安了。 自从三月初三他看过了那首《蝶恋花》并知道那首词是李辰安所作之后,他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头。 以他的博学,他知道这首词从未曾出现过,也就是这首词是第一次出现在钟离三小姐的画舫上。 第二日傍晚他和宁楚楚见过一面,受宁楚楚委托劝导李文翰退回沈家婚书,同时他也知道了李辰安确实就是李文翰的那长子。 他自然也心生奇怪,所以三月初五,也就是前天,他带着苏沐心去过一趟二井沟巷子,站在东头那颗大榕树下看了片刻。 李辰安正在铺子里向那些匠人们讲着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苏沐心也不知道老师在看什么,而后二人便去了浅墨书院。 今儿个早上这一次相遇确实不是花满庭故意为之,他来这里不过是兴之所至故地重游,与李辰安纯属偶遇。 此刻李辰安也做完了一遍基本动作,浑身大汗淋漓,肌肉很是酸痛,咧着嘴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花满庭。 “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没料到这老人居然认识自己,他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晚生正是李辰安,老丈看上去有些面生……?” “啊,老夫花满庭,和你父亲认识。” 李辰安一怔,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名字,这老人可是太学院院正,当朝大儒啊! 他心思儿瞬间一转,这位老大人桃李满天下,自己那小酒馆的牌匾若是有这老大人提名,或者小酒馆里能够挂上这老大人的一幅字,小酒馆的格调岂不是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如此一想,他有了主意,必须得和这老大人套个近乎,得在小酒馆开业前求到他老人家的墨宝。 “原来是花老大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如此说着,李辰安躬身行了个礼,“曾听闻老大人久居京都,心里仰慕已久,奈何小子尚未离开过这广陵城,心虽向往却暂不能成行。” “出门时候听那树上有喜鹊欢鸣,还寻思今儿个能有什么好事,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大人,这实在是小子三生之幸!” 李辰安这番话一出花满庭顿时就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口齿伶俐舌灿莲花,哪里像是四公主所查的那木讷呆笨的模样! 原本花满庭就对李辰安极有兴趣,此刻李辰安这么一说,他干脆就借坡下驴正好也多了解一下李辰安。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各自打起了主意。 于是,他一捋长须笑道:“久居京都有了些许寡淡味道,广陵春好,于是就来这里看看。贤侄若是无事,莫如咱们去那烟雨亭里小坐片刻?” 正中李辰安下怀,他伸手一引:“老大人请!” 花满庭在前,李辰安在后,被李辰安忽视了的苏沐心在最后。 三人鱼贯而入烟雨亭,花满庭和李辰安相对而坐,苏沐心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花满庭的身后。 李辰安以为他是花满庭的家丁,因为他年轻,还穿着青衣,还背着一口书箱。 “初三那天这画屏湖上钟离府三小姐举办的那场文会,广陵城的学子们几乎齐聚,你为何没来?” 花满庭直奔主题,问了这么个问题。 “小子正好有点事,另外钟离府小子也高攀不起。” “哦……”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那场文会最终结果如何?” “说来老大人不信,小子这几日都很忙,还真没去关注,若是老大人知道还请告诉小子一声。”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场文会很有意思,出了许多极佳的诗篇,其中有一首名为《蝶恋花》的词,你可听过?” 李辰安一怔,心想那俊俏公子还真将那首词递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夺得魁首。 他心生好奇,“小子尚未曾听过。” 花满庭看了看李辰安,装,你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将那首词给吟诵了出来,李辰安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啊……还可以吧。” 他本能的谦虚一下,却没料到这话听在不知情的苏沐心的耳朵里却不太舒服—— 什么叫还可以? 这可是恩师都赞不绝口的词啊!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苏沐心说话了,语气中自然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么说李兄还能做出比这首词更好的词来?” “啊,这……” 李辰安脑子瞬间一转,要获得花满庭的认可就不能藏拙,必须得在他的面前露一手。 这首词是那俊俏公子送上去的,花老大人不知道本是自己所作,那再作一首也不影响那俊俏公子的名声。 另外原主那木讷呆笨的人设也需要改变一下,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傻子多打交道。 “既然这位兄台有此要求,我就随便吟诵一首,还请花老大人莫要见笑的好。” 花满庭顿时欢喜,心想你这小狐狸的尾巴可藏不住了吧! 如果李辰安当真能够当着他的面再作出一首不相上下的词来,便足以说明李辰安是有真学识的人。 至于坊间传言,甚至其父的那些话,终究没有此刻眼见为实来的真实。 苏沐心却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小子脸皮那么厚,心想就连自己和齐知雪也无法超越的词,这小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随便吟诵一首……他笑了起来,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烟雨亭外又来了两个人。 李辰安眼睛一亮,其中一个正是买了自己那首词的俊俏男子,另一个则是个极为漂亮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弱如柳,一张小脸晶莹如玉,那双细眉如烟,那双眼顾盼间仿佛有春水流转。 以李辰安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看来,那姑娘之美,真正称得上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就在李辰安注视着钟离若水的时候,宁楚楚却向花满庭和苏沐心眨了眨眼。 二人走入了烟雨亭。 李辰安也早将视线移向了宁楚楚。 “公子好!” “兄台好!” “今日公子怎么有暇来这里?” “全因这烟雨亭观赏画屏湖的春色最佳。” 宁楚楚的谎话脱口就来,她也装作好奇的问了李辰安一句:“兄台怎么也在这里?” 宁楚楚不提买的那首词,李辰安当然不会去揭买家的底。 “早上跑步,恰好遇见了花老大人……这位老大人就是咱们宁国大名鼎鼎的花老大儒!” 宁楚楚演戏演全套,她转头就看向了花满庭,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大人在上,久仰久仰!” 花满庭就不知道她们这是在演哪一出了,心里一想,估计是不想让李辰安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于是也还了一礼:“老朽不敢当……刚才老朽和这位小哥正聊着诗词,老朽以为初三那天诞生的那首《蝶恋花》已是当今颠覆的存在,这位小哥说还可以……所以我那学生就请这位小哥也作一首。” “二位看来也出至书香门第,莫如共品?” 都在演戏,只有李辰安被蒙在鼓里。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都没有料到李辰安居然又要作一首词,她们前来只因为钟离若水想来。 她说要近处看看李辰安。 此刻一听居然有这好事,二人当然愿意。 钟离若水的视线早已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咦,这人明明很是帅气呀!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似刀裁……尤其是那双眼睛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抹神韵,还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闪动间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此刻他还能安然自若的在花老大儒的面前作词——脸不红心不跳,要么是脸皮太厚,要么确实有大本事。 她回头乜了宁楚楚一眼,幸亏本姑娘来看了,不然还真以为他长的不咋地。 李辰安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钟离若水。 他就是想得到花满庭的认可,请他为自己的小酒馆题一两副字。 现在要作、要抄一首什么词才能将花老大人给吓一跳,让自己给他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呢?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来到了烟雨亭的围栏旁眺望着清晨的画屏湖。 模样在钟离若水看来有些高深。 就连宁楚楚也被那背影给唬住了。 花满庭那双老眼很是期待,苏沐心在心底却耻笑了一声,这人,鼻子上插葱——装象呢! 此刻李辰安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面带微笑的扫视了一下众人,“有了!” 钟离若水一怔,这么快就有了? 宁楚楚心里一惊,心想怕是他以往所作,但也无妨。 花满庭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还请小哥诵来!” 李辰安一撩衣袖,“此词名为《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还请老大人评判!” 他徐徐踱步,嘴里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一词吟罢,钟离若水立马觉得一股豁达之意扑面而来。 花满庭脸上的神色陡然一紧,他看着李辰安,心里忽然起了一道明悟之意—— 他站了起来,一整衣袖,向李辰安拱手一礼。 李辰安连忙闪开,花满庭却说道:“听闻小兄弟此词,老朽……惭愧!” 宁楚楚大惊。 苏沐心怔怔的看着李辰安,满眼的难以置信! 李辰安当然是见好就收。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歉然说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知老大人暂居何处?若有暇,小生再登门拜访。” “老哥今日就在浅墨书院恭候小兄弟前来!” “小生不敢当,日暮时分,不见不散。” “好,老哥我扫榻以待!” 第十四章 卖婚书 李辰安就这样离开了烟雨亭。 背着钟离若水几人的视线。 他开始慢跑,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他的目的已达成,因为花满庭最后用的是小兄弟和老哥这两个称呼,甚至说扫榻以待,这便是他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了。 因为那首词,花满庭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将他摆在了和他自己同样高的位置。 这便是得于前世的经验—— 若想得到一个人的尊重,不是因为你的友善,而是因为你的强大! 花老大儒之强在于他那渊博的学识,那么自己的强大也就要体现在他最为重视的诗词文章上。 很好。 李辰安心生欢喜,傍晚时候去求了花老大儒的墨宝,再能在开业时候请这位老爷子在小酒馆里坐坐,小酒馆的格调就与众不同了。 他回到了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得去买酿酒的粮食,明天就能试着酿酒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不劳心也不劳力,往后守着那小酒馆清闲一生。 很好! “很好!” 烟雨亭中,当李辰安离开之后,花满庭也说了这两个字。 “这是一首比较简单的词,若是论文学上的造诣,它赶不上那首《蝶恋花》,但它本色天然、流畅自然,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花满庭让苏沐心从书箱里取了笔墨纸砚将这首词给记了下来,又道:“这小子老夫愈发有些看不懂了。” “天下以游春咏春的词何止千百篇,但内容多为伤春、怅春。但这首《青杏儿》却不一样,它的意境由上阙的沉闷苦恼转向了下阕的明澈欢快。” “有美酒相伴,无俗事缠身,有花也罢,无花也罢,春天永远常在,春光永远无限。” “这是多么开阔的眼界,是多么豁达的胸襟……老夫,自愧不如!” “故而此词之妙,就在于两个字——通透!” “他才十七岁,老夫近七十……他已能不选春秋,而老夫却还在春秋间惆怅迷茫,所以老夫不如他!” “另外,老夫确信他此前是在藏拙,这小兄弟,早已活得通透,人世间这样的少年,绝无仅有!” 花满庭对李辰安的这番赞誉之高远远超过了钟离若水等人的想象。 他们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那家伙当真有着大才。 心高气傲的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此刻垂下了头,从这首《青杏儿》的词里,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相较于那少年的小。 无论是诗词上的造诣,亦或是为人处世的胸襟。 钟离若水心生欢喜,那双眼睛愈发的明亮。 宁楚楚回想着三月初三在这烟雨亭中的那场偶遇,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万万没有料到随便遇见的一个人,居然能得花老先生如此赞许。” 她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些挑衅:“瑶光被我派去了漠北,丽镜司在广陵城少了一个人,正好丽镜司有些事需要人去调查,这小子的名字在广陵城虽因沈家退婚而家喻户晓,但所有人依旧以为他是那个呆笨的少年……” “有这身份掩饰,他能为丽镜司做不少事情。” 钟离若水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说说看我钟离府的姑爷需要冒着那巨大危险去为丽镜司做事求一口饭吃么?”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儿一挑:“首先,他还不是你三小姐的未婚夫,可别忘记他对你这以文选婿的文会都不感兴趣,你敢保证他会看中你钟离府的荣华富贵?” “其次,他不是要开个小酒馆么?万一他那生意真的做好了,你能保证他就不会受到广陵城那些酒肆酒商们的打压?” “再说了,他在李府打了那些人,他毕竟已经被逐出了家门,我可听说人家已向官府递交了状子告他,虽然你钟离府能够轻易的将这官司给压下去,但这样做对你钟离府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给他一个丽镜司密探的身份,官府就不能办他,也算是他的一道护身符,这对他而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可要想清楚了。” 宁楚楚这么一说,钟离若水顿时明白,不过她依旧狐疑的看了看宁楚楚,“密探的身份有些低。” “好吧,那就给他个广陵绣衣使,接替瑶光的位置。” 一旁的苏沐心听得一脸懵逼也很是羡慕,这时开口问道:“那少年,他究竟是谁?” “李辰安,听说过没有?” 苏沐心大吃一惊:“李文翰那傻儿子?” 钟离若水就不乐意了,她狠狠的瞪了苏沐心一眼:“他傻么?他傻能做出《蝶恋花》和《青杏儿》这两首词么?” “你输给他服不服气?若是服气,你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若是不服气,你倒是也做一首比他更好的词来听听呀!” 护短的钟离三小姐发飙,说得苏沐心的那张脸儿一阵红一阵白无地自容。 花满庭觉得头有些大,宁楚楚这时却捅了钟离若水一刀:“我说,他和沈巧蝶的婚约尚未解除,你和他之间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个啥?” “这么简单的事,还不是你故意给拖着!对了,” 钟离若水笑眯眯的看向了花满庭,“花爷爷,沈家和李家退婚那事,您有没有向李文翰提起?” “昨儿在竹下书院老夫有提起,不过……”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不同意?” “也不是,不知道李文翰受了什么刺激,他迟疑了很久,说这件事得让他儿子自己做主,也就是说沈家要取回婚书就让沈家去找李辰安。” “哦……可这婚配问题不是当听从父母之命么?” 宁楚楚反手又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你可有听从了父母之命?” 钟离若水小嘴儿喏喏,终究哑口无言。 但这并不能打击到少女惜才也喜欢这人的心思,她站了起来,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我去二井沟那巷子看看。” …… …… 李辰安回到二井沟巷子那处家里的时候,妹妹李巧兮正在后院里等着他。 “哥,” 看着一头汗的哥哥,李巧兮有些惊讶,“这大早上的,你干啥去了?” 李辰安取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去跑步了,这身子有些弱,娘怎样了?” “娘已经差不多好了,昨天我又去回春堂请张大夫开了个方子,再吃两剂估计就痊愈了,对了……哥,昨天晚上爹去看了娘。” 李辰安从院子角落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洗了一把脸,“他态度怎样?” “比以前好了很多,言语……言语有些愧疚。” “这东西就是爹昨晚给我的,让我交给你,说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 “什么东西?” “沈家的婚书呀,爹说这婚书退还是不退,你自己决定,我倒是觉得不退的好,毕竟沈家小姐知书达理也很漂亮,若是成了我的嫂子,可能羡煞许多人。”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接过这婚书看了看,随手丢在了桌上。 “明天下午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好呀,什么事?” “也没什么,哥准备酿酒,你帮哥烧下火。” 李巧兮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问道:“你还会酿酒?” “你哥会的东西可多了,明儿个酿出来你就知道了。” 小姑娘眼里满是崇拜,就是依旧有些疑惑,心想哥既然有这些本事,早些时候怎么不表现出来呢? 若是爹知道了哥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将哥给逐出了家门。 她忽然想起这两天在广陵城里流传极广的那首《蝶恋花》,本想读给哥哥听听,又忽然想起诗词文章本就是哥哥心里的痛,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我先回去给娘煎药了,明儿再过来。” “嗯,家里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来给哥说一声。” “好!” 李巧兮开心的离去,李辰安去西厢房看了看匠人们弄的那些酿酒所需的器物,可别说,手艺还相当不错。 他回到了院子里,又拿起那婚书来看了看,才知道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还差半个月才满十六岁。 这婚书当然是要退给人家的,毕竟他连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生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也得退,因为人家看中的是李辰安能够出人头地,现在就算自己占据了这个身子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这古人所认为的出人头地是出将入相,和自己所理解的偏差极大。 现在他也没有成亲的心思,一来是刚来到这里,先得弄出些产业来扎下根。 二来嘛,女人,特别是一直黏在身边的女人确实有些麻烦,影响自己右手拔剑的速度。 将这婚书揣入怀里,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三两银子,他又有些犯愁,因为要酿造出十斤酒,这需要大致四五十斤粮食。 买粮食倒是够,但酒曲这东西却有些贵。 另外铺子的装饰完工之后还得结算一笔工钱,又得想办法弄点银子才行了。 就在这时候,后院走了一个人进来。 这是个胖乎乎颇为富贵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精锻长袍,记忆里浮现出了他的名字——沈千山! 本应该是自己的岳父,但现在他前来显然是奔着这婚书的。 李辰安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运气挺不错。 卖婚书这种事不知道以往有没有人干过,但现在他准备这么干。 第十五章 退婚 沈千山其实在前面的铺子里看了蛮久。 他的脑子里此刻依旧有些疑惑,因为那些匠人们说铺子的那些布局以及装潢都是李家少爷亲手设计的。 这未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些装潢很奇怪。 匠人们说李辰安准备卖酒—— 酒这个东西是那么好卖的么? 广陵城最有名的酒就是霍家酿造的广陵散。 广陵霍家酿酒数百年,自从霍家前代家主霍瑶在八十年前酿造出广陵散之后,霍家几乎占据了广陵城偌大的酒市场。 当代霍家家主霍希更是个厉害人物,他扩大了霍氏酒厂的规模,也改良了酿酒的器具,极大的提高了广陵散的产量。 而今广陵散不仅名扬江南江北,更是进入了京都玉京城,活生生从京都曲家手里夺走了一半的市场份额。 瑞露就是曲家的招牌,酒的品质比广陵散略好,但瑞露产量有限,且价格也比广陵散贵了不少。 于是玉京城就有了这样一个说法——王侯公卿饮瑞露,侍郎以下喜广陵。 王侯公卿毕竟不多,但侍郎以下的官员却很多。 所以在事实上,广陵散已俨然成为了宁国销量最大的酒。 没有之一! 另外,霍家商而优则仕,从霍瑶那一辈开始就特别注重家族子弟的培养,至霍希这一代,门下已出了许多人才。 有通过科考入仕的。 也有通过捐纳为官的。 其中以霍希的长子霍百扬最为耀眼,他而今才三十六岁,昭化三年进士,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真正的太子近臣,正四品。 有着官家的强大背景,再有着广陵散带来的巨大利润,霍家已然成为了广陵城的豪门。 而霍家的第三代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霍百扬的长子霍书凡年十七已是举人身份,且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其前途不可限量! 霍书凡对自己的女儿沈巧蝶有意,他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 这李辰安与霍书凡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李辰安这傻子读不了书现在居然准备卖酒…… 沈千山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他摇了摇头,觉得倒是自己想多了—— 李辰安不过就是开个小酒馆而已,当然得去霍记的铺子里进货。 只是如此一来,他在价格上丝毫没有优势,人们凭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到这小酒馆来喝酒? 从霍记的铺子里打一斗酒回家慢慢喝它不更舒服么? 所以,在沈千山看来,这个小酒馆尚未开业就已经倒闭! 这傻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料? 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也会被他给败光,难怪李文翰要将他给赶出了家门,幸亏女儿尚未和他正式成亲。 不然那日子定会过得一地鸡毛。 这婚书今儿个务必得拿回去,不然就连沈家恐都会被他给连累。 沈千山走向了院子一角的凉亭。 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贤侄,近来可安好?” 李辰安也面带笑意。 “伯父请坐……伯父是来取回婚书的吧?” 沈千山倒是没料到李辰安直奔主题,这很好,省却了许多虚情假意。 “啊,这个……小女无德,实在是配不上贤侄,伯父寻思这强扭的瓜它也不甜,更不能耽误了贤侄娶个更好的妻子去奔个更美的前程,所以……” 这话当然带着嘲讽的味道,沈千山是认为李辰安听不出其中意思的,因为这傻子并不知人情世故,反会觉得自己放低了身段。 李辰安却打断了沈千山的话,因为磨磨唧唧不是他的性格。 “令媛确实配不上我。” 沈千山一怔,便见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大红的婚书摆在了桌上。 看在这婚书的份上沈千山没有去计较李辰安的这句话,他打了个哈哈,“贤侄旷达,伯父这就多谢了!” 他伸出了手去想要拿到这婚书,却不料李辰安一把按在了婚书上,“且慢!”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疑惑问道:“贤侄这是何意?伯父以为既然两相厌,莫如和而散。” 李辰安点了点了头,“伯父所言极是,小侄以为这事既然要散,那便应该两不相欠……我还你这婚书却不能让你欠了我的情,得让伯父心安理得的将这婚书拿回,让令媛堂堂正正心无愧疚的另寻佳婿,所以……” 李辰安冲着沈千山一笑,眉眼间跳出了三个字:你懂的! 沈千山愣了三息,其一是他没料到这李辰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自然流畅,并不像以往那般呆笨。 其二是他在这三息的时间里才领会到了李辰安的意思—— 这小子居然会转弯抹角了? 两不相欠? 他退回婚书沈家确实欠了他的一份情,那么该如何还了他的这份情呢? 沈千山也笑了起来,“这里就我们叔侄二人,你开个价!” 李辰安竖起了一根指头。 “一千两银子?” 这个价有些高,但女儿能脱离这个坑也是值得的,沈千山正要说成交,不料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一万两?这……贤侄啊,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吧?” “不是,你女儿就值一百两银子!” 沈千山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但转眼又堆了起来,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在婚书拿到之前哪怕女儿受这厮一些羞辱他也决定暂且忍下。 等女儿恢复了自由身。 等女儿和霍书凡成了亲。 李家三房不受另外两房待见,想来借着霍家的手收拾一下李辰安那两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成交!” “伯父爽快!” 沈千山取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李辰安将婚书推了过去。 沈千山拿到了这婚书,心里一颗石头顿时落地。 李辰安取了百两银票,接下来小酒馆的一切便可顺利进行。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沈千山将那婚书揣入了怀里,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瞥了李辰安一眼,满眼的不屑。 李辰安眉梢一扬不以为意。 “伯父啊,我准备酿酒,你家粮食便宜些卖我如何?” 沈千山已走出了凉亭,心想你还能酿出什么酒来? 再好能好过广陵散么? 他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我沈家粮食喂狗也不会卖你!” “你这生意人……成不了大器啊!” “什么时候学会了牙尖嘴利?倒是你这小酒馆……不过一个月必然倒闭!” “若是一个月没有倒闭呢?” 这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这话从沈千山的身后传来。 沈千山回头,便见一男三女走了进来。 他们和沈千山擦肩而过,沈千山愣了一下,刚才说话那姑娘似曾见过,她……她好像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怎么到这破落地方来了? 听她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为李辰安出头! 这傻小子啥时候靠上了钟离府的这颗大树? 仅仅一瞬间沈千山便想了许多,他连忙躬身一礼,“三小姐好。” 钟离若水回头,眉儿一挑,“你认识我?” “回三小姐,小民沈千山。” “哦,巧蝶的父亲……那你走吧,记得往后可不许再说这小酒馆的坏话!” 沈千山躬着的身子微微一怔,“小人知道了。” 他退出了小院子,走出了外面那小铺子,站在小铺子的门前呆了片刻,粗略的梳理了一番,才忽然察觉今儿个这傻子和以往判若两人。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惊疑的是以钟离府三小姐身份之尊,她为何会屈尊降贵到这小酒馆来? 她进入那小院子的时候,李辰安坐在那亭子里动都没有动。 谁给他的胆子? 这事得问问女儿才行! 沈千山不解的离去,小院子里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子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已经听说了三月初三那场文会的结果,没有魁首,这便说明至少有一首词和自己的那首《蝶恋花》不相上下。 这俊俏公子没得到魁首,这是找上门来想要退回那百两银子? “兄台,在我们做生意的人眼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宁楚楚一怔:“啥行规?” “诚实守信、明码实价,售出……概不退回!” “……”宁楚楚愣了三息才反应了过来,她扑哧一笑,差点露出了女儿姿态,但就这样李辰安的心里却陡然一紧—— 这俊俏公子,莫非是个太监? 这么娘! 嘴上没毛。 声音尖细。 嗯,连喉结都没有。 这不是个太监是什么? 宫里来的呀! 可惜了,这么俊俏一少年,却偏偏为生活所迫进了宫……上辈子那些戏文里都说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心里也有些变态。 那可得小心一些应对才好。 最好敬而远之! 宁楚楚压根没想到李辰安将她当做了宫里的太监,她正要说话,却不料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寒舍无茶,酒过两天才有。” “我真的很忙,没时间在这里陪你们聊天,所以诸位请回,我得出去一趟了。” 钟离若水一听,顿时有些急,“喂喂喂,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呀。” 李辰安歉然一笑,抬步走出了亭子,“可我真的有很多事。” 他想起刚才沈千山对这女子的尊重,称呼她为三小姐,这三小姐和宫里的太监在一起……她恐怕是某个勋贵的女儿吧。 “眼见着天将午,寒舍也没东西招待你们,两天后我这小酒馆开业欢迎你们来捧场。” “告辞!” 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才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铺子。 他回头望去,那小公公和大美女并没有出来,耸了耸肩,他向西市而去。 得将酿酒所需的一应粮食和酒曲买回来。 这个世界已有酒曲,先试试这酒曲如何,如果酿不出好酒,还得自己制曲。 有些麻烦。 主要是需要的时间有些长。 那个小妞真漂亮,若是上辈子的性格定会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但这辈子嘛…… 不是一路人,不埋一座坟,可别去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第十六章 钟离若水的主意 日正当空。 二进沟东头小铺子后院却因为那颗大榕树的遮掩并没有几缕阳光洒落下来。 后院的那凉亭中摆上了一桌从食合居叫来的席面。 宁楚楚、钟离若水、开阳还有纸鸢就坐在这石桌旁。 钟离若水看着这一桌的佳肴并没有多少胃口。 有一片阳光从榕树叶间洒落,俏皮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反而洋溢着浓烈的笑意—— “他还真要酿酒呢!” 她们参观了这前铺后院,也和那些匠人们问询了几句,才知道他说要开一家小酒馆是真的。 宁楚楚对此并不看好,她和沈千山的观点颇为一致: “其实吧,若是酿出寻常的那种酒,一斤也就是几十文钱。利润极薄,他这地方又太小,那必然产出不了多少,盈利……堪忧。” “嘻嘻,”钟离若水不以为意,生下来就衔着金勺子的三小姐轻飘飘说道:“赚不赚钱无所谓!” “哪怕亏个底朝天也无所谓!” “奶奶说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心情。” “他既然喜欢,那就去做,他若是某一天厌了……我在城北三里地的桃花山下置办了数千亩地,还修了一处山庄。” “他若是不想酿酒了,若是喜欢清净,我们可以去那处山庄住呀!” 少女春心荡漾,眼里充满了期待,她双手撑着小下巴,似乎已看见了那一番美妙的场景:“开门可见桃花溪,他坐在桃花亭中持一卷书,我在他身边抚一曲琴或者煮一壶酒……他若是作出了一首好的词来,我便去请了商大家谱个曲儿来唱给他听,” 少女俯过了身子看向了宁楚楚,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憧憬,脸上是满满的期许:“这就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多好!”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嗯,确实很好。” 她是宁国四公主,她和钟离若水年纪相仿,钟离若水可以快意的追求她的幸福,但生在天家的她却绝无可能。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将那些愁绪抛开,反手便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但他至今尚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知道了你是谁,你可想过你钟离府的身份会不会吓着了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心里卑微,毕竟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个卑微的人。他恐怕对你难以直视,甚至会因为你的主动而逃避……你们身份上的差距太大,你想过没有?他极有可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远离。” 钟离若水顿时一愣,她真没想过呀! 她自己就是豪门。 她拥有别人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 她以为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之下,李辰安若是知道,当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因为那样他的这一辈子都无须再去奋斗。 就像那场文会的那无数的学子一样。 “我始终觉得他和别的少年不一样,或许你的那些富贵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这世界,终究有那么一些不喜吃软饭的人,不然,他为何没去参加你的那场文会?” 一盆冷水浇在了钟离若水的头上。 聪明伶俐的她瞬间明白了宁楚楚这番话的意思——李辰安这人,不能以寻常之人待之! 她有些紧张,“那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他远点,就算是要接近,也不要表露出你的心迹,更不要表露出你的身份,你得让他慢慢的接受你,直到他喜欢上你,而不是你身后的钟离府!”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那我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他是英雄我是美!” “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救命之恩时常来这小酒馆看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在这小酒馆里多呆一些时间……” “对,就是这样,像我奶奶拿下我爷爷那样!” 宁楚楚顿时惊呆了。 钟离若水的爷爷钟离破一辈子就一个妻子。 这个妻子并不是名门闺秀,但她却在宁国书写了一个传奇! 她叫樊桃花, 她是江湖高手,而今已是宁国三大宗师之一。 她在追求钟离破的时候却生生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弱女子,甚至在成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离破都不知道他的这妻子有多厉害。 直到景泰十三年,宁国西南边的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时三个月攻陷了大震关,消息传回时候朝野震惊。 当时年仅二十三的怀化大将军钟离破受皇命出征,樊桃花随军。 在大震关下钟离破和回纥打了两月依旧无法破关,樊桃花带一千钟离破的亲卫夜袭了大震关,一举将大震关收服,钟离破大军长驱直入,将回纥击退千里。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回纥绝望的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回纥投降,新任回纥王赤赞干布向宁国称臣纳贡,至今依旧是宁国的附庸。 先帝大喜,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从一品。 同时,先帝再下了一道圣旨,册封樊桃花为一品诰命夫人,比钟离破还高了半级。 这就是宁国近代史上的夫凭妻贵的典范! 这也是钟离府虽然不是国公,其地位却隐隐比肩国公的缘由。 钟离若水自幼在京都定国候府长大,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极深,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能习武,但骨子里却有着她奶奶那样的不羁之韵。 所以她没有什么门当户对之观念,她敢以文招婿,也敢大大方方的去追求她所想要的幸福。 现在钟离若水想效仿她奶奶将李辰安拿下…… 钟离若水不是樊桃花,李辰安也不是钟离破。 所以就算钟离若水成功,他们并不能再演绎一场传奇故事,却也能得一个美好姻缘。 “这事……倒是可行,但要如何不作痕迹的将这事给做好,还得从长计议。” 小酒馆的小院子里,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商量了起来,不时发出窃喜的笑声,打着李辰安的主意。 而此刻的李辰安也在外面的某个小铺子里用了午餐,然后去了西市,当真没能在沈家的铺子里买到粮食。 当然,西市的粮铺挺多,沈家也没那本事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 李辰安来到了一家小粮铺子前,抬头一瞧,门前的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李记粮铺。 姓李的,他抬步走了进去,铺子里很是冷清,那柜台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掌柜的、掌柜的……!” 李辰安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后院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片刻之后,后院出来了一个人,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个身材极为高大也极为强壮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布短褂,两条胳膊比李辰安的小腿还要粗壮。 他站在了柜台前,裂开大嘴憨憨一笑,“客官,要买点什么?” 李辰安得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米多少钱一斗?” “客官要多少?” “……我要大米十斗,另要小麦五十斗,还有红粮十斗,玉米有没有?” 大汉又露出了憨憨的笑,这是一笔大生意! “玉米是什么?” “哦,没有就算了,这三种粮食你给个价吧。” “市面上上等品相大米在六十文一斗,中米五十文,糙米三十文,我这……我这只有中米和糙米。” “小麦一斗三十五文,红粮一斗三十文,这价,” 大块头心里有些忐忑,他俯过身子,小意问道:“公子,这价可还满意?” 讲真,这价格和自己酿出的酒的售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辰安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行,我要中米,你算算多少钱。” 大块头满心欢喜,“多谢公子!” 他极为笨拙的拨弄着算盘,结果很显然这事他不在行,算错了几次,急得额头上汗珠儿都出来了。 “这,公子稍等,平日都是我娘在算账,昨儿我娘病了,在后院里养病,我去问问她该多少银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从怀中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这大块头,“你呆会再去问,我给你留个地址,往后这粮我要的挺多……至于具体的数量过十天半个月大致才知道,” 李辰安取了柜台上的毛笔写下了地址,“生意是长期做的,你若是诚信,我需要的粮就在你这铺子买了。” “好好好,多谢公子照顾某生意。” 李辰安将这纸条递给了大块头,问了一句:“掌柜的贵姓?” “贱名李小花。” “……” 这名字糟蹋了小花! “哦,多少年岁了?” “回公子,刚满二十。”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这家伙长得有些急啊。 “嘿嘿,有些显老,主要是在军中呆了五年。” “当过兵?” “家里穷,我这食量有些大,家里养不活,就去了北部边军。” “在军中立了一些小功劳,退伍的时候得了一点钱财,就来这里开了这粮铺。” “生意还可以吧?” “这……”李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瞒公子,生意不太好,小人想着等娘病好了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大家人户需要护院……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嘿嘿、就是打架还行。” 李辰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小酒馆生意做好了恐怕免不得有地痞流氓来生事,若是有这家伙守着…… “你呆会把粮食帮我送过去,若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来帮我吧。” 李小花顿时大喜,他连忙拱手一礼,却又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嘴:“公子,小人真的很能吃!就怕公子嫌弃。另外……小人家里就只有家母一个亲人,小人不能将家母给丢下。” 再能吃能吃掉多少? 这汉子不错,很有孝心,带着他的母亲不怕他不尽力。 “无妨,你若是想好了我们再好生聊聊。” 第十七章 丽镜司 李辰安离开了李记粮铺,又去买了酒曲,想想一应事物齐全,于是便转身向二井沟巷子走去。 他并没有看见巷子东头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窗里露出了一张脸。 此刻那张脸正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是李辰东。 三月初三那晚从画屏湖回家,见了母亲那狼狈模样,也见了那些家丁一个个伤残的模样,才知道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傻子哥哥居然将家里给闹翻了天。 于是他写了一道诉状,于三月初四将李辰安告到了衙门。 今儿个衙门派了捕快来二井沟巷子的那铺子里拿人,按照宁国律法,李辰安被逐出家门就不再是李家长子,他的行为就是入室行凶,至少会被判以一年监禁。 有了这牢狱之案底……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出仕的那一天! 娘说他的变化极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日子看来,他确实变化极大,可那又怎样? 只要将你送入牢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年之后你再出来……已是废人一个,而我李辰东却已考取了举人! 你见了我,得跪在地上叫一声举人老爷! 至于这小酒馆,当然就不复存在,他投入的那些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我叫你狂!我叫你为他人白白作嫁了衣裳!” 初三那天画屏湖的折戟之郁此刻从他的心中散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那是他的哥哥! 虽同父,却不同母。 他从未曾叫他一声哥哥,因为……他是李家败类。 他不配! 端起茶盏,李辰东看着那小酒馆门口站着的两名捕快,此刻李辰安正好走到了那两名捕快的面前。 接下来,他将被带走。 然后……得将这事告诉父亲,娘就会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俩个女人也得驱逐出去! …… …… 李辰安站在门口。 两个捕快拦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个年长的捕快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了看李辰安,问道:“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滴溜溜一转,心想这事要想落个平安恐怕只有去请花满庭花老大人了。 “在下正是,两位官爷这是何意?” 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还不清楚?” “啊,敢问官爷指的是何事?” “我且问你,三月初三傍晚时分,你是否回过李府?” “嗯,有这事。” “我再问你,你进了李府之后,是不是在李府行凶作恶?” 李辰安摇了摇头,“官爷,我可没有行凶作恶,我就是惩治了一个恶女人还有五个家丁!” 年轻捕快面容一肃,一声大喝:“这不叫作恶叫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李辰安,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李府,意图谋财害命,有人告发了你,你的一应罪状,自有刑房大人亲自审理!” “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小铺子外来了两官差,此刻那官差训斥李辰安的声音还很大,于是巷子里的许多街坊便好奇的围了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李辰安这厮居然跑去了李府闹出了事来。 “我就说吧,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以前装着老实,背地里却跑去了赌坊,我就觉得他哪里来的银子弄这铺子,肯定是去了李府抢了银子!” “……李府毕竟是他的家啊,就他那胆子,你们觉得他敢去李府生事?” “可官爷就在这啊,指名道姓的要拿他,那肯定是李府的人告发了他,再说他被他爹赶出了李府,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越是不起眼的人狠起来才越厉害,我看呀,他连李府都敢抢,说不定哪天就抢到了我们头上!” “……” 外面很吵,声音传入了内院。 内院里还没离开的宁楚楚眉间一蹙,“开阳,你出去看看。” “属下遵命!” 开阳走了出来顿时一愣,她看见那年轻的官差一手摁着腰间的朴刀一手向李辰安抓了过去。 李辰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必须找到救兵。 救兵就在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他相信以花老大人的影响力,定可以将这件事给轻易化解掉。 再不济也得让花老大人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大牢中,他或许会看在那首词的情分上将自己给捞出来。 “等等!” 李辰安后退一步,手掌一翻,反将那年轻捕快的手给抓住。 “此事另有端倪!” “老子不管你有什么端倪,有事去了衙门再说!” “那两位差爷稍等片刻,我去见一个人。” 年轻捕快不耐,眉间一蹙正要说话,一旁那年长的捕快却摆了摆手,“李辰安,你想去见谁呢?” “花满庭花老大人。” 很显然这俩捕快知道花满庭的大名,他们都愣了一下,那年长的捕快却笑了起来: “我说,花老大人居于京都玉京城,此去玉京城一来一回得半个月光景,我们总不能等你半个月吧?” “再说……你李辰安是什么身份?” “花老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就你李辰安能认识花老大人?你若是认识他老人家,何至于在这二井沟巷子做这营生?花老大人一句话,你至少也可以去京都某个世家门阀当个门房。” “你若是说去求咱广陵城的某人我还相信,你瞧瞧你,撒谎都不会,四喜,拿人!” 那叫四喜的年轻捕快一家伙将手给抽了回来,正要上前一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且慢!” 两捕快回头,便见一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 年长捕快咧嘴一笑:“这位……女侠?你也是想要帮他出头?” “你们稍等,我进去一下就出来,不用花半月时间去京都!” 开阳转身进去,四喜看向了那年长捕快,“头,” “稍等。” “……好!” 外面看热闹的街坊这就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了。 刚才那傻子居然说认识宁国大儒花满庭,这当然是他瞎扯,因为这傻子这三年来可没离开过二井沟巷子,更不用说去往京都了。 这两位差爷一眼识破了他想逃离的诡计,本以为他即将伏法,却不料他那后院子里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如此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这是金屋藏娇? 那姑娘倒是姣,可他那是金屋么? 可惜了那姑娘! 听她口音是外地来的,估计不知道李辰安的底细被他给骗了。 这家伙,以前从不和邻里往来,原来是心里有鬼装出的那幅可怜模样。 此刻坐在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探出了脑袋。 距离并不远,他们的声音还很大,李辰东听见了那些对话。 李辰安说出了花满庭这个名字让他吃了一惊。 那日花满庭登画舫三层楼去了后面那舱房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花满庭还真就在广陵城,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辰安居然会认识花满庭。 他和那俩捕快所想一样,本以为那俩捕快揭破了李辰安的谎言就将把他带去衙门,不料又杀出了一个女子来。 这又是谁? 那俩捕快怎么不动手了? 莫非还生出了什么幺蛾子? 思来想去,李辰东都不会认为那个傻了十七年的哥哥会认识这广陵城里的某个贵人。 李辰安此刻也有些懵。 刚才那女子是上午时候跟着那俊俏公子来的,他们居然还没走? 对了,那俊俏公子是宫里的太监……看来他那太监的身份还很高,这女子应该他的侍卫。 如果这位俊俏公公插了手,那自己还当真能够逢凶化吉,也就不用去欠花老大人一个莫大的人情了。 只是……他既然是公公,要那词登那画舫是什么意思? 就在各自猜测的时候,开阳走了出来。 “你们俩进来一下。” 四喜看了看年长的捕快,那捕快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开阳走入了铺子,开阳并没有将二人带入后院,而是向他们出示了一面令牌。 四喜一愣,他没见过这令牌,但他旁边的那年长捕快却大吃了一惊—— “丽镜司……大人!” 年长捕快连忙躬身一礼,“不知道丽镜司大人在此,只是……只是那李辰安……?” “回去告诉你们的知府大人,李辰安本就是李家长子,惩戒几个恶奴这等小事就不劳他来审问了。” “小人遵命,”年长捕快扯了扯四喜衣摆,“走!” 二人出了这铺子的门,年长那捕快看向了李辰安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拱手一礼,小意的说道:“李公子,误会,都是误会!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陈二狗一声,二狗愿为您鞍前马后!” “告辞!” “都散去,”陈二狗冲着围观的街坊吼了一嗓子,“李公子被人诬陷,我等已查明真相,你们再敢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子治你们一个诽谤之罪!” 围观群众这就惊呆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当然已经猜到,只是没料到那俊俏公公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惊呆了……这厮的背后究竟有谁在为他撑腰? 莫非花满庭老大人在里面? 四喜和陈二狗走在街头,他这时候回头望了望才问了一句:“头,丽镜司是啥?” “一群女魔头!” “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记住了那牌子没?那牌子有金银铜三种,以后见到那牌子,无论是哪一种,哪怕发生了天大的命案也切莫吭声!” “……这么厉害?” “不长眼的都被丽镜司的人给杀了,你若是不嫌命长,可去试试!” 第十八章 绣衣使 小酒馆后院。 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公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今儿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次大麻烦,他知道若是没有人救他,他必然陷入牢狱之灾,不知道会在牢狱里呆多久,但里面的日子肯定是极为难熬的。 所以穿越者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没有系统的穿越者。 如果没有抱住一条大腿,最好就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去过一辈子。 但自己似乎有些气运。 初三那天在烟雨亭中偶遇了这位俊俏公公,随后似乎就有了一些牵扯,或许是这公公对自己的那两首诗词颇为赞赏,于是起了惜才之意。 恰好他今天到了这小酒馆,偏偏在自己走了之后他还没有离去。 他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免除了那厄运,显然他在宫里的地位极高,虽然抱一条太监的大腿这有些羞耻,但如果能保自己平安,这对于脸皮向来很厚的李辰安而言并不算个什么事。 于是,他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子援手。” 宁楚楚若是知道李辰安将她堂堂四公主当成了太监,估计会让开阳绑了他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可惜她不会读心术,但她此举也有着她的深意。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谨慎的人,却不知道你做出了如此孟浪之事。” “不过经此一事也是好事,你现在应该明白权力的重要。” “我是见你这小院清净多留了片刻,否则……你而今已跪在了衙门的公堂上。” “你身无功名……那日在烟雨亭初见,听了你的那席话,” 宁楚楚站了起来。 背负着双手在大榕树下走了两步。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我很喜欢这半阙词,也很欣赏你的才华,还很喜欢你这种淡泊的性子。”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她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淡泊,是要在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下方能淡泊!” “若是随便一街头混混就可以欺负你,这淡泊何来?” “恐怕所得是内心之彷徨,是生活之狼藉!” “所以……我想要给你一个身份,有了这个身份,非但街头混子不敢欺负你,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拿你怎样,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犯下滔天罪恶。” “如何?” 李辰安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一直认为任何的好事都是建立在彼此互利的基础之上,他就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小人物,这位大公公看上了他什么愿意如此大力的帮他? 当真就凭那两首词? 这糊弄小屁孩儿可以,但绝糊弄不了这位俊俏公公。 能够在深如海的皇宫站住脚,还要在宫里那么多的太监里出人头地,关键是他还那么年轻,显然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也有着极强悍的手段。 肯定是皇上面前的宠臣! 那么他看中自己的又是哪一点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辰安的这番迟疑和这一句话反倒是令宁楚楚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本以为这等好事落在刚刚经历了危险的李辰安头上,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不料他居然还有着如此的理智。 这很好。 丽镜司需要的正是这样冷静的人才! “加入丽镜司。” “丽镜司所做之事很简单,主要是探听情报……各种情报,无论是民情、官情或者军情。” “包括但不限于发现管辖之地范围内的民生变化,官员贪墨、以及江湖中人的异动等等。” “当然,另外便是上级交给你的有目标的任务。” “也或者受命刺杀某个人。” 李辰安一怔,这不是明朝的东厂么? 这小公公怕是东厂的头子……魏忠贤? 难怪他如此年纪就如此厉害! “那……有工资么?就是俸禄!” “有,每月月俸四两银子,若有办案,办案经费另算。” “好!” 李辰安没再犹豫,因为加入东厂、不,加入这丽镜司看起来真的可以横着走。 至于需要做的那些事,有了这重身份想来也不是太难。 钟离若水看了看宁楚楚,撇了撇嘴,心想那丽镜司好像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给手下发月俸了吧?也就这小子不知情被你给诓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钟离府不缺银子,这四两银子的俸禄根本无所谓。 钟离若水看中的也就是丽镜司的那块牌子,所以她虽然知道丽镜司的实情却并没有阻止。 毕竟在和李辰安八字的两撇没写完之前,自己没可能十二时辰跟在他身边,那块牌子就是他保命的手段。 宁楚楚将一块银色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东西,代表着丽镜司的身份。” “有了这面银牌,见再大的官包括一品大员也可不跪,另外……若是丽镜司办案需要,可凭它调阅州府一级的所有档案,甚至可以凭它调动十人以下的捕快,或者五十人以下的府兵。” 李辰安一听心里大喜,如此说来这丽镜司就是直接对皇上负责的一个特殊部门! 权利滔天啊! 有了这个身份在广陵城、甚至在整个宁国都可以横着走了。 看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丽镜司需要保持低调,毕竟干的是不太能见光的活计,身份就不可轻易暴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将这身份亮出来。” 宁楚楚提醒了李辰安一句,又道: “丽镜司分为四级。” “第一级当然是我,持墨玉牌子。” “第二级是长老会,丽镜司有长老八人,持金牌。” “你这个银牌是第三级,称为绣衣使。” “宁国有五道七十二州,共有绣衣使七十二人,你……管辖广陵州下辖的所有铜牌密探。” 李辰安没料到这才加入丽镜司居然就当了个官。 只是他而今尚不知道这广陵州有多大。 “我手下有多少铜牌密探?” “原本有六百余人……” 宁楚楚顿了顿,转过了身子,脸色微红,李辰安并没有看见:“现在有六十余人。” 李辰安一呆,“怎么少了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良莠不齐,丽镜司只要精英……不过一州满编是八百人,你大可以将这些差额给补齐,但你记住,丽镜司只要精英。” “另外嘛……我和长老会的人都很忙,也无法考核你招来的这些人品性如何,所以会有一年的试用期。” “在试用期之内,他们所有的开销都得由你自己负责,直到他们得到了长老会考核的认可才能正式成为丽镜司的铜牌密探。” 钟离若水又看了看宁楚楚,当真不要脸,原来她大方的给李辰安一个绣衣使看中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钱财,自己倒是入了她的瓮——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自己的夫婿,那钟离府肯定得帮助李辰安将这空缺了的人给补齐,毕竟人多才好办事,事办好了李辰安这个名字才有可能进入皇上的耳朵里。 但这事需要很多的银子。 丽镜司却没那么多的钱。 据说这钱原本是从皇上的内帑支出,但皇上的内帑似乎也入不敷出,于是削减了丽镜司的份额,导致了丽镜司缺失了大量的人,而今几乎也做不了多少事。 李辰安此时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陷阱,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早知道这样我就将那婚书多卖一些银子。 “我如何召集这些人?” “哦,你可以找广陵城的那位老密探,她叫什么来着?” 宁楚楚看向了开阳,开阳拱手回道:“她叫翠花,住在四神庙巷子,经营着一处棺材铺子。” “翠花是丽镜司的老人,瑶光在离开广陵城之前将广陵州丽镜司铜牌密探名录放在了她那里,你可去取来看看。” “那我如果是招了人,这牌子找谁要?他们去办事总得也要有这牌子护身才好。” “啊,”宁楚楚转过了身来,脸上那抹羞愧的红已经消失,“这牌子你可以自己让匠人去做,开阳,取一个铜牌给他,就按照这样子打造,只是编号的数字不可弄重复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心想丽镜司如此神秘还有着强大的能量,怎么代表着丽镜司密探身份的牌子如此随意呢?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狐疑,宁楚楚又道: “铜牌密探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因为他们的身份更需要保密,至于他们的权限你可以去问问翠花。” “如果从丽镜司总部下发铜牌,这影响你们绣衣使招募密探的效率,故而长老会后来商议决定,将打造铜牌这个权力下放给绣衣使。” 李辰安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长老会不需要知道绣衣使招募了些什么人,他们如果有任务只下达给绣衣使,至于绣衣使怎么去完成他们并不关心。 这倒是凸显了绣衣使的权利,让这个级别的操作空间颇大。 只是一年的试用期这很长啊! 哪怕一个铜牌密探开二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也是二十四两银子。 八百个铜牌密探……一万九千二百两银子,自己哪里养的起? “这个,公、公子,你看这试用期是不是太……?” 宁楚楚拔腿就往外面走,还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 “你可是本公子亲自选出的绣衣使,好好干,不要给本公子丢脸!” “你若是累计了功劳晋升为长老……我在京都等你!” 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将这银牌把玩了片刻。 银牌三指见方,呈盾形,一面雕刻了一只鸡,另一面雕刻了三个字——丽镜司。 李辰安用牙咬了咬,磕牙,看来不是纯银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总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那俊俏公公说的去刺探情报,这活儿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改天去一趟四神庙巷子,找到那个卖棺材的翠花,将丽镜司这些日常工作统统丢给她,月底交给自己一份工作报告,能够向上面的长老会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西市李记粮铺的李小花拉着一架马车将他买的粮食给拖了过来。 李小花依旧穿着那身短卦,一条灰白色的汗巾绑在腰间。 他肩上扛着两袋粮食,腋下夹着两袋粮食,手里还各提了一袋粮食。 他就这样走入后院。 腰没弯背没驼,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公子,都在这了,您说说放在哪里?” 李辰安看着他那壮实的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李小花胯下一紧,连忙说道:“公子,小人不干那活!” 李辰安一愣,瞪了李小花一眼:“想啥呢?放在西厢房!” 李小花将那些袋子放下,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咧嘴憨憨一笑:“小人会错了意思……军中此风颇盛,小人愚钝,学不会,嘿嘿。” 码的! 幸亏你没有学会,学会了老子还不敢用你! “和你娘商量过了没有?如果可以,将你铺子里的存粮全给我拉来,往后你和你娘就住在西头那两间房,有点小,暂时委屈一下。” “嘿嘿,公子,那月钱您看看……” 李辰安一想,一铜牌密探也就是二两银子,这货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手下的一密探,“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李小花眼睛一亮,“成!那小人啥时候搬过来?” 李辰安想着待会还要去斜对面的浅墨书院,“明天吧,明天早上你把你铺子里的所有粮食都搬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晚上时候过好秤,让你娘将账算好,明天一并结了。” 李小花没料到遇见了这么一个大方的主家,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连忙摆着,“使不得使不得,明儿个小人将粮食送来再算账。” “拿着,别啰嗦,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给你娘好生看看!” “那、那多谢公子了!” “往后记得叫我少爷!” “好,多谢少爷,小人告退!” 李小花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抬步走出了后院。 李辰安跟了出去,便震惊的看着这厮将那马车往身上一套,飞一般的拉着就跑了。 比正儿八经的马还要快! 真特么的人才啊! 这厮……一顿究竟能吃多少? …… …… 李辰安又去了一趟西市,买了一坛子广陵散。 这一坛子约莫十斤,两小斗半,价值银子二两五钱。 真贵! 但比起自己要酿的那酒,它真便宜! 去浅墨书院见花满庭这不能空着手去呀,自己的酒要过些日子才有,那只能去买一坛子广陵散了。 提着酒坛子,踩着一地的夕阳,他来到了浅墨书院。 那位在夕阳下打着瞌睡的门房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懒洋洋进去了一趟,出来时候对李辰安的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甚至还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子,花老大人在醉心亭等您!” “……醉心亭怎么走?” “从这大门进去,见着那一排书院之后从右边那条小径绕过去就能见到一片开阔荷塘,醉心亭就在荷塘上,很好寻。” “多谢老丈!” “公子客气。” 李辰安走入了浅墨书院,当他来到那片书院外的时候,恰好书院放学。 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从书院里出来,三三两两一起,三三两语几句,很是热闹,令李辰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代。 “咦,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 “哪个李辰安?” “就是竹下书院李院正的长子李辰安呀!” 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咱们学院斜对面原来卖蒸饼草糕的那个!” “还真是他……他怎么跑咱们书院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张门头打盹他混了进来。” “来沾染一点文气?” “就算将他丢进墨池里提起来也带不上半点墨……对了,前些日子偶遇霍书凡霍兄,霍兄说这小子还没将那婚书退还给沈家小姐,可把沈家小姐害得很惨。” “他肯定不会退呀,就他那傻子的名声,咱广陵城的女子谁会嫁给他?” “……”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伸手一指:“那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群少年里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小子站了出来,脖子一扬,“怎么?你这傻子还敢在咱们浅墨书院撒野不成?” 李辰安拧着酒坛子就走过去,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现在怀里有了那面银字招牌,他正寻思在那个俊俏公公离开广陵城之前试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好使。 这厮既然来招惹自己,那正好用来验证一下。 揍他丫一顿! 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出示那牌子看看效果。 那少年一怔,没料到李辰安当真大步而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才听说的那件事——三月初三傍晚,这厮回李府将李府的五个家丁给暴揍了一顿。 自己这身板肯定没家丁的身板结实,这厮如果真揍了自己,他一傻子就算被关了大狱也无所谓,自己当着这么多同窗丢了脸面……这可就划不来了。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人群中,“别以为本少爷怕你,本少爷不与你这傻子一般见识!” 其余几个学子一瞧,有两个袖子一捋,嘴里高呼:“怕他做甚?揍他!” “张兄,非怕他也,实不值当也!” 那姓张的一听,对呀,姓梁的招惹的那傻子,我去出什么头? “梁兄所言极是!” 他也退了一步,还放下了衣袖, 另一个少年一瞧,你们都不上了让老子去单挑? 不行,俺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这偌大的广场上就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李辰安步步紧逼,那六个少年步步后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嘴里还说着狠话,但他们脸上变得渐渐苍白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苏沐心走了过来。 “李兄,” 李辰安驻足,看着那群少年鄙视的竖了个中指:“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广。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苏沐心就在他身边。 “李兄,” “啊,不是说你,这些人诽谤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最重声誉,既然李兄来了就暂且饶他们一次,咱们走,可别让花老大人久等。” 苏沐心瞧了瞧李辰安,心想你都十七岁了! 若是你真重声誉,这十七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活下来的? 李辰安跟在苏沐心走了。 那群学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姓梁那少年恶狠狠的冲着李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若不是苏学长将他带走,本少爷本想不顾身份将他揍个鼻青脸肿!” “就是,给他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 “不是,苏学长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怎么会和他认识?苏学长这是带他去哪里?” 众学子顿时无言,心里都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从嘴里说出来。 …… …… 醉心亭。 李辰安跟着苏沐心到这亭子里的时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花满庭花老大人,另一个是名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种贵气和沈千山身上的贵气不一样。 沈千山的贵气是从穿着配饰表现出来,但这个中年男子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比如他的那张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的四方脸。 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色彩,但那一眼却让李辰安仿佛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渊。 官府中的人! 官儿一定不小! 李辰安并没有吭声,反正兜里有那牌子,哪怕你是宰相又如何? 他将那坛子酒放在了石桌上,笑嘻嘻的向花满庭行了个礼,“老大人好!” “小子寻思老大人乃是文坛泰斗,当应喜欢饮酒。” “本应该带着我亲手酿造的酒来拜访您,但时间太紧迫了一些,我那酒得过些天才有。” “这广陵散虽不及我酿的酒,但聊胜于无,咱们也能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 李辰安前三句都是拍马屁的话,那中年男子虽不以为意,但对李辰安的印象却差了很多。 但李辰安最后这句话却令他微微一惊—— 广陵散已算得上上品的好酒,这少年居然说不及他酿的酒! 这话他当然不信,便愈发觉得这少年过于放浪。 可偏偏他又说出了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的妙语…… 所以刚才老师说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有大才,老师不可能看走了眼,应该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恃才放旷,倒是需要多加打磨才好。 也不知道老师将自己叫来,介绍这么个少年给自己认识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将进酒 “你这小子!” 花满庭丝毫没有掩饰他对李辰安的喜欢。 他指了指李辰安笑着摇了摇头,“坐吧,你带了一坛子酒来,我岂不是要准备一桌子好菜?” 李辰安坐在了花满庭的旁边,“小生倒是以为喝酒凭兴,什么酒不重要,有没有菜更不重要,重要的能与老大人和这位大叔共饮,有这风月佐酒足矣!” “哈哈哈哈哈,”花满庭大乐,“说的好!” “若论广陵风月,当属湖畔人家,有女儿红有胭脂舞有曲断肠!” “老夫若是年轻数十年,当请你去湖畔人家最好的凝香馆喝酒。” “小子以为老大人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说起来那湖畔人家小子还真没去过,若是某日老大人有暇,倒是可以带小子去开个眼界。” 花满庭摇了摇头,一捋长须叹息了一声,“这身子骨实在熬不住那番折腾了,”他脸上的神色一敛,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大儒模样,“咱们说正事。” 他抬头看向了苏沐心:“你去告诉钟院正一声,就说老夫在此招待友人,让他叫厨子炒几个佐酒小菜,简单点,先上一盘花生米来。”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因为花满庭这话的意思并不在于佐酒的菜,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不适合让他的这弟子听见。 苏沐心起身离去,花满庭这才又看向李辰安。 “你的那两首词老夫很喜欢,你这个人老夫也很喜欢。” “介绍一下,这位是广陵州州府刘酌刘大人。” 李辰安连忙起身拱手一礼:“刘大人好!” 刘酌微微颔首,“李公子那两首词恩师也给我看过,李公子高才,刘某佩服!” 原来这位刘大人是花满庭的学生,也不知道是自己来的正巧还是花老大人的刻意安排,虽然兜里有那面银牌,但若是还能和广陵州的州府大人有个香火情谊这当然是更好的。 “小子惭愧,那两首词本是随性而作,若不是落入了花老大人的眼,其实也就埋没在了茫茫文海间。” “所以小子偶有所感,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眷顾,恰好花老大人来了广陵,也恰好看见了小子的那两首词。” “这便是时也命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是小子的幸运。” 刘酌刚才还认为这李辰安有些年少轻狂,此刻一听,这李辰安言语间却将自己的才华给隐藏了起来,反倒是将恩师给夸耀了一番……这小子心思儿倒是玲珑。 刘酌多看了李辰安一眼,花满庭又哈哈一笑,“你这小子,那两首词好就是好,老夫早已过了喜听好话的年岁,你也别给老夫戴什么高帽子。” 他看向了刘酌,一捋长须,轻描淡写的说道:“这小老弟……为师心里很喜欢。” 李辰安又坐直了身子,仔细的听着花满庭的话。 这就话极有深意,一句小老弟,道明了他在花满庭心中之重,也是为了让这位刘大人将他牢记在心里。 果然,刘酌也正襟危坐,便听花满庭又说道: “抛开他那首能够写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二十的《蝶恋花》不说,老夫更喜欢他在《青杏儿》里所表现的那番豁达。” “刚才已经给你说了他的过往,十余年沉寂,十余年隐忍,十余年遭受人们非议,这小子却稳如泰山,这便是心境!” “为师原本希望他能够去参加科考,再或者为师举荐一下他,若换着别的学子,恐怕已欣喜若狂,可他却不愿,这就是不选春秋。” 李辰安一怔,顿时看向了花满庭,心想你没说举荐我呀! 如果能够不考试就当个官,我还是愿意的! 花满庭没看他。 他看着刘酌。 “为师这一生倒是桃李满天下,但你们一个个在为师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然,这是尊师重道,为师也能理解。” “但为师老了,忽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可畅所欲言的朋友,没有顾及、没有约束,也没有羁绊的那种朋友。” “与年岁无关,只于性情品性有关。” 刘酌懂了。 恩师慎重的向自己介绍了李辰安。 此刻又提及到他需要一个朋友,那么在恩师的心里,他已然将李辰安当成了他的知交! 这小子就是广陵城的人,自己作为广陵州的知府,恩师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让自己照顾着他一点。 举手之劳之事,但这小子居然能够入了老师的法眼,这是何其之幸! “弟子明了。” 刘酌拱手一礼,“有这位小兄弟在广陵,还请恩师多来广陵坐坐。” “嗯,”花满庭微微颔首,又看向李辰安。 “老哥这个弟子,昭化六年状元,品性极佳,却……却有些固执。” “按照他的本事,本应该早去了京都,至少也能当个某部侍郎。然……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一些人,空有一身才学,空有一腔理想抱负,偏偏只能在这广陵州呆着。” “其实也好,毕竟庙堂之水更深。” “现在越来越深,老哥恐那水会漫出了京都,淹到这广陵州来。” 李辰安又愣了一下,如此说来京都庙堂之上的斗争颇为剧烈,至于怎么个剧烈法子他现在并不知道,心想若是京都涨水,要淹了广陵州,自己一小屁民能有啥办法? 难道是要我抱紧这位知府大人的大腿? 这时苏沐心带着几个人端来了几盘子的菜。 花满庭没有再多说什么,“总之,我这小兄弟那小酒馆开业之后,你若是公务不忙,倒是可以多去他那里坐坐。” “沐心,开酒。” 苏沐心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给三人倒了三碗酒。 “你的也倒上。” 苏沐心一愕,寻常恩师可不许自己饮酒。 他又倒了一碗。 花满庭举起了酒碗,“来来来,让咱们对酒当歌,去品品人生几何!” 四人干了一碗! 李辰安这是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一碗酒下喉,都不用品的,这酒最多二十度。 寡淡。 就这样居然也算是宁国的好酒。 “刘大人……” “还叫刘大人?可就显得生疏了!”花满庭放下酒碗这么说了一句。 刘酌连忙说道:“我定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刘兄足矣!” “这……小弟高攀了!” “不,恩师称呼你为小兄弟,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是我高攀了!” “那咱各叫各的,既然都是兄弟,就更不用拘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那么多,咱们喝!”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夫陪你一醉!” 此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刘酌,此刻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代。 一坛子酒饮尽,已是华灯初上时候。 李辰安屁事没有,花满庭却已微醺。 刘酌显然酒量也极好,反倒是苏沐心有些醉了。 “老哥,实不相瞒,今儿个还有一事相求。” “老弟尽管说来!” “我那小酒馆不是就要开业了么?求老哥两幅字可好?” “小事,沐心、沐心,取笔墨纸砚!” 苏沐心眼睛一亮,以为老师要作词,他歪歪倒倒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磨了一砚台的墨。 “写啥?” “先来一个小酒馆的名字……就写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写小一点。” 花满庭一怔,“门头不是应该写大一点?” 李辰安嘿嘿一笑,“你听我的。” “……好!” 花满庭提笔,榕树下小酒馆六个字跃然纸上。 “这里,落下老哥您的名字,要大一点。” “……” 花满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在了那六个字的左下。 “印章呢?得落个印章才好。” “你这小子。” 花满庭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印,印在了右下。 李辰安乐呵呵将这张横幅拿了起来,放眼一看,花满庭三个字极为显眼,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有些难辨。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哥,再来一首诗词!” “你说,我写!” “……好!” 李辰安并没有推辞,因为这显然也是花满庭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他相信自己再在花满庭的面前露一手,这位老大人恐怕才会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而此刻刘酌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自己以往向老师求一副字都是极难的,但此刻对李辰安却有求必应。 恩师让李辰安作诗词他亲笔来写……刚才恩师将他吹上了天,且看看这少年在诗词上究竟有着多高的造诣。 “老哥,准备写!” 这么快? “此诗名为将敬酒!” 李辰安站了起来,一撩衣袖,意气风发的吟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花满庭大惊! 刘酌顿时呆立当场。 苏沐心闻这两句突然酒醒。 三人皆被这大气磅礴的开篇所震撼。 “好诗……!再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沐心,叫人去买酒,就凭此诗,老夫……要狂饮三百杯!” “小兄弟,再诵!”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首《将进酒》诵罢,醉心亭雅雀无声。 第二十一章 深意 那一夜,一首震惊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的诗诞生了。 那一夜,花满庭刘酌以及苏沐心大醉。 李辰安还是没醉。 次日一早,他依旧早起,依旧晨跑,依旧在烟雨亭外锻炼。 画屏湖的早晨还是那么美丽,只是往日里喜欢歇息在那颗柳树上的翠雀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码头处的那艘画舫也不见了。 李辰安在日上两杆的时候回了家。 花满庭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他来到了醉心亭。 刘酌已经坐在了此间,正煮着一壶茶。 “老师请!” “嗯。” 花满庭坐了下来,刘酌斟了两杯茶恭敬的递了一杯过去,低声说道:“昨日听了老师的那番话,弟子心里有些疑问,还请老师解惑。” 花满庭接过茶盏,却问了一句:“昨夜初时你大抵是看不上李辰安那小子的,他后面作的那首《将进酒》,你觉得如何?” “不瞒老师,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广陵城并不是太好听……弟子初时确实不太、不太理解老师的这番良苦用心。” “那首诗极好,诗词由心生,那小子果真是个豪迈之人,他蛰伏十余年也说明了他意志之坚定,若是有朝一日有了机会,或可一飞冲天。” “只是……弟子依旧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藏拙十余年,昨夜里思来想去,莫非是李家在玉京城那两房在太子和二皇子之争中所站位置不对?” “他怕因此受到了牵连,故而将自己扮成了傻子的模样?” “这……姑且不论他有没有那样的远见卓识,而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最终结果如何无人敢下定论,他此举说不通,他的父亲李文翰也没那预测的本事。”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摆了摆手,“他的那般变化为师也想不通,但这并不重要。至于李家另外两房站队和他这些年的隐忍……你这是想得有些多了。” 他放下了茶盏,看着刘酌,“你或许以为是为师想要你照拂他一二,当然为师也有此意,但为师更深的意思是……若是有那么一天出现了不太好的情况,他或许能够照拂你一二!” 刘酌大惊,心想他一介平民,如果京都真涨了水,真要淹了这广陵州,他如何能够帮得了我? 他凭什么帮得了我? 对于刘酌的惊讶花满庭并不奇怪,甚至也没有去解释。 他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为师这些年在文学上的研究少了很多,倒不是精力不济,而是……门生故旧太多,以至于将精力都花在了人情往来之上,却忘记了昔日初衷,活得也就没有以往那般纯粹。” “这些日子觉得有些累,却不知道这累从何来,直到前日在画屏湖的烟雨亭里听到了他作的那首《青杏儿》。” “这小老弟给为师敲了一记警钟啊,也让为师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为师落了俗套,选了春秋……庙堂之上的斗争日益复杂,为师所选,不知对错,但为师选了就已经错了!” 刘酌愕然的看了看花满庭,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像在烟雨亭观画屏湖,站在亭里,画屏湖的所有美景都能尽收眼底,对画屏湖的春了然于胸。可若是身在湖中……所见不过是面前丈余的水,却不知春夏秋冬。” “为师之错就在于身处湖中。” “你,也在湖中。” “但京都有一个人却在岸上。” “何人?” “定国候钟离破!” 刘酌张了张嘴,“不是听闻定国候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么?这一次漠北之败,太子要帅军亲征,听说定国候要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 花满庭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定国候确实要将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但为的是国,而不是站队!” “……那,就算是要求人相救也应该是求定国候,以老师与定国候之间的交情,学生应该随老师去京都拜访一下定国候是不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就着了相,定国候那老狐狸可不一定会见你。再说,他的妻子樊桃花才是钟离府最厉害的人物。” “樊桃花最疼爱的是她的孙女钟离若水。” “而至少从目前来看,钟离若水对李辰安有了极大的兴趣。” 刘酌又吃了一惊,他这才明白老师此举的深意。 朝中党争因为皇上的健康问题变得日益严峻,虽然还未曾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暗潮的涌动已越来越激烈。 太子殿下乃是皇后所出,但皇后娘娘却在诞下四公主宁楚楚四个月的时候因病去世。 如果皇后娘娘依旧在,那太子东宫之位定然稳如泰山。 可皇后娘娘不在了。 虽然皇上并没有再册封皇后,但而今后宫地位最为尊崇者却落在了姬贵妃的头上。 二皇子便是姬贵妃的儿子。 宁国当今丞相姬泰便是姬贵妃的父亲。 按照宁国礼制,太子殿下当然才是正统。 但,谁都想当皇帝,那位置却只能坐下一个人,老师花满庭作为礼制的代表人物,他当然站在了太子殿下的这一边。 那么作为花满庭座下的弟子,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一系的人。 原本老师坚信在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必然登基为帝,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钟离府在宁国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主要是掌管着半数的兵权,那么钟离府的态度对新帝的影响自然极大。 钟离府没有选择站位,它便成了宁国的一个超然存在。 难怪钟离若水在广陵城举行以文招婿,就连京都齐家的人也来了。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走了大运道,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眼里。 老师这是让自己未雨绸缪。 若某一天京都变了天,或许自己能够通过李辰安的关系寻求钟离府的庇佑。 刘酌起身,躬身一礼:“学生多谢老师提点!” “也不用太过刻意,毕竟京中胜负尚不可知,毕竟皇上身子骨还算硬朗。” “当然,李辰安最终能不能成为钟离府的姑爷也不可知,但为师以为就冲着他的学识与旷世豁达的心态,也是值得交往的。” “学生知道了。” “我再过几日返京,他的这些诗词当在京都宣扬出去。” “你小师弟苏沐心,为师准备让他去李辰安的身边,多学学人情世故的道理。” 第二十二章 恨意 李辰安并不知道与刘酌的那场初见是花满庭刻意而为。 他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装潢与那些器物的筹备而今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酿酒了。 坐在小院子里的凉亭下,将酿酒的一应工序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并落在了纸上,仔细的又看了看,最耽误时间的是发酵。 发酵需要十至二十天的时间。 虽然发酵四天也能酿酒,但既然这活儿做了就应做的更完美一些,那今儿个就先将前面的步骤做完,等个一二十天再酿酒开业也不着急。 兜里还剩下八十多两银子,足够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如此想着,将这张纸塞入了怀中,去了东厢房的卧室取了昨儿夜里从花满庭老大人那得来的两幅字,他走出了小酒馆。 得去寻个浆裱铺子,将那首将进酒的诗给裱起来,也要将小酒馆的名字做成一个匾额。 在西市将活儿丢给了一家浆裱铺子,他向李记粮铺走去。 倒不是担心李小花收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跑了,主要是无事。 可他刚刚走到那条街巷的时候,却发现李小花那铺子外面围满了人。 人群中有个惨烈的声音传来:“天杀的啊!我儿他正当做生意,怎落得了这般下场!”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李辰安眉间一蹙连忙走了过去,挤进了人群中,便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嚎哭。 “怎么了?” 他蹲在了这个妇人面前。 “我儿、我儿被官府抓了!” “李小花?” “正是……” 妇人抬起了头来,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公子认识我儿?公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儿?奴家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李辰安并没有抽回手去,“别急,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昨天小店来了个客人,我家小花卖了一些粮食给他……那客人是个好人啊!他需要很多粮食,还答应让我家小花去他府上当个护院……我儿很是欢喜,便送去了粮食,回来时候还告诉奴家,说那公子愿出钱将我家粮食全买了去,说今儿个我们娘俩就能搬到那公子的府上去。” “奴家还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却没料到就在刚才,几个恶棍冲到了我家铺子里来。” “他们说我们不应该卖粮给那公子,说我儿坏了他们家老爷的规矩。” “我儿与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却对我儿棍棒相加。” “我儿忍无可忍还了手,我儿力大,在那时哪里控制得住,于是……我儿打伤了他们。” “他们报了官,官差刚才将、将我儿捉拿了去!” “公子,奴家求你救救我儿,奴家给你磕头了!” 李辰安一把将她扶起,脸上的神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不用问,这件事定是沈家沈千山派人所为! “大娘,我就是买你家粮食那公子!” “啊,恩人、求恩人救救我儿!”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身子有恙,快去屋里呆着,我这就去衙门!” “好、好,多谢恩人!” 李辰安起身挤出了人群,脑子里想了想,面色阴冷的向位于钟楼街的广陵城衙门而去。 西市的那群人依旧没有散去,此刻有人发出了疑问:“咦,刚才那少年不就是李辰安么?” “哪个李辰安?” “就是咱广陵城李府的那个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啊!” “还真是他,以前他开蒸糕草饼铺子在我家买过面粉。” “那傻子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沈家已取回了婚书……你们说这是不是沈家为这些日子的憋屈采取的报复手段?” “那沈家也不对啊,你要报复找那傻子去,干嘛欺负到小花头上!” “喂喂喂,刚才李辰安说他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切!他凭什么?若是他找了他爹去衙门花点银子走点关系倒有可能,这还得看沈家会不会在衙门插手。他都被他爹赶出家门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从衙门里捞人?” 李小花她娘一听,顿时充满了绝望,这才知道儿子以为寻到的那贵人,居然是李辰安那个傻子! “我儿……你这是瞎了眼啊!” …… …… 钟离府。 钟离若水正咬着笔杆子看着她二哥钟离秋阳。 “怎么?不信?” 钟离秋阳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我才是你亲二哥!这么重要的事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天下才子无数,我说你向来精明,怎么这一次偏偏就犯了倔呢?” 钟离秋阳俯过了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李辰安的一切,哥都给你查了个清清楚楚,也向你说了个明明白白。” “哥也相信人会变,但你相信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人,能够做出那么好的词来么?” “你十六岁了,别那么幼稚好不好?” “没错,这些日子他确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但也就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就是从原来的蒸饼铺子变成了现在的小酒馆,要我说,他那蒸饼铺子至少还开了三年,可他那小酒馆最多三个月就会关门大吉!” “妹妹,我的亲妹妹!” “算哥求你了好不好?醒醒吧,你若是嫁给了他,咱钟离府真丢不起那个脸!” 钟离若水咬着笔杆子咯嘣咯嘣响,她听着钟离秋阳的这番话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她松开了毛笔杆子,将笔放在了笔架上。 “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呀!” “哥就问你,程哲哪里不行?就算你不喜欢程哲舞刀弄枪,齐知雪总该可以了吧?” “齐国公府嫡孙,未来的齐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该是你的菜了吧?” “不要说二哥我闹不明白你这脑瓜子咋想的,爹和娘也接受不了呀!” “抛开身份不谈,你的夫婿,他最起码得是个秀才吧?这个要求不高吧?可他李辰安就是个白丁……” “二哥!” 钟离若水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 “莫要忘记奶奶的身份!” 钟离秋阳一怔,“奶奶至少也是个江湖高手啊!” “李辰安也是文学大家啊!” “……他怎么成大家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秀气的眉儿一扬,“花满庭花老大人说的,不信?你去问他!” “你去哪?” “嘻嘻,我去找花老大人聊聊诗词文章。” “程国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又怎样?我可没时间陪他。” 第二十三章 衙门 刘酌坐着马车离开了浅墨书院。 他那张四方脸流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两道浓眉也皱成了一个川。 老师花满庭对他说的那些话依旧还萦绕在他的耳边,此刻他再细细回味,愈发觉得老师的那些话寓意深远。 作为广陵州的知府,他当然有着敏锐的嗅觉与洞察力。 他能够嗅到京都那变数可能带来的危机,却万万无法觉察到李辰安未来或许能够成为自己的机遇。 对于老师的那些话他虽然听在耳朵里,但他依旧保留着心中的怀疑——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 钟离府的三小姐身份是何等样之高! 她凭什么会去喜欢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的李辰安? 老师说人世间最无法猜透的就是爱情,比如钟离破和樊桃花。 这个例子说服不了他,因为世间只有一个钟离破,世间也只有一个樊桃花。 老师还说比如大德年间的玉华公主和布衣商不器……商不器之才不仅仅限于诗词文章,他的才学包罗万象! 这岂是李辰安可比拟? 但老师既然这样说了,刘酌还是将李辰安放在了心里。 他的眉间舒展开来,并没有将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寄托在李辰安身上,不过顺便能够照拂一下李辰安这也是举手之劳。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刑房刑书蔡雨堂提起过一个案子,好像就是状告李辰安入李府行凶打伤了几个人……昨儿晚上李辰安在与自己一起喝酒,估摸着这案子刑房还没派人去办。 呆会回到府衙告诉蔡雨堂一声吧,这案子就让李辰安赔点汤药费结了。 就在他的轿子抵达府衙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 “哟,这不是李家那傻子李辰安么?怎么?这是想到府衙来捞人?就凭你?” “你是哪条狗?” “……死鸭子嘴硬的东西!你给爷爷我听好了,我是你爷爷沈……” 沈什么不知道,坐在轿子里的刘酌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 “你、你敢在府衙门前行……” 凶字没出口,刘酌又听见“噗!”的一声,接着是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才是“砰!”的一声。 人群有惊呼声传来,他皱了皱眉头,撩开轿帘的一角看了看,场面有些惨烈,对轿夫吩咐了一句:“走后门。” 这李辰安,是个不安分的主啊! 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一些,此刻自己出去不太妥当,还是进了衙门再给薛雨堂打个招呼吧。 府衙外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手握一把折扇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他是京都齐国公府的大少爷齐知雪,此刻他面带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这李辰安这次该是要进去了吧! 果然,府衙里冲出了几名捕快。 齐知雪忽然一怔皱起了眉头—— 那几个捕快冲出府衙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领头那年长捕快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顿了片刻之后挥了挥,他转过了身去,带着那群捕快就往府衙里走去。 就像眼瞎了没有看见这外面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 李辰安将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摁在地上锤! 他一边锤一边还恶狠狠的骂着:“敢在小爷面前嚣张,小爷就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嚣张!” “你爹是沈千山,可不是沈万山!” “老子差点成了你姐夫,你就是这么对你姐夫的?” “这是替你爹教训你,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做生意就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要讲规矩,坏了规矩是要出人命的!” 可怜的沈继业蜷缩在地上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被李辰安给揍的鼻青脸肿恐怕就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许是锤累了。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甩了甩手,码的,手都打红了。 他看了看周遭那些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起身向府衙里走去。 此刻府衙刑房里坐在桌前的刑书蔡雨堂听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汇报之后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外面行凶之人就是李辰安!” “大人,正是前些日子您派了小人去捉拿的那个李辰安!” “……”蔡雨堂咽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双手,“他究竟和丽镜司是什么关系?” “这个,小人不敢问呀!” “他来府衙做什么?” “听说是想要捞一个人。” “谁?” “就刚才小人带回来的那李小花。” 蔡雨堂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本很简单,但个中缘由却又有些复杂。 李小花带回府衙之后还没审问,就被司狱司的司狱江兆拿着霍通判的文书将人给提走了。 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案子,但偏偏霍通判亲自过问了,这显然是李小花得罪了某个人,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他本不以为意,因为这李小花就是个小小的粮商,只要司狱那边没弄出人命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李辰安居然也冲着这李小花来了。 区区一个李辰安他当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李辰安却和丽镜司有着看不明白的关系…… “你去一趟司狱司,请江大人暂且不要对李小花用刑,本官去见见霍通判。” “好,属下这就去。” 陈二狗转身离去,蔡雨堂起身正要出门,却不料刘酌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蔡雨堂一怔,没料到这小事居然惊动了知府大人。 他连忙躬身一礼,将这件事的原委给详细的讲了一遍。 刘酌一听也皱起了眉头,霍通判霍传名怎么会插手了这么个简单的案子? 他忽然眉间一展,大手一挥:“放了李小花。” 蔡雨堂一惊,便听刘酌义正严词的又道:“官府,讲求的是正义二字!” “这件事的原委很简单,李小花正当经营合理合法,却偏偏有人欺负上门!” “李小花迫于无奈起而反抗,这是他在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按照宁国律法,他本无罪,拘禁之理何来?” “蔡雨堂啊蔡雨堂,你作为刑房刑书,当本着以刑律为基准,本着公平为立场去办案,唯如此……方能服众,也才不会发生冤假错案啊!” “吏部的考核官据说就要来广陵城了,可不要在考核官大人的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蔡雨堂顿时冷汗淋漓,他连忙躬身:“大人教训的对,下官知错。” “嗯,去吧,另外派捕快将那几个痞子给抓回来好生审审那幕后之人。” “对了,李府那件案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大人,李辰安和丽镜司关系匪浅,那个案子丽镜司插手了,而今已销案。” 刘酌这才恍然,慎重吩咐道:“李辰安和丽镜司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知道这件事的人务必禁口!” 他转身走了出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恩师,果然是落子无声啊! 第二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府衙外围观的人未曾散去。 齐知雪依旧在其中。 他就想看看那个一无是处,却偏偏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青睐的李辰安能不能将人给捞出来。 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比如有传闻说那首《蝶恋花》是李辰安所作。 也比如钟离府三小姐因为那首《蝶恋花》似乎对李辰安生起了兴趣。 所以三月三的那场文会,坏事的就是那个李辰安! 可经过他的一番调查,原本以为这李辰安是广陵城的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所得来的消息都说那厮就是一傻子! 这就让齐知雪有些难受了—— 少爷我堂堂玉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居然输给了一傻子! 这里面显然另有隐情,只是需要更深入的去了解。 今儿个正要去钟离府,因为程国公将到钟离府。 途径这府衙,正好看见了发生的这件事,正好听说那厮就叫李辰安,于是便下了马车来看个究竟—— 这李辰安傻么? 他想要捞人,正常程序应该是去写一纸诉状,以辨明那个叫李小花的无罪。 可他偏偏选择了揍人! 在府衙的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揍人! 那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被那些捕快拖进去打个几十大板这是肯定的。 所以他确实傻。 可那些捕快出来之后偏偏又回去了……显然那些捕快认识他,还知道招惹不起他。 所以他并不傻,他是有恃无恐! 难道钟离府已经接受了他? 就在齐知雪胡乱猜测的时候,便见一捕快带着一个大块头从那衙门中走了出来。 那捕快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小意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那大块头交给了李辰安,两人又有一些很是亲切的交谈,接着李辰安带着那大块头向人群走来,那捕快还冲着李辰安的背影拱了拱手—— 这? 呆会去了钟离府,正好问问钟离秋阳。 围观的群众这时候也鸦雀无声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和李小花大摇大摆的走来,那大块头一边走一边哭,李辰安似乎在不停的安慰着他。 然后……那大块头居然靠在了李辰安的肩膀上! 李辰安飞起一脚,那大块头后退了两步。 李辰安骂骂咧咧,大块头羞愧难当。 “看什么看!”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人群退散。 前来营救沈家大少爷的那群狗腿子抬着连哀嚎都不敢发出一句的沈继业飞一般的跑了。 片刻之后,衙门口又走出了一个面容鹰隼的中年男子。 他捋着短须。 眉间紧皱。 他望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的转身走了回去。 他是广陵通判霍传名。 他回到了他的官署,对坐在一旁的沈千山说了一句:“怕是要下雨了,你先回去。” 沈千山不明所以。 …… …… 西市,李记粮铺。 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正扶着门槛焦急的眺望。 原来围观的那些街坊已经散去了不少,在他们看来,李辰安那傻子怎可能将李小花给捞回来。 他非但捞不回来,说不定还会将自己也给搭进去—— 这事的根源并不深,就算是这些商户门也看出了端倪。 沈氏退婚未果,定然迁怒到李辰安的头上。 偏偏这李辰安要开个小酒馆自己酿酒,酿酒就需要粮食,沈氏拒绝卖粮给他,他在李小花这铺子里买到了粮,那沈氏自然就对李小花怀恨在心。 沈氏是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但李小花母子二人却是外来户。 人们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家倒是广陵城的地头蛇,可李小花却并不是什么强龙。 再说以沈氏之根基,估摸着和官府也有一些关系。 沈氏派人来砸了李小花的店,这是给李小花以及其余粮商一个警告,是告诉他们不可将粮食卖给李辰安。 只是沈氏估计也没料到李小花的战斗力如此强悍,反倒是将沈氏派来的人全给撂倒。 于是沈氏又走了官府的路子,在短短的时间将李小花捉拿归案。 这同样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如此一来,广陵城的那些小粮商哪里还敢卖粮给李辰安?那么李辰安那小酒馆当然也就经营不下去。 有人对李小花和李辰安充满了同情,也有人对此不以为意。 就在这些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吃了一惊: “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和小花?” 那些人闻言向巷子一头望去,一个个顿时惊讶。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还真将人给捞回来了!这么说来……沈家岂不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还不知究竟,呆会我去问问我那三舅子小姨妹的表弟,他在衙门当捕快。” “……” 总之,无论这些人信还是不信,李辰安确确实实将李小花给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没多久,整个西市皆知。 甚至府衙门前发生的那些事也在西市传扬了开来。 人们这才知道李辰安非但将李小花给带了回来,还就在那府衙门口暴揍了沈家大少爷一顿。 于是,李辰安的形象在这些人的眼里顿时就高大了起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他那傻子的名头,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一个个眼里居然流露出了钦佩,甚至有相识的还行礼问好。 “这就是人的本性。” “欺软怕硬!” 李辰安拍了拍李小花的肩膀,大喇喇说道:“往后,谁敢欺负你或者谁敢欺负少爷我,你只管揍他丫的!” “只要不出人命。少爷我统统给你摆平!” “往后这广陵城,你可以顶着少爷我的名字横着走!” 李小花早已对李辰安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人记住了,谁敢在少爷面前不长眼,小人就将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二人来到了李记粮铺,崔三娘颤颤巍巍的迎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儿啊,快给恩人跪下!” 李小花也一家伙跪了下去。 崔三娘磕头说道:“奴家谢少爷救命之恩,往后余生,小花永是少爷的奴仆。小花的这条命,奴家的这条命,永远都是少爷您的了!” 李辰安受了这一礼。 因为他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 崔三娘会算账,想来也能打理小酒馆。 而李小花的作用就极其强大,他将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永远不会噬主的一把刀!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广陵城很大。 李辰安在府衙外弄的那一出就像一颗石头投入到画屏湖中。 虽然激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尚未能传递到整个画屏湖,却依旧在某些地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比如沈府。 比如霍府。 比如钟离府。 也比如广陵州府。 他在府衙处的全身而退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些人这才知道李府的那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傻子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背后一定站着某个强大的势力。 但究竟是谁,除了知府刘酌之外都并不清楚,皆以为真的就是钟离府。 钟离秋阳对此沉默无语,心想莫非是妹妹真的当了真? 日暮时分。 广陵沈家。 沈千山脸色阴沉的就像能拧出水来。 他的儿子已经请了大夫来上了药膏,此刻那张脸包的像个粽子一样。 “爹、爹啊,你可一定要为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沈千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女儿沈巧蝶。 “三月初三,画屏湖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当真是李辰安所作?” “回父亲,女儿确定是他所作,因为那日女儿就在三小姐的画舫上,是三小姐亲口所言。” 坐在一旁的广陵通判霍传名蹙眉问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前几天收到二弟从京都寄来的一封家书,提及了一件事,程国公一心想要钟离若水成为他程家的媳妇……二弟说程国公亲去了一趟定国侯府,出来的时候却有些狼狈,想来是被樊桃花樊老夫人给训斥了一顿。” “咱宁国敢不将五位国公放在眼里的,大致也就只有这位樊老夫人了。” “二弟说樊老夫人极为疼爱她的孙女钟离若水,放出了言语,钟离若水择婿这件事全由她自己做主。” “所以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陈哲来到了广陵城。” “那么钟离若水想要拒绝这桩婚事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当面拒绝这并不妥当,毕竟伤了程国公的脸面,所以她采取了以文选婿这个法子。” “但那场文会并没能决出胜负,就连苏沐心和齐大少爷也未能如愿,所以,我倒是以为钟离若水至今并没有找到她心仪的夫婿。” “恰好花满庭花老大人也在这个时间来到了广陵城,那么那首《蝶恋花》会不会是花老大人所作,选了李辰安这个傻子来背锅?” 沈千山和沈巧蝶顿时吃了一惊,便听霍传名又道: “本官也派了人去查过李辰安的底细,他万万没可能做出那首词来,刚才侄女说那首词深得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只怕是在同演一出戏!” “毕竟花满庭和钟离破二人在京都的关系就颇为亲密,他亲自出手,其目的就是为了钟离府委婉的拒绝所有人的求婚。” “当然,私底下估计和李辰安也达成了交易……或许给了李辰安银子,不然他哪里来的银子重新开那铺子?” “更重要的是恐怕钟离府也答应了给李辰安提供保护,所以今儿个李辰安才敢肆无忌惮的在府衙门口打了令公子。” “另外,开口说放了那李小花的,是原本不过问这些小事的知府大人!” “刘大人可是花满庭的得意门生!” 沈千山恍然大悟。 沈巧蝶细细一想这番话也点了点头,“伯父这番分析合情合理,侄女这才想明白了,理应是如此!” 沈千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犬子这一顿,倒是白受了?” 霍传名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岂有白受的道理!” “李辰安毕竟就是一市井小民,钟离府利用他是利用在这一时,没可能护着他一世!” “我已听闻程国公今日午时左右已抵达广陵城,他若是提亲不成当然就是回到京都去。” “程国公一走,钟离府拒婚成功,李辰安就失去了作用,钟离府也就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到了那时……” 霍传名眼睛徐徐一眯,视线里透射出了一道寒芒。 “到了那时,随便采取一点小手段就能将他送入大狱,令公子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将让他李辰安百倍偿还!” 沈千山拱手一礼:“多谢霍兄!” “不要客气,霍沈二家迟早是一家人。” “等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府便会向你沈家提亲。” “只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事你务必要放在心上,江南的秋粮……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二弟的意思是都是值得的!” “小人一直谨记在心,已经在江南各县郡打开了局面,只是……只是那姓蔡的久耕江南,倒是有些棘手。” 霍传名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站了起来,“莫急,蔡正遥那边本官自有安排。” 沈千山大喜,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大礼:“蔡正遥那一份、再加沈家三成。” “嗯,沈家主有心了。” “谢霍兄!还请霍兄留下喝两杯可好?” “改天吧,今日霍府也有贵客。” …… …… 李辰安整下午都在小酒馆的后院忙碌。 李小花和崔三娘已经从西市那小粮铺子搬了过来,他那小粮铺子库存的粮食并不多,却也堆满了西厢房的一间小屋。 为此,李辰安又支出了八两银子。 当然李小花和崔三娘坚决的拒绝了一番,李辰安终究还是将这八两银子给了出去。 李巧兮下午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开始了酿酒的前置工序,直到日落时分才将数十斤粮食蒸好,用酒曲搅拌均匀之后让李小花将这些粮食全部堆放在了酒槽中,还盖上了棉被。 接下来就是等一二十天的发酵时间。 晚饭是李巧兮做的。 然后李辰安才知道李小花说的他的饭量有些大究竟有多大! “我不是叫你下三斤米么?” 李小花吃了三盆干饭,锅里空了。 李巧兮很是委屈,“我是下了三斤米呀,可他却吃了两斤!” 李小花很不好意思,他垂着头憨憨一笑:“那个、少爷、小姐、我、我确实多吃了一点,以后我少吃一点就行。” “还差多少能饱?” “啊……再来三盆估计就差不多了。” “……明天煮六斤米!” “哥,”李巧兮觉得心都在滴血,李辰安摆了摆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饱就饿得慌,听哥的!” “另外……明天一早起来和我跑步锻炼,对了,四神庙巷子在哪你知道么?” 第二十六章 兄妹 一场春雨忽至。 清晨的画屏湖在春雨中显露出了它愈发娇美的模样。 码头处的那艘画舫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何处,烟雨亭里也没有人,它就一如往昔一般安静的立在那里,与画屏湖彼此对视。 烟雨亭外只有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很是寂静,偶有翠鸟的两声低吟。 “少爷,您这是在干啥?” “别问,跟着少爷我一起做。” “哦。” 然后李小花痛不欲生。 …… 广陵城城北有一座桃花山。 桃花山下并没有桃花庵,却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桃花山庄。 桃花山庄也栽种了许多的桃树,正是桃花盛开时节,偌大的山庄便被掩盖在了一望无际的桃花之中。 很美。 尤其是在这细绵的春雨之中。 山庄的后院依山处有一帘飞瀑,飞瀑下是一潭清泉。 清泉的对面依旧是一片桃林,桃林边有一处小亭,亭名观瀑。 此刻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两人都未曾去欣赏烟雨中那娇艳的桃花,也没有去眺望那如烟雾一般缥缈朦脓的瀑布。 两人都看着面前的的那张白玉石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是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是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将进酒》! 钟离若水眉目含春,她的视线从这张纸上依依不舍的抬起,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一孔武俊朗少年。 那少年的神色有些紧张,以至于他脸上的那双浓眉的眉梢止不住的跳动了几下。 “程哲,你可懂这首诗的意思?” 他是宁国程国公程靖庭的孙子,年二十,玉京城左卫中郎将,正四品下。 “昨天我已给你看过了他前面所作的那首《蝶恋花》和《青杏儿》,今儿个花老大人又让苏沐心送来了他三日前在浅墨书院酒后所作的这首《将进酒》,现在你应该明白他确有才华,也应该知道他的与众不同了吧?” 程哲读不懂那两首词中的味道,但他却从这首《将进酒》的诗中读出了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通过这首诗,他甚至觉得自己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叫李辰安的少年有了很是深刻的印象—— 虽不知其貌,但那个少年定是个豪放之人! 他有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洒脱。 也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信。 可是……“他终究无功名,就这广陵城的一小商户,虽诗词文章了得,但……但我还是以为他并不是你的良配!” 钟离若水瞪了程哲一眼,将这张纸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塞入了袖袋中。 “是不是我的良配这是我的事情,程哲啊,你确实功夫了得,对兵法之道据说也有独特见解,但我钟离若水确实不太喜欢舞刀弄枪之人……倒不是对你们武人的偏见,而是我更喜欢才情满腹的文人。” “在玉京城的那些年岁里,和你相处我很快乐,但那种快乐是建立在我将你当做哥哥这样的一种情分上的。” “我依旧清晰的记着你带着我去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嬉水、抓草蜢蜻蜓。” “我也记得你带着我翻入皇宫的后院,去偷了姬贵妃后花园里的梨。” “还有在那些满月的日子里,你带着我去二十四桥赏月。” “我记得曾经经历过的那几年的春秋,也记得你从云锦记买来给我的那些美味糕点。” “我在演武场见过你使的程家双斧,也在校场见过你穿盔带甲纵马狂奔的英姿飒爽,但是……” “我真的是将你当成一个可亲的兄长,却没料到这使你产生了一些误会,这是我钟离若水的错,你来了,我正好向你致歉!” 钟离若水这番话一出,程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辈子都和那个曾经跟着他让他欢喜让他怜爱的姑娘和他当真永无可能了。 他垂头。 自嘲一笑。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确实是想得有些多,但……” 他抬起了头,眼里的目光坚定的看着钟离若水,“我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以为那叫青梅竹马,以为以我的家世能够和钟离府更加匹配。” “这几日我也略有了解,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你和他相识不过仅仅半月左右,却轻易的将我们十来年的情感轻易击溃。” “我真的有些不服气啊!” 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几句话里你错了几个地方。” “其一,青梅竹马只是一同两小无猜的长大,并不意为着青梅竹马就是爱情,那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 “其二,至于家世,我们两家的家世确实匹配,但偏偏家世这个东西在我心里并不是择偶的必要标准。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其三,我确实和他相识仅仅半个月,甚至这半个月来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因为他的巨大转变让我对他生起了更多的兴趣……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因为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这首诗里,他也不一定会喜欢钟离府的这个家世。” “最后,我们十来年的情感,我再说一下,那是兄妹之间的情感,并不掺杂其它的东西!” “你若是依旧喜欢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妹妹……我钟离若水可以一辈子当你的妹妹,你也可以还是那个令我钟离若水信奈的哥哥。” “这其实才是最好的,我希望你能多想想。” 程哲抬眼看向了那丛烟雨中的桃林。 少年的眼里满是失落,以至于就连眼光也变得朦脓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这辈子我永远是你值得信奈的哥哥!” 钟离若水顿时浑身一松,“哥,你又帅气又厉害,定能给妹妹寻到一个好嫂子!” 事已不可违,程哲反倒是也轻松了下来,“既然我是你哥,当去亲眼看看那未来的妹夫究竟如何!” 钟离若水面红若桃花,她娇羞垂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对了,”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正有一出戏要演,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戏?” “英雄救美!” “我是英雄?” “不,你演一恶人!” 第二十七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上 程哲离开了观瀑亭,左思右想,决定去看看自己输了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邀请了同在钟离府做客的齐知雪,二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浅墨书院找寻苏沐心。 在程哲走了之后片刻,四公主宁楚楚来到了观瀑亭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看来你当真了?” “其实……其实我现在心里很是矛盾。” 宁楚楚抬头,疑惑的看着钟离若水,“这话怎么讲?” “三月三画屏湖文会的目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拒绝程国公府的提亲,我是要告诉天下人,我钟离若水的夫君,是由我自己做主!” “那首你带来的《蝶恋花》,它出现的正是时候,当然也确实惊艳了我。若没有那首词,就算真决出了魁首,我宣布的是以文会友,至于以文选婿……那不过是坊间流传罢了。” “当然,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人对我或者钟离府生出些怨言,但我不在乎,钟离府更不会在乎。” “所以那首词恰到好处的避免了这个问题,让所有的才子都心服口服……至于那个李辰安,我确实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 “就算前些日子那个清晨在烟雨亭中见着了他,就算他当场再做出了那首《青杏儿》……他的模样我不讨厌,他的才情确实又让我吃了一惊,可若说这样就喜欢上了他,”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嘴角一翘:“这还真没有。” “就算我们同去了二井沟巷子他那小酒馆里,估计你是以为我真对他上了心吧?” “其实依旧不是,我也就是好奇曾经的一个傻子究竟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于是想要去他长住的地方看看,也就是多一分了解罢了,这依旧谈不上我喜欢上了他。”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点小小心思,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上了他,那么就再不会有人来烦我,包括程哲。但我也担忧由此带给他的危险,所以你让他当上了丽镜司的绣衣卫,这便解决了这个麻烦。” 宁楚楚一怔,“你岂不是利用了我?” “说啥呢?”钟离若水美目一转,“你还不是想让我出银子让他将这广陵州的密探给招募齐备!” “再说……四公主您对他那么重视,莫非你心里也打着他的算盘?” 钟离若水俯过身子,宁楚楚小脸儿一红,瞅了钟离若水一眼,视线投向了那帘瀑布:“瞎想!” “我的婚事当由父皇做主,哪里能够像你这般的自由!” “就算我真对他有意,他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完全就是害了他,所以往后你万万不可在别人面前如此说,虽是玩笑,但若是有人留心,对他全无好处。”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我可不会傻得为你俩造势!” “那现在你对他依旧是利用?”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迷茫,她的笑容收敛,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有了转变?”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张纸,放在了宁楚楚的面前:“你能拒绝能够写出这么好的诗的少年郎么?” 宁楚楚好奇的接过来一瞧。 “将进酒?” 然后她沉入了这首诗中。 这首诗没有作者的名字,但她知道一定是李辰安所写! 那日烟雨亭,我究竟是遇见了怎样的一个人呀?! 向来理智的四公主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有些失落。 她想到了曾经的那位玉华公主和那位名留青史的商丞相。 …… 程哲和齐知雪是在昏黄时分一道乘着马车去的浅墨书院。 在浅墨书院和花老大人小坐了片刻之后,随着苏沐心去了斜对面的那处铺子。 然而那小铺子的那扇新门却挂上了锁。 “不巧啊!” 看着那门锁程哲有些遗憾。 “最近他很少出去,听说在闭门酿酒……老师说他要自己酿造一种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的酒。” “其实老师本已有意离开广陵城的,却因为他说的那酒留了下来,许是想要品尝一番。” 齐知雪和陈哲一听都愣了一下,“比瑞露更好的酒?” “嗯,他就是这么给老师说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他那酒还有多久能够酿成?” “昨儿晚上他来了一趟浅墨书院,说大致还要五六天。” “那我们也在广陵城等等,看来要找到他得明天了,这小子会跑去哪里了呢?” 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在四神庙巷子,正站在一处棺材铺子的门前。 棺材铺子的那道漆黑的门紧闭,但门上的那幅对联却令李辰安眼睛一亮—— 到此地需知,除生死外全无大事。 去那边当记,于天地上还有人心。 李辰安顿时对这棺材铺子的主人产生了兴趣—— 这对联写的极好。 从这对联看此间主人颇有学识,但偏偏她叫翠花,这个名字却显得有些俗气。 “小花,叩门。” 李小花走了上去,叩响了门环。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这棺材铺子的右边是一座不大的庙,庙门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四神庙。 庙门是虚掩着的,留有一条门缝,今儿有雨,光线昏暗,透过那门缝也看不见里面供奉的是哪四尊神的塑像,不过这庙想来存在的时间已久远,因为这条街巷的名字显然是因为它而得来。 棺材铺子的门没有叩开。 李小花转身瞧了瞧李辰安,“少爷,要不要破门?” “破你个头!” “再敲敲!” 李小花只能继续叩门。 声音有些激烈,不似这时候的和风细雨,倒像是夏日里的疾风骤雨。 这门依旧未曾叩开,但旁边那四神庙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那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模样。 她的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炷香。 她走了出来,抬头仰视着李小花,酝酿了足足三息,那小身板顿时爆发出了一股洪荒之力:“敲那么大声干嘛?” “不知道这时候是本姑娘祭拜的时间?” “今天本姑娘没心情,要棺材不卖!赶紧走!” 李小花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你叫翠花?” 第二十八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下 棺材铺子里的光线很是阴暗,也有些阴森,翠花点了一盏灯。 就着昏黄的灯光,李辰安四下打量了一下。 这铺子倒是挺大,铺子里放着四口漆黑的棺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翠花将李辰安二人带去了后院的西厢房,将油灯放在了桌上,看了看这位年轻的绣衣使,神色和言语都不太热情。 “坐,我这没茶。”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忽然对这丽镜司的来头有些怀疑—— 他以为这丽镜司是一个直属于皇上的特殊部门。 这个部门还有着极其巨大的特殊权利! 那么按照道理,在这样的部门中,下属对上司一定会充满了敬畏,然而他从翠花的那双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不耐烦。 没有丝毫敬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刚上任没几天的绣衣使,负责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 翠花坐在李辰安的对面,她的那张略显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不用说也能猜到你刚上任没几天。” “是因为瑶光才离开没几天?” “不是,瑶光可不是广陵州的绣衣使,她是上面某个大人物的侍卫!咱们广陵州已经……已经三年没有绣衣使了!” 李辰安一愣,“为啥?” “呵呵,”翠花瞥了李辰安一眼,“还能为啥?上面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一文钱的月俸,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这个道理你懂吧?” 反被这黄毛丫头给教训了一顿,李辰安却瞬间明白前些日子在自家后院那俊俏公公那番话里藏着的隐情—— 原来这就是广陵州本该满编八百人,而今却只剩下了六十余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也是他说试用期需要一年之久,而若是自己招满了人,这些人的月俸却需要自己去想办法的缘由。 这是上了他的套啊! “我问你,咱们丽镜司的人,是不是享有莫大的权利?” 翠花那双疏浅的眉一扬,“又不能用这权力去抢银子,要这权力何用?” 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那你为何还没退出丽镜司?” 小姑娘腮帮子一股,气愤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那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 “他临死的时候将那牌子传给了我,说、说有了这东西就没人敢欺负我,说每月还能有二两银子的收入,也没啥事可做,就守着这祖上留下来的棺材铺子也可以舒服的活一辈子!”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有了这破牌子确实没人敢欺负我,但从我加入丽镜司,就从未曾见过有人每月给我送来二两银子!” “这棺材铺子的生意又不好,若不是我守着隔壁的神庙弄一些香客的香火钱……我、我恐怕早给饿死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加入丽镜司多久了?” “三年!” 小姑娘也瞪着李辰安,小手一伸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年,你知道么?” “我今年才十五岁!” “我已经是咱们广陵州最老的铜牌密探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叹息了一声,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充满了怜悯,“看你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加入丽镜司呢?” “还是银牌……你可知道银牌和铜牌不一样?银牌是永远不能退出丽镜司的!” “……退出了会怎样?” “你当长老会那八个高手是干啥的?专门收拾像你这种银牌!” “上一任的那位绣衣使估计就是这么死的!”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特么啥契约没签啥好处没捞着居然就卖身给丽镜司了啊! 太监,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这位新来的绣衣使大人,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没心没肺的笑,“大人也莫要担心什么,毕竟咱们丽镜司这块牌子现在还是挺硬的,所缺的也就是人和钱!” 她俯过了身子,小脸上充满了期待:“大人,人其实好找,毕竟江湖中的女侠挺多,她们和那些男侠客不一样。” “至少她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像那些男侠客一样疯了一样的放马狂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她们更不会去上青楼。” “所以这样的女子所求甚少,饭量也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就足以让她们生活得不错。” “爷爷说以前丽镜司风光的时候,广陵城在画屏湖举办年度庆典大会,那场面……全是清一色背着刀剑的年轻漂亮姑娘,一个个从湖岸向湖心的画舫飞去,简直是仙气飘飘,令无数的青年才俊竞折腰……” “大人,属下以为以大人之能,当能重现昔日咱们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无上荣光!” 说到这里,小姑娘盯着李辰安的眼睛,充满了憧憬的又问了一句:“既然大人敢接手这绣衣使之职,大人定有过人之能也有过人之财。钱财的财,能不是太重要,财才最重要!” “敢问大人贵姓?” 翠花当然极为期待。 却不是那什么昔日荣光,而是三年啊! 三十六个月,每月二两银子,那可是足足七十二两银子!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广陵城胭脂楼里眼巴巴看了无数次的水粉可以肆意的买! 还有薛裁缝那铺子里缝制的漂亮裙子也是自己心头的最爱。 看着眼前的这少年,她就像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我叫李辰安。” 小姑娘眼睛陡然大睁。 咽了一口唾沫,还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就是被赶出了家门的那个李辰安!” 小姑娘依旧注视着李辰安的眼睛,但她眼里本已经燃起的那抹希望之光却渐渐熄灭。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桌上的那一盏灯火,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绣衣使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隔壁的四神庙还有一位香客,看起来富态,你若是有事要问我,能不能等我去弄点他的香火钱?” “那对我很重要,不然明儿个就揭不开锅了,这棺材倒是可以劈了来当柴火,却不能吃呀!”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我先给你二两银子,接下来咱们好生聊聊这丽镜司,如何!” 小姑娘果断的坐了下来,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大人请问,属下知无不言!” 第二十九章 计划 转眼已是三月二十三。 距离三月三的那场画屏湖文会过去了二十天。 钟离府三小姐那场文会选婿的余波已渐渐淡去,毕竟百姓们在乎的还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那些油盐柴米。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广陵城里却渐渐对一个人多了许多议论。 他当然就是那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 学子们再见到李辰安的时候眼里生起了几许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畏惧。 西市的商贾们见到他的时候从开始的期期艾艾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因为他真的将李小花给捞了回来,原本以为他会受到沈家的报复,却不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个傻子的形象渐渐发生了逆转,于是李辰安在所有人的眼里就变得神秘了起来。 尤其是有传闻说那首而今被青楼女子广为传唱的《蝶恋花》是出自于他的手之后,世人再看他,便觉得这少年的面目生得很是和善,还真有几分文人的气质。 再加之听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小酒馆的酒还是他自己酿造,他甚至说他酿造的酒远超于广陵散……于是,这处小酒馆就成了许多人心中很是好奇的地方—— 这口气很大! 若是他的酒真比广陵散还要好,那么霍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不知觉间,二井沟巷子的陌生人多了一些。 这些人几乎都会去巷子东头那小酒馆看看,似乎在期待着这小酒馆的开业。 李辰安对这些没太关注,这几日他在为自己这个绣衣使发愁—— 翠花看在二两银子的份上将丽镜司她所知的那些事都告诉了李辰安,包括那本只剩下了六十三人的铜牌密探的册子也一并给了李辰安。 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李辰安又看了看这小册子,然后丢在了桌上,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抬头看向了那场绵延了足足三天的春雨后放晴的天空。 从翠花的那些散乱的言语中他提取了几个有用的信息—— 丽镜司确实声名在外很是厉害。 像她那样的铜牌密探,若是出示了那面牌子,反正这广陵城的捕快是绝不会找她麻烦的。 也就是说那位俊俏公公说的这牌子享有的权力是真的。 当然翠花还说丽镜司所做的那些事有些、有些龌龊,比如打探某个官员在外面养了几个妾室生了几个孩子。 也或者打探某个商人是不是和某个官员走得很近,最好是能够拿到他们勾结的把柄。 甚至还比如上面下了命令要调查某个官员,那么若是在期限内查证不了,丽镜司甚至会自己动手去罗列一些罪状。 这种手段极其繁多。 栽赃是使用最多的法子。 不齿的还有勾引—— 丽镜司里可都是女人! 一个个还都是年轻漂亮有着一技之长的女人! 并不限于江湖人士,其中还有某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甚至于青楼女子。 要勾引一个官员犯罪真的不是太难的事。 比如这小册子里就有一个在广陵城名声极为响亮的青楼女子,她叫温小婉,年十八,而今是凝香馆的头牌。 人家看上的可不是那二两银子的月俸。 她看上的是那块牌子! 所以丽镜司的铜牌密探出身很是复杂,单单这六十三人,除了四十二人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之外,其余二十一人来历各不相同,而今也分散在各个地方。 当然以广陵城的人数最多,有二十六人。 那间棺材铺子并不是丽镜司情报的中转站。 棺材铺子隔壁的那处四神庙才是。 所以那棺材铺子只是个幌子,小姑娘翠花真正守着的是隔壁的那处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庙。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 这六十三人都已经足足三年没有领到丽镜司的半文钱。 于是丽镜司广陵州分部曾经有六百余铜牌密探,至半年前就只剩下了六十余人。 翠花说你若是想召集这六十余人,恐怕得将他们这三年来的月钱给结了,因为丽镜司成立之后立下的规矩就是拿钱、办事! 钱虽然只有二两银子,但规矩却不能坏。 因为二两银子就是这些铜牌密探的命,她们在执行任务中死了,丽镜司从不会承认她们的身份,哪怕有人取得了她们的那面牌子,丽镜司也会矢口否认。 因为铜牌很好伪造。 而这,才是丽镜司赋予绣衣使自己铸造铜牌的真正原因。 那玩意儿,根本就不重要! 那俊俏公公又忽悠了自己一下。 当然,翠花说也没有人真敢伪造那面牌子,因为每一个铜牌密探都是通过绣衣使亲自招募,她们的名册会留在绣衣使手中,若是发现有伪造者……丽镜司非但会灭口,甚至会灭门! 这就是丽镜司凶名在外的主要原因,因为在丽镜司成立之后的这百年时间里发生过数次。 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李辰安心里有了结论。 这丽镜司是可以呆的。 这绣衣使其实也大有可为。 只是需要银子。 很多很多的银子! 那么原本计划的每天就酿造十来斤酒满足自己这小酒馆的需求这一计划就得改变。 通过小酒馆将自己的酒打出名气,然后得大量生产。 如此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来将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给弄齐活了。 有了这些眼线,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好处。 比如刺探商情。 比如杀人越货。 也比如栽赃陷害。 这些是丽镜司的本职工作,当然得充分的利用起来。 但这些自己出银子招募而来的铜牌密探不能仅仅做密探的事,自己也有很多事可让她们去做。 比如……将自己的酒卖去广陵州下辖的那十三个县郡。 甚至通过她们从江南之地买来更便宜的粮食。 都不用再请人,就让她们去当掌柜。 江湖女子最好,连护院都省了。 这叫人尽其用。 李辰安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仿佛看见了足足八百个俏丽的女子在帮自己打工,那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向自己涌来,他顿时充满了干劲,冲着西厢房的李小花吼了一嗓子: “小花,准备酿酒!” “好咧,小人要做什么?” 这大块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只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得带在身边。 这酿酒的事得交给谁,不然自己事事亲为只怕会累死。 交给谁呢? 不能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卷进丽镜司,那就只能是那个收了自己二两银子的翠花了! 第三十章 榕树下小酒馆 忽然之间,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传出了阵阵浓烈的酒香! 这令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老街坊们大吃了一惊—— 很显然,这酒香是从李辰安的那铺子里传来的。 “他真酿出了酒来?” “闻着这味都比我打的那八十文一斤的酒可好多了!” “老余头,我可是在亲家家里品尝过一次广陵散,李公子这酒的味道,恐怕真比那广陵散还要好!” “……有这么厉害?” “可别小看了李公子,当年他在这里卖蒸糕草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李公子非一般人!” “切!我说赵掌柜的,我怎么记得人家李公子在卖蒸饼草糕的时候,你恨不得去将他那铺子给砸了?我记得李公子铺子关门的时候,你这张脸可差点给笑烂了!” “哪里有?我说你这老余头可万万莫要污了我老赵的名头!若是被李公子听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邻里的感情!” “你们吵个什么劲,快去李公子那小酒馆瞧瞧!” 于是,人们向小酒馆涌去,却发现小酒馆大门紧闭。 紧闭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条大红的绸布,遮掩了后面的匾额。 另外门槛两边也挂着两条大红绸布,似乎遮盖了那一副对联。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小酒馆在街坊们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起来。 …… …… 小酒馆后院。 翠花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因为守着那棺材铺子很是清闲,另外隔壁那个四神庙也能带给自己一点意外的收入。 可这位新上任的绣衣使却要自己到他那小酒馆去! 她不能拒绝,因为这厚颜无耻的绣衣使说这是任务! 爷爷去世前就千叮万嘱的告诉过她,丽镜司的任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完成! 她跟着这个绣衣使到了此处才知道是让她学着酿酒!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贼大。 “丽镜司……什么时候有了酿酒这么个任务?” 李辰安在忙着酿造第一缸酒。 李巧兮在烧火,李小花在下料,他在关注着蒸馏出来的酒的酒质变化。 “想不想我将丽镜司欠下你的银子补齐?”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 “那就别问,问就是你学会了这酿酒的法子,往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小姑娘眼睛一亮,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房中放着成堆的胭脂楼里的最好的水粉。 “真的?” “我骗你个小丫头干啥?” “可爷爷却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那张嘴!” 想了想,小姑娘又嘀咕了一句:“何况、何况你的名字叫李辰安!” 李辰安从酒缸中打了一小勺酒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小品了一口,眉间微蹙,这酒的度数大致在三十五度。 比自己预料的差了许多,但比广陵散已经强了太多。 这刚出炉的酒有些呛,最好是再窖藏一些日子。 但这里的条件并不具备。 不要说酒窖了,现在这些人住在这后院都已经极为拥挤。 他放下了酒勺,转头看向了翠花,“李辰安这个名字不好听?” “啊,大人,”翠花垂头,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曾经这名字确实不太好听。” 她抬起了头来,一脸笑意的盯着那酒缸子,露出了灿烂的笑意:“但现在却顺耳多了!” “为啥?” “因为这酒闻着就好好喝的样子!” “你会喝酒?” “会一点,以前爷爷喜欢喝。” “那你尝尝我这酒。” 李辰安又打了一勺递给了翠花,翠花接过,一口饮尽,片刻,眼睛顿时一亮:“好酒!” “有多好?” “至少比广陵散好!” “那你觉得能卖多少银子一斤?” “……广陵散卖二百五十文一斤,大人这酒,起码值三百五十文!” 李辰安淡然一笑,“那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酿酒?” “愿意!” 翠花一口答应,因为这酒若是面世,她相信一定会成为广陵城、不,甚至是宁国最好的酒!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若是自己学会了酿酒,那岂不是自己往后就不用花一文钱就能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 “方法我可以交给你,但你记住了,这法子,绝对不能传给任何一个人!” “属下明白,这是规矩。” “好,识字么?” “多少认得一些。” 李辰安从怀中将那张写着酿酒步骤的纸条递给了翠花,“你将这上面写的记住,然后烧掉,下一缸酒你负责酿造。” “……好!” 翠花接过这张纸条的时候有些犹豫的多看了李辰安几眼。 她虽小却早已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这纸条之重! 她甚至知道这张纸条如果拿出去卖,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可这位新来的上司大人却就这样随意的交给了她。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信任? 小姑娘的心里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温暖,于是说了一句:“你放心,如果此法子泄露了出去……我自己躺在棺材铺子的那口棺材中。” “别那么大的压力,这酒……其实并不是最好。” 翠花一怔,“那最好的是怎样?” “现在还不行,先卖这种酒吧,等赚到了银子,咱们得置办一处酿酒的作坊,这地方太小,没有办法酿造出更好的酒来。” “……那丽镜司欠我的银子你暂时留着,等往后作坊建立起来赚到了大钱你再给我。” 翠花拿着这张纸条仔细的看了起来。 她忽然间觉得心里充满了希望。 在这位上司的带领下,广陵州丽镜司分部说不定还真能再现昔日荣光。 小院子的后院在忙碌,小院子的外面又来了三个少年。 齐知雪望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嗅着这浓烈的酒香,转头看向了程哲。 “比瑞露如何?” “香味更加浓郁。” “如此说来……这小子真没有浮夸?” 程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齐知雪笑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摇了摇:“虽为小道,可若是能在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我以为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既然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以前为什么又要去卖那蒸饼草糕呢?” 苏沐心想了想说道:“老师说……这叫大智慧。”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若是他以前就酿造出这酒,这酿酒的法子他还能保全么?” 程哲一怔,“花老大人的意思是……他现在才有了保住这法子的手段?” “应该是这样,毕竟钟离府的三小姐在关注着他,毕竟老师将他当成了忘年交,甚至给他引荐了学长刘大人。” “在广陵城这地方,就算是霍家,要想抢他的这配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第三十一章 各自心思 然而霍家却并不知道这些实情。 当霍家家主霍西得知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家傻子似乎酿造出了一种比瑞露更好的酒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召集了霍传名来,本意是让他查查那个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料到从霍传名的口中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霍传名将前些日子发生在府衙的事详细向霍西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更前面还有另一件小案子,就是李辰东状告李辰安入室行凶那事。 加之有刘酌吩咐蔡雨堂不要提及李辰安可能和丽镜司存在某种关系,故而向来谨慎的霍传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大伯,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 “咱们的广陵散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市场,但在最高端的市场却依旧被曲家的瑞露牢牢把控!” “这李辰安既然酿造出了比瑞露更好的酒……”他一捋短须,眼睛微微一眯,“只要程国公离开广陵城,李辰安之于钟离府就失去了意义!” “另外小侄在府衙还曾探听过钟离秋阳的口气,钟离秋阳对这事报之一笑,说那不过是三小姐的顽皮,更是说以钟离府之地位,三小姐怎可能下嫁给那样的一个白丁!” “所以小侄断定,钟离三小姐就算是对那傻子产生了兴趣,也仅仅是一时。当钟离府的视线不再看着他的时候……我们霍家当可轻易将他拿捏!” “到了那时,他这酒的方子,岂不是就落在了我们霍家的手里?” “如果他的酒真有传言的那么好,我们霍家便能将京都的曲家击败,成为宁国最大的酒商,占据所有的市场!” 霍西一听,心里虽然欢喜,但他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可李家毕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啊!” “如果李家大房二房要保他……虽然百杨而今已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李家二房的那位李文厚却已经是户部尚书。” “如果李文厚为那傻子出头,百杨目前可还不太好和李文厚交恶,因为太子殿下亲征这件事已提上了日程。” 霍传名一听,沉吟片刻说道:“小侄倒是以为李文厚并不会护着那小子!” “为何?” “因为太子殿下要亲征,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保证前线将士的粮草。这些年咱们宁国的粮食收成并不太好,尤其是前岁江南江北都遭受了水灾,虽然去岁丰收,但户部还是缺粮啊!” “所以百杨来信告知,令我务必让广陵城的粮商今岁大量采买粮食。当大军开拔之后,若是后勤补给无法跟上,这时候百杨向太子殿下送去粮食……这才是雪中送炭,他定会成为太子殿下之心腹!”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李文厚都是无暇顾及其它的,等太子殿下凯旋,百杨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我们已取得了那酿酒的法子,这时候李文厚就算是想要维护李辰安,免不得也要多加掂量!” 霍西端起茶盏起身,在书房来回的走了几步,“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办成之后记你大功一件!大伯会修书给百杨,这广陵城的知府……刘酌那厮是个眼中钉啊!” 霍传名起身,大喜:“这是为了我们霍府能够更进一步,小侄当全力以赴!” “李辰安那小酒馆啥时候开业?” “听说明天。” “哦,明天派人去买一些他那酒回来品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如果那傻小子真酿出了比瑞露还好的酒……霍西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嘴角挂起了一抹阴厉的笑意。 …… 对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同样很是关注的还有钟离若水,毕竟那个人令她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在看过了那首《将进酒》之后。 “小姐小姐!” 桃花山庄,一丫头飞一般的跑入了后院,气喘吁吁的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怎么了?” “回小姐,他真酿出了酒来!” “……李辰安?” “嗯,听说昨儿个二井沟巷子都飘荡着那浓烈酒香,而今恐怕已经传遍了全城!” 钟离若水看了看对面同样惊讶的宁楚楚,又向那丫鬟问道:“他那小酒馆开业了?” “尚未,程公子昨儿傍晚又去了一次,说那小酒馆的门还是关着的,说单凭那酒香味道恐怕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估摸着今儿个真会开业。” “……比瑞露还要好?”宁楚楚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瑞露可是皇室贡品,放眼整个宁国,可还真没有比瑞露更好的酒了! 程哲那厮对酒痴迷,以程国公府的身份常饮的就是瑞露,如果是他所评价,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回殿下,奴婢、奴婢也是听说,毕竟他那小酒馆尚未开门,究竟如何尚不知道。”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备车。” “好咧!” 丫鬟转身而去,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还是想去看看?” “你就不想?” “倒是有些好奇,但我怕他知道了丽镜司的情况撂担子不干。” “可他已经从翠花的嘴里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别去的好。” “为啥?” “我觉得他怕是会找你算账。”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就像盛开的一朵桃花一样,“我带回来一壶酒让你品品。” 看着钟离若水欢喜的离开,宁楚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惆怅。 片刻之后她面色如常,向站在身后的玉衡问道:“你说,如果他的酒真有那么好,本宫若是带回宫里给父皇品尝一下……如果宫里将他的酒作为贡品,这样他的酒就出名了,既然能压住瑞露,那自然能够压住广陵散,这样他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他能不能给广陵州的丽镜司分部带来变化呢?” 玉衡躬身一礼,想了想说道:“殿下,他那小地方怕是酿不出来多少酒。” “再说,京都曲家这么多年在京都耕耘,相较于李公子,曲家可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属下倒是以为他若是能够在这广陵州打开销路,能够有地方将酿酒的作坊建立起来,先将广陵州的霍氏击败……这路才能走的更长更宽一些。” 宁楚楚沉吟片刻,“倒是本宫操之过急了,不过……” 她脸色忽然一喜,望着那一片灿烂的桃林,“这桃花山庄外不就有数千亩的地么?” 第三十二章 画屏春 上 一辆马车停在了二井沟巷子的西头。 因为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忽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尽皆围在了巷子东头的那棵榕树下,三五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酒馆变了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她的丫鬟林雪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瞧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那小铺子的门脸装上了古旧的砖石,还不齐整,颜色也不统一,看上去有一种古朴斑驳的味道,就像历经了许多风雨一样。 原来的那扇门也扩宽了一倍,两扇大门也不是朱红色的,倒是和旁边的墙的颜色颇为接近,看上去也有些古旧。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但牌匾依旧被红绸蒙住尚未揭开。 门两边同样挂着两道红绸,遮掩住了贴在门框上的那幅对联。 有人指着这红绸在津津乐道: “听说是求到了花老大人的墨宝,只是李辰安这傻子……他怎可能得到花老的青睐呢?” “会不会是他父亲帮他求来的?” “没太可能,毕竟他是被他父亲给赶出了家门的。” “那这怎么讲?” “恐怕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勾起你我的兴趣罢了。” “吴老二,我儿可在浅墨书院读书,他亲眼见李辰安和花老大人携手相谈……你根本不知道李公子的变化有多大!” 那姓吴的脸色一红, “那就得问问花老大人,花老大人不就在浅墨书院么,谁去问问不就能辨明真假?” “你们知道个屁!花老大人一早就进了这小酒馆,此刻恐怕已经微醺。” “……这么说李辰安和花老大人之间当真关系匪浅?” “岂止匪浅,李辰安时常来浅墨书院,都是在醉心亭陪着花老聊天!” “……” “这小酒馆外面弄得颇为怪异,可还别说,看上去也不碍眼,觉得还另有一番风味。” “你们看,在这夕阳下是不是给人一种颇为宁静之感?” “还真是,尤其是这根榕树枝干的遮蔽恰到好处……这门没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是小酒馆,当然也就是卖酒了,到时咱们来这里喝一杯?” 外面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小酒馆的后院里,李辰安蹲在酒缸前用酒勺子打了一碗酒屁颠屁颠的端到了花满庭的面前。 “老哥,前儿个你不是说要回京都的么?” 花满庭接过酒碗深深的嗅了一口,那浓郁的酒香令他闭上了眼睛迟迟未曾吐息,仿佛沉醉其中。 过了片刻他才睁开了眼来,那双老眼里闪烁着激动、兴奋的光芒。 “本是要回京都的,却嗅到了你这酒香味道,令老哥我欲罢不能,故而改了主意想要多呆两天。” 说完这话,他小酌了一口,将这口酒含在了嘴里并没有直接咽下。 就那一瞬间,那浓烈刺激的感觉盈满了他的口腔,令他眼睛又是一亮。 然后徐徐咽下。 那一口酒就像一把火一般顺吼而下,一直燃烧到了他的胃里。 他伸长了脖子,脸上更是露出了浑身舒坦的惬意。 “好酒!” “远超京都瑞露!” “更不用说那啥广陵散了!” 李辰安嘿嘿一笑,“那老哥觉得我这酒价值几何?” 花满庭沉吟片刻,“瑞露三百五十文一斤,此酒当可售卖五百文!” 站在一旁满眼期待的翠花顿时大吃了一惊,她的视线落在花满庭的那张老脸上仔细的瞧了瞧,心想这位老大人该是不会说错了吧? 她心里那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弄,四斤粮出一斤酒,就算全用稻谷,大米一斤五十文,但稻谷一斤只有二十五文……四斤就是一百文,那么这个新来的上司酿造的这酒利润就达到了四百文! 如果一天卖出去十斤酒,那就能赚到四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两…… 小姑娘看向了李辰安,这一刻的李辰安在她的眼里金光闪闪。 这比卖棺材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李辰安的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呆若木鸡—— “老哥,我这酒打算卖二两银子一斤。” 花满庭愕然抬头,过了五息才说了一句:“是不是太贵了一些?” 在当今宁国,广陵城算是一个富庶的城市。 但就在这样的城市里,那些百姓岁入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如果捏得紧一些,基本上够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生活用度。 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难以落下十两银子。 他这一斤酒就卖二两银子……这在花满庭看来售卖的难度很大。 这当然不怪花满庭,他的骨子里就是个文人,对于商人的那一套他不懂,也不屑于去懂。 “物以稀为贵。” 李辰安将酒勺递给了翠花,“再说我这地方太小,这酒的产量一日也就十来斤。另外,这东西也不是给寻常百姓去喝的,它针对的是那些达官贵人,商贾文人。” 花满庭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 仔细的品尝数息之后,对李辰安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这酒,叫什么名字?” “请老哥前来品酒,就是想让老哥给这酒取个名儿。” 若是外面围观的那些人听见,他们定以为李辰安是要占花满庭那名头的便宜。 但花满庭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指了指李辰安,“你这小子,老哥我其实已不在乎别的虚名了,你将这好事给我,倒是浪费了。” 这酒如此之好,它定会名扬宁国。 花满庭为此酒命名,他的名字便也能再次随着这酒的畅销而更为人知。 “老哥,其实我也有些私心,想着吧……这酒一出恐怕会惹来一些风雨。” “我虽不怕那些风雨,但终究有些烦人。所以有老哥为此酒命名,有老哥的名头镇着,那些宵小之辈就算想做啥也得掂量一二。” 花满庭懂了。 “但你依旧要小心,你这酒就局限于这小酒馆当无大恙,可若有朝一日行销全国,老哥这名头在许多人的眼里,并不好使!” “我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好,取笔墨纸砚来!” 花满庭将那碗中酒一口饮尽,撩起袖子来抹了一把嘴,提笔落在了纸上—— 画屏春! 第三十三章 画屏春 下 时昭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申时末。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也被那一抹余晖染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那颗老榕树下的小酒馆的门终于开了。 此刻聚集在门前的人更是多了一些,以至于广陵府衙派了捕快前来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捕快头子陈二狗带着十余名捕快将这些人给隔离出去三丈距离,但门前却留下了几个人—— 他们是钟离若水、程哲、齐知雪以及苏沐心。 他们的身份太高,以至于广陵知府刘酌在知道这里的事之后被吓了一大跳。 同样紧张的还有钟离秋阳,他甚至将钟离府的两百护卫统统调去了二井沟巷子。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心里有些紧张,她就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 她的紧张倒不是程哲这些人的安危,而是那人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今整个广陵城皆知道他夸下的海口,那么他那酒真的能比瑞露还好么? 若是没有,他岂不是再次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料? 她依旧在桃花山庄。 可她终究还是将开阳派了去。 说是去看看。 开阳临走前倒是看了看她,心里微微有些怪异。 …… …… 那扇门开了之后走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当今宁国太学院院正、宁国大儒花满庭老大人! 当他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外面的嘲杂声顿时绝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那张脸上。 不知道是那抹夕阳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激动,他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此刻居然散发着褶褶的红芒! 就在那红芒之中,他的那双老眼此刻也变得极为清亮。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他的身后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他自然就是李辰安!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身上并无饰物。 他就那么站在花满庭的身后,却并没有被花老大儒的气势所压倒。 他背负着双手,脸上是那似乎永刻着的微微笑意。他的视线扫视了一下众人,眼里依旧是一片淡定从容。 于是,许多人的视线都越过了花满庭的肩头看向了他。 那些眼光中有不可置信、有惊疑不定、也有羡慕嫉妒恨,还有那么几缕不屑一顾的冰冷。 对于原本就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街坊而言,这近一个月以来,李辰安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 但那些变化很是奇怪,他们难以理解。 比如他跑步,比如他买粮,比如他请了匠人重新弄那小铺子等等。 另外便是发生在府衙门口的那件事至今依旧风平浪静,未见沈家对他做出些什么来,这令不少好事者心里有些失望。 这些事情能够充分说明他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邻里之间虽然依旧不是太融洽,但再看他的时候这些街坊们的眼里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轻视的色彩。 他说要开一个小酒馆。 他说要自己酿酒。 他还说要酿造一种远超广陵散的酒! 这口气实在有些大,但同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人群中就有很多商贾的眼线,比如沈家派来的人,霍家派来的人,还有广陵另一大粮商的家主蔡正遥。 蔡正遥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酿酒,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沈家扬言绝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作为沈家的对头,这笔生意蔡家倒是愿意来做,但必须得知道李辰安究竟有几斤几两。 此刻蔡正遥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小酒馆的门前站着一个花满庭。 如此看来,那小子当真有几分才学入了花老大人的眼,那么他酿造的酒若是有了花老大人为其宣扬,就算酒本身不及广陵散,但有花老大人的强大号召力,他的酒在学子文人中定会深受喜爱。 能够拿住这部分市场就足够! 就在这时候,站在花老大人后面的李辰安双臂一震,“诸位父老乡亲,我是李辰安!” “今日小酒馆将正式开业,我有幸请来了花老哥为小酒馆剪彩!” 众人一听顿时一惊,花老哥……堂堂大儒岂是你这白丁能够称之为老哥的?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落在了花满庭的脸上,心想这文人最为惜名,李辰安这显然是想借这位老大人的名头,他肯定是不会借的,说不定就因这句话和李辰安翻了脸。 然而,花满庭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他非但没有生气去斥责李辰安,反而还一捋长须说道:“老夫很荣幸能够为小老弟李辰安剪彩,老夫已在后院小饮了一碗,老夫敢用这一辈子的信誉担保……” 花满庭一撩衣袖,双臂一扬,大声说道:“此酒,不仅仅完胜广陵散,它甚至远超京都瑞露!” 这话一出,长长的二井沟巷子顿时轰动。 一时之间吓得那些归巢的鸟漫天飞起—— “老大人当真叫他小老弟?他的才学何时能够和老大人比肩了?” “既然是花老大人亲口品尝得出的结论,以花老大人的品性,他定不会有半点假话,如此说来……他那酒,还真的了不得!” “闻着就令人陶醉,肯定是好酒,就是不知道他这酒叫什么名字,售价几何。” “哎,可惜了,产量太低,终究无法广为流传。” “……” 李辰安又举起了手来,双手虚按,等人群的声音小了一点,他才高声又道: “此酒,有幸请了花老哥亲自命名。” “现在,我宣布此酒的名字,它就叫……画屏春!” 人群静默片刻又轰然响起,“广陵散,画屏春……画屏春这名字似乎更加好听。” “你错了,这小子厉害,他那酒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名字是花老大人亲自取的!” “以花老大人在文人学子们心中的地位,他这酒尚未售卖,就已经站住了脚跟!” “……” 钟离若水站在程哲的身后,她偏着脑袋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李辰安,忽然觉得他比前些日子所见又好看了一些。 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的锻炼么?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若水第一次看见了李辰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人能够撼动的那份自信! 对,这种自信就像奶奶在面对武林高手时候一样。 在奶奶的眼里,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都是渣渣。 在此刻李辰安的眼里,天下的酒,都不值一提! 那么,他的酒究竟会卖多少钱一斤呢? 好想喝一口试试! 第三十四章 天价的酒! 李辰安倒是注意到了身前不远处的这几个特别的少年,其中还有见过两次的那位漂亮姑娘。 他们的装扮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估计是某个商贾大户或者高官勋贵家的子弟。 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客户,年少、多金,圈子上层但阅历极浅,好忽悠! 他还向人群中望了望,有些遗憾,没有见到那位俊俏的公公。 其实他是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位公公的。 若是将这酒送一坛子给那位公公,若是他也喜欢饮酒,那么自己在丽镜司里的地位将更为牢固。 如果那位公公再将酒带去给皇上品品……说不定自己还能看看传说中的皇帝长的是什么模样。 可惜他没来。 毕竟是丽镜司的头子,估计已经回京去了。 “诸位,” 李辰安又大声吼了一嗓子,“接下来就有请花老大人为小酒馆剪彩!” 剪彩? 剪彩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众人惊奇的时候,李小花从里面搬出了一张凳子。 李辰安扶着花满庭站在了凳子上,翠花从里面取来了一把剪刀递给了花满庭。 花满庭也很好奇呀! 毕竟他也不知道何为剪彩,只知道李辰安请他这样做。 他抬头望着那门楣,将剪刀伸了过去,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门楣上。 花满庭一剪子将那红绸给剪了开来,红绸向两旁落去,露出了门楣上的那一块极大的匾额。 花满庭当场就惊呆了! 站在外面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花满庭’三个精神饱满的大字! “嘶……” 这是以花老大人的名字来命名了小酒馆? 李辰安这小子和花老大人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如斯? 接着有人定睛一看,才看见那三个大字的上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 ‘榕树下小酒馆!’ 这才是小酒馆的名字! 喧宾夺主了么? 钟离若水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儿,她瞅了一眼李辰安的背影,心想这家伙的心思儿怎会如此之多? 人群中有窃窃声响起,有人对此有些非议,比如齐知雪。 他此刻皱起了眉头: “花老大人乃是宁国文坛之精神,哪怕是他的名字对于宁国学子而言也是极为圣神的存在。 可李辰安这小子却将花老大人的名字如此醒目的挂在了门楣上,这是不是有些亵渎的味道?” 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比如钟离若水: “齐公子怕是想得有些偏了,我且问你,那可是花老大人的亲笔?” 齐知雪顿时一噎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是花老大人亲笔,也就是说花老大人是同意如此的。并且花老大人亲自为这匾额剪、剪彩,也说明花老是知道的!” “花老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 “其实这便进一步说明了李辰安那酒,早已得到了花老的认可。不然以花老从不轻易给人题字的性格,他哪里会为李辰安做了这么多?” 齐知雪哑口无言,程哲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变得更加沉默。 他想的更多一些,倒不是花满庭和李辰安忘年交的关系,而是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如此懂得借势,偏偏花满庭还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造势。 看来,整个广陵城的人都小瞧了这李辰安! 接着,花满庭用剪刀将门框上的两道红绸剪掉,红绸落下,露出的是一幅对联: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这幅对联的字有些难看,显然不是出自花老的手。 但这却又是一幅心意洒脱的对联,道出了写这对联的人闲云野鹤般的与世无争的心绪。 花满庭站在了地上,看着这幅对联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是出自于李辰安的手笔,心里对这小子更加喜欢。 此刻的李辰安站在了凳子上。 他面向夕阳,一身金黄。 “在下李辰安!” “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 “在下欢迎天下喜酒之人来小酒馆一坐,也欢迎天下学子文人来小酒馆一聚。” “但是……!”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少许。 “在下要向所有人说明几个问题!” “其一,小酒馆的酒因为太好而产量有限,每日仅售十斤!” 人群中顿时有轰然声响起,毕竟这画屏春是花老大儒亲自命名,毕竟花老自己已经说了这画屏春比之瑞露更胜一筹,那这酒肯定是好酒。 既然是好酒,那就必须得买来好生品尝。 可这李辰安却说每日仅售十斤……这么多的人每人才能买到多少? 再说万一有大富者一次将那十斤买光,其余人岂不是连尝都尝不到了? “诸位,安静!” “为了保证进入小酒馆的客人有酒喝,榕树下小酒馆制定了一些规矩。” “其一,每人每天仅能在小酒馆喝一两酒!” 人群又是一阵轰动,就连程哲和齐知雪也惊呆了——天下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这岂不是意味着兜里揣着银子也花不出去? 钟离若水美目流转,她瞬间就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已经挑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他需要的是这些人为他那画屏春传名,那就需要更多的人尝到这种酒,偏偏每次都还意犹未尽。 “其二,榕树下小酒馆里的酒,暂不外售!也就是说,所有客人若是喜欢,只能在本店里饮酒,本店不提供佐酒小菜,本店也禁止带入佐酒小菜!” “因为我懒得收拾!” 人群再次惊呼—— 这岂不是意味着要喝寡酒? 这样喝酒哪里来的诗情画意? 但也有人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暂不外售,这话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其三,因为画屏春太好,以至于它的售价很贵,本店告诫所有的客人量力消费。” “最后,我宣布,画屏春每两售价二百文钱!现在榕树下小酒馆……正式开业!”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如雷般的轰鸣! 太贵了! 二百文钱仅仅只能买到一两酒……这岂不是二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为换算方便,一斤按十两计) “等等,广陵散多少一斤?” “二百五十文。” “……这画屏春岂不是比广陵散贵了近十倍?” “这姓李的小子当真是穷疯了!” “……” 有人失望散去,有人欢喜离开,片刻之后,小酒馆外留下了稀稀落落数十余人。 李辰安已经和花满庭走入了后院,花满庭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李辰安,“是不是操之过急?” 李辰安摇了摇头,淡定说道:“小酒馆很小,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有个声音响起: “小二,上酒!” 第三十五章 好酒!好好的酒!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没有料到自己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那个秀色可餐的姑娘。 他走入了小酒馆,便见那姑娘正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很是赏心悦目,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小二暂时是没有的。 倒是有一个掌柜。 他去那酒柜子里取了一小盅,从酒坛子里打了一勺酒。 酒倒入小盅,正好七分,恰好一两。 他端着小盅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笑道:“多谢姑娘捧场!这是你要的一两酒,请付二百文钱。”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我这两人呢,你就应该给本姑娘再来一两。雪儿,给钱!” 她身后那丫鬟愣了一下,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取出了四百文钱递给了李辰安。 “多谢!” 李辰安转身又打了一小盅放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可惜了,没有玻璃杯。 若是有玻璃杯装上这更加晶莹的酒卖相会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候,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的程哲和齐知雪也相继走了进来。 他们的犹豫倒不是这画屏春的价格,而是钟离若水的率先而行—— 这意味着钟离若水当真对这李辰安极为重视,似乎生怕他这小酒馆的生意受到了冷落。 她本不善饮酒,此刻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她迈出去的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程哲和齐知雪的心坎上。 踩着有些痛,偏偏又毫无办法。 二人坐在了钟离若水的两侧,齐知雪抬头,眼神不善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酒!” “客官,几杯?” “……两杯!” “客官请给四百文钱!” “不是先喝酒再给银子?” “不好意思,小店规矩如此。” “……”齐知雪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四百文钱,李辰安又去了柜台后打了两小盅酒送了过去:“客官请慢慢品尝。” 程哲拿起了酒盅,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 这一口的味道远比在外面嗅到的酒香更为浓郁,他的那双浓眉一挑,那双大眼顿时一喜,然后……他一口喝光了这盅里的酒! 他将酒衔在口中,在口腔里萦绕了片刻才徐徐咽下,接着齐知雪大吃了一惊,便见程哲一把将他面前的那一小盅酒给抢了过去,在他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程哲已经脖子一仰,将他的那一盅酒也给喝了下去! “……程兄?” “好酒!” 程哲呼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声大吼:“好好的酒!” “掌柜的,再来两斤!” 李辰安微笑摇头,“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规矩,一人一天一两,多一钱也不卖!” 程哲一愕,他那虎眼一瞪,“哪来的这破规矩?你开店卖酒,本少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强吃了你的酒!” “别那么磨叽,快快再来两斤!” 李辰安又摇头,“还请客官明儿个再来!” “……”程哲看向了李辰安,双眼渐渐愤怒,想想自己堂堂程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的程国公继承人,玉京城左卫中郎将,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只要说一声想要喝酒,那有的是人花大量的银子来请。 可今儿个居然在这广陵城的破小酒馆里吃了个瘪! 虽然刚才他听李辰安说过那些规矩,可那些规矩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是规矩! 国公府大少爷来你这破小酒馆喝酒,这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 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就在程哲想要发飙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咳嗽了两声: “吵什么吵?” “知道我喜欢这小酒馆什么么?” “其一当然是这画屏春了,其二便是这里的清净。” “我就想清净的品品这酒,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莫非是醉了?” 程哲顿时哑口。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头。 钟离若水为那小子出头了,程哲至此才相信她是真喜欢上了那小子。 看来,当真只能成为兄妹了。 那如果钟离若水成了这小子的妻子,他丫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夫?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李辰安成了自己的妹夫,那他这酒岂不是就能无限畅饮? 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得失之道? 那自己可就不能再得罪了这小子,看钟离若水护夫的坚决,得罪了李辰安也就得罪了钟离若水,得罪了钟离若水,也就得罪了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 肯定会挨揍! 得不偿失啊! 程哲数息之后想明白了,自己非但不能揍那小子一顿出口恶气,反而还得巴结着他。 这特么的! 就在程哲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时候,小酒馆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女人。 一个也很漂亮的女人。 她站在小酒馆的门口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身上,脸色顿时一喜,正要过来,钟离若水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是沈巧蝶。 李辰安的前未婚妻。 现在钟离若水不太喜欢这个人。 看见她总有一种李辰安被用过一次的感觉。 沈巧蝶却不知道钟离若水心中的想法,在她看来,正如霍传名的那番分析一样,钟离府三小姐不过是在利用那傻小子罢了。 今儿个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就想前来瞧瞧李辰安所酿的酒究竟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好。 若是,当告知霍家。 若不是……也当告知霍家。 她压根就没看李辰安一眼,径直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这张桌子前,向左右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公子道了个万福,“两位公子好,三小姐好。” “……坐吧。” “谢三小姐。” 沈巧蝶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她这时才抬头瞅了一眼李辰安,眼里流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神色: “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要开个小酒馆。” “开个小酒馆从霍家去进酒不好?偏偏要自己酿酒!” “听说这几日你这小酒馆所造之势盛大,可这小酒馆里的客人……若不是三小姐有那慈悲心肠,你这小酒馆恐怕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做人,最为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酒,不是谁都能够酿造的,好酒更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酿的出来的!” “多谢你退还了婚书,所以……忍不住劝诫你几句,广陵城有句俗语,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还是好好的卖你的蒸糕草饼吧,至少能得个温饱。”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你弟弟的伤好了没有?” 沈巧蝶一愕,便听李辰安又笑眯眯说道: “我这是小酒馆,你若是要喝酒就给银子,你若是闲的无聊……请出门左转!” “你……!” “你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若不喝酒,请走!” 第三十六章 好酒!好好的酒!下 沈巧蝶万万没有料到曾经的那个卑微的李辰安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无论坊间的传言如何,她坚信自己对李辰安的了解才是最为正确的。 他的那首《蝶恋花》一定出至花老大人的手! 因为他根本就没可能作出那样的词来。 就算是他在府衙外打了她的弟弟沈继业,那也不过是他的莽撞行为的体现,靠的是他以为能够依仗的钟离府。 刚才在这小酒馆的外面仔细的瞧了瞧,虽然这小酒馆的风格确实有些令她意外,但她思索之后还是认为是钟离府派了人帮了他一把。 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 只是而今走了一点狗屎运道。 可偏偏他却不知道那运道来的突然停留的时间也会很短暂。 没有了钟离府的关注,他李辰安依旧啥都不是。 甚至他在广陵城连酿酒的粮都买不到一粒! 他是真的傻啊! 居然敢顶撞自己,那就等他欢喜一些日子再灰溜溜的倒闭吧! 于是,沈巧蝶也没有了品这酒的心情。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徐站了起来,脸上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对钟离若水三人又行了一礼,歉然说道:“正好还有一些事,三小姐和两位公子慢用!” “若是三小姐有暇,随时招呼我一声,正好我得了一本京都大才子齐知雪的诗词文集,每一首都极为精彩,若是三小姐喜欢,我送给您看看。” 齐知雪脸色一红。 他看过苏沐心抄写给他的那首《将进酒》,那首诗按照花老的初评,估计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十! 再加上他三月三那天作的那首《蝶恋花》,李辰安这小子就有一词一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放眼而今整个宁国,谁能站在他的风头之上? 苏沐心说那小子虽只有十七岁,却已是当代大家,只是他不太喜欢那些虚名,故而依旧隐于这二井沟巷子,这便是花老将他视为知己视为忘年交的原因—— 有大才而不放旷! 视名利如粪土! 隐忍十余年而心不变! 这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最完美的诠释! 此刻这女子居然在他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那些诗词……这特么岂不是班门弄斧令自己不堪么? 钟离若水笑了笑,她端起了酒盅,“最近没空,你且去忙吧。” “……好。” 沈巧蝶本以为这番话一出是给了钟离若水一个借口,钟离若水会以这个借口为由随着她一道离开,毕竟钟离若水前来已经给足了李辰安的面子,她再留在这破地方也没啥意思。 可她并没有走。 那么她估计是随着这两位贵公子来的。 于是沈巧蝶告退,正要离开这小酒馆,却不料程哲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沈巧蝶以为这贵公子有什么吩咐,便见程哲看向了李辰安,指了指沈巧蝶:“她的那一两酒卖给我,这样可以吧?”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有。” “这是两百文,上酒!” “好,客官稍等。” 沈巧蝶顿时就有些懵逼了,怎么的?这卖酒还需要名额? 这贵公子一口京都口音,还和钟离三小姐同坐一桌……莫非他就是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 他不是前来广陵城向钟离府提亲的么?怎么两人来了这里? 理应是三小姐在以李辰安为借口推脱,可那傻子却浑然不知。 不过……若是能与这等贵人结交,无论是对沈家还是霍家的未来都大有裨益。 她正要回来再坐下,却不料程哲对她挥了挥手:“你的那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想要再喝,明儿个再来!” 沈巧蝶面色一红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的看向了钟离若水,却见钟离若水正好小口的品了品那盅酒,“好酒!” “果然是好好的酒!” 她如此一赞美,一旁的齐知雪就郁闷了,他的那盅被程哲给喝了呀,至今他还不知那酒的味道。 “你得赔我一杯!” 程哲浓眉一扬,“你打得过我么?” 齐知雪哑口无言,狠狠的瞪了程哲一眼,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面前的另一盅酒上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大方的将那盅酒推了过去,齐知雪大喜,端着酒盅一口饮尽,片刻,他激动的挥舞着手臂也是一声大吼: “好酒!” “其味甘冽,其韵悠长,其香醇厚,其势……磅礴!” “掌柜的,今儿个开业破个例如何?” 看着李辰安端来一盅酒,齐知雪眼巴巴的又道:“价格翻倍、不,三倍的价格,让我等好生的喝一场过过瘾,可好?” 沈巧蝶就惊呆了。 如此说来,他酿的这酒当真是极好的? 二百文一两的酒……那位公子居然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六百文一两……六两银子一斤,这比广陵散贵了多少? 她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如此之高的价钱,李辰安哪怕是个傻子也肯定会卖的呀! 可接着她却傻了眼—— “不好意思,”李辰安将手里的一盅酒放在了程哲的面前,看向了齐知雪笑道:“这是小酒馆的规矩,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所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好一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小酒馆外走入了五个人来。 这是五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衣着富贵,除了最前面说话那人显得清瘦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大腹便便的模样。 “我等商贾,最为在意之事便是规矩二字。小兄弟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还有如此高尚情操,我蔡正遥佩服!” “还请小兄弟给我们五人各来一两酒!” 五人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沈巧蝶看了看蔡正遥,这人可是广陵城排在第二的粮商,霍传名霍伯父极为关心江南秋粮,父亲说这蔡正遥深耕江南多年……沈家不卖粮食给李辰安酿酒,可这蔡正遥却亲来了这小酒馆! 莫非他还能看中李辰安这小酒馆所需的那丁点粮食? 她的眼里闪烁起一抹异样的光芒,然后抬步走了出去。 李辰安正在柜台后给蔡正遥五人打酒,钟离若水此刻却走了过去。、 她双肘撑着柜台,双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忙碌的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喂,我说,能不能打一小壶给我,我带回去?” 李辰安没有抬头。 “不行!”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小气吧啦的!”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开个价,本小姐把你和你这小酒馆一起买了!” “如何?” 第三十七章 生意 放眼于偌大的广陵城,小小的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小酒馆,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将整个广陵城给点燃。 因为那个叫榕树下小酒馆所定下的奇特规矩。 也因为名满天下的花老大人为那酒取了名字,甚至还题写了匾额。 还因为那酒的贵!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画屏春的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根本无法品尝到那酒的滋味,却不影响他们对那酒的传扬。 言谈中多是羡慕的味道,都是说若是能饮那么一小盅这辈子也算是无憾。 但对于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而言,在他们怀着好奇品尝了一小盅之后,那处榕树下小酒馆就成了他们每日必去的地方。 实在是因为那酒的味道太好。 也实在是因为那一两酒太少。 在开业当天的晚上,榕树下小酒馆里亮起了红亮的灯笼,小酒馆就已经坐满了人,偏偏还无人大声喧哗,最多是初尝此酒之后发至于内心的欢喜激动。 只有一两,许多人都舍不得一口给吞掉,于是一个个喝酒的模样都变得秀气斯文了起来。 生意太好,李辰安忙不过来,于是他将翠花给叫了出来,也请了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坐在了柜台前收钱。 翠花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很是担心这位绣衣使大人将那酒卖那么贵没有傻子愿意前来消费,当她走入铺子里的时候才知道广陵城有钱的傻子实在太多。 她欢喜的忙碌着迎来送去,打酒端酒,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不知不觉间小酒馆的十斤酒售卖一空,后面居然还有傻子源源不断的来,最后竟然抱怨而归。 这钱……有这么好赚的么? 就一两酒而已啊! 喝下去就没了,可不像那棺材,买一口可躺……百年! 她本以为这开业的第一天生意好是源于花老大人的名头,却不料第二天中午时候小酒馆刚一开门,外面居然就有人等着了。 然后是第三天,人越来越多,但酒依旧只有那么一丁点,依旧有来晚了的人遗憾于没有将银子给花出去。 这三天那位绣衣使大人赚了多少银子? 翠花在后院酿酒,一边酿一边算—— 三十斤酒,一斤卖二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两银子,刨去成本,他至少赚到了五十两银子! 难怪这两天的伙食开得更好一些。 只是那个叫李小花的大块头吃得太多了。 榕树下小酒馆用了短短的两三天时间走上了正轨,崔三娘专门负责收钱,翠花除了在后院酿酒之外就在前铺子里服务。 李巧兮也加入了进来,只是她在铺子里呆的时间会短一些,但她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哥哥他,出息了! 她将小酒馆里的事讲给了母亲,母亲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多了。 反倒是父亲。 想来父亲也听闻了画屏春这个名字,父亲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李府的东院很安宁,西院的那个讨厌的女人自从上次被哥哥揍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东院,甚至就连前花园都去的极少。 许是怕了。 如此,甚好! 整个小酒馆最闲的就是李小花,他的任务是护院,如果小酒馆有人生事,他负责将生事之人给丢出去。 李辰安这两日也没有出门,除了看着这小酒馆之外他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比如,剩下的粮食不多了。 比如,酿酒作坊的事需要提上日程,那就得去城外寻一块地。 还比如陪着花满庭老大人聊聊天。 等等。 今儿个一大早,他和李小花刚刚晨跑锻炼回来,在小酒馆的门口便遇见了一个人。 熟客。 这三日都有来喝一盅。 他就是广陵粮商蔡正遥。 “李公子早!” 蔡正遥笑盈盈拱了拱手。 “蔡老板早……我说蔡老板,我这小酒馆可是午时过后才营业,你来的也太早了一些吧。” “酒当然是要喝的,但我此刻前来倒不是为了酒。” “哦……”李辰安推开了门,“那蔡老板请进。” 将蔡正遥引入后院,二人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蔡正遥嗅着浓烈的酒味打量了一下这很是拥挤的小院子,看向了李辰安,问道:“李公子这酒如此受人欢迎,不知道李公子可想过扩大规模,就按照这个价格放在市场去售卖,我以为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李辰安笑了笑,“这事吧,倒是不急。” “毕竟这画屏春才在小店售卖三天,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咱们广陵城的路,可不太好走啊!” 蔡正遥捋着短须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 他说的是不急,那么就意味着往后是有将画屏春做大的想法。 他知道广陵城的路不太好走,说明他没有被眼前这极好的生意给蒙蔽了眼睛。 他是在稳扎稳打,就像他这十几年来装傻一样。 这样的少年才是心性真正成熟的少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花满庭在支持着他,而广陵州的知府刘酌刘大人又是花满庭的学生。 这小子一旦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给理顺,给运用娴熟,那就是画屏春向广陵散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李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粮商,我也听说过沈家和你的那些事,当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很喜欢你这酒,我也很喜欢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今儿个来和李公子坐坐,想的是……咱们之间倒是可以好好合作,其实这合作也很简单,我蔡家卖酿酒的粮食给你,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绝对给公子最优惠的价格!” “蔡老板这是真看得起我李辰安啊!不瞒蔡老板,我这小酒馆一天也就耗用四十来斤粮……这对于蔡老板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蔡正遥摆了摆手,“四十斤粮也是生意,我想和公子做生意所看重的倒不是其中的利润,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蔡老板有大格局啊!只是如此一来,蔡老板岂不是得罪了沈千山?这对于蔡老板而言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李公子放心,原本同行就是冤家。不是因为而今你和沈家有了矛盾蔡某才背地里说他沈家闲话,哪怕他沈千山生意做得再大,我蔡某却依旧看不起他!” “还这样?” “有些事,往后李公子自然会知道。” 第三十八章 算计 夜静谧,风微凉,有阵阵花香。 霍府的书房里,霍家家主霍西坐在茶桌前,嘴里叼着一杆旱烟。 旁边一丫鬟用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白雾。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广陵通判霍传名。 “那酒,他竟然不卖出来,你说……那李辰安这是个什么意思?” “回大伯,我想其一是他没有银子来扩大规模,其二,沈家放了话,让整个广陵城的粮商都不可将粮食售卖给他。” “当然,他那小酒馆每日就卖十斤酒倒是不需要多少粮食,他也能从某些小商贩手里偷偷买到。但他若是想要做大却万万没有可能,所以他那画屏春对咱们的广陵散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雾朦胧了他的那张老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片刻之后问了一句:“沈千山……这些年沈千山倒是做得不错。但在这广陵城里,他却还做不到一手掌握所有粮商,比如他那老对头蔡正遥。” “大伯,沈巧兮有提起蔡正遥去过那小酒馆,小侄也派人去查探了一下,这几日蔡正遥确实都有去他那小酒馆喝酒。” “不过……蔡正遥在广陵城的生意做得挺大,想来他是看不上李辰安所需要的那几十斤粮的。” “就算他能看上,真和李辰安合作了也无妨。” “只要沈千山办好了今岁江南秋粮之事,他蔡正遥的生意就没了货源,到时候他自保都来不及,更没可能再卖粮给李辰安了。” “嗯,”霍西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程国公走了没有?” “回大伯,听钟离秋阳说,程国公大致还要在广陵城呆上三五天。” “你说……这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程哲来钟离府提亲,这都过去了五六天了吧,怎么就没有听见传来什么消息呢?” “这个……毕竟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性子强硬,她理应也不喜那位程公子,不然她也不会弄那一出以文招婿的事。” “这对于程国公而言显然丢了颜面,没有消息传出倒也正常。”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将烟锅翻过,在脚跟磕了磕,随手将烟杆递给了身后那丫鬟。 “这事还是有些怪异,老夫寻思程国公既然到了广陵城,那么霍家当去拜见他一下,毕竟五大国公府之一的程国公府在咱们宁国的影响力还是极大。” “名扬在京都和骆国公府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再和程国公府走得更近一些,这对他的仕途多少会有些帮助。” “但老夫让大管家将拜帖送去钟离府……没送出去啊,连程国公的面都未曾见到。” “说来这位程国公到广陵城也有几天了,他竟然就一直住在钟离府里,连门都没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传名想了想,“许是在和钟离塑谈那婚配之事,或者改日小侄探探钟离秋阳的口风。” “嗯,”霍西点了点头,“钟离府太高,程国公府也太高,若是他们真的联姻……对骆国公府可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幸亏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对此无意,这反倒是一桩好事。咱们不谈这个了,毕竟以而今霍府的实力距离他们差距还很远。” 霍西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看向霍传名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花满庭花老大人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花老今日已经离开广陵城往京都而去,刘酌亲自送的行。” 霍西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那就等程国公离开广陵城吧,然后……我要画屏春的那酿造法子。” “小侄知道!” “另外,虽然这才三月末,但江南的秋粮之事却要吩咐沈千山抓紧了,那事万万不能出丝毫纰漏!” “写两封信,一封给在湖阴县老五,一封给宜县的老八,这两个县是江南产粮的大县,叫他们也都盯着一点。” “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南织造曹大人的女儿正好及笄,名扬的意思是……让老夫去一趟平江给霍子归提亲。” “这几日你多备一些礼物,到时候老夫带去。” 霍传名眼睛顿时一亮,江南织造虽然仅仅是个五品的官儿,但那却是整个宁国两大肥差之一! 另一个是盐铁司。 如果广陵霍家能够和江南曹家联姻,这对霍家当然大有裨益。 堂弟霍百扬在京都,虽是太子近臣,但仍然需要许多的助力。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大伯,小侄听说京都……二皇子殿下似乎压过了太子殿下一头?” 霍西抬眼,眼神有些凛冽。 “这些事,你不要问,不要说,更不要去管!” “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自有百扬去安排。” “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咱们这广陵城的事,画屏春压在咱们广陵散的头上,这让大伯我有些不安心啊!” “李辰安这个人,也让老夫有些不安心啊!” “现在虽然暂不能动他,不过……也可以给他舔舔堵嘛,比如广陵城的地痞混子不是挺多的吗?” 霍传名躬身,面色一狠:“小侄知道怎么做了!” 广陵霍家在打着李辰安的主意,钟离若水的桃花山庄里,也有人在打着他的主意。 “我说四公主殿下,你真不去尝尝?” 桃花山庄,一大片的桃林中挂着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就在其中的一处亭子里,钟离若水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宁楚楚,眉飞色舞的又道:“真的很好喝咧,程哲那家伙和齐知雪为了那酒差点没打了起来,这几日他们俩更是天天眼巴巴的在他那小酒馆的门前候着等着开门。” “因为稍微迟了一些可就没有了。” “喂,我说,你觉得他……他怎样?” 宁楚楚撇了撇嘴,“什么怎样?” “就是和商不器商丞相比,怎样?” 宁楚楚顿时就瞪了钟离若水一眼,“不就是酿出了个还不错的酒么?这只是小道,商丞相所做出的那番事情可是真正的大道!” 钟离若水耸了耸小鼻子,“可齐知雪却说若是能够从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另外呀……”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曾经整个广陵城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傻子,谁能想到他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小酒馆的小掌柜,谁知道万一哪一天他有了机缘,是不是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本事?” 宁楚楚觉得这些日子钟离若水中了那人的毒。 不过细细想来钟离若水的这番幻想虽有些不切实际,但李辰安那小子确实有些能耐。 他既然一次就酿出了那么好的酒,说明他早已知道这比瑞露更好的酿酒技术,但偏偏他十七年低调隐忍,宁可卖那利润极低的蒸饼草糕也不卖这一本万利的酒。 他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直到他有了丽镜司绣衣使的这个身份,他才将那酒给酿造出来,这便是谋定而后动。 所以他的性子果真如花老说的那般沉稳,他的行事也没有天下绝大多数少年那般轻浮。 如此看来,丽镜司的那个艰巨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他试试。 宁楚楚俯过身子看着钟离若水,脸上没有丝毫丽镜司首领的严肃,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俏皮模样:“喂,我说,你若是真喜欢他,为了显示你钟离若水独到的眼光,也为了让整个钟离府上下对你们这事没有闲言碎语……” “你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 “如果他真能够封侯拜相,我想那样才是最完美的,毕竟一小酒馆的掌柜这个身份……就算是你不嫌弃,是不是终究有些遗憾?” 钟离若水一听,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光彩夺目呢?可我怎么帮他?” “你想想,他那画屏春现在是不是供不应求?” “是呀!” “画屏春既然如此之好,但他那后院却如此之小……” 钟离若水懂了。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眼里顿时闪烁起璀璨的光芒。 “建酒坊!!” “建一处大大的酒坊!” “将画屏春的产量提升在广陵散之上!” “更高的售价,更高的利润,更大的市场……就算他无志于封侯拜相,那成一个广陵首富也是没有问题的……好主意!” 宁楚楚笑了起来。 钟离若水陷入了少女的幻想之中:“我将外面那数千亩地全给他修建作坊!” “只是……挂在牙行售卖肯定不行,一来他没那么多银子,二来万一有别的商贾看中要买怎么办?” “对了,可以借给他用。” “可他那性子不太喜欢受人恩惠,万一他不愿意又怎么办?” 少女在自言自语,时而眉间浅蹙,时而喜笑颜开,最后她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差点忘记了,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啊!”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出英雄救美的戏还没演呢……他已经见过了程哲……这两天我就安排几个家将,让程哲戴上面巾,咱们去他那小酒馆的门前演这一出戏!” 第三十九章 形势 作为榕树下小酒馆的老板,在这小酒馆经营了三天之后,李辰安就放了手,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个小酒馆虽没几个人,但各司其职配合得亲密无间。 李小花他娘催三娘已经适应了小酒馆每日那巨额的收入,当小酒馆一开门,她就坐在了柜台前开始售卖牌子—— 一天就十斤酒就一百个牌子。 进入小酒馆的客人若是要喝酒,就先花二百文钱买一个牌子,也只能买一个牌子。 直到一百个牌子卖完,就意味着今儿的酒售完。 小酒馆不再接待新的客人,等里面的酒客走完小酒馆就能打烊。 翠花已经掌握了酿酒技术,每一天的上午小酒馆不营业,是酿酒的时候,催三娘烧火,李小花下料,翠花负责每一步的指挥和判断。 下午时候小酒馆开门营业,翠花便会负责铺子里的打酒送酒,李小花会坐在小酒馆后门处,以防有人寻衅滋事。 这便是现在小酒馆的正式员工。 人虽少,却井然有序。 李辰安这个掌柜的就这么闲了下来。 他依旧保持每日的晨跑锻炼,效果是比较明显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力量增大了少许,肌肉更加紧实,韧带也渐渐拉开,至少再耍出鞭腿的时候脚的高度能够达到了。 今儿个一大早他跑步回来刚刚洗漱完毕,小酒馆来了一个人。 刘酌! 小酒馆开业至今五天时间,这是刘酌第一次登门,且是在早上。 所以他并不是来喝酒的,但李辰安依旧打了一碗酒放在了他的面前。 “恩师前日离开,”刘酌端起了这碗酒深深的嗅了一口,心里虽然惊讶于这酒确实如传闻一般的醇厚,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恩师临行前为兄去送行,于东城外三里地的花间亭话别。” 他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品尝了足足十息。 “恩师吩咐为兄说,广陵之重,重在它是京都西门户。” “京都玉京城与广陵城以玉广大运河相连,广陵州又与江南江北的长江相连,故而从古至今广陵州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军事上,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他又喝了一口酒,李辰安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东西记忆里很浅,但他现在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因为他这小酒馆现在太小,原本只想守着这小酒馆舒服的过一辈子,但偏偏成了丽镜司的绣衣使,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想要将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八百人给弄齐活,这才有了扩大画屏春产量的想法。 而今仅仅是个想法。 他的计划是在今年攒够第一笔银子,然后再去城郊置地开设酿酒作坊。 所以在他原本想来,要在这个世界去走走看看,那至少是在两年之后,其中也没有掺杂其它,就是单纯的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自己的足迹。 所以刘酌说的这些话,他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依旧只是听听。 “宁国景华年间……也就是大德之前,宁国遭受了一次几乎亡国的战争。” “倒不是北漠的荒人南下,而是西域的羌人。曾经西域有三十六国,而今已统一成了一个国家,它叫西夜国。” “西夜好战,比之北漠的大荒国不遑多让。” “景华年间,西域三十六国举三十万大军伐宁,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广陵州的临水关。西域少河流,其兵多为步卒,不善水战。” “宁国举全国之兵,在临水关长江一线与西域联军决一死战……终惨胜,西域联军残余八万退出了宁国,而后西夜国成立。” “宁国因此战而国力大伤,幸有商不器商丞相应运出世,和大德皇帝励精图治,用了足足三十年的时间,才将那创伤抹平,宁国才又渐渐强盛了起来。” “虽然在景泰十三年又发生了西南边的吐蕃入侵之战,但有钟离破大将军和樊夫人的一战定鼎,宁国国内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 “算起来宁国已太平了百年,但现在……” 刘酌一口将碗里的酒饮尽,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露出了笑脸,“给你说这些,是老师让为兄告诉你这些。” “我想,老师是极为看重于你的,也或者老师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希望你能趋利避害。” 这番话刘酌并没有说完,‘但现在’这三个字的余音还在李辰安的耳边萦绕。 这话的意思当然就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宁国,恐怕又面临了一些他尚不知道的危险。 不过这些在李辰安而今看来依旧不是什么大事,宁国就算是灭了又如何? 虽然他在这二井沟巷子开了一个小酒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旧是一个局外人。 至少现在他并没有生起对宁国的归属感。 再说他也没那雄心壮志如那位商丞相一般去力挽狂澜。 “花老哥之意,小弟明了。” “既然如此,想来刘兄当对广陵州加强军事防御,至少没有坏处。” 刘酌自嘲一笑,“为兄也想做一些事,但……为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辰安有些纳闷,心想作为一州最高长官的知府,放在前世也是一方大员了,怎么还会束手束脚呢? 看了看李辰安露出的不解,刘酌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站在了院子中。 “广陵州主要是驻扎在江城的水军,但这些年,兵部却并没有下拨多少银子来维护那些战船,更没有再新建战船。” “就连将士们最基本的口粮也难以为继。” “你说,为兄能怎么办?” 李辰安一怔,“国库这么穷?” “原本不算穷,但自从十年前皇上下令在玉京城东修建长乐行宫之后……不要说国库,就连内帑听闻也入不敷出了。” 李辰安目瞪口呆。 那长乐行宫的规模得有多大? 难怪丽镜司也有三年没有发饷银了。 难怪花满庭会忧虑。 如果这时候再有战争发生,宁国只怕不堪一击! “如此荒唐?” “贤弟慎言!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被鱼龙会的人听见,否则定会给贤弟带来灭顶之灾!” “鱼龙会又是什么?” “当朝丞相姬泰所创立的一个和丽镜司差不多的部门,他为鱼,皇上为龙,所行便是排除异己之事!” “……这姬泰在朝中岂不是一手遮天?” “当然,不然二皇子为何敢肆无忌惮!” 第四十章 斧头帮 刘酌离开了小酒馆,却给李辰安留下了一些他从未曾知晓的消息。 这些消息令他在那亭子中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 那些话虽然不多,但信息量却极大,这让他对宁国有了一个较为明晰的了解。 尤其是自己身处的丽镜司。 丽镜司是百年前的商不器商丞相一手成立的。 成立之初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捉拿那些贪官污吏,毕竟那是宁国最为艰苦的年代,朝廷需要官员百姓上下齐心来渡过那一段艰难的岁月。 当时的商丞相将丽镜司扶持做大,最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是一把双刃剑。 持剑的人就非常关键。 这人首先不能是皇帝。 因为丽镜司做的事有伤天德,若是皇帝持有,恐伤及国运。 于是他和大德皇帝商议,确定了这丽镜司不能落入任何一个皇子之手,以防他们利用丽镜司的强大力量对帝位传承造成威胁。 之后,丽镜司的掌管者就落在了历代公主的头上。 并且以太子的亲姐妹为首选,其意就是维护皇室正统。 但现在丽镜司因为没有了钱财的支撑已如夕阳,而才建立十余年的鱼龙会却有了如日中天的景象。 比如这广陵城就有鱼龙会的分部。 负责这里的人李辰安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他叫宋元平,就住在湖畔人家,经营的正是那广陵城最好的青楼——凝香馆! 自己手里有个铜牌密探温小碗,她就是凝香馆的头牌……这人不敢用啊! 怕是个卧底! 而今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太妙。 刘酌说丽镜司现在的掌舵者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四公主宁楚楚,但鱼龙会的掌舵人却是姬丞相。 姬丞相的女儿又是当今皇上宠幸的姬贵妃,姬贵妃的儿子就是二皇子…… 这二皇子已经露出了意图入主东宫的獠牙! 按照刘酌的分析,其实鱼龙会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抗丽镜司。如果鱼龙会将丽镜司打压下去甚至消灭掉,太子殿下手里就少了一个强大的援助。 此消彼长,二皇子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接下来便是二皇子向太子殿下亮剑的时候,那么鱼龙会想来也会对丽镜司举起屠刀。 穷困潦倒的丽镜司怕是打不过财大气粗的鱼龙会。 这特么的! 四九年入了国军啊! 李辰安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俊俏公公的模样,心里又骂了一句:太监,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不过现在幸运的是还没有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包括刘酌也包括那个鱼龙会的舵主宋元平。 这身份得藏好了,万万不能将那银牌给掏出来炫耀。 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 自己的计划不变,也没法去变,先就这样子吧,只是往后出门,得将李小花那大块头带上。 万一有人出卖了自己迎来了鱼龙会的追杀,至少他能多挡两刀。 正在一旁举着石墩子的李小花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抬头望了望天,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天空一片湛蓝。 发生了什么事? …… 又见夕阳,黄昏昏黄。 小酒馆这时候的生意最好,除了李辰安,所有人都在忙着。 李辰安依旧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他在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李小花那厮打造一把大刀。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侧耳听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问小爷我是谁?斧头帮陆二爷的大名你居然不知道?” 这特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斧头帮? 他走了出去,站在了后门处,便看见足足六个穿着短卦腰间别着一把破斧头的十七八岁的少年。 李小花这时候站在这群人的面前,他憨憨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来喝酒的?二百文钱一两,柜台处交钱……” “砰!” 那个自称陆二爷的少年抽出了腰间的斧子,一家伙劈在了他身旁的那张桌子上,将那一桌的四个客人吓得哇的一声大叫,然后四散奔了开来。 “喝你妹的酒!” 陆二爷一脚踩在了凳子上,一手握着桌上那斧子的斧柄一手叉在了腰间。 他仰头望着李小花,“你这傻大个,懂不懂规矩?” “……你吓着咱小酒馆里的客人了,你还劈坏了小酒馆的桌子,你懂不懂咱小酒馆的规矩?你得赔钱!” 陆小天乐了。 他恶狠狠的将头凑到了李小花的面前,发现自己的身高有些不够,于是他干脆站在了那张凳子上,举起了一只手:“我赔你大爷!”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却被李小花一把给抓住。 李小花生气了。 少爷叫他看场子,却没料到今儿个居然有人来惹事! 瞧这几个家伙将那些客人给吓得,若是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往后哪里还有客人敢来? 这才吃上了几天的肉啊! 这不长眼的居然想断了小爷的肉! 他想起了少爷的威风,那现在当然不能弱了少爷的名头! 于是,他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家伙将那姓陆的少年的脖子给卡住,陆小天顿时觉得脖子一紧,接着他的双脚就离开了那张凳子。 他被李小花一只手给举了起来! 他很想惊呼,却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将劈在那张桌子上的斧头给拔出来给这大块头一斧子,结果那一下用力太猛,根本就拔不出来。 他带来的那几个喽啰就惊呆了。 要知道这斧头帮在三花巷子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狠! 三花巷子和二井沟巷子十字相交,只不过三花巷子多为商旅,油水远比这二井沟巷子丰富,所以斧头帮并没有正眼瞧过这地方。 但这些日子却听说二井沟巷子里有一家小酒馆生意爆火,于是他们的帮主陈春就给了陆小天这么个任务。 本来也就是吓唬一下这小酒馆的掌柜,往后嘛可以喝点酒也可以收点保护费,却没料向来勇猛的陆二爷这一次踢在了铁板上。 他们都摸出了斧头,然而李小花却就这样举着陆小天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他们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后退。 他们退出了小酒馆的那扇大门,退到了街道中央。 李辰安跟了出去,却不料有一个惊呼声突然传来: “救命……救命!” 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子飞一般的跑来。 她的身后是举着明亮大刀的足足五个蒙面刺客!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情况? 李辰安顿时一惊,跑来的那姑娘他见过数次,正是别人口中的那位如花似玉的三小姐! 这三小姐曾经和那俊俏公公在一起,所以这三小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她这是来小酒馆喝酒被歹人遇见? 来不及他多想,眼见着那些歹人距离三小姐越来越近,他一声大吼:“小花,救人!” “好咧!” 李小花将手里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瞧那些歹人各个带着兵器,他顺手就从一小混混的手里夺了一把斧头,抬步就向那五个歹人冲了过去。 掉在地上的陆小天一阵猛咳,那张瘦弱的脸咳的通红。 他从地上爬起,伸手向李小花的背影一指,恶狠狠的吼了一嗓子:“小的们,上,剁了他!” 于是,那五个混混嗷嗷叫着挥动着斧头跟着陆小天向李小花追了过去。 李辰安转身冲入了小酒馆,拔出了陆小天的那把斧头,也冲了出去。 钟离若水这就有些懵了,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大块头是李辰安的护院,他肯定是来救自己的,但大块头后面那几个握着斧头的人又是谁? 李辰安也挥着斧头,他是在追那几个凶人? 那几个凶人万一真是来向自己行凶的,这跑过去岂不是正好撞在了他们的手里? 她身后的程哲就有些郁闷了。 你倒是跑呀! 你不跑我们就追上了呀! 可钟离若水当真没跑,她不知道前面是个啥情况哪里敢真的以身犯险。 李小花跑得贼快,他从钟离若水的身边闪过,举着斧头继续向程哲等人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陆小天等人又如一股风一般从她身边跑过。 她愕然的张了张嘴,这一出戏是为了让李辰安救我的……难道那些拿着斧头的人是李辰安新近收的护院? 她转身看了过去,这是演戏呀! 可莫要真的打了起来! 然后,她便看见李小花举起了斧头,一声大吼向冲在前头的程哲兜头劈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惊慌的捂住了小嘴儿,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心里害怕极了。 又是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她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这人也要加入打斗? 他是一个书生呀! 程哲那小子武艺高强,万一没有收住手…… 李小花一斧头劈下,程哲轻蔑一笑,手里的大刀一挥,“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程哲陡然一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手里的大刀传来,震的他握刀的手臂一麻,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这厮,力量居然巨大如斯! 他顿时收起了轻蔑之心,体内内力流转,又一刀向李小花劈了过去。 他身后的四人都是钟离府的高手,也都知道在陪着三小姐演一出戏,可他们不知道那几个拿着斧头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戏中啊。 他们都以为那五个人是李辰安的人。 现在程少爷对上了那大块头,那么大块头身后的那五个人当然就得交给他们。 于是,他们从李小花的身边跑了过去,刚刚冲过来的陆小天被吓了一大跳。 这群傻叉! 咱们前后一夹击不就将那大块头给撂倒了么? 你们怎么冲着小爷们来了? “来者何人?我等……” 陆小天没有机会说话,一名蒙面人举刀就向他劈了过去。 陆小天的手里没有武器,他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其余三个蒙面人也向斧头帮的另外几个动了手,当然他们未尽全力,因为毕竟是在演戏。 于是这巷子中就出现了你来我往的激烈的偏偏又没有流血的打斗场面。 唯一战斗的厉害的是程哲和李小花。 李小花虽然没有武功,但他在军中呆过五年,更是有一股罕见的强悍力量。 他竟然用手里的斧头硬是将程哲给逼得使出了一半的功夫,就这样刀光斧影间你来我往居然分不出一个胜负来。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程哲不能下杀手。 而李小花只听从李辰安的命令,他是在和程哲拼命。 李辰安停了下来。 因为陆小天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把将陆小天给揪住,单手一翻,将慌张的陆小天双臂卷在了后面。 他将斧头别在了腰间,一把扯掉了陆小天的裤带,将陆小天双手反绑了起来。 陆小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儿那乌鸦一直叫,当真大不吉利。 李辰安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处混乱的战场,他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倒是先将那位三小姐保护起来更为重要。 于是他押着陆小天向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钟离若水走去。 钟离若水不知道她现在演得有多真。 她真的被吓着了,以至于双腿无力浑身都在颤抖。 “姑娘……姑娘?” “啊……快快快,叫他们别打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人家都来追杀你了,你居然还想叫他们停战,这姑娘,心地倒是善良。 钟离若水不觉间在李辰安的心里落了个好印象。 “我们快去小酒馆,呆会官府的官差就会来。” “可是……可是、会出人命的呀!” “看起来双方半斤八两,短时间最多有人受点伤,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躲了起来,那些歹人才会跑掉。” “哦……” 钟离若水发现自己走不动。 李辰安也担心李小花久战出事,于是他将绑着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秋阳带着几个侍卫正好走来。 他是寻思榕树下小酒馆的画屏春既然那么好喝,今儿个自己也来尝尝。 可当他走到二井沟巷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他还没来得及将侍卫派出去将那些歹人全给抓住,便看见李辰安正好将自己的妹妹给抱了起来! 那小子抱着妹妹向那小酒馆走去! 偏偏妹妹并没有丝毫挣扎! 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秋阳瞪大了眼睛,这一定不行! “将所有人全给本官拿下!统统押到府衙大牢!” 程哲一瞧,得赶紧开溜,也不知道钟离若水这计划是否得逞。 他一跃而起,视线落在了前方,忽然觉得心里一痛,李小花这时候伸出了一只手来,恰哈抓住了他的一只脚。 李小花用力一拽。 “砰……!” 程哲被一家伙掼到了地上,他两眼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后院 因为这场械斗,小酒馆里的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倒没关系,反正这些人都给了银子,翠花不以为意,她甚至站在了门口正寻思瞧瞧那位绣衣使大人的本事。 却不料她看见的是绣衣使大人抱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此刻躺在李辰安怀中的钟离若水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比那桃花山上最红的桃花都还要红。 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何时与某个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不知道为何,她偏偏却没有挣扎,哪怕她的心肝儿跳动得无比剧烈,哪怕她觉得浑身都如火在烧,她依旧没有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喜欢这样的一种感觉,就像自己漫步在了云端,云端之上是暖暖的阳光。 那阳光就沐浴在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极为舒坦也极为温暖。 春心萌动的少女似乎在这一抱间开了悟,虽依旧有些懵懂,但懵懂间却本能的对这种感觉有了期待。 李辰安哪里想过这些! 前世的思想依旧存在,以至于他忘记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 他只想将这女子快些送到小酒馆,然后再去将李小花给救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怀里的钟离若水正双眼含情的看着他。 他抱着钟离若水踏入了后院,就在李巧兮震惊的视线中将钟离若水放在了石凳子上,还极为认真的向李巧兮吩咐了一句—— “我出去就关门,将翠花和三娘都叫进来。” “……哥,” 李辰安转身就走,却不料迎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陌生少年。 这个陌生少年生得很是英武,以前从未见过,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偏偏像自己挖了他家祖坟一样。 “小店打烊,客官要喝酒明天再来!” “我不喝酒!” “……这么说公子是来找我麻烦的?” 钟离秋阳抬头看了过去,钟离若水这时候正使劲的向他眨着眼睛,甚至还很生气的比了一个小拳头! 这就是女大不中留? 可这事真的不靠谱啊! 但三妹深得奶奶喜爱,奶奶早已发了话,三妹的事只能是三妹自己做主,就连父母也不得干涉! 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希望三妹嫁入一个富贵人家? 这破地方! 这臭小子! 他究竟给三妹下了什么药令三妹为他神魂颠倒? 钟离秋阳咽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有不甘的转身走了出去。 “还有没有酒?” “现在没空!” “现在必须得空!” “我的护院还在外面,很危险!” “放心,全被我抓住了,就跑了一个!” “……你是谁?” 钟离秋阳坐在了一张桌子旁,“别问我是谁,想要捞回你的人,就给本公子上酒!” “看公子是公门中人,广陵知府刘大人和在下有几分交情……” “谁都不好使!” 李辰安一怔,这少年来头可不小啊! 自己报了刘大人的名头居然没用,这又是何方神仙? “一两酒,这是规矩,我请你,但也请你放了我的人。” “一两太少。” 李辰安很想将那块银牌拿出来使使,但不知道这少年身份,他不敢轻易暴露,万一引来了鱼龙会的追杀那自己可就在广陵城呆不下去了。 “你狠,仅此一次。” 李辰安亲自去打了二两酒,送到了钟离秋阳的面前。 “你喝了请离开,还望你言而有信,我的人叫李小花。” 钟离秋阳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番强势威逼这小子就只给了他两盅酒! 不过这也算是这小子退了一步。 就不要再步步紧逼,万一将三妹给逼了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你带进去的那姑娘是谁?”钟离秋阳端起酒盅看似无意的故意问了一句。 “不知道,有数面之缘。” 他居然不认识三妹……那就是说而今的情况是三妹一厢情愿? 钟离秋阳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尝了片刻,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这酒确实不错,既然你不知道那姑娘姓氏,你为何要将她抱回此处?” 这个抱字他加重了语气,李辰安这才恍然大悟。 “有歹人追杀她,她好像被吓得不轻,为救她一命情急之下确实欠缺了考虑。” 这个理由倒是成立,令钟离秋阳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钟离秋阳一口干掉了一盅酒,却将另一盅给端了起来,抬步向小酒馆的大门走去。 “记住,往后和她……不要往来!” “喂,我这里的酒不外卖!” “本公子是在里面买的!” “……” 这话好有道理,李辰安无言以对。 钟离秋阳离去,二井沟巷子的打斗早已结束,李辰安站在巷子中瞧了瞧,巷子里的人又多了一些,却没有看见李小花,也没有看见那些歹人的影子。 他还真将这些歹人给抓走了? 他说跑了一个……呆会得叫那姑娘以后出门要小心一些。 李辰安转身走入了后院,却忽然一呆—— 妹妹李巧兮正坐在那姑娘的对面,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在聊着些什么。 他在钟离若水的身后,看见的便是妹妹那张喜笑颜开的脸。 “姐姐,我哥这个人你肯定不太了解!” “他呀,那些过往都是装的!”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其实吧……” 李巧兮觉得哥哥抱进来的这个女子恐怕就是自己的嫂子。 只是这么大的事哥哥居然没有回李府向娘说一声,许是他不太愿意回李府的缘由。 这个嫂子可就比沈巧蝶好看了许多。 尤其是这个嫂子的性子李巧兮很是喜欢,因为沈巧蝶和她李巧兮之间并没有多少言语,甚至那两三次相见时候,沈巧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哪里像眼前的这嫂子,人又漂亮,穿的也漂亮,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人家对自己却极为平易。 眼里没有歧视的光芒,言语也轻柔有礼。 哥哥还真有眼光,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退了那婚书。 此时当然要多说一些哥哥的好话来促成他们尽快成婚才好。 “我哥这个人,长得又高大帅气,他还学富五车!” “花满庭花老大人您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宁国大儒!可他却和我哥成了忘年之交。” “我哥可不仅仅是学识极好,他懂的事情可多了,就像这酒……对了,他现在每天能够赚到近二十两银子!” “往后要在这广陵城买一处大宅院肯定没有问题,您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更关键的是,我哥还是个体贴的人……” 第四十三章 装 李辰安觉得自己那么厚的脸皮都有些红。 可李巧兮似乎恨不得将他说成是这天下最完美无缺的男人。 这些话常人至少会打个问号,偏偏那姑娘却听的如痴如醉,偶尔还会极为期待的追问两句。 比如“所以他不参加科考就是因为他不喜那官场的黑暗?” “当然了,我哥心里光明,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他要是去考,不说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咱们李家可是出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奇迹,我哥拿个探花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 “……” 李辰安听不下去了,因为他真的连三字经都背不到。 他走了过去,轻咳了两声,李巧兮这才住嘴,欢喜的叫了一声哥。 “哥,这小姐姐人真好!” 钟离若水有些羞愧,心想这小姑娘的话真好套。 她是李辰安的妹妹,她当然更为了解李辰安,那么她说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实情。 曾经的李辰安根本不傻,现在的李辰安当然更不傻。 曾经的他那叫大智若愚,现在的李辰安才仅仅是初露锋芒! 其前途,当然可期! 感谢沈巧蝶的坚决退婚,改天一定要请她吃顿饭。 她站了起来,沉吟片刻,脑子里想着作为大家闺秀理应有的那些规矩。 她有些别扭的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还很是羞怯的低声说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模样儿,简直是我见犹怜。 李辰安心里咯噔一跳,鼻尖嗅到了这姑娘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芬芳味道。 回想上辈子所阅过的那些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是白活了。 此女,才是女中极品!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娇柔无骨的身材,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完美无瑕的脸蛋……这个真的可以有! 但不能表现的太急迫。 得试试能不能将她给追到手,而不是如上辈子那般只求个结果。 所以他连忙摆了摆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副绅士模样:“姑娘客气了,毕竟我们有数面之缘,毕竟你是我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 “现在外面的那些歹人已经被官差捉拿,但刚才那少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他说跑了一个,你往后出门得小心一些。” “我说姑娘,你家应该是有护院家丁的,以后出门最好带上几个。” 钟离若水含羞点头,露出了一副楚楚动人的小女儿模样。 若是宁楚楚此刻看见,定会惊掉了下巴。 “嗯,你……你的人有没有被伤到?” “还不知道,我的人也被官府抓去了,我得去府衙看看。” 说着这话,李辰安正要转身,却被钟离若水给叫住: “公子、公子放心,小女子家中和官府倒是有些关系,你的人不会受了委屈……倒是这天色不早,公子方才说那歹人跑了一个。” “你看……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下送我回家?” 李辰安心里一乐,这当然是个极好的机会。 “……你家在哪里?” “城北外三里地的桃花山下。” 李辰安愣了一下,心想莫非这古人和前世的人也一样,有钱人喜欢住在郊外? 他抬头看了看天,夕阳已经下山,此去城北尚有一段距离,出城还有三里地,若是要送这姑娘回家现在就得出发了。 钟离若水见李辰安有些犹豫,担心他拒绝,连忙又说了一句:“虽远了一点,但在前面巷子西头的裁缝铺子前有我的马车,咱们……咱们乘车去,到了之后我再叫车夫将你送回,不耽误你的事,可好?” 这出门还有车的。 家里和官府也有些关系。 前面还和那个俊俏公公在一起。 这姑娘的身份有些高啊。 但对于李辰安而言,这些都不是个事。 “那行,咱们走吧。” “多谢公子!” 钟离若水此刻心里既开心又忐忑。 开心的是她能够和李辰安独处于那马车中,按照奶奶曾经所讲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完美的,算是迈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 有了这一步,往后再到他这小酒馆里当然就有了个很好的由头。 忐忑的是,她毕竟不是她奶奶樊桃花,她没有樊桃花的那种豪放洒脱。 这毕竟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而她所受到的教育依旧是男女有别,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女子的矜持。 这种忐忑来自于心中的矛盾。 她就像那含苞的桃花一样,期待着将自己完全绽放,却又担心着绽放的不太美丽而令眼前这人不愿欣赏。 她想多了。 她不知道李辰安恨不得将她给摘了。 二人走出了这小酒馆。 李辰安在前,钟离若水落后了半步。 李巧兮和翠花跟了出来,二人探头向外望去,便看见夕阳的余晖中,那两个徐徐而行的人儿。 “她会成为我的嫂子!” 李巧兮语气极为坚定,翠花问了一句:“为何?” “我的感觉。” 翠花转头看了看李巧兮,心想那姑娘的来头应该不小,虽然这位绣衣使大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若论其出生,若是他没被赶出李府,想来倒是般配。 可他确实被赶出了李府呀! 人家姑娘家里的人,会愿意么? 再说了,现在好像就连这位绣衣使大人也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八字都还没一撇,不过那姑娘确实好好看。 她一定用的是胭脂楼里的水粉。 还抹了胭脂!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向二井沟巷子的西头走去。 就在西头的一间二层楼的楼顶,揭开了面巾的程哲正坐在一处飞檐上,他就那样看着两个人走来,他的那张四方脸顿时垮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深吸了一口这微凉的夜风,长长的一叹。 这狗曰的,上辈子究竟走了多大的运到?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身上,直到二人进入了那辆马车,他才从屋顶站起,身形一展落在了街巷上。 想了想,转身向那小酒馆走去。 应该还有酒,去喝一杯再回去。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上了马车,那戴着一顶斗笠的老车夫极为惊讶的收回了视线,扬了扬手里的鞭子,马车向广陵城北门而去。 第四十四章 继续装 这是一辆很大很宽敞的马车。 马车的外面是全黑色的,显得有些庄重,但里面却布置得很是豪华,色彩也更为明快一些。 地板上铺的是刺绣软垫,座位上铺的是厚厚的毛毯。 前后的座位之间还有一张固定好的小几,小几上甚至还放着一篮子樱桃。 马车里有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比兰花稍微浓一些,却又比玫瑰稍微淡一些。 有点像夜来香的味道。 如此看来,这马车应该是这姑娘的专属。 有专车的人呀,挺好,这古人也挺会享受的。 二人在马车里对坐,虽然隔着一张小几,但彼此的距离很近,钟离若水心里愈发有些慌张,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若是以往,她定会抓起那篮子里的樱桃来吃,但现在她却不好意思。 毕竟得像个淑女。 所以就连她的头都微微勾着,倒不是不敢去看对面的李辰安,而是奶奶说在男人面前要表现出自己的柔弱,如此才能更加的激发出男人的保护欲望。 而男人这个东西往往都能从保护女人中获得极大的满足与自信,你显得越弱,他的保护欲就越强,然后嘛……他就会想着一辈子保护你了。 就像她当年和爷爷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很柔弱呢? 毕竟是第一次这么装,钟离若水心里没啥信心。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对面这姑娘是装的,他以为这世界的女子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有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约束,尤其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女子更是遵从那些礼仪道德。 但此刻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所以他想着和这姑娘聊点什么来缓解这姑娘的拘束。 可是聊什么呢? 总不能问你吃饭了没有吧? “你这马车挺不错,” 李辰安真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毕竟聊天得有个开头是吧?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一听这话顿时就抬起了头来,“那我送给你!” 许是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突兀,她连忙又道:“没别的意思,毕竟、毕竟今日你救了我一命,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李辰安乐了,“我可没地方养马,也没地方停车,还请不起车夫,所以姑娘的这番心意我领了。” “今儿个袭击你的那些歹人,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知道呀,我、我在你那小酒馆的巷子西头下了马车,在那裁缝铺子里看了看,然后本就想着去你那小酒馆里喝一杯,没料到才没走几步就遇见了那些歹人。” “哦,总之往后出门多带几个人,或许是你家里的仇家。” “嗯,”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别过了这个话题,向李辰安问了一句:“往后我能不能多来你那小酒馆坐坐?” “可不是我喜欢喝酒,就是……就是我觉得你那小酒馆里的气氛很好,坐在里面心情宁静安然……当然,若是能够在你那后院坐坐就更好了。” “巧兮说她没有朋友,其实我也没啥朋友,我想我和她能够成为好朋友,如何?”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李巧兮确实也没有朋友,眼前的这姑娘没朋友也能理解,毕竟像她们家的规矩理应更多。 另外嘛,她成了妹妹的朋友,自己就成了近水的楼台,往后也就有了更多和她接触的机会。 这简直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可怜的小白兔! 看着钟离若水那期待的眼光,李辰安还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倒是可以,但有些话我得讲在前面。” 钟离若水心里顿时大喜,她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往后本姑娘借着去看李巧兮的名头到那小酒馆的后院,那自然就多了许多和李辰安独处的机会。 甚至能够和他的母亲有所接触。 如此一来便可以更多的了解这个人,比如他的品性,他的诗词文章,也比如看看他如何将他的画屏春经营得更好。 以本姑娘的姿色和手段,我就不信你李辰安逃得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你说。” “想来广陵李家你也有所耳闻。”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心想你李家的祖宗八代我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我是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的,家母以及家妹受我所累在李家过得并不好,当然现在好了许多。” “我妹妹虽然识字,但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教育。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方面她可能、可能和你的观点有些冲突。” “比如她很节俭,也比如她很单纯,还比如她只要认可了某个人,会巴心巴肝的付出。” “你……你家肯定是很富裕的,所以你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如果你真将我妹妹当成朋友,以我对朋友这个词的理解,它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身份,我都不希望你对我妹表现出你太多的优越感。” “朋友是诚挚的,是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不希望你对我妹造成了伤害。”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她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这便是门第之见。 钟离府哪怕放眼整个宁国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而广陵李家,若不是有在玉京城里的那两房,广陵李家这个名头恐怕都被人们遗忘。 玉京城的李家而今已在宁国崭露头角,但广陵李家却早已没落。 所以他担心的就是自己仗着良好的家世欺负了他妹妹? 这个担忧是正常的,可偏偏钟离若水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也没啥门第之见。 “这个你无需担忧,我家也不是啥高门大阀,只是……只是田地多了一些而已。” “何况今儿个我和巧兮相谈甚欢,我想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 “那就行,你有空可随时去我那小酒馆找我妹妹。” 钟离若水愿望达成,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起来,觉得今儿个演的那场戏终于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马车一路而行,二人渐渐没那么生疏,言语也渐渐的随意了一些。 当然,钟离若水依旧没有表现出她本来的模样,她一颦一蹙间拿捏得越来越到位,以至于李辰安心里对这姑娘也越来越喜欢。 马车到了桃花山庄外。 两人都下了马车。 李辰安望着暮色下那广阔的田地还有更远处的那些桃林顿时吃了一惊—— 这姑娘家,是个大地主啊! 钟离若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期期艾艾,她微垂着头,双手交叉于身前,轻轻的扭了扭身子,终究没敢将李辰安带回家。 “你进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你那。” “好。” 但钟离若水没走。 她没走李辰安就不太好走。 “咋了?” 钟离若水抬头,眼里星光闪烁,她咬了咬嘴唇,“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第四十五章 苏沐心 钟离若水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就在宁楚楚震惊的视线中,她一把拧起桌上的茶壶,脖子一仰,毫无形象的大口喝了起来。 她将那一壶茶喝光,从袖袋中取了一面手帕擦了擦小嘴儿,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憋死我了!” 宁楚楚惊讶的问道,“怎么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俯过了身子,“那场戏呀,完美无暇!” “……你还真那样做了?” 钟离若水眉儿一扬,骄傲的说道:“本姑娘既然说了,便要去做到!” “可是,如此一来,我的意思是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钟离府也就和他有了关系。” “你可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经过一番接触你才发现他并不是你的良配,这对于你的名声而言,可没有丝毫好处!” “一旦有有心人知道了他和钟离府的关系,他们会不会通过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兹事体大,你是不是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你说这些,其实这些天我就已经想通了,否则这出戏也不会拖到了今日。” “奶奶曾经说感情这种事越简单越好,莫要去掺杂其它。比如门第、比如家底,还比如身份等等。” “她说感情就是个很纯粹的东西,若是将那些玩意掺杂进来就会变得极其复杂,最终就会发现所选的夫婿根本不是自己的初意。” “所嫁之人并不是出于自己本心喜欢的那人,是嫁给了权力、地位或者利益!” “然后就会同床异梦,就会失落,就会淡漠,最终误的是自己。” “再说了,要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的良配这终究需要长时间的接触。我在这桃花山庄,他在那小酒馆里,你说我们哪可能有多的接触?” “没有接触就没有进一步的了解,那这事岂不是就搁这了?那我还嫁不嫁人?” “另外,如果真有人想要利用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钟离若水仰头望了望渐黑的夜空,“钟离府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我爹不帮我,我还有我奶奶给我撑腰,我怕啥?”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钟离若水的这番话她并不苟同。 她依旧坚信阶层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里面牵涉到彼此的家庭背景,彼此的生活习性,以及彼此的价值观念等等。 但再仔细一想,钟离若水什么都不缺,偏偏还有一个为她做主的好奶奶。 或许她还真能够嫁给所谓的爱情。 于是她没有再去劝导钟离若水,而是问道:“如此说来,他已经知道你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嘻嘻……” 钟离若水掩着嘴儿羞涩一笑:“没呢,那木头,看似精明实则还真有些愚钝。” “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叫钟若若。” “他就信了?” “当然,我给你讲讲,可有意思了……” …… …… 李辰安记住了钟若若这个名字。 当他乘着那辆马车回到二井沟巷子的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迈入那小酒馆的门的时候发现李小花那家伙已经回来了。 看来那个白喝了自己二两酒的少年言而有信。 “有没有受了委屈?” 李小花憨憨一笑摇了摇头,“少爷,有些奇怪呢。” “啥奇怪了?” “我们被那些官差押到府衙之后,没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也没人审问。” “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还有几个人被放了出来,就是那几个要杀那小姐的黑衣人。” “我在府衙门口呆了一会,没看见跑我们小酒馆生事的那几个小混子被放出来,却出来了一个捕快,好像叫陈二狗啥的。” “他给我说了一句话。” 李辰安一怔,陈二哥这捕快头子他认识,这些日子经常带着几个捕快来二井沟巷子转转。 “他说啥了?” “他说,让小人带一句话给少爷,说有人对少爷这小酒馆有些嫉妒,所以让那啥斧头帮的人来铺子里生事。” 李辰安眉间一蹙:“是谁?” “陈捕快说还在审,如果有了消息他会来告诉少爷一声。” “我知道了……小花,” “啊?” “你喜欢使啥武器?” “刀!” “明天你去段铁匠那,找他打一把刀,你用的趁手的刀!” “多谢少爷!” 李辰安抬步走入了后院,却发现后院那石桌子前坐着一个人。 苏沐心! 苏沐心抬眼看着李辰安,淡然的说了一句:“老师走了,将我留了下来。” “老师说让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这两天我都在浅墨书院,整整想了两天。” “想老师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想老师为什么要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刚才我想明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辰安坐在了他的对面举起了一只手来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 “我这小酒馆可没赚几个银子,花老哥既然让你留在这我当然不能拒绝,但咱丑话得说在前头,该干的活得干,可我不会付给你银子!” 苏沐心一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想白漂本少爷? “……莫非你以为我苏沐心不知道你这小酒馆每天能赚多少银子么?怎么?还想让本公子白干啊?有我苏沐心在,对面那浅墨书院都会有许多学子过来,你这小酒馆的生意会好上不少,你必须给我四两银子的月钱!”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没门!” “我这小酒馆每天就十斤酒,我压根就不愁卖!” “我不需要用你的名头招揽那些学子来捧场,所以……要么你就按我说的留下,要么你去京都找花老哥……另外,按照辈分,你小子得叫我一声小师叔知道么?” 苏沐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偏偏还无言以对。 小酒馆的生意确实不需要他的那点名头。 按照辈分,他确实该叫李辰安一声小师叔。 可他不甘心啊! 堂堂京都四大才子之首,居然沦落到在这广陵城的一小巷子的小酒馆里当了个跑堂的。 还是没月钱的那种!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京都的那些老友们会笑掉了大牙。 可师命不可违,这厮是将自己吃的死死的。 “你很无耻!” 李辰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管饭,你暂时还得住在浅墨书院,因为我这小院子已经很挤了。”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到了苏沐心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苏啊,你刚才说你想了两天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么了?”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师怎么会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 第四十六章 我是卧底! 终究是跟在花满庭身边的杰出少年。 苏沐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当然他也知道了这就是势! 李辰安和老师称兄道弟,自己在李辰安面前就压根讨不了好。 那就不如顺着,或许还真能在李辰安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我是去岁春闱榜眼。” 李辰安愕然,这才知道这小子还真有几把刷子。 “按照道理,只要吏部那边有了实缺,我就能够外放为官。” “但……京都四大才子,唯我出身农家,背景是没有的,就算是在京都生活,所靠还是向青楼的女子卖一些诗词文章。” “这次随恩师来广陵城,我是来参加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的,本想着能够寻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来实现自己胸中抱负……”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长长一叹,“哪里知道你居然做出了那首《蝶恋花》!” “……我不是故意的啊!” 李辰安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又想起了那俊俏公公,心想这事要怪就得怪那公公。 他那活儿都没有,干嘛要出了一百两银子买了那首词呢? 就算是他喜欢那首词,你一个公公也别将那首词拿去画舫给了那位钟离三小姐呀! 他这一家伙弄得人家钟离府的三小姐选亲未成,还灭杀了许多少年的幻想。 这不是没蛋偏偏还捣乱么? “你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那一家伙却将我的希望给击碎。” “不瞒你说,当老师告诉我那首词是你写的之后,我对你并不是佩服,而是怨恨!” 苏沐心抬头,仰天长叹:“这天何其不公!” “我苏沐心……生不逢时!” 他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在烟雨亭当场做出了那首《青杏儿》,我对你也没啥好感,直到你在浅墨书院的醉心亭作出了那首《将进酒》。” “我承认,那晚我虽然喝醉了,却真的开始佩服起你来。” “可第二天老师却告诉我,诗词文章并不是你身上最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些李辰安不知道,此刻一听倒是有些好奇。 “那花老哥觉得我有啥值得你学习的?” “隐忍!” “……隐忍?” “对,像醉心亭那荷塘里的那乌龟一样的隐忍!” 李辰安顿时就不好了,“你才是乌龟!” “不,我的性子急躁,更像是兔子,你才是乌龟!” “……” “你说说看,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够像你这样隐忍十七年?” “你居然装傻装了十七年,骗了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甚至连你爹都被你给骗了!” “我就弄不明白,乌龟急了恐怕都会咬人,你被人埋汰了十七年甚至被赶出了家门可你依旧连屁都没有放一个……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辰安就傻眼了。 这误会有些大啊! 这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就算是说了别人也不信呀!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视线里极为期待,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因为他思来想去,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分明这厮有大才却偏偏在这之前没有显露丝毫。 分明这厮还有赚大钱的本事,偏偏之前卖那薄利的蒸饼草糕。 分明这厮能够和沈家那位小姐成亲,偏偏人家欺负上门来退婚他也就那么受了。 他根本不在乎街坊们的指指点点。 就连被他爹赶出了家门,他也无动于衷。 这哪里是人,这特么比乌龟还狠啊! “咱们不聊这事,我说你一个文人,啥也不会干,我还得供你饭……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这小酒馆的大堂经理,额,你就是掌柜的了!”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 “别问,有些事你不知道是对你好!” 苏沐心一怔,低声问道:“莫非你、你还有别的身份?” “对,我是卧底,这事不可张扬!” “……卧了十七年?” 就在李辰安无言以对的时候,翠花踏入了后院。 她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看了看一旁的苏沐心,“大人,有任务!” 苏沐心吓了一跳,大人……这李辰安莫非真是啥卧底? 李辰安举手,将翠花的话打住。 他面色严肃的看向了苏沐心,“你可以回去了,明天记得在浅墨书院吃了午饭过来。” 苏沐心咽了一口唾沫,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的看了李辰安三息,然后起身,心情复杂的离开了小酒馆。 他并不羡慕,反而很是同情。 这卧底,不好当啊! 只有乌龟那样的隐忍才行! 莫非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去学他那天下无敌的忍? 小院子里,李辰安满脸问号的看向了翠花。 刚才对苏沐心的那句话是为了将那厮给打发走,不然自己太难给他解释清楚。 “哪来的啥任务?” “大人,属下去了一趟四神庙,收到了上面来的一封任务,你瞧瞧。” 翠花递给了李辰安一个蜡封了的小竹筒。 他取了过去,点燃了火折子将蜡融化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 “丽镜司长老会命令: 着广陵州绣衣使即刻执行以下任务: 刺杀鱼龙会广陵州舵主宋元平! 任务期限十天,任务完成积十分。 另,宋元平是凝香馆老板,年四十,江湖人士,擅使一对判官笔,初步评估其武力值为八境下阶。” 李辰安就惊呆了。 这绣衣使才当了几天来着? 就这两天才听刘酌提起过鱼龙会,也才知道丽镜司有个死对头叫鱼龙会。 他还寻思人家鱼龙会可别来找自己麻烦,却不料上面给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要去杀人家一舵主! 那俊俏公公给自己挖的坑有点大呀! “哪个……翠花啊,这武力值八境下阶是个什么意思?” 翠花瞪大了眼睛,“大人,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绣衣使的?” “别问,你先告诉我。” “江湖武林中人将武道境界分为了九境三阶,最低就是九境,最高并不是第一境,而是大宗师。三阶就是每一境的上中下三个阶段,九境下阶就是武功最差的那种。” 李辰安愕然,“那八境下阶厉害么?” “算不上厉害,不过打你大致可以打十个。” 李辰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特么的,现在手里的铜牌就一个翠花一个李小花,没一个是武林高手,这任务怎么完成? “这积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丽镜司的功勋,积够三万分可入长老会。” 三万分……这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拿到了。 “如果我没完成任务会怎样?” 翠花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这位绣衣使大人,“长老会会派人亲来,顺便砍了你!” 第四十七章 凝香馆 天光微青,细雨蒙蒙。 广陵城已经醒了过来,街巷里的早点铺子许多都已经开了门,屋顶上的烟囱也都冒出了股股炊烟。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处小酒馆的门也嘎吱一声开了。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出了门,顺手将那两扇大门给关上。 迎着这濛濛细雨,两人开始每一天的晨跑。 对于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而言,他们已经习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李辰安的态度当然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人们是不屑于和不如自己的人多说几句的,觉得那样有失自己的身份。 原本这些街坊们在李辰安的面前有着足够的优越感,但自从那处小酒馆开业之后,自从那小酒馆那么贵的酒还供不应求之后,他们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却又无法生起了恨意,于是就变成了羡慕。 人们看比自己更富有或者更体面的人的时候通常会仰望,这样的仰望来自于心里的敬佩,当然也可能是畏惧。 他们会表现的极为亲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希望能够和对方走的更近一些。 若是对方再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便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也拔高了少许,甚至能够以此自傲,在与街坊们聊天的时候拿出来讲,腰杆都会直一些,声音也能更大一些。 正在案板上揉面的赵掌柜探出了脑袋瞧了瞧,以往这时候李辰安就该出门跑步了,今儿个果然依旧如此。 “李公子早!” “赵掌柜早!” “这天下着雨呢,要不进来坐坐?这第一屉蒸饼就快出笼了,莫如来先来吃点?小人请客!” “赵掌柜客气,呆会回来再吃吧。” “好咧,小人给公子留着!” 李辰安和李小花跑过了他这铺子,他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寻思打烊之后得去老余头面前说道说道。 一路慢跑,二人跑出了二井沟巷子,穿过了八角亭,李辰安却改变了方向,没有往七里桥巷子而去。 “少爷,错了!” “没错,咱们跑去画屏西看看。” 画屏湖很大。 湖畔人家就在画屏湖的西边。 整条街巷依湖畔而建,那里有广陵城最好的茶楼、酒肆、客栈和赌坊。 当然最为有名的还是那里的青楼。 凝香馆就在那里。 位于湖畔人家巷子的中间,是占地最大,装潢最为考究,楼里的姑娘最多也最俏的一家青楼。 这地方李辰安的前身来过,却不是去某个青楼,而是位于那里的销金赌坊。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湖畔人家巷子,这里仿佛还在睡梦之中,街巷里的那些铺子几乎都还没有开门,显得极为冷清。 但冷清的空气之中,却依旧还残留着昨夜里留下的淡淡的奢靡味道。 哪怕它就在画屏湖畔,却依旧无法将那些味道给净化。 昨天翠花带回来的那个丽镜司的任务,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李辰安的心上。 他忽然觉得想要过的那逍遥小日子有些困难,主要是上了那个俊俏公公的套。 昨夜里他想过跑路,但翠花说除非你能跑出宁国,否则更会受到丽镜司的追杀。 广陵城是宁国腹地,无论去哪个国家都很遥远,所以跑是跑不了的。 那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呗! 可刺杀这种事不是自己的专业呀! 何况那个叫宋元平的长啥模样都不知道。 暂时他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今儿个仅仅是到这地方来看看。 李小花当然啥也不知道,仅仅是以为少爷赚到了银子,估摸着是心里起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这当然是好事。 少爷上青楼,估计会带上自己这个护院。 少爷在青楼某个姑娘的房间里办事,自己在外面听听曲儿也是极好的。 毕竟这地方对李小花曾经很遥远。 主仆二人跑到了凝香馆,李辰安放慢了脚步,才发现竖立在街巷上的仅仅是凝香馆的牌坊—— 那面高大气派的牌坊上写着凝香馆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边还各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的一串大红的灯笼,只是这时候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灯笼在晨风中轻轻的摇。 穿过那道牌坊才是通往凝香馆的路。 那依旧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只是那条路颇为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那条路的两旁种植着各种花草,那些草正绿,花正艳。 然后……更里面一点是一处假山池塘,那条路被它一分为二。 视线无法越过那处假山,只能看见空濛的烟雨中,假山两侧若隐若现的楼阁飞檐。 二人继续向前小跑,在凝香馆的隔壁是一家名为食合居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楼,门脸很是宽大,装潢也很是气派。 它便是广陵城最为有名的酒楼,据说一桌席面最低也得二两银子。 食合居再过去是一家名为水云间的客栈,这客栈再过去就是前身曾经去过的那销金赌坊。 到了这里李辰安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在这锻炼,而是带着李小花转身向回走去。 雨渐渐变得有些大。 二人走在这些铺子的屋檐下。 当路过水云间的时候,客栈二楼上的一扇窗正好开了。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 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女子的脑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用一根撑棍将那扇窗给撑起,端起了身边的一盆水泼了出去。 恰在这时,李辰安走出了那屋檐。 那姑娘一声惊呼:“避下、避下……!” 陛下? 李辰安抬头,随口应了一句:“爱妃……!” 那盆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他的头上。 “哎呀,你这人,都叫你避下,你偏偏……” 楼上那姑娘急得直跺脚,她转身准备下楼去给那公子赔个不是,却不料她的手臂正好碰到了那窗户的撑杆。 正在抹着脸上的水的李辰安根本就没料到今儿个早上会有如此意外,那撑杆落下,“砰……!”的一家伙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扇窗又开了。 那姑娘又探出了头来,然后她眼睛瞪得贼大,咽了一口唾沫,吐了吐舌头,然后她从那扇窗里穿了出来…… 李辰安觉得脑子有些懵。 这特么的! 任务还没半点眉目自己就连番遭受了这等厄运! 他摸着脑袋,心想我特么真的不是西门庆啊! 第四十八章 高手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姑娘。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望二楼那扇已经关上的窗,指了指上面,“你……飞下来的?” “是呀,”青衣姑娘偏着脑袋看了看李辰安,“你没事吧?” “有事!” “额,严重不?” “砰……!” 李辰安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吓得李小花一步从屋檐下踏了出来,他蹲在了地上,将李辰安给扶了起来:“少爷,少爷,你醒醒!” 青衣姑娘一瞧也急了,“将他送到我房间。” “你,我家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废什么话?快将他弄上去!” “哦!” …… ……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典雅的房间。 说它典雅,是因为李辰安睁开眼就看见了一顶洁白的幔帐,他头顶的正上方挂着一排淡粉色的流苏,放平视线,幔帐是拉开的,便能看见侧面那扇窗的两旁还挂着两幅字画。 这里是水云间的女宾客房。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本就是装的。 但李小花和那姑娘并不知道。 他浑身被那一盆水给浇透,李小花将他拔了个精光塞到了这被子里,那姑娘后面进来便坐在了窗前的那张桌子前一直没有再离开。 李小花倒是离开了,给那姑娘说得回去给少爷拿一身干净的衣裳。 李辰安打了个盹,这时候侧躺着身子看向了那姑娘的背影。 她大致在十八九岁的样子。 背影看上去很是养眼,但她长得并不算漂亮。 此前在楼下时候李辰安就已见过,那是一张微圆的脸,没有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反倒是有一些受了风霜的小麦麸色。 她的眉不太精致,她的嘴唇也显得有些厚,她鼻翼两端还有几粒显眼的雀斑。 李辰安装晕接近她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姿色,而是她的武功。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月余第一次见到有人能飞! 二层楼不算高,但若是叫他从二层楼上跳下去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是刚才翻身那动作发出的轻微声响惊动了那姑娘,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李辰安,“醒了?” 这不明知故问么? 李辰安的眼睛睁得那么大。 “说吧,你装晕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李辰安一怔:“我没装!” 姑娘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天下没有人能骗过我的手,你装还是没装,我一摸就知道。” “你没摸我呀!” “你不是晕了么?怎么知道我没摸你?” “……”李辰安哑口无言,这算什么? 古人也有这么多的套路? 这特么的,防不胜防啊! “你摸了我哪里?” 青衣女子脸儿忽的一红,她瞪了李辰安一眼,“信不信本姑娘一剑宰了你!” “信!” 李辰安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正要起来,那姑娘忽然转过了身去,“别动!躺下!” “哦,”李辰安舒服的躺了下去,“姑娘,我觉得我们可以有一些了解。” 青衣姑娘并没有转身:“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太狡猾,还无耻!” “姑娘对我太了解了,我就是想问问姑娘你是几境几阶?” “本姑娘三境上阶,怎么?看你也不是高门大阀的子弟,莫非还想请本姑娘给你当护院?” 三境上阶? 这有些高啊! 那谁宋元平才八境下阶,如果这个姑娘去动手,岂不是轻易就砍了宋元平。 “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银子给得到位就能受委托去杀人?” “我不是江湖中人。” “……那姑娘是什么人?” “本姑娘是鱼龙会的人,吃的是皇粮,岂能为了银子去杀人。” 李辰安大吃一惊,忽然觉得有些凉,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高手居然是丽镜司的死对头鱼龙会的人! 他还寻思给些银子请这姑娘去砍了宋元平,幸亏这姑娘没有套自己的话,不然李小花来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翠花那棺材铺子还会少了一口棺材。 只是这鱼龙会的人这么嚣张? 居然不像丽镜司那样隐藏身份。 “你知道鱼龙会?” 见李辰安久久没有吭声,青衣姑娘又转过了身来,看着李辰安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李辰安连忙摇头,“就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哦,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姑娘问了一句。 “……我叫苏沐心。” 青衣姑娘眼睛一亮,“苏沐心?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那个苏沐心苏公子?” 卧槽! 李辰安顿时就后悔了。 他忘记了苏沐心那家伙在宁国的名气很大。 他只是不想这个鱼龙会的高手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啊! “这、都是虚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奴家早已听闻了苏公子的大名,尤其喜欢苏公子在去岁中秋时候作的那首《一剪梅、中秋月》。” 青衣姑娘明显的表现出了极为欢喜的神色,以至于她的那张微胖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光芒。 李辰安肠子都悔青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苏沐心那家伙的粉丝。 “奴家下山之后去过一趟玉京城,却不料听闻公子来了广陵城,于是、于是奴家便也来了这里,”青衣姑娘羞涩的垂头,脸上更是浮起了一抹红晕,“奴家当真没料到一盆水正好泼到了公子……这、这或许就是天意。” “不是,刚才姑娘才说我狡猾无耻,我真的是那种人啊!” “那是、那是误会!” 这也能误会? 你得当真才好吧! “不是,姑娘,我们认识么?” “曾经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松山剑院慕容荷。” 李辰安知道这事弄出了麻烦,很显然这姑娘对苏沐心极为仰慕,甚至为了苏沐心从京都追到了这广陵城。 可自己不是苏沐心啊! 这怎么搞? “是这样,我呢……你知道我是个文人,胸怀家国天下。” “在我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之前……” “奴家明白公子的心思,”慕容荷抬起了头,看着李辰安的视线极为坚定,“奴家从公子的诗词中便知道公子是个有大理想的人,所以奴家才、才下了山。” “公子放心,奴家仅仅想跟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的安全,至于其它……” 慕容荷话没说完,李小花推门而入。 “公子你醒了?” “衣服拿来了没有?” “这。” “快给我,姑娘请回避一下。” 慕容荷羞涩起身出了门,李小花愕然的看了看,“公子,看起来这姑娘对你好像有点意思?” 瞧瞧,就这傻大个都看出来了,这怎么得了? “废话,” 李辰安爬了起来,穿好衣裳,想了想掀开了那窗户。 “跳下去!” “为啥?” “本公子叫你跳你就跳,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公子,这窗户太小,小人这身子塞不进去啊!” “……” 慕容荷走了进来。 神色黯然。 梨花带雨。 “苏公子,奴家、奴家自作多情了。” “公子万万别跳,万一扭伤了脚那会令奴家万分自责。” “公子请回吧。” “奴家没那个福分。” 李小花一怔,看了看李辰安,心想少爷怎么变成了苏公子? 李辰安没有多说,他向慕容荷拱了拱手,“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 “慕容姑娘,有缘再会!” 他带着李小花和慕容荷擦肩而过,下了楼,离开了水云间。 二楼上的慕容荷嘴里喃喃:“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苏公子,真大才啊!” 她脸上悲戚的神色忽然消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她取了放在桌上的那把剑,掀开了窗来看了看,然后她的身子便像燕子一样轻盈的从这窗口飞了出去,落在了路边的一颗杨树的树梢上。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身形一展,又落在了十丈外的那颗杨树的树梢上。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在飞奔。 她一路相随,就这么追到了二井沟巷子。 李辰安和李小花进了小酒馆,关上了门。 慕容荷站在了小酒馆的门前,抬头一看—— “花满庭!” “这不是他的老师么?真的是他!” “榕树下小酒馆……他怎么跑这地方来开了个小酒馆?咦,好像不太对,听说这个榕树下小酒馆是一个叫李辰安的人开的……这小酒馆莫非和他还有关系?” “对了,他家境贫寒,定是为了生计在这小酒馆谋个生路。” “苏公子,你太不容易了!” “我慕容荷给不了你前程富贵,但一定保你一生平安!” 慕容荷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她转身而行,来到了赵记蒸饼铺子,“掌柜的,来两个蒸饼一碗粥。” “掌柜的,这巷子可有房屋出租?” …… …… 李辰安坐在后院的石桌子前喝粥,看向了翠花问道: “三境上阶有多厉害?” “很厉害,爷爷说咱们丽镜司只有八个长老是三境上阶以上。其余的绣衣使……除了你,武功最高的也没超过五境上阶。” “那咱们而今的铜牌密探里面有没有高手?” “曾经有的,现在一个都没了,那小册子里不都有这些记录么?” 李辰安觉得今儿早上这粥没味道。 他放下了碗筷,心想看来这破任务还得要自己去想想办法才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今晚,去凝香馆! 第四十九章 断袖之癖 李辰安那铺子里的那颗大榕树有一根枝干伸出了院子,伸到了巷子上面。 那根枝干的树叶同样很是茂盛,没有人发现就在那浓密的树叶中坐着一个人。 她当然就是慕容荷。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能够看见小酒馆的那扇门。 她不想惊吓到了苏沐心,她只想就这么默默地保护着他,直到某一天他成了亲。 自己是不是有些傻? 她自嘲一笑,心想自己确实是有些傻。 在十四岁的时候听剑院在外游历归来的师兄们说起了外面的人和事,那是第一次听到苏沐心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见到二师兄带回来的那本《苏沐心诗词文集》。 二师兄说当今宁国才子众多,但真正出于寒门还有真才实学者,唯苏沐心一人! 那时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他所写的那些诗词。 而后又听到了他的许多事,比如: 他师从宁国大儒花满庭。 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十七岁也就是去年就中了进士,并在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榜眼! 人们常说才子佳人,她知道自己算不得那些戏文中貌美如花的佳人,但师傅说若是真喜欢,那就大胆的去追寻。 就像师伯樊桃花樊大宗师那样。 师伯是松山剑院的一个传奇。 当年师伯下山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她下山是冲着钟离破而去。 倒不是因为钟离破的文采武功,更不是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 仅仅是因为钟离破长得帅。 自己也是在十七岁下山,为的却是苏沐心的才,他既帅又很有才,而自己……自己却没有师伯的容颜,也没有师伯那胆量。 慕容荷心里一声叹息,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来到了小酒馆的门前。 他才是苏沐心。 今儿个他是第一天来这小酒馆当掌柜的。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这时候并不是小酒馆开门营业的时间,所以他又关上了门,去了后院。 李辰安看着苏沐心。 苏沐心也看着李辰安,然后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花?” “不是,我觉得你比花还要美丽。” “……神经病!” “小苏啊,你……你有未婚妻了没有?” “别叫我小苏!我小苏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哪里来的什么未婚妻?” “哦,没有就好。” 苏沐心觉得今天的李辰安有些神神叨叨,“你怎么了?” “小苏啊,你喜欢侠女么?就是功夫很厉害的那种,还愿意保护你一辈子的那种?” “不是,你究竟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苏沐心仔细的想了想,“我一介书生,虽有个榜眼的名头却无一官半职,还得在你这小酒馆里求口饭吃,哪里有资格去挑选什么未婚妻。” “也就是说你并不抵触?” “为什么要抵触?只要两情相悦,她是侠女也好是农妇也罢,我觉得这个并不重要。” “哦,那就好。”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你问这干啥?” “没啥,作为这小酒馆的老板,我总得关心一下你们的婚姻问题,你也老大不小了,万一某一天遇见了合适的不正好可以给你说个媒?” 苏沐心瞪了李辰安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咱什么时候开门?” “不急,客人都习惯了我们下午开门。” “对了,小苏啊,你去过凝香馆了没有?” “……前些日子和齐知雪去过一次。” “你见过一个叫宋元平的人么?” “男的?” “嗯,男的。” 苏沐心就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李辰安,“去凝香馆找男人……我做不到。” “晚上咱们一起去一趟凝香馆,如何?” “你、你有断袖之癖?” 一旁的翠花一听,看向李辰安的视线便有些怪异。 她又转头看了看墙角处正在举着石墩子的李小花,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难怪这个绣衣使大人每天早上带着李小花出去……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沈家小姐的婚书给退了……难怪他会被他爹赶出了家门! 翠花若有所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辰安,向西厢房而去。 “断你妹啊!我们就是去凝香馆听听曲儿喝一杯。” “我没妹,要喝酒咱们小酒馆的酒好喝多了,至于听曲儿,也就是那么回事,我不去!” “我以小师叔的名义命令你!” “……你真的很无耻!” “今天你是第二个说我无耻的。” “第一个是谁?” “你的未婚妻。” “……神经病!” 苏沐心转身就走了出去,他来到了前面铺子,并没有去开门,而是自个去打了一两酒,坐在了一张桌子前细细的品尝了起来。 一杯酒尚未喝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走了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捕快。 “请问李公子可在里面?” “在,他犯了事?” “啊,不是,是昨日的那件案子有了眉目,在下来告诉他一声。” “请进!” 陈二狗走了进去,来到了后院,笑眯眯对李辰安拱手一礼:“李公子,在下陈二狗!” “陈捕头好!” “李公子好!是这样,昨儿个蔡大人亲自对斧头帮的那几个混混审问,那几个混混是受了斧头帮帮主陈春的授意。” “蔡大人吩咐在下去将陈春给抓了回来……李公子,这件事的背后,有霍家的影子。” “霍家在咱们广陵城的势力颇大,霍传名霍大人是咱们广陵州的通判,所以蔡大人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但往后李公子得小心一些。” 李辰安眉间一蹙,广陵霍家迟早会和自己干上这个他很清楚,只是没料到自己借了花满庭的名头还是未能震慑住霍家。 这一次霍家仅仅是用了斧头帮的混子来试探,虽然未能成功,但他们为了这画屏春的法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身上有丽镜司的牌子却偏偏不能用,看来招募丽镜司的铜牌密探这事得快一些才行。 多招募一些武林高手才能保自己平安啊! “多谢陈捕头,”李辰安转头向西厢房吼了一嗓子:“翠花,打一斤酒来!” 片刻之后翠花拿来了一个小酒坛子。 李辰安将这坛子酒塞到了陈二狗的手里,“陈捕头,往后这地方还得请你多费心了!” “李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这就见外了,只是陈捕头可别对别人提起这酒,不然我这小酒馆的规矩可不好向那些客人交代!” 陈二狗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足足二两银子啊! 这李公子大气,还会来事。 “李公子放心,往后、不,呆会我二狗子就派两个捕快专门守着您这小酒馆!” 第五十章 都走了 桃花山庄,烟雨中的观瀑亭若隐若现。 钟离若水坐在亭中,一脸喜意的煮着一壶茶。 她的对面坐的是程国公府的大少爷程哲。 程哲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我呆会就走了。” “哦。” 这个哦字令程哲有些伤心,他双手杵着膝盖,坐的很端正,迟疑了一下又道:“以后……以后我就叫你三妹,可好?” “好呀!”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笑盈盈给程哲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那我就叫你二哥?” “……嗯。” “我说二哥,你觉得李辰安怎样?” “我的意思是,”钟离若水满眼闪星星,闪得程哲的心都碎了。 “我想着过些日子请他来这里坐坐,眼见着这桃花就快谢了,便希望他能来看看,不然就得等到来年……” “二哥可别笑我,”钟离若水脸儿一红垂下了头,端起了茶盏,那茶烟朦脓了她的脸也掩盖了她此刻的羞态。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现在脑子里都是他的样子,这或许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便想着我之所爱也当与他一起分享。” “昨夜和四公主聊到了天亮,故而今日晚起了一些时间。” “宁楚楚那家伙还是意图说服我,但我觉得我的本心是向着他的,所以我不会放手。” “其实我没想过他能够成为又一个商丞相,也没想过他成为像我爷爷那样的人。” “我就觉得吧,他这一辈子就在广陵城,做个富家翁,就这样每年能够看着这里的桃花,偶尔写写诗,偶尔品品茶,日子虽然平淡了一些,但奶奶曾经也说过,她说小溪之美在于细水长流,大海之美在于波澜壮阔。” “波澜壮阔里多有凶险,细水长流中却是安然。” “我虽然顽皮了一些,可若是说过日子……我还是更喜欢安然的。” “他虽有极高的才学,却无大志,这在别人看来或许会怒其不争,但在我看来,却是最适合我的。” 钟离若水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了程哲,嫣然一笑,又道: “你胸怀天下,未来也将征战沙场。” “虽然我爷爷奶奶打仗都很厉害,但我是不懂的,也不喜。我只能祝你战无不胜,然后……平安归来。” “我希望的是你平安归来之后能够再来广陵城,我和他在那榕树下的小酒馆里为你接风洗尘!” 程哲强颜一笑,牵扯着脸上的伤口,有些疼,他却并未察觉。 “多谢三妹。” “二哥祝你幸福。” “不过若是那小子欺负了你……你告诉二哥一声,二哥定为你出气!” “多谢二哥。” 程哲举起了茶盏,钟离若水也举起了茶盏。 二人同喝了一口。 程哲起身,“有暇带着他来玉京城走走。” 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会的,奶奶一定也想看看他。” “告辞!” “三妹送你!” …… …… 程哲走了。 齐知雪也走了。 四公主宁楚楚今儿一大早就走了。 钟离府三小姐在三月三画屏湖招亲的那件事,而今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皆以为那场文会无疾而终,皆以为钟离府三小姐未能选到她所想要的夫婿。 没有人会想到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辰安会走入了钟离府三小姐的心里,除了苏沐心和钟离秋阳之外。 钟离秋阳昨儿从榕树下小酒馆里带走了一盅酒。 那盅酒是钟离若水的爹钟离塑喝掉的。 酒盅依旧摆在钟离塑的案头,昨儿个晚上钟离塑看着那酒盅看了许久。 然后给他的母亲樊桃花写了一封信。 然后和程国公为某些事聊了一宿。 当然不是程国公来提亲这事。 程国公亲来广陵钟离府并不完全是为了提亲,更重要的是京都发生的一些别的事。 只是这些事太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对于天下百姓而言,庙堂始终是远的。 而生活却就在眼前。 对于钟离若水而言,天下再大的事,都不及她现在去那小酒馆里看看。 她坐着马车离开桃花山庄的时候已是傍晚。 细雨依旧纷飞,却丝毫没有影响少女的心情。 她撩开了车帘看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中不断后退的花草,觉得所见依旧是那么的明媚。 昨儿他才送了自己回来,今天又跑去了,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本想着过两天再去,却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期待。 这时候正是小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李巧兮也不知道在不在小酒馆里,就算在,恐怕她也没时间陪自己说说话。 他呢? 他这时候会在干啥? 被钟离若水记挂的李辰安这时候正在后院和苏沐心说话。 “差不多今儿个的酒就卖完了,收拾收拾,和我去凝香馆。” “这才赚到多少银子?你咋怎么就忽然对青楼那么感兴趣了呢?” 苏沐心觉得李辰安有些飘了。 今天他正式出任小酒馆的掌柜,还真被这小酒馆的生意给吓了一跳,更被这利润给吓了一跳。 对于向来拮据的他而言,他认为这些赚来的银子应该留着,因为小酒馆太小,更因为小酒馆的产量太低。 他给李辰安的意见同样是去买地建酿酒的作坊! “那地方就是个销金窟!里面的姐儿虽然个个好看,但那是要花银子的!” “十两银子丢在那,你连那些姐儿的手都摸不到,更不用说成为入幕嘉宾了!” “我也喜欢去青楼,但我在玉京城去青楼可是不要银子的!” 李辰安一怔,“为啥?你长得好看?” 苏沐心瞪了李辰安一眼,“我在京都小有名气,那些青楼的姐儿们想要我的诗词来提升她们的名气,所以我去青楼,她们还要倒贴我银子!” “……还能这样?” “不然呢?你当京都四大才子这名头是闹着玩的?” “可我的诗词比你的更好啊!” 苏沐心顿时无语,“可你在宁国文坛尚没有名气!” “名气你懂么?就像这画屏春的招牌,就像青楼的头牌!” “老师说回到京都会请来七大家为你的诗词注疏,等你的诗词真正进入了《宁诗词集渊百篇》,我相信青楼的姐儿们会给你送来银子,甚至送来身子。” “日后你甚至会厌倦!” “也就是下半年的事,你急什么呢?” 可李辰安真的有些急啊,十天时间,这第一天眼见着就过去了。 “别废话,先带我去见见世面。” 第五十一章 这个嫂子太好了! “少爷,您、您要去凝香馆?” 李小花恭敬的站在李辰安的面前,一脸的期待。 “是呀,我说你那刀去打了没有?” “打了,段铁匠说还需两天。不是,少爷啊,小人可听说青楼里时有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您看……把小人带在身边是不是更为安全一些?” “滚!守好这铺子,万一有人跑来将咱们这小酒馆一把火给烧了,你还想不想吃肉?” 李小花顿时有些纠结,他伸出了两只手,左手是青楼的姑娘,右手是肉。 思来想去,他发现左手的姑娘只能看看,但肉却是货真价实的落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于是他愉快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西厢房的门口,目送着少爷和苏公子一道离开了后院。 在那颗榕树的枝干上坐了半天的慕容荷愈发对苏沐心生起了兴趣。 她虽然看不见后院发生的事,也听不见后院他们说的那些话,但她却亲眼看见了这小酒馆的生意之好,也嗅到了那酒的浓郁香味。 那些酒客们带着一脸的期待进入了小酒馆,然后带着一脸的满足离开了小酒馆。 他们都在赞叹着那酒的味道,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苏公子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竟然还能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来做这生意。 他不拘泥于文人的身份。 他懂得变通,暂不能为官,便先经商来体察人间民情。 这便是对生活的积累,就像练武一样,有了坚实的根基,往后若是有了机缘踏入了仕途,定能够当个好官! 如此想着,她便看见她以为的那个苏沐心和另一个白衣少年从小酒馆的门口走了出来。 他这是要去哪里呢? 李辰安和苏沐心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向湖畔人家而去。 慕容荷想了想,悄无声息的也跟了过去。 …… …… 钟离若水来到了小酒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背着一把剑的姑娘。 这是她的贴身侍卫,名叫剑舞。 她欢喜的走入了小酒馆中,便看见小酒馆里已没有几个人了。 她向坐在柜台前的崔三娘打了个招呼,带着剑舞走入了后院。 李小花那大块头就坐在后院西厢房的门口,翠花没看见,李巧兮正在打扫着院子。 李巧兮见昨儿个那漂亮姑娘又来了,顿时欢喜,将扫帚丢给了李小花,向钟离若水迎了过去。 “小姐姐!” “巧兮妹妹,”钟离若水左右瞧了瞧,没看见李辰安,倒是不太好那么直接的问,于是又道:“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妹妹。” “姐姐请坐。” 钟离若水和李巧兮在石桌子前坐了下来,剑舞背着剑沉默的站在了三小姐的后面。 她比较好奇。 她早已听三小姐多次在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说起李辰安。 只是那些日子三小姐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 听说昨儿个三小姐在这二井沟巷子遇见了凶险,家主钟离塑这才下了命令,让自己无论如何得跟着三小姐。 以三小姐的容颜才学和家世,能够被她所心仪,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会有多么优秀呢? 她也转头四处看了看,这后院里就那扫地的大块头,他肯定不是李辰安。 “我见外面没几个客人了,今儿个的酒已经卖完了?” “嗯,”李巧兮点了点头煮上了一壶茶,“生意越来越好,但这画屏春每天的产量还是只有十斤,哥哥说得扩大规模。” “只是现在这酒还没卖多久,哥哥还没攒够买地的银子。” “哥哥前两天仔细的算了算,要建一处日产量在千斤的酿酒作坊,这大致需要十余亩地……主要是得修建粮仓、酒窖还有晒场以及工人住的地方等等。” “挺麻烦的,买地加上修建那些东西这恐怕没个几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所以哥哥说不急,等小酒馆将今年的生意先做过去,那些事留到明年再说。”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他果然还是想要将这生意给做大的。 “这样啊……巧兮妹妹,我家倒是有许多闲置的土地,咱们不是朋友么?如果……如果你哥哥真有那打算,我可以将地借一些给他,如何?” 李巧兮眼睛一亮,这嫂子多会来事! 哪里像那个沈巧蝶,买她家一斤米都得给现钱。 “不太好吧,毕竟、毕竟哥哥说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另外,他也有说建造酿酒作坊对地是有要求的,必须得有水,最好还是山泉水。” “我家的地就有一部分在水边呀,还真是山泉水!再说你哥哥昨儿个救了我一命,我家那些地闲着也是闲着,他这画屏春那么好,酿出来可就是大笔的银子呢!” “这……我哥现在也没银子去修建作坊,我看还是等他存够了钱再说吧。” 钟离若水哪里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如果李辰安在桃花山庄外建成了酿酒作坊,他在那作坊呆的时间就会更多,那么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会更多。 奶奶说这种事得趁热打铁,铁不热了可就敲不动了。 “我有银子,我可以、可以先借给他!” “……” 李巧兮觉得这个嫂子实在是太好了! 当真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呀! “那,等哥哥回来我给他说说看他是个怎样的意见。” “你哥哥他去哪里了?” 李巧兮一怔,可不能说哥哥去了凝香馆—— 放着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还这么巴心巴肝帮着他的嫂子不理,自个儿去了那青楼,这肯定会给这姑娘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她正要编排一个谎话,却没料到正在扫地的李小花转头憨憨一笑: “我家公子他去了凝香馆!” “……” 李巧兮顿时一脸愤怒的看向了李小花。 钟离若水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这文人才子去青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奶奶却也告诉过她,万万不能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去那地方,因为……那里面可都是会勾魂的狐狸精! “他什么时候去的?” “估计快到了。”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对身后的剑舞吩咐了一句:“你去一趟凝香馆,将他带回来!” “……小姐,我不认识他呀!” “你就在凝香馆里去喊,一定要将他给带回来!” “……哦!” wap 第五十二章 妹夫和大舅哥 钟离若水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她看着李巧兮,低声问了一句:“那个……你会不会怪我多事?” “不怪!” 李巧兮的小脑袋摇的想过拨浪鼓似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又道:“对了,哥哥是和苏沐心苏公子一起去的!这一定是苏公子蛊惑了他,不然哥哥哪里会去哪地方!” “哦,苏公子没走?” “没呢,哥哥说花老大人将他留在了小酒馆,让他跟着哥哥,好像是说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巧兮咬了咬嘴唇,又道:“我有些担忧,那位苏公子毕竟是在京都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大才子,我哥哥那么老实,我倒是担心他把哥哥给带坏了。” “小姐姐,往后你可得多盯着点我哥!” 这话很受用,钟离若水眼睛一眯,将李辰安去青楼这事归结在了苏沐心的头上。 因为她知道苏沐心这家伙可是京都那些青楼的常客。 而李辰安,除了去过那销金赌坊之外,可从来没有去过青楼。 那么个纯洁的人儿,可千万别和苏沐心同流合污了! “妹妹放心,往后……你哥哥不会再去青楼的。” “多谢姐姐!” “可别谢我,改天我带你去我家看看,我家有很多很多桃花,可漂亮了。” 李巧兮两眼冒星星,“好,一并把哥哥也带去。” “好!” …… …… 苏沐心在走入凝香馆的那牌坊的时候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心想莫非是这些日子没去京都那怡红楼,仙儿姑娘想我了? 李辰安此刻却极为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青石路面的两旁都亮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顺着这路往前而行,便来到了早上所见的那处假山。 绕过假山依旧是宽阔的青石路面。 向前蜿蜒有大致小半里地便是一处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马车,想来这时候时辰尚早,并没有到青楼最热闹的时候。 就在广场的对面,便是一栋装修精美的三层楼宇。 楼宇上上下下挂着不知道多少盏灯笼,将这个楼宇照得透亮。 楼宇的两旁还有两处裙楼,规模略小一些,但依旧很是气派。 “左边那处是澡堂子,一楼是大澡堂子,二楼是小澡堂子……就是分割成了一个个房间的澡堂子。” 苏沐心在向李辰安介绍,此刻的他气定神闲,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二楼……算了,不给你讲那处二楼了,费钱。” “右边那处,一楼是厨房,二楼是给客人们用餐的地方……当然,如果开了雅间,也可以让厨房将佐酒食物送至雅间。” “至于咱们面前的这栋主楼,一楼是大堂,也是客人最多的地方。” “一楼的消费随意,也有姐儿来献舞弹琴或者唱曲儿。” “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听说有足足三十六间房。” “最好的就在三楼,三楼最好的就是甲字一号房,有最低消费,纹银一百两起步!” 李辰安这时候问了一句:“那位温小婉……”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苏沐心抬手打断:“别胡思乱想,温小婉可是这凝香馆的头牌,单单出场费就是纹银一百两!” “听说她出场陪一个晚上,通常客人会消费个千八百两银子。” “兄台,这才是暴利!比你那画屏春可贵多了!” 这价钱确实也吓了李辰安一跳,“那她的客人应该很少?” “井底之蛙!你这是小看了广陵富豪啊!” “前次随齐公子前来,齐公子点了温小婉,可老鸨却说温姑娘需要预约,人家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当然齐公子不好亮明身份,所以最后只能遗憾而归。” “按照你现在兜里的那点银子,”苏沐心好意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咱们就在大堂里坐坐,喝杯寡酒听听曲儿就回家吧!” 码的,看来得赶紧多赚点银子。 果然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有钱才是大爷!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慕容荷竖着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狠狠的盯着苏沐心的背影,心想这少年居然是个青楼常客,怕是要将苏沐心给带坏! 幸亏苏沐心没多少银子。 但他往后若是有了银子呢?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苏沐心莫名其妙又打了个喷嚏还打了个摆子,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风寒。 二人抬步向凝香楼的走去,那扇朱红的大门两侧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最前面的那姑娘手里的红手帕一挥,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意。 她向李辰安二人引了过来,道了一个万福,俏生生说道:“二位公子好!” “请问二位公子可有预定?” 李辰安看向了苏沐心,苏沐心手里的扇子一摇,“未曾预定,今儿个本公子就在大堂听听曲儿……给我们来一壶酒,再配上两个佐酒小菜即可。” 没油水的主! 还装着一副高深的模样! 那姑娘脸上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她冲着门口的那两排姑娘吆喝了一嗓子:“红儿,带二位公子大堂入座!” 李辰安跟着一姑娘走入了大堂,才发现这大堂真的很大。 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圆形舞台,围绕着舞台一圈圈摆着不少的桌椅。 此刻还没有姑娘出来跳舞唱曲,大堂里只有寥寥三桌人在喝着酒聊着天。 那叫红儿的姑娘将李辰安二人带到了一处角落,对跑堂的一青衣小厮吩咐了一句:“这二位公子要一壶酒,再上俩小菜,你速速去安排!” 青衣小厮道礼而去,红儿那姑娘也道了个万福退去了门口。 “你知道这凝香馆的老板么?” “不知道……逛青楼管人家老板干啥?” 李辰安无言以对,他又四处张望,心想这破任务有些麻烦啊。 如果实在不行,可就得冒险去找找那个铜牌密探温小婉,只是温小婉又住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又走来了几个人。 李辰安抬头望去,便见那一群女子正围着那几个人。 “哎呦,钟离少爷,您可许久没来咱们这了,莫非是约了婉儿?” 李辰安眼睛一亮,认识,这不就是昨儿个那个抓了歹人的少年么? 钟离少爷……原来是钟离府的少爷,难怪将刘酌搬出来都不好使,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本少爷确实约了温小婉,但不是今天,但本少爷就今天有空,正好带着几个友人前来,将宋元平叫来,今儿个温小婉安排给……” 钟离秋阳看见了李辰安。 wap 第五十三章 李辰安,三小姐叫你回家! 钟离秋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妹的态度已经明了。 父亲知道之后并没有干涉,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奶奶。 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夫。 他丫的居然跑这青楼来了! 当然,这事现在钟离府并没有对外宣布,因为母亲对此极有意见,三妹的意思是循序渐进的发展,那就不能将这事弄得满城皆知。 再说……这事就算是说到三妹那去也不好分辨,毕竟自己能来这里他李辰安当然也能来。 算求! 就当没看见。 万一这厮真成了自己的妹夫,说不得往后还会和他同去青楼。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李辰安。 “走走走,甲字一号房,记得将宋元平叫来!” 作为钟离府的大少爷,他当然可以在这广陵城横着走,甚至可以在整个宁国横着走。 所以这厮的嚣张是理所当然,便见一姑娘连忙应下,转身飞快的就跑了出去。 李辰安见那位钟离大少爷装着不认识自己,想想也是道理。 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巨大悬殊,前世也一样。 所以他倒没有丝毫尴尬,仅仅是淡然一笑。 不过视线倒是一直落在了那大门口,他需要的是记住宋元平的模样。 钟离秋阳在上楼的时候又瞟了一眼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小子的诗词了得啊! 若是往后他真成了自己的妹夫,带着他一起上青楼,尤其是玉京城的怡红楼……当年在怡红楼输了的颜面当能轻易给找回来! 得去玉京城打打那些二世祖们的脸! 得让他们知道钟离府不仅仅是打仗厉害,诗词文章同样无人能敌! 于是,他对跟在后面的那姑娘吩咐了一句:“那一桌,就是两人的那一桌,他们的帐记在本公子的头上!” “奴家遵命!” 然后钟离秋阳背负着双手,耀武扬威的去了三层楼。 …… “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苏沐心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放着楼子里的姑娘你不看,你看着门口干啥?” “……门口不就有几个姑娘么?” “那怎能一样?她们叫迎客,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无论是姿色也好才艺也罢可都差了那些姐儿们两条街的道行!” “你看,陪在右边那一桌的那姐儿,虽说在这大堂陪酒的姐儿比起楼上的又差了许多,却还是比门口的迎客养眼啊!” 李辰安转头扫了一眼,灯笼的红光下那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是明显的年岁有些大了,脸上的脂粉有些厚,就连笑起来的声音也有些荡。 往往在这种地方,当红的姑娘一定是年轻的,也一定是漂亮的,还一定是要有几分内涵的。 她们在男人的面前通常不会表现得太浮夸,而是会表现出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那种味道。 因为有钱的男人更喜欢有涵养的女人。 也因为得不到的女人才更能让男人大笔的花钱,偏偏还欲罢不能。 很显然有钱的男人都会去楼上雅间。 坐在这大堂里的嘛……就是想要闻个女人的味道,也或者便宜一些解决个温饱。 李辰安扬了扬眉,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又看向了门口。 片刻之后,他便看见刚才离开的那姑娘带着一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穿着一身锦缎员外服,头上还戴了一顶员外帽。 他迈过了那道门槛,冲着那几个迎客姑娘极为威严的说了一句:“你们记住,只要钟离少爷来了咱们凝香馆,他要任何姑娘都要无条件的满足他!” “另外,只要钟离少爷来了,务必记住将老爷我请来!” 几个姑娘齐刷刷躬身一礼:“奴婢记住了!” “哦,对了,呆会霍家大少爷也会来带他去甲字二号房,你们去叫柳青儿好生准备一下……本该是温小婉的,就给霍大少说一声,他不会为难你们。” “奴婢知道了!” 宋元平匆匆向楼上走去,李辰安收回了视线,他已经记住了这个人的模样。 二人颇为无聊的喝着酒,眼见着进入这凝香馆的客人越来越多。 渐渐大堂里坐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就显得有些嘈杂。 李辰安本想着等宋元平再出来,他好跟着出去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却不料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哟,那不是李家那个傻子么?” “啊,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叫李老板才是!” 李辰安抬眼看去,便看见一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不认识。 “你是哪家的傻子?” “本少爷是霍家……”霍子归一怔,阴恻恻笑了起来,“牙尖嘴利的东西,小爷差点上了你的套!” “告诉你吧,本少爷姓霍名子归,听说你酿的那画屏春挺不错,明儿个将你那酿酒的法子交给本少爷,本少爷可饶你一命!” 李辰安乐了。 “我若是不交呢?” “那本少爷就打断你的腿,将你丢进画屏湖去喂鱼!”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霍子归,他看见了后面的那个少年,顿时就笑了。 他冲着那少年招了招手:“小舅子,你过来!” 沈继业退了一步,那日在府衙前他被李辰安给揍怕了。 这时候脸上的伤还没好完呢。 “你别嚣张!” 沈继业远远的指了指李辰安,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便见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 沈继业吓了一大跳:“霍少爷小心!” 霍子归慌忙后退了一步,“怎么?你想打我啊?” 李辰安嘿嘿一笑又坐了下去,当然不能在这打霍子归了,会吃亏的。 “明天下午吧,你来小酒馆,如何?” 霍子归眼睛一眯,“……好!” “今儿晚上本少爷宴客就放你一马,明儿个你若是不懂事,可就没这种好事了!” 撂下这句话,霍子归带着几个人也向楼上走去,苏沐心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依旧一脸的淡然。 “不担心?” “我就担心他不来。” “来了你能怎样?” 李辰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说道:“我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将他丢去画屏湖喂鱼!” 苏沐心一怔,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呼声: “李辰安,三小姐叫你回去!” “你出来!” “你若是不出来,本姑娘可就杀进去了!” 苏沐心和李辰安面面相觑。 “三小姐?” “就是钟若若,你见过。” “……” 苏沐心顿时就傻眼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真名字? 另外,三小姐叫他回去……这是几个意思? wap 第五十四章 三小姐的主意 凝香馆那牌坊外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的车夫依旧是那个戴着一顶草帽的老人。 李辰安和苏沐心跟在剑舞的后面向那辆马车走去。 剑舞其实有些好奇,她没料到李辰安会如此听话。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慕容荷也有些好奇,她才知道将苏沐心带坏的那少年叫李辰安。 她当然将二人给搞反了。 心想他们二人果然是在合伙经营那小酒馆,只是苏公子毕竟是宁国有名的才子,跟着在一个小商贾的身边学一些经营之道倒是可以,可学着他上青楼……这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他往后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 就在慕容荷想着这事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抬眼看去,苏沐心二人已上了马车。 那马车的车夫正好向隐藏在夜色中的她看了一眼。 高手! 能够用气机锁定她,至少一境下阶! 她停下了脚步,那一眼的寒意消失。 那辆黑色的马车向前徐徐驶去。 她在夜色中站了片刻,然后才向二井沟巷子方向走去。 …… …… 榕树下小酒馆后院。 钟离若水心里依旧有些惴惴,毕竟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对青楼产生了兴趣。 但这才是二人真正认识的第二天,自己和他的那层关系也并没有揭开,现在叫了剑舞去将他从凝香馆给叫回来……这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完全可以不理自己的。 他万一不理自己偏就不回来这该怎么办?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苏沐心! 所以改天得和苏沐心那家伙好生说道说道。 你去青楼寻花问柳也就罢了,可别把李辰安给本姑娘带坏了! 不行,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得让李辰安和苏沐心分开,也得让李辰安没得闲! 这男人呀,兜里有了几个钱再有得闲,免不了就会想七想八。 若是再有狐朋狗友一吆喝,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既然他让苏沐心当了这小酒馆的掌柜,那就得让他尽快去忙活那酿酒作坊的事,往后他呆在了桃花山庄……他就没机会再夜探青楼了! 所以钟离若水没有走。 她在等着剑舞将李辰安给带回来! 今儿个晚上,就得将酿酒作坊那事摆在案头。 就在钟离若水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剑舞带着李辰安和苏沐心回到了小酒馆的后院。 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一瞬间,吃惊的不是李辰安而是苏沐心! 真的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啊! 这大晚上的她居然还在这院子里等着李辰安! 如此看来,老师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所以老师让自己留在李辰安的身边,真实的用意并不是指望自己在李辰安身上学到些什么,而是……通过李辰安去借钟离府的势!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老师所谋,依旧还是那么深远! 钟离若水此刻却瞪了苏沐心一眼,这一眼有两重含义—— 其一当然是抱怨苏沐心将李辰安带去了凝香馆。 其二,是不希望苏沐心此刻点破了她的真实身份。 对于第一点苏沐心是没能领会的,因为今儿个去凝香馆是李辰安拖着他去的,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定会喊冤。 至于第二点不用钟离若水提醒他也知道,因为李辰安说三小姐叫钟若若。 三小姐未向李辰安说出真名,其意恐怕是担心钟离府的名头吓着了李辰安。 他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一脸笑意。 “若若,久等了,今晚有点事……公事!” 钟离若水一听,愣了三息顿时明白过来。 李辰安的公事当然就是丽镜司的事,只是四公主宁楚楚给了他个啥公事需要跑去青楼呢? 她当然没有去问。 奶奶说作为女人,男人的某些事就不要去寻根究底。 他若是愿意告诉你听听便好,他若是不愿告诉你,那就有他不告诉你的道理,勿好奇。 “啊,其实、其实将你唤回来是、是我有些事想要和你好生商量一下。”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叫巧兮去换了一壶茶,“啥事?” “刚才和巧兮妹妹聊天,巧兮妹妹说你有打算买地建造酿酒作坊……我就寻思我家的地很多,靠着那条桃花溪的地也有很多。” “那些地闲着吧也是闲着,你如果真打算建造作坊,我倒是可以做主将那些地先借给你用着,你觉得怎样?” 李辰安当然欢喜。 在他的计划中,这件事得等自己这小酒馆积攒下来数千两银子之后才能去办。 现在既然钟若若愿意将那地借给自己,那这件事就能更快的着手,只是,修建作坊,买粮,请工人等等这一系列的开支也不小。 至少不是自己现在兜里的这点银子能够搞得定的。 冰雪聪明的钟离若水看见了李辰安此刻脸上的犹豫,她又说了一句: “你看这样子好不好?” “我呢也想要赚点体己的银子,酿酒作坊需要的地,算是我租借给你,暂不收租金。另外修建作坊还有别的所有的花销这笔银子我来出,你负责一应具体的事。” “毕竟这事你才懂,你放心,对酿酒作坊我不插手任何事情,只管分银子。” “如何?”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笑了起来。 这就是风投? 这小姑娘很有眼光啊! 画屏春是独一无二的商品。 它的品质远超广陵散和京都瑞露。 一旦它大量的推向了市场。它就一定能够占据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的高端酒类市场。 但在李辰安的计划之中,这种三十多度的酒未来是要大降价去冲击广陵散的这部分市场。 而高端的市场将是他后面才会去酿造的更高度的酒。 画屏春将来会面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 赚取大量的银子那是必然。 而这姑娘的家里和官府还有些关系,那么作坊建成之后估计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身上的那块银牌也不需要暴露出来。 “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咱们倒是可以好好计议。” “我当然信得过你。” “好,晚上我做一份投资计划书,明儿个你……你若是有空上午过来,我给你看看这计划书,你如果觉得可行,咱们就可以着手去办!” “……什么叫投资计划书?” wap 第五十五章 一家伙撂倒 夜半。 雨歇。 钟离若水和剑舞乘着马车没有回桃花山庄,而是回了广陵城里的钟离府。 她很兴奋。 忽然很是期待李辰安真的能够将那些荒废了的地给很好的利用起来,很期待那处桃花溪旁能够出现大规模的酿酒作坊。 剑舞却有些担忧,觉得小姐这番举动还是冒然了一些。 “小姐,那可是上万两的银子……他、他万一失败了?” “失败了也就是丢了万两银子,但你觉得他会失败么?” 钟离若水没等剑舞回答,她极为肯定的又道:“他不会失败的,我能从他的眼神和言谈中明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离极为坚定,他的言谈没有迟疑,流畅自然。” “那是一种自信,说明他对此事思考已久,考虑了这件事的方方面面。” “何况他不是说要作一份计划书的么?明儿个看了他的计划书,这件事就愈发的清楚了。” “对了,你去凝香馆的时候,他……他在干啥?” 剑舞拱手一礼:“他在一楼喝酒。不过,我去的时候倒是恰好遇见了霍家的那个大少爷在挑衅李公子。” “霍子归?” “对,霍子归还说明儿个要去他那小酒馆,说如果李公子不将那酿酒的法子交出来,他就会打断李公子的腿将李公子丢去画屏湖里喂鱼。” 钟离若水那张俏脸儿顿时一寒:“这霍家……简直是不知死活!”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小酒馆,霍子归如果真的来了,你只管动手!” “打断霍子归的腿!将他丢去画屏湖喂鱼!” “哼,竟然敢打李公子的主意,本姑娘倒要看看霍家敢做出些什么!” “好!” 剑舞应下,却又说了一句:“小姐,李公子不会武功,他身边也没会武功的人,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请吴老教教他,虽然他年岁偏大,但如果吴老出手去教,想来三五年也能踏入九境,这样他至少也有个自保的手段。”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好主意,去请吴老进来!” …… …… 李辰安伏案奋笔疾书。 既然那位三小姐愿意为画屏春这个项目投资,那就得为投资人负责,这是职业素养的问题。 现在尚不知道她所说的那片地究竟适不适合酿酒,不过只要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其它都比较好办。 所以他当真在很认真的做一份计划书。 只是这毛笔使起来实在有些不习惯,以至于手上的速度跟不上脑子里的思维。 他不知道此刻院子里的那颗大榕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人。 他就是钟离若水的车夫,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偏偏又已经离开了江湖足足二十年之久的御剑乘风吴洗尘! 今儿个晚上受三小姐所托来教李辰安这小子,吴洗尘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主要是这小子有点意思。 他就那样透过窗户看着灯光下的李辰安,也不知道李辰安这大晚上的还在忙着什么。 他当然也没多想,仅仅是在等着那灯笼熄灭。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丑时末。 李辰安终于将那份简单的计划书给写完了。 他放下毛笔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吹灭了蜡烛。 就在他转身向床前走去的时候—— 窗口仿佛有一阵风起,然后,他的后背突然被戳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要发出个声音,然而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但嗓子却并没有丝毫的声音出来。 接着他便感觉到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被人给扛了起来! 扛着他的那人从门口出去,一家伙就飞到了屋顶上! 接着他便感受到了罡风烈烈。 那是飞一般的感觉! 这是被劫了? 会是谁? 极大概率是霍家! 霍家为了得到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这是要不择手段了! 那自己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辰安顿时冷汗都流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将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交给霍家,终究也难逃一死! 因为天下只能有一个画屏春! 现在该怎么办? 霍家既然悄无声息的动了手,估计到了地头拿出那面丽镜司的银牌也没用。 码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江湖高手的面前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功夫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苍天再给自己一个穿越的机会,老子一定得先去找个门派将武功学会!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点点灯光。 然后…… “砰……!”的一家伙,他被那人给丢在了地上。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四处一抓,抓住了一块石头。 就着那昏暗的灯光,他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人和钟离若水的车夫联系起来。 接着那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掌,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前辈,你是江湖高人,我就一小酒馆的小老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前辈将在下撸到此处有何吩咐?” 吴洗尘背对着李辰安。 他眺望着漆黑的画屏湖。 此刻他正在想该从何处教起,毕竟这李辰安已经十七岁了,毕竟三小姐的意思也就是让他能够有一点自保的手段。 他不说话,李辰安心里就愈发的不安。 尤其是在李辰安也发现这里是在画屏湖畔的时候。 他觉得这个绑匪恐怕会打断了他的腿将他丢进画屏湖去喂鱼! 他的脸色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前辈,有什么事其实好商量。比如我们完全可以在小酒馆里喝一杯,然后你说说你的意图,若是我能够满足于你……” 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肯定会尽其所能的去满足你。”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呢也还年轻,还眷恋余生岁月。” 吴洗尘根本就没听李辰安说什么,这时候他想明白了。 教这小子轻功吧! 打肯定是打不过几个高手的,但如果他学会了自己那独步天下的乘风步法,二境以下的高手也不容易将他给拿下。 吴洗尘转身。 李辰安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砰……!” 李辰安双手握着石头一家伙砸在了吴洗尘的脑袋上。 吴洗尘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堂堂一境上阶的高手居然被这厮袭击。 他大意了。 并没有运功。 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砰……!”的一家伙将李辰安给震得晕了过去。 他也倒在了地上。 当慕容荷悄悄跟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画屏湖畔摆着的两具尸体。 wap 第五十六章 下套 霏霏细雨又至。 慕容荷站在烟雨亭里一直眺望着画屏湖。 画屏湖从一片漆黑中渐渐露出了它的模样,很是朦脓,就像距离很远的戴着面纱的姑娘。 烟雨亭中除了她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他便是躺在凳子上的李辰安。 吴洗尘早已离去,当然离开之前和她有过一番交流。 她这才知道在凝香馆外的那一眼死亡凝视原来是早已归隐江湖的御剑乘风吴老前辈! 这位吴老前辈也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和松山剑院有着一段交织过往,听师傅说,他曾经一直在追求着师伯樊桃花,并因此在松山剑院还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后面的故事对于这位吴老前辈而言当然有些凄楚,师傅说师伯所爱却是仅仅只见过一眼的钟离破。 后来,师伯当然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钟离破。 然后吴老前辈孤身一人仗剑天涯……其实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依旧在师伯身边不远的地方。 甚至师傅说景泰十三年钟离破率兵对西南边回纥的那一战,师伯樊桃花夜袭大震关的那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便是吴洗尘身先士卒,率先登上了关楼,为破关立下了巨大功劳。 而后师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的时候,吴洗尘便是最前面的那把刀! 战争结束之后,他真正离开了樊桃花。 他在江湖漂泊了十年有余,然后彻底消失。 有人说他回了家—— 他的家不在宁国,而是在宁国南边的吴国! 吴国有一个强大的江湖门派,它叫洗剑楼。 吴洗尘便是曾经洗剑楼楼主、吴国大宗师吴细柳的长子! 他本该回去继承洗剑楼。 然而从吴国传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他没有回去,不知所踪。 没有人料到他居然就在广陵城的钟离府! 而且还是钟离三小姐的车夫! 当然,慕容荷也知道了躺着的那小子并不是苏沐心,他叫李辰安! 吴老前辈居然将李辰安收为了弟子,只是这弟子好像有些桀骜不驯,他竟然一家伙将吴老前辈给放倒了! 如此说来收这家伙为弟子,反倒是他一厢情愿之事? 这家伙没看出有何练武的天资啊。 慕容荷想不出个究竟,只是觉得这家伙能够成为吴老前辈的弟子,真是他的幸运。 然后她想起了苏沐心。 脸蛋儿微微一红,昨儿个倒是错怪了他。 真正使坏的原来是他李辰安! 这家伙在水云间客栈就骗了自己,果然是个卑鄙无耻之人! 苏沐心如此纯洁,可千万别被他给带坏了才好。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一家伙从凳子上坐了起来,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想了起来。 昨儿个晚上被匪人给劫持,记得自己好像给了那匪人一家伙,但自己同时也中了一掌。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向了正好转过身来的慕容荷,有些尴尬的问了一句:“慕容姑娘救了在下?” 慕容荷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讪讪一笑,“在下正是。” “你为何要冒充苏沐心?” “哦,对了!”李辰安一拍大腿,“你想不想认识苏沐心?或者说你想不想和苏沐心在一起?” 李辰安当然也没有回答慕容荷那个问题,因为他无法回答。 他立马转移了话题,果然将慕容荷给带偏了。 便见她脸色微微一红,“你……你有办法?” “走,去我小酒馆。苏沐心是小酒管的掌柜,你……你若是愿意就在小酒馆当个护院如何?” “如此一来,你和他之间接触的时间就很多,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之这机会我给你提供了,至于你们往后能不能修成正果,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慕容荷沉吟三息: “好!” …… …… 李辰安得意洋洋的带着慕容荷向小酒馆而去。 他的用意有三: 其一,慕容荷自称是鱼龙会的人,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丽镜司的绣衣使,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些关于鱼龙会的情报。 其二,慕容荷是个高手。 他现在身边正好就缺了一个高手! 如果慕容荷昨儿晚上就在小酒馆的后院,那自己肯定就不会被匪人给劫了。 也不知道这慕容荷为何在这里,但肯定是她打跑了匪人才将自己给救了下来。 完全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的利用她嘛。 其三,如果苏沐心那小子真和她在一起了,那时候再让她在鱼龙会给自己当个卧底,说不定某一天等自己将广陵州丽镜司强大起来的时候,会发起对鱼龙会广陵分舵的战斗。 有她这种高高手为内应,此事可事半功倍! 刚刚下山的慕容荷哪里知道这人心险恶。 她就是为了一份真挚的爱情啊! 她明明知道李辰安这家伙狡猾无耻,却依旧落入了李辰安布下的套。 当李辰安带着慕容荷回到小酒馆的时候,李小花惊呆了。 一大早起来,本想着跟着少爷去跑步,却没料到少爷都已经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还没啥,他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昨儿个晚上少爷不是和那个三小姐眉来眼去正是火热的么? 他这是吃着锅里,还看着另一口锅里? 甚至还将另一口锅也一起端了? 少爷果真是神人啊! 李小花看着李辰安的眼神简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发啥呆?将院子收拾收拾,呆会去买点蒸饼回来,对了,往后这位姑娘就是小酒馆的护院。” 李小花一怔,“那我呢?” “到时候如果和三小姐合作达成,你去给本少爷看守作坊的建设!” “她打得过我?” 慕容荷走了过去,将剑放在了桌上,伸出了一只手。 李小花为了捍卫自己护院这个光荣的职业,他深吸了一口气冲了过去。 然后……飞了回去。 “砰……!” 李辰安蹙眉闭眼,心里却一喜,果然是个高手! 一招。 太惨了! “以后,我才是小酒馆的护院!” 李小花爬了起来,那高大的身子都矮了一截。 “姑娘,能教我武功么?” “我教不了你。” “为啥?” “你使刀比较好,我练的是剑,另外……本姑娘没空!” 说完这话,慕容荷就看向了李辰安,“苏公子呢?” 第五十七章 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 霍家后花园。 霍家家主霍西在院子中打了一趟拳,身子微微出了一点汗。 他从站在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来擦了擦脸,看向霍传名,问道: “江南平江之行需要准备的礼物可都安排好了?” “回大伯,已经备齐,其中取了一件二弟从京都送来的物件,就是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那面琉璃境。” “小侄寻思江南曹家毕竟也是名门,尤其是曹老夫人,更是在宫里当过皇上的奶娘,曹家皇恩本就浩荡,咱们霍家送去的礼物也得有一两件压箱底的东西才好。” “嗯,你考虑的周到,那就再将太子殿下赐下的那珊瑚也一并带上。” “……这,大伯,那方珊瑚可是您心爱之物。” “无妨,只要此行提亲能够顺利,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好。” 霍西将毛巾递给了丫鬟,又问道:“程国公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昨日已经离开。” “哦,那就再等十天……等钟离府的视线从李家那傻小子的身上淡去。” “好,只是昨儿晚上子归回府的时候去找过我。” “他找你干啥?” “他说昨天晚上在凝香馆遇见了李辰安,他想今天带人去李辰安那小酒馆将那酿酒的法子拿到。” 霍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种事子归不需要亲自去。” “你告诉子归一声,我在饭厅等他。” “另外,平江之行才是当下之重,安排好随从车架,明日我带子归同去平江。” “好,取那酿酒法子之事,交给小侄去办理。” “嗯,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去办?” “小侄借鱼龙会之手。” “好办法!你告诉宋元平,霍家取得画屏春酿酒之法之后,七成利润归丞相大人,一成给他宋元平。我霍家……只要两成!” 霍传名一惊,“这是不是分出去的太多了?” 霍西微微一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小侄明白。” 霍传名离开了后花园,霍西抬步站在了细雨之中。 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的说了一句:“这天,早些变才好啊!” …… …… 李辰安一个上午都没有出门。 因为钟离若水一大早就带着剑舞来了。 她当然依旧坐着马车,架车的依旧是带着斗笠的吴洗尘。 只是今日吴洗尘那斗笠拉得更低了一些,钟离若水请他去后院坐坐他也拒绝了。 许是昨儿个晚上吴老教李辰安有些心累。 钟离若水在进入这小酒馆的时候便看见了慕容荷,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此前从未曾见过这姑娘。 不过李辰安悄悄的给她解释了一下之后她便释然,甚至还会心一笑,心想得促成苏沐心和那慕容姑娘之间的好事,如此一来,苏沐心有个江湖女侠看着,他恐怕是再不敢去青楼了。 他不去青楼,自然就不会将李辰安给带坏。 于是,她开始期盼苏沐心的到来。 当然这时候的正事并不是这个,而是李辰安摆在她面前的那一叠投资计划书。 她一瞧,有些头疼,因为钟离府三小姐向来不太爱动脑子。 于是她草草的翻过,李辰安花了一个时辰写的东西,她不过十息就翻完了。 “就这样,就按照你写的这样!” “啥时候去看地?银子呆会就去八福钱庄过到你的户头上。” 李辰安惊呆了,这恐怕是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了吧! “若若,你得想清楚,你可是画屏春这个项目的唯一投资人!” “按照计划,你需要一次性拿出一万两银子!还有五十亩的地!” “作坊建设完成需要大致半年的时间,作坊投入运作到产生效益,这又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往后画屏春产生的利润将持续投入到市场渠道,也就是说,你要想收回这笔投资,以及拿到土地出让的这笔银子,大致需要两年!” “你真的就不担心么?”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反正这事就交给你去弄,如果弄砸了就弄砸了呗。缺银子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就好,其它的我不管也不会管。” “……好吧。” 面对这么好的投资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连钱带人一起给骗了呗! “不是说霍家今儿个要来找你麻烦的么?” “这你也知道?” “嗯,我的消息可灵通了。” “还早,估计呆会就会来。” “来了之后我让剑舞去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但不能丢画屏湖里,出了人命也不太好。”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儿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是我不是投了那么多银子么?画屏春的法子当然就不能被他霍家给抢去了。” 这道理无懈可击。 只是李辰安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这位三小姐的身份来。 刘酌说霍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有一些的,广陵城的通判就是霍家的人。 宁国通判这个官儿有些特别。 他的位置在知府之下,分管一州之地的粮运、家田、水利以及诉讼,虽然是向知府负责,但偏偏又具有监督知府之责。 所以一州通判的权利是很大的。 可这位三小姐却随口就说要将霍子归的腿打断……在这广陵城不怕通判权势的人并不多,如果这位钟若若家仅仅是个地主,那显然不在此列。 她曾经和那位俊俏的公公在一起……所以她家真正的势力在京都! 甚至通了天! 那么她家在广陵城的产业,就仅仅是冰山一角。 所以她对那些地以及那一万两银子的巨款毫不在乎! 豪门家的女子! 是不是问问她有没有兄弟? 若是没有,我是不是当个赘婿吃碗软饭躺平一辈子算了? 当然,这仅仅是李辰安的一想。 接下来他还是极为认真的意图给钟离若水讲解一下这个份计划书,不过钟离若水显然没啥兴趣,所以这讲解半途而废。 “等呆会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之后我带你去看地方,顺便……顺便你也去桃花山庄里坐坐,我想你在那边建设作坊,往后就住在山庄里,距离近一些做事也更方便,如何?” 李辰安求之不得。 “好,我们可以先去看好地,但具体施行需要再过几天。” “为何?” “我有一个任务在身,时间就剩下八天了。” “什么任务?” 李辰安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位三小姐是知道他绣衣使身份的,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杀一个人。” “谁?” “凝香馆老板宋元平。” “哦……” 第五十八章 贤内助! 在小酒馆等了一上午,没有等来霍子归,反倒是钟离若水和李辰安更为熟悉起来。 两人的聊天从开始的拘谨变得渐渐随意,从酿酒作坊的建设转移到了彼此的曾经。 小院子里洋溢着欢笑也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然后到了午时。 李巧兮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当然这些菜或许不对钟离若水的胃口,但聪明的她却恰到好处的掩饰了过去。 她甚至吃了一碗米饭,并对李巧兮的手艺赞不绝口。 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一家的人。 现在她已经喜欢上了李巧兮,未来再寻个机会去看看他的娘亲。 少女把握着这个分寸,推动的虽然急迫了一些,但又尽在情理之中,不会让李巧兮觉得突兀,也不会让李辰安觉得她别有用心。 她恰当的表露出了自己颇为强悍的家庭背景,又恰当的表明了她并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 总之,她给李辰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知书达理还颇通人情世故的女子,若娶之为妻,未来一定是个贤内助! 虽然她不喜经营,也不善理财,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随和,是她开朗的性格。 当然,也还有她那绝美的容颜,以及一颦一笑间的那种少女青涩的妩媚。 想想往后若是娶了这姑娘,按照这姑娘对钱财的认知,她花起钱来肯定是没啥概念的。 所以得赚更多的银子。 她负责花钱,还要负责貌美如花。 慕容荷一直在吃着饭安静的听着,这位若若姑娘生的很美,令她有些自惭形秽。 只是她的心中有些怪异,毕竟这位若若小姐一看就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姑娘,她看起来对李辰安极为亲切……她怎么会看上了李辰安这么个小商贾呢? 这时候钟离若水看向了慕容荷问了一句: “慕容姑娘前来广陵城就是为了寻苏沐心?” “嗯,”慕容荷放下了碗筷,“我刚下山,就去了一趟玉京城,听说苏公子来了广陵于是便也来了。” “哦……苏公子可是咱宁国四大才子之首……听闻他在京都最求者众,慕容姑娘可得多花点心思才好。” 慕容荷脸儿一红,向李辰安问道: “苏公子何时到店里来?” “呆会就会到。” “他住在何处?” “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慕容荷没再问,她看了看后院的那道门。 李辰安也没再问,片刻之后他和钟离若水一道出了那扇门。 …… …… “霍家那件事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马车,依旧是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又道:“虽然霍家在广陵城有些实力,但还不足为惧。” “昨儿晚上我在想,咱们那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定是需要许多人的。” “这人一多就免不了嘴杂,可就不像小酒馆里翠花一人酿酒那么单纯。” “霍家明着来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可若是阴着来……我的意思是他通过那些工人取得你那酿酒之法,这还真不好对付,所以我觉得需要有个好的防范之法才行。” 李辰安一听眼睛一亮,这姑娘考虑的周到啊! 毕竟是雇佣的工人,毕竟那酿酒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地方。 若是霍家给了足够的钱财,有的是人将那法子卖给霍家。 可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呀。 总不可能将那作坊用围墙一围不允许里面的人一辈子都不出去吧! “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最好的法子就是买奴隶,买来就是你的家奴,有三个好处。” “其一,对于奴隶你只需要提供给他们食宿,不用再给他们月钱。” “其二,奴隶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作坊,他们就无法和外界接触。” “其三……奴隶若是敢背叛家主,宁国律法规定,家主可对其施加任意处罚。”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世道还有如此卑贱之人存在。 当然,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因为为奴者往往都是生活过不下去的走投无路之人。 如果自己买下了他们,能够给他们提供较好的食宿,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求之不得的恩德。 如果自己再给他们一点月钱,想来他们会更加忠心。 “姑娘思虑极是,只是咱们这酿酒作坊需要的人大致在三百个,咱广陵城能买到这么多奴隶么?奴隶贵么?” “这个得我回去问问家里的管家,你若是同意,这件事我就交代给管家去处理。” “姑娘费心了!”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如果真买到了奴隶,那么酿酒作坊就会避免不少麻烦。 钟离若水喜滋滋一乐,瞅了李辰安一眼,从果篮中拿颗樱桃放在了小嘴里,“不都是为了以后更好么,你可别和我客气啥。” “对了,修建作坊请匠人啥的,这些我也一并交给管家去处理,如何?” “……” 这当然就更好了! 自己只需要将作坊的建筑图纸弄出来,给那些匠人们讲解一下就可以不再过问,这姑娘莫非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金手指? “改天我请你吃饭,想吃啥吃啥!” “真的?” “当然,毕竟你可是我的老板,还操心这么多,应该的。” 马车抵达了地头,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他看见的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流。 “这就是桃花溪。” “发源于桃花山上。” “你说酿酒需要好的水源,我觉得这里不错。” 钟离若水抬手一划拉,“这溪水两旁所有的地你都可以用,我寻思在修建那些作坊的同时吧……从桃花山庄修一条路过来。” “也不远,这样就方便以后我们能乘坐马车时常到这里来看看。” 她说的是我们。 言语没有刻意。 听在李辰安的耳朵里很是受用。 这小富婆,简直是太懂事了。 就是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报答那日自己的那一抱之恩呢,还是掺杂有其它东西。 不急,她逃不掉自己的手掌心! 钟离若水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在对自己说,不急,等这一切都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的时候,他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二人聊得越来越热络,跟在后面的吴洗尘越听越觉得这小子好运到。 他摸了摸脑门,还有些疼。 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今儿个晚上看老夫怎么操练你! 第五十九章 棒打鸳鸯 四月的广陵正是晚春时节。 站在桃花溪畔放眼望去,对面那座并不算很高的桃花山一片苍翠,而近处的那些荒芜的农田更是绿草成荫,其间甚至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儿。 李辰安在这里花了一个多时辰,在溪水的两旁都走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处靠山的位置。 主要是这里更便于挖掘酒窖。 另外,将来酿酒作坊一修,外面的围墙一建,那桃花溪还能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终究是安全第一。 这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处真正的产业。 虽然最大的老板是身旁的这个姑娘,不过,这个姑娘迟早都是自己的人。 他身边的钟离若水也这样跟着他在走着,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觉得这样走着挺好,很安宁,还很安心。 还有一种她此前从未曾有过的愉悦。 她真的希望这辈子就跟在这个人的身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就像奶奶和爷爷那样。 勘测完这里的地形,二人又上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当二人沿着桃林小径走入山庄主院的时候,主院的那亭子里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华美,佩饰也极为精美的中年女人。 钟离若水的心肝儿一紧,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二人站在了那贵妇人面前一丈距离。 一名丫鬟躬身站在那贵妇人的身边,手里捧着一面托盘。 另一个丫鬟从那托盘上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个罐子,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女人的面前,她将那罐子的盖子揭开来,便见一股热气袅绕而起。 “夫人,刚炖的燕窝,加了少许蜀州的贝母,回春堂掌柜的说有清热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请夫人趁热试试。” “嗯,放着吧……” 中年妇人这时才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她忽视了钟离若水此刻脸上的不满,她的目光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仅仅就看了一眼。 她收回了视线,眉间微蹙,一手撩起衣袖一手伸出了三根指头捏住了罐子里的那勺子。 在罐子里轻轻的搅动了两下,这才开口说了话: “这是从安南送来的燕窝,在安南售价一盏十两银子。” “安南距广陵三千余里,送至广陵一盏二十两银子。” “天下贝母以蜀州为最,采于深山之中,送至广陵一钱就是二两银子。” “听说你在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个小酒馆,卖那啥画屏春……听说你那酒卖二百文钱一两,一日买十斤,赚近二十两银子。” “比之寻常百姓算是不错,可也就值本夫人面前的这一罐燕窝汤!” 她抬起了头,又看向了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视线变得有些凌冽。 然而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站着,甚至也就这样看着她。 不用钟离若水介绍,他也能猜到这位夫人应该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 “娘……!” 钟离若水有些急了,她跺了跺脚,“你在说什么呢?” “你怎么会到我这桃花山庄来了?” 钟离夫人乜了一眼钟离若水,“娘再不来……恐怕你还真给咱们钟离府找了个好女婿!” 李辰安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来不及给李辰安解释,她上前一步,盯着她娘: “这是我的事!”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父亲对此都未曾反对,你何必要来干涉?” 钟离夫人眉梢一扬:“怎么?真当自己长大了?真当自己生出了翅膀来?” “你是我生的我还管不了你了?”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是他那样的穷酸少年能够跨进来的么?” 钟离夫人的声音渐高,情绪也渐渐的有些激动了起来。 “你学你奶奶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学到了她的那种偏执的性子?” “你在画屏湖闹了一出以文选婿的笑话这还不够?你居然胆敢带了一个男子回来!” “天下男子无数,好男儿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可他呢?” 钟离夫人抬手指了指李辰安,“他算个什么东西?” “被李家赶出了家门,去赌坊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是靠他爹来帮他还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有了巨大的变化,在我看来,都是个笑话!” “卖蒸饼草糕和卖酒有什么两样?” “每天赚二两银子和赚二十两银子又能有什么两样?” “你告诉我钟离府缺那点银子还是怎么的?” 钟离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看向了李辰安,目光里充满了警告:“别再缠着我女儿!” “实话告诉你,你不配!” “这人啊,都希望能够攀附上一颗大树,指望自己能够顺着这颗树爬上去,却少有人想过这样的树是寻常的人能去攀爬的么?” “就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担心从那树上掉下来给摔死了?” “你好好的卖你的酒,钟离府每月采购的酒也颇多,买谁的都是买,你甚至可以以更高的价钱卖给钟离府,早日多赚点银子,早日去寻个和你身份相配的女子。” “我女儿将来是要进宫的,往后你见到她,得跪在地上称呼她一声娘娘!” 钟离若水正要说话,李辰安却也上前一步拽住了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打击之后的沮丧,依旧是那和煦的笑意。 他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比如身边的这个姑娘她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 他没有埋怨她隐瞒了身份,甚至觉得这便是这姑娘的善良。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确实很高,足以吓退许多的少年。 只是她的担忧有些多余,在他李辰安的眼里,那门槛是不存在的。 他觉得这姑娘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唯一所爱,那么他就不允许任何人夺其所爱。 他看了看一脸委屈泪珠儿正在眼眶里打转的钟离若水,就这样很是随意的伸出了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就在钟离夫人震惊的视线中,他抬起了另一只手给钟离若水擦了擦眼角的泪。 “可别哭,哭就会变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钟离若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夫人,”李辰安看向了钟离夫人,淡定的说道:“其实……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第六十章 莫欺少年穷 李辰安这话一出,莫要说那些丫鬟,就连钟离若水都是一惊。 钟离夫人更是面色一变,她正要唤人将李辰安给打出去,李辰安又说话了: “你那盅燕窝或许很贵,你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我倒是觉得你对燕窝的了解比对你女儿的了解更深一些!” “你知道你女儿喜欢吃什么么?” “你知道你女儿的兴趣和爱好是什么么?” “你了解你女儿的性格么?” “你问过她夏热冬寒么?” “作为晚辈,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但作为若若的未婚夫,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 李辰安又看向了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蛋儿绯红,心肝儿砰砰直跳,因为李辰安说的那未婚夫三个字! “我想说,你所希望的,在不久的将来我都可以给她!” “她曾经从你那里未曾感受到的亲情,我同样会给她。” 钟离夫人眼睛一眯,“你放开她的手!成何体统!” “你给她,你个小酒馆的小掌柜你能给她什么?” “就算是在广陵城,你李辰安也啥都不是,何况在整个宁国!” “莫要以为你的那花言巧语能够骗了我女儿,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李辰安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本夫人依旧是那句话,钟离府的门槛,不是你李辰安能够迈过来的!” “来人,将这人给本夫人赶出去!” “娘……!” 钟离若水一声大吼,她双手一张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就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 “我和他两情相悦,我在他身边觉得快乐,觉得无忧无虑。”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你们都不得干涉!” “甚至奶奶还为了我修建了这处桃花山庄,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没有权利在这里将他赶走!” “娘,你真的不了解我呀!” “我哪里想过当什么娘娘?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若是不待见他……请你离开,我的夫婿,我做主!” “你……!” 钟离夫人陡然站起,勃然大怒。 “好呀你个钟离若水,为了个野男人连娘都不要了?” “你可知道这都是娘为了你好!”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和他在一起的那种贫穷的日子?” “就算是他能赚到一点银子,但他没有官身,没有地位,就是个小小的商贾,你又不是不知道商贾在社会中那低贱的地位!” “你、你这简直是在胡闹!” 钟离若水正要争锋相对,李辰安又拉了她一把,言语轻柔的说道:“别吵了,毕竟是你娘。” “站在她的角度,她的出发点是没有错的,只是她对我的了解还太少了一些,当然我现在给她看到的也太少了一些。” “这需要一个过程,大致也就两三年吧,不急,反正我们也都还小,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证明。” “我证明给你母亲看我的能力,你证明给你母亲看你的眼光。” “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能激发更深的矛盾,终究是要看一个结果。” “相信我,给我两三年的时间,让他们看见一个最好的结果。” 李辰安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平静了下来,她没来由的就信了,并且坚定的相信李辰安既然如此说了,他就一定能如此去做到。 钟离夫人也因为李辰安的这番话让她在女儿面前保留了颜面,母女之间没有因此而走上决裂。 她深深的看了李辰安一眼,来自钟离府的骄傲当然让她不会低头。 “两三年?两三年之后若水就十八岁了,凭什么要等你?” “夫人,我倒是以为你大可以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多去了解一下你的女儿,当然也可以了解一下我李辰安!” “今日能够在这里见到夫人,也是我李辰安的荣幸,毕竟这其中的矛盾早些暴露出来才能早些得以解决。” “接下来请夫人拭目以待。” “小侄告辞,另外再送夫人一句话。” 李辰安拱手一礼,“莫欺少年穷!” 钟离夫人徐徐坐下,端起了桌上的燕窝,看着两个人儿的背影离去。 她缓缓搅动着罐里的燕窝搅了许久,直到那一罐燕窝已经凉透,她终于打消了脑子里的那个念头—— 杀了李辰安! 她当然可以轻易的派人杀了李辰安。 李辰安死了,他和女儿之间的事就不复存在了。 但她还是知道女儿那性格的。 那样一做,只怕母女之间本就冰冷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而京都的那位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恐怕自己在钟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女儿一定不能嫁给李辰安,身份相差太远,女儿往后何来幸福? 再说钟离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去岁时候去京都,在姬府做客时候恰好姬贵妃回家省情。 姬贵妃言语间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二皇子,说二皇子年已十八,眼见着就要封为王爷,可至今却还没有王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桃花山庄往广陵城里的钟离府而去。 桃花山庄的后门处。 钟离若水双手交叉在身前,头微微勾着,一只脚在地上来回的蹭着。 “……我真的不是想要瞒着你的。” “傻丫头,我知道!”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幅委屈中带着忐忑的神色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钟离若水的脑袋,“你出自怎样的人家,你姓什么,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仅仅是觉得你人很好,不仅仅是漂亮,更为主要的是你有一个极好的品德,这才是我最为喜欢的。” “另外,我这人吧……做人的原则其实也很简单,我不会去惹事,但如果事惹到了我,我也不怕事。” “你母亲是出于她的立场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去埋怨她,只要我能够做的更好,其实她的那些看法都是能够消除的。”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李辰安,“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那我们就一起将那作坊建设起来,让他们知道画屏春终有一天会春满人间!” “好,我会的可不仅仅是酿酒!”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你还会些什么?” 李辰安伸手刮了一下钟离若水的鼻子,“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秘籍 人往往在外界的某些刺激之下更容易发生改变。 比如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他最初的想法仅仅是开一个小酒馆,每天卖个十斤酒,能够赚个一二十两银子,这就足够了。 但在他成为丽镜司的绣衣使之后,在了解了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的现状之后,他有了开设一处酿酒作坊的打算。 他之所想便是能够通过作坊来量产他的酒,包括现在的画屏春,以及比画屏春更好的酒,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养活属于他的八百个铜牌密探。 这个计划原本要在积攒一年之后才能启动,却因为遇见了钟离若水而大大提前。 在感情的问题上,也因为在桃花山庄与钟离若水母亲的那次偶然相遇,反倒是将他和钟离若水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二人之间的情意或许需要等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突破,但现在,两人的心反倒是靠得更近。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一个上辈子就很是风光的男人,李辰安比许多人更明白社会的现实。 曾经那个世界如此。 现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两样。 钟离府的地位很高,那么就需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地位来与之匹配。 虽然许多人都说在真爱面前身份地位并不重要,就算钟离若水也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却依旧有无数的人会对此指指点点,甚至嗤之以鼻。 李辰安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如果自己能够做得更好,让那些闲言碎语更少一点,甚至让天下人觉得钟离若水和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一对,这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有了在这个世界创立一个商业帝国的想法。 要施行起来并不太难,因为这个世界的商品并不丰富,尤其是自己知道的某些能够在这个世界生产出来的商品,他相信每一件都有划时代的意义。 只是依旧是那句话,路得一步一步的去走。 现在这一步至关重要。 那就是建立酿酒作坊,让画屏春在庞大的市场上一炮而红! 同时,他需要刻意的去收集一些江湖中人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女侠们。 因为重振丽镜司广陵分部这件事,也当提上日程。 倒不完全是为了应付丽镜司上面的任务,而是接下来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做一些别的事情。 …… …… 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小酒馆已经打了烊。 李辰安来到了后院,后院只有李小花在耍他的那把大刀,崔三娘坐在一盏灯下正在给李小花缝补着衣裳。 后院有些小,李小花的刀有些大,看起来耍不开,倒是劈落了一地的榕树叶子。 “慕容荷和苏沐心呢?” “少爷,”李小花扛着刀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苏公子回浅墨书院了,慕容姑娘跟着他去了。” “哦,翠花呢?” “不知道,今儿个傍晚时候酒就卖完了,翠花就走了,估计是去了她那处棺材铺子。” 李辰安没有在意,毕竟翠花偶尔得去那地方看看,万一上面又布置了啥任务呢。 “今天没人来惹事吧?” “没有,霍家好像忘记了。对了,饭还热在锅里的,少爷您吃了没有?” “还没呢。” “那小人这就去给少爷端出来。” 李辰安吃完饭,对李小花吩咐了一句:“估计就这几天,咱们的酿酒作坊就要开始动工了,明儿个我带你先去认个路,往后你会累一些,作坊那地方你得多盯着点。” “少爷放心,对了,这刀三十二两银子,段铁匠说如果少爷方便,他明儿个上午来取。” “……这么贵?” “是啊,铁很贵,这刀也有点重。” “重多少?” “三十二斤!” “给我掂掂。” 长刀入手,很是压手,李辰安耍了两下,手酸,将刀丢给了李小花,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取了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上。 李辰安正准备坐下将作坊所需的一应东西给设计出来却忽然一愣,桌上放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他将这小册子拿了起来,封皮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字倒是依稀可见——不二周天诀! 这是从哪来的什么玩意儿? 他翻开了这小册,陡然睁大了眼睛。 就着昏黄烛火,他看见是画在纸上的栩栩如生的人体素描! 他一页一页的翻着,站在艺术的角度,这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有极高的欣赏价值。 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这上面画的就是男人,实在是有些销魂。 这年代都开始流行起这玩意儿来了? 可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了异样—— 这每一幅画上都有着一些曲线。 那些曲线上的某个地方会用红色的朱砂标注出一个小点。 另外就是每一幅画人体的形态不一样。 粗略看去那些动作当真很不雅观,那些姿势无法描述。 这……少儿不宜啊! 李辰安合上了小册子,一共十八页十八招。又看向了封皮,不二周天诀,这名字怎么像很厉害的功法呢? 难道这真的就是功法? 可我真没系统送这玩意啊! 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又该怎么练呢? 李辰安坐了下来,再一次翻开了这小册子,以科学的角度去审视,一页又一页,一个字都没有,他就茫然了。 难道这只是一本艺术书册? 思来想去,翻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不得其解。 先放着吧。 他又合上了小册子,随手丢在了一边,心想明儿个问问慕容荷。 就在他刚刚铺开了一张纸,准备磨墨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转头看去豁然一惊。 在那一瞬间他抓起了砚台正要向进来的这个戴着斗笠的人砸去,却不料这人说话了:“跟我走。” 李辰安眯起了眼,然后又睁开来,他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个老人。 他是钟离若水的车夫。 “去哪?” “画屏东。” “……这半夜的,干啥?” “教你武功。” 李辰安一怔,将那小册子取了过来,“这东西是你给我的么?” 吴洗尘点了点头,“很厉害的内功心法。” “怎么练?” “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 “不二周天诀神奇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领悟之处的不同,老夫所看见的你未必能够看见,你看见的老夫不一定就能看见,所以……随缘。” 天下还有如此神奇的内功? “你既然看不出来,那就以后再看。” “现在,跟我走。” “昨晚是不是你将我掠到了画屏东?” “……不是!” 第六十二章 不二周天诀 如果再给李辰安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对练武说……不!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罪了钟离若水的那车夫。 那老头当真是尽职尽责的在操练他啊! 练了一宿什么都没有学到,却被那老头给揍了个鼻青脸肿! “练武就要有挨刀的准备。” “挨刀之前得先挨打。” “被打得多了自然就变得皮糙肉厚。” “你仔细想想,你能抗住对方五拳,但对方只能抗住你两拳,你是不是就能一打二了?” “如果你能抗住十拳,是不是就能一打五了?” 这话好有道理,但李辰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这老头却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就在那昏暗的夜色中,他一棍子一棍子的向李辰安敲来,叫李辰安自己去躲! 这特么怎么躲得过? 于是,李辰安被揍得不要不要的,却偏偏毫无办法,因为这老头说都是为了你和三小姐好。 如此这般,当李辰安被这老头丢回小院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躺在床上—— 浑身都在痛! 偏偏没有一处伤。 却痛到了骨子里去。 没法睡怎么办呢? 还好能坐。 于是,李辰安只能强忍着睡意坐在了窗前。 开着窗,有夜风入窗,吹动着红烛的火焰摇曳,也吹动了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在夜风的吹拂下一页一页连续的翻开了,李辰安顿时移不开视线—— 他看见了一连串连续不停地动作! 风住,书页静止,那些动作消失不见,却如幻灯片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开始用手不停地翻,那些动作却再没有出现。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的去体会,发现十八个动作在脑子中呈现出了四个。 他站了起来,按照那四个动作分别摆出了姿势,每一个姿势都很别扭,甚至会给身体带来巨大的痛楚。 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好处,当他放开这姿势的时候,浑身会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这怕是对的。 那老头不是说随便练么? 反正无法睡觉,那就这样去练! 李辰安反复的做着这四个动作,直到天亮。 …… …… 李小花扛着他的大刀就站在李辰安的门口,当那扇门开了的时候李小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少爷,莫非你在梦中和谁打了一架?” 看着少爷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伤痕,李小花咽了一口唾沫,“这是被揍得有点惨啊!” “滚犊子的!” 李辰安飞起一脚,李小花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还跑步不?” “跑个屁!去给少爷沏一壶茶来!” 李辰安坐在了凉亭中,刚刚端起茶盏,便见慕容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慕容姑娘脸上那状态看起来也没有睡好,她站在门口打了个和哈欠伸了个懒腰,去院子一角的水井边洗了把脸,带着一抹倦意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也同样一惊,瞌睡忽然间就没了—— “谁干的?” 李辰安揭开盖碗,抬眼问道: “你会帮我报仇么?” 慕容荷沉吟两息: “看在苏公子的面子上,我会。” 李辰安心里一喜,心想这慕容姑娘毕竟是三境上阶的高手,或许真能将那老头给办了。 于是他充满期待的凑过了脑袋: “那今儿个晚上,你去画屏东等着。” 慕容荷懂了。 她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你这个仇我帮不了你。” “为啥?” “我打不过他呀!” “你认识那个老头?” “跟着他学,是你的福分!” “……” 李辰安还是决定去跑步。 主要是去凝香馆那地方再看看。 今天是任务下达的第三天了,总得先弄清楚宋元平的住所才对。 然而这大白天的跑进凝香馆里面去肯定是不妥当的,毕竟人家凝香馆白天并不营业。 而如果自己真找到了机会杀了宋元平,就凭自己的这些举动难免官府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所以李辰安带着李小花依旧从凝香馆的那牌坊前跑过,却并没有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哎,这活真不是自己的专业啊! 李辰安在担心和痛苦中又渡过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的每一个晚上,吴洗尘都会将他带去画屏东,由不得他有任何反抗。 无一例外,当吴洗尘将他再丢回小酒馆那后院的时候,他都是鼻青脸肿浑身酸痛。 依旧无法睡觉。 他只能去练那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再也没有了翻书的那股风,无论他想出了什么法子,都无法将后面的那些画像变成幻灯片在脑海中形成印象。 那就随缘吧。 目前的这四个动作已经让他产生了依赖。 虽然在练的时候又要遭受一番折磨,可在那折磨之后却能让他的身体变得很舒服。 这种舒服指的是在那老头棍子下受的伤痛会消减许多。 在第三天晚上再练过之后,他发现就连精神似乎都好了许多。 不再似前两日那般萎靡,就像……就像喝了一杯咖啡一样。 这让他有些期待,寻思如果那些招式都练完,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睡觉了。 莫非这还能修仙不成? 所以他练这玩意儿完全是主动,并且勤快的。 在这三天的清晨,除了晨跑之外,他甚至白天也混迹在了湖畔人家。 可偏偏无法打听到宋元平的住所,更是连宋元平的面都未曾见到。 仿佛宋元片就像一个乌龟一样躲进了洞里,这让李辰安心里开始有些焦虑起来。 接受任务的第七天。 当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又一次经过二井沟巷子和三花巷子相交的丁字路口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斧头帮的陆小天。 陆小天看见这二人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飞一般的跑了,李辰安心里一动,向李小花下达了命令:“追,给少爷我捉回来!” 陆小天觉得自己倒了辈子血霉,不就是出来吃个早餐么?怎么会遇见这两个煞星? 他们的帮主陈春被抓去衙门据说被活活的打死了。 据说就是因为斧头帮招惹上了小酒馆的老板李辰安! 这李辰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陆小天依旧没闹明白,只是觉得曾经的那个傻子而今成了自己无法高攀的存在。 他哪里跑得过李小花。 片刻之后,李小花拧着陆小天就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带回小酒馆!” “李大爷饶命!” 第六十三章 冤家路窄 小酒馆后院东厢房。 陆小天抬头看着李辰安鼻青脸肿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李公子,小人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看……小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没有回答陆小天的这番话,而是问了一句:“这么说,斧头帮现在已经散了?” 陆小天点头哈腰,“这要怪就怪帮主有眼无珠,得罪了李公子,小人若是知道李公子与公门有那般了不得的关系……小人就算是死也万万不敢来公子这小酒馆里撒野。” “斧头帮的那些人你还能联系得上不?” “……”陆小天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打鼓,他连忙又躬身说道:“李公子,其实、其实斧头帮的那些人都是些孤儿,在广陵城生存不易,最后才投靠到了斧头帮的门下,平日里虽然也有一些恶事,但……但伤天害理的大事还是没有干过。” “小人还请李公子高抬贵手,将我们这些人当个屁,放了吧。” 他以为李辰安这是要赶尽杀绝。 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是在打这一帮人的主意—— 酿酒作坊一旦建成投产,需要一帮子的护院看着。 当画屏春上市售卖后免不了会遭人眼红而生出一些事端,这种事也需要人去处理。 这群人既然是孤儿,那么就无家可归,与其让他们流落在城里不如给他们一碗饭吃。 既能省掉一大笔的银子,还能得到他们的忠心。 本就是混混,稍加调教就能成为最好的打手。 再说这个陆小天说了宋元平的住所,当宋元平死了消息传出来之后,这小子定会想到是自己干的,若是他向公门报了案,对自己也是个麻烦。 “这样,这些日子你和斧头帮的那些人联系一下,本公子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倒是可以给你们一口饭吃。” 陆小天一呆,片刻之后大喜,“李公子所言……当真?” “本公子也不瞒你,过几天本公子将在城外修建一处酿酒作坊,你们的这口饭也不是白吃,到时候本公子自然有事交代给你们去做。” “多谢公子!” 陆小天点头作揖,“小人也不瞒公子,那些弟兄有足足五六十个,帮主死了之后府衙的捕快对咱们的追捕更加严厉,曾经的那些营生也干不下去了。” “哎……若是公子当真能赏一口饭给我们,我陆小天发誓,这辈子给公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好,你将人召集齐了告诉本公子一声。” “谢公子!” 陆小天欢喜的离开了小酒馆。 李辰安想了片刻也带着李小花离开了小酒馆。 他去了一趟西市,在段铁匠的铺子里卖了一把匕首。 又去了一趟赵裁缝的铺子里,买了两身现成的黑布衣裳,还扯了三尺黑布。 然后去了一处杂货铺子,买了一小袋的石灰和一小桶的火油。 做完这些,他向蔡正遥的蔡记粮铺走去。 本想着和蔡正遥聊聊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的粮食供应问题,却不料在路过沈记粮铺的时候遇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正巧下来了一个人。 沈巧蝶! 沈巧蝶穿着一身月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绿色丝带。 耳垂坠着一对精致的银蝴蝶,用一根银簪挽着乌黑的秀发,再有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美人,只是和自己八字有些不合。 沈巧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辰安。 她打量了一下,轻蔑一笑,“看看你这张脸……程国公离开了广陵城,钟离府估摸着也对你失去了兴趣,终究是被人给揍了吧?” “这人啊……” 沈巧蝶脖子一扬,没再去看李辰安,又道:“终究得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姑娘还是好言劝你一句,有些高枝,不是你这样的蝼蚁可以去攀的!” “你李辰安就是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若是老老实实做你那蒸饼草糕的营生,或许还能平安一辈子。” “指不定还能娶上一个没长眼的媳妇,去延续你这一脉的香火。”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不屑,“莫要以为你做了那么一首词就当自己真是文曲星下凡。” “那首词只有你才知道是何人所做,莫要以为你能骗了天下人,纸包不住火,终究有揭晓的那一天……那一天你更是会身败名裂,再次成为广陵城的一个笑话!” “本姑娘再送你一句话,你就是一朽木,可别真将自己当成了梧桐树,凤凰不是你能够招引来的,可莫要惹来祸事,那就不是被打成这般模样,怕是会丢了你那不值钱的小命!” 李辰安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他依旧带着笑意,目光从沈巧蝶的脸上移到了胸前。 有点凶! 不过没钟离若水凶。 “你看什么看?!” “信不信本姑娘这就叫人挖了你的狗眼!” 李辰安咧嘴一笑:“你现在有人要没?若是没有,我倒是还能接一手。” “你……无耻!下流!” “我说,我们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沈巧蝶一噎,李辰安又道:“你既然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对我还有非分之想?” “若是有,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我是朽木,可没想过去引凤凰,但引你这样的一只麻雀当是正好,你说呢?” 沈巧蝶气的满脸通红,她正要说话,却不料李辰安欺身一步将那张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小妞,大爷这高枝,可不是你能高攀的,纳你为妾倒是可以,如何?” 沈巧蝶气急,一巴掌呼了过去。 李辰安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李辰安眼里带着邪邪的笑,他的手捏了捏沈巧蝶的手,还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 “倒是柔嫩,却如枯槁,你给大爷我当妾都不要!” “哈哈哈哈……” 李辰安松手大笑,带着李小花扬长而去。 沈巧蝶满眼怒火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想昨儿个父亲说霍家为了那酿酒的法子会去请鱼龙会的人对付李辰安。 鱼龙会出手,你李辰安焉有命在! 你还真当钟离三小姐会护着你? 痴心妄想! 死了的好! 最好是千刀万剐! 过几日霍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府将向沈府提亲。 等本姑娘嫁入霍府,你那酿酒的法子本姑娘会亲自去掌握。 当霍府的画屏春名扬天下的时候……你李辰安坟头的草,恐怕都一人高了! 第六十四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上 小酒馆后,院翠花有些紧张,她担心这位绣衣使是不是将那任务给忘记了。 “大人,这是任务的最后一天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了看细密的雨,“可本少爷真不喜欢杀人啊!” “那大人就等着被长老会杀呗。” “哎……难道这就是人在江湖飘,怎会不挨刀?” 李辰安叹息了一声,又嘀咕了一句:“我本以为江湖离我很远,却没料到原来我就在江湖的岸边。” “小花!” 李小花扛着他的大刀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少爷,小人在!” “走,换衣服,跟少爷干活去!” 刚刚从小酒馆迈入后院的慕容荷正好看见一身黑衣的李辰安和李小花,“天色已晚,酒已卖完,苏公子说他去趟浅墨书院就过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杀个人。” “……”慕容荷一怔,心想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酒馆小老板,也就才跟着吴洗尘吴老前辈学了几天的功夫,你内力还没有一丝,那拳法腿法仅仅是个花拳绣腿,打两个寻常痞子或许可以……你居然说要去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该死的人!” “……” 慕容荷看着李辰安离开的背影,想了想,从这些日子看来,这个李辰安虽有些不着调,但和苏公子之间倒是情谊颇深。 另外这个人的身世也比较简单,他和江湖中人从未曾有过交集。 如果非得要说还是有几个,一个就是自己,另一个就是吴老前辈,还有一个剑舞姑娘。 可这三人都不是他的仇人。 想来他也并没有江湖上的仇家,那么他要杀的人恐怕也就是寻常之人。 也或者……他根本就是说的一句玩笑,真正想的莫非是去凝香馆? 慕容荷跟了出去,因为她很是担心李辰安将苏沐心给带坏了。 可当她站在二井沟巷子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李辰安和李小花并不是往斜对面的浅墨书院而去。 他们在雨中向巷子的西头走去。 慕容荷转过了视线,便看见苏沐心从浅墨书院里走了出来。 她顿时安心,连忙走进了小酒馆。 对李辰安说的要去杀一个人这件事,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 …… “少爷,咱们这是去哪?” 李小花好奇的问了一句。 “去凝香馆。” “……喝酒听曲?” “你想多了,都说了,咱们去杀个人。” 李小花忽然觉得有些冷,他一个激灵,左右看了看,这时候的巷子里已没有了人。 他低声又问道:“杀谁?” “杀一个又矮又挫的胖子!” “……少爷威武!” “不是我去杀,是你去杀!” “……” 李小花顿时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还停下了脚步。 但李辰安却并没有停步,他就像不知道李小花没跟上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三息,李小花终究还是长长一叹,快步追了过去。 “如果小人被捕入狱判了个秋斩,还请少爷照顾一下我那可怜的娘亲。” “其实你可以不去。” “小人本就是少爷从大牢里捞出来的,小人若是不去,枉为人!” 李辰安看向了李小花,“怕不怕死?” “怕!” “怕就好,到了凝香馆,听少爷的命令行事!” “好!” 宋元平还真就住在凝香馆。 只不过并不在凝香馆的那三座楼里,而是在距离凝香馆还有数百丈远的一处幽静院落。 陆小天说那院落名叫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原来的主人是广陵城颇为有名的煮雨先生,他的名字就叫温煮雨。 这位煮雨先生曾经就是凝香馆的老板。 十年前凝香馆易主,煮雨小筑也换了主人,而煮雨先生据说去了蜀州,但坊间传闻却是那位煮雨先生全家被杀,皆沉尸于画屏湖里喂了鱼。 而后,广陵城的人才渐渐知道了凝香馆的新主人叫宋元平,一个矮矮胖胖很是和善的中年男人。 但真正见过宋元平的人却不多,就连湖畔人家的街坊也都说这位宋老板深居浅出,极少有露面的时候。 陆小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经的斧头帮帮主陈春在前不久某次酒后说了一些话。 陈春说斧头帮以后会更加强大! 因为他给斧头帮找了个强大的靠山! 那靠山就是名震宁国的鱼龙会! 陈春还说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召见了他,那位舵主就是凝香馆的老板宋元平,而宋元平见陈春的地方就在煮雨小筑东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 斧头帮帮众都以为背靠鱼龙会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好过,却不料就连他们帮主都被衙门的捕快给撸了,还被打死在了狱中。 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看见鱼龙会来给斧头帮出头,于是他们全都失望,皆以为那是陈春酒后吹的牛。 想想也是,威名赫赫的鱼龙会,怎可能看上斧头帮这种乌合之众。 于是,斧头帮就此瓦解,各帮众也各奔东西。 李辰安这才生起了将斧头帮那些帮众给收拢一起的心思,这才知道要完成这个任务该去的地方。 只是……陆小天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听陈春说煮雨小筑防卫森严,恐怕聚集了不少的鱼龙会高手在那地方保护着宋元平的安全。 这破任务,难度有些大啊。 但今天是最后的时间,李辰安手里又没有可用的武林高手—— 他和那个姓吴的老头并不熟悉,或许能够通过钟离若水请剑舞或者那老头帮忙,这几天钟离若水倒是来过几次,但这求人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另外一个就是慕容荷。 可人家慕容荷本就是鱼龙会的人,自己若是开口,就怕慕容荷不和苏沐心谈恋爱反而直接砍了自己。 所以此行只能靠自己和李小花。 这是一件冒大危险之事,他也准备的很是充分。 不仅仅有怀里的匕首,还有藏在袖袋中的石灰,甚至李小花的背上还背着一桶火油! 至于逃命的路线…… 煮雨小筑就在画屏湖畔,只要能够杀死宋元平,只要自己能够跳入画屏湖中,李辰安相信没有人能够在水里将他逮住。 但此行最为关键的因素就得看李小花。 二人来到了凝香馆的牌坊前。 并没有进入牌坊下的那条路,而是径直向前面的销金赌坊走去。 在销金赌坊的旁边有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蜿蜒的尽头,就是煮雨小筑。 “呆回你冲进去,寻一处楼点一把火。” “你记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且战切退,然后退到凝香馆。” 李小花点了点头,“然后呢?” “……若是你还活着,就跑!” “往哪里跑?” “府衙!” 李小花一怔:“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六十五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中 李辰安离开小酒馆的前三个时辰。 那时候的雨还很小。 钟离府后院里的莲湖却已缥缈。 钟离若水就坐在莲湖旁的廊桥上,她仔细的听着剑舞的汇报: “小姐,那个宋元平就住在煮雨小筑。那地方……是鱼龙会在广陵城的分舵所在。” “我去刺探了三天,里面有大致十六个江湖人士,武功最高的并不是宋元平,而是一个独眼的吕姓老者。” “以我见其练武,他大致在四境下阶。” “如果李公子那任务是刺杀宋元平……他根本没有丝毫机会。”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没料到宁楚楚会给了李辰安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 宁楚楚弄的这一出就是想要她钟离若水对李辰安出手相助! 鱼龙会是丽镜司的死对头。 鱼龙会虽然掌握在姬丞相的手里,却是二皇子的一把刀! 而丽镜司是维护太子正统的存在。 在这一场皇位的较量中,许多高门大阀都选择了站位,偏偏钟离府在这件事上却仿若未闻一般不受任何势力的招揽。 宁楚楚利用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对李辰安芳心暗许。 她也知道就算是李辰安不告诉自己,自己也会派人去保护李辰安。 而若是自己不想李辰安死,就必须用身边的力量去消灭鱼龙会! 如此,若是传扬了出去,朝中必然认为钟离府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所以,率先通过李辰安来利用钟离府的,恰好是自己的亲闺蜜四公主殿下!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你去告诉吴老一声,就说……就说他的徒弟有危险,你带他去,他知道怎么做!” “好!” 剑舞转身离去,片刻之后那莲湖上划来了一艘小舟,小舟上飞起了一个人来。 他在空中撑开了一把花纸伞,展开身形大步踏来,很快就落在了这廊桥上。 收伞,将伞交给了一名丫鬟,他潇洒的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三妹,哥是支持你将那些地给李辰安酿酒的。” “可是三妹啊,那酒肯定能够赚到大量的银子,但你……哥昨儿个听母亲对父亲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母亲说姬贵妃有意替二皇子殿下向你求亲!” 钟离若水一惊,“她怎么能这样?她明明知道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当初在京都,虽说与二皇子多有交集,却也仅仅是随着程哲他们一起去玩耍。” “对程哲我都生不起兴趣,何况是他二皇子宁知行!” 钟离秋阳眉梢一扬,问道:“二皇子生得颇为英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就不明白了,他哪一点不比李辰安更好?” “奶奶说,宁做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也莫要成为了笼中的金丝雀。” “和李辰安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宁静,怎么给你说呢?就是……就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就像三月天坐在桃园中,静听溪水潺潺,静看桃花盛开的那种惬意。” “我也说不清他身上究竟什么吸引了我,许是他那首《将进酒》所抒发的豪迈,也或许是他那本就淡然的性子。反正,那样的感觉我在程哲或者二皇子的身上是感觉不到的,这应该就是奶奶所说的发乎心的喜欢。” 钟离秋阳算是知道了三妹已无药可救。 他斟酌了片刻,问了一句:“若是皇上下旨……你如何面对?” 钟离若水一惊,“我得给奶奶写一封信!” …… 当剑舞找到吴洗尘的时候,他正在喂马。 “去煮雨小筑?李辰安去了煮雨小筑?那地方还是鱼龙会的分舵?这小子,当真不知死活!” “三小姐的意思是李辰安是您唯一的徒弟,故而请您出手救他!” 吴洗尘沉吟片刻明白了三小姐这话的意思—— 这是将钟离府给撇开了。 鱼龙会广陵分舵被灭,必然引起玉京城总舵的震动,甚至惊动姬丞相也极有可能。 那么鱼龙会就一定会派人来详查。 能够将鱼龙会广陵分舵灭了的势力并不多,钟离府恐怕也会成为怀疑的对象。 杀人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而在这种尤为特殊的时候,钟离府就不能成为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 那就只有借用自己手里的这把剑! 为了钟离若水,吴洗尘只能出剑。 “走吧,那咱们就去杀了这个人。” …… 吴洗尘和剑舞向煮雨小筑飞掠而去的同时,一辆马车从煮雨小筑中缓缓驶出。 它经过了凝香馆外的那广场,绕过了路中间的那处假山,驶出了凝香馆的那牌坊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煮雨小筑的一栋木楼里。 宋元平坐在一间宽阔房间的正上面,下面分列两旁摆放着一溜案几,案几前盘膝坐着十二个人。 “刚才霍家来人和本舵商议了一些事。” “接下来本舵就派给你们一些事。” “不是什么棘手的活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画屏春这酒吧?就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曾经的傻子李辰安所酿造!” “呆会……周作带几个兄弟去一趟那小酒馆,其余人皆可杀掉,但务必将李辰安带回来。” 他端起了一旁矮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要活的。” “属下领命!” “接下来咱们说一件事,”宋元平将茶盏放下,又道:“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剩下的谍子已寥寥无几,但终究还有剩下的。” “上面的意思是,广陵州这个地方很重要,将丽镜司的人全部清除才是最好!”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拿到丽镜司广陵分部人员名单,然后嘛,当然就是就是将他们斩草除根!” “这件事就交给吕先生去办,你可以调动咱们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所有人。” “就从那处棺材铺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开始。” 一个独眼老者站了起来,他拱手一礼说道:“舵主,那小丫头就在李辰安的那小酒馆里帮工。” “哦,还这样……那吕先生就和周作同去,将她一道带回来好生的审问。” “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候,一个护卫突然跑了进来。 “报舵主……走水了!” “玉华轩起火,火势极大!” 第六十六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下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那处的大火,沉默的走入了漆黑的雨夜中。 他要去煮雨小筑的东南角,陆小天说宋元平就是在东南角的一处精致小院见的陈春。 他没有料到煮雨小筑虽然叫做小筑却很大! 他也没有料到这里面会有那么多的人。 此刻那些人尽皆被那场大火吸引,都在呼喊着向那处起火的地方跑去,他悄然的行走在通往东南角的碎石小径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毕竟这真的不是他的专业啊! 放火也就算了,何况还要去杀人,或者被杀! “喂喂喂,你是哪个堂的?玉华轩起火,舵主下了命令,所有人前去救火,你这是往哪里走?” 迎面便遇见了一个掌着灯笼的人。 李辰安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拉肚子,实在憋不住了,我去去就来!” 那人愣了一下,“入厕?你特么脑子晕了吧!” “这是去茅房的路么?呆会舵主回来你小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舵主砍的!” “啊,小的当真晕了头,但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在这里解决!” 他转身就向小径一旁的花园走去,站在了一颗灌木旁,然后蹲了下去。 “晦气!拉完赶紧去灭火!” “好咧!” 那人提着灯笼走了。 李辰安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左右望了望,继续向东南方走去。 他没有再走那条小径,而是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的向前摸去。 应该是这样。 前世电视里的神剧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玉华轩外。 李小花躲在一颗大树上,正紧张的盯着下面那些救火的人。 少爷说这叫打草惊蛇。 这蛇倒是真出来了,可少爷却没说会有如此之多啊! 看着下面至少百八十个正在灭火的人,李小花捏了捏手中的大刀咽了一口唾沫。 少爷说接下来就是引蛇出洞,意思是让自己将那些人往凝香馆方向引去……这草倒是好打,可那么多的蛇若是追了上来…… 李小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年从军伍中退出之后自己的胆子变得小了许多。 不就是杀人么? 杀人不就是头点地么? 当年在军伍之中面对千军万马自己也没有后退半步,现在不过是百来号人,老子怕他做甚! 于是,李小花看准了一个灭火的人,他从那树上直接跳了下来,在空中举起了刀,一刀劈了下去! 没有人料到会有人敢来鱼龙会的分舵杀人。 他这一刀将那人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那人连惨叫都未曾发出,那人身边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李小花手里长刀横扫,又一个人被他拦腰斩断。 他毫不停留的继续挥刀,居然在数息之间被他连斩了五人! 他终究被人发现。 “有刺客!” “抓刺客!” “你们继续灭火,老子去收拾了他!” 一人从天而来,李小花拖刀就跑,跑得飞快。 但终究跑不过人家天上飞的。 那人一剑向李小花的后背袭来,李小花在那一瞬间转身,长刀一抡,呼啦一家伙就向正好落地的那人劈了过去。 那人举剑一挡,便听“叮”的一声脆响,然后就是咔嚓一声,李小花这一刀居然将那人的长剑给劈断! 长刀直下,那人亡魂大冒往后疾退,李小花一刀落空,抬眼一瞧……就引来了一条蛇? 这不行啊! 他扛着刀就向那人追了过去,那人在刚才的那一击之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以为这定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于是他也转身就跑。 数息之后,李小花追着那人又跑到了玉华轩。 “点子扎手,多来到点人!” 那人一声大吼,十余人拔刀向他涌来,李小花这次没有退,他拔刀而战,一时间居然气势如虹! 于是,向他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另外,从天而来的人也有两个。 李小花不敢再战,他又拖刀就跑。 然而这次从天而来的那两人显然是更厉害的高手。 其中一人使的枪。 他从天而降,一枪向李小花的头上砸了下去。 李小花心里陡然生起了一股寒意,那是死亡的气息。 …… …… 李辰安有惊无险的抵达了东南角的那处小院。 小院很是安静,里面的那栋二层小楼的窗棂里有灯光明亮。 他猫着腰推开了院子的栅栏,从阴暗处一溜小跑抵达了那扇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 他凑到门缝处瞄了瞄,没看见里面有人,估计人在二楼。 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没有发出声音。 他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挤了进去,然后将门给关上,又亲手亲脚的踩着楼梯向二楼而去。 转过了楼梯的拐角。 他的头刚刚冒出二楼,便感觉到脖子一凉—— 脖子上横着一把剑。 他的眼前蹲着一个蒙面的女子! 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这女子看着李辰安皱了皱眉头,因为李辰安也蒙着面。 “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咱们是一伙的!” 那女子呲笑了一声,“谁跟你是一伙的?本姑娘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你是来杀宋元平的?” 听到这句话李辰安心里大定。 “姑娘也是?” “我不是。” “……那姑娘这是……?” “我来找个东西。” “那你继续找,把剑挪开怎样?” “万一你对本姑娘不利……我觉得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不好,姑娘你想想,你找你需要的东西,我在这里为你站岗放哨岂不更好?这里是不是宋元平的居所?” “你真是来杀宋元平的?” “有这么个想法。” “理由呢?” “……仇!” “多大的仇?” “血海深仇!” “外面那火是你放的?” “嗯。” “愚蠢!” 那姑娘收起了剑,“我与他也要血海深仇,但在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之前,他还不能死。” “你那把火反倒是引起了他的警惕,若是今儿个找不到那东西,往后这里的防备将更加森严。” “那姑娘就别耽误时间。” “你就在一楼等着。” 反正宋元平不在二楼,自己呆在一楼倒是安全一些。 李辰安转身就下了楼,心想这里既然是宋元平的起居之地,若是他真在这里藏有重要的东西,外面起了那把火,宋元平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这里。 他刚刚躲在了门后,那门忽的开了。 第六十七章 活捉 当剑舞和吴洗尘赶到煮雨小筑的时候,看见的是那熊熊大火,还有那极度混乱的场面。 有人在大呼,有人在狂吼,也有人在来回的奔走。 剑舞就有些懵了,“如此看来,李辰安怕是已经来了!” 吴洗尘瞅了剑舞一眼,心想这不废话?除了那傻弟子谁会跑这来放火? “问题就是咱们去哪找的到李辰安!” “吴老您看!” 剑舞向凝香馆方向一指,那地方有一串火把正在向前飞快的移动。 “估计李辰安逃往了那个方向,他们在追!” “那老夫去也!” 吴洗尘话音未落,他便展开了乘风步法,一道残影掠过,他已消失在了剑舞的视线之中。 就在李小花亡魂大冒的那一瞬间,吴洗尘恰好赶到。 空中那一枪直逼李小花的后背,他在那一瞬间转身,手里的长刀慌乱的一挥…… 没有发出叮的一声! 那一刀没有将那一枪给扫开! 枪尖在灯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就在他胸前三寸的地方! 完犊子了。 李小花闭上了眼睛,然后便感觉到胸口一痛。 那一枪刺破了他的衣裳,触及到了他的皮肤,但是,过了足足三息,他却没有感觉到进一步的疼痛,反而听见了叮当一声。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那杆长枪坠地。 与那杆长枪同时坠地的还有握着那杆枪的一条手臂! 紧接着他听见了“噗通”一声,就在他身前丈余,刚才握枪杀他的那人扑面倒地。 他抬眼,便看见一剑灿烂。 在那璀璨的剑光中,一个个尸体倒在了地上,他们甚至连惨叫之声都未曾发出。 他愕然张开了嘴,这么生猛? 他是谁? 莫非是少爷请来的救兵? 吴洗尘砍瓜切菜的将追杀李小花的那些人全给弄死了,他站在了李小花的面前,眉间一蹙,“李辰安呢?” “前、前辈,少爷他、他去了东南边。” 吴洗尘没有再问,他拔地而起,在空中辨明了方向,向东南边急掠而去。 李小花看着这一地的尸体挠了挠脑袋,不明白少爷这是弄的哪一出—— 既然有如此高的高手,少爷何必以身犯险? 现在这些人都死了,这引蛇出洞的法子就没用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呢? 有了那高的不能再高的高手去帮少爷,自己去了显然毫无意义。 那就去那处起火之处! 看老子再去引蛇出洞! …… 煮雨小筑东南角小院。 李辰安屏息住了呼吸躲在了门背后。 两个人从那门里走了进来,并没有在一楼停歇,而是径直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吕先生,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舵主,莫非是丽镜司的人干的?” “得详查,毕竟这丽镜司广陵州分部的绣衣使都没了,丽镜司曾经的那些高手也都已离开,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本舵倒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那……除了丽镜司还能有谁?” “说不准是从丽镜司离开的某个江湖中人,毕竟……若是拿到了咱们鱼龙会的名册,也能去丽镜司换一大笔的银子。” 声音渐远,二人已经上了二楼,但二楼却并没有传来打斗声。 估计那姑娘在听见有人进来之后也已经离开。 “舵主,会长不是来信说有一位客卿长老会来广陵城的么?按照时日算,那位长老本该在这几天已经到了。” “谁知道呢,既然是客卿长老,想来是会长所邀请的,这样的人物咱们惹不起,若是他到了咱们这里,必须得好生款待。” “嗯。此间事了,老夫就去李辰安的那小酒馆。” “好。” 楼上没有了人声,却有轻微的开启柜子的声音。 李辰安愣了片刻,因为那人说要去他的小酒馆——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李小花那厮被逮住将自己给招供了出来? 可又不对呀! 这和他们前面的那些言语矛盾,他们分明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闹不明白这事,李辰安没有再想,现在的问题是这里进来了两个人,他仅仅知道宋元平是个八境下阶的高手。 按照这些日子对江湖高手的了解,他大致能够明白八境下阶有多强的战斗力。 慕容荷说能飞,但飞不太远。 能打,但不太厉害。 也就是能对付十个八个普通人罢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当然不能是正面去刚,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必须采用伏击。 比如将袖袋中的石灰撒出去糊了他的眼,然后趁着他慌乱的时候一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就在李辰安有些焦急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身大吼:“谁?”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似乎有人破窗而出。 难道是那姑娘引走了其中一人? 李辰安轻手轻脚的又爬上了楼梯,在转角处探出了脑袋,二楼当真就剩下了一个人,正是那又矮又挫的宋元平。 可紧接着他又听见嘎吱一声,便看见那墙上裂开了一扇门。 宋元平向那扇破窗望了一眼,抬脚走入了那扇门中。 李辰安又猫着腰登上了二楼,那扇门正在徐徐关闭。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侧着身子恰好挤入了那扇门。 当那扇门完全关上的时候,吴洗尘来到了这里。 他站在二楼仔细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靠墙的柜子就是门,他看见的是那扇破碎的窗,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向那窗外飞去。 外面是一处花园。 没有灯光。 却有激烈的打斗声。 他站在花园里仔细的听了数息,又皱起了眉头——他的那个徒弟没那么厉害。 这又是谁? 他没去帮忙,因为不知道帮谁。 他飞到了二层楼的楼顶,四下里眺望了一下,雨有些大,那处起火的地方火势已经很小,但那地方依旧有打斗声和惨叫声,估计是剑舞在那杀人。 他又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片刻,其余地方皆无声息。 李辰安这小子,他是跑哪里去了? 李辰安当然在那密室中。 此刻他正站在宋元平的面前。 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被宋元平用他的判官笔给点了穴,现在他除了眼珠子和嘴之外动都动不了。 宋元平从他的手中取过了匕首,又从他的袖袋中取出了那两包石灰,最后还搜出了二两三钱银子。 然后还有那面绣衣使的银牌。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桌上,把玩着那面银牌,抬头看向了李辰安,笑道: “少年,大意了吧?” “你没有丝毫内力,就一普通人,居然也敢来行刺本舵。” “勇气可嘉,但……实在是自不量力!” 第六十八章 袭杀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自己果然不是当刺客的料! 心急了啊,这一家伙被宋元平活捉,怕是又该转世投胎了。 可惜了钟离若水那么漂亮的姑娘。 仅仅是摸了摸手。 他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好生谈谈?” 宋元平眉梢一扬,又看了看那面银牌,“这丽镜司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居然委任了你这样一个寻常少年来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你说说看我们能谈啥?” 他将那面银牌也丢在了桌上,坐在了桌前的那张椅子上,抬眼又看向了李辰安,就像猫戏老鼠一样。 “我觉得宋舵主英明神武,不瞒宋舵主,我是被骗才进入丽镜司的,我觉得我可以弃暗投明,成为你鱼龙会的密探,如何?” “哈哈哈哈哈……” 宋元平大笑。 他摇了摇头,“鱼龙会不需要你这么笨的密探,你叫啥名字?”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忽然感觉到身体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 他现在已经视死如归,本不害怕什么了,可这肌肉为啥会颤抖呢? 片刻之后,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不就是自己在练了那不二周天诀之后出现的状况么? 以往练了那四招之后,浑身的肌肉都会如现在这般颤抖,这样的颤抖会维持十息左右的时间,然后便会发现所有的疲劳尽去,浑身无比轻松。 只是自己现在并没有练功,也练不了功,这是在抖个啥?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脱口而出: “我叫苏沐心。” 宋元平一怔,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露出了一抹好奇:“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苏沐心?” “正是!” 宋元平眯起了眼睛,过了片刻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花老大人当真是选择了站在太子的那一边?” 肌肉依旧在颤抖,甚至越来越厉害,身上的衣裳都开始随着这种颤抖而微微的抖动了起来。 看在宋元平的眼里,这就是对面这个叫苏沐心的少年心里恐惧的表现。 很好。 恐惧的人不会撒谎。 “老师如何想的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进入丽镜司的?还有丽镜司广陵分部的名册在哪里?” “……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放我离开么?” “你既然是苏沐心,本舵倒是觉得可以合作。” 宋元平站了起来,向墙边的书架走去。 他在书架中找寻了片刻,取了一本书又走了回来,他翻开了这本书,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摆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不过,既然你想要和本舵合作就得拿出一些诚意,比如先帮本舵做一件事情。” 李辰安这时候觉得身体特别的热,以至于他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你别怕,既然有胆子来刺杀本舵,想来也就有了必死的决心,现在怕什么呢?” “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一张我好不容才收集到的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也就十二个,她们都是丽镜司在广陵分部的成员。” “本舵不知道她们在广陵州的什么地方。” “本舵需要你做的是……用你绣衣使的身份,将她们召集到广陵城,然后你告诉本舵地址,其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此事办成……你不会暴露,你能够赢得本舵和鱼龙会的友谊,你依旧当你的绣衣使,当鱼龙会需要你的时候,自然有人联系你。” 李辰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火在烧一样,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特么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 现在他无法顾及这不受控制的身体,现在他看见了一抹生的希望。 此刻当然得虚与委蛇,只要能够活着出去……丽镜司的任务没有完成,接下来还有丽镜司长老会的追杀……看来得隐姓埋名跑出宁国去。 看着李辰安此刻汗如雨下的模样,宋元平心里鄙视了他一番,心想如此胆小的人居然能够成为绣衣使……看来丽镜司气数已尽。 果然是个书生,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放心,跟着鱼龙会走,往后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又站了起来,又转身向那书架走去,“丽镜司曾经倒是风光……只是很快就会成为过去。” “你有大才华,还如此年轻,本舵好像听说你还是去岁的榜眼……这件事办成之后,本舵会修书一封给会长大人,相信不久你就会成为广陵州的某个地方官。”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的么?” “前途无量啊,往后本舵指不定还要仰仗苏公子你的鼻息,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本舵说一声。” “是生是死,都在你这一念之间。” 李辰安的身子忽然不再颤抖。 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服。 然后…… 他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轻轻的一弹,他的手能动了! 他全身都能动了! 被宋元平给封住的穴道,竟然就在自己肌肉的颤抖间给冲破了! 那功法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作用! 他顿时大喜,看了看书架前宋元平的背影,然后伸手将桌上的两包石灰给拿了起来,然后又将那把匕首给握在了手中。 他背负着双手,将这两样东西藏在了身后,后退了两步。 他看向了宋元平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宋舵主,我想好了。” “哦……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良禽择木而栖,二皇子求贤若渴,苏公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转身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 他并没有注意李辰安的手放在了后背,也没有注意到李辰安此刻所站的位置距离桌子远了两步。 他虽然仅仅只是八境下阶的水准,但他却依旧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判官点穴手,他点穴的手法说不上独步天下,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开的。 所以这份自信害了他。 他直到将木匣子放到桌上的时候手臂才忽然一僵,才发现桌上少了一点东西。 他错愕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李辰安左手一扬,将两包石灰向他砸了过去。 宋元平在那一瞬间丢下了木头匣子,身形向后一闪退出了三步,拔出了他的判官笔,两笔点向了那两个布包,布包破裂,里面的石灰扑了他一脸。 他慌忙闭眼,但石灰已经入了他的眼。 他还呼吸了一口。 石灰进入了他的口鼻,他顿时一呛,脑子一懵,就和李辰安所预想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六十九章 人间眷恋 “啊……!” 宋元平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本该用手里的判官笔向前刺去以保护自己,但他却本能的抬手擦了擦眼。 就是这一刹那。 李辰安欺身而上,右手的匕首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腹部。 “啊……!” 一阵剧痛传来,宋元平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手里的判官笔这时才猛的向前胡乱一挥。 刺啦一声,李辰安拔出了匕首仅仅后退了一步,他的衣服被宋元平那愤怒一笔割裂了开来,触及到了肌肤,在李辰安的胸前留下了长长的一条血痕。 李辰安顾及不了胸前的疼痛。 他屏息着呼吸,也不顾及那尚未消散的石灰迷糊了他的眼。 他握着匕首,一脚踹了过去。 宋元平蹬蹬蹬连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李辰安眯着眼睛,向前猛的一扑,穿过了那片石灰形成的烟幕,他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他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手里的匕首又狠狠的扎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面目狰狞,就像个疯子一样。 “你想利用小爷?” “小爷现在告诉你,老子叫李辰安!” “你个老东西,还想叫小爷弃暗投明给你当卧底?!”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特么配么?” 李辰安在大骂。 这第一次杀人令他内心极度恐惧。 这样的骂声能够让他充满愤怒,去忘记那恐惧。 效果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下。 但每一扎都刺入了宋元平的身体里。 宋元平被扎成了一个蜂窝,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李辰安站了起来,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闭上眼任由石灰刺激之下的泪水长流。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眼,才看见自己浑身被染红的血迹。 衣服是黑色的,那些血也就分辨不出颜色,滴答的往下滴着,落在了铺了一地的石灰上,方才显露出了它的红。 有宋元平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裂开嘴笑了起来,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还有死里逃生之后的畅快。 原来杀人也不过如此。 和杀猪没啥两样。 只是双手在不停的颤抖,双腿也在打着哆嗦。 这一次真不是那不二周天诀在自行行功,而是刚才紧绷的神经和肌肉松弛下来之后的应急反应。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看看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他甩了甩有些酸楚的手臂,将匕首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塞入了袖袋中,又将那口小木匣子用布包裹了起来绑在了身上,打开了暗门的机关,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二层楼上依旧没有人。 也不知道那姑娘和另外那人杀到何处去了。 还不知道那姑娘究竟想要找个什么东西。 这些不是他关心的事。 任务已完成,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不过富贵险中求,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他悄无声息的下了楼离开了这处小院。 他没有去看一眼余火尚未熄灭的那处小楼。 他踉踉跄跄的奔跑在夜雨中,才发现胸口有几道宋元平临死时候留下的伤口。 那些伤口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他本应该停下包扎,但此刻他只想赶紧回小酒馆那个家。 他忽然觉得那个家很是温暖。 曾经有些不喜小院子里酿酒之后那些酒糟散发出来的味道,但现在他才觉得那味道是那么的好闻。 那个家里有个曾经卖棺材而今改行当了酿酒师的小姑娘翠花。 有个约莫四十来岁,不善言语却拨的一手好算盘的崔三娘。 还有那个曾经没事就抱着石墩子,现在没事就挥舞着大刀的憨憨的李小花。 李小花…… 也不知道李小花死了没有。 若是他死了,那自己就必须给崔三娘养老送终。 对了,还有小酒馆的那个啰里吧嗦的大才子苏沐心。 借了这小子两次名头,两次都产生了极好的效果,看来这小子的名字当真取得好,往后若是再遇到不妙的情况还得抬出他的名字。 至于那位慕容荷…… 她就是鱼龙会的人。 现在自己杀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此事必然会惊动官府,自己现在回去的这般模样也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会不会为鱼龙会的那个死了的宋元平报仇呢? 这些日子忙着这任务之事,倒是忽略了她和苏沐心而今关系的进展。 如果苏沐心接受了她,以自己和苏沐心之间的友谊,她恐怕会打消这个念头。 那当然是最好的。 对了,自己还有个师傅。 虽然那个师傅天天晚上将自己折磨得欲死欲仙,但此刻的他却无比感谢师傅。 因为师傅给他的那本小黄书。 若不是因为那本小黄书,自己万不可能解开那穴道,更没可能干掉了宋元平。 除非去抱了钟离府的大腿,否则自己只有离开宁国这一条路可走。 翠花曾经说宁国虽不大,但广陵城却在宁国的中间,恐怕自己尚未能逃出宁国就被丽镜司或者鱼龙会的人找到。 最终是死路一条。 这便是庆幸。 赞美师傅! 他又想到了那个令他感到很温暖很眷恋的钟离若水。 若是早知道钟离若水有着那样的美丽还有那样的善解人意,三月三的那天,自己若是拿着那首《蝶恋花》去登上那画舫成为了那场文会的魁首…… 自己会不会被钟离若水选中就此成为了钟离府的姑爷呢? 若是那样,自己的身上就打上了钟离府的烙印,想来也就不会成为了丽镜司的绣衣使,估计也就不会在二井沟巷子里去开那小酒馆。 人生的路线就那样改变。 明明可以躺着将那碗软饭给吃了,偏偏选择了一条自力更生还险象环生的路。 不过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挺好,毕竟活得有点尊严,没有丢穿越者的脸,就是那个俊俏的公公有些坏。 明天,桃花溪畔的酿酒作坊就要开始动工了。 接下来,希望丽镜司不要再有这样的破任务,让自己好好做点生意、做好生意,也做大生意,给钟离若水的母亲看看。 然后风风光光将钟离若水给娶进门。 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依旧在踉跄而行,这条路他晨跑的时候早已熟悉,此刻才发现是那么的漫长。 幸亏这雨,路上少有行人。 他觉得很疲倦。 又觉得很冷。 他眼睛忽然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脑子里定格的是在桃花山庄门口时候,钟离若水目送他离开的画面。 那些桃花几乎落尽。 但那张洋溢着欢喜笑意的脸,却比天下所有的桃花都还要娇艳。 第七十章 醒来的那一眼 “滴答,滴答……” 耳畔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 那声音错落有致,仿若天籁,倏忽之间将李辰安飘在云端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他依旧觉得很困,却强行令自己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张脸比以往时候更显憔悴,就像将谢的桃花,花瓣微微卷曲,花色也微微泛白略显枯萎。 她是钟离若水。 她就坐在床前,她的双肘拄着床沿,双手撑着下巴。 曾经比桃花溪还要澄澈的眼变得有些浑浊,于是就没了以往的神韵。 她的眼里是悲戚,是担忧,是期许。 她垂着头,忽然间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的温度,她抬起头,看向了李辰安。 于是,一朵花就在李辰安的面前绽放—— 她先是一惊,然后那双眼顿时明亮,接着她那张本略显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芒,最后,她的嘴角一翘,眉儿一弯,从她的小嘴里飘出了一句很低却令李辰安觉得很重的话: “你终于醒了!” 你终于醒了。 这如释重负的话里蕴含了她多少担忧?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她有着少有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可她对自己居然有着如山一般厚重的牵挂。 这样的情感是李辰安上辈子所没有的。 上辈子他牵挂着另一个人,然而他的一番深情却如江水一般付诸东流。 这辈子的自己很幸运。 幸运于能够遇见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女子。 他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来,捋了捋钟离若水额间散乱的头发,然后握住了钟离若水的手,也轻声说了一句:“让你担心了。” 站在钟离若水身后的剑舞转过了身去,看向了窗外的雨,她的小嘴儿一撇,才忽然发现窗外那些桃树虽然花已谢,但那抹绿意却更加盎然。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确实很久。” “可不是么,真的吓死我了,以后千万不要那样去做!你要记得,你还有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没有抽回她的手,她的小手就在李辰安的手掌心,她感觉到了从李辰安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她知道这不是梦一场。 “不过你也真厉害,竟然真杀了宋元平,而今广陵城里所有的捕快可都出动了,正在全城搜捕你这个凶手呢!” “他们知道是我做的?”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你放心养伤,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倒霉的是广陵城里的那些小痞子。” 钟离若水说起了小痞子李辰安才忽然想起斧头帮的陆小天。 自己交代了陆小天让他将斧头帮的那些小子给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了这无妄之灾。 “我要进城。” “你伤还很重,小酒馆有苏沐心他们打理不会有问题。” “不是这个,我得去看看斧头帮的那些人有没有被抓起来,我答应过他们,给他们一碗饭吃。” 钟离若水一怔,眉间微蹙,疑惑问道:“那些小痞子能有什么用?” “莫要小看了他们,他们都是孤儿,一来可怜,二来……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对他们好一点,他们真的会将命交给你!” “酿酒作坊建成之后肯定会引来一些人的窥觑,我需要他们去帮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钟离若水明白了。 而今这样的情况,她和李辰安之间的这层关系尚不能公布,那么在广陵城所有人的眼里,李辰安依旧是个小商人。 他的画屏春将来推向市场销售,必然对广陵散造成巨大冲击,广陵霍家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付李辰安。 就算他们知道李辰安将酿酒作坊修建在桃花溪旁,就算他们知道这一片的土地都是她钟离若水的,可一旦危及到了霍家的核心利益,他们就算明面上不做点什么,背地里也一定会使坏。 那种藏在暗处的坏才是最麻烦的。 而李辰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需要藏在暗地里的一些力量。 “要不……我派人去衙门打声招呼?” “可别,有些事还是我自己去处理比较好。” “……你拿我当外人?” 李辰安伸出另一只手刮了下钟离若水的鼻子,“想啥呢?只是这件事我确实能够做到,也寻思……你母亲恐怕会看着。” “哦,”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可你身上的伤……张大夫说你的伤很重,失血太多,要卧床将养月余。” “没事,我哪里有那么精贵?” 说着这话,李辰安收回了双手,手肘撑着床意图起来,却咧嘴“嘶”的一声,吓得钟离若水连忙将他扶着又放平在了床上。 伤口很痛。 甚至那一家伙恐怕崩裂。 李辰安伸手摸了摸,指尖有些润湿,显然有血从缠着的绷带上溢了出来。 “你别动!” “现在你养伤最为紧要,至于娘怎么看……现在哪里需要去顾及她怎么看!” 李辰安躺下,望着洁白的幔帐,沉吟片刻问道:“李小花有没有事?” “他中了两刀,一刀在手臂,一刀在大腿,我也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去给他敷了药,想来已无大碍。” 李辰安没有言谢,因为那样就显得生分了。 “咱们那酿酒作坊……” 钟离若水这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人呀,现在还去想那作坊做甚?” “你好好躺着,一切都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饿了吧?我让雪儿吩咐厨房炖了鸡汤,呆会就让她取来,张大夫说你醒了之后得好生补补,倒是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因为吴老说你若是练会了他给你的那功法,身体自然就会恢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这情况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在好生养两天吧。 就在这时,吴洗尘走了进来。 “小子,醒了?” “你小子倒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你命大。” 他来到了床前,“把手伸出来。” “干啥?” “老夫给你把把脉。”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笑道“你还会看病?” 吴洗尘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手腕,“不是看病。” “那是看什么?” 片刻之后吴洗尘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你小子,居然有了!” 喜脉? 李辰安一怔,“师傅,我是个男人!” wap 第七十一章 影响 那一场雨下了三天。 三天之后李辰安起了床。 身上依旧缠着绷带,只是这两天换药的时候就连张大夫也微微有些吃惊,吃惊于李辰安伤势愈合的速度之快。 三天前吴洗尘所说的有了,当然不是李辰安有了身孕,而是他的体内产生了一股内力。 虽然那股内力还如游丝一般的弱小,但它的出现却令吴洗尘看见了一抹希望。 他知道天下能够看懂不二周天诀的人寥寥无几。 将这本源于洗剑楼的内功心法丢给李辰安,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就连洗剑楼本身,现在的弟子都不再学这本心法。 学不会呀! 这心法说起来简单至极,正如他对李辰安说的那样,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可偏偏洗剑楼招收的那些天资极好的弟子面对这本心法的时候却无从下手。 练这玩意反倒是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于是这本心法被束之高阁。 于是在数十年前他离开洗剑楼的时候就顺手给带了出来。 他这辈子在江湖中也找了不少天资聪颖的少年,但依旧没有一人能够参悟这本心法。 而今李辰安居然说看懂了四个动作,这已经出乎了吴洗尘的预料。 他练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产生了内力,这令吴洗尘老怀大慰。 这内力极为特殊,其中就有一项,正是它游走于经脉之间所产生的强大的自愈能力。 而李辰安之所以能够解开宋元平点的穴道,也是因为它在李辰安经脉中强行冲撞的结果。 它叫不二周天诀。 不二,便是唯一! 周天,需得圆满,不受阻拦! …… …… 漫步在细雨蒙蒙的桃园中,李辰安嗅着清新的空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却不敢去做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 牵扯太大,可别把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又给拉裂了。 李辰安忽然发现自己的耳目似乎比以往更聪慧了一些。 他看着雨中的那些桃树,觉得那树叶的绿更为浓郁生动,这有些主观,不能确定就是不二周天诀带来的好处。 但听力这个东西却比较客观,比如他此刻就听见了从两丈外的那月亮门处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走在前面的是钟离若水,跟在钟离若水身后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林雪儿。 二人来到了院子中的那亭子里。 林雪儿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瓦罐。 “今儿个有些寒意,你伤势虽然好了一些却也不应出来,万一受了风寒可不好。” 钟离若水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将那个小罐子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又道:“来,将这罐燕窝趁热先吃了。”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接过了小罐子,取了小勺子,轻轻的搅动了两下,汤色并不是如前世的那种晶莹剔透,而是泛着暗红,里面还加了两颗红枣。 他品了一口…… 味道比上辈子所吃的差了许多。 一来不够细腻柔滑,二来甜味比较突兀。 估摸着是燕盏泡发的时间没掌握好,也或者炖的时候火候没掌握好。 至于甜味……这不是冰糖的那种润甜,比白糖的甜都还要差上一些。 “味道如何?” 钟离若水很是期待的看着李辰安,因为这盅燕窝是她亲手炖的。 “……相当不错!” 钟离若水的眼笑成了月牙儿,“那就快吃掉!” “好!” 李辰安吃这东西的时候很是斯文,一勺一勺不疾不徐,看上去很是优雅,这给了钟离若水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觉得李辰安就像经常吃这玩意儿一样。 可她知道李辰安此前绝对未曾尝过。 李辰安吃完了这一盅燕窝,这才向钟离若水问了一句:“糖……市场上是怎样的一种糖?” “麦芽糖或者饴糖呀,炖燕窝用的是饴糖,饴糖味甘,有补脾益气缓急至痛之功效,你吃正好。” “哦……” 李辰安明白了这燕窝为何是这种颜色,因为饴糖本就不是白的。 “那有甘蔗这个东西没有?就是有很多汁水还很甜的一种植物。” 钟离若水一怔,“甘蔗没听说过,不过……有很多汁水还很甜的不就是竹蔗么?” “不过那东西得入了秋才有,咱们广陵州就有人种植。” 李辰安乐了,竹蔗理应就是甘蔗。 有了那东西就能制出白砂糖来。 而白砂糖这个东西远比麦芽糖或者饴糖好,若是将这玩意弄出来,必然又是一件物美价高的畅销商品。 “你问这干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咱们的重点还是在酿酒作坊上,修建酿酒作坊的那些匠人请齐了没有?” “萧管家前儿个就请齐了,但我想了想,还是等你痊愈之后咱们再动工,也不急这一时。” “好,宋元平那事,现在外面还闹得凶么?” “昨儿晚上我问了问哥哥,湖畔人家死了足足三十九个人,毕竟是广陵城这些年来的一桩大案。” “刘知府亲自处理这件案子,这几天抓了许多人关在了府衙大牢中……哦,对了,斧头帮的那几十个人都放了出来,不过都让他们呆在了三花巷子原本斧头帮的那处堂口。” “哥哥说在这件案子上,霍家的霍传名,也就是广陵州的通判,他和刘知府发生了一些矛盾。” “什么矛盾?” “你先喝汤,我慢慢给你讲。” 李辰安拿过了那一罐鸡汤,一边喝一边听钟离若水徐徐道来。 “霍传名认为这件案子与你有关,因为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前,你和李小花去过数次湖畔人家。” “另外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你就不见了,李小花偏偏又受了伤,霍传名希望传唤李小花,但刘知府却否定了他的这一提议。” “刘知府说你和宋元平没有半点交集,另外,宋元平是鱼龙会的人,他还有武功,你或者李小花加起来也不是宋元平的对手,何况当时的煮雨小筑还有鱼龙会的那么多的高手。” “反正刘知府让府衙的捕快将重点放在了广陵城里的江湖人士身上,至于最后这案子怎么个结法,哥哥说肯定是斩几个白鸭……就是将牢中原本的死刑犯拉出来秋后问斩顶罪。” 如此看来这是欠了刘酌一个莫大的人情。 钟离若水这时候俯过了身子,看向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又道:“哥哥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何事?” “鱼龙会是姬丞相手里的一把剑!” “广陵州鱼龙会分舵的高手差不多被杀光了,这件事一定会传到姬丞相的耳朵里。” “哥哥说就算这件案子就此遮掩过去,但姬丞相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派更厉害的人来,你往后可要更小心一些才好!” wap 第七十二章 歹毒心机 转眼间已是四月末。 距离湖畔人家的那桩大案过去了二十来天。 这件曾经被广陵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案子据说已经有了结果,那结果其实很简单,就是寻常的江湖恩怨。 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凝香馆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人们所谈论的焦点也从那件案子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李辰安正在桃花山下的桃花溪畔修建一处酿酒的作坊! 听说那处作坊的规模极大。 听说李辰安要在那处作坊酿造他那小酒馆里售卖的画屏春! 听说他还要将画屏春投向市场! “那小子的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一点?要知道他那画屏春若是大量上市,可是会直接冲击到霍家的广陵散。” “以霍家的实力岂能坐以待毙?这小子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姚员外所言极是,不过……李辰安修建那作坊的位置却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据在下所知,桃花溪畔的那些地,可是有主的!” “主家是谁?” “据说是钟离府三小姐的!” “……莫非那小子真攀上了钟离府的高枝?” 凝香馆一楼大堂,一桌人正在谈论着这个话题,隔壁的那一桌人听到了耳朵里。 便见一富贵商贾转头向这一桌看了过来,呲笑了一声:“钟离府的高枝是他李辰安能够攀附的么?” “我告诉你们,那一片地是钟离府卖给李辰安的,仅仅是因为那些地本就荒芜,钟离三小姐不过是还李辰安一个人情罢了!” “这位兄台,钟离三小姐真欠了李辰安的人情?” “当然,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也就是三小姐曾经在二井沟巷子遇袭,李辰安正巧救了三小姐。” “三小姐心地善良,听闻李辰安想要修建一处酿酒作坊,于是将桃花溪的那片地低价出售给了李辰安,这便是两不相欠。” “所以李辰安和三小姐至今并无牵扯,接下来恐怕就是霍家对李辰安出手的时候了。” “……” 于是坊间也就多了许多传言。 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多少就有了一些担忧,那些传言也就落在了李辰安的耳朵里。 有人劝他就守着这小酒馆莫要去弄那酿酒的作坊,毕竟树大才会招风,而这小小的小酒馆是不会入霍家的眼的。 也有人等着看热闹,他们眼红于榕树下小酒馆日进二十两银子的红火生意,希望李辰安真将那处酿酒作坊给弄起来,然后……霍家一家伙将那小子给弄死,让他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境地。 大家都这么穷,你李辰安若是日子过得太好,这显然不太符合他们的期望。 见不到他人好,无论古今都是存在的。 李辰安对这些传言当然不以为意。 这些日子他多在桃花山庄,更多是在那处酿酒作坊的工地上。 三小姐钟离若水这些日子当然也就没有再去榕树下小酒馆,于是这便给了许多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比如沈家。 沈家家主沈千山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了他的女儿沈巧蝶。 “霍家原本已经和鱼龙会的宋元平谈妥,却不料就在当日鱼龙会上下几乎被全灭。” “霍传名曾经极度怀疑那件事是李辰安所做,但苦于刘酌刘知府的阻拦,他无法提审李辰安主仆二人。” “不过为父倒是觉得李辰安没那本事做出那么大的一件事来,他虽然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学过三年的功夫,但郑拳师却一口咬定李辰安连武学的门都没有入。”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能够杀得了宋元平?更不用说宋元平身边还有一个高手吕先生。” “这事对于咱们、对于霍府并不是太重要,过去也就过去了。霍传名昨儿个邀请了为父去了一趟霍府,霍老爷子尚未从平江归来,他对李辰安在桃花溪畔建作坊这事有些担忧。” “倒不是担忧李辰安将画屏春大量的投向市场,而是担忧那作坊的背后有钟离府的影子。” “你不是和钟离三小姐颇为熟悉么?” “为父希望你去见见三小姐,探探三小姐的口风,务必得弄明白那片地究竟是三小姐卖给李辰安的,还是三小姐送给李辰安的!” “另外就是……三小姐而今究竟和李辰安还有没有往来。” “这很重要,关系到霍家下一步的举动。” “另外霍传名还说霍书凡已在回来的途中,大致还有三五天就将回到广陵城,那时候想必霍老爷子也已经从平江回来了。” “你和传名之间的这件事,到那时也将正式确定。未来你就是霍府的少奶奶,这件事你定要用心!” 沈巧蝶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了一抹厉色。 前些日子在西市受了李辰安的羞辱,原本还以为他很快就会被鱼龙会给弄死,却不料那厮倒是命大。 他没死,反而鱼龙会的人全没了。 这些日子坊间又有了关于他的沸沸扬扬的传言,比以前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酿造出比广陵散更好的酒的传言还要来的猛烈一些。 这是一件大事! 因为画屏春确实比广陵散更好喝。 小酒馆开业至今月余,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有许多人已经在他那小酒馆品尝过了画屏春,并就此成为了那小酒馆的常客。 莫要看他那小酒馆的产量每日仅仅十斤,却活生生将广陵散的销量给打下来了一成! 如果画屏春大量上市。 如果画屏春的价格降低。 从小就受商业熏陶的沈巧兮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被沈府退婚的傻子,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心头的一根刺了呢? 这根刺若是不拔出来,恐怕他会成为自己这一辈子的噩梦! “请父亲放心,女儿明日就去拜访三小姐!” “若是三小姐和李辰安没有丝毫关系……女儿倒是觉得父亲可以告诉霍伯父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再等等。” “等什么?” “等李辰安将作坊建立起来,等他在那处作坊里酿造出画屏春!” 沈千山豁然开朗。 他一缕胡须微微颔首:“好主意,到时候霍家再出手,直接将他的作坊和作坊里的匠人一并接管!” “从此后,天下依旧有画屏春,广陵却再无那傻子李辰安!” wap 第七十三章 未雨绸缪 忽然之间李府的那个弃子进入了许多人的视野。 有人在谋划着他那酿酒的法子,也有人在期待着他能在广陵城掀起一股浪涛。 作为当事人的李辰安却什么都没有去想。 这些日子除了每个夜里依旧被吴洗尘给弄去画屏东操练之外,他做的基本上就只有三件事—— 其一,练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 其二,在桃花溪畔的工地上走走看看,和那些匠人们聊聊天,说说自己对那些建筑的看法和意见。 其三,偶尔去桃花山庄陪陪钟离若水。 另外这些日子他的手上多了六十号人。 正是曾经斧头帮的那群孤儿。 这六十号人他丢给了李小花,毕竟李小花在军中呆过,他比自己更懂得训练这些人。 不过李辰安倒是给了李小花一些建议。 那些建议来自前世所闻,他并没有实际的经验,仅仅是一些理论上的知识。 比如他将这六十个人编成了一支小小的军队,并命名为李家军,也就是属于他的武装力量。 比如他建议李小花从体能开始训练,这桃花山就是个训练的好地方。 也比如他亲笔写下了李家军的约束条令,并喜滋滋的命名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等等。 李小花当然有些懵逼,不过在他仔细的想过之后,便又对自家的少爷无比的佩服起来。 这些玩意儿显然和他曾经在军中学到的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这些东西比军中的训练方法以及军纪约束好了许多! 李辰安任命了他为李家军的连长,他顺便提拔了陆小天为副连长。 他并不知道连长是个什么东西,但少爷说一个连满编一百二十人,那差不多就是个百夫长。 连下面还有一个单位叫排,一个排满编三十人,那一个排长就相当于三个什长。 现在就六十人,李小花便兴致勃勃的设立了两个排。 不过现在还没有排长。 少爷说等训练结束之后,从这六十人里面择优提拔为排长。 这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那六十人格外听话,训练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哪怕累的半死也无人抱怨。 为了安置这六十人,李辰安在桃花山下酿酒作坊的一旁让那些匠人们先搭建了一片简易的营房。 甚至他还请了厨子专门给那六十人做饭。 顿顿都是白米干饭,顿顿都有肉食,这令那些孤儿们对李辰安感恩戴德,发誓这辈子都要为少爷抛头颅洒热血。 尤其是陆小天。 他在知道煮雨小筑的那件事之后,便猜到了是李辰安所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辰安有着如此强悍的力量,居然真将防备森严的煮雨小筑给一锅端了! 他们被抓入了府衙大狱,却没料到又平安无事的出来了。 凡此种种,都让他极为清晰的意识到少爷的不简单。 所以他更加卖命。 跟着他投奔李辰安的这帮兄弟在听到他私下里说的那些话之后,一个个当然也收起了小心思,将李辰安视为了自己的主人。 …… “他们毕竟曾经都是些混混,真的能够调教出来?” 钟离若水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毕竟在她看来,这些人都不入流。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些人年龄最大的才十八岁,最小的才十四岁。他们的可塑性很强。” “从这些日子的训练看来,他们也都很能吃苦,并且还很听话。我想,再过些日子,他们身上曾经的那种痞性应该就能洗去,然后你会看见焕然一新的他们。” “真的?”钟离若水眼睛一亮,若真是那样,岂不是证明了李辰安还有御下之能? 那些法子是她亲眼看着李辰安捣鼓出来的。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甚至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东西对于钟离若水而言显然很是新鲜,也仅仅是新鲜。 她并没有指望李辰安能够如她爷爷钟离破那般深谙兵法韬略,她只是认为李辰安确实需要属于自己的家将。 而在她看来这样的家将也应该去牙行买奴隶来训练。 他们更加忠心,也永远不会背叛。 可李辰安却将曾经斧头帮的那些乌合之众给聚集了起来,他甚至还耗费了巨资为他们打造了武器——不是如李小花那样的大刀,而是长戟! 钟离若水在看见这东西的时候心里有些怪异,因为曾经在京都的时候随爷爷去检阅军队,在军伍中并没有见过这种武器。 甚至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许是自己见识太少,若是再去京都,倒是要问问爷爷。 “再过月余,当能见分晓。” “我得去一趟小酒馆,还有些事得和苏沐心商量一下。” “好,我请吴老为你打造了一架马车,需要过些日子才能做好。” “先让吴老送你回去,明儿个咱们一道再去作坊看看。” “嗯。” 李辰安离开了桃花山庄,向二井沟巷子而去。 钟离若水坐在桃花山庄的花园中安静的想了片刻,对身边的剑舞问道:“他前些日子说拜托你帮他找一些江湖女侠……这事有没有眉目了?” “回小姐,原本发出江湖令这事儿就很简单,但小姐说李公子所要的女侠是用来补齐丽镜司的空缺……那这事儿就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办,否则那些女侠尚未加入丽镜司就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身份。” “所以这事儿我委托了师妹去办,估计过些日子才能有消息。” “哦,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话音刚落,她的丫鬟林雪儿走了进来。 “小姐,沈家小姐求见……小姐见还是不见?”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带她进来。” “奴婢遵命!” 林雪儿转身离开,剑舞这时候又说了一句:“小姐,坊间传言,霍家恐怕会对李公子不利。” “画屏春要面世,广陵散就是第一个敌人。” “二者必有见面的一天,而画屏春又必胜,所以霍家对他不利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让李小花训练那六十个少年,其用意也在于此。他让你帮他找八百个侠女……其实也是为了以后的事,所以你务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 钟离若水煮上了一壶茶,忽然笑了起来,“我觉得这位沈小姐前来,恐怕也是想要为霍家探听一点口风。” “……那小姐就实话告诉她,以断了霍家的念头!” “我和他的事还不是宣扬出去的时候,”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是等奶奶回信之后再做决定。” 第七十四章 霍家的心意 “哎呦我的三小姐!” 沈巧蝶人还在三丈开外,她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转眼就是月余未见,小女子可想念得紧。这不恰好父亲去了一趟湖阴县,恰逢湖阴县的花蜜正好,于是就带了一些回来。” 沈巧蝶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罐子,她来到了钟离若水面前,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将这罐子放在了桌上,喜滋滋又道:“湖阴县的花蜜可是出了名的,我便寻思带一些来给三小姐您尝尝,第一茬槐花蜜,味道很是不错。” 钟离若水为沈巧蝶斟了一杯茶,眼里亮出了一抹喜意,极为兴奋的将那罐子给捧了过来,揭开了盖子仔细的嗅了嗅。 “嗯,好浓郁的槐花味道,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气了哦!” “三小姐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钟离府啥好东西没有?我可还担心三小姐您瞧不上呢!” “你呀,这张嘴儿就是比蜜还要甜。” “嘻嘻,”沈巧蝶端起了茶盏,“对了,近日我多在西市帮家里打理生意,倒是听到了一些闲话,本不当讲,但这些话里却隐隐有对三小姐您的猜测,故而心生好奇,也想来求证一下。”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这沈巧蝶就直奔主题了? “我倒是好些日子未曾出门,那些街坊对我能有什么猜测?” “还不是那个李辰安!” 沈巧蝶放下了茶盏,俯过了身子,“那些人说李辰安要在桃花溪畔建一座酿酒的作坊……他既然能够在小酒馆的后院酿出画屏春,那建一处作坊来酿酒这本很寻常。” “但那些人又说桃花溪畔的那些田地都是三小姐您的,于是那些人看待这件事就变了些味道。” 钟离若水一脸好奇,她也俯过了身子,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呀,说那片地是三小姐您低价卖给李辰安的,也有另一说,说那地是三小姐您送给李辰安的!” “再加之三月三那场文会出现的那首《蝶恋花》,而今也被那些学子们给传扬开来,都说那词是李辰安所作,故而三小姐您那场文会才没有决出魁首。” “于是他们就猜测三小姐您,是不是对李辰安真有了意思……我和他们为此还争论了一番!” “哦……你何必为这种小事去和那些市井中人辩驳。” 沈巧蝶小嘴儿一嘟,“那传言可有损三小姐的名声,我岂能充耳不闻!”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看着沈巧蝶好奇的问道: “喂,我说……你该不会对李辰安还有意思吧?” 沈巧蝶脖子一扬,“哪可能的事!” “巧蝶,咱们之间可莫要隐瞒什么。” “我虽然许久未曾出门,却也听说他那小酒馆的生意一直很好。” “另外……我肯定也不会瞒你,他确实在桃花溪畔正在修建酿酒的作坊。” “那地,我是卖给他的,毕竟他三月三那天他也算是帮了我一把,另外在二井沟巷子也曾救过我一次。” “钟离府没有欠别人人情的道理,这事我帮他一下也算是将那些人情给还清了。” “不过那家伙穷啊,兜里没啥银子,我也还没收到钱,约定好两年之后他再付钱给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哦,他那酿酒作坊一旦建成,可是需要大量的粮食,你家本就是广陵最大的粮商,这岂不是合则两利之事?” “再说了,他那酒喝过的都知道比广陵散更好,若是上市,定会将广陵散击败,咱们广陵城的商贾排名只怕会重新来定!” 沈巧蝶一听,心里顿时大定。 霍传名曾经的猜测没有错,自己现在的猜测也没有错。 钟离府的三小姐确实欠了李辰安的人情,只是三小姐现在已经将那份人情给还清了。 她还鼓动自己和李辰安重修旧好……那她和李辰安之间就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只要李辰安没有攀上钟离府这颗大树,霍家就能择机对李辰安动手。 钟离府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李辰安和霍家交恶,毕竟自己未来的公公霍百扬是太子近臣。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万万没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另外告诉三小姐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真心喜欢的是、是霍家长孙霍书凡!” 钟离若水佯装大吃了一惊。 她小嘴儿微翕,过了片刻才问道:“咱广陵城三大才子之一的那个霍书凡?” 沈巧蝶脸儿微红的点了点头,“可能再过些日子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家就会向沈家提亲。” “那恭喜你了呀,这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嘛!” 沈巧蝶眼睛一亮,“三小姐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霍书凡未来必然进入官场,李辰安也就是个小小的商人。就算他卖酒的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是个大商贾。” “再大的商贾在官员面前也微不足道,巧蝶你这笔买卖做得相当划算,未来你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 沈巧蝶并没有听出钟离若水这话里的讽刺味道,她以为这是在赞美她的眼光。 “这事……还得等霍家提亲之后才能定下。” “要不要我帮帮你?” “这……不太好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和书凡也是两情相悦,再说沈家长期卖粮给霍家,两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钟离若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那李辰安若是将他的画屏春大量上市,这对于霍家的广陵散可不是个好消息。” “所以我才来想要问问三小姐您的态度。” 沈巧蝶捋了捋额间的发丝,“如果三小姐当真对李辰安有意……那霍家就算不卖广陵散也得给三小姐一个面子。” “只是我寻思吧,以三小姐您的容貌才华和家世,是断然不会看中那一无是处的李辰安的。” 这一无是处四个字让钟离若水有些不高兴。 但她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 反倒是让她生起了对霍家和沈家的反感。 “霍家肯定会以雷霆手段向李辰安出手,到时候霍家收了他那酿酒的作坊……我知道三小姐您是不缺银子的,但霍家的心意是双倍奉还买地的银子,另外送给三小姐您画屏春五成的利润!” 钟离若水的眼又弯成了月牙儿,“还有这种好事?” “嗯,到时候只要三小姐您袖手旁观看看戏就行。” 第七十五章 慕容荷的告别 沈巧蝶离开桃花山庄的时候格外欢喜。 她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钟离府的三小姐和李辰安之间,并没有坊间传言的感情。 那些市井小民许是戏文看得多了,总是希望身边能够发生一些戏文中的事。 戏文中常演的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对贫贱人家的少年芳心暗许。 有支助钱财让贫贱少年去读书考进士的。 也有放弃了优渥的家境,和那穷酸秀才私奔的。 那些终究是幻想。 天下哪里有那么傻的女人! 所谓爱情,这是个娇贵的词,它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是建立在彼此衣食无忧的基础之上。 若是三餐都难以为继,哪里来的什么花前月下? 月下花钱还差不多。 若是连钱都没有,谁跟你去那月下? 喝西北风么? 所以那些街坊们仅仅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低下的地位,渴望高门大阀的钟离府三小姐和穷小子李辰安之间生出一簇火花来,将戏文中的故事在现实中演一遍。 果真荒唐! 沈巧蝶回到了家里,将和三小姐之间的对话向其父沈千山详说了一遍。 沈千山当晚就去了霍府,子时才归来。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当然还不知道这些事。 子时时候他正在画屏东。 …… …… “停停停……!” 李辰安手忙脚乱的蹦来跳去,却依旧躲不过吴洗尘落下的棍子。 “你这反应的速度太慢!” “按说你体内产生了真气,你的感知就应该比常人更强,你连我手里的棍子都躲不过如何能够躲过敌人的武器?” “师傅……”李辰安揉了揉脑袋,脑门被吴洗尘敲了一个包。 “你可是一境上阶的高手!是眼见着就要一只脚跨入大宗师的高手!” “我,我这算不算九境下阶?你说我们之间差距有多少?我若是能够躲过,岂不是也是一境上阶的身手了?” 吴洗尘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出手虽然控制了内力,但下手的速度确实没差多少。 “你就保证你遇见的敌人不是一境上阶?” 李辰安摇头,“我想还没有哪个一境上阶的高手闲得无聊来对付我这种小虾米吧!” 眼见着吴洗尘又扬起了棍子,李辰安连忙又道:“等等,我是想告诉师傅,从明儿个开始,咱们在桃花溪畔找个地方练。” “你要长住那边了?” “是啊,眼见着作坊建设到了关键时候,小酒馆这边有苏沐心打理,我还是将精力多放一些在作坊那边。” “好,你需要一件武器,从一开始就使用的武器。” “如此你才能更加熟悉自己的武器,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臂一样。” “你喜欢怎样的武器?刀还是剑?我建议你用剑,毕竟我练的就是剑法。” 李辰安想了想,无论刀剑都是近战武器,近战这东西不太靠谱,毕竟大家都说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可就会受伤甚至送了小命。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喜欢丢扑克牌,丢得蛮利索的。 “我喜欢飞刀!” “……什么飞刀?” “小李飞刀!”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教不了你!” “你教我剑。” “双修?” “不影响。” “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李辰安回到小院子的时候精疲力尽,他正准备练习一下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却不料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他打开门一看,慕容荷。 “还没睡?” 慕容荷摇了摇头,“月色正好,出来坐坐?” “有事?” “有点小事。” 李辰安和慕容荷来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下。 “我要离开小酒馆一段时间。” 李辰安一怔,“和苏沐心闹了别扭?” “没有,但……但并没有进展,离开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啥原因?” “我好像给你说过我是鱼龙会的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变得认真了起来。 “前些日子广陵城鱼龙会的分舵不是被人给全灭了么?京都总部派了人来,让我去当这地方的舵主,重建广陵州分舵。” 李辰安心里突的一下,心想这姑娘可是三境上阶的高手。 她如果成了这地方的舵主,如果丽镜司上面又给自己来个杀舵主的任务…… 这特么的! 杀个八境下阶的宋元平就那么困难了,如何才能弄死慕容荷呢? 要不要趁着她还没离开小酒馆明儿个去弄点砒霜给她下毒? 先将她给毒死,这不就没有了后患? 这种事李辰安扪心自问是完全做的出来的。 并且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他甚至已经下了这个决心。 却不料慕容荷又说了一句话:“我就是鱼龙会的一客卿长老,可没当那什么舵主的心思。” “所以我准备去一趟京都,和鱼龙会的大长老说说,让他们另外派人来。” 李辰安打消了那个恶毒的主意,慕容荷并不知道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上面派来的使者说上次煮雨小筑被灭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就是鱼龙会广陵州的人员名册。” 李辰安当然知道那东西。 那东西就在那个黑匣子里。 那个黑匣子就在自己的床底下。 “名册里有些人的身份比较敏感,上面担心那名册落在了丽镜司的手里。” 李辰安笑了起来,“听说那晚煮雨小筑起了一场大火,那玩意儿被火烧了也说不准。” “不会!” 慕容荷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我也去调查了一番,起火的仅仅是一栋位于煮雨小筑外围的小楼,宋元平断然不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地方。” “他应该是放在那处密室里,就是他死的那地方,所以那本名册确实是丢失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上面若是请我去杀个人这没什么,我哪里有那闲心去帮他们找那名册!” 慕容荷忽然看向了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能猜到那本名册在哪里!” 李辰安一惊,便看见慕容荷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离开小酒馆的这段时间,你和苏沐心说说我的好。” “声明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名册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这个忙我能够帮你,因为苏沐心这小子也该成个家了。” “多谢!” “客气!” “要不要我将你推荐给上面,让你成为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舵主?” 第七十六章 梁祝化蝶 李辰安不太看得懂慕容荷。 这个并不是太漂亮的女子太过聪慧,关键是她的心思儿还极其细腻。 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宋元平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她甚至猜到了那本名册就在他李辰安的手里。 这或许就是她年仅十七就已经达到了三境上阶这种高水准的原因。 幸亏她无意于在鱼龙会做出一番事业,不然她必然成为自己最强大的对手。 幸亏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痴情的女人。 只要苏沐心能够将她拿下,她对自己才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慕容荷走了,李辰安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现在他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开导苏沐心,让他喜欢上慕容荷! 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苏兄,”李辰安给苏沐心斟了一杯茶,“你听过梁祝化蝶这个故事没有?” 苏沐心端着茶盏想了数息摇了摇头,“出于哪本传记?” “一说出自《金楼子》,也有说出自《义忠王庙记》,具体出于何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讲述的那个美丽、凄婉还动人的爱情故事。” 苏沐心一脸茫然的看向了李辰安,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一番搜寻之后才确定自己从未曾看过那两本书,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李兄果然博学,只是……怎忽的说起了爱情故事?” “人生有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你瞧,你已经金榜题名,你来到了广陵城与我相知,人生三大喜你已见其二,这不就剩下个洞房花烛夜了么?” “苏兄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本已经高中榜眼却偏偏入不了庙堂?” 苏沐心被李辰安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他忽然觉得李辰安很是高深,这才知道师傅为什么能够和他有着那么多的共同言语。 原来他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就连思想见解也不是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 此刻李辰安是要提点一下自己? “敢问李兄那是为何?” 李辰安老神在在的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又道:“所谓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你未成家,如何立业?” 苏沐心有些迷糊,“可我家境贫寒,也尚未遇见心仪的女子,这如何成家?” “你看看你,家境贫寒这是理由么?你苏沐心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你是有大才华的人,要赚取钱财还不简单?” 苏沐心觉得真不简单,在这小酒馆当个掌柜连月钱都没有。 “另外我再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观点!” “所谓心仪的女子,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我看来,与其找一个你心仪的人,不如找一个心仪于你的人!” “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心仪的人对你根本就没有感情,就算是你娶回了家里,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暖被窝的工具!” “你巴心巴肝的对她好,她却对你不冷不热……这就叫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的生活你愿意么?你愿意往后数十年都那样同床异梦的去过么?” 苏沐心一呆,觉得李辰安这番话极有道理。 他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面—— 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了家,可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家里,于是家里依旧冷冰冰,以至于自己还要去侍候她以讨得她的欢心。 那样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应该怎么办?” “我给你简单讲讲梁祝化蝶那故事。” “好!” 李辰安一撩衣袖,他当然没有讲那原版,而是为苏沐心量身定做进行了一番胡乱编造—— “话说曾经广陵城有一个祝员外,他有八子一女,女儿叫祝英台。” “这个祝英台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于是五岁时候就离开了家前往某个门派学艺。” “这一学就学了十二年,练就了一身了不得的好功夫。” “在学艺的时候,她听在外游历的师兄师姐们带回了一些消息,其中便听说有个叫梁山伯的少年诗词文章极为了得,还考取了状元。” “祝英台很是仰慕有才华的人,于是对梁山伯暗生情絮,在十七岁那年下了山,便处寻访那个叫梁山伯的少年。” “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她还真找到了梁山伯,只是此时的梁山伯家境贫寒没有靠山尚未能进入官场,而是在京都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祝英台没有丝毫嫌弃,她留在了他的身边,她卖艺赚钱,为梁山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陪着他渡过了那一段煎熬的岁月。” “梁山伯知道祝英台对他的情意,只是他却觉得自己乃状元之身,这祝英台并不漂亮还是个江湖中人,绝非他的良配。” “某一天这梁山伯得了吏部尚书的召见,这吏部尚书有个女儿,行为却不检点,而今已有了身孕必须马上嫁出去。” “若是梁山伯娶了他的女儿,他立刻就能成为一方县令。” “梁山伯悄然离开了祝英台,成为了吏部尚书府的女婿,也当真去了一富庶的县城当了个县令。” “祝英台在寻到梁山伯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心如死灰,在绝望之后跳湖自尽。” “这梁山伯还算有点良心,他将祝英台埋在了那处湖边。” “可这梁山伯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他耗尽心力去讨好妻子,然而妻子却根本就不喜欢他,甚至连床都不让他上。” “他这才知道祝英台对他的好。” “他去了祝英台的墓前祭拜哭诉,悔恨交加,直哭得天昏地暗走石飞沙。” “许是感动了上苍,骤然间天崩地裂,便见祝英台那墓忽然裂开了。” “梁山伯一声大吼:英台,为夫来也!” “说完,他跃身跳入了那墓中,裂口闭合,雨过天晴,一道彩虹之下,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忽上忽下追逐嬉戏终成眷属。” “这就是梁祝化蝶的故事,你听明白了么?” 苏沐心早已感动得无以复加。 一旁的翠花听得泪珠儿滚滚直下,她更咽着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那梁山伯早娶了祝英台,哪里有这凄美故事!他们定能白头偕老。” 苏沐心忽然想到了这些日子侍候在他身边的慕容荷。 他陡然站了起来,“慕容姑娘呢?昨儿个她说要走,她走了没有?” “走了,不过你若是跑得快一些,当能够在东城外三里地的花间亭找到她。” 苏沐心飞奔而去。 李辰安笑了起来。 苏沐心被忽悠瘸了。 这个故事有违原创,改日有暇,当重新写写。 wap 第七十七章 岁月静好与小李飞刀 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桃花溪畔的那片建筑群也渐渐有了宏伟的模样。 桃花山庄的那些桃花当然早已谢了,却结出了果子,已经有拇指头大小了。 这些日子李辰安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除了每晚在桃花溪畔被吴洗尘给操练的鼻青脸肿之外。 他在赵铁匠那打造了二十把很薄很小巧也很锋利的飞刀。 他想起了曾经少年时候所看过的那本小说,便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那个小说的世界之中—— 比如那个叫李寻欢的主角家里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比如都是姓李的。 也比如自己捣鼓出的这小李飞刀。 只是李寻欢为了朋友放弃了他的挚爱,这是自己万万不会去做的。 只是李寻欢的飞刀无敌,而自己的飞刀嘛…… “你这丢的是什么玩意儿?” 吴洗尘皱起了眉头大声的训斥道:“为师虽不屑于使用暗器,但为师也知道所谓暗器就在于一个暗字!” “何为暗?” “那就是飘忽不定无迹可寻!” “就是令敌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吴洗尘指尖夹着李辰安刚刚射向他的一柄飞刀,“你这飞刀使的既无力还有形,就算为师不接,估计最多也就是在刺破衣服,连皮毛都伤不了!” “记住,暗器就要快准狠!像这样……!” 吴洗尘掷出了夹在指尖的飞刀。 李辰安就看见一抹光影闪过,接着便是“咄”的一声,那把飞刀射到了一颗桃树上,深陷其中,连尾巴都没露出半点。 “师傅威武!” 吴洗尘有些脸红的别过了头去,他本想将那颗桃子给射落,却偏了准头。 他背负着双手离开,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练,就这样练!” “也勿要耽误了练剑!” 剑就在李辰安的背上。 这把剑不是他在赵铁匠那铁匠铺子里打造的,而是吴洗尘送给他的。 那是一把显得很是古旧,看起来历经了不少岁月的剑。 剑鞘上包裹的那层不知名的皮革早已斑驳,剑穗原本应该是红色的,而今已包了浆。 抽出长剑来,剑宽三指,长三尺二寸,并不是银色的,而是黑色。 黑的很是通透,就连光线似乎也无法反射。 剑柄处刻了两个依稀还能分辨的字:不二! 不二剑,不二周天诀。 但吴洗尘却没有教给李辰安任何的剑法。 他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李辰安拔出了不二剑,随意挥洒了几下,觉得自己的动作蛮帅很是飘逸。 配上这一袭青色长衫,仗剑而舞,好像有一种仙人的感觉。 但他并不喜欢这玩意儿,太危险。 所以他又将不二剑插入了剑鞘,继续练习他的小李飞刀。 日暮时分他回到了小酒馆。 此时小酒馆的生意正好。 苏沐心在小酒馆中热络的和那些熟客们打着招呼,见李辰安进来,咧嘴便笑了起来。 “五月初五,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一道在画屏湖举办一场端午文会。” “浅墨书院的院正张老先生邀请了我,也让我邀请你一道前去,如何?” 李辰安想了想,这事吧还真没啥意思,不过到五月初五自己那处酿酒的作坊也差不多建成,大致在六月初就能酿造出第一批酒了。 画屏春这三个字是花满庭题写,所以他决定将画屏春这个名字用在更高端的酒上。 那么新酿造出来的三十五度的酒就要另外取个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桃花酿。 要让这桃花酿被广陵城的人接受,倒是可以在那场端午文会上打打广告。 先把气氛搞起来再说。 于是他点了点头,“去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苏沐心一怔,“啥要求?” “我要这场文会的冠名权!” “……什么叫冠名权?” “就是将这场文会叫做桃花酿端午文会。” “桃花酿又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给苏沐心解释了一番,苏沐心这才恍然大悟。 他很是佩服李辰安,因为这场端午文会声势颇大,在广陵城造成的影响也会极大。 为了这场盛会的召开,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甚至说会请齐广陵城的诸多名流。 也会请了凝香馆的姑娘们去助兴。 在这种场合下让所有人记住桃花酿这个名字,让所有的酒客们都期待着这酒的上市,到时候定会一炮而红! “这事……要不你和你父亲说说?” 李辰安他爹李文翰是竹下书院院正,也是这场文会的发起者之一,若是他爹同意想来也就没啥问题。 李辰安却摆了摆手,“还是你去找张老先生说说。” “……以你现在的情况,想来你爹是希望你能回去的。” “倒是该去看看我娘了,至于其它嘛,暂且先不理会。” “好吧,呆会这忙完了我就去一趟浅墨书院。” “嗯,慕容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苏沐心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估计得到六月中。” “对了,这小酒馆后面的小院子太小,这些日子你看看左邻右舍有没有租售的,租也可买来更好。” “这样你也能从浅墨书院搬过来,到时候和慕容姑娘就能形影相守了。” “好。” 李辰安去了后院,翠花在翻着酒槽里的粮食,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了。 他不太好问,毕竟人家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总是会有些小心事。 他走入了东厢房,关上了门,从床下摸出了那个小匣子放在了桌上。 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 不是他这小酒馆赚来的,而是从宋元平那取来里面就有的。 取来的时候里面足足有五十张百两的银票,这便是他能够豪气的给李家军那六十个少年装备武器的原因。 那戟一把价值纹银二十五两! 六十把花去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 接下来还得给他们配上盔甲,赵铁匠说如果按照他设计的那种样式去打,一件盔甲怕是需要六十两银子……这又需要三千六百两,五千两银子就没了。 要不还是先用藤甲吧。 毕竟现在还没赚到银子。 这笔银子得先拿去买粮。 他将银票揣入了怀中,从匣子的底部又一次取出了那份鱼龙会的名单。 这份名单里有几个人他听过或者认识。 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文欢。 甚至还有蔡正遥的儿子蔡同安,以及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 并没有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 当然更多的他听都没有听过。 想来多是江湖中人。 得记下这些人的名字,问问剑舞姑娘。 第七十八章 伤离别 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三。 夜。 一弯峨眉月高悬于天幕,旁边有星光点点。 李辰安原本在小酒馆里练着不二周天诀,却被吴老匆忙赶来给接去了桃花山庄,说三小姐有事找他。 桃花山庄后院,观瀑亭。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的原因,那帘瀑布的水势比以往大了许多。 于是缥缈的雨雾就显得更浓,连观瀑亭都被那雨雾笼罩其中。 观瀑亭里的那些大红灯笼的光线也变得朦脓了许多。 李辰安到了观瀑亭的时候,钟离若水正独坐其间,正抬头望着那帘瀑布在发呆。 他走了过去,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旁,便看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凄然,没有了以往少女那无忧的欢喜模样。 水雾落在了她的发梢,也落在了她的眉间心上。 少女有些失魂,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牵强的笑了笑。 “我要离开广陵城一段时间。” 李辰安一怔,坐在了她的对面。 “去哪?” “去京都。” 李辰安眉间一蹙,心里一沉: “……二皇子当真要向钟离府提亲?” “奶奶回我的信中倒是没有提起这件事,不过……奶奶叫我去一趟京都,现在就去。” “我在给奶奶的信中提起了我俩的事,奶奶在来信里并没有反对,反而还说我做的不错。” “她说她在京都也听说了你的名字,花老大人抵达京都之后,邀请了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六位大儒,一起赏析了你的那两首词和那一首诗。” “奶奶说她在收到我的信之后特意邀请了花老大人去府上做客,详细的问了问你的情况。” “花老大人对你当然是赞赏有加,他还说即将启动《宁诗词集渊百篇》的重新排名,等商议通过之后,《宁诗词集渊百篇》将重新印刷,而你的那两首词一首诗都将进入这本巨著之中。” 钟离若水手肘拄着白玉桌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李辰安,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 “按照我原来所想,奶奶在看过了我的那封信之后,在知道了你的才华之后,应该是让我带着你去京都拜见一下她的。但奶奶的回信却没有提及,反倒是让我独自去往京都,这未免有些怪异……” “今儿个上午父亲来了一趟,我才知道父亲比我更早给奶奶写了一封信。” “父亲说奶奶在给他的回信中提到了而今京都局势,钟离府并不愿意参与进皇权的斗争,但钟离府偏偏又是这场斗争中的一枚很是重要的棋子。” “所以、所以姬丞相去过玉京城的定国候府多次。” “当然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也去过多次。” “只是奶奶和爷爷要么提前避开,要么就以当今皇上健在为由将他们搪塞过去。” “就在奶奶回信的前些日子,姬贵妃也去了定国侯府一次……她提起了二皇子的意思……你莫要往心里去,这种事在勋贵门阀之家原本寻常,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担忧的问道:“你奶奶是怎样的意见?” “我奶奶肯定也是不希望我嫁入宫里的,毕竟她连程国公府的提亲也拒绝了。” 李辰安仔细的想了想,“那么你去京都,这便是你奶奶在保护你。只要皇上没有下旨,无论是姬丞相还是姬贵妃或者二皇子也不敢对钟离府有过分的要求。” “嗯,父亲也是这么分析的。只是……只是我去了京都就见不着你……”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红,“另外,我去了京都,我担心广陵城的霍家会对你不利!” “还有我母亲,她要随我同行……她是希望我能够嫁入宫里的。如此,钟离府恐怕能够成为宁国的又一个国公府。”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我这里你别担心什么,毕竟我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再说……广陵州的知府刘大人是花老哥的弟子,和我也有几分交情。” “莫要忘记我还有丽镜司绣衣使这个身份,剑舞这几天若是帮我找到一些女侠……我手里的力量又会增加几分。” “剑舞说她师妹大致就是这两天会来,不过我可得给你说一嘴!”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很是认真的说道:“都是些女子,你……你可是在花丛中!可莫要乱了分寸!” 李辰安哈哈大笑,笑得钟离若水脸儿一红,瞅了他一眼,“我可是和你说正经的!” “你想啥呢?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有你,我这辈子就足够!” 钟离若水心里就像吃了那槐花蜜一样甜。 她抛去了离别时候的烦恼,就像雨中绽放的一朵玉兰花。 “这可是你说的!” “嗯!” “等我去了京都,若是不能及时回来就写信给你,你要及时给我回信。” “好!” “另外……你出行什么的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广陵城的那些势力,我还担心二皇子……这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做事却往往不择手段!” “他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很担心他对你不利!” “我知道了,你没有回来之前,我就龟缩在这处作坊,哪也不去。” “听闻端午那天画屏湖将举行一场浩大的文会,可惜我却无法看到……以你之才当在受邀之列,这也是该去的,毕竟我希望你能够再做出那么好的诗词,将那文会的魁首拿到。” “苏沐心倒是给我说过,不过我去参加那文会本不是为了魁首,而是给咱们的酒打个名头。”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既然是为了咱们的酒,你就更应该将魁首拿下!” “对了,好久没见你做诗了,我明儿个就离开,你能写一首诗词给我么?” 李辰安当然明白钟离若水的想法,这便是她去了京都之后对自己的念想。 “取笔墨纸砚来!” “好。” 钟离若水欢喜的提着一盏灯笼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欢喜的跑了回来。 她撩起衣袖为李辰安磨墨,心想这便是红袖添香了。 心想往后余生,能如现在这般静谧安详那该有多好! 李辰安思量片刻,提笔落于纸上: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七十九章 花间亭 天光微青,远山如黛。 广陵城东门外三里地有一亭,亭名花间亭。 五月正是鲜花烂漫时节,花间亭两旁的原野上着实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一列马车停在了花间亭的前方。 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从一辆马车上走了出来,她走到了花间亭中,看向了站在亭子中的那个青衣少年。 少年的手上拿着一朵刚刚摘下来的黄色小花,他极为自然的将那朵花插在了少女的头上,少女羞涩垂头,那朵小花微微摇曳。 仿佛活了过来。 仿佛很是欢喜。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一脸柔情的看向了李辰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郎,等我回来!” “嗯,去了京都记得来信,若是半月里未曾收到你的来信……我怕是会忍不住去往京都找你。” 钟离若水脸儿微红,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可还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不过若是我真没来信,你真会去京都找我的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当然,你可是咱们那酿酒作坊的老板,这老板若是不见了,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他伸出手来牵起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在未曾遇见你之前,我本想着就在那小酒馆卖点小酒过这一辈子。” “其实我本不是一个有大理想的人,尤其是这一辈子。” “我在开小酒馆的时候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未来。”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道:“你所想的未来是怎样的?” “非常的简单,就是通过小酒馆赚一些银子,然后呢……这个世界想来也是极大的,便四处去走走。” “去看看宁国其它的那些城市,也或者去周边的国家逛逛,去看看异域的风情。” “若是觉得累了,便就在一个喜欢的城市里留下来,继续开个小酒馆,如此……一辈子。” 或许就是李辰安身上的这种随性豁达的性格吸引了钟离若水,她见多了那些志向高远学识渊博的少年,她在他们的身上看见的是他们苦苦攀爬的艰辛,是勾心斗角的残忍。 哪怕是如程国公府那么高的存在,程哲也必须按照他爷爷所构想的道路去走。 他没有别的选择。 奶奶说人活在世上就像蜗牛一样背着一个沉重的壳。 那个壳可能是功名利禄,可能是家族兴旺,也可能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 李辰安却和那些少年不一样。 他的肩上或许也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但他的脚下却没有那一副枷锁,至少他走的很是轻快。 “可你毕竟认识了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成为了你的羁绊?” “当然不会,我还得要感谢你。” 钟离若水眉眼一挑,“感谢我什么?” “你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 “有了牵挂就会想着去成一个家,有了家才会觉得有了根,就不再是昔日那浮萍,会随风四处飘零。” “为这个家去奋斗,为这个家去遮风挡雨,我不会觉得是个麻烦事,而是觉得很快乐。”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她想起了四公主宁楚楚曾经给她说的一些事。 宁楚楚说三月三那天在画屏东的烟雨亭里,李辰安还脱口而出了半阙词。 那词她依旧记得: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这便是他曾经内心的真实写照。 这个人,差点就那样错过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她抬起了头来,望着李辰安,“我没想过你能够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因为那样你会很累,对你也不公平。” “反正……小酒馆也好,酿酒作坊也罢,能赚钱当然更好,赚不了钱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你在广陵城得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去干煮雨小筑那次的傻事!” “嗯。” “剑舞我带走了,吴老留在你身边,有什么棘手的事你大可以请吴老去帮你解决。” “好。” “我去了京都之后,我们的事有奶奶给我们做主,你放心,我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亭里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些话里多是钟离若水对李辰安的嘱托。 钟离若水是非常清楚李辰安的酒推向市场之后会迎来怎样的麻烦。 这个麻烦她本可以直接去找霍家解决,但她的父亲却阻止了她。 因为她的父亲认为,钟离府的姑爷,必须经受得了这点小小的挫折。 这也是父亲对李辰安的一个考验。 在思量了许久之后,钟离若水也想明白了。 吴洗尘留在李辰安的身边,那么李辰安至少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至于他新取名的那桃花酿和霍家的广陵散最终的对决如何,能胜当然更好,若败……依旧是她曾经对四公主宁楚楚说的那番话: 她钟离若水本就是豪门! 她的名下本就有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 她真的可以养李辰安一辈子! 甚至那才是她所希望的。 男人在外面太忙也不是个好事。 那么多的应酬,那么多的诱惑,万一遇见个狐狸精酒后乱了性……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话她当然没有对李辰安讲,她担心让李辰安生出了自卑的情绪,却不知道若是她真讲了,李辰安恐怕真会心安理得的去吃这碗软饭。 前面的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个贵妇人。 她是钟离若水的娘。 她这次不仅仅是要陪着女儿去京都,她还收到了姬贵妃写给她的一封信。 对于她而言,女儿年幼,被李辰安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哪里知道嫁给二皇子的好! 她抬眼看了看花间亭,皱起了眉头,眼里生出了厌恶,因为李辰安距离女儿太近。 她走了过去,抬步迈入了花间亭。 “该出发了!你先去车上。” “……娘!” “娘叫你先去车上!” 钟离若水瘪了瘪嘴,李辰安安慰了她一句:“记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后退两步,和李辰安挥手告别。 她转身向马车而去,心里一片安然,头上的那朵鹅黄的小花在晨风中摇曳。 钟离夫人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她看了看李辰安,面色变得阴冷起来: “你不是那些庶民口中的傻子,你是个聪明人。” “你借钟离府的势本夫人也能原谅了你,甚至你的酒上市之后,本夫人还能给霍家打个招呼。” “但本夫人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好好经营你的生意富贵一辈子,就此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给断了!” “不然……” 她转过了身去,向亭外迈出了一步。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向亭外走去。 李辰安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微笑:“夫人,我非若水不娶!” 钟离夫人脚步一顿,“你果然还是那个傻子!” 第八十章 霍书凡 钟离若水走了。 带走了他酿造的两坛子画屏春,也带走了他的心。 李辰安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细细算起来,和钟离若水真正相知相识也不过月余时间。 可二人之间的感情进展却很快,这得益于钟离若水与众不同的爱情观,当然也得益于他李辰安的那颗悸动的心。 在这样的一个异世界里,她就这样成为了他认可的一个亲人! 二人原本每天都会在桃花山庄见一面。 在前院的桃树下,在后院的花海中,也或者在那帘瀑布对面的观瀑亭里。 这便是生活的惯性。 而今却因为钟离若水的离去忽然没了。 前世的他阅女无数,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但这一世偏偏开局就遇见了钟离若水,他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爱情。 它绽放在那桃花盛开的时节,她从桃花中走来,带着淡淡花香,吸引了自己这只迷茫的蝴蝶。 她来的正好,这便是缘份。 有些幼稚。 但那种因爱而产生的牵挂却是真的。 李辰安今儿个没啥心情去桃花溪畔看看就快要建好的酿酒作坊,也没啥心情去练他的小李飞刀。 他呆在了小酒馆中,甚至打了一碗酒,就坐在小院子里一个人小口的喝着。 当苏沐心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背影,才忽然觉得本以为已经很了解的这李辰安居然又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他的背影很孤独。 他端着酒碗的手总是会在空中停顿那么一小会的时间。 苏沐心当然知道今儿个钟离若水离开,心想这或许就是少年的愁。 终究需要历经岁月去参透。 心想自己在花间亭送别慕容荷的时候,其实也生起了这样的愁。 想到了慕容荷,苏沐心的内心是有些迷茫的,更多的是感动于李辰安给他讲的那个梁祝化蝶的故事。 他和慕容荷相处的时间其实更为短暂,其间两人甚至连话都未曾多说几句。 但慕容荷看他的目光,慕容荷对他的关切,以及慕容荷默默地为他盛饭洗衣,其实都证明了慕容荷是喜欢着他的。 只是慕容荷不善于表达,而自己此前也过于木讷……或者说是视而不见。 李辰安说感情这个东西,高声喧哗远没有默默无声来的真实而久远。 只要心中有爱,哪怕彼此对视一眼,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便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句话他没听过,愈发觉得李辰安之博学,愈发觉得李辰安的话好有道理。 他就这么被带偏了。 却不自知。 “我们隔壁这铺子要卖,买不?” 苏沐心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又补充了一句:“那铺子关了好一段时间了,昨儿个铺子的主人有回来,说是去了京都做生意……我倒是觉得若是将这小酒馆开去更热闹一点的三花巷子更好。” 李辰安喝了一口酒,“就这,将隔壁那铺子给买下来。” “为啥不搬去三花巷子?” “我喜欢这颗大榕树。” “……好吧,你是老板。” “对了,你说的那什么冠名权的事我去找过了张老先生。” “他同意了没有?” “张老先生以为一场好好的文会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不是就变了味道?” “你想想啊,端午文会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名字。但若是写成桃花酿端午文会……这是不是有些突兀?” 李辰安想了想: “其实他不同意也没关系,文会的地址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就在画屏湖的一个岛上。” 李辰安一怔,“还有个岛?” “据说是一个很大的岛,得乘船过去,不过那岛是有主人的。” “谁?” “商涤商大家!” “这又是谁?” “宁国最为有名的音律大师,许多著名的曲调都是出自他的手。” “男的?” “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苏沐心看了看李辰安,“湖畔人家有青楼十二家,你知道现在那青楼里的姑娘们唱的最多的词是哪一首么?” 李辰安摇头,因为他仅仅只去过一次凝香馆,还被钟离若水派人给叫了回来。 “就是你所作的那首《蝶恋花》!” “如果你在浅墨书院作的那首《将进酒》流传出去,想来会比《蝶恋花》更火!” “《蝶恋花》的曲,就是商大家亲手谱的。” “走,咱们去见见那位商大家!” “……干啥?” “当然是为咱们的桃花酿打广告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冲着西厢房吼了一嗓子:“翠花,翠花!” 翠花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沮丧,又恢复了曾经那开朗的模样。 “酿酒呢,叫啥?” “呆会你去帮我做一些东西,要快,明儿个一大早就要!” “哦。” 李辰安开始写字。 苏沐心好奇的看着,然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震惊。 “这是横幅,要长要大,这是小旗,要多,布料的颜色也要尽可能多……” 给翠花详细的交代了一番,李辰安和苏沐心走出了小酒馆,却在小酒馆的门口遇见了几个人。 其中两个他认识。 一个叫文欢。 一个叫沈巧蝶。 文欢曾经来小酒馆喝过几次酒,他本是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之一,现在李辰安还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鱼龙会的小密探。 至于沈巧蝶当然是老熟人了。 其余三个少年没见过,但看装束都是些学子文人。 因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扇子。 “李辰安,” 文欢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他正要继续说话,却不料李辰安伸手将他往旁边一刨,“诸位要喝酒就进去,我有点事。” 文欢一怔,站在沈巧蝶身边的那个少年这时候说话了:“哟,你这傻子什么时候还成了一个忙人?” 李辰安听错了。 他听成了盲人。 心想老子的招子这么亮,你居然睁着眼睛说老子是盲人! 这厮站在沈巧蝶身边估计是来帮沈巧蝶出口气的吧。 “你才是盲人!你全家都是盲人!” 霍书凡一呆,心想本少爷确实是个忙人啊,家里所有人也都是忙人啊,若不是好奇这傻子的巨大变化,哪里会有时间跑这地方来耽误。 “听说你诗词文章了得,明儿个端午文会,可敢前去和本少爷一战?” 李辰安乐了,“你谁啊?” 霍书凡手里折扇刷的一声打开了,摇了摇,“本少爷霍书凡!” “哦,不认识,你和我前妻在一起干啥?” “啊,我不该问,休都休了……” 沈巧蝶大怒,“李辰安!” “别大呼小叫像个怨妇似的,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藕断丝连偷偷做了些什么,再见,有什么想说的……改日吧!” 第八十一章 桃花岛 “三百年前,广陵城是没有那画屏湖的。” “按广陵府志记载,这地方曾经是一片沃野良田。” “后来为了修建玉广大运河,从这里取土筑堤,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坑。” “玉广大运河广陵段最大的码头就设在了画屏北,也就是而今北门外里许的临风渡。” 坐在吴洗尘驾驶的马车上,苏沐心开始给李辰安科普。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李辰安明明有着渊博的学识,偏偏对他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广陵城没啥认识! 对宁国就更没啥认识。 他甚至连宁国大名鼎鼎的商涤商大家都没听说过! 实在是个异类。 “那为什么从广陵城去玉京城不乘船而上呢?” “这是有原因的……这玉广大运河全长千余里,干河河道虽然只有一条,但分支众多。”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双蛟湖段。” “双蛟湖是一片湖泊群,里面有无数岛屿,也有一座绵延千里的双蛟山。” “那地方有一股势力不小的水匪,玉广大运河修建好至今两百来年,官府曾经派出水师剿匪多次,起初当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那时候的船运也很是繁忙。” “不过后来,在商丞相去世之后,咱们宁国又走向了衰落……近些年那些水匪又死灰复燃。” 苏沐心悠悠一叹,又道: “而今咱们宁国水师已是日薄西山,更是无力再行剿匪,故而双蛟湖的水匪日益坐大更为猖獗,时常白天也会袭击往来船只。” “这便导致了这条本应该很是繁忙的水路变成了而今少有船行的模样,就更不用说客船了,谁都不想遇见水匪,万一被劫,小命可就没了。” 李辰安这才明白过来,如此看来,这个表面颇为繁华的宁国,只怕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以前刘酌给他粗略的讲过,而今他只是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不过自己也就是在广陵城做点酒生意,至于这个国家会怎样……就算是乱了,只要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不惧的。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条运河。 它和长江相连,从京都可直接到江南江北。 江南江北的物资也能通过运河运往沿线各地。 水路的运输比陆地不仅仅是更为迅捷,它的成本还会低上许多。 若是它畅通无阻,它必然成为宁国的一条至关重要的经济大动脉。 也不知道当政者是如何想的。 二人在马车里聊着天,不知不觉马车抵达了位于湖畔人家的渡口。 吴洗尘泊好马车,三人登上了渡船。 此刻日在三杆,同船并无他人。 和艄公谈好价格,渡船拔锚启航。 坐在船上李辰安才真正见到这画屏湖的烟波浩渺。 渡船行使在画屏湖上,有微风扑面,有白鹭起舞,偶尔还有鱼儿跃出水面,画屏湖倒影着蓝天白云,风光一时无两。 李辰安站在船头,看着这一湖美丽的画卷,觉得那位商涤商大家才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你看……” 苏沐心向远方一指,“那便是画屏湖上的桃花岛。” 李辰安愕然片刻,心想少年时候曾经倒是在一本武侠小说中见过这个名字,不就是东邪黄药师的那个岛么? “桃花岛,桃花山,桃花山庄。” “广陵城曾经是没有那么多桃树的,但自从钟离府的那位樊桃花樊老夫人嫁入钟离府之后,广陵城就多了许多桃树,也多了这么些以桃花命名的地方。” 李辰安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地名和钟离若水的奶奶都有些渊源?” “我也是听老师说的,他说当年樊桃花从松山剑院下山的时候才十五岁。她在江湖游历的那两年中,因行侠仗义,当然更因为她的美丽以及魅力,吸引了许多那时候的好儿男。” “其中有江湖侠客,对樊桃花最为痴情者便是御剑乘风吴洗尘。” “桃花山上的那些桃树就是这位吴洗尘所栽种,因为桃花山庄是樊桃花所建。” “山庄就是山下,山下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山上的桃花也正艳,这便是默默的守望。” 李辰安转头看去,吴洗尘目视前方,眼观鼻鼻观心,未曾露出异样的表情。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师傅居然和钟离若水的奶奶曾经有过一腿! 显然这个师傅被淘汰出局,可他却因为对樊桃花的爱恋一辈子没有成亲,不仅仅种了一山的桃树,还成了而今钟离若水的一名车夫。 倒是个痴情的种子。 “另外便是那时候的才子文人,商涤商大家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景泰初年的状元!他不仅仅精通音律,他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他还是当时名扬京都的玉面美男子。” “后来樊桃花当然是嫁给了钟离府的天才少年钟离破,那位吴洗尘不知所踪,而商涤商大家就此隐居于这处湖心的岛屿,并将之命名为桃花岛。” 又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能够令文武两大天才为之倾倒……这位樊老夫人该有着怎么的容貌与气质呢? “后来樊桃花随夫去了京都,老师说她三不五时也会回广陵城来看看。” “她若是回广陵,基本都是在二三月,那时桃花正好,她会去桃花山上看看,也会去桃花岛上瞧瞧。只是最近这两三年她未曾再回来,老师说估计和京都局势有关。” 苏沐心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钟离三小姐可是那位樊老夫人一手带大,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你小子若是欺负了钟离若水……樊老夫人可是咱们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绝世高手!”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和钟离若水相处,他当然已经知道了钟离府的人员情况。 只是苏沐心此刻讲的那些八卦钟离若水是不太好给他说的。 他虽然还未曾见过那位老奶奶,可也能想见她年轻时候也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怎可能欺负若水。” “咱们宁国另一位大宗师是谁?” “燕国公府的燕基道。” 这些人都太高,对于李辰安而言,他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和这种人物都没可能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也仅仅是问了一嘴,并没有去了解详情。 渡船足足驶了半个时辰才抵达了桃花岛。 这是一个颇大的岛屿。 更令李辰安惊讶的是这处岛屿上的建筑! 他本以为这里会很荒凉,估摸着上面也就只有茅屋几间,至多也就是有那么几处散落的小院子。 可当他登上这座岛屿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岛上有许多的桃树。 桃林间有一条宽阔的青石道路。 远处……就在桃林掩映间,居然散落着一大片红砖碧瓦的轩榭楼宇! 第八十二章 上茶 “这得花多少银子?” 走入桃林,穿过桃林,一路有布局考究的亭台楼阁、小筑轩榭。也有修剪仔细的花园苗圃,还有假山莲塘,莲塘上还有一处处雕栏画栋的廊坊。 桃林中有人在锄地修枝,花园里有人在拔草施肥,各处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经过的那些建筑居然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比之桃花山下的桃花山庄,这里规模更大,也更显雅致。 李辰安很是赞叹,寻思这比起自己前世引以为豪的别墅,实在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商大家不缺银子。” “为何?” “其一,商家本就是江南望族。祖籍在江南的平江,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其二……商大家谱曲收费很贵。” “有多贵?” “一曲万金!” “……” 那确实很贵! “一首好的词要想在天下传颂,要么就是这首词真的了不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要么就需要配上极好的曲从青楼传唱。” “莫要小看了青楼那种地方,毕竟能够上青楼的都是些有钱人。” “这有钱人基本能够识文断字,偏偏好多都是半桶水,就更喜欢附庸风雅。” “一旦有了好的词曲,他们便会沾沾自喜的去炫耀,尤其是商大家的曲,更能成为他们吹嘘的资本。” “这就是商大家的曲很贵的原因,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词若是真的很好,商大家甚至愿意免费为其谱曲。” “比如你的那首《蝶恋花》,他分文未取。” 这个商大家挺不错,不坑穷人啊。 三人一路而行,至一处莲塘,便见一俏丽女子迎面而来。 她站在了三人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轻声的问了一句:“敢问三位可有家主邀约?” 李辰安摇了摇头:“在下闻商大家大名,特意前来拜访,倒是有些唐突,还请姑娘向商大家通报一声。” 那姑娘微蹙了一下眉头,因为家主喜静,不喜待客。 若是没有家主的邀请,通常是不会受到家主接待的。 但明儿个将在这里举办那场端午文会,想来这两个少年当是参与文会的学子。 那便去向家主通报一声。 “敢问公子贵姓?” “在下李辰安,这位是苏沐心苏公子。” 显然李辰安这个名字那姑娘没听过,因为她转眼就看向了苏沐心,脸上甚至还有几许惊讶: “苏公子?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公子?” 李辰安有些尴尬,这厮果然有名啊! “正是在下。” “苏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家主!” 那姑娘转身愉快的走了,苏沐心看着李辰安骄傲的一笑:“所以,名气这个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滚犊子的!你再大的名气还不是我那小酒馆的一掌柜!” 苏沐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你以为本公子愿意!” “再犟!再犟叫小师叔!” “……” 苏沐心闭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看向了那方荷塘借以平复他那极度难受的心情。 三人在默默等待,那姑娘跑入了后院的一处水榭,向正在焚香的商涤道了个礼,欢喜的说道:“家主,外面有三人求见。” 商涤将一炷檀香握在手上在空中绕了绕才小心翼翼的插入了桌上那精美的香炉中,“老夫今儿个不见客,让他们回吧。” “……家主,那两个少年,一个是京都来的苏沐心,另一个说是叫、叫李辰安。” 商涤抬眼看向了那丫鬟,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那姑娘本以为是苏沐心这个名字打动了家主,却没料到商涤那一愣是因为李辰安这个名字。 “你说……有个少年叫李辰安?” “是啊,他是说叫李辰安。” 商涤寻思片刻,“秋菊,你去请他们进来,春兰,将老夫的那罐毛峰取来,煮一壶茶待客。” “奴婢遵命!” 秋菊转身离开了这处水榭,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家主改变主意并不是因为苏沐心苏公子,而是那个叫李辰安的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这是为何? 那李辰安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再次来到了前院的莲塘,这一次仔细的瞧了瞧李辰安。 这少年除了生得还算不错之外,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又看了看苏沐心,心想还是苏公子更好看一些,另外苏公子身上的文气也要更浓郁一些。 至于二人身后的吴洗尘,他戴着一顶斗笠,背着一把剑,一身武人打扮,她以为就是某个公子家的护院。 “家主有请三位,请三位随奴婢前去汀兰水榭。” …… …… 所谓汀兰,指的是水边盛开的美丽的花,也形容一个人的品性如兰花一般高洁。 那是一处并不大的湖泊。 汀兰水榭就建在那处湖泊之上,以一条回廊连向岸边。 岸边种了许多的桃树,桃树间也种了不少的兰草。 春兰已谢,蕙兰开的正好,建兰也已经含苞。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兰花味道。 这位商大家是个讲究人啊! 从登岛一路而行至此,足以见得这位商大家的品味之高。 那么这个人究竟怎样呢? 当三人踏入这汀兰水榭的时候,李辰安便看见了站在里面的那位略显消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麻衣。 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 两道眉毛也是花白的,其中还有少许眉毛长得很长。 此间就他一个老者,想来就是商涤商大家了。 但此刻商涤的视线仅仅从李辰安和苏沐心的脸上扫过,他的视线落在了吴洗尘的脸上。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摇了摇头:“十六年未见,还以为你死了。” 吴洗尘脱去了斗笠,随意的丢在了一张案几上。 “你都没死,我哪里敢死?不过桃花山上的墓地我倒是选好了。” “嗯,这桃花岛上的墓地我也选好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瞧了瞧李辰安和苏沐心,“你们谁是李辰安?” 李辰安这才知道师傅和这商大家原来如此熟络,早知这样就请师傅出马这事不就办妥了么? 他拱手一礼: “晚辈就是李辰安!” 商涤的视线落在了李辰安脸上,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花老头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少年!” “老夫也见过你所作的那首《蝶恋花》。” “很好!” “请坐!” “春兰,上茶!” 第八十三章 天净沙 三人入座。 一名叫春兰的丫鬟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 李辰安这时打量了一下这并不大却很考究的水榭,嗅了嗅那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清新淡雅,萦绕的是自然的芳香。 显然没有后世掺杂其中的诸多科技。 水榭里的一应家私应该也是出自名匠之手,无论是选材用料,还是雕工技法都堪称完美。 比如面前的这张茶几以及所配套的椅子,竟然全是用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而成。 这要是放在前世,那可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四月时候……花满庭来老夫这里小住了两天。” “那两天老夫给你的那首《蝶恋花》谱了个曲儿,其余时间除了对弈了几局之外,花老头多说起的就是你。” “你大致不知道花老头的骄傲,天下文人,能得他赞誉者屈指可数。” “所以老夫对你也有了兴趣,于是也派人去了解了一番……” 商大家端起了茶盏,示意了一下,“喝茶,尝尝这毛峰的味道如何。” 他浅呷了一口,放下茶盏又道:“了解之后的结果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广陵李家确实是有底蕴也是有才气的,不然出不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 “可你……你真的被你父亲李文翰赶出了家门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来惭愧,晚辈确实是被赶出了家门。” 商大家倒是不以为意,他沉吟片刻又道:“我本以为花老头在去京都之前还会再来一次,本想着他再来,我便正好问问他这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却不料他就这么走了。” “现在我对你过往的事并不好奇,因为人总是会改变的。” “今儿个你来了,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李公子是否愿意?” “商老请讲,只要晚辈能够做到那一定会全力以赴。” “好,李公子是个爽快人。” 说完这话,商涤转头看向了侍候在一旁的秋菊,“取笔墨纸砚来!” “取最好的宣纸,和最好的松香墨,用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 “奴婢遵命。” 秋菊转身向靠墙的一处柜子走去,她的心里更加奇怪,因为桃花岛文房四宝很多,但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是家主最爱之物。 就连家主此前都舍不得取来一用,今儿个他却要将这两个宝贝拿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商大家这时候又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能得花满庭的赞许,呆会就请你为老夫作一首词,老夫不命题,你随意而作,这便是老夫的不情之请,如何?” 从李辰安他们进来到现在,商涤一直没有问他们的来意。 此刻反倒是他向李辰安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这在吴洗尘看来就是商涤这老东西故意给李辰安出了一个难题—— 他虽然是武林高手,却也明白要做出一首好词是何等的不容易。 苏沐心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也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家伙曾经在烟雨亭随口就作出了一首《青杏儿》,之后在浅墨书院的醉心亭,又酒后作出了一首《将进酒》。 他曾经说诗词这东西比干什么都来的简单,自己一直认为他在吹牛,那么此刻商大家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且看他究竟还能不能又作出一首惊艳的词来。 李辰安依旧一脸微笑,他的视线迎向了商大家,他当然明白这就是商大家在考验他,以此来证明花满庭所言是否有假。 也为了证明他李辰安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他对话。 “我曾经和花老哥说诗词这个东西它真的很简单。”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商涤眉间微微一蹙。 “今儿个到了商大家这里,久闻商大家是谱曲名家,我倒是不想写词了。” 商涤眉梢微微一扬,那几根长长的眉毛抖了抖,“那你准备写个什么?” “我也准备作一首曲,但不是商大家您所谱的曲,而是一种适合于唱的题材,我称之为散曲,也或者就叫诗歌。” 这些日子李辰安对这个世界的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世界没有元朝,所以就还没有在诗词的基础上诞生出元曲。 这时候正好抄一首来也试试这位商大家的鉴定能力。 商涤一惊,问道:“散曲……这是一种什么文体?” “它算是一种新的格律诗,与词相同之处在于词有词牌,曲有曲牌。” “它也有一定的格律定式,但比诗词却更灵活一些,少了诗词定式的约束,更利于以唱的形式来表现,所以我觉得用诗歌这个词来定义更为准确一些。” 李辰安这几句话就令商涤很是震惊了。 因为如果李辰安说的是真的,他呆会真能写出一首好的诗歌来……他将开创一种全新的文体! 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如果那诗歌当真更适合于传唱,那么他李辰安就是诗歌的开宗立派之祖,其名,必惊天下! 李辰安真没想那么多。 他就是觉得既然这商老头是个作曲家,那么对这诗歌的领悟能力理应比其他人强。 他没料到他的这番话对商涤产生了极大的震动。 同时被震惊的还有苏沐心。 他当然也明白这种新的文体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亲眼见证一代大家的横空出世? 那自己叫他一声小师叔也是不亏的! 但最终还得要看他写出的那诗歌如何。 就连一旁磨墨的秋菊也充满了期待,唯独吴洗尘一脸懵逼。 这傻徒弟在给自己增加难度啊! 你就做一首词敷衍一下商老头不就完事? 现在他这话已出口,连挽回的机会可都没了。 真是傻啊! 秋菊将一应用具摆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商涤伸手:“李公子请!” 李辰安提笔,蘸墨,落笔在了这张宣纸上: “天净沙” “笔尖扫尽痴云,歌声唤醒芳春。 花担安排酒樽。 海棠风信,明朝陌上吹尘。 一从鞍马西东,几番衾枕朦胧, 薄幸虽来梦中。” 这字,很丑! 以至于商涤起先皱起了眉头。 然而随着李辰安的笔尖行走,他却渐渐的瞪大了眼睛,就连呼吸都已屏息。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今番推甚,酬劳凤枕鸳衾。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李辰安放下了笔。 此间鸦雀无声! 第八十四章 上好茶! 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商涤的心情。 也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苏沐心的心情。 商涤商大家精通韵律,在琴棋书画上也有极高的造诣,他对诗词的理解也远非常人可比。 但此刻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这首诗歌上,久久无法移开。 纸上的字本来很丑,但现在在他的眼里,却比湖岸的兰花还要漂亮。 他确信这是一种全新的格调。 他知道自己这是见证了一种全新的文体的诞生! 他将这张纸从书案上取下,满面激动,那张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散发着灿烂的红芒,就连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当初花满庭毫不吝啬的赞美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 那首《蝶恋花》是真的好,但极有可能是李辰安偶然得之。 这只能说明那少年的天份不错,却无法证明他就是天资聪颖的少年。 尤其是他派人打听了李辰安的消息之后,他心里就更加怀疑,因为没可能一个被所有人称为傻子的人能够在某一天突然间一鸣惊人。 这不合常理,毕竟文采这种东西多还是依靠平日的厚积。 所以李辰安今儿个到这桃花岛来,他一来是出于好奇,因为花满庭确实很少那么赞美过某一个人。 二来当然是想要亲眼见证一下李辰安是不是真能够临场做出一首诗词来。 哪怕没有那首《蝶恋花》好,也能证明他李辰安确实有天才之姿。 至少不是一个街坊们口中的傻子。 以此来验证一下他心里的猜测——这李辰安莫非是一朝开了悟? 这种情况是有的,但细看千年文坛,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开口就说诗词这东西真的很简单……诗词简单么? 若是简单,千年流传至今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也就百首,其余当然还有许多,却都泯然于众,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亦或难登大雅之堂。 那一刻他甚至在心中发出了几声冷笑。 他以为这是个狂妄的少年,他已心生不喜,不料这少年又说要做出一个叫诗歌的东西。 他有些期待,仅仅是有些期待。 因为诗词格律传承至今的这千年中诞生了无数的大家,却没有一人能够在诗词的基础之上再开创出一种全新的体裁。 最多就是创造一个新的词牌,那已经是了不得的伟大成就了。 他不认为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可以突破诗词格律的屏障。 当他刚看见李辰安落笔的第一个字的时候,那字在他的眼里丑出了天际。 他甚至很是后悔用了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墨,还有就连他自己也舍不得用的那方砚台和那支毛笔。 可随着李辰安将这诗歌写下去。 他忽然就读懂了这诗歌所表达的意思,也陡然明白了一个全新的体裁就在他的眼前诞生! 所以,花满庭对李辰安的评价太低了! 这小子是将诗词文章读透,当真理解了其中的精髓! 唯有参透,跳出了诗词的格律之外,方能得大突破! 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流派! 这个流派一旦在文人间流传开来,李辰安这三个字必然会载入史册! 这是流芳百世之伟大创举啊! “好诗歌!” “绝无仅有的好诗歌!” 商涤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张纸忽的站了起来。 他激动的在这水榭中来回的走了两步,“比之诗词更加浅显易懂,其中韵律别有一番风味!” “原本叠字在诗词中就极难运用,但在这首诗歌中,却用的恰到好处!”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妙!实在是太妙!” “这几句堪称点睛之笔,与此诗歌的前半部分遥相辉映,活生生一副春天的美景跃然纸上,那美景中的美人儿也栩栩如生……好诗歌!” 他一捋长须,将这幅字又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秋菊:“请广陵城裱糊名家谢东阁带最好的材料到这里,老夫要亲眼看他装裱这一幅字!” “老夫需要冷静几日,待心情平复之后,当焚香沐浴,为这诗歌作曲!” “它定会震惊天下!” 秋菊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家主居于此间已经数十年。 从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曾见过家主有如今日这般激动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他当真了不得? 苏公子都已经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了,那这位李公子岂不是宁国才子之首? 她将那幅字也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案头,取了一方镇纸压住,然后转身出了门。 商涤一撩衣袖又坐了下来,转头对春兰吼了一嗓子:“今儿个得见李老弟是老夫之幸!换掉这茶,上好茶!” 春兰一惊,心想这毛峰已很是不错,再好…… “就是前天钟离秋阳那小子刚送来的那小罐雨前龙井!” “哦,奴婢遵命!” 春兰将那小罐子送来,商涤亲手煮上了这壶茶。 “李老弟,此前老哥多有怠慢,还请老弟原谅则个!” 李辰安也没料到这商大家对这首《天净沙》有着如此强烈的反应啊,不就是抄了一首元曲么? 而今看来这好像弄得有些过分,好像自己真的会出名了。 可我只想低调的做点生意多赚点银子而已啊! 他连忙拱手一礼:“前辈……” 商涤大手一摆,“可别叫我前辈,你再叫我前辈我就无地自容了!” “我和花满庭曾经在京都时候就是莫逆之交,他既然将你视为忘年交,那你便也是我的忘年交!” “你有这个资格!” “甚至是老哥我高攀了!” 一旁的吴洗尘就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首诗歌他倒是也亲眼看见,不过他并不能如商涤那般去体会到这诗歌的精妙,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流派的诞生。 看来自己这个徒弟真的在诗文上很是厉害啊! 花满庭他不是很熟悉,但商涤这厮他却知根知底。 商涤是个骄傲的人。 当年为了追求樊桃花输给了钟离破那老东西……那时候钟离破还不是个老东西……商涤连官都不要了,就那样离开了京都,来到了这里。 他忽然一喜,嘿嘿一笑:“商老头,李辰安是老夫徒弟,你和他称兄道弟……往后你在老夫面前可就得叫一声师伯!” “滚!” 商涤大怒,“好好一文学大家学什么武功!再说你个死老头教他,岂不是误人子弟!” 第八十五章 惊诧的霍书凡 汀兰水榭中吴洗尘和商涤吵了一架。 看他们这模样,以前好像经常吵架。 两个老头面红脖子粗,拍桌子打巴掌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商涤认为李辰安有如文曲星下凡,是诗歌这个全新流派的开创者,他才十七岁,其未来必然辉煌! 那么他就应该将主要的精力放在这诗歌上,将这个流派发扬光大。 但吴洗尘却认为李辰安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四招,虽然年龄大了点,可若是他将不二周天诀完全参透,指不定能够踏入大宗师的境界。 所以商涤以为李辰安是文学的天才,未来大家,而吴洗尘认为李辰安是武道的天才,未来的大宗师! 一旁的苏沐心早已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他这才发现无论文武,自己比之李辰安,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只想仰天长叹差点就泪流满面——老天啊,你何其不公! 你这简直就是残忍! 既生辰安何生沐心? 李辰安这时候淡定的品了一口雨前龙井,好茶,回味悠长满嘴生香。 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其实最擅长的既不是诗文也不是武功,而是做生意啊! “我说,你们消停一下!” 放下手里的茶盏,商涤和吴洗尘相互吹胡子瞪眼,相看两相厌。 “首先,承蒙商老哥厚爱,那我也就不再矫情。” “然后呢,咱们这各叫各的,师傅当然依旧是我的师傅,你们朋友依旧是朋友。” “最后呢……我来这桃花岛,其实是想求商老哥一件事。” 商涤一听,李辰安有事相求这是好事啊! 只要他开了口,无论他有什么事都一定得给他办得妥妥的,因为往后自己才能率先得到他所做的诗词或者诗歌。 “老弟请讲!” “这不明儿个要在您这桃花岛上举办一场文会么?我在桃花山下新建了一处酿酒作坊,当然现在还未曾完工,但估摸着六七月份我的酒就要上市。” “所以……便想着能够在这文会的会场弄一些广告……就是打个招牌,先让这些才子文人们知道我那酒的名字,如此等酒上市之后,他们能够接受得更快一些。” “哦……”商涤一捋长须,颇为惊讶的问了一句:“你的酿酒作坊建在桃花山下?” “正是,就在桃花溪畔。” 商涤若有所思。 花满庭来拜访他的时候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说钟离若水那丫头,似乎对李辰安有意。 原本商涤是没有在意这句话的,因为在他看来,钟离若水毕竟是钟离府的千金大小姐,她应该是没太可能看上李辰安这个市井小民。 他知道桃花山庄就是樊桃花当年所建。 桃花山庄周围的那一大片的地,也是樊桃花当年所买。 这李辰安既然能够将酿酒作坊建在桃花溪畔……莫非钟离若水当真对李辰安有点意思? 那就更要成全李辰安了! “这事太简单,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多谢商老哥,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子?” “好说,咱们这就去!” 商大家正要起身站起,这汀兰水榭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俏丽的丫头。 “家主,外间有人求见,一个少年名叫文欢,另一个少年名将霍书凡,还有个姑娘叫沈巧蝶……那两个少年都是咱们广陵城的青年才俊,乃是广陵三大才子之二。” “至于那位沈姑娘……” 商涤伸手一摆,“不见!” “奴婢遵命!” 那丫头转身离去,商涤这才又站了起来,“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才子,他们有个屁的才!” “诗词文章说狗屁不通倒是有些过了,但在老夫的眼里……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夫都懒得给他们的词谱曲!” “这就叫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叮咚!” “他们给李老弟你提鞋都不配!” 商涤伸手一引,和李辰安并肩走了出去。 一旁的苏沐心脸儿一红,垂头跟在了二人的身后,吴洗尘咧嘴一笑,取了斗笠戴在了头上,也跟了出去。 “过些日子老哥我的心静了下来,给这首《天净沙》谱曲的时候,恐怕还要请老弟来坐坐。” “这曲的调子必须和这诗歌的韵律吻合,另外还需要和这诗歌里蕴含的意思去契合。你是这首诗歌的开创者,更明白情绪的把握,到时候听老哥弹奏若有不合其中情绪之处,需你当面指出!” “可不能亵渎了这天下的第一首诗歌!” “另外,老哥在想,当这首诗歌的曲大成之后当去一趟京都。” “这首歌,老哥想交给京都怡红楼的梁蔓蔓来首唱。” “梁姑娘倒不是怡红楼的花魁,去岁时候梁姑娘为了给一首词谱曲来过老哥这里一趟……她年岁不大,却有一副极为空灵的嗓子,也极为擅长以声音舞蹈去演绎词中的悲欢离合。” “尤其吹得一口好箫!” “若不是她只想当个清倌人,她理应早已红遍了玉京城。” 商大家拉着李辰安一边走一边说,李辰安心想自己懂个屁的音律,更不用说把握那曲调与诗歌的情绪了。 至于给谁唱他当然就更不在乎,不过他记住了梁蔓蔓这个名字。 因为这商大家说她吹得一口好箫。 这个他喜欢。 说不定某天去了京都去找这梁姑娘吹来听听。 “商老哥,我那酿酒作坊眼见着就要开始酿酒了,接下来我估摸着有些忙,您看……” “没关系,你忙老哥我就去找你!” 李辰安一怔,这还能怎么说呢? 一行人在桃林小径间蜿蜒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广场。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这广场外的那片桃林中正好也走来了三个人。 正是霍书凡一行。 商大家拒绝了接见他们,这当然令他们有些沮丧。 毕竟霍书凡新近做了一首自我感觉良好的词,他希望能够请商大家给他的这首词谱个曲拿去京都传唱。 此刻三人看向了那广场的中央,沈巧蝶率先一怔:“那……那是不是李辰安?” 文欢这时候补充了一句:“那不就是商大家么?” 霍书凡放眼望去,距离有些远,看见的是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没可能吧!” “商大家何等人物?怎可能和那傻子并肩而立!” 就在这时,李辰安和商大家都侧过了身来,二人正在比划着说着些什么,看起来颇为亲切。 霍书凡瞳孔猛的一缩—— 那不是李辰安是谁? 在小酒馆门口才见过一面,他却觉得李辰安那厮烧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 他在这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二手货 就在霍书凡三人的视线中,李辰安和商大家谈笑风生。 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仅仅是商大家带着李辰安游览此地,就足以见得二人之间至少并不陌生。 “我知道了!” 沈巧蝶眼含愤怒:“花满庭花老大人和商大家是至交好友。” “花老大人给他那酒取了名字,也给他那小酒馆题写了匾额,花老大人和他之间也关系匪浅。” “所以花老大人应该是带李辰安来过这里,商大家看在花老大人的面子上,当然也就不会拒绝见见李辰安!” 沈巧蝶的这番话在理,霍书凡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厮,倒是懂得借花老大人的势!” “不过他到这文会的场地来是什么意思?” 沈巧蝶微微思量,又道: “明儿个的端午文会,评判者有竹下书院的院正李文瀚,李文瀚是他父亲!” “第二位评判是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张老先生……花老来广陵城的时候所住之处要么是在竹下书院,要么是在浅墨书院。” “我以为花老住在浅墨书院的时候应当也是向张老先生引荐过李辰安的,毕竟浅墨书院就在他那小酒馆的斜对面。” “第三位评判就是商大家……所以,他这是前来和商大家再巩固一下其中的关系!” “剩下另外两位评判,一个是咱们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另一个是咱们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这个李辰安,当真是卑鄙啊!” 霍传名和文欢一听沈巧蝶的这番分析顿时就明白了—— 明儿个文会五个评审,其中就有三个和李辰安有着牵扯。 他爹李文翰自不用说了,虽然当初是李文瀚将他赶出家门的,可现在李辰安却有了那么一丝浪子回头的味道。 李辰安作为李家三房的长子,据竹下书院的教习说李文瀚现在对当时之举很是悔恨,那么他肯定会在这场文会的评判上偏向于李辰安,以希望李辰安能够重返李府的门。 而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嘛……这位老先生好酒,估计李辰安没少送他酒喝。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张老先生恐怕也会偏向于他。 今儿个他居然跑到这桃花岛来了,现在看来他也讨得了商大家的欢心。 三票到手,稳操胜券! “倒是没想到这傻子现在也学会了通过这些手段来追名逐利!” 霍书凡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一眯,“咱们走,文会明天下午举行……到时候咱们先来此地,就在文会召开之前,将他那丑恶的嘴脸给揭露出去!” “此计妙计!” 文欢手里的折扇刷的一合,“等所有人都登上了这桃花岛,都来到这里,再将此事一番宣扬,必然令所有学子对他李辰安生厌!” “也必然会给那三位评判造成巨大的压力!” “只要他们将票投给李辰安……在下会带动部分学子发出唏嘘之声,到时候引起群情共愤,他李辰安的名声可就臭了!” …… …… 霍书凡三人离开没有多久,李辰安三人也告别了商大家离开了桃花岛。 时间太紧了一些,他谢绝了商大家的挽留,带着一脸沮丧的苏沐心和意气风发的吴洗尘踏上了湖畔人家的渡口处。 刚刚来到停马车的那台子,就遇见了也正要登上马车的霍书凡三人。 “我本以为你真是个傻子,” 霍书凡手里的折扇一摇,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轻蔑的看向了李辰安,“倒是没料到你居然还工于心计,只是手段实在太龌龊了一些,小人也!” 李辰安一怔,心想小爷不就是要在那文会的场地弄点广告么? 这特么也龌龊? 他咧嘴笑了起来,却没有去看霍书凡,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沈巧蝶。 沈巧蝶莫名的有些怕了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很好看。” 沈巧蝶愣了一下,又听李辰安说了一句,她差点就气炸—— “这衣裳恰好承托出了你这玲珑的身材,哎……若是当时知道你的这身段如此诱人,那婚书我应该卖给你父亲一千两银子才对!” “你……!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姑娘是你高攀得起的么?”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个字。” 李辰安逼近了一步,一脸的猥琐,“那个小字用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小呢?” “另外,你有什么值得我高攀的?莫非就这两座小山丘?本少爷还打不上眼!莫要忘记你那婚书就值一百两银子!” “凝香馆的温小婉温姑娘出个场就值一百两银子,你其实比她便宜了许多!” 沈巧蝶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 她并没有听懂那个小字的含义,但她听懂了小山丘和李辰安的这后一句的意思—— 他居然说我这是小山丘? 虽不够雄伟却也可观好不好?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自己与那青楼的女子相提并论! 甚至还说自己不如那青楼的女子! 她的脸色顿时通红,双眼仿佛要冒出了火来。 “本姑娘大户人家出生,岂是青楼女子可比!” “你李辰安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莫要以为你那小酒馆每天能赚二十两银子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你那点银子不够本姑娘一天的花销!” “莫要以为你建了个酿酒作坊就当自己真是个大老板!” 她胸口起伏三息,竟然将那股怒气活生生给平息了下去,她轻蔑一笑: “你是想要激怒本姑娘?” “你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本姑娘何须与你一般见识!” “这人啊,平穷富贵早有天定,可偏偏就有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尚未登堂就自以为入室!” “你受不了那富贵,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强,实在可笑至极!” 李辰安依旧带着一脸的笑意。 这时候他却看向了霍书凡,“霍兄,以霍兄这相貌才华,天下女子无数,怎么偏偏就瞎了眼想要娶个二手的?” “不值!” 李辰安摇头,“不值!” “我若是有霍兄那家底……这种二手的女人……我多嘴了,霍兄若是真喜欢,你随意!” “告辞!” 他抬脚就登上了马车。 沈巧蝶再次被成功激怒,这几句话让她顿时失了分寸: “李辰安!你给本姑娘下来!” “你说谁是二手的?!” “你给本姑娘说清楚!” 李辰安掀开了车帘,一脸同情的看着霍书凡:“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道士说的!” “不然我为什么会轻易的退了她那婚书?” “祝你好运!” 吴洗尘大笑,手里马鞭一挥,驾着马车扬长而去,李辰安耳畔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书凡,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子的……!” 第八十七章 李府 “你这人这张嘴真损!” “沐心啊,对朋友,当有春天般的温暖,比如我对你!” 苏沐心心想你若是对我有着春天般的温暖,是不是应该每月给我几两银子的月钱?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又听李辰安说道: “对敌人,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酷无情,比如我对沈巧蝶!” “其实吧,我也没将沈巧蝶当成敌人,好聚好散对吧?可我和她的八字真的犯冲,每次遇见她都要犯贱的来招惹我一下。” “这能怪我么?” 李辰安双手一摊:“我总不能任由她嘲讽吧?” “再说……”李辰安眼睛一眯,苏沐心便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寒意,他活生生将想要开口要月钱这话给咽了回去。 “他沈家想要不卖粮给我酿酒,他沈家意图和霍家联姻!” “沈家的格局太小了,也不是个啥好东西,两家不过是狼狈为奸,都以为能够将我李辰安给吃干抹净。” “我们的桃花酿迟早是要和广陵散一较高下的,霍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桃花酿做大做强!” “霍家的实力颇大,莫要说霍家京都太子身边的那位了,这广陵城就有个霍通判存在,他霍家对付我无外乎两种手段。” “其一是以雄厚的资本降价销售广陵散,对我的桃花酿形成巨大的价格优势,直到我无利可图最终破产倒闭。” “其二嘛……这宁国的律法我倒是还没研究过,不过想来也不尽完善。有你师兄刘知府在,霍家应该无法利用官府的势力来打压,但背地里对我们的酿酒作坊做点什么……” “比如放放火,打打劫啥的。” “甚至丢出去千八百两银子请了江湖中的高手取了我李辰安的脑袋,这也极有可能。” “所以从我酿出第一滴酒开始,霍家与我,就已水火不相容,必须有一家家破人亡,退出这酒类的市场!” “我李辰安的力量差霍家还太远,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先自保,先在广陵城的市场上站稳脚跟!” “至于弄死霍家……”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事还没那么容易。” 苏沐心这才知道李辰安从一开始就有这居安思危的意识。 他们并不知道小酒馆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若不是因为丽镜司那个任务误打误撞之下,李辰安率先发动了对鱼龙会那分舵的袭击。若不是钟离若水一直派了剑舞也在监视着煮雨小筑里的一举一动,就在那个晚上,小酒馆就将不复存在! “所以这就是你将那六十个少年弄去桃花山训练的原因?” 李辰安点了点头,“明儿个我没空,剑舞的师妹会带来一些人,这些人我得去见见……必须去见见。” “所以明日上午在会场的布置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苏沐心愕然:“文会你不参加?” “不是有你么?到时候你在台子上去为桃花酿美言几句,勾起他们的兴趣就行!” “……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李辰安乜了苏沐心一眼:“你我都是男人,看懂了能怎么的?” …… …… 原本是准备在明儿那端午文会上去拿个魁首的,但思来想去,李辰安还是放弃了。 目前这个形势调子不能起得太高。 明儿个桃花酿这个名字必定会深深的刻在那些文人学子的脑子里,这在引起所有人关注的同时,也会招惹一波仇恨。 拉了这一波仇恨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再夺了那魁首,这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学子们怎么活啊! 所以,该低调的时候,就低调一些。 于是,在回到了小酒馆里,他又仔细的向苏沐心交代了一番之后,正好李巧兮也在院子里,兄妹二人便在日落时候乘坐马车向李府而去。 李巧兮看着哥哥的眼里闪着金光。 “哥,你说的那广、广告,怎的那么新鲜?” 李辰安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笑道:“哥这脑子里新鲜的东西可多着了,往后你自然会知道。” 李巧兮眼里却又露出了一抹迷茫。 虽然曾经在三小姐面前将哥哥吹得天花乱坠,以至于让三小姐以为哥哥当真大智若愚……可作为亲妹妹,她却很是清楚,曾经的哥哥大智确实是没有的。 愚嘛……倒是真的愚! 可若是哥哥真的愚,画屏春如何能够诞生? 酿酒那作坊如何能够建得起来? 更不用说这新奇的广告了。 “哥,你……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李巧兮那好奇的眼神,李辰安眉梢一扬,“哥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教给了哥许多东西。” “这可是哥的秘密,你万不可对任何人去讲!娘也不行,知道了么?” 看着李辰安那认真的表情,李巧兮感受到了这秘密的重量,她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告诉别人哥的秘密!” 又忽悠了一个纯真的小丫头。 可李辰安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说我不是你哥吧? 马车抵达了李府,兄妹二人下了车,李辰安站在门前又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李府二字,觉得有些暗淡,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许是天色渐暗的原因吧。 李巧兮带着哥哥踏入了李府的门,吴洗尘依旧带着他的斗笠也站在这门口看了看,想了想人家一家人小聚,自己就没必要去掺和了,于是他向一旁的一处小馆子走了去。 李辰安兄妹二人进了李府,府上很是安静,这一次没有了西园那个女人出来聒噪,反倒是令李辰安有些不适应。 走入了东院,院子里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在扫地。 她就是李辰安这一世的母亲丁小娥。 丁小娥见自己的儿子回来了,顿时有些激动,她将扫帚靠着一颗树放下,双手在围裙上一边擦一边向李辰安走来。 “回来怎不早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做点好吃的!” “娘……” 李辰安站在了丁小娥的面前,一脸笑意的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些日子孩儿有些忙,所以有月余未曾回来看看娘了。” “你这孩子……娘听你妹妹还有街坊们说起过你的许多事,娘很欣慰,我儿……你真懂事了!” 丁小娥的面色和精神比上一次所见好了许多,一来是她的病已痊愈,二来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出息了。 “来,快进来坐,娘去做饭……你父亲今儿个晚上也要在这里用饭。” 第八十八章 父与子 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丁小娥有些担忧。 因为儿子是被他爹给赶出这家门的! 上一次儿子回来,还和他爹发生了矛盾。 这一个多月儿子未曾再回来,这在丁小娥看来多半是儿子心里的那个结。 毕竟儿子已经成人,被亲生的父亲赶出了家门,还弄得满城皆知,这面子上终究是挂不住的。 却不料李辰安听了之后却微微一笑:“那挺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和他商量商量。” “……那就好!” 丁小娥握住了李辰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毕竟是你爹……他曾经对你充满了期待,娘还是那句话,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所想还不是望子成龙罢了。” “咱们这李家的三房啊……哎,” 丁小娥垂下头去,长长一叹,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你毕竟是这三房的长子,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就算是出不了一个探花,能够出个进士也是好的。当然,娘曾经也是希望如此。” “只是现在看来,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父亲这些日子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在这东院多次提起过你,说花老大人对你极为赞赏,也说你的那首《蝶恋花》实在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娘其实看得出来他心里的悔意,只是他毕竟……毕竟也落不下面子去向你赔个不是。” “娘的意思是,你和你爹好生谈谈,娘是希望你能重回这李府的,当然,如果你、你依旧放不下,那也不要和他置气,你爹他,也不容易!”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点了点了头: “嗯,娘放心,这些我都知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将我赶了出去,或许我现在依旧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傻子。”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 原主不死,他如何能来? 不过原主若是不死,自己在前世的那个社会现在在干什么呢? 多半是在某个会所。 多半在纸醉金迷之中。 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体验,现在渐渐习惯了这里,倒也说不上哪一边更好。 丁小娥舒了一口气,嘴角洋溢起一抹笑意,她又拍了拍李辰安的手:“你能这样去想,说明我儿真的长大了,娘……娘也放心了。” “你自己先坐坐,娘这就去厨房给你们父子俩弄点下酒的菜。” “娘,你休息一下,我来做菜!” “说什么话呢?君子远庖厨,做菜这种事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或者你自己沏壶茶,巧兮来帮娘烧火,这样更快一些。” “好咧!” 李巧兮高兴的应下,李辰安只能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是真想自己来炒两个菜,虽然前世的自己并不善于做菜。 不能拂了母亲的意思,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当真坐在了院子里自个煮上了一壶茶。 茶不是什么好茶。 至少比今儿个在桃花岛上所喝的雨前龙井差了太多。 仔细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这广陵李家是真的败落了。 李府占地是很大的,有东西南北四处院落,也有前庭后院几处花园,那是三代人之前李家祖上创下的家业。 但后来李家大房和二房都有了大出息,然后搬离了广陵城,去了京都安了家。 于是就剩下了依旧在广陵城的李家第三房。 一个正妻一个妾室,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西院养的五个家丁——听妹妹说那五个家丁现在倒是都已经离开了,但西院那女人还是又买来了两个婢女。 倒是懂得享受,哪里像母亲这般节俭。 一家子的开销全靠李文翰一人的月俸来养活。 曾经积攒下来的那点家业,而今也早已花光。 还有西院妾室的儿子李辰东正是读书花钱的时候,府上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对此李辰安并没有多少同情,他仅仅是想母亲和妹妹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有些事就需要和李文翰商量一下,不然母亲是断然不会搬离这里的。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翰从那月亮门后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拎着一小罐子,估计是酒。 他在踏入月亮门的时候应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愉快的喊了一嗓子:“小娥,将这烧鸡宰了来下……” 酒字未能出口。 他看见了院子中灯笼下坐着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在回廊上停下了脚步。 父子二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收回了视线,沉默的走入了院子里,想了想,抬步向厨房走去。 那一刻,就在李辰安的眼中,他看见了父亲原本挺直的背,忽然间佝偻。 也正是这一眼,他看出了这个父亲心里的内疚。 其实现在这个父亲的年龄也才三十六岁。 本应当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他身上的锐气似乎早已消失。 他在竹下书院从教习当到院正,他的气质却并没有因此而提升,反倒是比童年记忆中的形象更显消沉。 犹记得在这前身三岁的时候,他意气风发的给他的长子启蒙,然后亲自教导他的长子,立誓要给将这李家三房的长子培养成人。 就算中不了状元,至少也得考上个进士。 然而前身从三岁学到十一岁,是真的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这是对李文瀚最大的打击! 至于后面的习武也好,经商也罢,其实都是李文翰绝望之后的妥协罢了。 最后因为前身好赌欠下的债……许是出于文人的面子,也或许是出于李家这书香门第的口碑,他终究还是拿出了家里仅存的银子去帮前身还了那些欠下的赌债。 最后他将前身赶出了家门。 这是他的错么? 不是!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的儿子也如此不堪,恐怕自己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的错在于因此而疏远了他的发妻,但现在看来这个情况已经有所改变。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瀚从厨房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他。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身子有些消瘦,面容也颇为清瘦,就连下巴的那一簇尺许长的胡须似乎也如秋天的野草。 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看着他面前的路。 他就这样走到了这处亭子前。 双脚站定。 缓缓抬头。 父子二人的视线就这样再次相遇。 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凌冽的光芒。 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眼都是忐忑不安,令李辰安的心里忽然一痛。 李辰安起身。 躬身一礼。 极为自然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父亲!” 第八十九章 父与子 中 这两个字说的很轻,但落下却很重! 在李辰安原本想来,这个李府和他全然没啥关系。 这之前他压根就没想过重回这李府,更没想过去认下这个父亲。 倒不是因为原主心里对这父亲的怨恨,依旧是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既然被赶出了家门,反倒是乐个轻松自在。 转眼来到了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 对于人的一生,两个月很短。 但这两个月却渐渐让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活在了这个世界。 尤其是钟离若水那姑娘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这让他有了些许对未来的期待。 于是他想要将生意做得更大一些,其目的是为了往后的生活能够更加美好。 当然也是为了做给钟离若水的母亲看看。 就在这个父亲没有回来之前,他依旧没有想过和这个父亲好好去相处,或者再回到李家。 但此刻看见了父亲的模样还有父亲眼里的愧疚之后,他藏在心里的那根原本冰冷的弦忽然间被触动。 前世的他没有当过父亲,但前世的他也有父亲。 他知道身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他也知道当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放下那份骄傲的时候,父亲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他本能够轻易的将这个父亲那脆弱的心给击碎,但他无法做到,也不需要那样去做。 毕竟这个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遗传于他的血。 李文瀚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愣了片刻。 许是这个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呼他一声父亲,以至于在此刻听见的时候感觉到很是陌生。 也或许是对这个称呼期待已久,此刻这声音就在耳畔萦绕,却依旧令他仿佛在梦中。 他的头抬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那两道修长的眉甚至微微的扬了扬。 他的眼也比刚才多睁大了一线。 就在李文瀚惊讶的视线中,李辰安上前一步,搀扶着了他的手臂! 于是,儿子脸上露出的那一抹笑意就这样自然的落如了他的眼帘。 儿子的言语依旧很轻,却像这初夏的夜风一样瞬间温暖了他那颗忐忑的心。 “父亲,请坐!” 李文瀚咽了一口唾沫,他坐了下来。 李辰安坐在了父亲的对面,斟了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今儿个回来,一来是好些日子没有回来了,二来……有些事需要和您聊聊,听听您的意见。” 李辰安没有去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令彼此都难受的过往,这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不需要对彼此过往是非再去表达多余的歉意。 所以他直接进入了主题,却并不突兀,倒像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父子在探讨着某件家里的大事。 随意。 自然。 温馨,还很流畅。 他用的是回来这个词! 他说的是听听您的意见! 这个词和这句话让李文瀚很是欣喜,以至于他的眼里渐渐有了一些别的色彩,就连那一簇胡须似乎都变得精神了起来。 此前花满庭花老大人和他有过数次长谈。 花老说你对这个儿子怕是看走眼了! 花老还说你这个儿子才是你李家三房的希望! 若是你想要超越李家另外两房……你应该将你这个儿子接回来! 他见过了花满庭给他看的那首《蝶恋花》和那首《青杏儿》,在看见那两首词的时候,他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也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的长子为什么突然间就能作出如此之好的词来。 这个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两首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词确实是他的儿子所作! 这就够了。 这足以让他在同僚或者李家另外两房面前站直了腰! 只是很是遗憾。 也很是后悔苦恼。 儿子是被他亲手赶出家门的,他想要将这个儿子再接回来,却偏偏丢不下这脸面,更怕儿子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至于儿子酿造的那画屏春,他虽然极为渴望能够尝尝,却终究在数次路过榕树下小酒馆的时候难以迈入那小酒馆的门槛。 那门槛明明很低,可在他的眼里却如山一样高。 画屏春也是儿子酿造的,而今它已成为整个广陵城家喻户晓的好酒。 只是卖得也太贵了一些。 每日的产量也太小了一些。 当然,在李文瀚的心里,酒再好,生意再大,都远远不及儿子在文学上展露出来的才华和造诣。 他双手捧着了茶盏,手有些颤抖,以至于茶盏里的茶水在微微荡漾。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茶盏还很烫。 他沉吟了片刻才回了李辰安一句:“你……你有何事需和为父聊聊?”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 听在李辰安的耳朵里,便是他内心深处依旧存在的怯意。 他用的是为父,这便是在他的内心中,依旧希望李辰安能够重新认了他这个父亲,但对此却很是担心。 “是这样,我这些日子在城外建了一处酿酒作坊……还在建造中,但就快完成。” “接下来就是大量的酿酒了,这酒是要放在市场去售卖的,必然会与咱们广陵城霍家的广陵散产生冲突。” “这个冲突恐怕会有些剧烈,我的意思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桃花酿恐怕会将广陵散给赶出市场,那么霍家想来也就不会坐以待毙。” “其间会产生一些冲突,我倒是不担心什么,但我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担心霍家会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对、对你们不利。” “所以我也在酒坊那边修建了一处房舍,当然没这里宽敞,但却更安全一些。” “我想将你和母亲还有妹妹接过去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文瀚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作为一个地道的广陵人,他当然知道霍家的势力之强,更知道这广陵李家的门楣之低。 所以他这一次沉默的更久一些,以便能够考虑得周祥一些。 毕竟这是儿子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为父寻思,你、你既然学识能够如此之好……这是为父曾经的不是……酿酒这个东西终究是小道,读书才是大道。” 他在说出这是为父曾经的不是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了许多,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他放下了一个父亲、一个读书人最为重视的尊严。 他的话并没有失去条理,反而变得流畅了起来。 “古语有云玩物丧志,你、你能否考虑一下继续读书去考个前程?酿酒……就在你那小酒馆里少酿一些当也能支持你读书的用度。” “若是不够,为父也可戒了酒多支持你一些。” “如何?”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眼里充满了期待。 第九十章 父与子 下 浅浅的月光轻飘飘落满了庭院。 那弯峨眉月如一道细细的银钩悬挂于天边,它的光芒当然也就无法皎洁。 但此刻那辉光铺在此间却正好。 不明不暗。 不浓不淡。 就像这时候坐在此间的这一对父子一样,彼此之间依旧有着一些距离,但彼此的言语却已渐渐随意。 就像这一壶已经喝的有些清的茶一样。 没有了茶头的苦涩,也没有了茶中的浓香,有些寡淡,但用以解渴却是正好。 初夏的风吹动了那大红的灯笼,将光线摇曳的有些朦胧,也将李文瀚的那张脸上的神色摇得阴晴不定。 他的神色依旧紧张。 他看向李辰安的眼,也充满了期待。 但这时候李辰安却嘴角一翘,说出了一句令他有些失望的话来: “读书这件事……其实我真不是那块料。” “三字经那东西我真背不下来,更不用说那四书五经了。” “这恐怕会令你失望,不过我寻思吧……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书虽读不好,但做点别的还是可以的。” “比如经商!” 李辰安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如这月光一样恬淡,李文瀚倒是没有如从前那般直接的否定。 他端起了茶盏,沉吟了片刻,心里还是不甘。 心想这孩子都能做出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词了,怎可能连三字经都背不了? 他如此说,恐怕也是对曾经自己的那些举动的抗拒。 在他的心里,读书才是唯一的前程! 没有其他。 “你而今已经成人,按理、按理为父不应该再多说什么。” “只是当下这个社会,读书人的身份毕竟还是比商贾更高一些。” 他放下了茶盏,语重心长的又道:“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士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其实给你说这些,倒不是为父真想你能够令咱们李家三房的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也不是为了和另外那两房去计较个高下,而是为了你好!” “毕竟只有当了官,才有机会封妻荫子,才能受到万民敬仰。”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就像上辈子小时候还在农村的时候,曾经的那个父亲和童年的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曾经那父亲的话更加直接一些—— 要想跳出农门,要想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那就拼了命去读书! 不然……就给老子回来放牛养猪! 道理都一样,只是上辈子的李辰安确实怕了那种苦日子,所以他真的拼了命去读书,然后走出了那片望不到头的大山。 但现在,他是真的没法去考啊! “父亲思虑极是,只是现在那酿酒的作坊就快完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李辰安决定不能再和父亲纠结这个话题,他又道: “投入了许多银子,如果就此不要了,那损失难以估量,所以酿酒这件事也是当下最迫切需要去做的事。” “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就搬去酒坊那边住,等过些日子……恐怕会有点长,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搬回来。” “如何?” 这就是儿子的倔啊! 哎……! 李文瀚心里深深一叹,心想儿子能够回来,能够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点话,这似乎已经足够。 自己何必再去强求那么多呢! “广陵霍家,其实力并不仅仅是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霍百扬是为父昔日同窗,此人工于心计,极善钻营,故而而今才三十有六,却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成为了太子近臣。” “另外……他的妻子是当今兵部侍郎左笔夫的女儿。这左家的势力也颇大,倒不是在玉京城,而是在北边的颖州。” “霍家而今有男丁四十八,其中居于庙堂者有十二,都在各地为官,比如咱们广陵城的通判霍传名,还比如湖阴县县令霍广,宜县县令霍刚等等。” “霍家倒是商而优则仕的典范,而今已渐显锋芒,你的酒比霍家的好……这矛盾必然剧烈……要解此局,为父修书一封给在你二伯。” “如果你二伯愿意帮你一把,想来也就无什大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李家另外两房久居京都,和这第三房而今连书信都没有再来往。 其中定是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不然在这个宗族观念极强的社会之下,同宗之人本应该拧成一股绳。 自己现在的这个父亲本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却为了自己的这些事,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求助二伯李文厚。 再加之他对霍家的那些了解,记忆中这个父亲是不善于去打听那些消息的,这便足以说明父亲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些事,甚至早已为此而担忧。 李文瀚的这番话再次触动了李辰安内心中的一根弦。 “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 “刘知府?刘知府倒是能够帮你一些,但、但刘知府的根基太浅。” “如果霍家在广陵城因为刘知府的原因无法对你怎样,那么京都的霍百扬就一定会插手其中,到时候……恐怕刘知府都自身难保!” “这件事还是听为父安排,为父这就去写一封信,快马送给你二伯!” “至于搬去你那作坊处……暂且就让你母亲和你妹妹过去吧。” 说完这话,李文瀚起身离去。 李辰安没有阻拦,一来这是父亲的心意,二来,他也很想看看究竟这大伯二伯和这三房之间还有没有弟兄情谊。 至于父亲决意留下这很能理解,毕竟他还有一个妾住在西院。 以自己和那个妾的关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会将那个妾也接去酒坊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文瀚又走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的步履颇快,那身子骨比之前直了许多。 “明儿一大早为父就将这信寄出去,大致二十来天能够收到你二伯的回信。” 李文瀚坐下,脸上却并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他依旧强颜一笑,问了一句:“明儿个端午文会,为父请浅墨书院的张院正邀请了你,可能参加?” 李辰安摇了摇头,“明儿个还真有许多事,所以我就不去了。” “这……” 李文瀚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在明日的那场文会上去扬名! 如此一来,整个广陵城当知道他这个儿子的才华之高,当知道这个儿子不是傻子,而是真正的博学之士! “好吧,” “这个家……你始终是李家三房的长子,你若是愿意,这个家依旧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第九十一章 萧十三娘 那个夜里,李辰安和其父李文瀚并没有说太多话。 毕竟是两个男人,终究无法推心置腹的去谈感情。 毕竟父子之间依旧还存有过往的隔阂。 对于李辰安而言,上辈子的他的岁数甚至和这个爹差不多。 只是自己那日子过得有些荒唐,而这个父亲的日子过得很是沉重。 但这终究有了一个突破。 李文瀚算是向李辰安表达了他的希望,李辰安也算是向李文瀚表明了他的意思。 那一场晚饭李辰安陪着父亲喝了两杯,也许诺往后将会送一些桃花酿来给父亲喝喝。 丁小娥当然很高兴,她眼角的鱼尾纹似乎都因此而消减了许多。 李巧兮也很高兴,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当李辰安离去的时候,李文瀚甚至破天荒的将他送到了门口。 甚至还期盼的对他说了一句话:“有暇……就回来!”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李府的那暗淡的门楣,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在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已改变了主意。 这毕竟是自己的家。 母亲并不愿意离开父亲。 那不如自己回来。 或许能够让这暗淡的门楣变得光亮一些。 …… …… 李辰安暂时真的没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桃花溪畔的那处临时营地。 李小花已经带着那六十个李家军的士兵进入了桃花山上晨练,这处营地除了一角的厨房有少许人在忙碌之外便空无一人。 看着这处巨大的营地,李辰安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本。 虽然六十人太少了一些,但星星之火终可以燎原。 等桃花酿上市赚到了银子,到时候再行招兵买马之事……钟离若水说按照宁国兵制,兵只允许国家拥有,而其余人哪怕是钟离府,拥有的私兵也不能过千。 寻常商贾之家连拥有私兵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宁国的商贾之家倒是可以拥有护卫,但数不能过百。 所以……就只能利用丽镜司这个招牌了。 这个招牌能够让自己拥有八百个密探,若是都能成为自己的心腹,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就在李辰安在想着如何将收进来的这些密探变成自己的心腹的时候,远处飘来了数朵各色的云! 最前面是一朵红云。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身后跟着五颜六色的云! 那是……十二个年龄各异的女子! 李辰安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便见那穿着一身红装的女子脚下一点,身子便向前飞掠了三丈。 她带着那十二个女子飞过了桃花溪。 衣袂飘飘间,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的头上用红绸绑着两个发髻,一头秀发随着她的站定落下,一丝丝垂在了她的背上。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剑,还有一个黑色的布褡裢。 那两道红绸在风中飘摇着,也落在了她的两鬓,垂在了他的肩上。 她抬起了头来,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看向了李辰安,看了数息,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你就是李辰安?” “对,我就是李辰安!” “师姐说叫我来了这里就是找你?” “嗯,你没找错。” “我叫萧十三娘,我们都姓萧,” 这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背负着双手,扭动了一下腰肢,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那十二个此刻正纷纷落地的女子,又看向了李辰安: “她们都是我的师姐,剑舞大师姐来信给师傅说让我们出山来帮帮你……师傅倒是同意了,于是派了我带着十二个师姐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萧十三娘转头左右望了望,又道:“师傅说我们应该出山来找个前程了,只是……你能给我们一个怎样的前程呢?” “晚溪斋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帮派,虽然我不知道大师姐为什么要帮你,但咱们这话可得说在前头,帮你没问题,但如此一来我们就没法再行耕种之事,你需要付给我们银子!” 李辰安这才知道剑舞那姑娘所属的门派是晚溪斋。 这些日子夜夜被吴洗尘翻来覆去的洗,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知识。 比如宁国有三大门派—— 排名第一的就是位于宁国南边的松山剑院。 其次便是位于宁国北边的晚溪斋。 最后是位于宁国西边的牧山刀。 这三个门派中,以晚溪斋最为特殊,因为它只收女弟子。 而牧山刀这个名字颇为奇怪的门派,却只收男弟子。 吴洗尘还说在当今武林新的这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以及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而今年十五,已入三境上阶。 萧十三娘年十四,已入三境中阶。 而最为神秘的是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只听说他也才十四,却无人知道他的境界而今有多高。 因为他在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 “我也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在前头,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萧十三娘装着一副大人的模样,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打鼓,帮这人当开个啥价钱呢? 她们这帮弟子自幼就住在晚溪斋,过的是自给自足的那种生活。 平日里种种地,练练武,也读读书,甚至钓钓鱼,就此养成了晚溪斋独有的不问江湖是非,不惹人间恩怨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 银子……在晚溪斋不需要银子。 这次出门师傅倒是给了十两银子,可大家背上的褡裢中都塞满了临行前烙好的饼。 一个饼可吃一天,每人带了二十个,此行只用了十五天。 所以饼还剩下五个,银子……一文都没还没花出去。 因为她们晚上歇息也是选在山野林间。 想来这银子也没啥用处。 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富贵少年。 萧十三娘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有些艰难的举起了两根手指。 她的本意是自己这些师姐既然帮李辰安做事,那每月给个二两银子应该差不多吧。 但李辰安却理解偏了! 他以为这晚溪斋在江湖上的名气那么响亮,这姑娘是想要二十两银子每人每月! 这实在有些多,虽然他现在能够承受,但后面还要招那么多人,这个头就不能起得那么高。 他正要和这小姑娘谈谈价,却不料萧十三娘颇为紧张的弯了一根手指下来。 她的脸色还变得有些红。 她诺诺的说了一句:“要不,每月给我们每人一两银子?” “这、这可能还是有些多,但我寻思……既然已经出山了,咱们姐妹们来到了这花花世界……听说那些胭脂水粉挺好,也挺贵……多少得攒上一点,等我们回晚溪斋的时候也能带一些回去给斋里的姐妹们瞧瞧。” “如何?” 第九十二章 丽镜司十二金钗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比这初升的朝阳还要明艳。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善良的姑娘! 这姑娘的相貌颇为耐看。 她有一双很是漂亮的小山眉,眉下的那双眼不小也不大,充满了神韵,却不显丝毫锋芒。 她的脸蛋儿倒不是太精致,许是因为她的肤色有些黑的缘由。 这练武的女子似乎肤色都有些偏黑,比如慕容荷。 也比如她身后站着的,正在好奇的看着他的那十二个女子。 另外她的个子也不太高,比那个俊俏公公仿佛还要矮那么少许,显得小巧玲珑。 当然,她的年岁不大,未来可期。 “看在你大师姐剑舞姑娘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就每月一两银子吧。” “好!” 萧十三娘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转头看了看她的师姐们,显然对这个酬劳都很是满意。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就从今天算起,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随我来!” 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等人带去了这营地的一间营房,邀请众人落坐,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袋子,从袋子中又抓出了一把铜牌。 这当然就是丽镜司的牌子。 不过这牌子被他重新进行了编号,并且在铸造这牌子的时候,他还在原来的图案中增加了一点常人难以察觉的记号。 比如这一批牌子的那面盾牌上,他刻下了一条细细的线。 这代表剑。 意味着持有这种牌子的人有武功,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另外他还铸造了一些别的牌子,上面多了一条曲线的那种代表着青楼的身份,多了一个小点的那种,代表着商人的身份。 等等。 这就是管理上的分类,他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手下这八百个人的构成。 当然,他需要的最多的就是江湖中人。 他将这十三个牌子分别发到了十三个女子的手里。 “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李辰安的人了。” “这牌子代表着你们的身份……有了它,你们在执行我的命令的时候就别怕杀人放火,因为只要亮出这牌子,官府也拿你们无可奈何。” 萧十三娘等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如此看来这少年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他说我们就是他的人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至于杀人放火,这种事曾经并没有做过,但师傅却早已告诫过她们—— 江湖,不是拔草锄地! 江湖,只有血和武力! 若是某天你们走入了江湖,当谨记,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让敌人死透,或者跑得比敌人更快一些。 现在这算是进入了江湖了吧? 那未来就是血与火的战斗了! 这些姑娘们并没有害怕,反而还露出了一抹期待的模样。 尤其是萧十三娘。 “杀谁?你说,我们这就去办!” 李辰安顿时看向了萧十三娘,心想这一两银子花得实在是值啊! “暂时还没有,最近这些日子你们就住在这里,管吃管喝。” “另外,这里还有六十个受训的少年,接下来我交给你们的任务就是……跟着他们一同去训练!” “我不知道你们都用什么武器,但在训练的时候,你们将使用固定的两种武器!” 李辰安走向了一旁,从武器架子上取下了一根戟还有一张弓。 他将这两种武器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很是认真的又道:“未来,我们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江湖中的那些人,还极有可能是敌国的军队!” “这两种武器,在对大量的敌国军队的时候更好使……我要告诫你们一句,在大规模的战斗中,千万不要飞到天上去!” 萧十三娘那双小山眉一挑,惊讶的问道:“为啥?” “因为你们会被敌人的箭,射成刺猬!” “……刺猬是啥?” “……” 李辰安决定放弃这个解释。 他忽视了萧十三娘那双对知识充满了渴望的目光,“在军事训练上,你们有一个连长,他叫李小花,你们所有的练习都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萧十三娘:“连长是啥?” “……等李小花回来给你们解释。” “另外,你们往后在训练的时候不能穿裙子!” 萧十三娘脸色一红,低声问道:“这训练这么神奇?都不穿衣服的?多不好意思呀!” “……穿盔甲!” “盔甲?那不好看呀!” “小姐姐,你觉得是命重要还是好看更重要?” 萧十三娘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师傅没说将命卖给你……我觉得还是好看一些更重要。” “你错了!”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们要牢牢记住,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人活着才能永远的漂亮下去,若是死了……死相肯定难看,说不定被开肠破肚,也或者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然后尸体就躺在黄沙中,被慢慢侵蚀,或者被野狗给吃了。” “就算是尸体被捡了回来,能够落得一口棺材,躺在冰冷的棺材中,你们的漂亮留给何人去欣赏?” 李辰安这一席话顿时令萧十三娘等女子花容失色。 她们根本就未曾涉事,哪里想过那死后的凄惨,此刻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萧十三娘咽了一口唾沫,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好!” 李辰安这才放下了心来,“所以你们别以为你们的功夫有多高,江湖之大能人辈出,强中更有强中手,那么在面对强敌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些我们以后慢慢来讨论,现在我任命萧十三娘为你们这十二人的头领,你们这十二人……就是丽镜司的十二金钗!” “接下来我们相互了解一下,有请诸位姑娘自报个名字以及本人的身手境界,以便本少爷往后给你们的任务安排。” “对了,以后你们都称呼我少爷。” 萧十三娘等人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称李辰安为少爷,不过离山前师傅倒是有交代,说去了江湖之后,一切听大师姐剑舞的安排。 现在大师姐随着那位钟离府的三公主去了京都,大师姐来信说一切都听李辰安的安排,那就称他一声少爷吧。 接下来各自报了名字和武功境界,她们的名字很是简单,从萧一娘到萧十三娘,至于她们的身手却令李辰安喜出望外。 “人还是太少,剑舞说你能帮我招募到更多的江湖女子。” “少爷,咱们晚溪斋还有许多师姐师妹……只是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们出来先看看,若是可以,我回一封信给师傅,师姐师妹们若是出山,大致能再来七八十个。” 李辰安顿时露出了一抹奸笑。 第九十三章 温小婉 广陵城一年一度的端午文会在桃花岛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画屏湖上的渡船络绎不绝,湖畔人家那处码头上更是人满为患。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广陵城里的那些文人士子们,其次便是那些藏在深闺之中的俏丽佳人们。 这场面比起三月三那天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来的还要热闹一些—— 毕竟钟离府三小姐的身份地位太高,还是有许多的文人士子明了其中的差距所在。 而那些俏佳人们也知道那是钟离三小姐的主场,她们在三小姐的光辉之下未免会显得过于暗淡。 但今儿个不一样。 每一年广陵城都会举办数次文会,这端午文会仅次于中秋文会,是所有的才子们一展才华的最好机会,也是给那些佳人们选择心仪之人的绝佳机会。 尤其是在听说了今年这场文会选在了桃花岛上举办之后,更是引起了才子佳人们的翘首期待。 天下最为有名的商大家就住在桃花岛上! 他还是这次文会的评判之一! 想来这一次文会诞生出的名列前茅的那些诗词,当可由商大家操刀,亲自给这些诗词谱一首绝妙的曲。 霍书凡与沈巧蝶等人一早也来到了这处码头,却不料船家却说桃花岛那边此时尚未开放。 于是他们等到了近午时时分,这才第一批登上了渡船,来到了桃花岛。 当他们踏上桃花岛的那一瞬间…… 霍书凡忽然站定了脚步,视线投向了前方。 这挤挤满满一船的近百个少年都停下了脚步,都望向了前方! 就在他们前方三丈开外,就在那方桃园前面的青石甬道上,那地方立着一扇门! 门楣上写着一行大字: “欢迎诸位前来参加以桃花酿冠名的端午文会!” 那扇门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幅字: “广陵美酒桃花酿, 玉碗盛来琥珀光!” 就在那扇门后,道路两旁视线所及之处皆竖着五色的旗子。 那是并不太大的三角小旗,小旗上只有三个字:桃花酿! “……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书凡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了这么一句。 他右侧的文欢沉吟片刻,忽然皱起了眉头:“李辰安那傻子不是放出了风声,说他那酿酒作坊所酿造的酒名字就叫桃花酿!” 霍书凡眉间一蹙,“所以……他这是在借着这场文会宣扬他的酒?” 一旁的沈巧蝶说话了:“理当如此!看来这人和商大家的关系匪浅!” 她沉吟片刻又疑惑道:“这个点子当真是妙!如此一来,他那桃花酿尚未能酿出半滴却已经能让广陵城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绝不会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出的主意?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和商大家牵了线还搭了桥?” 霍书凡摇了摇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文会会在桃花岛举办,现在花老已经抵达京都多日,就算是信件往来也是来不及的。” “但这小子背后倒是真有高人,看来得请爷爷派人好好查查。” “嗯!”沈巧蝶点了点头,忽的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霍书凡惊疑的看了她一眼:“这怎能是个好事?” “书凡,你想啊,他将这酒弄得出了名,但呆会他上了台写了诗词,我们将他那龌龊之心给揭开来……” 沈巧蝶视线一凝,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他的名声在那一刻定然会臭掉!那么他的那桃花酿……当然也就会随之臭掉!” “只要所有的文人士子们对他生出了厌恶之心,在口诛笔伐之下,他那桃花酿就算再好,也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去买的!” “他以为自己能够借着这势飞得很高,却不知道一旦落下来……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霍书凡懂了,他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巧蝶果然是玲珑心思,那呆会咱们就陪他李辰安演一出好戏!” …… …… 登上桃花岛的那些俊男俏女们显然都被这一道门给震惊了一下。 当他们听说那桃花酿就是李辰安即将推向世面的酒之后,有人惊叹,有人嘲讽,也有人抿嘴一笑。 受邀前来桃花岛的凝香楼花魁温小婉就是抿嘴一笑。 她并没有喝过二井沟巷子那小酒馆里的画屏春,但到她那来的客人却极为赞赏,因此她便听过了李辰安这个名字。 也知道了这李辰安的一些过往故事。 但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故事和她并没有关系,所以,她对此也仅仅是好奇罢了。 没料到今儿个到了这桃花岛,居然又见他弄了这么一出。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听说三月三那天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就是出于他的手,这个傻子……倒是傻的有些与众不同。 听说他也是今日文会受邀者之一,且看他还能做出怎样的诗词来。 温小婉带着她的数名婢女,身后还跟着几名捧着乐器的乐师,她走入了那扇门,踏上了那条青石甬道,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舞的旗子,看着旗子上桃花酿那三个字,一路而行,一路都是如此。 她在一处荷塘前转了个弯,向桃花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边不是通往广场的路,于是渐渐就走向了一片清幽之地。 她来到了一处五层楼高的平塔前,将随从留在了塔外,她独自一人登上了这座塔,来到了第五层楼上。 楼上布置的依旧极为雅致。 其间有淡淡的檀香萦鼻。 一处窗下摆着一张檀木茶几,茶几旁此刻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 他就是商涤商大家。 他并没有在品茗。 他的面前放着一口小罄,他的手里捏着一把小铜锤,他正在闭目轻轻的、极有节律的敲着那小罄。 温小婉放低了脚步,垂首站在了商大家的面前。 商大家依旧没有睁眼,铜锤未再落下,他的眉间忽然皱了起来,片刻之后才轻声一叹。 “坐!” “谢尊者!” “鱼龙会那件事可有了线索?” “回尊者,那事有些蹊跷。” “蹊跷在何处?” “那晚奴婢在煮雨小筑的二楼遇见了一个少年,只是他蒙着面不知道具体长得什么模样……但他说他是去杀宋元平的,奴婢也就没拿他怎样。” “而后宋元平回来,奴婢将吕连英给引了开来,然后来了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高手,他出手将吕连英一剑杀之,等奴婢再回二楼的时候……宋元平已经死了,那少年不知所踪,那名单……奴婢万死,那名单也不知所踪!” 商涤睁开了眼,“这么说那名单在那少年手里?” “理应如此!” “若是见到,你能否认出他来?” “……能!他的眼给奴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好,今儿个你就好生看看他是不是在这些少年之中!” “另外,这广陵城丽镜司的绣衣使一职已空缺许久,四公主宁楚楚前次来过一次广陵城,而今可有了绣衣使?” “回尊者,奴婢尚未得到绣衣令的召唤。” 第九十四章 群情激奋 温小婉离去,商涤这才煮上了一壶茶。 他的眉间微蹙,看着正在袅袅的茶烟,喃喃说道:“戴着斗笠的高手,一剑击杀了吕连英……这广陵城具有如此身手之人当只有一个!” “吴洗尘!” “你这老东西是在帮谁呢?” 他眉间忽然一展,眼睛一亮,“莫非是李辰安?” 可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这李辰安和江湖并无恩怨,和鱼龙会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他既不是丽镜司的人更不是皇城司的人……吴洗尘这老东西……” 他斟上了一壶茶,端起来吹了吹,心想若是呆会温小婉能够认出那少年当然是最好的,若不然,明儿个得去一趟桃花山庄见见吴洗尘。 因为那份名单对皇城司极为重要! 丽镜司的四公主倒是来过一趟广陵城,却在宋元平死前离开,想来她并不是冲着那份名单来的。 这丽镜司广陵分部已经许久没有了绣衣使,也不知道丽镜司会委任何人来当这里的绣衣使。 就在商涤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会场那处已经来了许多的学子。 这些学子们此刻议论的却并不是今日这场文会可能的主题,而是在议论着李辰安的桃花酿! 实在没有办法转移话题,因为就算是这处广场,放眼随处可见也都是桃花酿那三个字! 实在太辣眼睛! “亵渎!” “这是赤果果的亵渎!” 有学子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广陵端午文会举办至今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可诸位,你们以及你们的父辈祖辈们何曾见过此刻的这般荒唐?!” “读书人以文养性,当疏远那铜臭而亲近于诗词文章!” “可这里呢?这里的一切在在下的眼里,无不是画着大大的银子!” “那李辰安倒是为他的桃花酿博得了众人的眼球,可他却玷污了这文会的高洁!” 于是,有人振臂而呼,有人随之而和。 霍书凡一听却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呀! 他希望李辰安将桃花酿的名头弄得越响亮才越好! 于是他对身边的几位学子低声的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学子纷至散去,去了群情最为激动的地方。 “你们吵什么吵?李辰安敢打出这旗号,就足以说明他那桃花酿之好!” “文人不仅仅是要懂得诗词文章,文人也离不开酒对吧?” “若是能够畅饮他那桃花酿,再能落笔而成词,这才是咱们文人的大雅之事!” “再说,他既然能够在这里弄出这些东西,显然也是经过了商大家的同意!” “商大家是什么人?他老人家都没有反对,你们反对个屁啊!” 于是,那些闹事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许多,这些人本就是看那李辰安不顺眼抓着这事不想放,结果现在一想,对啊,商大家都没说什么,自己这些人闹出这事岂不是得罪了商大家。 就在所有人都将这事给咽到了肚子里的时候,又一个传言在学子中传播开来,并迅速炸响: “什么?此次文会的评判有三人和他李辰安有关系?” “他昨儿个还登岛来见过商大家?” “不是,他那小酒馆的词还真是花老大人亲笔题写,就连画屏春这个名字也是花老所命名……咱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花老门下读过半年书?这不是四个评判都会向着那李辰安了?”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为了出名简直就是不要脸!” “舞弊,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舞弊!本公子定要向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举报!他章平举虽同为学政,却受贾大人的管理,如此公然作弊,当请贾大人上书朝廷罢了他章平举的官,剥夺了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两位院正的名头!” “对对对,施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这就上万民书,请贾大人为我们寻个公道!” “……” 效果奇好。 文会尚未开始,李辰安这个名字就已经臭了。 跟着倒霉的还有他爹李文瀚,当然还有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以及这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 霍书凡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宁国重文,尤其重视文坛公正。 这虽然仅仅是广陵城的一场文会,但其影响却极大,若是这场文会的不公真闹到了京都传入了那些文官的耳朵里,想来这事还能够上达天听! 如果皇上下旨降罪……这三人甚至就连商涤这老头,恐怕都难以幸免。 若是再运作的好一些,就连花满庭也会受到牵连! 这一箭,射了很多雕啊! 李辰安! 霍书凡眼睛微微一眯,“你个傻子也想翻身!” “你个傻子也想和我霍家去斗!” 他的瞳孔一缩,露出了一抹阴历之色:“本少爷不但要你身败名裂,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传言越来越烈,身处其间的苏沐心当然听在了耳朵里,他的心陡然一沉,他当然知道这传言对李辰安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忽然,他咧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向了那些激愤的学子,眼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味道。 李辰安这小子厉害! 原本还希望他能够来这里再做一首好词取了那魁首,而今看来,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这些言语自然也传入了广场后面的那间雅阁。 雅阁里此刻正坐着四个人。 他们是李文瀚、张正、章平举还有那位从省府平江城而来的学政大人贾凤先。 贾凤先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小事。 他看向了李文瀚:“这是怎么回事?” 李文瀚此刻也在暗自庆幸儿子李辰安今儿个没来。 这让他原本很是忐忑的心平静了不少。 他拱手一礼,回道:“贾大人,他们这是在造谣诽谤我儿李辰安!” “你为何认为他们是在造谣诽谤?” “回大人,因为我儿根本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那舞弊之说……何来?” 贾凤先一怔,心里顿时将那些学子们的十八代祖宗给问候了一遍—— 他从平江城至广陵来参加这场文会,本就是受了霍家家主霍希所托。 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子归去平江城与江南织造曹大人商议两家联姻之事,恰好曹珐的儿子是他名下的弟子,看在曹珐的面子上,当然也是想顺便给在京都的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留下个好印象,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并且也请张正邀请了李辰安。 他本想就李辰安所作的诗词进行一番批判,将那李辰安贬的一无是处,却没料到李辰安根本就没来。 在他想来,那些学子对李辰安口诛笔伐,当然是吓得李辰安不敢来了,这却令他的计划落空,实在是令人气愤! 偏偏那些不自知的学子此刻还在喧闹,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眼见着文会即将开始,沈巧蝶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书凡,可有看见李辰安?” 第九十五章 闹剧 霍书凡的心里有些慌。 因为他派了人四处去寻找李辰安,倒是见到了这些日子跟在李辰安身边的苏沐心,却偏偏没有人看见李辰安。 “不是说他定会参加的么?” 文欢摇扇子的心情都没了,“是啊,浅墨书院的学子亲口告诉我的,说张院正专门委托苏沐心邀请了李辰安。” “李辰安昨儿就来过这里,他肯定是知道这场文会的,只是他为何今日偏偏没来……这我真不知道呀!” “……笑话,你特么让本少爷成了一个笑话!” 霍书凡咬牙切齿的盯着文欢,文欢的脸色唰的一家伙就白了,他的额头顿时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连忙拱手一礼:“霍公子,我不是有意,我没有料到李辰安狡猾如斯,他、他居然连这魁首的名头都不要了。” “回去再和你算账!你现在告诉本公子,该如何收场?” “我这就去叫他们禁声!” “禁个屁啊!文会开始了!” …… …… 作为本次文会的东道主,商涤站在了广场的那处高台上。 他双手虚按,本以为下面那些嘈杂的声音会立马停下,却没料到下面的呼声反而变得更高: “公平!我们要公平!” “李辰安徇私舞弊勾结评判,若是他李辰安夺魁,我等不服!” “换评判,我们要求换评判!” “这是我们的万言书,请贾大人出来,我们有冤情请愿!” “……” 商涤这才刚到这里,他啥也不知道啊! 这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这小子惹上啥事了? 片刻之后,他听明白了,于是也四处张望想要看看李辰安此刻身在何处。 然而他也没有看见李辰安。 于是他那颗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他一捋长须,忽然一声大吼:“叫什么叫!” “一个个自诩为学子,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你们自己瞧瞧,李辰安他人在哪里?” 下面的学子们顿时一惊,一个个前后左右的看了起来,最后才惊讶的发现李辰安那厮压根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 这特么谁说的他要在这场文会上徇私舞弊了? 人家都没来,舞个屁的弊啊! 然后有人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了,于是开始寻找传了那消息的学子。 “是他!” “对,就是他!” “打死这狗曰的,害得老子们莫名被商大家给训斥一顿!” “对,弄死他……还有他!” 场面顿时混乱。 霍书凡派出去的那些个心腹纷纷被其余学子发现,他们愤怒的冲了过去,将那些学子一个个摁在了地上。 于是,这场文会就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有喊杀声,有惨叫声,还有愤怒的咒骂声。 那些被打的学子哪里架得住这般阵仗,于是有人将文欢和霍书凡给供了出来。 打红了眼的那些学子们顿时就向文欢和霍书凡扑了过去,吓得二人转身就跑。 可这是在桃花岛上啊! 沈巧蝶跟着二人一路跑到了画屏湖边…… 文欢倒是一个猛子跳入了湖中,霍书凡绝望回头,他不会游泳啊! 他忽然想起了李辰安昨日说的那句话—— “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特么还没成亲呢,这灾祸就如此之大! 那成了亲之后岂不是连小命都会丢掉! 沈巧蝶不知道霍书凡此刻心里所想呀,她惊恐的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那些学子,慌忙问了一句:“书凡,咱们现在怎么办?” 霍书凡面色狰狞,突然冲着沈巧蝶一声大吼:“滚!你这个二手货,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沈巧蝶一惊,顿时呆立当场,这句话如惊雷一般落在了她的耳朵里,震得她顿时就失了魂。 “快滚啊!你这个不详之人,你想害死我么?” “不是,书凡……” “老子叫你滚!听不见?你是聋了么!” 沈巧蝶泪流满面,悲戚中转身而去。 那群学子扑到了霍书凡身前三丈距离,霍书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候…… 商涤的那些婢女们一个个从天而降! 她们手持刀剑落在了霍书凡的身前,她们看向了停步的那些学子们。 秋菊一声冷呵:“桃花岛规矩,严禁打架斗殴!” “若有违反者……斩!” 唰的一声,她们手里的刀剑向前一挥,那些少年终究都是些文人,哪里真敢拿自己的小命往人家的刀口去撞。 “统统回去!若是不想参加本次文会,可自行离开!” “你们有何恩怨,离开桃花岛……本姑娘等一律不管!” 于是那些学子们在恶狠狠的瞪了霍书凡一眼之后纷纷转身向广场走去。 此刻湖里泡着的文欢连忙游到了岸边。 他湿漉漉登岸,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霍书凡的面前:“霍少,咱们、咱们现在离开比较好!” 霍书凡惊魂未定,他看着远处沈巧蝶那孤独寂寞的背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那女人,当真不祥!” “走,咱们回去。” 二人登船,船至画屏湖心,霍书凡忽然一脚踹向了一旁的文欢,文欢尚未反应过来就应声落水。 他在水面扑腾,霍书凡蹲在了船边看着他笑。 “你不是很能游的么?” “你特么给老子游到对岸去!” “本少爷在湖畔人家等你!” …… …… 学子们重返会场,在商大家的主持下,本次端午文会正式开启。 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倒是收起了心绪思考着怎样去作出一首好的诗词来,商涤因为李辰安没来早已失去了兴趣。 他甩手离开,去了某个雅亭,继续琢磨着那首《天净沙》的曲。 偌大的桃花岛上只有一个伤心绝望的人,她当然就是沈巧蝶。 此刻她坐在湖畔,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阳光下斑斓的画屏湖,任由眼里的泪珠儿滚滚落下。 忽然,她的瞳孔一缩,视线变得冰冷起来。 她一撩衣袖檫干了脸上的泪水,露出了一抹阴狠的冷笑—— “我知道了!” “李辰安!” “你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所以你根本就没胆子来参加这场文会!” “你这个傻子……不,你装傻装得比真的傻子还要真实,你蒙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沈巧蝶的这双眼!” “我一定会戳穿你!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她站了起来,身上的颓势一扫而尽。 她向渡船走出,“书凡,我沈巧蝶不是二手货,更不是不祥之人!” “我一定会帮你将李辰安的酿酒作坊弄到手里!” “我一定要他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 第九十六章 桃花山上桃花酿 据说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五广陵城的那场端午文会是有史以来最无趣的一场文会。 在那场文会上没有出现期待中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诗词,反倒是因为那一场闹剧而出了名。 在那场文会之后,桃花酿这个酒的名字一时间便在广陵城弄得家喻户晓。 李辰安这个名字又一次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当然,霍家的那位长子长孙霍书凡的名字,也成为了广陵百姓嘴里的谈资。 对于这位霍家公子在那场文会上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令人不齿的,不过这言论又渐渐被另一种言论所掩盖—— “不是说那首《蝶恋花》就是李辰安所作的么?不是说他的这首词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么?” “他既然有如此之高的才华,为何不去参加那场文会呢?” “赵兄所言极是,他若是在那场文会上取得魁首,不仅仅能够洗去他那傻子的名头,还能将他那桃花酿的名声抬得更高!” “所以你们想想,若是他参加了那场文会,对他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为何就偏偏没有去呢?” 有人恍然大悟,击掌而呼:“此子……沽名钓誉!难怪有人说那首《蝶恋花》根本就不是他所作!” “他其实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若是他去了那场文会登了台,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 “如此说来,他依旧还是那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诵的傻子?” “当如此!” …… …… 桃花山上有一亭。 这亭就在那帘瀑布之上的那处湖畔。 亭名听涛,与下面的观瀑遥遥相望。 夕阳下,听涛亭中,此刻坐着三个人。 他们是商涤,吴洗尘和李辰安。 桌上放着一个酒坛子,商涤和吴洗尘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口酒坛子上。 片刻,商涤的视线看向了李辰安,“广陵城那些百姓对你的风评可越来越不堪,你小子这心态倒是真稳,竟然不闻不问,反而还沉于那酒坊之中,当真酿造出了这桃花酿来!” 李辰安嘿嘿一笑,说出了两句令商涤目瞪口呆的话来——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两句话在商涤的耳边萦绕,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看不懂这个忘年之交,因为这两句话里蕴含的是极为精妙的处事哲理。 天下有几人能如李辰安这般看透? 天下有几人能如他这般豁达的去面对? 他才十七,却仿佛有了如七十智者的那高深智慧。 “好!” “说的真好!” 商涤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面色激动,“老哥我枉活了一把年岁,此刻被老弟两句话点醒,开酒,当和老弟浮一大白!” 一旁的吴洗尘也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徒弟。 当初是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教这小子武功。 第一个晚上就被这小子拍了一家伙。 他摸了摸额头,却又欣慰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现在对这个徒弟是越来越喜欢了,不仅仅是这个徒弟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更是因为这个徒弟的悟性很高。 倒不是不二剑法,不二剑没有剑法。 主要还是这小子那小李飞刀越来越有些看头了。 以这小子现在的身手,他已经踏入了八境上阶。 若是他的内力再雄厚一些,当能迈入七境。 若是他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所有动作……未来可期! 李辰安却根本就没想这些。 今儿个酿酒作坊酿造出了第一缸桃花酿,正好商大家来此,于是他便取了一坛子随着师傅来到了这听涛亭里,请他们品尝一下。 他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飘荡了出来。 商涤眼睛一亮,俯过了身子,闭上了眼,深深的嗅了一口,那一刻,他脸上的皱褶仿佛都散发出了舒畅的光芒。 “好酒!” “老子徒弟酿造的,当然是好酒!” 商涤睁眼,瞪了吴洗尘一眼,“你不说话老子不会当你是哑巴!” 李辰安微笑着斟酒,对二人见面的吵闹已司空见惯。 “商老哥今儿有暇?” “他是狗鼻子灵,嗅到了你的酒正好酿好!” 商涤勃然大怒,但顷刻间便收敛了起来,甚至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且谤我欺我辱我,我只需忍你、让你、由你。” “我且问你,煮雨小筑鱼龙会被灭的那个晚上,你这老东西去了那地方是为了帮谁?” 吴洗尘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大口,撩起衣袖擦了擦嘴,“老子帮谁需要向你汇报?” 商涤依旧没有生气。 他也端起了酒碗来喝了一大口,砸吧了一下嘴,放下了酒碗,极为认真的看向了吴洗尘。 “那个书生,已经从皇城司的密牢中出来了!” 吴洗尘顿时一惊,“妙手丹青常书生?这魔头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不重要,皇城司怀疑他加入了鱼龙会,就在江南行省的某个地方藏着!” 李辰安顿时好奇,“这常书生又是谁?” 吴洗尘深吸了一口气,“当今江湖有六大奇人。” “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书生,指的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这厮年四十左右,画得一手天下无双的好画……以前他也只会画画,却不料他竟然以画入了武道,在画中悟出了他独有的一套内功心法和剑法。” “那年他三十岁,开悟之后仅仅三天,心法大成,剑法大成,一举迈入了二境中阶的境界!” “然后他开始杀人!” “杀曾经那些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 “他住在一个名为板桥的小镇,那一晚,他几乎杀光了整个镇子里的人,迈入了一境下阶的境界!” “他以一身书生打扮行走江湖,杀人只在一念之间,然后……用人血作画,尤其喜欢画那夕阳下的枫叶。” “五年前,他被皇城司王正金钟擒获关押在了皇城司的密牢之中,” 吴洗尘看向了商涤:“他现在可有杀人?” “尚未得知,但此人不除,江湖难安!” “他如果真加入了鱼龙会,更是后患无穷!” “所以我必须找到广陵州鱼龙会的那份名单,你必须告诉我那晚你去帮了谁!” 李辰安想起了自己怀里揣着的那份名单,里面还真有常书生这个名字。 他正想要将这名单拿出来,不料却听见吴洗尘说道:“那晚吧,我也是偶然路过,恰逢煮雨小筑失火便进去看了看,还真不是去帮某个人。”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 吴洗尘淡定饮酒,一脸无尘。 第九十七章 皇城司 夕阳西下。 商涤飘然离去。 顺便带走了那一罐子剩下的酒。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却看向了那一湖被染红的水。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瞒着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 “再过些日子吧,再等等。” “……等什么?” “皇城司你恐怕还不清楚,宁国真正的掌握在皇上手中的谍报机构就是皇城司。” “至于你所处的丽镜司也好,姬泰而今创立的鱼龙会也罢……在皇城司的面前其实都不值一提。” 李辰安愕然,他顿时明白皇城司才叫正统,而这丽镜司,虽然是曾经的商丞相创立,它其实仅仅是皇帝手里的另一个小小的玩具。 皇城司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机构。 丽镜司或者鱼龙会,不过是编外的存在。 “商老哥竟然是皇城司的人?” “嗯,他不仅仅是皇城司的人,他还是皇城司八大尊者之一……就像丽镜司的八大长老,当然他的身份比八大长老更高,权力也更大。” “……当年那个、那个王正金钟将常书生擒获,皇城司怎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吴洗尘摇了摇头,“为师也不知道,所以这事为师得写一封信给桃花,问问她商涤现在是否可信。” “常书生有没有在那名单里?” 李辰安点了点头,吴洗尘又道: “如果他依旧可信,你倒是可以将那名单交给商涤,由皇城司来对付鱼龙会这就比你容易许多。” “另外姬泰这么多年在朝中耕耘,其势力极大,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去招惹得起的。” 李辰安对此当然认同,心想那位从皇城司逃出来的常书生,五年前就已经是一境下阶的身手了,而今五年过去,他定然更加厉害。 这样的高手当然不是自己能够去对付的。 加上丽镜司十二金钗也不行。 吴洗尘站了起来,问了李辰安一句:“回李府去住这件事,你真考虑好了?” “嗯,接下来桃花酿就将上市,这些日子霍家毫无动静,但越是平静就越意味着霍家准备的很是充分。” “李府挺大,咱们就住在南院。” “但这酒坊的日常打理……” “就交给黄管家去办。” 吴洗尘沉吟片刻,“我能够保护你的时间大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需要离开这里一趟。” 李辰安一怔,“去哪?” 吴洗尘负手而立,看向了遥远的天边。 “去越国。” “……那么远?干啥?” “打架。” “和谁打?” “九灯和尚。” “……就是前面你说的那一僧?他是什么境界?” “对,他是半步大宗师!” 李辰安愕然站起,吴洗尘是一境上阶,看起来距离半步大宗师很近,但这些日子他却知道其中的巨大差距。 一境上阶,用吴洗尘的说法就是在这条武道之路上已走到了尽头。 竖立在面前的是一扇关着的门。 那扇门没有具体的定义,就连迈入了那扇门的人也难以去描述。 只知道若是能够推开那扇门,能够走进去,便能看见一座山! 唯有入门再登山,方能证大宗师之道。 而半步大宗师便是已经初窥门径,一只脚迈入了其中,对武学的领悟远非一境上阶可比。 这不是去自寻死路么?! “莫要担心,为师已经在一境上阶呆了足足十年,九灯和尚也就是去岁才一只脚迈入了那扇门。” “这些日子为师在想,若是想要看看那门后的风景,恐怕只有去全力一战!” “何况为师和九灯和尚十年前本就打过一架。” “你赢了?” “……我没输。” 没输算赢么? 还可能是平局。 “接下来你得尽快参透不二周天诀,另外……背上不二剑!” “我去桃花山庄坐坐,你忙完了再来寻我。” 吴洗尘飞跃而下,身影渐渺,李辰安看着那帘瀑布,想了片刻抬步走下了桃花山。 …… …… 这些日子在酿酒作坊忙着。 他已经将这酿酒的技法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黄三烈黄管家,因为钟离若水离别前告诉过他,黄三烈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可信。 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某个人的人,但他相信钟离若水,于是相信了黄三烈。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书卷气息,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文人,只是他少年时候却是一方悍匪! 这土匪有了文化就很不简单,据钟离若水说黄三烈当年在关外雁秋山势力极大,手里有高手无数,干的当然是杀人越货之事。 官府围剿数次,却无一例外的被他轻易击破。 他是樊桃花路过雁秋山的时候顺手给逮住的。 他被樊桃花给撸回了广陵城,就此成为了钟离若水身边唯一的管家。 他在钟离府极为低调,以至于就连钟离府里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他常住的地方也不是在钟离府,他就住在这桃花山庄。 酿酒作坊的西边有处院子。 这院子原本是李辰安建来安置父母和妹妹来住的,后来他改了主意,这院子就成了黄三烈的住所。 李辰安回到这小院的时候天色刚晚。 小院中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黄三烈此刻正在院子中的那方凉亭下看着一卷书。 李辰安走了过去,他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躬身一礼,尊敬的叫了一声:“少爷!” “老黄,我教你的另一种酒,就是四十五度的画屏春,如何了?” “回少爷,已经酿造了一缸,按照少爷的吩咐窖藏了起来。周师傅和我尝过了那酒,味道确实比桃花酿又好了许多……” 黄三烈看着李辰安的视线极为佩服,“少爷这法子简直是神了!” “嘿嘿,往后少爷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交给你。” “坐,对了,这画屏春窖藏十天之后,派人送个几坛去京都交给若水。” “好!” 黄三烈为李辰安斟了一杯茶,李辰安忽然问了一句:“我说老黄,以你的智慧,当年你不应该轻易就被樊老夫人给逮住了啊!” 黄三烈咧嘴一笑,“逮住了不是更好么?如果当年我懂得你这酿酒之法……或许我还在雁秋山上。” “不说那些过往了,今儿个得到一些消息,霍家与平江城的曹府联姻成功,另外……今儿个见了蔡正遥一面。” “他有些忧虑,因为他发现沈家的手,而今已伸去了咱们江南的各产粮大县,尤其是湖阴县和宜县。” “这两个县的县令,都出自于霍家。而平江城曹府,则和江南诸多势力都有牵连。” “另外坊间还有传言,说大致就在这个月月末,霍家将向沈家提亲……就是霍书凡和沈巧蝶。” 第九十八章 暗度陈仓 黄三烈的这番话向李辰安表达了几个意思: 其一,作为这桃花酿的粮食供应商,蔡正遥面临着秋粮的采买极有可能遇到难题。 若是蔡正遥买不到粮食,若是整个广陵城的粮食被沈千山垄断,那李辰安这个酿酒作坊就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局面。 其二,霍家与平江城的曹家联姻,其势力将会更大,毕竟曹家的那位老太太曾经是皇上的奶娘,曹府能够站着江南织造这个肥缺,足以说明曹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之重。 其三,霍家再与沈家联姻,便能通过沈家掌握广陵城的粮食市场。 他家的广陵散当然有着充足的原料,而其余的大小酒商,都将看霍家的脸色行事。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的手放在石桌子上,中指和食指有节律的叩动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老黄,你在雁秋山留下的人,而今在何处?” 黄三烈看了李辰安三息,捋着长须一笑:“蜀州……如果没有我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破局?” “咱宁国的土匪甚多,我想也不差我这一个,我会劫了沈千山的粮。” “那为何不用此策?” “因为我希望沈千山买到价格最高的粮,再去抢他!” “所以你会让蔡正遥依旧去江南各地收粮以抬高粮价?” “对,我需要你的人,从蜀州悄无声息的将粮食送到这里。” “但蜀地之粮八月方熟,从各地收购再运抵广陵城,哪怕走水路,从头至尾也需要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蔡正遥在江南折戟……这酿酒作坊如何渡过那三个月的时间?” 李辰安咧嘴一笑:“所以我现在就在打沈千山粮仓的主意。” 黄三烈也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李辰安好奇的问道:“老黄,你怎么把你的人从关外弄去蜀州了呢?” “不是我的意思?” “谁的意思?” “樊老夫人。” 李辰安一怔,樊老夫人让黄三烈手下的那帮土匪去蜀州,这是个什么意思? “蜀州是个好地方啊!” “虽说蜀道难行却也有利有弊,它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 “它距离京都极远,所以皇帝对那地方不是太看重,朝廷也就疏于管理。” “那地方物产丰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只是周围被大山环绕,瘴气弥漫,其间的部落众多,还极其好战,所以蜀州多不太平。” 李辰安问道:“那你的人去那里干什么?” “哦,就是收服了几个部落,继续当土匪。” “……好职业,那从蜀地采买粮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 顿了顿,黄三烈又看向了李辰安说道:“我倒是以为可以在蜀州建立一处这酿酒作坊,蜀人也好酒,少爷的酒必然也会畅销。” “这事你做主,我还真没那么多的精力。” “好,但话咱们得说在前面,蜀州的酒,三小姐也占五成利润。” “我的人占两成,你占三成。” “如何?” 李辰安当然没有意见,对于蜀州那块市场他自己无力去开拓,何况三小姐的不就也是他的么? 至于黄三烈的人要占两成,要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出力,当然得许以好处。 “成交!” “好,那这件事我就按这意思去办了,咱们广陵城的桃花酿你准备何时上市?” “三天之后,也就是六月初八。” “西市和东市的两处铺子已经准备好,只是这桃花酿的售价……你真打算卖三百五十文一斤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广陵散卖二百五十文一斤,京都瑞露卖三百五十文一斤,咱们的桃花酿比瑞露还好,同样卖三百五十文一斤,虽说比广陵散贵了一百文,你相信我,那些酒客是愿意多花这一百文钱的。” “咱们图的是薄利多销,其实这利你是知道的,只要销路打开,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回来!” “……若是广陵散降价?” “那咱们也降价,始终维持比它贵五十到一百文即可!” “好。” “现在一天能出多少酒了?” “今日已达到千斤!另外两处的作坊投产之后,当可以达到日产五千斤上下。” “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蔡正遥说可保秋粮续上。” “你让蔡正遥将他粮库里的粮食全部运到咱们这作坊来,以防生变。” “……好!” 黄三烈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办!” 黄三烈离开,李辰安想了片刻也起身去了桃花山庄。 吴洗尘就坐在前院的凉亭下,见他来了,递过去了一封信: “三小姐来信,给你的。” 李辰安看了看信封上那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露出了一抹微笑,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揣入了怀中,“老黄,走,回家!” …… …… 沈府。 沈千山书房。 书房的茶几上那盏茶炉的火已经熄灭,茶炉上的茶壶里的水已凉。 此间的气氛有些沉闷,以至于沈千山觉得有些热。 坐在他对面的是霍家的家主霍希。 霍希叼着一杆旱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并没有抖掉烟锅里的烟灰,而是一脸淡然的看着沈千山。 “这不是老夫的意思!” 霍希坐直了身子,又道:“书凡的父亲来了信,这是个意外,当然这对于书凡和我们霍家是个好消息,只是……只是沈家主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百扬在信中说,前次书凡去京都,丽贵妇的女儿,也就是六公主殿下对书凡有意,意图招书凡为驸马。” “这你是知道的,原本这驸马是不能纳妾的,但百扬也知道书凡和令千金之间早有情义,故而百扬求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了这事才去拜访了丽贵妃。” “对此丽贵妃当然不同意,后面还是太子殿下求了皇上,皇上这才网开一面,允许了书凡纳一个妾室!” “沈家主啊,老夫言尽于此,你家巧蝶给书凡当妾……这并没有亏待了她!” 霍希站了起来,对陪坐在一侧的霍传名招了招手,“若是沈家觉得委屈,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莫要忘记令千金曾经是有过婚约之人,而今虽然退了那婚书……可名声终究没那么无暇。” 他走到了门口,又留下了一句话:“书凡三天之后会启程前往京都面见丽贵妃……所以令千金之事,就这两天,沈家主给老夫回个话吧!” 他带着霍传名离去,那扇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来。 她是沈巧蝶。 她梨花带雨。 她看着沈千山,咽了一口唾沫,“父亲,女儿同意!” 第九十九章 两相思 李府。 南院。 这是李辰安回归这个家的居所。 在东院陪着母亲父亲和妹妹用过了晚饭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这里。 坐在了二层楼的窗前,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前世的他年少时候曾经也如现在这般期待过。 犹记得是在大学时候,给那个带给了自己一身伤痕的女子写出了第一封情书。 在收到她的回信时候,内心便是如现在这般的充满了激动。 只是后来那份感情非但没有开花结果,反令自己遍体鳞伤,以至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相信过所谓的爱情。 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 忽然遇见了一个彼此都心动的女子。 现在忽然又收到了她从远方寄来的信……在回家的途中就在想着她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呢? 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好生和父母说说话。 居然又一次如此紧张激动。 希望这一世的爱,是美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将这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纸漂亮的小楷: 辰安,见信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思来想去,忽然发现不知道该给你说点什么。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 我发现我很想你。 距离越远,想你的念头就越浓郁。 有些脸红,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是五月初四离开的广陵城,一路走的有些慢,原本半月的路程生生拖到了二十天。 记得离开时候的那个晚上是上峨眉月,抵达京都的时候已成了下峨眉月。 我忽然觉得它不是那么漂亮,思忖良久,许是你不在身边的缘故。 …… 晚上时候奶奶来过我的房间,我对她详说了我们之间的事,她很赞同,我很开心。 奶奶说明儿个她会去一趟宫里见见皇上,她说此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因为你的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很是响亮,已远超了广陵城。 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就连皇上也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甚至对你的酒极有兴趣。 所以奶奶说明儿个带一坛子酒去请皇上尝尝。 这得感谢花老大人,所以我决定改天给他送一坛子画屏春去。 …… 转眼已入夏。 但京都的夏却不太炎热,只是京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听奶奶说漠北的荒人在九阴城屯兵十万,这战端恐怕很快就会开启。 至于谁挂帅,朝中还没有决意,奶奶说是因为户部缺粮,恐怕要等到秋收之后大军才能出征。 或许会乱起来,你在广陵城千万要小心一些。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那首鹊桥仙,回信时候再写一首给我就更好了。 就这样吧,我娘来了。 速回信。 若水。 昭化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夜。 李辰安捧着这封信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看着这信,就好像看见了钟离若水俏皮的站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身后。 她仰着修长的脖子,穿过发髻的那只坠着桃花的步摇一晃一晃,于是那朵漂亮的花给晃得盛开了。 却依旧不及她的美丽。 这封信中,有钟离若水楚楚动人的模样,有她的牵挂她的思念还有她的担忧。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静默数十息。 李辰安磨墨,铺纸,落笔。 他给钟离若水回了一封信。 当然,在信的末尾,他又写了一首词。 仔细的看了看自己写的这封信,他哑然一笑,这字,真丑! 是该练练了。 忽有敲门声响起,李辰安起身开门,门口站着吴洗尘。 “时辰到,该练练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将桌上的信揣入了怀中,取了挂在墙上的剑,随着吴洗尘来到了院子中。 又是一顿饱揍。 不过比以往又好了一些,至少躲过了几棍子。 回房时候,雄鸡已报晓。 在房间里做了两遍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天光已微微亮。 他洗漱了一番,换过了衣裳,在院子中又耍了耍不二剑—— 就是胡练,因为吴洗尘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然后又丢了几十遍小李飞刀。 别说,现在这小李飞刀倒是有了一点模样,这得益于体内内力的增加,以及吴洗尘教他的使用内力的方法。 所以灌注了内力的飞刀飞得更快一些,准头也更好了一些,但距离吴洗尘所说的无迹可寻还相去甚远。 比较遗憾的是轻功。 内力尚不能支撑,所以他倒是跑得比以往更快,但飞还是飞不起来的。 许是因为昨儿个钟离若水的那封信,今日的李辰安在吴洗尘眼里比以往变得更生动更活泼了一些。 至少这小子身上的那股老成味道清减了许多,更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了。 将二十把飞刀收入了腰带中,李辰安和吴洗尘去了东院用了早餐。 李文瀚也在。 这些日子李文瀚仿佛也年轻了一些,虽然长子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路去走,但长子毕竟回来了。 这惹得西院的那个小妾很是不高兴,不过小妾显然没有自己的儿子更重要。 “你的桃花酿……是不是再等一些日子上市?” 李文瀚喝着茶,又道:“按照时日算,你二伯当已经收到了为父的那封信,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也该收到他的回信了,且看看他如何说再定,怎样?” 李辰安想了想,父亲是在五月初五那天寄出的信。 驿站的邮差速度和商旅差不多,钟离若水已经抵达京都,回信都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但李文厚的回信却还没有收到…… “父亲,我想咱们也靠不了别人,今儿个桃花酿上市的消息将在广陵城传开,就不用再等二伯的信了。” 李文瀚微微垂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倒不是失望儿子没听他的话,而是失望于他的二哥没有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这些日子他是掐着指头在过。 他的内心其实是清楚的,只是他希望能够有奇迹的发生,甚至会开慰自己,二哥毕竟是户部尚书,公务繁忙,等他有空了自然会回信。 但至今没有。 那儿子就要去独自面对来自霍家的猛烈打击。 他那孱弱的肩膀,如何能够承受得了? 第一百章 满城风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广陵城里的大街小巷的路口都出现了同样的一道横幅。 那横幅很是宽大,横幅上写着这样的一行大字: 六月初八,东西两市,不见不散! 这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但广陵城所有人在看见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辰安的桃花酿! 无它,这手法和五月初五桃花岛上的那些玩意儿如出一辙。 转眼距离五月初五桃花岛那场文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那场文会没有出现什么亮眼的诗词,反倒是李辰安和桃花酿这两个名字彻底的火了一把。 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这酒和现在的画屏春一模一样之后,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的售价将大幅降低之后,这酒就成了广陵城所有人的期待。 只是自那之后,桃花酿就再无声息,以至于它本已经渐渐淡出了百姓的视野。 这忽的一家伙,那横幅再次出现,桃花酿这三个字,便再次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今儿个初六,再等两天,你们未曾品尝过画屏春,若是这桃花酿真有画屏春的味道,若是真能够大幅度的降价……希望能够降得多一点,往后日常饮酒,老夫就非桃花酿不饮了!” “你这老头估摸是想多了,画屏春一斤二两银子,就算是降一半也是一两银子,这价格比广陵散二百五十文一斤还是贵了太多。” “老顾啊,你想想,李辰安这小子将桃花酿这名气弄得如此之大,听说他在桃花溪畔建的酒坊规模也极大……很显然这桃花酿是他的主销商品,针对的正是广陵散,所以这桃花酿的价格就是关键!” “不是听说他将把画屏春用在更好的酒上么?这小子也是神奇,桃花酿已经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了,他居然还能酿出比桃花酿更好的酒……那酒才是高端,售价也必然高昂。” “至于这桃花酿嘛……再等两天不就知道了。” “也是……只是……霍家怎的对此毫无反应?难道李辰安这小子当真抱着了钟离府的大腿?” “……” 坊间当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 但对于酒客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就是桃花酿的售价。 至于霍家与李辰安之间极有可能爆发的冲突,这是他们期待能够看见的。 想想都很是刺激。 盘踞在广陵城,深耕广陵城多年的霍家,面对正在傲然崛起的李辰安,他们是就此默默的承受还是会在关键时候发起雷霆一击呢? 一个庞然大物家族面对一个势单力薄的人,这雷霆之下……他李辰安会不会被碾压得体无完肤,甚至灰飞烟灭呢? 无论如何,桃花酿这个名字,算是再一次被炒作了起来,并迅速的蔓延至整个广陵城的大街小巷。 …… 广陵霍府。 霍家家主霍希叼着烟杆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散步。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孙子霍书凡,还有他的侄子霍传名。 霍书凡看着爷爷的背影,亦步亦趋的上前,等爷爷在那长廊的桌子前坐下,连忙取了火折子来将爷爷烟锅里的烟丝给点上。 霍希深深的吸了一口,霍书凡这才低声说道:“爷爷,沈家那事……沈巧蝶是个不祥之人,孙儿发现每每她在身边就会有厄运降临……所以这桩婚事……孙儿不喜欢!” 霍希吐出了一道长长的烟雾,“她不是正妻,当个妾室……你若是不喜,大可以将她冷落一旁,但这桩婚事还是得办。” “……为啥?” “因为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沈家去操持。” 霍希又吸了一口烟,任由烟雾从嘴里弥漫,过了片刻才又说道:“这件事是目前我们霍家最大的事!” “此事若成……霍家必然成为宁国一流世家,甚至……甚至跻身于六大望族之列。” “此事布局已久,断然不能在这时候出现任何岔子。” 霍书凡一呆,不甘的又问了一句:“沈家,就是其中关键?” “对,沈家就是其中关键!” “所以你纳沈巧蝶为妾势在必行,至于你不喜她,你大可以不必理会她。” “书凡啊,这便是大局,你是霍家的长孙,记住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任何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霍书凡丧气垂头,躬身一礼:“孙儿知道了。” “只是……” 他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有些担忧,“只是李辰安那厮,他将桃花酿弄得满城皆知,扬言初八上市……咱们是不是该有所应对?” 霍希又抽了一口烟,过了片刻才转头对霍传名说了一句:“先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霍传名一听,“伯父的意思是……烧了蔡正遥的粮库?” “嗯,想来李辰安初八上市的酒已经酿造了出来,说明大规模酿酒的法子已经成熟。” “烧了蔡正遥的粮库有两个好处。” “其一,是告诉广陵城的人,霍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够拿捏的。” “这其二嘛……沈家能够趁此机会最大限度的垄断广陵粮食,对我们的大计有更大的帮助。” 霍传名躬身一礼:“侄儿今儿个晚上就去安排。” “不,这事让沈家去办!” “另外,他那酒不是初八上市么?不能让桃花酿上市,会乱了桃花酿的售价。” 霍希将烟杆放在廊沿上抖了抖,“明儿初七,该是将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酿酒之法拿到霍家手里的时候了。” 霍传名点头:“此事侄儿已布置妥当,用的是咱们霍府的三百护院,由周教头亲自带队,当无差错。” “……让陈童和叶破同去。” 霍传名一怔,陈童叶破是家主身边的两大高手,都是二境下阶的身手…… “好!” 霍希将烟杆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婢女,他站了起来,望着这方荷塘,露出了一抹微笑。 “吏部那边很快就会行文,刘酌……将被贬至蜀州,你就是下一任的广陵知府!” 霍传名大喜,他连忙又躬身一礼:“侄儿多谢伯父的培养!” 霍希摆了摆手,“你父亲去的早了一些,伯父我视你为己出。” “现在你的长子已经与平江曹家定亲,你再荣升广陵知府……嗯,再将李辰安酿酒的法子弄到手,这是三喜临门!” 他背负着双手,腰杆站的笔直。 他仰头眯眼望着渐烈的太阳,“霍家大兴……指日可待!” 第一百零一章 浣花溪畔 广陵城因为桃花酿起了满城的风。 京都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却没有半丝风。 阳光有些烈。 但浣花溪畔的榕树却遮天蔽日,给了这方天地一片清凉之意。 就在那榕树下,就在那一方凉亭中,钟离若水和四公主宁楚楚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一盒云锦记的糕点,都是钟离若水喜欢的那几种,原本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欣喜的没有形象的大吃,却没料到钟离若水仅仅是看了一眼。 “怎么?这春已经过了,莫非你还在思春?” 钟离若水丢给了宁楚楚一个白眼。 忽然很是慵懒的趴在了桌子上,视线看向了那如一面镜子一样的浣花溪。 “按照时日算来,他那桃花酿当上市了。” “霍家……霍家哪能让他的桃花酿顺利上市?霍家打的主意肯定是要抢了他那酿酒的法子!” 钟离若水忽然又直起了腰来看向了宁楚楚,“我说,若是他亮出绣衣使那牌子……在霍家面前会不会好使?” 宁楚楚移开了视线,沉吟片刻,没有去欺骗钟离若水。 “若是霍家正大光明,那牌子好使。” 这言下之意,霍家若是采取暗地里的手段,比如用江湖中人去抢,那牌子就屁用都没有。 钟离若水视线一凝,她瞪了宁楚楚一眼,“都怪你!” 宁楚楚一怔,“怎的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那丽镜司,若是广陵城的谍子很多,他至于怕了霍家么!” 宁楚楚一噎,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顿时低了下来,“这些日子你不是也知道一些事情了么?” “我还希望他能够将广陵丽镜司给重建起来……他本可以的,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在对霍家的这一战中胜利。” “我说,皇上不是很喜欢他那酒的么?走走走!” 宁楚楚抬头,望着站了起来的钟离若水,惊诧问道:“去哪?” “去宫里,见皇上!” “我要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将李郎的酒纳入皇商,如此,就算是给霍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李郎做点什么!” 宁楚楚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呀,这就是当局者迷!” “……此话怎讲?”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樊老夫人要将你叫到京都?” “你有没有想过钟离府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在袖手旁观?” “另外,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同意了樊老夫人的请求……就是前些日子二皇子和你那事?” 钟离若水一怔,又坐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想看看李郎如何破局?” 宁楚楚嫣然一笑。 “这朝中上下,牵扯之多,你难以想象。” “偌大庙堂,就像这大榕树一样,看上去主干就这么一根,但上面却有无数分支,下面还有看不见的无数须根。” “李辰安却和这颗大榕树毫无关系,他是个局外人。他本来并没有进入任何人的眼,可自从花老大人将他的诗词带入京都,他的名字……其实在那时候就落在了庙堂上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当然,而今也仅仅是落在了他们的眼里,因为他实在太小,就算诗词了得,就算他的画屏春这名字也早已传遍京都,可这些都是小道。” “所以,你奶奶将你召唤到京都,钟离府在默默的看,姬贵妃听了你母亲的话之后浅浅一笑,父皇在喝了他那酒之后也仅仅是赞美了一句。” “他的分量还不够!” “他需要证明他的能力,那广陵城之局,就是第一个考验。” “若是他连广陵城的一个霍家都对付不了,若是对付一个霍家都需要外力来帮助……那么他就仅仅是一个能够写出几首好诗词的文人少年罢了!” “这样的少年,在宁国有许多。” “你不是希望他如商丞相那般的么?商丞相当年入京都,京都风起云涌,他以一手之力将所有风云握在了手里……他在京都开了一个棺材铺子,该杀的杀,该斩的斩,用去了三百二十八口棺材!” “这就是能力,这才叫魄力!” “唯如此,他才当得起钟离府的姑爷,也才有资格在当下的风雨中闲庭信步!” 宁楚楚洋洋洒洒的一番话,将这些事的本质给道了出来。 钟离若水这才明白原来奶奶是出于这么个意思。 原来就算是父亲和哥哥也对李辰安所做之事默默的看着,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但这不是她钟离若水所想的呀! “我从未曾想过他出将入相!” “我就想着他平平安安,在桃花溪畔酿酿酒,在桃花山庄写写诗词,仅此而已!” “你应该是了解他的,他哪里有那般高大的理想?” “他就是个随性之人,不然怎写得出胸中无事一床宽?怎写得出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这样的词?”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紧张的模样嘴角一翘:“你这还是关心则乱!” 她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马蹄糕,拨去纸帛递给了钟离若水。 “若是在太平盛世,你的这番想法当然没有问题。” “可而今……宇文峰已经建立起了大荒国,漠北之战一触即发,若是十万荒人出了九阴城……若是夏侯卓再没有守住燕云关……只怕燕云十六州便会就此沦陷!”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而今形势已如此恶劣,可朝中意图发兵居然无粮草可用,最后还得一个女子来解决此事……不说这些了,明儿个晚上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在东宫设宴为簌琳公主辞行,你可一定要来。” “哎,簌琳公主也是命苦,但我真的很佩服她。若是和漠北和亲达成,倒也算是解了现在宁国之危……至少给了宁国一些喘息的机会。” 钟离若面色凄然,一声叹息,问道:“怎可能无粮草可用了呢?去岁江南之地不是丰收了么?” “是丰收了,不过……不过那些粮食通过玉广大运河运至京都的时候,被双蛟湖的水匪给劫去了一半!” “……所以今岁的税赋又增加了两成?”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姬丞相说,当下之局,全国上下当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你应该给你的李郎写一封信,他那酒……还是少酿一点的好,毕竟耗粮太大,莫要成为了别人手里的借口。” “另外我倒是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宁楚楚又露出了一抹微笑,“听说……前些日子鱼龙会的一个客卿长老提名你那李郎为广陵城鱼龙会分舵的舵主,鱼龙会同意了!” “你说……他是会帮着我丽镜司呢?还是会倾向于鱼龙会?” 第一百零二章 兄弟 对于天下局势的变化,李辰安而今啥都不知道。 今儿个去了一趟桃花溪畔的那处营地,将萧十三娘带在了身边,丢在了李府。 因为李府得有高手日夜常驻加以保护。 桃花酿上市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小酒馆那边有苏沐心打理,酒坊有黄三烈操持,李辰安便有了闲暇,干脆也就呆在了李府的东院子里。 萧十三娘在院子里四处逛着。 逛着逛着,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指了指那些尚未打理的杂草丛生的花园,“这些地,我能收拾收拾么?”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萧十三娘,“你随意。” 萧十三娘那小山眉顿时一飞,“好!” 她愉快的跑去了偏房,居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把已然生锈的锄头。 她开始很认真的在那园子里除草,哪里像个武林高手,还真像一农家少女。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想这晚溪斋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面的人也都是些神奇的人,因为就这么两天的时间,桃花溪那营地外的荒地,也都被丽镜司十二金钗在训练之余给翻耕了一片出来。 萧十三娘说那么好的地浪费了好可惜。 虽然当下已是六月,就算种不了小麦,种些蔬菜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了这些女子的身份,多为孤儿,她们的父母亲人多饿死于灾荒,而后被她们的师祖所救。 那种灾荒的惨景,那种饿的眼睛发花的滋味深深的刻在了她们的骨子里。 所以晚溪斋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的勤俭节约,也都无比的珍惜粮食。 这荒着的地在她们眼里,便是暴殄天物。 李辰安又翻开了面前的这本书。 《宁国三百年札记》。 这是一本史书,里面详细的记载了宁国建国三百年来发生的那些大事。 其中所记载的灾年便有数十起之多。 有旱灾,有水灾,也有瘟疫。 当然,还有随之而生的战乱。 李府的书很多,李辰安决定有了闲暇就多看看,倒不是有那啥救世主之慈悲心肠,只是他想要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罢了。 于是,这处东院就有了一副和谐的画面。 一方凉亭下,有一书生在焚香看书,如痴如醉。 一畦杂草地旁,有一青衣素色女子在锄地,挥汗如雨。 但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一个走进来的人给打破。 他是李辰安的弟弟李辰东。 进来的时候他满脸的怒气。 他在那回廊上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愣了片刻,随后又抬步,径直来到了李辰安所在的这处凉亭里,然后冷冷的呲笑了一声: “怎么?想要考个状元?” 李辰安抬头瞅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了书上,翻了一页,摇了摇头:“考状元这事……得你来。” 李辰东一怔,又冷笑了两声,“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辰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了书,指了指对面,说了一个字:“坐。” 李辰东坐下,兄弟二人四目相接,距离颇近。 李辰东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而李辰安的视线却温柔如水。 “李府,是书香门第!” 李辰东说话了,严肃认真,“你在二井沟那巷子弄个小酒馆就已经足够丢李府的脸面了!却没料到你还真想要当个商贾!” “端午那日见你在桃花岛弄的那一出,同窗们看我的神色就极为怪异,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现在你又在广陵城弄了这么一出……你若是没回这个家,那是你的事,本就与李府无关,可你却不要脸的回来了!” “整个广陵城的人会如何看待李府?” “李府只有墨香,没有铜臭!” “你若是想要当个商贾,能不能请你离开这里?” “李家几代人的名声,可别被你这傻子给毁了!” 李辰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他原本想来,这李辰东虽不是同母却也是同父的弟弟。 他甚至寻思找个机会和这个弟弟好生聊聊。 毕竟一个家的门楣要想光大,多一个人出力那是最好的。 却没有料到李辰东跑这来居然是兴师问罪的。 念及这弟弟年岁不大,他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你是不是以为读书人就应该两袖清风?” “当然!若是读书人的心在钱眼里,何来心思读书?” “那我问问你,你可知道读书花费有多大?” “……这是父亲操心之事。” “那你知道父亲月俸多少?除去这府上开销还能落下多少银子来供你读书?” 李辰东又冷笑两声:“若不是你欠下赌债,这李家何至于此!” “首先,那赌债我已还给了父亲,其次……” 李辰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李辰东给打断,“我不是来听你解释什么!” “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要发财就滚出李府!” “你本就不该回来,你弄出了那桃花酿,可知道霍家会对你怎样?” “你自己一个人死在外面说不定我还会给你收尸,你现在却要拉着李府所有人为你陪葬!” “李辰安,你居心何在?” 李辰安忽然起身,俯过身子“啪……!”的一巴掌就呼在了李辰东的脸上。 “无知!” “你那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旁除草的萧十三娘早已杵着锄头在看着,她并不知道另一个少年就是李辰安的弟弟,原本二人争吵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李辰安居然动了手…… 拿了少爷一两银子的月钱,那就要保护好少爷才行。 于是,她松开了握着锄头的手,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剑。 片刻,她松开了手。 因为那个陌生少年显然不是少爷的对手。 李辰安将李辰东一家伙给拧了起来,一把掷在了院子中,李辰东被摔了个眼花缭乱。 他一屁股坐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大吼:“你敢打我!” “你这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居然敢……” 话没说完,李辰安一脚就踹了过去,将李辰东踹得滚出了一丈距离。 他一个箭步来到了李辰东的身边,蹲了下来,“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李辰东被这冰冷的语气给吓得瑟瑟发抖,他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恐惧。 “我李辰安回了这个家,以后,这个家的一切,都是我李辰安说了算!” “包括你和你的母亲!” “另外,你若是想要成为这李家之主……除非你考上状元!” “你若是考上状元,我李辰安立誓,将这广陵李府交到你手上。” “你读书的一应用度,从现在开始,由我一力负担,但若是你考不上……去我的酒坊干活三年!” “最后告诉你一点,长兄如父,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你当知礼仪规矩!” 李辰安伸手将李辰东给拽了起来,变得和颜悦色,他甚至亲昵的拍了拍李辰东身上的尘土,“安心去读你的书。” “至于其他……哥在这里,天,塌不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鱼龙会舵主 “他是你弟弟?” 萧十三娘看着那背影沮丧的走出了那扇月亮门,转头向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他也是你往后要保护的对象。” “哦……” “对了,十三娘,你给你师傅写信了没有?” “我不识字,怎么写?” 李辰安一愣,“那你说我写,但如何才能让你师傅知道这就是你的意思呢?” “画朵花师傅就知道了。” 好吧,看来往后还得开设一个扫盲班。 “你现在说,我这就写。” “好!” 于是,李辰安磨好墨,听着萧十三娘的口述,他写下了一封信,完全是按照萧十三娘的口吻,他并没有擅自去增减半分。 最后萧十三娘握着笔,当真在信尾花了一朵……这哪里是什么花! 她画的大致是一根狗尾巴草。 “师傅肯定会让师姐师妹们出来。” “为啥?” “因为师傅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怕是要乱了,那我们就需要出山历练。” 看来这位晚溪斋的掌门还有几分见识。 “你师傅她老人家而今多少年岁?” 萧十三娘愣了一下,“师傅可不是老人家,我家师傅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她才二十岁!” 这下轮到李辰安吃了一惊,接着便听萧十三娘解释道: “师傅是师祖最喜欢的弟子,师祖是在三年前走的,将晚溪斋交到了师傅的手里,我们这些人就都成了师傅的弟子。” “少爷,我可告诉你呀,我家师傅……她真的好美好美!” “就是、就是冷漠了一些,像个冰雕的人儿,若是她笑起来……” 萧十三娘脸上露出了憧憬的模样,“她若是笑起来,那肯定是、是羞花闭月天下无双!” 李辰安惊呆了,“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这不能告诉你,你可别打我师傅的主意!” “我去锄地了,今儿个得把这地方收拾妥当。” 萧十三娘转身而去,李辰安想了片刻,倒不是在想那个羞花闭月的冰美人,而是在想今儿个晚上的那一番安排。 得去一趟小酒馆,再去一趟桃花溪畔。 将坐在屋顶上喝酒的吴洗尘给唤了下来,二人离开了李府,向二井沟巷子而去。 …… …… 榕树下小酒馆的生意并没有因为即将上市的桃花酿而变差,相反,前来小酒馆的客人还更多了一些。 人们在小酒馆中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品着那难得的、并且极贵的一两酒,说着生意场或者官场上的事。 也或者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 李辰安和那些个熟识的客人打了个招呼,没看见苏沐心,只有翠花在忙碌着招呼客人。 他和吴洗尘走入了后院,才发现后院的那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苏沐心。 另一个令李辰安吃了一惊,她是慕容荷。 “回来了?” “嗯,”慕容荷点了点头,那张微胖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 “想着、想着你这小酒馆会有些忙,能够回来的早一些也能多帮着你一点。” 李辰安笑了起来,“怕是念着咱们苏公子吧!” 慕容荷顿时大窘,垂头,脸蛋儿更红。 李辰安坐在了一侧,苏沐心咧嘴一笑:“今儿怎么有空来看看?” “六月初八,桃花酿上市。六月初十,画屏春在小酒馆开卖。”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就是来和你商议一下画屏春的事,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买下来的这隔壁的铺子,接下来也按照这风格来装修。” “将这后院给打通了,也不再在这里酿酒,这后院就用来住人,前面那两处铺子也给它开一扇门,能够往来就行。” “画屏春的售价将进一步提高……提高到三两银子一斤,售卖的方式不变。” 苏沐心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原来画屏春才二两银子一斤!” “是啊,现在的画屏春更好,它当然更贵,每天限量销售二十斤。” “但桃花酿的定价才三百五十文一斤……这是近十倍于桃花酿的价格,莫非你想这小酒馆关门不成?” 李辰安笑了起来,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物以稀为贵,桃花酿是用来走量的,也是用来击败广陵散的。” “可新的画屏春却不一样,它针对的是咱们广陵城的那些商贾巨富,你相信我吧,每天二十斤,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 李辰安正要起身去酒坊,却不料被慕容荷给叫住:“等等。” “啥事?” “我当时离开的时候不是问过你想不想当这广陵城鱼龙会分舵的舵主么?” 李辰安一愣,“我没说当还是不当啊!” “是呀,所以我就认为你默认了,到了京都去了鱼龙会总舵,我提议了你,结果总舵就同意了。” 慕容荷从怀里摸出了一面漆黑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就是广陵分舵舵主的舵主令牌,从现在起,你就是鱼龙会的舵主了。” “……” 李辰安看向了这牌子,质地和雕刻工艺比丽镜司的都更好一些。 这墨玉的一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另一面雕刻着一尾鲤鱼。 鲤鱼的下面还有两个小字:“不器!” 应该是君子不器的意思,说的是君子当不应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这显得比丽镜司的那银牌有文化多了。 “鱼龙会怎么会看上我这种无名之辈?” “你在京都很有名呀!这事,还是姬丞相定夺的,我走的时候姬丞相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他很喜欢你的那首《将敬酒》,尤其是第一句,君不见黄河水天上来……” “他还说,期待有一天能够在玉京城和你相见,叫你好好干!”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心想我现在这算双面间谍了? 那我到底该帮哪一边呢? 这时慕容荷又说话了:“煮雨小筑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地方了,至于这广陵分舵的人,” 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次不知道被谁给杀光了,所以接下来你得重新招募,另外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找到广陵分舵丢失的那份名单,记你大功一件!” “……钱呢?钱谁来出?” “给你的银票很快就会送到。” “有多少?” “万两!” 鱼龙会大气! 哪里像丽镜司那么穷逼! 第一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 桃花溪营地。 李辰安站在营房的前台,视线从那站得笔直的六十个李家军士兵的脸上扫过。 对此,他很满意。 李小花这小子这些日子将这些家伙调教得有了一点模样。 只是…… 那丽镜司十二金钗的样子就有些不堪。 她们虽然穿着藤甲,但一个个却站得歪歪扭扭,甚至还有几个靠着墙。 好吧,她们才训练短短两天时间。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晚,有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们!” 李辰安忽然一声大吼:“李家军全体听令!” 砰的一家伙,那六十个少年手里的长戟往地上一顿,吓了那十二金钗一跳。 她们这才有了些精神,这才真正开始正视这六十个根本就不懂武功的少年。 “本次任务的详情,我已写在了纸上交给了你们的连长!” “呆会好好的去吃晚饭,亥时末,所有人在这里集合,听候你们李连长的任务安排!” “子时末,所有人在李连长的指挥下执行任务!” “本少爷再给你们重申一次,这不是训练也不是演习!” “所以你们或许会遇见危险,或许会发生激烈的战斗,我希望你们能够完美的完成任务,并给本少爷全须全尾的回来!” “接下来,李家军所有战士去用饭,李连长留下,其余人……解散!” 随着解散二字出口,这些少年顿时围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一个个面色激动,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少爷,啥活儿?” “少爷,是不是要杀哪个不长眼的?” “少爷,莫非是要去屠了霍家?” “……”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喜欢这样的热血少年。 “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去吃饭!” “给少爷我吃的饱饱的,保证今儿晚上你们的活动很精彩!” “好,走走走,吃饭去!” 一群人哄的一家伙跑出了这营房,那十二个姑娘就有些懵了,萧一娘走了过来,“我们呢?他们能去我们为啥不能去?” “你们有别的任务!” “今儿个晚上起,你们就需要枕戈待旦,因为说不定这几天会有人前来偷袭我们的酒坊!” “你们的任务比他们的更重要!” “这里是我们的根本,你们十二金钗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保证这里的安全!” “接下来你们也去用饭,不过你们吃完饭之后不能休息,就带上武器去围墙上熟悉一下地形。” 萧一娘等人顿时笑了起来,这酒坊有坚固的围墙,围墙外还有一条桃花溪,只要将围墙上的那座桥给吊起来,敌人想要攻上墙头可没那么容易。 “我等领命,保证完成任务!” 十二金钗出去,这房间里就剩下了李辰安、李小花还有吴洗尘以及黄三烈四人。 李辰安将写好的任务丢给了李小花,“你记住,若事不可为,就放一把火扯呼回来!” “好,”李小花看着这纸上的内容,过了片刻才疑惑的问了一句:“不是应该运回咱们酒坊的么?” “别管,按少爷吩咐的去做。” “哦,小人明白了。” “那你下去吃饭。” “好。” 李小花离开,黄三烈这才有些担忧的问道:“是不是有些冒险?” “我让翠花调查过了,沈家的粮仓在西市的东南角,平时只有守卫十二人。” “昨儿个我去见过刘知府一面,今晚子时至丑时这个阶段,广陵城的巡夜捕快会在湖畔人家一带。” “我请你帮忙再做的另外两件事……这运粮的车队你得安排好,另外就是那艘画舫,要在子时之前停泊在画屏东。” “至于其它,几无大碍。” 黄三烈眼里露出了赞许之色,他一捋长须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再落草为寇,当拥你为大当家!” “可别,我还是觉得城里的日子更好一些。” “那我现在去布置一番。” “好。” 吴洗尘也一直看着李辰安,这时候才问了一句:“那我们呢?” “今晚就住在这,一来等他们的消息,二来……肯定会有官府的人来。” …… …… 与此同时。 在霍府的一处偏院里,霍传名也正在给三百护卫讲着今儿个晚上要去做的一件大事。 “李辰安那酒坊,筑有一座高墙,所以飞上墙头去到墙里放下吊桥这件事,就有劳陈先生和叶先生了。” “陈先生和叶先生放下吊桥之后,周教头务必带着护卫冲入酒坊!” “你们记住,要将所有的酿酒师傅全部活捉回来!” “至于其它人……” 霍传名视线一凛,冷冷的说道:“统统给我杀掉!” “如果李辰安也在那里……我要他的脑袋!” “小人领命!” “嗯,都去休息,丑时出发!” 沈府。 沈千山此刻也在后院。 他的面前站着沈家养的三十个护院。 “你们所有人听命叶管家的安排,记住,蔡正遥有三处粮仓,但都在西市的西北角。” “他守卫粮仓的护卫只有六人,杀光他们!烧了他的粮仓!” “完成任务,每人奖励纹银百两!” “子时末出发,我在府上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 沈府西院。 沈巧蝶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那一轮上玄月,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弟弟沈继业。 “那李辰安当初在府衙外打了你一顿,姐姐记得这件事。” “他会后悔打你这一顿的!” 沈继业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有办法对付那小子了?” “当然,” 沈巧蝶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家弃子,他居然敢三番五次的羞辱我!” “他还让书凡对我生起了厌恶之心!” “他是真的该死啊!” “今儿个晚上,霍家会对他釜底抽薪!他若是就在桃花溪酒坊……他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若是没在那酒坊……等他知道消息之后,他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我要他一辈子都活在绝望之中!” “我要他沦为乞丐,永世不得超生!” 沈继业顿时激动,“姐,听说他现在已经回归了李府,是不是将李府也连根拔掉?!” “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姐让他那妹妹李巧兮做你的妾!” “好,我天天打她,让她后悔这辈子是李辰安的妹妹!” 第一百零五章 六月初七夜 上 这个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桃花溪畔的那处围墙上放下了一座吊桥,从那吊桥中冲出了一支六十人的小分队。 那座围墙上亮起了大红的灯笼,灯笼下丽镜司十二金钗穿着藤甲手持长戟背着弓箭在有模有样的巡逻。 广陵城里的霍家偏院中冲出了一大堆的人,他们悄无声息的穿行在街巷中。 好巧不巧的是,当李家军从北城门而入转向西市没多久,霍家的三百护院正好从北城门而出。 两支队伍前后只差了半炷香的功夫错肩而过。 当李小花带着六十人奔向西市东南角的时候,沈家的三十护卫也在叶管家的带领下正奔赴西市的西北角。 广陵府衙后院。 刘酌书房。 一盏灯,一壶茶,两个人相对而坐。 坐在他对面的是钟离府的大少爷、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 他好整以暇的给钟离秋阳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笑道:“有时候吧,我还真不明白你小子。” “以你之能,执掌广陵水师绰绰有余,可你小子为啥就偏偏不去呢?” “司法参军事……这么个小小的七品官儿,若是成了广陵水师提督,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儿,聊聊看,你究竟是咋想的?” 钟离秋阳端起茶盏来吹了吹,笑道:“你这是没安好心啊!” “就现在广陵水师那鬼样子,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回天之力。” 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叹息了一声,又道:“其实,主要还是没银子,去岁时候我去过一次临水,和江夏儿有过一次彻夜长聊。” “江夏儿执掌广陵水师八年,他说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后悔最憋屈的八年!” “他无数次上书兵部,却极少能够得到兵部的回应。” “临水港的那处船坞早已荒废,而今还能勉强使用的战船,也从曾经辉煌时候的两百六十六艘变成了而今的七十二艘。” “没有银子来维护那些战船,更没有银子去建造新的战船。就连水兵也从曾经的十二万人锐减至现在的两万六千人。” 钟离秋阳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神仙去了也变不了,与其陷入那泥潭之中,我还是觉得我这司法参军事挺好。” 刘酌也一声苦笑,“听说,这次面对漠北的威胁,皇上派了使节去了九阴城,和宇文峰达成了和亲协议?” “这事吧,其实是簌琳公主主动提出来的。” “哦?簌琳公主……高义啊!” “高义个屁!朝中话是那么说,我就不相信簌琳公主会那么傻!” 钟离秋阳一脸愤怒,“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码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堂堂大宁国,而今居然要用一个公主去和亲换取个暂时的安宁……” 刘酌伸手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苦笑道:“有些事吧,也就是那么回事,咱不聊这个……你小子不回去睡觉,莫非也担心着李辰安?” 说到李辰安,钟离秋阳的愤怒渐渐消失,他又呷了一口茶,“我就是好奇,现在的情况是霍沈两家对付他一个……你说,谁会赢?” 刘酌一捋长须笑了起来:“你就没想过派城防军去帮他一把?” 钟离秋阳摆手,“霍传名请我给他开北城门,这不就正好?” “至于帮李辰安,三妹离开的时候倒是有过托付,但父亲不允,我想父亲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如何去破这个小小的局。” “若是他真胜了……?” “其实我倒是挺欣赏那小子的,但母亲那一关可没那么好过,不过终究还是要看奶奶的意思。” “另外有个风声你听听。” “你说。” “过些日子,吏部可能会对你另有安排……去蜀州,虽然那地方苦寒一些,但也安全一些。” “……好,我知道了。” …… …… 霍府,书房。 霍希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步,抽了一口烟,看了看窗外,精神头儿很是不错: “今儿晚上这件事了了,让林管家带沈千山去一趟平江城,贾府在江南之地人脉极广,我请了贾府帮忙,让他们和各县郡的县令郡守打个招呼,如此一来,沈千山便能够和那些地方官员结识。” “秋粮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要收割了,江南的粮……一粒都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霍传名点了点头,疑惑的问了一句:“伯父,不是说簌琳公主要和漠北和亲……这太子亲征这件事不是就不能成行了么?这粮……还有那么重要?” 霍希微微一笑:“当然重要,甚至比此前还更为重要!” “侄儿明白了。” 霍希没有解释,他又望向了窗外,“你说,周教头他们到了桃花溪没?” 周教头他们尚未抵达桃花溪,但李小花一行却已抵达了西市的东南角。 于此同时,一列足足三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也悄无声息的驶入了西市的东南角。 这些拉车的马马蹄都裹着厚厚的布,但队伍太大,依旧有一些声响。 这夜太静,声响便显得更加清晰,于是惊动了一些住在二楼上守着铺子的人。 有灯火亮起,有窗撑开,然后,他们听见了夜风中传来的喊杀声! 李小花手里长刀一挥,向前一指,一声大吼:“兄弟们,给老子杀光他们!” 沈家的护卫哪里料到这三更半夜的居然有人胆敢来劫了粮库。 他们一个个慌乱的跑了出来,有人甚至手里连武器都没有。 他们根本就不是李家军的对手! 陆小天一马当先,手里长戟一扬,向对面冲来的那人刺了过去。 长戟洞穿了那人的腹部,再扯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笼肠子,那人一声哀嚎,瞬间毙命。 其余人等蜂拥而上,短短数息时间,沈家粮库的十二护卫全被击杀。 “所有人,搬粮!” 于是,李家军将长戟背在了背上,沈家粮库的大门洞开,他们将一袋一袋的粮食抗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里。 就在他们正在搬粮的时候,西市东南角那边忽然火光冲天。 李小花愕然的看了看,不明所以,“都快点,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东南角的一处二层楼上,蔡正遥透过窗户看着那起火的地方。 他的儿子蔡齐志惊诧的跳了起来,“父亲……!” 蔡正遥转身,微微一笑,“走,我们回家。” “找个日子为父和李辰安聊聊,你接下来去他的身边做事!” 第一百零六章 六月初七夜 中 沈府,沈巧蝶闺房。 沈千山接过了沈巧蝶递过来的茶盏,望了望夜空,月已中天。 “他们应该到了。” “巧蝶啊,爹知道你去霍府给书凡当妾有些委屈了你,但有些事得想得更为长远一些。” “书凡那孩子毕竟是霍府的长子长孙,未来他必然成为霍家的家主。” “另外那孩子学识极好,就算今岁秋闱考不上进士,凭其父在京都这些年的运作,入朝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巧蝶沉吟片刻: “父亲,驸马不能为官。” 沈千山摆了摆手,“规矩是那样,可规矩也是活的嘛。驸马还不能纳妾呢,可霍百扬还不是做到了?” “书凡未来要继承霍府,所以那驸马也就是个名头。” “听闻那位六公主其貌不扬还带有残疾,为父想……以你的玲珑心思,未来在霍府,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沈巧蝶点了点头,“为了沈家,女儿、女儿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 “女儿所想,也就是让李辰安那厮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沈千山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冷笑: “过了今晚,他李辰安就算没死,他也啥都没有了。” “继业,” “孩儿在!” “明天,你带几个护院去二井沟那巷子,把李辰安的那小酒馆给砸了!若是他人在,就连人一起给砸了!” 沈继业大喜,“孩儿遵命!”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为父也回……” 房字尚未出口,一护院突然冲了进来,“老爷、老爷……!” 沈千山一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嗯,看来已经办成。” 那护院噗通一家伙就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他面色苍白如纸。 他指了指身后,惊恐的说道:“老爷,咱、咱们的粮、粮仓……” 沈千山豁然站起,“咱们的粮仓怎么了?” “被、被……被烧了!” 沈千山大惊,一脚踹了过去,那护院一咕噜滚出去了一丈距离。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老爷,” 那护院连滚带爬的又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战战兢兢说道:“我等去、去烧了蔡、蔡正遥的粮仓,一切都很顺利。” “完事之后,按照家主的吩咐,我等正在回来的路上,却、却不料,见、见东南角也起了大、大火!” “叶管家一瞧,担心是咱们家的粮仓走了水,便、便带着小的们跑去了东南角,果、果然是咱们的粮仓走了水。” “我等正、正要灭火,却不料杀出了一帮、一帮匪人!” “他、他们凶残之极!” “咱们的人,就连叶、叶管家也被他们杀死了,小的、小的拼了命逃了回来,向、向老爷报、报个信!” 沈千山忽然举的胸口一痛,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被奔过来的沈巧蝶一把扶住。 “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小、小姐,小人不知啊!” 沈巧蝶双眼就快冒出了火来,“弟,扶父亲去休息!” “姐……” “我要去看看。” 沈巧蝶面色阴沉的登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 …… 桃花溪畔,酒坊。 酒坊里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那些买来的奴隶两班倒依旧在忙着酿酒,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个夜里会发生什么。 此刻在酒坊外的一处房舍里坐着的李辰安其实也没料到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和吴洗尘在喝着酒。 这酒是新的画屏春,也就是四十五度的酒。 吴洗尘将这画屏春和桃花酿两相对比,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为师不得不承认这画屏春实在太好!” “徒儿啊,好的东西,天下人都会喜欢。” “就像好的武功秘籍,或者好的武器一样,总是会惹来无数江湖高手的抢夺。” “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好东西……那就一定要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 “你,是不是该去练武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师傅,咱们将这一壶酒喝完就去练武。” 吴洗尘耐不住这画屏春的引诱,他点了点头,于是李辰安又给他斟满了一碗。 “这些日子和商老哥多有接触,以我之见,商老哥还真不像是个坏人。” 吴洗尘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为师又没说他是坏人。” “可他不坏并不意味着皇城司不坏啊!” “这皇城司吧……干的那些事可比丽镜司来得龌龊多了,尤其是在江湖中人的眼里,皇城司简直就是仇人!” 李辰安一怔,“这皇城司做了些什么?” “这么给你说吧,”吴洗尘又喝了一口,将酒碗放下,撩起衣袖抹了抹嘴,“皇城司里面招揽的大部分都是江湖高手,可偏偏他们干的最多的就是消灭江湖高手!” “皇城司分内门和外门,外门打的旗号是巡捕江洋大盗,江湖中确实也有江洋大盗,可他们却往往以此为借口对一些无辜的武林中人开刀。” “许是个人恩怨,也或许是门派的恩怨,总之,皇城司外门就喜欢狗仗人势公报私仇。” 李辰安看了看吴洗尘,显然吴洗尘对这皇城司不太喜欢。 “为了对付皇城司的滥杀无辜,江湖中就有了一个新的组织,名叫白衣盟……皇城司着黑衣,外门腰悬红绳,内门绣金线。” “这白衣盟很是神秘,为师也仅仅听说他们只穿白衣,但其盟主是谁,盟内成员有哪些却无人知道。” “这些年皇城司在外执行任务的外门成员折戟较多,据说大部分都是白衣盟所为。” “商老头究竟怎样,还是等桃花回信再说。另外……为师也不希望你和皇城司走得太近,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李辰安懂了,江湖果然水深,自己这点本事当然是敬而远之更好。 就在这时,外门忽然有喊杀声传了过来。 李辰安一怔,看向了门外。 吴洗尘有些恼怒,那些该死的打扰了他喝酒。 “明儿个去弄个酒葫芦,往后,记得每天将为师的酒葫芦加满酒。” 他站了起来,戴上了斗笠,又吩咐了一句:“要画屏春!” 他抬步走了出去,李辰安也走了出去,却见吴洗尘已一飞冲天。 第一百零七章 六月初七夜 下 陈童和叶破二人从桃花溪的另一边飞了过来。 他们都是二境下阶的高手,在他们看来,今儿晚上这个任务实在是太简单。 不就是一处酒坊么? 就算是这酒坊的围墙有人守护,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壮汉罢了。 弄死他们也就是一剑一刀的事。 然后放下那吊桥,让外门的三百护院进入这酒坊,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就能去凝香馆找个姑娘快活了。 可当他们在接近了围墙的时候,便听见一声大吼:“射……!” 以萧一娘为首的十二金钗射出了手里的箭。 陈童把剑,叶破拔刀。 刀剑在他们的面前挥舞,于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他们将射来的箭羽悉数击落,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箭羽的力量极大,显然非寻常武夫。 他们身形一展,如夜枭一般向墙头落去,又听得一声大吼:“射……!” 又一轮箭羽袭来,他们的身子在空中倒转,头下脚上,手里的刀剑挥舞,再次将射来的箭给击飞开去。 “雕虫小技……去死吧!” 叶破一声大吼,手里长刀一挥,身子在空中一翻,双手举刀,一刀向城墙上的萧一娘劈了下去。 萧一娘顿时一惊,她是三境下阶的身上,这人明显比她厉害许多。 “拔戟……!” 十二金钗弃弓,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戟。 六杆长戟向叶破的长刀迎去,又六杆长戟向陈童的长剑迎去。 叶破一刀斩下,六杆长戟在那一瞬间架住了他的刀! 长戟下沉,六女纷至后退一步,长刀压下,六女再退一步。 萧一娘一声大吼:“起……!” 六杆长戟猛然向上一挑,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叶破一惊,他被这一挑给挑飞到了天上。 “高手!” 他在空中再次挥刀,凌冽的刀光闪烁,他灌注了最强大的内力,再一次一刀斩了下来。 另一边的陈童略显狼狈,因为他的剑没有她们的戟长。 他的剑尖在刺来的六杆长戟上一点而过,发出了叮叮叮叮六次鸣响,六杆长枪纷至后退,他落在了地上。 他的剑在空中舞出了朵朵剑花,他的人向前疾冲而去,却见六杆长戟笔直的向他刺来。 他冷冷一笑,身形忽然一闪,闪出了六杆长戟的覆盖范围。 他手里的剑如鬼魅一般的刺了出去,刺向的是这六人中武功最弱的萧十娘。 萧十娘那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飞快的退。 然而她退的速度比叶童突进的速度差了许多。 她已感觉到了那剑芒的寒意。 她胸前的藤甲破碎。 她花容失色。 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余五杆长戟向陈童刺了过去。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陈童只需要在将长剑递出去三寸就能刺穿萧十娘的前胸,可就在这时,陈童却突然止步,他手里的长剑非但没有递出去,反而还猛的收了回来。 收回的长剑在空中一点,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他击飞了一个东西。 然后便看见一少年从前方三丈处走来。 他走了三步,忽然冲着一黑暗处吼了一嗓子:“该出手了,点子扎手,会出人命的!”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一步从夜色中踏了出来。 一剑向正在战斗的叶破劈了过去。 凛冽的剑罡如寒风一样吹来,叶破连退三步,向那股寒风劈出了一刀,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是江湖上少有的二境下阶的高手! 然而他的这一刀却仿佛劈在水中。 那股剑罡如水波一般荡漾,却未破。 非但未破,还依旧向他涌了过来! 那是对方锁定了他的气机! 他长刀一翻,猛的蹦了起来,然后一声大吼,长刀又向那已然实质化的剑罡劈了下去。 “挫刀堂的刀法比之牧山刀确实差得有些远!” 吴洗尘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忽然一撩,一道剑意向飞到空中的陈童飞掠而去。 “前辈何人?” 叶破大骇,手里的长刀陡然一轮活生生收了回来,一刀向那道剑意斩去。 “你妈可好?” “家母尚安!” “那就回去侍候你母亲!”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吴洗尘长剑归鞘,剑罡消散,剑意消散。 叶破落地,身上衣衫忽然尽碎。 他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他抱刀拱手一礼:“晚辈见过吴老前辈!” “前辈若是有暇,还请来锉刀堂坐坐!” “去吧。” “谢前辈!” “稍等……!你在一边先呆着!” 叶破一怔,收刀,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另一边的陈童就惊呆了,这特么的怎么打? 叶破那厮的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却被对方两剑给镇压了,看起来他还和那个高手认识…… 这时候十二金钗都向陈童冲了过去,他对付这十二金钗本已十分吃力,可偏偏站在一旁那少年还冷不丁给他丢个暗器。 这就让他很难受了,那小子的暗器虽然并不厉害,听风辩位就能将其击飞,可他却分了自己的神啊! 何况现在那戴着斗笠的高手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刚才听来那姓吴的老头和叶破家里有些交情所以放了叶破一马,可自己却并不认识这老头……这破地方居然藏龙卧虎,可不能将命给丢在了这里。 扯呼! 他手里的长剑突然一挥,将身前的六杆长戟给荡到了一旁,他后退两步,脚下一蹬,他猛的飞起,可就在这时,他屁股传来一阵剧痛—— 暗器! 终究还是中了一家伙!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赶紧跑路! 然而……他却再没机会。 吴洗尘从李辰安的背上拔出了不二剑。 他遥遥一剑向刚刚飞起的陈童砍了下去。 就像砍西瓜一样。 陈童亡魂大冒,反手一剑。 “锵……” 一声脆响,陈童突觉手里一轻,他骇然发现手中的剑居然被那一道剑气斩断!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断剑也掉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胳膊也掉了下去。 吴洗尘手中的不二剑再次一挥。 陈童瞪大了眼睛,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不二……!”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吴洗尘抛剑,不二剑归于李辰安背上的剑鞘。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吴洗尘,吴洗尘淡淡一笑:“这就是不二剑!” “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唯一!” “剩下的事你们去办了,老夫回去喝酒。” 十二金钗同样被震惊得呆立当成,却不是吴洗尘两剑杀了陈童,而是李辰安背上的这把传说中的不二剑! 第一百零八章 天亮 广陵府衙后院的那灯笼亮了一宿。 沈家的灯笼也亮了一宿。 霍家也同样如此。 广陵府衙后院,刘酌将手里的棋子丢入了棋瓮中,看了看棋局,“你赢了。” 钟离秋阳将手里的棋子洒在了棋盘上,“你还是不甘心去蜀州。” 刘酌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空,“老师的意思?” “不是,家父的意思。” “……钟离府为什么会帮我逃过这一劫?” “家父说,你帮过李辰安,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府需要你去蜀州。” 刘酌一怔,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却透露出了一个极不简单的信息——钟离府似乎已将李辰安视为了府上的人! 不然钟离府根本没必要这样去做。 而自己帮助过李辰安,于是钟离府也将自己视为了可以相信的人,所以钟离秋阳才会说需要你去蜀州。 “请你转告你父亲,刘酌会将蜀州经营得滴水不漏!” “好,呆会若是有人报官,就让官府去查,” “……你不担心霍传名用官府的力量去威胁李辰安?” 钟离秋阳咧嘴一笑:“下一任的广陵知府就是霍传名,钟离府不太喜欢,那总得多抓住一些他的把柄。” “让他去威胁李辰安吧,”钟离秋阳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那小子抱着丽镜司的牌子始终不用,这不是个好事。” 刘酌吃了一惊,“他真是丽镜司的人?” “嗯,广陵州的绣衣使,不过你知道就行。家父希望的是他能够将丽镜司给牵扯进来……其实也算不得家父的意思,三月时候程国公不是来过一次广陵城么?” “这其实是程国公的意思,程国公说既然要破,那就让它破得更快一些,也破得更彻底一些,那就需要更乱一些。” “……我不该问。” “没事,不过程国公和家父都不太明白四公主为什么会让他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四公主更有眼光。” “那小子确实不错,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他露出些锋芒的时候了。” “困了,回家,睡觉!” 刘酌起身,拱手一礼:“慢走。” “你也去睡吧,就让这广陵城再热闹一些。” …… …… 霍家,书房。 “打眼了啊!” 霍希的眼睑耷拉着,盖住了熬了一宿有些红的老眼。 他捶了捶背,强打着精神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窗前,看着外面朦胧的天光。 “三百个护卫,连那条宽不过三丈的桃花溪都没有迈过去。” “两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个不见了人影,一个死无全尸!”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里透射出了一抹冷冽的锋芒。 “这个李辰安……而今看来,我们都走了眼。钟离府厉害,这才叫落子无形。” 霍传名和霍书凡都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两人这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 霍书凡这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爷爷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背后,是钟离府在帮着李辰安?” “当然!” “能够轻易杀死一名二境下阶的高手,那出手之人至少是一境中阶,这样的高手极为稀有,他李辰安怎可能认得这样的人?” “唯有钟离府!”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三月三画屏湖的那场文会,就是钟离府布局的开始!李辰安不知道从何人手里得来了一首词……估摸着也是钟离府给他的,其目的就是让李辰安扬名,去了那傻子的名头。” “我在想,就连李辰安酿酒的法子,恐怕也是钟离府给他的。至于目的……我霍家可是宁国最大的那个酒商,而钟离府的目的就是咱们霍家!” 霍书凡一怔,问道:“如此说来,李辰安是钟离府推向台前用来对付我们霍家的?” “理应如此!” “……咱们霍家也没得罪钟离府啊?” “这不需要得罪不得罪,酒的利润如此之高,国库没啥银子,钟离府的势力主要在军队,养兵需要大量的银子,钟离府为了名声也不好对咱们霍家巧取豪夺,用这个法子来将咱们霍家弄跨,让李辰安的桃花酿占据整个市场赚取大量的银子为钟离府所用,这就是钟离府的目的!” 霍传名已经听明白了霍希这番话的意思,他的心里一紧,问道:“伯父,那……既然钟离府插手其中,我们、我们霍家是不是需要退避?” 霍希抬头,望着窗外青色的天,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霍家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你现在去府衙,调动捕快,以官府的名义查案……死了那么多人,可是个大案!” “将李辰安酒坊里所有的人都抓回去,不要杀人,我们需要的是那酿酒的法子!” “只要那法子弄到手……将人放掉,至于其他,等我启程前往京都,关键之处依旧在京都!” “好,侄儿这就去!” 霍传名转身离开,霍希看向了霍书凡。 “看见了么?这就是一个强大家族的力量!” “咱们霍家经过了数代人的积累,你是不是以为霍家已经很强大?”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霍家在钟离府的面前……啥也不是!” “若不是钟离府顾及脸面,可轻易让咱们霍家灰飞烟灭!” “这便是咱们霍家祖上要求子孙定要读书,定要为官,定要当大官的原因!” “商人,天下再大的商人,在真正的权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霍书凡面色一紧,躬身一礼:“孙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昨儿晚上沈家也损失惨重,呆会你带着林管家去一趟沈家,告诉沈千山一句话,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你让林管家带沈千山去平江城,今天就去!他只要将江南粮食掌握在手中,他的那些损失轻易可以赚回来。” “你回来之后收拾一下,明儿个一早……随爷爷去京都见见丽贵妃!” 霍书凡微微垂头,“爷爷,孙儿听说那位六公主……” 霍希摆了摆手,“相貌重要么?身有残疾又怎样?丽贵妃不仅仅是宫里的贵妃,丽贵妃姓燕!” “她是燕国公的女儿!另外,她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当今的三皇子!” “这是你父亲花了极大的心思才促成的,若是你真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霍家何惧了钟离府!” 第一百零九章 亮牌子 霍传名去了府衙,亲自点卯,带了广陵城的六十个捕快风风火火的往桃花溪而去。 他没有禀报广陵知府刘酌。 刘酌就在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他一宿未眠,现在也没睡。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刑房刑书蔡雨堂。 “大人,就这么任由他去?” 刘酌微微一笑,给蔡雨堂斟了一杯茶,“毕竟是个大案子,作为广陵通判,他亲去这并没有问题。” “可是……”蔡雨堂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那些死了的人,就是他霍府的人!” “证据呢?” 刘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些人就是他霍家的人,相信我,那些死了的人,在户籍上连名字都没有。” 蔡雨堂沉吟片刻,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那李辰安……岂不是会吃个大亏?” “未必。” “……钟离府会出面保他?” “不会。” 蔡雨堂一愣,有些糊涂了。 官府的官差出动,李辰安是断然不能对官差出手的,这是朝廷的大忌。 现在霍传名用官府的手段去对付李辰安,还是名正言顺的去对付,刘知府对此无动于衷,钟离府又不会出面去保他……谁给的刘知府如此淡定的勇气? “下官去看看。” “看看可以,切记,不要干涉任何事,我可不想你被霍传名给害死!” “下官知道了。” …… …… 霍传名带着捕快奔向桃花溪酒坊的时候,李辰安正在和吴洗尘在黄三烈那小院子里吃着早餐。 “师傅,一境上阶杀二境下阶那么容易的么?” 吴洗尘啃了一口草饼摇了摇头,“若是死拼,就差一个境界,那差不多也得打个二三十个回合。” “若是二境的高手要跑……如果身法精妙,指不定一境上阶还追不上。” “可你杀那个谁,不就是两三招的事么?” 吴洗尘瞅了李辰安一眼,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你背上的那把剑!” 李辰安一惊,“这剑那么厉害?” “都给你说了,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为一!它可是洗剑楼被洗了数万次的大宝剑,所以你若是有去吴国,可千万记得轻易不要亮出这把剑来。” “……为啥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也因为我要去越国找九灯和尚。” “那你带着这把剑胜算岂不是更高一些?” 吴洗尘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粥,转头向门外望了一眼:“有人来了。” 李辰安也看看了,却并没有上心,又问了一句:“我啥时候能有你这般厉害?” “不二周天诀有十八式,为师看懂了十二式。” “……哦!” “千年以来,洗剑楼只有一人看懂了十八式,然后……天下无敌!” 李辰安一惊,心想这玩意居然这么厉害? “不过你也别多想,你若是能够看懂六式,配合不二剑,当然你还发不出剑气,却也能和超越你一个大境界的高手一战了。” 李辰安忽的对这不二周天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这个世界有点乱,这个世界的武林高手也有点多。 上辈子少年时候就有一个江湖武侠梦,莫非这辈子真能得以实现? 天下无敌……寒江孤影、江湖故人……挺好! 吴洗尘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一笑:“还不出去看看?” “啊,我这就去看看。” 酒坊围墙的那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霍名扬带着陈二狗等六十个捕快此刻就站在酒坊外的巨大晒场上。 他们的对面是丽镜司十二金钗。 这些刚从晚溪斋出来的姑娘并不知道那些朝廷的规矩,若不是李辰安此前有过交代,霍传名等人怕是已被射成了刺猬。 十二金钗的手里举着弓,霍传名穿着官服站在六十捕快的最前面。 他看了看那十二个姑娘,愈发相信伯父的分析是对的—— 这十二个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凭他李辰安的本事,断然无法笼络在他的身边。 那就是钟离府给他用来保护这酒坊的。 他并没有发出对这十二姑娘捉拿的命令,他想看看钟离府会不会有人出来,于是这里便僵持了起来。 过来盏茶功夫,他没有等到钟离府的人,反是看见李辰安施施然走了过来。 李辰安站在一旁,对十二钗吩咐了一句:“都把武器放下!” 他走到了十二钗的前面,抬头看了看相距约丈余的霍传名,不认识。 于是他的视线落在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脸上。 陈二狗身子顿时一紧,微微垂头,不敢和李辰安对视—— 陈二狗依旧以为李辰安是丽镜司的人,而他却还有个鱼龙会的身份。 “二狗子,你过来!” 陈二狗一怔,抬头看了看霍传名,霍传名这时候说话了: “陈捕头,捉拿李辰安!” 陈二狗咽了一口唾沫,又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此时微微一笑,“这位大人贵姓?” “本官霍通判!” “哦,原来是通判大人亲来,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外面那三百具尸体还摆在那,莫非你李辰安敢做不敢当?” “大人这话说的……我就开个酒坊酿酒而已,你说我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有必要杀人么?” “大人是个官,在下也是个文人,咱们都是斯文人,打打杀杀是那些江湖中人的事,在下倒是以为大人应该发下海捕文书缉拿真正的凶手才是!” 霍传名眼睛一眯,“本官不用你来教导,本官当然要从你这酒坊开始调查!” 他的声音陡然一凌,一声大吼:“陈捕头,将这酒坊所有人,统统拿下!违命者……杀!” 陈二狗心里一抖,一手扶着腰间的朴刀一边向李辰安走去。 “李公子,这……小人得罪了。” “慢!” 李辰安脖子一扬,腰板一直,瞳孔一缩,露出了少有的威严模样:“我说霍传名,本少爷给你三分颜色莫非你还想要开染坊不成?” “本想给你留点颜面,指不定某天你霍家还会与我李辰安有些往来!我说,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霍传名就有些懵逼了,他不知道这草民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直呼他霍传名的名字! “怎么?你指望钟离府的人来救呢?本官告诉你,这可是一件大案!就算是钟离府要插手,那也是在本官审完这个案子之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摇了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说小霍啊,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通判这个位置来的!” 陈二狗顿时就傻眼了,那一群捕快一个个也目瞪口呆,便听李辰安又道: “今儿个我就教教你,当官需要的是圆滑!千万记得轻易不要给自己竖立起敌人!” “你看看这个,你还打算拘捕我李辰安么?”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鱼龙会的墨玉牌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牌子在初升的朝阳下散发着深寒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恶人李辰安 “为什么选择了将鱼龙会的牌子亮出来?” 站在桃花山的那处听涛亭里,黄三烈问了这么一句。 李辰安面朝朝阳,任由清风拂面。 一银一黑两面牌子就放在那张石头桌子上。 “这是人性的问题。” 李辰安转身,将那面代表着丽镜司绣衣使的银色牌子拿在了手中。 “这丽镜司虽然也有些名头,但现在嘛……这名头不足以令像霍传名这样的人畏惧。” “丽镜司这面牌子或许有用,可霍传名就算是今日退去,在他心里他也并不会真正的害怕,他还会再来,采取的将是别的法子。” “霍家不缺银子,完全能够用银子请来更多的江湖高手。” “那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将令我疲于奔命。但这面鱼龙会的牌子却不一样,它能让我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顿了顿,李辰安嘴角一翘,又道: “另外从我所了解的那些消息看来,那位商丞相当年在给丽镜司制定规矩的时候约束也太多了一些。” “虽然丽镜司所行之事也有杀人放火,却需要查实了有罪,偏偏又无法定罪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手段。” “所以,在宁国官场或者百姓看来,丽镜司这个名字事实上代表着正义。” “但鱼龙会却正好相反,我寻思吧……姬丞相为了打击丽镜司,也为了铲除异己,所以对鱼龙会故意放纵,于是这鱼龙会的名头就越来越臭。” 李辰安又将那块墨玉牌子拿了起来, “越臭的东西,人们自然就越厌恶。但同时,鱼龙会因为臭而表现出来的不择手段的恶,却令天下人畏惧!” “无论是官场的人还是寻常的百姓。” “世人都怕那种毫不讲理的恶,他们一边说这种人该下地狱,但同时,他们又巴不得成为这种人,或者靠近这种人。” 黄三烈眉间一蹙,“此话怎讲?” “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小恶魔,那些肆无忌惮的恶事,也是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或者做不了的!” “受制于律法、权势、或者所谓的正义道德良心等等。” “鱼龙会这样的存在,偏偏就是那些恶人的庇护伞,站在伞下的人能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站在伞外的人只能看着或者受着,这心里当然就不会平衡,于是就会希望自己成为那伞下的一员。” “如果成不了伞下的人,他们也万万不会去轻易招惹那些人,因为惹火上身这种事,不值得!” 黄三烈听明白了,这就像当年自己在塞外雁秋山为寇时候一个道理。 不,不是一个道理。 这小子手里有一把遮天的伞,而那时候的自己却在光着脑袋淋雨。 “可那伞下都是恶人,老夫人不太喜欢恶人!” 李辰安将两块牌子塞入了怀里,笑道:“以恶人身行慈悲事……或可为大善!” …… …… 霍传名火急火燎回到霍府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 昨儿晚一宿未眠的霍老太爷霍希,这时候睡得正香,却依旧被霍传名从梦中叫醒。 “怎么?拿到了那酿酒之法了?” 霍希依旧躺在床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有些不喜,因为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应该等他睡醒再说才对。 “不是,伯父,遇见了一个大麻烦。” 霍希的那双老眼完全睁开了,他看着霍传名看了三息,眉间一蹙,“大麻烦?难道是刘酌出手阻拦?还是钟离府的人站出来了?” 在霍希想来,真正的大麻烦应该就是钟离府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若是那样,这件事还真有些棘手。 可霍传名却躬身一礼,“都不是。” “那是啥?” “李辰安那小子,他、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舵主!” “……” 霍希瞳孔一缩,五息之后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霍传名,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小子,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他手里有那舵主令牌,侄儿亲见,假不了!” “……” 霍希起身,一旁侍候的丫鬟连忙上前为他穿上了衣裳和鞋袜。 他在窗前站了片刻,抬步走出了这房舍,来到了院子中。 抬头看了看那一碧如洗的蓝天,还有那已经有些刺眼的太阳,喃喃的自语了一句:“他凭什么就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他一直在广陵城,从未曾去过京都玉京城……宋元平身死至今也就月余时间,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倒是去了玉京城,可钟离府向来就和鱼龙会不对付……” “若是说他成为了丽镜司的绣衣使老夫还相信,毕竟四公主来过一次广陵城,毕竟钟离三小姐和四公主亲如姐妹……可他偏偏成了鱼龙会的舵主……酿酒法子那事,暂且放下,等我去了京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那今日李辰安的桃花酿上市……” 霍希抬手打断了霍传名的话,“计划得改变,你亲自去他卖酒的铺子,多买一些桃花酿回来。” “然后你拿我的拜帖再去见见李辰安,请他来霍府坐坐!” 霍传名一怔,他倒是被李辰安威胁确实得去一趟那厮的铺子,可伯父居然要主动向李辰安示好…… “伯父的意思是……?” “先前不知道他这一身份,他既然是广陵州的舵主,霍家当与他修好。” “鱼龙会,滚刀肉啊!若是让这小子将霍家视为仇人,等他重建鱼龙会之后,咱们霍家没有好果子吃!” “那可是一帮穷凶极恶之人,伯父不怕贼,却怕贼惦记,若是有咱们霍家别的消息落在了李辰安的耳朵里,就怕他故意为之,坏了咱们的好事!” 霍传名一听,当然也明白了伯父的意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那光脚的还有那么强悍的背景。 霍家手里并没有私兵,朝中也并没有能够和姬丞相扳手腕的靠山,这确实不太好惹。 既然惹不起,那就不如成为朋友。 “伯父,侄儿还查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家粮库被烧的那个晚上,从粮库中运出去了许多的粮食,从烧过之后的灰烬看来,库中并没有剩下多少。” “另外蔡正遥的粮库也被沈千山的人给烧了,但蔡正遥的粮库更是没有一颗粮食。” 霍希一怔,想了片刻。 “这小子是个人物。” “有计谋、有胆识,有才华,也有背景!” “我在见过了李辰安之后,带书凡去京都。” “我会尽快回来,将书亦带回来。” 霍传名一惊,霍书亦是霍书凡的妹妹,正好及笄,伯父这话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失魂落魄沈巧蝶 哪怕今儿个的天很是高远,哪怕今儿个的阳光明媚,可沈府却如被一股阴霾笼罩。 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了生机。 沈府沈千山的书房。 他手里捧着一盅燕窝羹,此刻却毫无食欲—— 那可是足足一百二十万斤的稻谷啊! 就算成本二十五文一斤,那也是三万两银子! 天杀的李辰安,他居然一把火将那一百二十万斤稻谷全给烧了……沈千山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滴血。 “我现在就想知道李辰安究竟死了没有!” “回沈伯父,他本该死的,只是、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钟离府插手了进来。” “小侄也不瞒你,我霍家派去桃花溪酒坊的三百个护院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另外……还折损了一名二境下阶的客卿。” 坐在他对面的是刚来不久的霍书凡和霍府的林管家,陪坐在一侧的是他的女儿沈巧蝶和儿子沈继业。 沈巧蝶为众人倒了一杯茶,霍书凡接过茶盏,开口又说道: “沈伯父,爷爷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爷爷也没料到李辰安那个傻子居然还如此诡计多端,但而今事情已经发生,侄儿想,我们就应该看向未来。” 霍书凡叩了叩桌子,极为认真的又道: “重点在今岁的秋收,在江南的粮!” 沈千山将燕窝盅放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事伯父清楚,但这口气伯父却咽不下去!” 他伸手往门外一指,气愤的又道:“不是说钟离府和他并无关系的么?” “那么高的钟离府,他李辰安凭什么让钟离府插了手?” “既然钟离府插了手,是不是这口恶气我沈千山就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你霍家接下来可还有对付他的后手?” 他收回了这只手,也叩了叩桌子,看着霍书凡慎重的说道:“如果就此任由他那桃花酿上市……这是他李辰安迈出的一大步!” “如果阻止不了他这一大步,霍家恐怕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我沈家虽然损失了一百二十万斤谷,但最对个把月,我又能将存放于其余县郡的粮食再运至广陵。” “沈家的生意依旧还能做下去,但你霍家……” 霍书凡眉梢一扬,“伯父思虑极是,所以今儿个一大早,我那二伯去了府衙,他会带着捕快去李辰安那酒坊。” “若是钟离府真护着李辰安,霍通判去了能有何用?” 霍书凡微微一笑,“钟离府也是讲道理的人,二伯去他那酒坊又不是要杀人。毕竟桃花溪畔死了那么多人,这总得带一些酒坊的人回衙门去调查一下吧?” “这就够了,至于其他……其他等秋后再和李辰安算账。” 一旁的沈巧蝶听懂了这句话,她忽然扯了父亲的衣袖一把,“爹,霍家肯定是不会放过李辰安的,女儿以为书凡的话极有道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得失的时候,也不是去和李辰安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今秋江南粮食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既然霍家派了林管家随行,既然林管家会带着父亲去平江城和曹府认识一下……女儿寻思,这对于咱们沈家往后的路有着极大的好处,至于昨儿晚上的那些损失,以后也能够轻易的弥补回来。” 沈千山仔细一想,现在的情况当然不能拂了霍家的好意,虽然昨儿晚上烧蔡正遥粮仓那馊主意是霍家出的,却不能怪罪到霍家身上。 如果能够结识到平江城曹府,再通过曹府和江南各地的官员搭上关系,那往后江南粮仓基本上就能把控在自己手里。 相比之下,昨夜的损失也就算不得什么。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吧,霍公子林管家请稍等,我去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 他刚刚站起,便见一家丁飞奔而入。 那家丁径直冲入了这书房中,甚至忘记了行礼的规矩,他面色紧张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老爷,小人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沈千山一怔,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什么消息?” “霍通判霍大人带着捕快去了李辰安那处酒坊!” 沈千山一喜,连忙问道:“可有将李辰安拿住?” 那家丁摇了摇头,沈千山顿时失望,心想那小子倒是硬,不过霍通判将他酒坊里的那些匠人拿住也是好的,如此一来,桃花酿的酿造方法也就落在了霍家的手里,这也是对李辰安的一个极大的打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家丁此时又说了一句:“霍通判好像在他那酒坊吃了亏,听那些同行去了李辰安酒坊的那些捕快说,他们说李辰安的身份很是吓人!” “……他能有什么身份?” 这句话是沈巧蝶问的,因为她太了解李辰安了。 “难道是钟离府的关系?” “不是,小姐,他们、他们说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沈巧蝶小嘴一张,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千山身子一僵,迈不出半步。 霍书凡却忽然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李辰安怎么可能和鱼龙会扯上了关系?他更没可能成为舵主!” 那家丁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道:“霍少爷,小人、小人也是听那些捕快说的,霍少爷大可以去查证一番。” 沈巧蝶沉吟片刻,她当然知道如果李辰安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意味着什么。 这比他的背后站着钟离府还要可怕! “书凡,此事极为重要,莫如我们去府衙寻个捕快问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书房外传来,“不用去问了,他确实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进来的是广陵城司狱司的司狱江兆。 他站在了沈千山等人的面前,“霍大人让下官来告诉沈家主一声,介于李辰安身份的巨大变化,为了霍家,也为了你沈家……从现在起,都不可和李辰安交恶!” “想必沈家主也知道鱼龙会的恶,霍家不愿意惹了李辰安的惦记,甚至霍家还需要李辰安的友谊。” “故而李辰安那桃花酿将于巳时在东西两市开卖,霍大人将去西市祝贺,霍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沈家主能够去东市祝贺。” “只是沈家主去平江城这事颇急,所以若是沈家主不便,就请沈家主派个子女前往,无论如何不能和李辰安起了冲突,得充分表达你沈家的善意!” “另外……霍大人希望你沈家拿出万两银子,以平李辰安心中恶意!” 沈千山两眼一翻,一个趔趄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巧蝶脸色顿时一白,她踉跄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富婆 昨儿晚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便是西市两家最大的粮商的粮仓起了火。 那场火很是诡异,原本会有巡夜及时发现,及时派了人前来灭火。 可偏偏昨儿晚上的那两场火却没有任何人作出反应,直到那两处的粮仓全部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其二就是桃花溪畔死了三百来人。 这件事原本知道的人极少,但现在却慢慢的传扬了开来。 霍传名带去了六十个捕快,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在震惊之余,桃花溪畔的事,也就这么悄悄的流传了出来。 这事其实一听就明白。 那肯定是霍家派去的人,意图当然也极为简单,就是为了桃花酿的酿造之法。 只是霍家却没有料到李辰安的身边居然有高手。 原本他们都以为是钟离府派去的高手,却不料后面又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李辰安那小子,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这个消息有些匪夷所思,尤其对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而言,他们实在难以置信。 因为这李辰安在二井沟巷子开蒸饼草糕铺子三年,那三年他极少言语,除了去赌坊连门都少出,他怎么就成了那能止小儿夜哭的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若是他和鱼龙会有关系,销金赌坊敢赢了他的银子? 不过又有一个说法,广陵李家本就是书香门第,会不会正是因为李辰安加入了臭名昭著的鱼龙会才被他爹给赶出来了呢? 这个说法很快就被推翻,因为现在李辰安又重回了李府,这些日子就住在李府。 原因终究是找不到的。 但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的这个身份倒是坐实了。 于是,他在广陵城百姓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也显得有些恐怖起来。 这一切对于当事人李辰安而言,他并不知道。 他和黄三烈在东市的那间铺子里。 这铺子位于东市中间的长三巷子,简直是黄金位置。 开间极大,铺面宽敞,后面有一小院不说,铺子的上面还有一层阁楼。 黄三烈请了一个掌柜和两个小二,那掌柜姓邱,名同,年已五十有一。 此时邱掌柜将二人迎去了后院天井中的那方凉亭,亲手煮上了一壶茶,他看了看李辰安,“少爷这桃花酿,实在太好!” “小老儿卖酒多年,从未曾喝过如此之好的酒!再加之少爷这定价……待得巳时开门,必然被一抢而空!” 李辰安笑了起来,“也还是要邱掌柜多费一点心。” “这是小老儿职责所在,请少爷放心。” 李辰安点了点头看向了黄三烈,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在东西两市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黄三烈轻描淡写说道:“因为这本就是三小姐名下的铺子。” 李辰安一怔,黄三烈又道:“东西两市,各有三横五纵八条街巷,最中间的那一条街巷各有七八十个铺子,其中一半都在三小姐名下!” ……富婆啊! 她居然如此有钱,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奋斗什么了呢? 看着李辰安眼里的惊讶,黄三烈端着茶盏又道:“其实三小姐名下真正值钱的东西并不是在这里。” “那是在哪?” “京都玉京城!” “……她都置办了一些什么?” “比如浣花溪畔的一处庄园,比如玉屏街的一溜铺面,还比如……闻名玉京城的水云涧和聚仙阁。” “水云涧是一处茶楼,聚贤阁是一处酒楼,这两个地方……常常一座难求!” 李辰安这就被惊呆了。 他本以为自己弄出了这桃花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居然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 “……她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嘛,三小姐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所以只能习文。三小姐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然三小姐也、也不太坐得住。” “所以当年三小姐跟着樊老夫人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她就顺便做了一点小生意……我记得是从聚仙阁开始做的。” “聚仙阁里面的厨子,都是宫里的御厨,所以聚仙阁开业至今五年……那时候三小姐十岁……聚仙阁的生意一直都是京都最好的。” “三小姐在第二年开设了水云涧,那茶楼设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距离京都南门五里之地。” “水云涧里面的侍从,都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教坊司里调教出来的犯了事的官宦之家的女子。” “所以水云涧的茶很贵,偏偏去那地方喝茶的人却很多。” “三小姐在第三年开始在商业最繁华的玉屏街买铺子,去岁时候三小姐回广陵,又在广陵的东西两市买了这些铺子。” “三小姐视金钱如粪土……嗯,她对银子已经没啥概念了。”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自己当初要开设酒坊的时候,她随手一挥轻飘飘就是一万两银子。 丝毫不在乎这酒坊是亏是赚。 根本就没有一个投资人该有的慎重心态。 “好吧,”前世的钻石王老五李辰安深受打击,他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开门……卖酒!” 这活当然是邱掌柜去干的。 李辰安依旧和黄三烈留在了后院。 黄三烈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三小姐心地善良,你定要记住你说的那句话!” “以恶人身行慈悲事,千万不要陷入鱼龙会那泥潭中,更不能与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 李辰安点了点头:“但接下来我将重建鱼龙会,招的人也将都是江湖恶人。我打交道的那些人……恐怕也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你或者钟离府可以相信一点,我做的所有事,其一是为了安身立命,其二……我不会滥杀一个真正的好人!” “但我一定会杀一些人!” 黄三烈看着李辰安看了许久,“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偏偏对你却看不大懂。” “但我相信三小姐的眼光,我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而今朝中局势紧张,万万不能将钟离府拖入这浑水之中!” 这是黄三烈的肺腑之言。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辰安已经进入了朝中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如果说四公主任命他为丽镜司的绣衣使这是个偶然,那么鱼龙会任命他为广陵州分舵的舵主,这里面就有了些别的味道。 姬丞相和钟离府貌合神离。 若是李辰安成为了姬丞相手里的一把剑,他会不会在巨大利益的引诱之下,一剑劈向了钟离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遇沈巧蝶 那个上午,在东市的那处铺子里,李辰安和黄三烈聊了许多。 时近午时时候,外面的生意越来越好,李辰安才和黄三烈从后院走了出来。 彼此欢喜。 当李辰安出现在铺子里的那一刻,当进入铺子买酒的那些人认出了李辰安的那一刻,所有人忽然之间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此间沸腾的声音就这样没了。 那些看向李辰安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 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慑力。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没有去搭理那些人,他和黄三烈走出了铺子,来到了巷子里,巷子里围着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李辰安眉梢一扬,抬步准备去那辆停在墙角根处的马车,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等!” 这个声音李辰安很是熟悉,他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转身看向了沈巧蝶,然后灿烂一笑。 “买酒,请去排队,叙旧……我没时间,再见!” 沈巧蝶银牙一咬,脚下一跺,“李辰安!你给我站住!” 酒铺外有许多人。 这些人畏惧于李辰安那身份纷纷后退让出了街巷上的一大块空地。 李辰安就站在这空地的中间。 那些酒客们的视线此时却落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这姑娘,谁家的?” “好像是沈家的那位千金。” “沈千山?昨儿个晚上,沈老板的粮仓不是被一把火给烧光了么?难道真是李辰安干的?” “嘘……鱼龙会干这种事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位沈家小姐倒是胆大,莫非她还想向李公子问个是非缘由?” “我说,你们可别忘记了她曾经和李辰安还有个婚约!” “……可听说霍家已经向沈家提亲,霍家长孙霍书凡而今才是她的未婚夫啊!她跑这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能有什么不妥的?沈家是商人,听闻这沈小姐嫁给霍少爷是当妾!与其当妾,莫如嫁给李公子当个正妻,毕竟而今的李公子可是鱼龙会舵主,有这身份,霍家也奈何不了他。” 有人做恍然大悟模样,“如此说来,那沈小姐又要退婚一次?” “仔细看看,这就要看李公子想不想吃这口回头草了。” 那些言语落在了沈巧蝶的耳朵里,令她面色顿时一红,她杏眼一瞪,上前三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很生气。 她很想要再次斥责李辰安一番。 可她却想起了来这里的时候沈千山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代表沈家向他赔个不是……你很委屈,为父也很委屈,但这委屈而今要藏在心里!藏得越深越好!” 李辰安也以为这沈巧蝶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却不料沈巧蝶那张原本满是寒霜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这反而令他心里生出了警惕。 接着便见沈巧蝶规规矩矩的向他道了一个万福,“算我有眼无珠,其实仔细想来,沈家与你也并无过不去的仇恨,就算是退回那婚书,你也是收了银子的。” “而今,你既然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沈家在江南行省的生意,还请你高抬贵手!” 此间寂静无声。 那些围观的群众当然听见了沈巧蝶的这番话,这番话再次坐实了李辰安那身份,也让他们明白了这是沈家在向李辰安低头。 曾经的那个李家弃子,那个在二井沟巷子里一无是处的傻子,那个令沈家处心积虑想要退回婚书的姑爷,而今居然已经成了沈家无法高攀的存在! 世事难料啊! 当时这沈家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甚至联合了大小许多粮商让他们也不许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现在这沈家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更何况那退回去了的婚书。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么个可伶可俐的人儿前来求情,李辰安恐怕也会借驴下坡,将那些事就此揭过,便能轻易的收获沈家的友谊。 却不料他们看见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听见了李辰安那如春风一般轻柔,却如寒霜一般冰冷的声音: “沈姑娘不够诚意啊!” “你不是说我就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么?” “你不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么?” “其实我真的知道,所以当初我对你父亲说他的格局有些小……他恐怕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父亲让你来这里给我赔礼道歉,这还是说明了他的格局有些小!” “因为道歉若是有用,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仇恨了。” “不过我倒是对你和你沈家没啥深仇大恨,因为你们不够资格,只是你不够诚意啊!” 他这一席话连说了两句不够诚意,沈巧蝶就有些懵,不知道他想要的是怎样的诚意。 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沈家……确实不够资格让你记恨,要不小女子在府上准备水酒一杯,给李公子庆贺?” 李辰安耸了耸肩,转身,抬步,回头,看着沈巧蝶一笑:“我就是卖酒的,我需要的是你那一杯水酒么?” 那一笑落在沈巧蝶眼里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 她觉得那是猥琐、是暧昧,是不怀好意! 沈巧蝶脸色忽然一红,“李辰安!你休想!” 李辰安顿时乐了:“不是我想,是你想!” “另外,你不是很了解我的么?诚意!我要的是诚意!” 他的眼睛在沈巧蝶那妙曼的身子上游走,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次当真是邪恶一笑: “当然,若是你真愿意,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不过得说好了,你得付给我银子!” “你……!” 李辰安哈哈大笑,转身就走,“记住,诚意很重要!” 沈巧蝶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顷刻间却如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消散。 她就这样看着李辰安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转身,垂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人群,也上了她的马车。 她回到了沈府,来到了她的闺房。 她关上了门,嚎啕大哭。 她摔碎了一地的花瓶,撕碎了一地的纸张。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里露出了一抹狠毒的光芒。 “李辰安!” “莫要以为你有了鱼龙会的那护身符本姑娘就拿你没办法!” “今日之辱,我要你百倍偿还!”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善与恶 昭化二十三年六月初八这一天,是个很有意思的日子。 这一天,桃花酿在广陵城正式售卖,却没有出现广陵城百姓本以为的那般剧烈冲突—— 广陵霍家在这一天居然悄无声息! 霍家非但没有对桃花酿的上市围追堵截,反而还派出了霍通判去了西市,对李辰安一番祝贺之后,还买了上百斤的酒! 甚至霍传名还给了李辰安一张名帖,言说霍家家主在府上设宴,希望李辰安能够去霍府喝一杯! 这是霍府向李辰安低头了? 就连强大的霍府也招惹不起鱼龙会? 肯定是这样! 那往后李辰安的桃花酿无论是在广陵城这个市场,还是放眼于天下,霍家都将再不会为难,李辰安便能轻易的赚到巨量的银子。 至于广陵散最终的结果会如何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广陵城可就崛起了一个新贵! 人们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那敬畏之外,便又多了一抹羡慕。 有人觉得这便是李辰安的大气运,也有人认为李辰安只不过是被推向前台的一个傀儡—— 这个说法比较令人信服。 许是李家在京都的那位户部尚书使了一些手段,不然寂寂无名的李辰安,何以能够成为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如此再一分析,鱼龙会乃是姬丞相亲手创立,那位户部尚书李文厚就必然是姬丞相身边的人。 这才是令霍家低头的原因。 毕竟那位太子近臣的官儿还没那么高,权力还没那么大,目前他根本不是姬丞相或者户部尚书的对手,除非是等到太子继位登基为帝之后。 现在霍家向李辰安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估摸着那位太子近臣也有靠向姬丞相的意图。 民间多八卦,于是,一日之间,广陵城流言满天。 但不管如何,李辰安的形象都变得更加高大,他那桃花酿也一炮而红。 据说当天两千斤酒在短短个把时辰的时间里被一抢而空。 因为它有着曾经那画屏春一样的味道,偏偏它也就比广陵散贵了一百文钱。 另外买桃花酿还有另一重好处—— 这可是鱼龙会舵主的酒,买了他的酒,是不是就相当于给鱼龙会交了保护费?希望往后李舵主会看在这个情分上不去给他们找麻烦。 只是,李舵主去哪里了呢? …… ……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收下了霍传名的那张名帖,答应了晚上去霍府赴宴,二人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进行了一番极为亲切的交谈。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定会以为这二人是叔伯,或者两家是世交。 本来李辰安还想和霍传名多聊聊的,却不料被商大家的侍女秋菊给叫走了。 他带着一坛子的桃花酿,和吴洗尘一道随着秋菊去了桃花岛。 还是在汀兰水榭,还是那熟悉的檀香。 还有那味道极好的明前龙井。 商涤看着李辰安,那双老眼一眨不眨。 李辰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花?” 商涤摇了摇头,“老弟啊,为何如此高调?” 李辰安笑了起来,端起那杯龙井呷了一口,“其实我也很想低调啊,可实力不允许!” 商涤一怔,眉间微蹙,忽然看了一眼吴洗尘,“他不知道鱼龙会的黑,莫非你也不知道?” “他入了那狗屁鱼龙会,必然成为江湖中、庙堂上,许多人心里的敌人!” “就连皇城司……皇城司虽然目前还没有对鱼龙会动手的命令,但长孙先生早已对鱼龙会不满……莫要看现在姬丞相能够一手遮天,那仅仅是长孙先生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我问你,如果长孙先生要铲除鱼龙会,你觉得鱼龙会上下谁能幸免?” 吴洗尘眼珠子一瞪,“这怎么怨到了老夫的头上?” “我问你,若是他没有鱼龙会那牌子,你觉得他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和你喝茶聊天么?” “他恐怕已经被霍家给祭天了!” “你身为皇城司的尊者,口口声声叫他老弟,我还想问问你,霍家几百个护院跑到桃花溪畔意图对他那酒坊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这老东西在哪里?” 吴洗尘一通数落,说得商涤的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哑口无言。 “我没料到啊!” “等你料到,他都过了头七了!” “……好吧,”商涤软了下来,“这确实是我的错。” 他看向了李辰安,“将鱼龙会那牌子退掉,老哥我这几天就要动身去一趟京都,老哥会将你举荐给皇城司,如何?” 李辰安放下了茶盏,“这事,我可没怪老哥,毕竟谁也不知道霍家何时会对我发难。” “另外……这牌子我思来想去也没打算退掉。” “为啥?不好退?不好退你给我,我带去京都还给鱼龙会!” “不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这恶人的名头在当今这个环境之下,其实更好使!” 商涤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如果这个世界的恶人太多,往往通过正规的律法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掌握律法的人本就是大恶之人。” “善良的人希望他们受到的不公能够得到声张,可偏偏他们却难以如愿。反倒是恶人行事肆无忌惮,还不会受到律法的严惩,于是从善倒向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我想这个世界是缺乏公平的,我也觉得这个世界的正义……可能我的言语有失偏颇,但我还是认为正义这个东西而今并不能抬起头来!” “因为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我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我觉得……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我其实真的是个没啥追求的人啊,可若是真到了那样的一种境地……” 李辰安转头望向了窗外,又露出了一副极为深沉的模样,他悠悠说道: “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姜还是老的辣! 李辰安洋洋洒洒一番话震惊了商涤,也令吴洗尘刮目相看。 他的这些话超出了二人的认知,尤其对商涤的冲击最大。 商涤本就是博学之士,当年在京都辞官来到这里,有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的原因,也有他看不惯官场那些黑暗的原因。 但他受了长孙先生的邀请加入了皇城司,他认为皇城司所行之事就是善事,就是在为天下人伸张正义! 皇城司一手控制着江湖中人的滥杀无辜,一手控制着朝廷各地官员的贪张枉法。 这些年皇城司给江湖中人立下了规矩,也成为了那些官员头上悬着的一把剑。 他认为这就是对恶的约束,可李辰安却说这其实是另一种恶! 因为没有人能够监督皇城司。 皇城司下面有数以万计的谍子,那些谍子都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欲望,就会利欲熏心,就会和某些人坑壑一气。 所以在李辰安看来,一个正常的国家,就不应该有这种机构存在。 可商涤问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李辰安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 “老哥,你的茶很好,外面的那些兰花也很香。” “我呢……就是个商人,披着鱼龙会的虎皮,为的是平平安安的求点小财。” “其实……皇城司的存在也是好的,里面终究有一些如老哥你这样的好人,终究有一些恶人会得到你们的惩罚。” “至于其它,我一介草民,也根本就没有去想过,想那些事头痛,也于事无补,只是自添烦恼罢了!” “你去京都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帮我带点酒去给钟离若水。” 而后李辰安告辞,商涤送他们至码头,最后问了一句:“此行京都,可能同行?”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 …… “去京都干啥?” 吴洗尘问。 “去看看若水。” “那这鱼龙会怎么办?” “我觉得见钟离若水更要紧一些,至于这鱼龙会嘛,且看看叶破如何。” “……好吧。” “你和我一起去?” 吴洗尘跳上了马车,望了望夕阳,摇了摇头。 “你去京都之日,就是为师去越国之时。” “不是说三个月之后的么?” “早去,早回!” “……好!” “真去霍府赴宴?” “真去,要想当好一个恶人,就得先和恶人打成一片!” …… …… 钟离府。 华灯初上时候。 钟离塑坐在书房,就着灯光,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钟离秋阳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一直等到钟离塑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钟离塑这才抬起了头来,那张很是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坐,煮茶……不,上桃花酿!” 钟离秋阳抿了抿嘴,去取了一壶酒和两个琉璃杯。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父亲,问了一句:“那小子如此高调,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鱼龙会的舵主……这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钟离塑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麻烦?如果他和商涤商大家并不认识,为父觉得还会有些麻烦,可商涤那老头却将他给叫去了桃花岛,那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有任何麻烦。” “……父亲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个好事?” 钟离塑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慕容荷也是松山剑院的弟子,算起来也是你奶奶的师侄。” “慕容荷下山成为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这是齐国公府的引荐,背后却是程国公的意思……” “前次程国公来我们钟离府,说起了诸多京都之事。” “而今宁国之危,已危在旦夕,但皇上……皇上却因为一心求道而不理朝政多年。” 钟离塑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来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 “你奶奶数次来信也多有提及,故而……咱们钟离府才会开始去蜀州布局。” “这都是为了防备个万一,毕竟而今的姬丞相权势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 “扯远了,慕容荷去京都的时候去拜访过你奶奶,提及到了李辰安,所以……你可以认为李辰安成为那鱼龙会的舵主,里面也有你奶奶的意思。” 钟离秋阳一惊,“可那小子还隐藏着一个丽镜司绣衣使的身份!四公主会如何看待?太子殿下若是知道,又会如何看待?” 钟离塑咧嘴一笑,“那小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暴露他绣衣使的身份!” “至于四公主和太子怎么看……在京都的事,你不必去想那么多。” 钟离秋阳沉吟片刻,他开始理清了其中缘由。 如此看来,在庙堂之上与姬丞相的博弈,至少有一子是落在了这广陵城李辰安的头上。 再想起父亲曾经说因为花满庭在京都的那番宣扬,以至于那小子的名头在京都比在这广陵城还要响亮。 姬丞相肯定也是听过他那名字的。 在姬丞相想来,他恐怕也是希望鱼龙会能够多几分文气少几分杀气,故而他才会同意让李辰安当了这广陵分舵的舵主。 亦或……三妹和李辰安之间那模棱两可的事也传入了姬丞相的耳朵里。 他这一举措,还可能是想要借着李辰安与钟离府修好,或者……收拢李辰安,来打击钟离府! “李辰安的事,你别去操心太多,倒是你的事!” 钟离塑转身,看向了钟离秋阳。 “你已经十八了,程国公又来了一封信,程家那位郡主你奶奶很是喜欢,过些日子你去一趟京都,这事得定下来!” 钟离秋阳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惧意。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父亲,这婚事,孩儿能不能拒绝?” “当然不行!” “为父就纳闷了,程依人可也是京都的四朵花之一,当年你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和她不是向来很好的么?” “你和她是当年指腹为婚定下的亲事,你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能够娶到程郡主,这是你小子多大的福分!” 钟离秋阳垂头,心想程依人确实是京都四朵花之一,可她身上却浑身都是刺! 她的表象骗了太多的人! 非但没有小鸟依人的那种柔弱,反而她实在是太过暴力! 程依人武力值太高! 甚至比她哥哥程哲还要高! 一只手能够将他钟离秋阳轻易放倒。 甚至还能抡来抡去! 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往,那些遍体鳞伤的伤痛,而今依旧是他钟离秋阳的噩梦! 这些年他宁可待在广陵城当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事也不愿意去往京都,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 “……孩儿若是同意去接手广陵水师,是不是就可不去京都?” 钟离塑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摆在了钟离秋阳面前: “兵部任命文书,明日你就可启程上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宴 霍府的西厢房灯火通明。 房间里摆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大盘小碟的各种菜肴。 霍家家主霍希亲自去了霍府的门口将李辰安和吴洗尘给迎了进来。 他本以为那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头就是个车夫,本想让下人带这个车夫去一旁的偏房用饭,却被李辰安给阻拦了。 李辰安没有解释,霍希自然也不能强拒。 “李公子,老夫这年岁越活越大,这双招子还真是越来越浑浊!” 霍希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对李辰安说道:“老夫做了一些对不住李公子的事,李公子大人大量,还请不要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这老头倒是来得诚恳,李辰安打了个哈哈,“霍家主言重!其实本公子并不知道霍家做了些什么事。” “昨儿个晚上想要偷袭我那酒坊之事,霍通判已经查明了,都是些江湖上的小鱼小虾,和你霍家全无关系!” 这话好听,落在霍希的耳朵里,他的那颗心顿时就放下了少许。 因为他确定了李辰安是个聪明人。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大家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李公子所言极是,都是些不长眼的小鱼小虾,但广陵城的那些庶民却喜欢乱嚼舌根子,言说那是老夫这霍府见不到李公子崛起……那些流言蜚语对老夫倒是无所谓,但老夫却担心李公子会生出了疑心。所以请李公子来府上坐坐,一来是将话给说开了消除你心里的误会,二来嘛……” “那些误会定然会给李公子造成一些困扰,这是霍府的不对,霍府当赔偿李公子这一损失!” 霍希这番话一出,顿时令李辰安刮目相看,同时也让他心里生出了警觉。 这个老头能到让霍府成为广陵城一流的家族,他确实有不一样的眼光,也有不一样的格局。 与沈千山一比,高下立判! 他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言语也变得更客气了一些。 “这……可就让霍家主破费了!” “倒不是我李辰安贪图霍家主的那些钱财,实在是我那桃花酿这才刚刚开售,还没赚到银子,手里确实有些紧张。” “主要是鱼龙会这广陵分舵!” “上一任的舵主……那事霍家主知道吧?叫、叫宋元平的那厮,他倒是死得痛快,却让鱼龙会在广陵城的那些弟兄都跟着陪了葬,还没有留下一文钱的钱财下来。” “我受了上面的委任,要重建这广陵分舵,还确实需要银子来招兵买马。” “不过那位给我舵主令的长老倒是说上面会拨付一万两银子,那银子还没到,可重建这广陵分舵之事已势在必行……” “霍家主可先行借我一万两银子,等上面拨付的银子一到,本公子就还你!” 霍希心里一咯噔,他本想着赔偿给李辰安千两银子,这应该能够让李辰安看出霍府的诚意。却没料到李辰安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一万两银子对于霍府而言虽说不上多,可那也是霍府卖酒一斤一斤卖出来的啊! 接下来秋粮的大量收购,还有霍百扬在京都的巨大花费都需要银子,而广陵散被他那桃花酿一冲击,赚银子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弱……李辰安虽说的是借,可他却明白这借定然是没得还的。 霍希就思索了这么数息,可李辰安却看了他一眼,“莫非霍家主担心我李辰安言而无信?” “啊,不是,老夫在想,广陵分舵极为重要,区区万两银子肯定不够,所以老夫决定待会就送给李公子一万两银子,加上上面下拨的一万两,老夫相信李公子一定能够将广陵分舵弄得有声有色!” 说着这话,一行人已经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霍希站在一侧伸手一引:“李公子请!” “霍家主请!” 一桌子其实也就三个人。 站在一旁的婢女轻移莲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为他们斟上了酒,又悄然的退到了门边。 霍希端起了酒杯,向李辰安一举: “这第一杯酒,是老夫敬李公子宽宏的胸怀,喝了这杯酒,就请李公子将那些闲言蜚语抛至脑后!” “霍家主放心,本公子早已忘记!” “好!那咱们共饮一杯,从此往后李霍两家常来常往!” “霍家主有心了,那咱们干一杯!” 两只狐狸这一杯酒下肚,顿时就变得亲热了起来,以至于坐在一旁的吴洗尘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这一老一少二人,似乎也成了无所不谈推心置腹的忘年交。 “这往后啊,李公子将广陵分舵经营起来,老夫这霍家,还有许多事要仰仗李公子,到时候李公子可莫要拒绝才好!” “霍家主这话就生分了,其实吧,本公子在这广陵城,也有许多要借助霍家主的地方。” “比如这生意上的人脉,也比如对整个广陵州的了解……当然,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看起来风光,但这风光在我看来却终究不够璀璨。” 霍希一怔,“如此说来……李公子之志,尚不在此?” “咱们这么熟悉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李辰安俯过身子,对霍希悄声说道:“其实霍家主也懂的,这就是个打手身份!” “令公子可是太子近臣!” “这太子嘛迟早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到时候令公子一飞冲天,那肯定就是咱宁国的丞相了!” “我还寻思能够求霍家主看在咱们的这份交情上,到时候能够为霍丞相鞍前马后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花花轿子一抬,霍希老怀大开。 “哈哈哈哈,借李公子吉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定不会忘记了李公子!” 二人畅饮,如老友,酒去一壶,李辰安至深夜方归。 霍府书房。 满脸通红的霍希端着霍书凡递过来的茶盏,眼睛微微一眯,“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听来听去,却不知道他那话里的真假!” 一旁的霍传名沉吟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想来也确实想要奔个更好的前程。” 霍希没有表态。 “准备好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明儿个就送到他手里!” “不管这小子如何,如果能够成为书亦的夫君,或许还能成为百扬的一大助力!” “若是他真的娶了钟离若水……书亦就算为妾,也是值得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甩手掌柜 自从六月初七那晚的事发生之后,李辰安的日子就变得太平闲淡了起来。 广陵城的街坊们发现这些日子桃花酿售卖极好,霍家依旧没有对李辰安做点什么。 甚至还听说霍家那位老家主请了李辰安去了霍府做客,而后霍传名霍通判还多次去了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却不是在铺子里喝酒,而是在后院和李辰安品茗聊天。 看来霍家也是惧怕鱼龙会那名头的,所以采取了拉拢李辰安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来,那广陵散被桃花酿取代恐怕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而今桃花酿每日供给市场两千余斤,都是在短短时间销售一空,这便给广陵散留下了极大的空间,所以两家尚能够相安无事。 可往后桃花酿的产量再提高呢? 这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揣测。 另外就是沈家那粮仓被烧了之后,沈家家主沈千山气急攻心,忽然卧病在床,无法再去打理生意,于是秋粮收购这事便落在了沈巧蝶的肩上。 那位沈姑娘在六月初九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江南产量各地。 听说霍家与沈家也定了亲,只是沈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却并不是霍家的长孙媳妇,而是一个妾室的身份。 这未免让许多人为之惋惜,便觉得如果当时沈家没有向李家退婚,那位沈姑娘若是嫁给了李辰安,沈家哪里会如现在这般窘迫? 有一个如此强悍的贵婿,沈家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两家相得益彰,这贵婿的酒坊更能够扩大许多,彼此都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天下事没有若是,所以归结起来这就是沈家太过势力,未曾料到李辰安能有崛起的这一天,于是便对沈家少了许多同情,言语中多了几分嘲笑的味道。 霍家家主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书凡也于六月初十离开了广陵城,听说是去了京都,听说霍家这位长孙被丽贵妃看中,极有可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这霍家,当真气运极大,有了这皇亲的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再咬李辰安一口。 广陵城另一个粮商蔡正遥的粮仓也在那个晚上被一把火给烧了,但看起来蔡正遥似乎并不心伤。 他依旧会去榕树下小酒馆喝那而今三百文钱一两的画屏春,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儿子蔡齐志。 六月十三,蔡正遥也离开了广陵城前往江南各地,而蔡齐志却成了榕树下小酒馆的新掌柜。 而后,那位广陵新贵李辰安更多的时间呆在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有了一个门房,广陵城的百姓们并不认识,但霍传名认识,他就是曾经霍家的客卿叶破! 这让李辰安在霍传名的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收服了叶破的,他只知道那小子身边当真有了不得的高人。 这鱼龙会广陵州分舵在他的手里,恐怕还真能够更上一层楼! …… …… 煮雨小筑。 有雨簌簌而落。 于是画屏湖上绽放了水花朵朵。 这场雨洗去了那些竹叶上的尘土,放眼望去,岸边的一丛翠竹更绿,那一颗老柳也更新。 坐在煮雨小筑临湖的一处楼台中,温小婉既没有去看烟波中别有一番味道的画屏湖,也没有去看那绿意盎然的柳竹。 她的视线落在李辰安的脸上,她戴着面巾的脸上却早已起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李辰安在煮茶,煮的是商涤带来的竹叶青。 他当然知道温小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因为温小婉在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她—— 因为她带着面巾。 更因为这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她就是那个夜里在这煮雨小筑后面的那处二层楼上遇见的那个女侠! 只是,她怎么会和商大家在一起呢? 看起来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李辰安并没有去捅破,他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向了商涤,笑道:“老哥,若是说这诗歌的曲调,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刚听你随意哼来,我觉得挺好,若是配之以乐器……尤其是是萧,那定然会名动天下!” 商涤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倒是谦虚,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那姑娘,“她叫温小婉,就在凝香馆……她虽然在凝香馆,却是清白之身,也是因有任务在身!” 李辰安一惊,这才知道这姑娘居然是凝香馆的那位头牌! 出场费一百两银子起步,还需要预约的正当红的头牌! 他看向了温小婉,温小婉微微一笑,眉眼一弯,取下了面巾,露出了那张精致靓丽的脸。 她微微躬身,唇齿间吐出了一句温柔的话:“小女子见过李公子!” 李辰安晒然一笑,“久闻姑娘大名,今儿个得见,倒是在下荣幸。” 商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老哥也不瞒你,温姑娘是皇城司外门的成员,今儿个带她来,一来是你接手凝香馆恐怕一时半会不好熟悉,但小婉却很熟悉。” “这二来嘛……我也担心出现一些误会,毕竟皇城司对鱼龙会不太友好,万一小婉不知情对你做出了不利之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看向了温小婉,“鱼龙会里鱼龙混杂,但这位李舵主……他行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意思是,往后在这广陵城里,若是他需要一些帮助,你需义不容辞!” “奴婢遵命!” 温小婉又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心里愈发有些好奇。 “多谢老哥,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这凝香馆的账簿都有些发愁。” “你知道我是很懒的,要不这样……” 李辰安又看向了温小婉,“凝香馆的一应事宜,我全权交给你帮我打理,你只需每月做个账簿,告诉我收支状况即可,如何?” 温小婉一怔,心想这凝香馆日进斗金,他居然会将这生意交给自己! 她看向了商涤,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过些天他会与老夫同去京都,你帮他打理凝香馆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李辰安甩手就将那本账簿丢给了温小婉,“凝香馆用酒,你去桃花溪酒坊找苏沐心。” 三人听雨喝茶,闲聊了片刻,商涤和温小婉乘着马车离开了煮雨小筑。 马车上。 温小婉向商涤说了一句:“那夜,杀死宋元平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李辰安!” 商涤一惊,“没看错?” “回尊者,奴婢不会看错!” “……此事,你烂在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惑 广陵的那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却还没一个停的意思。 李辰安坐于烟雨楼台中,看着画屏湖上那些细密的水花看了许久。 温小婉,这个名字在丽镜司的名册上,可她又是皇城司的人。 她在商涤的面前自称奴婢……估摸着她是出自商涤的桃花岛上,并深受商涤信任。 这些日子与这位商大家相处下来,凭着他前世识人的眼光,他相信商涤并不是一个坏人,或者说并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商涤醉心于音律之中,还有一腔忧国忧民的胸怀。 师傅吴洗尘也说商涤本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容不得官场黑暗,再受了樊桃花嫁给钟离破的那打击,故而才远离京都,来到了这广陵城。 所图大致就是个清闲二字。 摸了摸依旧藏在怀中的那份鱼龙会的名册,里面的人,除了认识的几个小鱼小虾,其余的他一概不了解,也没有发出舵主令将那些人召回来见见。 今日那个温小婉显然认出了自己,那刺杀前舵主宋元平之事,定然会落在商涤的耳朵里。 以他的智慧,当知道那名单就在自己手上……就交给他吧,那些鱼龙会的旧人多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妙手丹青常书生。 让皇城司去对付他们。 接下来这鱼龙会广陵分舵,也得自己重新招人。 再看看叶破,到时候那些人就交给叶破去调教。 如此想着,将这件事放在了一旁,取了靠在围栏上的油纸伞,他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将正在饮酒的师傅给叫上,师徒二人离开了煮雨小筑,往李府而去。 …… …… 桃花岛。 汀兰水榭。 春兰接过了商涤手上的油纸伞挂在了墙上,秋菊取来了一双新的靴子,请了商涤坐下给他换上。 接着春兰点上了一炷檀香,秋菊煮上了一壶茶。 温小婉站在了商涤的背后,轻轻的为他捏着肩膀,轻声的说了一句:“大人,奴婢有一事不解。” “有何不解说来听听。” “那李辰安……他杀了宋元平成了这广陵州分舵的舵主,奴婢一路思来想去,莫非这本就是鱼龙会内部给了他这指示?” “那李辰安是不是结识了鱼龙会总舵的某个大人物,这才让他上了位?” 温小婉蹙眉沉思,片刻又疑惑道: “可奴婢又觉得有些不对,自他那画屏春在广陵城出了名之后奴婢也多有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说他曾经还真是个、是个傻子,就连这广陵城都未曾出过,何以能够认识鱼龙会的大人物?” “再说,就算有鱼龙会的大人物来了广陵城,就算对宋元平不满,这舵主之位不是应该从鱼龙会内部的人里去选拔的么?”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漂亮了眼里满是不解,自个摇了摇脑袋,“怎么都说不通,总觉得这事太过诡异。” 坐在椅子上的商涤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这是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李辰安能够当上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并不一定需要他和鱼龙会的某个大人物认识。” “你莫要忘记了吴洗尘那老家伙一直在保护者他,也莫要忘记了当时煮雨小筑那夜里,吴洗尘亲自去了!” “这天下,若是列出一纸对钟离府最忠心的人,吴洗尘当排在第一位!” “你想想,吴洗尘帮他剿杀了鱼龙会这广陵分舵的那些人,其目的何在?” 温小婉一愣,那双温柔的小手又捏着商涤的肩膀,“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钟离府在推动?” “当然!” 商涤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老夫以为,李辰安进入钟离府的视线,当从三月初三钟离三小姐以文选婿时候开始。” “李辰安虽然未曾参与选婿,但他的那副下联,还有他的那首《蝶恋花》恐怕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三小姐,于是便引起了钟离府的注意。” “接下来钟离三小姐在二井沟巷子遇袭……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遇袭,在老夫而今想来,那是三小姐故意想要接近李辰安,这便说明坊间的那些传言……就是说钟离若水恐怕喜欢上了李辰安的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 “不然,钟离若水为何会将桃花溪畔的那些地给了李辰安?” “钟离若水离开广陵城去京都玉京城,也断然不会将吴洗尘留在他的身边!” “钟离若水那丫头的智慧可不比她奶奶差啊,她是很清楚李辰安在广陵城会遇见怎样的麻烦的。” “钟离塑那小子当然也知道他那女儿的小心思,所以老夫估摸着钟离塑也写信去问过樊桃花,而后钟离若水也去了玉京城,于是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便为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做了点什么。” “这是一举数得之事!” “将李辰安弄进鱼龙会当个舵主,钟离府在表象上能够借此和姬丞相缓和一下日益紧张的矛盾。” “有了这鱼龙会舵主身份,李辰安才能够在广陵城站住脚跟甚至横着走!” “另外……李辰安若是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个身份,或许还能成为钟离府的一大助力。” 听着商涤这么洋洋洒洒的一番分析,温小婉渐渐明白,这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有着如此之多的算计。 所以李辰安那小子这是走了大运? “可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一系会不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这句话商涤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久居广陵城的这桃花岛上,除非皇城司的特殊任务,否则他根本就不过问朝中局势。 不过问不代表没听见些什么,他很清楚而今宫里的斗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这些事,与老夫没太大关系。” “今儿个在煮雨小筑,李辰安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要相信他,帮着他!” “另外……明儿个你去一趟城隍庙,告诉夏庙祝一声,江南秋粮,霍家正在染指,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已离开了广陵城。” “让夏庙祝派人盯着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等秋收之后……看看那些粮会运去何处!” “奴婢遵命……大人,李辰安手上有鱼龙会曾经的那份名册。” 商涤咧嘴一笑:“原本老夫是想要取得那份名册的,但现在不想要了。” “为何?” “常书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皇城司的那位判官王正金钟没来江南,跑去了牧山刀看他儿子王正浩轩去了。” “老夫可杀不了常书生,还是让李辰安自己去处理吧!” “原本打算和李辰安一起去京都……春兰秋菊,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第一百二十章 一剪梅 广陵有雨,玉京城却月正当空。 浣花溪畔有一座浣花山,浣花山下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庄园,庄园外的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花溪别院! 别院主院里的灯正亮着。 主院的那方荷塘上的小榭中摆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前坐了四个人。 桌上放着尚未动过的酒菜,菜已没有了腾腾的热气,想来已凉。 程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钟离若水。 四公主宁楚楚也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齐知雪,齐知雪此刻也在好奇的看着钟离若水,于是宁楚楚的视线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她的脸上洋溢着如桃花般的笑意,她的眼里也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 那是李辰安寄给她的信。 这令少女的心很是激动,虽然那纸上的字实在有些丑,但架不住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浓浓的相思味道。 钟离若水早已沉醉其中,已忘记了今儿个晚上本请了这三位在此对酒邀月。 这已是她第二遍看这封信了。 她忽然觉得仿佛在这封信里看见了李辰安,忽然觉得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淡淡的,却如春风般的微笑。 信里详细的讲述了从她离开广陵城之后他做的那些事。 他说那处酒坊已经建成,桃花酿的酿造也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上市销售的时候,也是她这个老板将要赚到银子的时候。 他说桃花山庄里那些桃树上的桃子已经有核桃大小,那些桃子长得很好,等收获之后,他会用那些桃子为她酿造一种桃儿酒。 那是一种可用来消暑的酒,若是冰镇之后饮用更佳。 只是……冰镇是什么意思呢? 这大夏天的,就算初秋,广陵城也没有冰块的呀! 少女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 然后便是他的一些日常,他说他回到了李府,应该不再是李家赶出来的弃子了,这些日子和他父亲相处还算融洽,只是和西院的那位还未曾见面……若是那位能够安分一些,他没打算去追究她的那些过往。 最后当然是他写的那一首词了。 她很喜欢那首词,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加璀璨! 程哲看得一呆。 心却陡然一痛,就像被李辰安那厮狠狠地扎了一刀一样。 而今他虽能从容和钟离若水面对,但此刻见钟离若水那痴情模样,心里依旧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味道。 齐知雪似乎比程哲看得更开一些,他只是好奇李辰安那小子究竟给钟离若水写了些什么? 能够令钟离若水如痴如醉,那小子当真有点本事。 他也好奇钟离若水究竟看上了李辰安什么? 当时在广陵城倒是与李辰安有过短暂的接触,只知道他做的那首《蝶恋花》确实令自己望尘莫及,还有他那画屏春确实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 回到京都之后,再听花老大人从广陵城带来了他的那首《青杏儿》和《将敬酒》之后,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齐知雪就放弃了和李辰安比拼诗词的这个念头—— 那可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文! 听说那首《蝶恋花》能排入前十五,那首《将进酒》更是能进入前十! 就算是略逊一些的《青杏儿》,也能进入前四十! 放眼历史千百年,以十七岁的年纪,作三首诗词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这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所以而今的玉京城里,李辰安那小子虽然从未曾来过这地方,他的名字却已经家喻户晓! 因为他不是广陵才子、不是京都才子,他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钟离若水的眼光,似乎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独到! 难怪她投资生意能够赚大钱。 她随便选个夫婿居然也如此不简单。 齐知雪嘴角一翘,乜了程哲一眼,心想你小子当真没资格和人家李辰安相提并论。 就在各自揣测的时候,钟离若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一脸绯红。 一脸激动。 两眼澄澈。 两眼波光流转。 她喜滋滋看了看程哲,又看了看齐知雪,最后看向了四公主宁楚楚。 “……他、他又给我写了一首词!” 终究是小女儿家,终究难以将那喜悦独自藏起来,终究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那李郎的厉害。 宁楚楚眉梢一扬,有些吃味:“一首词就令你魂牵梦绕了?” “嘻嘻……”钟离若水俏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她的脖子一扬,然后一甩,那一头如绸缎般的秀发随之一摆,撩起了春色满园。 “可不是么!” 她又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看着宁楚楚挑衅的说道:“想不想知道他写给我的这首词是怎样的?” 她在说写给我的四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这便是在向宁楚楚宣告李辰安的归属—— 遗传了樊桃花那性子的钟离若水,领地的意识有点强,占有的欲望也有点强。 宁楚楚撇了撇嘴,她的心里当然极为好奇,但这面子上却万万不能表露了出来。 “你爱说就说,若是不说……可别忘记他是我率先遇上的!”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又怎样?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堂堂四公主,除非你去求了皇上……我说,”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直接忽视了这里还有两个少年,她盯着宁楚楚又道:“你若是真求了皇上,我还真没啥意见,不过……真有那么个时候,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宁楚楚脸儿一红,狠狠的瞪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然眉眼一弯,也笑眯眯的对钟离若水说道:“你说,我若是真求了父皇,将他李辰安招为驸马……你会不会很伤心?” 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恼羞成怒,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想多了!” “就凭他写给我的这首词……你已经没希望了!” 宁楚楚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怎么写的?” “咳咳,”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将那首词徐徐吟诵了出来: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钟离若水抬头望月,一脸皎洁清辉。 宁楚楚忽然觉得很是后悔。 菜无味,酒也无味,心里却有万般滋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两银票的信任 李辰安不知道他又有一首词在京都掀起了波澜。 他更不知道那个俊俏的公公在听了那首词之后,对他起了一些别的念想。 他在广陵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 自从他那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身份在广陵城家喻户晓之后,偌大的广陵城再没有人来招惹他,就算是霍家……那位霍家的家主听说去了京都,但霍通判霍大人这些日子非但没有和他过意不去,反而还走得很近。 于是,广陵城的百姓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东西两市,桃花酿和广陵散同市销售,桃花酿当然卖的极好,但广陵散也还有不错的销路,二者似乎默契的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按照道理,那桃花酿既然如此受欢迎,李辰安本应该再扩大规模酿造出更多的酒来占据更大的市场,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 桃花酿每日维持着三千斤的产量,半月以来,没有再增加一两。 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里新上市的那画屏春,让广陵城的商贾巨富品之难忘。 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也发现了一个情况,李辰安这些日子极少再出现于小酒馆中,清晨时候再没有看见那个跑步的身影。 街坊们在聊天的时候也觉得正常。 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了那小子曾经是他们口中的傻子。 他们觉得而今的李家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一定在重建鱼龙会广陵分舵! 因为那才是他手里真正拥有的力量! …… …… 李辰安确实在煮雨小筑。 不过刚刚坐下。 他和吴洗尘去了一趟桃花岛,却不料商涤三天前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京都。 “他说好和我同行的,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吴洗尘拔出酒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画屏春,“那老东西可狡猾着,你不是说那个温小婉恐怕是认出了你来么?” “如果温小婉认出了你,商涤就知道鱼龙会的那名册在你身上,而今你是鱼龙会的舵主,他再问你要那名册就不太妥当。” “当然,为师以为这不是最主要的。”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又道:“为师看过了那名册,除了常书生之外,里面倒是还有那么两三个在江湖中有点名气的人。” “当然,皇城司最想抓捕的肯定是常书生,但商涤却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他本需要请皇城司的高手来帮忙,现在却不用了,” 吴洗尘看向了李辰安,又道:“他想看看你如何处置,为师也想问问,对于常书生,你想如何处置?” 李辰安沉吟片刻,他不知道凶名赫赫的妙手丹青常书生为什么会屈身于鱼龙会广陵分舵当个小密探,甚至他也不知道常书生现在在何处。 那厮在五年前就是一境下阶的高手,而今五年过去,他的武功恐怕又更上了一层楼。 所谓的处置,当然就有两种选择。 其一,是将这高手给收服,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所用。 其二……便是杀死,如此或许便能获得皇城司的友谊。 在李辰安的内心中,收服常书生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 常书生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者。 这魔头杀人全凭喜好,居然还用人血作画…… “哎,我终究当不了那恶人!” “他确实该死!” “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呀!” 吴洗尘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他又喝了一口酒,淡然说道:“你不是要去京都么?正好去找到商老头,让他带你去见见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这是李辰安第二次听到长孙先生这个名字。 “长孙先生又是什么人?” “皇城司司正,一个……孤家寡人!” “……他叫啥名字?” “长孙惊鸿!” “对了,那老头喜欢喝酒,记得带两坛子画屏春给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师傅,若是我用这舵主令将常书生给召回来,你一家伙把他砍了,如何?” 吴洗尘两眼一瞪:“可别打师傅的主意,先不说常书生会不会搭理你这舵主令,就算他真来了,为师也不敢保证将他留下。” “另外嘛……皇城司的水牢号称天下无人能够逃脱的地方,这常书生能够从里面跑出来,这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你去了京都,肯定是要去拜见樊桃花的,到时候你最好听听她的看法。” “……好,师傅,我打算将这鱼龙会分舵的事物丢给叶破去打理,叶破这人,可能信?” 吴洗尘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一抹深邃的光芒。 “蜀州挫刀堂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及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三大门派,但挫刀堂在蜀州却极为有名。” “当今挫刀堂掌门就是叶破的母亲巫三妹,江湖人称绝命双刀。” “为师曾经游历天下去过蜀州,和巫三妹打过一架……她那两把刀使的很不错,当然,她这人也很不错,于是为师便在挫刀堂呆了月余。” “她嫉恶如仇,所行之事皆是赏善罚恶,所以为师以为她那儿子叶破,当能成为你一大助力,故而那晚为师才将叶破给留了下来,至于你怎么用,那是你的事。” 李辰安想了想,而今自己手里的那些江湖中人,晚溪斋的弟子当然都得弄到丽镜司去行光明之事。 这个师傅要跑去越国和九灯和尚打架,姑且不论输赢,他一个来回恐怕得年余时间。 广陵城倒是还有一个高手慕容荷,可人家是鱼龙会的客卿长老,现在和苏沐心如胶似漆打得火热,显然是不会有多的心思来帮自己的。 组建鱼龙会这事,手上能用之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叶破。 自己即将启程前往京都,但广陵州鱼龙会分舵建立之事却不能耽误…… “弟子这就去和叶破聊聊。” “嗯,为师去睡一觉。” 李辰安起身去了煮雨小筑外的那牌坊前。 牌坊一旁有一栋小木屋子,小木屋子的门槛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 他面前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还剩下半只鸡。 他左手拿着个酒囊,右手拿着个鸡腿。 他一边喝酒一边啃着鸡腿,那把刀就靠着墙,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红芒。 李辰安走了过去,也坐在了门槛上,有些挤,于是叶破挪了挪屁股,转头看了他一眼。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将叶破手里的酒囊给取了过去,将那一叠银票放在了叶破的手里。 “这是一万两银票,不是给你喝酒吃鸡的。” 李辰安撕下了另一只鸡腿,啃了一口,浑然不在意叶破惊疑的眼神。 “我要人,大量的江湖恶人!”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广陵分舵的二把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改良之法 叶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把手的事会如此之多! 那个一把手就在那个夜里见过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煮雨小筑。 他忽然间有些恍惚,虽然极为忙碌,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心里对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反倒是佩服了起来—— 这便是信任! 李辰安非但丢给了他一万银子的银票,而今他似乎连这鱼龙会分舵的事务也不再过问,那自己便不能辜负了这般信任。 一定要将这分舵给弄得有声有色! 一定要招来身手极高的各种江湖狠人! 于是,叶破就这样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鱼龙会广陵分舵的建设之中,不知辛苦劳碌,并坚决的贯彻了李辰安的那意思——要高手! 要狠人! 要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而后年余,叶破给了李辰安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鱼龙会广陵分舵招募了足足三百余人!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三百余人,几乎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要命的凶人! 这是后话。 现在的李辰安嘛,他当然没料到那差点失控的后果,他现在愈发的清闲了起来。 再加之这些日子师傅吴洗尘晚上不知道跑哪去了,少了师傅棍棒的教育,他更加乐得轻松自在,便觉得这才是自己穿越而来应该过上的那种好日子。 不愁吃穿用度,兜里还有霍家送来的一万两银票,桃花酿和画屏春每天还有大笔的银子入账,这显然是很舒爽的。 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那当然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很想去凝香馆体验一下,但苏沐心那小子被慕容荷看得紧,这便没了伴,一个人跑去凝香馆总觉得有些怪异,于是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一天他又悠悠荡荡来到了桃花溪酒坊。 跑去酒坊里转悠了一圈,看了看酒坊的运作情况,和那些买来的奴隶们亲切的聊了聊天—— 他这一举动令跟在他身后的黄三烈觉得有些怪异。 事实上李辰安每每来到这桃花溪酒坊,若是有暇,他都会跑去酒坊里和那些奴隶们说说话。 不是训斥,更不是苛责打骂,他真的在和颜悦色的和那些奴隶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问那些奴隶原来家住哪里。 比如,他会问问他们家乡发生了什么情况才迫不得已将自己挂在了牙行。 还比如,他甚至会聊起那些奴隶们家乡的风土人情等等。 最初那些奴隶们当然是拘谨的,是畏惧的,可随着他经常的到来,随着他渐渐的深入了人心,而今那些奴隶们早已不再怕他,反而会欢喜的叫他一声少爷,主动的和他说说话。 比如现在。 “少爷,小人觉得这发酵的法子可加以改良。”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壮年奴隶,他叫赵四,来自漠北行省的九阴城。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荒人在打下了九阴关之后,九阴城的许多百姓便离开了家园各种逃难。 这赵四带着家人一路跋涉了数千里来到了广陵,途中遭遇了诸多坎坷,身上带的那点家底银子被战败的北漠边军抢劫一空。 随后又在一起惨败的北漠边军的冲击之下妻离子散。 出门的时候六口人,抵达广陵城的时候,就剩下了他和他儿子赵云儿两人。 父子俩都被黄三烈相中给买了回来,原本父子俩都在这酒坊里酿酒,前些日子李辰安来这里的时候将赵云儿给提溜了出去,丢给了李小花,成为了李家军的一员。 倒不是李辰安心存慈悲,而是年仅十八的赵云儿身强力壮,有着一股子力气,还有一股子狠劲儿。 而今,李家军已经由原来的六十人变成了一百二十人。 其中多出来的六十人,都是李辰安从这些奴隶中选出来的魁梧少年。 对此,黄三烈当然没有意见,甚至极为赞许,因为这在他看来,便是少爷对下人的恩惠。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似乎没有一个东家少爷的样子。 他此刻就蹲在那发酵池旁,转头看向了赵四,“说说看,如何改良?” “小人这些日子发现这十天发酵法无法将所有的粮食完全发酵,无论如何搅拌,沉于下层的粮食在十天之后总是无法达到发酵成熟的效果。” “这会产生几个问题,小人以为其一是出酒的稳定性起伏,其二是酒的度数难保准确!” “小人这些日子以来有个统计,同样投入一百斤粮食,有时候能够出二十五斤酒,但有时候却只能出二十一二斤。” “得少爷允许,小人也品尝过所出之酒,不瞒少爷,小人对酒的味道比较、比较敏感,小人觉得每一天出来的酒其实味道都有差异。” “小人思来想去,其余环节都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就是这发酵的问题了。” 李辰安这就震惊了。 他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少爷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少爷我有些忙……你说说你有何改良之法?” 赵四腼腆一笑,“小人寻思,这一个发酵池容纳的粮食太多,在入池的时候就会造成前后的温差较大。” “然后一锅粮食蒸煮的量也极大,有些粮食易熟,有的粮食不容易蒸煮熟,最后它们都被一同倒入了发酵池中,那些没煮熟的粮食就更难发酵。” “小人觉得……首先得将不容易蒸熟的粮食先行浸泡,而后再和别的粮食一起蒸煮。” “这发酵池最好是能编个号,以便让人知道倒入粮食的先后,便于我们按照顺序拌曲,后面也按照顺序搅拌……这样恐怕每个池子里的粮食发酵都能够更均匀一些。” 赵四憨憨一笑,“这个、小人也是揣测,行与不行还得试过才知道。” 李辰安鼓掌。 “好主意,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他站了起来,对一旁的黄三烈说了一句:“先让赵四去验证,不要怕造成浪费,这事做好任命赵四为……技术队长!每月二两银子!” 赵四顿时惶恐。 给银子? 这就意味着他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成为了李辰安的家奴! 李辰安又看向了手足无措的赵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跟着少爷我,日子会好起来的!” 赵四连忙躬身,“小人谢少爷!” “嗯,去弄吧,少爷我还有点事,等着你的好消息!” 李辰安和黄三烈走出了酒坊,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这就是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不容小觑啊!” 黄三烈对此并无太多感觉,他甚至以为这是李辰安收买人心之法。 所以他并没有就此应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扩大规模乘胜追击?” 这指的是桃花酿与广陵散的争斗。 李辰安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霍家被逼的走投无路……我现在还不能让霍家成为一条疯狗啊!” “再等等吧,等叶破多弄点恶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为器 从桃花溪畔回到李府的时候已是黄昏。 东院一片安宁。 母亲围着那碎花布围裙正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妹妹在打扫着院子。 见李辰安回来,丁小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对他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喜意,反而挂着浓浓的担忧。 李辰安坐在了母亲的对面。 丁小娥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问道:“你……你真成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嗯。”李辰安点了点头。 “这几日你父亲夜不能寐!” “就因为我这舵主的身份?” “当然!”丁小娥将针线篮子放在了桌上,语重心长又道:“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娘也知道鱼龙会是个什么东西!” “你呀!咱们广陵李家,虽说这些年没落了,可无论怎样它也是书香门第!” “你习武娘不反对,你做生意,娘也不反对。可是我的儿啊!你怎能去和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呢?” “这不是作践自己么?这让街坊们怎么去看咱们李家?” “你妹妹倒是在为你开脱,说是因为霍家会报复你,你是为了自保才加入了鱼龙会……儿啊!做人当有底线!娘始终认为生意做小一些没啥,咱就求个平平安安。” “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不就很好了么?要赚那么多的钱财又能怎样?” “人这一辈子,出生时候什么都不能带到这个世间来,离开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能带走!” “那么人这一辈子在世间走一遭留下的会是什么呢?” “娘以为并不是万贯家财,而是……名声!” “一个人,若是名声坏了,会被天下人唾沫,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李辰安还真没料到回来会被母亲给上了一课,而且这一课讲的其实很有道理。 只是这件事他无法去与母亲争辩,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与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那理想越走越远。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 从见到那位俊俏公公开始,到现在了解了宁国局势之后所产生的强烈的危机意识,这让他无法安坐,必须一争! 倒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够在接下来极有可能的乱世之中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本。 “娘说的孩儿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辞去鱼龙会那舵主之职!” “娘……你对孩儿应该是了解的,孩儿无法向娘解释太多,孩儿只想说,李府这门楣确实有些暗淡,孩儿会将这门楣擦得更亮一些。” 丁小娥显然无法理解,她只知道这些日子出门,左邻右舍看她的眼光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她们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切,她们总是寻着各种借口离她更远一些。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心里就更加的担忧了起来。 “儿啊,李府这门楣的光大,它靠的是李府书香的熏陶笔墨的题写!而不是那些污血的渲染,更不是凶名的威胁!” “那样,只会让所有人唾弃,只会令那门楣变得更黑!” 李辰安无言以对。 他沉吟了许久,才向丁小娥说了一句话:“娘,过几天我会去一趟京都……另外,” 就在这时,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有些急,李辰安转头望去,便见父亲李文瀚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李文瀚的面色很黑。 他来到了院子里,坐在了桌前,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看了看李辰安,却没有出言责怪,而是悠悠一叹,说道:“你二伯回信了。” “说了啥?” 李文瀚沉默,过了片刻,“都不是什么好话。” “情理之中,是不是他也知道我成了鱼龙会的舵主?” 李文瀚点了点头,“京都显然有人将这消息给放了出来,你二伯说……说这是李家之耻,当、当将你逐出家门!” 李辰安一愕,这李文厚挺狠的啊,不过,若是离开李家,倒是也能保全了李家的名节,毕竟往后自己做的许多事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真就是大恶之事。 于是他嘴角一翘,“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李文瀚却大手一挥:“你别往心里去!” “李家大房二房而今在京都,咱们李家三房在广陵,其实……彼此之间也已疏远,咱们不必去在乎他的看法!” 李文瀚这句话反倒是令李辰安愣了一下,在记忆中,这个父亲可是最为看重名节也最为重视外人对李家风评的。 上一次被赶出家门,正是因为前身违背了家训去了赌坊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而后又有了沈家退婚的羞辱。 这一次自己成为了恶名远扬的鱼龙会舵主,这给李家声望造成的影响定然更为恶劣。 他以为父亲会借着这封信再次将他赶出家门,他甚至已能够平静的接受,却不料父亲居然没有这样做。 “这些天为父一直在想你的这件事,本想不通,昨儿个提了一坛桃花酿去了一趟浅墨书院,本想着和张正喝两杯,不料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 “我们三人在醉心亭饮酒,为父提出了关于你这事的心中疑惑。” “张大人说了一席话令为父茅塞顿开。”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张大人说了啥?” “他说,所谓器,器者在物为形器、为物品,概为人之所用之物皆为器。” “器者若是在人,便为容量、为心量、为时位、为角色等等,概之人之行为表现之谓器。” “器斟酒便是酒香,斟茶便是茶香。器本无香,香从外物而来。人有善恶,皆从本心而发。故……器不重要而物重要,位不重要,而人心重要!”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视线坚定,“为父以为,鱼龙会之器不重要,我儿立于其中,其心本善,不受器之影响,自有芳华,这才最为重要!” “所以,走你自己的路,以心量之,无愧于心,这就足够。至于其它……让别人去说吧!” 李辰安顿时对父亲刮目相看。 丁小娥似乎还在回味这席话的意思,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却又很是欣慰—— 她原本很担心。 故而对儿子苦口婆心。 担心的就是丈夫再次将儿子给赶了出去。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番担忧是多余,当然,若是儿子能够脱离鱼龙会那当然是更好的。 “小娥,去弄几个佐酒小菜,为夫和辰安,喝两杯!” 第一百二十五章 棘手的任务 月光皎洁。 有蛙声阵阵。 灯笼的光线昏红,夜风入窗,灯光摇曳,李辰安听着蛙声,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草木,心里充满了宁静。 体内有一股淡淡的真气在缓缓的流淌。 就如一潺潺小溪,其势虽弱,却涓流不息。 师傅说它会自己不停的壮大,但受制于只学会了那四个动作,所以……它依旧只能是一条小溪。 将那本小黄书摆在了桌上,左翻右翻,那些图案依旧清晰,却依旧看不懂第五个动作该如何去练。 于是,他收起了小黄书,干脆来到了院子里。 举头望月,便自然的想到了远在京都的钟离若水。 那封信她收到了么? 自己成为了鱼龙会舵主这事,恐怕她也听说了。 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李辰安忽然一怔,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在意钟离若水,不然,自己哪里会在乎于她的看法。 忽的一笑,心想若是钟离若水对此有异议,当早已来了书信告知。 在庭院间走了几步,想了想去了京都可能会面临的困扰,觉得这事暂时没个头绪,因为自己而今这身份本就很是矛盾,故而并不能判断究竟谁会对自己不利。 以师傅的那些分析来看,自己或许还真就是京都某些贵人们手里的一枚棋子,比如樊老夫人、比如姬丞相,也或者是那位执掌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 这些都是宁国真正的大人物,他们都能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掐死自己。 而其中那位给了自己鱼龙会舵主身份的姬丞相最为危险。 黄三烈认为姬丞相此举是在试探钟离府的意思,若自己和钟离若水之间的关系一旦宣布,这便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他们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以姬丞相为代表的二皇子这一边! 不然,钟离府的姑爷怎可能是鱼龙会的一舵主? 那么太子殿下一系,必然会将自己视之为敌。 他们不会去惹怒了钟离府,但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和钟离若水成亲之前、这钟离府姑爷的名头坐实之前,将自己除去! 太子殿下一系当不会那么傻,弄死自己,他们不会给钟离府留下把柄,想来钟离府也不会为自己这个广陵城的小人物和太子殿下翻脸成仇。 李辰安自嘲一笑,喃喃低语:“我就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一辈子……你们可别来招惹老子!” 一个声音忽然从略远处的月色中传来:“这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谁招惹你了?” 那是萧十三娘的声音。 她扛着一把锄头从远处的一畦地边走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抬头看向了李辰安,那张脸蛋儿上月辉闪烁:“说说看,谁招惹你了?本姑娘去杀了他!” “你这大晚上在干啥?” “哦,前些日子种下的韭菜可以割一茬了。” 萧十三娘转头望了望,又道:“还有荠菜也成熟了,就是秋葵长得不太好,我刚去给它浇了浇水。” “……你们在晚溪斋就是这样过的?” 萧十三娘点了点头,“是呀,每日了除了练武的那些功课之外,师傅都带着我们在种地。” “当然晚上是不需要种地的,我们晚上喜欢坐在房前听师傅弹琴。” 萧十三娘眼睛闪亮,“师傅会坐在琴台、就是晚溪斋后山半山腰的一处台子上弹琴。” “我可告诉你,师傅的琴弹得极好!每每弹起,晚溪斋的那些鸟雀都会随之而舞,甚至聚集在琴台的那些松木之上!” 李辰安顿时一怔,他当然不信,因为晚上鸟雀归巢,它们除非是受到了惊吓,否则根本就不会离巢。 所以一曲起百鸟来朝的那种故事不科学。 “你还没告诉我你师傅叫啥名字。” 萧十三娘顿时警惕,她扛着锄头往她的房间而去,“这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打我师傅的主意怎么办?” 李辰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喂,那信已经寄出去了个把月了,你的那些师姐师妹们何时才能过来?” “理应在九月。” “不过你现在又有了鱼龙会舵主这么个身份,倒是要再写一封信给师傅解释一下,不然我担心那些师姐师妹们来了会……杀你!” “……那你回来!” “夜已深,师傅说孤男寡女要避免同处于一盏灯光之下,改日吧。” “……” 确实需要解释一下。 九月,也不是太远。 只是不能确定自己在九月的时候能不能回到广陵城。 倒是得将这件事交给萧十三娘办理。 …… …… 次日一早,李辰安在萧十三娘的口述之下又写了一封信,萧十三娘依旧在信尾画了个狗尾巴草,只是李辰安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若是她们已经在途中,这信如何能够寄到?” “无妨,师傅有一只鸟。” “师傅收到信之后,若是师姐师妹们已经离开,她会用那只鸟将这信传给她们。” “……鸽子?” “不是,是一只海东青。” 看了看李辰安,萧十三娘补充了一句:“师傅是越国人,善于养鸟。” 越女……李辰安笑了起来,笑得萧十三娘莫名其妙。 “笑啥?” “没啥,就是好奇你师傅。” 萧十三娘丢了李辰安一个白眼,“你配不上我师傅!” 李辰安觉得胸口被插了一刀,他站了起来,将那封信揣入怀中,“我记得你说你师傅年二十?” “是呀,师傅可不是嫁不出去,她不过是清心寡欲罢了。” “哦,我十七,女大三抱金砖,挺好!”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身便走了出去,未曾发现萧十三娘看着他的背影正在窃窃的笑。 坐上马车,一路来到了煮雨小筑。 叶破就站在煮雨小筑的门口,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神色极为严肃。 见李辰安下了马车,他向前而去,站在了李辰安的身旁,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啥?” “鱼龙会总舵给你的任务!” 李辰安一怔,接过信封打开来,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眉间顿时一蹙: “鱼龙令: 着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执行总部命令: 在刘酌离开广陵城,前往蜀州赴任途中,将其击杀,不得暴露、亦不得有误!” 下面盖了个鲜红的小印,那是一尾栩栩如生的红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投名状 上 坐在了煮雨小筑中,将这封信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李辰安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了叶破。 “若是我胡乱杀一个人交差呢?” 叶破也不知道呀,他和鱼龙会本就没啥交集,也不知道这鱼龙会的规矩。 只是他潜意识认为这法子恐怕不可取。 因为若是能这样,那么鱼龙会总舵下达的命令,下面完全可以阳奉阴违的去完成。 就在这时,吴洗尘忽然放下了他的酒葫芦看向了门外。 叶破握住了刀,一步踏出,他的人已去了门外。 李辰安便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叶破的那一声大吼:“来者何人?!” 一个稍显忐忑的声音响起:“在下广陵分舵旧属文欢,带巡查使大人前来与李舵主一见!” 李辰安一听,文欢这个名字在那名册中,至于巡查使大人……恐怕就是来监督这次任务完成状况的。 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寒意。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脸上已是和煦春阳。 他走到了外面,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来到了那位使者的面前,拱手一礼,极为谦卑的说道:“在下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不知使者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使者大人恕罪!” 那年约六旬的使者大人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微微弯腰,伸出了两只手来扶住了李辰安的双臂。 “哎呀呀呀,李舵主怎的如此客气!” “哎呦呦,李舵主果然如此年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夫杨四贤,本在家中养老,却不料上面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 “原本老夫是要拒绝的,但又听闻李公子就是这广陵州的舵主,老夫便决意要来!” 说着这话,他亲切的握住了李辰安的手,还轻轻的拍了拍,“老夫更愿意称呼你为李公子!” “因为你那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而今在京都,可极为响亮!” “老夫也不瞒你,老夫那孙女啊……她在听到了你的那首《蝶恋花》之后,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忽的就消瘦了下去!” “这可是李公子你的罪过!” “老夫寻思,若是能来广陵亲眼看看李公子,若是能为我那孙女再求李公子一首词……或许能解了老夫那孙女的相思之苦!” “李公子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老夫知道你可是钟离府三小姐相中的人,我那孙女吧……这辈子与你,也就只能无缘无分了!” 这杨四贤显然是个老江湖。 他这番话语极为亲切,态度也很是客气,甚至还直接说了他那孙女对李辰安的仰慕。 就这几句话,他便拉进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反倒是令李辰安有些诧然—— 李辰安以为京都来的使者应该是骄傲自大的,是目空一切的,是自己需要刻意去奉迎的。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杨老……!” “嗯,叫老夫杨老我很喜欢,叫我使者什么的就显得生分了!” 杨四贤竟然就这样牵着李辰安的手,主动的向煮雨小筑走了去。 “咦,酒香!” “啊,好香的酒!” 他的脚步忽然加快,以至于李辰安一时间落后了他半个身子。 他走入了煮雨小筑中,便看见吴洗尘正在喝酒。 他站在了吴洗尘的面前,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唾沫,使劲的嗅了嗅…… “比京都瑞露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在来的路上,听闻李公子所酿之酒极佳……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李公子能够应下!” “杨老请说!” “给老夫来三斤这酒!” “好说,杨老请上座!” “多谢李公子!” 李辰安对叶破吩咐了一句,叶破转身,向榕树下小酒馆飞奔而去。 杨四贤坐在了上首,李辰安坐在了下首,文欢不知所措,他站在了一旁。 这时候李辰安却看向了他,说道:“文公子若是没事,还请文公子帮个小忙可好?” 文欢一直在担心着这位顶头上司对他不喜,此刻一听,连忙躬身回道:“李、李公子有何吩咐?属下自当完成!” “这眼见着就快到午时了,你去旁边的食合居订一桌席面送到此处,本公子要为杨老接风洗尘!” “属下遵命!” 文欢忸怩了一下才起身离去,因为李辰安没给他订席面的银子! 杨四贤一捋长须,老怀大慰,“李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不仅仅诗词文章了得,这人情世故……也出类拔萃啊!” “老夫与李公子相见如故,也就不客套啥了。” “这个任务完成之后,老夫去了京都交了命令,自然会在总舵那些尊者面前为李公子邀一个大大的功劳!”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辰安连忙拱手一礼:“晚辈多谢杨老的提携!” “应该的,应该的。而今鱼龙会啊,像你这么懂事还多才的少年可愈发的少了!” 他接过李辰安递来的茶水,又道:“一个个都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不知道那舵主令上的不器二字作何解释。” “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仗着鱼龙会的名头行那天打雷劈之事!” “哎……都是没读书的结果,哪里像李公子,至今这广陵分舵都还没招到人,想必是李公子对手下要求极高。”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李辰安默默的看向了杨四贤,便见杨四贤微微一笑,还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老夫听说了你手下还没人这个消息之后,就想了一点法子来帮帮你!” “老夫寻思你手下没人怕是无法完成总舵的任务,故而在来的途中调集了二十个江湖好手,他们不日即到!” “吏部对刘酌的调令文书大致会在六七天后抵达广陵城,那些江湖好手也差不多这三天便会陆续到齐。” 他又拍了拍李辰安的手背,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的一笑:“当不会耽误李公子的这次任务!” “刘酌必须死!” “老夫已经看好了他该死的地方……从广陵城至蜀州,他定会走水路,那就必须去临风渡!” “临风渡就在广陵城北门外里许之处,那地方鱼龙混杂,死在那地方,当不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李辰安心里一惊,这才知道什么叫笑里藏刀! 他确实现在手上没人。 于是这杨四贤干脆就递给了他一把刀! 他要看着自己用这把刀杀死刘酌! 他一定知道自己和刘酌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知道刘酌去往蜀州是樊老夫人的意思。 这是要自己向鱼龙会交一份投名状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投名状 下 李辰安脑子一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神色。 他也俯过了身子,言辞恳切的向杨四贤说道:“不瞒杨老,我也是刚到这煮雨小筑,就在刚才才得到这个任务。” “您不知道啊,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可是愁坏了!” “这分明就是总舵对我李辰安的莫大信任!我当然得责无旁贷的去完成这个任务,向总舵交上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李辰安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可总舵拨付下来的银子还没到,我呢……您恐怕也知道,曾经嘛就是个小小的书生,对江湖中人是完全的不了解,更不用说认识了。” “所以我真的很愁啊!” “生怕吏部的调令文书来的早了,我手里没人,让那刘酌给跑了!” “这可是莫大的罪过!我李辰安就算是自刎,也对不住上面的那份信任!” “杨老您这就是雪中送炭!小子相信杨老调集来的人一定都是高手,要杀一个小小的文官当手到擒来。” “这是小子托了杨老您的福分,本是您的功劳……任务完成之后,小子复命之时,当将这一切都写上去!” 杨四贤哈哈一笑,指了指李辰安,“懂事!果然懂事!” “不过嘛……”他的话锋又是一转,“老夫已经老了,老了也就不需要这什么功劳了。” “你却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更需要这份功劳!” “所以在那复命文书上,这事你就没必要去提老夫一个字!” “这不是老夫和你谦虚客气,而是老夫希望你能尽快的成长起来,能够早些去京都,早些进入鱼龙会那核心的圈子!” 杨四贤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极为诚恳,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定会以为这便是老一辈对新人的提携,但李辰安却瞬间了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他并不希望杀死刘酌这事和他沾上关系! 大胆的猜测,这杨四贤一定知道刘酌调往蜀州是钟离府的布局。 他不想招惹到了钟离府,于是便会放弃这份功劳,将那口锅放在自己的背上,将他杨四贤置身于事外。 “这个……小子我受之有愧啊!” 杨四贤大手一摆,“老夫虽痴长你许多年岁,但尚未曾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颇为亲切,这一见之下,更有如故旧之感!” “老夫这才明白花老大人那么清高的大儒也愿与你称兄道弟……” 他侧过身子,叩了叩桌子,“这可不仅仅是李公子诗词文章了得!这是李公子老到的为人处世之道啊!” “杨老过奖,小子哪里懂得什么为人处世之道,不过都是顺心意罢了!” 杨四贤哈哈大笑,“好一个顺心意!自然天成便是无垢,随心而发才是无暇!” “老弟啊,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天下有几人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匠心太重的东西,”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刻意的雕琢,终究出不了精品,反是那璞玉,方能价值连城!” “这人啊,他就是这样。许多事吧,往往苦苦相求偏不得,顺其心意反能直上青云!” “好好在鱼龙会干,老夫虽不会算命,却也相信李公子会有面见姬丞相的那一天!” 二人相互吹捧,一旁的吴洗尘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时不时会瞅一眼李辰安,心里便觉得有些怪异。 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精。 和那老头子说着那些没营养的话居然也能侃侃而谈。 他肯定是不会杀了刘酌的,可他会采用个什么法子来骗过那老头的眼睛呢? 行刺的人是那老头的人。 行刺的地点也是那老头选定的地方。 就算是行刺的时间也难以改变,因为刘酌启程前往蜀州,在临风渡登船,这个时间也是固定的。 难道他会让老夫出手去将那老头带来的所有杀手给干掉? 这是最下乘的手段。 虽然能保住刘酌的性命,但落在他头上的任务却并没有完成。 此行蜀州路途遥远,鱼龙会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由别的人动手再杀刘酌。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这老头以为刘酌真的被杀,如此刘酌才能悄无声息的抵达蜀州。 此事……很是棘手啊! 且看看这小子会如何应对。 叶破从榕树下小酒馆带来了画屏春,文欢从食合居带来了一桌最好的席面。 李辰安邀请了所有人入席,杨四贤坐在了上首。 他对这一桌子精美的席面并无兴趣,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和京都聚仙阁的美食相比。 他的兴趣在那一坛子酒上。 当李辰安拍开泥封,当那酒香飘荡出来的那一瞬间,杨四贤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伸手就将那酒坛子给抱了过来,凑到坛口深深的嗅了一口,“好酒!” “老夫在京都就听闻李公子所酿造的画屏春远超瑞露,初时还有几分怀疑,此刻一闻方知果真名不虚传!” “换碗,倒酒!” 李辰安给他斟满了一碗酒。 杨四贤端着酒碗就喝了一大口,随着那浓烈酒香在口腔萦绕,随着那一口酒入喉之后一路燃烧,他的面色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好酒!” “天下无双的好酒!” 他看向了李辰安,“老夫这辈子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不管是咱们宁国的瑞露也好,还是越国的响泉也罢,亦或是吴国的琼酥,皆无法和你这画屏春相提并论!” 他又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这一次品味悠长,过了十息才徐徐咽下,脸上是一副极为舒爽的神色。 “李公子令老夫叹服!” “这一次任务完成之后,还请李公子将这画屏春给老夫带上两坛……不是老夫要喝这酒,而是老夫寻思吧,这么好的酒,当请姬丞相尝尝。” 说着这话,他意味深长的又看向了李辰安,“姬丞相虽然对李公子的那三篇诗词极为欣赏,但姬丞相更欣赏的是务实之人啊!” 李辰安顿时拱手,“小子多谢杨老的抬爱!” “不瞒杨老,这画屏春的产量极为有限,小子这就让小酒馆这些日子不再卖这画屏春,无论如何得留下来。”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美酒……当然要赠给能够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 杨四贤一捋长须哈哈大笑,片刻之后却突然话锋一转: “老夫听说,刘酌是花满庭的得意门生。” “老夫还听说,刘酌与你关系匪浅。” 他收敛了笑容,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片刻之后移开了视线又端起了酒碗,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刘酌死,你在鱼龙会便安。” “那么李公子觉得他是死……还是不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 杨四贤淡然喝酒。 文欢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 吴洗尘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在不紧不慢的吃菜。 叶破若有所思,却罔若未闻,他也拿起了筷子。 李辰安脑子飞快的转着,因为杨四贤问的这句话看似简单的选择题,但这句话的背后仿佛却另有深意—— 他分明知道自己和刘酌之间的这层关系! 他如此一问,又似乎能够帮助自己隐瞒上级令刘酌活下来。 他和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是对自己的信任。 甚至他还说出了他的孙女对自己极为仰慕。 可这一切会是真的么?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淡定自若的说道: “杨老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但这是上面给小子的第一个任务,哦,不对,这是第二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让小子取回这广陵分舵的成员名单。”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份名单,递给了杨四贤。 “小子幸不辱命,这些日子苦苦追查,还真将这名单给找了回来,请杨老转呈上级。” 杨四贤又看了看李辰安,伸手将这名单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随手揣入了怀中,便听李辰安又道: “能够成为鱼龙会的舵主,这是小子之幸!” “能为鱼龙会效命,这是小子之职!” “小子也不瞒杨老,要说起来,那刘酌还真帮过小子一些事,但是……在鱼龙会的大义面前,小子和刘酌的那点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一老一少视线相对。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视线变得冰冷了起来。 “上面既然要刘酌死,那他就必须死!” 他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神色:“一切,都按照杨老您的计划行事,若是需要,小子可亲去取了他刘酌的脑袋,以证明小子对鱼龙会的忠诚!” 杨四贤看着李辰安那模样看了三息,而后又哈哈一笑,“可如此一来……此事传入京都,花满庭自会听见。” “花满庭虽然就是个太学院院正,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李公子做下了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朝中的那些人恐怕会视你为敌?” “另外花满庭主修《宁诗词集渊百篇》,正在商议将你的那三首诗词列入其中。这件事传入了他的耳朵里……恐怕他非但不会再视你为忘年之交,反而会终止你那三首诗词的商议。” “你的才名将会被雪藏,而你的名声在天下学子的心里,恐怕会变得臭名昭著!” “这个代价在老夫看来实在有些大,你真的就不再好生想想?” 这一次连吴洗尘都看向了李辰安。 但李辰安依旧摇了摇头,言语坚定的说道:“才名这个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再说小子在作那三首诗词的时候,可也没想过用之以扬名。” “不瞒杨老,小子在得到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之前,在这广陵城活得、活得比较卑微。” “我不喜欢那卑微的模样,那样的日子有如梦魇,我已过够了。” “我所想的是如现在这般,能够在广陵城扬眉吐气的横着走,能够让广陵城的所有人见我就低头!” 他收回了视线,坐直了身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豪放之气。 “为安身立命,为景秀前程,就算天下人视我李辰安如恶魔,那又如何?” “好!” 杨四贤鼓掌,“李公子虽然年轻,却无半点迂腐,这在老夫看来,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眼界!” “这天下,名也好,利也好,终究是落在一个权字之上。” “再大的名气,哪怕如他花满庭,再大的富贵,哪怕如百年前富甲天下的安曹德,在权力的面前……要么闭嘴,要么……飞灰烟灭!” “老夫现在希望你还能明白一点!” “鱼龙会这张皮,是姬丞相一手所织。天下人怕鱼龙会,事实上怕的就是姬丞相手里的巨大权势!” “所以,你既然有心效命于鱼龙会,就当清楚知道你真正要效忠的就是姬丞相!” “好好干吧,有朝一日,你或许真能见到姬丞相。你是鱼龙会三十六舵主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但在老夫此刻看来,你却是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杨四贤极为欣慰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你虽然上任不久,虽然尚未能做出任何功绩,但老夫相信自己的这双招子,前途,当无量!” 李辰安连忙给杨四贤斟满了酒,一脸阿谀奉承的模样,“杨老,小子自知根基浅薄,若想在鱼龙会出人头地……一来当然是需要完美的完成上面的任务,这二来嘛……” 他的手伸入了袖袋中,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了十张百两的银票。 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放在了杨四贤的手里,又媚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小子而今地位低下,上面……上面有些事,可还得请杨老多多照顾!” 杨四贤愣了一下,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辰安,还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上道,接着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这点意思确实浅薄了一些,主要是因为我那桃花酿才上市售卖没多久。这往后啊,等这酒的生意上了道,小子对杨老的感谢,当不止于年岁节日的那些该有的孝敬!” “哈哈哈哈……” 杨四贤没有客气,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揣入了怀中,“老夫也说句实在话,你这点银票还真是老夫所得中最少的那一份。” “不过收你这点银票却是老夫最舒服的一次!” “至于往后的孝敬,这还真不能少。却不是老夫贪图你的银子,鱼龙会总舵的那些人都不缺银子。所以,你这孝敬改为送酒!” “往后每个月度,送往京都桃花酿百斤,这画屏春……十斤即可。画屏春这种美酒,唯姬丞相可享用!”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李辰安当然明白,他微微一笑,“画屏春月二十斤!杨老当自留十斤!” “……”杨四贤那张老脸忽如绽放的一朵花,“你小子,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你!” “这是小子应该做的,杨老,小子还有另一件事相告。” “哦,说来听听。” 李辰安又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极为震惊的话来: “小子和钟离府那位三小姐关系极好,小子听闻钟离府和姬丞相之间不太和睦……这儿女之事都是小事,小子当断了和三小姐间的那层关系,以获得姬丞相的信任!” 至此,杨四贤才真正对李辰安极为认真的看了一眼。 而后,他一捋长须摇了摇头。 “不,你非但不能断了和钟离若水的关系,反而需要走得更近一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部署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间的这件事,终究无法瞒过有心人的眼。 坊间虽有传闻,但后来这传闻已经渐渐淡去。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很高,而李辰安这个人虽然作出了很了不得的诗词,但这玩意儿在钟离府的光辉下显然不是太耀眼。 虽然李辰安在桃花溪畔用了钟离府的地修建酒坊,但人家钟离三小姐却去了京都。若是二人之间真有情丝,桃花溪从桃花山庄流过,二人本可以秘密的交往,可三小姐是真的走了。 听说三小姐去京都,很可能是要嫁入皇家,这才是钟离府应该有的选择。 那位二皇子即将封王,三小姐就是未来的王妃! 王妃这种身份才匹配钟离府的门楣,他李辰安嘛……他虽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却离钟离府的门越来越远。 所以那些传言不攻自破,所以而今广陵城的百姓再也没有将李辰安和钟离三小姐联系在一块。 可在鱼龙会所得的情报中显然不是这样。 杨四贤知道钟离若水给李辰安写过一封信,他也知道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回过一封信。 他甚至知道樊桃花当真进了宫和皇上为这件事发生了一些争执,才有了二皇子宁知行的无奈放弃。 在来广陵城的时候,姬丞相让他去了相府。 姬丞相说了许多,杨四贤当然也就知道了许多。 他知道李辰安成为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是出于姬丞相的意思。 他也知道姬丞相这意思之下的别的意思……比如,如何利用好李辰安这枚棋子来对付钟离府,或者让钟离府站在二皇子的这一边。 也比如,给李辰安一个让他自己去选择的任务,借此来审视李辰安。若是李辰安真能杀掉刘酌,便邀请李辰安去京都。 当然不是以姬丞相之名,而是以他杨四贤这个鱼龙会天下巡查之名。 邀请李辰安去京都有几个好处,其一,便是看看钟离府在知道李辰安做了这件事之后又是个怎样的态度。 若是钟离府因此对李辰安生厌,说不准樊桃花会改变心意,如此一来,二皇子就有机会娶了钟离若水。 其二,是看看李辰安在得罪了花满庭之后,京都的文人学子、以及花满庭的那些在京都为官的门生会如何对待李辰安。 这是对李辰安的另一重考验。 在姬丞相看来,若是李辰安无法应付京都必然发生的那些事,他李辰安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连人都斗不过,如何与天斗?” “老夫年岁已大,没功夫再去磨刀,他若是不够锋利……那就让他锈在广陵。” 这是那个晚上姬丞相对他杨四贤说的最后两句话。 这些话杨四贤当然没有向李辰安提起半句,他之所想也是如此,至于李辰安去了京都之后的死活,他依旧会选择袖手旁观。 不过他现在倒是希望李辰安能够活下来,因为这画屏春,真的很好! 那夜,杨四贤饮画屏春大醉。 …… …… 李府、南院。 大红的灯笼已经亮起,猩红的光芒铺了一地。 李辰安和吴洗尘坐在了那凉亭中的桌子旁,远处还有一盏灯,灯下是萧十三娘在兢兢业业的侍候着她的那一畦地。 吴洗尘看了看李辰安,问了一句:“何以应对?” 这指的当然是杀死刘酌那件事。 “刘酌当然不能真的死了,但……却又必须在杨四贤的视线中死去。” 这句是一句很矛盾的话,吴洗尘不解,依旧看着李辰安。 “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这句,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给唤了回来。 就在这凉亭中,就在这灯光下,他仔仔细细的将心中所想对萧十三娘说了出来。 萧十三娘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淡然渐渐变得惊讶,至最后,她甚至张开了小嘴儿,极为愕然的问了一句:“……这真的可行?” “必须可行!” “唯有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可是,那个叫刘酌的抵达蜀州之后,还不是会暴露?”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另外就算是暴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 “取笔墨纸砚来,我给刘酌写一句话,你呆会就去送给他,不然他不会相信。” 萧十三娘从书房中取来了笔墨纸砚,为李辰安磨了墨。 李辰安提笔,思量片刻落笔写了下去—— “着白衣者为善!” 萧十三娘并不认识这几个字,反倒是吴洗尘看了这几个字之后又看了李辰安两眼。 萧十三娘揣好这张纸飞了出去,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师徒二人。 “师傅,你听说过杨四贤这个名字么?”李辰安问了一句。 吴洗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为师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为师知道鱼龙会天下巡查在鱼龙会中的地位极高。” “他们有监督鱼龙会各分舵之权利,甚至有生杀予夺之权利!” “鱼龙会总部有长老八人,其下便是四大天下巡查。八个长老基本上都在京都,并不一定都是江湖高手,比如八大长老之一的奚帷,他就完全不会武功,但其智却近妖!” “鱼龙会许多大事都是出至他的手笔,比如二十年前,也就是昭化三年春,震惊玉京城的浣花溪血案,就有传言是奚帷一手策划。” 李辰安惊讶的问了一句:“何为浣花溪血案?” “就是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这事很是复杂,具体如何为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皇上下的旨意,说卢战骁拥兵自重有反叛朝廷之心。芦府满门被灭之后,皆沉尸于浣花溪,以至于浣花溪的水被染红,十日之后才恢复澄澈。” “所以,江湖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宁和阎王过招,莫惹奚帷注意……江湖中也有许多人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下,比如十五年前曾经在江湖赫赫有名的琴剑山庄。” “……这奚帷,多少年岁?长啥模样?” 吴洗尘又摇了摇头,“天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多少年岁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的仇家太多太多,以往和商涤闲聊,他说就算是皇城司也在暗中调查,但这么些年过去却无半点消息……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少许,但长孙惊鸿既然没有给皇城司下达指令,便也说明长孙惊鸿也不知道他的踪影。” 这就厉害了。 李辰安记住了奚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太危险。 “所以鱼龙会能够在这短短三十年崛起,世人皆以为是姬丞相的权势所致,而事实上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在奚帷身上。” “这个人才是姬泰真正的心腹,同时,也才是钟离府以及长孙惊鸿的大忌讳!” “你若去京都,一切都需小心从事!” 一个能够令钟离府和皇城司司正长孙惊鸿忌讳的存在,他这辈子也是值了。 李辰安对此也仅仅是放在了心上,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鱼小虾,当不会进入这种人物的视野之内。 第一百三十章 那一场雨 上 杨四贤在煮雨小筑住了六天。 李辰安在煮雨小筑陪着他好吃好喝呆了六天。 这六天里他没有离开过杨四贤的视野,二人在亲切的交流中倒是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随意。 当然,这种随意指的是杨四贤的态度,对于李辰安而言,他依旧保持着对杨四贤足够的尊敬—— 两世为人的李辰安,上辈子和许多高官大员打过交道,他深知其中奥妙。 高官权贵可以随意,这是表现出对下属或者是对有求于己之人的貌似和善的一面。 你若是当真,你若是也随意,那就是不懂规矩。 所以随意这种态度,只能以上对下。 若是以下对上……那你就会在随意中不明所以的一败涂地。 杨四贤当真越来越喜欢李辰安这小子了,因为李辰安上道,很懂规矩。 该问的问题才会问问,不该问的问题,他绝口不提。 比如李辰安会问风月,甚至请他去凝香馆。 但李辰安从未曾问过鱼龙会上面的那些存在,无论是八大长老,还是四大天下巡查,更不用说打听打听姬丞相的喜好。 他只巴结他,恭维他,服侍好他,等着他的人到来,也等着吏部的那道文书的到来。 这些日子随着自己的人逐渐齐聚于此,那小子都没有和那些人多说一句话。 他甚至为了避嫌,这些日子都未曾离开过煮雨小筑。 当然,就算是他离开了煮雨小筑,刘酌该死还是得死,也必须去死! 只是那样一来,李辰安这个名字便会在他杨四贤的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这一日,又如以往一般,二人坐在了画屏湖畔的烟雨楼台中。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好茶,杨四贤望着画屏湖,片刻之后忽然说了一句:“钟离府的手,而今越伸越长了啊!” 李辰安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杨四贤转头看向了李辰安,“你不知道?” “……小子真啥都不知道!” 杨四贤咧嘴一笑,“钟离秋阳四日之前去了临水城。” 李辰安还真不知道,他茫然又问了一句:“他不是这广陵城的司法参军事么?跑临水城去干啥?” 杨四贤一直看着李辰安,他相信李辰安这几日和外界真没任何联系。 因为他连钟离府弄得如此大的一件事都不知道。 “广陵水师就驻扎在临水城的临水港。” “……他去水师了?” “对,是去接管广陵水师的,也就是新的广陵水师提督……从一个七品小官一跃而至正三品,定国候府这些年很是低调,此举恐怕弄了姬丞相一个措手不及。” 李辰安捧着茶盏沉吟了片刻,钟离秋阳这还真是一步上了青天。 虽然而今宁国的水师已经没落,但在编制上,它依旧是宁国军队重要的组成部分。 广陵水师是宁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它的基础是有的,所缺的不过是银子。 若是有大量银子的注入,想来在两三年之后,它便会焕然一新,以一个强悍的姿态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定国候府掌握着宁国三成的兵马,这被李辰安定义为陆军。 而今钟离秋阳再掌握了宁国最大的水师…… “小子倒是以为这恐怕并非好事。” 杨四贤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树大才招风啊!小子斗胆说一句不该说的,定国候府手里掌握的兵权越重,恐怕越是会引起皇上的猜疑。” “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帝王之家本就多疑,偏偏定国侯府还拥有了如此强大的、足以威胁到帝位的兵权……” 李辰安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杨四贤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又道: “这话姑且不提,咱就说那广陵水师。” “小子也听过一些关于广陵水师的事,”李辰安撇了撇嘴摇了摇头:“钟离府并不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世家,他并没有足够的财力去重建广陵水师。” “而小子以为,如是户部有银子,那广陵水师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当然也就不会落在钟离府的手里。” “所以,小子再斗胆分析,若钟离秋阳担任广陵水师提督之事是皇上的主意,恐怕、恐怕未来会有卸磨杀驴这种故事上演。” “若此举并非皇上的主意……倒是一个极好的计谋!” 杨四贤极有深意的多看了李辰安两眼,这才端起了茶盏,又将视线投在了画屏湖上。 他尚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姬丞相的计策,若是,便是捧杀! 定国候府掌握的军权越大,皇上的防范猜忌也就越大。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想了起来,这一幕和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有异曲同工之处。 莫非,这是奚帷又出手了? 莫非,那浣花溪的水会被再次染红? 他呷了一口茶,轻轻将茶盏放下,一撩衣袖,淡然说道:“此事,无须你我去猜测,其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这确实是李辰安的猜测,不过这番猜测也是说给杨四贤听的。 他相信以那位樊老夫人的智慧,就算这是一个阴谋,她也应当有化险为夷的后手。 当然,若是去了京都,这事还是得问问樊老夫人。 他担心的是,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不知何时,天空飘来了一大片的乌云,于是阳光便从画屏湖上徐徐收敛,片刻之后阳光不见,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也变得低矮了起来。 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燥热。 怕是会下雨了。 “按照时日算,吏部的文书也该送达广陵城了。” 杨四贤望了望低矮的云层,忽然对李辰安说了一句:“你和霍家这件事处理得很不错!” “霍传名成为了广陵知府之后,你们更要走的亲密一些。” 李辰安一听,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杨老,您这话的意思是……霍家其实也是姬丞相身边的人?” 杨四贤轻轻点了点头,又道:“京都的形势颇为复杂,总之,你无论是去了京都或者是就呆在广陵城,切记,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小子知道了。” 李辰安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一身短褂腰间别着一把刀的大汉匆匆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杨四贤的面前拱手一礼:“杨大人,吏部文书已到,霍传名和刘酌的交接已经完成。” “好,密切监视刘酌。” “命孙道等人即刻前往临风渡,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一场雨 中 昭化二十三年七月初七。 乞巧节! 这本应该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在月下相聚,对月穿针,或者是那些妇人们摆好贡品向天祈祷,诉说心愿,求子求恩爱的时候。 可偏偏就在这个傍晚,广陵城落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雨令那些期待已久的闺中女子和那些同样在翘首期盼的未婚男子极为失望。 准备好在那些未婚男子面前展示一些针线活计的姑娘们只能望着窗外的雨,只能在心里惆怅的想着自己曾经看中的某个少年郎。 那些男子们原本已准备好了诗词,原本想要得到某个姑娘亲手绣的荷包,这一家伙也落了个空。 但这场雨却令杨四贤和李辰安觉得来的正是时候。 二人就在这场雨中出发往临风渡而去,架车的依旧是吴洗尘。 “那地方你可有去过?” 马车里,杨四贤向李辰安问了这么一句。 李辰安摇了摇头说,苦笑道:“说来杨老您不信,我至今还没将广陵城逛个明白,更不用说那临风渡了。” 杨四贤瞅了李辰安一眼,确定了那些收集来的关于李辰安的情报是真的。 只是他也有些迷糊。 因为从这几日和李辰安相处看来,这小子可是个人精,对于人情世故的处理极为娴熟,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傻子模样! 这小子的变化也太大,莫非他的那些过往真就是装的? 若是如此,便能说明这小子极有忍耐力,城府也比寻常少年多了不知道多少。 不过这也是个好事。 鱼龙会需要这样的人。 姬丞相也更喜欢这样的人。 “临风渡那地方,老夫算上这次去过三次。” “虽然那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不可否认,那是个好地方!” “乱,这其实是个好事。许多人怕乱,所以会避而远之。但在老夫看来,乱中却可以获得许多东西。” “比如银子,比如势力,也比如在那乱中建立一个新的秩序等等。” “你的前任,也是就宋元平,在他死之前,总部就给了他一个任务,收拢临风渡的那几股势力,以此来掌握从广陵而出的漕运。” “漕运这个东西很重要!” “从临风渡往北,可通过玉广大运河抵达京都玉京城。” “往南,可至长江口的临水城。” “从临水城往西可入蜀州,往东……沿途有许多县郡,直至抵达东海。” 杨四贤说到这里闭了嘴,李辰安却领会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杨老,这事小子会去办得妥妥的!” 杨四贤咧嘴一笑,“但鱼龙会却无法给你提供多少银子!” “银子这种事小子会去想办法……只是这件事得等小子从京都回来之后。” 杨四贤点了点头,“你若是真办成了这件事,老夫定为你在总部请功!” “多谢杨老的栽培!” 马车里,听着敲打着车顶的噼里啪啦的雨,一老一少二人相谈甚欢。 但此刻在广陵府衙后院,蔡雨堂却满脸愁容。 “此去蜀州路途遥远,下官听闻蜀州那地方民风彪悍,极缺教化……大人此去任务繁重啊!” 刘酌微微一笑,拍开了一坛画屏春的泥封,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蔡雨堂。 “这个问题也不能单方面的这么看。” “蜀州乱,也有乱的好处。有乱才有治,有治才有政绩,我倒是觉得比窝囊的呆在广陵城要好上许多。” “倒是你……霍传名上任不知道他能不能容得下你,毕竟这满衙门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蔡雨堂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所以大人应该带上下官!” “可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家眷就在广陵城,我呢……妻子早亡,儿子又在幼年夭折,孤家寡人一个走哪里都了无牵挂。” “下官可将妻儿一并带去!” 刘酌看向了蔡雨堂,“蜀州那地方,可真比不上广陵的繁华!” “下官不在乎这里的繁华。” “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个一大早,咱们同行去临风渡!” 蔡雨堂大喜,抱拳一礼:“多谢大人!” “可别谢我,说不准啊……出门就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蔡雨堂一愕,刘酌没有解释。 …… …… 这一场雨越下越大。 当李辰安和杨四贤抵达临风渡的时候天色已晚。 这里其实是一个镇。 这个镇因为这里的那处码头而变得很是繁华,不过那样的繁华是在没有风雨的日子,今儿个这个镇的街巷上便少有行人。 但街巷上的那些茶楼酒肆依旧开着,门前的气死风灯也依旧亮着。 那些茶楼此时倒是清净了下来,那些酒肆的生意却很是不错。 “虽然从临风渡往玉京城方向因为双蛟湖那帮水匪的原因极少再有行船,但下行的船却依旧很多。” 马车依旧在街巷的青石路面冒雨前行,杨四贤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又道: “那些酒肆里的人,多是码头上的船工或者挑夫。” “他们其实都是某些帮派的人,比如这临风渡最有名的那两个帮派……一个叫四海帮,另一个叫欢喜堂。” “四海帮的堂口在小东街巷子,欢喜堂的堂口在小北街巷子。” “四海帮手里掌握的船只最多,大大小小有七十六艘。” “欢喜堂的挑夫最多,码头装卸货物基本上被欢喜堂一手把控。” “二者之间而今渐渐势均力敌,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看似平静的和平。” 杨四贤放下了车帘,看向了李辰安,“这两个帮派里面都有几个江湖好手,你若是要收拢这些势力……可得要多招一些有用的人才行!” 李辰安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一抹狠厉的色彩,“杨老放心,这些帮派下面的这些人都是为了求一口饭吃,我想,谁成为他们的主子对他们而言恐怕并不是太重要。” “改天小子会亲来这里看看,到时候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杨四贤微微一笑,李辰安这话并没有说死,但他的态度却已表明了他的决心。 这很好。 马车来到了一处客栈外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了杨四贤的那一侧。 开门,扶着杨四贤下了马车,二人同撑着一把伞走入了客栈。 他们并没有发现在这间客栈对面的房顶上有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女子。 她是慕容荷。 她正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那客栈里。 她眉间微蹙,片刻之后忽然拔剑,反手就往身后刺出了一剑。 夜色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恰好捏住了她的剑尖。 “嘘……!” “你不去陪着苏沐心,跑这里来干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一场雨 下 天色渐亮,雨依旧在下。 霍传名站在府衙的屋檐下,目送着他的前任刘酌登上了马车,又目送着那一列足足十辆马车驶出了他的视线。 他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他想了片刻,也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去的方向是煮雨小筑。 他并不知道鱼龙会有一场针对刘酌的刺杀,他想要去见见李辰安,倒不是以这知府的身份示威,而是有了这个身份,他认为能够和李辰安去谋划一些共赢之事。 一个是朝廷的命官。 一个是鱼龙会的舵主。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么一搭配,当然就有许多事可以一起做。 比如临风渡那处的漕运。 比如他现在能够控制的盐铁司。 还比如这广陵城里的那些暴利的生意。 尤其是临风渡那处的漕运,若是掌握在了自己和李辰安的手里,沈家收购粮食的范围就不仅仅局限于这江南行省。 原本宁国的漕运是掌握在户部的手上,但这些年因为双蛟湖水匪的缘故,漕船很难安然无恙的抵达京都,而户部又没有银子来支持兵部派出水师剿匪,这便形成了一个很是尴尬的局面—— 漕运在名义上依旧归属于户部,可偏偏许多地方的漕运司已名存实亡。 比如这临风渡漕运司,官衙依旧在,而今却成了一处青楼! 四海帮和欢喜堂现在基本上养肥了,该是割肉的时候了! 但这一大口肥肉却不能充公,那他霍家就不能吃了独食。 要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就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这个舵主李辰安! 他的二伯就是户部尚书。 鱼龙会是姬丞相的。 李辰安背得起这口锅,可他霍家却不行。 …… …… 从广陵城至临风渡的距离仅仅只有里许。 很近。 只是今儿个的雨很大,刘酌一行的马车便走的有些慢。 可无论再慢终是会抵达目的地的。 因为这场雨的缘故,临风渡码头没啥装卸货物的力夫。 刘酌一行的马车就在这大雨中抵达了码头。 他撑着一把伞下了马车。 他站在伞下,眺望了一下雨中小镇的那些青砖碧瓦的房舍,又回头远眺了一下根本就看不见的广陵城。 然后,他站在了码头,望向了停泊在码头的那艘客船。 就在这时…… 有河风吹来。 携着雨水。 并不冷。 偏偏刘酌却感觉到了一股森然寒意。 一个黑衣人从雨中飞来。 一群黑衣人从码头的两边向他冲了过来! 他们的脚有力的踩在了地上,将地上的积水踩得飞溅开去。 他们在奔跑中拔出了武器。 靠近码头的那一排房舍间有一处茶楼。 在那茶楼的二层楼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他们就是杨四贤和李辰安。 李辰安在煮茶。 杨四贤正盯着窗外。 李辰安为他斟了一杯茶,也抬头看向了窗外,正好看见那些刀枪飞一般的向刘酌扑了过去。 “他死定了!” 杨四贤点了点头,“确实死定了!”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了茶盏,有些烫,他又望向了窗外,忽然眉间一蹙—— 就见刘酌带来的其余马车里忽然间出现了十余个人! 十余穿着一身白衣手握长剑的剑客! 那十余个剑客就在二十个黑衣人距离刘酌三丈的时候,如箭一般飞掠而去。 三息之后。 两者在刘酌身前两丈处相遇。 一阵精铁交鸣之声顿时响起,顷刻,一蓬蓬的鲜血便在雨中挥洒,于是,有惊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又一辆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 他是蔡雨堂。 他惊诧的看了看那惨烈的场面,他连忙冲了过去,想要将刘酌给拉回马车,却不料刘酌摇了摇头: “且看看。” 于是,蔡雨堂战战兢兢的站在了刘酌的身旁,也看看。 二层楼上。 李辰安大惊失色,“这些白衣剑客,是什么人?” 杨四贤放下了茶盏,一捋长须,“白衣盟的人!” “……白衣盟?小子听说白衣盟不是和皇城司不对付的么?他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钟离府,好手段!” 钟离府无辜背锅。 “……钟离府派到刘酌身边的?” “只能是钟离府!因为只有钟离府希望刘酌活着去到蜀州!” 李辰安哑然,他又看向了窗外。 打斗依旧激烈。 杨四贤带来的二十人似乎死了几个。 丽镜司十二金钗的功夫明显比杨四贤带来的人高上许多,此刻还未曾出现伤亡。 “这怎么办?” 李辰安惊慌问道。 杨四贤淡淡一笑,“且看看。” 李辰安不知道杨四贤想看什么。 因为黑衣杀手越来越少。 “十三个白衣盟的高手,钟离府勾结白衣盟,这个消息送给皇城司,想来长孙先生会很喜欢。” 杨四贤又端起了茶盏,眉间的皱纹已经消散。 他变得淡定自若,仿佛对这一场刺杀的成败已无所谓。 他呷了一口茶,还砸吧了一下嘴,看向李辰安笑了起来,“你说,刘酌会不会死?” 李辰安一怔,“莫非杨老您还有后手?” “小子,你要记住,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可孤注一掷,都要有后手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变化!”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他看向了窗外,那艘停泊在码头的客船影影绰绰不是太清楚。 莫非杨四贤将真正的高手埋伏在了那艘船上? “小子在想……若是我来布局这一行动……外面的这二十人当为饵,可令刘酌身边的实力全部暴露。” 他指了指大雨中的那条看不清的船。 “我会将另一杀招放在那艘船离开了码头之后,凿穿那条船,淹死他们!” 杨四贤一听,眼睛陡然一亮,他甚至鼓了鼓掌:“还不够!万一他们会水,还是死不了!” “……还请杨老赐教!” “另外再安排两艘船,当刘酌所乘的这艘船凿沉之后,当他们的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在我们的另外两艘船上以弓箭射之……当可万全!” “杨老果然算无遗策!小子自叹弗如!” “他刘酌,就算是生了一双翅膀,也在劫难逃!” 码头上的打斗已经结束。 杨四贤的那二十个黑衣人,全被十二金钗击杀。 那些喜欢锄地的姑娘给李辰安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萧十三娘带着十二金钗,保护着刘酌和蔡雨堂等人在匆忙间登上了那艘客船。 客船起锚。 就在这磅礴的大雨中,随着船桨的荡漾,缓缓驶离了码头。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下了楼,他们来到了码头,并没有去看一眼那地上的尸体。 他们踩着被雨水稀释掉的鲜血,登上了另一条小渔船。 “去看看。” “好,小子也想亲眼看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沉船 杨四贤和李辰安登上的是一艘小渔船。 摇桨的是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 小渔船离开了码头,飞快的向刘酌等人所在的那艘客船追了过去。 杨四贤和李辰安撑着伞就站在船头,目视前方,迎风而立,浑然没在意身上的衣裳被飘来的雨给湿透。 也就小半炷香的功夫,烟雨朦胧的河面出现了三艘大船的影子。 果真是杨四贤所布下的后手,一左一右两艘大船并没有向刘酌乘坐的那艘客船靠近。 它们在同向而行,保持着约二三十丈的距离,正是弓箭能够有效覆盖的范围。 “这雨,若是停了就更好了。”李辰安嘀咕了一句。 杨四贤咧嘴一笑:“老夫倒是觉得下的更大一些更好!” “为何?” “老夫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做这种事,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才好啊!” “若是日上三竿,这湖面平静无波,那一颗颗的脑袋从水中探出头来就被无数支箭羽射中……太惨烈了,晚上会做噩梦,还是在这大雨中稀里糊涂的死了的好!” 李辰安沉默无语。 他看向了中间的那艘船。 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那艘船已至湖心。 忽然! 那艘船似乎变得低矮了一些,那艘船上还有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雨太大,听不清楚,但那艘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要沉了。” “老夫带来了两个水中的高手,早已攀爬在那艘船外。你看,雨太大,就完美的掩盖了他们凿船的声音……有人开始跳河了,接下来就是两旁向他们射箭的时候,可惜看不清楚。” 那艘船确实在沉没。 船上也确实有人在跳水。 两旁的两艘船上似乎也确实有箭羽射了出来。 “这一下,刘酌当葬身湖底,成了那些鱼儿嘴里的食物。” 杨四贤点了点头,“不过最终还得再看看。” “将尸体给捞起来?” “嗯,眼见才为实。” 可惜杨四贤并没有看见水里发生了什么。 李辰安当然也没看见,但他相信刘酌正在逃出生天。 又半个时辰过去。 那艘船完全沉没。 左右两艘船上的箭羽似乎也停了下来。 这雨此刻也变得小了许多。 小渔船靠向了左侧的那艘大船,大船上放下了吊篮,李辰安和杨四贤登上了大船。 “下水,将所有尸体带上来!” 随着杨四贤一声令下,李辰安便见这艘大船上足足三十来个黑衣人噗通噗通的跳入了水中。 紧接着右侧的那艘大船上也跳下去了二三十人。 都是精通水性的人! 李辰安的心里升起了疑惑,杨四贤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五六十个懂水性的人呢? 这话当然不能问。 他陪着杨四贤站在船舷仔细的看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下水的人当真捞起来了一具一具穿着白衣的尸体。 最后是一具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的尸体。 杨四贤蹲在了这具尸体的面前,却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具尸体的脸上插着许多的箭! “他这么倒霉?” “他是刘酌么?” 杨四贤接连两问,李辰安蹲在他的身边也仔细的看着,“难以分辨……但看这身材倒是差不离。”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头望了望湖面,又道:“杨老,这湖面极为宽广,如果刘酌没死……他根本不可能泅渡如此之远!” 杨四贤又看了片刻才站了起来,也望向了烟雨蒙蒙的湖面,过了数息才说了几个字:“当如此!” “将这些尸体丢下去喂鱼!” “走吧,回去。” 大船靠岸,吴洗尘已驾着马车到了码头,二人上了马车,吴洗尘手里的鞭子一挥,马车向广陵城驶去。 …… …… 这三天,临风渡失踪了十几个混混。 这处鱼龙混杂之地死几个人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算是四海帮和欢喜堂的人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 这一天,也没有人注意到大雨中出现的那两条大船并不是这处码头的船,那两艘船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便向北边驶去。 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那场大雨之中,湖水里有一群人,嘴里叼着露出水面的芦苇杆横渡了宽阔的湖面,抵达了湖的另一边。 那一边停着一艘画舫! 正是三月三那天,钟离若水乘坐的那艘画舫。 钟离若水当然不在上面,在上面的是钟离若水的父亲钟离塑! 李辰安和杨四贤回到了煮雨小筑。 雨已停,画屏湖上烟波浩渺。 坐在了湖畔的亭子中,杨四贤眺望着画屏湖,面色严肃,眉间紧蹙。 “钟离府怎么会和白衣盟有了关系呢?” 他喃喃的自语,又道:“樊桃花……她是松山剑院的人,莫非松山剑院里有弟子加入了白衣盟?”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你知道白衣盟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倒是听过这么个名字,但具体怎样小子却啥都不知道。” “这很正常,因为白衣盟很是神秘,鱼龙会也在找白衣盟的盟主,至今也毫无头绪。” 李辰安疑惑的问道:“听说这白衣盟是对付皇城司的……咱鱼龙会与白衣盟当是井水不犯河水,找白衣盟干啥?” 杨四贤微微一笑,“当然是希望能够合作,鱼龙会要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将皇城司给掀翻。但皇城司这些年在长孙惊鸿的经营下,力量却越来越强大!” “长孙惊鸿厉害啊,不显山不露水便笼络了许多江湖高手。原本姬丞相希望鱼龙会能够和皇城司携手共进,但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却不识抬举,竟然想要消灭了鱼龙会!” “而今丽镜司已不足为虑,鱼龙会便可腾出手来和皇城司掰掰手腕……如果能够将白衣盟收服,鱼龙会的胜算便能更大一些!” 李辰安听明白了,他拱手一礼,极为认真的说道:“小子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遇见了白衣盟的人,自会去结识一番。” “嗯……其实你去了京都,倒是可以问问樊桃花!” “好,杨老,我若是去了京都,在樊老夫人面前,小子当和她老人家有一个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得告诉樊老夫人我加入鱼龙会,是为了成为钟离府的卧底,便于获知鱼龙会的消息情报。” “不然,以樊老夫人那性格,小子担心前脚刚迈入定国侯府的大门时候就被樊桃花一剑给宰了!” 杨四贤哈哈一笑,“老夫能提醒你一句的是,脚踏两只船通常会翻船!” “立场这个东西,可要坚定啊!” “小子谨记!” 就在二人聊天的时候,长廊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来的是温小婉。 温小婉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当她走到距离李辰安二人丈余距离的时候,杨四贤转头,温小婉看见了杨四贤的脸。 她脚下一顿,心里一紧,视线落在了脚下。 她站在了李辰安身旁,低声的说了一句:“这是凝香馆的收支,你看看。” 她眼角的余光又瞟了杨四贤一眼。 杨四贤一直盯着温小婉。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仇人 李辰安接过账簿放在了桌上,这才发现杨四贤脸上的异样。 他又看了看温小婉,以为杨四贤这老东西还好这一口,于是笑道: “杨老,她可是凝香馆掌柜的。” 杨四贤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点,并没有应李辰安的这句话,而是对温小婉问了一句: “煮雨先生可好?” 煮雨先生就是温煮雨,这煮雨小筑曾经的主人,在十年前的某个夜里满门被杀,煮雨小筑这才落在了鱼龙会广陵分舵的手里。 温小婉心里一咯噔,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 她看向了杨四贤,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仇恨的光芒。 “什么煮雨先生?” 杨四贤眉梢微微一扬,“你是哪里人氏?” “小女子邕州河间郡人氏。” “哦,像,越看越像!” “……敢问老先生,像啥?” 杨四贤眉间舒展,他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没啥,看见你,想起了一个故人。” “哦,”温小婉也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翻开的这本账簿上,低声说道:“有了桃花酿之后,凝香馆的生意又好了许多。” “客人们有提出一个请求,奴婢以为极好。” “什么请求?” “将画屏春也放在凝香馆限量销售。” 李辰安摇了摇头,“这几日小酒馆都没营业,画屏春产量太低,我得存上一些请这位老大人带去京都。” “有大用,比放在凝香馆给那些人喝了有用。” “哦,好吧,另外就是公子若是啥时候有空,能不能为凝香馆作两首词?毕竟天天唱那《蝶恋花》客人们听得也有些腻了。” 李辰安笑了起来,“好吧,我去京都之前写两首给你。” “谢公子!” 这时候杨四贤开口说了一句,却不是讨要李辰安的诗词,“老夫准备明儿个一大早动身回京都,你大致什么时候启程?” “我还需要再等几天……不在广陵多呆一些日子?” “任务完成,京都还有一些事,得先走一步。” “好!呆会小子就派人将画屏春送到此处!” …… …… 这个晚上李辰安没有留在煮雨小筑陪着杨四贤。 任务已经完成,杨四贤不需要对他再有猜忌,所以李辰安去了凝香馆。 时辰尚早,温小婉还没有去凝香馆的雅间。 她住在凝香馆后院的一处二层楼里。 二层楼上,一方小几,一盏红烛,一壶刚刚煮好的茶。 李辰安慵懒的斜躺在温小婉的对面,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温小婉那张很是漂亮的脸蛋,看得温小婉脸儿微红,便愈发的动人。 她抬起了头,眼里有一泓秋水: “我是清倌人,你、你若是有想法,我不介意给了你。” 李辰安忽然觉得腹部一热,这才感觉到了干柴烈火的味道。 毕竟十七岁的年纪,毕竟到了这个世界还是个雏儿。 “我不求你给我啥名分,反正这身子迟早要交给某个人,你不错,诗词文章了得,人嘛也还耐看。” 这是七月的天。 温小婉穿着一袭大红的纱裙。 夜风入窗,吹动了红烛的那一簇火苗,也吹动了温小婉的那纱裙,于是隐约间山峦若隐若现。 再加之那随风婀娜的茶烟弥漫,山峦间仿佛有雾气升腾,愈发显得深邃神秘。 风光当真无限。 李辰安嘴角一翘,依旧半躺在躺椅上,眼里有一抹戏谑的神色,看得温小婉的脸儿更红更艳。 “来找你倒不是为了这个。” 温小婉瞪了李辰安一眼,“那是为哪样?” “那个老头叫杨四贤。” 温小婉脸上的羞红渐渐褪去,她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我知道。” “你和他有仇?” “……不共戴天之仇!”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千万不要在明天他离开广陵城的时候对他动手!” 温小婉拎着茶壶的手一僵,她看向了李辰安,“为何?” “那老东西非常狡猾,他故意说明天一早离开,就是想要你去自投罗网!” “他一定会布置好一切,你若是去了,相信我,你会生不如死!” 温小婉放下了茶壶,沉默了许久,“十一年了,我在凝香馆等他也等了足足五年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广陵城,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杀了他……只怕又要再等上许多年。” “我怕他老死了,那样我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李辰安摇了摇头,“愚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白白去送死,不如另寻机会。” 温小婉忽然笑了起来,那脸蛋儿便如花一般绽放,看得李辰安那小心肝儿猛的一颤。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李辰安的身后,伸出了两只粉嫩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肩上。 她轻柔的捏着李辰安的肩,也轻柔的说道:“那你给我一个不去自寻死路的借口!” 借口? 那就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要怎样的希望才能让她暂时放下仇恨,甚至不去想那仇恨呢?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李辰安却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对钟离若水是有真切的感情,但对温小婉嘛,倒不是因为温小婉而今这花魁的身份,而是他仅仅是欣赏这一具身体。 男人这个东西,情感可以寄托在某个女人的身上,但干活却偏偏喜欢去犁别人家的地。 所以李辰安给不了温小婉那希望。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停了下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不配。” “不是……” “三小姐当然才是你最好的良配,放心吧!” “我是喜欢你的,从在听到了你的那些诗词之后,从在桃花岛上听商老高度赞扬你之后。” “这有些莫名其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说这事了,我答应你明天不去……你去床上躺着!” 李辰安如释重负,却被她这最后一句话给吓了一跳—— 床上躺着? 他当然是不介意的。 她居然也不介意! 那不正好? 于是,他一骨碌从躺椅上爬了起来,猴急猴急的解开了衣服的一粒扣子。 温小婉愕然的张了张嘴儿,“不是,你想啥呢?!” “……你不是叫我去床上躺着么?” “是啊,难道躺着就非得做点别的什么么?” “那不做什么躺床上干啥?” “……我给你捶捶背!别的……你想都别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荒唐破事 那个晚上,李辰安睡在了温小婉的那张床上。 不得不说温小婉捶背的手法极好,李辰安这些日子也有些劳累,他很快就睡着了,当然啥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温小婉正在院子里梳头,看向他的视线有些……幽怨。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轻纱睡裙,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那一头黑发披肩而下,她手里的梳子从头顶上顺畅的滑落,落至发梢,而后又随着她那条如莲藕般粉白的手臂的挥舞再次落在了头顶。 她的头是偏着的,她就这么偏着脑袋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好看么?” “好看!” “好看你就多看看。” “今儿个还有些事,留着往后再看。” 温小婉银牙咬了咬嘴唇,“知不知道你睡觉就像一头猪一样!” “……” “你就不担心我把你吃了?” 李辰安嘿嘿一笑,“其实,我是被动型。” 温小婉的手停了下来,想了片刻,脸儿忽的一红,“这么说,我还需要主动了?” 李辰安抬步向外走去,“下次,下次你主动点试试!” 温小婉瞪了李辰安那背影一眼,忽然扑哧一笑,当李辰安消失在那照壁之后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才徐徐收敛,然而变得落寞了起来。 她一声叹息。 她起身回房,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再出来的时候,她已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背着一把剑,脸上带着黑色的面巾。 她一个纵身飞到了房顶,然后向广陵城东门方向飞奔而去。 …… …… 煮雨小筑。 李辰安和杨四贤上了吴洗尘驾驶的这辆马车,一列足足五辆马车鱼贯向东门而去。 “杨老,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留您在广陵城再多呆一些日子的。” “哈哈哈哈,你小子有这份心意,老夫就很知足了。” “老夫急着回京都,一来是这件事办妥了需要交差,二来嘛……京都确实还有一些事。” 顿了顿,杨四贤忽然一声叹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簌琳公主前往漠北与大荒国和亲这件事。” 李辰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和亲?小子倒是听说大荒国的军队占领了咱们宁国的九阴城……上面的意思是用和亲这个法子来化解大荒国的入侵?” “嗯,这仗没法打啊!这仗,更不能让太子殿下去打啊!” “为啥?” “因为户部不仅仅是没粮,还没银子,打仗这种事就是打的银子。另外嘛,你也应该知道姬丞相是站在二皇子这一边的。” “北漠大将军夏侯卓是太子殿下的家奴,九阴城之败……那是故意战败!为的就是让太子殿下率军亲征,以此来提高太子在军中的威望。” “这当然不行,放出宫的太子会很危险,他在东宫反而更好一些。” “但漠北的战事现在不能再扩大,夏侯卓的军队守在了距离九阴城百里之处的景山一线……他并没有率兵反攻,给兵部的理由是前线没有粮草,依旧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带着兵马粮草前去支援。” 李辰安眉间一蹙,“皇上没给他下旨?” 杨四贤咧嘴一笑,“皇上没给他下旨!但皇上却派出了使节去了九阴城。” “大荒国的国君宇文峰就在九阴城,这便达成了一个和亲的协议,簌琳公主在老夫离开京都的时候也往北漠方向而去。” “簌琳公主去履行和亲之事,和您老回京都有什么关系?” “公主仪仗走的很慢,老夫赶回京都之后还得追上簌琳公主的仪仗,随她同往九阴城,甚至去到荒国的国都大荒城。” “在那边,丽镜司的布局比咱们鱼龙会更早也更广。姬丞相认为鱼龙会也需要在那边布置一番,一来可以尽快获得大荒国的情报,二来,当然是继续打压那边的丽镜司了。” 李辰安听明白了。 只是他觉得有些荒唐。 一个守卫边关的大将军,为了那什么太子能够捞到军功竟然放任敌军入侵了国土! 他想起了桃花溪酒坊里赵四说的那些话。 赵四就是从九阴城逃难出来的,他说当大荒军队破城之后,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当真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还有这破国家,这么大个国家,户部居然没有钱粮来支撑一场局部战争……穷成了这个鬼样子,那皇帝竟然还在大肆修建长乐宫! 朝中的宰相想的不是如何将敌人驱逐出境,不是如何让宁国的经济取得发展。 他想的竟然是如何打击自己的政治对手,是趁着这么个机会让鱼龙会去那边和丽镜司斗…… 反倒是那位可怜的簌琳公主肩负起了令宁国安宁的沉重任务。 当一个国家需要一个女人去做这种事的时候,这个国家差不多也就走到尽头了。 樊老夫人显然是看出了而今这形势的,所以她才在蜀州布下了后手。 “杨老,小子问一句本不该问的……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该怎么办?” 杨四贤看了看李辰安,“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怕什么?” 他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指了指外面,“你看,广陵城依旧繁华,玉京城依旧歌舞升平。” “打仗这种事情,无论是那些巨富商贾还是朝中的大臣们,他们都是不愿意看见的,因为打仗会死人,还可能出现一些难以掌控的意外。” “他们也不愿真改了朝换了代,因为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若是真改朝换代了……他们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所以你别去担心什么,他们不会让宁国真的倒下,和亲是个最好的法子,虽然丢了九阴城,不就是一块地么?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 李辰安无言以对。 但这确实就是事实。 甚至若是和亲不行,他们再割地赔款也是做的出来的。 只要他们的利益能够得到保证,那些屁民们……流离失所甚至死光光,又如何?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李辰安第一次意识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 马车行至花间亭停了下来。 李辰安和杨四贤下了马车,他送杨四贤去了另一辆马车。 “本想过些日子去了京都再和您喝两杯,现在看来我去京都的时候,您恐怕已经启程去了漠北……杨老保重!” “有些遗憾,不过你去了京都之后可以去找找冯西山,他是鱼龙会的长老,也是老夫的至交。” “多谢杨老!” “不必客气。” “请杨老上车。” “嗯,好好经营这广陵州。” 杨四贤上了他的马车,二人隔着车窗挥手作别,还真有一副依依不舍之情谊。 李辰安目送着杨四贤的车队离开,他刚刚要登上自己的马车,却忽然看见天上有一个黑衣人飞快的掠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百炼钢 这世界江湖高手颇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高手也就不少。 李辰安看着那向前掠去的人影并没有想其它,他登上了马车,向桃花溪畔的酒坊而去。 酒坊那边,前些日子让黄三烈弄的铁匠铺子该差不多了。 若是黄三烈也弄到了铁锭,还找到了可靠的匠人,冶铁之法就可以去尝试尝试了。 只能是尝试,因为上辈子的李辰安可不是铁匠,在他的记忆中,也并没有冶炼之法,他仅仅听说过百炼钢这东西。 至于如何弄这百炼钢……想来就是反复锻打它一百遍。 嗯,好像还要渗炭,至于怎么个渗炭法他也不知道,所以这玩意需要那些有经验的铁匠去尝试。 坐在马车里,将百炼钢这事简单的想了想就丢在了一旁。 他想的是杨四贤所说的而今宁国所面临的那些事。 其实仔细想想,那种事至少现在和自己也没啥关系。 漠北距离这广陵城天远地远,若是大荒国的军队都打到广陵城来了,这宁国差不多也就灭国了。 而今有了那和亲之事,漠北的战端恐怕也就不会再开启。 但宁国周边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北边的大荒国! 它的西南有回纥人。 它的西边有西域的西夜国。 它的南边是吴国。 它的东边是越国。 如果这些国家也趁着这么个时机发起了对宁国之战……那这宁国可就是雪上加霜,一个不好就会倒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岂能独善其身。 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及时去准备。 …… …… 桃花溪畔,酒坊的东边,铁匠铺子里的那炉子已经生起了炭火。 一名年约四十,身材很是魁梧的虬髯大汉此刻就站在这炉子旁。 他叫李刚。 本在西市经营着一处铁匠铺子,但前儿个就被黄管家给叫到了这里——他是钟离府的人,当然就得听命于黄管家。 黄管家说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要在这里建一处铁匠铺子,说那个少年有更好的冶炼之法……对此他当然极为怀疑,因为他打了二十多年的铁了,在广陵城已小有名气,徒弟都带了几茬,他自认为自己对冶炼之法已熟透,根本不可能再有改良的好法子。 但此刻李辰安对他说的那一席话却令他很是震惊。 “……少爷,所谓百炼,这要锻打到何时才算完成?” “你试试看,一锻一称一轻,我的意思是你每锻打一轮都称称它的重量,我相信每一次它都会轻上少许,直到重量不再变化为止。” 李刚沉吟片刻,“那小人试试。” 于是,他绑上了围裙,将一块铁锭放入了炉中。 片刻之后,这铁匠铺子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李刚在很认真的锻打,李辰安在一旁很仔细也很期待的看着。 当第一次锻打完成之后,李刚将这铁定放在了秤上一称,果然轻了二两。 这很正常,因为他知道这铁锭中含有许多的杂质。 以往他打铁的时候也是这样反复捶打,只不过从来没有用称重这种法子来度量结果罢了。 “等等,”当这铁片再次被烧红之后,李辰安对李刚说道:“先把它折叠,折叠之后再锻打!” “你记住,每一次烧红之后都折叠一次。” “……好!” 就这样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当李刚再次称重,重量当真没有了变化。 “就是这样,现在你就用这玩意打造一把……匕首!” 李刚又用了一炷香的工夫打造出了一把很是精致的匕首。 他拿着这匕首仔细一瞧,顿时欣喜。 匕首很亮,泛着银色的光芒。 它上面有一层细密的如龙鳞般的纹路,看上去很是漂亮。 就是不知道它的锋利程度以及它刃口的强度如何。 “少爷,您看看。” 他将这匕首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拿着把玩了一下,左右瞧了瞧,去火炉前拿了一根木棍。 他用这匕首削了一下木棍,效果很好,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就轻易的将这木棍给削了一片下来。 再看看刃口,并没有出现翻卷的迹象。 一旁的吴洗尘瞪大了眼睛,他从李辰安的手里拿过了这把匕首,然后另一只手从背上拔出了剑。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右手的匕首和左手的剑撞击在了一起。 “锵……” 他左手的剑断成了两半! 但右手的匕首也豁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比剑坚韧,也比剑更为锋利,但刃口的强度还是不够,若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当可打造出绝世神兵!” 李刚一听,顿时知道少爷的这法子当真可行。 只是,要如何才能让刃口更加坚固呢? 他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沉吟片刻,对他说道:“呆会试试这样,加大炉子的火力,用坩埚将生铁融为铁水。” “这百炼钢打成之后,将铁水浇到它上面再行锻打,融铁水五次,淬火五次,或可得到刚性极好的钢!” 于是,铁匠铺子里又响起了叮叮叮叮的声音。 李刚小心翼翼的操作每一个步骤,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他打造出了一把长约三尺七寸的剑! 这把剑和李辰安背上背着的不二剑完全相反。 不二剑漆黑如墨。 这把剑明亮如雪! 李刚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把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这把剑,剑身上的鳞纹清晰可见。 “少爷,再试试。” 李辰安直接将这把剑递给了吴洗尘。 吴洗尘接剑,内力灌注其中,长剑震颤,仿佛有龙吟之声传来。 他心里顿时大喜,一个健步跨出了铁匠铺子。 他飞到了天上,在空中舞剑,长剑承受住了他强悍的内力,他一剑向山脚下的一块巨石劈了下去。 “砰……!” 那巨石应声而碎,他落在了地上,仔细的看着这把剑。 “如何?” “好剑!” “豁口了没?” “没!” “那这把剑就送你了,给它取个名字?” “等等,”吴洗尘看见了正好走过来的李小花,他咧嘴一笑,“小子,拔刀!” 李小花一怔,“拔刀干啥?” “砍老夫一刀!” 李小花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头莫非是活腻了? “快点!” 李小花惊疑的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拔出了背上的刀,一声大吼,一刀向吴洗尘劈了过去。 吴洗尘举剑,“锵……”一声脆响,李小花忽然觉得手里一轻,他顿时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才一声大吼:“赔我的刀!” 黄三烈无比震惊。 李刚难以置信。 李小花悲愤欲绝。 只有李辰安心里大慰。 吴洗尘大笑,“此剑,名斩驴!” “……斩啥驴?” “斩秃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谋 李辰安在桃花溪畔的铁匠铺子呆了一天。 倒不是他还有什么改良这东西的法子,而是和黄三烈商量接下来这铁匠铺子锻打武器装备的问题。 按照吴洗尘对这冶炼之法的分析,所锻打出来的武器,无论是锋锐还是坚硬,都远超各国而今的所有武器。 所以这是个超越时代的东西,那就必须做到保密! 只是这玩意儿打造实在太过麻烦,花费的时间也极长。 按照李刚的说法,要打造一把刀剑,一个熟练的匠人,一天恐怕也就只能打造一把。 那就必须再招募铁匠,还得将那些铁匠全部弄到钟离府的门下。 这种事就留给黄三烈去伤脑筋,李辰安就交给了李刚两个任务—— 打造一把匕首。 再打造二十把小李飞刀。 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李辰安和吴洗尘离开了铁匠作坊,去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里,新上任的广陵知府霍传名正等着他。 霍传名见李辰安走来,他连忙起身,抱拳一礼:“李公子,好久不见!” 李辰安抱拳还礼:“霍大人,恭喜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 李辰安邀请霍传名入座,他煮上了一壶茶,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我已听说了你继任广陵知府这件事,本应该亲去你府上祝贺,却不料接到了鱼龙会的一个任务。” “这任务有些急,上面还派了一位巡查使下来,这不就没法脱身,本想着明儿个晚上再去你府上,没料到霍大人居然来了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 霍传名摆了摆手,“李公子可是鱼龙会舵主,事情肯定会很多,我这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冒昧问一句,鱼龙会上面给你派了个什么任务?”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在了茶壶中,淡然的说道:“杀刘酌!” 霍传名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当真?” “当然当真,刘酌死在了临风渡的湖里。” “……” 霍传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刘酌在任的时候对李辰安多有帮助。 刘酌是花满庭的门生,他李辰安是花满庭的忘年交。 无论怎么想怎么看,他都没可能会去杀了刘酌。 可既然鱼龙会派了一个巡查使前来,这件事恐怕就假不了。 这小子,狠啊! 果然是个人物! 难怪伯父前往京都的时候说在情况不明之前,千万不要去招惹李辰安! “这事……我不该打听。” 李辰安眉梢一扬,“没啥,迟早会传出去,甚至会传到京都,花老哥肯定会知道。” “至于他知道后会对我做些什么……就拭目以待吧。” 霍传名微微颔首,“想来鱼龙会上面也会为你抵挡一二……刘酌真的是钟离府的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人啊,脚踏两只船终究是不妥的。” “我现在既然成了鱼龙会的人,与钟离府就得离远一些,做了这件事,其一是向姬丞相表明我的态度,其二嘛,也是看看钟离府会对我采取一些怎样的手段。” 霍传名有些担忧的看了李辰安一眼,心想钟离府若是要对付你,恐怕姬丞相也护不住你。 这小子胆儿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不过这也证实了他和钟离府三小姐之间并无其它关系。 鱼龙会上面给他这么个任务,恐怕也是需要知道他的选择。而今他选择了鱼龙会,就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钟离府的对立面……霍家而今实力不够,但事实上霍家也是站在钟离府的对立面。 如此,当可和这小子深交! 伯父若是将霍书亦带回,这小子说不定还是霍府的姑爷。 “你需要小心一些!” 霍传名为李辰安担忧了起来,“钟离府那位老太太可是圣阶的高手,你现在杀了她钟离府的人,只怕她会派了江湖高手来取你性命!” “这样,明天我就派……” 他的话没说完,李辰安微微一笑,“这事让你费心了,不过这终究是下策。” “……何为上策?” “我过两天要去一趟京都,去定国候府,给那位老夫人负荆请罪!” 霍传名愕然片刻,忽然大呼一声:“妙计!妙计!” 要防备钟离府的刺杀这太不容易,故而此为下策。 上策则是打消钟离府的仇恨,甚至获得钟离府的友谊! 唯有如此,他李辰安才能平安。 “今儿个来找你,是有些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霍传名放了心,说到了前来这里的正事。 “你的桃花酿给我霍家的广陵散留了一条路,感谢的话就不多说,我想的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又道:“临风渡那地方,咱们可以联合起来,将那地方的漕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是一块大肥肉,保证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李辰安惊讶的看着霍传名,这厮居然也在打临风渡的主意。 “这个你说晚了一点。” 霍传名一怔,李辰安又道:“临风渡那地方,那位巡查使大人看中了,让我组建好这广陵分舵之后去取了,不是我得利,是上面得利。” 霍传名极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只要临风渡漕运掌握在李辰安的手里就行。 霍家需要的是那些漕船。 “那另外还有一些生意,比如盐铁,你有没有兴趣?” 李辰安眼睛顿时一亮,盐铁这两个玩意儿官府管理极严,黄三烈通过钟离府的渠道也就弄到了百十来斤的铁锭,这数量远远不够李辰安的需求。 本来为了这事,他还寻思找个时间和霍传名聊聊,没料到霍传名竟然将话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可以有!” “好!盐铁司司正我会换上自己的人,你在掌握了临风渡之后,将广陵州的盐卖去黔州梓州等缺盐之地,其利巨大!”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好,其利六成归你!” “霍家只要五成。” “那铁呢?咱们广陵州可产铁矿?” “有,铁矿官矿就有三处,只是这些年荒废了两处。” “荒废的那两处储量如何?” “尚不知,但想来储量不会小。” “那能不能将那两处官矿变到我的名下?其利一半归你。” “……好,就这么决定了!” “霍大人敞亮,霍家若是有外面的麻烦,霍大人不方便出手,只管告诉我一声。” 两只各怀鬼胎的狐狸一番密谋,就这样将广陵州利益最大的那些营生给敲定了下来。 “我这些日子会先去京都,霍大人只管将这广陵州经营得滴水不漏。等我回来,咱们大干一场,保证让霍大人你升官发财,我李辰安嘛……也能在这广陵城更加的逍遥快活!” “好,呆会我写个手书给你,家主也正在去往京都的路上,到时你可去见见家主,若是再能见到我那堂弟霍百扬……” 霍传名俯过身子:“许能帮你逢凶化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广陵 昭化二十三年七月十三,李辰安离开了广陵城,带着苏沐心和慕容荷启程前往京都玉京城。 走的有些急,因为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失踪了。 她是在七月初九那天失踪的。 七月初八那个晚上李辰安睡在她的房间里,七月初九杨四贤离开,估计她当真是跳入了杨四贤的坑里。 李辰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二。 他不知道温小婉死了没有。 他站在温小婉的那小二楼上,看了看那张自己睡过一晚的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靠窗的书桌上留着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那晚你睡的像猪一样! 那晚我拒绝了所有的客人。 我就坐在床前,看着睡的很是香甜的你,那时候升起了想要将你给吃掉的念头,但你在梦中说出了三小姐的名字,令我很是惆怅。 活着,对于我而言,是一种痛苦。 没料到偏偏又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走了,去寻死。 凝香馆你可以交给容嬷嬷,她是凝香馆的老人了,她能帮你将凝香馆打理的井井有条。 再见! 祝你永远都能够睡得像猪一样!” 李辰安一声叹息,将这张纸揣入了怀中。 “这傻娘们!” “该早点给你说我是被动型!” 他离开了凝香馆,去了煮雨小筑,决定即刻启程。 去京都! 若是温小婉没死,早些去了京都,赶上杨四贤还没往漠北去,指不定还能将温小婉给要回来。 当然还有另一个法子,在京都找到商涤,由他皇城司出面去解决这个问题。 离开了凝香馆,李辰安去了煮雨小筑,给叶破交代了一些事,接着又去了一些地方。 比如桃花溪畔的那处铁匠铺子。 他取了李刚为他打造好的匕首和二十把小李飞刀,又和黄三烈交代了一些事,尤其是甘蔗收购之事。 然后他还去了一趟府衙,在后院和广陵知府霍传名聊了许久。 最后他才回到了李府,那个晚上,和父亲也说了许多的话。 李文瀚当然很是担忧。 “京都……若是有危险,你还是可以去找找你的大伯二伯……毕竟是、是一家人,想来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对此,李辰安不置可否,仅仅是一笑。 “也没啥危险,我就是去京都见几个人,若是顺利,估计十月左右就能回来。” “也要当心一些,尤其是你现在那个身份。” 鱼龙会不招人待见,李文瀚还不知道刘酌被刺之事,否则他恐怕会将李辰安给绑起来也不会让他进京。 “路上多带点银子,京都那地方……啥都很贵!” “嗯,这是一千两银票,留在家里,算是这几个月家里的开销用度。”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千两银票递给了母亲,丁小娥吃了一惊,连忙拒绝,当然最后依旧是李辰安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 “辰东读书需要花钱,家里的生活也要开好一点,妹妹正在长个子,可别养得面黄肌瘦那就不好看了。” “另外……你喜欢喝桃花酿,我给黄管家有交代过,他会派人给你送来,但酒这个东西还是少喝一点,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对你的身体不太好。” 那个晚上,这一对父子说了许多话。 曾经的那些过往彼此似乎都已经丢掉,言语间多了几分温馨,也多了几分关切。 这让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的李巧兮心里很是欢喜,但丁小娥似乎依旧有些紧张。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甚至她多数时候都是垂着头,这在李辰安看来便是母亲心里的担忧。 因为自己此前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更不用说出远门了。 她去了一趟卧房,将一双纳好的新鞋给了李辰安,却没有说太多关切的话。 当李辰安离开东院回到他所居住的南院的时候,当李巧兮也回到了她的房间的时候,丁小娥才看向了李文瀚,迟疑了许久,问了一句:“我若是给他写一封信去……你会不会生气?” 李文瀚也沉默了许久,而后站了起来,望了望夜空中的星月。 “那就给他写一封信去吧,毕竟京都的水太深。” “但要告诉他,我还是更希望辰安留在广陵,无论如何也比京都太平一些。” …… …… 广陵城东三里地的花间亭。 李辰安看了看师傅吴洗尘,拍开了一坛画屏春的泥封,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给吴洗尘。 “这些日子的晚上,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吴洗尘接过酒碗微微一笑:“就在桃花山上。” “……干啥?” “看这广陵城的万家灯火。” “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主要是心能静。这人老了就喜欢那样的清净,于清净中去回忆一些过往,去好生想想不多的未来。” “比如我一生未娶,自然就没有后人,往后余生,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我呀!肯定是我来给你养老送终!” “我会给你打一口最好的棺材,就把你葬在这桃花山上,那样你就能在每一个春天看见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也能在每一个夜里看这广陵城的万家灯火。” 吴洗尘也笑了起来,满眼的欣慰。 “那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必须活着回来!” “可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若是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你代为师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 “去看看,若是洗剑楼依旧安好,那就只是看看。” “如果洗剑楼不太好……你就看着办。” “好!” “你去了京都,其实比为师去和九灯和尚打一架还要凶险,离别在即,为师送你几句话。” “弟子洗耳恭听!” 吴洗尘看向了花间亭外郁郁葱葱的草地,“欲成大树,莫与草争。” “将军有剑,不斩草蝇。” “遇烂人,及时止损。” “遇烂事……及时抽身!” 李辰安双手捧着酒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弟子谨记!弟子敬师傅这一碗酒,归来时候,咱们桃花山上,再相聚!” “好!”吴洗尘也端起了酒碗,二人同饮了一碗酒。 他一抹嘴唇,转身而去,背对着李辰安挥了挥手:“等老子回来,你给老子养老送终!” “一言为定!” 李辰安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上车,出发!” “咱们去京都,看看京都的繁华!” 《第一卷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姐妹 七月已是盛夏。 定国候府后院那池塘中的荷花开满了塘。 池塘旁种有几颗桃树,桃树上的果儿已有拳头大小。 钟离若水走在这池塘旁,伸手摘下了一个已经微红的桃子,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来擦了擦,然后一口啃了下去。 她的小鼻子一耸,有些酸涩,还需要再等一些时日。 她没有将这个桃子丢弃,而是笑眯眯的转身,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头上扎着两个冲天辫,那张圆圆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看着钟离若水手里的桃子。 她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姐姐,若画想要吃桃子!” 声如黄鹂,悦耳动听。 钟离若水俯下身子,将那被她啃了一口的桃子递了过去,“妹妹,奶奶种的这桃子可好吃了!必须吃完,不许扔哦!” 钟离若画那小脑袋使劲的点了点,“若画不会扔掉的,奶奶说浪费可耻!” 她接过了姐姐手里的桃子,钟离若水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欢喜的一口啃了下去…… 然后,她那双小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那双大眼睛顿时也眯成了一条缝。 “呀……” “姐姐没骗你,好吃吧!” 钟离若画眼睛直眨巴,“……好、好吃!” “姐姐,若画想吃糖!” “哦,”钟离若水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颗饴糖,将纸拨开来,钟离若画欢喜的伸出了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却不料见姐姐将那颗糖丢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她小嘴儿微翕,惊诧的看着,便听姐姐又说了一句:“奶奶可是有说过,小孩子糖吃多了不好!” “姐姐是为了你好,少吃糖,多吃桃子,乖!”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不要姐姐对我好,我要糖……我要去找娘!” 站在一旁的剑舞都看不下去了,这可是亲姐妹,这当姐姐的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这可爱的小妹妹呢? 她正要走过来,却见钟离若水一把抓住了钟离若画的小手,她蹲在了钟离若画的面前,“说好的不许哭哦,你若是再哭,我可就不带你去接李辰安了!” 钟离若画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若画不哭,若画要去看看李辰安!” “姐姐答应了你的事当然会办到……把这桃子吃了!” “姐姐,桃子不好吃!” “不吃也可以,那就去练功!” “……姐姐,练功很辛苦!” “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虽然还小,但有些事也需要自己去做出选择!” “读书、练武、吃桃子,你自己选一个,可别后悔哦!” 钟离若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过了片刻,她才忽然说了一句:“你欺负我,我以后长大了会抢了你的李辰安!” 钟离若水眼睛一瞪,钟离若画一口向桃子啃去,腮帮子鼓鼓,眉头儿紧蹙,“我要叫大哥帮我!” 她一口一口的啃着这酸涩的桃子,嘴里在含糊的念叨:“我还要叫二哥也帮我……还有娘……我记住了这个桃子……钟离若水,我会报这个仇的!”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你看,他的诗词你比得了么?” 钟离若画老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想要抢了他,那就得去读书!好好的读书!读出一个咱们宁国的第一大才女才行!” “……我不要他了!还给你,我不想读书!” “你呀,”钟离若水用手帕擦了擦钟离若画脸上的泪痕,她站了起来,将钟离若画手里剩下的小半个桃子拿了过来,丢入了荷塘里。 她牵着钟离若画的小手,沿着荷塘缓缓而行。 “姐姐不能练武,这是姐姐这辈子一个很大的遗憾。” “奶奶说你是练武的好苗子,可你偏偏又吃不了那苦。” 钟离若画乜了钟离若水一眼,“练武不好玩!” “可不是为了好玩……好吧,说了你也不懂,咱们去看看奶奶。” “不去!” “……那去看看爷爷?” “也不去!” “那你想干啥?” “抓知了和蜻蜓!” “……” 钟离若水终究没有将钟离若画带去见爷爷奶奶,姐妹二人坐在了这荷塘旁的凉亭里。 她一直看着荷塘里盛开的荷花,想着前些日子收到的李辰安寄来的第二封信,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 那封信里李辰安说了许多发生在广陵城的事。 比如桃花酿卖得很好,但他并没有马上扩大酒坊的规模。 比如他成了鱼龙会的舵主,正在招兵买马,准备将广陵分舵做大做强。 还比如,杨四贤到了广陵城,二人设计在临风渡杀了刘酌。 等等。 这些事钟离若水原本是不关心的,但李辰安写来她却觉得很有意思。 当然,最令她期待的还是信尾的那句话。 李辰安说他大致在七月中旬启程来京都玉京城。 这是七月二十八了,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钟离若画有些无聊。 她坐在凳子上,一双小短腿一晃一晃。 她一直看着姐姐,便发现姐姐脸上的神色有了变化,甚至还微微有些泛红。 “姐姐,你在想李辰安了!” 钟离若水转头,又瞪了钟离若画一眼,却听钟离若画又道:“想就是想了,奶奶说咱钟离府的人,敢爱敢恨!”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地传来:“小孙女这话说得对!” 钟离若画顿时一个激灵,转头望去,未见其人,却见一剑飞来。 她“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胖胖的小手在那一瞬间就伸了出去,然而捏成了小拳头,再后伸出了两根指头,准确的夹住了这把剑的剑尖。 “呜呜呜……不要啊!” “我不要练剑!”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麻衣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钟离若水连忙起身,拜倒在地:“奶奶!” “起来,咋规矩还越来越多了呢?” 说着这话,樊桃花看着依旧在嚎啕大哭的钟离若画笑了起来。 “刀、枪、剑,你选一个!” “啊……我还是选剑吧!” “这就对了,去练。” 钟离若画生无可恋的一路哭着走了。 钟离若水为樊桃花斟了一杯茶,看了看妹妹那小小的背影,“是不是……是不是太严苛了?” “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没有轻松这一说法。” “杨四贤已回京都,李辰安杀死刘酌之事,已在京都流传。” “你和李辰安之事……也在京都流传开来。” “他这时候来京都,可不是个好时候!” 第一百四十章 黄杨驿 李辰安一行共六人有三辆马车。 除了他之外,还有苏沐心、慕容荷以及黄三烈给他的三个车夫。 通常是他独自乘坐一辆马车,苏沐心和慕容荷同乘一辆,另外一辆马车拉的是酒。 转眼离开广陵城已有十日,按照这个脚程算来,大致还有五天就能抵达京都玉京城了。 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帘外后退的山峦,李辰安心里颇有些感慨,也有些期待。 感慨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原本心里是抗拒的,却没料到也就是短短的四个多月时间,自己却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并开始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 所以人这个动物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没有了上辈子的灯红酒绿也过得好好的。 没有了手机电脑和网络,反倒是睡得更香,起得更早,精力也比曾经旺盛了很多。 要说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意,大致就是一个字:乱! 没有严格律法的约束,整个世界的社会秩序就变得极其混乱。 人命在这里不值钱,更不用提属于人的尊严! 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在这里,比的是谁的权利更大,谁的拳头更硬! 江湖很乱,庙堂也很乱,甚至这天下都很乱。 对于这样的乱,李辰安而今已渐渐熟悉,并开始想要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建立一处安全的庇护之所。 所以他需要拥有自己的势力,以备那大混乱来临时候的自保。 此去京都,一来当然是看看钟离若水,二来……他需要在京都混乱的局势里去开辟一方对自己有利的天地! 比如,借助于钟离府的势力。 也比如,看清楚姬丞相的势力。 还比如,去见见那位丽镜司的俊俏公公。 他需要消除一些误会,也需要在各方势力中寻觅一种相对的平衡。 脚踩两只船容易翻,何况现在还是脚踩三只船。 这个道理他懂,这本也就是目前的权益之计。 总的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 当然,这也和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间太短有很大的关系。 他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去京都,也就是为了争取一两年的猥琐发育的时间。 这就是他没有将广陵霍家逼至绝路,也没有拒绝鱼龙会那面墨玉牌子的缘由。 只是对于京都的风雨他了解的还不够,到了京都,当小心低调的行事。 就在他仔细的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便看见这是一处不大的驿站。 驿站旁边竖着一面石碑,石碑上写着:黄杨驿三个大字。 给李辰安驾车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此刻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少爷,看这天色怕是会有一场雨。小人寻思,黄杨驿距离前面的落桑驿还有不短的距离,主要是要翻越十里坡。” “若是真下了雨,十里坡那路不太好走,怕是在傍晚时候赶不到落桑驿,莫如就在这儿住下来,如何?”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天,真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此时已是申时,距离天黑也就剩下个把时辰。 “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周大叔,去开……开六间上房,另外弄一桌好菜。这些日子大家伙都辛苦了,今儿个就好生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周怀仁颇为诧异的看了看李辰安,沉吟片刻接过了这张银票,“小人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离去。苏沐心和慕容荷走了过来。 “不赶路了?” “歇歇,晚上就住这。” 苏沐心也抬头看了看天,“好,去那边转转。” 那边,是黄杨驿旁边的一处小溪汇聚而成的小湖。 湖里铺满了碧绿的荷叶,也开满了艳丽的荷花。 李辰安和苏沐心以及慕容荷来到了这小湖旁,坐在了湖边的一条长凳子上。 “广陵发生的那些事,我已经给老师去了一封信,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苏沐心转头看了看李辰安,“也按照你的意思,让老师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老师这个人一辈子没撒过谎,所以我其实有些担心有心人会从他的行为上看出些什么来。” 李辰安微微一笑,“真作假时假亦真,无妨,越是多虑的人,越会陷入思维的怪圈。” 说着这话,他看向了慕容荷,“慕容姑娘,鱼龙会上面的人可知道你是樊老夫人的师侄?” 慕容荷点了点头,“知道呀,所以我提名你当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很正常,只是……只是他们究竟想怎样利用你我,这个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嗯,”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湖中的一朵含苞的莲花上,“去了京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顺自己心意便可。” 苏沐心这时问了一句: “昨儿晚上你说要将我推荐给定国候府……我想了一宿,今天又想了一天,这定国侯府都是一群掌兵的将领,我一个文人能做些什么?” 李辰安笑了起来,“谁说的文人就不能掌兵?” “再说你去了定国侯府,也掌不了兵!” “我是这样想的,你可以跟着定国侯府的某个将军去学呀,学兵法谋略,学战术推演,也学行军布阵等等。” “我不是要你往后就留在定国侯府!我那李家军,还缺少一个统筹全局的统帅!” 苏沐心眼睛大睁,这才明白李辰安的用意何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李家军统帅?你那一百二十号人还需要什么统帅?” “你看,你就缺乏了那种站在高处俯瞰全局的眼光!” 李辰安批评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现在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但往后呢?你觉得还会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么?” 苏沐心一惊,低声问道:“怎么?想造反啊?” 李辰安没有回答,因为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转头向驿站方向望了过去,忽然皱起了眉头。 马蹄扬起了尘土。 他们冲入了驿站,吓得驿站中打尖歇脚的几个商旅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手里的缰绳一勒,那些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长嘶。 慕容荷站了起来,因为那些人都戴着黑色的面巾。 那些蒙面人跳下了马背,锵的一声拔出了各自的武器。 接着李辰安便看见带头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展开来。 打劫? 这些土匪都猖獗到这般境地了? 就在这时候,带头的那蒙面人看向了坐在小湖边的李辰安! 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纸,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他将那张纸揣入了怀中,拔出了腰间的刀。 “在那!” “兄弟们给我上,速战速决!”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飞刀 足足十六个蒙面大汉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李辰安豁然起身,左手拔出了背上的不二剑,右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柄小李飞刀。 他来不及细想。 这一路本来想了许多。 鱼龙会是没理由对他出手的。 丽镜司也应该不会。 商涤去了京都,就算是听说了自己杀了刘酌之事,按照他的性子,他也应该向自己问个究竟,所以皇城司暂时也应该不会对他动手。 他认为自己平衡了各方势力,此行京都,就算是有凶险,也是在到了京都之后。 可现在居然出现了十六个杀手! 慕容荷转头对苏沐心叮嘱了一句:“你躲远一点!” 李辰安觉得自己也应该躲远一点,却不料慕容荷瞪了他一眼,“你和我一起上!” 慕容荷手里长剑一挥,她接住了冲在最前面那蒙面人劈来的一刀,她一脚踹了出去,那人被他踹得一退三丈。 她提剑再上,足足十个蒙面杀手顿时围住了她,剩下的六个蒙面杀手挥舞着武器向李辰安扑了过来! 李辰安吓了一跳,他手里的不二剑毫无章法的向最前那人刺了过去,那人手里的剑一轮,锵的一声将李辰安的不二剑给荡了开去。 他正要欺身而上,却忽然觉得胸口一疼。 他止住了脚步,低头一看……胸口插着一把刀! 一把小小的刀! 小李飞刀,长六寸,宽二指,此刻只剩下了一寸的柄! 它命中了这刺客的心脏,刺穿了他的心脏。 这刺客噗通一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一刀从天而来。 李辰安拔腿就跑。 那一刀如影随形,速度比他狂奔还要快。 突然,李辰安似乎被一块石头绊倒。 他一个踉跄,身子猛的冲了出去,扑在了草地上。 他在草地上一个翻滚,便见那长刀迎面斩来。 他牙齿一咬,向一侧连续翻滚了三次,那一刀斩在了草地上,那人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睛一眯,右手一扬,又一柄飞刀电射而去。 “噗……!” 一声轻响。 那杀手身子陡然一偏,他躲过了心脏,却没有躲过肩膀。 这一把飞刀射入了他的左肩,他勃然大怒,一声大吼,“去死吧!” 他双手握刀,一刀向刚刚站起的李辰安狠狠的劈了下去! …… …… 黄杨驿的对面是一座山。 山不高,但林密。 就在那密林之中的半山腰上有一处探出来的巨石。 巨石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距离黄杨驿有些远,依稀能分辨出人来,却并不能看清黄杨驿此刻的打斗场面,但他们依旧在看着。 “哎……李辰安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我就是要让他死在这里!” 那男子转头看了看那女子,“那么大的仇恨?说起来……他曾经毕竟和你还有过婚约。” “别提这事!” 她是沈巧蝶! “哦,可你这样一做,岂不是坏了霍家的计划?” “你想错了,霍家恐怕更想他去死!” “……这话怎讲?” “霍家不好动他,是他身上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李辰安死了,还死得与霍家无关,霍家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沈巧蝶的眼眯了起来,“霍家能得到他那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酿酒之法,不会受到鱼龙会的打击报复……鱼龙会也断然不会给一个死了舵主去讨个公道。” “那钟离府呢?他和钟离三小姐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像钟离府这样的高门大阀,他们更看重利益!三小姐和李辰安之间就算真有点什么,但毕竟没有公之于众,这便说明钟离府认为还不到公布的时候。” “至少钟离府的那位夫人是不愿意她的女儿嫁给李辰安的,不然她不会去了京都。” “所以李辰安真死了,如果三小姐真对他有意,也不过就是多落下几滴眼泪罢了!” 那男子扬了扬眉,“沈姑娘果然大智慧!” “其实,真正有大智慧的是霍家!” 那男子一怔,看向了沈巧蝶,“此话怎讲?” “斧头帮当初被刘酌给一网打尽,后来那些小喽啰都放了出来,唯独你……却被关在了大牢中!” “坊间传言你陈春死在了大牢中……刘酌怎会让你轻易死了呢?他本想着留着你到时候给霍家一刀。” “只是刘酌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被调离广陵州,而接任者偏偏就是霍家的霍传名。” “所以霍传名将你放了出来,让你去了宜县找我……说是保护我……而我一提想要李辰安死,你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陈春咧嘴一笑,视线投向了对面的黄杨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死了,对大家都好!” 沈巧蝶深深的看了陈春一眼,没有再说,也望向了黄杨驿,心里却默念了一句: “你这次可千万要死啊!” …… …… 李辰安没有死。 因为他有小李飞刀。 还因为黄三烈给他的那三个车夫! 他用小李飞刀杀死了三个杀手,就在第三个杀手倒地的时候,周怀仁带着另外两个车夫,手握朴刀从天而降! “少爷闪开!” 周怀仁手里朴刀一挥,一道银芒闪过,一个杀手被他拦腰斩断。 高手! 李辰安后退,退到了苏沐心的身边,依旧一手握剑,一手藏着一把飞刀。 “周叔,赵叔、熊大,我要活口!” “好咧!” 这群杀手万万没有料到会遇见比他们更高更狠的高手。 慕容荷手里长剑翻飞,她和围着她的那十个高手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最后……一个活口都没有! 周怀仁三人的武功不及慕容荷,但他们却出生于军旅之中。 他们是樊桃花一手训练出来的神武军的战士! 他们曾经跟随着樊桃花参加过景泰十三年的那一场对回纥之战! 甚至还随着樊桃花千里奔袭活着了回纥王燎野可足!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 而今,他们早已退役,成了钟离府养着的私兵。 他们的血性依旧在,手里的制式朴刀依旧锋利! 战斗在半炷香之后结束。 熊大拎着两个半死不活的杀手丢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他憨厚一笑,“少爷,就这俩还有一口气。” “你受伤了?” 熊大将扭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小伤,不碍事。” “包扎一下,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嘿嘿,家主说少爷您需要多见见血才更好。” “……你怕是误会了你家家主的意思,要见也是见敌人的血,哪里有见自己人的血的道理!” 说着这话,李辰安蹲在了这两个半死不活的杀手面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狠人李辰安 他看了看这两个血糊糊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身来到了小湖边洗了洗手,从袖袋中取了手帕,还洗了一把脸。 这在周怀仁三人看来这位李少爷终究是个斯文人,讲究。 李辰安这才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起身往马车而去。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 他将酒坛子递给了熊大,“给你那伤口消消毒,这大热的天,小心感染。” 熊大憨厚一笑,“多谢少爷!” 他接过了酒坛子,拍开了泥封,却并没有将酒浇在伤口上,而是抱着罐子大口的喝了两口。 粗狂的老兵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好喝啊!”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记住,活着才有酒喝!少爷我有你们喝不完的酒!” “等回了广陵城,周叔,回了广陵城之后,你直接去找黄管家,就说本少爷说的,你们还有你们在钟离府的袍泽,所有人的酒,本少爷管够!” 一句话,令周怀仁三人无比感动。 他们知道桃花酿很好,也知道画屏春更好,还知道这两种酒都很贵,尤其是画屏春! 他们都是老兵,一个个都很喜欢喝酒,而今那桃花酿倒是买得起,可架不住酒量大啊! 广陵城钟离府有退役的老兵八十六人,李公子说管够…… 周怀仁笑了起来,他拱手一礼:“那小人就不和公子客套了!” “客套个屁,以后都是自己人!” 周怀仁想的是李辰安的酒,李辰安想的是周怀仁他们这一批人—— 李小花那厮虽然也在军伍中呆过,但显然没有周怀仁他们这批老兵的经验丰富。 李辰安需要这些老兵帮他练兵,甚至需要将这些老兵给弄到他的李家军中去。 酒,不值钱。 但这些人,真的就是宝! 顺手在周怀仁三人面前收割了一波好感,李辰安这才蹲在了那两个杀手的面前。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轻言细语一问,赵得宝顿时就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公子太善良了! 这些杀手说不定就是谁家的死士,他们怎可能轻易的开口。 果然,地上的两个杀手都瞪了李辰安一眼,他们死死的咬着牙关,忍受着身上的伤痛,没有人吐出一个字来。 “哎,这人啊,就是贱!为什么非得要弄得那么血腥那么惨烈才会屈服呢?” 他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握着这匕首,小心翼翼的将一个杀手的衣服给划开,一边划一边又轻言细语的说道:“你们老实交代了,指不定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喝喝酒,多么简单多么愉快的事。” “你们都是江湖上的人吧?” 他划开了一个杀手的衣裳,用匕首将他的衣裳两边分开了少许,露出了这个杀手的腹部。 他握着匕首在这杀手的腹部比划了两下,似乎在找何处下刀更合适。 “混江湖,就要有混江湖的觉悟。” 匕首落在了这杀手的心窝子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看,你们现在失了手,沦为了本少爷的阶下囚,那就应该有承受这阶下囚的觉悟。” 匕首刺破了这杀手的皮肤,一股剧痛传来,这杀手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但他还是死命的咬着牙关。 这时李辰安却看向了另一个杀手,“你看仔细了,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少爷剖人……你躺着的,角度不好。” “周叔,将他扶起来坐在一旁。” 李辰安的话很细碎也很平静,但偏偏就是这样细碎平静的话却令所有人感觉到了一个寒意。 他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轻描淡写间却偏偏又是血淋淋的。 周怀仁将另一个杀手扶起坐在了一旁。 “嗯,这就对了,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李辰安手里的匕首开始移动。 很慢。 血流了出来。 “人的皮肤,厚度只有毫厘。” “我先将你的皮肤切开,你会感觉到痛,会流很多血,但不会死,因为我力道掌握的不错。” “等将你皮肤切开之后……” 一旁的苏沐心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李辰安脸上的神色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握着的仿佛不是锋利的匕首,而是一只笔。 他所做的仿佛也不是在剖开一个活人的身体,而是在纸上写着一首诗词。 匕首划过了三寸,停了下来,李辰安抬头看向了另一个杀手,那杀手的面色已苍白如纸。 他的额头满是冷汗。 他的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别怕,” 李辰安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在那杀手的眼里,却如恶魔一般可怖。 “呆会本少爷用同样的法子来处理你。” “剥下你们的人皮,将你们的血肉拿去喂狗,敲碎了你们的骨头丢在这荷塘中,想来明年这荷塘里的荷花会更美!”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他突然露出了一副狰狞的模样。 他手里的匕首刺入了两寸! “啊……!” 匕首下的杀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腹腔中一股鲜血喷射而出! 他没有死。 他已生不如死! 另一个杀手在这一瞬间崩溃,他的裤裆一湿,若不是周怀仁托着,他早已瘫软在地。 “我、我说……!” 李辰安又笑了起来。 他拔出了匕首,躺着的杀手又发出了一声惊天惨叫。 “看吧,何必呢!” “何苦呢!” “少爷我是个斯文人,见不到这么凄惨的场面。”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杀本少爷的!” …… …… 对面那山腰子上。 沈巧蝶皱起了眉头,“好像结束了?” 一个黑衣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面对陈春拱手一礼,声音都还在颤抖: “主人,失败了!” 沈巧蝶转头,满脸寒意:“没杀死他?” “……他身边有高手!” 沈巧蝶又看向了陈春: “你不是说你的这些人也是高手么?” 陈春一声叹息: “走吧,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沈巧蝶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了黄杨驿,“这样他都死不了啊!” “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我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开口,沈姑娘放心,走吧,往后总还会有机会。” 沈巧蝶咬牙切齿,“李辰安,这次算你命大!” 三人转身离去。 李辰安蹲在荷塘边洗了洗手也洗了洗匕首。 站起来的时候他望了望对面,拍了拍站在身边的苏沐心的肩膀,“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呆会记得提醒我写一封信给叶破。” “江南的粮食,等沈家高价收购完成之后……全部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干柴烈火 黄杨驿的那场刺杀是旅途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当李辰安在得到这场刺杀的背后主使者是沈巧蝶之后,他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情况并不是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不过是一个心怀怨恨的姑娘所做出的出乎意料的举动罢了。 他本就没打算放过沈家,现在有了这么一出,也仅仅是让自己去做那些事的时候更加心安理得。 但这件事却改变了周怀仁三个老兵对他的看法。 原本在周怀仁三人看来,这位李公子也就是个白面书生,只是有些运道入了三小姐的眼。 可现在他们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却多了几分尊重! 这白面书生,是个狠人啊! 杀人的时候面对那血淋淋的场面他居然淡定自若面不改色……若是他再懂得兵法谋略,若是他能够带兵打仗,这种人去了战场,定然是个狠角色! 还是满肚子坏水的那种狠角色! 但李辰安自己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倒是因为三人的出手相助以及他藏在心里的那点私心,和周怀仁三人更加亲近。 在随后的旅途中,他表现出来的很是随意的亲近落在了慕容荷的眼里。 坐在马车上,慕容荷看了看苏沐心,“我忽然觉得他若是真将你推荐给定国侯府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沐心一怔,合上了面前的一本书,也抬头看向了慕容荷,“可我所学和行军布阵这些东西全无关系……你是知道我的理想的,我觉得吧,如果定国侯府愿意帮忙,我倒是更适合去当个县令。” “原本我也这么认为,可黄杨驿那件事之后,我仔细的想了想,这世道越来越乱,各地的土匪也越来越多……县令也不太好当啊!” “现在看李辰安的那些布置,比如他在桃花溪畔弄的那一百二十个兵,也比如他给叶破交代的任务,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慕容荷沉吟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就是他好像真想干点什么事,大事!” 苏沐心愕然,低声说道:“难不成他还真要造反?” 慕容荷摇了摇头,“造反是没可能的,毕竟他根基浅薄,手里也就那一百二十个兵。虽然他说什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他那星星之火也实在太小了一些,除非……” 二人对视,苏沐心声音压得更低:“除非钟离府本就有此打算!” 苏沐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偏偏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却豁然开朗—— 李辰安既然被三小姐相中,他理应知道一些关于钟离府的秘密! 钟离府在京都的府邸叫定国候府,定国侯府掌握着宁国最强大的神武军! 广陵钟离府又将钟离家的二少爷钟离秋阳弄去了广陵水师任了提督一职! 钟离府还将师兄刘酌调去了蜀州! 凡此种种迹象,都显示钟离府正在布局。 这个时候李辰安说想要将他推荐给定国侯府,去军旅中学兵法谋略……他还说他那李家军缺一个统帅! 这便说明李辰安正在和京都的定国侯府两相呼应! 这也说明未来宁国的局势走向会变得更乱! 苏沐心不知道他想多了,但他确定自己想对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书丢到了一旁,“老师说天下大势不可挡,这或许就是未来的大势,当顺势而为之!” “只是……我这身板去了军伍之中,连马都不会骑,更不用说提刀上阵,终究不是那块料啊!” 慕容荷却欢喜的说道:“不是有我么?” “我教你呀!” “再说……真有冲锋陷阵这种事,也有我呀!” “你放心,我一刻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就算我死……也定要保你安然无恙!” 苏沐心顿时感动,他一把抓住了慕容荷的手,他注视着慕容荷的眼,这一刻相貌平平的慕容荷在他眼里却比任何女子都要美丽! “我苏沐心对天发誓,此生……定不负你!” 慕容荷羞怯垂头,心想李辰安给她出的主意果然好使! “苏郎,我、我这辈子也定不负你!” 苏沐心一把将慕容荷搂在了怀里,慕容荷身子一颤,心肝儿砰砰直跳,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有些事真不用教。 更不敢写。 架车的熊大回头看了一眼,耸了耸肩,手里的缰绳轻轻一带,马车反而走得更慢了一些。 …… …… 日落西山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却不是某个驿站,而是在一处村庄外的小溪边。 “少爷,今儿个就在这里歇脚,再有两天咱们就到京都了。” 周怀仁站在李辰安的面前,指了指那处小溪,又道:“咱们在出发前,黄管家有给三小姐去过一封信,三小姐收到信之后应当会带人前来迎接……主要是黄管家担心少爷您入京都之后有危险。” 李辰安倒是没有料到黄三烈还做了这种安排,但这个安排确实不错,他点了点头,“那就在这扎营吧。” 周怀仁三人去了小溪边扎营,苏沐心独自下了马车,来到了李辰安身边。 “慕容姑娘呢?” “啊,她、她身子有些不适,呆会下来。” 他正要向那处小溪走去,却忽然听见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一队骑兵飞掠而来。 最前的那个骑兵是个穿着一身红装的女子! 后面……后面大致是数百人的黑甲骑兵! 那红衣女子径直的奔向了李辰安! 这般阵仗自然也惊动了正在扎营的周怀仁三人,他们抬眼一看,豁然一惊——神武军! 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府掌握着宁国的神武军,理应是钟离府派来迎接李公子的,只是…… 他们的速度怎么没有慢下来呢? 由不得他们思索,先保护少爷要紧! 他们在那一瞬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一个个长身而起,在空中拔出了腰间的朴刀。 李辰安没有动。 他眉间微蹙,手里捏住了一柄飞刀。 那红衣女子在李辰安面前一丈距离时候才突然一勒缰绳,那马向前又冲了三步才人立而起,双蹄陡然踏下。 马车里面红耳赤的慕容荷在那一瞬间飞了出来。 她一剑向那红衣女子刺了过去。 红衣女子拔刀,反手一刀,“锵……!” 一声脆响,慕容荷身体再飞,空中挽出了朵朵剑花。 那红衣女子一看,眉间一蹙,“松山剑院的松涛剑法?住手!” “我是程依人!” “谁是李辰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依人 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马头前。 他不知道这又是何方神仙啊! 他也不认识神武军的着装啊! 他更不知道这个骑在马上的漂亮姑娘就是程国公的亲孙女,在京都大名鼎鼎的芸晨郡主啊! 他看着这匹马。 这是一匹极为神俊的好马! 它有着一身乌黑靓丽的皮毛,它也有着如同它主人一般的骄傲。 它仰着头,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站在它面前的李辰安。 李辰安忽然咧嘴一笑,他捏着飞刀的右手就这样伸了出去。 而后,在那马脖子上一抹! 然后,他后退了三步! 那战马的喉哝被他这一家伙给割断,发出了吼吼的漏风声,然后才突然疯了一样的狂奔,一家伙窜出去了十丈! “砰……!”的一声,它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程依人就在要被摔出去的那一瞬间长身而起! “我的踏云……!” 她在空中一声大吼,她落在了地上,站在了马前,便看见了从马脖子上流出的汩汩的血! 她转头,满脸愤怒! 她一个箭步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她举起了刀,却听李辰安淡然说道:“我就是李辰安!” 话音未落,一柄飞刀瞬间直奔她面门而来! 就在那飞刀射来的一瞬间,李辰安拔腿就跑,还一声大吼:“快跑……!” 这是数百骑兵! 这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训练有素的骑兵! 李辰安当然清楚自己的斤两,手里的这几号人根本就不是这一支骑兵的对手! 他不知道这又是谁要杀他,现在他只希望大家伙能够跑得更快一些,能够多活下几个人来。 “你……!” 程依人一刀挥出,“锵……”的一声将那飞刀击飞,她凶神恶煞的盯着李辰安背影,一个箭步又追了上去!过了片刻才一声大吼:“你、站住!” “赔本郡主的马!” 李辰安跑得比狗都要快。 这些日子被吴洗尘夜夜训练的效果顿时显现了出来,以至于程依人对他那奔跑速度还吃了一惊:“站住,你跑个屁啊!” “钟离若水……她怎么看中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李辰安陡然停脚,气喘吁吁的转过了身来,程依人未曾料到他这突然的举动,她的身子来不及做出调整…… “砰……!” “啊……!” 李辰安被程依人一家伙撞飞,程依人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她捂住了鼻子,蹲在了地上,鼻血从她的指尖流出,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 “李辰安!你、你该死!” 李辰安从地上爬了起来,现在他基本弄明白了,这红衣漂亮姑娘是友军,只是这误会有些大啊。 他走了过去,讪讪一笑,蹲在了程依人的面前,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早说你认识若水嘛。” “你来的这么凶,我真的很怕呀!” “万一你也是来杀我的……换着是你,也会想着先下手为强吧?” 程依人一把抢过手帕,捂住了鼻子,使劲的止住了眼泪,便听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还好,就是流点血,这事你们女人每个月都会流点,不是什么大事。” 程依人愣了一下,瞬间醒悟,她杏眼一瞪,豁然站起,“你这无耻之徒,钟离若水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混蛋!” 李辰安也站了起来,咧嘴一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说你不能激动,激动了还会流血!” “李辰安!”程依人胸脯起伏,她何曾与这种人打过交道,她觉得自己要被李辰安给活活气死! 程依人丢下手帕,恶狠狠的举起了刀偏偏又不能劈下去。 这就很憋屈了。 “你……你有病啊!” 她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然后才一刀落下,落在了地上,斩的一地的尘土飞扬,倒是吓了李辰安一大跳。 “你赔我踏云!” 程依人一声大吼,站在略远处的一名年轻的将军扬了扬眉,咧嘴偷偷一笑。 他是钟离若水的堂哥,他叫钟离荡,他才是这支神武军的统帅。 原本吧,堂妹让他来接李辰安进京,却不料这位芸晨郡主正好也在花溪别院。 这位郡主是堂弟钟离秋阳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弟妹。 这位郡主对三妹的那位八字还没一撇的未婚夫极为感兴趣,便也想来看看。 看看就看看得了,可这位郡主却想要给李辰安一个下马威—— 她觉得钟离若水和她的哥哥程哲才是良配! 她认为广陵城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根本就配不上钟离若水。 于是,她来了。 然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离荡倒是对李辰安高看了一眼,那小子除了跑路的时候有些狼狈之外,其余都表现得淡定从容。 有点气度。 也有点小气。 比如此刻—— 李辰安双手一摊,“我说姑娘,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你那一家伙冲过来,差点将我给撞死了,你若是温柔一些,若是来的时候就说是若水让你来的,我哪里会杀了你的马?” “我还会亲自去割草喂它!” “所以,这事错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由不得程依人辩驳,李辰安又道:“当然,赔你一匹马这是可以的,但马死不能复生,等到了京都,我买一匹马给你,这是看在若水的面子上。” 程依人又要发飙,李辰安却忽然转身就走,还撂给她了一句话:“现在不是讨论这马的时候,我们带来的干粮不多……要不把这马剥了烤着大伙一起吃?” “……”程依人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冒出了火来,“李辰安,你敢!” 那匹踏云当然没被烤着吃了。 它被程依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埋了。 钟离荡下马,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仔细的看了看李辰安,嗯,模样儿生得俊俏。 “我是钟离荡,若水的堂哥。” 李辰安一听,伸出了一只手来,钟离荡不明所以,李辰安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使劲的握了握,握得钟离荡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堂哥,我可想死你了!” “……” “你不知道啊,就在前两天,在黄杨驿,我差点就死在那了,还好苍天有眼,让我侥幸活了下来,这才能看到堂哥你玉树临风的威武模样!” “……谁要杀你?” “不知道啊!对了,堂哥,那女人是谁?” “你先松手。” “哦,这是我家乡表达热情的方式。” 李辰安松开了手,钟离荡不作痕迹的将手在盔甲上擦了擦,“那个女人是程国公府的芸晨郡主。” 郡主啊……! 李辰安回头望去,程依人正在给那匹马垒坟。 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恶婆娘心地倒是善良。 那匹马被她骑,死了也值得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人物 盛夏的夜很热。 小溪旁,田野间有着各种夏虫的鸣叫。 很是热闹,听在程依人的耳朵里便很是烦躁。 但李辰安此刻心里却颇为宁静,就算是听到了钟离荡说的那些事,他也仅仅是微微一笑。 “来京都之前,我就仔细的想过可能会面临的局面。” 将双脚伸入了小溪中,任凭溪水从脚背冲刷而过,李辰安看了看在下游洗脸的程依人,又将双脚给提了起来。 因为他不知道程依人会不会喝上两口。 可不能再激怒她,因为钟离荡说那女人脾气很暴躁,武功还很高。 “你刚才说京都而今已起的那些传言,其实我是乐于听到的。比如我和若水之间的事,将这事宣扬出去的大致是鱼龙会的人,或者说是姬丞相一系的人。” “同样,将我是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身份传扬出去的,理应也是他们这些人。” “道理很简单,他们想看看。” “让京都的人都知道我这个鱼龙会的舵主,极有可能是钟离府的姑爷。如果我到了京都真去了候府,如果候府真没有对我做出些什么……那么在京都许多人的眼里,这便意味着候府认可了我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也变相的说明了候府对鱼龙会没有敌意。” “如果定国候府对鱼龙会没有敌意,也就意味着候府和姬丞相之间至少没有矛盾,甚至会让人以为候府也站在了姬丞相这一边。” 李辰安又看了看下游的程依人,她坐在溪畔,于是,他又将脚伸入了水中,对听得很是认真的钟离荡又说道: “至于杀刘酌这事,他们将这件事说出去实在有些不地道,至于目的嘛……首先,肯定还是看候府有什么反应。” “毕竟刘酌在广陵担任知府多年,毕竟钟离府在广陵也经营了多年,再加之花满庭花老哥和钟离府也多有往来,这自然会让人以为刘酌和钟离府走的很近。” “我杀了刘酌,如果钟离府对我动手,我肯定难逃一死。” “我死了,对鱼龙会没有任何影响,却能让他们知道钟离府对鱼龙会的态度。” “我没死,甚至钟离府对刘酌之死不闻不问,这也能让他们知道钟离府对鱼龙会的态度。” “其次,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会引来许多人对我的仇恨……” “花老哥桃李满天下,再加上鱼龙会本来就臭名昭著的名声,我想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恐怕都有许多人正在京都等着我……然后找个机会干掉我!” “这是为民除害,能够为他们博得一个好的声誉。” “鱼龙会同样不会管我死活,他们要的是钟离府的出手。钟离府不想我死在京都就一定会出手,就像派了你来这里接我入京一样。” 李辰安又把脚缩了回来,因为下游那位郡主好像又在喝水。 听到这里的钟离荡微蹙了一下眉头,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如果钟离府对你出手相救,就令钟离府站在了那些不明所以的人的对立面?” “没错,京都不知情的官员、百姓、江湖中人,会认为钟离府助纣为虐。刘酌是个清官,他虽然并不是很出名,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死在了我的手上,那些自诩为正义的人士需要这么一个借口!” “……” 程依人走了过来,看了看李辰安那双赤着的脚忽然皱了皱眉头。 她也坐在了小溪旁,便看见李辰安将那双脚放在了小溪里。 她抿了抿嘴,觉得嘴里似乎有股异味。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却望着远方如黛的山峦。 “如果这是姬丞相的安排,那么等我抵达京都之后,一定会有针对我的布置!恐怕会有人故意煽动起民愤,当京都的民愤被点燃的时候……我想会出现两个局面。” “其一,姬丞相向钟离府抛出橄榄枝……就是示好拉拢的意思,如果钟离府接过了这橄榄枝,我接下来在京东的日子会很愉快,所有的破事都会烟消云散。” “第二个局面便是钟离府拒绝了这橄榄枝。” 钟离荡问道:“那又会怎样?” 李辰安微微一笑:“朝中,恐怕会有许多官员提起对钟离府的弹劾!” 钟离荡眉间一蹙,“钟离府从来不在意那屁用没有的弹劾。” “我倒是以为这件事要引起重视。” “为何?” “听说皇上久不上朝,朝政被姬丞相一手把控。在这种时候,如果姬丞相将这事弄大,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对钟离府终究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那莫非你认为钟离府当接过姬泰的、的橄榄枝?”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事,等我到了京都,见到了姬丞相之后,再做定夺!” 程依人呲笑了一声,乜了李辰安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姬泰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虽然你在京都的名声确实已经响亮,但除了最初你那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好听一点之外,后面的那些名声……本郡主当初听了都想要宰了你!” “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一个人,怎偏偏要去鱼龙会那染缸里滚一圈?亏了若水对你一往情深,你不惜名,若水可还要一个好名声,钟离府也要一个好名声,我程国公府同样需要一个好名声!” “我倒是觉得,你若是真喜欢若水,就和鱼龙会完全撇开关系……他姬泰又敢怎样?大不了翻脸,神武军去将他相府一家伙抄了又如何?”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程依人,果然胸大无脑。 “如果姬泰有那么容易对付,你觉得他能够在相位把持朝政数十年?” “如果鱼龙会那么简单,你觉得皇城司会让鱼龙会活到现在?” “我确实是个小人物,但我相信我去了京都之后,要不了多久姬泰就会见我!” 程依人一噎,脖子一扬,“凭什么?” “凭我是钟离府的姑爷!凭姬泰想要我这枚棋子发挥更大的作用!” “其实这一切的斗争看得简单一点,就是未来的皇位之争。” “姬泰为了二皇子能够上位,他会有各种手段来试探或者逼迫一些中立的势力表态。钟离府在这皇位之争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姬泰并不愿意真与钟离府闹翻,他需要我作为其中缓冲的桥梁。” “甚至需要我为他拉拢钟离府!” 程依人杏眼一瞪:“那老乌龟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但乌龟壳子很硬,得让他伸出了头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京都 上 “你是说定国侯府派了钟离荡去迎接李辰安入京?” 玉京城,距离皇宫东门不远的锦绣巷子中央,有一座占地极大的府邸。 它便是玉京城极为有名的相府! 当今宁国权势最大的姬丞相就住在此间。 相府后院有一处人工挖掘而成的湖,湖名凌烟,这夏日里倒没有那缥缈升腾的烟雾,却也有一湖开得灿烂的莲。 湖边有一亭台,亭台上写着三个大字:凌烟亭! 此刻这凌烟亭中正坐着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的老者。 他就是姬泰姬丞相!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抬眼看了看站在他面前躬身而立的杨四贤,又问了一句:“芸晨郡主也去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张满是皱褶的脸上的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忽然亮了起来。 “倒是有趣!” “一个小人物进京都,居然牵动了定国侯府和程国公府的心……” 他喝了一口酒,品味了片刻,“嗯,这画屏春确实不错,那小子也很不错。” 杨四贤连忙说道:“往后,这画屏春,那小子每月会供给相爷十斤……这酒产量很低,酿造不易。” “嗯,”姬泰又喝了一口,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对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当真是温煮雨的女儿?” “回相爷,还没承认,但那姑娘和温煮雨实在太像,另外……她在听说小人离开广陵的时日之后,当真来行刺了小人,故而她八九不离十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哦,别用刑,但要关好……另外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杨四贤一怔,不明白姬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敢去问,躬身回了一个字:“好!” “你恐怕不知道奚帷有个同门师弟,他就是温煮雨!” 杨四贤豁然一惊,抬头看向了姬泰。 姬泰品着酒,眉间微蹙,却看向了那方荷塘。 “死,要见尸!当年你在煮雨小筑做的那事,最终却未能见到温煮雨的尸体!” 杨四贤后背的冷汗忽的冒了出来,他极为惶恐的躬身,“……他、他还活着?” “这是小人的大罪过!” “你不用紧张,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听到温煮雨的任何消息。” “你不是说那姑娘一直在青楼里么?若她真是温煮雨的女儿,以他的品性,哪里会让自己的女儿落入那烟花之地。” “但也不得不防,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另外,去漠北之事,老夫已交给了彭少秋,你就留在京都……和李辰安多些往来!” “小人遵命!” “这小子有点意思,商涤回京,原以为是皇城司长孙老贼有什么大事,倒不料他回来是为了李辰安所做的那首……那首诗歌。” “好像叫《天净沙》,在京都传唱极广……那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可惜了啊!” 姬泰一席话说了那小子很不错、那小子有点意思、那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他这样夸耀一个少年,在杨四贤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后的那几个字——可惜了啊! “相爷,莫非……他不能为鱼龙会所用?” 姬泰没有回答,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站了起来,“夜已深,你退下吧,一切都再看看。” “小人明白了。” 杨四贤躬身退下,黑夜中一个人推着一把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小老头儿。 那人将轮椅推到了凌烟亭前,将轮椅抱起,放在了亭子中。 轮椅上的那小老头伸手,拎起了酒坛子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片刻才放下了酒杯,就说了两个字:“好酒!” “可再好的酒也没有权利的滋味令人迷醉……终究是个少年,吾以为可大力栽培!” 他抱着这酒坛子又对身后那人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回去睡觉。” 那人又将轮椅抱出了凌烟亭,他推着轮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姬泰在这凌烟亭中独自坐了片刻,也走了。 …… …… 天光微亮。 钟离若水一大早就起了床。 梳洗一番之后,她来到了那方荷塘前。 暑热未起,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荷花味道,那满塘的荷花这时候也格外的娇艳。 她看着那些荷花,眼里却没有那些荷花。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期待。 今儿个李辰安当入京都了。 堂兄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快一些,早些将他接到这府上来。 广陵一别其实也就三个月,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三年。 这便是对一个人的牵挂。 这便足以说明那个人已住在了自己的心间。 就在她满脑子都想着李辰安的时候,钟离若画一蹦一跳的来到了她的身边,却并没能惊动她。 于是,钟离若画仰头,偏着脑袋好奇的看了看姐姐,便看见姐姐脸上那异样的神色。 “嘻嘻,姐姐这是想姐夫了?” 钟离若水一惊,脸蛋儿顿时一红,她瞪了钟离若画一眼:“这时你不是应该晨练的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钟离若画连忙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嘘……” “奶奶不在,别嚷嚷,我、我不是想你么!” 钟离若水脸上一扳,极为严肃的说道:“练武和读书一样,需要的是自觉!” “自觉你懂么?这是你自己应该去做的事,而不是需要人时刻来监督,你……” “等等!” 钟离若画举起了她那胖嘟嘟的小手,忽然贼兮兮的说道:“姐姐,你就不想早些看见那、那李辰安么?” “我听若雨姐姐说,就是你没来京都之前,若雨姐姐将齐国公府齐知山拿下那事!” 钟离若水一怔,顿时被钟离若画这句话给带偏了,“若雨说啥了?” “若雨姐姐说,咱钟离府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当如奶奶那般的主动!千万不要扭扭捏捏,更不要遮遮掩掩……若是看中的那人不从,就直接出手抢了!” “她还说,喜欢就是喜欢,何必去演那种独坐闺房独伴孤灯独自相思的那种惺惺作态之戏文……她说没有人会在乎你那相思之苦,但所有人会为你得到心仪郎君而庆贺!” 钟离若画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若是你,当出门远迎,以此来表示你对他的重视,这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钟离若水愕然,忽然觉得妹妹这番话很有道理。 “那我这就出门!” “带上我!” “你去干啥?” “……我也想看看这个姐夫长得好不好看!”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若画,练武!” 钟离若画一个激灵,惊恐的回头望去,樊桃花就站在那抄手回廊。 一把剑飞了过来。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伸出了一只手,两根指头准确的夹住了剑尖。 “不要啊……!” “奶奶……我想去看看姐夫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京都 中 玉京城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河,河名玉带河。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连接南北两边,十二座桥宽窄不一,造型各异,有平桥有拱桥还有栈桥。 其中当然平桥最多,有足足七处,可供车马通行。 而后是拱桥,拱桥有三处,被京都的百姓称之为三桥映月。 栈桥是木制吊桥,只有两处,皆架设于南北地势较高之处。 文昌桥就是其中的一处栈桥,得名于桥头的那处文昌庙。 文昌庙的对面就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太学院,它占地极大,林木繁多,环境很是优雅。 原本这地方很清净,除了读书声,剩下的便是这夏日的蝉鸣。 但今儿个太学院里却很是热闹。 许多的学子们聚集在了一起,一个个义愤填膺,声讨的居然是那个从广陵而来的李辰安! “诸位,院正大人将李辰安视为忘年之交,可那厮居然是鱼龙会的走狗!” “他不仅仅是鱼龙会的走狗,他还杀死了刘酌刘学长!” “试问苍天,可有王法!试问诸位内心,此愤可难平!” 于是,群情愈发激奋,那一个个愤慨的少年们举起了拳头,高声的吼着: “杀人偿命!” “李辰安去死吧!” “亏得老子还将他视为自己,却没料到他居然做出了这等人神共愤之事,老子要与他割袍断义!” “诸位,”有学子登上了广场的高台,他振臂一呼,“诸位,安静!” “听闻李辰安今日入京都,我等与其在次发泄,不如去往南门拦住他,势必要找他要个说法!” “走,去南门,弄死他!” “走走走,我等去看看他那丑陋的模样!” 于是,浩浩荡荡的学子们冲出了太学院,跨过了文昌桥,向玉京城南门而去。 这番阵仗当然引起了玉京城百姓们的注意,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是广陵城的那个李辰安来了。 于是,加入这队伍的人越来越多。 有贩夫走卒,也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 毕竟此前李辰安在京都的名声极为响亮,毕竟他有三首诗词是得到了花老大儒等人的夸耀,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 这个名字在京都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于是也成了京都许多大家闺秀心中倾慕的人儿。 要知道他可是公认的宁国排名第一的大才子! 若是能够嫁给他……那会迎来多少人的羡慕?那会让自己的心儿多么的满足! 可就在这几天画风却突变! 有传言说他加入了那臭名昭著的鱼龙会,还成了广陵州的舵主! 又有传言说他为了巴结姬丞相,亲手杀死了花老大儒的得意门生刘酌! 那可是朝廷命官! 他杀了朝廷命官,却偏偏没有受到官府的查办,还耀武扬威的到京都来了……这足以证明他真的成为了姬丞相手里的一条狗! 因为有姬丞相护着,没有人敢去办了他! 他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的宁国第一大才子不当,偏偏要自毁了名声,自甘于堕落……莫非他是受了威胁? 也或者真的是贪恋于姬丞相能够给他的权势? 人们总是会好奇。 尤其是在听说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居然和他之间有着那层关系之后,人们愈发的不了解—— 那是定国侯府啊! 定国候府之所以能够定国,便在于定国侯府从来不会参与朝中的党争! 定国侯府只听命于皇上,其余人,哪怕是一手遮天的姬丞相,也绝对使唤不动定国侯府。 如此高义,代表着宁国正义的定国候府的三小姐,她怎么会喜欢上了鱼龙会的李辰安呢? 若是说在广陵时候三小姐喜欢上了他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的李辰安并没有加入鱼龙会。 但现在事实确凿,三小姐本应该和他划清界限,可偏偏定国侯府派出了神武军出城去迎接李辰安进京…… 这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情况? 没有人知道。 于是就想着去看个究竟。 于是,玉京城南门广场就变成了人山人海的模样。 …… ……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的小院子里坐着两个正在下棋的老人。 左边一个是花满庭,右边一个是商涤。 商涤落下了一枚黑子,抬眼看了看花满庭,“会不会出事?” 花满庭应下了一枚白子,那双花白的眉一扬,“有神武军保护,能出什么事?” 商涤想了想,没有再去担心李辰安,而是问道: “我说花老头,那首《天净沙》的诗歌,你以为如何?”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抬起头来,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瓮中,笑道:“我这老弟,不世出的天才啊!” “他若是沉下心来,他在文学上的造诣,老夫敢断定一定是前无古人之存在!” “这诗歌的体裁别致,这些日子老夫一直在研究,它仿佛出于当下的诗词,却又别于当下的诗词!” “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若是非得要形容……我觉得当下的诗词是独属于文人墨客的,但他所作的诗歌,却仿佛是唱给天下百姓去听的。” “用词更随性,没有文人的匠气,不需要多深的学识就能听懂,就能明白其中意思!” “这对于文化的传颂,有着难以估量的意义!” 商涤没料到花满庭对李辰安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他愕然了片刻也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哎,他终究卷入了这潭浑水之中。” 花满庭苦笑,“他小子到了京都可会吃些苦头,老夫也苦啊!本想着他到了京都好生和他聊聊这诗歌,没想到却不能见他,还要陪他去演这一出戏!” 花满庭俯过了身子,对商涤又说了一句:“你却可以去见他!甚至你可以将他引荐给长孙先生!” 商涤明白了花满庭的意思,嘿嘿一笑,“长孙先生说……且看看。” 花满庭眉间一蹙,有些不乐意: “就不怕他在京都出了问题?” “怕个屁!” 商涤老神在在,“有樊桃花在京都,谁敢对他动手?” “……姬泰多少会有些顾忌,可若是二皇子对他动手呢?” “你是关心则乱,至少现在二皇子只会观望!” 玉京城南城墙上,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二皇子宁知行正站在这里,正眺望着城门外的那条宽阔大道。 他回头望了望那黑压压的人群,忽然笑了起来。 “这李辰安,风头很大啊!”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太监,此时那老太监躬身回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将那些人驱散?” “不,”宁知行摆了摆手,“且看看他如何应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入京都 下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进入京都面临的是如此浩大的阵仗。 他本以为这一切的发生会有一个过程,比如在自己抵达京都之后的某一天会有有心人特意的发起对自己的声讨。 甚至还比如某一天自己走在某条街巷时候有某些武林高手发起对自己的袭杀。 他本还优哉游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苏沐心给他讲这京都的故事,说的是京都的那些有名的景点,或者有名的青楼,再或者有名的茶楼酒肆。 当队伍进入了这京都的南城门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仿佛寂静了片刻,而后便起了轰然之声: “李辰安,你这狗东西,快出来受死!” “李辰安,你这奸诈小人,为了荣华富贵连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李辰安,你还我学长的命来!” “……”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一扬,“京都的人,太热情了!” 苏沐心一怔,“都这时候了,你就不怕那些学子们涌过来?” “放心吧,我依旧是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沐心脸色一黑,李辰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这些看似很有血性看似充满正义的书生……你知道这些读书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苏沐心愕然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一扬,淡淡的说出了一句话—— “这读书人啊,最大的弱点就是,总以为这个世界是讲道理的!” “其实这世界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你觉得他们聚集这么多人来这里迎接我,真的就敢冲过来和我拼命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为何?” “……因为喜欢讲道理的人,都怕死!” 就在这时,钟离荡骑马走了过来,“他们说你若是不出来,他们就不放我们过去……对这些学子动手,不太妥当。”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打开了车门,走下了马车。 苏沐心很是紧张,想了想,也走下了马车。 站在城墙上的二皇子宁知行看见的是李辰安和苏沐心的背影,距离有些远,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却也猜到了一些。 “本王还以为定国侯府会带着他杀过去,现在定国侯府居然将他推到了这么多人的面前……常公公,你说这是不是定国侯府故意而为呢?” 那老太监沉吟片刻,回道:“奴才寻思定国侯府此举之用意无外乎一点!” “定国侯府派神武军将李辰安接入京都,这是定国侯府给出的一个态度,表明的是他们对李辰安的重视。此刻将李辰安推到众人面前,也是定国侯府给出的一个态度!” “或许是定国侯府也想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应对这等小事的本事!” 宁知行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将这事接了下来,并化解了过去,定国侯府会重新审视他的本事?” “回殿下,若是李辰安真化解了这局面,恐怕钟离荡会将李辰安接回定国侯府!” “哦……那就是说定国侯府将真正亮明态度?” “正是!” 宁知行眉间微蹙,双眼徐徐眯了起来,眼里透射出了一抹锐利的锋芒,片刻之后又消散殆尽,脸上又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模样。 “他若是真接了下来,本王倒是想要和他好生的喝一场!” …… …… 玉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向四方城门有四条大道。 这四条大道皆以四方神兽命名,这条从南门而入的大道就叫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南门尽头处有一间二层楼的茶楼,此刻已至午时,偏偏这茶楼上的茶客依旧还很多。 钟离若水就在这二层楼上,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没有喝茶,而是很紧张的看着外面正在发生的那一幕。 钟离若画也坐在这里。 逃离了练武的小姑娘满脸欢喜,也满脸好奇。 她嘴里咬着一块云锦记的马蹄糕,爬到了椅子上,将小脑袋探出了窗外,“姐姐姐姐,是穿青衫的那一个还是穿白衣的那一个?” “青衫。” “哦……还是远了一点……” 钟离若画忽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他好像不太受欢迎,那些人就像想要吃了他的样子,他究竟做了什么?你就不担心么?” 钟离若画就是个好奇的宝宝,在她这样的年纪在她那样单纯的世界里,她当然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钟离若水没有回答,因为说了她也不懂。 “要不……我去帮帮他?那些人总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孩子吧?” 钟离若水乜了她一眼,“你能怎么帮他?” 钟离若画大眼睛一眨一眨,“用剑啊,我带着剑来的!” “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这不公平!奶奶说面对不公平之事,当拔剑,斩之!然后就公平了!”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对剑舞吩咐了一句:“你带她同去,若有人敢对他不利……出手注意分寸!” “好!” 剑舞应下,钟离若画欢喜的抓住了桌上的那把剑,还从食盒中抓了两块马蹄糕,高高兴兴的随着剑舞下了楼。 她很是好奇,觉得这事很有趣。 钟离若水依旧坐在二楼看着,其实她知道有堂兄钟离荡在,有芸晨郡主程依人在,李辰安根本就不会受到生命的威胁。 只是她依然这样做了。 她觉得这样更能心安。 …… …… 芸晨郡主程依人此刻也下了马车,她带着面巾,背着她的刀。 她站在钟离荡的旁边,看着前面那喧闹的场景,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他毕竟是个文人,你就不怕出了岔子?” 钟离荡咧嘴一笑,“他不是个普通的文人。” 程依人一怔,想到了被那厮给杀死了的踏云,顿时没有了同情心。 “你说的对,他是文人中的败类!” “但他怎么破这个局呢?”程依人很是好奇,因为李辰安将独自一人去面对数以万计的学子。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给淹死,难道他还真敢拔剑杀人?” “莫要说数万计的人,就是数万计的猪……也够他杀很久的。” 钟离荡也不知道。 他看着那个正在坚定向前而行的背影,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若他选择了杀人,这朱雀大道只怕会血流成河,定国侯府必会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所以,他若是真有智慧,当不会选择杀人。 可他有那本事凭他那一张嘴去和那么多的暴躁的学子理论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入京都 再下 钟离荡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 很显然李辰安是没可能独自一人去杀数万人的,他恐怕也没有办法凭着一张嘴去说服那些学子们。 如果他面临危险,自己手下的神武军就必须出手。 一旦神武军出手,一旦这里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死的还是手无寸铁的学子,这件事定会在玉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玉京城的百姓会对定国侯府另眼相看,而庙堂之上那些文官们便有了一个最好的弹劾定国侯府的借口。 在群情激奋之下,皇上会不会顺势将定国侯府一举拿下?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局,这些学子被有心人煽动,利用李辰安可轻易达到两个目的—— 其一,看看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重视程度。 其二,能够利用一个李辰安将定国侯府拉下马,这就是更好的结果。 奶奶是知道的,但奶奶依旧让自己带着神武军去将李辰安迎接入京。 甚至奶奶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若有人敢趁机作乱对李辰安不利……斩之!” 这若是真斩了下去,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就在钟离荡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辰安穿着一身青衫,背着那把不二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走去。 他走的并不快。 他路过了钟离荡的身边,忽然转头对钟离荡说了一句:“能不能帮我弄两张桌子或者凳子也行?” 钟离荡一怔,心想你若是要刀我这就给你,“你要桌子凳子干啥?” “人太多了,我想要站得高一些,看得远一些。” “……你等等。” 钟离荡不知道李辰安此举有何用意,但他还是派了两个神武军的战士去了一处茶楼搬了两张桌子出来。 “多谢!” “你怕么?”这句话是程依人问的。 “怕啊,怕得要命……我这小身板,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说着这话,他又向前而行。 他站在了那群人的面前,爬到了那两张叠放的桌子上,视线缓缓一扫,忽然之间那些慷慨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们不知道李辰安这是要干啥。 “我,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站在桌上一声大吼: “我不想问你们为何而来,我更不会问你们想对本少爷做些什么!” 他双臂一振,面色陡然一紧: “今儿个来京都,不妨告诉你们,我李辰安前脚踏出广陵城,后脚就没打算再跨入广陵城!”“你们不是要找我讨一个公道么?” “我就站在这里!” “要文斗也好,要武比也罢……文斗我看就算了,因为你们在我李辰安面前,都是渣渣!”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许多学子的不满,于是人群中又起了轰然之声。 毕竟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们哪里受得了如此一激。 “你个乡巴佬,真以为自己作了几首诗词就天下无敌?今儿个划出道来,咱们比试比试!” “别上了他的当,今儿个可不是和他比试诗词的时候!” “别和他理论,兄弟们,咱们上,弄死他再说!” “对,揍他!” “上,往死里揍!” 情况有些失控,这激将法没将他们带偏,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苏沐心顿时紧张,一旁骑在马上的司马荡此刻也握住了挂在马上的刀柄。 挤到了前面的剑舞将钟离若画给放在了肩膀上,钟离若画一边吃着马蹄糕一边兴奋的看着台上的李辰安,她另一只手握着剑激动的挥舞了起来:“呀,他好威风的样子,打,打起来,快打起来!”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突然拔出了背后的不二剑! “谁敢上前,小爷就砍了他的脑袋!” “不怕死的就来!” “你们这群废物,自诩为文人,想要以多欺少?” 他突然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一剑向前挥去,刚刚踏前两步的那些学子陡然止步。 李辰安看见了人群中叫嚣得最凶的那个少年,不二剑向前一指,“你,给本少爷出来!” 那少年吓了一跳,脖子一硬,“他李辰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兄弟们,别怕,给我……” 他的话音未落,李辰安用不二剑开道,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他就这样冲入了人群中,那人群居然在他这一冲之下向两边散了过去,他站在了那少年的面前,不二剑一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伸出了左手,一把将这少年的衣襟给抓住。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少年给拽出了人群,提溜到了台子上。 他就这样当着数万学子的面,用不二剑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那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你、你敢……” “啪……!” 李辰安一记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脑袋一偏,一口血从嘴里狂喷而出。 “死鸭子还嘴硬!” 他又抬头看向了那群少年,面容一肃,气运丹田,大声的说道: “你们在站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连垃圾都不如!” “你们有这等精力来对付我李辰安,你们敢去漠北和入侵的荒人一战么?!” “你们不敢!” “因为你们骨子里面的懦弱!” “荒人占领了我宁国的土地,屠杀了我宁国的百姓,还迫使咱们的簌琳公主前去和亲!” “耻辱啊!天大的耻辱!” “你们是男人么?” “国难当头,你们不去寻求救国之道,反来这里寻我李辰安的麻烦……你们真当我李辰安好欺负?一群没卵蛋的东西,来呀!来试试小爷敢不敢砍死你们!” “谁特么挡在老子的前面,就给老子去死吧!” 李辰安丢下了手中这少年,他又跳下了台子。 他仗剑而行,他就这样走入了人群之中! 他的声音却在人群炸响: “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尔等都是读书人,可知为何而读书!” 他一人一剑一往无前!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若是还有半点血性,当记住。”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的声音在朱雀大道回荡,他的身影仿佛忽然之间高大了起来。 于是有许多学子低下了头。 钟离若画那童稚的声音顿时响起:“好耶好耶!姐夫说得好!” 她从剑舞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她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又转头看了看那些哑口无言的学子。 “我是钟离若画!” “你们谁敢对我姐夫不利,哼,我饶不了他!” 她正要将剩下的那块马蹄糕塞入嘴里,想了想递给了李辰安,“奖励你的,我们走。” 李辰安愣了一下,看了看剑舞,接过了这马蹄糕,他牵着钟离若画的小手继续向前。 漫长的朱雀大道。 无数的学子百姓。 此刻鸦雀无声。 有人蠢蠢欲动,然而终究放弃,因为李辰安左右都是神武军的战士。 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画给举到了肩膀上,“你姐姐在哪里?” “别理她,你能请我去吃好吃的么,我带你去!” 第一百五十章 小姨子 城墙上,二皇子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听着一个侍卫的讲述,忽然咧嘴一笑。 “好一句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好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本王真相信他确实做出了那三首了不得的诗词,也相信他确实开创了诗歌这个流派。” “原本本王以为他就是个文学上的天才,却没料到他还有着如此之高的理想抱负……” “这小子厉害啊,他用了一招偷梁换柱,那些学子们原本是攻击他杀了刘酌,他却直接避开了这个原本无法避开的矛盾,将那些学子们带到了国家的大义之上。” “他成功的用荒人入侵这个矛盾,用簌琳和亲这件耻辱之事,令那些学子们羞愧,让他们在这种大义之下,无法再提刘酌之死!” “临危而不惧,应变之敏捷。” “这种人很危险,若能为本王所用,当是一大助力,若不能……” 他眯上了眼,眺望着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个女子。 李辰安来到了那辆马车前,似乎和那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然而他们上了马车,后面是钟离荡率领的神武军。 “这是要去定国候府了啊!” “钟离若水亲来迎接……她本应该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现在大致明白了为何会输给这个李辰安!” “真想杀了他啊!” “走吧,去相府。” …… …… 李辰安入京都,面对数万学子,却偏偏安然离去。 没有出现许多人担心的、也有许多人期待的那种流血事件。 就只有一个学子倒了霉被他扇了一耳光,他就是站在那桌子上,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剑,说了那么一席话。 未见兵戈起,却令那些少年们原本的愤怒消失于无形,甚至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说的那些话也迅速的在京都传扬开来,于是有许多学子开始品味他的那些话,而后,有了反思,再而后,他们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南门的消息也迅速的传到了太学院。 花满庭听了之后哈哈大笑。 “今儿不下棋了!” 商涤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秤上,“我也不想下棋了。” “哎,我这小兄弟,这些话说得好啊!” 花满庭一捋长须站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望了望头顶上蔽日的浓阴,“在广陵城的时候,初闻他所作的《蝶恋花》,老夫惊叹其诗词上的惊艳才华!” “而后,在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那首《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等磅礴的气概天下几人能有?” “老夫便知他不是池中之物!” “他在那二井沟巷子弄了那么个小酒馆,老夫那时还劝过他,担心他醉心于那孔方兄中浪费了他那一身的才华而泯然于众。” “现在老夫才知道是老夫想岔了。” 他转身看向了商涤,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上至庙堂,下至学堂!” 商涤对此当然赞同,“想当年我们同在这太学院求学,寒窗十年,却愣是没有弄明白读书的真正意义。” “那时候所想,也就是能够金榜题名,能够为朝廷为社稷去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们将之称为理想与抱负。” 他晒然一笑,摇了摇头,“与这小子比起来,高下立判啊!” “那小子都没正经的进过学堂,却悟透了读书的真正目的!” “老夫难以想象那些话是他能够说出来的,你说……会不会是他爹李文瀚的见解?” 花满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李文瀚教书育人倒是可以,可若是说他对读书有如此之高的见解,他可不是他的父亲李春甫……老夫以为不太可能。” “我去找他聊聊!” 商涤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却被花满庭给叫住。 “急什么呢?你这老东西不懂事啊!人家刚到京都,钟离若水亲去迎接,当然是要先诉说衷肠!” “你这时候跑去,岂不是大煞风景?!” 商涤没好意思去。 只是花满庭也没料到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此刻也没法诉说衷肠! 因为钟离若画那小丫头也在马车里,她就坐在二人之间! 钟离若水美目流转一眨不眨的隔着钟离若画看着李辰安,“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不过,”钟离若水忽然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李辰安说那席话的时候正好走过了那处茶楼,那些话令钟离若水耳目一新,心里更加欢喜。 坐在中间的钟离若画心情不太美丽。 她忽然瞅了一眼姐姐,转头又看向了李辰安,她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你当心着点,她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钟离若水脸色一红,眼睛一瞪,便听钟离若画又道: “你怕是被她骗了吧?我告诉你哦,她可不是什么淑女,一顿饭能吃三碗,云锦记的糕点一次能吃两盒!” “我还给你说呀,奶奶种的桃子,还没熟她就开始吃!” “……钟离若画!” 钟离若水咬牙切齿。 “你看看,你看看,我没骗你吧,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可凶了!你要想好哦!” 李辰安顿时就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个就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姨子很有意思。 这小小年纪,却鬼精鬼精的,一席话弄得钟离若水面红耳赤下不了台。 他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笑道:“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就是喜欢你姐姐那样!” “你想想啊,能吃,便是福气,说明了身体健康。” “另外人都有七情六欲,她生气这很正常,这说明她是凡人,就活生生在我身边。不然……以你姐姐的美丽,若是她再无情无欲,岂不是就成了天上的仙女?那我怎能将她追到手里呢?” 这话一出,顿时化解了钟离若水的尴尬,却令钟离若画愣了片刻。 她用了数息消化了李辰安这番话的意思,不由有些气恼,本想要报复一下姐姐,因为姐姐不同意李辰安带她去聚仙阁好好的吃一顿。 现在看来李辰安是向着姐姐的。 她颇为幽怨的看了李辰安一眼,嘀咕了一句:“若雪姐姐有句话说的对!” “……她说什么了?” “她说,男人呀都一个德行,看见漂亮女人就腿软!就那哑巴都能开了口,都能说出甜言蜜语的能够骗死人的话来!” “姐姐,我觉得若雪姐姐说的对,你要小心哦!” “你,下车!” 马车抵达了定国侯府,钟离若水打开了车门。 钟离若画一惊,“你们呢?” “我们要去花溪别院!” “我也要去!” “你别想,下车,去练剑!”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不要啊,姐姐我错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带我去花溪别院,我不要练剑!”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宠爱的味道 钟离若画终究还是下了马车。 却不是因为姐姐钟离若水的逼迫,而是因为定国侯府里传来的那个威严的声音,还有一柄飞出来的剑。 李辰安很是震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忽远忽近难以琢磨,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另外就是那把剑。 那也是一把漆黑如墨的剑! 它居然能够御空飞行! 甚至还能锁定目标! 这超出了李辰安对武学的认知,他由此确定射出这把剑的人,肯定就是那位圣阶高手樊桃花! 接下来让他震惊的是,当那把剑飞入马车里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背上的不二剑在剑鞘里颤动了几下。 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欢喜。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师傅说这剑用的久了就能够和人心意相通,这原本在李辰安看来毫无科学道理,但此刻那种感觉传入心头,却令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魂魄都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借尸还魂,哪里还需要什么科学的道理。 就像轻功一样。 就像此刻剑鞘里的不二剑一样。 再一个让李辰安震惊的是这小姨子钟离若画。 她真的在哭呀! 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却就那样伸了出去,就那样准确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这小姨子很厉害啊! 至少比自己强悍! 钟离若水夹着那把剑哭哭啼啼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的下了马车,钟离若水并没有带他进入这定国侯府,想来那位樊老夫人暂时还不想见到自己。 “莫要多想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钟离若水对李辰安解释道:“你来京都的这个消息传出以后,京都就有许多人在看着你。” “有相府,有东宫,有二皇子的德亲王府,还有后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以及丽镜司、皇城司和鱼龙会等等。” 钟离若水扭头看了看李辰安,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在京都有多么出名!” “起初是花老大人宣扬了你那三首诗词,让你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的偶像。” “然后是你加入鱼龙会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于是……你又成了许多人眼里的坏人。” “接着商大家到了京都,让怡红楼的梁蔓蔓唱了你作的那首《天净沙》……一夜之间这首诗歌传遍京都,你的名字又一次响彻京都!” “人们对你的评价……怎么说呢?他们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你了,可后来就是你在广陵城杀了刘酌那事不知道被谁给曝了出来,那件事在京都的影响极大,再加之花老没有为你出面辩驳,于是就有了今儿个南门的那件事。” 钟离若水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一一到来,李辰安仔细的听着。 其中的一些事他在入京的途中有过猜想,也有一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今看来,京都南门这事是自己踏入京都的第一关,这一关被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忽悠了过去,采用的是仇恨的转移,那么接下来呢? 刘酌死于自己手里这个事终究揭不过去,那就一定还有人拿这事再做文章。 另外就是自己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这暂时也无法洗去,同样会有人拿这身份来做文章。 “所以奶奶的意思是你先住在花溪别院,倒不是定国侯府怕什么,而是想要看看各方势力会对你做些什么。” “另外……奶奶还说你住在定国侯府恐怕会有些拘谨,花溪别院是我的,我们住在那,也、也自在一些。”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钟离若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垂头,脸蛋儿微红,还又补充了一句: “若画那丫头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我、我哪里一顿能吃三碗饭!”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我说的也是真的,别去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吃饱了,身子才能健康,身子健康了,往后生孩子才更顺利。” 钟离若水脸蛋儿顿时绯红,一脸娇羞:“谁答应了给你生孩子!” “嘿嘿,”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揽在了怀里,容不得钟离若水挣扎,他的下巴在钟离若水的头上轻轻的摩擦着,声音低沉而柔软: “知道么,我在广陵城就很想你!” “其实我知道这时候来京都并不是个好的时机,但我还是来了,我有些害怕,害怕你被别人给抢跑了。” “若是那样,我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李辰安几句话就击溃了钟离若水心里的防线。 她不再挣扎,她觉得依偎在李辰安怀里的这种感觉很踏实。 少女的心里这时候真就像有一只小鹿一样在四处乱撞,撞得她的心一阵荡漾。 她觉得心里有些慌也很是甜蜜,便觉得这应该就是堂姐钟离若雨和钟离若雪口中说的被男人宠爱的味道。 她现在没有再演戏,她现在就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于是希望这路能够更长一些。 “你可别瞎想,在广陵城的时候我就、我就答应了你的,我不是告诉你奶奶也同意了的么?……现在京都的人从皇上到庶民可都知道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婿!” “我不知道这是谁散布出去的消息,但我听说了之后很欢喜,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来侯府提亲了,你更不用担心什么。” 钟离若水仰着脖子看了看李辰安,她并没有因为此间的暧昧而迷失了自己,她依旧很理智的说道: “而今我们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 “今儿个你在南门所作所为,肯定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利的一面。” 李辰安明白钟离若水这话的意思,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但他依旧那样做了,因为他认为作为钟离若水的男人,不应该躲在后面。 他认为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应该向天下人去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他就是要做给那些人去看! 看见他的价值! 或者看见他的危险! “不用担心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李辰安转移了话题,不希望钟离若水再为自己去操心: “听苏沐心说京都有八景,咱们可得去看看。” “还听黄管家说,你在京都开了个极为有名的聚仙阁和水云涧,这么看来我吃饭喝茶都可以不花钱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眉眼儿一弯,极为骄傲的说道:“其实,当时在广陵,我想的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春秋时节咱们就住在广陵城,因为春秋时节的画屏湖最美。” “冬夏时候我们就住在玉京城,因为夏天的浣花溪很凉爽,而冬天水云涧的汤池很舒服。” “我呢,就给你磨墨,你呢,就多作一些诗词。” “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才叫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可现在……似乎偏离了我的意愿。” 李辰安心想这口软饭若是早一些喂到嘴边就好了。 现在、现在恐怕就算想吃也吃不成了。 有些事既然开始做了就无法收手。 有些路既然开始走了,就无法回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上 从京都南门至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有些远。 但对于相隔三月未曾见面的这一对小情侣而言却并不觉得。 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在这马车里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这令二人之间的那层关系更近了几分,这让李辰安感觉到了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实,也让钟离若水感受到了两颗心的融合。 马车的外面是嘈杂的人声,马车的里面是一片温馨的气氛。 架车的是剑舞姑娘,后面跟着的是骑马的钟离荡。 钟离荡并没有再带上那八百神武军,却带着周怀仁、赵得宝和熊大三个年已五十的老兵! 他们都骑着战马,樊桃花给他们的神武军的战马! 苏沐心与慕容荷已经和李辰安告别,他们二人去了太学院,因为李辰安暂时不能去太学院拜见花满庭。 李辰安的问候就需要苏沐心向花满庭传达。 当然,此举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李辰安似乎并不在意。 已经快过去个把月了,想来刘酌在钟离府的保护下,已经快要抵达蜀州了。 那位被李辰安宰了踏云的芸晨郡主程依人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多余,她进去了定国侯府,向樊老夫人问安之后小坐了片刻。 在知道钟离秋阳去了临水城当了广陵水师提督之后生出了一些想法,当然她并没好意思向樊老夫人提起,而是兴冲冲的回到了程国公府。 至于李辰安带来的那一马车的酒,当然就放在了定国侯府。 此刻二人依旧在去花溪别院的路上,定国候府的钟离破已经在和他的妻子樊桃花喝着那画屏春了。 “这小子,南门那事吧,还算处理的不错,不过若是能够再狠厉一些,杀几个煽风点火的学子就更好了!” 钟离破捋着那如雪一般的白胡子,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 “好酒!” “比若水带来的更好喝,夫人,快尝尝!” 樊桃花乜了钟离破一眼,端起了酒碗,说道:“我倒是觉得南门那事他处理的无可挑剔,毕竟他是个文人,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和不二剑都给了他……可他的诗词明显比他的武功来的更好。” 钟离破嘿嘿一笑:“夫人说得对!” “可是,那小子在黄杨驿做的那活儿可不像是个文人!” “有什么不像的?当年黄三烈还不是一个文人?他在关外雁秋山为寇的时候干的哪件事像个文人?” 樊桃花喝了一口酒,品味了足足十息,又道:“我可告诉你,文人要是狠起来,可比你这样的武夫还要可怕!” “尤其是文人掌了权……比如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 钟离破一怔,当年商不器成为宁国丞相,他可是在京都开了个棺材铺子,杀的人免费赠送了足足三百二十八口棺材! 百姓们称他为青天丞相,而朝中的许多官吏却背地里称他为屠夫丞相! 他就是个文人,丝毫不会武功,却比江湖中任何一个高手杀的人都还要多。 现在夫人忽然将商不器提出来和李辰安相提并论…… “那小子怕是还欠些火候!” “所以我没有将他接入侯府,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火候!” “……可他毕竟是个白身,手里并无权利!” “如果他没有权利就能做一些事,那么他有了权力之后,就能做更多的事!” 钟离破蹙眉,沉吟片刻,喝了碗里的酒。 “哎……若水恐怕不会喜欢他那样。” “若是太平盛世,为妻也不喜欢,可现在这局势……” 樊桃花也喝光了碗里的酒,“钟离府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将来而打算!” “李辰安,也不例外!” …… …… 剑舞驾着马车驶入了浣花溪畔的那条林荫大道上。 钟离若水依旧依偎在李辰安的怀里,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虽然刚才李辰安在说起黄杨驿那件事的时候很是平淡。 “我倒没料到沈巧蝶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敲了一记警钟。” “听说霍家的那位老家主霍希前些日子带着他那孙子霍书凡也来到了京都,奶奶说霍家是受了丽贵妃的邀约……丽贵妃有一子一女,一子就是三皇子宁知远,一女就是六公主宁漱玉。” “漱玉公主幼年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个残疾……她的腿瘸了,脸上也落下了一道疤痕。” “以前我去宫里的时候见过,性子比较孤僻,也有些、有些敏感吧。” “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这个样子,原本听说皇上是要为她指婚的,却被她拒绝了,不知为何她看上了霍书凡……所以这次霍家来京都,如果没啥意外,霍书凡恐怕会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丽贵妃在后宫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她是燕国公府的人,当今燕国公的小女儿,也是那位大宗师燕基道的小妹。” “而今后宫虽然被姬贵妃把持,但姬贵妃却也不敢去欺负丽贵妃,而丽贵妃这人似乎也没那野心,她住在丽华宫中,每日里做的是烧香拜佛或者种草养花这种事。” “我想的是霍家本就窥觑你的酒,霍家而今畏惧的是你鱼龙会的身份,也或者有钟离府的缘由。可一旦霍书凡成了六公主驸马……再有了燕国公府这个后盾,难说霍家对你会不会做些什么。” “所以,往后你一定要小心一些,出门也一定要带上几个高手才行!” 李辰安这才知道霍希急匆匆跑京都来的原因,也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在广陵城的时候,霍传名对自己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看上去也不像是假的。 在整个广陵州,霍传名和自己联手,真能赚到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也足以弥补霍家广陵散的损失。 所以,霍家当不会主动与自己交恶。 当然,就算钟离若水没有说这些,李辰安也从未曾放松过对霍家的防备。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驶入了花溪别院。 来到这花溪别院那道牌坊前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裳,二人走下了马车。 李辰安尚未来得及看看这别院的情况,便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姐妹们快来,三妹的那位到了!” “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快来看看!” 接着,李辰安便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从别院里飞出来的四个衣着靓丽的女子! 钟离若水也吃了一惊,面色一红,低声在李辰安的耳边说了一句:“都是我的堂姐妹。”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下 钟离府发源于广陵城,崛起与京都玉京城。 钟离破与樊桃花成婚之后,樊桃花为钟离家诞下了五个男丁再加上三个女儿! 而今在广陵城守着钟离府的钟离塑并不是钟离家的长子,他是老四。 钟离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钟离塑兄弟五个再开枝散叶,到了钟离若水这一辈……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不算表亲,就有了足足三十二个! 在京都玉京城的堂兄妹有八个。 除了身后跟着的堂兄钟离荡,站在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面前的是四个正当妙龄的堂姐妹。 许是樊桃花所看中的钟离破的帅气,这钟离家的女子们一个个都极为俏丽,极好的遗传了钟离破的优点,也极好的遗传了樊桃花的性格。 所以,钟离府的女子没有谁会像那些高门大阀的千金那样的羞涩腼腆。 再加之她们几乎都是樊桃花一手教出来的,也或者在松山剑院呆过一段时间,一个个武功极好,身材当然也极好。 有着钟离府历来的家训,也有着樊桃花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再加之她在钟离府说一不二的威望,钟离府的人很是团结,从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狗屁倒灶之事。 堂兄堂姐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就极好,这不,听闻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相中的那少年今儿个要来京都,钟离若雪她们便邀约到了一起,来到了这花溪别院—— 老奶奶说若水会带他住在这里。 她们当然很是好奇。 因为在众多的兄妹中,钟离若水是最漂亮的那一个,也是唯一无法练武的那一个,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所有人呵护的对象。 现在若水妹妹长大了,她居然拒绝了程国公府的提亲,自个在广陵城那地方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当然也就牵动了她们的心。 而后,便是听说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事,比如他的诗词,他的诗歌,当然也有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等等。 对于此,京都百姓看李辰安有着不一样的眼色,但在钟离府的人看来,既然老奶奶同意了若水将李辰安带至花溪别院,那就表明老奶奶默许了这桩婚事,也就表明李辰安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配得上钟离若水,能够一辈子对钟离若水好,这就够了。 这就是钟离府上下所有人源于樊桃花所灌输的简单的是非观。 “嘻嘻,若水妹妹这小郎君生得很俊啊!”钟离若雪年方二十,是这四个姐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裙,一条墨绿色的腰带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她就这么背负着双手,挺着胸脯,大大方方的站在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面前,视线在李辰安的脸上审视了片刻,又说了一句:“难怪若水妹妹成天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倒是值得!” 钟离若水面儿绯红,她瞪了钟离若雪一眼,对李辰安低声的介绍了一句:“她便是若雪姐姐!” “她是若雨姐姐、她是若烟姐姐……她是若言妹妹。”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了看这四个仙女一般的姑娘,就在这一眼之间,凭着他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他发现了一个很是震撼的问题—— 这钟离家的女人,发育是真的好啊! 个个都在一米六七的样子,个个都有着柳亮的身段,个个的皮肤都光洁如玉,当然,更主要的是个个胸前都极为骄傲! 哪怕是那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若言妹妹,她的眉眼虽显青涩,但胸前却已初露峥嵘,未来定然可期! 他拱手一礼,一脸春风:“诸位姐姐妹妹好!” “在下李辰安,广陵城那小地方的一个野小子……来京都有些匆忙,还真忘记了给姐姐妹妹们带些礼物,等我安顿下来,定给你们补上!” “嘻嘻,”钟离若雨掩着嘴儿一笑,“你这人,这嘴儿倒是挺甜。礼物什么的不重要,但上次若水妹妹带来的那酒是真好喝……你可有带酒来?” 钟离若水接过了这话头:“还真有,不过没在这里,你们想喝可去找奶奶。我告诉你们,他这次带来的酒比上次更好,若是去晚了,我可担心爷爷奶奶已经喝光了!” 钟离若烟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哼,你这小妮子这话外有因,这是想把我们支去奶奶那?你们两个就可以在这亲热的说点悄悄话了?” “可不成!奶奶吩咐过,从今儿个开始,我们姐妹也住你这花溪别院了。” 说着这话,她那杏眼儿一飞,“明白奶奶的意思吧?毕竟你还未曾出阁,可别被这小子给占了便宜!” 钟离若水没有料到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被钟离若烟给识破,她又瞪了钟离若烟一眼,“我可告诉你们,辰安带来的酒可不多,你们不信我也没辙,那咱们就进去吧。” 就在这时候,最小的钟离若言却伸出了手臂一拦,“等等!” 她抬头看着李辰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 “前些日子整个玉京城都在夸耀你的诗词了得,近些日子还传出你创造了那什么、什么诗歌,这别院虽然是若水姐姐的,但进咱们钟离家的门却还有一个规矩……” 小姑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既然有如此才华,若水姐姐也说你才高八斗,那你现在就作一首诗词或者那诗歌来听听,不然,我可不会放你进去!” 钟离若水顿时有些急了,毕竟李辰安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别院还需要沐浴洗漱,这还没吃午饭呢! 她正要拿出姐姐的姿态来将钟离若言这小丫头给镇压了,却不料李辰安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辰安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上辈子他没有弟弟妹妹,这辈子在广陵李府的那个弟弟对他依旧还有敌意。 这小丫头看似在为难他,但反过来一想,她们何尝又不是在帮钟离若水把把关呢? 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钟离若言的面前,笑道:“其实我向来不喜欢作诗词文章。” “为啥?” “因为没意思啊!” 钟离若言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不是想耍赖吧?” “那不是,只是在我看来诗词这种东西多为无病呻、吟,或悲秋,或伤情,也或寄离愁等等,你还小,你难懂其中味道,莫如等你再大一些我多作一些给你,如何?” 小姑娘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雨。 钟离若雨脸儿一红,头儿一垂,低声说了一句:“那个、是这样,你能作一首、一首相思的诗词给我么?” 这下轮到李辰安吃了一惊,“不是,我们这不才刚见面么?再说我有若水这辈子也就够了!” 钟离若雨抬头,瞪了李辰安一眼,“可不是和你相思!”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晒然一笑,“哦,我懂了,只是……以若雨姐姐这般美貌,何家少年那么不懂事害得姐姐你相思了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些过往 花溪别院很大。 很静。 很别致。 也很淡雅。 钟离若水的四个堂姐妹走在前面,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走在中间,他们身后是钟离荡以及周怀仁三人。 对这地方周怀仁三人很是熟悉,因为当年三小姐在京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花溪别院的护院。 所以在走过了前庭之后,三人便与李辰安道了个别,他们穿过了前院,去了主院西边不远的一处院子。 李辰安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去问。 他一边走一边在打量着这个别院,比起广陵城的桃花山庄,这里的建筑显得更精美一些。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搭配比桃花山庄更显紧凑,也更有一股子前世江南园林的那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院落的分布尚不知道有多广,但这别院里的下人看起来并不多,因为一路而行都很是清净,但一路所见的那些花草却又修剪得很是整齐。 就这样大致走了盏茶的功夫,李辰安一行才穿过了一道造型别致的拱门,再绕过一道雕刻着诸多祥瑞的照壁,他便看见了一处极大的院子。 “这就是花溪别院的主院,你、你就住在西楼,我已叫了下人收拾好了。” “沐浴的水……” “雪儿,雪儿,沐浴的水准备好了没有了?”钟离如水冲着院子的一角叫了一嗓子,一个声音传来:“小姐,已经备好。” “你先去沐浴一下,厨房已备好了饭菜,呆会好好吃一顿。” “好。” 李辰安去了浴房,院子里那荷塘旁的凉亭中,钟离若雨她们便和钟离若水围坐在了一起。 “若水,”钟离若雨这时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昨日晚上,哥哥去了一趟李文厚的尚书府!” 钟离若水一怔,“钟离芳?” “嗯。” 钟离芳是二伯的长子,年三十,当今宁国的羽林卫千夫长,负责皇城安危。 “他去李文厚家干啥?” 钟离若雨看了看钟离若水,“李辰安毕竟是他的侄子,李辰安入京都……哥哥想看看他对此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毕竟从获得的那些消息来看,李家这第三房与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但无论怎么说都是李家一脉相承的血脉,如果李辰安能够和他二伯修好……这对李辰安或者对广陵李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钟离芳的用意,如果李文厚能够主动认下李辰安这个侄子,有一个户部尚书站在李辰安的背后,他在京都的日子想来会更好过一些。 而另一层意思则是定国候府也希望能够通过李辰安和这位户部尚书进一步加深友谊—— 定国侯府掌兵,最需要的就是钱粮。 钱粮这个东西掌握在户部尚书的手里,而这位户部尚书在朝中似乎处于一个中立的位置。 他当然必须听命于姬丞相,但他同时又没有明显的偏向于姬丞相。 他既不得罪二皇子一系,也不得罪太子一系,他游离于两方势力之间,倒是将许多事处理的四平八稳。 爷爷曾经说这李文厚是真把书读明白了,有其父当年的风范,其城府之深,怕是少有人能及。 “那……李文厚是个怎样的态度?” “哥哥倒是一个字都没提李辰安进京这事,他和李文厚喝了一个时辰的酒,陪坐的是李文厚的长子李辰晞,哥哥更多是在和李辰晞聊天,直到哥哥告辞的时候李文厚才说了一句话。” 钟离若水微微有些紧张的又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广陵是个好地方,他不该来玉京城!” “……” “哥哥说他已经来了。” “李文厚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如果一直都是那个傻子多好。” 钟离若水一愣,脸上渐渐起了愤怒的神色:“哪有这样说自家侄子的?辰安不必去拜访他那尚书府!” “你先别急,哥哥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李辰晞送哥哥出府的时候哥哥问了一嘴,但李辰晞也不明白。不过李辰晞却对李辰安没啥敌意,甚至还很佩服这个堂弟,只是对李辰安加入鱼龙会颇有微词。” 钟离若雨看了看西楼方向,“我们当然都希望你俩能好,但……但这李辰安前后的变化着实也太大,哥哥在回到家里的时候向父亲说起,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应该让李辰安主动去一趟尚书府。” “为啥要去?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钟离若雨摇了摇头,“父亲说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是有深厚底蕴的,只是一直很低调。莫要忘记李家的那位李春甫,也就是李辰安的爷爷,他可是两代皇帝身边的重臣,昭化元年就官至一品太尉,只不过在昭化六年时候忽然辞官隐退。” “他回到了广陵城,于昭化七年去世。” “当时朝中多有传言,说他冲撞了皇上冒犯了天威,因为他去世的时候皇上没有降下丝毫的圣恩,但偏偏在昭化十三年,皇上却将当时在濮州任知府的李文厚调入京都,直接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这便很是诡异。” “另外,李文厚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六部尚书换了五个,可偏偏姬丞相却没有动他……父亲说这背后应该有皇上的照拂,却不知道缘由在何处。” “若是非得要有一个解释,估摸着是皇上亏欠了其父李春甫。” 顿了顿,钟离若雨又道:“至于你那李辰安究竟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李文厚,这事等过些日子你去问问爷爷的意见最好。” “父亲说爷爷与长孙先生私下交好,而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春甫是太子太傅,而长孙惊鸿则是太子太师,二人一文一武同在东宫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拜李春甫为太尉,将皇城司交给了长孙惊鸿,他们二人关系极为亲密。” “但李春甫当年告老之事的缘由,长孙惊鸿却从未曾对爷爷、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 “只是那事之后,长孙惊鸿似乎与皇上就疏远了一些,他呆在皇城司的那小院子里极少再出来走动,也很少再来定国侯府和爷爷喝一杯。” “如果爷爷觉得你那李辰安有必要去见见李文厚,托长孙先生打个招呼,李文厚当不会拒绝,也或许能够让李家三房和另外两房重修于好。” 钟离若水这才知道李家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辰安换上了一身青衣走了出来。 洗去了一身风尘的他看上去更显帅气,精神头儿也比刚才更好。 钟离若雨没有再说,钟离若水起身相迎。 “先吃饭吧,今儿个好生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我带你逛逛这玉京城。” “等等,说好帮我作一首诗词这事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相思 钟离若水瞪了钟离若雨一眼。 “作诗也得让人先吃饱饭呀!” 她又转头对丫鬟林雪儿吩咐了一句:“叫厨房上菜,就在这凉亭里吃。” 李辰安坐下,有一种坐在了花丛中的感觉。 眼前是五个靓丽的女子,四周是开满了荷花的荷塘。 虽无风来,但此间的暑热却明显淡了许多,置身其中确实令人心情舒畅。 他看了看钟离若雨,问了一句:“既然是一首相思之词,那么想来你已有了相思之人……我就是想问问,他知道你的相思么?” 钟离若雨那张白净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朵红云,她羞涩垂头,坐在她身边的小丫头钟离若言嘻嘻一笑,“若雨姐姐和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公子……那位齐公子而今已被若雨姐姐打得两情相悦了,他当然是知道若雨姐姐那相思的!” 李辰安一愣,被打得两情相悦? 这话是几个意思? 钟离若雨咬着嘴唇瞪了钟离若言一眼,“我哪打他了?不就是、不就是吓唬了他几次的么!” 钟离若言咧嘴一笑,“你那叫吓唬?我可是陪你一起去干过那事的哦!” “就在怡红楼外玉带河边的定安桥头,那晚月黑风高,你不是将人家齐公子给打了一顿还丢在了玉带河里?” 所有人顿时看向了钟离若雨,钟离若雨抬起了头来,脖子一硬,“这能怪我么?我早就给他说了不许去怡红楼,他偏不听,我打他一顿是让他长点记性,还不是、还不是为他好!” 钟离若雪笑了起来,“打得好!” “这男人啊,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只是……你们俩这事,会不会打出了问题?” 钟离若雨又低下了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凄苦,她低声说道:“怕是打出了一点问题,这些日子,他、他都躲着我,所以、所以我这不是想请李辰安帮我做一首相思之词,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么?” 李辰安懂了,这钟离若雨还真是喜欢那位齐国公府的齐公子,只是这姑娘比钟离若水凶悍太多,采用的法子也比较极端。 毕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男人的地位终究是要高一些的,男人的脸面也是需要顾及的。 虽然钟离若雨很漂亮,但人家齐公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他完全可以找个漂亮并温柔的妻子。 还是我的若水好啊! 没有心机。 一心为自己考虑。 不但性格温柔若水,那身子也柔软如水。 当真是入得厅堂还能暖床! 福气啊! 当珍惜! 就在这时候,坐在李辰安对面的钟离若雪说话了,“若雨妹妹,如果李辰安给你写了一首好词,如果你和齐知山之间的关系能够缓解……往后还是对他好一点!” “奶奶当年可不是像你这么蛮干的!” “另外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也不好,倒不是怕咱们钟离府女人的形象受损,而是怕被别人给学了去……程国公府的那位郡主,不是将秋阳哥哥给吓得这些年都不敢来京都了么?” “秋阳哥哥和程依人可是订了娃娃亲的,你看看,就因为当年程依人把秋阳哥哥给打了一顿……同样是秋阳哥哥去青楼,这下好了,秋阳哥哥跑去广陵再不来京都,可把程依人给急坏了!” 李辰安顿时一惊,才知道钟离秋阳呆在广陵城的缘由。 这个世界的女人怎的都如此暴力? 他又看了看钟离若水,愈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自己这点斤两,若是遇见了钟离府的任何一个女人,只怕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这时钟离若水说话了。 她轻言细语的说道:“这男人嘛,去青楼也不一定就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辰安在广陵城也去过青楼呀,却只是在大堂里喝了杯水酒罢了……不过辰安倒是答应了我往后再不去那地方,毕竟家里的酒比那地方的酒更好喝,毕竟青楼的那些女子……身世或许可怜,但终究不太干净。” 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微微一笑,“我说的对吧?” 李辰安顿时想起那晚钟离若水派了剑舞将他从凝香馆给叫了回去。 如果当时自己拒绝了回去……这后果不堪想象啊! 他嘿嘿一笑,“若水说的对,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机会说出来,因为钟离若水这时忽然招了招手,林雪儿带着几个婢女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让辰安给你写一首。我寻思吧,他帮你写了这首词,往后他在京都行走……你是不是让阿木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钟离若雨撇了撇嘴,“你可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 “如果真能挽回齐知山,我就让阿木一直保护他,直到他离开京都!” “好,用饭!” 李辰安不知道阿木又是谁,但想来一定是个高手,不然钟离若水不会去开这个口。 众人吃饭。 其间钟离若雪她们看了钟离若水好几眼,因为钟离若水忽然变得无比斯文。 她就像在数米一样。 她甚至就吃了半碗饭。 这哪里是她的性格! 果然都有一套! 好吧,钟离府的每一个女人,都没那么简单。 只是这可怜的少年,似乎还蒙在鼓里。 不过也是他的福气。 就像爷爷一样,一辈子痛并快乐着。 …… …… 桌上铺了一张纸。 一旁的钟离若水撩着衣袖磨着墨。 所有人这时候都看向了李辰安,很是好奇他能写出一首怎样的相思之词来。 这位可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他的诗词,当能打动齐知山的心吧? 钟离若雨有些紧张,便看见李辰安提起了笔,饱蘸浓墨之后落了下去…… 钟离若雨心里一紧,这字,怎的如此之丑?! 接着她便看见了这首词的词牌—— 长相思、雨! “一声声。 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事无限情。 梦难成。 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李辰安收笔,文学造诣并不高的钟离若雨却从这首词中看出了那浓浓的相思之情。 好一个雨字! 她就叫钟离若雨! 好一首相思之词!通篇无雨,却全是夜雨之声,全是长夜难熬之意! “只是……这并没有下雨呀!” 李辰安笑道:“那就选一个下雨天给他!” “哦,好的!” “明儿个我就叫阿木来这里找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夜空 上 钟离若雨四姐妹离开了花溪别院。 日暮已是黄昏。 偌大的别院主院里便只剩下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二人,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林雪儿也极为懂事的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她依旧觉得这个姑爷比不上程国公府的那位程哲少爷,也比不上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雪少爷,但小姐的心意她显然已经明白,作为下人,她守好了自己的本分。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徜徉在暮色下的莲塘边,静谧安详,轻松写意,就像曾经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时候,二人同游在那桃林间一样。 钟离若水粗略的向李辰安讲述了一下而今钟离府的现状,李辰安这才知道这个家族居然如此之庞大。 当然,他更惊叹于那位老爷子钟离破的厉害,同时也极为佩服樊老夫人。 生八个儿女,无一夭折,个个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个个都能文能武,而今个个都已独当一面——这包括了钟离若水的那三个姑姑! 而更让李辰安佩服的是在樊桃花的教育下,钟离府所有的女人们都有着一种和别的女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当然,那些个娶回家的媳妇不算。 不过无论是哪一房的媳妇或者孙媳妇,都没有任何一个敢在樊老夫人面前说半个不字! 这便是老夫人长久以来养成的势! “其实……奶奶并不希望那样,可无论是我的母亲或者是别的伯母们,她们好像天生就怕奶奶。” “奶奶是个很慈祥的人,对我们这些孙子辈的从未曾打骂过,甚至极为宠溺,以至于在她老人家的庇护下,我们在父母面前也多少有些恃宠而骄。” 李辰安咧嘴一笑,“这其实是个好事,老奶奶让你们摆脱了那些旧规矩的约束,让你们能够自己去挑选喜欢的夫婿,而不是受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 二人一边漫步,李辰安一边又道:“这便是任由你们自己去追求幸福,一如她老人家曾经做过的那样,这是你我之幸。” 李辰安在心底是极为佩服那位尚未曾谋面的老人的。 这在他看来便是最简单的民智的开启。 在曾经的那个时代这种思想不值一提,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这种思想却难能可贵。 只是她解除的是钟离府这一小撮人的思想,放眼于整个宁国……数以千万计的宁国百姓,却依旧愚昧,依旧被那封建的枷锁给锁得死死的。 他们忍辱负重的驮着这行将就木的宁国苦苦向前,他们任劳任怨的维持着这个迟暮的国家苟延残喘。 除了少量实在活不下去了的落草为寇的山匪之外,绝大多数的宁国百姓……都如山野田间的羊! “你在想什么呢?” 走了许久未曾说话,李辰安面上的神色还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让钟离若水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被这句话唤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想的有些多,也想的有些远。 “没什么,就是觉得吧……这别院很美丽,广陵城的桃花山庄也很美丽,都是能够让我心安,让我流连的地方。只是咱们这个宁国,”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色已黑了下来,荷塘小径上的灯笼也已经亮了起来。 “或许是我想的有些多吧,从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咱们这个宁国怕是不太稳固。” 钟离若水站定了脚步,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她没有否认,眼里反而还有星辰般的光芒闪烁。 “你能如此想,我很喜欢,因为你所想并没有错。” 钟离若水的视线投入到了漆黑的荷塘中,那些原本灿烂的荷花当然已看不见。 “奶奶对此早有所感,她老人家甚至说……三年之内,宁国必乱!” “我本以为这乱是来自于漠北荒人的入侵,但奶奶后面说并不是那样,她说这乱就来自于京都。” “你尚不知道太子殿下,其实太子殿下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只是皇上却偏偏并不喜欢他,这便导致了他在东宫呆了足足十年……而今皇上醉心于寻道求长生,却偏偏不将帝位传承于他。” 李辰安一怔,“既然皇上立了太子,为何又不喜欢他呢?” “这事说来话长,往后你自会明白。我只能告诉你太子殿下长得很胖,而皇上……不喜欢胖子,皇上更喜欢的是二皇子!” “太子师从花老,性子温润,学识渊博,却不好动,于是渐渐就变成了胖子。” “二皇子师从宁国武学名家温载道,学了一身好武艺不说,他还精于兵法谋略,这便合了皇上的胃口,可奇怪的是,偏偏在姬泰的推波助澜之下,皇上又没有真正的废除太子。” “有人说这里面怕是有丽贵妃的缘由……丽贵妃是燕国公的女儿,她的儿子便是三皇子宁知远。” “皇上就这三个儿子,明面上看似乎是太子和二皇子在为帝位争斗,可也有人说真正在暗处使劲的是丽贵妃……她恐怕是想要坐收渔利……奶奶却说这不太可能,因为丽贵妃的性格淡然,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可这却实实在在成了宁国最大的祸根!” “其实宁国并不惧怕外敌,因为奶奶说宁人有一种奇异的特质——他们能够如牛马一般的忍辱负重的活着,可如果国家遭受到了外敌的入侵,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偏偏又能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哪怕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依旧能够扛着刀枪和敌人拼死一搏!” “等驱逐出了外敌之后,他们会为胜利而欢呼,然后继续饿着肚子去种田,去将朝中那些贪官污吏喂得油光水亮……这实在有些讽刺,但事实偏偏又确实如此。” “百年前的商丞相能够力挽狂澜,正是因为他看透了宁人的这种特质,并最大限度的加以了利用。” “其实在整个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宁人为这个国家抗过了许多的灾难……比如战争、比如灾荒,可他们的生活在这三百年来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奶奶并不欣赏宁人的这种特质,但朝中的人无论文武却皆在赞美……他们言说着宁人的伟大,甚至说这样崇高的品性正是从多难的宁国历史而来,是历史所铸就,他们生为宁人当因此而自豪……”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嘴角一翘,“宁人当真也因此而骄傲,所以奶奶便认为宁国之陨……不会在于外敌,而在于内部的斗争……这事你听听就好,这便是奶奶在蜀州做出了诸多布置的缘由。” 李辰安微微颔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月,说了一句:“对苦难的歌颂与赞美是最大的罪恶!” “不说这些了,明儿个我想去找找商涤商老哥,你知道他住的地方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夜空 下 这是李辰安抵达京都玉京城的第一个晚上。 到这个晚上的时候,李辰安在南门做的那件事说的那些话已传遍了玉京城。 而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李辰安落脚在了花溪别院。 他并没有进入定国侯府,但花溪别院却是钟离三小姐的私产,所以在京都所有人看来,这便是定国侯府已经接纳了李辰安。 但同时似乎也不喜他鱼龙会那身份,因为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并没有见李辰安。 这个晚上有许多人睡不着觉。 比如户部尚书李文厚。 比如宫里的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也比如太学院院正花满庭。 还比如在京都置办了产业的霍家。 等等。 每个人睡不着觉的理由都不一样,李文厚在庭院中喝茶,喝至茶水寡淡无味,他也没有向他的夫人说一句话。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沉重,甚至比国库空虚军中无粮的时候还要沉重。 至于那位四公主,她则月下独酌,满脑子都是三月三那天在广陵画屏东与李辰安初见时候的场面。 她忽然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嘟着小嘴儿不甘的说了一句:“分明是我最先认识他的呀!” 片刻,她又悠悠一叹,趴在了桌上,望着远处黝黑的池塘,脑子里有些混乱。 而花满庭则是欣慰。 欣慰于李辰安在南门的那番言语。 那些话他甚至仔细的写了下来,并觉得择日当将其中一句雕刻于石碑之上,石碑当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以此作为天下学子读书的唯一目标。 而京都霍家的那处院落里,霍希正和他的孙子霍书凡还有孙女霍书亦坐在池塘边纳凉。 他的左手拿着那根烟杆,身后站着一个婢女在为他打扇。 “书亦,今儿个你也在南门的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霍希吸了一口烟,转头看了看霍书亦,在灯笼那灯光的映衬下倒是看不出霍书亦脸上的神色,可霍书亦此刻却微微垂头,仿佛有些羞怯。 “李辰安的过往,那已经成为了过往,爷爷以为就不用再去探究,主要的是现在的他……能够说出那些话来,你当知道他那渊博的学识当不是假的!” “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同时,他也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 “当时在广陵城,他在桃花溪畔修建了那酒坊,酿造出了桃花酿的时候,爷爷原本以为他会借着钟离府这个后盾将咱们霍家的广陵散赶尽杀绝……”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做法,以至于爷爷当时都准备了另一着后手,若是在广陵无法扳倒李辰安,咱们的广陵散就得另寻出路。” “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他没有扩大酿酒作坊,就保持着每日三千斤的酒,给咱们的广陵散留出了一条生路……” “这才是爷爷希望你能与他结识,甚至共结连理的缘由,倒不是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 “人啊,最为重要的就是在少年时候知进退,这会让他少走许多的弯路,也会让他得到更多的帮助。” “再加之今儿个他在南门的那番应对……爷爷觉得那便是从容、是智慧、是果断!” 霍希又抽了一口烟,俯身将烟锅里的烟灰抖掉,将烟杆递给了身后的那婢女,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换着别的少年,面对数万学子,莫要说仗剑而行,只怕会吓得不敢出那马车。” “可他却做到了,这份胆识在爷爷看来无人能及,那番临场的应对在爷爷看来也完美无瑕……借荒人入侵而令所有学子羞愧,这便是以大义之名来掩盖了他鱼龙会舵主这身份的小。” “而后他再说出了那番震耳发聩的言语……那些话是对所有学子的训斥,令所有学子根本无从辩驳,他从容离去,就算是那些学子醒悟过来,恐怕更多的是思考他那席话中的道理,而后便会为他加入鱼龙会、为他杀了刘酌找到一些开脱的理由。” “毕竟有着如此崇高思想的少年,他不应该有那阴暗的一面,他若是因此而成为了那些学子的榜样,那么接下来京都对他的风评就会改变方向。” “你看看,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这宁国你能找到几个?” 霍书亦仔细的听着,脑子也再次浮现了南门时候的那些画面。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仗剑而行,慷慨激昂的模样更为生动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在广陵城的时候她当然就已经听说过李辰安这个名字。 当爷爷来了京都提起李辰安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惊讶的,惊讶于李辰安如此之大的变化。 同时她也是抗拒的,因为广陵的那个傻子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当真是井底之蛙,才知道李辰安早已不再是以往自己所知道的那个李辰安了。 他的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他的酒能让天下的酒寡然无味! 他的胆色,令数万少年退避三舍! 有勇、有谋、有才华,还如此俊俏,这当然是未来夫婿的不二之选。 只是…… “爷爷,可他和三小姐之间那事,理应也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不然定国侯府绝不可能派出了神物军去城外接他入京,他也没可能和三小姐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花溪别院。 霍希点了点头,“在广陵城的时候这小子将这事藏得很深,随着三小姐来了京都,也让爷爷产生了误判,不过……” “不过这件事换个角度去看,如果他真和三小姐成亲,你、你就算是做妾……爷爷以为凭着你的美貌你的才智,就算是做妾也不会被他冷落。” “另外,你若是和三小姐共事一夫,那咱们霍家便与钟离府有了关系。” “这对于霍家,对你父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霍书亦又垂头,心里当然不甘。 父亲是太子近臣,霍家家境殷实,自己的模样儿虽比不上钟离三小姐,在这玉京城也追求者众。 另外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条件却与人为妾…… “爷爷,孙女这才及笄,这事,尚不着急,或可等看看父亲的意见。” “嗯,你想的也是没错,但这就是爷爷给你的意见。” “终究还要看看姬丞相如何看他,也要看看定国侯府后面会如何对他……” 说着这话,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爷爷在聚仙阁定了一桌席面,后天傍晚时候,你和书亦去皇宫西门接六公主,爷爷就不去了,好生侍候好六公主,许能今岁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阿木 一夜蛙声,一夜难眠。 李辰安依旧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一趟拳脚又练了一会不二剑,再绕着那荷塘跑了两圈,回到院中凉亭的时候,便看见了穿着一袭白裙的、一头长发披肩的,一脸慵懒的钟离若水。 少女就像这清晨的荷花一样,格外的新,格外的艳,也格外的诱人。 钟离若水当真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因为……她极少这么早起床! 她喜欢睡懒觉。 特别的恋床。 冬日是因为冷,这夏日却是因为清晨的凉。 但今儿个她却起得比以往都更早一些,倒不是昨儿晚上睡得好,而是因为李辰安和她同住在一个院落。 一个在西楼,一个在东楼。 其间虽然隔着宽阔的庭院,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李辰安就在身边。 她不好意思睡到了日上三竿,毕竟钟离三小姐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李郎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她想多了。 李辰安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此刻的钟离若水确实给李辰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还从未曾见过如出水芙蓉一般的钟离若水。 他面带微笑,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钟离若水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子,偏着头梳理着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忽然脸蛋儿一红,羞涩的问了一句:“好看么?” 李辰安傻傻的笑。 “真好看!” 钟离若水瞪了他一眼,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像那成熟的桃子一样。 “以后、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嗯,”李辰安没有移开视线,钟离若水无法招架,她没敢再看李辰安,她依旧在梳头,她的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有一个自己心仪的、也心仪自己的、并眷恋于自己的夫婿,这当然就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李辰安正在将这幅画面和当初在凝香馆的那个清晨见到温小婉的画面加以对比——那个清晨温小婉穿着一袭薄纱也在梳头。 温小婉也问了那么一句:好看么? 他回了一句:好看! 她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说留着往后再看。 现在温小婉失踪生死未卜,怕是再难看到了。 所以面对钟离若水,他是真的在多看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他心里的这般想法,只怕她会哼一声,再骂上一句:臭男人!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可她不会读心术呀! 所以她的言语依旧温柔: “饿了吧?我这就吩咐雪儿让厨房把早饭送来。” “不饿,因为秀色可餐!” “……贫嘴!” “对了,你昨儿晚说要去找商大家,可是为了谱曲?” 李辰安摇了摇头,“凝香馆那个头牌温小婉,你知道吧?” 钟离若水一怔,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狐疑,却并没有问出想要问的那个问题:“知道。” “她是商老哥的婢女,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是丽镜司的一名密探。” “来京都之前,鱼龙会天下巡查杨四贤去了广陵城的煮雨小筑,就是为了杀刘酌那事。” “那事之后,就在杨四贤要回京都的前一天,温小婉来到了煮雨小筑寻我,我后面才知道她原来和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杨四贤肯定是认出了她,而她偏偏又选择了飞蛾扑火意图刺杀杨四贤……我估计她被杨四贤给抓了起来。” “商老哥是皇城司的尊者,我便寻思他应该有法子将温小婉给救出来。” 钟离若水一听,心里其实有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温小婉为什么会去煮雨小筑找李辰安? 还比如李辰安如何知道温小婉与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自己离开了广陵城三个月,温小婉又是凝香馆的花魁……李辰安是不是又去了那地方? 不过聪明如她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因为不需要去问。 也因为对自己强大的自信心。 还因为对李辰安的信任。 “原来这样……那这事确实让商大家去处理比较好,毕竟皇城司的影响力还是比鱼龙会强许多的。” “呆会用了早饭我陪你一起去,商大家在京都的家距离花溪别院有些远。” “好!” “你等我一下,我梳洗一番就出来。” 李辰安目送着钟离若水去了东楼,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身也去洗漱了一番。 二人在林雪儿的服侍下用过了早饭。 这早饭很是丰盛,一人配有一盅燕窝羹,也不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日常还是因为自己初来特意准备的一份。 “这两个玉牌你收着。”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两块白玉牌子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接过一瞧,一块玉牌上刻有聚仙二字,另一块玉牌上刻有水云二字。 “我想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总是需要宴请一些人……聚仙阁的席面可不太好订到,若是贸然去订,怕是要等上个十来天。” “但有了这玉牌,我在聚仙阁的三层楼上单独留下了一个房间,凡拥有这玉牌的人才可使用。” “另外若是你要请人品茗,水云涧的茶位也不太好订,这牌子的作用一样,你随时可以去。” 李辰安顿时对钟离若水刮目相看,这不就是前世的至尊vip待遇么? “这俩牌子你发出去了多少?” “可不是发出去的,一千两银子一个各卖了十个,另外送出去了两个,都是黑玉牌子,去吃饭喝茶都是要另外再给银子的!” “这白玉牌子可不一样,就这两个,比黑玉牌子的权限更高,吃饭喝茶也不用付钱,因为这本就是我留着自己享用的呀!” 李辰安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和钟离若水客气,他将这两个牌子揣入了怀中,“别说,我倒是还真要请一些人喝茶吃饭。” “那呆会咱们去见见商老哥,看看中午还是晚上去你那聚仙阁试试?” “好呀,正好你也品品御厨的手艺。” 用完早餐,收拾妥当,钟离若水带上剑舞正要和李辰安出门,却不料外面的门房带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 他长得就像刀一样! 他的身材修长,他站得笔直。 他的脸有如刀削,脸上还冰冷的毫无表情。 他的眉如刀锋眼含刀芒……他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居然令李辰安觉得有些刺眼! 李辰安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少年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辰安,嘴里这才吐出了一句话来: “我是阿木!你就是李辰安?” 昨儿个钟离若水向钟离若雨要了一个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那个人的名字就叫阿木。 “我就是李辰安。” 阿木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膀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剑。 “这把剑很好!” “往后,我就跟着你,我没死,你就不会死!直到你离开京都!”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另外,除了有人要你命,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旧雨楼 上 剑舞驾车,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辆漆黑的马车里。 阿木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 他背着那把刀步行跟在马车后。 “他很厉害?”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牧山刀的弟子。” “奶奶说当今江湖最大的三大门派,好像是……是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年轻一代的弟子中,牧山刀有两个弟子极为耀眼!” “一个就是阿木,另一个是王正浩轩。” “这个阿木听说是个孤儿,幼年时候流落在京都,是二伯、也就是若雨姐姐的父亲当年救过他一命……给了他三个馒头。” “后面不知道他是如何去了牧山刀的,去岁春他艺成出山,便又回到了京都,据说是来报二伯的恩,于是二伯就让他成为了若雨姐姐的保镖。” “奶奶试过他的刀,说他而今好像是三境上阶……我也不大记得,反正就是挺厉害。” “我便寻思吴老既然去了越国,你在京都行走也就不太安全,我的那些堂哥们都在军中任职也不太方便天天跟着你,倒是若雨姐姐她现在本身也是个高手了,若是将阿木要来,无论你去哪里我也能放心一些。” 李辰安心里顿时更加温暖,多懂事的媳妇! 当真是上天的眷顾,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她竟然被自己的一首词给骗了……若是遇见了那位俊俏公公,当请他去聚仙阁好生喝一场以表谢意! 想到了那位俊俏公公,于是李辰安便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公……就是丽镜司的头儿,你有办法约他出来一见么?”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扑哧一笑,“她呀……她要出宫可没那么容易。” 少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已有了主意,这时候当然不能让宁楚楚与李辰安见面,因为宁楚楚那家伙看似随意的言语里透露出的信息有些不妙。 她似乎有些后悔。 似乎对而今声名鹊起的李辰安有了非分之想! 她如果当真去求了皇上,皇上万一真下了一道旨意,那对于自己而言可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所以她说道:“也就宫里的一太监,只是深得皇上信任才掌管了丽镜司……你现在用的是鱼龙会这个身份,鱼龙会与丽镜司水火不容,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避开他,不然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对你可极为不利。”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钟离若水这话在理。 这毕竟是京都。 这里是鱼龙会的总部,也是丽镜司的总部。 姬丞相在京都耕耘多年,鱼龙会的触须只怕已蔓延至京都的各个角落。 身为鱼龙会一舵主,却与丽镜司的头子见面,若是姬丞相知道,恐怕会将自己视为叛徒。 “嗯,倒是我想的简单了,确实不能和他见面。” “不过,这丽镜司掌握在一小太监的手里,干不过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当年创建丽镜司的那位商丞相商不器,他的后人而今如何?” 钟离若水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李辰安,“你不知道?” 李辰安愣了一下,“我知道啥?” “商涤商大家呀,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他就是商丞相的后人!” 李辰安目瞪口呆。 当时在广陵城去桃花岛的时候苏沐心并没有说起商涤的身份,只是说了他是景泰初年状元,因为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伤心之下才辞官去了广陵,弄了那个桃花岛。 可是苏沐心还说商家是江南望族,祖籍是江南的平江城,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就在李辰安疑惑的时候,钟离若是又道:“商丞相是丞相也是玉华公主的驸马。” “据说当时玉华公主巡游江南,途径江南行省省府平江城下辖的商平县的时候,偶遇了在田间劳作正好上岸的商不器,商不器又正好看着夕阳随口吟诵了一首《清平乐、春夕》,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和商不器走到了一起,也带着他走入了京都。” “商家本是商平县一农家,后来……后来商不器成为了丞相,商家的人也因此而沾了光……玉华公主诞下了五子二女,其中有四个儿子成年之后都去了平江。” “他们没有为官,而是在平江经商,做的就是平江最为有名的丝绸生意。” “玉华公主将商家的绸缎纳入了皇商……商家就此有了权势也有了财富,历经三代人,成为了宁国又一个名门望族。” “商大家的爷爷辈留在了京都,却没有如商不器那般惊艳的才华,他们这一房继承了商不器在京都的财产,也就是百年前的相府,而今的旧雨楼。” “商大家就是现在旧雨楼的主人。” 李辰安这才了然,他咧嘴一笑,心想那位商不器似乎也没史书上说的那么高尚。 以权谋私这种事其实也很正常。 毕竟人非圣贤,当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谁又不想封妻荫子呢? 他的夫人是公主殿下,封妻说不上,但荫子却可以顺手为之。 前世见惯了这种现状的李辰安并没有从道德高义上去批判商不器,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商老哥当真就再也没有成婚?” “嗯,商家第五房到他这也就断了。” “哎,”钟离若水叹息了一声,“要说起来吧,商大家真是一颗多情的种子。” “听奶奶说少年时候的他追求者众,他的才学太高,人呢也长得很是俊俏……可他偏偏在感情这种事上又太过于执着。” “怎么说呢,他所居住的那地方,原本叫玉华院,取玉华公主之名命名,可商大家在奶奶嫁给爷爷的那一天将那宅子的名字给改了,改成了旧雨楼!” 李辰安错愕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奶奶后来有说,她说……当年与商涤初见是一个春天。那天有一场春雨,就在浣花溪畔的归燕楼上。” “楼依旧在,雨年年有,但、但人却已为人妇,便是旧。”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我倒是以为旧雨楼这个名字里的旧不应如此解释。” “那你认为该怎样理解?” “我觉得应该是旧情的意思!” “在商老哥的心中,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所记住的永远是那个春天的那场春雨,是那场春雨中归燕楼里见到的那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 “哪怕她已为人妇,可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却依旧如新。” “正因如此,他的心里才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他从未曾放下,并将自己封锁在了那座桃花岛上,也禁锢在了那旧雨楼中!” 第一百六十章 旧雨楼 下 “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沉淀反而更有味道,比如酒、比如这旧雨楼,也比如商老哥心里的那份无法忘却的旧情。” 站在了旧雨楼的门前,李辰安抬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又道: “少年时候的情尤为珍贵,因为它的纯洁,也因为它发乎于本心。” “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其间没有门第之见,也没有利益往来,有的只是那种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纯粹!” 许是想起了前世自己的那份初恋,李辰安哑然一笑,悠悠一叹:“可爱情这个东西能够遂人愿者偏偏又寥寥无几,两个人偶然相遇,绝大多数不会留下多少印象,但也有彼此一见钟情,或者成为了单相思。” “所谓单相思,就是一厢情愿。” “终究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怨不得彼此,要怨也就是怨那月老作弄了人吧。” “商老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将旧情深藏,任由那份情在心中茁壮……他因极于情,故而极于律!” “他所谱的曲,开创了婉约派的先河,那音律里面所表现出来的凄婉,柔肠寸断,闻之令人潸然泪下,这便是曲由心生。” “他心里的那份旧情,就是他所有曲调的魂!” 钟离若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仅仅因为旧雨楼这三个字,就对商涤有了如此之高也如此准确的见解。 因为商涤的曲确实如此。 也因为奶奶听过所有商涤谱写的那些曲,她老人家也如此评价过,甚至因此而为商涤惋惜——当然仅仅是惋惜! 只是李辰安说的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能说是奶奶无情,这是因为奶奶早已有了选择,或许商涤出现的时间太晚了一些。 李辰安没有再说商涤的事,他看着这高墙,也看着高墙间的那扇门。 墙很旧。 墙上爬满了青藤。 门也很旧。 门前那两尊抱鼓石狮子落满了灰尘,那两扇原本应该光泽亮丽的朱红大门也极为斑驳,就连那门环都满是铜锈。 门楣上那匾额同样很旧。 旧雨楼这三个大字甚至需要仔细的去看才能辨别。 李辰安在看着这扇门,站在后面的阿木在看着李辰安。 阿木当然听见了李辰安刚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极为震惊,仿佛一方死水的深潭里落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原本若雨小姐让他来保护李辰安,他的内心是拒绝的,倒不是因为对李辰安有何厌恶,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离开若雨小姐。 但他无法抗拒钟离若雨的吩咐,因为他在钟离若雨的面前,说不出半个不字。 从牧山刀来到若雨小姐的府上至今已整整一年又五个月。 这不长也不短的日子中,他日夜保护着钟离若雨,从未曾有丝毫懈怠,更没有半句怨言。 初时当然是为了报那三个馒头的大恩,可随着长时间的相处……不善言语的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年已二十的他仿佛忽然之间开了窍,而后他的心里不再仅仅只有背上的刀,他的心里已住进去了一个人。 可他知道自己和钟离若雨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他从不敢表露半分,甚至在和钟离若雨相处的时候都难以如以往那般自然。 他知道钟离若雨也就拿他当朋友,许是因为他少言寡语的缘由,钟离若雨有什么开心的、或者不开心,想做的、或者不想做的那些事,都会和他讲。 似乎在和他分享着她的喜悦或者悲伤,于是他偶尔会因为她的喜悦笑一笑,也或者因为她的悲伤而更加的沉默。 所以,她将他称之为阿木。 他不叫阿木,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她所喜欢的。 现在他早已知道钟离若雨喜欢的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山齐大少爷,于是他更加的沉默,也更加的木讷。 于是,他喜欢上了喝酒。 钟离若雨每月给他的月俸有四两银子,他会攒下来一两,其余三两都拿去买了酒。 攒下一两,是因为幼年时流落街头的那依旧铭刻在他脑海中的饥饿。 三两银子买的酒,也不是京都的瑞露,就是很普通也很便宜的酒。 他的酒量很大,瑞露虽好,但三两银子却不够。 从去岁开始,他的腰间就一直挂着个酒囊。 钟离若雨知道,却以为是他更显成熟,更有了江湖侠客的模样。 她却不知道他并不想成为什么江湖侠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喝那酒的时候,那酒的味道是那么的苦涩。 他收回了思绪,视线依旧落在李辰安的背上,他并不了解这个少年,因为他至今只了解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钟离若雨。 另一个是师弟王正浩轩。 现在因为李辰安的这席话,他忽然对这个少年也有了些许兴趣,仅仅是些许,也仅仅是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就是那落花,可若雨小姐却并非流水,因为她对齐少爷真的用了情。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的那些思绪给压了下去,于是,他又变成了那一把冰冷凛冽的刀! 这时李辰安抬步拾级而上,他叩动了那两个满是铜锈的门环。 “砰砰砰……!” “砰砰砰……!” 过了大致二十息,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扇斑驳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她是秋菊。 她看见李辰安怔了怔,便又看见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钟离若水,又吃了一惊,而后看见了更后面的那把刀,心里微微一紧。 “李公子……三小姐……快快请进!” 那门又嘎吱一声大大的打开了。 李辰安一行四人走了进去,“商老哥可在?” “家主在呢,只是……只是这时还未曾起床。”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三竿日头,笑道:“这才是享受生活!” 钟离若水瞅了一眼李辰安,心想以往自己也是到这时候才醒来,原来就是享受生活呀! “李公子可误会了,家主其实以往都是闻鸡而起,只是昨儿个晚上回来时候已是下半夜。” 钟离若水微微脸红。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 “哦……那我们来岂不是耽误了他休息?” “可不会,家主若是知道李公子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昨儿晚去哪了?” “回李公子,家主昨儿晚去了怡红楼……听了一宿蔓蔓姑娘唱曲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句话当时至今 旧雨楼的里面同样很旧。 比如那脱了漆水的梁柱和墙。 但里面却很干净,但并不整洁。 那些路过的花园许是因为商涤长期未曾在这里居住的缘由,花园里并没有这夏日应季盛开的花,反倒是那些野草长得极好。 如果萧十三娘在这里,她看见那些长草的花园恐怕会心疼死。 如果晚溪斋的弟子住在这里……这些花园里也不会有漂亮的花,它们会变成,嗯,韭菜! 或者白菜。 甚至成为稻田。 李辰安想起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们,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青石甬道很是干净,甬道两旁的树也因未经修剪而肆意的生长,于是就有那么一些枝干探到了路中,秋菊在前面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枝干给抬起,让李辰安等人能够更容易通过。 “家主说不用去修剪,因为……因为家主说过些日子就回广陵,这旧雨楼……他说就留给它新的主人。” 这里全然无法和桃花岛的井然有序相比。 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对此钟离若水当然很是疑惑,而李辰安却不以为意。 “商老哥要将这宅子卖掉?”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还是有些不舍。” “奴婢五岁时候就被家主从牙行买来,还有春兰、夏荷和冬梅……奴婢记得当时在这里住了年余,算是奴婢心里的第二个家了。” 秋菊一路而行,一路有些怅然。 “那时候这旧雨楼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虽然人少了一些,但这里却很温馨,也、也很美丽。” “那年春,这花园里满是春兰,至夏日,荷塘里也满是夏荷。” “至秋日,花园里又满是秋菊,当冬雪飘零之时……院子里墙角边都是映雪的梅。” “后来就去广陵城,我们才知道家主在桃花岛上还有更大更漂亮的一个家。” “当然,我们也很喜欢,现在想来,许是因为桃花岛更加开阔,更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里……这里终究压抑了一些。” 李辰安左右观望着,倒没有觉得什么压抑,心想该是这些姑娘们长大了,知道了商涤曾经和樊桃花之间的那些事,明白了睹物思人的意思,也明白了这旧雨楼三个字里的意思,于是就有了那压抑的感觉。 毕竟没有人愿意活在过往的阴影中。 何况旧雨楼这个承载了数十年剪不断理还乱的那段旧情的沉甸甸的名字。 对于商涤而言,它就是一座牢笼。 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才去了广陵,才有了那桃花岛。 只是那桃花岛却是另一个囚禁了他的牢笼,因为那一岛的桃花! 他从一个牢笼跳入了另一个更大一些的牢笼……当时他离开京都,真的是为了逃避么?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秋菊带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内院。 “李公子、三小姐,你们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家主给请起来。” 秋菊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在主楼的二楼上响起: “哈哈哈哈,难怪枝头喜鹊不停地叫,生生将老哥从梦中吵醒,原来是老弟到了啊!” 李辰安抬头望去,“老哥,可耽误了你睡觉!” 商涤大手一挥,“老哥已六旬,再过些日子,往那棺材里一趟,便会睡到天荒地老!” “等我下来,秋菊,去取茶……拿那罐寿州黄芽!” …… …… 旧雨楼主院院角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 它如一把巨大的伞遮盖住了这一方天地,在这暑热里给了这方天地一片少有的清凉。 也给了许多的蝉一个舒爽的家。 蝉鸣没有停歇。 但无论是商涤还是李辰安,都没有因这蝉鸣而觉得心情烦躁。 商涤极为仔细的煮着这壶新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古旧的茶台旁边,阿木和剑舞就站在二人的身后。 “这茶,是一个从蜀州来的茶商送给梁蔓蔓的。” 商涤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昨儿晚上在怡红楼听梁蔓蔓唱曲儿,她便赠送给了老夫……说是感谢于那首《天净沙》。” 商涤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笑道:“其实她是想要谢你,但不知道如何去谢……故而,她在给老夫这罐茶的时候说,若是你在京都有暇,请你能去怡红楼小坐。”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事往后再看吧。” “嗯,老哥也知道你来京都定是有许多紧要的事。”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老夫人可好?”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恭敬的道了一个万福,回道:“奶奶很好……奶奶也依旧很喜欢你给《天净沙》谱的那曲儿。” “只是、只是奶奶觉得那曲儿略显、略显悲凉。” “她老人家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商涤一愣,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终究是个武人,那日隔窗听琴,虽是依帘人,却并非知音!” 商涤沉默。 端茶。 久久未饮。 李辰安抬眼看着,他当然也明白了樊老夫人这句话的意思—— 《天净沙》里面有这么一句: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商涤吹了吹有些烫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了茶盏。 “那日,我在归燕楼弹琴,因为她就在隔壁。” “一句话当时至今……她当时听完我弹的那一曲之后,就隔窗说了那么一句话。” “她说……春雨黄昏,琴音绕梁,引燕归来,虽不懂其中意,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终究不及刀枪剑戟之声。” “琴剑江湖,可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商涤一捋长须,面色微黯,片刻之后却展颜一笑,“她说的对!” “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琴只能助兴,却不能杀人,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我后来随着年龄见长才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商涤看向了李辰安,“就像你在南门时候说的那样,百无一用是书生!” “所以我又开始练武。” “不说这过往了,尝尝这茶,今儿个你来这旧雨楼,所为何事?”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暂没提起温小婉那事,而是苦笑了一声:“其实,并不是书生都无用。” “老哥明白,但天下能有几个商不器?” “食肉者有几人为保国而谋?” “匹夫有几人为保天下为责?” “学子又有几人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就像老哥之前弹琴,不过是为博佳人一笑,何曾想过读书以载道,弹琴以修身养性?” “天下人自欺者无数,愚民者无数,弄权着无数,窃国者……也无数。” “人间清醒当然有之,然……其路之艰险,难如上青天,往后你自会知晓。”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因为商涤所言,就是宁国而今之现状。 当然,这破事在他看来依旧和他关系不大。 他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崇高理想,他还是只想多赚点银子,逐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为的不过是将来和钟离若水的小日子能够天天逍遥快活罢了。 “今儿来,还真有一件事。” “何事?” “温小婉失踪,我怀疑她被鱼龙会绑到了京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温煮雨 当李辰安将温小婉失踪一事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商涤之后,商涤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反倒是坐在李辰安身边的钟离若水那颗心因为释然而放下。 她看了看李辰安,拎起茶壶给商涤和李辰安都斟了一杯茶。 “如此看来,温小婉,极有可能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商涤端起茶盏,眉间的皱褶没有舒展,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凝重,又道:“那年……应该是昭化十年,我记得是在那年的秋天,煮雨小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 “画屏湖畔的那煮雨小筑,它就是温煮雨所建,我记得建成于昭化六年,对,就是昭化六年,因为昭化六年那年春,桃花岛上的桃花开得最好!” “也因为你的爷爷,正是在那年春末时候辞官隐退,回到了广陵城。” “你,了解你的爷爷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的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因为在重回广陵李府之后,他看过李家的家谱,里面倒是有记载爷爷李春甫的一些事。 他知道爷爷曾经在朝廷当过大官,却不知道他为何辞官,家谱上写着爷爷逝于昭化七年冬,享年五十八……这其实已算高寿,所以在李辰安看来很是正常。 而昭化七年时候,他才一岁半,所以这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爷爷留下的模样。 至今已十七岁,脑子里也依旧没有关于这个爷爷的别的信息,因为父亲李文瀚从未曾对他讲过。 无论是曾经的原主,还是重返李家的自己。 这便是李辰安摇头的原因,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当过大官的爷爷丝毫都不了解。 “你爷爷李春甫,他比我小两岁,我们都在太学院求学,他是我的学弟!” “景泰二年,你爷爷十八岁高中进士,殿试时候被先帝钦点为探花……李家父子三探花,你爷爷是第三个探花郎!” “后来,我离开了庙堂去了广陵城,你爷爷在朝中步步高升,至景泰三十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师……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新皇登基,当今皇上于昭化元年拜你爷爷为太尉,至此位极人臣。”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正儿八经的官三代! 还是了不得的官三代! 按照道理,有着一位如此牛叉的爷爷,那李家在官场当拥有一份广阔的天地,因为官场所讲究的就是个派系,就是个人脉! 有着帝师这个身份,还有着皇上的信任,这手好牌,他怎么就打烂掉了呢? 而今李家虽然也有那么几个在朝中为官,可除了二伯李文厚混到了户部尚书之外,就算同是进士之身的大伯李文渊,现在也不过是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罢了。 至于这两房,倒是有几个堂兄在各地为官,或为县令,或为博士等等。 只是此刻和商涤谈论的是关于温煮雨的事,他怎么说起了爷爷的事? “温煮雨,这个人很是神秘,我只知道他曾经就在你爷爷的府上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比你爷爷提前了三年去了广陵城,他那煮雨小筑建成之后没多久,你爷爷也回了广陵城。” “我曾去过煮雨小筑,意图拜访一下那位煮雨先生,却不巧……也或者他不愿见我,总之在广陵城那么多年,我未曾见过他一面。” “倒是那时我去过李府,和你爷爷煮酒夜话,问起温煮雨的时候,你爷爷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那是个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喜云游四海。” “但这事而今想来,里面却似乎另有隐情,因为太巧,也因为你爷爷明明是了解温煮雨的,却偏偏对我也闭口不谈。” “昭化十年秋,煮雨小筑满门被杀,这件事当时在广陵极为轰动,甚至吏部和大理寺都派了人下来查探,最后嘛……当然是不了了之。” “皇城司当时也查了这个案子,这才知道不了了之的原因。” 李辰安好奇问道:“是什么原因?” “是姬泰命鱼龙会所为!” 李辰安一怔,“……莫非就是杨四贤带人干的?” “如果温小婉真是温煮雨的女儿,她既然认出了杨四贤,那一定就是杨四贤干的!” 顿了顿,商涤又道:“我是在那场命案之后的第三天,在桃花岛的岸边捡到温小婉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仅仅是出于可怜,她还有一口气在,于是将她救了回去,我记得她今年十八岁,那么那年她五岁,这年岁上还真能够吻合。” “她醒来之后说,她是个孤儿,那年头的孤儿很多,我也没有将她和煮雨小筑那命案联系起来。” “自那以后,她就认我为主人,自称奴婢,我当然也没在意。” “而后十余年,我教了她琴棋书画,也教了她武功。” “她十五岁那年说要离开,说是要去凝香馆……我劝过她,可她执意如此,我当然也没有理由将她留下。” “现在看来,凝香馆就是他父亲当年来广陵城的时候所建,她去凝香馆,恐怕正是为了等杨四贤的到来。” 至此,李辰安已明白了温小婉飞蛾扑火的来龙去脉。 但他依旧有一个疑问:温煮雨当年在爷爷身边,他是个怎样的身份? 温小婉当年才五岁,如果她是温煮雨的女儿,那么温煮雨最多不过三十。 如果他寂寂无名,姬泰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他有名,可为何就连商涤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皇城司当时也追查过温煮雨的身份,因为他是姬泰要杀的人。” “只是那任务的级别很高,查证之后的结果只能向长孙先生汇报,我也就不知道最后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更不知道温煮雨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孙先生从未曾提起这件事、这个人,而今十七八年过去,煮雨小筑灭门惨案都已被人们遗忘,更不用说那本就无名的温煮雨了。” 就在这时候,春兰从外面走了过来。 她站在商涤面前道了个万福,又看了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低声向商涤说了一句: “坊间有传闻,听说小婉姐姐被关押在了鱼龙会的水牢中。” 李辰安顿时和商涤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个消息本不应该散布出来,或者说不应该这么快这么突然的就散布了出来。 “钓鱼?” 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脸上很是不解:“可谁是鱼?” “我若是去救小婉,也是走皇城司的正式渠道,请长孙先生写个手书让鱼龙会放人,这是长孙先生愿意的。” “因为皇城司对鱼龙会,已到了不想再忍耐的地步!” “但鱼龙会在这时候理应并不愿意与皇城司起了冲突!” 李辰安却突然问了一句:“可若是姬泰已经准备好了呢?” 丽镜司从目前看已不是鱼龙会的对手,那么姬泰所掌握的鱼龙会,会不会早已布下了局,意图将皇城司给扯入这局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鱼饵 李辰安与商涤在旧雨楼说着关于温小婉的事。 锦绣巷子的相府里,那凌烟湖上的凌烟亭中,宁国丞相姬泰也正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喝着酒。 酒是画屏春。 佐酒的菜极为简单。 就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子切得薄薄的卤猪头肉。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相爷多么的清廉,其实这仅仅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袍的老人只喜欢这两样下酒菜罢了。 姬泰给这黑袍老人斟了一杯酒,“吃了这么多年的花生米和猪头肉你当真就不腻?” 黑袍老人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伸手就捻了一片猪头肉放入了嘴里。 他的嘴里没几颗牙,所以他几乎是用牙龈在磨。 这便有些慢。 但姬泰早习以为常,他就这样看着他,默默的等着他将那片猪头肉给磨烂了再咽下去。 过了足足三十息,黑袍老人才脖子一伸,脖子上的青筋甚至都突了出来。 他咽下了这块肉,干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花生米是真吃不动了,只能尝尝那味,只能吐出来……喂鸟或者喂鱼。” 说着这话,他真又捻了一颗花生米,他的嘴又在缓缓的蠕动,这一次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将嘴里依旧完整的花生米给吐在了凌烟湖里。 湖里的鱼仿佛都知道这种情形,它们似乎一直在等着。 当那颗花生米刚刚落入水中的时候,它们居然蜂蛹而至,甚至有的还跃出了水面! 那是一大群鱼! 那些鱼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经久不息。 黑袍老人就这么看着,直到湖面的波纹平息,才忽然说了一句:“我若死了,你莫要忘记喂它们。” 姬泰微微一笑: “我担心它们习惯了你嘴里的味道,不吃我撒出去的花生米。”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 “是鱼,就拒绝不了食物的味道,哪怕它们能够分辨这味道的不一样,甚至哪怕它们知道这食物充满了危险……它们依旧会前赴后继的来觅食。” “你喜欢钓鱼,这凌烟湖里的鱼被你钓起又放下,放下又钓起,甚至你钓起了数次同一条鱼!” “你看,这就是鱼的愚蠢,放在人的身上……也如此!” 姬泰那道稀疏的眉微微一扬,又给黑袍老人斟满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但有些鱼却极为狡猾,它们游离在鱼群之外,无论我如何引诱,偏偏就不咬钩,这怎么办?” 黑袍老人也咧嘴一笑,那张没几颗牙的嘴看上去很是阴森,就像个漆黑的洞。 “可你不仅仅是会钓鱼,你还会撒网啊!” “哎……说到撒网,这二十年来,我不遗余力的扩大鱼龙会,不惜代价的将丽镜司打压了下去,甚至还因此引起了长孙惊鸿那老狗的敌视。” “可二十年过去了,那条鱼却始终未曾入网。” “他若是还活着,就是二十岁了啊!” “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一条愚蠢的鱼,网不到他也无所谓……可若是皇上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姬泰一声长叹,他站了起来,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站在了栏杆旁,他将手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的丢入了凌烟湖中,果然又引来了一大群鱼的抢夺。 “皇上这个人,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但你我却知道他醉心于道术的原因。” “他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你这老东西做的这件事有些狠!” 姬泰将手里剩下的花生米都丢入了湖中,湖中就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因为那些鱼的掠食而沸腾了起来,他却转过了身,看着轮椅上那黑袍老人的背影,又道: “当时的卢皇后正好怀上了龙种,你却用计让卢战骁拥有了庞大的兵权,而后再一手挑拨离间,让皇上对卢战骁生疑,一怒之下因此而下了那道旨意。” “浣花溪的水被卢氏满门的血给染红,而后你的腿被你师弟温煮雨打断,还打掉了你一口的牙!” “卢皇后却并没有被废,这是你的第一个失算之处!” “这足以说明皇上对卢皇后的宠爱……卢皇后毕竟是皇上自己挑选的皇后,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那时皇上还是太子……皇上登基为帝,便册封了卢秋霜为皇后。” “当然,这也有卢氏的那位老太太是越国公主的缘由,虽然她早就死了。” “卢秋霜这个女人你却小看了她,她没有因为卢氏满门被灭而倒下!” “她生下了那个孩子!” “起居录记载是个儿子!” “他若还活着,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那个孩子在满月的时候失踪,卢秋霜这才被彻底击垮,她悬梁自尽……我本以为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后来才发现我猜错了。” “你没有做偷走那孩子的事,所以她死之后,哪怕翻遍了皇宫,那孩子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姬泰走到了桌边,又坐在了黑袍老人的对面。 黑袍老人仔细的听着,嘴里在磨着一片猪头肉。 他听的津津有味。 他也嚼得津津有味。 他又笑了起来,言语有些含糊:“这不也顺了你的心意?卢皇后不死,哪里有姬贵妃上位?” “卢皇后不死,皇上怎可能醉心于道术去求长生?怎可能耗举国之力去修建长乐宫?” “没有这一切,你也没有这一切!” “至于那个孩子嘛……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就算他活着,也只能卑微的活着,因为他若是有少许聪明,都不会成为那条咬钩或落网的鱼!”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只需要等待,等待二皇子上位,一切便尘埃落定。” 说完这话,黑袍老人又咀嚼了片刻,又脖子一伸将这片肉给咽了下去,忽然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李辰安……前后差异如此之大,倒是要引起注意!” 姬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年岁对不上。” “另外嘛,李春甫这老东西回广陵的时间也对不上。” 黑袍老人似乎没再去思考李辰安的事情,而是说了一句:“将温小婉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是一着臭棋!” 姬泰看向了黑袍老人:“还不是为了钓上你那位师弟好给你报仇!” “你怀疑偷走孩子那事是温煮雨干的?” “谁知道呢?总是得逮住了他抓回来问问。” “他已经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仿佛人间消失,他是一条狡猾的鱼啊,就算温小婉真是他的女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也不会因这事而上钩。” “我反倒担心咬钩的是长孙惊鸿……这条鱼太大,我担心你不仅仅是丢掉了鱼饵,还会扯断你手里的鱼线!” 姬泰沉默了许久,喝了一杯酒,抬眼看向了黑袍老人的那张脸,“皇上正在回宫的路上。” “羽林军大将军和城防司大统领都是老夫的人。” “你说……长孙老儿敢来咬钩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封信 午时的玉京城没有一丝风。 整座城仿佛都置于这天地的烘炉之中,默默的接受着这骄阳的炙烤,就连那树上的蝉,似乎都精疲力尽的懈怠了。 哪怕是位于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这时候也难以在滚滚热浪中独善其身。 就连那些树上的蝉鸣,此刻也就剩下了偶尔的一两声。 于是,这处偌大的别院就变得愈发的安静。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已从旧雨楼回到了这里,用过了午饭之后,二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小憩片刻,李辰安才发现就连床上的凉席,也是热乎乎的。 于是起床,摇着一把折扇坐在了窗前。 对面就是钟离若水的闺房。 那闺房二楼上的窗是开着的,窗帘也因这暑热未曾拉上,李辰安充满期待的极目望去,却并未能看见他所想象的那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这房间靠墙的那一面书架,想了想,走了过去,从书架上随意的取了一本书,看了看书名,觉得心里并不宁静,于是又放了回去,又坐在了窗前。 依旧摇着扇子,依旧望着对面那扇窗,他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一些事情。 尚不知道叶破这些日子可有招揽到江湖高手。 眼见着已是八月初五,江南各地的秋粮已进入了收割的季节,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江南的粮价理应被他给炒了起来。 沈家那个想要自己小命的沈巧蝶,她会不会将那些高价的粮食给吃了下去? 她吃下去的那些粮食,叶破能不能成功的截获? 而后再通过临水城广陵水师的掩护给送去蜀州? 没错,江南之粮,他的计划就是送去蜀州。 既然樊老夫人在布局蜀州,那就要将那地方给打造得固若金汤,现在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在蜀州的具体措施,但以她老人家的智慧,她一定会在蜀州建立一支属于钟离府的私军。 不然,她不会让黄三烈曾经的那些手下都去了蜀州,甚至还占领了两个部落。 建立军队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而自己的酒坊的重心也将是蜀州,因为那地方在乱世之下会更加安全。 所以他在桃花溪畔的酒坊没有再去扩大规模。 另外就是丽镜司的事。 按照时日算来,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也应该抵达广陵城了。 不知道来了多少,萧十三娘说应该能来百八十号人,这样就有了一百余个江湖高手,但依旧不够。 一步一步来吧,这种事终究是急不得的。 而今重要的还是赚钱。 接下来有几个赚大钱的机会。 其一是蔗糖,这东西弄出来之后当能卖个极好的价钱,因为这世界的饴糖就比较贵,这白糖当然会更贵。 其二就是盐! 霍传名会让他的亲信掌握广陵州的盐铁司,自己就能从他的手里拿到盐引,有了盐引就能大量的买入这青盐,然后再加工成白盐,这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润。 其三就是铁……这玩意儿只有买入,没有卖出。 因为自己的李家军需要,而后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确定之后,钟离府也会大量需要。 暂时就这么些吧,若是运作得好,这些东西就已经能够支撑起未来军队的建设。 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卖到别的国家就更好了,只是现在自己对宁国都尚未能完全了解,别的国家……以后再说吧。 想着这些事,李辰安放下了折扇,磨了一砚台的墨,提笔开始写信。 他用了一个时辰,写了四封信。 一封是给家里的,报个平安问个好,其余倒是没多说什么。 一封是给叶破的,这封信说的比较多,因为江南粮食这件事极为重要。 一封是给萧十三娘的,就是问问晚溪斋那些弟子的事,以及对她们的安排建议。 最后一封是给黄三烈的,这封信耗时最长,因为他需要黄三烈着手建立一处甘蔗的压榨作坊,还有一处青盐的提炼作坊。 这两个玩意儿这个世界本是没有的,所以他还画了许多草图,这样黄三烈才能看得更明白一些。 写完这四封信已是未时,依旧很热,李辰安放下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拿起扇子扇了扇,才觉得应该把冰这个东西弄出来。 想到了冰,他的眼睛一亮,因为这玩意儿也不复杂。 这个世界已有了火、药,那就有了硝石,有了硝石,这冰就很容易给弄出来。 呆会问问钟离若水市场上有没有硝石这个东西售卖。 如此一想,他抬起了头来,对面那扇窗里依旧没有看见钟离若水,她应该还在睡觉。 于是,李辰安摇着扇子下了楼,独自在这偌大的别院游荡,来到了距离主院不远的另一处不大的院落。 这院落的门是开着的。 他抬步走了进去,便看见了一个熟人——熊大! 熊大在院角的阴凉处光着膀子在磨刀。 他那背上满是汗水,他转头看了过来,那张脸上也满是汗水。 他有些惊讶的站了起来,从一旁拿起了一张汗巾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少爷,这热的天,你咋跑这里来了?” “这热的天,你磨刀干啥?” “嘿嘿,这刀不够锋利,万一要杀个人放个火啥的,这不得早些有所准备么?” 瞧瞧,这就是作为一名老兵的素养。 回到广陵城之后,得想法子将这些老兵都弄到自己的李家军里面去。 倒不是指望他们再去战场冲锋陷阵,而是要让自己的那一帮新兵蛋子学到他们身上的这种精气神。 “来来来,先帮少爷做件事。” 熊大放下手里的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短褂穿在了身上,欢喜的问道:“少爷,啥事?” “带我去茅房。” 熊大一怔,“……少爷,这里是、是下人们的茅房,主院不是也有么?” “想啥呢,少爷去茅房找个东西。” 熊大更加迷惑,眼睛睁得贼大,他咽了一口唾沫,迟疑了片刻,心想茅房里除了那玩意还能有什么东西? “别瞎想!走走走,带少爷去你就知道了。” 于是,熊大带着李辰安向不远处的茅房走去。 当二人到了那茅房时候,李辰安便蹲在了茅房的外面仔细的看着,片刻,就在熊大震惊的视线中,他伸手在那墙角根处摸了摸,然后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就在这时,茅房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是周怀仁,他也惊诧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背后,和熊大对视了一眼,接着便看见李辰安站了起来,“就这东西!”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指尖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里面应该更多,少爷我要这玩意,你们派人多收集一些,然后送到主院。” 周怀仁仔细一瞧,疑惑的问道:“少爷,这玩意……来干啥?” “嘿嘿,”李辰安咧嘴一笑,“少爷给你们变出冰来!” 熊大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李少爷怕是脑子真有些问题。 这大热的天,他又不是神仙,怎可能变出冰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把有故事的刀 花溪别院主院。 正好下楼的钟离若水一手摇着一把扇子,一手拿着一张手绢。 她向那处荷塘的凉亭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时不时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坐在了凉亭中,使劲的又扇了两下,看了看李辰安,“这天气,每年这个时候极为难熬……明天咱们到水云涧去住些日子,那山里面比这凉快多了!”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咧嘴一笑,他给钟离若水扇了扇,说道:“我这些日子还有一些事要去做,要不你先去水云涧,等我这忙完了去找你?” 钟离若水想了想,李辰安在旧雨楼和商涤所拟定的那营救温小婉的主意有些冒险,自己可还不能自个去了水云涧。 等晚些时候这天凉快了还得去一趟定国侯府,看看奶奶能不能有更好的法子。 “那我也不去。” “热就热点吧,其实、其实我也是能熬过去的,对了,我这就叫雪儿煮一壶凉茶,放在井里凉上片刻很能解暑。” 钟离若水向东楼吆喝了一嗓子,“雪儿,你出来!” 林雪儿也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去让厨房煮一壶凉茶,记得饴糖不要放太多,在井里放凉了再取来。” “好咧!” 林雪儿向主院外的偏院走去,住在西楼一楼的阿木这时候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那锋芒收敛了许多,原本还指望着他能带来一丝寒意,这才发现阿木的脸上也满是汗珠儿。 终究还是个人。 并不是一把真的刀。 但阿木依旧没有说一个字。 他还是像一把刀一样站在了围栏边,旁若无人的从腰间取下了那酒囊,然后……然后他就靠着这凉亭的柱子,望着那满湖的荷花喝他的酒。 李辰安这时却问了一句:“阿木啊,牧山刀年轻这一辈,就是你这一辈,是不是你的武功最高?” 阿木没鸟他,他依旧在喝酒,依旧在看着那些荷花。 过了片刻,他才回了一句,就说了两个字:“不是。” “那谁的武功最高?” 阿木又喝了两口酒,又过了足足数十息,才又吐出了一个名字:“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 李辰安想起了这个名字,师傅吴洗尘曾经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说宁国当今武林新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年十五,三境上阶,从未曾见过她练剑,倒是见她天天和苏沐心那小子腻歪。 萧十三娘,年十四,三境中阶,也未曾见过她练武,就见她天天在地里种菜。 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师傅说他也才十四岁,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所以尚没有人知道他而今的境界。 这个阿木,年二十,已是三境上阶,其实他的资质也是极好的。 再看看自己……李辰安,年十七,境界嘛,好吧,师傅说大致是八境中阶! 这差距有些大啊。 如果这些天才的少年们对自己动手,那也就是一两招的事。 不过,练武不是自己的专业,赚钱才是。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好受了一些。 他又看向了阿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了一句:“我回广陵城的时候,你随我一起去!” 他并没有征求阿木的意见,似乎极有把握将阿木忽悠到自己身边。 可这次阿木没有犹豫,也没有转头来看他一眼,他的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依旧冰冷,落地有声,就像劈出去的刀:“不去!” 李辰安就看着那把刀,咧嘴一笑: “我有酒,画屏春,任由你喝够。” 阿木沉默,过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嘴里才冒出了一个字:“好!” 这一次没有铿锵之声,一个好字,里面却有了一股子不甘、但偏偏又屈服了的味道。 李辰安听出了这个字里的味道,忽然微蹙了一下眉头,他仿佛看见那把笔直的、坚硬的刀变得弯曲了少许,也柔软了许多。 这个阿木,有点故事啊! 他为什么没有坚持? 其实他若是坚持,才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阿木确实有他的故事,这故事有些苦涩,无法对任何人说起。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认为自己是该离开玉京城了。 因为钟离若雨给他看过了李辰安写的那首《长相思、雨》! 也因为钟离若雨很是欢喜的说:“阿木,我就等一场雨了。” “阿木啊,齐知山有个妹妹叫齐知遇,我若是和齐知山成亲……我帮你做个媒,看看知遇愿不愿嫁给你……你要多笑笑,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姑娘要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哄姑娘开心,去了李辰安身边,你向那家伙多学学!” “他居然能够将若水妹妹给骗到,你不知道若水妹妹有多精,这便说明那小子哄女人别有一番手段……就像这首词一样,瞧瞧,谁看了受得了?” 那晚他看着钟离若雨真的笑了笑,只是钟离若雨一直看着那首词,根本就没注意他有笑过。 那是苦涩的笑。 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幸亏钟离若雨没有看见。 昨晚他一宿未眠。 他就坐在那二层楼的楼顶上,望着天上的星月喝了一宿的酒,也流了一壶的泪。 自己是个孤儿。 钟离若雨是定国侯府的千金。 他清楚的认识到了两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和齐国公府的齐公子,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所以……自己再留在她身边就不太合适,所以今儿个一早,他就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现在李辰安邀约他去广陵…… 自己本就无家可归,李辰安既然有好酒,还管够,那不如去广陵。 李辰安当然没想到阿木的心中还有这种故事,他咧嘴一笑,“我就喜欢你这酷酷的模样儿,放心吧,跟着哥哥混,保证你小日子过得无比精彩!” 阿木转头,乜了李辰安一眼,又看向了荷塘,心想老子比你大,你还哥哥,哥哥个屁! “酒,管够,每月再给我一两银子。” 他又变成了那把刀。 “我不死,你死不了。”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很是愉快。 就在这时,林雪儿带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苏沐心和慕容荷。 慕容荷撑着一把花纸伞。 这把花纸伞几乎都在苏沐心的头顶,遮住了苏沐心头上的阳光,而她自己,却在阳光下汗流满面。 她却一脸阳光。 那张原本并不漂亮的,有点婴儿肥的脸,此刻却如雨中盛开的荷花。 汗珠儿便是那雨滴,令这朵荷花圣洁而美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毒计 苏沐心这小子是个典型的文人。 他生的眉清目秀。 他喜欢穿一身白色的儒衫。 就连走路,他也喜欢一手摇着扇子,另一只手背在背后。 在李辰安看来,这样的少年多少会有些心高气傲,尤其这小子还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 许是书看得太多,也可能是戏文看得太多,这样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对于未来的妻子几乎都会报以幻想—— 比如某个世家的千金。 也比如某个高官家的小姐。 再不济也是某个清白人家的出落得水灵灵的心灵手巧的姑娘。 可慕容荷和这些都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是松山剑院最为杰出的弟子。 她还是个孤儿! 她不会做饭,不会女红,更不会写诗词文章。 但她却有着别的女子没有的那份胆识。 她离开松山剑院来到了京都,就为了寻找苏沐心。 苏沐心去了广陵城,于是,她也去了广陵城。 原本李辰安撮合他们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单纯,慕容荷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那时的他是丽镜司的绣衣使。 他仅仅是担心慕容荷拔出她背上的剑宰了自己。 他本以为苏沐心不会真的就喜欢上了慕容荷。 可现在看来,这小子似乎真信了自己的话,他当真接受了慕容荷的那番真挚的感情,找了一个爱他的人。 慕容荷依旧背着她的剑,却似乎没有一个高手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个贤惠的妻子。 甚至他们到了凉亭外的时候,她仅仅是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而后她的视线在阿木的背上停留了三息,后面她就一直看着苏沐心。 满眼的柔情。 整个世界仿佛都和她无关。 就算额头的汗珠儿滚落,也没有迷糊她的视线。 “我忽然有些怀念榕树下小酒馆。” 苏沐心走入了凉亭,慕容荷收起了伞。 李辰安邀请二人坐下,苏沐心又道:“那颗榕树是真的好,小酒馆的后院很是凉快,哪里像这京都……这该死的天,热的人都不想动弹。” “我说,来这里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李辰安咧嘴一笑:“别废话,你小子这么热跑来……是不是花老哥有什么吩咐?” 苏沐心摇了摇头,“老师倒是很想来看看你,但还需要刘师兄抵达了蜀州这个消息传回京都才行。” “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 “啥事?” 苏沐心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刘师兄之死,这件事虽然因为你昨儿个在南门的那番话平息了下去,但这事并没有这样轻易就结束!” “太学院有宁国大儒三人,除了老师,其余二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他们对你……敌意极重!” “他们认为你在南门说的那番话是沽名钓誉,甚至认为你就是背靠了定国侯府这棵大树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来京都。” “老师说他们甚至已经知道了你在广陵城的那些过往,于是怀疑你所作的那些诗词,甚至你在南门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于你父亲的手笔!” “所以,他们有了一番安排,为的就是让你在天下学子的面前出丑,让你的名声一落千丈……你在南门的那番话,其实打动了太学院的许多学子,我回太学院之后,甚至有不少学子前来向我打听你的为人。” “老师让我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李辰安眉间一蹙,“他们想做什么?” 其实李辰安已经料到,既然是宁国大儒,那肯定不会提着剑来砍他,无外乎就是在诗词文章上来为难他。 “这不已经八月初五了么?” “八月十五,京都每年最为浓重的中秋文会,你会收到请帖,他们恐怕会在中秋文会上对你发难!” 李辰安眉间顿时舒展,“小事!” 苏沐心俯过身子:“可别大意!毕竟是大儒!” “只要公平,我就不担心什么。” “倒是公平,因为到时候不仅仅有住在京都的五名咱宁国的大儒,老师说恐怕还有从越国而来的那位韦玄墨韦老夫子。” 李辰安一怔,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好奇的问道:“韦老夫子也来京都了?” “还在路上,听说也就这几天就到了。” 李辰安问了一句:“韦老夫子是谁?” “越国最为有名的大儒!”钟离若水向李辰安介绍道:“听奶奶说,这位韦老夫子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周游列国,他在西域、在回纥、在塞外荒人的部落、在吴国,也在咱们宁国都呆了不少时间。” “天下学子,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 “但天下学子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者,唯有越国的韦玄墨韦夫子!” “他曾经在宁国那三年,就在太学院任教了一年,而后便去游离了宁国的许多地方。” 钟离若水讲完,看向了苏沐心,问道:“他来咱们宁国干啥?” “老师说公文上写的是带越国翰林院学子前来进行文化交流。” “但老师又说,这韦老夫子偏偏选了这中秋之前数天抵达,其意……恐怕是借着这场中秋文会,让越国的学子和咱们宁国的学子一较高下!”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视线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来者怕是不善,不过如果李郎去参加了端午文会,恐怕会给韦老夫子一个意外惊喜。 “对了,老师还说恐怕皇上也会去文会现场……皇上若是去了,那些皇子公主们怕是都得要去,所以你还是得要有所准备才行!” 李辰安明白了苏沐心这话的意思。 如果那两个所谓的大儒在文会上对自己发难,而自己却没有交上一份令他们闭口的答卷,只怕他们就会向皇上提起,由皇上降罪来治了自己! 完美的避过了鱼龙会,更是令钟离府也无法伸出援手。 只要皇上下了旨意,那自己就必死无疑! 这便是借刀杀人,借皇上的刀,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这又是谁出的主意呢? 李辰安沉吟片刻,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回广陵城,如何?” 对于温小婉,李辰安仅仅是有些怀念她那妙曼的身子,远远没有到为了救她不惜自己性命的时候。 再说有商涤在谋划,她若是还活着,许能逃过一劫。 但自己这一劫却不太好逃,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沐心一怔,过了五息,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就在这时,门房带着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 这老太监撩起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着那公鸭般的嗓子吼了一声:“谁是李辰安?接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圣旨 德亲王府位于玉带河下游第十二桥的东边。 这里距离皇宫很远,这里甚至已远离了玉京城的繁华处。 这是一条并不宽阔的街巷,街巷的两旁生长着繁茂的梧桐树,所以这条街巷便有了一个很美的名字—— 栖凤巷子! 德亲王府就在栖凤巷子的南头。 占地当然极大,院墙当然也极高。 就在那院墙里,就在主院的书房中,刚被皇上封为德亲王仅仅月余的二皇子宁知行此刻就坐在书房中的茶桌旁。 他的对面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妙龄婢女,两个婢女正在给他打扇。 他没有煮茶,因为天太热,茶太烫,他的面前放着一壶酒,黑衣老人的手里端着一杯酒。 “越国的响泉倒是能够和京都的瑞露媲美,” 黑衣老人又品了一口,那张仿佛只蒙着一层皮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他弯腰放下了酒杯,又道:“但比之李辰安的画屏春……相去甚远!” 二皇子微微一笑,“前儿个晚上在外公家里喝了一盅画屏春,确实如此,可那小子的画屏春产量极小。另外呢……本王也还没机会和李辰安见个面,所以就只有委屈你了,就当解渴吧。” 黑衣老人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眼看向了宁知行。 “姬相今儿个有些忙,毕竟越国的那位韦老夫子要抵达京都了,有些事需要姬相亲自去安排一下,所以他派了老夫来问问殿下。” 宁知行那双剑眉微微一挑,“就是那道圣旨的事?” “对,姬相有些疑惑,觉得李辰安这枚棋子尚未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殿下为何想要将这枚棋子给捻出棋盘?” 宁知行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道:“因为本王不允许这京都有这么猖狂的人存在!” 黑衣人一愕,顿时沉默。 李辰安入京都这才是第二天。 可京都大街小巷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学子文人,甚至就连青楼的姑娘们,他们谈论最多的确实是李辰安这个名字。 因为他在京都南门的那番举动,更因为他在京都南门留下的那番话语。 还因为他那身份,以及他在广陵城所做的那些事。 他的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他开创了诗歌这个全新的流派,一首《天净沙》在京都广为流传。 还有他的酒! 无论是桃花酿还是更好的画屏春。 桃花酿这酒已有商人从广陵城贩卖到了玉京城,当然数量极少,喝到的人也极少,可桃花酿的名气已在京都响亮,甚至盖过了京都的瑞露。 就这么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却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京都最耀眼的一颗星星。 可若是说他猖狂……似乎有些牵强。 在黑衣老人看来,这李辰安并没有对二皇子产生丝毫威胁,二人甚至可以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至少目前是这样。 另外,李辰安还有大用,他若是真被皇上给宰了,这局棋可就不完美了。 二皇子宁知行看了看黑衣老人的那张脸,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冰冷了起来,“不就死一个广陵城的小人物么?这种死法本王以为是最好的!” “相府不会和定国侯府起了冲突,定国候府既然忠君……那父皇宰了李辰安,想来定国候或者那位老夫人也不会为那小子和父皇翻脸。” 沉吟片刻,他又说了一句:“另外嘛,他住在花溪别院,本王……大不喜!” 黑衣老人深深的看了二皇子一眼,他招了招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一把抱起了轮椅,就这样走出了书房。 他将轮椅放在了地上,推着黑衣老人离开了德亲王府。 “你去告诉姬相一声,这是姬贵妃的主意!” 男子回了一句:“推你回去再告诉姬相也不迟。” “……也是,皇上尚未抵达京都,但皇上的圣旨就已经到了……那就舍弃这枚棋子吧,有些可惜,但无碍大局。” “走慢一点,这太阳晒着挺舒服,” 黑衣老人抬头望了望被繁茂的梧桐叶分割了的湛蓝的天,“余生,不知道这样的太阳还能晒多久。” “温煮雨,你再不出来师兄我可就老死了!” “那个孩子,你究竟把他藏在了何处?” …… …… 花溪别院。 李辰安从这老太监的手里接过了这道圣旨,他站了起来,从袖袋中摸出了千两银票,笑眯眯的塞到了他的手里。 “公公贵姓?” 老太监清晰的感知到了这一叠银票的厚度。 他那张老脸也露出了一抹笑意,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冤杂家这么热来跑一趟。 “杂家姓马,李公子,你的大名杂家在宫里可也是有所耳闻,当真是少年英杰,难怪皇上尚未回宫就下了这道旨意……” “你当明白皇上对你的期许,中秋文会,若你能再放异彩……想必皇上定有重赏,说不定就这样踏入庙堂,前途可期啊!” 李辰安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吉言,若小子真有那一天,” 他俯过身子,在马公公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小子对公公定会重谢!” “哈哈哈哈,”马公公爽朗一笑,“有定国侯府在后面帮衬,有皇上的赏识,到时候杂家可还要仰仗李公子的照拂!” 花花轿子二人就这么各怀鬼胎的抬了抬,而后马公公告辞,李辰安送他出了这花溪别院的大门才走了回里。 钟离若水等人很是担心的看着他,只有阿木例外。 他依旧站在围栏边,依旧拿着他那酒囊,依旧望着烈日下的荷花。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刚才马公公宣读的那道圣旨。 他依旧如一把冰冷冷的刀! 李辰安此刻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跑路是没路可跑了,不过这也说明我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成了一根刺。” “挺好!” “……可这是一出明显的阳谋!”苏沐心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这确实是个阳谋。 因为圣旨里说道: 朕闻广陵才子李辰安诗文惊天下,被誉为宁国第一才子! 朕又闻越国大儒韦玄墨将率越国才子抵京,共襄八月中秋诗会之盛举。 朕意,李辰安列席,当在中秋诗会上为宁国争光,为朕争光! 钦此! 这相当于皇帝向李辰安发出的一封邀请函。 用的是李辰安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 目的是在文会上击败越国的才子! 没有说输了如何,也没有说赢了如何。 李辰安不得不参加,还必须赢! 因为皇上丢不起那个脸面! “你们别担心什么,我依旧是那句话,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其实真的很简单!”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木回头看了李辰安一眼。 就在这时,熊大三人端着一个罐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三小姐好,” 他们在亭子外躬身一礼,便看向了李辰安,脸上满是好奇:“公子,你要的这东西,我们收集了不少。” 李辰安顿时一乐,“拿来……去取两盆水,少爷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钟离若水抬眼,心想都这时候了,他那心也真的大,居然还要变个什么戏法! 是个什么戏法呢? 少女有些好奇,也在忐忑中有些期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冰镇凉茶 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林雪儿带着下人端来了一大一小两盆水放在了桌子上。 除了阿木,其余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拿起那罐子闻了闻,味道很冲,正是硝石粉无疑。 想了想,他又对林雪儿说了一句:“厨房不是熬了凉茶么?将凉茶都取来。” “哦!” 林雪儿满脑门问号的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好奇的问道:“这是……做个什么?” “嘿嘿,我给你们变出一盆冰来!” 钟离若水一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看向了李辰安,“冰?” “这大夏天你说变出一盆冰来?” “是啊,呆会你们就能见证这个奇迹!” 莫要说钟离若水不信,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信,就连阿木也不例外。 他依旧望着荷塘。 其实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荷塘中的那一朵荷花上。 那朵荷花尚未完全绽放,却在湖中亭亭玉立,看在他的眼里,那朵荷花就像钟离若雨一样美丽。 他听到了李辰安的这句话,还是没有回头,嘴角却翘起了少许,心想这李辰安是不是想用这种手段来进一步获取钟离若水的好感? 这便是取悦女人的手段? 只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他却信誓旦旦这样说了。 他怎么去圆这个谎话? 是谁给他的这胡说八道的勇气? 熊大这时候咧嘴憨憨一笑,他挠了挠脑袋,“少爷,你若是说能变出一朵花来……小人觉得吧,恐怕还能有一分可能。” “你说变出一盆冰……”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那火辣辣的日头, “你若是真变出了一盆冰,那可就是天上的神仙,往后您有任何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在所不辞!”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 熊大锤了锤胸膛,“反悔我熊大就是熊!” “好,你们等着瞧!” 片刻功夫,林雪儿端来了一罐凉茶。 李辰安将小盆放入了大盆中,又将这凉茶罐子放入了小盆中,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罐子里的硝石粉倒入了大盆的水中。 数息之后,钟离若水等人便震惊的看见这水盆中升起了烟雾! 这烟雾越来越浓郁,随着这烟雾的升起,这炙热的空气似乎变得凉快了少许。 苏沐心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李辰安:“为何会这样?” “这玩意遇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于是周围空气的温度就会降低,低温和高温相遇就会凝成小水珠,便是你们所见的这烟雾。” “呆会你们就会看见盆里的水,结成为冰!” 阿木此刻也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一丝凉意。 他震惊的转身,看了看那盆上的烟雾,又看了看李辰安,忽然发现这小子有些神秘起来。 他似乎真能变出冰来! 往后跟着他,似乎也还有点意思。 这等神奇的现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一刻就连钟离若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即将面对的中秋文会的大麻烦。 她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大小的盆子,忽然觉得李辰安更加神秘,心想若是他真的变出了冰来—— 这大热的天,若是有冰来降温,那日子会有多舒服? 放眼整个宁国,在这样暑热的天气里能享受到冰带来的舒爽,除了皇上、恐怕其余的贵妃都没有这个资格。 无它,冰块的存放太难。 皇室每年冬倒是会让工部征召民夫采冰,据说那些冰块就存放在后宫的某处冰窖中。 但存放的量始终有限,到了夏日炎热季节,冰窖里的冰块融化的也不少。 所以爷爷说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毫无节制的享受这玩意儿。 现在李辰安居然能这样凭空变出冰来…… 若是送给爷爷和奶奶,如果在他们的房间里放上这么两盆冰……恐怕他们会喜笑颜开,更加喜欢李辰安! 呆会就去一趟侯府! 带上这盆冰! 皇上下的这道圣旨这事得告诉奶奶,如果李辰安在中秋文会有个什么闪失,定国侯府如果早有布置,李辰安当能化险为夷! 李辰安此刻仅仅是想要喝一杯凉茶而已,他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已想了许多。 就这样过去了个把时辰,水盆上的雾气渐渐散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小水盆中,一个个目瞪口呆—— 小水盆的水,当真结成了冰! 那一罐子凉茶就冻在小水盆中! 那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还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成了!” 钟离若水大喜,她拍着小手一下子跳了起来,“真变出了冰呢!你好厉害!” 除了阿木,所有人此刻都在欢呼! 他们见证了一个奇迹,亲眼看见了李辰安的这一伟大创举 阿木的喉结耸动了两下,他的表情依旧很酷,只是他的内心同样惊讶。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走来了几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精美长裙的女人,她的身后是她的婢女,有人撑伞,有人打扇。 她是钟离若水的娘亲钟离夫人荣怡音! 她听见了那凉亭里的欢呼声。 她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过去,嘴里吐出了两个字:“荒唐!” 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那处凉亭,李辰安等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到来。 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成何体统!” 荣怡音一声呵斥,“男男女女聚于此,这像什么?” “下人丫头也没个规矩,这是小姐主院,是你们这些下人能随意进来的么?!” “还有你……!” 她看向了李辰安,正要出言教训,却没料到钟离若水说话了。 “娘,辰安住在这里是奶奶的意思!” “另外,他们来这里,是受了我的邀请!” “对了,这大热的天娘来这里怕是渴了,女儿请你尝尝这刚做好的冰……” 她望向了李辰安,“这叫什么来着?” 李辰安咧嘴一笑:“冰镇凉茶。” “对对对,冰镇凉茶,娘你先尝尝!” 说着这话,钟离若水将已取出来的罐子拿起,到了一碗凉茶,递给了她的娘亲。 荣怡音此刻已看见了桌上的大小盆子,自然也看见了那一小盆的冰…… 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了疑惑,因为这玩意儿在这个时节,只有宫里可见! 莫非是女儿从宫里带出来的? 钟离若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嘻嘻一笑,一脸骄傲,“这是辰安刚刚变出来的呢,你手里的碗就很冰,娘,你先尝尝,他说能清热解暑!” 荣怡音顿时一惊,她这才发现捧着的碗很冰,这种感觉很舒服,只是这李辰安……他怎么能在这大夏天变出冰来了呢? 她喝了一口这冰镇凉茶,一股沁人脾肺的冰爽味道顺喉而下,仿佛顷刻间这一身暑意尽消,浑身的汗似乎也瞬间收敛。 这种感觉实在舒服! 于是,她咕噜咕噜喝光了这一碗凉茶,似乎还意犹未尽。 她瞪了李辰安一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你奶奶叫你过去一趟!” “好咧,那我就把这凉茶和冰盆一起带去!” “留一点给你们尝尝!”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识抬举! 钟离若水带着剑舞走了。 苏沐心也带着慕容荷走了,因为这位钟离夫人留了下来。 熊大等人当然也走了。 凉亭里就剩下了三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盆冰被钟离若水带走了的缘由,阿木忽然觉得这凉亭里有些热。 他看了看李辰安,背着他的刀也离开了这里,去了院子角落的一处阴凉地。 荣怡音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没有让她的丫鬟给她打扇。 李辰安这时煮上了一壶茶,因为那罐凉茶也被钟离若水带走了。 他本等着这位钟离夫人训话,却没料到荣怡音此刻却偏偏没有说一句话。 她就这么蹙眉看着他,这令李辰安的心里有些异样。 因为这个未来的岳母大致也就三十七八岁。 钟离府毕竟是钟离府,这岳母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她比之母亲显得年轻许多。 她能成为钟离塑的夫人,她能生出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女儿,她的颜值是很高的,另外,她的身子也没有走形,所以她和人老珠黄这个词毫无关系。 李辰安不敢直视,因为……一个冷艳的贵妇人,其实足以挑战他的软肋! “伯母,将心比心吧,我大致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 荣怡音眉间紧蹙,她依旧盯着李辰安,忽然问了一句:“要怎样你才能离开我女儿!” 李辰安沉吟片刻:“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小子才会与若水别!” 荣怡音愣了一下,“……这么说,你是要死缠烂打到底了?” “伯母,这不叫死缠烂打,这是我与若水之间的感情!” 荣怡音嗤笑了一声,眉梢一扬,转眼看向了那一片荷塘,“感情?你不配和我女儿谈感情!” “感情这个东西很贵!” “本夫人依旧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莫要以为你能赚点银子就能给若水一个安稳的家!” “你的那点银子,就算是在广陵钟离府面前,也不值一提!” 她收回了视线,盯着李辰安,“你才十七,你有大才华,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心仪的女子!” “离开我女儿,你要官也好,要银子也罢,你说出来,本夫人都会答应你!” 李辰安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 也抬眼看了看这位钟离夫人,问了一句:“伯母,你为什么就想要拆散我们呢?” 这一次钟离夫人沉默了许久。 “定国侯府的危机,不是你能解决的!” “那谁能?” “这不是你该问的!” 李辰安眉间一蹙,“这么说……你是想用若水的幸福去换取定国侯府的平安?”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你这句话还是说的不对!” “应该说是定国侯府能因此而平安,若水也能因此而幸福!” “甚至、甚至你若是现在答应,你……你还能活着离开京都,回你的广陵城!” 李辰安垂目,端起了茶盏。 茶水很烫,杯子也很烫。 他从钟离夫人这句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有人向这位夫人许了诺言,只要自己离开钟离若水,便能保住这条小命。 这人是谁? 能让钟离夫人认为能保定国侯府平安的人,他要么就是皇上,要么就是皇子亲王! 当时钟离若水来京都,听闻就是姬贵妃想要钟离若水嫁给二皇子宁知行…… “伯母觉得二皇子真的就能赢了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甚至继承大统么?” 钟离夫人倒是没料到李辰安如此敏锐的看清楚了其中的关键,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当能知难而退。 “古语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你的阶层决定了你所处的位置,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视野所见的范围!” “本夫人也认为你诗文了得,可哪又如何?你依旧站在山脚下,所见最多不过是数顷田地!” “至于二皇子能不能入主东宫,这不是你能够随意去猜测的!这里面牵涉到许多的人和事……而你,本就是个局外之人,也永远都是局外之人!” 李辰安倒没有否定她的这番话,甚至还极为赞同。 但这件事偏偏涉及到自己和钟离若水,他当然无法接受。 “可老夫人是认可了我们的。” “……老夫人性格豪爽,也正因老夫人的缘由你还活着!不然,你踏入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可老夫人已经老了,无法庇护你们一辈子,也无法庇护定国侯府一辈子!” “这江山终究是宁家的江山,定国侯府的那么多人终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总不能逃离这片土地吧?” 钟离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又沉声说道:“宁国毕竟有两个大宗师!” “燕国公府的那位燕基道……他可比老夫人年轻许多,他还是当今皇上昔日的同窗好友!” “本夫人以为你学识渊博,当懂得一些道理!” “你,无法带给若水幸福!” “你带给她的将是无穷的灾难!甚至这灾难会波及到整个定国侯府上上下下的数千人!” “这是本夫人最后一次问你,你若是答应,现在就可离开京都,我保证皇上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追究你不尊旨意之罪!” “另外……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什么,本夫人就给你什么!” “你就在广陵城逍遥快活一辈子,这不好么?” 要说起来,这位钟离夫人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在李辰安听来,她此刻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没错。 错就错在她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性格啊! 钟离若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真正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是她让他明白自己真切的活在这个世界,是她让他确定了自己活下去的所有目标。 如果没有了她,自己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这便是归属。 是钟离若水给了他的这份归属,并让他有了动力为未来的美好去奋斗。 所以,哪怕钟离夫人说的再有道理,只要是想要拆散他们,就毫无道理! “我若是依旧不愿意呢?” 此间的气氛顿时冰冷,仿佛比刚才制冰的时候还要冷上许多倍! 钟离夫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真的是不懂事啊!” “我给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认为你死了可惜,仅仅是不想若水与我因为你生出了嫌隙罢了!” 钟离夫人站了起来。 踏步向凉亭外走去。 “你既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吧!” 她的话音刚落,东西两栋楼上飞下了四个人来! 他们黑衣蒙面。 他们手里的武器在阳光下散发着森然寒芒! 他们向这处凉亭飞来,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钟离夫人没有回头,她的身后跟着那几个婢女。 有人给她撑伞,有人为她打扇。 她觉得那冰镇凉茶真的不错,可惜,这小子真的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觉得情比金坚! 李辰安豁然站起。 右手拔剑。 左手落在腰间,手里扣着一把小李飞刀。 就在这时,阿木从院子角落的那阴影中走了出来。 左手拿着那酒囊,右手握住了背上的刀! 第一百七十章 东宫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当朝太子宁知易合上了摆在面前的一道奏折,他揉了揉眉头,屏退了身后为他打扇的两名宫女,双手撑着扶手,有些艰难的将他那肥胖的身子从椅子中提了起来。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甚至还静立了片刻喘了几口气。 他迟缓的走到了茶桌旁,看了看坐在桌旁的皇妹宁楚楚,露出了一抹宠溺的微笑。 “今儿怎么有暇来看看哥。” 宁楚楚看着皇兄的视线里隐隐有些担忧,“你……这朝中的事既然有姬丞相在处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多活动一下,再不济就在这东宫走走也是好的。” 宁知易悠悠一叹坐在了宁楚楚的对面,“其实,姬丞相给我的这些奏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大事我这个当太子的却并不知道。” “不过,从这些小事中也能看出一些大事来,比如今岁秋收在即,各地呈上来的匪患相比去岁少了一半。” “这便说明今岁的秋粮总体上应该是丰收的,至于最后能有多少进入户部,这就能看出他们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煮一壶茶吧……” “另外,比如前些日子就报上来的越国的那位韦玄墨韦老夫子,他率领越国学子前来宁国,文书上写的是两国文化交流,对此,我的看法却有些不一样。” 宁楚楚煮着茶,这时抬眼看了看宁知易,“有何不一样?” “我想啊……其一,韦玄墨是越国帝师,不仅仅是越国当今皇上的老师,他还是越国当朝太子的老师!” “你的丽镜司前两年不是从越国传回过一些消息么?韦玄墨深受越国皇帝重视,越皇赵允之知人善任,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我以为韦玄墨此来宁国,参加文会是假,一探宁国虚实是真!” 宁楚楚一惊,在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与东边的越国一直交好,从未曾发生过一次战争。 太子哥哥如此说,莫非越国也在窥觑着宁国? 而今宁国采用了最下乘的和亲手段去平息漠北的大荒国之乱,因为西域的西夜国正在厉兵秣马虎视眈眈。 如果西夜国再次东进,越国在这时候举兵西来…… “所以父皇回来,就是为了和韦玄墨见上一面?” 宁知易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毕竟当年韦玄墨在京都呆过一年,还在太学院当过教习。” “可此一时彼一时!” “这就是我猜测韦玄墨来宁国的第二个原因。” 宁楚楚手握茶壶问道:“还有啥?” “昭化三年那件事!” 宁楚楚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 昭化三年,皇上下旨,斩杀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 卢战骁的母亲,便是越国当今皇帝的亲姑姑! 当然,昭化三年时候卢战骁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这件事发生之后,从越国得来的消息是越皇赵允之仅仅闭门沉思了一天。 而今二十年过去,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越国和宁国之间依旧如初,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昭化三年事件就此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同时被尘封的还有另一些事—— 其一,卢战骁的妹妹卢秋霜卢皇后在昭化三年秋诞下了一个儿子,他本应该是宁国最名正言顺的太子! 可他却在满月时候失踪了! 那是一个冬天,京都大雪。 宁国皇后卢秋霜因儿子失踪悲痛之下悬梁自尽! 那时,太子哥哥降生,昭化五年,父皇立哥哥为太子,立母亲为后。 其二,父皇真正心爱的女人依旧是卢皇后,所以父皇一直不喜太子哥哥,直到母亲因为生自己的时候难产而亡,在临终时对父皇说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父皇才对太子哥哥好了一点。 也只是一点。 他依旧不喜太子哥哥,却并没有废黜太子哥哥东宫的地位。 而更为严重的一个后果是,父皇自昭化五年始,开始醉心于问道长生,渐渐疏远国事,至昭化七年开始修建长乐宫。 至此,宁国的大权旁落,几乎被姬丞相一手把持。 宁国的国力也因长乐宫巨大的耗资而江河日下。 这些过往的故事,宁楚楚当然没有参与,那时候她尚未出生。 但丽镜司有记载,她详细的看过那段往事。 此刻太子哥哥忽然提到昭化三年那件事,她顿时失态,甚至不顾及溅出来的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小腿。 “你的意思是……越国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宁知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仅仅是我的猜测,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宁知易转移了话题,宁楚楚却依旧在想着昭化三年这件事。 “如果他活着,也该二十岁了。” “在丽镜司的秘档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叫温煮雨,但仅仅就出现了三次。” “一次是昭化三年春卢战骁满门被灭之后,当时的太傅李春甫带他去过一次宫里,见过一次卢皇后!” “第二次是他于昭化四年春离开了京都,去了广陵城,修建了那处煮雨小筑。” “最后一次是昭化十年秋,煮雨小筑灭门惨案……这件事是鱼龙会做的,姬泰肯定知道些什么!” “但在丽镜司的秘档中,却并没有写这温煮雨究竟是死是活……我觉得,这个人恐怕和卢皇后的儿子失踪有极大的关系!” 宁知易一怔,那两道稀疏的眉头一蹙,“既然温煮雨是李春甫带去宫里的,那李家……” 宁楚楚忽然站了起来,“对,李家!李家定有蛛丝马迹可查!” “你先别急,这些年来姬泰没有对李家做什么,我倒是认为李春甫就算真知道什么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了,李家三房的李辰安到了京都,这小子很不错,在南门说的那些话为兄感触极深。” “你不是说任命了他为丽镜司广陵州的绣衣使么?啥时候带他入宫,为兄很想见见他。” 宁楚楚脸蛋儿微红,“可那时我是女扮男装去的。” “这有啥,他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说是你是你的妹妹不就行了?” 这话有些绕,宁楚楚听懂了。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对呀,我这就出宫去见见他!” 宁知易极有深意的一笑,“你是担心父皇的那道旨意?” 宁楚楚抿了抿嘴唇,“这肯定是姬贵妃那女人的狠毒主意!” “这一关,他不太好过啊……呆会凉快一些,为兄去那小黑楼见见长孙先生。” “谢皇兄!” “你……你要注意一下身份!” 宁楚楚脸蛋儿又是一红,言语有些悲戚:“我知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钟离若水。” 她却不知道此刻的钟离若水就像一只发了疯的母老虎! 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才知道奶奶并没有叫她去一趟。 那一瞬间,她的心比那一盆掉在地上的冰还要凉! 她知道母亲是故意将她支开。 那母亲会对李辰安做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阿木的刀 上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京都的大道上飞驰。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从阿木的背上拔出! 花溪别院的主院里,阿木从角落的阴影走来,一步三丈。 在他的长刀拔出的那一瞬间,他的左手将那酒酿挂在了腰间。 他单脚落地,“砰……!”的一声,落脚的那块石板碎裂。 他的身子陡然飞起,在飞起的那一刻,他双手握刀,向东楼扑来的一名杀手迎面劈了下去! 日头已西斜,却依旧强烈。 阳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他那一身黑衣仿佛更黑。 阳光也照耀在了他的刀上,他的刀愈发的明亮。 璀璨! 并夺目! “锵……!”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阿木的那一刀如匹练一般和那杀手手里的剑撞击在了一起。 就在那一瞬间,那杀手被这一刀劈得身子倒飞而去,也就在那一瞬间,阿木手里的长刀一轮,向另一个杀手劈了下去。 这一刀却并没有劈中那杀手手里的剑。 阿木虚晃了一刀,他落在了地上。 因为西楼飞来的两个杀手已近那凉亭。 他身子一弓,长刀拖在了身后。 他的脚下陡然发力,他拖着长刀一步向靠近了凉亭的两个杀手冲去。 其疾如风。 长刀在地上似乎摩擦出了火花。 就在他的脚尖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的长刀已从地上飞起,借着这股前冲之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当长刀当空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刀柄,他的人却从地上弹了起来。 长刀继续画着那道弧线。 然后斩落了下去。 那两个已冲至凉亭的杀手就在长刀斩落的一瞬间忽然后退。 退的极快。 甚至比从天上冲来的速度还要快! 他们感觉到了这一刀森然的寒意。 还有那一往无回的……杀意! “砰……!” 长刀劈在了地上,凉亭的那一级青石台阶,在这一声巨响之下活生生裂出了一道口子。 长刀从地上弹起,阿木右手一抖,卸去了多余的力道,他站在了这凉亭的外面。 站得笔直。 就像此刻竖在他身旁的那把刀一样。 他一共劈出了三刀。 击退了从两个方向而来的四个杀手! 他的左手落在了腰间,取下了那酒囊,然后用大拇指撬开了木塞,仰着脖子喝了一口,然后……他的手抖了抖。 酒囊里已没有酒。 他又将这酒囊挂在了腰间,看向了站在对面两丈外的四个杀手。 他忽然转头对李辰安说了一句:“莫要忘了,画屏春管够!” 李辰安点头:“不会忘记,画屏春,管够!” “好,你当心着点,我要去杀人了。你若是怕,就回过头去。” “我不怕,你也当心着点,你若死了,我那画屏春可就节约下来了。” 阿木又看向了那四个黑衣人,李辰安没有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一翘。 他笑了。 那张如刀削一般的脸上,忽然间有如冰雪消融。 然后…… 他弓身。 握刀。 如炮弹一般的弹了出去。 刀起时,如纸屑一般的轻。 刀落时,如山岳一般的重! 这处院子很是宽敞,可在他刀起的那一刻,李辰安满眼都是刀光。 在他刀落的那一刻……李辰安满眼都是血光! 没有人惊呼。 没有人惨叫。 这一刻只有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就连那不绝于耳的蝉鸣,都忽然消失无踪。 李辰安当然没有怕,他一直在看着。 他发现阿木的刀速度极快,可他依旧能够清晰的把握住那刀的轨迹。 于是,他仿佛看见了阿木在空中画出的一幅美丽的画—— 以那些杀手的血,画出的横的、竖的、斜的、还有带着弧度的各种线条。 有些凌乱,但凌乱间却有一种抽象的美感。 仅仅三十息的时间,阿木一共斩出了六十二刀! 他手里的刀,就像他的手臂一样灵活。 无论是刀刃还是刀背甚至刀柄,在他的手里,都是刀! 有人被一刀两断,有人被刀背砸晕,也有人被刀柄撞得连退三步吐血八口。 然后李辰安看见了阿木最后的那一刀。 那一刀就像一道彩虹。 它从地上而起,向上而撩。 它从最后那个杀手的裆下撩过,然后划破了他的腹部。 它带着鲜红的血依旧向上,铛……的一声落在了阿木身后的青石板上。 长刀落地,那道鲜血彩虹才渐渐消散。 阿木看都没有去看一眼那四具尸体。 他转身,向凉亭走出了三步。 他的右手一扬,将长刀抗在了肩上。 当他刚刚迈出第四步的时候,他的脚却忽然停在了空中,然后收了回来。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阿木,他眉间一蹙,那照壁后,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穿着一身锦缎长衫的背着一杆枪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人走过照壁便看见了地上的那四具尸体,他咧嘴一笑,双手有节略的拍了起来。 “啪啪啪……!” 他踩着地上的血向前而行。 阿木在他的掌声中徐徐转过了身子。 “牧山刀的刀,果然是一把好刀!” 阿木的双眼微微一眯,李辰安已走出了凉亭,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啊……我叫罗月半。” 阿木眉间一蹙,“雁照门的鬼见愁罗月半?” “看来还是有人记得雁照门的,我是来杀李辰安的,你若是不想死,可站在一旁看看。” 李辰安不知道啥雁照门,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没来由的熟悉。 他看了看阿木,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绷得很紧,看上去很是严肃。 “这人,很厉害?” “也算不得多厉害,二境上阶而已!” 李辰安顿时一惊,阿木才三境上阶,这就算加上自己这个菜鸟也打不过呀! 可这时阿木却已经握紧了他手里的刀,冷冷的对李辰安说了两句话:“你退下!” “我若不死,保你不死。我若死了……你找人给你收尸!” 李辰安转身就走。 他站在了凉亭口,手里也捏紧了那把小李飞刀。 罗月半看着阿木摇了摇头:“可惜了。” “若再给你两年时间,我恐怕也不愿去接你手中的刀。” “但现在嘛……” 他的话音未落,阿木的长刀已如狂风一般的砍了过去。 其势如虹! 其战意,可撼天地! 此刻的阿木,已与他的刀融为了一体。 面对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境界的高手,他浑然不惧。 因为…… 在牧山刀的大门前有一块巨大的石碑! 每一个牧山刀的弟子在进入牧山刀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摸刀,而是观那石碑十日! 石碑上只有两行字: 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木的刀 下 剑舞手里的鞭子实实在在的抽在了马臀上。 她甚至一路都在大叫:“让开……快让开!” 这是一辆漆黑的马车。 车厢上写有钟离两个白色的大字。 京都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就是定国侯府的马车。 但定国侯府的马车出行向来不疾不徐,因为天下事,能让定国侯府如此急迫者少有。 街上的人因为暑热的缘由并不太多,这些人听到了剑舞的吆喝,看见了这辆马车之后都纷至让到了街道的两旁,心里却有些疑惑。 心想莫非是出了啥大事? 可这辆马车所去的地方却并不是皇宫,而是……花溪别院! 那是钟离三小姐的地方。 那地方谁敢去撒野? 与此同时,从皇宫里也出来了一辆马车。 只是这辆马车走得并不快,因为上面坐着的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她并不知道花溪别院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些事。 钟离若水也不知道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奶奶做了一件事。 当钟离若水急匆匆离开定国侯府的那一刻,樊桃花看了看钟离若水的背影,并没有将她唤回,而是从地上将那块已融化了不少的冰给捡了起来。 然后将倒在桌上的那凉茶罐子也扶了起来。 凉茶洒了许多出来,但还剩下一些。 她倒了两杯,递给了一脸漆黑的钟离破一杯,她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尝尝,凉丝丝的,消暑真的不错!” 钟离破没有喝。 “她是不是疯了!” “她没有疯,只是……只是站得太低,看见的就是眼前的这蝇头小利罢了。” “辰安若是有个意外……若水那丫头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嗯,牧山刀的刀在他身边,不过这把刀还需要打磨一些时间,” 樊桃花说着这话,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安自在!” 一个球滚了进来。 他站在了樊桃花和钟离破的面前。 他不高,很胖,就像一个球一样。 “老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花溪别院,若是有高手……我指的是阿木也挡不住的高手,你给我带一句话给那人!” “好,带啥话?” “够了!” “……我这就去!” 安自在又如一个球一样的滚了出去,然后一弹……他已飞到了天上,迅速消失不见。 “神行太保的八步赶蝉比起吴洗尘的乘风步法还是要略逊一筹,可惜……” 樊桃花又喝了一口冰镇凉茶,“可惜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却难寻有缘之人!” 钟离破又看了看樊桃花,“吴洗尘去了越国,他与九灯和尚那一战,你就不担心?” “原本不担心,但他将不二剑的雄剑给了李辰安,这就让我有些担心了。” “可又能如何?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若是能够活着回来,许能看见那一扇门。” 就在这时,外面有个童稚的声音响起。 她是钟离若画! “奶奶,是不是有人要杀姐夫?” “我去帮帮他哦!” 樊桃花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剑。 这也是一把漆黑的剑。 不二剑有雌雄两把。 这当然就是那把雌剑。 “这雌剑,本应该由若水使用,可惜若水无法练武。” 她抛出了这把剑,冲着外面说了一嘴:“别想偷懒,练剑!”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伸出了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这把剑,“奶奶……姐夫死了姐姐怎么办呀!” …… …… 鬼见愁罗月半看着阿木劈来的那一刀。 他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他反手从背上抽出了他的枪,就在那一刀气势最盛的时候,他一枪向那一刀扫了过去。 “铛……!” 刀枪在空中相遇。 阿木陡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直至刀柄,他的虎口在这一撞之下裂开。 他的长刀被荡开。 罗月半手里的长枪一挺,在空中挽出了朵朵枪花向阿木笔直的刺了过来。 阿木转身,拖刀,向凉亭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将后背留给了罗月半,这本是战斗的大忌,可偏偏罗月半反而皱起了眉头—— 阿木并不是退。 他是为这一刀蓄力! 他的左脚落地,踏碎了一块石板,他整个人以左脚为支点陡然转身。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手里的刀顺势一轮,然后再次举过了头顶! 他没有去挡罗月半刺来的这一枪! 他就在李辰安惊恐的视线中,左脚猛然向前一踏,双手握刀,又向罗月半当头劈了下去! 刀和枪差不多长。 罗月半的这一枪刺入阿木的胸口,阿木的刀也必然劈到罗月半的身上。 阿木的眼里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将死的不是自己。 罗月半却在那一瞬间止步。 他的枪也在那一瞬间没有再向前分毫。 他后退了一步! 他的枪再次横扫,又退了一步,这一枪扫到了阿木的刀上,但势已去,枪上的力道已弱了三分。 “锵锵锵锵……!” 刀和枪连续撞击了数次。 阿木一步步向前,罗月半一步步后退。 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再大开大合,而是变得细碎,就像用一把菜刀在剁肉一样。 罗月半连退五步卸去了阿木那一刀之威。 他的枪也变得细碎,就像绣花一样。 就在李辰安目不暇接之中,阿木中枪! 罗月半中刀! 罗月半的枪刺中了阿木的左肩胛,阿木的刀劈中了罗月半的右大腿。 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阿木难再进一步,罗月半也不能再后退一步。 刀光枪影中,李辰安看见的是鲜血的挥洒。 他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很想射出手里的小李飞刀,但二人转换的实在太快,他没有射中罗月半的把握。 就在这时候,天上却落下了一个球! 他“砰……!”的一声砸了下来,不是砸在旁边,而是砸在了二人的中间! 那一刀一枪居然没有将他的身子刺出个窟窿,反而在那一震之下,阿木和罗月半各退了两步。 李辰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那照壁后又走出了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老太监!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里,似乎并不觉得这天道的热。 他站在了罗月半的身旁,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中间的那个矮胖子。 “安自在,你这是来帮李辰安的?” 安自在看着这老太监嘿嘿一笑,“萧公公,你这是来帮罗月半的?” “哈哈哈哈,杂家就是看看,不过……如果你出手,杂家就只能挡你片刻。” “哦,我不是来帮谁的,我就是帮老夫人带一句话来!” 萧公公一怔,“老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她说什么了?” “老夫人说……够了!” “……”萧公公的脸色顿时有些阴,然而就这两个字,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老夫人说够了,那便够了。” 他深深的看了看依旧站在凉亭口的李辰安,对罗月半说了一句:“走吧。” 李辰安本以为这事因为樊老夫人的两个字就结束了,却不料阿木此刻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我觉得不够!” 我觉得不够! 这句话从阿木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但这句话却在这一瞬间令这里鸦雀无声! 因为这句话掷地有声! 安自在没有想到,作为姬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萧公公也万万没有想到。 就连萧公公也在樊老夫人这两个字的面前低头退避,可偏偏这小子却毫无畏惧。 他不仅仅是这样说了。 接下来他就这么做了! 他的话音未落,他的长刀再次举起。 他浑然没在意这里有两个更高的高手! 他就这么一刀向罗月半劈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永不凋零的花 花溪别院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旁边站着一个富贵的女人,她是钟离若水的娘亲荣怡音。 她的身后有一个婢女给她撑着伞,还有两个婢女给她打着扇。 她知道这别院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她本以为这件事能够很快结束,可至今那位萧公公却还没有出来。 这令她有些烦躁。 但她还不能走。 因为她相信女儿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之后,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赶回。 说不定那位老太婆还会亲自前来。 但花溪别院距离定国侯府有些远,就算她们真赶了回来,这里面的事当已经结束。 李辰安死了。 女儿肯定会和自己闹腾一番,毕竟看起来女儿确实对那李辰安情根深种,但在荣怡音看来,这段本就不应该出现的感情终究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消散殆尽。 哪个少女没有过梦中的情人呢? 天下有情人真成了眷属的,又能有几个? 最终还不是嫁给了利益! 就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至于那位老夫人,老夫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她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定国侯府的利益,如果李辰安死透了,她或许会责骂自己几句,却不会因为李辰安这个外人真把自己这个媳妇怎样,甚至她的心里恐怕还会欢喜。 她回头望了望这处别院,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冰冷的表情。 “不识抬举……这是你咎由自取!” …… …… 花溪别院内院。 就在阿木一步踏出,就在他这一脚之下的青石板碎裂的那一瞬间,安自在往一旁移动了一步让出了这一刀的路! 站在对面的萧公公双手依旧抄在袖子中,在那一刻,他的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也让出了一步。 安自在让这一步是因为阿木的的那句话:我觉得不够! 这个来自牧山刀的少年的这份胆识让他很是喜欢,因为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少年既然有如此气势,那就让他试试。 而萧公公之让则是这件事本只能到此为止,可这个愣头青偏偏说了这么一句不讲理的话。 这很好! 自己没有违背樊老夫人的意思。 是他自己要寻死! 他坚信二境上阶的罗月半,一定能够在十招之内,将这少年斩杀! 他要寻死,当然要成全他。 罗月半在阿木挥刀的那一刻也提起了枪。 他向前冲出了一步。 手里的长枪在那一瞬间杀意大盛! 枪尖在阳光下变成了一道道的虚影,那些虚影仿佛织成了一道光幕,那光幕仿佛一道坚固的墙! 这道墙就立在了他的面前,风不能进,雨也不能进。 他相信这一枪足以挡住阿木蓄势而来的这一刀! 他更相信只要挡住了阿木的这一刀,下一枪就能要了阿木的命!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只有坚毅的表情。 他的双眼如刀。 他看着那道枪影幻化出来的光幕根本就没有去多想分毫。 他就这么一刀劈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长刀劈在了那光幕之上,实际是劈在了那一枪之上。 光幕一阵晃动,并没有破。 罗月半手里的长枪依旧在高频的抖动,他挡住了这一刀,然而…… 阿木双脚站定,双手一翻,长刀倏忽而扬,瞬间又斩落了下来。 “轰……轰……轰……!” 阿木一刀又一刀的向前劈去。 他浑然没有在意被罗月半的枪反震而来的力道已令他的双臂麻木。 他更没有在意他双手的虎口再一次迸裂,流出的血,已染红了他的刀柄,甚至从刀柄滴落在了地上。 刚才战斗时候留下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现在那些伤口依旧在流血,甚至流的更多。 可他却毫无感觉。 他的眼里只有那枪影。 他的刀只有劈碎那枪影的念头。 于是,他更加的执着,也更加的专注! 于是,看上去就更加的疯狂! 罗月半万万没有料到对面这少年会用如此笨拙、如此毫无章法的刀来砍自己的枪。 他握枪的手也被那一刀一刀的巨大力量震得有些酸楚,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他相信那少年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他内力疯狂的运转,一时间枪花更盛,枪影更密集。 有枪从枪影中而来,刺中了阿木的手臂、刺中了阿木的大腿,也刺中了阿木的肩胛。 阿木变成了一个血人。 李辰安的眉头皱得更紧。 但阿木也没有后退半步。 他的刀依旧凌冽。 他的气势反而还在渐渐攀升! 一旁的安自在看着浑身浴血的阿木不由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能劈出几刀,还能再抗几枪。 他只知道若是阿木最终无法破开罗月半的枪影,这个少年……必死无疑! 萧公公脸上依旧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觉得那少年已至穷途,此刻那攀升的气势,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只是……他原本以为罗月半能够在十招解决这个少年,可现在,似乎已过去了二十招。 “砰……”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的时候。 罗月半虚晃了一枪,荡开了阿木的刀,欺身一步,一脚踹到了阿木的腹部! 阿木被这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他的身子在空中飞舞,飞过了那凉亭,他落在的那荷塘中。 他的脚正好站在了一朵半开的莲花上。 那是他刚才站在凉亭里一直在看着的那朵莲。 他觉得这朵半开的莲就像正当妙龄的钟离若雨一样,青涩中偏偏装着一副成熟的样子。 他垂头,因为脚下微微一沉。 这朵半开的莲卸去了最后的力道,却无法承受这力道。 它碎了。 它的花瓣落入了湖中。 阿木在这一瞬间觉得心口有些疼。 他的脚尖一点,身子陡然飞起。 他飞到了那凉亭的顶上,一脚踏下,凉亭轰然倒塌,李辰安一步跑到了凉亭之外,抬头,便见阿木在空中拖刀! 他一跃而起,起而落,长刀从他的身后抡起,在那一刹那,西去的太阳,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你!” “去!” “死!” “吧!” 安自在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公公瞳孔一缩! 阿木长刀璀璨,这哪里是三境上阶的内力! 他突破了! 他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内力就攀升了一节! 当他最后那个字出口的那一刻,他骇然已破了二境,甚至一步迈入了二境中阶! 对面的罗月半这一刻感受到了那一刀气机的锁定。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股发至内心的寒意! 他是鬼见愁,此刻他看着空中那难以直视的一刀,便仿佛真的见了鬼一样! 可他不能退! 退必死! 于是,他挺枪,向那灿烂一刀横扫而去! 他必须荡开这一刀,因为这是那少年气势最强的一刀! 也因为这就是牧山刀的刀! “砰……!” “咔嚓……!” “啊……!” 阿木落地。 手握长刀。 刀刃鲜红。 血溅了他一脸。 他看了看被这一刀劈开的罗月半,没有因为自己在战斗中的突破而惊喜,更没有因为杀了罗月半而得意。 他那张脸依旧如他的刀一样冰冷。 他转身,拖着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荷塘边。 他看着荷塘里那飘着的零碎的花瓣,看了很久。 忽然咧嘴一笑。 依旧没有人看见他的笑脸。 其实,这酷酷的笑很好看。 然后,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昏迷的那一刻,对冲过来的李辰安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花开在心里,才能永不凋零!”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飙的钟离若水 李辰安听不懂阿木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知道阿木伤得很重。 他还知道从这一刻始,阿木就是他这辈子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最好的兄弟! 他不能让阿木因为自己而死! 他一把将阿木给抱了起来,疯了一样的大吼:“找郎中,快带我去找郎中!” 他抱着阿木冲了出去,用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 “熊大!” “周叔!” “你们人呢!” 打斗至今,护院里的护卫一个都没有出来。 当李辰安跑到护院的时候,才看见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没有血。 他来不及去查看。 他又向花溪别院的大门冲去。 安自在滚到了他的身边,说了一句:“跟我来!” 李辰安抱着阿木跟着安自在飞快的跑出了花溪别院,他看见了那个贵妇人,他停下了脚步,冷冷的对那贵妇人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兄弟死了……哪怕你是若水的娘,我也不会放过你!” 安自在看了看,没有说一个字,他带着李辰安消失在了荣怡音惊诧的视线中。 荣怡音的惊诧不是因为李辰安这句威胁她的话,而是李辰安居然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荣怡音转身,便看见萧公公抄着双手垂着头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萧公公对荣怡音拱手一礼: “……走吧,没杀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罗月半呢?” “死了,两半!” “……安自在出了手?” “不是,死在那个少年刀客的手上。” 荣怡音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飞快而来。 萧公公转头看了一眼,“夫人,娘娘大致再两天就和皇上回来了,再从长计议吧……杂家先走一步。” 他抬步离去,荣怡音一脸寒霜。 她看向了停下来的那辆马车,看着从马车里急匆匆下来的那个姑娘。 她当然是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那张脸蛋儿此刻紧紧的绷着,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再是面对李辰安时候的那万众柔情,而是……一片冰冷! 她站在了她的娘亲面前。 她的视线紧紧的盯着荣怡音,声音如从腊月的寒冬而来: “我对你很失望!” “你根本不配当我的娘!” “为了京都荣府恢复昔日荣光,你竟然不惜牺牲了我的幸福!” “你是不是认为我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儿?” “你错了!” “你忘记了我还是那个最好强,也最容不得任何人左右我思想的女子!” “哪怕你是我娘,也不行!” “李辰安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便到此为止!” “我钟离若水说到做到!”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向花溪别院里匆匆而去。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的背影,忽然吼道:“你是我生的!” “我是你娘!” “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没良心的,为了他你就敢这么说你的娘了?!” 钟离若水没有停步,甚至她的脚步还更快了一些,她的心里很慌,她根本不想再浪费丁点时间。 她走入了内院,绕过了那照壁,顿时一惊。 她看见的是地上的五具尸体,还有那些尸体流出的一地的血! 她慌忙跑了过去,一具一具的仔细看了过去,然后她才缓缓的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剑舞说了一句:“那些护院一个没来,你去看看!” “是。” 剑舞离开。 钟离若水就站在这血泊中,她看着那倒塌的凉亭,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湿透。 不是因为这暑热,而是因为她的紧张。 没有看见李辰安和阿木的尸体。 阿木是个高手。 阿木答应了保护李辰安的安全……他们人呢? 片刻之后,剑舞带着周怀仁等十来个护卫来到了主院里。 周怀仁等人一瞧,顿时全都跪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小姐,我得、我等罪该万死!” 钟离若水的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周怀仁羞愧垂头,“我等听到主院的打斗声就冲了出来,却没料到遇见了一个高手。” “他、他将我们全都点了穴道……我等,我等无用,请小姐责罚!” 钟离若水眉梢一挑,这才知道母亲为了杀死李辰安安排得事无巨细。 “你们起来吧……将那些尸体扔到后山去喂狼……剑舞!” “小姐!” “我们走。” “……去哪?” “去找京都的医馆!” 就在这时,那照壁后又走来了一个女子。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她画了个淡妆,穿着一身绣有云纹的白色长裙。 她打扮的楚楚动人……她本不是一个喜欢打扮的人。 但今儿个要来见李辰安,她却神使鬼差的认真打扮了一番。 所以她错过了许多。 只是此刻她来到这院子看见地上的这些尸体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许多。 她原本脸上的期待这一瞬间消失。 她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边,看了看正在搬弄着那些尸体的下人,低声问了一句:“谁干的?” 她没有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已猜到这就是针对李辰安的一场刺杀。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我娘!” “……” 宁楚楚明白了,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他人呢?” “我刚回来,还不知道,应该在某个医馆。” 宁楚楚转身,“玉衡!” “属下在!” “让玉京城丽镜司上下所有人,搜寻全场医馆,找到李辰安,速速来报!” “……属下遵命!” 玉衡迟疑了那么三息。 因为这样的命令,只有在玉京城有天大的事发生之后才会下达! 在她加入丽镜司的这十来年中还从未曾有过。 四公主此刻却破天荒的下达了这么个命令。 为的,仅仅是寻找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李辰安! 她转身离去。 没多久,玉京城忽然之间风声鹤唳! 只是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并不知道。 她们坐在了东楼的一楼。 钟离若水这时也没去想宁楚楚为何会来。 她有些失神落魄。 她看着门外依旧铺满一地的阳光,泪珠儿忽然流了下来。 “都怪我!” “我轻易的相信了娘的话!” “他变出了冰来,还弄了一壶好喝的冰镇凉茶。” “娘说奶奶找我有事,我便带着那盆冰和那一壶冰镇凉茶去了侯府……” “我万万没有想到娘是要支开我,为的就是杀了他!” 她收回了视线,泪眼婆娑的看向了宁楚楚,“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势力?” “李辰安哪里不好了?她明明知道我喜欢李辰安,她怎么就下得了这般狠毒的手呢!” “……李辰安若是无恙还好,但他恐怕也会因此而另眼看我……” “我不该走的。” 钟离若水又看向了门外,一脸的悲戚。 “我不该离开广陵来京都的。” “我若不来……他也不会来。” “他不来京都,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都怨我!” 宁楚楚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安慰钟离若水。 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痛。 她觉得自己才不该来。 更不该生起了对李辰安的那份爱慕的心思。 这让她有一种罪恶感。 可他真的是自己最先遇见的啊! 可惜,他却成不了自己的商丞相! “放心吧,他、他就是个祸害!” “好人才会命不长,他能活一千年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满城惊 上 玉京城皇宫西北角有一处用高墙围起来的巨大院落。 它距离皇宫群殿有些远,院落里的那些楼宇的建筑风格也和皇宫群殿完全不一样。 那高墙是黑色的。 高墙里的大大小小数十座小楼,也全都是黑色的。 那些小楼除了最角落的那一栋之外,其余皆是二层楼。 角落的那一栋有八层。 它其实是一座塔,但它的名字里却没有塔。 它同样通体漆黑,所以它就叫黑楼。 这地方比皇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就连蝉鸣,在这里也几无可闻。 这里就是宁国皇城司的总部。 黑楼就是这处总部的心脏! 而长孙惊鸿,则是这里的主人。 他不喜欢夏日,更不喜欢夏日的蝉鸣,所以每每夏天一到,皇城司的那些官员谍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林子里的蝉抓个干净。 久而久之,这里就没有了蝉。 然后就变得如现在这般安静。 太子宁知易在这院子的外面就下了马车,他没有带一个侍卫,就在皇城司知客的带领下走入了这处院子,向那栋黑楼走去。 院子外很热,走入这院子之后他却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有那些遮天蔽日的大叶榕的原因,也有这里四处都阴沉沉的原因。 树干上是青苔,那些小木楼的墙上,也满是青苔。 据说在前朝时候,这地方其实是刑场。 宁国建国之后,为了镇压这里的阴气,于是建了那座黑楼,却没料到三百年过去,这里比曾经的刑场还要阴森可怖。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喜欢这里。 甚至朝中绝大多数官员都没来过这里,也一辈子都不想来这里。 皇城司干的事,对于这些官员而言都不是好事。 若是被皇城司给盯上……那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所以,这里也被那些官员们私底下叫做阎王殿。 至于那位阎王,当然就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宁知易气喘吁吁的爬到了第八层楼上。 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坐在窗前的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姑娘。 “红衣,长孙先生呢?” 她穿着一身红衣,她就叫红衣,她是长孙惊鸿的孙女……长孙红衣! 长孙红衣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殿下,爷爷在楼下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纳凉。” “……”宁知易整个人都不好了。 爬这楼,真的很累啊! 可就算是他这太子之尊,也不敢让人去将长孙惊鸿给叫上来。 所以,他咽了一口唾沫,又喘了两口气,“我这就去寻他。” “有急事?” “……倒是不急,就是有点小事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长孙红衣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哦,那我带你下去。” 宁知易又艰难的下了楼,转头望了望这八层高的楼,心想为啥要建这么高呢? 二人来到了角落的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下有一张四方桌子,还有四张石凳子。 长孙惊鸿并没有坐在那石凳子上,而是躺在树下的一把摇椅上。 他一手摇着一把破烂的蒲扇,一手端着一盏茶,那摇椅一摇一晃,他眯着眼睛嘴里正在哼着一首曲儿: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他的声音很难听,甚至跑了调,但他那张老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享受二字。 长孙红衣带着太子宁知易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他唱完了这首歌,他才睁开了眼睛,瞅了瞅宁知易,一屁股坐了起来。 “殿下,你又胖了!” “……”宁知易觉得胸口有些疼。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你又瘦了!” “有钱难买老来瘦,还是瘦些的好,请坐!红衣,去把井里的那壶凉茶取来。” “好的,爷爷。” 长孙红衣转身而去,长孙惊鸿依旧坐在那摇椅上,他又看向了宁知易,“有事?” “不是我的事。” “……那是谁的事?” “李辰安!” 长孙惊鸿眉间微蹙,“就是做了那首《天净沙》的李辰安?殿下看中了这小子?” 宁知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要说,这小子在南门说的那番话,我倒是极为佩服。但现在这种局面……我若是拉拢他,反倒是害了他。” “今儿来寻先生主要有两件事。” 这时长孙红衣端着一罐子凉茶走了过来,她给宁知易倒了一碗,坐在了一旁,便听宁知易又道: “其一,父皇尚未回宫,却发了一道圣旨回来,是给李辰安的,着他参加八月十五中秋文会一事……这件事四皇妹说恐怕没那么简单,背后怕是姬贵妃出的主意。” “四皇妹似乎对那小子有点意思,另外我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在了姬贵妃的手里,所以,想请先生看在他爷爷和您曾是至交好友的份上,在父皇回宫之后,帮他在父皇面前为他求条生路。” 长孙惊鸿没有回答,反是长孙红衣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是说姬贵妃要害李辰安?” “他一个广陵城来的小人物,值得姬贵妃动手么?” 宁知易沉吟片刻:“这也是猜测,要说起来他确实不值得姬贵妃出手,但……二皇弟是极为中意钟离若水的,可钟离若水喜欢的却是李辰安。” “哦,要说起来我也很是好奇,钟离若水怎么会看中他了呢?” 宁知易也不知道呀,所以他无法回答。 长孙惊鸿喝了一口茶,“第二件事是啥?” “这第二件事,就是想问问先生那一段往事。” “先生可知道温煮雨这个人?”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宁知易,沉吟片刻:“知道。” “那……先生可知道我本应该有一个兄长?” “死了。” 宁知易一怔,“真死了?” “二十年不见,皇城司、鱼龙会、丽镜司都找了二十年了,说是把咱宁国犁了个遍也不为过,但确实没有任何音讯,就当他死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汉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长孙惊鸿的面前,躬身一礼:“大人,刚得到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丽镜司在搜寻全城医馆!” 长孙惊慌一愣,“为啥?” “花溪别院出了事,罗月半带了四个杀手去花溪别院杀李辰安……这是定国侯府樊老夫人的那位四媳妇,也就是钟离若水的娘亲请了萧公公所为……姬贵妃宫里的那位老太监。” 长孙惊鸿豁然一惊,“李辰安重伤?” “不是,罗月半和他的四个手下全死,被一个叫阿木的少年所杀……牧山刀的弟子。” “李辰安抱着阿木去求医,钟离若水不知道李辰安去了哪个医馆,四公主殿下给丽镜司下的命令。”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我知道了……” 他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眼里透射出一股凌冽的锋芒: “红衣,你带一百黑骑,今夜子时,将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还有聚宝阁……统统给我烧了!” “里面的所有人……杀之!” 长孙红衣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个地方都是姬丞相的产业,也是姬贵妃的产业! 太子宁知易也是一震,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长孙惊鸿,便见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 “皇城司这些年太低调,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 “该是露露脸的时候了,不然……这老虎不发威,都还真以为是只病猫!” 第一百七十六章 满城惊 下 日落。 渐有云生。 至暮时,有乌云覆盖了京都的上空。 偏偏又没有一丝风,空气很是闷热。 相府。 下朝归来的姬泰站在那一片荷塘边,抬眼看了看这低矮的天空,嘴里说出了一句话:“怕是有一场雨了……也该下一场雨了。” 他旁边有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那个黑袍老人将手里的一粒花生米丢入了荷塘,引来一群鱼的争夺。 “老夫还是认为此时杀李辰安太急迫了一些!” 姬泰没有转身,他应了一句:“这事……是钟离塑的夫人荣怡音给贵妃娘娘的主意。荣府这些年败落了,荣怡音所想,当然是希望钟离若水能够嫁给知行,至少是个王妃……” “而今看来荣怡音嫁给钟离塑,恐怕荣家的那位家主所想原本就是希望依托于定国侯府,只是这些年定国侯府却并没有向荣家伸出多少援手。” 姬泰摇了摇手里的蒲扇,看着那些浮出了水面的鱼儿,想了想,又道:“当然,知行若是真能娶到钟离若水也是极好的,姑且不论知行能得到多少定国侯府的帮助,只要定国侯府能够袖手旁观,这事的把握也就多了几层,所以,杀李辰安,老夫没有阻止。”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抬眼看了看姬泰的背影,忽然觉得姬泰也老了。 他没有以前站得直。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件事上,他前后的态度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荣怡音早已抵京,也早已和姬贵妃见过面。 如果要杀李辰安,最好的法子是派人去广陵城,或者在李辰安来京都的途中,而不是李辰安已经进京,甚至已经住在了花溪别院。 这个时候,事实上定国侯府已向京都所有人表明了态度。 那位樊老夫人为了钟离若水这事甚至入宫去和皇上吵过,她还默许了李辰安住在花溪别院,这足以说明她至少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但她旗帜鲜明的反对了钟离若水嫁给二皇子宁知行! 荣府的那个女人,愚蠢啊! 她让姬贵妃派了萧公公带着罗月半去杀李辰安,如果当真杀死了李辰安,这事还能有转机,可偏偏李辰安没死,反而罗月半等人死了。 可以预见,接下来定国侯府会更加谨慎的保护李辰安的安危,定国侯府对姬贵妃也会更加小心防范。 明明姬贵妃求了皇上的旨意,这棋其实算是一手妙招。 可惜啊,这已经八月初五了,再等十天多好! 这事之后,那八月十五中秋文会上,就算皇上真要下旨斩了李辰安……定国侯府会不会做些什么? 黑袍老人如此想着,又抬眼看了看姬泰的背影,没有再说这件已经发生的事,“皇上这次回来,二皇子……他的封地在蜀州晋原县。” “按照律制,封王就需要前往封地就藩。” “老夫倒是觉得,能再拖一拖,拖个一年半载才是最好。” 姬泰的那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所以,簌琳公主和亲之事,不可成!” 黑袍老人点了点头,忽然转头向外望去,便见这相府的大管家康时济急匆匆走了过来。 康时济向黑袍老人拱手一礼,站在了姬泰的身旁,低声说道:“老爷,丽镜司的那些小崽子倾巢出动,在全城搜查医馆……听说是在找李辰安!” 姬泰猛的转身,他看向了康时济,“你是说丽镜司的人在找李辰安?” “回老爷,正是!” 姬泰面色阴沉,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老夫知道了……去叫杨四贤过来!” “小人遵命!” 康时济转身离去,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你怎么看?” “……要么是四公主去广陵城的时候,对李辰安也生起了喜欢之意。要么……李辰安更早加入了丽镜司……但我更倾向于前一种看法。” “你是说宁楚楚在广陵城呆的那点时间就喜欢上了李辰安?” “这不奇怪,因为钟离若水也是在三月三的那文会之后喜欢上的李辰安。而那时,四公主正好就在广陵城!” “李辰安做那首《蝶恋花》正好是在那一天。”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小子,究竟有怎样的魅力?” “一个是钟离府的千金,一个是皇室的公主……就因为他的诗词他的酒?” “宁楚楚能够掌握丽镜司凭借的可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智慧!” “老夫一直认为像宁楚楚这样的女人,一定是理智的,也一定是以大局为重的……看来老夫倒是小瞧了李辰安。” 他忽然咧嘴一笑,一捋长须又道:“李辰安毕竟是鱼龙会的人,来人啊……让杨四贤带鱼龙会的人,给老夫也去寻找李辰安!” …… …… 终于有了风起。 天上的乌云开始翻滚了起来。 有雷声在云上轰鸣,也有闪电撕裂了云层,在渐黑的空中闪耀。 玉京城的百姓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终于等来了这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的时候,街巷上本应该少有行人。 可京都的百姓却豁然发现这气氛有些不一样—— 街上的人确实并不多,可偏偏是一队一队急急忙忙奔跑的人! 这些人的目标很是明确,他们去往的地方都是街巷上的那些医馆! 那些医馆已经数次被这些神秘的人光顾。 这些人进去并不是求医问药,而是极为严肃的说是丽镜司或者鱼龙会在执行公务! 那所谓的公务倒是简单,就是找一个叫李辰安的人! 这李辰安昨儿个才入京都,这就同时惹上了丽镜司和鱼龙会? 这小子当真厉害得紧。 却不知道他去了哪家医馆? 也不知道他去医馆所为何事! 李辰安根本就不在医馆。 安自在带着他去的是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一个驼背的老头,还有一条脱毛的老黄狗。 此时小院子西厢房的灯笼已经亮起,阿木就躺在这房间的那张床上。 驼背老头在院角的井边洗了洗手上的血迹,看了看落下来的大雨,沿着回廊来到了西厢房,又站在床前看了看呼吸已平稳的睡着了的阿木,这才转身坐在了桌前,看向了安自在。 “命算是保住了,但他这一身的伤要养好,恐怕得半年!” 安自在咧嘴一笑看向了李辰安,“怎样?放眼整个宁国,若论医术,孙驼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辰安起身,躬身一礼:“多谢孙神医!” 孙驼子大手一摆:“多谢个屁!老子可不是什么神医,只不过当年在军中救治的人多了……尤其是这种外伤,你别听安胖子的,另外,这忙可不是白帮,老子救人要钱!” “好说,多少银子?” “看在安胖子的面上,就给一千两!” 安自在顿时就跳了起来,“孙驼子,他可是老夫人的孙女婿!” “……” 孙驼子一惊,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老夫人的哪个孙女?” “钟离若水!” “……好吧,免费。” “往后,你若是有啥毛病老夫也免费给你医治,但有一点你需要记住!” “前辈请讲!” 孙驼子意味深长的说道:“对若水小姐要好一些!若是你负了她……老子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孙驼子与小武 李辰安等人那个晚上没有离去。 因为雨势太大,也因为李辰安希望能够守在阿木身边。 这毕竟这家伙是用命来保护自己的兄弟! 那个夜里,京都的居民们迎来了久违的凉爽,大家都睡得很香,哪怕雷声阵阵,哪怕大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屋檐。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夜里京都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聚宝阁,这四处在京都鼎鼎有名的商铺,被人在一夜之间洗劫一空不说,还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就连那些铺子的门楼都被劈了个七零八落。 若不是这场雨,或许会被那些歹人一家伙给烧个通透! 第二天一大早,住在这些铺子附近的街坊们才发现。 这时候雨已停,风也住,有漫天朝霞。 这些街坊们就惊呆了! 因为这些产业,据闻都是姬丞相名下的最赚钱的产业! 这宁国的江山而今都把持在姬丞相的手里,谁特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抢了这位姬千岁的银子?! 再说这些产业都有鱼龙会的高手坐镇,能够将这些高手也斩光杀尽……干这活的是哪路神仙? 不过,干得漂亮! 有人联想到昨日丽镜司和鱼龙会都在找李辰安,于是京都渐渐起了这么个传言: 听说就是姬丞相派了人想杀李辰安,结果没杀着,惹恼了定国侯府,这不,定国侯府随便露出一颗獠牙,这就够姬丞相喝上一壶的! 当然也有人说是丽镜司干的这事,因为丽镜司是鱼龙会的死对头,这些年二者之间似乎没怎么正面碰撞过,恐怕是借着李辰安失踪这个由头,丽镜司率先向鱼龙会发难。 但这些说法都不太能站住脚,因为李辰安本就是鱼龙会的一舵主。 姬丞相没理由杀他自己的鱼龙会的一个年轻有为的舵主呀! 丽镜司找李辰安,恐怕是丽镜司想要弄死李辰安,而后鱼龙会倾巢而出,多半是为了保护李辰安。 但无论真相如何,从目前看来,姬丞相应该是暂时输了一子。 那么接下来,这京都,恐怕极难平静。 可在京都百姓们的翘首期待中,他们所以为的又一场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至少这五天京都的一切都极为平静。 就连京兆府也仅仅是派了几个捕快去看了看现场,顺便将那些尸体给拖了去。 而后,便再无动静。 那几处破烂的铺子依旧那么摆在繁华大街最好的地方,就像碍眼的牛皮癣一样,令每一个路过的路人都驻足观看片刻,而后摇摇头咧嘴一笑,吐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 这一切李辰安并不知道。 这五天他都住在孙铁线的小院子里陪着阿木。 另一个留下的人是安自在。 安自在似乎在任何地方都很自在。 比如此刻。 他搬了一把凉椅躺在天井的一处阴凉角落,左手摇着一把蒲扇,右手端着一杯李辰安弄出来的冰镇凉茶,摇摇扇子,喝口凉茶,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的便是无比惬意的表情。 树上烦蝉的嘶鸣与他无关。 人世间的破事更与他无关。 因为心宽,故而体胖。 他就是这些年这样胖起来的。 “安叔,” 李辰安端了个独凳走了过来,坐在了安自在的身旁,看了看他露出来的那一身肥肉,问了一句:“孙老当年也在军中呆过?” 安自在摇了摇扇子,咧嘴笑道:“孙驼子当年可是神武军的守护神!” “景泰十三年,家主奉命出征讨伐回纥,老夫人随行,也带上了孙驼子……老夫人夜袭大震关……那一战非常惨烈!” 似乎回想起了那场战役,安自在手里的蒲扇放在了胸前,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出了一会神,又道:“老夫人带着一千神武军精锐,以吴洗尘为前锋,攻上大震关关头时候死伤过半!” “孙驼子就在后方营地中没日没夜的救人,足足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总之……整个神武军一万黑骑营将士,就没有人不欠孙驼子一条命的!” “所以在神武军中,家主和老夫人威望第一,孙驼子就排第二,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厉害?” 李辰安恍然,心想这就是在世华佗了,难怪安自在对他推崇备至。 “这老家伙不仅仅是医术高超,一身武艺也至一境下阶。” “但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却不是他的那身武艺,其实,天下少有人知道,他真正擅长的是用毒!” 李辰安一怔,又听安自在说道:“景泰十四年,老夫人率一千神武黑骑千里奔袭,在赤火原追上了回纥大军主力。” “回纥王燎野可足手下依旧有五万大军,却在老夫人一击之下溃不成军……此举,孙驼子居功至伟。” “因为他的毒!” “吴洗尘一人一马一剑还带着孙驼子的毒杀入敌军阵营,他飞到了天上,洒下了那些毒粉。” “那日,恰好是西南风,敌军将士吸入了那些毒粉,仅仅半炷香的功夫,几乎倒下了一半!” “这给老夫人生擒回纥王燎野可足创造了绝佳战机,那一战,就此完美的结束。” “凯旋之后,老家主要为孙驼子在皇上面前请功,却被孙驼子给拒绝了,他深藏功与名,就这样大隐于京都,带着他的徒弟小武……他某年去山野采药时候捡来的一个孤儿,今年也才、才十六七岁吧,就这样住在这小院子里,一住,就已经三十来年。” “他没有成家?” 安自在摇了摇头,“这老家伙说他救了不少人,却没有杀的人多,一身杀孽过重,怕报应到自己的家人……不过这老家伙以前很喜欢去青楼,只是自从带了小武之后,他似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培养小武身上,也就再没有去过青楼。” 李辰安咧嘴一笑,心想这便是他有了希望的寄托。 安自在说孙驼子最擅长的是用毒,这句话令李辰安生起了一些别样的想法,比如用毒去杀一些人,也比如用毒去救某个人。 商涤说鱼龙会的水牢就在鱼龙会总部,那地方防卫森严,若想要硬攻,需要皇城司派出大量高手,这相当于皇城司和姬丞相彻底撕破了脸,不知道长孙先生会不会为了一个温小婉去下一个鱼死网破的决定。 所以,那日在旧雨楼,李辰安最终和商涤定下的第二个方案就是引蛇出洞。 这就是钟离若水很是担心的地方。 蛇太多。 就算商涤带着他的人引了一部分蛇出去,可李辰安单枪匹马去闯鱼龙会水牢……这事总有些不靠谱。 但如果带着孙驼子的毒去…… 李辰安笑了起来。 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转头一看,阳光下走来了一个比阳光更阳光的少年! 他披头散发。 衣衫褴褛。 仿佛一野人。 他明明一身风尘。 偏偏又让人觉得极为干净。 因为他的那张脸,和他的那双眼! 那张脸很是白净,那双眼极为澄澈。 脸无垢,眼无瑕,再加上那张脸上的那无忧无虑的欢喜,和那双眼里如山涧清泉般的灵动,展现在李辰安眼里的,便是一个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曾见过的天底下最干净的少年! 那少年背着个背篓欢喜的走了过来。 他看着李辰安有些疑惑,看着安自在便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 接着李辰安就吃了一惊—— “咿咿呀呀……” 那少年比划着在说什么! 安自在也比划着,然后指了指西厢房。 那少年又欢喜的转身向西厢房而去。 “他就是小武!” “……他是个哑巴!”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性直如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二。 清晨。 朝霞漫天。 花溪别院主院。 西楼一楼屋檐下的那一对燕子早已离巢,这对燕子夫妇已经将它们的四个儿女养大,今儿个似乎要教给它们自己觅食的本领。 它们飞得并不远,也并不高,就在阿木的视线中。 李辰安昨儿个夜里带着阿木回到了花溪别院,今儿个一大早扶着阿木坐在了新建起来的那凉亭外。 阿木说,他想晒晒太阳。 其实是在这凉亭外的荷塘边才不会遮挡他看这些燕子的视线。 经过孙驼子这几日的疗伤,阿木这条命算是稳稳的捡了回来,只是失血过多,他的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儿比起以往已明显好了许多。 孙驼子说原本他以为阿木要完全恢复恐怕得半年,现在看来恐怕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对于李辰安而言三个月并不长,但对于阿木而言,他却觉得很长很长。 尤其是那晚下了一场暴雨。 那么那场雨后,钟离若雨应该将那首《长相思》交到了齐知山的手上。 距离那场雨已经过去了七天。 七天…… 想来若雨小姐已达成所愿。 我应该祝福她! 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阿木看着空中的燕子,又转头看了看那荷塘。 那朵被踩碎的莲花的花瓣没有了踪影。 它们明明应该就在荷塘里。 但它们确实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估计除了自己,都没有人知道这荷塘中,曾经有一朵即将盛开的莲。 就像这些小燕子一样,过些日子它们就将去往更南的南方,留在这屋檐下的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空巢。 少有人知道它们来过这里,出生在这里,而后离开了这里。 所以,这就是空。 燕子明年还会再来,只是这燕巢不知道会不会换上新的主人罢了。 阿木释怀,将那抹残念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那是一片孤寂的湖。 再没有丝毫涟漪。 只有一朵娇美的莲亭亭玉立。 为他一个人而绽放。 他伸手,握住了竖在椅子旁边的刀。 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只有刀! 他的那张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依旧无人看见。 他收回了视线,脸色又如从前。 他看向了院落中,院子里李辰安正在练剑。 他比较惊诧于那把剑,他知道那是不二剑,因为他曾经在见到樊老夫人的时候也见钟离若画用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剑。 那是吴国洗剑楼的镇楼之剑! 居然李辰安的身上也有一把……看着李辰安那毫无章法的舞剑,阿木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是浪费了那么好的一把剑。 李辰安已收了剑,他就在阿木的视线中在院中站定,凝神静气片刻,掷出了手里的飞刀。 他在不知疲倦的练着他的飞刀,这令阿木眉间微蹙,因为李辰安的飞刀比他的剑法不知好了多少。 钟离若水从东楼走了出来,她站在了院子里,看着李辰安练飞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倒不是觉得李辰安有多厉害,仅仅是觉得一觉醒来能够看见李辰安,心里便无来由的欢喜。 当朝阳跃出天际的时候李辰安再次捡回了所有的飞刀。 他站在那画出的靶子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里也生出了欢喜,绝大多数都正中靶心,比以往准头又高了一些。 他去院角的水井旁洗了洗,转身向钟离若水走去,就这样牵着钟离若水的手来到了阿木身边。 “你的暗器用的不错。” “但师傅却要我练剑。” 阿木瞅了李辰安一眼,“吴老前辈的不二剑若是练好了当然更不错,只是……你真不适合练剑。” 阿木不懂得委婉,他的性格也和他的刀一样。 李辰安扬了扬眉并没有在意,他将阿木一把给抱了起来,抱到了凉亭中,放在了凳子上。 “其实,我真不适合练武。” 阿木耿直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练武的时机晚了许多,就当强身健体吧。” 说完这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杀人这种事,有我!” 李辰安就喜欢这样的兄弟。 “往后,杀人这种事少不了你的,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恢复。” “中秋还有三天,我陪你去文坛!” 文坛,是玉京城的八个著名景点之一。 它就在太学院的对面,文昌庙的旁边。 李辰安这些日子都没出门,当然也就还未曾去过,却听钟离若水说过。 那是宁国每三年一次的殿试张榜的地方,也是三百年宁国状元、榜眼、探花的留名之地。 除此之外,那地方也是宁国的文人骚客们的留墨之地。 所以,它就是宁国所有学子们心中的圣地!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摇了摇头:“你需要静养三个月!” “不,喝了你的酒,我已离不开你的酒,所以你不能死!” 这大清早的说死多不吉利! 李辰安瞅了阿木一眼,阿木却一脸极为认真的模样。 “有安叔在,你打得过安叔不?” 阿木摇头。 “这不就得了,酒依旧管够,你,只管养伤!往后……陪着我去杀人!” 阿木转头看向了荷塘,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好!”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初五晚上那件事,是谁干的有没有消息?” 这指的是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聚宝阁这四处姬泰的产业被一家伙给全端了的事。 李辰安以为是丽镜司干的,所以托了钟离若水去问问那个俊俏公公,然而钟离若水却摇了摇头:“不是丽镜司。” 李辰安一愕,心想这京都敢如此大胆的和姬丞相对着干,还能有谁? “奶奶说恐怕是长孙先生。” “皇城司的长孙惊鸿?” “嗯。” 李辰安眉间微蹙,“姬泰没有反击?” “许是皇上已回宫,姬泰虽贵为丞相,可长孙先生毕竟当过皇上的老师……再说姬泰的鱼龙会恐怕也不是皇城司的对手,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攻击皇城司的那处阎王殿。” 李辰安想不明白长孙惊鸿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就为了警告一下姬泰? 这只能让姬泰更加警觉,更加下力气去提升鱼龙会的实力。 他若是真要压制姬泰,大可以对鱼龙会总部发起攻击,一举将鱼龙会给铲除……左右是和姬泰撕破脸皮,那不如做得更绝一些。 李辰安如此想的时候,皇城司那黑楼下的歪脖子树下,长孙红衣也这样问了她爷爷一句: “不如就一举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 他喜欢这样宁静的清晨。 因为这是一天中少有的凉快时候。 他没有坐在那张摇椅上,而是坐在石桌子前,他正在和商涤下棋。 商涤此刻没有落子,也抬眼看向了长孙惊鸿。 他同样觉得应该如此。 长孙惊鸿仅仅说了四个字: “奚帷没死!” 商涤眉梢一扬,“不是查出来奚帷就在相府么?” 长孙惊鸿不置可否。 “你是知道奚帷的智计的,这老东西没弄死之前……谁知道他在鱼龙会埋了多少坑?” “奚帷不死,不动鱼龙会,这是温煮雨说的。” 商涤大吃一惊:“温煮雨来了京都?” “来了,又走了。” “去了何处?” “找奚帷!” 商涤又是一怔,心想莫非相府的那个奚帷是假的? “那温小婉这件事……?” “常书生进京了!” 第一百八十章 杨四贤来访 长孙惊鸿没有说救还是不救温小婉,他说了一句常书生进京了。 这令商涤大吃了一惊。 但这话的意思却已经明白—— 鱼龙会放出了温小婉就在其总部水牢的这个消息,这就是一个饵,所图原本以为是为了钓上温煮雨这条鱼,而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温煮雨明明来了京都,他显然知道那就是个陷阱,但鱼龙会水牢中关着的却是他女儿!他既然又放心离开,显然长孙惊鸿对此会给温煮雨一个交代。 只是长孙惊鸿既然没有说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商涤当然也就没去追问。 姬泰将常书生给秘密招回了京都,这是一件大事。 “常书生而今究竟是什么境界?” “一境上阶!” “……他是如何逃出咱们皇城司密牢的?” 长孙惊鸿一缕长须,淡然一笑:“夏运虎叛变!” 商涤豁然大惊,难以置信。 他和长孙惊鸿聊了半个时辰匆匆离去,没有回旧雨楼,而是径直去了花溪别院。 …… …… 而此刻,杨四贤已抵达了花溪别院外。 他正站在花溪别院的那牌坊前,微微弯着腰,背负着双手仔细的看着牌坊旁那颗大叶榕下的那张凉椅上躺着的安自在! 安自在闭着眼睛,肚子上放着一把蒲扇,地上还放着一坛子酒。 他似乎真的睡着了。 只是杨四贤的眼里却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直了起来,他抬起了左脚,正要跨入这道牌坊,却不料安自在忽然伸出了一只脚。 于是,杨四贤收回了迈出去的脚,躬身一礼:“安大将军好!” “小人鱼龙会天下巡查杨四贤,前来见见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以为安大将军睡着不敢吵醒……不知安大将军怎会、怎会在这里?” 他报出的是鱼龙会天下巡查这个身份,要找的是鱼龙会的舵主李辰安,这便是上级要见下级,还是主动来见,为的当是鱼龙会的公事。 他惹不起安自在! 因为就算是鱼龙会的那些个长老们也惹不起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死胖子! 只是这个死胖子向来不都在定国侯府里面呆着的么? 这么热的天,莫非是樊老夫人又处罚他了? 安自在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杨四贤,“老子现在是这花溪别院的门房!” 杨四贤大吃一惊,他咽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安大将军说笑了,这天下……恐怕只有皇上或者樊老夫人才有资格让您当个门房!” “别废话,你回鱼龙会之后告诉那八只乌龟,老子就是这花溪别院如假包换的门房!老子无聊,让他们来此一战!” “啊……这、安大将军果然非常人也……小人可能进去?” “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你还没出来……你就自己去死吧!” 杨四贤又躬身一礼,“多谢大将军!” 安自在收回了脚,杨四贤连忙走了过去,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湿透—— 天下听说过安大将军的人很多,但见过安大将军的人却极少。 他原本一直在大震关。 不,应该说他本来的职责是镇守大震关,可偏偏他没有那样做! 他在昭化三年时候在大震关呆的太过无聊,于是率领了一支千人黑骑深入回纥领地。 这一次他不是千里奔袭,而是跋涉万里! 他就用一千黑骑扫荡了回纥无数城镇,令回纥人闻风丧胆,纷纷向内地迁移。 他在回纥的领地上肆掠了足足三年! 他抢回来了大量的优良战马! 并将大震关至赤火原一线变成了宁国的牧场! 回纥王赤赞干布数次向皇上上书抗议,甚至派了使团前来,最终皇上一道旨意撤掉了安自在大将军一职,令其即刻回京。 毕竟回纥早已向宁国称臣,安自在做的这事似乎很不地道,皇上似乎也觉得有损上国颜面。 但杨四贤却知道将安自在撤职召回,这是出自姬相之手。 姬相说……虎,之所以猛,在于其居于山野。 若断其牙困之于闹市,则温顺如猫,不足惧也! 然而,安自在回到京都之后,当天晚上闯入鱼龙会总部,一人一马一槊将鱼龙会总部杀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候的安自在不胖。 但依旧很矮。 可他手里的槊却很长,还很重! 那晚鱼龙会总部有长老四人,四人重伤,他大笑离去。 为此,姬相沉默的喝了一壶酒,又说了一句话:“樊桃花……果然厉害!” 就此,姬相不再招惹定国侯府。 鱼龙会上下见到安自在更是退避三舍! 这样的人物,他居然在这里当了个门房……他胖成了一个球,恐怕他的牙和爪子已不再锋利。 就这样想着,杨四贤在内院守卫熊大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凉亭里。 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他向钟离若水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三小姐好!” 他又向李辰安拱了拱手:“李舵主,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钟离若水并不认识杨四贤,她惊讶的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放下了手里的笔,笑道:“杨老,您这可是折煞小子我了!” “若水,这位便是鱼龙会的天下巡查杨四贤杨老,在广陵时候我们相谈甚欢……只是,” 他转头看向了杨四贤,“你不是说要去追簌琳公主仪仗的么?” “这个,上面担心我这身子骨受不了追不上,便派了别的人去。” “哦,杨老请坐。” 杨四贤坐下,李辰安给他斟了一杯茶,而后开始叙旧。 可杨四贤并不是来和李辰安叙旧的呀,他的时间有限,可偏偏李辰安又极为热情,偏偏又不问他一句前来所为何事,这弄得他有些难受。 “杨老,我听说前些日子那场暴雨,有人抢了咱们姬相的那些产业……这谁干的?您老吱个声,小子带人去将这场子给找回来!” 杨四贤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谁给你小子的这番勇气? “对了,杨老,中秋文会,你有时间来参加么?我要去拿个魁首,我是鱼龙会的人,这番荣誉应该与鱼龙会上下共享……咱们鱼龙会总得去点有头脸的人吧?” 许是李辰安嘴说干了,他终于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杨四贤也终于逮住了这说话的机会: “辰安啊,中秋文会咱们鱼龙会是肯定会派人去为你捧场的……估计会去两个长老,至于老夫,老夫尚无参加的资格。” “是这样,今儿来寻你,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哦,杨老请问,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蜀州飞鸽传书送来一个消息。” 李辰安一怔,俯过了身子,“蜀州?什么消息?” “刘酌,他已抵达蜀州!”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亲眼见着他葬身在了那湖中了么?” 杨四贤盯着李辰安,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辨出真假。 “那天,那些着白衣者,不是白衣盟的人!” “……那是什么人?” “老夫也想知道。” “你是怀疑我?” “哈哈哈哈……”杨四贤忽然大笑,他亲昵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我怎会怀疑你!” 他站了起来,“明儿个可有暇?想不想去鱼龙会总部看看?” 李辰安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从怀中取出了那墨玉牌子:“你若是怀疑我,就把这牌子收回去!” “另外,我其实也想去找你,因为我很想知道姬贵妃派人来杀我,我差点就死在这里了,姬丞相……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第一百八十一章 翻脸 “这不是姬丞相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这……”杨四贤看了看钟离若水,不料李辰安也站了起来,他将那牌子塞到了杨四贤的手里,因为他已经用不着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了。 刘酌活着抵达蜀州的消息已经传入京都,杨四贤此刻来问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姬泰这人本就多疑,无论自己如何回答,他都会认定刘酌没死是自己使了手脚。 这牌子留着唯一的用处是和广陵知府霍传名做一些交易。 但现在这形势看来也变得不再重要。 他已经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准备放弃广陵城,去蜀州重新布局。 他不能让那些产业的技术落在别人的手里,而如果在广陵城投入太大,到时候广陵钟离府要整体转移反而不便。 当然,如果情况并没有往这最坏的方向发展,以钟离府的手段,要取得盐铁这些东西也完全不需要依靠霍传名。 用钟离若水的话说就是:“既然这生意的利润如此之高,为什么要让外人分走一半?” “盐铁要弄到手很简单呀,直接从宫里就能拿到批文,我们可以自己买来矿山盐井开采,只是以往我并没兴趣罢了!” 所以,这牌子对于李辰安而言,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反而还令他这身份有些不受人待见。 “杨老啊,你我相识一场,你也这把年纪了,为了你的后人……我劝你善良!” 杨四贤大惊,“辰安,你不要误会!” “是我误会了么?” “那天来这里的那个萧公公,他可是姬贵妃宫里的管事太监!” “那个罗月半,他竟然是鱼龙会的客卿长老!” “你告诉我不要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李辰安忽然踏前一步,他笑眯眯拍了拍杨四贤的肩膀,“我这个人吧,你还是了解得不太多!” “我很记仇,谁想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好活!” “我在京都南门就说过,我前脚迈出广陵城,后脚就没打算再迈回去!” “既然有人对我做了初一,那就别怨我做出个十五!”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变得极为阴冷: “你今儿个既然来了,我不妨就告诉你,我正派人在查你的家究竟在哪里!” “你回去之后准备好鱼龙会总部的地图,要最准确的,要有水牢进出方法的!” “准备好之后,用它,可换你孙女性命!” 杨四贤完全没有料到李辰安会如此之快的翻脸! 刚才的李辰安明明还在和他滔滔不绝的叙旧,可这转眼之间,他居然就变了一副如此陌生的面孔。 甚至他竟然早已在算计着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本不该来,因为李辰安本就不该那么笨—— 八月初五杀李辰安这件事根本就瞒不过他,因为露了面的萧公公,还因为那死了的罗月半。 他既然知道那是姬贵妃所为,自然就会格外防备姬丞相,自然就对鱼龙会不再有任何好感,更不用说信任! 他想要鱼龙会总部地图,他竟然要去救温小婉! 杨四贤脸色也变得阴沉了起来:“祸不及家人,你若是敢对我孙女下手,我现在就杀了你!” 就在这时候,原本背对着他们坐在凉亭里的正在看着荷塘的阿木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拔出了放在一旁的刀。 在那一刀出鞘的那一瞬间,杨四贤大骇。 他双脚一蹬,身子向后猛的一退,一退三丈! 阿木手里的刀已经劈下,比他后退的速度更快! 杨四贤拔剑。 他的剑离鞘三寸。 他终究没有拔出腰间的剑。 他的右手被阿木一刀斩断! 他没有发出惨叫,只是他的脸顿时苍白,额头的汗滚滚而下。 他的左手捂住了断臂之处,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滴落。 “李辰安,老夫小看了你!” “杨四贤,你浪费了小爷我的画屏春!” “你会后悔的!” “不要废话,准备好图纸,交换你孙女的命!” 李辰安说完这句,忽然一声大吼:“滚……!” 杨四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与进来的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他抬头一看又是一惊——商涤! 他知道在广陵城的时候李辰安与商涤交好,他也知道商涤是皇城司的人,现在他怀疑李辰安也是皇城司的人! 这样就能解释的通那场暴雨中的那件事。 皇城司为李辰安出头,故而砸了姬丞相的那四处产业,还屠了足足百十来号人! 这小子,原来是个卧底! …… …… “你真派了人去绑了杨四贤的孙女?” 李辰安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吓唬他的,这个人多疑,多疑的人通常会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杯弓蛇影。” “哪怕我没有丝毫动作他也会害怕,我要的就是他害怕,如此,他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就让他自己去折磨自己吧。” “地图你拿到了没有?” 商涤看了看李辰安,二人坐在了凉亭里,阿木已经收了刀,他依旧背对着他们,又在安静的、孤独的看着那一湖阳光中的莲。 “情况有些复杂了。” 商涤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地图放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神色有些严肃的又道:“常书生已经入京,有鱼龙会的掩护目前皇城司还不知道他的行踪。” 李辰安正要展开地图,此刻一听也吃了一惊:“就是那个以人血作画,喜欢画玫瑰的妙手丹青常书生?” “对,他现在已是一境上阶!” 李辰安一愕,“这谁收拾得了他?” “原本王正金钟可以,王正金钟也正在赶回京都……但长孙先生说王正金钟赶回京都却不是要对付常书生。” “……那是对付谁?” “夏运虎!” 很显然李辰安不知道夏运虎这个名字,但坐在一旁正在斟茶的钟离若水此刻一听却吓了一跳。 “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不是早有传言说他将是皇城司下一任的提举大人么?怎么要对付他了?” “谁知道夏运虎是怎么想的呢?哎……” 商涤一声长叹,“经过皇城司探查,发现今岁二月将常书生放走的人就是夏运虎……长孙先生以为这是姬泰对他许下了重诺。” “这个人很厉害?” “非常厉害!” 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此问多此一举,一个未来的皇城司提举接班人,他当然厉害。 他忽然眉间微蹙,觉得这事的背后变得越来越复杂。 本就是想要救一个温小婉,这姑娘也就是凝香馆的一个清倌人,按照商涤此前的说法,鱼龙会此举之用意就是为了用温小婉将她爹温煮雨给诱出来。 现在鱼龙会将原本藏在江南的大魔头常书生都给召回到了京都,另外还策反了一个皇城司的高手…… “这温煮雨,究竟是何方神仙?值得鱼龙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对付?” 商涤沉吟片刻,将曾经的那段过往仔细的讲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听得目瞪口呆。 这才知道昭化三年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 卢皇后在那个秋天诞下了皇长子,这孩子却在那个冬天丢失。 卢皇后为此绝望而悬梁自尽。 皇上就此一蹶不振。 宁国因此走向了衰落。 这里面有奚帷的影子,也有自己的爷爷李春甫和温煮雨的影子,甚至还有长孙惊鸿的影子。 他这才明白温小婉这丫头落入鱼龙会的手中,引来的是又一场各方势力的博弈。 李辰安展开了地图,沉吟片刻,“告诉长孙先生一声,八月十五夜,子时,我去闯鱼龙会总部!”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一种喜欢叫放手 “这样做太危险!” 商涤走了,李辰安依旧在看着这张地图,钟离若水很是紧张,“鱼龙会总部防守森严,你、你就算带着安叔前去,也实在不太稳妥!” “毕竟那个啥常书生那么厉害,安叔他那么胖,怕是打不过那人。” “你等等,我回侯府一趟,问问奶奶的意见。” 说着这话钟离若水便站了起来,李辰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道:“这件事不能将侯府给牵扯了进去!” “温小婉是救还是不救……这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商老哥既然和长孙先生说起过,长孙先生既然认识温煮雨,他才应该主动出手去营救温小婉。” “可商老哥偏偏来了这里告诉了我这些,还真将鱼龙会的地图送来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长孙先生只是想试试我的胆量!” “长孙先生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所以,他不会看着我去送死!” “所以这件事对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皇城司一定会出手!” “他们,才是救温小婉的主力,而我嘛……我只需要去一趟鱼龙会总部就够了。” 钟离若水一呆,这才明白李辰安让商涤告诉长孙先生,他将于八月十五子时去鱼龙会总部的意思。 李辰安定下了时间。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皇城司也必然在八月十五子时左右发起对鱼龙会总部的进攻! 李辰安这样做的目的……他需要得到长孙惊鸿的认可? 但是…… “没这个必要呀!” 李辰安站了起来,在凉亭中走了两步,“还是有必要的,我和鱼龙会翻脸,姬泰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虽然呆在这里很安全,可我终究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另外……我很不喜欢被人威胁,所以姬泰若是能早些死,我也就能早些放心。” “姬泰死了,姬贵妃就失去了最大的依靠,那位二皇子我也不喜欢,他竟然想娶你为妻……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丢给李辰安一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我可从没看上过他!” 李辰安嘿嘿一笑,“我知道,但他就不应该生起这种念头!所以,必须扳倒姬泰,然后再弄死他宁知行!” “如此,我才能安安心心醉卧美人膝!” 钟离若水觉得李辰安这心眼比针眼还小,不过她很喜欢。 “京都姬家可也是一个极大的家族,姬泰有四个儿子,而今有九个孙子三个孙女……这四个儿子中有三个是武将,长子姬安掌握着宁国另一支强大的骑兵,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 “二子姬拓而今是京都北衙千牛卫,守卫着皇宫禁苑。” “三子姬翎是兵部侍郎,虽不掌军,却有提名各军将领的权利。” “辰安,我觉得吧,这才是皇城司迟迟不动鱼龙会的主要原因!至于咱们定国侯府……” 钟离若水坐了下来,正要将定国侯府的实力告诉李辰安,却没料到那照壁后走来了两个人。 前面是个穿着一袭白色绸缎长衫的器宇轩昂的少年。 后面……他的后面跟着的是一脸喜意的钟离若雨!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张,难以置信的嘀咕了一句:“齐知山!” 率先转头的不是李辰安,而是……阿木! 阿木在听到齐知山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视线就离开了那片荷塘。 他看向了齐知山。 然后看向了齐知山身后一脸羞涩的钟离若雨。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痛,他以为自己真的不会再去在意,可当钟离若雨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无法真的将她忘记。 阿木很痛苦。 这样的痛苦来自于脑子里的矛盾。 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和钟离若雨根本就没有可能,因为钟离若雨压根就不知道你的心思。 另一个声音却在针锋相对,身份卑微又如何?当如李辰安那般大胆的去追求。 就算真输了,那又如何? 他收回了视线,他转过了头,他继续看着那片平静无波的荷塘。 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 因为,此刻的钟离若雨,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是幸福! 既然她幸福,又何必去打扰。 …… …… 齐知山二人来到了凉亭中。 他向钟离若水拱了拱手,视线却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片刻,微微一笑,“我是齐知山,齐知雪的哥哥。我觉得我弟弟输给你……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李辰安嘴角一翘,伸手一引:“齐兄请坐。” “多谢!” 众人落坐,钟离若水给他们斟了一杯凉茶,狡黠的看了看钟离若雨,忽然问了一句:“就是那一场雨?” 这话齐知山听得一愣,钟离若雨却含羞点了点头,抬眼瞅了齐知山一眼,“我们、我们说好了,往后、往后以理服人。” 钟离若雨顿时有些同情齐知山,因为钟离若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以理服人! 她只知道以武力服人! 而齐知山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这小妮子装着一副柔弱含羞的模样,一旦成亲,恐怕就会原形毕露! 齐知山不知道呀! 他也脉脉含情的看了看钟离若雨,一番郎情妾意的模样。 而后才又看向了李辰安,“今儿个来花溪别院有些唐突,是我请若雨带我来的。” “李兄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不管是花老大人带入京都的那些诗词,还是我那弟弟回来时候说起的你的故事。” “但真正令我震撼的还是李兄在京都南门时候说的那番话!” “我以为李兄有如此大才,就更应洁身自好,当不与鱼龙会的那些人同流合污才好!” 他俯过身子,语重心长又道:“李兄可知,花老大人将你的那些话亲笔题写于太学院大门的石碑之上!” “你,而今已是咱宁国学子心中的楷模!” “既为楷模,当作表率才好。” 李辰安倒是没料到齐知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别说,这番话情真意切,也确实发自肺腑的为他好。 于是他笑道:“齐兄所言不差,所以……今儿个我已退出了鱼龙会,却得罪了鱼龙会。” 齐知山顿时大喜,他一巴掌拍在了钟离若雨的大腿上,“好!” “得罪了鱼龙会又怎样?” “得罪了姬泰又怎样?” “我等文人当有不屈之风骨!怕他个锤子!” “贤弟高风亮节,令为兄刮目相看,此等大事,当庆贺!” “走走走,为兄再去邀约三五好友,咱们去怡红楼好生喝一台!” 钟离若雨顿时抬起了头来。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齐知山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 “啊……我的意思是,李兄不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么?作为齐国公府的大少爷,李兄从广陵远道而来,我是不是该进一番地主之谊呢?” 钟离若雨眉眼儿依旧弯着。 “齐郎有此心,我当然觉得很好。” “那便一同去聚仙阁喝一杯不也挺好?” 没有给齐知山辩解的机会,钟离若雨忽然看向了背对着他们的阿木。 “阿木,阿木!” 阿木转头,很想露出个笑脸,于是露出了个哭相。 “小姐,阿木在!” “走走走,咱们去聚仙阁。” “……小姐去吧,我、受伤了,行动不便。” 钟离若雨一惊,忽然露出了凶狠的模样:“谁干的?” 阿木心里一暖,“已经被我杀了。” 钟离若雨没有再问,她走到了阿木的身边,拍了拍阿木的肩膀:“往后小心一些,打架这种事要动脑子别去拼命!” “好!” “嗯,给小姐我笑一个!” 第一百八十三章 擦肩而过的那一眼 安自在架着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是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马车去的地方是聚仙阁。 夜幕已降临,玉京城华灯初上。 钟离若雨和齐知山离开花溪别院已有个把时辰,因为齐知山说李辰安脱离了鱼龙会这件大事,当让更多的人知道。 所以,他要去邀请一些少年同去聚仙阁一聚。 李辰安不知道他要邀请谁,他当然也没拒绝,毕竟能够在京都多认识一些人也是好的。 “齐知山这家伙总是自诩自己是个文人,其实……他的文远远比不上他的弟弟齐知雪,倒是习武听说还行。” 钟离若水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看外面,又笑道:“不过这家伙一直都挺热心的,性子也比较直爽,所以在京都交际颇广。倒是和他爷爷齐国公有些像,所以也深受齐国公的喜欢。” “我估摸着他会叫上他弟弟齐知雪,邀请程国公府的程哲,还有京都另外三大才子。”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如果他有邀请燕国公府的那位燕子夫……我不是很喜欢这人,若是他言语有些冲撞,你无须与他一般见识。” 李辰安一怔:“这人很狂?” “很狂!因为他是燕基道最小的儿子,也是燕基道唯一的儿子!” 原来是大宗师的独苗儿子,还顶着燕国公府的头衔,确实有狂的资格。 钟离若水这时又补充了一句:“他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丽阳公主。” “所以宁国五大国公府,最低调,但实力最强大的,便是燕国公府!” “听奶奶说,燕子夫已满十六,燕国公去过侯府,意图与定国侯府联姻……就是钟离若言,她是六叔的女儿,也正好及笄。” 李辰安对此倒不以为意,因为就算是在前世的那种文明社会,真正有底蕴的家族,其子女多数会选择联姻。 虽然有诸多弊端,比如二人的感情基础,也比如二人的价值观不同等等。 但这些都是小事。 联姻最大的好处就是彼此家族利益的结合!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儿子孙子或者女儿孙女所谓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燕国公府有着强悍的背景和地位—— 燕基道是宁国两个大宗师之一! 他的妻子是皇帝的妹妹,他的妹妹又是皇帝的丽贵妃! 他在宁国是超然的存在,而燕国公府也一定有许多人在朝中谋事,甚至职位极高。 而定国侯府是后起之秀,虽然没有国公府的门楣高大,但樊老夫人也是宁国两大宗师之一! 定国侯府人才辈出,听钟离若水讲来,最多的就是武将,手里还有宁国最强悍的神武军! 所以,这也是程国公和齐国公府都想要和定国侯府联姻的缘由。 燕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樊老夫人偏偏是个另类,她似乎对联姻毫无兴趣,反而希望自己的子孙们去追求各自的幸福。 “老奶奶没答应?” “嗯,没答应,说若是他们彼此喜欢,这事便水到渠成,若彼此不喜……强扭的瓜终究不甜,就这么拒绝了燕国公的提议。” “彼此就有了矛盾?” “也说不上,燕基道这个人是个武痴,他似乎除了追求武道就别无所求。他极少在京都,奶奶说他一年四季几乎都在天下云游。” “所以燕子夫就被他娘这么宠着长大,也习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听说这家伙的武道天赋极高,而今已少有对手,于是就成了玉京城的一霸!” 李辰安微微一笑,苏沐心曾经说京都有四大才子,京都还有四大纨绔,当然,他们自称为京都四少。 苏沐心没有说这四人的名字,想来这燕子夫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以齐知山今日初见的性格,他怎么会和燕子夫这样的少年走在一起呢? 对于齐知山,李辰安的初次感官还是不错的。 人很热情。 并不势力。 心眼也不算小。 毕竟他的弟弟输给了自己,可他并没有因此对自己抱有敌意。 “我想齐知山不一定会邀请燕子夫,那样最好……我打算明儿个晚上去拜访一下二伯。” 李辰安转移了话题,看了看钟离若水,“来到京都转眼也有十来天了,商老哥说长孙先生给二伯打了个招呼,想来去他那尚书府不至于被赶了出来。” “好,”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陪你同去。” “你去不太好,毕竟我家尚未向你家正式提亲。” 钟离若水脸儿微红,“那你准备啥时候向我家提亲?” 李辰安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手,笑道:“京都事了,咱们回到广陵城,我就请父亲上钟离府提亲!”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要嫁人了! 这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觉得极为欣喜,因为要嫁的夫婿是自己选择的,是心心相印能够携手共度余生的。 而另一方面她却有些惶恐,惶恐于嫁人之后就是一个崭新的家庭了。 家,这个字很重。 虽说家是靠男人的肩膀撑起来的,但家里的一切,却需要女人来填充。 比如油盐柴米。 也比如如何让这个家充满温馨,充满诗情画意等等。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身子,这让她心里那抹欢喜的火焰微微一暗,体寒之症已有三年未曾发作,可并没有真正断根。 孙神医说不会有大碍……那小碍恐怕是还会有的。 无论如何,只要不影响给他生个孩子就好! 李辰安不知道钟离若水想了许多。 他依旧握着钟离若水的手,视线却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有个吆喝声传来:“相爷车驾,所有人等统统避让!” 这条街巷其实挺宽,足以让两辆马车并行,可偏偏对面来的那一列马车却走在街巷的正中间。 安自在当然没有让。 他手里拿着马鞭,慢吞吞说了一句:“定国侯府车驾,让与不让,打一架再说话!” 对面忽然就没了声音。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了这里。 围观的百姓反倒是越来越多,毕竟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一边是足足六辆马车还有前呼后拥的带刀侍卫,马车里是当今宁国权势最大的姬丞相! 另一边只有孤零零一辆马车,可这辆马车上却写着钟离二字! 这些年来,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似乎还未曾发生过摩擦,有人说定国侯府在实力上毕竟不如相府来的深厚,所以定国侯府是不愿意去招惹相府的。 也有人说定国侯府有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樊老夫人,手里还握着宁国最强悍的神武军,相府虽然强大,可若真和定国侯府干起来也未必能够讨到好处。 总之,这两方势力都极为强悍,只是以往彼此之间似乎都在刻意回避。 但今儿个偏偏在这如意巷子相遇。 彼此似乎都不太如意。 若是打了起来,那就最好了! 姬泰眉间微蹙,“安自在驾的马车?” 一名将军模样的汉子拱手一礼:“相爷,确实是安自在驾的马车。” “……安大将军啊!他居然去了花溪别院当了个门房……让吧!” “相爷,” “让!” “属下遵命!”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相府的六辆马车靠边,他们让出了中间的路! 安自在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李辰安依旧看着窗外。 他看见了那六辆马车! 然后看见了中间那辆马车里的一张隐约可见的老脸! 姬泰也正望着窗外,他便也看见了徐徐驶过的这辆马车里的那张年轻帅气的脸! 彼此并未曾见过。 但在彼此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却仿佛有一篷火花在夜空中绽放。 李辰安咧嘴一笑。 姬泰一捋长须,也咧嘴一笑。 马车驶过。 彼此继续前行。 越离越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巧遇 姬泰的这辆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衫,手里拿着一把纸扇。 他摇了摇纸扇,看着姬泰忽然一笑:“姬相果然大度!” 姬泰一捋长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这个老人,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让韦夫子见笑了,非老夫大度,实为老夫老矣,早没了昔日之锐气。” 这个老人是韦玄墨! 他率领越国学子于昨日抵达玉京城,今儿个受姬泰所邀同去相府,却没料到见到了这么一个场面。 “老夫倒是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藏锋!” 韦玄墨极有深意的看了看姬泰,又道: “毕竟这争一时之勇毫无意义,何况对面架车的还是那个不要命的莽夫安自在!” “老夫倒是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樊老夫人出行,谁有资格让安自在驾车?” 姬泰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李辰安!” 韦玄墨一惊,“就是那个做出了三首可入《宁诗词集源百篇》的诗词的李辰安?就是开创了诗歌这个流派,传唱于京都的那首《天净沙》的李辰安?” 姬泰微微颔首,“就是这个李辰安!” 韦玄墨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回望了一眼,哪里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 …… 聚仙阁位于玉京城的玄武大道上,坐落在玉带河的洒金桥桥头。 这是一座宽阔的平桥,桥头种了许多的桂花树。 每每至深秋,满树的桂花飘香,那细碎的鹅黄色花儿飘落,将这座桥染成一片金黄,就像洒落一地的金子,故而此桥便被命名为洒金桥。 时已八月中,桥头的桂花已开了少许。 于是,随着夜风而来的空气中,便有了淡雅的桂花味道。 很是好闻。 霍书亦很喜欢这味道。 六公主宁漱玉却不是太喜欢,并没有理由,别人所喜欢的,她便觉得自己不太喜欢。 霍书亦本想着下了马车随意而行,但想想六公主宁漱玉的腿脚不太方便,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掀开了车帘,任由这夜风入窗。 于是,这夜风吹动了六公主戴着的面纱,她更加的不喜,霍书亦连忙又将车帘给放了下去,低声说道:“殿下,就快到聚仙阁了。” “嗯。” 这个嗯字是从宁漱玉的鼻孔中发出来的,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霍书亦很是忐忑,便愈发觉得这个未来的嫂子有些不太好相处。 若是哥哥真成了她的驸马,哥哥的未来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她忽然觉得广陵城的那位沈家小姐才是最好的,忽然觉得爷爷为哥哥安排的这桩婚事似乎会害了哥哥一辈子。 只是以这位公主殿下自私的性子,哥哥还能将那位沈家小姐纳为妾室么?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忽然,宁漱玉抬眼看向了霍书亦,她说话了: “听书凡说,你爷爷有心将你许配给李辰安?” 霍书亦微微垂头,微微点头,“原本是这样,可今儿个爷爷却说情况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爷爷说李辰安已经脱离了鱼龙会……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宁漱玉眉间微蹙,脸上的那道疤痕微微蠕动了一下:“还有这个事?” “嗯,要说起来这事其实也简单,前些日子李辰安在花溪别院遇袭,差点丢了小命,刺客是、是鱼龙会的人,所以李辰安离开鱼龙会在我看来倒是正常。” 宁漱玉沉吟片刻,这才知道姬丞相终究还是对李辰安下了手。 只是这手段实在有些愚蠢。 花溪别院那地方是钟离若水的地儿,选在那地方对李辰安动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姬丞相既然要杀李辰安,当一击而致命,怎会犯了这种低下的错误? “那你是怎么想的?本宫的意思是,你究竟喜不喜欢李辰安?” 霍书亦脸蛋儿一红,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这儿女之事,终究还是要看家里的安排。” 宁漱玉是笑非笑的看着霍书亦: “你若喜欢他,本宫为你做主!” “……殿下,李辰安喜欢的是定国侯府的钟离若水。” “终究还未曾订婚,他李辰安终究还未曾去过定国侯府。本宫倒是相信李辰安是喜欢钟离若水的,毕竟……毕竟这小妮子确实艳盖群芳!” “不过,定国侯府的那位樊老夫人虽然为了钟离若水的婚事问题和父皇吵了一架,这也不能说明她就赞同钟离若水嫁给李辰安……另外嘛,本宫依旧认为樊老夫人对于二皇兄和钟离若水这事,她依旧留有余地,只不过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是在观望罢了。” 霍书亦一怔,朝中之事听父亲和爷爷讲过许多,六公主殿下这言下之意……樊老夫人所观望的,理应就是东宫之争了。 这么说来,樊老夫并不希望钟离若水成为王妃,而是要成为未来的皇后? 就在霍书亦疑惑时候,宁漱玉又轻描淡写的说道: “父皇已回宫,二皇兄很喜欢钟离若水。本宫倒是觉得,二皇兄能娶了钟离若水,你能嫁给李辰安,这不两全其美么?” “这……还是听从家里的安排比较好。” 宁漱玉没有再说。 她依旧是那副冰冷冷的模样。 只是她那被面巾覆盖的嘴角,此刻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不喜欢钟离若水。 因为钟离若水太漂亮、太阳光,还太有本事! 曾经钟离若水经常进宫,和四皇姐宁楚楚的关系极好,和太子哥哥以及另外两位皇兄之间的关系也极好。 她就像一朵最美的花受到了所有人的呵护,她就像最耀眼的太阳,总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自己…… 自己就是墙角的那颗无人多看一眼的小草。 可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啊! 从那时候起,她就嫉妒着钟离若水,就怨恨着钟离若水,现在都长大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那就不能让钟离若水如愿以偿! “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宁国第一才子,他将是你未来的夫婿!” 霍书亦心里忽的欢喜,“多谢殿下!” 马车停了下来。 霍书亦搀扶着宁漱玉下了马车。 早已等候在这里的霍书凡已迎了过来,他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殿下,都已安排妥当,请殿下随小人来。” 就在这时,又有数辆马车驶入了院子中。 马车里下来了不少人,一时间这院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宁漱玉依旧带着面巾,她抬眼向院子里望去。 就着院子里明亮的灯光,她看见了许多的少年! 几乎都认识。 比如程国公府的程哲。 齐国公府的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 京都四大才子的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 还比如定国侯府的钟离若雨! 这些人今儿个晚上为何齐聚于此? 想来是为了中秋文会。 就在这时,又一辆马车和宁漱玉擦肩而过,停在了她前方丈余。 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宁漱玉顿时微蹙了一下眉头—— 钟离若水! 那她旁边的那个高挑秀气的男子,当是李辰安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丑人多作怪 这也是霍书凡未曾想到的。 他不过就是为了请六公主殿下再次共进晚餐而已,只是这聚仙阁要订一桌席面实在有些难,自上次之后,这过了许多天才又订到了一桌。 本想着今儿个和六公主殿下说说接下来的婚事问题,却没料到居然遇见了这么多有头有脸还高不可攀的京都少年。 他更没有料到会遇见李辰安! 现在看起来这李辰安似乎是与他们同约而来。 曾经在广陵城对于李辰安的仇恨,因为这小子加入了鱼龙会成为了广陵分舵的舵主,这令爷爷对他改变了态度,决定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想要妹妹嫁给李辰安,哪怕是个妾室也无所谓。 他倒是能理解爷爷的这番良苦用心。 毕竟鱼龙会是姬丞相的势力,李辰安既然成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那便是姬丞相的人。 只是这事儿的转变也太快了一些。 前些日子姬丞相竟然派了人去了花溪别院刺杀李辰安……这小子若是死了该有多好! 可他居然没有死,而爷爷随之又转变了态度—— 他斩了鱼龙会天下巡查使杨四贤的一只手臂! 他和鱼龙会彻底翻了脸! 他就不再是姬丞相的人,而是站在了姬丞相对面的那个人! 当然,以姬丞相之高,想来并未曾将这广陵来的小子放在眼里。 可爷爷却说要特别当心,因为这件事的后面会不会是定国侯府的意思? 若是,这便是定国侯府借着这小子向天下表明了侯府的态度! 相府和定国侯府的地位都太高,双方并没有直接表露出对立的矛盾,爷爷说李辰安这枚棋子或许就是双方博弈的手段。 也就是说,这小子忽然之间就站在了台前,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寂寂无名的傻子了。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都能反应出定国侯府的意思,当重点关注! 霍书凡这一刻想了许多。 六公主宁漱玉也想了许多。 比如今儿个晚上,这些京都勋贵弟子来了仨,这肯定是钟离若水的手段—— 她希望李辰安能够和这些勋贵弟子认识,并融入他们的圈子之中。 其目的当然很简单,为李辰安借势! 李辰安本已经有了定国侯府这面强大的后盾,如果他再能得到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支持,那这小子还真能在京都翻起一些浪花来。 而今的定国侯府虽然尚未曾在太子殿下和二皇兄之间做出选择,但樊老夫人拜见父皇明确拒绝了二皇兄娶钟离若水,这至少说明了定国侯府不是太看好二皇兄,那定国侯府就向太子哥哥那边偏得更多一些。 太子哥哥虽然仁慈,却远不及二皇兄的雄才大略。 用母妃的话说,那便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他那东宫之位,迟早会被父皇所废。 所以在六公主宁漱玉的心中,她是更倾向于二皇兄的,这里面还有另一个原因——四公主宁楚楚太过漂亮! 她不喜欢这位年岁相仿的皇姐的漂亮,所以便觉得那位太子哥哥的肥胖很是碍眼。 她也不喜欢李辰安的帅气……她转头看了看霍书凡,便觉得李辰安那厮比身边的霍书凡好看许多。 偏偏李辰安的才名也如日中天,比身边的这个广陵才子耀眼太多。 此刻的李辰安站在了人群之中,正在谈笑风生,看在宁漱玉的眼里,便愈发觉得有些碍眼。 所以,六公主宁漱玉更不喜欢! 于是,她做了一件小事—— 她伸手将驾车的那车夫给招了过来,低声在那车夫耳畔说了一句:“你拿本宫的名帖去一趟燕国公府,告诉燕子夫一句话……就说,李辰安宴请了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几位少爷,似乎看不起他。” 那车夫接过名帖,躬身一礼,驾车离去。 宁漱玉笑了起来,那张蒙着面巾的脸并没有向外人展现出她脸上狰狞的一面。 “走吧,本宫饿了,吃饱了咱们好生看一出戏。” 李辰安等人并没有发现站在阴影中的宁漱玉一行。 齐知山在向李辰安介绍了一下杨玉麟和唐乾之后,一行人便结伴去了聚仙阁的三楼。 直到这些人登楼,宁漱玉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也去了聚仙阁的二楼。 …… ……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 它便是整个聚仙阁最大也从不对外开放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个名字,它叫半城烟。 李辰安站在门口仔细的看了看这三个字,有些好奇,身旁的钟离若水便轻笑道:“随便取的名儿,京都的秋多有大雾,这聚仙阁的三楼颇高,站在这上面放眼望去,所见便是半座城的烟雾,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前头已经迈入了房间的苏沐心回头,“你恐怕不知道这聚仙阁开业至今数年,能在这半城烟里用饭者,屈指可数!” “我倒是沾了你的光啊!” “今儿个虽然看不见半城烟的美丽风光,却也能见半城灯火,这辈子也是值了!” 一旁的齐知雪哈哈一笑,他率先坐在了这张大圆桌旁,“我倒是来过这里两次,却不是受了若水妹妹之邀,而是随家父前来。” 说着这话,齐知雪望向了窗外,颇有些感慨,又道:“两次所见风光各异,一次是在深秋,当真见了京都的夜里渐起的雾气。一次是在寒冬,中午时候,见到了京都半城雪的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走入了房间,坐在了主位上,她俏皮的一笑,说道:“这往后你们倒是可以常来,这房间……我已给了辰安,所以你们若是想要在这里品尝美味佳肴,观赏京都各异的风景,你们可随时去花溪别院找他便是。” 这句话定下了两个基调—— 其一,表明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关系极为稳固。 李辰安入京都转眼十余日,但这十余日中,他至今依旧未能入侯府的那扇门! 这便引起了诸多势力的各种猜测。 比如有人认为李辰安终究是广陵城的一个穷酸文人,定国侯府的那位樊老夫人恐怕并没有真将宝贝孙女下嫁给他的念头。 也比如李辰安与鱼龙会反目成仇,定国侯府不一定会因为他的个人恩怨与相府交恶。 其实在京都许多高门大阀看来,定国侯府与相府之间维持而今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才是最好的,哪怕彼此貌合神离,至少也还没真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若真到了那种时候……只怕这京都会起一番腥风血雨,而这些高门大阀,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 钟离若水这句话的第二个意思,当然也是希望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这三位公子能够与李辰安多加亲近。 宁国有五大国公府,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实力与势力。 李辰安若能与他们交好,这对于李辰安而言,显然有极多的好处。 程哲这时看了看李辰安,他的那张四方脸上依旧有些不喜,“你小子,若不是你在入京都南门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本少爷可不会因为你的酒而亲近于你!” “不过你的那番话确实令人震耳发聩,爷爷对你推崇备至,说三百年宁国定会再出一位大儒……我怎么看也没看出你有大儒的那气质。” “听说你和鱼龙会反目了,爷爷让我邀请你明儿个去府上做客。” “如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子夫 程国公府率先向李辰安发出了邀请,这令齐知山兄弟二人有些意外。 也令钟离若水有些意外。 五大国公府,与定国侯府私交最好的就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 三月初三,钟离若水在画屏湖弄了一出以文选婿,程国公府的程哲和齐国公府的齐知雪二人都去了一趟。 本寻思能够在那一场文会上抱得美人归,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李辰安。 这厮用一首《蝶恋花》击败了所有人,偏偏他压根就没有现身。 在后面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程哲和齐知雪都派了人详查了李辰安的底细,这愈发令他们大为惊讶。 因为几乎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知道李辰安,却并不是他那绝妙的诗词,而是……这厮之前的十七年,一直都是个傻子! 齐知雪和苏沐心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中的两位,程哲虽然是玉京城北衙千牛卫左卫中郎将,他在诗词上面的造诣也非常之高,算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可他们却都输给了一个傻子! 直到李辰安这小子在二井沟巷子开了那家小酒馆,直到喝到了他酿造的酒,直到花满庭花老大儒与这小子称兄道弟,直到他又做出了一首《将进酒》之后,他们才知道这小子骗了整个广陵城的人! 而后他们回到了京都,花老大儒带着这小子的三首诗词也回到了京都,仿佛一夜之间,京都皆是这小子的传闻! 再后商涤商大家也来到了京都。 怡红楼的花魁梁慢慢唱了一曲《天净沙》,这首曲儿也在一夜之间风靡京都,他们才知道这首诗歌也是李辰安所做! 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诗歌流派,令整个宁国文坛为之震动! 至此,齐知雪和程哲二人才真正心服口服。 但因为李辰安接受了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这个身份,他们对李辰安便多了一份隔阂,这两大国公府和相府并不对付。 今儿个听闻李辰安与鱼龙会断绝了关系,甚至斩了杨四贤一条手臂,于是他们才受了齐知山的邀约,前来此地与李辰安一聚。 而程哲在来之前,他的爷爷程国公程靖庭吩咐他向李辰安发出了邀请。 “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酌平安抵达蜀州……这小子这件事做得漂亮!” “哎,若水之眼光,不输给她奶奶樊桃花!孙子啊,你输给李辰安……不冤!” “明儿个晚上,请李辰安来府上,爷爷要和他喝一杯,去吧!” 这便是程国公府向李辰安发起了邀请的缘故,李辰安当然不会推辞。 “多谢程国公厚爱,明儿个我定准时赴约!” 半城烟里都是年岁相仿的少年,彼此之间虽然曾经生疏,但片刻之后随着言谈的加深也都渐渐的随意了起来。 于是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酒菜上桌,菜当然是整个京都最好的菜,只是这酒嘛,也不是李辰安所酿造的画屏春,而是京都瑞露。 李辰安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此间的主人,他拎着酒坛子为众人斟酒,笑道:“今儿个回去我就修书一封,从广陵城多送一些画屏春来……” “早该如此!” 齐知雪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辰安的话,“你就在京都开一间卖酒的铺子不是更好?无论如何京都的富贵之人比起广陵也是多了去了!” “嘿嘿,这事不急。” “赚钱的事怎能不急?” 李辰安斟了一圈酒回到了位置上坐下,一撩衣袖,一脸正气:“咱们宁国缺粮啊,酿酒这东西太耗费粮食!” “而今宁国百姓食不果腹,我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去大肆购买粮食抬高了粮价?” “诸位,说来你们不信,我李辰安确实喜欢银子,但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万万不能在这国难当头之际不顾百姓死活,尤其是每每想到我前方将士都要饿着肚子上阵杀敌……我这心里呀,便如万蚁噬心,难受得慌!” 苏沐心顿时就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觉得这小子有些陌生,心想在广陵相处多日,怎就未见他有着如此崇高的境界呢? 钟离若水也有些害臊,心想明明是接下来他要将酿酒作坊转移至蜀州,广陵城的那酒坊而今只有那么多的产量罢了。 但其余人却不知道呀! 此刻一个个看向李辰安,便愈发觉得这小子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尤其是另外的那两个京都大才子杨玉麟和唐乾,一听李辰安这番言语,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玉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向李辰安躬身一礼,一脸正气的说道: “李兄所言,令杨某羞愧!” “院正大人将李兄在南门的那番话刻于石碑竖于太学院的大门前,此前我等还觉得李兄沽名钓誉,而今才知道那是嫉妒!” “那是藏于我等心中的小!” “借李兄这杯酒,在下向李兄赔个不是!” “李兄思想之高洁……如那映日之荷花,当为我等读书人追随之偶像!”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他端着酒杯也站了起来,语重心长的看着杨玉麟说道:“杨兄客气,” 他转头扫视了一下在坐的所有人, “我等都是宁国少年,也都是读书之人,那些客套的话咱们无需多言,就让我们,为宁国之崛起而读书,咱们共饮此杯,如何!” “好……!” “好一句为宁国之崛起而读书,当饮此杯!” 于是,所人有站了起来,一同干了这第一杯酒。 李辰安双手虚按,众人落座,钟离若水欢喜的拎着酒坛子为所有人又斟上了一杯酒。 “李兄,八月十五中秋文会,越国的那位韦老夫子来势汹汹,听闻他带来了越国国子监的数名才学极高的少年,其中最为有名者,当数晏表、左岸秋、浦红叶还有那位羊朵朵,” 唐乾那张白净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俯过身子看向了李辰安:“这些人不仅仅在越国极为有名,就算是在咱宁国也是大名鼎鼎!” “听闻李兄受了皇上旨意将参加这场中秋文会……来者不善,李兄可要多加准备才行!” 唐乾这话听上去是在提醒,但李辰安却听明白了这话更深一层次的意思。 毕竟皇上下旨让自己参加这场文会,背后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然以一国之君,哪里会将自己这种小人物打上眼? 另外便是太学院的两名大儒对自己不喜,这不喜是建立在自己曾经是鱼龙会的一员,是自己害死了刘酌这件事上。 现在自己退出了鱼龙会,刘酌也安然抵达了蜀州,他们当已明白自己昔日加入鱼龙会的苦衷。 当然,就算他们依旧对自己不喜那又如何? 李辰安嘴角一翘,举杯笑道:“多谢唐兄提醒。” “我依旧是那句话,杀人我不太行,可若是只论诗词文章……这事儿真的很简单。” 李辰安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抬眼望去,半城烟的门开了。 门口走来了一个穿着一身云纹短卦,背着一把剑的魁梧少年。 他站在了门口,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忽然呲笑了一声:“你这小儿,当真是大言不惭!” “小爷我是燕子夫,诗词文章许不及你,但杀人……我很在行!” “李辰安,你个广陵来的小混混,到了京都也不懂得来拜拜码头!小爷我今儿个就杀了你,让你明白在京都,小爷我就是规矩!”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半城烟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当然,这种凝重出现在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三人的脸上,反倒是程哲和齐知山兄弟俩对此并没有多少担忧。 相反,他们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还多了几分佩服。 这小子,在知道燕子夫的身份之后还做出了如此惊人之举……这是他的莽撞呢还是他早已想过了这件事的后果? 毕竟是宁国大宗师燕基道的独苗儿子! 毕竟这独苗儿子还有个极为宠溺他的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这个娘! 程哲眉梢一扬,举起了酒杯,“我劝你喝了这杯酒就赶紧跑路!” 李辰安也举起了酒杯,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是很想跑路的,但思来想去,皇上给我的那份旨意还在身上,中秋文会这事无论如何也需要去面对。另外嘛……” 他和程哲遥遥举杯喝了这杯酒,又道:“燕国公府的门楣很高,听闻燕国公这个人也高风亮节。” “就算是燕子夫的父亲燕基道,他也是咱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存在。” “像我这样的小民,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将我打上眼,至于今儿个晚上发生的这件事……这里面显然有人故意为之!” “有人去告诉了燕子夫我等在此一聚,于是才有了燕子夫前来找我比试。” “既然是比试,那当然会分出个胜负。燕子夫年少气盛,确实被我用毒给阴了,但比试这个东西又没人立下规矩说不能用毒……所以,这其实算是给燕子夫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江湖水深,人心难测!” “燕国公府的人,我想是懂道理的,当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比试的小事真把我这小民给宰了……宰了我,他们并不能得到任何好处,反会落下一个倚强凌弱的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像你们这样的高门大阀是极为看重的。所以我倒是觉得燕国公府并不会对我做出些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做……也应该是去找出向燕子夫报信的这个人!”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李辰安一番话将他对付燕子夫的行为和动机给说了出来,众人一听忽然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 他将这件事定义为江湖少年的比试,那么燕国公府就没有对他下手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要怨,只能怨燕子夫技不如人,或者说江湖经验不及他李辰安深厚。 但这件事燕国公府恐怕也不会轻易就放过,那么燕国公府指不定就会找出幕后的这个人来—— 是这个人借了燕国公府的这把鲁莽的刀! 但燕国公府的刀是那么容易被借的么? 若是这把刀反噬,估计会令那人喝一壶的。 李辰安对燕子夫施之以毒将其放倒,其一是化解了燕子夫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化解了程哲或者齐知山为李辰安出头可能导致的国公府之间的矛盾升华。 无论如何,程哲或者齐知山都没可能看着燕子夫当着他们的面砍了李辰安。 这不仅会弱了这两大国公府的名头,甚至还会导致定国侯府和这两大国公府之间的友谊出现裂痕。 其二……李辰安果断的干了这件事,燕国公府当会去找出借刀之人,而后砍那人两刀。 但能够出入燕国公府,能够直接见到燕子夫,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只是,他会是谁? 有人猜测是二皇子,也有人猜测是相府,甚至还有人猜测是鱼龙会总部的某个长老,却无人会怀疑到六公主宁漱玉的身上。 “这终究是你的猜测,”齐知雪看了看李辰安,又道:“就算你的这番猜测正确,但你却并不了解燕子夫这个人!” “要说起来他也十六了,但在京都的人却都知道,他从六岁开始作恶,至今已整整十年!” “我等都不太喜欢和他往来,倒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没必要因为他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性格随他的母亲丽阳公主,心眼儿不大,还很是记仇。” “所以今儿个这件事,就算燕国公府的人真不找你的麻烦,但燕子夫却未必会如此去想……我倒是以为程哲那句话是对的,你在京都事了,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几天已经和钟离若水说好,等中秋文会过后就一同回广陵。 来年开了春,再一同前往蜀州。 若是不出现大的意外,自己的这辈子大致就是在蜀州渡过了。 蜀州多山,距离京都天远地远,这燕子夫总没那么执着追杀自己也跑去蜀州吧。 “程兄齐兄所言极是,京都事了,我便和若水一道离开。” “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李辰安端起了酒杯,眉间一片安然,似乎将燕子夫这个人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让我们能够有幸在京都相遇一起干一杯!” 众人眼睛陡然一亮共同举起了酒杯,齐知雪一拍桌案一声大吼:“好!”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你这厮,当真才高八斗能够出口成章,我齐知雪算是服了!” “干一杯!” 众人同饮,此间气氛因为李辰安随口而出的这首诗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苏沐心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他当然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不相信燕国公府会将这件事轻易放弃。 杨玉麟和唐乾二人早已听闻了李辰安的大名,此前还有些许怀疑,但此刻听了李辰安的这首诗,顿时才明白彼此之间巨大的差距! “中秋诗会,在下忽有信心百倍!” 唐乾放下酒杯振臂一呼,大声说道:“咱宁国文坛有李兄存在,他越国的那些所谓的天才学子们……何以畏惧!” 他起身,拎起酒壶,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恭敬一礼,为李辰安斟满了一杯酒。 “李兄定会文坛留名以传千古,我等,定以李兄马首是瞻!” “在下敬李兄一杯!” 李辰安没料到随口而出这么一首诗引来了众人的钦佩,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此间的所有少年此刻都将燕子夫给遗忘,都开怀畅饮,似乎都想要体会这首诗里所表达的那种乐观通达的精妙味道。 但二楼宁漱玉三人所在的这个雅间里的气氛却有些清冷。 因为她对此很不满意。 李辰安非但没死,反而还将燕子夫从三楼给丢了下来,这令她的计划落空,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后果,因为她的母妃是燕国公的女儿,当今的丽贵妃,而她是燕国公的外孙女。 “我这表弟怎的如此不堪?” 宁漱玉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意兴阑珊,“不过……燕子夫迟早不会放过他李辰安!” “明儿个你让你父亲和你爷爷进宫一趟,母妃要见见他们。” “父皇已经回宫,我们这事正好也能定下来。” “往后……成亲之后,你就住在本宫的公主府上。至于那个、那个沈巧蝶,本宫已经听说过你和她的事……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本宫从不喜欢将某个事物与第二个人分享!” “另外,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处酒坊,接下来就该拿在你的手里,至于如何去做,明儿个母妃自然会向你爷爷详说。” “这件事很重要,因为父皇很喜欢他所酿造的画屏春!” “走吧,明儿个开始,你也要多学学当驸马该懂的那些规矩!” 第一百八十九章 燕国公府 李辰安等人在聚仙阁的半城烟里开怀畅饮。 二楼雅间里的六公主宁漱玉和霍书凡兄妹俩已经离去。 而此刻被送回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尚未能醒来。 燕国公燕锦月此刻正蹙眉站在燕子夫的床前,国公府的那位老门房黄鹤楼躬身站在燕锦月的身后。 “迷离……这是孙铁线的独门毒药,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在景泰十四年,钟离破帅兵对回纥的那一战!” 燕锦月直起了腰,捋了捋下巴上的那一簇长须,眉间依旧未曾舒展,脸上反而更加疑惑: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孙铁线若是还活着,也从曾经的那个少年变成而今的耄耋老者……和老夫差不多年岁……这四十余年来再没有听闻孙铁线的半分消息,老夫还以为他早已死了,却不料他竟然还活着!” “他理应还活着!” “这是老夫大意了!” “钟离若水天生阴寒,当年宫里的御医断言钟离若水活不过十四岁,算起来今年钟离若水已经十五岁……” “所以,钟离若水在京都呆的那十年,就是孙铁线为她调理治病的十年!” “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孙铁线才有这个能耐。” 燕锦月转身看向了黄鹤楼:“你亲眼所见是李辰安向子夫投的毒?” 黄鹤楼连忙躬身一礼,“回老爷,当时、当时安自在也在。小少爷要上楼去找李辰安的麻烦,老奴心想以小少爷的功夫,这事儿只要拦住安自在当万无一失。” “老奴该死,老奴在聚仙阁的一楼拦住了安自在,却万万没有料到小少爷会中了这迷离之毒!” “老奴未能上楼,故而……故而并不敢断言这就是李辰安所为……听说钟离若雨也在楼上,钟离若雨而今是三境下阶的身手,而孙铁线和樊桃花之间的关系颇为、颇为复杂,所以老奴以为这更可能是钟离若雨那丫头对小少爷出了手。” 毕竟李辰安是个文人,还是个小小的商人,却尚未听说他还是个武人,所以燕锦月在听了黄鹤楼的这番话之后倒是没有否定。 “这件事,是谁来府上告诉子夫的?” “回老爷,来人拿的是表小姐的名帖。” 燕锦月一怔,眉间再次一蹙:“漱玉?” “正是!来者告诉小少爷说、说李辰安在聚仙阁宴请了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三位少爷,怕是那李辰安没将小少爷放在眼里……于是、于是小少爷大怒,说要去聚仙阁宰了李辰安……老奴拦不住,心想也就是个从广陵来的穷酸小子,若是小少爷真宰了他,想来定国侯府为了眼前的大局也不会为那小子出头。” “何况这还是表小姐的主意。” “所以、所以老奴便随着小少爷一同去了,小少爷登楼,大致盏茶功夫,小少爷中毒被人从三楼上给丢了下来,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燕锦月望向了窗外,眼里的视线有些凝重,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 倒不是燕子夫被人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而是……那个外孙女为什么要做出这件事来? 六公主宁漱玉在宫中几乎就是个隐形人。 因为幼年时候的那场大病,她落下了个腿脚残疾。 她受不了这番惨烈的打击,于是从公主府的屋顶上跳了下来,脸着地,人没死,反倒让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块巴掌大的疤痕。 从那之后,她的性格大变,仿佛视所有人为仇人,就连自己这个外公去宫中探望,她也极少会有笑脸相迎。 女儿丽贵妃倒是什么事都顺着她,担心的是她再次做出不智之举,甚至就连选驸马这件事也依着她。 她选中了詹事府少詹事霍百扬的儿子霍书凡! 要说起来,燕锦月对这驸马是不喜的,因为他不太喜欢那个心机颇深的霍百扬。 但女儿回来的时候说既然她喜欢,那便依着她,霍家虽然是广陵城的一商贾之家,家世并不显赫,却也有一个极大的优点。 那便是宁漱玉更容易驾驭这样的驸马! 于是他燕锦月也只好同意。 那么今儿个晚上漱玉让子夫出头去杀李辰安,莫非是她要给霍书凡出口恶气? 霍书凡据说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而李辰安却是忽然之间崛起的宁国第一大才子! “明儿个派人去请霍希来府上一趟,老夫要问问李辰安和霍书凡或者霍家,是不是有些过节!” “好!” “另外,派人去将梅园收拾出来,那地方漱玉小时候就很喜欢,就送给漱玉,作为她在宫外的公主府邸……以后成了亲就住在梅园,老夫去看她也更方便一些。” “老奴遵命!” “你先下去吧,明儿个子夫他娘从宫里回来……这件事就由老夫和她说去。” 黄鹤楼躬身退下,燕锦月又站在了燕子夫的床前。 他站了许久。 直到燕子夫醒来。 “明日一早,你启程前往无涯,去你二叔的赤炎军中……当个小兵!” 燕子夫一家伙就爬了起来:“我不去!” “你必须去!” “……你怕了定国侯府?” “不是爷爷怕了谁,而是你的父亲不知所踪,而你,将是未来燕国公府的继承人!” “你已十六,若无军功威望,如何服众?” “去吧,爷爷不会害你。赤焰军是咱们燕府的赤焰军!你必须执掌赤焰军才能执掌燕国公府!你也必须知道,偌大宁国,能对付神武军者……唯有咱们的赤焰军!” 燕子夫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却固执的说了一句:“杀了李辰安孙儿就去!” “不,为了一个小小的李辰安耽误的却是你最为宝贵的时间!” “他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作为燕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记住,不要将目光放在蝼蚁的身上,那会让你也变得如蝼蚁一样。而是要如雄鹰一般翱翔于天际,视线所及……是这天下广袤的大好河山!” …… …… 花溪别院。 一座亭、一盏灯,一壶茶,三个人……阿木坐在亭子的围栏上,看着皎洁的月光下朦脓的那片荷塘。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石桌旁,钟离若水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辰安说了一句:“离开聚仙阁的时候,我问了问佟掌柜,最为可疑的就是六公主宁漱玉!” “她和霍书凡兄妹俩同来,也就比我们上楼时候晚了一步!” 李辰安微微一惊,“这么说,那个宁漱玉是请了她的表弟燕子夫来找我麻烦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许是为霍书凡出头,往后你可真要小心一些,毕竟这位六公主的性格很是孤僻,做事也不择手段。” “而那个燕子夫……也不是一个大度之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正要说话,却不料阿木转头说了一句:“我师弟这两天就抵达京都了,我这些日子无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他能!” “你师弟?” “嗯,王正浩轩……燕子夫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在你身边,你大可放心!” 牧山刀的一代天才王正浩轩! 若能将这小子带在身边,也确实大可放心。 只是这样的天才少年通常会很骄傲。 “……他会听你的?” “会!” “为啥?” “因为,他是我兄弟!” 第一百九十章 小武 上 因为他是我兄弟! 李辰安不由多看了阿木两眼。 他未曾料到这个不善言语的少年和那个传言中的天才少年能够成为兄弟,不过他转念一想,阿木虽然话不多,但为人确实实在在,他是真的做到了以心换心,那么他和王正浩轩能够成为兄弟也很正常。 他当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缘由是王正浩轩炖了他师傅养的那条狗,而阿木背下了这口锅,被师傅关了三年禁闭。 “我听说他闭关了三年,现在他是什么境界了?” 阿木已经转头,他又看向了那片月光下的荷塘,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话:“他给我的来信中说,已是二境上阶!” 二境上阶! 那小子才十四岁! 确实是了不得的天才! 这让李辰安备受打击,但片刻之后他的心态便恢复正常,因为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术业有专攻,练武这种事,本就不是自己的强项。 “那个小武也很厉害!” 阿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李辰安又吃了一惊。 阿木疗伤的时候在孙神医的院子里住了几天,小武从姥山采药归来也一起相处了两天,只是小武并未展现出他的武功…… “你怎么知道小武很厉害?” “因为他的眼!” “他的眼?” “对,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最澄澈,最无垢的一双眼!” 阿木又转过头来,看着李辰安,很认真的又道:“他虽聋哑,这是他的不幸,但同时又是他的大幸运!” “因为聋哑,在他的世界里便没有任何噪音。他的世界很安静,就像藏在深山中的一泓小溪……静静地流淌,不知岁月,却将河床上所有石头的棱角磨平……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高手,这,便是专注!” “因为这样的专注,才有了那双精华内敛,无比干净的那双眼!” 阿木又转过头去,又看向了荷塘,说了最后一句话:“他和我师弟王正浩轩截然相反,一个如山涧幽潭,可纳日月星辰。一个……就是烈日,可焚烧万物!” 李辰安此刻无法理解阿木的这番话。 这番话对小武和王正浩轩的评价太高,而以他现在这渣渣一样的身手,显然不知道山涧幽潭和那一轮烈日究竟有多厉害。 他甚至有些怀疑,因为阿木这才踏入二境下阶,他会不会看走了眼?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小武和王正浩轩忽悠到自己的身边! 就凭小武的毒。 还有王正浩轩的刀! …… …… 次日。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三。 宁国京都玉京城,晴! 昨儿个晚上在聚仙阁发生的燕子夫被李辰安从三楼丢下来这件事并没有在京都传扬。 这件事大家似乎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就连苏沐心等人也守口如瓶。 但在苏沐心等人看来,燕子夫迟早会找李辰安的麻烦,不过李辰安说中秋文会之后他便要和钟离若水启程前往广陵城,那么燕子夫和李辰安的这恩怨恐怕也会随之淡去。 没有人料到就在八月十三这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从燕国公府出来了一列骑兵。 他们离开了玉京城,出南门,去了位于宁国南边的无涯关。 燕子夫就在其中。 他出了南门之后回头望了望这高大的城墙,眼里露出了一抹凶光,嘴里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席话:“李辰安!” “你给小爷好好活着!” “等小爷再次归来,定带着赤焰军……将你五马分尸!” 骑兵绝尘而去。 正在花溪别院晨练的李辰安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尚未升起,天空一片湛蓝。 东楼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又看见穿着一袭白色睡裙的一身慵懒的钟离若水从东楼走来。 他刚才那寒意就此消失,顿时变得温暖了起来。 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她远远的注视着李辰安,脸上露出了嫣然一笑,然后垂头,莲步轻移,那睡裙拖在地上,就像一朵随风而动的莲。 这是不是就叫步步生莲? 李辰安将飞刀收入了腰间,也抬步走了过去,二人在院子里花圃旁的一张椅子上并肩而坐,微微晨风中送来的便是钟离若水身上的那淡淡的如兰花一般的幽香。 这当然是令人迷醉的。 除了这幽香,还有那几缕秀发飘在了李辰安脸上带来的发香。 李辰安的视线从钟离若水那张吹弹可破的微红的脸上移开,下移。 于是,视线便自然的落在了那两处青纱帐上。 里面是白色的抹胸,并没有将那自由的山峦勒得太紧,于是那骄傲就这样骄傲的凸显了出来。 李辰安抿了抿嘴唇,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丢了他一个白眼,低声说道:“这大早上就不正经。” 李辰安嘿嘿一笑,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面对如此绝色佳人,我若是还能坐怀不乱,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钟离若水脸蛋儿愈发的红,修长的脖子弯得更加厉害,心肝儿砰砰直跳,声若蚊蝇:“阿木在呢!” 李辰安抬头,看见的是阿木回房的背影。 “这小子知趣。” 他的手勾着钟离若水那柔弱无骨的小腰,忽然用了一点力道,钟离若水身子如水蛇般的一扭,嘤嘤一声正要顺势靠入了他的怀里,却不料那照壁后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这是门房安自在的声音。 “咳咳咳……” 这胖子猛的咳嗽了几声,他当然不会是中了风寒,而是他没料到李辰安这小子大清早的就如此不老实。 “三小姐,小武来看你了。” 钟离若水一家伙坐得笔直,双手摸了摸滚烫的脸蛋,瞪了李辰安一眼,那一眼里……满是怨念! 却不是怨着李辰安。 小武这家伙,这么早来干什么? 正在、正在关键时候呢! 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喜欢被李辰安霸道的拥入怀中的那种感觉。 她还很喜欢李辰安禽兽一般的手段。 和他那张哄死人的嘴! 本欲拒还休。 本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娇柔。 本以为这个美丽的清晨能上演了昨儿晚上的那一出好梦。 小武这家伙却不合时宜的闯入。 看来,不能再住在这花溪别院了。 明儿个带着李辰安去……水云涧! 少女起身,一提衣裙,向东楼跑去。 李辰安咧嘴一笑,便见穿着一身青色短卦的小武一脸阳光的走了过来。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太阳依旧尚未出来。 可小武的脸上确实有着一脸的阳光。 他带着微笑。 他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耀。 他依旧那么干净,干净的就像菩萨座前的童子。 他听不见,口不能言,可偏偏他对此似乎没有丝毫在意。 李辰安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干净—— 心无尘,念无垢。 因为单纯,故而干净! 就像一张洁白的纸! 哪怕是孙神医,似乎也未能在这张白纸上书写下只言片语。 他的世界,他独自拥有。 他如深山的那方山涧幽潭,就这样敞开着胸怀,接纳了日月星辰。 “咿咿呀呀……!”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手里拧着个罐子,一脸灿烂的比划着,说着李辰安听不懂,却能感受到的他内心中欢愉的那种情绪。 安自在说小武这小子从不知道什么叫愁。 安自在还说小武这小子那张干净的脸上,从来就没有过忧。 他喜欢笑。 发至内心的笑。 这种笑极有感染力,于是,李辰安也咧嘴一笑,指了指那凉亭,他带着小武走入了凉亭中。 他摆上了笔墨纸砚,又指了指那张纸,“你能写么?” 小武听不见,可他却能看懂李辰安口型的变化,他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辰安提笔,落在了纸上:“小武,我很喜欢你!” 小武愕然抬头。 摆手。 站了起来。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模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武 下 李辰安大笑。 小武呆呆的依旧一脸紧张的看着李辰安大笑。 他忽然摆了摆手,从李辰安的手里取过了毛笔。 他弯腰,很认真的落笔于纸上: “我是男人!” “你也是男人!” “师傅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感情再深,可为朋友兄弟,却不可为……” 他提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 他抬头,那双干净的眼注视着李辰安,认为李辰安应该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了片刻,他担心李辰安的智商理解不了,于是又写道: “你和若水小姐才能谈喜欢二字,与我,可为朋友!” 他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觉得这样李辰安应该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李辰安微笑点头,接过小武手里的笔,看了看纸上的字,忽然发现小武的字也比他的字好看太多。 他耸了耸肩,又在下面接着写道: “喜欢与爱不一样。” “我说喜欢你,是喜欢你这快乐的性格,我喜欢和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兄弟。” 他抬头,便看见小武的脸上露出了欢喜。 小武接笔,继续写道: “好!” “小武只有若水小姐和若画小姐两个朋友,以后就多了你一个,师傅说为朋友要两肋插刀,或者插朋友两刀,你若是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你的酒很不错,师傅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只是我喝两杯就醉了,醉了就睡了,睡了就无法看星星了,所以往后我只会喝一杯,一杯正好,那些星星会变得更亮,你知道么?星星很好看!” “当然,我也很喜欢下雨或者下雪。” “以前若水小姐会陪着我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后来若水小姐长大了,她的身体渐渐好了,来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我就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了。” “再后来若画小姐陪我看过一场雪,但她太小,她应该觉得无趣,于是她在雪中练剑,她用剑穿雪,雪花太小,她却如雪中翻飞的蝴蝶。” “若画小姐不太喜欢练武,她喜欢吃冰糖葫芦,还喜欢哭!” 小武一家伙写了许多,他似乎觉得不应该写这些东西,于是他停了笔抬起了头来,那双眼里有些歉意,却不料正看见李辰安喜滋滋极有兴趣的看着。 李辰安愈发明白小武的干净从何而来。 他已十七,但他却如一个七岁的孩童。 这不是说他的智力低下,而是说在他的世界里,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少见的纯真。 因为心无杂念,故而无论是他的医术还是他的武功,都已出类拔萃,绝非他李辰安可比拟! 李辰安从小武手里接过了毛笔,在后面写道: “往后,我陪你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 小武欢喜一笑,片刻却摇了摇头,拿笔又写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会很忙,我很闲,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也挺好。” 李辰安眉梢一扬,心想自己哪里是什么做大事的人! 自己不过就是想要逍遥快活简简单单的过这一辈子罢了。 他接过笔,没再去写这个话题,而是写到: “你这么早来这里有何事?” 小武接笔,“给若水姐姐送药。” 李辰安一惊,转头看了看东楼,钟离若水已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凉亭,极为好奇的将这张纸上的内容看完,而后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歉意: “这事……没告诉你。” “我、我小时候身体有些问题,就是畏寒,然后在京都呆了十年,在孙老的调理下倒是再没有出现过这症状。” “孙老说差不多好了,所以、所以……” 李辰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道理?你莫要放在心上。” 钟离若水心里顿时一暖,然后她开始和小武交流,李辰安顿时看傻了眼—— 手语! 钟离若水和小武咿咿呀呀的说着,双手也在不停的比划! 她们居然能够很是顺利的交流! 可李辰安却看不懂呀! 他顿时就懵逼了,这才知道手语这个玩意儿原来自古就有。 钟离若水和小武比划了半盏茶时间,小武最后欢喜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提笔在这张纸上落下了最后一段话: “我们是朋友,迷离需要的药材很难配,中秋我会陪你去参加诗会,然后我再去崂山采药,等我回来,若你已去了广陵,我便去广陵城找你。” …… …… “你不用同情小武,不是他不值得同情,而是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送别了小武,二人坐在了凉亭里。 “那十年,孙老就带着小武住在水云涧,我和小武算是相处了十年,所以我也就习惯了和他交流的方法。” “今儿个他是给我送药来,就是这罐子里的药,就是前些日子他去崂山采回来的药材熬制而成。” “我刚问了他我的这病。” “他说并无大碍,只是还需要多喝几剂再调理调理。” “我也给他说了中秋文会这件事……他说他会去保护你,因为,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小武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只是他只会救人不会杀人……所以他说保护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被人给伤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会救你一命。所以你万万不可期望他为你拔剑,他根本就没有剑!” 李辰安顿时一愕,这小子就不靠谱了。 阿木说小武的武功很高,小武留笔说他会保护他,原本还以为带着这么个少年高手跑去鱼龙会总部会更保险一些,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这练武练成了高手却不用来杀人……这在李辰安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幸亏钟离若水给自己提了个醒,不然被人家捅了再被那小子给救回去……这算是见死不救呢还是有救命之恩呢? “呆会我去见见奶奶。” “一来是昨儿晚上那事得让奶奶知道,二来……八月十五你计划的那事,也需要让奶奶知道。” “今儿个晚上你去程国公府赴宴,我就不陪你去了,你带上安叔,晚上早些回来。” “明儿个咱们换个地方去住。” 李辰安一怔,便见钟离若水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水云涧很美,还很清净。” “……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楚楚 花溪别院上演着郎情妾意的浪漫温馨。 李辰安在用勺子一口一口的给钟离若水喂药,阿木不忍直视,只好又回到了他所住的西楼的一层楼里。 而在皇宫后宫的四公主府上,四公主宁楚楚的心颇不宁静。 这样的不宁静已有多日。 在今儿个的早上似乎达到了巅峰。 她魂不守舍的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这令她的丫鬟纸鸢心里也很是不安。 四公主殿下向来从容,自己跟在殿下身边已有多年,可还从未曾见过殿下如今这般模样…… 纸鸢抬头看着宁楚楚的背影,才忽然发现殿下长大了! 今岁二月离开京都的时候殿下就因为漠北传来的消息心情沉重,而后主仆二人带着丽镜司的高手去了一趟广陵城。 殿下说去广陵城看看钟离若水,顺便散散心。 于是一行人在三月初二抵达了广陵城,正好在三月初三那天钟离若水在画屏湖举行以文选婿。 犹记得殿下当时就笑了。 殿下说钟离若水这性子果真随了她奶奶樊老夫人,竟然用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法子,为的就是不给二皇子宁知行一个机会。 三月三,主仆二人去了画屏湖。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殿下遇见了那个原本应该擦肩而过的男人——李辰安!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李辰安居然当着殿下的面对出了那下联。 那幅对联纸鸢至今依旧记得,它是这样的: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就是这样的一幅对联引起了殿下的注意,于是有了自己去了二进沟巷子的那小院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李辰安所写的那首《蝶恋花》! 这便是阴差阳错。 殿下当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李辰安才高八斗,于是殿下将这首词给了钟离若水。 接下来当真成就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的这一段佳缘,可殿下回到京都之后却落下了这么个心病—— 殿下似乎喜欢上了李辰安! 因为殿下偶尔会提起,甚至将李辰安与百年前的商丞相相提并论! 也因为殿下现在越来越喜欢唱那首《天净沙》! 尤其是在前些日子那场暴雨之后,殿下去了一趟花溪别院,回宫之后便开始魂不守舍。 当真是……孽缘! 纸鸢垂头,为殿下不值。 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若是自己没有花那一百两银子买下那首《蝶恋花》就好了。 亦或就算是买下,殿下若是不将那首词给钟离若水就好了。 若是那样,现在的殿下就应该是快乐的。 因为,她拥有了本该属于她的商丞相! 然而天下没有如果。 这或许就是昨儿个陪着殿下去了玉佛寺,殿下求来的那支签上的那句话吧——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玉佛寺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李辰安一直住在花溪别院,与钟离若水打得火热,这峰如何去回? 这路如何去转? 宁楚楚坐在了荷塘边的廊桥上。 她慵懒的趴着,那双原本水灵的大眼睛此刻也变得黯然。 她看着荷塘里盛开的莲,眼里有莲,心中却无莲。 她在想着那个人! 她在想着三月初三! 忽然,纸鸢看见殿下的嘴角微微一翘,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这些日子少有的微笑! 接着,纸鸢便听见殿下喃喃的低语了一句: “你本野草,无意争春……却乱了本宫的心!” 宁楚楚忽然抬起了头坐直了身子,她的那张俏脸儿上恢复了几许神采,于是,那荷花似乎在她的眼里也就变得艳丽了起来。 “纸鸢!” “奴婢在!” “备车!” “……殿下要出行?” “对,咱们去一趟花溪别院!” 纸鸢抬头,眼里惊诧,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前些日子殿下不是说了再不去见他的么?” 宁楚楚回头,一脸娇羞。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昨儿傍晚从江南飞鸽传书送来的关于秋粮的那些消息!” 纸鸢一噎,心想这个理由真的有些牵强。 于是纸鸢转身而去准备车马,宁楚楚也起身离去,回到了她的宫殿,坐在了妆镜旁。 两个婢女轻轻的走了过来,为她梳着那头秀发,也为她那张本就漂亮的脸蛋儿施了淡淡的妆。 她看了看妆镜中的那张如花似玉般的脸,从妆盒中仔细的挑选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了头上。 又挑了一对碧玉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想了想,左手拿起了一条金色的项链,右手拿起了一条银色的项链,看了数息,她放下了那条金色项链,将手里的这条银色项链让下人戴在了她那粉嫩的脖子上。 这条项链有一个同为银色的坠子。 坠子上镶嵌的是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墨玉。 最后她从衣柜中挑选了一条素雅的白色长裙,然后挑了一条鹅黄色的宽边腰带。 腰带收紧,呈现在妆镜中的便是一亭亭玉立有如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的美丽姑娘! 当钟离若水离开花溪别院往定国侯府而去的时候,宁楚楚的马车也离开了皇宫,向花溪别院而去。 马车里,纸鸢又看了看宁楚楚,原本殿下是极少打扮的,用殿下曾经的话说,便是丽镜司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应该如男子一样,倒不是不修边幅,而是无须在意那些小节。 可今儿个殿下确实打扮了一番,比数天前殿下去花溪别院的时候打扮得更细致了一些。 当然,这样的殿下也更美。 李辰安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纸鸢。” “奴婢在!” “你说……我若是真去求了父皇,这算不算那签里说的到头成好事?” 纸鸢心里一叹: “这……奴婢以为应该、应该算吧。只是,这种大事殿下还须三思!” “昨儿个晚上天枢回来的时候说,越国的那个韦玄墨曾经去过一趟相府……殿下,奴婢就担心这来者不善,若是姬泰与韦玄墨勾结起来,再、再将那些评判们贿赂几个,这中秋文会,哪怕李公子真才高八斗,恐怕也会落下一个惨败的结局。” “若是如此,奴婢担心他活不过这个中秋夜……殿下这时候去找他,就怕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句话纸鸢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宁楚楚却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辰安离开了鱼龙会,成为了姬泰的敌人,而姬泰本就一直在谋划让二皇子宁知行入主东宫,他本就是当今太子的敌人。 在这种时候四公主跑去找李辰安,这无疑会向姬泰传递一个信号——太子殿下青睐着李辰安,因为四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 姬泰不会认为是四公主看上了李辰安,而是会认为四公主在为太子殿下寻求另一个强大的助力! 而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李辰安是钟离若水未来的夫婿,那么李辰安做出的选择,就极有可能代表着定国侯府的态度。 四公主去了花溪别院,不管她和李辰安聊了什么,都会让姬泰一系认为这就是当今太子殿下在通过四公主再通过李辰安寻求定国侯府的支持!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如此一来,目前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恐怕就会打破。 皇上正好回了宫,姬泰会不会狗急跳墙,就选在这个时候发动朝臣对太子殿下发难? 宁楚楚沉吟了许久,才忽然一笑: “有皇城司长孙先生在,姬泰不会仓促而动。” “你说……我若是向父皇提议,让李辰安入朝为官,姬泰会不会很难受?”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难 纸鸢不知道姬泰会不会很难受,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有些难受。 李辰安连秀才身份都没有,四公主虽然在皇上面前受宠,还执掌着丽镜司,若是四公主将李辰安弄去某个县郡当个小吏这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四公主要让姬泰难受,那李辰安就必须站在姬泰的面前! 那他就必须是个京官! 这官儿还得能够登那大雅之堂! 这是要让李辰安一步登天啊! 皇上虽然疏于朝政,可皇上并不傻。 何况而今姬泰把持着朝政,六部的官员多为姬泰的人,就算李辰安真当了官,只怕他有着穿不完的小鞋,最终落得个灰溜溜跑路还算是好的结局,一个不好被皇上砍了脑袋也很正常。 殿下这是走火入魔了! 纸鸢看着宁楚楚,却不料宁楚楚又欢喜说道:“这事我会尽力去办办,就等中秋文会上他一鸣惊人!” “另外,莫要忘记他的爷爷是李春甫,曾经官至一品太尉!” “父皇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然、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卢皇后的去世而万念俱灰潜心于道。” “而今朝廷乱想丛生、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父皇当不会希望宁国三百余年的江山断送在了他的手里,今儿个晚上我就去拜见父皇!” “姬贼不除,国将难安!” 纸鸢又咽了一口唾沫,这事儿太大,作为一个婢女,她不好说出自己的观点。 在宫中呆了十余年,与四公主一起长大。 她见多了宫中诸多龌龊事,对四公主的这番言语更加的担心起来。 因为就算是在后宫,若想安然一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莫问世事、莫管闲事! 没有人知道皇上身边的某个太监或者宫女就是别人的眼线。 若是四公主真去皇上面前说了这些话,只怕很快姬泰就能知道消息。 现在的后宫几乎是姬贵妃一手遮天,哪怕四公主手里握着丽镜司,一旦皇上再去长乐宫,四公主未来的日子恐怕不是不好过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听说漠北的冬景致很是漂亮,瑶光已抵达景山城,莫如奴婢陪您去景山城走走?” “现在出发,估摸着抵达景山城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之际,听说那地儿的雪深及膝盖,可比玉京城的雪大了许多,如何?” 宁楚楚抬眼看了看纸鸢,打趣了一句:“你这丫头,而今倒是越来越狡猾了。” “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倒是我冲动了,这事我再好生想想。” 这事当然不是去景山城这件事,而是向父皇谏言,向父皇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这些事。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纸鸢有些担心这位主子,因为她很清楚四公主的性格——倔强! 倔强于情,便忘不了那个李辰安。 倔强于事,终舍不下这岌岌可危的宁国江山。 纸鸢终究不忍,于是又低声的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要去做这件事,何不、何不去一趟怀国公府?” 宁楚楚一怔,怀国公府是母后的娘家! 只是自从自己出生四个月之后母后因病去世,曾经在京都风光无限的怀国公府忽然之间就低调了下来。 从自己记事开始,几乎就再也没有听说怀国公府这个名字。 自己而今十五,仅仅去过怀国公府两次。 一次是在四岁,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一次是在十岁,也是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在记忆中,怀国公府几乎已经名存实亡,记忆中去的这两次,怀国公府的那门楣已经斑驳,那扇朱红大门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色彩。 四岁时候怀国公府里还有不少人,但十岁时候再去,里面已冷冷清清。 外公还住在里面。 可那三个舅舅和那些表哥表弟们,听太子哥哥说,他们都已离开了京都,回到了怀氏祖籍所在的位于宁国东部边陲的那处海岛上。 所以宁国五大国公府,事实上而今只剩下了四个—— 燕国公府! 程国公府! 齐国公府! 和骆国公府! 此刻纸鸢忽然提起了怀国公府…… 宁楚楚想到了那个佝偻着腰杵着拐棍的满头白发的外公,忽然有些神伤,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信了太子哥哥慎重吩咐的那句话—— “往后,不要再去看外公,不然会给外公惹来祸事!” 这祸事当然就是来自相府的打压,现在的怀国公府最好的结局就是从所有人眼里彻底的消失。 为了这个目的,怀国公府已经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若是自己再贸然而去……岂不是让这十年的效果毁于一旦? 可外公孤身一人住在那破旧的国公府里,这晚年岂不是极为凄凉? “奴婢……奴婢记得就是在四岁那年随殿下离开的怀国公府,殿下现在去怀国公府并不太方便,但、但若是殿下信任,奴婢倒是可以偷偷的去。” 宁楚楚恍然,这才想起纸鸢本就出于怀国公府,是外公在自己四岁那年给自己的贴身婢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可现在的怀国公府……外公已是风烛之年,再去请他冒着危险入宫面见父皇……” 宁楚楚摇了摇头,“这不妥,当让他安享晚年,这事,我在合计合计。” 纸鸢没有再说。 主仆二人就此沉默,片刻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宁楚楚和纸鸢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了花溪别院的这处牌坊。 牌坊旁有一颗大叶榕。 大叶榕的旁边有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口有一张崭新的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个球。 他是安自在! 安自在的眼睛睁开了一线,陡然一惊,他翻身而起,向宁楚楚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个……殿下,您怎么来了?” 宁楚楚嫣然一笑,“我来看看若水妹妹。” “啊,三小姐去了侯府……要不您直接去侯府?” 宁楚楚一怔,脱口而出问了一句:“老夫人要见李辰安了?” “这倒不是,李公子依旧在这别院,不过三小姐去侯府也是为了李公子的事。” “哦……那我进去坐坐,等若水妹妹回来。” “……殿下请进!” 宁楚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看向了安自在,“你真在这里当了个门房?” 安自在咧嘴一笑:“这里挺好,清净,只是、只是李公子的破事太多了一些!” 宁楚楚眉儿一弯,心想那家伙的破事确实也太多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忐忑的心情,抬步向花溪别院走去。 安自在看着宁楚楚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心想这四公主转眼也长大了,她说她是来见三小姐的,可为何偏偏去了这院子里? 这孤男寡女的在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算账 此时已是巳时,虽已过了白露近了秋分,但今岁玉京城的秋老虎却依旧尚未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 阳光依旧炙热。 李辰安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本想呆在西楼,奈何阿木这小子偏偏要坐在那凉亭中看那满塘的荷花。 所以他也只好留在了凉亭里,却捣鼓了一盆冰,冰里冻了一壶凉茶。 硝石这个玩意儿在医馆和杂货店都能够买到,不过它的名字叫火硝。 医馆将这玩意儿用来入药,主治中暑伤冷、心腹疼痛等疾。 而杂货店卖这东西却并不是李辰安以为的用于烟花爆竹的生产,而是主用于道教的炼丹! 烟花是没有的。 而爆竹这个东西,它真的是用竹子来做的! 也就是说,正儿八经的火、药,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朝代,它尚未出现! 李辰安眼里放光。 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熊大,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战场上大家都是真刀真枪的干?没有、没有火炮这个玩意儿?” 熊大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觉得少爷今儿个有些奇怪。 “火炮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一大铁墩子,”李辰安双手一比划,“有碗口这么粗一根铁管子,可以发射出震天响的威力巨大的炮弹。” 熊大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小人在军中多年从未听说。” “那守城呢?用什么玩意儿守城?” “箭塔和投石车呀。” “好吧,我知道了。” 熊大告辞退去,李辰安心里开始琢磨火、药这个玩意儿。 想了半天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知道火、药是由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制成,可他并不知道是个什么比例,他更不知道枪炮如何去造! 谁知道穿越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若是知道,那上辈子做个屁的生意,当努力读书成为一个军工专家呀! 在这样的一个落后的时代,如果造出了枪炮……就算是红衣大炮和来、复枪,装备出一只万人的军队,恐怕能够横扫整个世界。 悔不当初啊! 枪炮肯定是造不出来的,最多也就是把火、药弄出来,里面再加点糖。 如此一想,李辰安放弃了捣鼓枪炮这个想法,正准备列个单子让熊大去把火药需要的材料给采买回来,却忽然听见那照壁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一望,顿时一惊—— 就在那阳光下,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正款款而来。 她的双手下垂交握于前。 她的秀发随着她的步伐如波浪一般的舒缓起伏。 她头上的那白玉簪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流动的光辉。 她修长的脖子上的那银色的项链也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莫非这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似乎抬眼看了一眼李辰安,似乎看见了李辰安那目不转睛的模样。 她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垂头,就这样向凉亭走来。 距离更近。 李辰安看清了那张俏丽的脸。 他豁然一惊,一家伙站了起来! 而此刻,阿木也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看了那一眼,然后似乎觉得还是这一池的荷花更好看,所以他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那一朵歇着一只红蜻蜓的含苞欲放的荷花。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宁楚楚,他看向了跟在宁楚楚身后的纸鸢。 然后他又看向了宁楚楚,向亭子外走了一步:“不是……你、你、咱们是不是在广陵城见过?” 宁楚楚抬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公子认错人了吧?” “……这也太像了!三月初三,在广陵城的画屏东,我见到了一个从宫里来的俊俏公公!他和你有五分神似!” “另外,你身后的这个小姐姐,我理应不会认错!” “那天她就在那个俊俏公公的身边……姑娘贵姓?” 宁楚楚愕然一怔,转头看了看纸鸢,有些好奇的低声问了一句:“哪来的什么俊俏公公?” 纸鸢捂着嘴儿扑哧一笑,回到:“许是李公子将小姐的哥哥误认为了宫里的公公。” 李辰安一听,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是姑娘的兄长……姑娘请进。” 宁楚楚幽怨的看了一眼李辰安,一撩裙摆迈入了凉亭,却忽然一惊。 她指了指桌上的这盆冰,“此物何来?” “我弄出来的呀,来来来,这天气太热,正好这冰镇凉茶差不多了,我请你喝一杯!” 宁楚楚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纸鸢站在了她的身后,主仆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一盆晶莹剔透的冰上,脸上极为震惊! 因为冰这个东西,在这样炎热的时节,就算是她宁楚楚贵为宁国四公主,她也是享受不到的,却不料在这里居然看见了这么大的一盆冰! 他说是他弄出来的……他怎么弄出了这东西呢? 李辰安倒了两碗冰镇凉茶递了过去,宁楚楚和纸鸢接下,主仆二人小小的喝了一口,一股清凉微甜的感觉顺吼而下,一身的暑热顿时消失。 宁楚楚又喝了一大口,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爽。 犹记得这东西还是小的时候父皇给自己喝过一碗,也是冰冷之感,只是味道比李辰安这一碗苦涩了许多。 她放下了碗,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轻轻的沾了沾嘴儿,那双眼睛欣喜的看向了李辰安,朱唇轻启: “我和若水是好姐妹。” “听闻若水在广陵城找了个、找了个未婚夫,来了京都,想来就是你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听我哥说……就是你三月三在广陵城画屏东见到的那个、那个俊俏公公……他说他在广陵城找了个绣衣使,想必也是你了?” “如假包换!”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银牌递了过去:“来到京都十余日,本寻思能够见见你哥,可若水说他很忙,在宫里,我这身份进不去,所以你回去之后还请向他说一声抱歉!” “……” 宁楚楚心想若水这小妮子怕是故意的! 她将这家伙还看得真紧要,不过这也说明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抢了她的这未婚夫。 那小妮子向来无论做什么都极为自信,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有着诸多防备,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美貌足以和她媲美? 宁楚楚忽然一笑,笑得李辰安心肝儿一跳——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丽镜司头子的妹妹,确实有着不输于钟离若水的容颜! 只是,自己而今已有了钟离若水,可就不能再如前世一样飘了。 他假咳了两声,俯过身子说了一句话: “是这样,你哥当时非得让我当那绣衣使,说好的每个月四两银子。” “您看……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个月,还麻烦姑娘帮我问问你哥,啥时候给我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宁楚楚当场就有些呆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在这时候问出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她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端起了那碗冰镇凉茶,又喝了一大口,心想这小子怕是钻进钱眼里了! 广陵城的消息随时都会送到她的手里,所以她对于李辰安在广陵城做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 这家伙的桃花酿可赚了不少银子! 他抢了沈家的粮仓,那也是上万两的银子! 可他却偏偏惦记着那二十两银子……小气吧啦的,不过……不过他也确实将晚溪斋的那些弟子给招入了丽镜司,这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于是,她又看向了李辰安,将那银牌递了过去,转头对纸鸢说了一句:“取二十两银子给李公子,哥哥很忙,怕是忘记了这事。” 纸鸢取出了荷包,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正要递给李辰安,不料李辰安这时又说了一句:“姑娘你是个好人啊!” 先发一张好人卡,然后他便咧嘴一笑,贼眉鼠眼的又说道: “我大致在中秋之后就要离开京都,你哥哥他既然这么忙,丽镜司的事我又不能落下,您看要不先预支给我二百两银子?” “接下来四年我都不用再寻思怎么找他,这样大家都方便一些,您说是吧?” 纸鸢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怒视着李辰安,“你这人,哪里有先拿钱再干活的道理?” 宁楚楚却愣了一下,似乎没听进去李辰安要预支这二百两银子,而是惊讶的问道:“你说你准备中秋过了就离开?” “是啊……!”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一到京都就被鱼龙会派人来刺杀了一次。” “原本我还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呢,这事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但你要告诉他,我加入鱼龙会的本意倒不是为了脚踩两只船,只是觉得鱼龙会这恶人的名头更好使一些罢了。” “听说鱼龙会是姬丞相的,那么鱼龙会来人刺杀我,恐怕也有姬丞相的默许。” “我就弄不明白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会引来了姬丞相这种大人物的关注,本想着来京都也没啥大事,主要就是看看若水,既然鱼龙会不欢迎我,我本打算立刻就离开。” “毕竟留在这里太过危险,说不定还会给定国侯府惹来麻烦。” “丽镜司……我也不瞒你,这丽镜司而今已日薄西山,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话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你告诉他,要想丽镜司能够崛起,能压制住、甚至消灭鱼龙会,银子才是关键!” 李辰安伸出一只手叩了叩桌面,看着眼前的这漂亮姑娘,极为认真、发自肺腑的又道: “不要认为银子这东西俗气!” “有钱才能走遍天下,无钱,当真寸步难行!” “丽镜司这么大的一个机构,需要大量的人!不仅仅是江湖高手,还有各个行业的能入、狠人!” “这天下除了我,恐怕再没有谁是傻子,画饼这个伎俩,在别人面前压根就没用!” “人家要加入这丽镜司目的很简单,就图个丽镜司的身份,再图个钱财。” “你给你哥哥说,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多吃草!”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下也没有人无利起早!” 李辰安这番话说的宁楚楚一愣一愣的。 这番话当然很有道理,她宁楚楚也很清楚要壮大丽镜司需要大量的银子,可是…… “那你说说这银子从何而来?” 这句话让李辰安笑了起来。 “赚钱的路子千万条,你我萍水相逢,我和你哥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姑娘啊,请再喝一杯冰镇凉茶,你就回家吧!” 李辰安给宁楚楚又倒了一碗凉茶,没有再说,因为没必要再说什么。 可宁楚楚却不乐意了。 她知道李辰安的酒利润极高,她能够想到的弄银子的办法就是把李辰安的酒坊给抢了! 可这事中间有个钟离若水,她也实在下不了手啊。 她端起凉茶又喝了一口,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看向了李辰安,“想不想知道而今江南的粮价如何了?” 李辰安一愣,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只是至今尚未收到他的回信。 按照时日算来,江南的秋粮已经入仓,那么蔡正遥和沈家的粮食价格战理应打响。 只是究竟蔡正遥将江南粮价抬高了多少,沈家究竟有多大决心在高位吃下那些粮食,他确实有些担心,也很想知道。 “丽镜司得到消息了?” 宁楚楚放下了碗,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正在看荷花的阿木的背影,又看了看李辰安那期待的表情,忽然嘴角一翘: “嗯,昨儿晚才收到的消息。” “……那你说说现在江南粮价如何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句话是刚刚李辰安说的,宁楚楚就这么活学活用的还给了他。 “这个,那二百两银子我不要了,如何?” “不如何。” “那姑娘要怎样才愿说说?” 宁楚楚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很简单,告诉我丽镜司怎样才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这是你哥哥的事,姑娘何必去操这心?” 顿了顿,李辰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吧,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在我看来,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宁楚楚一惊,“为何?” “这不过是皇上用来平衡双方势力的一种小手段罢了!” “一个国家是应该有谍报机构,但有个皇城司就已足够。多出一个鱼龙会和丽镜司,反而会多消耗皇城司的精力,而这些精力本应该用在敌国的身上。” “所以,我倒是以为你回去之后劝劝你哥,散了这丽镜司吧,他还那么年轻,应该趁早去找个好的差事做做。” 宁楚楚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辰安,似乎想从李辰安的神态上看出他这番话的真假。 过了数息,她忽然点了点头,“我会告诉我哥哥,但你还是得用如何赚大钱的法子来交换江南的情报!” “……好!” 二人俯过了身子,两个脑袋差点碰到了一起。 李辰安向宁楚楚又比又画的说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也知道了江南的状况。 时至近午,宁楚楚起身离去,一脸欢喜。 “明儿个我再来找你!” 李辰安大手一摆:“明儿个我没空,改日吧!” “……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祸从天降 “殿下,真要解散了丽镜司?”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纸鸢忍不住问了一嘴。 宁楚楚忽然一叹,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下来,顿时变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 “百年前商丞相建立丽镜司,那是因为那时候贪张枉法者众多,就连皇城司也未能幸免。” “商丞相用一个全新的丽镜司,将天下贪官污吏缉拿或者刺杀。采用的手段正如李辰安所言,那叫乱世,当用重典!” “可现在形势变了许多……倒不是贪官污吏减少了,而是姬泰掌权一手遮天,用鱼龙会牵制甚至打压了丽镜司,导致丽镜司再无法如百年前那样行惩戒之事。” “再说,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先生的执掌下和百年前可不一样了。虽然这几年皇城司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暗地里,皇城司散布在全国的那些谍子却都在收集着那些官吏的罪证。” “长孙先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只是我或者太子哥哥都不知道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丽镜司确实没多少存在的必要。” 纸鸢抿了抿嘴,“可太子殿下现在不能没有丽镜司。” “是啊,所以暂时还是无法解散,那就得先赚银子!” 说到了赚银子,宁楚楚眼睛一亮,整个人顿时又充满了斗志。 她看向了纸鸢,兴奋的说道:“他说的那些暴利的行业……钱庄太麻烦,我手里也没有懂得理财的人。” “铜铁生意也很麻烦,铜铁矿的开采掌握在工部,工部又掌握在姬泰的手里。” “盐要去找到盐井……他说还可以用海水制盐……这事倒是可以给外公说一嘴,那些舅舅们而今都去了东海的那处岛上,有取之不尽的海水,只是这事需要的时间太久。” “至于茶叶和丝绸,往返越国或者吴国一趟的时间也要半年左右。” “哎,果然还是抢来的最快……” “纸鸢,你说咱们先去抢谁?” 纸鸢一愣,“殿下,京都倒是有许多大户人家……李公子不是和霍家有仇么?霍家家主来京都是要和六公主谈婚事的,应该带来了大量的聘礼,要不……要不就先把霍家给抢了?” 宁楚楚眼睛一亮,“好!回宫之后你将玉衡和开阳她们叫到我公主府来,趁着这中秋之夜,咱们先干它一票!” …… …… 宁楚楚在公主府谋划着这辈子要干的第一件大事。 霍希压根就没有料到祸从天降! 他已经从丽贵妃的宫殿里出来,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出了皇宫,来到了等候在此的他的马车旁。 “去燕国公府!” 对这车夫吩咐了一句,他和孙子霍书凡上了马车。 “这件事,总算是稳妥了。就等皇上下了旨意,虽然是招你为驸马,但咱们民间的规矩还是要有……爷爷已经从广陵城调来了大量的钱财,到时候就以纳征之名送入驸马府。” 霍书凡垂头,嘀咕了一句:“爷爷,六公主她……她不允我纳妾!” 霍希一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现在她是公主,当然有着公主的骄傲。” “等你们真正成了亲,成了夫妻,这事再徐徐图之吧。” “爷爷,孙儿倒是觉得那些钱财还是就放在咱们京都的霍府比较好。一来父亲要用到银子的地方颇多,二来……孙儿若是需要,从霍府拿银子总是更方便一些。” 霍希一想,这孙子的话有些道理。 毕竟成为驸马就是皇家的人了,皇家想来是不缺银子用度的,这辈子积攒的这大部分的银钱还是用在霍家人的身上更为值当。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好,等你成为驸马之后爷爷也要回广陵城了。” “广陵城的事还很多,尤其是要拿下李辰安的酒坊……这件事有燕国公府派人协助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咱们霍家也就不用顾及广陵城的钟离府了。” “另外,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这一次她代其父去江南收购秋粮,若是能成,则说明了这姑娘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到时候爷爷会安排她来京都,就住在京都霍府。” “你呢,也不要再说她招什么霉运,就先把她当个小的养在京都霍府吧。” “若是她给咱们霍家生下男丁,爷爷答应你,你的这个儿子,将来依旧是霍家的主人!” 霍书凡能怎么办呢? 沈巧蝶他只喜欢她的身子,总是觉得这女人在身边就会带来厄运。 可那位六公主……他甚至连她的身子都无法喜欢,更不用说往后成天面对了。 思来想去,他忽然很是羡慕那个李辰安! 这狗曰的,怎么就走了那般好运呢? 哎,与其面对六公主,他还是觉得面对沈巧蝶会更好一些,至于霉运……这特么都倒霉成了这幅模样,还能霉到哪里去? “爷爷,万一定国侯府宣布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事,咱们再借着燕国公府的力量去抢了他在广陵城的酒坊……这会不会引来定国侯府的报复?” 霍书凡很是担心。 因为燕国公府肯定不怕定国侯府,但霍家却根本无法和定国侯府直接面对呀! 定国侯府奈何不了燕国公府,可要一家伙将广陵霍家抹平也不是什么太费力的事。 “你能想到这一层确实不错,所以这事得等你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 “另外……丽贵妃不简单啊!” “莫要看她穿着素雅,见我们爷俩的时候还是在她那后花园的那一畦地里。” “那院子里的菊花种的太好,那荷塘边的桂花也开的太好!” “她在用心种花,也在用心谋划!” “她既然说了让我们来见见燕国公,那燕国公肯定知道这事的轻重。” “爷爷在想……此举,会不会是丽贵妃或者燕国公,甚至是皇上,意图将定国侯府给……灭了!” “就如同二十年前皇上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一样!” 霍书凡一惊,抬头看向了爷爷,霍希面色严肃,又道:“贵人们站得高看得远,我们霍家还是低了太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去猜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紧跟着他们,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你成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丽贵妃可就是你的岳母,她没道理害了你让她的女儿守寡!” “孙儿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霍希才又给霍书凡说了一句:“中秋文会,你要参与,因为皇上会去。” “好,孙儿当全力以赴!” “嗯,明儿个随爷爷去鸿胪寺拜访一下那位越国大儒韦玄墨韦老夫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韦玄墨 霍书凡疑惑的看着爷爷,问道: “拜访韦老夫子做啥?” “拜师!” “……为何拜一个越国人为师?” “因为这个越国大儒很不简单!” 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又道:“这不是爷爷的主意,而是丽贵妃的主意,你虽然有着广陵三大才子之首的名头,虽然有着举人身份,但还是太低了一些。” “原本爷爷是希望你拜入花老大儒门下……可这老东西不识抬举,他拒绝了爷爷送去的万两银票!” “爷爷想丽贵妃此举有两层意思。” “其一,这读书人讲究一个师承,若是你成为了韦玄墨的弟子,你这文人的身份会更高一些,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京都的那些勋贵或者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也会高看你一眼,也算是给六公主长了脸。” “其二嘛……这位韦老夫子在抵达京都的次日就接受了姬相的邀请,如此看来他和姬相的关系颇不寻常,你若是成为了他的弟子,也能距离姬相更近一些。” 霍书凡沉吟片刻,脸上愈发有些疑惑。 他俯过身子低声的问了一句:“爷爷,父亲是太子殿下身边近臣……要论起来吧,咱们霍家不是应该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么?” “怎的爷爷几次提起要和姬丞相走的更近一些,莫非……莫非还有一些孙儿不知道的缘由?” 霍希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会明白的,这些事有爷爷和你父亲去处理,你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成为韦玄墨的弟子……哪怕挂个名也好。” “然后和六公主成亲。” “六公主毕竟是个女人,心眼儿小一些,将你约束得紧一些,这都很正常。” “在往后的驸马生涯中,你万万不可逆了六公主的意思,更要和丽贵妃处好关系……这对咱们霍家,很重要!” 霍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马车停了下来,爷孙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燕国公府的那扇庄严肃穆的朱红大门前。 而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带着几个最得意的弟子,站在了太学院的那面巨大牌坊前。 太学院的牌坊旁边新近立了一块高大的石碑。 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正看着这面石碑。 石碑上刻着几行极为飘逸的字: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李辰安! 韦玄墨微微弓着身子,看着这几行字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来摸了摸这石碑,又摸了摸李辰安这三个字,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的弟子们。 “当年为师在这里讲学,那时候没有这面石碑,当然也就没有刻于这石碑上的校训。” “李辰安,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是他说的!” “是他在十余日前进入玉京城南门时候,当着数万学子和百姓说的!” “为师记得咱们在来到玉京城,你们在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之后,似乎并不是太将他放在眼里……那么现在呢?” 他又转身指了指这面石碑,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师这一辈子游历了许多国家,见过了许多国家的大儒名人。” “他们或许有着了不得的著作传世,也或许有提纲挈领的思想育人。” 他又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们,极为认真的又道:“世间所谓之大儒者,无一不是知命甚至耳顺之年岁。可李辰安,他才十七!” “这几句话,是为师这一生所见的,对读书人读书之目的描述得最为准确、也最能鼓舞人心的话语!” “为师以为,将之称为圣言,也不为过!” 晏表等少年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当然也能领会这几句话中的那种崇高的思想意识,却万万没有料到恩师居然将这几句话抬得如此之高! 圣言……这岂不是说他李辰安已超越了大儒,可和圣人比肩? “为师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为师不会怪你们,你们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当有不服之心,但是……!” 韦玄墨忽然加重了语气,一捋白须,眼里透露出来的是隐隐的担忧。 “你们想过没有?” “如果宁国的学子真将李辰安的这句话奉为了圣言,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竖立起了崇高的读书理想……宁国会出现巨大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难以料及的,为师以为经过一代人、至多三代人,宁国的官场也好,民间也罢,都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 “朝中或许还是会有尸位素餐之人,但更多的却是为这个国家去努力奋斗之人!” “官场的风气好了,民间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变好。” “为师时常对你们说,一个国家的强盛不在于朝中的官员有多厉害,而在于民间百姓的口袋有多富裕……民强,方能国富!” “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比如那个西夜国!” “这便是思想的重要性,也就是读书人要从书中、从行万里路中,去领悟到的精神!” “李辰安年仅十七就已经明悟,花老大人将他的这几句话刻于石碑竖于这太学院的牌坊之前……他当然是希望这几句话能够让宁国少年觉醒,能够指引这些少年们去追求这话中的理想!” “为师也希望你们能够虚心的将这句话记在心上!传播回咱们越国,让咱们越国的读书人也明白这读书的终极奥义!” “唯有如此,越国才能更加强盛,才能继续压制住宁国。否则……三代人之后,越国将再不是宁国的对手!” 晏表等人躬身一礼,“弟子明白了。” 他们再看向这石碑上的字的时候,神态明显的更加谦卑。 只是少年心性,便觉得最后李辰安那三个字有些碍眼。 “走吧,为师带你们去见见花老大人。” 韦玄墨带着几个弟子踏入了太学院的这高大牌坊,他一边走一边又说道: “为师听说在广陵城的时候,花老大人和李辰安一见如故,并因为李辰安的那诗词和他称兄道弟成为了忘年之交。” “为师带你们去拜访花老,倒不是让你们向花老请教什么学问,而是听听花老讲李辰安的故事。” “中秋文会宁国皇帝下了圣旨要让李辰安参加,这对你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了解对手很重要。” “为师当然不相信你们会输……但为师也担心你们会赢得不太容易!”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江南之事 显然韦玄墨在太学院牌坊前对李辰安的那番赞誉极高。 他甚至比宁国的许多人也要看得更远! 他深知一个国家的强盛和这个国家的少年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他因此而很是忧虑,忧虑于宁国的少年在李辰安的这几句话中觉醒! “百年前,宁国出了一个商丞相,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那时候风雨飘摇的宁国从灭国的边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韦玄墨站在了通往太学院的这条林荫大道上,又看向了他的这几个弟子们,又道: “从宁国的史书、以及民间的传言看来,宁国上下对那位商丞相几乎是奉为了神灵,但在为师看来……其功当然巨大,可他所采用的方法却很是极端。” “他救了宁国那一时,却并没有救下宁国这一世!” “便是治标而未能治本,因为他并没有给宁国的官员和百姓留下多少高瞻远瞩的思想!百年过去,宁国……又如枯木,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为师本以为宁国再难逢春,却没料到居然又出了个李辰安!” 左岸秋和羊朵朵震惊的对视了一眼,老师的这番话,竟然将李辰安抬到了和商不器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不! 听老师这言下之意,他似乎比商不器还要高! 果然,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为师时常给你们说,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便是信仰!” “何为信仰?” “信仰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简单而言,信仰这个东西能够在人们无助的时候给以力量,在迷茫的时候为人们指引方向,在遇到挫败的时候,给人们以坚强!” “所以,一个国家有了信仰,这个国家才有了不屈的脊梁!” 左岸秋内心一震,问了一句:“老师,李辰安这几句话确实发人深省,可……可这句话就能成为宁国上下的信仰么?” 韦玄墨微微一笑,“倒不是,但这句话却能让宁国的读书人竖立正确的方向!” 他带着几个弟子继续向前徐徐而行,又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读书人所统治的世界。就如你们一样,终究要在越国为官。” “当读书人有了方向之后,当他们为此孜孜不倦的努力之后,他们站在了庙堂之上,他们成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管理者。” “这个时候你们想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们贯彻了这一思想,这样的思想便会传递给他们治下的百姓。” “他们当官就不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理想,于是吏治便会清廉。” “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更加好过,老百姓读书者少,但他们却知道这样的思想是对他们的好!” “于是,这样的信仰便会逐步的建立起来,举国上下齐心,官员百姓同力……所以为师断言,宁国的崛起只需要三代人的时间!” 顿了顿,韦玄墨又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了看这条大道两旁的那些桂花树,“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李辰安的那几句话……很难撼动而今腐朽的宁国。” “而诸如姬丞相这种人,他们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思想在宁国广为传播的。” 羊朵朵一愣,“为何?” “因为这会伤及到他们的利益!” “人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在既得利益者的眼里,他们永远不希望变革,哪怕随着亡国而陪葬。” “变革会让他们失去手中的权力、失去唾手可得的利益,甚至成为阶下囚。亡国当然也非他们所愿,不过……” 韦玄墨又抬步向前而行。 “不过,有些事终究无法逆转,这便是历史的潮流!” “总之,你们要牢牢记住李辰安的那几句话,不管宁国未来如何,当让这句话在咱们越国……发扬光大!” …… …… 花溪别院。 李辰安压根就没料到越国的那位韦老大儒会将他随口而出的那几句话奉为了圣言。 一壶冰镇凉茶已经喝完,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看写在纸上的这封信,转头看向了依旧望着那荷塘的阿木。 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莫非对荷花情有独钟? 这几日他都坐在这凉亭的围栏上,就这样看着那些荷花,极少言语,极为安静,似乎真看出了一朵花来。 所以这练武之人呀,总是有些怪癖。 而偏偏有些怪癖的练武之人似乎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比如喜欢种地的萧十三娘。 比如那个痴情的慕容荷。 也比如喜欢看星星看下雨看落雪的小武。 还比如那个喜欢用人血来画枫叶的妙手丹青常书生。 自己是个正常人,所以成不了那样的高手也情有可原。 李辰安眉梢一扬收回了视线,起身在这凉亭里走了两步,心里在琢磨着江南发生的事。 那个漂亮小姐姐……忘记了问她名字……她说的这些如果是真的,那么蔡正遥便没有令自己失望。 不过那个前未婚妻沈巧蝶也是个有魄力的经商天才。 她居然通过霍家和江南行省平江城的曹家搭上了线……这倒也正常,那小姐姐说霍家与江南织造司的曹家联姻,而沈巧蝶和自己退婚之后一心想要嫁给霍书凡。 曹家在江南耕耘多年,和各县郡的县令郡守几乎都熟悉,所以沈巧蝶便通过他们掌握了江南秋粮的定价权。 不过蔡正遥这老江湖也不简单。 他竟然硬生生的用银子去砸,硬是将江南那些产粮大户给砸下来了半数! 随后的剧本和自己所推敲的差不多,沈巧蝶当然不会让,于是她也真金白银的砸了进去。 现在江南粮价比去岁时候已经上涨了三成,李辰安给蔡正遥的目标已经达成,所以蔡正遥在江南一粒粮食也没有买到,全部进了沈巧蝶的囊中。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去抢这么多的粮食了。 这件事最为关键的是两处—— 其一便是钟离秋阳! 这个舅子而今是临水城水师提督,江南各地的粮食要运往广陵城,必经临水城! 其二就看叶破的了。 那姑娘说叶破这些日子网络了百来个江湖悍匪……真的是穷凶极恶的那种悍匪! 钟离秋阳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儿,打劫这种事他带着水军去办当然不太妥当,但叶破带着这些不要命的江湖悍匪去干,却最合适不过! 所以,大致也就在这个月末,此事成与不成当见分晓。 就在这时,熊大从外面匆匆而来。 “少爷,刚才外面有个人说将这封信给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尚书府 李辰安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 “午时,通顺巷子,户部尚书府。” 字倒是很漂亮。 却没有落款,言语生硬,就是简单的说了个时间地点……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个二伯看来确实不太待见自己。 原本就打算去拜访一下二伯,倒不是要去抱抱这位户部尚书的大腿,仅仅是代表父亲向他问个安,顺便看看这个人罢了。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没料到今儿个他居然派了人送来了这么个纸条,既然不想见,又何必要见见呢? 抬眼望了望天空,距离午时已不远。 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她说晚上去程国公府赴宴这事不用等她,那么她今儿个在定国侯府呆的时间就会很长。 左右无事,那就去户部尚书府看看吧。 按理去自己的亲二伯家怎也不能空着手去,但李辰安又想了想,当真没有花一钱银子买个啥礼物,就这样将阿木留在了别院,叫上安自在驾着马车,二人往通顺巷子而去。 马车车厢的车帘开着。 安自在坐在前面一摇一晃,似乎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 李辰安探头探脑的看着,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京都十余日,却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京都的这些街巷。 看来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在这京都的街头走一走了。 对此倒是没啥遗憾,反倒是对回到广陵城再去往蜀州有些期待。 “安叔,” “嗯?” “我和若水回广陵时候,你随我们一起走,如何?” 安自在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看李辰安,“这得看老夫人的意思……我就一老兵,随你们去广陵城干啥?”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有一些新兵。” 安自在又是一怔,视线看向了前方,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在广陵城养了一些兵。 可惜他并没有问李辰安有多少新兵。 他以为这是广陵城钟离府的意思,借着李辰安的手暗地里再准备一批兵,那数量当然是不会少的。 这是好事! 自己早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在当前这种局势之下,定国侯府的力量越强大未来就越安全。 而自己现在闲着无事,如果真的能够去广陵城训练那些新兵,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他又说了一句:“中秋估计老夫人要见你,我的去留……都在老夫人的一句话中。” 李辰安大喜,回到广陵城之后,李家军要重新整合。 李小花手里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他计划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也编入军中,因为丽镜司看起来没啥指望了。 另外就是叶破招揽来的百来号江湖悍匪! 这些人可不太好驯服,至少李小花是使不动他们的,但有了安自在就不一样了。 再说熊大他们这些曾经的老兵他也准备收入李家军中,他们原本就是安自在的手下,有安自在带领他们,他们心里也不会不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安自在可就是现成的最好的将领,有了他去统兵,自己会少很多事。 虽然他胖了点,但架不住经验老到身手还极高啊! “那你要做好准备,老夫人那边……我会说服她的!” 安自在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李辰安如何说服樊老夫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活干了! 自己似乎能够减肥了。 …… …… 从花溪别院前往通顺巷子有些远。 要经过足足五条街巷,其中就要经过文昌巷子。 文坛和文昌庙位于文昌巷子的东边,背靠玉带河。 文昌庙的斜对面就是宁国最高学府——太学院! 马车路过文昌巷子的时候,李辰安仔细的看了看文坛所在的地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太学院。 花满庭花老哥就在这里,而今刘酌之事已尘埃落定,自己也脱离了鱼龙会,呆会从尚书府回来,当顺便去看看他。 如此想着,马车来到了通顺巷子的户部尚书府门前。 李辰安下了马车,看了看这户部尚书府的那扇朱红大门。 门前有两尊石狮子,不是太大,倒也有几分威严模样。 这门楣上写着的倒不是户部尚书府这五个字,而是李府二字。 他抬步走了上去,站在了门前,叩响了门环。 十息左右时间,这门嘎吱一声开了,门里探出了一个青衣小厮的脑袋。 “公子何人?” “李辰安!” 那小厮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李辰安,将门打开来,躬身一礼:“公子请进!” 并没有发生恶奴看不起穷酸小子这种狗血之事,反而这小厮还很是恭敬。 “多谢小哥!” 这青衣小厮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公子客气!” 李辰安迈入了这扇门,那青衣小厮将门关上,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公子请随小人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了这李府的青石小径上,李辰安左右看了看,这李府似乎不是太大,至少这前花园就还没有广陵城的李府开阔。 府上也很是安静,不知道是家丁下人不多还是因为已至午时的缘故。 不过院子里的花草倒是修剪得很是整齐,和商涤的那处旧雨楼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这样一路而行,穿过了两道月亮门,走过了三处回廊,这青衣小厮将李辰安带到了后院。 “老爷在里面等你。” “多谢!”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李辰安看了看后院西厢房的这扇虚掩的门,抬手推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他看见的是一个坐在书桌前的背影。 那人听见了开门声并没有转身,他似乎在写着什么,他也说了一个字: “坐!” 没多少感情色彩。 也就谈不上冰冷或者欢喜。 李辰安不以为意,他坐在了茶桌前,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茶炉。 他就这样煮上了一壶茶! 李文厚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对面坐下。 李辰安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父亲的哥哥。 面容消瘦,眉眼间的神态有着七分相似。 李文厚也看着李辰安,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而喜悦,甚至李辰安觉得他的那双眼里藏着的是一丝不喜、或者说是……厌恶!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李家父辈三兄弟之间的恩怨他至今不知道,但现在看来这恩怨确实有些深,深就深吧,和自己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于是,李辰安依旧自若的煮茶。 他没有说话。 李文厚就看着他煮茶,许是终究憋不住了,他终于说了一句,就四个字: “你不该来!” 第两百章 新蝉噪晴午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院子里的东北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竹林外有一方小小的荷塘。 荷塘边有一颗大榕树。 大榕树下摆放着一张古旧的桌案。 荷塘里只有荷花七八朵,却有蜻蜓五六只。 荷花的静与蜻蜓的动便让这小小的荷塘变得灵动了起来。 再有这晴午时候这颗大榕树上的烦蝉鸣叫,便让这小院子也充满了生机。 大榕树下的桌案旁围坐着足足六个人! 但此刻,这六个人却没有一个发出丝毫声音! 于是,此间便只剩下了蝉鸣。 越国大儒韦玄墨和他的四个弟子正看着花满庭花老大人在桌上写字,那张纸上已落下了三个字《将敬酒》! 这首诗在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进入玉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听过。 但此刻,当花满庭再将这首诗写出来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听完全不一样! 花满庭这一笔飘逸的行书将《将进酒》这首诗的洒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句落于纸面,哪怕这首诗他们都已能倒背如流,却依然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气势。 花满庭一挥而就,数息之后整首诗跃然于纸上。 他放下了毛笔,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韦玄墨,“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了这首诗!” “也正是因为老夫亲眼见到了他所作的这首诗,老夫便将他视为了忘年交!” 韦玄墨也抬起了头来,“此子大才,但我还是有些疑惑!” “韦夫子请讲。” 韦玄墨指了指这首诗,眉间微蹙,“他才十七岁,按照你刚才所言,他前十七年在广陵城都寂寂无名,甚至被人们认为是个傻子。” “你我都知道诗词文章这种事,多在于平日的积累。天下才子文人众多,虽也有天才,但如他李辰安这样忽然之间一朝开窍便一鸣惊人的天才……我走遍了天下,着实未曾见过这等令人惊艳的天才少年!” “所以我有些怀疑,尤其是这首诗里的这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这岑夫子和丹丘生显然是两个人的名字。” “您可知道广陵城有没有这样的两个人?” “另外,此诗气势豪迈感情奔放,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诗人羁傲不逊孤高自傲的性格。” “可据我这两天对李辰安的了解……他似乎做事极为细致,性子里也多谦和,似乎和这羁傲孤高沾不上关系,反倒是有其爷爷的遗风。” 没等花满庭解释,韦玄墨又继续说道: “再说他创造的那首诗歌,那曲《天净沙》确实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但这首《天净沙》行文风格和这首《将进酒》又截然不同!” “所谓文风,世间千年流传下来的那些名人诗篇,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特色。” “或激越高亢、或清婉秀丽、或言辞绮丽,也或质朴平易。” “不一样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情况有,但极少,可李辰安的每一首诗词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实难相信他能博采众长还不留痕迹,反倒是觉得……这些诗词,本就是不同的人所作!” 韦玄墨端起了茶盏,看向了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又说了一句:“是不是宁国需要这样一个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梢一挑,他当然听明白了韦玄墨这话的意思—— 举宁国各大儒之力来将那李辰安打造成神! 而今宁国不宁,于是竖立起李辰安这面旗子,让他成为宁国读书人之偶像,然后他所作的诗词,甚至他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宁国学子追捧的对象! 在这种时候,李辰安再说出读书人为何而读书这样的言语,当然就会令宁国所有的读书人去深思、去追随,甚至为之而改变曾经的理想。 他的声望在读书人中将一时无两。 那么这时候如果姬丞相一系对李辰安动了手,让李辰安一命呜呼,其后果……恐怕就是宁国学子为他而振臂呐喊,更有可能这庞大的学子群体为他而让姬丞相一系无法下台。 也可能是马上下台! 这或许便是姬泰而今要杀李辰安的顾虑! 这或许也是这些日子钟离若水的娘再没有任何声息的缘由。 当李辰安说的那几句话刻在石碑上,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的时候,当李辰安脱离了鱼龙会,与姬泰划清了界限的时候,他的名声在京都的学子中,已经一时无两! “宁国当然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但你的猜测却错了!” “当时在他写下《将进酒》这首诗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一句岑夫子和丹丘生是谁。” “他说,岑夫子名叫岑勋,丹丘生名叫元丹丘,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韦玄墨一怔,便听花满庭又道:“他说……这二人是他在梦中认识,视为知己,醒来依旧记得很清晰。” 这就无法查证了。 这种太过玄妙之事难以辨其真假,韦玄墨将信将疑也只好作罢。 “至于你说他的行文风格,” 花满庭给韦玄墨斟了一杯茶,笑道:“中秋诗会,他奉旨参加,我想在中秋诗会上你会重新认识他,并深信这天下真有那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天才!” 花满庭这句话就令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都是一惊。 以花满庭在文学上的造诣,他竟然认为自己是凡夫俗子,却认为李辰安是连他也无法企及的天才! 这岂不是说他的诗文无人能敌? 晏表四人当然是不信的,因为他们在越国就被称为天才,何况他们这次来了很多这样的天才!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可能凭着他一个人挑翻越国国子监的数十名博学少年! 韦玄墨当然也不信。 此次中秋文会的命题,为了公平起见,是由他和太学院的四名大儒各自命题交给宁国皇帝,并没有署名。 文会上,宁国皇帝会选何题目,甚至他会不会也命一两个题目,这无人知道。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他毕竟只有一个脑子,怎可能敌得过自己的这帮极为优秀的弟子? 话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花老哥这番话可勾起了我对他的强烈兴趣。” “若是花老哥方便,能否约他出来,我也很想和他见见!” 第两百零一章 余响藏深幽 被花满庭誉为天才,被韦玄墨牢记于心的李辰安,此刻正在户部尚书府后院的书房里。 李文厚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许久,说出了那四个字: “你不该来!”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有抬眼看看李文厚。 他在煮茶。 他想的是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但来都来了,喝一杯茶就走吧。 回到广陵城,去了蜀州,肯定是将父母妹妹一并带上的。 从此之后,广陵李府也就不复存在了,与京都这两房也离得更远,恐怕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窗外的蝉鸣阵阵。 茶炉上的茶烟袅袅。 茶炉的火已经熄灭。 书房里依旧很热,但李辰安并没出汗,或许这就是心静自然凉。 他斟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去,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文厚,“可我已经来了!” “来京都之前,父亲还是希望我能看看你和大伯。但我来京都的主要目的倒并不是这个,我主要是来看看钟离若水。” “说来也不怕你生气,在我看来,广陵李家与京都李家,能够和睦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其实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互不打扰,这样的岁月也算是静好。” “毕竟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 “而今你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家父依旧是广陵城竹下书院的一个小小院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官居高位的苦恼,但我知道广陵李家而今很是和睦。” “家父没啥理想,这挺好。他所喜欢的也就是每日一壶酒,母亲再给他弄两个佐酒的小菜,这便是他每天回家之后的幸福。” “这种幸福很简单,却很真实,至少他寝能安,食能香,这便够了。” 李文厚听了李辰安的这席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徐徐站起,来到了窗前,听着这晴午时候的那些蝉鸣,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看来你确实长大了。” “看来,你和曾经的那个你,也确实不一样了。” “听到你说这些,二伯心里很喜欢,甚至很羡慕你父亲而今的这种日子。” 他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脸上的神色依旧严肃,这在李辰安看来,恐怕这个二伯就不会笑。 毕竟堂堂一户部尚书,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你父亲留在广陵城,这是你爷爷的遗命!” 李文厚看着李辰安此刻震惊的表情,又很是严肃的说道: “你爷爷是在昭化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回的广陵城,那时我在濮州任知府一职。” “昭化六年冬,你爷爷将我和你大伯都叫回了广陵城,那个晚上你爷爷和我们三兄弟说了许多……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其中,你父亲留在广陵城守着广陵李府,这便是那个晚上你爷爷定下来的。” “当时的你、你年纪尚幼,你爷爷很喜欢你,甚至那个晚上还抱着你。” “他还说了一句,他说……你这一生就在广陵渡过……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但万万不要去京都!” “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何让你来了京都,但你真不应该来,哪怕你和钟离若水真的两情相悦、哪怕未来的某一天你成了钟离府的姑爷……我听说皇上下旨让你参加后天晚上的中秋文会……” 李文厚俯过了身子,脸上有些紧张。 “姬泰能够把持朝政多年,其势力远不是大家眼见的这般简单!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谁也未能见过的智计过妖的奚帷!” “德亲王一直喜欢钟离若水,而你却在这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和定国侯府联姻,这对于德亲王很重要!” “姬泰的心思满朝皆知,他就是要让德亲王入主东宫最终登上皇位。” “若是德亲王和定国侯府联姻,这事几乎就不会再有意外。可偏偏现在因为你的出现而导致了这个意外……所以,说你是姬泰或者德亲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毫不为过!” “而这,便是前些日子鱼龙会意图在花溪别院刺杀你的原因。” “当然,这是姬贵妃顺势而为,因为请鱼龙会杀你,想必你也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母亲的意思……” “你大致不知道钟离若水母亲的娘家!” “她姓荣,荣姓,是曾经玉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姓!曾经在京都也是风光无两的存在,却在二十年前,因为卷入了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而被皇上打压。” “荣怡音在嫁给钟离塑的时候是在昭化三年,卢战骁之事也是发生在昭化三年,她刚刚嫁入定国侯府!” “荣府受到此案牵涉之后,皇上曾经召见过钟离破,此事知道的人极少,二伯也是最近才从宫里的一个老太监的嘴里听到。” “皇上的意思是,让钟离塑休了荣怡音,毕竟荣府被定性为卢战骁的同党,定国侯府因为一个荣怡音和这件事有了牵扯不太妥当。” “可樊老夫人却没有那样做!” “她让钟离塑带着荣怡音回到了广陵城,一去便是二十年!” “而今皇上不理朝政,多在长乐宫,或许荣怡音认为是到了恢复荣府曾经辉煌的时候了,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所想便是让钟离若水嫁给德亲王宁知行……” “宁知行若是真登基为帝,钟离若水就是未来宁国的皇后,荣怡音之念,可轻易实现,但你的存在,却令她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的破灭!” 李文厚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简单的讲述了一番,目的是希望李辰安知道而今他所面临的局面。 李辰安也很是认真的听着,这才知道这些事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些狗血的故事。 他以为也就是这样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荣怡音的这念想而放弃了钟离若水。 至于那些敌人……确实个个都很强大,也确实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正面去刚的。 所以,他需要时间。 需要回广陵城,去蜀州,用两三年的时间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些其实并不是最主要的!” 李文厚端起了茶盏,茶水微烫,他吹了吹,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这话该不该对李辰安说,或者怎么说。 他呷了一口茶,又看向了李辰安,终究还是没有将想要说的那句话说出来,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惊鸿!” 第两百零二章 堂兄妹 李辰安并不知道李文厚让自己去见见长孙惊鸿有何意义。 他听商涤说起过长孙惊鸿。 他知道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爷爷的关系似乎不错,毕竟都当过帝师,只是一文一武罢了。 而后当今皇上登基,爷爷跟着成为了当朝太尉,而长孙惊鸿也执掌了宁国赫赫有名的皇城司。 现在爷爷早已驾鹤西去,但皇城司的长孙惊鸿依旧健在。 不过商涤说长孙惊鸿在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之后,似乎就变了个人。 他极少再离开皇城司的那处阴森之地,甚至住在了那栋黑楼里! 在旧雨楼的那天,商涤倒是说过引荐他去见见长孙惊鸿,只是被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给耽搁了,而这几日里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中秋文会之后就回广陵城,自己也就没了再去找商涤见长孙惊鸿的心思。 毕竟那是爷爷辈的感情。 长孙惊鸿也很老了,他恐怕也没多少精力为自己的这些事来操心。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看了看李文厚,并没有问为何要去见长孙惊鸿,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和姬泰之间……究竟是敌是友?” “说不上敌友,他是丞相,统领六部,是我的上官。” 李文厚许是理解错了李辰安问这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是户部尚书,但在你这件事上,就算我去求姬泰也无济于事!” “还是那句话,你挡住了他们的路!” “若是你就此退出,向天下宣布你和钟离若水之间毫无关系,并离开花溪别院,径直回广陵城去。我想,许多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而你……也能在广陵城安然的度过这一辈子!” “其实,樊老夫人至今没有让你去定国侯府,我想……这里面恐怕也有这些原因。” “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可还赶不上曾经的上车候府。” 李文厚说完这番话便一直看着李辰安。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明白当下之形势,能够明哲保身知难而退! 他请李辰安来府上,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人之托! 所托之人不是姬丞相,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姬贵妃。 她是那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喜欢种点花花草草的丽贵妃! 丽贵妃出自燕国公府。 按照道理李辰安而今的身份很是微妙,许多人都能在他的身上做出不一样的文章。 比如他若是死在了鱼龙会的手里,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这表象上的和平极有可能被打破。 京都会陷入混乱。 但混乱的京都对于相府又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又比如李辰安若是在中秋文会上输给了越国的那些才子,他顶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让皇上在越国人的面前丢了脸面,若是皇上下旨砍了他的脑袋,定国侯府只怕会因此生出了异心来。 这对于别的势力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文厚当然是以为丽贵妃出于一片好心。 因为丽贵妃说,现在的宁国已经很乱了,若是京都再乱……只怕国将不国。 李辰安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只有他跳出了这张棋盘,这棋局当然并不会就此打住,但执棋的双方总会缓和一些,留给宁国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皇上既然回了宫,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这些糟心事。 天下女子何其多,李辰安又何必在钟离若水这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李文厚心不甘情不愿的约见了李辰安。 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轮到李辰安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李辰安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李文厚还会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李辰安确实变得精明了。 和精明的人说话,这样会轻松一些,因为精明的人会权衡利弊,会知取舍! 而这取舍很是简单,在李文厚看来,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李辰安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撼动不了庞大的相府,他更左右不了京都各方势力。 他唯有退! 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然而,李辰安此刻却微微一笑。 他站了起来,迎着李文厚有些紧张的视线,淡淡的说道:“我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罢了!” “我只想和我所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罢了!” “这事儿弄得太复杂,我不喜欢。”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肚子很饿,你却不留我吃个午饭……告辞!” 就在李文厚震惊的、失望的、不解的视线中,李辰安背负着双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书房。 他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而行,心中却在想着心事。 这些破事看来是躲不了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必须去面对。 不能指望任何人,包括定国侯府。 回花溪别院! 将炸、药给弄出来! 枪炮暂时造不出来,老子弄几个手、雷炸、弹恐怕还是有可能的! 再不济绑上个炸、药包,玩命……老子两世为人,谁怕了个谁?!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迷了路。 这尚书府并不大,但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却有些陌生,来的时候并未曾经过这里。 他站在了一处院子中。 左右望了望,院子里有一座颇为高大的假山,院子四周种了不少树,多为桂花树。 就在这时,假山后忽有琴音响起,然后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李辰安仔细一听,顿时乐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唱的是自己所写的那首《天净沙》! 得去问问路。 于是他抬步绕过了那座假山,便看见角落的那处桂树林中有一方亭台。 亭台里有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的弹琴,专心的唱歌。 那女子是面向他的,却因为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闯入。 李辰安走到了那亭台前,那女子才忽然闭上了嘴抬起了头,然后……大吃了一惊! 她的手离开了琴弦捂住了小嘴儿,眼睛瞪得贼大,过了片刻才放开了手,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是李辰安,你又是谁?” 李蕊又愣了一下,“你、你是李辰安?广陵李辰安?” “正是!” 李蕊大喜,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堂哥!你真是我堂哥李辰安?我是李蕊,快快请坐,父亲请你来的?我正好对这首《天净沙》不甚了解,本寻思去花溪别院找你,可、可父亲不允,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是闯入了堂妹的闺院! 他现在只想回花溪别院搞大事,哪里有心思在这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走,背对着李蕊摆了摆手:“堂兄没空,改日也不妥,再见!” 第两百零三章 阎王与判官 皇宫西北角。 黑楼外的那颗歪脖子大树下。 长孙惊鸿正躺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把破烂的蒲扇。 这里依旧很安静。 安静的连蝉鸣都没有一声。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商涤,另一个是个魁梧壮硕的汉子。 这汉子有一脸络腮胡子。 还有一双如墨一般浓黑的笔直的眉! 他穿着一袭黑衣,黑衣的袖口上绣着三道金线。 他明明一身风尘仆仆,偏偏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却神采奕奕。 他便是皇城司四大判官之首的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瞅了王正金钟一眼,问了一句:“你儿子呢?” “嘿嘿,”王正金钟咧嘴一笑:“找他师兄阿木去了。” “啥境界了?” “嘿嘿,”王正金钟又咧嘴一笑,一脸的骄傲:“二境上阶!” 长孙惊慌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扇子,说了两个字:“不错!” “犬子能当先生一句不错,这便是天大的荣耀!” “少拍老子马屁!我说的不错,指的是他来到京都就去寻他的师兄,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情谊!” 说着这话,长孙惊鸿从摇椅上一屁股坐了起来,没有去看王正金钟此刻那尴尬的表情,他看向了商涤。 “你真那么看重那小子?真要将旧雨楼送给他?” 商涤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先生不救他,我那旧雨楼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脱离鱼龙会……将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入京都的时候出尽了风头,甚至花老头还将他的那些话奉为圣言刻在了石碑上安置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摇着破扇子在歪脖子树下走了两步。 “和他爷爷的性格大相径庭,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你告诉我,凭什么救他?” 王正金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刚刚回到皇城司,不知道此刻长孙惊鸿和商涤说的是谁。 “一个少年。” “哦。” 天下少年何其多,只是能够被商涤看重,商涤还摆不平还需要请长孙惊鸿出手的少年,这小子听起来似乎也不简单。 王正金钟好奇的看向了商涤,便听商涤说道: “先生错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因为长孙惊鸿这老头最讨厌有人说他错了! 果然,长孙惊鸿手里的破扇子停止了摇动,他转身看向了商涤,二人视线相对,商涤却并没有躲闪。 “其一,念在旧情,他是李春甫的孙子,你当出手相救!” “其二,他入京都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不知低调,而是当时之形势!” “我倒是以为他用那番话化解了那场危机,还令京都的所有学子们因此而反省……非但不是低调,在我和花老头看来,那就是睿智!” “其三,燕子夫本就是京都恶少,仗着燕国公府和他的母亲之身份在京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按照道理,这样的人,本应该受到皇城司的裁决,可他却依旧逍遥法外……我非但不觉得李辰安将他从三楼丢下去错了,我甚至觉得李辰安应该宰了他!” “最后,花老头将他的话奉为圣言,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话对太学院的学子们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是极好的,花老头说……这或许就是宁国未来的希望!” 商涤义正严词的说着,王正金钟本还有些担心商涤被长孙惊鸿给丢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瞄了长孙惊鸿一眼,却发现长孙惊鸿虽然眉间微蹙,却在很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了那个惹事的小子叫李辰安。 他也知道了那小子的爷爷居然是李春甫。 只是广陵城的李家早已没落,反倒是京都李府自从李文厚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名声愈发响亮。 他还是不知道李辰安惹下了什么祸事需要长孙先生出手。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说了什么话能令花老大人奉为圣言,他只知道那小子的才学肯定很高,因为无论是商涤还是花满庭,这俩老头都很骄傲! 商涤的言语并没有停下,他深知必须打动长孙惊鸿,才能在中秋之夜保李辰安无忧。 “在广陵城的时候,就在吴洗尘的那座桃花山上。那时广陵城的百姓对他的风评并不好,可那小子对那些风评却充耳不闻,反倒是酿出了桃花酿!” “我问了他为何不生气,他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便是他的胸襟!”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你觉得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少年,他是那种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的人么?” 说到这里,商涤躬身一礼:“先生久居此间,怕是已没有了昔日之棱角。” “若我商涤早知道皇城司如此不堪……我加入这皇城司又有何用?” “既然道不同,那先生自去走那阳关道,我便追随我那兄弟去闯闯这独木桥!” “告辞!” 商涤说完,转身就走。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看向了商涤的背影忽然一声大吼:“站住!” 商涤止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回来!” 商涤转身,向长孙惊鸿走去。 “将他说的这句话,给老夫写下来!” 商涤一怔,“贴在皇城司的大门上?有些不妥!皇城司是阎王殿,是杀人的地方,这句话倒是贴在玉佛寺比较妥当!” “贴个屁!” 长孙惊鸿走到了那张摇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摇椅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仰头望着这颗歪脖子树上支离破碎的天空,沉吟片刻才说了一句:“今儿个晚上,去你旧雨楼见见他。” “今儿个晚上不行。” “为啥?” “程国公约了他,就在今儿晚上,你要见他,得明天!” “……比老子还忙!那就明天上午。” “大人,皇上明天上午要在御书房见你!” “没空,告诉皇上一声,说老夫有恙!” 第两百零四章 神器 安自在惊讶的看着从李府仓皇逃出来的李辰安,有些不解,他向李府的那扇大门望了望,便看见了追出来的一个俊俏姑娘。 “堂兄……堂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劲啊!” “走走走,快回去!” 李辰安登上了马车,安自在驾车离去。 站在李府门前的李蕊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到了她的闺院。 她没有再去弹琴,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带上了一个丫鬟,叫了一个车夫也出了门。 她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而是去了她大伯的家里。 李辰安的大名早已在京都流传,今儿个李辰安来了李府,这个消息当告知堂姐李秋燕,无论如何应该请这位远道而来的堂兄吃一顿饭说说广陵的故事。 若是能得他的一首诗词就更好了! 李蕊满心欢喜的离去,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这时候正坐立难安。 李文厚的夫人李常氏走入了书房。 她看了看正在书房中背负着双手垂首徘徊的夫君,便知道夫君劝说李辰安之事失败了。 “怎也应该将那孩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李文厚站定,转身,看向了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他怎就如此固执呢?!” “相公,其实为妻以为你是不是将这事儿弄得太复杂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那孩子……街坊们对那孩子的评价极高,尤其是在他脱离了鱼龙会之后!” “街坊们说,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而今看来怕是又要添一个状元郎了!” “可他却无功名,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所以状元是不太可能,但蕊儿却说他的那些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他在南门说的那些话,还被花老夫子立为太学院校训,刻在了太学院外的那石碑上。” “所以这孩子怕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么钟离府的三小姐和他两情相悦……这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古人言这男女感情上的事劝合不劝离,为妻听说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极为疼爱三小姐……爱屋及乌,想来那位老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辰安跳入火坑中去。”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茶桌前。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说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一个女人家,确实也不知道那些大事,我只是觉得吧……辰安这孩子又没招谁惹谁,不就是有个心仪的姑娘么?” “就因为二皇子也喜欢那姑娘辰安就要让出去?” “这有些欺负人!” “为妻还听说三小姐根本就不喜欢二皇子,甚至为此樊老夫人还去面见过皇上,那二皇子这般死缠烂打就是他之过,与辰安何干?” 李文厚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结发之妻,“慎言!” “你所听说的,不过都是些谬传罢了!” “为夫希望他能放弃三小姐回广陵……其一是他能活下来,其二……” 李文厚终究没有说出第二个理由。 他徐徐站了起来,“饿了,准备开饭,呆会还要上朝。” 李常氏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忽然问了一句:“公公将三弟留在广陵,莫非真有别的原因?” “……没有。” 李文厚向门口走去,又说了一句:“辰晞回来叫他在府上等我,我带他去见一个人。” “谁?” “韦玄墨!” …… …… 李辰安回到了花溪别院,他急匆匆就去了那栋护院房,将周怀仁和熊大叫了过来,写了一张纸递给了周怀仁。 “你们速去帮我把这上面的东西买回来!” 周怀仁一瞧:火硝、木炭、硫磺、陶罐、棉线…… 他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却没有问这是用来干啥,因为少爷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严峻。 二人起身离去,李辰安这才走入了别院的后院。 阿木依旧坐在那凉亭的围栏上,依旧在看着那一塘的荷花。 李辰安坐在了凉亭里,极为安静的等了个把时辰,一直等到周怀仁和熊大二人挑着两副担子回来,他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我来。” 他带着二人绕过了那方荷塘,来到了后面的一处小杂院里。 阿木抬头,那房子的门已关上。 他不知道李辰安神神秘秘的要干什么,而后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这满塘的荷花,忽然发现这几日钟离若雨没有再来。 恐怕若雨小姐和齐知山,已如那一朵并蒂莲。 就在阿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小杂院里忽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阿木一惊,身体从围栏上电射而出,一脚踩在了那朵并蒂莲上,他向那处小杂院飞了过去。 那房间的门开了。 里面冲出了三个灰头土脸的人。 “咳咳咳咳……!” 李辰安猛烈的咳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阿木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有问。 “哈哈哈哈……”李辰安忽然大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周叔,熊大,来来来,这次不会出错!” 周怀仁和熊大心有余悸的对视了一眼,才看见彼此的头发眉毛都被烧去了不少。 “你这是干啥?”阿木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在弄一件神器,很快你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 李辰安带着熊大和周怀仁又走入了那房间,这次没有关门。 阿木想了想,也抬步走了进去。 “一硫、二硝、三木炭,按照这个配比来配制!” “对对对,将配好的材料都装进这个罐子里,将这棉线用油净泡好埋入其中……注意将这些粉末给夯实了!” 阿木目瞪口呆的看着,依旧不知道李辰安要弄个啥。 如此又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已黄昏。 花溪别院外面走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也披着那一身的夕阳。 他一脸喜意的走了进来,却发现这院子里空空如也。 “咦,安叔不是说师兄就在这里面的么?” “人呢?” 他来到了凉亭里,正要坐下,正想煮一壶茶! 就在这时! 他转头向那方荷塘看去。 便看见一个黑溜溜的东西从远处向这荷塘飞来! “这是啥?” 少年拔刀。 一跃而起! 他窜出了凉亭,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吼:“呔……!” 他一刀劈在了那飞来的罐子上! “轰……!” 一声震天巨响。 一篷斗大的烟雾升腾! 就在阿木和李辰安等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一个人从那烟雾中飞起,然后…… 他“噗通”一声掉在了荷塘里。 第两百零五章 王正浩轩 “师弟?” 阿木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师弟……!” 他一声惨叫,身子拔地而起向那荷塘飞去。 他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啊!” 李辰安一惊,“王正浩轩?” 这特么的! 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巧来了这里呢? 你来就来了,你去劈那一刀干啥? 刚才丢出去的依旧是个实验品,但这个实验品在李辰安看来基本也没多大的改进余地了,最多也就是向里面再添加一些锋锐的铁蒺藜啥的来增加杀伤力。 造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他的长项,能够捣鼓出这罐装炸、弹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玩意儿。 毕竟这玩意儿看来威力还可以—— 它至少撂翻了一个二境上阶的天才高手! 若是丢入鱼龙会总部的人群中…… 李辰安来不及细想,现在显然是看看王正浩轩是不是活着更重要。 若是因为这实验弄死一个有着巨大潜力的少年高手,那可就真不值当了。 于是,他也向那荷塘跑去。 却忽然一怔,阿木站在荷塘边,正看着荷塘。 可荷塘里除了那些被震的面目全非的荷花之外并没有人。 “人呢?” 过了三息,阿木说道: “……估计沉了。” 估计沉了? 这肯定是沉了啊! “为何不救?” 又过了三息,阿木又说了一句: “……我不会游泳!” 李辰安顿时无语,一家伙跳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从水中托起了一个人来。 李辰安将这人丢给了阿木,他爬上岸来,也来不及去换衣服,而是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探了探王正浩轩的鼻息。 片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在,暂时没死。 想了想,他跪在了王正浩轩面前,脑子里在想着前世电视里所看过的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却没料到他这一跪,引起了阿木的误会。 “死了?” “师弟……你怎能死了呢?!” 阿木顿时觉得脑子有些晕,他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是在哭呀! 还是无比伤心的那种! 李辰安心里一叹,觉得阿木果然是性情中人,果然是值得自己结交的好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阿木这种极少表现出自己情感的木讷少年,他的悲伤一旦爆发,那真是惊天动地! 李辰安正要安慰一下阿木,却见阿木以头抢地声音悲戚的又道: “师弟啊,你这一死……师傅他老人家的那条狗……这冤曲师兄还指望你某天能够给我洗去……” “你倒是一走了之,这锅……师兄岂不是要背一辈子!” 李辰安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王正浩轩和他师傅的那条狗有什么关系。 他很好奇那条狗的性别,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他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他没死!” 阿木的痛哭声顿时止住,那双眼睛顿时看向了李辰安,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光芒:“当真?” “你摸摸他的脉搏不就知道了!” “啊……对!” 阿木的手落在了王正浩轩的手腕上,片刻,那张原本如刀一般冰冷的脸顿时温暖了起来。 “那你跪下来干啥?” “……将他救醒啊!” “磕头?求老天爷显灵?” 李辰安瞪了阿木一眼,没文化真可怕。 很显然王正浩轩是被那爆、炸给震晕了掉入了荷塘,很显然他喝了不少水,所以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将他肚子里的水给排出来,还得给他做做人工呼吸,毕竟他的呼吸太过微弱。 “你让开!” 阿木站了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 李辰安将王正浩轩放平,双手摁在了王正浩轩的腹部。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一声强烈的爆、炸声引来了门房安自在。 安自在有些慌张的从天而来。 他尚未落地,却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李辰安俯下了身子! 然后……他的嘴向躺在地上的王正浩轩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候,王正浩轩从昏迷中醒来。 他刚一睁眼,眼里出现的是一张极速放大的男人的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万万没有料到刚离开牧山刀,刚来到京都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迟疑了这片刻。 李辰安的嘴对上了他的嘴! 王正浩轩眼睛陡然大睁,终于聚焦的瞳孔中显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上闭上的那双眼—— 这活儿李辰安也没干过呀! 他也不忍直视呀! 所以,他找准了王正浩轩的嘴之后,他的眼也是闭上的。 此刻他的心里其实正在抱怨,重活一辈子,这初吻居然给了一个男人! 王正浩轩想要反抗,因为……他实在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 接着,他便感觉到一股热气从上面那人的嘴里传来了过来,渡入了他的嘴里! “呜呜……!” “砰……!” 王正浩轩抬腿就是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阿木抬头,便见李辰安向天上飞去,然后,他一家伙撞上了正从天上落下来的安自在! “啊……!” 李辰安受到了二次伤害。 他狂喷了一口血,然后他落了下来,便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啊……救命……!” 安自在飞来,伸手,抓住了李辰安,终究平安落地,只是李辰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正浩轩已经站了起来,他想要拔出背上的刀,才发现他的刀已落入了荷塘。 他恶狠狠的盯着一脸苍白的李辰安,有些惊恐的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木也看着李辰安。 就连安自在、周怀仁和熊大,这时也都无比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一声苦笑,一撩衣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我若是说为了救你,你信么?” 王正浩轩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信!” “那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帅?” 王正浩轩点头,“这个我承认!” “你先去照照镜子!” 王正浩轩没有去照镜子,他蹲在了荷塘边,便看见了荷塘里倒影的那张脸。 他顿时有些惊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有。 他又摸了摸前额的头发,还是没有。 他豁然转身:“这是谁?” 阿木沉吟三息: “师弟,是你!” “……师兄,我怎么变这样了?” 阿木又沉吟三息,反问了一句:“师弟,你是不是又偷吃了师傅的鹅,故而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 第两百零六章 震撼全场 王正浩轩不明白偷吃了师傅的鹅和自己变得不帅了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明白向来木讷的师兄怎么会猜到自己偷吃了师傅的鹅。 他此刻甚至没有去想他的那把掉入了荷塘里的刀。 他有些慌。 因为在他看来,颜值这个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他站了起来,望着这一片狼藉的荷塘开始回忆—— 自己欢喜的来到了这处院子。 走入了那方凉亭,没看见师兄。 然后……对了,然后看见一冒着火花的东西向这荷塘飞来,自己本能的飞起劈了那玩意儿一刀。 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看见了一篷巨大的烟雾。 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自己的眉毛和头发,是被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给弄没了?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就变丑了? 他看向了阿木,“师兄,那是何物?” 阿木看向了李辰安,又看向了王正浩轩,“他说……那叫神器!”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 能够直接将自己这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家伙弄成这样,确实称得上是神器! 输在神器的手上,似乎也不太冤。 于是,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只是自己而今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呢? 此刻安自在也看向了李辰安,“那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嗯,正好在实验,结果这小子一刀劈了过去,就被炸成了这样,幸亏这小子武功深厚,不然恐怕当场就没了。” 安自在大吃一惊,“这么厉害?还有没有?再来一家伙我瞧瞧!” “额,稍等,我再去做一个。” “……这么简单?”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其实也挺难。” 于是,李辰安向那处小杂院走去。 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李辰安并没有避开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值得他信任,另外,黑火、药已经调制而成,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比例如何。 王正浩轩看得极为仔细,因为他的眉毛和头发是被这玩意儿给烧没的。 可看着看着,他看不出个名堂。 就看见李辰安将那些粉末子给装入了那罐子里,然后用个小木棒槌在小心翼翼的锤着。 就是这样。 这玩意也能称之为神器? 神器若是这么简单,江湖上岂不是神器漫天飞了? 他觉得无趣了。 觉得这玩意儿恐怕是骗人的。 于是忽然转头看向了阿木:“这小子是谁?” “李辰安。” “……就是钟离若水的那个未婚夫?” “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 “我和他是兄弟,是来保护他的,只是前些日子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哦……被谁打伤的呢?呆会师弟我就去把他砍了,毕竟我们也是兄弟!” “被师兄我杀了。” “师兄威武!” “师弟过奖……你究竟是不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被师傅给赶出来的?” 王正浩轩脖子一硬,摇头,否认,“没有!” “师傅最疼我,怎会将我给赶了出来?” 阿木单纯,不疑有他,因为师傅确实最疼这小师弟,确实没可能因为一只鹅将小师弟给赶了出来。 应该是小师弟闭关结束突破了二境上阶,师傅让他出山历练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师傅养的那一群鹅都被这小师弟下了毒手! 他爹王正金钟去牧山刀,是去赔那些鹅的银子的! 那不是普通的鹅! 如果李辰安看见便知道那是天鹅! 这时代称为鸿鹄,也就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 是师傅从吴国的天音阁偷回来的蛋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 王正浩轩无法直视阿木那双代表着正义的眼光,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转移了话题:“钟离若水那么骄傲,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李辰安听见了这句话,并没有抬头,反倒是阿木说了一句:“因为你的刀很厉害,但他的文采……小师弟啊,你拍马也赶不上!” “若雨小姐说若水小姐不喜欢刀,喜欢握笔之人,所以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王正浩轩愣了一下,在牧山刀多年,师兄这个人极少言语,更不会对别人有任何评价,可现在师兄却一直在维护着他。 师兄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可不是任意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让师兄为他卖命。 如此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诗文了得,恐怕人品也还可以。 他当然没有去想也给李辰安卖命。 因为这天下他还没遇见能够让他为之去卖命的人! “他的酒,很不错!”阿木忽然又说了一句。 王正浩轩一愣,“有瑞露好喝?” “好喝百倍!” “……我尝尝!” “这里没有了。” “哪里有?” “广陵城!” “……那我们去广陵城!” “再等等。” “等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呆会告诉你,且再看看他这神器的威力如何!” 李辰安抱着个罐子站了起来,安自在惊讶的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动静?” 李辰安咧嘴一笑:“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安自在难以相信的视线中,李辰安抱着这罐子走了出去,一行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站在了这处荷塘边,左右望了望,发现除了这荷塘就没地方丢,也确认了这院子里没有别的人。 他取出了火折子,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点燃了引信。 引信里裹有药粉再浸泡了桐油,这时候引信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举起了这罐子,然后向那荷塘丢了过去。 安自在等人都以为这东西又会在空中爆炸,却不料它“噗通”一声落入了荷塘里。 荷塘里冒了一串泡泡。 安自在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失败了?” “没有。” “水底也行?” 李辰安不敢肯定,却也点了点头:“应该行。” 安自在又看向了那荷塘…… 三息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 荷塘就像煮开了的锅一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仿佛蛟龙出海一般! 所有人被那巨响震得双耳嗡鸣,但视线却极为震惊的落在了那水柱之上! 有鱼在空中飞舞。 有荷花在空中飘荡! 然后水柱落下。 荷塘里没有一片完好的荷叶,更没有一朵完好的荷花,只有水面飘着的翻了肚子的……鱼! 第两百零七章 死而无憾 日落西山。 花溪别院一片宁静。 就连那些蝉鸣似乎都因为那两场爆炸声而闭上了嘴。 王正浩轩此刻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再没有了丝毫轻视,因为他知道了这神器确实能要了人的命! 鱼能死,人也会死! 自己没死,那是命大! 他心有余悸,此刻才很是庆幸。 阿木呆呆的坐在了凉亭的那围栏上,他依旧看着这片荷塘,忽然发现这或许就叫物是人非、不对,那些荷花全没了,人反倒是没变,除了师弟少了眉毛头发,所以应该叫……面目全非! 他本将对钟离若雨的那份思念寄托在了这荷花之上,这些日子静看荷花,他甚至已知道那些花何时会开何时会谢。 但现在……它们全没了。 那还看啥? 若雨小姐和齐知山恐怕正在这晚霞中并肩而立,正在看燕子归巢,正在看花开花谢。 那样的美丽是属于若雨小姐的。 我什么都没有。 不。 我还有两个兄弟! 阿木起身,转身,脸上忽然露出了极为少见的一抹笑意。 “师弟,你真的变得不帅了!” 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便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人刺了一刀。 他瞪了阿木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 而此刻安自在也看着那片荷塘,不过他看的不是那些残花,而是那满塘的死鱼! 作为曾经神武军的骠骑将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辰安捣鼓出来的这神器在军事中的应用。 如果将这东西投掷于敌阵之中…… 轰的一家伙,那些敌人会不会也如这死鱼一样人仰马翻? 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弄不死人也能惊了敌人的战马。 敌人的阵型会乱,这便给了己方最好的战斗机会! 他此刻也转过了身来,再看向李辰安时,那双因为胖而变得很小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这玩意能否大量制造?” 李辰安点头:“能!” “好,你再做一个,我带去侯府!” 这意思当然明了,他这是要带着这东西去告诉樊老夫人,让樊老夫人和侯爷亲眼见见这玩意儿的厉害。 以他们的英明,当能明白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如此,他们就更能明白李辰安这个孙女婿活着的最大的价值—— 作为宁国堂堂的侯府,作为侯府的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看待某个人的时候只怕更多的是看这个人对家族能有多大贡献。 虽然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虽然三小姐和李辰安两情相悦,但在安自在这些日子看来,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恐怕并没有打动老夫人的心。 毕竟是军人世家。 倒不是说势力,而是讲求一个实际! 老夫人能保护三小姐一时,却无法保护三小姐一世。 所以在三小姐的这件终身大事上,老夫人至今还是在犹豫,故而没有立刻见见李辰安。 可若是将李辰安制造的这神器让老夫人亲眼见了它的威力,这件事只怕立马就会敲定,老夫人和侯爷甚至会直接到花溪别院来。 无它。 这玩意儿的作用太过巨大,几乎能够左右一场战斗的胜负。 这是个宝贝! 李辰安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那个宝贝! 李辰安当然明白了安自在的意思,他拱手一礼,“多谢!” 他转身向那小杂院走去,路过荷塘,看了看那些死鱼和残花,觉得有些煞了风景。 …… …… 而此刻的定国侯府。 钟离破的书房中。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她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一脸的愤怒。 她又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神色依旧如常,而爷爷正端起了茶盏,似乎借此掩饰此刻的尴尬。 “我和辰安之事,用不着商量!” 钟离若水又看向她的母亲,言语极为坚定。 “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找一个武夫!” “从我懂事、从我开始憧憬未来的夫婿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找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定是个文人,所以我才在三月三于画屏湖弄了那以文选婿……不是以武选婿!” “我知道自己不能练武,所以我才使劲的赚银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赚那么多的银子么?”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你们所有人……包括爷爷和奶奶,都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强大背景的世家,甚至是嫁入皇室!” “这非我所愿!” “所以……你若是依旧要坚持将我和辰安分开,我可以离开钟离府,我赚的银子,足够我和辰安这辈子衣食无忧!” 荣怡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也才知道女儿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聪明! 她早已在预防着有这么一天。 她为了追求她所谓的幸福,甚至不惜离开定国侯府! 可是…… 荣怡音看了看樊老夫人,“母亲,有些事,还是您给她说比较好。” 樊老夫人沉吟片刻,“若水,奶奶并不反对你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所以他才能安然的入京都,才能住在你的花溪别院。” “但奶奶这些日子却并未见他,是因为奶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他。” 钟离若水一愣,“既不反对,为何不见?” “因为你的身体!”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喏喏,她显然从奶奶的这番话中觉察到了什么,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过了数息她才说道:“孙老说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昨儿个小武还来过一次别院,送来了一罐子汤药,他也说我已无大碍。” “小武不会骗我,因为他从不骗任何人!” “再说……再说如果我身子真有问题,宁知行当知道,他又为何会想要向我求亲?” 樊桃花垂头,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 珠子转的忽快忽慢,这便是她内心的不宁静。 她注视着钟离若水,那双老眼里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一句: “你的病,并没有根除,仅仅是被压制了下来!” 樊桃花手里的佛珠不再转动,她似已下定了决心,不再向钟离若水隐瞒这事。 “小武至今也只对你说了谎,因为这是他师傅的命令!” “至于宁知行,他确实也知道,他这么急着想要娶你,怕的就是、就是你出现了意外。” “他想要和你成亲,要的只不过是定国侯府的一个态度。” “咱们不说这些,你的病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 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她也看着樊桃花,却并没有问是个什么办法,而是问道:“这么说……我依旧会死?早死?” 樊桃花没有回答,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钟离若水的那双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流逝,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她坐的笔直的腰也弯了下来。 她伸手捧起了桌上的茶盏,似乎想要感受一下从那茶盏上传来的温暖。 她的眼里擎着泪水,却拼命的忍着,没有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她现在明白了所有人都骗了她!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人一直都宠着她,都让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 原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原来孙神医并未能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给拽回来。 她没有去怨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去怨孙神医或者小武,是他让自己多活了这些年岁,并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心爱的人。 她想到了李辰安。 忽然觉得自己这是不是骗了李辰安? 说好的相守一辈子,不离不弃,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无法去信守那个诺言了。 “我还能活多久?” “……皇室珍宝阁存有两味最为名贵的药材,若是将这两味药材入药,经孙神医的调配熬制……许能再延你、三五年寿命!” “这便是你娘希望你嫁给二皇子的原因!” “奶奶确实因为你这事去过宫里见过皇上,其实……奶奶和皇上所谈,并不是拒绝宁知行,而是……要那两味药作为宁知行娶你的聘礼!” “但皇上拒绝了,所以奶奶和他吵了一架!” 钟离若水抬头,“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让辰安住在花溪别院?” “因为,若没有那两味药,你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奶奶希望你、希望你的余生,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 “没有那两味药,我还能活多久?” “孙神医说……下次再犯病,或无药可救!” 顿了顿,樊桃花又道:“奶奶还在寻找天下武功最优秀的少年……你这病若要根治,必须找到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 “你这是阴气闭穴,唯有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与你行房,以采阳补阴之法,方能彻底解决。” “可惜,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给了李辰安……那就是天下最正宗的纯阳心法……可惜,李辰安至今才练成了四式……可惜,就连洗剑楼的弟子也再没有谁练成此功法!” “这些年,奶奶没有闲着,你别急,奶奶还在找,让松山剑院所有弟子都在天下寻找!” “若是找不到……奶奶会再去宫里为你抢回来那两味药!” 钟离若水忽然站了起来。 “不用再找了,就算找到,我也不会与那人行房。” “你也别去宫里,那样太危险,甚至会置定国侯府于万劫不复之境!” “若是那样,我就算活着……也毫无意义!” “我要回去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我当多陪陪辰安……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死去,这也……无憾!” 第两百一十章 程国公府 阿木并没有随李辰安来程国公府。 阿木随着他的小师弟王正浩轩去了皇城司。 李辰安是和安自在去的程国公府。 去的时间有些晚。 当安自在将那神物送至定国侯府的时候,钟离若水也正好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孙驼子的小院子里。 那神物就在钟离破和樊桃花的疑惑中爆、炸,同样是在一方荷塘中,效果当然震撼,令钟离破和樊桃花以及荣怡音都吓了一大跳,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方荷塘当然也就这样被毁了。 飘了一荷塘的残花碎叶,荷塘里的鱼显然也没料到死神来临。 就这么一家伙,让樊桃花当场就决定明儿个见李辰安! 因为她和钟离破都意识到了这神物的巨大作用,自然也意识到了李辰安巨大的价值。 这便是现实。 荣怡音的眼里却露出了一抹失望。 如此看来,终究无法再说服婆婆,那么女儿就将在李辰安的身边香消玉损。 而荣府,也再无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安自在欢喜的回到了别院,将这消息告诉李辰安之后,李辰安当然也喜出望外—— 用那东西敲开了定国侯府的门。 那么接下来自己和樊老夫人或者侯爷说起和钟离若水的事,当水到渠成! 现在是八月十三。 若是八月下旬动身回广陵城,抵达广陵城的时候是九月初。 请父亲去钟离府提亲,说不定今岁冬就能与钟离若水成亲。 冬天有些冷,这便有了暖被窝的人。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终算是落了地,生了根。 李辰安欢欢喜喜的和安自在去了程国公府,他并不知道钟离若水出现的巨大变故。 …… …… 当钟离若水离开孙驼子那小院向皇宫而去的时候,程国公府上的宴席已经结束。 宴席上的那些寒暄历来都不会涉及到重要的事,只不过是宾主双方相互认识、相互多一分了解的过程。 李辰安随着程国公去了他的书房。 同去的还有程哲。 这里,才是谈事情的地方。 李辰安本就不相信像程国公这样的人会闲得无聊就请自己吃一顿饭。 他坐在了程国公的对面,许是刚才相谈甚欢,程国公多喝了两杯的缘由,他的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泛着几许红光。 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精神头儿也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程靖庭屏退了前来侍候的两个丫鬟,让程哲陪坐在了一旁煮茶。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说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何燕国公府的那个燕子夫没来找你麻烦?” 李辰安一怔,“是因为我住在花溪别院?他终究要给定国侯府几分脸面?” 程靖庭咧嘴一笑,“那小子莫要说定国侯府的脸面,就算是老夫这国公府……他也照旧敢提剑来劈上两剑!” “那可是个不会吃半点亏的主儿,你将他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去,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依着他的性子,他定会带上燕国公府养的那些死士找回那场子,就算是你在花溪别院不出来,他依旧会带人杀进去!” 李辰安愕然张了张嘴,才知道自己将那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莫非是燕国公约束了他?” “不是,而是燕国公命他去了无涯关!” 李辰安顿时有些迷糊,“无涯关是什么地方?” “宁国之南,与吴国接壤的一处边关!” 这就挺远的了。 很显然燕国公并不是担心燕子夫再来招惹自己,因为燕国公府有这样的实力来招惹自己,甚至真的杀了自己。 可燕国公却让燕子夫去了那遥远的边关之地……这当然也不是发配。 李辰安看向了程靖庭,眼里满是疑惑。 就连正在煮茶的陈哲此刻也看向了他爷爷,他知道燕子夫离开了京都,却不知道那京都一霸为何离开了京都。 “那地方,在四十年前,并不是宁国的领地。” 程靖庭一捋白须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景泰二十七年之前,宁国与吴国之间还存在一个国家,它就是墉国!” “墉国不大,只有三州二十六县郡。但墉国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整个国家地势平缓,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极为适合农作物的生长,故而那时候的墉国尚算富强。” “只是相比于宁国,它的人口太少,兵力比宁国差了太多。” 程靖庭没有直接说燕子夫为何去了无涯关,反倒是讲起了那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这历史程哲是知道的,但李辰安确实不知道,所以他听的很认真。 “宁国其实窥觑墉国许久,只是因为墉国与吴国之间的关系不错,宁国迟迟难以对墉国下手。” “就这样到了景泰二十五年。” “吴国国内出了一些变故……也就是帝位之争。先皇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派了宁国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统兵十万征伐墉国!” “此战历时两年,也就是在景泰二十七年,墉国被卢战骁灭国!” “从那之后,墉国就成为了宁国的国土,也就是现在的安南行省。” “无涯关就在无涯山,这处关隘自然也成为了宁国与吴国的边关,驻守的便是卢战骁的那支与定国侯府神武军齐名的赤炎军!” “墉国皇室被卢战骁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墉国皇室还是活下来了几个人,比如……姬泰身边的那个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已听过奚帷这个名字数次,这才知道那智计过妖的老家伙居然是曾经墉国皇室中人。 “姬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这种人?” 程靖庭微微一笑:“因为天下知道奚帷是曾经墉国皇室余孽之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也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花费了大量精力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查出来的,他并没用向皇上去说,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因为奚帷这个名字许多人都听过,却从未曾有人见过!” “而后,就有昭化三年时候的卢战骁满门被灭。” “燕国公府坐收渔利,取得了赤焰军的控制权。” “经过这二十年的清洗,而今的赤焰军,已然成为了燕国公府的私兵!” “燕子夫是燕国公府的长子长孙,他就是未来的燕国公。所以,他去无涯关,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燕国公那老东西要着手培养燕子夫了!” 李辰安还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些事,和他并没啥关系。 程靖庭接过了程哲递来的茶盏,又说了一句:“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听听这些隐秘故事,而是,老夫听说你意欲中秋文会之后离开京都……你能否留下?” “为了宁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天大的一张饼 程国公程靖庭端着茶盏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 为了宁国,堂堂一国公请自己留在京都? 他老人家是不是喝高了? 我一广陵城无名小辈,这意思是让我来拯救宁国? 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他根本就没这种崇高的理想,他更不认为自己有那本事去拯救宁国,他依旧只想和钟离若水一起,轻松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事实上,此刻的李辰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玉京城已如日中天。 他已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心中的崇拜的偶像。 他甚至也成为了各方势力眼里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的那些势力还仅仅是在看着,在等着中秋文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指的是,他李辰安还能不能再鸣惊人夺得魁首,另外就是他能不能活过中秋之夜! “程爷爷,我这个人吧……别的优点还真没有,但还是有这么一点!”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说让我做做诗词文章,或者出点主意做点小生意赚点银子,这些我真的还是可以的,但……救国这种事,您老人家所托非人了啊!” 程靖庭并没有因为李辰安的拒绝感到奇怪。 毕竟在他看来,李辰安这十七年都是在广陵城那地方渡过,而且这之前在广陵城他还有那么个傻子的名头。 但反倒是这个傻子的名头更让程靖庭觉得这小子的莫测高深。 因为能够隐忍十七年之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便说明了这小子极有耐心,城府也足够深! 这样的人,通常思虑周祥,也能活得更久一些。 他收回了视线,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 “因为花满庭和商涤,这之前都来府上和老夫说起过你!” “他们对你的赞誉极高!” “甚至他们认为你能和曾经的那位商丞相相提并论!” “这话是花满庭说的,他说你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更为主要的是你的脑子!” “你不是个莽夫,识得大体,知道谋定而后动!” 程哲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瞧了瞧李辰安,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在李辰安身上看见半点商丞相那样的风采。 倒不是太年轻,而是……这小子一脸惊诧的模样。 这便没有了那种淡定从容的大气,不显智慧,反显浅薄。 “当然,仅仅凭他们所说并不能打动老夫,老夫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老夫能保你在京都无恙。” “老夫真正觉得你有这一能力,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说的话!” 李辰安又是莫名惊诧,这天下竟然还有人如此高看自己! “谁?” “温煮雨!” 这个名字一出,李辰安和陈哲尽皆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李辰安的震惊是他仅仅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但二人却从未曾谋面,他压根就不应该了解自己,他凭什么向程国公推荐了自己? 陈哲的震惊则在于温煮雨已失踪多年,怎的忽然冒了出来,还和爷爷见过一面。 “他说,你是局外人!” “他说,当今宁国朝廷,几乎被奚帷通过姬泰左右。” “就算是燕国公府掌握赤焰军,这也是奚帷谋划的一环,因为当年皇上下旨斩卢战骁满门,其中就有燕国公推波助澜的缘由……”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案子,是奚帷一手策划,而后还鼓动了燕国公府,共同促成了上车候满门被灭的这场悲剧!” “这也是燕基道从此不再留在府上而去云游天下的原因之一!” “燕基道和卢战骁,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宁国五大国公府而今实存其四,我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和定国侯府相交莫逆,被视为一党,称为保皇党……太子是正统,明面上我们保持中立,实则就是在保护太子,让他能顺利登基为帝,让宁国三百年国祚能顺利延续!” “但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以及相府又是一派,他们共同的目的是举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德亲王宁知行继承大统。” “双方的实力对比……其实他们更高一筹,尤其是还有个奚帷在为此而谋……他之所谋,是狼子野心,是为报墉国灭国之仇!” “若是我们双方就此而战,宁国,必然大乱!” “宁国四面皆敌,故而绝不能乱。这要怎么办?” “温煮雨的意思是……这就需要一个局外的势力插入其中,来牵制平衡我们双方的势力,直到皇上能够醒悟能够明白而今形势,能够拨乱反正……将姬泰一党一网打尽。” 李辰安目瞪口呆。 这是神仙打架,与我这凡人何干? 我若是贸然而入其中,岂不是就成了炮灰? “为何是我?” 程国公俯过身子,满脸严肃,极为认真: “因为你是李春甫的孙子!” “李春甫当年官居太尉,他留下来了许多人脉,包括他曾经的弟子和那些同僚的子孙后代……你若为官,这些人脉当为你所用!” “朝中势力而今皆臣服于姬泰之下,但你不会,因为姬泰想要你的命!” “你如果站在朝中,与姬泰针锋相对,那些跪下的人就会站起来许多,他们会站在你的身后!” “当然,这也有你的身后站着定国侯府和我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的缘由!” “老夫会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今朝中还缺一位谏议大夫,正五品上,官儿虽不太大,却可列朝班,其谏言可直达天听!” “而后,我们都会助你,直到……姬泰一系被连根拔起!” “只要你点头,中秋文会你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从此之后,我们所有的资源都任由你调度!” “如何?” 这是天大的一张饼! 就在这老人诚挚的言语中、期待的视线中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点点头,便一步登天。 并且还和定国侯府、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阀结为了同盟。 这换着任何一个少年只怕都难以拒绝。 可偏偏他是李辰安。 首先他压根就没有去拯救这个国家的心思,因为这个国家存在与否和他毫不相关。 其次,这位燕国公所期待是维持而今相对平衡的现状,等待那位昏庸的皇帝能够某一天自发的醒来……这在李辰安看来实在是典型的理想主义。 这天下从傻子变成天才的只有自己这一个! 除非是那皇帝也被穿越而来的人附体。 理想主义这个东西会害死人。 李辰安可不想死,他还想着陪钟离若水过这一辈子。 再说,在朝堂上和姬泰那老东西对着干……姑且不说爷爷曾经的那些门生故旧的子孙有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单单姬泰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所织成的那张巨大的网,是那么容易被撕破的么? 这不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而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再想想。” “好,老夫等你消息。” 李辰安离开了程国公府,他当然没有去想这事,而是想逃离京都! 京都水太深。 就算要干点什么,也需要再苟个两三年! 在李辰安离开程国公府之后,程国公程靖庭的书房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人。 很老很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白发苍苍。 他佝偻着腰,杵着一根拐棍,一颠一颠的来到了门前,而后似乎废了不少力才抬起了腿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站在了书房中。 此刻的程哲已目瞪口呆——他是……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怀国公! 他连忙站了起来,迅速的走到了怀国公的身边,将怀国公搀扶着带到了椅子旁,再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怀国公双手扶着拐杖,那张老脸上却带着一脸的笑意。 “如何?” “那小子狡猾着呢,似乎没那心思当官。” “不急,他会选择当官的。” 程国公一愣,“你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没离开过你那老窝,你怎么知道他会选择当官?” “这很简单,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如果非要和钟离若水回广陵城呢?难道将他给绑起来或者将他腿打断?” 怀国公摇了摇头,“钟离若水不会回广陵城,所以他也定会留下。” “为何?” “因为钟离若水那丫头的病,并没有得到根治。樊桃花将她从广陵城叫到京都,就是为了给她治病。” 程国公恍然大悟,却又疑惑的问了一句:“就算是钟离若水不离开京都,李辰安也大可和钟离若水继续住在花溪别院,那丫头又不缺银子。”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还去见了一个人。” “谁?” “旧雨楼,商涤!” “商涤就能左右李辰安的想法?” “商涤不能,但长孙惊鸿或许可以。” 程靖庭久久没有再问,他一直看着怀国公,这才知道这老家伙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那么安分。 “卢皇后诞下的那孩子,是不是你派人给抱走的?” “不是。” 程靖庭俯过了身子,低声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是谁!你也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怀国公没有说话。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这些事,就别去操心了。” “反倒是你要让定国侯府注意一下长乐宫!” 第两百一十二章 夜无眠 上 毕竟已过了白露,夜晚已有了几分秋凉。 这样的夜很是舒服,尤其是在这样的明月夜里,只是蚊虫依旧还很是活跃,多少有些令人心烦。 皇城司的那处黑楼下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皇城司的那位老阎王长孙惊鸿依旧躺在他的那张摇椅上,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破烂的蒲扇,偶尔在身上拍打两下,却不是在扇风,而是在打蚊子。 他对面的那张石桌子前坐着三个少年,三个少年正在聊天。 他们是王正浩轩、阿木,和他的孙女长孙红衣。 长孙惊鸿没有闭上眼睛,他在看着这三个少年,那双老眼里满是慈祥,哪里有半分阎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才微微一叹,心里也有许多的感触—— 自己已经很老了,用老话说,黄土已埋到了脖子处,指不定哪天就下去了。 但他们还很年轻。 自己曾经也如他们这般年轻过……年轻,真好! 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敢打敢拼,并绝不畏惧,更不会退缩。 这便是初生之牛犊,这也是三月之朝阳! 哪像现在的自己。 有着太多的顾虑,也有着太多的犹豫。 这些年守着这阎王殿,除了调查一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这阎王殿接下来交给谁? 想着这事便有些烦心。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望向了头顶上那被切割开了月亮。 原本这阎王殿是要交给夏运虎的,但夏运虎似乎等不急了,于是这阎王殿又死了许多人,夏运虎放走了常书生,现在不知所踪。 其余那四个判官…… 这四个家伙杀人还行,可皇城司不仅仅是杀人,更多的还是要用脑子。 姬泰那老东西可是眼巴巴等着自己死。 皇上今儿个意欲见自己,想来也是姬泰在他面前进了谗言,意图说服皇上将自己这个老阎王给赶出去。 其实这破地方也没啥好呆的,可自己现在却不能走啊! 三百年宁国,皇城司历经了数次重建。 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昭化二年。 重建皇城司并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卢皇后的主意! 甚至让自己来当这个不讨好的阎王,也是卢皇后的主意! 可万万没有料到昭化三年出了那件大事。 那件事当然早有预谋,因为那时候自己正好没在京都,而是受皇命去了越国。 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浣花溪的水早清了,上车候府已化为一片灰烬。 可自己终究见到了卢皇后最后一面。 这阎王殿,当交给那个孩子,唯有他接手,才不会愧对了卢皇后。 只是而今京都黑云压境,那孩子哪里能承受如此之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那是阿木的声音。 “师弟,师兄要纠正你一下!” “李辰安他的武功虽然确实不行,可在师兄我看来……他的人品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师傅不是说过的么?学武、德为上!习文、品为根!” “他其实算不上是一个武人,因为师兄我这些日子都和他在一起,他对于武功的追求并没有你我这样的执着与热情。” “同时,师兄也不认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因为我从未曾见他看过书,也没有见他作过诗词。” 王正浩轩一愣,“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你为他拼命?” 阿木沉默。 长孙红衣看着沉默的阿木,觉得这不喜欢说话的少年很酷。 长孙惊鸿竖起了耳朵,视线也落在了阿木的脸上,等着阿木对李辰安的评价。 商涤那老东西对李辰安的评价极高,但这种评价在长孙惊鸿看来,多是因为商涤受了李辰安安那些诗词的影响。 尤其是他创造的那首诗歌,还有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长孙惊鸿承认李辰安当得起宁国第一才子,也承认他说的那番话能够激励宁国少年,但他不认为李辰安有那本事在朝中立足。 在当下庙堂,能够立足者靠的并不是才学。 要么投靠姬泰,要么……就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与姬泰周旋! 天下有足够才学的学子很多,但那种智慧却需要在实践中去凝练。 姬泰不会给李辰安历练的时间。 他不能死,却也不能留在京都。 他需要时间成长,直到他的羽翼在定国侯府的扶持下丰满起来。 长孙惊鸿收起了思绪,因为阿木说话了,他说的很慢,似乎很难把握李辰安的特点: “我觉得……他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王正浩轩眼睛一瞪:“商人?” “今儿个早上,四公主来了一趟花溪别院,他给四公主说了许多赚银子的方法……我虽不懂,但听起来却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尤其是他说最快的法子就是去抢!” 长孙红衣一呆:“抢?” “他是这么说的……其实,说他像是个精明的商人也不准确,因为他明明知道那么多赚钱的法子,却偏偏只酿造了酒!” “所以,我倒是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如商人一般很在意银子。” 王正浩轩这时插了一嘴,“说来说去,也就是胸无大志。” 阿木又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你这话还是不对!” “那你说说他的志向为何?” “这……这得等为兄回去之后问问他。” “你随我一道去花溪别院!” 王正浩轩盯着阿木看了片刻,“为啥?” “我受了伤,我答应了他你来京都之后由你保护他!” “不干!” “想不想喝他酿造的画屏春?” “……真有那么好喝?” “真有!” “还是不干!” 阿木起身,“是不是兄弟?” “是!” “那就去!” 王正浩轩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阿木走了。 长孙红衣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转头向爷爷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个阿木是什么来头?” “牧山刀的弟子,王正浩轩那小子的师兄。”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是谁家的少年?” “……孤儿。” “哦。” 长孙惊鸿看了看孙女,摇了摇手里的破蒲扇,说了一句:“你也不小了,若是喜欢,便去追求!” 长孙红衣脸蛋儿一红,垂头,捏着衣摆,“爷爷说啥呢?我、我可没那心思!” 长孙惊鸿又望向了夜空。 “中秋夜……爷爷会让王正金钟带人去鱼龙会总部!” “你带着御风卫去一趟漠北……要快!” 长孙红衣一惊,“去漠北干啥?” “追上簌琳公主的仪仗、保护她……或者解救她!”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夜无眠 中 月上中天。 霍希带着霍书凡离开了燕国公府。 站在燕国公府的这扇高大的朱红大门前,霍希转头望了望,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眼里是一抹极为羡慕的光芒: “这便是真正的高门!” “气派、威严,就连府上的下人也举止有度!” “你和六公主成婚之后,这样的高门便能随意进出!” “有了燕国公的支持与承诺,咱们霍家……虽暂时成不了这等高门,但成为宁国的名门就指日可待了!” 今晚上燕国公亲自宴请了他们爷孙二人。 态度说不上多亲切,但也并不冷漠。 这对于从广陵城而来的霍氏爷孙二人,已是莫大的荣幸。 因为与这等身份的人同坐一席,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曾想过的。 席间燕国公问的多是广陵城之事。 更多的又是问起的李辰安之事。 对此霍希自然有他的看法,他已听霍书凡说起过燕子夫与李辰安的那场冲突,燕国公此举之意,当然就是对李辰安多一些了解,然后嘛,定然就是轻易的将李辰安掐死! 爷孙二人向马车走去。 霍希又道:“燕国公说要将梅园送给你们,作为驸马府邸……” 他抬脚上了马车,霍书凡跟上,二人坐在了马车里,他又道:“梅园的整理,这事不能再让燕国公破费。” “咱们霍家根基尚浅,要想在京都站稳脚跟,就算你和六公主成亲,也需要和燕国公府打好关系,所以明儿个你就送三万两银票到燕国公府来……咱们霍家也就银子多一点。” “这做人啊,重在自知!” “燕国公府大气的送出了梅园,咱们也得有所表示,可不能让燕国公小瞧了咱们霍家。” 马车向京都的霍府而去。 霍书凡仔细的听着爷爷的吩咐,一一应下,最后问了一句: “爷爷,小妹、看起来小妹对李辰安好像还上了心,这事有没有办法成全了小妹?” 霍希一捋长须毫不犹豫的就摇了摇头: “不行!” “这之前爷爷被李辰安所骗险些酿成大错……嘴上没毛终究办事不牢,李辰安以为有定国侯府作为后盾就敢肆无忌惮行事……这里是京都!” “他已经得罪了商丞相,现在又得罪了燕国公,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却还没到能与相府和燕国公府同时交恶的高度……若爷爷是定国侯府的家主,在而今之形势下,当果断与李辰安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不然,不然只怕定国侯府也会受到那小子的牵连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回去之后爷爷会好生和书亦说道说道,她这想法太危险!” “孙儿明白了,也会劝劝妹妹。” “嗯,这女儿家的事都是小事,明儿记得还有一件大事……随爷爷去鸿胪寺向韦老夫子拜师!” …… …… 京都霍府位于玉带河中游的第八座桥的西边,这条街巷名为石井巷子,距离京兆府不远,在玉京城算是一处繁华之地。 因为距离京兆府较近的缘由,这地方向来安全,就连玉京城的痞子们也不敢在这附近撒野,毕竟现在的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手里的刀真会杀人。 但今儿个晚上似乎出现了意外。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来晚睡。 他在京兆府衙门的后院中,正就着一盏灯笼在看着一本书。 就在这时,后院忽然冲入了一个人来。 向东抬眼看去,来者是京兆府少尹骆东安,京都骆国公府的六少爷。 骆东安匆匆来到了向东的面前,拱手一礼,神色极为严肃的说道:“向大人,刚武侯铺陈刚来报,说、说石井巷子的霍府被匪人给抢了!” 向东眉间一蹙,放下了手里的书:“抓住了没有?” “回大人,没有!” “为何?” “陈刚说匪人有十二个,却皆骑着马蒙着面还带着刀……他们武功很高,武侯铺十五个捕快悉数出动,却被他们轻易给放倒!” 向东一捋短须,京都要说太平其实谈不上,只是这些年在自己的镇压之下,流匪和江湖中人倒是极少再在京都惹是生非。 但今儿个晚上却发生了这么个案子…… “霍家死了几个?” “回大人,没死人,只是被匪人给绑了,下官已命捕快前去问个详情。” “嗯……” 向东站了起来,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明月,这股匪人既然有十二个之多,还都骑着马带着刀,此刻城门已关闭,他们定然是逃出去的。 他忽然一惊……莫非是城里某个世家的私兵? 只是能够拥有私兵的世家身份地位都很高,家里理应不会缺了银子,为何会派了人去那霍府抢劫呢? 最近听闻霍家霍百杨的儿子被六公主相中,恐怕很快他就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这案子恰好发生在这时候,莫非是某个家族对此不满? 也不对! 如果不满,便会杀人,而不是做出这抢劫之事。 当下的京都正是多事之秋啊,这时候做任何事都得多长两个心眼儿。 “走,去霍府!” 向东和骆东安带了几名捕快向霍府而去,此刻霍希的马车已到了霍府的门口。 爷孙二人下了马车却忽然一惊,因为霍府的门大开着,门前还站着两个带刀的捕快。 霍希惊讶的走了过去,却被那捕快给拦下: “尔等何人?” “老夫此间主人!” 俩捕快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捕快看向霍希的时候眼里有少许同情,此刻霍希又问了一句: “差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进去吧,你家,被人给劫了。” 霍希一呆,瞬间脸色突变,他甚至未能顾及霍书凡,他猛的向里面跑了进去。 当他来到了主院,见到了他的管家知道了发生的事之后,他双眼一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 丽镜司总部。 四公主宁楚楚看着放在面前的如小山一般的这堆金银,还有散落在上面的那些银票,她的眼睛都直了! “辰安果然没有骗我!” “来钱最快的法子……当真就是抢劫!” “开阳,” “属下在!” “派人清点一下,这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然后……再探探这京都还有谁家适合打劫!” 开阳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发现殿下变了! 这真的好么? 若是事情败露,被姬泰抓住了把柄,恐怕对太子殿下会极为不利! “殿下,要不……等这次的风声过了再说?” “……有道理,我先回去,明儿告知我弄到了多少银子!” “好!” 宁楚楚带着纸鸢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她的公主府,然后听见了丫鬟的禀报,她才知道钟离若水晚上来过,并邀请她明儿个去花溪别院一聚。 她取下了面巾,嘀咕了一句:“莫非是这小妮子知道了本宫去见过李辰安?这是要向本宫问个明白?”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夜无眠 下 户部尚书李府。 李文厚背负着双手在院子中来回的走着。 李文渊的视线一直落在二弟的身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韦玄墨毕竟是越国人,他虽然曾经在太学院讲学一年,虽然与父亲有过交往……但、但他毕竟亲历过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的母亲是越国公主,昭化三年这位老夫人虽已去世,但韦玄墨却也常去上车候府做客,与卢战骁交情极深。” “自昭化三年那件事发生之后,韦玄墨便辞去了太学院讲学之职,用了年余时间去过咱们宁国诸多地方,而后返回了越国。” “二弟啊,这二十年来,越国再没有派过使节前来咱们宁国,这次的中秋文会,宁国也并没有邀请越国前来参与,但韦玄墨却不请自来……” “我在鸿胪寺听闻了一些别国使节的传言,只怕、只怕这一次韦玄墨前来,为的并不是在这文会上彰显越国的文风,而是再看看当下的宁国。” “越皇赵允之算起来今岁已该五十七了,越国的帝位面临传承,昭化三年那件事……只怕他会在传位之前办了!” 李文厚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因为哥哥的这些话感到惊讶,因为这不仅仅是鸿胪寺的那些别国使节有此传言,朝中对于韦玄墨前来也有如此猜测。 这或许就是皇上从长乐宫回来的原因之一。 如果真有战端,便会在韦玄墨返回越国之后开启。 如果越国真要攻打宁国……今岁的秋粮赋税便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但此刻他所想的并不是赋税的征收和运送,他想的还是李辰安的这件事。 今儿个晚上他带着长子李辰晞去了一趟鸿胪寺,在哥哥这个鸿胪寺少卿的安排下,和韦玄墨见了一面。 但话不投机。 他希望在中秋文会上韦玄墨不要针对李辰安,至于原因……因为李辰安是他侄子,就是个从广陵来的小人物,没这必要。 但韦玄墨仅仅是笑了笑。 “想要李辰安死的人并非老夫!” “事实上老夫极为欣赏李辰安的才华,可惜啊……他生错了地方!” “他若是生在越国,老夫保证以他的才华,而今已站在了庙堂之上,受到了皇上的重用!” “所以,你来这里来错了地方。” “你应该去的是……德亲王府、或者相府!” 李文厚终究没有去德亲王府和相府,他和大哥李文渊回到了他的家中。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因为他知道了韦玄墨的态度。 “越国与咱们宁国会不会打一仗,这事你往后万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去随意揣度。” 李文厚看向了哥哥,又道:“就算是昭化三年的那件事,你也万万不要再去提起!” “父亲临终遗言只有一句,辰安不能死……但现在,这似乎是个必死之局!” 李文厚望向了天空的那轮明月,沉默了许久,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他送去越国!” 李文渊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文厚,也过了片刻才低声的问了一句:“他、他真是卢皇后的孩子?” “年岁不对!” “父亲临终前,他尚在襁褓之中,而那时候卢皇后的那孩子,应该已经三岁了!” 李文厚没有回答。 “明日还得劳烦大哥去一趟花溪别院,邀请他晚上去你府上做客……我会安排人将他给绑起来,连夜送出京都,去越国!” …… …… 此刻的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二伯想要绑架他,他已回到了花溪别院。 此时月已中天。 以往这个时候东楼的灯已经熄灭,钟离若水也已经入睡。 但当他走入主院的时候才发现凉亭里的灯依旧亮着,灯笼下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在看着月下荷塘。 她已知道这片荷塘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但她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是李辰安干的。 那些荷叶荷花皆已不复存在,就连飘着的那些死鱼也被下人们打捞干净,于是这荷塘就没有了荷,就只是一个塘。 倒是纯粹。 静谧的荷塘里倒影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水无波,月便圆,于是看在钟离若水的眼里,就是另一种别样的景致。 若是以往,这样的景致在她的眼里会很美,她会觉得这样的月圆就意味着自己和李辰安修成了正果。 可今夜这圆月看在她的眼里却有些凄美。 月亮倒是圆了,但自己却要走了。 来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今夜静静地回想,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些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做。 置办的那些产业,赚取的那些银子,这算不得什么事,真正放在自己心上的原来就是那个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 忽然嫣然一笑,又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 本应该早就死了,却被孙神医续命了这么些年。 本应该孤孤单单的死去,偏偏老天爷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心爱之人。 未来无法拥有,但现在至少体会过。 这,也就够了! 凉亭外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李辰安回来了。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有些欢喜。 她将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抛在了脑后,她转过了身子,月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带着笑意,光洁如玉。 根本看不出丝毫的伤悲。 她站了起来,向李辰安走了过去,就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妇人一般。 “这晚才回来,” 她伸手理了理李辰安的衣襟,“程国公也是,留你那么久……饿了没?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 李辰安满心温暖,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不饿,你怎么还没睡?” “今夜月色极美,便失了睡意。” 二人牵手走入了凉亭,坐在了桌前,“奶奶晚上来过一次。” 李辰安微微一怔,安自在已告诉他明儿个老夫人会在侯府见他,老夫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她说,明儿个我们去侯府用个晚饭,早一些过去……你弄的那什么神器,真有那么厉害?” 李辰安嘿嘿一笑,指了指这荷塘,“实在没地方丢,就把这荷塘给炸没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意,“这无妨,奶奶说,你的那神器有大用……你得长个心眼儿,可别将造那神器的法子给透露了出去!” 李辰安大笑,这媳妇好啊! 尚未成亲,这胳膊肘就知道往里拐! “笑啥?给你说正经的呢,毕竟……我们都不知道定国侯府里,有没有别人的眼线。” 顿了顿,钟离若水忽然也俏皮一笑,她看着李辰安,说道:“对了,明儿个我还约了一个人,你和她认识一下。” 第两百一十五章 花非花 昨儿艳阳,昨晚明月。 本以为今日又是个晴朗的天,却不料李辰安起来时候天却是灰蒙蒙的。 似乎要下雨了。 气温有明显的降低。 他在院子中一如既往的晨练,阿木站在屋檐下很仔细的看着,王正浩轩懒洋洋靠在屋檐下的那根柱子上也在看着。 他们看见李辰安打了一趟拳,舞了一会剑。 王正浩轩摇了摇头,“师兄说的果然没错,他确实不是个练武的料。” 他站直了身子,背着他的那把刀,兴致缺缺的向凉亭走去,还丢下了一句话:“就这身手,我能杀他一百个!” 阿木也跟着走了过去,却说了一句:“可他却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王正浩轩一怔,停下了脚步。 阿木埋头走着,一头撞在了王正浩轩的身上。 “你说他看明白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阿木退了两步: “嗯,他说的,你我都不知道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相信他说的。” 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这次多看了两眼,因为他知道不二周天诀若是看懂了九式,这家伙恐怕就能成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他若是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都悟透……师傅说江湖千年,诞生了数以百计的大宗师,但真正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只有一个! 他便是洗剑楼的祖师爷吴愚! 他是至今唯一一个悟透了不二周天诀十八式的人,他背着两把不二剑,无敌江湖三十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那自然是王正浩轩这等少年高手一心想要追求的目标! 师傅还说这些年,除了吴洗尘之外,就再没有人能看懂不二周天诀了,就算是吴洗尘,至今也还未能全部参透,因为吴洗尘而今依旧是一境上阶,他还没有推开大宗师的那扇门! 这便说明了不二周天诀之难。 师傅说,练那玩意儿需要的是慧根。 能看懂自然也就看懂了,看不懂,就算将书翻烂了也是看不懂的。 这就玄之又玄,这也说明了李辰安至少是有那慧根的。 恐怕就是他的慧根有些浅。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说明他与别的武人的不一样。 “吴老前辈教他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嘴。 阿木点了点头,“他背上的就是不二剑的雄剑。” “……雌剑呢?” “老夫人给了钟离若画。” 王正浩轩一呆,看向了阿木,他已离开京都多年,一直在牧山刀,钟离若画这时还没满五岁,他当然也就不知道。 “就是若水小姐的亲妹妹。” 王正浩轩恍然大悟,忽然咧嘴一笑,“就是他的小姨妹了呗。” 阿木沉吟片刻,猝不及防的给了王正浩轩一刀——“师弟,你的眉毛恐怕要月余时间才能长得出来。” 王正浩轩胸口一疼,瞪了阿木一眼,转身走入了凉亭。 他坐在了凉亭里,为自己的眉毛和前额的头发发愁。 阿木也来到了凉亭中,忽然又问了一句:“昨儿晚给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不就是保他不死么?” “为了他的画屏春,他死不了!” 阿木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因为王正浩轩并不是真的喜欢酒。 “一世人,两兄弟!” 王正浩轩乜了阿木一眼,“这话是我说的,另外,我发现你现在的话越来越多了!” 阿木闭嘴,坐在了凉亭的围栏上,才忽然发现这满塘已连一片绿叶都没有了。 更不用说曾经的那些美丽的荷花。 …… …… 宁楚楚今儿个起来的有些早。 因为钟离若水邀请了她前往花溪别院! 她有些忐忑,但随后一想,自己去见李辰安聊的都是涉及到丽镜司的正事。 既然未能表露出自己的心事,去面对钟离若水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又装扮了一番。 依旧戴着那项链耳环,头上依旧插着那根簪子,只是换上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 就着妆镜转了一圈,少女的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她带着纸鸢出了她这公主府的大门。 马车在后宫宽阔的道路上往宫门而去,却不料在路过六公主府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什么?霍府昨儿晚上被人给打劫了?” “所失之物折银子十万两?” “这肯定是李辰安干的!” “备车!本宫要去京兆府!” 这是六公主宁漱玉的声音。 坐在马车里的宁楚楚嘴角一翘,看向了有些紧张的纸鸢,“这么说,漱玉还真要嫁给那、那谁?” “霍书凡,就是广陵城霍家的子孙,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詹事府少詹事就是他的父亲。” “哦……我们在广陵城的时候,不是听说沈家的那个沈巧蝶要嫁给他的么?他还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为何要当那驸马呢?” 纸鸢撇了撇嘴,心想你不是还想李辰安当你的驸马么? 李辰安可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 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她说的是:“听御用监的小李子说,六公主这事已经成了,因为丽贵妃给御用监的张公公打了招呼,叫御用监备一些婚嫁之物,至于他们何时成亲……这还得等皇上下旨。” 宁楚楚沉吟片刻,心想以丽贵妃和燕国公府的身份,父皇当不会拒绝。 何况父皇恐怕也是想着能够将宁漱玉早些嫁出去。 “对了,殿下,听小李子说他们成亲之后不会住在六公主府上。” “那住哪?” “小李子说他们会住在梅园,燕国公已请了工部的人在打理梅园了,御用监备好的器物也将送去梅园。” 宁楚楚愣了一下,“梅园?就是云安郡主曾经所住的那个梅园?” “正是!” 宁楚楚惊疑的嘀咕了一句:“他们胆儿也是够大的!” “这不都二十年过去了么?虽说当年梅园死了不少人,但后来燕国公再得到梅园之后,不是还请了玉佛寺的和尚做了足足三天的法事?” “听说燕国公后来还去了一趟玉佛寺,请了一尊玉佛回来,在梅园的后院建了一处佛堂,将那玉佛供奉在了佛堂之上……” “就算梅园里有冤魂,想来也早已被那玉佛给度化了,奴婢倒是觉得那地方作为驸马府很是不错。” 宁楚楚没有应纸鸢的这番话。 因为当年梅园之事,颇为复杂。 第两百一十六章 雾非雾 宁楚楚没有再去想六公主招驸马这事。 因为她和六公主宁漱玉之间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 反倒是和宁漱玉的哥哥,三皇子宁知远的往来更多一些。 所以对于昨儿晚上劫了霍家这事,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 她想的是昨儿晚上干的那一票居然值十万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了这笔银子,接下来丽镜司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莫要看她是宁国的公主,事实上她每月只有俸银三百两,禄米三百斛。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事实上每月都入不敷出,比起那富婆钟离若水……宁楚楚很是羞愧。 她是很佩服钟离若水的,因为钟离若水赚银子似乎很简单,可自己偏偏做什么就赔什么,至今还欠着太子哥哥五千两银子的债! 纸鸢忽然看见公主眼睛一亮,她的心里一惊,不知道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宁楚楚说话了,“你说……霍书凡和宁漱玉成亲之后住在了梅园……咱们再去梅园干一票,如何?” 纸鸢目瞪口呆。 愕然片刻才回了一句:“六公主的母妃,是燕国公府的人!” 宁楚楚眉梢一扬,“燕国公府又怎么了?辰安不是说了么,打劫这种事,只要胆大心细,莫要留下把柄痕迹,就凭现在衙门里的那些个官差,他们能查出个什么?” “……京兆府的向大人办案听说很不简单!” “本宫就不信他能破得了霍府被劫这个案子!” 纸鸢无言以对,只是觉得自从殿下和李辰安结识之后,殿下似乎偏得越来越远! 以往的殿下可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会约束丽镜司的所有人不可去干那违法乱纪之事! 但现在呢? 她竟然亲自带着丽镜司的人去干了,似乎还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莫非,打劫也是会上瘾的? 还是李辰安说的话对殿下有种别样的魔力? …… …… 李辰安当然也没料到宁楚楚在那么多赚钱的法子中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那一条。 若是他知道……他会好生给宁楚楚出点打劫的好主意。 此刻他已晨练完毕,洗漱了一番之后,也坐在了凉亭里。 天气比昨儿个凉爽了许多,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制冰了。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了看王正浩轩……这小子的脸轮廓分明极有立体感,只是额头上少了许多头发看上去就像秃顶了的模样。 这和他十五岁的年龄实在有些违和。 然后是他的那双依稀还残留了少许的眉毛……他的眉骨尾稍微微向上翘起,却并不是所谓的剑眉,而是如一把刀! 这种眉相表示这小子性格较为强势,比较霸道,有争强好胜之心,也有宁死不屈之骨气! 难怪这小子的刀厉害。 阿木说,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小子确实有牧山之气势。 “想好了没有?” 王正浩轩瞅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若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若不是他爹嘱咐他先就呆在李辰安身边,小爷才没那耐心保护你的安全! 他本是希望留在皇城司的。 在他看来,皇城司干的事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可长孙惊鸿却没有同意他爹的请求,而是让他随着阿木来到了这里。 “没啥好想的,不过有一点咱们得讲清楚,我没可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比如你入恭,所以……你也得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李辰安给王正浩轩斟了一杯茶,笑道:“那明儿个晚上,你就在鱼龙会总部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 王正浩轩一惊,“怎么?你这是要去干鱼龙会总部一家伙?” 他忽然笑了起来,“倒没想到你这书生还有如此胆量,只是……你非得去送死,本少爷真不会陪你!” “鱼龙会总部是什么地方?里面长期有鱼龙会的四大长老坐镇!” “尤其是大长老司空小英,他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 “你觉得我能干得掉他们么?” “再说,你闲着没事在这里多写点诗词文章,让我带去怡红楼让楼里的姑娘们将我奉为座上宾,这岂不是很美妙的事?” “出山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了一句。” “他老人家说,刀虽可牧山,但如果真用刀去牧山……那叫傻子!” “所以,打消这个傻主意,咱们聊点别的?” “比如风花雪月,如何?” 李辰安也咧嘴笑了起来,心想你这小屁孩儿懂个屁的风花雪月。 看来明儿晚上突袭鱼龙会总部这事阿木没对他说,那暂时就不让他去,毕竟这才刚认识,让他陪自己去犯险也说不过去。 “我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比较好,但这种玩笑可莫要乱开,鱼龙会可是姬泰那老贼手里的一把刀!” 王正浩轩端起了茶盏,又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若是去砍姬泰,你带上我,小爷我非得将他剁成了肉泥!” “你咋这么恨他?” “他太坏!弄得咱宁国乌烟瘴气,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所以,他该死!必须死!” 李辰安倒没料到这小子还有如此强大的正义感,这是好事,毕竟是热血少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许是昨儿晚上她睡的太晚,看上去她的眼睛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 她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看向了王正浩轩,笑道:“小浩轩,咱们多久未见了?”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长大了!我们九年未见了!” “嘻嘻,小浩轩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了。” 由不得王正浩轩生气,钟离若水又道:“我记得那年你六岁,将长孙先生养的那只猎狗给炖来吃了,你就被赶去了牧山刀……转眼当真已过去了九年之久。” 阿木这时候回过了头来。 他看了看王正浩轩,这才知道小师弟对狗肉确实是真爱。 王正浩轩脸上忽的一红,正要辩解,那照壁后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钟离若水正对着照壁,她以为是宁楚楚到了,却没料到进来的是商涤商大家。 商涤来到了亭子里,谢绝了钟离若水入座的邀请,而是对李辰安说了一句:“随我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先生!” 第两百一十七章 长孙惊鸿 旧雨楼。 楼依旧。 长孙惊鸿带着王正金钟此刻就在这旧雨楼主院院子中的那颗参天大叶榕下。 他抬头看了看这颗大叶榕,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这颗树和咱们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是同年种下去的。” “你说,为什么这旧雨楼的这颗树会长得如此之好,皇城司的那颗树却偏偏长歪了?” 王正金钟一愣,脸上的络腮胡子抖动了两下,他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属下记得定国侯府也有这么一颗,也长得很不错,至于咱们皇城司的那颗为何长歪了……属下还是去找到常书生比较好!” 长孙惊鸿那双老眼一瞪,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你这老小子现在也给老夫打马虎眼了?”“找常书生这事不急,中秋文会之后,李辰安那小子若还是活着,他自然就会跳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在中秋之夜未死,姬泰就会派他去刺杀李辰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杀一个李辰安何须用到常书生。” “……那为何说李辰安未死他就会跳出来?” “李辰安未死,京都许会出现一些变故!” “这样的变故会让局势变得混乱,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恐怕是等不急了,但杀一个李辰安并不关乎于大局!” 王正金钟一愕,“那杀谁才关乎大局?” “当然是太子殿下!”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却也明白如果太子殿下真被刺杀,虽然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远,但从皇城司而今得到的情报看来,姬泰和燕国公府本就是同盟,那么这太子之位落在二皇子宁知行的手里,其中的利益当早已分配好。 只要二皇子殿下登基为帝,有了这帝王之身份,就一定会对曾经的对手下手,其结果……定国侯府显然不会束手就擒,局势必然大乱! 就在王正金钟揣度的时候,长孙惊鸿又道: “所以,这回去之后,你就必须时刻在太子殿下身边,只要太子殿下活着,至少目前的局面不会变得更差。” “属下遵命!” “嗯……你知道为何现在各方势力都未对李辰安动手的原因么?”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 长孙惊鸿站定脚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捋长须说道:“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在观望。” “首先观望的就是中秋文会上,李辰安能否赢了越国韦玄墨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赢了,如果他再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么那些势力就会认为李辰安的存在是个潜在的威胁。” “如果他输了……估摸着姬泰或者姬贵妃都已向皇上进言,只要他输了,皇上恐怕就会下旨砍了他小子的脑袋。” “这对于姬泰一系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借的是皇上的刀,如此……就算是定国侯府不满,也难以将这不满发泄到姬泰等人的身上。” “其次,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至今未见李辰安,这在某些人看来,恐怕就是樊老夫人对李辰安的态度尚不明确,还在犹豫。” “那么这时候去刺杀李辰安,一个不好人没杀到反倒激起了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保护,反倒促成了樊老夫人面见李辰安。” “就像上一次花溪别院的那场刺杀一样,定国侯府将安自在送到了花溪别院成为了那地方的一个门房。” “若是再来一次,李辰安依旧未死……只怕定国侯府会将隐月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放两个到李辰安的身边。” 王正金钟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牵扯了许多人和事。 他不太善于这种阴谋诡计,只是隐约间觉得李辰安似乎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斗的一枚棋子。 尤其是长孙惊鸿甚至提到了隐月阁……隐月阁乃是樊桃花在二十年前所建……也就是在卢战骁满门被灭那事发生之后。 隐月阁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就连皇城司也不知道,但皇城司知道其中的一个,他就是曾经神武军中的那个疯子——司空豹! 曾经隐月阁成为了京都高门大阀密切关注的对象,甚至一度超过了卢皇后皇长子失踪一事。 因为定国侯府建立隐月阁,隐藏无数高手的目的,在诸多知道这事的高门大阀看来,是为了防范上车候府的故事再次上演。 只是那时太子未立,姬泰尚未把持朝政,还没有而今这水火不容之局罢了。 但隐月阁的存在却对其余门阀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谁知道樊桃花会如何用这些刀? 谁知道这些刀万一某天会劈到谁的头上? 这样的威胁就在眼前,而皇长子失踪……失踪就失踪了吧,毕竟上车侯府已经没人了,毕竟那时皇上还年轻还能生。 所以当时便有人向皇上上书,借此弹劾定国候,认为定国候有狼子野心,恐又养出了一个上车侯府! 那时的皇上并不昏庸! 还极为勤政! 可偏偏这道数人联名的折子在递到了皇上面前之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 就此,在许多人的眼里,定国侯府便更显高深,甚至因此而成为了能与五大国公府比肩的存在。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隐月阁里的那些人就算还活着,而今已是风烛之年,属下倒是以为就算他们出来,也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长孙惊鸿对这句话没有发表他的看法,因为他也不知道隐月阁里究竟藏了多少怪物。 二十年过去,隐月阁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如果里面是曾经的那批人,他们确实已经老了。 可樊桃花既然建立了隐月阁,她当然不会是那一时的冲动之举。 当然,现在皇城司也没再关注隐月阁,因为皇城司要关注的事太多。 比如……皇上下的那道至今未撤销的密旨——寻找皇长子的下落! 比如……同样是皇上下的那道密旨——昭化三年梅园之事,卢战骁的女儿、云安郡主卢小雨与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之事! 当然还有一些他自己安排的事,比如双蛟湖的那股水匪背后是谁的手,等等。 破事太多,皇城司的人手也不够,那就只有抓大放小,像隐月阁这种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至少目前还没有造成任何危害的存在,它的调查资料已归入秘档存入了那栋八层楼高的黑楼里,就不是现在需要去大力关注的对象。 再说……当年皇上看过那道联名的折子之后都没有任何动静,便说明皇上知道隐月楼,甚至知道隐月楼存在的秘密。 皇上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个屁! “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让你那儿子去李辰安的身边么?” “……先生怕李辰安死了?” “这是主要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啥?” 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 “呆会看看李辰安,或许……或许你儿子跟在他身边,能有更好的前程!”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他才回京都,对于李辰安并不了解,而今只知道他的诗词文章了得,极有可能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 他万万没有料到长孙先生居然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重视,在他想来,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那小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定国侯府的原因。 他微微躬身,低声说了一句:“先生,钟离三小姐那病……当年皇城司得到的消息是并未能根治!” “樊老夫人去宫里向皇上求那两味药,皇上未准,这、属下愚钝,就觉得定国侯府恐怕、恐怕已失去了皇上的恩宠!”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真当樊老夫人是去求药的么?” “……莫非还有别的说法?” “樊老夫人不过是看看皇上的态度罢了!” “……可既然皇上未给药,樊老夫人莫非会眼睁睁看着三小姐就这么死去?” “嘿嘿,”长孙惊鸿摇了摇头: “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钟离若水香消玉损!” “……先生的意思是?” “莫要乱猜,这不是我们需要去关心的事,老夫只知道三小姐至少这一次死不了!” “樊桃花,她不仅仅是个大宗师,她的智慧……商涤当年那么惊艳,不也被她的智慧折服?” “布局蜀州……而今又去了一个刘酌,江南水师,而今已掌握在了定国侯府手里。” “不动声色之间,从广陵至蜀州,水路便被定国侯府牢牢把握。” “如果真再发生上车侯府那种事,定国侯府可不会重蹈覆辙……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就算以后……三五年之后,钟离若水的病依旧无法治愈,而今的李辰安在文人中的声望已一时无两,再给他三五年时间,有定国侯府的支持,你觉得李辰安未来的前途如何?” “樊桃花现在已看清了李辰安的巨大作用,往后恐怕会更加看重!” “就算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定国侯府那几房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子……而李辰安是个聪明人,他也需要定国侯府的支持,所以,你现在明白老夫让你儿子去他身边的原因了么?”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一杯茶,一句话 王正金钟听了长孙惊鸿的这一席话之后,已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不善谋略,却也在皇城司这地方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 他已听出了长孙惊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如果皇上真对定国侯府下手,定国侯府早有防范,那当然就不会束手就擒! 皇上疏离朝政多年,而今定国侯府的实力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更不用说还有个不为人知的隐月楼! 如果皇上现在真要对定国侯府下手,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定国侯府叛出京都! 退往蜀州! 那地方朝廷疏于管理,以而今宁国之状况也鞭长莫及。 定国侯府怕是会在蜀州自立为王! 宁国自然分崩离析,甚至出现更大的动荡! 皇上这些年真的糊涂了啊,不就两味药么?这能比宁国之安危来的重要? “那……皇上知道定国侯府的这些年在蜀州的布局么?”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定国侯府压根就没去隐瞒,因为有一个堂皇的理由,是为了防备回纥的再次入侵,也是为了镇压蜀州各部落的异动……只是这事儿极为低调,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无须谢我,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后面局势的走向如何,现在还难以断定。” “终究要看京都各方势力最终的角逐,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定国侯府事实上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若是将姬泰一系给打压了下去,若是能将朝中这乱局给拨乱反正……或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王正金钟想了想,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太子一系能否胜出?” 长孙惊鸿又抬头望向了阴沉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看出这老天爷的意思来。 他当然是看不出的,只觉得这局势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若是李辰安没有来京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之争斗,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宁国真的灭国了!” “宁国大乱,外敌必然入侵……比如越国。” “若是灭国,这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好处。” “但偏偏来了个李辰安……你说这小子和这等大事无关吧……莫要忘记他是李春甫的孙子!”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还有这么个身份。 “事实上李春甫在朝中那么多年的经营,他是有许多门生故旧的,比如京兆府的府尹向东向大人!” “这些人,或许在庙堂上站的并不是太高,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实力!” “他被任何一方所用,胜利的筹码总会向用他的那一方偏上一些,而今这微妙的平衡就可能因为他而打破!” “可若是说他和这等大事有关吧……他却偏偏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实实在在是个广陵来的小人物!” “一个小人物,原本要搅动这一潭浑水是没可能的,但他偏偏又搅动了,甚至而今还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焦点。” “莫想那么多,且看看中秋文会之后,这京都的风云会不会有所变化。” 王正金钟将长孙惊鸿前后的话结合起来一想,发现了一个问题—— 似乎在长孙惊鸿看来,李辰安这小子已然成为了双方势力斗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如果在中秋之夜被皇上下旨给宰了,恐怕定国侯府对皇上的不满会更深,这是有利于二皇子一系的,他们所希望的就是定国侯府能跳出来造反。 这便给了他们一举将太子一系拉下马来的极好机会。 但如果李辰安没死……那就表示他在中秋文会上夺得魁首,他在学子中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太子殿下一系得到了李辰安,就得到了李春甫的门生故旧,同时,也得到了天下学子的支持! 他的巨大作用将在这时候彻底表露出来,这理应就是相府迫切的想要他死的缘由。 “那咱们皇城司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当然,这便是老夫今儿个要见见李辰安,甚至在这等着见李辰安的原因!” “他不能死!” “他还必须留在京都!” …… …… 李辰安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京都派系之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只是有些好奇。 因为昨儿个去户部尚书府见二伯李文厚的时候,他说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这人,就是皇城司大名鼎鼎的长孙惊鸿! 他当然知道中秋文会就是一场鸿门宴,可他并没有打算去见长孙惊鸿。 因为不熟。 哪怕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的爷爷是好友。 “人,总是会随着时间、随着地位而发生变化的。” 马车里,李辰安看着商涤微微一笑,又道:“虽然你说长孙惊鸿值得信任,这当然是好事,毕竟多一个强大的帮手做起事来会容易许多。” “但中秋文会之事……我爷爷既然曾经当过皇上的老师,你说皇上会因为我失败就宰了我么?” “总归是有点旧情的,他就那么无情?” 商涤想了想,“如果是以前的皇上,你定会无恙。” “变化如此之大?” “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皇上了,但听长孙先生说,皇上自从醉心于炼丹修道之后,他对别的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这便是宁国大权落在了姬泰手里的原因。” “皇上因为痴迷于修道,这脑子似乎越修越糊涂……他不会去辨别忠奸,他只听信于姬泰或者姬贵妃这种人的谗言。” “你想想,你可是正儿八经得罪了姬泰的人,你还挡了二皇子意图娶钟离若水的路!” “他们肯定是想要你死的!” “那如果你真输了,皇上恐怕已想不起你那爷爷来,或者皇上根本就不知道你爷爷是李春甫这件事!” 李辰安眉梢一扬,面色一寒,心想在离开京都的时候,是不是将那神器丢几个到相府那院子里去? 不让小爷好过? 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马车抵达了旧雨楼。 二人下了马车,安自在守在了门口,商涤带着李辰安走了进去。 到了那大叶榕下,李辰安便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青布麻衣的消瘦老人。 这个老人坐在大榕树下的茶台旁,他的身后站着个魁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 这老人正在煮着一壶茶。 茶香已飘荡。 李辰安的鼻子嗅了嗅,走了过去,笑道:“好茶!明前龙井,但这事应当晚辈我来做!” 他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 接过了长孙惊鸿手里的茶盏。 他当真在仔细的煮茶,甚至没有抬头看长孙惊鸿一眼。 但长孙惊鸿却一直目不转睛的在看着他! 那双老眼亮起了一抹精光,甚至他的身子还往前俯过去了少许,似乎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看见的是—— 淡定。 自然。 丝毫没有刻意。 就连那张脸上的神色都极为自然。 这是李辰安的气度,但在长孙惊鸿眼里,这些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这张很是清秀漂亮的脸,像极了某个人! 尤其是那两道细长的如燕子尖羽般的眉,简直和某个人如出一辙! 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袖袋中的那封信,那颗早已古井不波的心里此刻已激荡起了阵阵涟漪。 只是此刻王正金钟也在看着李辰安,若是他看着长孙惊鸿,定会发现长孙惊鸿的那张老脸上的褶子,在不经意间抖动了片刻! 然后,长孙惊鸿忽然就笑了起来,一脸的欢喜,却什么都没说。 此间极为安静,只有蝉鸣几许。 李辰安熟练的煮茶,灭火,斟茶,将茶盏递了过去。 长孙惊鸿接过茶盏,仔细的嗅了嗅,又吹了吹,而后呷了一口。 他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就这么向外走去。 却留下了两句话来: “好味道,火候拿捏得正好,老夫很喜欢!” “明儿个八月十五,上午早一些,让王正浩轩带你来一趟皇城司。” 第两百一十九章 俩狐狸 王正金钟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向门口走去。 他又回头瞧了瞧李辰安,李辰安似乎对长孙先生的忽然离去并不奇怪。 他此刻居然正端着茶盏,正低头小口的在品着,甚至都没有目送一下长孙先生! 王正金钟将李辰安的模样记在了脑子里,挠了挠脑袋,想不明白长孙惊鸿在这旧雨楼等了这么久就只留下这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许是有些话,他希望在旧雨楼和李辰安那小子说吧。 他也随着长孙惊鸿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了旧雨楼的门口。 长孙惊鸿站在了安自在的面前。 他仔细的瞧了瞧睡眼朦胧的圆滚滚的安自在,一捋长须,“看来你这些年实在太闲,若是换上黑白相间的衣裳,颇有些蜀州食铁兽的模样了……莫如到皇城司来?” 安自在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若是先生早些给我这句话,想来我已在那阎王殿了。” 长孙惊鸿一愣,“怎么?有了好去处?” “算是,随李公子去广陵。” “去广陵干啥?” “还能干啥,也不瞒先生,帮李公子调教一下他的那些兵。” 长孙惊鸿愕然三息,大笑,抬步向他的马车走去,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王正金钟带着一脑门问号驾着马车往皇城司而去,旧雨楼里,商涤坐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另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商涤,“你说的对!” 商涤一怔,“此话怎讲?” “长孙先生,果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就凭他说的那句话?” 李辰安嘴角一翘,“有时候看一个人不需要多少言语,长孙先生看我亦是一样!” “其实,当我坐在他的面前,当我从他的手中接过茶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对我作出了评价。” “而我……在他喝了一口茶起身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也对他作出了评价!” 商涤看着李辰安,他忽然发现李辰安和长孙惊鸿有个共同的特点—— 特别像狐狸! 大小两只狐狸! 长孙惊鸿平日都呆在那阎王殿里,更多的是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整个皇城司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整个宁国他所关心的事,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皇城司这么多年,似乎除了对夏运虎看走了眼之外,其余人他都看的很是清楚。 他常常自诩他的那双老眼,但皇城司上下所有人怕的却是他的智慧! 李辰安这小子的话当然比长孙惊鸿多了许多,毕竟是个少年。 但李辰安对人对事的把握却和长孙惊鸿有异曲同工之妙,若要说二人的不同,在商涤看来便是长孙惊鸿的城府更深,似乎无人能够真正走入他的内心深处。 但李辰安的道行着实要浅一些,因为他似乎总会对他所信任的人吐露他的心声。 这是缘于二人的年岁差距太大。 也是缘于二人的经历不同。 李辰安毕竟就是个广陵城里的少年,他曾经所经历的那些事就算是在商涤眼里也都不叫个事,当然,他来了京都之后除外。 但长孙惊鸿却不一样。 他历经了两代皇帝。 曾经还是帝师。 自从掌管了皇城司之后,他所干的事就没几件能够摆在阳光下。 所以他叫阎王,而李辰安,至少现在,连小鬼也算不上。 “你是如何评价他的?” “睿智、自负、也……骄傲!” 商涤又微微一愣,因为李辰安的这几个词用在长孙惊鸿身上其实太平常。 可接着李辰安呷了一口,又说了一句:“他老了,有些瞻前顾后,也有些优柔寡断。” 商涤这才高看了李辰安一眼。 他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吹了吹,“他可是皇城司提举大人,你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既然认识温煮雨,似乎和温煮雨关系匪浅。那么,温小婉落入鱼龙会的手里,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消灭鱼龙会的借口。” “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命令皇城司直接将鱼龙会给灭了,可他并没有那样做,反而要见见我……” “他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但他现在所想的却是借着我的刀……他肯定明儿晚上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但他希望的是我向鱼龙会劈出第一刀!” 李辰安摇了摇头,“就算鱼龙会总部被灭,姬泰首先会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其次才会去考虑对付皇城司。” “老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向你提出去见他么?” “我希望的是我一觉醒来,鱼龙会总部就不复存在……这样多好?姬泰敢对皇城司寻仇?” “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他是个极为睿智之人,因为他只喝了一口茶,为了安我的心才说了离开时候的那两句话……他是怕我提出这个请求、也或者担心我不去搭理温小婉那件事!” “干脆一走了之。” “至于叫我明儿个去一趟皇城司……依旧是为了安我的心,担心我忽然反悔。” “而我偏偏又不得不去救温小婉,因为我很想通过温小婉见见那位神秘的煮雨先生。” 商涤心里很是惊讶。 惊讶于李辰安的这番认识。 因为他也向长孙惊鸿提起过,说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干一票大的,却被长孙惊鸿给否定了。 长孙惊鸿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却并不能令商涤信服—— 他说,看看李辰安的胆量如何。 这是胆量的问题么? 鱼龙会总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李辰安跑去,只怕连水花也翻不起一朵就死在了里面。 所以,在商涤后面想来,长孙惊鸿所看的恐怕并不是李辰安的胆量,而是……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究竟有多重视! 如果定国侯府对李辰安足够重视,樊老夫人就一定不会将李辰安的安危寄托在皇城司的身上! 她一定会派出侯府的高手随李辰安前往,甚至还可能直接派出了神武军中的黑甲骑兵一举将鱼龙会总部给碾平了! 皇城司根本不用露面。 接下来京都局势就会变得更加紧张,因为相府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樊老夫人有没有消息说何时见你?”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今儿个下午。” 商涤沉吟了许久,“中秋文会之后,我将启程前往广陵城。这旧雨楼……”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这旧雨楼就送给你!” 李辰安一怔:“我也要回广陵城!” 商涤微微一笑:“你恐怕暂时回不了!” “……为何?” “你在中秋文会上一定要赢了韦玄墨!” “这和我回广陵城有何关系?” “老哥寻思吧……你赢了之后,恐怕会有不少人向皇上举荐你入朝为官!” 李辰安一怔,商涤又说了一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个远离京都的李辰安,会令许多人失望!” “这或许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然,老哥我也希望你能留在京都。” “因为……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 第两百二十章 秋雨 上 商涤的话在李辰安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不由想起了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 程国公极为期待的希望他能留在京都,理由是……为了宁国! 商涤也希望他能留在京都,但商涤的理由是为了他李辰安自己! 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这件事发展至今,已由不得自己去做出选择! 除非中秋文会输给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皇上不一定就真会为了这破事砍了自己脑袋,可自己偏偏不能去赌这个不一定。 因为皇上可以任性,自己虽然是穿越而来的人,但就凭现在的自己,显然无法与国家机器抗衡。 所以,自己不能有丝毫任性,还必须如履薄冰、步步小心! 商涤说了许多留在京都的好处,比如会获得长孙惊鸿的友谊。 也比如能得到天下学子的崇拜追随! 还比如能让爷爷的门生故旧对自己归心成为自己所拥有的势力。 毕竟那个户部尚书的官儿虽大,可在朝中或者在民间都太低调,根本就看不出他敢和姬泰对着干的样子。 而大伯仅仅是个鸿胪寺的少卿。 等等。 这些道理李辰安都懂。 如果真要站在这个历史的舞台上,商涤苦口婆心说的那些话都对,甚至自己还要更进一步的去开拓更广的人脉资源。 比如和二伯李文厚处好关系。 也比如和丽镜司的那个俊俏头儿走得更近一些。 可自己当真不想活的这么累,当真只想和钟离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李辰安这时候倒没有再觉得与自己无关,因为定国侯府已在局中,而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这便和自己有了关系。 那就看看樊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要帮定国侯府一把,那现在当然是留在京都更方便一些,不过这也得要看钟离若水喜欢住在哪里,毕竟自己完全可以随遇而安。 也可置身事外! 住在广陵也好,住在京都也罢,只要和钟离若水在一起,就是家。 忽然之间,李辰安的观念又有了一些改变,只是他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 他仅仅是不希望定国侯府出事,令钟离若水悲伤。 钟离若水说今儿个早些去定国侯府。 最好能够早一些过去见见樊老夫人。 如果樊老夫人同意了自己和钟离若水这件事,如果樊老夫人也和程国公是同样的想法,如果钟离若水也愿意留在京都,那接下来自己就得在京都住上一段时间,就得写一封信回去,将叶破招揽的那百余人和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都弄到京都来。 钟离若水说水云涧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 水云山很大,自己的人却很少,就让安自在在那地方操练那些人吧。 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如果突袭,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在给他们都配备了用百炼钢打造而成的武器盔甲之后。 坐在马车里,李辰安开始计划另一种可能之下自己需要去做的诸多准备。 而在花溪别院中。 宁楚楚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的正看着钟离若水。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这辈子所找的夫婿,绝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你刚才说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这个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你说希望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和李辰安在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离若水俏皮一笑,伸手捻了一块宁楚楚带过来的云锦记的马蹄糕,塞到了小嘴里,腮帮子鼓鼓。 “那时年幼呗!” “自从去了广陵城之后,我发现我愈发的想念你。” “三月三你来到了广陵城,我发现我特别的高兴。” “我觉得吧,既然咱们是姐妹,我就不能那么自私,就像你知道我喜欢吃云锦记的糕点,便总是会带一些来给我解解馋。” 顿了顿,钟离若水脖子一伸,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又道: “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辰安的,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与其你被皇上下旨嫁给某个不喜欢的人,不如……不如就委屈一下嫁给辰安?” 宁楚楚那粉嫩的脸蛋儿忽的一红,她不太明白钟离若水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此刻她的心里被钟离若水这突然其来的这番话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是要兴师问罪的,所以她带来了一屉云锦记的糕点。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委婉的告诫她,让她和李辰安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在爱情这件事上,这小妮子是极度自私的。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非但没有问罪,反倒是希望她能常来花溪别院,多与李辰安接触,甚至此刻已彻底挑明了她的态度。 宁楚楚微微垂头,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欢喜,也依旧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钟离若水扑哧一笑,“麻烦肯定是有的,明儿个中秋夜就是一个大麻烦。” “但我对你说这些,倒不是想要你帮他渡过这个麻烦,因为奶奶已有了安排,而刚才商大家带他去了旧雨楼,说是长孙先生要见他……” “我想,商大家和他是忘年交,恐怕商大家请长孙先生与他一见,目的也是为了请长孙先生帮他一把。”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那片空旷的荷塘,神色并没有丝毫黯然,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哪怕天色有些阴暗,她也一脸的明媚。 “有奶奶出手,有长孙先生相助,就算是姬泰,恐怕也对他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她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宁楚楚,目光诚挚,言语恳切: “我只是不希望你如六公主那般罢了!” “这女人啊,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与其找个人凑合着过一辈子,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毕竟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天天面对,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心情总是会愉悦许多。” “我不是大度,只是不想你往后的日子过得太过灰暗罢了。” “你仔细想想,我们俩不分大小,现在情同姐妹……往后,我们依旧情同姐妹,如何?” 宁楚楚怦然心动。 她本已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将在她的父皇一道圣旨之下嫁给某个京都权贵家的公子。 对于像她这样的公主而言,看上去高高在上,听起来也遥不可及,却偏偏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母后早逝,父皇沉迷于炼丹修道,宫中没有人为自己的未来做主。 不对,还有个太子哥哥! 这件事得让太子哥哥知道,让他为自己这事来做主!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片刻之后却又渐渐隐去。 “这个……” 宁楚楚垂头,“终究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还得看看辰安是个怎样的意思。” 钟离若水心里一疼,强颜欢笑道:“所以,你们得先多接触!” “可你不是说中秋之后就回广陵城么?我、我暂时去不了。” “不回广陵城了,我寻思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 第两百二十一章 秋雨 下 阴沉沉的天空终究还是落下了雨来。 不大,却很是细密。 如丝线一般。 淅淅沥沥随着阵阵秋风飘荡。 有那么几丝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眉头。 有些凉。 于是凉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林雪儿已取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很是紧张的说道: “小姐……要不,您和殿下回房里去坐坐?”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她依旧看着这秋雨,“你先下去,叫厨房炖两盅燕窝,准备一下午饭,辰安呆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林雪儿垂头,躬身一礼,“奴婢这就去。” 她退了下去。 钟离若水拢了拢斗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 因为就算是穿上貂裘,能温暖了身子,也温暖不到那颗冰凉的心。 钟离若水抬头,望着雨中那愈发灰蒙蒙的天空。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原来已近了秋分……接下来就是寒露,要不了多久也就入冬了。 入了冬,就该落雪了。 落雪了……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自己或许也就走了。 辰安依旧在这里。 他或许会在这凉亭中温上一杯酒,会为自己的离去而神伤。 但时间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剂良药。 它终究会将这一切治愈。 或许一两年过后,辰安就走出了这悲伤,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这亭子里坐着的将是他和宁楚楚。 酒依旧。 人依旧。 荷塘里的荷花会再开,鱼也会再长出来。 只是在水云山上、也或者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一座长满了青草开了几朵野花的坟茔罢了。 “你在想什么?” 宁楚楚似乎感受到了钟离若水那淡淡的伤悲,她看着钟离若水,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哪有的事!” “你看这雨……” 钟离若水指了指亭外的雨,“我是在想啊,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那么这秋雨呢?” 没有等宁楚楚回答,她又道: “在文人的眼里,这秋雨就是诗就是画就是惆怅的寄托,也或者就是……一把伞、两个人,站在湖畔相互依偎的最好的理由。” “我在想呀,这时候的画屏湖畔,若是也有这么一场秋雨,那一定是很美的。” 宁楚楚一怔,“你不是在广陵城生活了几年,秋雨中的画屏湖莫非你还未曾见过?”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洋溢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带着一丝丝的遗憾。 “说来你不信,其实我在广陵城的那些年……几乎都在桃花山庄,至多也就是在那座桃花山上。” “广陵城当然是去逛过的,不过却如走马观花一般。” “画屏湖的秋也是去看过的,不过却没有这样的一场雨,反倒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钟离若水的这些话将宁楚楚的疑惑打消,宁楚楚以为的是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生活的时间更久一些,钟离府也在广陵城里。 这样的秋雨本就令人惆怅,她许是想家了。 “你若是在京都呆得无趣,可以像以前那样时常进宫来找我呀!”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宁楚楚,“你这话不对,应该是你往后要多出宫来,到这里,多和辰安聊聊天!” 宁楚楚脸儿一红,微微垂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如果你真不介意,我会常来。” 她又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视线不再游离也不再躲闪,似乎对这件事已下了决心: “我得先回宫里一趟。” “急啥?呆会用了午饭再走也不迟,辰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 “我、我想去见见太子哥哥。” 少女的心有些迫切,这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情留下来用饭。 她很想听听太子哥哥的意见,当然,她也想让太子哥哥见李辰安一面—— 这样,太子哥哥才会放心。 这样,对李辰安留在京都会更有好处。 毕竟已让纸鸢悄悄去过了怀国公府,如果怀国公真有办法让李辰安站在那庙堂之上……他和太子哥哥若是能够成为朋友,这无疑是最好的! 他好。 我也好! 宁楚楚起身,仔细的看着钟离若水,忽然以她的公主之身向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 这吓了钟离若水一跳。 她却极为认真的说道:“无论我有没有那命……我们都是姐妹!” “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 …… 孙驼子的小院子里,小武在劈柴。 他已劈了许多的柴,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孙铁线佝偻着背,站在屋檐下就这么看着小武劈柴,他看了许久,才转头看了看天井中那濛濛的秋雨。 屋檐上已经有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青石板上,也或者落在了那一簇芭蕉叶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天忽然之间就转凉。 过了中秋,京都就很难再有暖和起来的时候了。 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距离过年就不远了,距离京都的第一场雪……也不会太远了。 今儿个他去了一趟侯府,这才回来不久。 他见过了樊老夫人,樊老夫人说今儿个下午就会见见李辰安。 至于三小姐的病这件事……暂时当没有这件事! 这意思就是要隐瞒李辰安? 或许是吧。 只是以三小姐的性格,她会不会告诉李辰安呢? 孙铁线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三小姐就这么死了。 治疗三小姐的药就差那两味,其余都已备齐,只要从宫里的珍宝阁弄到了那两味药,三小姐便又能再多活两三年。 两三年的时间很短。 但两三年也能做不少事,比如……留下她和李辰安的孩子! 孙铁线那双微微眯着的老眼里忽然露出了一抹明锐的光芒! 他收回了视线,走到了小武的面前。 小武手里的斧子没有再劈下去,爷孙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我教给你的治疗三小姐的法子,你学会了么?” 孙铁线比划着说道。 小武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饿了。” 小武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将这一堆柴火劈完就去做饭。 孙铁线有些恼火,不料小武又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他的意思是…… 就要入冬了,得多烧一些炭给三小姐送去,不然……她会很冷! 孙铁线没有再说,心想定国侯府会缺了过冬的炭么? 不过这是小武的心意。 便随他去弄吧。 他转身离开,站在了秋雨中,抬头,忽然嘀咕了一句:“这场雨来的挺好,中秋无月,恰逢文会……老夫正好去珍宝阁走一遭!”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这是谁的馊主意? 京兆府后院。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只是他并没有弯腰,也没有垂头。 哪怕他对面的这位是宁国的六公主! “向大人!” 宁漱玉戴着面巾,将她脸上的那道疤痕遮住,也将她脸上的表情给遮住。 但她的眼露在外面。 她的眼微微一眯,眼里透出了一抹凶光。 “下官在!” “你可知道霍家,将是本公主的婆家!” “下官知道,不过,殿下说是婆家不妥,毕竟殿下不是下嫁,而是招那位霍公子为驸马!” 宁漱玉一怔,有些恼火的吼道:“这有多大的区别?” “本宫只知道霍书凡成为了本宫的驸马,从此往后,霍家的人,便是皇亲国戚!” “昨儿个霍府被匪人所劫,损失钱财十余万两!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时候江湖匪人如此猖獗了?” “霍府距离这京兆府衙门不过一街之隔,这里还是京都的繁华之地,那些匪人还骑着马……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匪人跑哪去了……你这京兆府府尹是怎么当的?” 向东忽然拱手一礼,说了一句:“下官确实失责,正好皇上回了宫,要不……殿下就上书一封给皇上,将下官弹劾了吧!” 宁漱玉顿时就愣住了,她本想督促向东尽快破案抓获匪人追回被抢的那些财物,却不料这老东西居然像个滚刀肉。 她是公主,但公主却不能干政。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向皇上上书。 不过,她是皇帝的女儿,本可以私下里告向东一状,那样向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她却不如四公主宁楚楚那般受父皇喜欢。 要让向东难受,她只有去找她的母妃。 母妃虽然整天在院子里锄地,但她毕竟是燕国公的女儿,在父皇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于是,她一声冷笑,“威胁本宫?” “好!” “你等着!” 她带着护卫转身而去,身后传来了向东的声音:“老臣,多谢殿下!” 宁漱玉恨得牙痒痒,她没有回头,就在这秋雨中上了马车,急匆匆往皇宫而去。 京兆府衙门后院的偏房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胖子! 当然不是安自在。 他是当朝太子宁知易! 他左右看了看,而后便看向了向东,乐呵呵笑了起来。 “你呀,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向东躬身一礼:“殿下,这是臣的实话……臣老了,这京兆府可是个得罪人的衙门。” “京都本就多贵人,臣、臣谋殿下厚爱,将臣从安南行省调至京都,这些年在京都,臣做了点小事,却享了许多福。” “臣真累了,想要告老,还望殿下成全!” 宁知易眉梢一扬,“你才不惑,何来老了?” “本宫当年在吏部看过你的档案,李春甫李老大人在当太尉的时候,依旧会抽空去太学院讲学……你是昭化三年进士,春甫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向东苦笑,心想当年先生的门生可不少,但自从先生离开庙堂之后,自从姬丞相一手掌权之后,先生的那些弟子们被姬丞相贬的贬杀的杀,而今还在朝廷的,要么就投靠了姬丞相,要么……就从此闭上了嘴,也蒙上了眼。 太子殿下虽然护下来了一些人,可太子殿下毕竟尚未登基为帝,甚至他而今的处境也极为堪忧。 “臣愧对了先生。” “有些事,莫要去想那么多。” 宁知易望向了细密的秋雨,“本宫只要还在东宫,你就无法告老……当然,如果本宫某一天确实无法留在东宫,你、还有本宫喜欢的那些人,本宫会给你们安排一条出路。” “就算那条路不太好,至少死不了。” “死不了才有希望。” “不说这些了,你请本宫来想来也不是说这事的,怎么?莫非是霍府失窃一案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 宁知易又看向了向东,胖手一挥,“只管去办!” “哪怕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也不要畏首畏尾,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向东抬头,咽了一口唾沫,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殿下,这事……倒不是某个国公府干的。” “那是谁?” “回殿下,是、是丽镜司!” 宁知易大吃一惊,“丽镜司?四皇妹?” “回殿下,她们骑着马啊,偏偏马蹄没有缠上棉布,又是夜深人静的深夜,偏偏还没有绕绕路,她们一路去往丽镜司总部!” “这案子太好查了!” “今儿个早上臣一路问过去,就问到了丽镜司的大门前!” “幸亏臣没有带那位骆国公府的刘少爷骆东安同去,去的两个捕快都是臣的心腹,所以臣才说这事是江湖匪人干的……臣本以为是殿下的意思……现在看来是臣想错了。” 宁知易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没有了刚才的豪迈。 “你做的对!” “但究竟是不是四皇妹干的这事,等本宫回去问她一问。” “好,臣等殿下的消息!” 宁知易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已确定就是宁楚楚干的这事。 因为宁楚楚很穷,也因为丽镜司很穷。 甚至整个宁国都很穷! 这人呀,若是穷得太久,总是会想些办法的,只是宁楚楚他很了解,这个亲妹妹打打杀杀还是可以,可若是说她去抢劫……她恐怕是想不到这个馊主意的。 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 这人居心不良,其心当诛啊! 宁知易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转身回来,“对了,春甫先生的孙子李辰安已到京都十余日,你知道么?” 向东一怔,又躬身一礼:“臣知道,臣很欢喜!” “见过了?” “尚未见过。” “那你欢喜个啥?” “臣听过呀!臣听过他的诗词,也听过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不瞒殿下,臣最喜欢的就是他在京都南门的那句话。” 宁知易眉梢一扬,“就是而今刻在太学院外石碑上的那些话?” “倒不是!” “那些话臣当然也喜欢,只是臣更喜欢的是他说的这句: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宁知易沉默许久,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话:“在京都,不能让他出事!” 向东看着宁知易的背影拱手一礼:“臣,明白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心思 李辰安披着一身细雨回到了花溪别院。 当他走过那道照壁的时候,钟离若水撑着一把花纸伞欢喜的迎了过去。 二人站在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一手撑伞一身拍了拍李辰安身上的水珠,动作极为自然,就像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夫妻一样。 “秋渐凉了,你可没带这季节的衣裳。” “我让雪儿去请了冯裁缝,得给你添置一些这秋冬的衣物。” 李辰安咧嘴一笑,“等中秋文会之后咱们就回广陵城,小酒馆里的衣服还挺多。” “我想……今岁就在京都过年,你觉得如何?” 似乎意识到这改变有些唐突,钟离若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回广陵城,我便陪着你回去也行。” 二人同在一把伞下,只是李辰安接过了伞,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的小手,觉得钟离若水的小手有点冷,便一同往东楼的一楼走去。 “我其实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二人来到了东楼的一楼,坐在了茶台前。 李辰安将在旧雨楼见长孙惊鸿的过程,以及商涤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过了片刻才说道:“长孙先生虽未曾表露他的态度,但既然邀约了你明儿去皇城司一件……那么明儿个晚上鱼龙会总部那事,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倒是觉得商大家说的那句话挺好,就是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这话颇有道理,但最终你如何选择……我自然是遵从于你的意见。” 曾经的钟离若水是不希望李辰安涉足于官场的。 倒不是担心李辰安应对官场复杂局势的能力,仅仅是觉得那样太累。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夫婿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轻松惬意的去一起去看那春花秋月。 但现在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却改变了主意。 自己无法再陪伴李辰安了,如果李辰安能够与四公主宁楚楚修成正果……驸马这个名头其实也仅仅是好听一点罢了,若是说的直白一些,也就是个吃软饭的主儿。 但李辰安若是在和宁楚楚成亲之前就能站在庙堂之上,能够影响一方,甚至能够在诸多力量的帮助之下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那么皇上就极有可能将四公主下嫁。 这和招为驸马截然不同。 只是……李辰安面对的将是姬泰姬丞相,要扳倒姬泰,谈何容易。 “呆会咱们就去侯府,这事……再听听奶奶的意见。” …… …… 当李文渊来到花溪别院,意图请李辰安晚上去他府上的时候,却不料得到的消息是李辰安已和三小姐去了定国侯府。 马车里,钟离若水瞧了瞧李辰安,本以为李辰安会不会有些担忧,可她在李辰安脸上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淡然。 她还是不太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一直生活在广陵城,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甚至到京都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广陵知府刘酌。 还是在花老的引荐之下所见。 通常而言,身份地位并不高的少年所具有的眼界也不会有多高,这样的少年对于豪门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或者说是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威压的恐惧。 往往这样的少年在得到豪门的邀请之后都会受宠若惊,觉得这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也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们以结识这样的豪门为荣,并在往后的生涯中,成为他们吹嘘的一个资本。 但李辰安却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时候的不卑不亢,还是现在即将抵达侯府见到自己爷爷奶奶时候的从容自若。 许是他并不知道定国侯府在宁国的地位,也不知道奶奶在武林或者军中的声望有多高。 “你怕不怕?”钟离若水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怕啥?” “我爷爷奶奶呀!” 李辰安摇了摇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能够将孙女培养的如此优秀的老夫人,我相信她一定有着宽阔的胸怀,也一定有着极高的素养。” “老夫人的名字我早已听过。” “在广陵城的时候,师傅吴洗尘和商老哥都有说起,其实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钟离若水俏皮的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好奇什么?” “好奇曾经的她是怎样的一个江湖奇女子,也好奇而今的她,有着怎样的一种雍容的风采!” 钟离若水吐了吐小舌头,心想呆会辰安在见到奶奶的时候,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 她忽然想起了宁楚楚,于是又看向了李辰安,“昨儿不是说让你见一个人的么?你回来的晚了一些,她走的快了一些。” “无妨,既然你决定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往后有的是时间。刚才我写了一封信让熊大快马带去广陵城……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暂时留在京都,总归还是有一些防备得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二人对视,眼里一片柔情。 “来到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过一些事,也接触过一些人,我大致知道了而今宁国的状况,也大致知道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有点准备,所以我让熊大带一些人来京都……就住在水云山,万一有个事,至少手里也能有点力量。”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当然,在她的心里对这事不以为然。 因为她并不知道李辰安而今有多少人。 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点人能起到多大作用。 毕竟有定国侯府在。 无论是花溪别院还是水云涧,在她看来都是最安全的。 她所喜欢的是李辰安的这番心思,这说明了李辰安有未雨绸缪之意,也有保护自己的之心。 这便足够。 “明儿个咱们就去水云涧。” “好。” “水云涧冬天的雪景是京都一绝,”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望向了车窗外的秋雨,脸上的神色黯然了片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到时候,咱们就去水云亭煮酒!” 她放下了车帘,将秋雨关在了外面,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闪耀着一抹期待的光芒。 “煮画屏春!” “我想,那酒香定会飘入隐月阁,许有客至,你定要以礼待之!” 第两百二十四章 定国侯府 当钟离若水说出隐月阁这名字的时候,李辰安微微一怔: “隐月阁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整个定国侯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我小时候和大管家蒲爷爷聊天他似乎说漏了嘴,我问他他是不是府上除了奶奶之外身手最高的那一个,他否定了。” “我问他那谁才是除了奶奶之外最高的那一个?” “他说,是司空豹。” “我便问他司空豹怎未曾见过。” “他说,那头豹子藏在隐月阁里,而隐月阁就在水云山的某处。里面有不少高手,都是奶奶当年以武服人弄来的,所以,”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所以我便在水云山下建了那处水云涧,当时所想,就是希望能见见隐月阁里的那些高手,也只是好奇罢了。” “我在水云涧呆了挺长的时间,那时候孙神医带着小武也在水云涧。一来是孙神医不太喜欢给人治病故而想要隐藏身份,二来……当然是方便为我治病。” “呆在水云涧的那几年里,我虽然去了水云山探究了一番,却依旧不知道隐月阁在何处。” “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为何相信?” “因为蒲爷爷不会骗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孙神医虽然医术精湛,但论其武功……他的武功并不高,那时也就四境下阶!” “另外,孙神医使用的武器是短刀,但小武所学却不是刀,而是……拳!” “你没问过小武?”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小武不会撒谎,但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事,这便说明这是个他不方便告诉我的秘密。” “我若问,小武必答,这会违背了他的意愿,会让他从此心里不安。” 这便是钟离若水的善解人意。 这也是钟离若水的聪明智慧! 李辰安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幸运。 二人低声的聊着天,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定国侯府的大门前,而是在一处亭子前。 他左右看了看,便看见了一道青石垒成的一人多高的长长围墙。 他在围墙之中。 这亭子当然也在围墙之中。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亭子上的三个大字:下马亭! “这是景泰十五年,爷爷和奶奶大胜回纥班师回朝之后,先皇册封爷爷为定国候的时候所建。” 钟离若水指了指这亭子上的匾额,又道:“这三个字就是先皇亲笔所书,意思很简单,满朝文武,就算是皇帝,到了这里也必须下马或者落轿步行而入。”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最高的皇恩了。 对此李辰安倒没有升起什么肃然起敬的念头,仅仅是觉得这亭子立在此处的格调很不错。 毕竟是个连皇上都要下了龙辇步行的地方,足以彰显府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李辰安撑起了一把油纸伞,牵着钟离若水,踩着青石甬道穿过了这下马亭向里而行。 甬道的两边没有花园,倒是生长着两排桂花树。 正是桂花飘香时节,秋雨中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桂花的香味。 甬道上本应该有落花或者落叶,但漫长的甬道却很是干净,这便说明随时都有人在打扫。 一路而行,走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这才看见了一面暗红色的围墙。 围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 门前站着两个穿戴着盔甲手握长枪的兵。 李辰安回头瞧了瞧,走过的甬道蜿蜒如蛇,桂树掩映下的庭院深深。 未闻人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雀的鸣叫。 再看这两个士兵,站得就如他们手里的长枪一般笔直。 哪怕秋雨扑面,他们依旧一动未动。 这才令李辰安对那位侯爷和老夫人敬佩了起来。 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看来,老侯爷或者老夫人治下极为严厉,那么治军定然也极为严厉,这恐怕就是神武军厉害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毕竟这是住家之地而非军营,如此萧杀,若是自己,是不愿意住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或许这也是钟离若水喜欢住在花溪别院或者水云涧的原因。 两士兵此刻看向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二人拱手一礼,同时伸手一引,并没有说一个字,钟离若水显然已习以为常,她就这样带着李辰安走入了那道月亮门。 “这里是外院,左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女婢,右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护院……其实都是曾经神武军退役的那些将士们。” “右边院子比左边大了许多,因为护院很多,还因为右边院子有一处马厩,还有一处铁匠铺子。” “爷爷奶奶住在主院,距离这里还有些远。” “主院左右还有东西两院,我记得小时候很是热闹,因为几乎整个定国侯府的人都住在这里。” “后来,当然也就渐渐地分了家,我父亲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那毕竟是祖屋所在。” “其余的叔伯们也都分了出去,倒不是住不下,而是奶奶认为还是分散一些比较好,有的叔伯留在了京都,也有的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蜀州,或者墉州等等。” 李辰安收起了油纸伞,因为后面的路都是在回廊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这府上的下人。 只是那些下人同样极少言语,见到钟离若水之后会道个万福问个好,然后再好奇的看看自己,再然后当然是各忙各的去了。 依旧清净,或者说……冷清。 当然,从而今的局势看来,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的安排。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盏茶功夫,这才来到了主院。 刚刚踏入主院,一个声音便陡然传来: “哇……!” “我不要练剑!” “奶奶……我要去看看姐夫!” 她当然是钟离若画! 此刻钟离若画正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伸了出去,看都没看,就这样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飞来的那把同样漆黑的剑! 就在她夹住这剑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止住了哭声,转头就向这门口瞧了过来。 然后…… 她那张微胖的脸蛋上的那双眼顿时就亮了。 她从雨中飞起。 向李辰安飞了过去。 “姐夫……救我……!” 李辰安尚未能反应过来,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两百二十五章 樊桃花 出现在李辰安眼里的是一张粉嘟嘟的脸。 这张脸上有着细密的水珠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李辰安总没可能舔一舔。 他此刻有些呆滞。 一来是发现自己恐怕连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屁孩儿也打不过,二来是来自背上剑鞘里的那把剑的嗡鸣与震动—— 钟离若画的手里抓着一把剑。 她挂在了李辰安前胸的脖子上,她手里的那把剑自然就在李辰安的身后。 距离剑鞘极近。 这感觉就比当初第一次遇见钟离若画的时候来的更加强烈。 他确定了钟离若画手里的那把剑和自己背上的这把剑有某种联系,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两把剑本就是一对罢了。 钟离若画这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也感觉到了自己手里的剑的震动,便觉得有些奇怪,也仅仅只是有些奇怪,她没去细想,也不会去细想。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是她奶奶樊桃花的声音: “若画……!” 钟离若画一个激灵,从李辰安的脖子上掉了下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仰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夫,我练完剑就去找你!” “说好的请我去聚仙阁吃好吃的,莫要忘记了!” 丢下这句话,她一蹦一跳的跳入了院中的开阔地,就在这秋雨中舞起了剑来。 小巧的身子在雨中翻飞,漆黑的剑在雨中切割。 李辰安看不懂钟离若画练的什么剑法,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还很好看。 就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李辰安拿这小姨子毫无办法,他和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二人继续向前而行。 “小妹……小妹这是太孤独了一些。” “毕竟才五岁,当年我五岁的时候,这里很是热闹,有许多的堂兄堂姐们。” 钟离若水一边走一边说道: “其实东西两院还有两处很大的练武场,他们都在练武场里练武,我不能练,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是羡慕……” 她忽然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我不能练武,便不能陪你闯荡江湖,你、你会不会觉得受到了约束?” 李辰安微微一笑:“想啥呢?我也不是练武的料,也从未曾想过要去闯荡什么江湖。”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心想就算你不去江湖闯荡,可你已在江湖之中。 …… …… 秋雨下是一方荷塘。 李辰安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将他带去某个书房。 却不料来的地方是这一方荷塘。 看着这荷塘有些眼熟,钟离若水似乎也愣了片刻,因为这方荷塘里也没有了荷花,连完好的荷叶也很难看到一片。 和花溪别院的那方荷塘几乎一模一样。 沿着荷塘边的碎石小径继续而行,至荷塘的西头,这里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树。 李辰安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颗大叶榕上,而是落在了树下—— 树下坐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他在钓鱼! 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来到了这老人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奶奶,孙女将辰安带来了。”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樊桃花! 他曾想过初见樊桃花时候的情景—— 比如在一处焚着香的雅致书房。 比如在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小榭中。 也或者是在一个放着刀枪剑戟的屋子里。 他万万没有料到樊桃花会在这雨天蹲在荷塘边钓鱼! 本以为她是坐着的,这近了才知道她真就是蹲着的! 樊桃花听见了钟离若水这句话,并没有抬头,而是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浮漂。 过了片刻才将手里的鱼竿放下,因为那浮漂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昨儿个被你那神器给炸了。” “死了许多鱼。” “估摸着活下来的鱼也被吓着了。” “钓了个把时辰,一尾没有。” “算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李辰安这才发现樊桃花虽然已过了花甲之年,但她的身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年迈而变矮。 她有一米七左右。 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一眼看去极为干练。 尤其是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 她的脸当然已被岁月刻下了许多的痕迹,却依旧可见曾经美丽动人的模样。 她的眼很是明亮。 就像被这秋雨洗涤过的大叶榕的叶子一般。 她的身上没有丝毫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的威严,也没有丝毫大宗师的威严风范。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麻衣,没有任何配饰,就像个乡野人家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只是她的腰没有佝偻,她的背没有驼,她的精气神极为旺盛罢了。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李辰安认为当用鹤发松姿! “老奶奶好!” 李辰安规规矩矩躬身一礼。 樊桃花的那双眼看向了李辰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严肃,反而洋溢着几分喜意。 “半月未曾让你来侯府,心里可有怨言?” 李辰安直起了身子,嘴角一翘,“没有,老奶奶自有道理。” “你的酒不错。” 樊桃花看了李辰安三息,转身而行,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这孩子,人也很不错。” “昨儿个下午程国公来过这里,就刚才没多久,长孙惊鸿也来过这里。当然,前些日子还有一些人来过这里。” “陪老身钓鱼。” “当然他们主要是说着关于你的事。” 就这样说着话而行,三人来到了湖畔的一处小木屋子里。 樊桃花取下了斗笠,脱下了蓑衣,李辰安从她手中接过,挂在了墙上。 她坐在了一张茶台前,对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招了招手,神色依旧,“来,都坐下,有些事,咱们也应该好生聊聊。” 二人入座。 钟离若水煮上了一壶茶。 樊桃花的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仔细的看了片刻。 “明儿个晚上那文会,有几成胜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八成!” 这个回答令樊桃花有些意外,“八成?挺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笑道:“其实,这之前,我也就是只想多赚点银子,和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现在这个想法也是主要的,如果若水想回广陵城,我便随她一道回去。” “如果若水暂时留在京都呢?” “那我便也留下。” 樊桃花垂目,随手从茶台上取了一个茶杯,“这副茶器出自定窑,当今皇上曾经赐给你爷爷之物!” “你爷爷李春甫,在昭化六年辞官归隐时候送给了老身。” “五杯一壶,底部各刻有一个人的名字。” “你爷爷刻上去的,请老身护他们周全。” “而今老身老了,你既已至京都,老身倒是觉得程国公的那个主意不错。” 樊桃花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极为严肃的问了一句: “你……怕么?”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将晚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入定国侯府,至深夜才返回花溪别院。 这件事当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但没有人知道樊老夫人和李辰安究竟聊了些什么。 八月十五,上午时候,宁国四公主宁楚楚至花溪别院。 她带着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进了宫,去的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东宫! 李辰安在东宫又呆了一上午,甚至太子殿下还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午餐。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连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也仅仅是看着李辰安走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就此关上,里面连侍候的宫女都没有留下一个。 八月十五下午,皇城司的王正金钟亲自架着马车,又将李辰安接去了那处阎王殿。 至傍晚时候他才从皇城司出来。 长孙惊鸿亲自送他至皇城司的那扇漆黑的大门外! 这更是令某些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长孙惊鸿这个老阎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拒绝,却偏偏送了李辰安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李文渊当然又没能见着李辰安,李文厚意图将李辰安绑至越国这事,自然也就此落空。 这场秋雨依旧在下。 比昨日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个中秋夜,当然就不会有明月了。 这个中秋夜,让京都的许多人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就连韦玄墨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望着门外的秋雨望了个把时辰。 “先生,如此看来,是不是意味着宁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斗争,就此摆在了台面?” 羊朵朵穿着一身儒衫,恭敬的递了一杯茶给韦玄墨,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片刻,韦玄墨才一捋长须悠悠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咱越国的机会来了!” “……李辰安会不会死于今宵?” “理应不会有意外,毕竟、毕竟姬相将这局做成了必死之局!” 韦玄墨又沉吟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受姬相所邀,姬相说中秋文会,只要李辰安败北,皇上必然下旨赐他一死!” “所以这些日子二皇子一系并没有再对李辰安动手,想来也是希望李辰安死在宁国皇帝的手中。” “可偏偏今儿个太子一系的人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本应该在文会决出胜负之后、本应该在李辰安取得魁首之后才站出来的。” “这便是为师疑惑之处!” “这便说明了两点!” “其一,他们坚信李辰安今晚会胜!” 羊朵朵一脸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去赢了他们。 姑且不论姬泰收买了多少太学院参与这场文会的学子,就凭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们,他李辰安就不是对手! 尤其是姬泰昨儿个已向老师透露了这次文会宁国皇帝极有可能选择的那个题目! 这令越国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很是不齿,但同时也让他们愈发的看清了宁国这些官员的嘴脸。 老师也就此默认。 虽然胜之不武,但为了越国大业……只要胜了,又如何? “其二,或许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借着皇上下旨斩杀李辰安之事……发起宫变!” 羊朵朵一惊,那双大眼睛猛的一睁,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姬相一系可早有布置,正等着他们谋反……此举不正落入了姬相的下怀?” “是啊,可谁也说不准太子一系是不是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然,以樊桃花和长孙惊鸿的智慧,他们岂会正好选在这一时刻与李辰安见面?” …… …… 相府。 从凌烟亭中向凌烟湖望去,此时便如一副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卷。 姬泰此刻就站在凌烟亭中,正捋着长须望着这幅美丽的画卷。 他的旁边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也望着凌烟湖,眼里没有姬泰的那种淡然,而是带着如这秋雨一般的忧虑。 “天将晚!”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了看姬泰,又说了一句:“你真就不担心今儿个晚上出了大事?” 姬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这凌烟湖,“老夫特别喜欢秋!” “这样的秋日,没有了夏日的暑热,更没有了烦蝉的嘶鸣。” “有的是……桂花的飘香,菊花的灿烂,还有这如烟似雾的秋雨。”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秋日的收获!” 他转头看了看这黑袍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虽然你也有着极高的智慧,可惜,你终究不是奚帷。” “你可知道奚帷最擅长的是什么么?” 姬泰看着这黑袍老人眼里流露出来的疑惑的光芒,又转头望向了凌烟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如水中望月,如雾里看花……” 黑袍老者身子忽然一震,“中秋文会,只是个幌子!” “以中秋文会对付李辰安,以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辰安的生死之上!” “定国侯府、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东宫,以及皇城司,他们都在关注着这场文会的结果!” “那么,他们定然会忽略别的地方……” “会是何处?” 姬泰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也证实了黑袍老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奚帷之计! 其意根本就不是李辰安! 而是……正从全国各地运往京都的税粮! 尤其是最近的江南行省的税粮! 李辰安何足惧之? 而今之宁国,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让京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秋这一天聚集在李辰安的身上,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正好也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十里坡距离京都还有十日车程。 十日之后,消息传回京都,这批税粮已落入了他姬泰的手里。 定国侯府拥有兵权又如何? 没有粮草,你的兵越多,面临的问题就越严重。 没有了江南行省的税粮,安南行省今岁的税粮也无法运至京都,因为燕子夫带着他爷爷的命令正往安南行省而去。 他当然是要去无涯关的。 但不是现在。 他会带着劫来的税粮到达无涯关。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时机成熟,率领赤焰军,杀回京都! 目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江南行省除了那些税粮之外,多余的粮食也被霍家安排的那个沈家小姐悉数收购,虽然贵了三成,但明年的粮价何止才涨三成! 姬泰收回了思绪,抬眼瞧了瞧天色。 天色已晚。 当去宫里,随皇上一起至文坛,看一出他们以为很重要的戏! 第两百二十七章 逆流而行 花溪别院。 亭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起。 李辰安穿着一袭青衣就站在这凉亭之中,他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伸出了双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双肩,笑道: “就是一场文会,我早已说过,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我肯定是能赢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能赢,我所担心的是你鱼龙会总部之行!” “你放心,长孙先生会让王正浩轩的父亲带皇城司精锐前往……长孙先生的意思是,今儿个晚上,消灭了鱼龙会总舵!” “另外,老奶奶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至于我,有小武随我同去,就算他不杀人,以他的身手,将我救回来毫无问题。” “再说,我不是还让熊大做了几个神器么?” “我想大宗师以下的高手,恐怕也受不了那神器炸两下!” 钟离若水其实都知道。 只是这毕竟叫计划,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事目前尚未引起姬泰或者鱼龙会总部那些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场文会上……你先去水云涧,等我回来!” 李辰安的手捏了捏钟离若水的双肩,转身对小武招了招手,二人走入了夜色下的秋雨中。 钟离若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呆立片刻,也带着她的丫鬟林小雪离开了花溪别院。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 两人在西楼的一楼。 阿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正浩轩,已看了许久。 王正浩轩从阿木那充满了正义的视线中败下了阵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是去送死,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去送死呢?” “怎么就那么傻?” “他李辰安活够了,可小爷我才从山里出来呀!” “京都的聚仙阁还一次没去!” “醉香鸡的纸包鸡还一次没吃!” “就连小宇斋的包子,都才去吃过一次!” “怡红楼的梁蔓蔓听说琴艺双绝,却还未能去看一眼去听一曲!” 他站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敢去看阿木一眼,因为他知道阿木此刻依旧在看着他。 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那两道依稀的眉扬了扬: “他李辰安就算死了,至少还有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有人给他收尸,往后还有人给他上坟烧纸!” “可我王正浩轩呢?” “我特么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我这样陪着他去死……值得么?” 他仰天长叹,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又说了一句:“难道,这便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他向一面墙走去。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他的刀。 他将刀仔细的绑在了背上。 走到了门前。 看向了外面。 在凉亭里的那盏灯笼的光线下,是如丝如线的雨。 他一脚踏出了这扇门,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记得给我收尸,为我垒坟,清明时候记得给我上坟烧纸!” 他走入了雨中。 虽有诸多不甘,却已一往无回! 屋子里的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脸上只有欣慰。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木脱去了衣裳,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仔细的包扎了一下。 他也取下了他的刀绑在了背上。 他去了那凉亭,看了看那方荷塘,荷塘里当然没有荷花了,可他似乎看见了钟离若雨就站在那荷塘边。 “我也得去。” “我可以死,但小师弟和李辰安都不能死。” “一个没活够,一个有这个世上最牵挂他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怕死!” 他熄灭了灯笼。 黑夜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背刀而行。 仿佛逆流而上。 他步履坚定。 似乎就连潮水般的夜也为他让道,似乎他走出了一路的光明来。 …… …… 东宫。 书房。 太子宁知易已换上了太子常服。 四公主宁楚楚极为紧张的站在宁知易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宁知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所谓关心则乱!” “四皇妹,他不是说文会之胜并不是什么难事么?” “既然如此,父皇便没有理由治他的罪!” 宁知易说着话走到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今日为兄去见了见父皇。” 宁楚楚顿时更加紧张,双手捏紧了裙摆,极为忐忑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父皇、父皇是什么意见?” 宁知易摆了摆手,“倒不是和父皇说你和李辰安之事……这事不能如此唐突的向父皇提出,得循序渐进,得给父皇一些心里准备。” 宁楚楚有些失望,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你找父皇为何?” 宁知易沉吟片刻,“请父皇于今夜下旨,杀了李辰安!” 宁楚楚豁然一惊,那双漂亮的眼睛猛的大睁,难以置信的看着哥哥,脸上渐渐起了寒霜。 “你、你为何也想他死!” 宁知易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向宁楚楚招了招手,“你急什么?来,还有点时间喝杯茶,坐!” 宁楚楚没坐。 宁知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父皇听了为兄的这个建议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为兄一眼,却并没有问谁是李辰安!” “这说明姬贼或者姬贵妃确实向父皇说起过李辰安,也向父皇提起过若是李辰安输给了韦玄墨,就请父皇下旨杀了他!” “父皇……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论及父亲的是非,但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父皇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远离了朝政,但他的猜疑之心比以往更重。” “父皇是信任姬泰的,因为姬泰呈报给父皇的折子……只有喜没有忧!” “在父皇所得到的消息中,咱们宁国是国泰民安,是一片锦绣繁华。他根本不知道而今的宁国……已危若累卵,已至亡国之境地!” “姬贼既然建议父皇李辰安若败则死,按照道理,为兄去见父皇,本应该为李辰安求情,因为父皇知道为兄和姬贼势如水火。”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为兄也请父皇杀了李辰安,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他定会怀疑,便会仔细的看看李辰安!” “如此,李辰安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他好奇,甚至想要看看李辰安若是不死,会如何!” “如此,当程国公上书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之时,父皇才会想起他……才能避开吏部,御笔亲批。” “这是李辰安能以白身而位列朝班的唯一可能!” “你明白了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中秋夜 一 恰逢中秋夜。 恰逢一场盛大的中秋文会。 可偏偏今儿无月。 还有雨! 可这丝毫没有阻止京都那些少年们的热情。 学子文人们当然想要一睹李辰安之风采,看看以李辰安为首的宁国少年能不能战胜有备而来的越国少年。 李辰安这个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家喻户晓,可真正见过李辰安的却并没有几个。 据说他几乎都呆在花溪别院,甚至连太学院都未曾去过,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游逛了。 就算偶有出行,也都是在马车里,而驾车的那位还是定国侯府曾经的那位杀神将军! 于是,关于李辰安这个人和他的事,便只有听那坊间的流传。 坊间流传的事便是民间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也带着传奇般的色彩,自然不能真实具现李辰安的样子。 但今儿个晚上,在文坛,便可见他的真面目,便能知道他的才学究竟有多高—— 他才十七,但他面对的却是近七十的越国大儒韦玄墨亲自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 听说他在广陵城读的书……书读的似乎不咋样,毕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听说他后来放弃了读书,在一个叫二井沟的巷子里开了个小食铺,却又倒闭了。 听说他被广陵李家给赶出了家门。 却又听说他又在二井沟那巷子里开了个小酒馆。 而后,就遇见了花老大人,就变了一个人,就做出了绝美的诗词。 那些诗词就传扬在了京都,甚至就要留于《宁诗词集渊百篇》这本权威巨著之中! 他本是广陵城一无名小卒,却偏偏又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的青睐。 他的这辈子本应该偏居于广陵城,可他现在却在京都。 他在京都本也没有什么,但他偏偏成为了相府意欲除去之人! 能够成为权势滔天的姬相的敌人……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的一颗野草。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蚍蜉! 野草与天遥不可及。 蚍蜉更是无法撼树。 这便是令人难以置信故事。 这样的故事通常发生在戏文中。 但现在却已在京都上演! 对于那些学子文人而言,他们当然希望李辰安这颗野草能够捅破了天,也希望李辰安这个蚍蜉能够撼动那颗根深蒂固的树。 毕竟这位姬丞相在百姓的心中,他就是邪恶! 就是而今宁国民不聊生的根源! 所以今儿个傍晚时分,就已有许多的学子等候在了花溪别院的那道牌坊前。 当安自在驾着马车驶出那道牌坊的时候,马车的前后左右便跟随着许多的少年! 有人撑着伞,也有人光着脑袋就这么淋着。 他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丝毫没有受到这微凉秋雨的影响。 安自在并没有将这些少年给驱逐开,于是马车前行的速度就很慢。 他的耳畔传来了许多的声音: “你们说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不是李辰安呢?” “肯定是了,没见驾车的那位可是安大将军!” “我听说这一次的文会,咱们太学院一共派了十六人参加。姬丞相在知道这份名单之后召见了钱老大儒……就是这次文会五个评判之一的钱长清老大人。” “太学院有传言说,说这十六学子恐怕、恐怕不会在这场文会上做出一首诗词来!” 听见这话的那些少年们显然吃了一惊,安自在循声转头往前,便又听见那群少年里有人问道: “这不是作弊么?” “这当然就是作弊了!” “姬泰这么弄……岂不是就是要让李辰安送死么?” “可不是,所以、所以我倒是以为应该劝阻李辰安,莫要去参加那文会!” “钱老大儒会被姬泰给收买了?文人的风骨呢?志节呢?那十六学子……会迫于淫威而闭口?会对强权而低头?” “呜呼,若此事为真,宁国……我去特么的宁国!” “而今紧要的是阻止李辰安前往文坛!” “对,拦住他的马车!我等不能见他去白白送死!” 人群围了过来。 安自在停下了马车。 而后他掀开了车帘,马车里空空如也……也不对,马车的座椅下放着的是十个黑乎乎的神器,李辰安并没有在这辆马车里! …… …… 京兆府的衙门里驶出了一辆马车。 架车的是小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京兆府府尹向东,另一个居然是李辰安! 向东一直看着李辰安。 其实在衙门后院相见的时候,他就已看过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还在看。 马车里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晃,于是李辰安的模样在向东的眼里似乎就有些模糊。 “向大人,小生脸上有花?” 向东微微一笑,“倒不是。” “那你看啥?” “你毕竟是恩师的孙子,我毕竟对你好奇了这么久,终究忍不住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我倒是没有料到你还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倒是想要问你一个人。” “谁?” “我那二伯李文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向东收回了视线,沉吟片刻,却没有评价李文厚,反倒是说了一句:“你二伯母,曾经是你二伯和我的师妹。” “都在你爷爷的座下读过书,你二伯母的才学其实是极高的,她若不是因为女儿身,昭化三年的秋闱,她定会金榜题名。” 李辰安没有料到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二伯母还是个大才女,不过他也没有再去户部尚书府的想法。 毕竟还是太过陌生。 向东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李文厚之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太子殿下既然也看重于你,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只是……”向东俯过身子,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只是今晚,你真能胜过越国的那些少年么?” “我又不是孤军奋战,不还有太学院的学子们?” “可若是你只能孤军奋战呢?” 李辰安微微一愕,“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齐知雪,京都四大才子和我都曾一同饮酒,他们总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可他们已考取了进士,不再是太学院在读的学子,和参与文会的规矩不符!” 李辰安这才发现姬泰的影响何其之大,因为原本的规则并不是这样的。 “此去文坛还有半个时辰,你现在改变主意……我这就可送你出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摆了摆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去……文坛!” 【祝所有的书友们新年快乐!】 99mkinfowap99mkinfo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中秋夜 二 鸿胪寺。 韦玄墨写好了一封信,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魁梧汉子。 “你现在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至玉佛寺,交给普空法师,他知道怎么做!” 那汉子躬身接过这封信,躬身退了下去。 韦玄墨起身,锤了锤坐得有些酸麻的腿,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到了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 羊朵朵取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肩上,嘀咕道:“这宁国的天气变化太快,先生可得勤加衣物,可别受了风寒。” 韦玄墨依旧看着门外,忽然问了一句:“今岁咱们越国秋粮的收成可有了消息?” “回先生,除了南方受了水灾略有减产,其余各地尚算丰收……老师问这干啥?” “宁国今岁倒是得了老天爷的照顾,听说全国各地无旱无涝,皆丰收了……就连匪患比以往都少了许多。” 羊朵朵瞅了瞅韦玄墨的背影,“先生放心,就算宁国举国丰产,可宁国大小蛀虫极多。至户部的税粮至多也就满足其官员粮饷的发放,并不足以盈库,更谈不上国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会很苦。” “你还是小看了宁人的韧性!” 韦玄墨徐徐转过身来,又道:“为师曾经在宁国游历了年余,去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的宁人。” “若说他们是羊,可偏偏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又能团结一致,爆发出如狼一般的凶悍。” “可若说他们就是狼……偏偏他们又没有狼的那种不屈与抗争的精神!” “这些年我们得到的情报,皆说宁人过得并不好。可这些年,除了多一些流匪山贼之外,宁国各地却并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起义之事。” “所以,征伐宁国,在为师的劝阻之下,你父皇权衡再三,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师以为,征伐宁国一时易,但想要消灭宁国……却并不容易!” “最好的时机是怎样的?” “是让宁人彻底失去对皇室所抱有的希望!让他们认清这个权利的腐朽!” “是让宁国各方势力矛盾加剧,并爆发内乱!” “这件事,有个叫奚帷的其实一直在做,他做的很好,只是采用的法子太过极端罢了。” “不过,征伐宁国之机会,就在当下!” 羊朵朵一惊,他自然听过奚帷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是奚帷的谋划,于是问了一句:“奚帷,是咱们越国的谋略家?” 韦玄墨摇了摇头,“他,也是咱们越国的敌人!” “就因为他,上车候卢战骁被满门抄斩……他毕竟是你父皇亲姑姑的血脉,虽死于宁国皇帝的旨意之下,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奚帷!” 这段故事羊朵朵知道。 她微微垂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候问了一句:“先生,枢密院后来调查此事,说卢氏一脉云安郡主卢如意与郡马乔子桐并没有死在梅园……他们若依旧还活着,其子嗣,恐怕也已是少年。” 对此韦玄墨不置可否。 “时辰差不多了,去叫你的师兄们准备一下。” “咱们去文坛!” “会一会那位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 …… …… 李辰安的马车来到了文坛,却并没有驶进去。 他让小武驾车继续向前,来到了太学院的牌坊外。 向东有些惊讶,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让这少年疑惑,于是问了一句:“求证?” 求证,当然是对太学院十六选手会旁观之事寻个究竟。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需要,只是想要见个老友。” “花老大人?” “正是。” 李辰安抬步向前而行,向东跟在了他的身边。 “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承蒙花老哥厚爱,我至京都二十来日,偏偏还未能登门拜访。” “文会定于戌时,还有个把时辰,正好去见见……人生无常,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见,岂不是遗憾。” 向东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以为李辰安所担心的是在文会上输了,而后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 这样的担心极为正常。 哪怕这少年刚才才说了颇为豪迈的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恩师,有孙如此,当能含笑九泉! 三人同行。 站在了牌坊旁的那处高大的石碑前。 就着这秋雨中昏黄的灯光,石碑上所刻的字看的并不是太清楚。 李辰安仅仅站立了五息,摇头一笑,抬步走入了这牌坊。 太学院里也有许多学子正在向外而行。 毕竟如此之大的一场盛会,毕竟能够在这场盛会上亲眼看见李辰安,能够见证他在诗词文章之上的绝世风采。 哪怕今儿个太学院里起了一股传言,哪怕这些学子们听了那传言之后极为气愤,但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看看李辰安有没有那逆天的实力绝地翻盘! 学子们心里是忐忑的。 是担忧的。 是为李辰安的胜败极为关切的。 哪怕院正大人风轻云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尔等放心,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这当然是院正大人对李辰安的强大信心,但李辰安所要面对的,却是越国国子监最天才的学子们! 双拳难敌四手。 恶虎还怕群狼。 何况自古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法。 李辰安无论才学有多高,但诗词文章一道博大精深,谁也不知道皇上会选哪个题目,谁也不知道姬泰又在这件事上做了些什么手段。 他们与李辰安擦肩而过。 甚至偶尔还有人和李辰安对视一眼。 却因为李辰安深居浅出之由,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无一人认识他。 他们嘴里谈论的却偏偏是他。 言语里对李辰安忧心忡忡,对姬泰恨之入骨。 李辰安一路听着,尤其是听到了‘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这句话的时候,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向东,忽然说了一句:“你听,他们对我的期望是极高的。” “他们其实是很清楚而今宁国之现状的!” “夜虽黑,却也有萤火点点。” “他们,就是宁国的希望。” 向东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学子们的话,也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终究是萤火,难以照亮这夜的黑!” 李辰安摆手: “不,我倒是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祝所有的书友们兔年万事如意发大财!】 第两百三十章 中秋夜 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东心里猛的一震,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昏黄灯光下的李辰安,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态。 他一脸淡然。 有些高深。 步履从容。 他逆着这如潮水一般的学子而行,仿佛将那些萤火汇聚在了一起,向东忽然觉得看见的是一片璀璨的光明! 以一人为星火,燃众生之意,真可燎原么?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向东,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了。 只是,他却觉得就连自己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此刻似乎也热络了那么少许。 仅仅是少许。 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虽然这少年是恩师的孙子,虽然他的背后也有诸多强悍的力量在支撑,就算太子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可是……宁国早已如腐朽之木,要想这朽木再逢春,再生出新的枝芽来……就算是生了出来,其根不固、其须难附,尚是幼苗,又如何能再经风雨? 沉疴痼疾,要想治愈……非刮骨疗伤不可。 但太子殿下性子仁慈,他终究是下不了刮骨疗伤这一刀的。 所以,他早已看透。 也早已萌生了退意。 因为心灰、于是意冷! 不过李辰安今儿个有两句话却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想要追随李辰安,仅仅是觉得这少年尚有一颗跳动的心。 仅此而已! …… …… 太学院后院。 那栋小木楼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落了那么一些出来,显得有些孤独。 这里极为安静。 除了簌簌而落的雨声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那栋小木楼前,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花满庭,便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他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这扇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满庭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微微一愣,那张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怎么跑这来了?” “去文坛还早了一些,我可不想那些人好奇的拿我当猴子看。我寻思你也应该还没去,于是就过来坐坐……这位是京兆府府尹向大人。” 向东上前,躬身一礼,“老先生好!” “哈哈哈,向……东?老夫记起来了,这个小哥是……?” “啊,他叫小武,有点耳疾。” “哦……快快快,三位请进!” 花满庭将李辰安三人带入了他这小木楼的客厅中。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是堂屋,也就摆了一张桌几还有几把小凳而已。 颇为简陋。 也很简单。 倒是合了这年头读书人那种清心寡欲的心境,只是李辰安对此并不怎么认同。 花满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听说今儿个你有点忙?” 这指的是李辰安今日去过许多很是重要的地方,见过两个放眼整个宁国也很是重要的人物。 东宫的太子殿下。 还有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还真不应该来京都,若是依旧在广陵城,这时候我恐怕应该在榕树下那小酒馆中。” “若是老哥你也在广陵城,咱俩本应该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喝两盅画屏春。” “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捋长须开怀大笑,“老哥也想过那种煮酒听雨的惬意日子,老哥我其实是可以的,比如明儿个我就能拍拍屁股去广陵城。” 他徐徐收敛了笑容,俯过了身子,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你不行!” “为啥我就不行?我要离开京都,莫非还会有人来绑了我的腿脚?” “老弟,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未曾碰面,但你的事,老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茶炉上的水开了。 花满庭将罐子里的茶叶取了少许放入了茶壶中,又道:“你确实也能离开,但……老哥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人!” “你想要在广陵城安好,这就必须……” 花满庭忽然看了看向东,因为向东是朝廷命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样的人去说的。 向东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李辰安给拽着了衣袖。 “老哥但说无妨,向大人是我爷爷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京都而今形势想必你已清楚,昨日既然樊老夫人已见过你,便是认可了你,也认可了你和钟离若水这件事。” “其实从广陵城你和钟离若水相识之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身上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 “这便是派系!” “有了派系就有了争斗。” “此刻,正是这一争斗的极为关键的时候!” “如果定国侯府一系赢了,你当然可以在广陵城高枕无忧的过那逍遥日子,可如果定国侯府输了……” 茶烟袅袅。 花满庭熄灭了炉火,其实这壶茶还差了一把火候。 “你这位侯府的姑爷,岂能在广陵城自在?” 道理很简单,李辰安当然明白,所以,在侯府那栋小木屋子里的时候,樊桃花问了李辰安一句你怕么? 李辰安给她的回答是—— “老夫人若是许若水为我之妻……我李辰安便可为棋!” 于是,他成了一枚棋子。 于是,接下来他便去了东宫,又去了皇城司。 自此,他必须留在京都,必须赢了今晚的这场文会,必须站在庙堂之上去直面姬丞相! 李辰安取过了茶壶,斟了四杯茶,分别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本想逍遥,本能逍遥,却偏偏是个劳碌的命!” “老哥,你也别去什么广陵城了,这往后……我若是受了挫折,有了苦水,可需要跑你这里来倒!” 花满庭又大笑起来。 “好!” “老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你小子会翻起几朵浪花来。” “不过,目前的这一关……他们真的被姬泰收买了或者胁迫了,你将独自面对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老哥当然是相信你能赢,但说实话,老哥心里其实也没底……你真的能赢么?” “说不定韦玄墨已知道了今夜皇上所选的题目!” 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毫不知情。 这才是花满庭真正担忧的原因。 他虽为大儒,还是这太学院的院正,但他对此事除了愤怒便无能为力。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脸上浮现的是自信的笑意。 “老哥你不是说过的么?”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其实,我可以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中秋夜 四 四人结伴而行离开这处小木屋。 小武驾车,李辰安三人坐在了马车里,向文坛而去。 虽然刚才李辰安信誓旦旦的说他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但无论是花满庭还是向东,心里依旧难以相信。 因为历史千年,人才辈出,或亮于一时,或惊于一代,就算留名于青史,其光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暗淡。 就算是《宁诗词集渊百篇》里面的那些曾经的文人巨匠们,他们的名字虽然会被而今的学子们记住,但他们昔日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而今这个时代。 岁月无声。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惊才绝艳,而今却少有他们的故事再被提起,再能流传。 李辰安有此豪言壮语当然是好事,花满庭原本也相信李辰安的本事,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之上! 可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却毫无公平可言! 它赤果果的向天下学子展示了权力的重要,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姬泰就是要李辰安必须死,这文会不过就是一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不要脸面了。 可谁又能拿他怎样? 花满庭和向东都能猜到太子殿下一系不会轻易让李辰安就这么死掉,那么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如果李辰安输了,接下来京都的这场秋雨,恐怕会变成狂风暴雨! 京都会乱成什么模样? 他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 …… 水云涧。 这是一处雅致的茶院。 茶院很大,其间有茶楼三栋,间隔颇远,分布在茶院的三个方位。 今儿个水云涧没有客人。 客人们都去了文坛。 但今儿个水云涧却来了它的主人。 钟离若水前脚刚到水云涧后面的那处名为云集的别野,宁楚楚后脚也赶到了这里。 云集别野,这便是钟离若水在此间的居所,距离茶院有些远,位于水云山下的一处幽谷之中。 每至深秋,水云山的云雾便会弥漫于这处山涧。 它们似乎堆积在了这里,于是,就如在云海仙境中一般。 故而钟离若水将之命名为云集。 “你也没去?” 钟离若水看着宁楚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说,我没必要去。” “我去了花溪别院,里面的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云锦记的糕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和宁楚楚携手走入了这处别野,来到了一处已亮着灯笼的轩榭中。 “太子哥哥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二人入座,林雪儿煮上了一壶茶,钟离若水刚刚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桂花糕,听见了宁楚楚的这句话,她的手顿时定在空中。 因为这件事,一定和李辰安有关! “何事?” “原本今夜子时皇城司将派王正金钟带人前往鱼龙会总部,消灭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帮助辰安救出温小婉……但后面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钟离若水心里一震,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神色极为严肃的看向了宁楚楚。 “什么变化?” “皇城司得到急报,今夜,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将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顿时明白了宁楚楚这句话的意思—— 税粮不敢再走水路。 但虽然走的是陆路,可双蛟湖的那股水匪却准确的知道这批税粮的消息。 他们将在十里坡劫了这批税粮! 而今之宁国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已到了等着这些税粮入库来发放粮饷之境地,这是国本,自然极为重要。 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事比李辰安的安全更重要! 她忽的站了起来,“我要去侯府!” “稍等,侯府已知道此事。” “……可辰安不知道!他依旧会在子时前往鱼龙会总部!” “若水!” 看着钟离若水激动的神色,宁楚楚也站了起来,“你冷静一下!” “侯府既然知道,当然会有所布置!” “就算没有端掉鱼龙会老巢,保护辰安安然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钟离若水沉默了十息,缓缓坐下,“有没有派人去告诉辰安一声?” 宁楚楚摇了摇头。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为何?” “因为不能让姬泰知道了皇城司的动向!”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问道: “也就是说,今夜袭击鱼龙会总部这件事,姬泰知道?” 宁楚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呆会,文会开始之后,这消息才会传入姬泰的耳中!目的是……是让辰安吸引姬泰的注意力。” 钟离若水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此刻眼里的那抹光芒却极为锐利。 宁楚楚无法直视,于是垂头。 “你们,真拿他当一枚棋子啊!” “亏我还想撮合你俩……你若这样,如何能让我放心将辰安交给你呢?!” 她说的是将李辰安交给宁楚楚,只是此刻的宁楚楚正好无地自容,心里极为愧疚,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若水,我、我从未曾拿他当棋子!” 她鼓气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子哥哥说这是大局,辰安就算不知道此事之变也会无恙,所以、所以我便觉得、觉得本没有错。”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 “你错了!” “就算辰安最终无恙,他也当知道而今之实情!” “至于他知道之后会选择离开文坛还是依旧去鱼龙会总部,那是他的事!” “这种选择的权利是他的,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 “我不行、你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 “何况,姬泰既然知道了鱼龙会总部会发生的事,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在那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但辰安却不是。就算是奶奶派了高手前往……刀剑无情,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你……糊涂啊!” 宁楚楚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才明白所谓的大局在钟离若水眼里,根本无法和李辰安的安危相提并论。 所以,这才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能够深爱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辰安!” “不!” “你不能直接去文坛,这时候估计商大家也已经去了文坛……你派个绝对信任的不起眼的谍子,去文坛找到商大家,让商大家告诉李辰安此事!” “好,我这就去!” “嗯,完了之后你来这里。” “……来干啥?” 钟离若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来这里陪我,一起等他回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中秋夜 五 文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圆形亭台。 亭台上有一面牌匾。 牌匾上书写着:墨香亭三个大字。 这,便是宁国京都玉京城举行文会的擂台! 就在这墨香亭南边不远处,还有一座带着裙楼的很是气派的三层楼房。 这栋楼房也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载道楼三个大字。 此刻的文坛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那处载道楼前很是清净,因为那里有羽林军的士兵把守着。 今儿晚上皇上会带着皇室的成员前来这里。 他将在载道楼的三楼观看墨香亭文斗的盛况。 当然,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听也是听不到什么的,毕竟距离有些远。 所以墨香亭里的才子们做出的诗篇都会当着众人吟诵,而后都将署名送至载道楼,由皇上圣裁最终之结果。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文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马车不能进去。 小武停好了马车,随着李辰安等人一起步入了文坛。 就在这文坛的门口,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正焦急的等着。 此刻苏沐心抬眼正好看见,便快步的迎了过来。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看的却是李辰安。 他的眼里极为忧虑,就连那张脸,此刻都是一副紧张愁苦的模样。 “我问过了两个参与这次文会的太学院学子……他们、他们承认了此事,是被鱼龙会的人逼迫的……他们的家人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他们十六人只怕真无法在墨香亭做一首诗词了!” 李辰安嘴角一翘,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又看了看杨玉麟和唐乾二人,二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正要安慰一下苏沐心三人,却不料苏沐心忽然俯过了身子,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这狗曰的姬泰,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行恶!” “今儿个我联络了许多学院的学子们,他姬泰既然敢做初一,我们便做十五!” 李辰安一怔,“你要干啥?” “我发动了学子们,呆会若你不利……我们便将这事闹大!” “皇上不是来了么?” “我们攻击墨香亭,让这文会办不下去!” “只要事闹大了,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如此不公,皇上当主持个公道吧?” 一旁的向东吓了一跳。 正因为皇上在这,这才不是小事! 万一有歹人混入其中,趁着那混乱,趁着皇上从载道楼出来之后行刺……这等罪过,他向东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正要劝阻,却听李辰安说话了。 他依旧说的风轻云淡。 “可别干这种傻事!” “万一事没干成,反被姬泰抓住了把柄,你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苏沐心愕然片刻,“那怎么办?”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输了?” “看着你被砍了脑袋?” 李辰安微微一笑:“谁说我单枪匹马和他们一斗就会输了?” 苏沐心三人对视了一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越国国子监学子十六人,李辰安一人应战……就算是做一首诗词,对面一家伙就是十六首之多,他李辰安只有一首! 就算他李辰安惊才绝艳,可人家十六首里面总是会有好的吧? 何况还听闻这命题已泄露给了越国的学子们,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但李辰安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赢? 可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他甚至极为惜命。 那么,他的这自信从何而来?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又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让他们千万不要闹事!” “因为我真的会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有一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就是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了?” 李辰安转头看去,便看见浩浩荡荡的一支护卫保护着一群人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很是俊俏。 却并不认识。 “在下正是李辰安,兄台贵姓?” 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在下越国国子监学子,羊朵朵!” “哦,你这名字好记。” 羊朵朵又是一笑,“你这名字也好记。” 羊朵朵的身边站在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生得很是魁梧,不像是个文人,倒像是个小将军。 他一脸冷酷,此刻还皱起了眉头: “刚才听你说……说啥天既生你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夜空,秋雨落了他一脸,他连忙又看向了李辰安: “本少爷见过的狂妄之辈很多,但能如你这般狂妄者……还真是极为罕见!”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嘲笑。 “枉你还有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偏偏不知何为谦逊。” “学文以修身,当于千年文海中去泛舟,去捕捉先辈们闪耀的思想,而后品之,见古人之博大,明自己之渺小……” “你,你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 这少年身子微微一仰,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本广陵城一傻子,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何来广博?” “何来自省?” “莫要以为自己做了那么两三首看似很了不起的诗词,就真当自己是宁国第一才子……这只能说明宁国文坛早已没落,居然让庶子登顶。” 他眉梢一扬,摇了摇脑袋,呲笑了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大!” “为人棋子,偏不自知。” “朵朵,咱们走吧。” “他不死,谁死?”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他抱拳拱手一礼: “这位兄台说的对!” “我在想,如果你们连我这个广陵城的傻子都赢不了……” 他探出了脑袋,“据说你们是越国学子之精锐,万一一不小心你们输给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越国学子们连傻子都不如呢?” 那魁梧少年一愣,两眼瞪向了李辰安,“无知者无畏!” “本少爷羞于与你多言!” “一切,文会上见分晓!” “本少爷要让你明白,傻子就是傻子!傻子和天才之间……本就是两个世界!” 李辰安哈哈大笑: “如果你越国学子输了,你怎么办?” 那少年脖子一扬,“若是输给了你,本少爷当场给你跪下磕头九个!” “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本少爷都绕着你李辰安走!” “好,一言为定!” 那少年冷笑两声,却并没有问李辰安输了如何。 因为他知道李辰安输了就必死! 他还知道李辰安根本就赢不了! 99mkinfowap99mkinfo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中秋夜 六 这里的阵仗挺大。 于是吸引了不少的学子过来。 他们听见了李辰安和越国学子的这番对话,这才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位,就是即将孤军奋战、即将脑袋落地的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这个第一次才见面的少年,这些学子们看向他的视线里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因为而今立在太学院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院正大人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圣言! 那些话,便是这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踏入京都南门的那一天说的。 当然,这之前这个少年的名字便已经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因为院正大人从广陵城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李辰安的那三首诗词,还召集了几位大儒共同品评,皆认为可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这足以令所有的学子们震惊。 因为这已前无古人。 后来商大家来到了京都,怡红楼的那位梁蔓蔓姑娘一夜唱红了一首《天净沙》。 这首诗歌居然又是李辰安所写,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 院正大人说,如果这一文体能够得以发扬光大,李辰安之名,当留于青史,成为一派之宗师! 这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自然成为了京都学子们心中的偶像,成为了他们崇拜的对象。 可是…… 他又充满了矛盾。 因为随着他事迹的传颂,京都也有了关于他这十七年的传言。 他是曾经太尉大人李春甫的孙子,可偏偏他在广陵城的名声当真不堪! 他有着如此才华,却演了十七年的傻子! 他明明诗书满腹,可确确实实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问及院正大人。 院正大人一捋长须,面向夕阳,说了一句……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没有解释这矛盾是为何。 反而前所未有的夸赞了他! 可他要想风骚文坛五百年,首先就得活过今夜! 他刚才竟然说要风骚文坛五千年……好吧,这在宁国的学子们看来,不过是吓唬那些越国学子的。 这些现在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就要死了! 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最多也就是在这文坛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亦或是为李辰安呐喊两声罢了。 于是,有人神色悲戚。 也有人很是激动。 还有人义愤填膺,意图去找到姬泰和他论一番正义公理。 李辰安将这些少年们的举动看在眼里,他面向着所有人,双臂一振大声说道: “诸位,安静!” 片刻之后所有的学子们都闭上了嘴,都望向了他。 “咱们素昧平生,可你们能为我发声、为我仗义执言……在下非常感谢!” “你们能有此番举动,便说明了你们良心未泯,说明了你们胸中的热血未凉!” “这很好,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我希望你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此刻的李辰安一身正气。 看在向东和花满庭等人的眼里,这时候的他仿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灿烂的光芒。 他站在雨中。 站得如枪一般笔直。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都如刀一样刻在了这些少年们的脑子里。 “人,终究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我希望我的死,能如泰山之重!能唤醒你们心中所存的良知!” “我其实是怕死的,我本可以离开京都,但我还是留了下来,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 全场寂静。 雅雀无声。 刚刚准备离开的羊朵朵等人也再次驻足,再次回首,所有人都听见了李辰安这整耳发馈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就连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也不例外。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对李辰安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只有羊朵朵听了这番话之后,眼里渐有了璀璨的光芒。 “这是因为……” 李辰安再次双臂一振,声音陡然大增: “这是因为我李辰安头可断、血可流、但……咱们宁人的脊梁却不能弯!” 所有人顿时热血沸腾。 一个个的少年们此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再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他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他们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此刻的李辰安在他们眼里,已然成为了为正义公理赴死的英雄! 垂危的宁国需要英雄! 黑暗的宁国需要一盏灯! 李辰安恰好在这样的时候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令他的形象在宁国所有少年的心里,都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即将去赴死!” “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赴死而莽撞!”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如果夜太黑,就用你们那双漆黑的眼睛去寻觅那一线光明!也或者……静静的等待天亮!” 他转身,背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挥了挥手。 却冲着对面的羊朵朵微微一笑。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踏前一步。 “我去赴死,当流传诗词一百篇!” 他继续向前而行。 衣袖挥洒间有万丈豪情。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不就是诗词么?何惧之有?” “许能不死,待我归来,咱们……围炉煮酒!” …… …… 李辰安孤身而行。 向载道楼的那处裙楼而去。 那是本次文会参与的学子们齐聚之处,他将在那里等着文会的开始。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这群学子里面,有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这姑娘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收回了视线,沉吟了许久,带着她的丫鬟挤出了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青儿,” “奴婢在!” 她看向了略远处的那条玉带河,又沉吟了片刻,“李公子不能死!” 丫鬟小青微微一怔,便听梁蔓蔓又说道: “带我令牌,你去见见白衣盟的左先生,就说……” “就说我希望李辰安活着!” 小青一惊,愕然的看向了梁蔓蔓,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这位李公子和皇城司的长孙惊鸿认识……白衣盟而今好不容易才在京都隐藏了下来,如此……会不会引来皇城司的追杀?”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白衣盟和皇城司的恩怨,在我看来,已不及李公子的安危来得重要。” “你去吧。” “也或许他真的能赢,便、便万事无忧!” 小青看着小姐的眼。 小姐的眼里分明是满满的忧。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中秋夜 七 载道楼裙楼。 这是一个颇为宽阔的房间。 里面亮着许多灯笼,于是将这偌大的房间照得很是明亮。 房间里分两边摆放着许多矮几。 按照此前所知的规矩,左边是越国的学子们席位,右边自然就是宁国的学子们。 两席相对,中间相隔丈余距离。 花满庭和韦玄墨并没有在这里。 作为本次文会的评判,他们在主楼的三楼等着迎接皇上的驾到。 李辰安进入这房间的时候,左边的席位尚无一人,而右边的十六张矮几前已坐了十五个人。 这便是本次文会宁国太学院的学子们。 他们并不认识李辰安,所以李辰安进来的时候他们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又低垂着头。 他们的神色很是暗淡。 眼里藏着许多的不甘与不安。 不甘的是,这虽说是一场交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宁国与越国在文学上的一场战斗。 他们被选了出来,本已披上了战袍,本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可偏偏迎来了当头一棒。 他们被太学院的教习们单独训话,若有反抗者,他们家人的性命就受到了鱼龙会那些杂碎的威胁。 这,便是他们的软肋。 他们必须来参加这场文会,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还必须在这场文会上扮演傀儡的角色,莫要说站在墨香亭上面对数万的学子们意气风发的吟诗作赋,他们连话都不能多说上一句。 这,便是奇耻大辱! 不是越国给他们的,而是自己国家的那个一手遮天的姬丞相赐给他们的! 本少年心性,本有澎湃热血,奈何而今方知世界原来如此黑暗。 还如此冰冷! 至于不安…… 这便是他们心里所存的良知。 自己等人被束缚住了手脚,却偏偏还要看着李辰安去独自面对越国十六学子,看着他一个人去上那战场。 去送死! 没错,其实在所有知情者看来,李辰安就是在送死! 李辰安和他们年岁相仿,他的言语已刻于石碑竖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而今也深入了这些学子们的心里。 为万事开太平而读书……这书读得不但憋屈,还极具讽刺。 这,或许也是姬泰想要他死的原因之一。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因为而今的宁国本不太平,有人希望这宁国不太平! 宁国官场如此黑暗,自然就不允许有一盏亮着的灯! 十五学子此刻各有所思,于是此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当李辰安走到右边,坐在了最旁边的那个矮几后的时候,这十五人再次转头看向了他。 十六个位置,最后一个,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想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本以为李辰安的面色会很黑、很紧张,甚至很惊慌。 然而他们所见却恰好相反。 李辰安面带微笑,甚至还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胆怯,更谈不上畏惧。 “事情,我大致知道。” 李辰安主动说话了,“你们……这不怪你们,因为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的家人被胁迫存在生命的危险,我同样会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 “所以你们无须愧疚。” “至于今晚这场文会,”李辰安善意一笑,又道:“你们就做一个见证者吧。” “或许你们能见证奇迹的发生。” 学子们愕然片刻,坐在李辰安身旁的那个少年嘴巴蠕动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李兄,我等……我等实在汗颜!” “这非我等之愿,而是迫于那老贼之淫威!” “如果、如果李兄今夜当真去了,我等有过约定,定会奉养你的家人,定会在清明时候……” 李辰安举起了手,一家伙打断了这少年的话。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少年又咽了一口唾沫,言语依旧低沉,“李兄,这是而今之现实,虽然我等都希望你能赢了越国的那些学子们,可是……咱还是得现实一些,不要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事情。” 李辰安两眼一瞪,“怎么就虚无缥缈了?” “你们这是不信我能以一己之力赢了他们?!” 这少年沉吟片刻,诚实的点了点头,“在下倒是觉得,趁着这时候还有点时间,李兄倒是说说身后之事的心愿!” 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李辰安又狠狠的瞪了这少年一眼,忽然又咧嘴一笑,“若是我想要你们为我报仇,杀了姬泰……你们敢么?” 这话一出,十五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李辰安身边这少年更是脸都白了。 无论如何,姬泰没有倒台,他掌握着宁国的大权,也掌握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他们心里希望姬泰能够早点去死,但这种大事,他们所寄予希望的人是当今皇上。 至于他们,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这个……得等待机会。” “姬泰而今已是耳顺之年,我等倒是能将他、将他给熬死!所以李兄莫如换一个心愿?” 李辰安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话他们胆小,因为面对如此强权,他们这些学子确实也无能为力。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没有再说姬泰之事。 他和其余学子抬眼望去,便看见越国的十六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意。 比试尚未开始,他们仿佛就已经胜利。 越国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了对面,抬眼看向了宁国太学院的这些对手们,他们所见,却并不是充满盎然战意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此刻宁国的十五学子尽皆面含怒色,并都低下了头。 这不是认输,而是心里难以掩饰的愧疚。 唯有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抬头看着对面的那些人。 他的视线从那十六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与那俊俏少年的视线相对。 他便是羊朵朵。 他的眼里并没有蔑视,也没有敌视,反而是好奇,还有几许是欣赏! 他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为何还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他也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凭什么赢了他们—— 他们已知道此次文会的命题,甚至为了以往万一,他们的老师韦玄墨,还亲自做了一首词! 韦玄墨是越国大儒,学富五车之辈。 李辰安虽然才学极高,虽然所作诗词都将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可今儿晚上他却是仓促而为,无法细细思量,更无法精心打磨。 所以,他本应该必败。 可不知为何,羊朵朵却希望他能赢! 他看着李辰安微微一笑,“今晚你若真赢了我们,往后你若是去了越国京都,本宫、本公子扫榻以待!”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中秋夜 八 云集别野。 许是处于幽谷之中的缘由,这里比外面更冷一些。 尤其是在这秋雨霏霏的夜里。 于是,林雪儿将小武送来的炭去引燃,捧着炭盆来到了主楼的二楼上。 这是钟离若水在这个别野的闺房。 闺房很是宽敞,一面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茶桌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钟离若水。 另一个竟然樊桃花! 此刻樊桃花一脸慈祥的正看着钟离若水,问了一句:“天气渐凉,何不关窗?” 这闺房三面的窗户都是开着的。 有秋雨入窗,也有秋风穿堂,所以愈发的有些冷。 钟离若水给奶奶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原本是关着的,我将它都打开了。” 樊桃花那双已花白的眉微微一扬,“为何?”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因为开着窗,外面的光线便会更亮一些……能指引他回来。”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 “奶奶以为你是会告诉他的。”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窗外。 “本是想要告诉他的,但、但话到了嘴边偏偏又说不出去。” “我、我可能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再多过几天。”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起身,转身,也望向了窗外。 窗外便是云水山脉。 只是此时的云水山脉隐于了夜色之中,并不能看见。 “既然如此,为何又没有去文坛多看他一眼?” 钟离若水心里猛的一震,她骇然抬头看向了樊桃花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么说……他今晚,真的必须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又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就连她眼里原本慈祥的光芒也锐利了两分。 “如果你这病还有救,奶奶为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 “可是……若水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奶奶在想,你既然要去菩萨面前当座下童子了,他李辰安何必还活在这个人世间?” 钟离若水正视着樊桃花的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过了足足十息,她才问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他真的就是一枚棋子?” “程国公邀请他去府上,说要举荐他入朝为官这是假的?” “太子殿下见他,邀他一起共进午饭,说了那么多欣赏他的话,也是假的?” “就连皇城司的长孙先生亲自送他出来,这还是假的?” 钟离若水豁然站起,双目一凝,“难怪这些日子母亲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对了,你将周怀仁叫去了侯府,想来你已得到了他那神器的制造之法,于是,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可以舍弃了?” 钟离若水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我死,我已认命!” “但我深爱着他!” “所以我希望他能快乐的活下去!” “为我而活!” “为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看着这四季的美丽。” “我以为你一定会帮他,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也会将他视为棋子,还是一枚弃子!” “既然他将死于今夜,那我何必活到天明?” 钟离若水转身而去。 樊桃花眉间一蹙,“站住!” 钟离若水停步,身后传来了樊桃花的声音: “如果今夜真帮着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你可知道明儿个一早,京都会发生什么?” “钟离家迁往蜀州之事,而今才进行了一半,这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现在之大局,便是京都的稳定,便是双方保持克制!” “姬泰知道钟离家在蜀州的布局,但他并未曾阻拦,你可知道为何?” 钟离若水当然没有回答,樊桃花也没想她回答,又道: “因为在姬泰看来,钟离府去了蜀州,他更容易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 “而蜀州偏远苦寒,那地方对于姬泰或者二皇子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这些年姬泰也在等,等京都的定国侯府上下全部离去。” “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稳交接给二皇子的宁国,而不是经过数年战乱的千疮百孔的宁国!” “所以,这个平衡现在不能打破!” 钟离若水忽然转身,“所以就为了你所谓的大局,还有钟离府上下的利益,就应该让李辰安去死?”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何不早说?” “你若早说,我便不让他来京都,他不会参与进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至于而今将要丢了性命!” “他是在为你们去独自面对越国的学子!” “他是为了你们才答应留在京都甚至步入庙堂!” “这是我的错!” “是我太相信你。” “而你……已不再是我曾经心中的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奶奶!”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未再停留。 她走出了房间,急匆匆取了一盏灯笼下了楼。 一阵风过,她忽然双眼一黑,手里的灯笼从她手中滑落。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给接住。 这是一个老人。 他就是司空豹! 他将钟离若水抱上了二楼,放在了床上,还仔仔细细的盖上被子,这才站在了樊桃花的面前。 “李辰安,是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不是!” “宫里的珍宝阁既然有那两味药,既然那两味药能延若水两三年的命……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去抢也应该抢回来。你真抢了,就算皇上知道,他也并不会拿你怎样。” “可你为何就没去抢呢?” “我老了,就如若水所说,我已不再是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樊桃花了!” 此刻的樊桃花似乎真的老了许多。 她的身子竟然有些佝偻。 她脸上的精神也有些萎靡。 她缓缓走到了那茶台前,一手撑着茶台慢慢的坐了下去。 “钟离府……现在的钟离府,我有子孙六十三人,还有许多依附于钟离府活着的下人,也还有忠心于钟离府的三万神武军将士。” “我倒不是惜命,而是……我希望这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包括你们。” 这老人仔细的看着樊桃花,忽然咧嘴一笑,“你果然老了!” “温煮雨说的没错。” 樊桃花抬头,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放下了最擅长的剑,却用上了最不擅长的心机,所以,李辰安之死……实在有些冤!” “他还说李辰安今夜怕是死不了。” “为何?” “因为还是有人不想他死的,比如……长孙惊鸿!” 第两百三十六章 中秋夜 九 皇城司,黑楼的第八层楼。 长孙惊鸿站在一面窗前,望着夜雨中灯火辉煌的玉京城。 他已这样站了许久。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人也站了许久。 他是王正金钟! 他本应该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往双蛟山去将那帮水匪给一网打尽,去将运往京都的大批税粮给护送回来,可他却偏偏在这里。 王正金钟没有看外面的夜色。 他看的是长孙惊鸿的背影。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如果这批税粮再丢了,咱们、咱们的俸禄本已经减半,只怕这往后……连剩下的这一半也没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莫要以为老夫老了没出这阎王殿了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你王正金钟缺那点俸禄么?” “怎么老夫听说你这次去牧山刀,单单赔给山主那些鹅的银子就有五千两之多!” 王正金钟那张黝黑的脸微微一红,这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的头低下了少许。 “嘿嘿,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么。” “不过大人放心,我等干的那点私活并没有违背皇城司的规矩,更没有借了咱皇城司这名头。”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你若是干了违法乱纪之事,此时哪有可能站在老夫的身后!” “不过……咱们这阎王殿里的小鬼颇多,他们中的许多人倒是干了些伤天害理之事。” 王正金钟一怔,拱手一礼,义正严词的说道:“大人,若有这些人的名单,小人当去清理门户!”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不急,名单自然是有的,但能不能用得着……这得看往后他们的表现。” 王正金钟愕然抬头,又看向了长孙惊鸿的背影,不太明白往后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他们该有怎样的表现。 按照长孙惊鸿的性子,皇城司而今之规矩几乎都是他定下的。凡有违这些规矩者,他所采用的方法极为简单—— 一杀了之! 然后再没收其非法所得,充入皇城司私库,作为皇城司办案之经费。 他忽然发现这些年长孙先生很少再杀人,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惊鸿的治理下已成为了一股少有的清流。 却没料到只是那些人做的那些事自己疏忽大意并不知道罢了。 就在王正金钟疑惑的时候,长孙惊鸿徐徐转过了身来。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了一些人皇城司将放弃攻打鱼龙会总部要去收拾那些水匪么?” “知道我为什么又故布疑阵,将皇城司最精锐的军情七处给留在了城里么?” “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将今晚子时攻打鱼龙会总部这个消息透露给姬泰么?” 长孙惊鸿接连三问,当然并不是指望王正金钟回答,因为这本就是王正金钟的疑惑。 “煮茶!” 长孙惊鸿抬步,向另一扇窗前摆放的茶台走去。 王正金钟连忙上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坐!” 二人相对而坐。 长孙惊鸿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说了一句与这三个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文坛……皇上这时候应该到载道楼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双眼瞪得像两个铜铃,他俯过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莫非、莫非大人意图、意图杀皇上?” 长孙惊鸿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这脑袋瓜子在想啥呢?” 王正金钟这才明白自己又领会错了长孙惊鸿的意思。 他讪讪一笑,挠了挠脑袋,“嘿嘿,还请大人明言。” “老夫的意思是,文坛的文会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李辰安能赢了越国的十六学子么?” 王正金钟学乖了,他回了一句:“这……大人如果认为他能赢,他就一定能赢!” 长孙惊鸿顿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如何能赢?” 王正金钟连忙说道: “那他就一定会输!” “可他输了就要掉脑袋。” 王正金钟一怔: “……脑袋掉了也就碗口那么大个疤,再过十八年,他又是一条好汉!” 长孙惊鸿无言以对,他盯着王正金钟,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你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讨老夫喜欢了。” “但李辰安却不能死!” 王正金钟一愕,“为何?” 长孙惊鸿没有解释,王正金钟就弄不明白长孙惊鸿如何能在皇上的圣旨之下救出李辰安来。 “税粮这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又不是丢第一次,丢啊丢的大家也都觉得丢习惯了。” “粮食来年还可以再种,这人死了,可就真的没了。” “今晚,军情七处真正要做的事是……” 王正金钟顿时坐得笔直,因为接下来就是长孙惊鸿所下的命令。 “老夫将这些消息都散布了出去,姬泰当然会以为皇城司主力真的出了城,真的去救那批税粮去了,毕竟那事在很多人看来都极为重要,关乎宁国稳定之大局。” “大局个屁!” “他姬泰早已破坏了这大局,老夫何必还去迁就这狗屁大局!” “姬泰定会将整个京都的那些鱼龙会的崽子们都聚集在鱼龙会总部,因为他担心定国侯府会派人围攻……但樊老夫人……李辰安之安危,老夫不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是樊老夫人,也不行!” 至此,王正金钟才忽然明白李辰安在长孙惊鸿的心里是如此之重! 他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比较怀疑这李辰安是不是长孙惊鸿的私生子。 但他不敢问,于是就继续听着。 “呆会你就将军情七处的所有人分散出去,子时……将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全部杀死!” “绝对不能让李辰安有半点意外!” “顺便将水牢中的温小婉一并救回来。” 王正金钟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嗯……” 长孙惊鸿又看向了窗外,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若是老夫将皇城司交给李辰安……若是有人不服,你记住……将不服之人,全部杀死!”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皇城司之重,重如国之重器,这本应该由皇上来委任皇城司提举,可大人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但他还是忍住没有问这又是为什么。 “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说完这话,他起身,没有等这壶茶。 他向楼梯口走去。 “文会就要开始了,老夫也去看个热闹。”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中秋夜 十 载道楼的裙楼里说不上热闹。 因为只有越国学子们的窃窃私语之声。 宁国这些学子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因为无话可说,也因为说出的每一句话,除了发发牢骚便没有任何意义。 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的败局已定。 这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期待好讨论的。 越国学子羞于提及,宁国学子耻于谈论。 但羊朵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极少和他的小伙伴们交流,反倒是时不时瞟对面的李辰安一眼。 李辰安这时候也没有和身边的小伙伴们再说什么,于是,二人就这么偶尔对视一下。 这让李辰安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异性才相吸,心想听说越女多情,莫非越男也有特殊的癖好? 但本少爷没有。 所以,他不再看羊朵朵,而是闭目养神。 他当然不知道这局棋是多么的错综复杂,他现在想的是留在京都之后,将要面临的一些事。 他需要再去拜访程国公和齐国公,也需要再去见见长孙先生,当然还有花满庭花老哥,甚至还有那个颇为冷漠的二伯李文厚。 等等。 因为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更多的人。 毕竟如果自己接下来就将站在那庙堂之上—— 对此李辰安没有丝毫怀疑,哪怕他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他相信以程国公之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程国公定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样的事,前世今生、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他将和姬泰直面,可以相见的是,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朝中的官员当然多为他的所提拔的人。 他需要很清晰的知道谁是明面上的敌人,还有哪些是卧底,以及站在墙头左右观望的人。 这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自己就处于许多的敌人之中,不过唯一欣慰的是程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给自己弄一个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 若水说这官儿是个文散官,自由度极大,并没有实际的事要干。 但干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 他们隶属于监察司,专门抓所有官员的小辫子! 然后向皇上上书,就算是弹劾错了,也无罪! 所以这种文散官很不讨喜,只是现在朝中的那些文散官因为皇帝不再上朝,也因为姬泰一手遮天,他们也就成为了真正的闲人。 甚至许多这样的官儿连早朝也不再去。 因为去了也没意义,反而还要受那些官员们的脸色。 没了皇上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就成了没娘的娃。 偏偏还有个刻薄的后妈! 难啊!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门口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诸位学子们,皇上已驾到!” “皇上有请诸位登三楼一见,请诸位和杂家随行!” 一个老太监手里握着一把拂尘站在门口。 他面带微笑,说完这些话之后,看了看里面的学子们,视线最后在李辰安的脸上定格了片刻,才转身而行。 于是,越国和宁国的学子们尽皆起身,跟着这老公公向主楼走去。 …… …… 载道楼三楼。 空旷明亮的大殿中,两旁的矮几旁坐满了人。 李辰安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在两旁的人群中看见了程国公和齐国公,以及花满庭还有商涤等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左侧上首第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位姬泰姬丞相! 姬泰此刻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四目相对,还有些远,但似乎彼此都看出了这一眼中的意思。 三十二学子随着老公公从左右人群的中间通道鱼贯而行。 距离姬泰越来越近。 距离上方坐着的皇帝以及太子等人也越来越近。 但李辰安仅仅是扫了上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姬泰。 姬泰一捋长须,忽的一笑。 他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当李辰安路过他这张桌几的时候,李辰安忽然冲着他言语恳切的低声说了一句话: “少喝点酒,这大把年纪了,伤身体!” 姬泰抬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眯起了眼睛,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李辰安这话显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担心他死早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惜,他今晚就要死了。 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坐在姬泰附近的那些官员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们各自理解不一,但再看向李辰安时候,视线里几乎都是一片漠然—— 这局,是姬丞相所布的局。 这人,是姬丞相点名要死的人。 死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而已。 哪怕他的爷爷是曾经的太尉大人,毕竟人走茶凉,何况李春甫这一走,早已走过了奈何桥。 当然,也有一些眼神里带着同情。 只是这样的同情掩饰得极深,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还是得明哲保身。 就在各种心思中,李辰安等人已至圣驾之前。 李辰安当然也早已收回了视线,他看见了坐着中间一张宽大龙椅上的皇上! 曾经在电视里见过。 现在看见了鲜活的皇帝。 这当然有些奇妙,他还想多看两眼,却听见那老公公的声音传来: “圣驾于上,诸位学子……跪拜!” 越国和宁国学子分两边跪了下去。 李辰安不知规矩,他最后一个跪了下去。 所有学子们都垂着头,唯有他的头微微抬起,他又好奇的看向了上面的那位神色很是萎靡的皇帝—— 按照钟离若水所言,而今天子于十八岁登基为帝,而今是昭化二十三年,那么他是四十二岁。 这世界四十二岁其实已可称为中老年,只是李辰安所接触的这些中老年们,比如花满庭或者商涤或者吴洗尘等等,他们已六十有余,但精气神显然比这个四十余岁的皇帝好了许多。 有点像纵欲过度的表现。 但据说他那长乐宫的后宫,并没有一个妃子。 所以,他是修道炼丹吃了那有毒的丹药变成这样子的。 李辰安想这些事有些走神,于是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这令坐在皇上左首的太子殿下极为不安,因为李辰安此举,有极大的冒犯之意! 宁知易转头看向了他的父皇。 便见父皇此刻也微微俯身看向了李辰安。 只是父皇的脸上并没有不悦。 他似乎真对李辰安有了好奇之心。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父皇此刻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宽大袖袍的掩盖之下抓得有些紧。 第两百三十八章 文会 一 此间极为安静。 因为皇上此刻依旧注视着李辰安! 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少许,以至于李辰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垂下了头来。 按照惯例,这时候皇上本应该说一声平身,让这些学子们都起来。 然后再勉励一番,宣布文会开始。 但现在这都没有发生。 满场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勋贵大儒们,这时候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从李辰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就连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贵妃丽贵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宁知易心里一震,他以为是刚才李辰安与父皇的那番对视冒犯了父皇。 他很担心父皇这时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脑袋。 二皇子宁知行却眉间一蹙,父皇从未曾和李辰安见过,这里有太学院十五学子,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李辰安? 另外,这些年来,父皇对国事都不关心,连他这样的儿臣似乎都已忘记,没有道理对一个从广陵而来的陌生少年生起了兴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宁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 姬泰一直仔细的在看着。 他的心里咯噔了数次,因为他竟然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平身……!” 宁皇双手一举,众少年起身,山呼“谢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没有吼这一嗓子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 姬泰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脸上。 皇上脸上的萎靡这时候似乎已消失不见。 甚至那张原本显得有些灰白的脸上还浮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皇上当然不会害羞。 他这是因为激动! 能让皇上激动的事……姬泰忽的睁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义上是李春甫的孙子。 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从宫中遗失的那个孩子! 虽然按照年岁来算,那孩子应该将满二十,而李辰安却才十七……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广陵城。 他将那孩子在广陵城藏了三年! 而后才给那孩子上了户籍,取名李辰安。 对于广陵城府衙而言,这李辰安本应该刚出生,他们没有去核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经三岁!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以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渊博学识,这孩子本应该聪颖过人,本应该早早入学,可偏偏从广陵城得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没有进一天学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样,就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缘由—— 那孩子不能见光! 直到他长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岁,或许他才走出了广陵城李府的门。 而李文瀚显然知道实情。 所以那孩子在这之前,一直都背着个傻子的名头—— 人总是会更多的去关注天才,而极少去多看一个傻子两眼。 实际上那孩子确实聪慧过人,也确实有着渊博学识。 所以,他能做出那样的诗词。 所以,他能成为而今宁国文人之首! 甚至定国侯府极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为何会默认了她那孙女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这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给联系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须死! 他没有听见皇上刚才所说的话,当他想明白了这事之后,正好听见了皇上接下来的一席话: “李卿,朕闻你乃宁国第一才子!” “今日朕亲眼一见,心里甚是喜欢。” “你……上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惊讶的左右瞧了瞧,这才知道皇上说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龙椅前方丈余距离。 皇上俯过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样儿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夺魁……朕另有赏赐!” 李辰安懵逼的来,懵逼的去,他仅仅是以为皇上希望他能赢,这样宁国才有脸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脸面。 当他们随着那位老太监下了楼之后,这三层楼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花满庭和商涤也不例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样的猜测。 如果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而是嫡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宁国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花满庭有些疑惑。 因为他见过曾经的卢皇后。 如果说李辰安和卢皇后能挂上像……大致也就是那双秀气的眉……嗯,还有那张清秀的脸。 这事不能去细想。 花满庭忽然发现自己越想,这李辰安和卢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张老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当商涤看见花满庭如此神色的时候,他便肯定了这一猜测,因为这花老头可没那么容易激动。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长子,接下来只要看看皇上对今晚这文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么皇上必然会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给他的建议。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会之命题,那么那些评判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当能明白这事情变化的原委,当会更加公正的去评判,甚至更多的偏向于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长子么? 若是,长孙先生理应知道。 可这么多年长孙先生都在那阎王殿里,他从未曾去过广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还有一个心里极不宁静的老人。 他就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卢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的外孙! 也是越国皇帝的外孙! 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越国皇族赵氏的血……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事,怎的发生的如此蹊跷? 但宁国一屋子的文武大臣们所表露出来的神态都那么真切—— 比如姬泰那张漆黑的脸。 也比如程国公那张就像喝多酒了之后的激动的模样。 还有台上宁皇刻意掩饰的欢喜,以及二皇子这时候那双要杀人的眼! 等等。 那么要确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宁皇会不会改变了原来所选的题目。 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宁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了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文会 二 “今夜虽无月,却依旧是中秋。” “朕记得……这中秋文会盛事已流传千年。” “这千年以来,中秋文会所做之诗词,无外乎都是关于中秋团聚把酒言欢之喜。” “朕以为,这样的题目千篇一律。中秋……不仅仅可以团聚,还可以睹月思人!” 当宁皇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些话时,姬泰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妙。 因为而今的皇上已连话都很少再说了! 他似乎已因对修道炼丹的沉迷专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也或许是觉得说话浪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 但偏偏今儿个晚上他却说了这么多。 这或许就是他内心中这么多年来的真情流露! 那李辰安至少今晚也就死不了了! 此时的宁皇顿了顿,他端起了酒盅喝了一口,这才又看向了下面的臣子们,又婉婉说道: “故而,朕以为今岁这场文会,当有新意。如此,也能更好的看出两国的少年学子们更为敏捷的才思和学问。” “所以……” 他俯过身子放下了酒盅,就在所有人极为紧张的视线中,他又徐徐说道: “今夜之题,请诸位学子以思念、怀念……挂念,也或者悼念为题,做一首诗词!” “其中当有明月以应景。” “诸位评判皆是大儒,当公正!” 宁皇的话音未落,姬泰的眼里闪出了一道锋锐的利芒。 而同样知情的韦玄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观及全场所有的人,唯一较为平静者,只有一个丽贵妃。 许是长期锄地侍候花花草草的缘由,她似乎对这种事依旧不太关心。 她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入定,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心里所想。 坐在一侧的六公主宁漱玉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母亲,但母亲并没有看她,所以她也不知道母亲对此有何看法。 她又看向了坐在下面的燕国公。 燕国公眉间紧蹙,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知道姬泰的这番安排。 皇上出的这道题……根本不是姬泰所建议! 甚至这道题,都不是韦玄墨和宁国的大儒们呈给皇上的题目! 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还是姬贵妃请了数次才请动的皇上,他竟然为了李辰安改了题目! 这当然就含义深刻了。 皇上根本没必要为一个寻常少年去做出如此之大的改变。 那么李辰安,当然就不是一个寻常少年。 他是谁? 他真的就是那个在昭化三年冬遗失了的皇长子? 燕国公抬眼看向了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文厚垂头。 闭目。 而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如此,便已能确定。 燕国公收回了视线,脸上再无半分表情。 因为宁国已没有了上车侯府。 就算他李辰安真的就是皇长子……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算皇上念及卢皇后将他立为东宫太子,那又如何? 宁国只会更乱。 二皇子就更有机会! 反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京都的这场风雨,会不会引来越国的雷霆? …… …… 从主楼下来的李辰安等人当然不知道楼上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并没有再进入裙楼,而是在那个老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墨香亭。 接下来,他们将在墨香亭这个擂台之上等待皇上传旨命题。 亭外夜雨依旧在下。 亭下四面八方依旧是黑压压的宁国少年学子们。 李蕊就在其中。 她和堂姐李秋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距离墨香亭很近。 墨香亭里摆着一圈的案几。 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所有参与比赛的学子们就面对着八方的观赛者而坐,李蕊姐妹俩正好就站在李辰安的前面。 她们尚不知道这是李辰安一个人对越国十六人的局面。 她们只是觉得极为自豪,因为李家之文风,本就在宁国极为有名,只是而今这一辈再没有出一个进士罢了。 现在,她们的堂兄,那个从广陵城李家而来的少年郎,此刻就坐在代表着宁国文坛最有才学的少年才能登上的舞台,这比金榜题名更有荣光。 “他就是堂兄李辰安?” 李秋燕好奇的问了一句,李蕊兴奋的点了点头,“就是他,前些日子父亲有邀请他去了府上,我正好见过一面。” “倒是俊俏,你说……他能赢么?” “当然,他可是咱宁国的第一才子!” 就在李蕊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名老太监已走到了墨香亭。 他扯着嗓子高声宣读了皇上关于这场中秋文会的命题,墨香亭外的学子们仅仅是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中秋团聚是喜庆的日子,皇上却偏偏出了个悲思之题。 墨香亭里的越国学子们却陡然一惊。 左岸秋与晏表等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疑惑。 他们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特么的! 是不是被姬泰那老贼给骗了? 姬泰故意用了一个假的题目,让他们这两日为这题目绞尽脑汁的去想。 那老贼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那个题目…… 一定尼妹啊! 现在这题目和那题目八竿子都打不着好不好?! 那么,宁国的那十五个学子,会不会依旧参赛? 他们围着一个圆背对而坐,故而并不能看见宁国学子的表情。 而此刻宁国的学子们同样是一惊,倒不是他们知道发生了意外,而是这题,出得实在有些刁钻。 中秋,思人,还要有月。 月下思人这本没什么,也是诗词文章常用的场景。 可若是想要胜出却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的年岁都不太大,生活的阅历并不深厚,能够在太学院读书,各自家里也算是优渥,少有年少便丧了父母这种凄惨之事。 那么思念谁? 至多也就是同龄的女子。 但未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又如何能写出动人的诗篇? 他们不会去做这首诗词,但他们依旧会去设身处地的去想。 这细细一想之下,才发现这题目,并不容易写得出彩。 他们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依旧神色淡然,甚至此刻还对下面的某个姑娘飞了一个媚眼! “诸位学子,答题,正式开始!” 随着站在中间的那老太监一声高呼,墨香亭里的学子们这才抛开了心中杂念,开始冥思苦想。 只有李辰安是个例外。 他在磨墨。 而后,就在对面无数围观少年们紧张的视线中,他提笔而书! 落笔于纸! 根本就没有去思考! 第两百四十章 文会 三 玉京城很大。 孙驼子的小院很小。 文坛很是热闹,他这小院却静悄悄。 他在这繁华京都已安静的过了许多年。 自然也就历经了许多个中秋。 像这样有雨的中秋夜在记忆中其实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别野里的时候。 许是那时候的心境不一样。 就算是有雨,也觉得中秋的月依旧是挂在夜空中的。 孙驼子坐在屋檐下。 望着屋檐上如珠帘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着那珠帘之外细密的雨丝。 他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酒是画屏春。 三小姐让下人今儿个送来的。 三小姐说,她将去云集别野长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还说希望他也去云集别野,倒不是再为她治病,仅仅是因为云集别野很大,但人却太少,她希望这最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 孙驼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也会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三小姐是喜欢清净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能够清清静静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况,自己暂时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时末,文坛的那场文会应该已开始了。 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误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将这酒坛子放在了左厢房的草药柜子上。 掌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这处住了数年的简陋房舍,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他弄的。 这是小武摆的。 小武的意思是,这样整齐也整洁,看上去不仅仅好看一些,那些草药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虽有聋哑之疾,但极为聪明,也极为自律。 自己这一身医术,已没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继有人。 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将小武托付给他之人。 这想法似乎有点不对,小武这孩子……这孩子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的心性太过善良! 他不杀人。 只救人。 救人还不问身份,当真将医者父母这句话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现在这样当然是极好的。 虽然路窄了一些,终究还算是平坦。 有这手艺,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至于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当然最好不要,因为那条路满是荆棘,太过辛苦! 孙驼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去想小武的未来。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了个圆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三小姐的病治愈。 这已非医术能够解决。 这是命管着的。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今儿晚,就去皇宫的珍宝阁走一遭。 能回来最好。 若是回不来…… 他从墙上取下了两把弯刀,别在了腰间,又掌着灯走了出来。 将灯挂在了门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这院子里飘荡着的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这气死风灯,还是将灯给吹灭了。 因为今夜小武不会回来。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浓稠夜吞没。 嗯, 若是回不来,此生已无憾! …… …… 文坛的旁边是文昌庙。 文昌庙里有一个老庙祝。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庙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个揖,这才将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灯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转过了身来。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长孙惊鸿。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抬步,和长孙惊鸿错肩而过,说了一句话: “这是文昌庙,不是三宝殿,不要问杂家过往的那件事,杂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他用的是杂家二字。 所以,他是个年迈的太监! 他的左脚刚刚跨出这文昌庙的门槛,便听长孙惊鸿忽然说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宁人!” 这个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脚没有再迈出去。 但也没有回头。 他望着外面的夜雨,过了片刻说道:“看来,你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今儿中秋,时辰也不错,你可动手杀了杂家。” 长孙惊鸿嘴角微微一翘: “你已经很老了,杀不杀你都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国人!” 长孙惊鸿没有拔剑,而是也走到了门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经在墉国生活过十二年!” “那时你并没有净身,还是个少年!” “越国有个衙门,它叫枢密院。而你,那时候就是枢密院二院七组的头目!” 长孙惊鸿徐徐转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张老脸一脸淡然。 似乎此刻长孙惊鸿说的这些话与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今夜我来此找你,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长孙惊鸿看了看隔壁不远处的文坛,伸手指了指,“那边,文会恐怕已经开始。” “我要问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识的胎记?” 当长孙惊鸿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惊。 他抬头、蹙眉,看向了长孙惊鸿。 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没有!” “如果没有,那孩子如果遇见了危险,老夫不会出手相救!” 魏三垂头,将右脚迈出了门槛,沿着屋檐向不远处他所居住的一栋小木屋走去,丢给了长孙惊鸿一句话: “你若不救,就让他死吧!” 长孙惊鸿站在原地看着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墙角的拐角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夜空发了会呆,忽然咧嘴一笑,这才背负着双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坛走去。 卢皇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走入了文坛,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多少年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这文会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样的表现。 他挤了进去,丝毫不顾及左右传来的那些被挤的少年们的骂声。 他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见李辰安落笔于纸上。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你说……他这想都不想就落笔,会不会、会不会太过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写完诵读之后,自见分晓!” 第两百四十一章 文会 四 昭化二十三年的中秋文会已正式开始。 墨香亭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围观的人群没有了喧哗,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墨香亭里的学子们。 期待着他们能有极好的佳作。 当然,更多的是期待着宁国的学子们能赢。 载道楼里此刻也一片寂静。 甚至气氛比外面还要凝重。 原本墨香亭里两国学子们有何举动皇上是不会关心的。 他最多关心一下那些诗词呈上来之后评判的结果如何。 尤其是当今这位宁国的皇帝。 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本应该更不关心此事。 但今儿个晚上这位皇帝却极为反常,他派出了许多的太监,命他们随时汇报墨香亭里那些学子们的举动。 这无疑更加坐实了此间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于是,大家都没有言语,不要说交头接耳,甚至都没有人左顾右盼。 因为皇上不宣布这件事,这事就只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就万万不能当着皇上去议论。 这位皇长子的贸然出现,给某些人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某些人很是担忧。 原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两派斗争多年已形成的看似平衡的局面,似乎即将因为这个皇长子的出现而打破。 那么接下来的京都,甚至整个宁国……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只可预见将有狂风暴雨,最终如何,已不可期。 话不能说,只能闭嘴,于是此间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姬泰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看向了皇上。 便见皇上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身子还微微向前俯了少许。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当然是在期待着李辰安的表现—— 如果李辰安的诗词再次惊艳,这足以让他在皇上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之皇上和卢皇后曾经极深的感情,还有对这失散了二十年之久的儿子的愧疚……不要说宁知易那东宫位置不保,宁知行将更没希望! 大意了啊! 早知如此,当让李辰安死于广陵城。 如果那样,怎会有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天下事没有如果唯有面对,晚些回去,当约奚帷一见。 就在姬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了皇上的面前。 他“砰!”的一家伙跪了下去,“奴才启禀皇上,墨香亭三十二学子……其中三十一人听了皇上命题之后皆在沉思,唯有……” “唯有一名为李辰安的学子,他……” 姬泰又看向了皇上。 便见宁皇顿时大幅度的俯过了身子,并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李辰安?他怎样了?” “回皇上,李辰安在知晓命题之后便开始磨墨,十息之后他便下笔!” “此时、此时恐怕他的诗词已做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跺跺脚宁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不说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至少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原本宁国的文风就极盛,这些人对诗词文章自然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 按照以往,这样的一场文会中,那些学子们落笔几乎都在半个时辰之后。 因为要理解题目,要去酝酿,还要去雕琢。 但这小太监居然说李辰安仅仅磨墨了十息便落下了笔……这是不是说,假如有墨,他甚至能够直接落笔? 就在所有人尚未能醒过神来的时候,楼梯口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奴才叩见皇上!” “墨香亭学子李辰安已做完了一首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小太监的背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连花满庭也有些惊诧。 那日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李辰安做那首《将进酒》的时候,他至少还喝了许多酒,他同样是落笔而下,却可理解为因酒而发、妙手偶得。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 就像练武之人开悟一样。 属于可遇而不可求之玄妙境界。 所以,就算花满庭知道李辰安有着不凡之才,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在今儿个晚上又一次信手拈来。 只是…… 他今晚所做之诗词,能有《将进酒》那般惊艳么? 而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这时候也惊呆了。 他品读过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也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厉害! 落笔成词,纸上花开! 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只是尚不知道他所做之词究竟如何。 如果能与他流传于世的那些诗词相媲美,哪怕略逊一筹,恐怕他也是这诗会之魁首! 他是越国皇帝的外甥…… 他若是能回归越国…… 这想的有些远,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期待者不止他一个。 还有坐在上面的宁国皇帝。 此刻宁国皇帝的那张显得很是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在韦玄墨的眼里,便觉得宁皇的那张脸,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又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柳生出了新芽。 还像是大漠黄沙中盛开了一朵花! 这便是发乎于心,表露于形。 故而……李辰安之身世,可定! 就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宁皇说话了。 他不再萎靡不振。 他甚至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 还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 这才看向了下面的两个小太监,“速去,将李辰安所做之词取来,朕亲阅之!” “奴才遵命!” 俩小太监躬身离去。 宁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尚未开口,忽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传来。 所有人看向了楼梯口,心想莫非又有某个学子落了笔? 这小太监来到了皇上面前,跪下,声音很是激动:“奴才叩见皇上!” “那、那李辰安……” 所有人眼睛一瞪,怎的又是李辰安? 他已做好了一首,还有他什么事? 宁皇也是一怔,“说!” “回皇上,李辰安他、他又开始写第二首词了!” 这一家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时候做诗词文章变得如此容易了? 那小太监忽的又说了一句: “皇上,李公子的第一首词已在墨香亭由安公公吟诵,只是、只是那些人听了那首词之后……” 这小太监的话尚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如春雷。 亦如狂潮! 第两百四十二章 文会 五 长孙惊鸿捋着长须,看着李辰安,一脸欣慰的笑。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少年们的掌声,还有他们激动的嘶吼之声! 他不太懂诗词文章,但他知道,这些掌声都是送给李辰安的! 那些激动的喊叫,是他们内心澎湃的表现,是他们对李辰安崇拜的发乎于心之举动! 如此看来,李辰安今夜胜局已定。 当然,就算是他输了,本也无事。 不过他能赢,当然最好。 李辰安在这些热烈的掌声中并没有抬头,这孩子的心性很稳,很好,如此他才能去应对往后的曲折与坎坷。 长孙惊鸿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转身,挤出了人群,走出了文坛的门,背后的掌声渐渐变小,而后悄然无声。 只有这夜雨,依旧在簌簌而落。 他路过了文昌庙,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会去拜文昌帝君。 他来到了魏三居住的那处小茅庐…… 小茅庐的旁边有一颗桂花树。 桂花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还挂着魏三的尸首! 他自尽了! 长孙惊鸿眉间紧蹙,他看了看那具尸首,然后走入了那小茅庐中。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几,还有一张小凳子。 桌上燃着灯。 灯旁有张纸。 纸当然不是白纸。 纸上有两行字: “世事如棋天注定。” “若寻根源云山行!” 长孙惊鸿一直看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将这张纸用桌上的烛火点燃。 灰烬随风。 他走出了这小茅屋,看了看挂在树上的魏三,转身向皇城司而去。 …… …… 文坛的掌声已停。 但载道楼里的气氛却变得愈发的凝重—— 虽然尚未知李辰安的那首词如何,可就凭着这掌声,就足以说明那首词之好,已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学子们的认同! 宁皇脸上的花又开了。 却偏偏装着一副淡然的模样。 “嗯,他既然开始写第二首了……你且下去,将他的第二首词给朕取来!” “奴才遵命!” 然而这小太监并没有起来。 他迟疑片刻才又说了一句:“皇上,奴才在、在李公子身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皇一捋短须,“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这破事真麻烦。” “他还说,也不知道皇上您需要多少首。” “对方有十六人,我且就做十六首!” 这一家伙,被惊呆的就不仅仅是宁皇了。 宁皇身侧的那位性子闲淡的丽贵妃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惊讶的张了张嘴儿。 姬泰听闻了这句话也恍若在梦中—— 这怎么可能? 他姬泰也是正儿八经的榜眼身份,他虽然做的事祸国殃民,但他的诗词文章还是极好的。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不假思索间,成词十六首! 除非他真是文曲星下凡。 就在这时,又有登楼声响起。 比之前更加急促,就像战锤敲在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显然是上来的小太监知道皇上期盼的心情,于是失了分寸。 果然,这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纸匆匆而至。 “皇上……李公子第一首词呈上!” 宁皇大喜,伸手一挥,“给朕送来!” 站在旁边侍候着的御前公公常左青连忙走了下去,从那小太监的手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躬身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坐在了龙椅上,接过了这张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很是激动的心情,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便见宁皇的眼睛忽的一亮,而后……那亮起的一抹光竟然渐渐熄灭! 他的脸上渐起了悲戚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悲色愈发的浓郁。 他忽然抬起了头,却不是看着他的臣子们,而是望向了这载道楼的穹顶。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他内心中那悲伤的情绪。 花满庭心里极为忐忑。 李辰安这小老弟,他究竟写了首怎样的词让皇上几欲泪下? 其余的人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能够让这位修道十余年已不问世事的皇帝如此失态,李辰安这首词究竟写了什么才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坐在皇上左右的太子和二皇子以及诸位妃子公主们,除了丽贵妃之外,其余人这时候也都屏息住了呼吸,眼里流露出的是不安的神色。 丽贵妃垂目,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就在这时,宁皇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这张纸。 他的视线徐徐扫过了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有些空洞,近前的姬泰甚至觉得皇上的眼眶还有点红。 “朕……朕与卢皇后青梅竹马。” “朕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卢皇后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转眼,一别,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里,卢皇后时常会进入朕的梦中……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美丽,那般贤惠。” “昨日夜里,卢皇后又入朕的梦中,今日醒来,朕……愈发怀念。” “中秋夜,本当万家团聚,而卢皇后与朕,却天各一方!” “所以,朕出了这么个题目,希望能有那么一首诗词,能抒发朕对卢皇后之念想。” 他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神色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李辰安的这首词……写到了朕的心坎上!” “此词,由朕诵读,望朕的卢皇后能够听见……能知朕的心意!” 他双手握着这张纸。 轻飘飘一张纸,似乎因为上面所写的那首词而变得很重,以至于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李辰安做了怎样的一首词,能让皇上借以表示他对卢皇后的哀思。 “此词名为《江城子》!” 宁皇的声音忽然高亢,他龙躯一震,饱含深情的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面色再次悲戚,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他的眼里已噙着泪,他身上的龙袍已在止不住的颤抖。 而此刻此间的那些人,听了皇上深情吟诵的这上半阙,这一瞬间心里忽觉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如这秋风夜雨。 如身在那秋风夜雨之中。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宁皇吟罢,他的手徐徐放下,他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响,而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首词,已道尽了皇上对卢皇后所有的念想! 此词一出,李辰安胜局已定。 这词不仅仅是合了题目,它还将悼亡与哀思写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旁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间气氛极为悲凉。 外间却忽然又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一小太监飞奔而来,他没有看见此刻皇上一脸的悲戚。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李辰安第二首词……请皇上过目!”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诗仙 一 当宁楚楚再次来到云集别野的时候,钟离若水已经醒来。 她没有再出去,而是坐在了窗前的茶几旁,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长发。 夜雨入窗,润湿了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是浓浓的悲意,为自己而悲,为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奶而悲,当然,更多的是为李辰安而悲。 他,才是真正的无辜者。 却因为自己,而落了这么个鱼池之殃! 宁楚楚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可钟离若水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看着钟离若水那张凄然的脸,忽的闭上了嘴,因为钟离若水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却忽然一笑。 这一笑当然不是如以往那般倾城,而是比这秋雨还令人断肠。 “如果他不来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三月三那天,他没有做出那幅对联,没有写出那首词……又该有多好!” “我知道天下事是没有如果的……我只是希望能有如果,那一切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宁楚楚一惊,连忙说道:“我已安排了人去了文坛,会告诉他那件事……他想来会改变主意,不会有什么危险。”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也是泪水。 她看向了宁楚楚,神色极为严肃。 “还得麻烦你一趟。” “什么事你说,咱们可是姐妹!” “原本,定国侯府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可现在……” 宁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便听钟离若水又道:“可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并不会去!” “可李辰安知道皇城司改变了计划,他或许也不会去。” “不能赌这个或许!” 宁楚楚一惊,“……谁想他死?” “也许,所有人都想他死。” “……为何?” “因为他们都将他作为一枚棋子,而今他这枚棋子该是出局的时候了。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去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去鱼龙会总部!” “另外……也不要让他来云集别野,让他去……旧雨楼!” “好,我这就去!” 宁楚楚不知道缘由,但她知道钟离若水绝不会骗她,如果去晚了,只怕李辰安真遭了不测。 她起身,转身,却没有踏出一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他是司空豹! 他正看着宁楚楚微微一笑。 “殿下,失礼了。” “本宫要回宫里!” “殿下,你何必撒谎……何况,李辰安就算真去了鱼龙会总部,他也死不了。” “你凭什么?” “凭老夫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的了解,当然,也凭老夫对小武的身手还有医术的信任!何况,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已到了鱼龙会。” “若本宫非要离开呢?” “那老夫只好对不住殿下,等殿下醒来想来已是天明,而李辰安估摸着也已回到了云集别野。” 钟离若水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看着司空豹,忽然问了一句: “隐月楼,究竟在哪里?” “自然就在这水云山之中。” “奶奶去了哪里?” 司空豹一捋长须,“老夫人说,去文昌庙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为李辰安拜拜。” 钟离若水扯了扯宁楚楚又回到了窗前。 司空豹也转身走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口。 他正要喝上一口酒,却不料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快来人啊!” “若水的旧疾发作,快来人啊!” 司空豹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冲入了房间,便看见钟离若水蜷缩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如纸一样的白。 司空豹伸手落在了钟离若水的额头,触及间如冰一般的凉。 “救……救我……去……去找孙爷爷……!” 司空豹不敢赌。 他吩咐赶来的下人速速前往定国侯府报信,然后伸手点了宁楚楚的穴道,一把将钟离若水抱起,没有乘坐马车,因为来不及。 他一个纵身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向玉京城孙驼子那处小院而去。 …… 樊桃花当真去了文昌庙。 她却并没有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那庙门。 她也去了旁边的那处小茅庐,她并不知道长孙惊鸿来过,她就比长孙惊鸿晚了几步。 她自然也看见了那颗桂花树上挂着的魏三的尸体。 她眉间紧蹙,围着这尸体转了两圈,“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宁国经不住折腾,就让那些过往,随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正好听见了隔壁文坛传来的山呼海啸之声。 她在文昌庙的外面站了片刻,想了想,也去了文坛。 …… 载道楼外掌声呼声如雷。 显见李辰安的第二首词又极为精彩。 只是此刻的载道楼里,刚刚宁皇亲口吟诵的那首词的悲凉之意尚未散尽,所有人都还在那首词的凄凉意境之中,也或者还在各自的心思之中,故而这小太监突如其来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这就像正好品了一口画屏春,余韵未了,却被灌了一口酸梅汤。 酸梅汤虽好,和画屏春却不太搭配。 因为各有各的滋味。 反倒是宁皇听了这句话,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收敛了情绪,没有怪罪这个小太监。 他向常老太监示意了一下,常公公连忙将李辰安的第二首词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此刻也收敛了心绪,又都看向了宁皇。 此刻的宁皇神色再次激动了起来。 他的眉间又起了凄凉之感,他的眼里似乎也变得迷离了起来。 并不如这京都深秋的寒霜,反倒是更像深秋的浓雾—— 寒霜会刺骨。 浓雾不会。 浓雾令人惆怅。 尤其是夜间刚刚升起的浓雾,飘飘渺渺,令所有的灯光都朦朦胧胧,也令对面的人儿隐隐约约,那便是文人眼里的哀婉之意。 前一首《江城子》所表达的是哀思,那么李辰安的第二首词,莫非表达的就是哀婉? 他的这首词又是怎样的呢? 所有人翘首期待。 就连姬泰这一时之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该死。 当然,也或许他觉得李辰安今夜名动天下之后再死……那样恐怕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两百四十四章 诗仙 二 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正在极为期待的看着这位宁国的皇帝。 只是他而今的心境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之前,当他听见了李辰安做出的第一首《江城子》的时候,他一定会有些焦急,一定会担心自己的那些学生们难以做出与之匹敌的诗词来。 但现在,他很是欣慰。 因为李辰安的身上,有一半是越国皇室的血脉! 他赢了更好。 而今,胜负已不再重要。 宁皇依旧捧着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但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已深得皇上的喜欢。 他本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皇长子,他能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这已令皇上失态。 现在,他就在那墨香阁中提笔而书,写出了令天下人震惊的绝妙诗篇。 他当真是宁国第一才子。 他甚至是这世界的第一才子! 皇长子流落于广陵城,却有如此惊艳之才华,这对于皇上而言,不仅仅是锦上添花! 其才,已远远超越了当今太子和其余皇子。 其名,而今也在京都家喻户晓,想必这文会之后,他的名字在整个宁国,也将妇孺皆知。 他还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 他还有个在越国当皇帝的舅舅! 如果他入主东宫,未来继承大宝……许多忧心于宁国未来的人开始期望。 于是他们看向皇上的眼神,便有些炙热。 同样,那些布局多年,意图推二皇子上位的人,眼里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狠厉。 但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听听李辰安这妖孽,究竟又做出了一首怎样的词来。 宁皇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 “若是以往,若不是朕今夜亲眼所见……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真有人能落笔成词妙笔生花!” 他忽然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千年历史之长河,有杰出文人无数。” “他们用他们的笔书写出了流传于今,也流芳于世的诗词文章。” “我们未曾见证过他们书写那些诗词时候是怎样的景象,但今夜……我们都将见证又一个天才文人的诞生!” “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朕……同样很喜欢!” “因为朕,这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就在一场大梦之中。此词,又落在了朕的心坎上!” “朕诵读之,与诸卿共赏!” 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侧位坐着的六公主宁漱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上身上,都急迫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又写了怎样的一首词,没有人见到她眼里的那如地狱幽火一般的滔天恨意。 宁皇一振衣袖,酝酿三息,将这首词诵读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一词诵罢,全场愈发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仅十七岁的少年,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悲情的词来。 这首词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都不太一样,但依旧有着某些共同点。 比如,这首词的基调很是苦闷,全词低沉哀婉,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 也就是有些颓废。 有些自怨自艾。 他借着这么一首词,在述人生之短促,在叹壮志之难酬! 也在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 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如果论及合今夜之题……虽不及第一首《江城子》那般完美,但他在这首词中,却也隐约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 中秋谁与共孤光,孤光即为明月。 他既然来到了京都,想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中秋团聚之夜……他却偏偏无法与亲人同欢。 这便是遗憾,也是他之念想。 此词,从中秋夜之秋,思及人生如梦,触景生情,感慨悲歌,细细品之,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回味悠长! 韦玄墨再度震惊,若是评判此词……当又是举世无双! 他再看向了台上的宁皇,似乎想要知道这位皇帝而今对他的这个儿子的态度。 台上的皇上此刻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倒不是这首词不好,应该是这位皇上的心里,对李辰安更加愧疚。 这当真是人生一场大梦,谁能想到卢皇后的儿子真还活着? 谁能料到他来到了京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宁国的故事会如何上演? 韦玄墨不知道。 花满庭当然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交,当真是不得了! 他很欣慰。 不仅仅是李辰安绝世之才华,而是今夜这番奇妙的变化—— 他原本极为担心李辰安在京都的安危,可他却未曾料到在这载道楼里,居然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见的场面。 当然,皇上依旧没有宣布。 但这反而更加笃定了李辰安之身世。 如此一来,皇上当然不会让李辰安死去。 他会派人保护好李辰安,至于未来……那就等着未来。 就在所有人沉思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回头向那窗户望去,个个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撼之神色。 这李辰安,又做出了第三首诗词来? 他、他真不带思考的? 姬泰此刻眉间反而已淡然。 因为,他不得不叹服于李辰安之才华。 也因为……这些已不再重要。 今夜李辰安是肯定死不了了,但今夜在双蛟山……那天量的税粮,此刻理应已落入了那些水匪的手中。 李辰安诗词文章再厉害又如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要想掌握宁国之权柄……靠的不是诗词文章! 楼梯口又有登楼之声响起。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急匆匆向皇上而去,但另一个去来到了姬泰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相爷,外面有一封信是送给您的。” 姬泰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另一个小太监已到了皇上的面前跪下,高声说道:“皇上、李公子他、他的第三首词,请皇上过目!” 这次没等皇上示意,一旁的常公公已将这首词取来,双手捧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接过这张纸,忽然看向了姬泰,问了一句:“姬卿,你乃朕之丞相,这些年为朕看管着朕的江山。” “朕问你……如李辰安这般才华的少年,你,可有发现?” 姬泰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此为臣之过,望皇上恕罪!” “嗯,倒也说不上什么罪过。” 宁皇沉吟三息,忽又问道:“若朕意欲用他,卿以为他当个什么官儿比较好?”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诗仙 三 宁皇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心思此刻甚至都没有放在这首词上,而是都看向了姬泰,各自眼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他很喜欢这个儿子! 他希望这个儿子居于庙堂之上去学习政务,其目的嘛,自然是慢慢成长起来,而后极有可能继承宁国大统。 毕竟皇上对当今太子的不喜众人皆知,而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似乎已表达得颇为明朗—— 皇上册封了二皇子为德亲王,封地蜀州晋原县。 蜀州那地方,可是个蛮荒苦寒之地。 远离京都,倒是可以在那地方当个土皇帝,可若是真去了那边,要想再染指这帝位……恐怕鞭长莫及。 以往大臣们都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些人才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皇上一直在等着皇长子的出现,也或者,皇上一直都知道皇长子这些年的情况。 他原本在长乐宫修道,却在李辰安至京都的时候恰巧回到了宫里。 这些年来的中秋文会,他从未曾亲自来参加过,但今岁他偏偏来了。 虽说这原本是姬贵妃三番五次的邀约,而姬贵妃的本意,原本是希望借着这场文会,也借着皇上手里的刀将李辰安处死。 皇上来了。 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姬贵妃的邀请。 而是,他本就会来,也一定要来。 至于姬丞相和姬贵妃……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二人,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此刻点名姬泰,往后这姬丞相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如以往那般好过。 不知不觉间,这些臣子们便觉得风向似乎有了些变化。 只是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姬泰掌权十余年,他的势力遍布朝廷,李辰安往后的路,可并没有那么好走啊! 但这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且听听姬泰如何回答。 姬泰这时候也有些懵啊! 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从未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眼里,李辰安本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皇上已为他背书,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李辰安给扶上马了。 这事自己当然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么给李辰安的官儿就得仔细斟酌,不能在重要的衙门,更不能离中枢太近,但又不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 “启禀皇上,李辰安而今并无功名……” 他这话尚未说完,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朕,赐他同进士出生!” 姬泰一愕,其余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 总不能让李辰安从秀才往上去考吧! 等他考中进士,就算次次顺利,那也得至少三年。 而皇上等他已等了二十年! 哪里还会再等三年! “这……臣以为……” 他的话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程国公站了起来,向皇上躬身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宁皇看向了程国公,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皇上,李辰安这些年生活在广陵城,对朝中事物并不熟悉,老臣以为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所以,老臣觉得,如果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一来可与诸多官员熟悉,二来嘛……” 他没有说,而是乜了姬泰一眼,姬泰这时候的那张老脸都绿了! 因为好不容易将监察司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衙门,好不容易让那些谏官不能再发出声音,可程国公这老东西却偏偏建议皇上将李辰安放在监察司。 那小子和自己可不对付,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如果向皇上上书谏言,皇上一定会看看,也一定会相信! 这肯定不行! “皇上,老臣以为……” 然而,他的话又被皇上给打断。 “朕觉得程国公这个建议颇好!” “辰安毕竟年岁尚浅,确实需要多多历练。” “谏议大夫有宫中各衙门行走之权,也有过问之权,这对于他的成长极有益处。” “那就这么定了!” “过两天举行一场朝会,请李辰安参与,朕再颁旨宣布。” 程国公大喜,又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恩准!” 姬泰此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皇上的话已出口,他根本就没有了再去辩驳的机会。 他也躬身一礼:“臣,尊圣意!” “嗯,你们都是朕的老臣,老臣当有老臣的风范。” “往后辰安在宫中行走,尔等可要多行一些方便,莫要去为难了他!” 这句话,已严重超脱了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的喜欢! 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明确的告诉了这些人——他是朕的皇长子,谁若是和他过不去,老子会砍了他! 于是,李辰安这个名字在这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无论多忧,这事已无法改变。 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某些人都看了看姬泰。 姬泰已坐下,面色竟然一片淡然。 于是,他们也只好按耐住此刻忐忑的心情,等着后面姬泰的应对。 宁皇办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他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拿起了手里的这张纸,这才仔细的看了看这首词。 这一看之下,他面色又是一惊。 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辰安之才……当为诗仙!”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也让绝大多数人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们看向皇上,心里再次震惊。 诗仙? 何为仙? 得道证道之人方可谓之仙! 这天下尚无人敢自诩为仙,因为无论什么道,终究无人能够走到尽头而至登峰造极之境界! 文当然也可证道。 皇上竟然开口说李辰安当为诗仙……莫非在文道上,李辰安已临绝顶,以至化臻之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词?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就在皇上正要吟诵的时候。 外面的文坛,再次传来山呼海啸之声! 而这载道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显然,墨香亭的李辰安又写出了令全场震撼的诗词。 然而这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说的这句话,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才叩见皇上,李辰安已经做好第八首词!” “……” 此刻皇上手里拿着的是第三首,也就是说,在皇上刚才说话的那点时间里,李辰安连续做了五首! 这厮,当真是鬼才! 闻外面之掌声,显然其余五首皆为佳品。 果真能当诗仙之名! 且听听他这些诗词。 《宁诗词集渊百篇》……恐怕就要重著! 宁皇面色通红。 常公公一溜小跑将送来的这五张纸呈给了皇上。 “朕心,甚慰!” “听闻有传言说,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朕初闻之,仅一笑。但此刻……朕以为,天下之才若为十分,李辰安定独占其九!” “诸卿若有惑,且听朕诵读于尔等!” 第两百四十六章 诗仙 四 墨香亭。 李辰安提笔,蘸墨,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因他的诗词而极为狂热的少年们的高呼声。 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左右太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这时候的他似乎沉入了一种很是玄妙的境界。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的回忆曾经看过记住的那些诗词,他只想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给写出来,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再放光彩。 至于会不会合了今日之题目,对于他而言,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也没可能处处是悲歌。 怀念过往当然是需要的,但人终究是要看向光明的前方。 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光景,人死灯灭,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 直到再没有任何痕迹。 但文字不一样。 它们会永远存在。 会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知晓。 甚至……万一再有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嘿嘿,我已写尽天下文章,让你惊叹间无从下笔! 于是,他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抄袭的内疚。 读书人的事怎能叫抄呢? 如此优美的诗词,它就像美丽的蒲公英一样,自己不过是那恰好吹过的风,将之广为传播罢了。 所以不经意间,他的一些词偏了题,可依旧得到了所有学子的欢呼呐喊。 这便是认同。 也是在文学上的思想共鸣。 这时候的墨香亭中,不仅仅是太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连越国的十六学子,这时候居然也全都转过了身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们当然也都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八首词,甚至已记在了面前的纸上! 他们已失去了自己去写一首词的念头! 甚至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敌意,就连在文坛门口蔑视过李辰安的那个壮实少年,此刻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许羞愧! 羊朵朵的眼里不仅仅有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欢喜! 什么叫天才? 这就叫天才! 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他李辰安,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 他们都是越国最有名的天才学子,他们对诗词的品鉴能力远超常人。 李辰安的这八首词……天下无人能敌! 更何况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更何况他这时候依旧还在下笔,似乎要将这中秋之词写完写尽!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这是何等丰富的学识? 他,无人能及! 这时候羊朵朵才忽的想起李辰安在文坛门口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不是在吹嘘。 他真的做到了。 不说后无来者,这已经前无古人! 今夜他之疯狂,定会成为天下文坛往后之绝唱! 他不仅仅令这全场数万的宁国学子们折服,他同样令这十六个越国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站在了最高处。 在这个领域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仰望,根本生不起敌意。 因为差距太大! 羊朵朵早已放弃了做词,因为在李辰安的这番表现之下,他或者他们做的任何一首词都毫无意义! 若是勉强做了,两相对比……那是自取其辱,是对诗词的亵渎! 他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悄悄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俯下了身子,一撩衣袖,干脆给李辰安磨起了墨来。 李辰安忽的一惊,因为他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转头看见了正在磨墨的那只手—— 所谓柔夷,指的是柔软而白嫩的草木新芽,用以形容女子的手显得极为生动形象。 这只手就是柔夷。 洁白、细嫩、修长,还柔弱无骨! 所以,这是个装扮成男子的女人! 他抬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越女不但多情还很胆大,因为羊朵朵眼含春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在李辰安这一眼之下,她那张如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便仿佛盛开了两朵娇艳的小红花来。 于是,仿佛有春风起,令这满庭的秋意散尽。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 越女之魅,果真无人能敌! 还是继续写词。 他不知道远处站着的樊桃花正极为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此刻那载道楼上,当今宁国皇帝正捧着他的词,正准备声情并茂的诵读。 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已在许多人的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想的是那首在前世最为出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究竟要不要写出来呢? 若是写了出来,必将成为中秋之绝唱。 若有后来者……你们就写清明吧。 …… …… 载道楼上。 宁皇清了清嗓子。 他又看了看群臣。 对那些急迫期待的视线他很满意。 于是,脸上便又洋溢起了骄傲之色。 “此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宁皇一捋短须,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高声诵道: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宁皇忽然踏前两步,脸上仿佛因为这首词生出了几许豪迈。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宁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首词的格调和前两首截然不一样! 它很张狂! 若是严格而言,这首词与今夜之命题并不是太吻合,但若是根据李辰安的前两首词相联系,便又能很好的解释—— 他的内心极为压抑! 第一首《江城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他对母亲的深刻悼念。 第二首《西江月》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写的是他对这十七、不,是对这二十年的回顾,还有对他未来人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的彷徨。 而这第三首《折桂令》的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便是他已从那迷茫之境中走了出来,于是有了而今的洒脱与对诸事的淡然。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便是发至他内心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呐喊! 所以,这依旧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由不得诸人细品,宁皇已取了第四首词。 “此词名为《一剪梅、中秋无月》” 所有人又竖起了耳朵,因为今夜确实无月,那么李辰安会写出怎样的一首无月中秋呢?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诗仙 五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皇诵读了这首词: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一首《一剪梅、中秋无月》诵罢,此间依旧寂静无声。 载道楼里的所有人似乎已经麻木,此刻已没有人再去质疑李辰安诗仙的身份—— 此词与前面三首词所抒发的情怀又不一样! 伤中秋之无月,叹壮志之难酬,苦怀才之不遇…… 这不是思,不是哀,而是愁! 他当然很愁。 二十年隐姓埋名。 二十年在广陵城闭门不出,还得装成傻子模样。 身怀旷世才学,却连县试也不能参加。 他有超越大儒之能,可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非但不能拔剑,还连手脚都被束缚。 这自然很是憋屈。 便觉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唯有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这并非真的从容,而是对无法改变命运所表露出来的无奈! 故而此刻宁皇的脸上再次凄凄。 片刻,他一声长叹,对侍候在身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谕,自此时起,命周十八贴身保护李辰安之安危……不可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所有人豁然一惊。 西蜀周十八,大内第一高手,皇上身边第一带刀侍卫大统领! 皇上居然将周十八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可接下来皇上又忽然看向姬泰问了一句: “朕记得……桂香坊有处梅园,辰安在京都孤身一人,而今据说寄居于花溪别院……” “这有些不妥!” “明儿个命工部将梅园收拾出来,朕将梅园赐予他,如此,他在京都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皇上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姬泰大吃了一惊,燕国公这时候心里也陡然一震。 昭化三年事件之后,原来梅园的主人云安郡主一家同受牵连。 梅园死了许多人。 唯有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 那之后皇上再没过问这件事,而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乐宫。 这梅园成了无主之园,过了两三年之后,这大宅院便落在了燕国公的手里。 只是这事并未经过皇上的允许。 而梅园他已送给了六公主宁漱玉作为未来的驸马府! 现在梅园已经收拾妥当,甚至宫里还正在打造一应家具,可这时候皇上却说要将梅园送给李辰安…… 六公主宁漱玉闻之一脸愤怒。 她正想要和父皇说明情况,却发现母妃此刻看向了她。 母妃的眼神很严厉。 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甘,因为她很喜欢梅园,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为了一个外人将那么好的院子给送出去。 仅仅是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 她并没有将李辰安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给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段往事,却并不知道那段往事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秘密。 姬泰连忙起身。 躬身一礼:“老臣尊旨!” 今夜中秋文会,李辰安已大获全胜! 早知此子如此妖孽,何必请了皇上下旨命他前来参加!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枚原本并不重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棋子,就因自己的大意,而今已成为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偏偏这个敌人还是自己亲手给弄出来的。 这就是一着臭棋! 但棋局这才开始。 皇上依旧没有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那他仍然是广陵城的那个小子! 他不是要去鱼龙会总部么? 那就让他死在那吧。 于是,姬泰借出恭之名离开了载道楼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皇上已将这八首诗词吟诵完毕。 坐在了矮几前,他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外面的秋雨有些凉,姬泰的心里有些热。 李辰安的诗词依旧在一首一首的送上来,每一首依旧都是人间绝唱。 皇上的脸上挂着这二十年来少见的笑意。 姬泰看着皇上。 笑吧。 可笑至今夜子时! …… …… 文坛的文会依旧在进行。 只不过本应该是双方的比斗,而今变成了李辰安一人的舞台。 羊朵朵依旧在为李辰安磨墨,李辰安依旧在奋笔疾书。 他的字真的很丑! 但在羊朵朵的眼里,却比越国华清苑里春日的花更美丽。 远处的樊桃花也依旧站在雨中。 她的视线遥遥的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有些远,还有雨丝儿,便看的不太清楚。 只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没有人注意到她,就算是注意到,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 过了片刻,她才转身离去。 没有去往定国侯府,而是往皇宫方向而去。 皇上在文坛,她去皇宫当然不是找皇上,她要去问问长孙惊鸿! 与此同时。 孙驼子也走在街巷中,没有撑伞,因为他只带了两把刀,并没有带伞。 虽有些凉意,但刚才喝了几口酒,身子依旧还暖和。 街巷此时已少有行人,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人伴着他的影子在孤独的前行。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中,他的背本就是驼着的,看上去有些矮小,就像一个流浪的老头。 此刻他距离皇宫已经很近了。 当然是不能从宫门而入的,所以他必须绕过宫门,趁着这夜色从防御略微稀松的西城墙飞进去。 珍宝阁在皇宫的内宫。 十年前为三小姐求药的时候他随樊老夫人去过。 对于皇宫里面的布局他也一清二楚,因为……他曾经在太医院呆过两年。 十年前,皇上极为大方的就给了那两味药,却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皇上却拒绝了。 想来便是因为这十年来定国侯府渐渐坐大,而这十年来皇上极少在宫中,与定国侯府也少了往来,于是便生疏了。 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孙驼子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三小姐的生死! 内宫当然有很多高手。 而珍宝阁里放着都是稀世之物,也有高手坐镇。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冒然而行能够回来的机会很是渺茫,但终究得试试。 身后已无牵挂事,自可安心的去赴死! 若能从阎王爷的手里给三小姐再争取两三年的寿命,就算死了,又何妨。 他一路而行,步履坚定执着。 他来到了皇宫的西城墙外,这才抬头望了望。 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于是他寻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他等到了巡逻士兵轮回的那短暂时机,他飞了上去,然后就在这秋雨中,溜入了皇宫。 这是第一关。 运气不错。 接下来就是潜至内城墙外。 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诗仙 六 墨香亭。 羊朵朵没再磨墨。 因为李辰安已写完了最后一首词。 他正要将笔放下,却不料羊朵朵伸出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手,将他手里的笔给接了过去。 她的声音没再伪装,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此笔,能否赠与我?” 李辰安微微一愕,这笔又不是他的,何况他又不喜欢笔。 于是,李辰安点了点头,将笔放在了羊朵朵的手上。 羊朵朵满心欢喜,她甚至抬起手嗅了嗅这笔。 似乎觉得这笔上还存留着李辰安摸过的味道。 可这时李辰安却说了一句:“一千两银子,不过分吧?” 羊朵朵一怔,千两银子买笔? 这是什么笔? 天下似乎没有这么贵的笔……但这是李辰安连续写了十六首词,摸了许久的笔! 他这些诗词估摸着明日就能传遍这玉京城,而后当会传遍天下。 他的名字,将天下皆知! 他必将成为这天下之大儒,甚至被称之为仙,也不为过。 那么他摸过的笔,就是儒笔就是仙笔! 就是万金难买的笔! 这笔而今在自己的手上,它是天下间唯一的笔! 往后看着这笔就像看着他,夜里摸着这笔,就像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么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不贵了。 于是,羊朵朵欢喜的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当真取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然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辰安刚刚写好的这最后一首词上。 她顿时握紧了笔。 心里猛的一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似乎想要将这首词看的更清楚一些。 于是,她不知觉的俯下了身子。 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的笔,戳着我了。” “额……” 羊朵朵连忙直起了身子,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看向了李辰安,忽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 她将这玉佩递给了李辰安,娇羞的说了一句: “与君相识乃我之幸,若有去越国,我、我在四风城等你!” 她将玉佩塞入了李辰安的手里,就在李辰安惊讶的视线中,她握着笔娇羞而去。 李辰安摸着这枚玉佩,耸了耸肩,也没去看,就这么塞入了袖袋中。 他没打算去越国。 至少近年不行。 往后多赚一些银子,再带着钟离若水去周游列国。 到时候真去了那什么四风城……也是不能和这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见面的。 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看了看左右依旧还在呆滞中的太学院的学子们,心想这时候应该已是亥时,此处距离鱼龙会总部有些远,该出发了。 至于这场文会的胜败,这根本就不用去猜。 皇上也没有说写完之后将他们这些学子们留下来吃个饭,所以就走吧。 他当真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下了墨香亭! 就在所有学子们的簇拥下,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一般,被恭敬的送出了文坛。 小武的马车就在文坛外。 他做的最后一首词,就留在了墨香亭中。 载道楼上的常公公尚未来得及下来向侍卫大统领周十八宣读皇上口谕,墨香亭里的那位老公公看着全场学子如潮水一般随着李辰安退去,他这才取了李辰安的这首词,本应该当着所有学子诵读,然而场间一片混乱,就算诵读也没两人能够听得见。 于是,他拿着这首词去了载道楼。 …… …… 载道楼上此刻并不如此前那般安静。 皇上已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李辰安所做的十五首绝美的词,已放在了五位大儒的面前。 这其实已无须评判,因为越国的学子们至今没有一首词送上来。 韦玄墨并没有因此而羞怒,相反,他也一脸轻松惬意,此刻正在和花满庭等人窃窃私语—— “吾以为这十五首词已无须我等来评判……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将他誉为诗仙,诸位,从这十五首词看来,他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 “他的这些词,老夫心服口服!” “所以,这十五首词,当皆能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老夫回国之后,也会将他的这十五首词刻于书山之上。”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脸羞愧的钱长清,忽然笑道:“钱兄,你觉得我那小老弟的这十五首词如何?” 钱长清老脸通红,“院正大人,老夫……年迈眼浊,明日便辞去博士之职告老还乡。” “你呀……你是心浊!” “去吧,回乡之后好好颐养天年。” “谢院正大人!” 花满庭没有再说,其余人也尽皆闭口,都在等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送来。 连续品读了十五首绝美佳作,就如同饮了十五杯香醇美酒。 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词已登峰造极。 未来很难有人能够超越,就算是李辰安自己,要想再写出比这十五首词更令人惊叹的词来……这几无可能。 所以,对于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众人有些期待,却并不如之前那么急迫。 就连韦玄墨也是一样。 当那位老公公捧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呈给皇上的时候,他在开小差。 他在想,明儿个得去拜访一下李辰安,告诉他,越国欢迎他。 李辰安若是留在宁国,以而今宁国之局面,他就算站在了庙堂之上也定会举步维艰。 与其那样,莫如去了越国,在越国,他才能一展他的才华。 越国的舞台,更适合他。 就在韦玄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坐在龙椅上本已经淡定的宁皇陡然又站了起来! 他捧着那张纸的手,竟然又在发抖! 他的脸上居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这是怎么了? 难道、难道李辰安这最后一首词当真超越了前面所有? 所有人本都等着皇上诵读此词,然而他并没有。 他忽的看向了跪在下面的那位老公公,就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安公公,宣李辰安觐见!” 安公公一怔,“回皇上,李公子做完这首词之后就、就已离去!” 宁皇一愕,转头看向了常公公,“速去向周十八宣朕之口谕!” “命他带一班侍卫给朕找到李辰安!” “另,传朕口谕给北衙千牛卫姬拓,命他协助周十八找到李辰安!” “告诉姬拓,若是李辰安今夜有任何意外……朕,砍了他的脑袋,将他满门抄斩!” 姬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姬拓是他的二儿子,守卫的是皇宫禁苑,你要找李辰安,这任务应该交给京兆府啊! 这满门抄斩……岂不是老夫也得被斩? 李辰安将死,这怎么办?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冷雨夜 一 内宫是皇宫禁苑,防守极为严密。 孙驼子极有耐心的躲过了皇宫中的数队巡逻,终于来到了内宫的宫墙之下。 他躲在一颗桂树上,一直看着宫墙上往来巡回的侍卫,久久找不到机会。 但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当年他可在深山之中呆上数月,就为了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一样。 于是,他像一只猎豹一般潜伏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宫墙上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而后,那些巡逻的士兵离开了许多,他眉间一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于他的行动当然极有好处。 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了宫墙上的士兵已经离开了大部分。 他趁着两小队士兵巡逻之后的那少许间隙从这颗桂树上飞了过去,而后,如夜猫一样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珍宝阁在内宫的东南方向。 他悄然行走在阴暗的角落,躲过了数队巡逻,来到了珍宝阁的楼下。 这是一处九层高阁。 如果里面的东西没有大的变化,那两味药他记得是在第七层。 他一个纵身飞了上去,踩着高阁的飞檐,如蝙蝠一般来到了第七层的外面。 他小心翼翼的踩着琉璃瓦,来到了一扇窗户前。 取出了掘草药的小刀,通过窗户的缝隙,他缓缓的将窗栓给拨开,轻轻的将这扇窗给打开来。 里面漆黑。 他轻手轻脚的从这扇窗钻了进去。 他刚刚双脚站在了第七层的楼面上,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以至于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致命危险! 他在那一刹那捏碎了手里的一枚药丸,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 不是退到窗外。 而是就在这层楼间。 他现在只需要数息的时间。 他相信隐藏在这里的守阁人嗅到他捏碎的那枚药丸散发出来的粉尘一定会被毒倒。 除非他是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当然不会在这里。 那位云游天下多年的燕基道,当然更不会在这里。 所以,这守阁人,至多是一境上阶!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咦……迷离!” 短短三个字的余音未落,孙驼子又听见了“噗……”的一声。 这是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刺了他一剑的这个人—— 他已后退了十步! 这人要刺他这一剑,就需要穿过迷离形成的烟雾! 他不仅仅穿了过来,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他一口道出了迷离的名字,显然他嗅到了迷离极淡的味道! 他非但没有被毒倒,还依旧迅捷的刺了自己一剑! 自己连拔刀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大宗师! “你是谁?” 孙驼子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许是太黑的原因,对方这一剑偏离了他心脏一寸。 他没有马上死掉,但这一剑刺入极深,除非马上救治,否则他必死无疑!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更没有再刺出一剑。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来此为何?” “求灵芝一朵,龙腹香二十钱,千年人参一根,当门子三十钱。”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用来干什么?” “救人。” “你就要死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就快点!” 那人离去,过了片刻丢给了孙驼子一个小小的盒子。 “你走吧。” “多谢!” …… …… 自始至终,孙驼子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给了他药还放了他走。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只知道宁国悄无声息中多了一个大宗师! 那人的声音并不尖锐,故而不会是某个太监。 他能在内宫之中,他定受皇上极大信任。 他究竟是谁? 孙驼子没再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给他的药材是真的。 他割了一条衣袖将胸口紧紧的绑住,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皇宫,踉踉跄跄的奔走在这雨夜的无人的街巷上。 胸口的血依旧在流。 已湿了衣裳,随着他的奔走,渐渐湿了绷带。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几乎在小跑,但这冷意却依旧无情的袭来。 似乎这秋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早知道该多喝两口那画屏春,也或者将那酒坛子给带上。 距离他的小院越来越近,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他觉得双腿就像绑着两块沉重的石头,令他迈出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胸口流出来的血更多。 已顺着他的衣裳开始滴落。 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小院子的那条街巷,他已不再是奔行,而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于是眼睛也变得模糊。 他终于走不动了。 便靠在了一堵墙上剧烈的喘息了片刻。 他想要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让自己的眼睛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回到家里! 必须将这几味药放在药柜子上。 小武明天就会回来。 他会给三小姐熬制那续命的药。 他也会将自己葬在……葬在水云山上,能够看见云集别野的地方是最好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向自己小院的门口踉跄而去。 距离只有十丈,他却觉得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 他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青石地板令他的神智清醒了少许。 他向他小院的门口爬去,留下来一地的血迹。 终于,他爬到了门前,翻身,滚入了那熟悉的小院子里。 他侧躺着,努力的将脸转向了朝着天的一边。 天空漆黑一片。 冷雨落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当公孙豹抱着钟离若水赶到这里的时候…… 孙驼子怀里死死的抱着一个小木匣子,他的眼睁着的,还有最后一口气。 钟离若水原本想要骗了司空豹来这里,她相信当孙爷爷看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会用迷离制服司空豹。 她没有料到,这一眼,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掌着灯,跪在了孙驼子的面前。 眼泪簌簌而落,却听见了孙驼子最后的微弱的声音: “活、活下去……” “看、看着点小、小武……他、他……” 孙驼子含笑而终。 钟离若水嚎啕大哭。 第两百五十章 冷雨夜 二 小武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 他正驾着马车飞奔在去往鱼龙会总部的路上。 那地方在玉京城的东南边,在靠近玉带河的一个叫古井坊的巷子里。 他不知道这慌从何来,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这之前曾出现过一次—— 那便是十年前三小姐的那场生命垂危的病! 那时候三小姐五岁,他七岁。 三小姐在那年冬发病,房间里燃着数盆炭火,但三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却令那些炭火都仿佛被冰冻。 那时他很慌。 他担心三小姐死了。 他不想三小姐死,因为三小姐很美很善良。 三小姐从来不会嫌弃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三小姐最先和他用手语交流,并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三小姐一直在他心里。 只是他深知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三小姐,于是,他真心将三小姐当成了他的亲妹妹。 他只希望三小姐能够找到她所喜欢的夫婿,他只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夫婿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他第一次在小院子里见到李辰安的时候非但没有敌意,反而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因为李辰安的模样很好看也很和善,他也喜欢和自己交流,只是用的是笔。 他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一些。 现在是秋季,按理三小姐今岁如果发病,也应该是在冬季。 这慌,从何而来? 就在小武心绪不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道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条小巷。 这人坐在中间马车便无法过去。 小武连忙收敛了思绪,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拉车的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嘶鸣。 街巷的灯光很是昏暗,还有夜雨婆娑,偏偏刚才小武分了神,于是,马车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已很近。 小武心地善良还很单纯,他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个人淋着雨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只希望马车能够停下,只祈祷万万不要撞上了那个人。 还好。 拉车的马在他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刚好停在了那人身后一丈距离! 车厢里的李辰安在这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从凳子上一家伙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厢的前壁。 这司机的技术有点问题啊。 毕竟年轻,还是安自在那老司机来得稳当。 揉了揉额头上撞出的一个包,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李辰安掀开了前帘,本想问一句怎么了,才想起小武听不见。 小武当然不会胡乱停车,于是,错过小武的肩膀,李辰安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那人的背影。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正要吩咐小武调转马头,却见那人转过了身来。 他依旧坐在地上。 他转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然后,桀桀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这刺耳的笑声,于是便显得极为诡异,以至于这一瞬间李辰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忽的站起。 将酒壶别在了腰间,然后懒洋洋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你……去死吧!” 李辰安手里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我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秋意渐浓,我想用你的血来画一片枫叶林。” “它一定会很美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向了他身边拉车的马。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那马被他向左一脚踹飞,便将车厢带着向左猛然转去,车厢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翻到。 这一刻,小武从马车上飞了下来。 李辰安已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在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射出了手里的两把飞刀! 常书生阴冷一笑,手里的笔向那两把飞刀点了过去。 “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点飞,李辰安附着在飞刀上的迷离散了开来,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今儿有雨! 迷离在雨中几乎没有效果。 常书生一步踏出,手里的笔就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这便是妙笔。 李辰安的脸上即将生花! …… …… 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叶无论有多么浓密,终究还是挡不住雨。 所以,这歪脖子树下撑了一把伞,一把很大很大的伞。 伞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另一个是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樊桃花。 “你连老身都骗了……如果江南的这批税粮再次被劫,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樊桃花,笑道:“与我何干?” “缉拿盗匪,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 “老夫人深夜来访,所问恐怕不是这江南税粮之事吧?” 樊桃花沉吟片刻,“老身想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世!” 长孙惊鸿取了茶壶,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莫非老夫人也变得势力了?” “这和势力无关,和未来的局势该如何去走有关!” 樊桃花盯着长孙惊鸿那张老脸,极为认真的又道:“老身那孙女当真是喜欢上了那小子,所以,为了老身的孙女,老身终究要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但老身同样也要考虑定国侯府的未来!”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对老身而言极为重要!”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便会知晓……老夫人明明知道魏三那老太监最有可能是知情者,这些年老夫人莫非没有从魏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樊桃花没有回答长孙惊鸿这句话,她忽然站了起来,“如此说来,今夜文会皇上亲临……那他还真不能死!” “但姬泰肯定会让他死!” “你既然在鱼龙会总部已布下了局,可有想过李辰安在去鱼龙会总部的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长孙惊鸿豁然起身,樊桃花已转身,踏前了一步。 “以后莫要如此大意!” “只是……他真不应该来京都!” 长孙惊鸿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樊桃花依旧是那个樊桃花,只是而今的她羁绊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长孙惊鸿躺在了大伞下的那把摇椅上。 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 妙手丹青常书生是一境上阶的高高手。 李辰安是一个才刚刚踏入武道门槛的小菜鸟。 他当然挡不住常书生赖以成名的这一笔! 当那一笔从雨中而来的时候,李辰安感觉到了刺骨寒意。 他唯有退! 但他退的速度远远不及常书生踏前的这一步! 那支笔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三尺,小武突然冲了过来。 小武想要替李辰安挡住这一笔。 但已来不及。 就在李辰安以为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 一剑,从雨中而来!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雨夜 三 对于一境上阶的常书生而言,要杀一个李辰安实在太简单。 他手里的笔已至李辰安胸口三尺距离! 他已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甚至已想好了用李辰安的血,在三丈白布上画出怎样的一副壮丽的秋日枫林图。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从雨中飞来的那一剑! 那一剑的速度极快! 但无论怎样快,距离依旧有十丈之遥,他完全可以将李辰安杀死之后再去应对这一剑。 所以,李辰安之死,已是定局! 可就在他的余光看向那一剑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手里的笔距离李辰安本已只有一尺! 可这时候距离却增大了二尺! 这说明李辰安后退的速度变得极快,快到自己没有追上! 这怎么可能? 他双脚一蹬,飞掠而去,但李辰安此刻却离开了地面,他飞到了空中! 然后,常书生没有再追。 因为,他看见了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鞭梢就缠在李辰安的腰间。 他就是用这条长鞭将李辰安拖了过去,然后甩到了天上。 用鞭的高手不多。 尤其是有着一境以上的用鞭高手。 正好常书生听说过那么一个人,他姓金,名金三鞭! 只是他已消失江湖二十年,怎的今夜却出现在了这里? 雨中那一剑而至。 常书生眉间一蹙,抬头看向了那一剑,心里陡然一惊—— 那是一把漆黑的剑! 它叫不二剑! 不二剑既然来了,那么吴洗尘距离这里就不远。 他不知道这不是吴洗尘的剑。 他正准备放弃这次任务,巷子里却响起了一个童稚的笑声:“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女孩从雨中飞来。 “姐夫!” “我来救你了!” 李辰安落地。 钟离若画飞奔而至。 李辰安惊魂未定。 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三鞭惊诧的看着,然后……别过了头去。 “你下来!” “我偏不!” “……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奶奶说你恐怕会死在路上……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姐姐怎么办?” 李辰安心里微微一暖,若不是樊老夫人的这番安排,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于是,他就这么任由钟离若画挂着来到了金三鞭的面前。 他想要躬身行礼,却发现无法做到,于是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前辈!” 金三鞭这才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人说,你最好回去。”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老夫人好意,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如果是以往李辰安的心态,他肯定会随着这高手打道回府。 至于温小婉的死活,这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姬泰竟然将常书生派来意图取他的性命! 这便是势不两立! 那今晚就一定要将姬泰的鱼龙会总部给炸它个灰飞烟灭! 他没有得到宁楚楚派人送给他的消息,因为送消息的那个人,被皇城司给劫了,因为长孙惊鸿并没有改变今晚子时剿灭鱼龙会总部的计划。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参加。 倒不是指望李辰安能够做点什么。 他仅仅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多见点血,多见点死人,多见点京都斗争的残酷! 此刻金三鞭听了李辰安的这句话之后沉吟了片刻,老夫人说的是李辰安最好能够回去……那么他坚持要去,便由他去吧。 只是,得先解决了对面的常书生。 能否战胜常书生金三鞭并无把握,他是一境中阶。 他只能暂时将常书生牵制住,给李辰安离开这里的机会。 此刻常书生的眉间已苏展了开来,因为吴洗尘并没有来! 来的仅仅是个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的剑法不错。 可惜的是毕竟太小了一些,内力终究说不上浑厚。 于是,他握着笔,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金三鞭走了过去。 “你和小武先走,我来断后。” 李辰安没有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当他转身的时候,从旁边的院墙上,又飞下了一个人来。 这人就落在距离李辰安三丈之处。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金三鞭忽然皱起了眉头: “三尺剑褚卫褚大先生,你不在洞庭养老,莫非也想与定国侯府为敌?” 这个叫褚卫的老者一捋长须嘿嘿一笑:“洞庭太过冷清,听说京都颇为热闹,故而老夫就来瞧瞧。” “老夫没有想与定国侯府为敌的意思,李辰安而今并不是定国侯府的姑爷,老夫以为……莫如你带着小小姐先行离去,毕竟小小姐年幼,不宜看见那血腥的场面。” “如何?” 现在的情况当然对金三鞭这一方极为不利。 他最多也就只能牵制常书生片刻,却万万没有料到又来了一个一境下阶的褚大先生。 就算是小武醒悟出手,就算是他们仨联手,也不是褚大先生的对手。 这怎么办? 常书生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对于他而言,同样不太想要招惹上定国侯府。 倒不是怕定国侯府强悍的兵力,而是怕传说中的隐月楼。 他在等着金三鞭的决定。 在这条巷子右边的一处楼阁的飞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伞,默默的看着巷子里出现的变化。 看来,自己终究得出手相救。 就在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巷子里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姬泰为了杀李辰安,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可片刻之后,他更加疑惑。 因为这次来的是两个少年! 阿木和王正浩轩站在了常书生和褚卫的身后! 褚卫和常书生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将这二人放在心上。 因为不认识。 那就是无名之辈! 就在这时,金三鞭却笑了起来。 “你们既然非得要和定国侯府作对,那便一战!” 他的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长鞭猛的一抖,长鞭变得笔直,如一把长枪一样向常书生刺了过去。 褚卫拔出了他的三尺剑,正要向李辰安杀去,他刚刚踏出一步,却在那一瞬间转身。 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了凌冽的杀意! 两把刀! 其中一把还在骂骂咧咧—— “这些老不死的,真特么烦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冷雨夜 四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书生和褚卫所想便是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场战斗完成任务。 因为夜长梦多。 金三鞭想的是自己将常书生牵制,有牧山刀的两把刀将褚卫牵制,如此一来,李辰安就能与小武一同离去。 但阿木和王正浩轩所想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想砍死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没去想过这老家伙的境界比他们高了许多。 金三鞭的长鞭如游龙一般在与常书生的笔战斗。 二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打到了一旁的房屋顶上。 同是一境,一个上阶一个中阶,这战斗就变得异常激烈。 鞭影笔光间,这处房舍就倒了霉。 里面本已经入睡的主人惊慌而逃,本还想要大声呵斥,却在看见那场面之后震惊的闭上了嘴仓惶而逃。 另一边。 阿木的刀先发,但王正浩轩的刀先至! 这是王正浩轩出山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褚卫劈了过去。 褚卫眉间一蹙,他未曾料到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刀意! 他举剑,横空。 “锵……!” 一声巨响,他的剑下沉三分,王正浩轩的刀弹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到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一阵剧痛,虎口在这一瞬间迸裂。 有血流了出来,他却笑了起来。 “这才有劲,再吃小爷一刀!” 他拔地而起,长刀在雨夜中闪耀,一道悦耳的刀吟声响起,似乎这把刀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强悍战意。 它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阿木的刀在王正浩轩的刀被弹开的那一刹那也劈了过去。 并没有太过凌冽的气势,也没有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的速度。 他才刚刚突破二境而入下阶。 但王正浩轩已是二境上阶。 王正浩轩那一刀已给褚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道理,阿木这一刀本不应该比王正浩轩那一刀更有威力。 可偏偏褚卫在这一刀劈来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这一刀很重! 如一座大山一般! 他是一境下阶,比阿木足足高了一个境界。 可在这一刀而至的时候,他竟然站出了弓步! 他的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双手握着三尺剑,上举三尺,“锵……!” 又是一声巨响。 阿木的刀和他的剑撞在了一起。 但阿木的刀并没有被弹飞,因为他和王正浩轩所用的力道和方式不一样。 他这一刀较慢,却很稳。 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受到的反震之力就更大。 并不能说阿木就比王正浩轩厉害,牧山刀的刀,可快可慢,全凭自己喜欢。 阿木也喜欢快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未复,故而用了慢刀。 这一刀,将褚卫的三尺剑压下了四分! 刀依旧在剑上。 王正浩轩已从空中而来。 “呔,你个老东西,去死吧!” 他的刀,如一道灿烂的匹练。 风雨无阻。 一往无回! “牧山刀……好刀!” 褚卫发力,手里的三尺剑一震之间将阿木的刀给弹了出去。 他手握三尺剑,向王正浩轩的那一刀横扫而去。 一旁的小武紧张急了。 他不希望有人受伤,更不希望有人丧命。 但而今之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甚至没有看见李辰安已将挂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下,钟离若画已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不二剑,而李辰安的手里再次叩住了两把飞刀。 李辰安死死的盯着褚卫。 就在褚卫的剑扫向王正浩轩那一刀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流转,而后传到了他的手上,也传到了这两把飞刀上。 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内力比以往又雄厚了两分,那么这两把飞刀能不能射中褚卫射入他的身体? 两道寒光闪过。 钟离若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卫陡然感觉到一股死亡之意! 他的剑恰好与王正浩轩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精铁交鸣之声,有一簇火花绽放。 他扭腰,收腹,侧移了半步。 就这半步,他躲过了致命的两把飞刀,但这两把飞刀依旧射入了他的体内。 一把在侧腰,一把在肩胛。 一阵剧痛,褚卫勃然大怒! 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攀升,体内内力疯狂流转,手里的三尺剑骤然闪亮。 他看向了李辰安,手中三尺剑卷起了朵朵剑花,一剑却向阿木而去。 阿木手中长刀一轮,这一刀就极快! 这一刀与这一剑相接,他陡然连退三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上的伤口在这一剑之下几乎尽皆迸裂。 王正浩轩的刀再来。 褚卫起剑也起身。 一剑惊鸿。 便见漫天剑影! 王正浩轩在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神色陡然严肃。 他沉身,起刀。 刀从身后一轮。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的青石忽然间碎裂。 他的身子弹向空中,他的刀抡过了他的头顶,气势如虹! “轰……!” 长刀的匹练劈到了那一片剑影之中。 王正浩轩的身子在夜空中陡然翻飞,刀光渐淡,一口鲜血如雨一般的挥洒而下。 两剑逼开了牧山刀的两把刀,褚卫体内的血气也在翻滚。 他在空中身子一扭,一剑向李辰安刺了过来。 雨中有朵朵剑花。 李辰安手里的飞刀再出! 一把。 两把。 三把! …… 在褚卫向他杀来的眨眼之间。 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这六把飞刀比刚才那两把的速度更快! 准头也更好! 小李飞刀,本应例无虚发。 奈何他是李辰安,却不是他本家的那位李寻欢! 终究是境界相去甚远。 那些飞刀其中五把并未能从那朵朵剑花中穿过。 它们被褚卫的剑悉数击落。 但有一把却绕过了那些剑花。 它是第四吧。 你去死吧! 褚卫本不该死。 可偏偏就在褚卫向李辰安扑来的那一刻,钟离若画对李辰安说了一句:“借你剑一用!” 钟离若画拿着两把剑。 两把举世无双的不二剑! 她的剑法同样没有招数。 樊桃花叫她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速! 拔剑的速度! 出剑的速度! 还有将剑给射出去的速度! 钟离若画将手里的两把剑都向褚卫射了去。 可就算是这样,褚卫可能重伤也不会致命。 但他的身后偏偏又来了两把刀! 一刀重如泰山! 一刀迅如闪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雨夜 五 褚卫亡魂大冒! 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身经百战,当然也曾遇见过巨大危险。 但他手里的三尺剑从未曾令他失望,终究让他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本已退隐了江湖,本在洞庭湖畔已隐居五年,本想这一余生便能在那地方安然度过。 却未能耐得住那地方的寂寞! 前些日子来到了京都,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姬丞相麾下。 至现在才接到第一个任务—— 协助常书生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书生! 常书生已是一境上阶,已是江湖中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杀一个书生居然还要自己协同出手?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的身边莫非有更了不得的高手? 果然那书生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高手。 但那高手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而自己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两个少年! 哪怕他们是牧山刀的少年,终究也是少年!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少年,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心生怯意,于是怕了! 于是想要退去! 三尺剑的剑气激荡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 他希望这一剑能将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击退。 也能将迎面而来的两把飞剑击飞! 如此,他才能突出重围,逃出这死亡之境! “锵锵锵锵……!” 他手里的剑与向他而来的那些刀那些剑碰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犹豫,趁着那些刀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的那一刹那空袭,他的身子正要在空中一转,正意图向外围飞去…… 一把飞刀悄然而至! 那本应该是李辰安发出的第四把飞刀,它本应该早被他的三尺剑击落,可偏偏它却比第六把飞刀来得更晚了一些! 也正因为他生出了惧意,有了逃跑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发现这把在雨中飞得慢了一拍的飞刀! 这把飞刀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射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空中落下。 落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小贼……都去死吧!” 三尺剑再放光芒! 于是, 一把不二剑被击飞。 阿木被这一剑的剑气洞穿了肩胛。 王正浩轩被这一剑的剑气刺破了手臂! 褚卫的左臂被阿木一刀劈断。 他握剑的右臂被王正浩轩一刀两段! 他的两只手臂都掉了下来,可他手里的三尺剑,却就在那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道寒光破雨。 一道杀意惊魂! 阿木双目猛的一瞪,一刀向那飞出的一剑追了过去。 王正浩轩亡魂大冒,双脚再次点地,手臂伸展,他的手臂很长,令手里的长刀再长三尺三分。 然而,他知道就算这样,自己也追不上那把剑! 那把剑,是射向李辰安的! 褚卫的身子尚未落地,他已发出了最后的笑:“哈哈哈哈……小儿,为老夫陪……” 他的眼猛的一直! 阿木止步! 王正浩轩停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李辰安能对付褚卫这临死一剑,而是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就在这时候,他伸出了一只手! 夜色朦胧。 在这样的雨夜中本不应该看见这样一只手。 可他们偏偏却看见了。 还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只手散发着如玉般的莹莹辉光! “大悲手!” “你……你……” “砰……!”褚卫落在了地上,依旧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已抓住了他的那把三尺剑! 显然,小武的内力依旧差了许多。 这把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甚至依旧向前行进了三尺。 只是它的速度陡然变慢,李辰安后退了三步。 剑止。 那只手依旧明亮。 手掌有血滴落了下来。 小武却咧嘴笑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松开了手,三尺剑如死鱼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卫也如死鱼一般未能瞑目! 小武甩了甩手,甩出了一串血珠儿。 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而是看向了李辰安,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那双澄澈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关切、是欣慰、也是第一次出手救人一命的自豪! 王正浩轩收刀。 站在了小武的面前,“你是苦难和尚的弟子?” 小武看着王正浩轩的嘴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 而此刻阿木也看了看小武,却没有去问,而是拖着他的刀,也带着他一身伤,向另一处战场走去。 走了三步。 他停了下来。 因为常书生已经跑了。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然后开始包扎身上的伤。 他的旧伤在与褚卫的战斗中尽皆迸裂,而刚才又添了两道新伤,可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割下了两条衣袖,将它们撕成了布条,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包着,然后才抬头对小武说了一句话: “你的手很好,你的药也很好……呆会忙完了事,你得帮我再配一些药,用的有点多,那些药已经没了。” 小武盯着他的嘴,然后咧嘴一笑,高兴的点了点头。 金三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几个少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被他们围攻而杀,这出乎了金三鞭的意料。 “很好……年轻……真好!” “若画,我们回去!” “不要,”钟离若画倔强的一扬脖子,“我要保护我姐夫!” “再过十年,你就可保护你姐夫了,但现在……你奶奶说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钟离若画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她抬头瞧了瞧李辰安,又想了想桂花糕的香甜味道,似乎在保护姐夫和吃桂花糕的这个问题上不太好取舍。 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姐夫,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她选择了桂花糕! 李辰安微微一笑,揉了揉她湿漉漉的脑袋:“嗯,你随这位前辈回去,改日姐夫也带你去吃桂花糕!” “好!” 终究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丫头。 她将不二剑的雄剑还给了李辰安,背着她的那把雌剑和李辰安等人告别,然后随着金三鞭离去。 此时,李辰安对阿木说了一句: “你伤势太重,也回去!” “我说过,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阿木背刀、抬步,向前而行: “我没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若非得要死,那便一起死!” 李辰安无言,嘴角一翘,也向前而行。 雨依旧。 这条街巷上并肩走着四个少年。 雨湿了他们的衣裳,却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更熄灭不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属于少年的斗志昂扬的熊熊火焰! 第两百五十四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一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 此刻李辰安四人站在了第七桥上。 这是一座拱桥。 四人走到了拱桥的最顶端,王正浩轩伸手一划拉,“那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鱼龙会总部!” “我现在向你说说里面的情况……” 王正浩轩看向了李辰安, “鱼龙会有长老八人,常驻此处的有四人……刚才我已和师兄在远处探查了一番,看今儿晚上这阵仗,你要搞的这大事怕是走漏了风声。”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这老东西的谍子无孔不入!” “鱼龙会大长老谢无双几已至半步大宗师!” “就算是我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二长老章重阳一境上阶十三年!比那谁、比妙手丹青常书生恐怕还要厉害两分!” “三长老谭槐柳一境中阶!” “其余五位长老,最低也在二境上阶!” “更不用说里面大大小小三百余个喽啰!” “姬泰这些年网络了许多江湖高手,这里的实力……就算是皇城司,就算皇城司派出了最精锐的军情七处,只怕也会损兵折将,你却想要闯入这里面,可有想清楚了?” 在王正浩轩看来,李辰安今晚干的这事实在不靠谱! 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吧? 这和飞蛾赴火有什么区别? 李辰安眉间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他没有料到这鱼龙会的总部会这么大—— 这几乎就像个寨子一样,甚至还有围墙和塔楼! 在京都存在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那昏庸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些年皇城司为何没有将这巨大的隐患给提前除去。 看来得先弄到这地方的地图。 不然就算是进去,要找到水牢那地方,恐怕天都亮了。 他没有回答王正浩轩的那句话,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王正浩轩三人,说道: “此事……其实与你们没啥关系。” “只是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也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和长孙先生有过约定。” “所以,你们真的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责怪你们半分!” 王正浩轩这才知道这件事皇城司也有参与,这事他爹都没给他说过,如此看来这一行动确实是绝密。 “他们人呢?” “以爆炸为号!” “……那咱们先说清楚,如果爆炸之后没有人来,我们就回家睡觉!” “如果皇城司的人真来了,我就陪你去闯闯水牢,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阿木这时候却也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就算皇城司的人没来,你若要去水牢,我也陪你同去!” 王正浩轩顿时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师兄……眼见快入冬,咱们烤着火吃狗肉,它不香么?” 阿木沉吟三息,“香,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狗肉。” “走!”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木向前而行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师兄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说的一句话—— “你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但未来牧山刀山主之位,唯有你师兄阿木可继承!” 他问了一句:“为何” 山主答:“因为他吃了狗肉还敢背锅,而你,却丢了该背的锅!” 他曾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理解,只是隐约间觉得此刻的师兄那背影变的有些高大起来。 高大到他不得不迈出脚步向前追随,哪怕前面有着万丈深渊! 四个少年走在拱桥上,走在漆黑的雨夜中。 桥下是哗啦啦流淌的玉带河水,桥的那边……就是今晚战斗的战场! …… …… 孙驼子小院。 钟离若水已止住了哭声,因为这不是哭的时候。 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孙驼子手里的那个木盒子抱在了怀里,转身看向了司空豹。 “我这一生,从未曾求过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我想求你一事。” “当然你可不答应,我依旧不会怪你……也没法怪你。” 司空豹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钟离若水所求何事,但这件事是老夫人在制定,至于老夫人究竟对李辰安的生死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知道。 但此刻看着钟离若水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她那双无助的眼睛,司空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送你先回去……而后就去鱼龙会总部。” “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见到辰安和小武,带他们到这里来。” 司空豹沉吟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他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将这个木匣子放在了西厢房里,又走了出来,使劲将孙驼子的尸首拖到了屋檐下。 想了想,取了两张凳子,又费了老大的劲将孙驼子给弄到了凳子上。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旁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双手杵着下巴看着孙驼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孙爷爷,其实这天下最疼我的应该是你了。” “原本……原本我和辰安是打算回广陵城的,原本也想将你和小武一并带去。” “广陵城虽没有这京都的繁华,但也有另一番风味,比如……” “比如桃林别院很是开阔,三月的桃花很美。也比如画屏湖的景色并不逊于浣花溪。” “我和辰安商议让你在广陵城养老的……但没料到事情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那就在京都养老吧……可你……可你怎么就走了呢?” 钟离若水眼里的泪珠儿又滴落了下来。 “等辰安回来了,我们和小武一起,为你送终。” “你很喜欢云集别野,便将你葬在水云山上吧。” “那地方有你看着……我亦心安。” 她抬头望向了夜空,喃喃低语:“辰安,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知道被她记挂的李辰安已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凶险。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李辰安,已站在了距离鱼龙会总部不远的桥头。 桥头的那颗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安自在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打着盹。 听见了李辰安等人的脚步声,安自在睁开了眼。 可他却并没有看向李辰安四人,他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头,看向了他们的后面。 李辰安转身,便看见了漆黑的雨夜中飘来了一盏灯笼! 第两百五十五章 如烟花般灿烂 二 那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分外抢眼,就像一盏鬼火一般。 那灯笼渐行渐近,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提着灯笼的是个姑娘。 然后他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姑娘来到了李辰安的近前,仔仔细细的再次看了李辰安片刻,才开口说道: “你实在不太像个文人!” “你的胆子,比我意想之中大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有何布置,但我毕竟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虽然鱼龙会有些忌惮我这松山剑院弟子的身份,许多重要的事都不会让我知道。” “但今儿晚你这事……鱼龙会上下都已知道!” “我这点本事帮不了你多少,所以我本没打算来看看,但你毕竟是沐心最好的朋友。”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鱼龙会总部地图。”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今儿个晚上,鱼龙会八个长老来了六个,谢无双也在!” “我在想,对付你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高手,鱼龙会既然如此慎重,想来你的身边也有强大的帮手,但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活着回来。” “你死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想沐心会很伤心。” 说完这席话,这姑娘又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边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句: “你就是牧山刀最天才的那把刀?你也要活着回来!” 王正浩轩一怔,便听这姑娘又说了一句:“我想试试你的刀!” 说完这句,她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她是谁?”王正浩轩惊讶问道。 “松山剑院慕容荷。” 王正浩轩看向了那背影,忽的,那背影又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我想了想,既然牧山刀的刀都敢去,那我松山剑院的剑也不能失了名头。” “里面的路况有些复杂,就由我带你们进去吧。” “现在出发?” “好,准备出发!” 李辰安从马车里取出了放着的那十个大罐子分发到了阿木等人的手上,慕容荷也分到了两个。 “这是什么东西?” “……烟花!” “……用来干啥?” “呆会你就知道了!” 慕容荷熄灭了灯笼。 黑夜袭来,一行人就在雨夜中随着慕容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是鱼龙会总部的围墙。 就在慕容荷的注视之下,李辰安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 …… 鱼龙会的总部是个长方形的巨大院落。 中间有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它叫鱼龙阁。 这鱼龙阁便是鱼龙会的中枢,此刻三层楼上围坐着六个人。 他们是鱼龙会的六大长老! 大长老谢无双居于上首,面色严肃,正在说话: “相府传来的消息是,今夜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都被引出了城去,所以相府认为前来攻打咱们这地方的,极有可能是定国侯府隐月阁的人!” “隐月阁很是神秘,老夫去水云山探寻数次依旧没有找到究竟在哪里,便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高手。” “可以肯定的是司空豹、杜云峰还有童老邪会在里面。”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那个叫李辰安的小子!” “他想要从这处的水牢中救出温煮雨的女儿温小婉……定国侯府当然不希望他死在了这里。”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皇上就在宫中,定国侯府也没那胆子大张旗鼓的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所以,只能是隐月阁的江湖中人。” “能来多少,相府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隐月阁已几无声息,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有我们六人在此坐镇,下面还有三百余鱼龙会精锐,再加之我们已有诸多布置……尤其是藏在二层楼上的那八十弓箭手!” 谢无双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里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 “老夫是希望隐月阁的人来的!” “找不到隐月阁,终究是个后患!” “这次他们主动出来……倒是要感谢那个李辰安!” 坐在他下首的二长老章重阳此刻问了一句:“李辰安的目标既然是水牢,要不要派个高手去里面看着?” 谢无双摇了摇头,忽的一笑:“杨四贤在那里,另外……李辰安此刻,恐怕已经死了!” 其余五人皆是一愕,谢无双一捋长须,站了起来,“相府安排,算无遗策!” “李辰安……有妙手丹青常书生和三尺剑褚卫联手,他焉有活着的道理?” “诸位,子时将近,准备一战!” 谢无双一双老眼陡然散发出强大战意,他双臂一举,高声说道: “这一战之后,鱼龙会,当名扬天……” 下字未能出口!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陡然传来! 他忽的感觉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差点将他给震倒在地! “敌袭!” “战斗……!” 他们从鱼龙阁的三楼上飞了出来,便看见了左边的一处阁楼冒出了滚滚浓烟,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慌乱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呢? 他们飞到了天上,四处逡巡,然而却未能发现一个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三长老谭槐柳刚刚落在鱼龙阁右边的一处房顶上,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吱吱之声。 他以为是老鼠。 不料却见空中有微弱的火花在闪烁。 他定睛一看,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飞来! 这是一个大罐子! 有一口泡菜坛子那么大! 这玩意儿李辰安做了十个! 这是第二个! 谭槐柳不知道这是何物呀,他眉间微蹙,然后拔剑! 管它何物,老夫一剑了之! 他飞了起来,向那口冒着火花的坛子飞了过去,他举起了剑,剑光如银,剑气激荡! 他一剑向这坛子劈了过去! “轰……!” 一道惊天巨响在空中响起! 一朵烟花在雨夜中陡然绽放! 整个鱼龙会总部的人在这一刻皆望向了那处夜空。 墙外的慕容荷也看着那处夜空。 她的小嘴儿已张开,浑然没有注意这漫天的秋雨扑了她一脸。 这世界本没有烟花。 但现在至少慕容荷等人知道了烟花是什么模样。 它真的很美啊! 璀璨了那片夜空。 也摧残了那一剑劈向它的人! 第两百五十六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三 相府。 已是子时,但相府书房里的那盏灯却尚未熄灭。 姬泰坐在茶台前,已喝清了一壶茶。 他下首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依旧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燕国公燕锦月! 此刻燕锦月抬眼看向了姬泰,“鱼龙会之战……怕是已经打响!”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李辰安不能死!可你却让姬拓带着千牛卫丑时末才去鱼龙会总部……莫非是给李辰安收尸?” “也或者,你已想好了如何去面对皇上的怒火?” “这些年,他虽然不理朝政,可他毕竟还是皇上,除非……”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除非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可定国侯府还没离开京都,就算姬安率兵从南边门户太安城而来……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赢了,当然万事大吉!” “可若是输了……那就是满盘皆输!” 姬泰沉吟片刻,“老夫一直在想,今夜之事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何在?” “你说,足足二十年过去,皇上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就在今夜认了李辰安……” “这说不过去!” “如果说皇上一直知道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他早应该将李辰安从广陵城接回京都,早应该立李辰安为太子。” “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燕国公沉默。 轮椅上的那黑袍老人此刻却开了口,“许是才知道不久!” 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又问了一句:“就算当年李春甫这老东西将皇长子带去广陵城给藏了起来……那时候他担心的无非就是宫里有人对那婴儿出手……但那时候老夫并没这心思,李春甫是在防谁?” “何况,皇上和卢皇后之间感情极深,卢皇后仙去,皇上便会对那孩子更加宠爱,也一定会派更多的高手保护起来!” “他在宫里,事实上远比在广陵城更加安全……毕竟,万一走漏一点风声,广陵李家可仅仅只有几个普通护院!” 燕国公眉间紧蹙,“这么说,你怀疑李辰安不是皇长子?”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难以确定!” “因为今儿夜里,皇上不像是在做戏……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也不是个善于做戏的人。” 燕国公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话题:“那么,你为何还是要李辰安死?” 姬泰起身,站在了窗前,望向了夜色冷雨。 “因为李辰安即将站在朝堂之上!” “老夫并不担心他与我作对!” “但老夫担心他快速的成长起来,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执棋之人,那么以后……以后我们就更没机会!” “他现在死去,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就算皇上一怒之下要杀我姬泰满门……二皇子却有了上位的可能!” “我已经很老了,死不足惜。但二皇子正当年少,若他能得国公您等的帮助登基为帝……” 姬泰转过身来,脸上洋溢起一抹笑意。 “或许新皇会将我的尸骨葬于帝陵!” “如此,我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老爷,常书生和褚卫刺杀李辰安失败,褚卫……战死!” 姬泰一惊,“定国侯府还是皇城司出的手?” “回老爷,常书生说来的是金三鞭……应该就是隐月阁中之人。至于褚卫,他被三个少年联手击杀,死状……极惨!” “饭桶!” “现在李辰安在哪里?” “回老爷,他应已抵达了鱼龙会总部!” 姬泰徐徐眯上了眼,过了片刻才对康时济吩咐了一句:“告诉姬拓,叫他带兵前往鱼龙会总部……那地方有江湖匪人作乱,全杀之!” 燕国公眼皮子一跳,又听姬泰阴狠的说了一句:“将李辰安剁碎,丢入玉带河中,让他……永远失踪!” ……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灯也是亮着的。 这里此刻只有两个人,因为宁皇已将侍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常左青给派去了门口守着。 他坐在龙案后,龙案前站着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此刻长孙惊鸿正好奇的看着宁皇。 宁皇的面前是一叠纸张,他正在一张一张的看着这些纸上的字。 就像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翻阅奏章一样。 不! 比翻阅奏章还要看的仔细! “这些词,便是李辰安今夜所作!” 宁皇没有抬头,他拿起了一张纸来,又道:“朕当真没有料到天下真有如此大才!” “所以,赐他个诗仙的名头不过分!” “尤其是他做的第十六首词……” “哦,你不懂这玩意。” 宁皇抬头,“朕请你你不来,朕不请你你却来了,说吧,深夜见朕,有何急事?”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躬身一礼:“皇上,他的第十六首词写的是啥?” 宁皇眉间一蹙,“就问这个?” “不是,老臣前来,是想问问皇上,皇上让姬拓带着千牛卫去找李辰安……这是要李辰安死么?” 宁皇一惊,过了片刻才问道:“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 “这胆,还不是皇上您给的!” 宁皇面色一变,却忽而悠悠一叹。 “朕好不容易才知道李辰安就是朕的皇长子,他不但不能死,往后还要……” 这话就此打住。 “朕这就写一道密旨!” “给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 “朕记得他也在千牛卫,好像是……” “回皇上,程家小子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受姬拓节制!” “嗯,你给朕磨墨。” “这孩子的字,真丑!” 长孙惊鸿俯身磨墨,视线落在了那首词上,片刻,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虽不太懂得诗词,但这首词依旧给了他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只是,这首词和中秋却毫无关系! 另外,李辰安年少,从皇城司得来的消息,这小子一直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所求不过是一生逍遥……他怎的还有如此高尚的理想? 难怪皇上会喜欢这首词。 如果皇上能因为这首词而改变,那宁国,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皇上忽的问了一句: “朕如果废黜东宫,你怎么看?” 长孙惊鸿一惊,磨墨的手停了下来。 “老臣以为……太子仁厚,当……” 他的话被皇上打断,“仁厚可守成,但而今之宁国,你觉得守成能有用么?”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皇上正当壮年!” 宁皇沉吟片刻,脸上意兴阑珊。 “朕……愧对于卢皇后!” “朕,连朕的爱妃和儿子都保护不了……朕守着这江山有何用?” “你觉得朕的这些儿子们,谁能继承大统定而今宁国之乱局?” 长孙惊鸿心想莫非皇上这就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 “……此等大事,非老臣敢于妄言!” 宁皇忽的笑了起来。 “不急,朕,再看看。” “你,也替朕看看。” 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烟花般灿烂 四 当鱼龙会总部的上空绽放出第一朵烟花的时候,潜伏于四面八方的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们便尽皆向那地方飞了过去。 当鱼龙会总部第五次震天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军情七处的三百余高手已飞至鱼龙会总部的墙头。 里面已一片混乱。 鱼龙阁上,大长老谢无双正在大声的指挥,然而那从天而降的不明来历之物给这些人心里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和压力。 甚至有人说,这许是天罚!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莫要说他们这些喽啰,就连三长老谭槐柳都被那一家伙给弄死了! 那东西所落之处,方圆十丈的人非死即伤。 那些木制的建筑更是燃起了火来,偏偏这秋雨未停,于是起了股股浓烟。 浓烟弥漫其间,有着呛人的味道,也让所有人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于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也有碰撞声,还有那些被炸之后重伤未死之人惨烈的呼叫声。 当王正金钟落在墙头,看见的就是一片烟雾,就是那一片烟雾掩映之下的惨烈场面。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做到的。 但此刻,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杀……!” 他一声大吼,军情七处的所有人便扑了下去。 战斗在这一瞬间打响,于是场面愈发混乱。 墙外。 慕容荷早已瞪大了眼睛,她此刻所看不再是墙内,而是看向了李辰安。 “这就是烟花?” “……对,这就是烟花。” “你做出来的?” “嗯,不过威力还不够大。” 一旁的安自在三人见识过这东西,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实战,其效果比炸鱼好了许多倍。 唯有小武。 小武站在墙头,看着下方,眼里满是悲悯。 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他只觉得那些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因为活着太不容易。 于是,他想去救人。 可偏偏这时候他却被阿木飞上去给拽了下来。 小武有些茫然,李辰安这时候没时间给他解释。 因为他需要趁着这混乱潜入鱼龙会的水牢。 所有人飞上了墙头,唯有李辰安站在地上。 他此刻正仰头望着这道大致丈许高的墙,他忽然发现轻功这玩意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最好功夫。 然而,他不会! 安自在摇头一笑,落地,将李辰安抱起飞了过去。 一行人翻过了墙头,在慕容荷的带领下从那些房舍间的小路弄堂穿了过去,途中遇见了几个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鱼龙会喽啰,皆被两把刀一一收割。 他们来到了战斗最为激烈内堂,这里就是鱼龙阁所在之地。 这里喊杀声震天,哀鸣惨叫之声也不绝于耳。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都给老子当心一点,有箭手!” 这是王正金钟的声音。 王正浩轩停了下来,李辰安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栋三层高的巨大楼阁,咧嘴一笑,“给它来两家伙!”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让这烟花在里面爆炸恐怕效果更好。” “那地方是鱼龙会核心所在,高手众多,还有藏着的箭手,你们过去太危险!” 这话是慕容荷说的。 阿木一听站了出来,那张刀削般的脸一如既往的冰冷: “师弟,我上,你掩护!” “……我上!” “别废话!” “那是我爹!” 阿木闭嘴。 王正浩轩抱着一个坛子就向雨中冲去。 阿木抬步,拔刀。 他们距离鱼龙阁尚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羽向他们倾泻而来。 阿木陡然加速,他冲到了王正浩轩的前面,手里的长刀急速的挥舞出了一片刀芒。 “叮叮叮叮……” 一正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他挡住了许多支箭。 然而这十丈距离对面却射出了两轮箭羽。 当他们冲到鱼龙阁下方的时候,阿木中了三箭! 大腿上一箭。 左右肩胛各一箭。 王正浩轩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点燃了引信,将两个坛子大的炸弹丢入了鱼龙阁的里面。 “走,我断后!” 阿木没有争。 他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倒退而行,手里的长刀挥舞的密不透风,终究没有漏掉一箭。 当他们刚刚退回这回廊的时候。 鱼龙阁的第三层忽然飞出来了一个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丈许长的红缨枪。 他刚刚飞出鱼龙阁,一道惊天的爆竹声轰然响起。 整个院落的地都在震动。 他被那强大的气浪给抛了起来,他在空中回头,看见的是那栋三层楼正好塌了! 从三层楼上飞出了许多人。 王正金钟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有利的局面。 “冲,杀光他们!” “锵锵锵锵……” 一时间,刀来剑往战成了一团。 飞出来的那人是二长老章重阳。 他本要追杀阿木二人,却没料那一家伙将他震的气血翻滚。 但他毕竟是一境上阶十三年的高手。 他在空中扭身,一枪向回廊上的李辰安等人杀来。 安自在一声苦笑:“你们去水牢救人,我来对付他!” “借你的剑一用!” 他从李辰安背上拔出了不二剑,一跃而起,向扑来的章重阳迎去。 李辰安没有迟疑,“走!” 慕容荷一把拽住李辰安,五人疾驰而去,片刻之后来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小木屋子前。 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 慕容荷推开门,李辰安等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中间有一个洞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洞不是笔直如水井的洞。 洞中是盘旋而下的楼梯。 走到楼梯的尽头,里面豁然开朗,出现在李辰安等人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地底建筑—— 四周有房舍,中间是一处很大的水塘。 水塘里有几处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就是鱼龙会抓捕的重要敌人。 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里面居然没有看守的人! 李辰安小心翼翼向前而行,他们来到了水牢边,放眼望去,那几个铁笼子里面却并没有发现温小婉!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等人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袭青衣的老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老人一只衣袖是空着的! 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归 上 阿木拔刀。 杨四贤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他站在了李辰安面前丈许距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却并没有断臂之恨。 “跟我来。” “去哪?” “带你们安全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往后你自会知道,但我绝不会害了你。现在,姬拓正带着兵向这里赶来,他会杀了你!” 李辰安沉吟三息:“温小婉在哪里?” “这时应该已到了怡红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你的胆色如何。” “……谁想看?” “当然是当今皇上!” “何不早说?” “老夫断一臂而得姬泰信任,这是值得的。另外……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并没有孙女!” “不过老夫倒是希望能有一个孙女,或许老夫还真会千方百计将孙女嫁给你。” 李辰安并不相信这一出是皇上想要看看他的胆色。 因为他就是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就算在京都已有了一些名气,至多也就是个宁国第一才子。 皇上若是对自己有了兴趣,大可以一道圣旨将自己召来,又何必要弄出这么复杂的事来看看自己的胆色? 自己胆子的大与小,有何重要? 如果杨四贤其余的话没有撒谎,那么他事实上就是皇上安排在鱼龙会的卧底。 温小婉是个饵。 杨四贤将温小婉劫持入京都,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咬了饵也来京都。 温小婉是温煮雨的女儿,他的女儿被劫持,他理应着急,理应寻求长孙惊鸿的帮助将温小婉救出去。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商涤说杨四贤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火烧煮雨小筑,灭了温煮雨满门的凶手,这话就不成立! 温小婉被商涤收养,温小婉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商涤。 温小婉坚决要去刺杀杨四贤……商涤为什么要给温小婉灌输这一错误的仇恨? 也或者商涤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 正好被杨四贤给利用了。 而自己,也被人给利用了! 皇城司借此消灭鱼龙会……但还是说不通,因为皇城司才是官方机构,长孙惊鸿随时可以消灭鱼龙会,何必大费周章? 那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短短一瞬间,李辰安想了许多,却越想越迷糊。 “走吧,呆会怕是来不及了。” 李辰安并没有走。 他指了指水牢中的那些铁笼子,“都是些什么人?” “有朝中得罪了姬泰的大臣,也有……也有江湖中意图刺杀姬泰的义士。” “放了他们。” 杨四贤沉吟片刻,去了旁边的一处房舍,取了一串钥匙过来。 他当真将里面所有的牢笼都打开了,甚至对那些被放出来还一脸茫然的人说了一句: “都走吧,但你们记住,是李辰安救了你们。” “离开之后,都远走高飞吧。” “京都太危险,姬泰如果再抓住你们,你们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杨四贤转身而行,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水牢。 那十余个被放出来的人中有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他一身褴褛蓬头垢面。 此刻他伸手将额头上的乱发捋了捋,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影上。 忽的咧嘴一笑,也抬步走出了水牢,却并没有跟着杨四贤一行而去。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等人沿着一条青石小径来到了后院,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外面就是玉带河,河边有一艘小船。” “你们登船之后,船夫会将你们送至第十二桥附近。” “再见!” 杨四贤转身,李辰安忽的叫住了他:“不一起走?” “老夫还有些事。” “若有暇,我请你喝一杯。” “好,等此间事了,老夫自会去寻你喝一杯。” 杨四贤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 船行于玉带河上。 鱼龙会总部的战斗依旧激烈。 顺流而下的船行速度极快,那激烈的战斗声便渐渐落在了身后,又渐渐消失于耳畔。 李辰安此刻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今夜好像做了许多事。 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的想起了在皇城司的时候长孙惊鸿对他说的一些话—— “皇城司并不是不对鱼龙会动手,而是时候未到。” “但你既然想要救出温小婉……那老夫就帮你一把,老夫总不能看着昔日老友的孙子去送死。” “你长在广陵城,年岁也不大,阅历自然也说不上多深。老夫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来到了京都,既然已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那就要快些成长起来。” “人心有善恶,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的相信某个人,就算是老夫,你也要提防三分,因为京都之险……无处不在!” “总的来说,你需要足够强大!” “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如梦幻泡影。” 那么,这世界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皇权! 李辰安忽的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所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这就是痴心妄想! 他才忽然明白二伯李文厚为何会三番五次的说你不该来京都! 只是造反这种事这之前的他从未曾去想过。 此刻,却在他的脑子里生出了些许念头来。 他的心里这时候疑惑的是……自己这个广陵城曾经李府的弃子,为何会被李文厚如此认真的劝阻? 为何会得长孙惊鸿如此鼎力的相助? 难道仅仅是爷爷李春甫的原因? 自己来到京都,这究竟动了谁的利益? 如果仅仅是个天下第一才子,那些勋贵权臣根本不会将他打上眼,更不会处心积虑的想他死。 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断了二皇子宁知行的一条路,阻挡了他入主东宫之大计? 也只能如此解释。 船靠岸。 李辰安一行登上了岸。 踏上数十级石阶,他们站在了一条巷子里,却都愕然一怔—— 眼前灯火辉煌! 因为巷子中有一把巨大的伞! 伞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几。 桌几前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后却站着二十余个提着灯笼的姑娘! 那些姑娘的后面……是黑压压一群佩刀的武士。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抬眼望向了那群武士的后方。 后面是一道高高的围墙,也有一道敞开着的大门。 大门的门楣上写着几个大字: 德亲王府! 伞下那人此刻抬眼看向了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夜归 中 “本王便是宁知行!” “本王在你入京都的第一天就已见过了你,但你却尚未见过本王。” “今夜中秋,你在文坛以笔震惊天下,这当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所以……本王在此备薄酒一壶,邀你同饮,为你庆贺。” “请入座!” 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李辰安忽的摇头自嘲一笑,这古人……特么的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啊! 杨四贤这老家伙,他做的这事天衣无缝。 当然,自己也确实大意了。 他从阿木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坛子。 他就这么抱着这个坛子来到了那把伞下,坐在了二皇子宁知行的对面。 宁知行惊诧的看着这玩意儿,忽的问了一句:“这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咧嘴一笑,“既然殿下有心,在这三更半夜还在此等我,我当然应当给殿下送上一份礼物!” 宁知行眉间一蹙:“本王府上,就算是这样的坛子,也是定窑所产,你这……” 李辰安拍了拍这坛子,俯过了身去,仔细的盯着宁知行的那张脸。 “殿下,我这坛子可和定窑所产的不一样!” “怎么说?” “想必殿下也知道我从鱼龙会总部来的,” 他又拍了拍这坛子,“不敢瞒了殿下,我就是用的这玩意儿,将鱼龙会总部给炸了个天翻地覆!” 宁知行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忽的眉梢一扬,“怎么?用这东西来威胁本王?” “这就要看殿下的这杯酒,好不好喝了!” “若是不好喝呢?” 李辰安也坐直了身子,耸了耸肩,一脸淡然的笑道:“那就……轰!的一声,你、我还有这里所有的人,全部飞灰烟灭!” 宁知行沉默了片刻,他思来想去,如此威力巨大的怪异东西此前从未曾听说过,更不用说见过。 工部没有这玩意儿。 军械司也没听说有捣鼓出什么新玩意儿。 那么李辰安的这番话……莫非他是在恐吓本王? 他一定是在恐吓本王!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的脸很是俊朗,比起太子宁知易,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他的笑很好看。 于是,李辰安也笑了起来。 宁知行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画屏春,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本王请你来,用最好的酒,本王在这冷雨中等候了你多时,用的是本王最诚挚的心!” “本王目前并没有想要杀了你的心思,所以……你不必紧张。” 李辰安一点都不紧张。 他的面色很轻松,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游离,甚至他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都很是放松。 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的这番勇气从何而来。 莫非,他已知道了他的身世? 亦或……他面前的这坛子,当真有莫大威力? “殿下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 李辰安没有去端那杯酒,他的一只手依旧放在那口坛子上,另一只手就那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 “其实我真正来到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但关于殿下的话,却已听了不少。” “哦……?都是怎么评价本王的?” “真想听?” 宁知行眉梢一扬,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有些好奇。” “好,那我就说给殿下听听。” “殿下生得英俊潇洒,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行军布阵更多有奇思妙想……皆说殿下提笔可安邦,上马可开疆,所以,殿下原本应该是天纵奇才,是能够在宁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宁知行听见前面那些话还颇为自得,但李辰安后面却说了‘原本’二字,这后半句的味道就变得不太那么香了。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有本事的人通常有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不太喜欢安于现状!” “也或者说不太愿意向别人低头!” “所以,我便又听说了一些对殿下的评语,便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还有……刚愎自大、独断专行,趾高气扬等等不太好的说法。” 宁知行的脸已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李辰安说的这句话! 但现在他依旧没有和李辰安翻脸,而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等你来,不是听你说本王的这些是非。” “哦……那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精力,是想和我说点什么?” “总不会请我来再做诗词吧?” 李辰安又微微俯过了身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可以有!” “虽无月却有秋雨,虽无美人当前,却有殿下的美酒。这若是做出一首词来……许会有别样的一番味道!” 宁知行一怔,摆了摆手,“诗词这东西,往后还可以再做,今晚……今晚距离天亮已不远了,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若说的好,本王很是欣赏你的才华,往后你可时常来德亲王府,本王定会与你把酒夜话。” 李辰安问了一句:“那如果说的不好呢?” “不好嘛……本王身后有一百零八死士,你肯定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首先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可明确的告诉你,钟离若水……本王放弃!” “另外,钟离若水身有不治之顽疾,宫里的珍宝阁有两味必须之药……很是贵重!听说樊老夫人去求父皇也没有求到!” “你若是同意我接下来说的话,本王保证将那两味药取来亲自送到你的手上,据说可延钟离若水三两年性命,至于以后,本王能帮一定会帮,如何?”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看小武,小武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 宁知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你离开京都。”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 “我在京都究竟耽误了你们什么事?” “当然是天大的事!” 李辰安没有再说。 钟离若水居然有不治之症! 小武不会说谎!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必须救钟离若水! 但他同样知道就算自己真离开了京都,依旧逃不过一死! 尤其是在宁知行登上帝位之后! 那两味药既然在宫里,大不了去偷去抢,也或者一家伙炸了它! 于是,他摇了摇头。 “京都还是挺好,我还想再多呆一些日子。”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李辰安,过了五息才问道:“真不要再想想?” 李辰安取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靠近了这坛子的引信。 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这个人啊,有个毛病。” “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他点燃引信,然后看向了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要不要试试这烟花的威力?” 第两百六十章 夜归 下 这罐子的引信很长。 此刻正闪耀着火花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李辰安将这罐子推了过去,“殿下,其实你做错了一件事。” “你既然知道若水有病,为何不将那两味药取来直接给我?” “如果你直接给了我,如果那两味药确实能治……就算只能暂时治若水的病,为了她,我一定会成全了殿下!” 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有些紧张。 “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你主动给我不求回报,我会把这当成是殿下你的友谊!” “可你用这玩意儿来要挟我……莫非你就认为我没有办法从那什么珍宝阁中弄到那两味药?” “何况你还安排了这么多的死士,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就是殿下你的自以为是!” “提醒一下殿下,这引信燃完就会引爆里面的东西,然后轰的一声,就像一道惊雷一般,就算你现在飞到天上去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李辰安双手一摊,“既然若水命不久已,那么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殿下如果死了,那一切可就真成了梦幻泡影!” 引信还剩下两尺。 宁知行愈发有些紧张,因为他不敢赌! 他的命当然比李辰安的命更值钱。 当然,除非是父皇认了李辰安这个儿子。 这位皇兄可以稀里糊涂的死去,但自己这个德亲王这辈子却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那火星四溅的引信,问道: “离开京都,就那么难么?” “原本不难,但你们这些古人套路太多,不讲信誉,没有武德,所以我思来想去,你们想要我去做的,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殿下,还剩下一尺!” “我若现在出手,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看来殿下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我李辰安从不怕死!何况此刻就算死在殿下你的手中,你依旧会下来给我陪葬!”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又在说谎! 不过这小子胆儿也是真够大的! 现在就算想跑,也都跑不掉了。 王正浩轩脸都白了。 小武也有些紧张。 慕容荷已咬紧了嘴唇。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他忽然觉得背上的冷汗似乎都流了出来。 就算要杀李辰安,呆会让那些死士动手也是一样。 何必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东西的威力! 就在那引信只有一寸的时候,他快速的伸出了手! 李辰安笑了起来。 宁知行一把捏住了引信燃烧的火焰,在最后的那一刻将之掐灭,过了片刻,他才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李辰安,“现在你拿什么威胁本王?” “殿下你看,他们手里还抱着三个!” 宁知行一哑,“如此说来,就没得谈了?” 李辰安此刻却站了起来,他没有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严肃,他认真的说道: “其实我始终都不明白,我就是来京都看看我的未婚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救出被鱼龙会抓去水牢的那个姑娘。” “甚至那个姑娘我可救可不救。”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谁坐在那上面当皇上……这和我原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我就想着带着我的媳妇回广陵城去守着我那小酒馆,我就这么点理想,你们却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 “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你是二皇子,是德亲王!” “我特么就是广陵城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还有姬泰,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们有你们的阳光道不去走,偏偏要和小爷来挤这独木桥!” 李辰安陡然站起,一脸愤怒: “还让不让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非得要小爷我和你们来个你死我活才舒服?” “好啊!来啊!” “有什么招式放马过来,小爷我通通接着!” “要干咱就干大一点!” 他怒气冲冲转身,两步来到了王正浩轩面前,将王正浩轩抱着的那个罐子给取了过来。 他又点燃了火折子,又点燃了这坛子的引信。 “你们对我一无所知!” “你恐怕还在怀疑这东西的威力!” “一个个都自以为是!” “小爷我就让你看看这玩意究竟有多厉害!”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一家伙将这坛子丢入了德亲王府里面! 宁知行已惊呆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那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李辰安冷冷一笑,“晚了!” “你还有姬泰想要小爷的命……” 他一脚踩在了桌几上,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宁知行,“小爷我的命很硬!” “不信,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的话音刚落,德亲王府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片耀眼的火光闪亮,一股浓浓的烟雾升腾。 里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和嚎叫声,那堵坚固高大的围墙,此刻也轰然倒地,他的那一百零八个死士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宁知行被这一家伙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这玩意叫烟花!” “你再来招惹我……小爷我就做个小的罐子,塞到你的裤裆里去!” “走!” 李辰安将桌上那个罐子抱起,转身和阿木等人踏步而行。 就在宁知行那张阴沉的就要滴出水来的视线中,他们消失在了雨夜里。 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要不要追?” 宁知行深吸了一口气,却被那硝烟的味道给呛了一口。 他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 …… ……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阿木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暂时他没那胆子了。” “所以你是故意向他那亲王府丢的这、这烟花?” “对,对付恶人,就得要用更恶的法子……其实刚才,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阿木一怔,“那为何你没有动手?” “……因为若水的病。”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弄不到放在皇宫珍宝阁里面的那两味药,为了钟离若水,他会和宁知行再谈谈条件。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相府!” “……杀姬泰?” “不还剩下两个烟花么?去炸他一家伙,否则……我这意难平!” 第两百六十一章 双响炮 当李辰安一行向相府而去的时候,发生在鱼龙会总部的战斗已经结束。 皇城司军情七处大获全胜,几乎将鱼龙会核心成员全部歼灭。 说几乎的意思是,王正金钟在辨认那些尸首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主要人员—— 一个是大长老谢无双。 一个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王正金钟带着人来到水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 他没有找到李辰安等人,这水牢中,还跑了一个长孙先生点名要带回皇城司的人! 他姓良,名叔康。 他在白衣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白衣盟一直很神秘,一直在与皇城司作对,长孙先生至今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怀疑白衣盟的背后有敌国的势力。 良叔康是皇城司钓了很久的鱼,可他却在三年前落在了鱼龙会的手里。 皇城司找鱼龙会要人,可偏偏鱼龙会却拒绝了。 这次消灭鱼龙会,倒不是要出那一口气,在王正金钟看来,恐怕长孙先生已知道了一些白衣盟的秘密,他需要抓获良叔康来审问求证。 他带着下属正要去分头寻找李辰安等人和良叔康的下落,却没有料到鱼龙会被姬拓率领的千牛卫给重重包围了。 姬拓骑在战马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这里惨烈的状况,他的心都在滴血—— 鱼龙会总部,是父亲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财力才有了而今的模样! 鱼龙会的存在,是父亲收罗情报刺杀政敌威胁对手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现在…… 这把刀已寸寸断去。 总部被灭,鱼龙会的威风便荡然无存。 鱼龙会的声望……也定会一落千丈! 父亲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皇城司! 长孙惊鸿! 夜很黑,灯不亮,四下里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硝烟弥漫……哪里来的硝烟? 姬拓没有去想那么多。 月黑风高杀人夜,将皇城司军情七处全歼,也是打断了长孙惊鸿的一条手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匪人作乱,给本将军杀光他们!” 姬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亲信,千牛卫右卫中郎将朱广源一声大吼:“右卫全体听命……杀……!” 他一马当先,马蹄刚刚踏出两步,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慢……” 说话的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 “姬将军,他们是皇城司的人!” 姬拓双目一凝,“皇城司的人也不能在京都滥杀无辜!” “再说,本将军已得知情报,他们是江湖匪人伪装成皇城司的人作乱……动手!” “慢!” 陈哲打马上前,“皇上密旨,姬拓听宣!” 姬拓豁然一惊,便见陈哲取出了一道圣旨。 陈哲看向了姬拓,“跪下接旨!” 姬拓的手死死的抓着战马的缰绳,过了五息,他的手松开来。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姬拓听旨!” “姬卿,朕命你保护李辰安,朕问你,李辰安他人呢?” 这圣旨极不规范,倒更像是一封问罪的信,但姬拓知道,这正是皇上的口吻。 只是……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到李辰安? “鱼龙会……朕这条龙已不在乎,鱼为何还在乎?” “散了吧,天将明,你面壁三日仔细的去想想!” 姬拓顿时心里一咯噔。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皇上都看在眼里都了如指掌! 那皇上必然已知道自己的异心。 那接下来……仅仅是面壁三日这么简单么? 这事儿得回去问问父亲大人该如何处之。 “臣,姬拓接旨!” 陈哲将这道圣旨收起,跳下马来放到了姬拓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他的左卫将士之中。 姬拓收兵,带了三个亲卫打马向相府狂奔而去。 …… …… 相府。 姬泰书房中的灯依旧亮着。 只是燕国公已经离开,陪在他一旁的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袍老人。 该说的话已说完。 该喝的茶已喝清。 于是此间寂静,只有姬泰落笔于纸上的沙沙声。 他倒不是在写什么密信。 他在抄录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所做的那十五首词—— 第十六首皇上没有诵读,所以载道楼三楼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首词。 那黑袍老人此刻也正捋着长须在看姬泰抄写的那些诗词,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惊讶的表情。 “若不是听相爷亲口所言……老夫绝不相信天下能有人不停笔不思索的连续写出这么多极妙的诗词来!” “所以,这孩子不仅仅是得了李春甫的真传,他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甚至远远超过了李春甫!” “也难怪皇上会欣喜若狂。” 黑袍老人将这些纸放下,抬眼看向了姬泰。 “皇上近二十年没有上朝,而今为了李辰安,皇上竟然要准备召开一场大朝会。” “我想,皇上依旧不会点明他的身份。” 姬泰写完了最后一首词,将笔放下,问了一句:“为何?” “东宫毕竟还有一个太子……那位太子殿下也并不愚蠢。” “剑不出鞘可蓄势,如果皇上直接点名了他的身份就是拔出了剑……会流血的!” 姬泰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死不了?” 黑袍老人拿起了最后的这张纸,看了看,“老夫依旧觉得相爷今晚这棋……臭棋!” 姬泰眉间一蹙,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望去,便见他的二子姬拓急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 姬拓躬身一礼,“计划失败!” “发生了什么?” “皇上给了程哲一道密旨,命孩儿收兵!” “……” 姬泰的眼徐徐眯了起来,“这么说,鱼龙会总部也没了?” “回父亲,鱼龙会总部那边发生了数次巨大的爆炸之声。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有如流星坠地……不知道是何物所至。” “而后,皇城司王正金钟率军情七处倾巢而至……鱼龙会总部恐怕、恐怕全军覆没!” 姬泰又是一惊。 “莫非皇城司弄出来了什么不可知的武器?” “……孩儿不知!但、但鱼龙会倒塌了许多建筑,那东西的威力恐怕远非人力能及!” 姬泰沉吟十息,看向了那黑袍老人。 “约奚帷……老夫急着见他一面。” 他的话音刚落,外院忽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而后便是一片惨烈的惊呼之声! 他豁然站起,姬拓已一步冲至门外。 他抬起了头…… 他看见夜空中有火花闪烁! “跑……!” 他冲了回来,一把将姬泰给拦腰抱起,一手将那黑袍老人给提了起来。 他破后窗而出! 他刚刚跑出去数丈距离! 就在这处后院,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又是一道灿烂火光。 他被震得扑倒在地。 姬泰狼狈的被摔出去了丈许距离,一头撞在了假山之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回头。 便见他的书房那整栋楼,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秋雨依旧。 果然有浓烟滚滚! 姬泰双目尽赤: “长孙惊鸿!” “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 长孙惊鸿此刻正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正金钟,他忽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天都快亮了,谁还记挂着老夫?” 第两百六十二章 心相依 玉京城京兆府。 京兆府衙门后院里的灯亮了一宿。 京兆府府尹向东在李辰安离开文坛的时候他也回到了京兆府衙门。 还好。 文坛没有发生意外。 他本以为李辰安已回了花溪别院,他本还在书房中抄写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还在很仔细的品读那些诗词。 他本还在为春甫大人感到欣慰,觉得李家果然文传深厚。 李辰安这小子,就算没有进士身份,但今夜一场文会,他的声望已不是进士或者探花可以比拟! 他这一生,有定国侯府为后盾,有天下学子之拥护……如果他真站在了朝堂之上,许还真能做出一些事来。 向东没有想过李辰安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 他只是认为李辰安或许能拖拖姬泰的后腿,让姬泰难受一些罢了。 因为无论怎么说,李辰安终究是个少年文人。 就算他今儿个夜里入了皇上的眼,就算真得到了皇上破格重用,可皇上不上朝,他李辰安岂能翻出几朵浪花来? 可接下来他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对李辰安刮目相看!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辰安,因为这小子今儿个晚上干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无论是鱼龙会总部的覆灭,还是十二桥栖凤巷子里德亲王府倒塌的围墙,这都是那小子的手笔! 而更让向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相府里发生的那连续两次惊天爆炸! 这小子……胆儿够肥,但其后果恐怕堪忧! 向东起身,走到了门前,抬眼望了望,雨已歇。 天已微微亮。 …… …… 孙驼子的小院子。 钟离若水泪已干,眼依旧很红。 她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杵着膝盖撑着下巴,也看着这渐亮的天光,心里愈发的忐忑了起来。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孙铁线的尸体,“孙爷爷,我这才知道挂念一个人的滋味。” “那时候我还小,你对我讲的那些故事我真的只是当成故事在听着。” “现在……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些故事,应该就是你少年时候所经历的事。” 她又望向了天空,过了片刻才又说道: “你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我是不喜欢再去经历的。” “我只想能够简单的去喜欢一个人,能够平安的和他相守一生……” “但我就要死了。”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去了广陵城。” “我死之后……你再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将我和辰安的事,讲给你听。” 钟离若水的脸渐渐苍白。 昨晚她在这秋雨中等了李辰安一宿,冷了一宿。 她的病,真的发作了!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的额头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嘴唇,也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上却没有这发病带来的痛苦,她似乎已忘记了痛苦,她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就是李辰安的安危。 “你……你一定要、要活着回来!” 她撑不住了。 她从凳子上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李辰安等人已冲入了这处小院。 就在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李辰安睚眦俱裂,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他如风一般冲到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很慌! 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慌! 他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发怒的凶兽。 “小武……!” “快、快救她!” 钟离若水就像一块冰一样。 她似乎听见了耳畔熟悉的声音,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依旧辨认出了面前的这张脸。 于是,她笑了起来。 “你……你……总算是……回……回来了!” 她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李辰安的脸,但她的手仅仅抬高了一尺便又垂了下去。 李辰安紧紧的抱着她,将脸贴向了钟离若水的脸。 原本李辰安期待这一刻已期待了很久,但现在……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钟离若水的脸依旧柔嫩,却冰冷刺骨! 小武这时候已捡起了落在院子中的那个盒子。 他看了看坐在凳子上死去了的爷爷,他来不及悲伤。但他原本那双干净如山涧幽潭一般的眼里,此刻已如洪水滔天!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打开了盒子,看见了里面的那几位药,便明白爷爷去做了什么。 他抱着盒子走入了西厢房,又从药柜中取了十余味药。 他的心分明极不平静,但他抓药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 若需十钱,绝对不会偏差分毫。 他拿着这些药去了偏房开始煎药,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句话,出门递给了李辰安。 “三小姐需要保暖,我在煎药,你需要保证她半个时辰不落最后一口气!”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向东厢房走去。 那里,是孙驼子的卧房。 他走入了卧房,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 将被子盖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然而关上了门。 他脱去了衣裳。 钻入了冰冷的被窝。 就在这被子中,他轻车熟路的也脱去了钟离若水的衣裳。 他拥她入怀。 心无半点杂念。 许是受了这冰冷寒意的刺激,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此刻在疯狂的运转。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之内力,而此时的钟离若水,几已是至阴之躯体。 阴阳相遇,不二周天诀霸道而行,不知不觉之间,这股内力又壮大了两分。 但他这时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将钟离若水给焐暖和起来,绝对不能让她真的陷入冰冻之中。 此刻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钟离若水,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走向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是一处千里冰封的荒寂之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她向中间的那无尽深渊一步步而去。 就在她即将抵达那处深渊边缘的时候,她忽然转头望向了天—— 阴沉的天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太阳! 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于是驻足,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就在那火热的阳光之下,那些冰雪,似乎正在融化。 于是她转身。 向着那论红日一步步而去。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来到了冰原的尽头。 这里,似有春暖,因见花开。 她,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李辰安紧张的脸和那双惊慌的眼。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一红,李辰安忽的一喜,于是,他抱得更紧。 于是,他的嘴落了下去。 第两百六十三章 惊破天的消息 转眼三天过去。 中秋文坛发生的事,而今京都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以一己之力,战越国十六学子! 他一气呵成十六首妙不可言的诗词,竟然令越国那十六学子失去了下笔的勇气! 这是何等样的才华! 这让京都百姓备受鼓舞! 更是令京都的学子们一个个扬眉吐气! 本还有人怀疑,可当那十五首词在次日流传开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李辰安原来如此厉害,越国十六学子……他们输得不冤! 因为换着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对李辰安那不讲道理的狂书,想来都难以下笔,都无法落笔。 他们为自己曾经升起的怀疑而愧疚。 于是,李辰安就这样坐实了诗仙的名头! 只是,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却至今都未曾流传出来。 听说是被皇上收藏。 如此看来,岂不是他那第十六首词更是惊艳? 于是,玉京城的学子文人们对此充满了好奇,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 但对于玉京城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只是觉得那个从广陵来的李辰安好生厉害。 至于怎样厉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之中秋文会李辰安连续做出十六首诗词这一旷世壮举,京都的百姓们反倒是对那夜发生的三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更有兴趣,也更令他们津津乐道。 因为那三个地方很特殊。 也因为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常人敢于去招惹的,是他们路过都要绕道而行,都要小心翼翼去回避的。 可偏偏那晚,那三个地方却遭了天谴—— 除了极少数知道李辰安那烟花的威力的人之外,没有人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 对于未知的东西,只有归为天。 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好地方,既然人间管不了,当然只有天来管。 另外就是官府的态度。 官府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似乎除了收尸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德亲王府那扇倒塌的围墙又默默地重新砌了起来,甚至这几日德亲王似乎都没有出门。 相府里面究竟遭到了多大的破坏也没人知道。 只有消息灵通一些的人听闻了只言片语,说是相府里面死了三十二个人! 可惜的是姬泰那老东西居然躲过了那一劫,只是这三日也没有上朝,许是受到了惊吓。 而鱼龙会总部的那帮横行霸道的王八犊子,据说全死光光了! 这些所有,对于京都百姓而言,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弹冠相庆,甚至叫自家的黄脸婆多做了两个菜,多喝了两杯酒。 他们毕竟是小民,他们不敢直接面对那些强权,但私下里对此却极为欢喜,于是忍不住会在茶楼酒肆悄悄的说上那么两句。 有幸灾乐祸之心,也有事后诸葛之意。 “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恶人自有天来收,所以诸位,还是多行善事,切莫要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哎,还是可惜了,没有将那老贼和那小贼一并收走,终究还是留下来两大祸害。” “……” “喂喂喂,我这里有个惊破天的消息你们想不想听听?” 阳光正好。 某处茶园里人声鼎沸。 所谈当然是中秋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所说当然也是中秋夜里的那些人。 此刻一张茶桌前围满了人。 一个个正盯着坐在桌前的一中年华服男子。 “还能有什么消息比相府被雷劈了更惊破天的?” “就算是李公子的第十六首词流传出来,也当不上惊破天这三个字吧?” “我说老刘,你就莫要吊我等胃口,说吧!” 这被称为老刘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之色。 他甚至探头四处望了望,这才俯过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听了就听了,切莫要传了出去!” “你说,我们保证不传出去!” “李辰安、李公子……他,就是皇上和卢皇后的……皇长子!” 这里突然寂静。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此刻都张大了嘴巴都瞪大了眼睛。 这果然是个惊破天的消息! 五息之后,一个年长的老人才又低声说了一句:“这……这怎么可能?” “老夫尚记得昭化三年发生的那事!” “听说,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刚满月,皇上一高兴,去了西山狩猎。” “可就在皇上去了西山没两天,卢皇后就被宫里的奸人所害……你们肯定听说是卢皇后上吊死的,但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言……这个就不说了。” 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人就不乐意了。 “钱老,您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二十年过去,那段旧事早有定论,你这故事说来我们听听官府也不会拿你怎样。” 这姓钱的老人摆了摆手,“不能说,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传言卢皇后上吊是假,被毒杀才是真!” 众人又吃了一惊。 钱姓老者一捋长须,又道:“也就是那个晚上,皇长子失踪,皇上派了皇城司找了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你们想想,如果凶人行凶毒杀了卢皇后,怎可能还将皇长子留在人间?” “所以,老夫以为,你刚才那说法,不靠谱!”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长子还活着,他也应该隐姓埋名的活一辈子,怎敢跑到京都来?” “何况老夫听说李辰安将满十八,但皇长子若是活在人间,他却已快二十一岁。” “这根本就对不上!” 一旁那刘姓男子顿时就急了,“这年岁可以造假的啊!” “我这消息,” 刘姓男子又压低了声音,“我这消息可是从宫中而来!” “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瞧!” “我还听说皇上为了李公子,将于明日举行大朝会!” “许是皇上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金册留名……他可就是宁辰安了……当然,我等若是见到他,可得磕头行礼,恭敬的称呼他一声殿下了!” “……” 所有人又吃了一惊,这时候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只是皇上近二十年不理朝政,如果他明儿个真为李辰安专门举行大朝会……那恐怕就能说明皇长子当真活着,并且皇上已知道。 不然中秋夜皇上怎么会亲临文坛? 只是,李辰安如果真的就是皇长子,这京都的水如此之深,他会不会刚一冒头就被淹死了? 对啊,他刚来京都,姬泰不就派了人去刺杀他的么?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百姓,姬泰怎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派人行刺于他。 所以……他一定就是失踪了二十年的那位皇长子! 说好的这番话都不说出去。 可短短半天时间,李辰安就是皇长子这事,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他和钟离若水还有小武正站在水云山山腰的一处新坟前。 第两百六十四章 前尘往事成云烟 坟并不大。 这坟就朝着云集别野,视野很好。 坟前是一片开阔地。 满地的秋菊也开得正好 坟前立了一面碑。 但碑上却一个字都还没有写。 小武不知道该如何去写。 他跪在地上茫然的摸着这块碑,才忽然发现对这个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爷爷根本就不了解! 知道他的名字叫孙铁线。 知道他今年六十三,一生未娶。 也知道他的医术超群,还有他的功夫并不好。 然后呢? 他祖籍何在? 他生平有哪些事迹? 他一生救过多少人?也或者杀了多少人? 他的喜好除了酒和猪尾巴还有什么? 在小武的记忆中,孙铁线除了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去寻找草药,教他辨识草药,教他们如何应用这些草药之外,似乎孙铁线已没有了其他。 不对! 他还有自己! 他将自己当亲孙子一般的看待、照顾、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曾经就是自己的一片天。 往后……自己就是老孙家的一颗种子。 于是,小武手握短刀,在石碑上刻下了两行字: “你抱我一生, 我跪你一世。”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孙孙小武叩立!” 从此,小武有了姓。 他姓孙,名小武! 坟前燃起了香蜡。 孙小武、李辰安,还有钟离若水跪在了这座新坟前。 恭恭敬敬叩首,然后给孙铁线烧去了一大堆的纸钱。 在这处山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斜斜生长在悬崖上的松树。 那颗松树的枝干上这时候站着一个人。 山谷中有罡风烈烈。 他的白发和黑衣都随风而舞。 他背负着双手,正注视着那处新坟。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小武三人还是看的那座坟。 他看了许久。 直到小武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他才纵身飞到了那座坟前。 他摸了摸那石碑,又摸了摸那坟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轻轻的浇在了坟头上。 “二十年前,你因饮酒误了大事。” “从那之后,你滴酒不沾。” “你这辈子虽然救了许多人,甚至是战场上的那些残肢断体的士兵……可我知道你的胆子其实很小。” “所以那晚你一定是喝了酒才去的。” “你真的很傻啊……樊桃花之所以没有去强闯珍宝阁,就是因为她已知道里面有个大宗师!” “不过,也幸亏你取回了药,不然三小姐……也再无法跪在你的坟前!” “一路走好!” “孙小武你没有白养,他就是你的亲孙子。” “但这姓还是写错了,这得怪你!” “不过,这样也好,小武的未来,谁又能知道?” 一壶酒流尽。 这老人转身。 面朝云集别野的放向望了一眼,忽的又喃喃说了一句:“这地儿风水不错,若是我也死了,若是能葬在这里……咱们兄弟在九泉之下,许能和睦安好!” 他踏空而去。 坟前清净。 只有怒放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 只有淡淡的酒香伴随着燃烬的纸屑飘荡。 …… ……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此刻的宁楚楚正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过了许久才艰难的问了一句: “他、他怎么可能就成了我们的大皇兄了呢?!” 她忽的站了起来: “三月三,我至广陵城。”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第一次偶遇见了他……而后因为他的诗词,我、我让开阳她们仔细的查过他的一切!” “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口中的一傻子呀!” “他被他的父亲给赶出了李府,就在二井沟的那巷子里面!他后面开的那铺子就是卖酒的,那铺子叫榕树下小酒馆呀!” “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皇兄?” “你、你定是搞错了!” “若你不信,可派人去广陵城一查便知!” 宁楚楚的神色有些激动,以至于她的那张俏丽的脸蛋儿此刻变得通红。 她难以置信。 也无法接受! 她压根就没想过李辰安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的大皇兄,她更没有去想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这太子之位恐怕更难保住。 这是出至于她的本心。 她喜欢上了李辰安! 而钟离若水也希望她能喜欢上李辰安! 可现在……有情人终成了兄妹。 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甚至这一生恐怕都难以接受。 她的脑子里此刻还浮现出了在玉佛寺求的那张签! 那张签上写的是: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可现在……莫非其中的一句写错了? 毕竟到头成好事,它怎的就变成了毕竟到头好事空了呢? 这两日得李辰安中秋文会诗词,少女的心愈发的欢喜,少女的那缕情绪正在疯狂的滋长。 可今儿个哥哥请她前来东宫,听见的却是哥哥说的这句话—— “你、这件事终究得让你知道……李辰安,他极有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大皇兄!” 这很是荒唐! 她希望哥哥告诉他这不过是在骗她。 可宁知易却没有说话。 那么这就是真的! 宁楚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尽,她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 她双眼失神,过了许久才闭上了眼。 眼角两行清泪流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时候仅仅是怀疑,今天才确定。” “如何确定?” “父皇明日召开大朝会,下旨让李辰安参加……前去传旨的是御前公公常左青。” 顿了顿,宁知易又道:“为兄也希望这是假的,倒不是为了为兄这太子之位,而是为兄希望你能幸福。” “只是现在……现在你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 宁知易走到了宁楚楚的身边,拍了拍宁楚楚的肩头。 “这些年,我们兄妹都过得不太容易。其实说句心里话,哥对这东宫……” 他左右看了看这空旷的书房,微微一叹,又道: “哥对这东宫并不喜欢!” “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在宫里好生的活下去,哥只能住在这里,这里毕竟能挡下不少风雨。” “如果父皇真认下了李辰安,哥很喜欢这个大皇兄,如果他住在了这里……你我兄妹,或能平安。” “将他放下吧。” “天下好男儿无数,你再另寻一个,哥为你做主!” 宁楚楚黯然垂头,任由泪水滴落于地。 过了片刻她才取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才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有说不出的苦! 只是,这苦怎么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她觉得万念俱灰。 此时宁知易却又说了一句:“你得振作起来,得帮他!” “因为他要立于朝中……比我们更不容易!” 第两百六十五章 态度 云集别野。 偌大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小武在给阿木和王正浩轩清理包扎伤口,略远处的一处临湖的轩榭中,樊桃花和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此刻正坐在李辰安的面前。 二人皆看着李辰安,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有些奇怪,以至于让李辰安以为自己的脸没洗干净。 他甚至摸了摸脸,而后才淡淡一笑: “那夜,多谢老奶奶出手相救!” 一码归一码。 中秋夜,樊桃花确实是派了金三鞭救了自己一命。 这当感谢。 但是,李辰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去宫里的珍宝阁取药,为什么是孙铁线? 既然定国侯府有一处很是神秘的隐月阁,既然隐月阁里有很多的高手,那么这件事本应该让那些高手去,而不是武功并不厉害的孙铁线! 这件事而今已成了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结。 钟离若水没有告诉樊桃花她那夜里发了病,也没有告诉其余任何人她的命已被小武给救了回来。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的理由是——且多看看! 看什么? 应该是看看定国侯府对她和他的态度! 所以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此刻虽然在煮茶,但脸上已没有了曾经见到奶奶时候的那种欢喜与热情。 不知不觉间,她和樊桃花已有了少许隔阂。 樊桃花已知道孙铁线的死。 只是她并不知道孙铁线临死带回了那些珍贵的药。 樊桃花当然看出了孙女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喜,她知道孙铁线和钟离若水如爷孙一般的感情,她也知道孙女不喜的原因。 但此刻她没有对此解释一句,而是依旧看着李辰安,忽的一笑,很是慈祥。 “你……你的胆识,倒是超出了老身所料!” “只是,那终究是匹夫之莽,对于你往后在朝中行事,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三日来,姬泰忽然悄无声息,但二皇子去过相府两次,甚至姬贵妃也在昨夜回了相府一次。” “程国公说皇上在中秋文会的那晚就开了口,赐你同进士出身,也同意了程国公的提议……接下来皇上会有旨意给你。” “那圣旨估计不时就到。” “这便意味着你将站在庙堂之上,去正面面对姬泰一系……你已将姬泰得罪的死死的,而今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樊桃花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眼里也有一抹隐隐的担忧。 “你准备好了么?” 一旁的钟离若水也抬起了头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嘴角一翘: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无论我怒还是不怒,姬泰都不会与我善罢甘休,那不如血溅三尺,如此,至少我的心里会舒服一些。” “至于站在庙堂之上……姬泰肯定会为难于我,他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安生!” “大不了我每夜去他那相府放两个烟花,万一放准了,将那老东西给炸死了,恐怕还能炸出个天下太平来。” 樊桃花沉吟片刻,她似乎在重新认识李辰安。 眼前这少年,此刻丝毫没有那夜文会上泼墨挥毫的斯文气息,反倒是有股子痞子味道。 他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怯意,流露出来的还是一副要和姬泰死缠烂打到底的无畏精神。 这是个好事! 因为皇上肯定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至于他的未来会怎样,这就要看他在朝中有着怎样的表现。 定国侯府当然会大力支持他,甚至因为他身世的改变而改变原本所定的计划。 “这里距离皇宫太远,莫如和若水搬去侯府住?” 樊桃花果断的抛出了橄榄枝,她本以为李辰安是愿意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身上那道定国侯府姑爷的烙印会变得更深。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就算是听命于姬泰之言,也定会考虑得罪了定国侯府的后果。 这会让他在朝中的压力少很多。 甚至会有许多站在墙上的大臣倒向他。 毕竟就算是他有着皇长子的身份,也孤掌难鸣,也需要一帮大臣的拥护与帮助。 这是个很简单也绝对有利的事,可偏偏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老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 “商涤商老哥这些日子就要离开京都回广陵城,他将他的那处旧雨楼送给了我。” “旧雨楼距离皇宫更近一些,我想……我和若水住在那也更好一些。”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樊桃花愣了一下,一旁的荣怡音也顿时吃了一惊。 “你们尚未成亲!” 这话是荣怡音说的。 “住在旧雨楼,终究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若水……”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事,就连言语也变得轻柔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恳求的味道。 可钟离若水此刻却拎起了茶壶斟了三杯茶,“辰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将三杯茶递了过去,不如以往那般恭敬。 “旧雨楼那地方很不错,就是乱了一些,只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另外……” 她抬眼看向她的母亲,“我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我已将我身体的情况告诉了辰安。” “他既不弃,我便不离。” “他若真去当了个官儿,我就打理好那个家,总不能让他回家之后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吧。” 她用的是家这个字! 她的态度还很是坚决。 荣怡音一时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对女儿并不是太了解,而女儿却已长大了。 樊桃花倒是没有坚持。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从侯府选一些下人过去。” “只是,”她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知道若水的病,当知道她、她难熬今冬。” “你若是能得皇上恩宠,若能为若水求得两味药来……你对定国侯府有任何要求,定国侯府有求必应!” “多谢老奶奶,我会尽力为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 “李辰安可在?” “请出来接旨!” 樊桃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荣怡音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喜意。 “去吧,明儿个晚上,齐国公在府上设宴请你和若水同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三个消息 李辰安走了出去。 对于钟离若水母亲态度的转变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士农工商阶层分明,皇上若是真给了自己一个官儿,这应该也算是踏入了仕途。 许是自己将入朝为官,不再是广陵城那小酒馆的一个小商贩,这身份对于定国侯府而言虽然依旧很低,但至少好听了许多。 守着那小酒馆,人家只会拍着桌子吼你一声掌柜的。 可若是当了官,人家却会恭敬的称你一声大人! 天下丈母娘,十之八九恐怕都有如此心态。 这其实很正常,当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得更好一些? 所以,李辰安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倒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个丈母娘还一心想着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事恐怕难如她所愿。 如此想着,李辰安来到了院子里,便看见了站在阳光下的两个人——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公公。 另一个是背着一杆枪的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那么这位老公公肯定就是前来传旨的太监了。 这一世的规矩他不懂,但上一辈子的规矩他懂! 这传旨的太监,可就如高官的车夫门房,那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所以他连忙走了过去,正要躬身一礼,却不料对面那老太监反倒是抢先了一步! 他居然躬身向李辰安行了一礼! 这吓了李辰安一跳。 他连忙闪了过去,避开了这一礼。 常左青微微错愕,便见李辰安向他行了一礼: “小子李辰安见过公公!” “公公可莫要折煞了小子,小子哪里敢当公公这一大礼!” 常左青那张老脸顿时浮起一抹欢喜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李辰安扶起,言语依旧很是客气: “公子大才!杂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虚名,让公公见笑了。” 这花花轿子二人颇有默契的这么一抬,一旁的那个青年男子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惊讶。 而常左青当然是对李辰安另眼相看了。 他知道这位爷可是皇长子! 他也琢磨着皇上的那心思,恐怕这位爷……若自己能够多活些年岁,指不定还要侍候这位爷。 而今他即将踏入庙堂,里面的弯弯道道那是多得不得了。 就算是后宫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各宫之间却也多的是暗地里的斗争。 这位爷想要活到皇上禅让的那一天可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背靠着定国侯府,但姬相一系却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往后,得寻些机会给他说说那些浑水和那些浑水中的鱼。 常左青如此一想,已拿定了主意。 “李公子,杂家常左青。” “今儿个奉皇上之命前来给您宣一道口谕。” “辛苦公公了,在下接旨!” 李辰安说着这话却没有跪下。 常左青以为李辰安已知晓了他的身世,毕竟而今这事已在玉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三天根本就没有出门。 他在给钟离若水暖身子。 并痴迷于此。 所以常左青以为李辰安不跪,这便是李辰安心里尚未解开的那个结—— 毕竟这二十年来,皇上虽然派了皇城司在四处寻他,可他就在广陵城,却偏偏没有找到。 本就没了娘的孩子,明明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这二十年却在广陵城受了那么多的苦……心有埋怨,这实属正常。 另外,这是一道口谕,这里也没旁人,那么也就无需那么刻意。 于是常左青也就没有提醒。 这又令站在一旁的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心想,这位爷的胆子是真大,难怪那晚做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自己又没有招惹谁,怎会被皇上派到了他的身边? 这往后的日子,定难以清闲! 此刻常左青身子一震,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皇上口谕,着李辰安明日入朝参与大朝会!” 李辰安微微一怔,“就这样?” 常左青一听这话也是一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不然还要怎样? 哦,对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引,“这位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 周十八上前,拱手一礼,面容严肃:“属下周十八,见过……见过公子!” 李辰安双手虚扶,“这……那往后就辛苦周兄了!” 一句周兄将周十八吓了一跳,“属下不敢,若公子不嫌,就称属下一声十八就好!” 这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嗯,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第一高手的傲骨,反还很是谦逊。 “好,那往后,你就和阿木他们住在一起。” “属下遵命!” 他站在了一旁,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常左青的手里,这又吓了常左青一跳。 “使不得、公子,使不得!” “使得、使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往后啊……还有许多仰仗公公的地方!” 常左青想了想,将这几张银票塞入了袖袋中,心想这位爷如此客气,怕是急迫的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俯过了身去,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的说了几句: “公子,皇上恐怕过些日子又要去长乐宫。” “监察司……而今只剩下了一个老御吏,人少,其实也好!” “户部尚书李文厚家你可多去走走。” “另外就是……” 常左青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最后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却偏偏最为慎重: “三皇子……年十七,尚未封王!” “杂家告辞!” …… …… 李辰安送常左青离开。 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着常左青悄悄告诉他的这几句话。 皇上过些日子将去长乐宫……而今这情况应该是中秋文会自己的那些诗词得到了皇上的欣赏,所以皇上才会在明日的大朝会看看自己。 如果真给了自己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要想做出点名堂,当然就需要皇上这个最大的靠山。 可他却要走了。 那意思就是自己这靠山靠不住了。 监察司人少其实也好……这是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干? 应该是这样,毕竟朝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姬泰的人。 三皇子年十七,未封王……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自己去抱三皇子的大腿? 那太子殿下的大腿不是更粗一些么?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林雪儿忽的走了过来。 “李公子,三皇子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您明儿个晚上于怡红楼喝一杯酒听听曲儿。” 第两百六十七章 大朝会 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 因为皇上不再上朝而停止了近二十年的大朝会,在这一天破天荒的再次开启。 这是一个令整个京都都极为震惊的天大消息。 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当然更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京都的百姓们自然将这场大朝会与这些日子里的那个传言联系在了一起,便觉得人生如梦世事如棋。 他们在翘首期待的等着看热闹,当然对于未来的局势也有着诸多的猜测。 他们最希望的是这个文采惊才绝艳的皇长子能认祖归宗,甚至能成为宁国的太子! 倒不是他们明白于李辰安的本事,而是觉得这样的故事简直就如那些戏文,能好看一些,也能让这单调平凡的生活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有人担心未来这京都会乱……乱就乱呗,再乱这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已经吃糠咽菜了,若真乱了,指不定还能乱出一个新的未来。 总比而今这要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强上少许。 就算自己因乱而死,至少后人还能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于是,许多百姓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皇长子的身上,期待着这场大朝会的召开,也期待着从宫中传出好的消息来。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虽然所有人事实上都已猜到了这场大朝会的内容,但也还是希望能够听皇上亲口说出来才觉得这事能够落地。 落地的意思是,真与假无须再去揣度。 未来路,也无须再抱有任何幻想。 该和李辰安战斗的,那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该站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就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所以,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朝会! 它关乎着许多人的前途生死,它甚至还关乎着宁国未来的国运! 所有的文武大臣们在这一天都早早的起了床,三日未去宫里的姬丞相,今儿个一大早也起了床。 在侍女的服侍之下,他梳洗了一番,仔细的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而后站在了一面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这张老脸。 额头上还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青包。 他看了十息,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因为那青包格外碍眼。 宁知行来过相府,他已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为。 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东西,他似乎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老夫……定会打断你的獠牙! 还会打断你的脊骨! 就算你是皇长子,又如何! 他转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带上了他的护卫,上了马车,向皇宫而去。 上朝开的是皇宫的南侧门。 所以,所有的官员入朝,都得走上朱雀大道。 此刻还是寅时,但朱雀大道上已有了不少的车驾。 这些当然都是去参加大朝会的那些官员。 他们抵达朱雀门的时候宫门肯定还没有开,但他们依旧早早的去了。 姬相一系的这些官员,当然是想要看看姬相,毕竟自从中秋夜相府被莫名的炸了之后姬相再未曾露面。 姬相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令他们的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相府也发出了消息,告诉他们相爷无恙,可听说那是天谴,就算相爷无恙,若是受了惊吓……毕竟相爷而今年过花甲,他还能不能站起来撑住这越来越低沉的天? 唯有亲眼所见,他们的心里才能踏实。 所以需要去的早一些,若是见着了姬相,也好听听姬相对这事的看法,也好更加清楚对李辰安的态度。 而别的少部分官员则是想要看看李辰安。 这个而今名动京都的少年郎,其实真正露面也就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他有上过载道楼。 只是那时候他在一群参赛的学子之中。 那时的他还没有皇长子这么个身份,在那人群中就并不显得光鲜,所以载道楼上的许多人,当时并没有注意过他。 可就在那个晚上,他却令许多的官员记忆深刻。 不仅仅是皇上言语间隐约表明的他的身份。 也不仅仅是他那惊才绝艳的十六首诗篇。 关键在于他随后而为的那三件惊天壮举! 这,才是朝中隐忍的那小部分官员们所看重的! 这叫胆识!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人,这般胆识可谓之草莽。 但如果他再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有诗仙之才,还有过人之胆,这便是文韬武略皆备的大英雄! 草莽可欣赏,英雄则可追随! 尤其是在而今宁国的乱局之下,在这朝中的污秽之中,他们渴望能有一个让他们马首是瞻的大英雄,能够在他的带领下拨乱反正重整朝纲,还庙堂之清明,给宁国以安宁。 所以,这一小部分官员们来的也很早。 毕竟,这是他们为官数年以来看见的第一缕曙光。 或许微弱,却终究有了追随的方向。 皇宫南门依旧关着。 南门旁边有一排给官员们等候早朝歇脚的房舍,这里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三个圈! 左边人最多的是姬泰一系的官员们。 他们今儿个破天荒的很是沉默,没有了以往高谈阔论的模样。 右边的人比较少,他们今儿个却很是激动兴奋。 只是他们的声音依旧很低,却难掩他们的期待之情。 中间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 他们的手拢在袖子中,不言不语,或昂首望着夜空中的那繁星,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不喜不悲,因为他们早已失望,失望透顶,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是皇长子。 在而今的环境之下,他又能怎样? 李文厚就站在中间的这人群的外面。 吏部侍郎齐文君这时候从右边那群人里走了过来。 他是齐国公的长子,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的父亲。 他看了看李文厚,“应该高兴才对!”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齐兄……他不该来京都的!” “可已经来了。” “是啊,所以,接下来……这京都的秋,就愈发的凉了。” 齐文君微微一笑,“终究得经历这样的秋,甚至还得经历大雪的寒冬……我倒是期望这场寒冬的到来。” “……会死很多人的!” “死就死吧,他不是在文坛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齐文君看向了李文厚,“若非得一死,那就让我们死得重于泰山,只要能换取宁国的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大朝会 二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大朝会 三 皇宫南门旁边的侧门开了。 这是文武大臣入宫的门。 有人结伴而入,也有人孤身独行。 大朝会举行之地在大宁宫的含元殿。 此刻大宁宫的灯笼已经亮起,宫外巨大的广场上,也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含元殿的门尚未开,于是鱼贯而入的那些大臣们,又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了宫外的广场上。 有重臣高官围在了姬泰的身边,他们似乎想要和姬泰说点什么,可看着姬泰那一张很是严肃的脸,他们终究没有吭声。 于是气氛就有些压抑。 但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闲着。 他们时不时会向那处侧门瞟上一眼,不觉间那侧门已没有人再进来,想来该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官员们应该都已到齐了。 因为时辰就快到了。 但少了一个人! 作为今日大朝会的主角,李辰安至今未见身影! 他人呢? 另一处的李文厚眼里的焦虑随着时辰的临近变得越来越深——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可是一场专程为他而开的大朝会! 他怎能如此懈怠? 许多人望眼欲穿,也有许多人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时辰已到! 含元殿的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御前大太监常左青手握拂尘站在了大门口,扯着他那公鸭嗓子一声大呼: “时辰到……请百官入场……!” 姬泰这时候也向那处侧门看了一眼,他眉间微蹙,转身,带着一众大臣向含元殿走去。 常左青依旧站在大门旁。 他是奉了皇命在此等候李辰安。 含元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广场上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官员踏入了这道门的时候,常左青的眼皮子猛的一跳。 坏了! 这位爷不知道规矩! 我怎就如此大意了? 未曾给他交代清楚,这、这时候,他恐怕还在床上睡觉! 云集别野距离皇宫很远,就算是马车,也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自己再去已来不及了。 而自己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 因为皇上已驾到! 他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扶着皇上登上了龙台。 他躬身立在了皇上的身后,心里愈发的忐忑。 今儿个皇上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一撩宽大的龙袍,并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而是面带微笑的在这上面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在群臣的脸上扫过、扫过、扫过……扫到了最角落……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如被冰封。 他眉间一蹙转过了头来,吓得常左青冷汗直冒。 常左青躬身,正要说话,却不料皇上却摆了摆手,脸上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少年人,瞌睡多一些当然正常。” 他说着这话走向了龙椅坐了下来,“何况这秋意已凉,被窝里当然更舒服,朕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赖床,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诸卿,大家都再等等!” 说完这些话,皇上收回了视线,靠着椅背居然开始假寐起来! 群臣当然不敢哗然,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早已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已无须揣测,更无须再去解读! 这就是皇上护犊子的言语,李辰安就是他和卢皇后的儿子! 亲得不能再亲的儿子! 不然,皇上怎可能让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傻乎乎站在这里等他李辰安一个人! 太子殿下没有这资格。 二皇子更没有这资格! 这天下,只有李辰安,才有这资格! 因为皇上亏欠了他太多,也因为皇上对卢皇后的爱后宫那些嫔妃们无人能及! 于是,群臣也皆垂头。 只是有些人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熊熊怒火,比如二皇子宁知行。 也有些人的眼里冒出了希望之光,比如齐文君。 李文厚此刻也看着地上,他的眼里……却有一股深深的忧虑! …… …… 天渐渐亮了。 正好寒露,秋意已浓,晨霜很冷。 早上虽有用过早饭,但从出门到现在,转眼个把时辰已过去。 这大殿的门依旧开着,有秋风送来了霜寒,站在后面的那些大臣们不禁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站在最前面的姬丞相也不太舒服。 他老了。 这站得久一些双腿就有些发麻。 另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站过了。 他忽然觉得今儿个早上应该多吃一点,也应该再多加一件衣裳。 他这时候很想坐下,很想能有一个火盆放在身旁。 甚至他忽然很想喝一壶酒。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的皇上,皇上似乎真睡着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没有李辰安的影子。 这该死的!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李辰安其实很无辜。 他真不知道大朝会会开得如此之早! 他是被钟离若水给叫起来的。 叫起来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 周十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将他送到了南门的侧门,这里已有一个小太监等得都快抓狂了。 “李公子……” 这小太监简直就像看见了亲爹那般激动: “您老终于来了!”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一笑:“没晚多久吧?” “……也不算久,才个把时辰。” 小太监带着李辰安急匆匆向含元殿走去,这让李辰安来不及细细的看看这古代皇宫的模样。 当日头升起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含元殿的门口响起: “启禀皇上……李公子到……!” 这声音就像鸡鸣,一家伙让含元殿里的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他们回头而望,便见穿着一袭青衫的李辰安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啊,诸位,不好意思啊!” “让大家久等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他左右拱手,依旧笑眯眯的说道:“给大家赔个不是,要不……散会之后我请大家去聚仙阁好生吃一顿?” 没有人回答他。 但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辰安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但这些人……大清早的却一副被惊了春梦的模样。 好吧,小爷我也省下来了。 韦玄墨站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齐文君也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文厚依旧一脸严肃,眼神却是责怪,还有……担忧。 姬泰并没有回头,他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听到那声音之后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坐直了身子。 脸上非但没有久等的怒意。反而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辰安,站太子身旁!” 群臣大惊。 此间愈发寂静。 第两百七十章 大朝会 四 皇上不是叫的李卿而是叫的辰安! 皇上让李辰安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而不是站在群臣之中! 身份地位已经划明,那么接下来皇上恐怕真会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李辰安也有些吃惊。 昨儿晚上他已听到了一些消息,京都那些传言他当然付之一笑。就连钟离若水那么好奇的问,他也都是摆了摆手。 “你当是最了解我的!” “我生在广陵城长在广陵城,这还是第一次来京都,怎可能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 “我过些天才满十八……再说我若是皇上的儿子,我爹肯定知道,他敢把我逐出家门么?” 这话极有道理,钟离若水不得不信。 只是林雪儿说外面穿的轰轰烈烈还有鼻子有眼……不然皇上为什么会请李公子去参加大朝会? 皇上为什么会举行这场大朝会? 钟离若水将今日奶奶和母亲前来时候的态度给联系了起来,尤其是母亲! 她曾经绝对反对,可今儿个,她再看辰安的时候,似乎很是欢喜。 所以,自己莫名其妙挑选的这位郎君,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一切都只需要等大朝会结束,便会揭晓! 李辰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来到了太子的面前,拱手一礼。 太子宁知易也拱手一礼。 二人的脑袋都撞在了一起! 李辰安揉了揉脑袋,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二皇后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那晚……有没有吓着你了?” 含元殿里因为皇上的那句话很是寂静,李辰安此刻对宁知行说的话所有人便能很清晰的听见。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将那晚的事给说了出来! 这是能说的么? 何不藏着掖着? 至少表面大家都还能有一些脸面。 可他当真就说了: “转眼三日不见,本想着请一些匠人将殿下的那围墙给修好,却听说殿下已经将它修好了……殿下破费了,花了多少银子我来出,如何?” 皇上在上面还没有说话,李辰安却和二皇子寒暄了起来。 皇上依旧没有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句话在许多官员听来,皆以为是李辰安希望能够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毕竟是兄弟。 毕竟他李辰安要想在这里站得稳当一些,还是得向姬相低头。 可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哦,忘记了,我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兜里的那几个铜板哪里够修那院墙的支出,殿下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会想要我来赔偿。”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博取皇上的同情? 顺便戏弄一下二皇子? 这小子……莫看年岁不大,行事却颇为老辣啊! 二皇子的脸都绿了。 “本宫确实不缺那点银子!” “只是本宫的那院墙……也不会白白的就那么倒了!” 言语间,已有了硝烟的味道。 李辰安又咧嘴一笑: “殿下大气!” “不过你那围墙当用青石,不然……不然我担心它受不了那烟花再来一家伙!” 二皇子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你敢!” 李辰安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还拱了拱手,言语还是那么轻柔: “殿下你瞧瞧,你又犯错误了!” “人,不可自大!你身为皇子当有皇子的宽阔胸怀,我就一小民,在乎的也就身前三尺!”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距离二皇子的脸很近,这让二皇子很不习惯,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眉梢一扬: “你记住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死可我真不怕死啊,你瞧瞧这个……” 李辰安面对着二皇子,背对着其余人。 除了二皇子和太子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露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可所有看着二皇子的人却发现二皇子的脸,都在那一瞬间白了! 他给二皇子看了什么? 能将向来沉着的二皇子给吓成这样! 李辰安的声音忽的变得很低,低到只有二皇子和太子才有听见: “你信不信我将它点燃塞到你的裤裆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罐子。 就藏在李辰安的袖袋中。 李辰安不知道这场大朝会对于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好坏,带两个这小玩意儿总是有好处的。 二皇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依旧一脸微笑的看着二皇子,他的声音又大了少许,于是很多人又听见了他说的话: “所以,往后呢,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想当太子,想登基为帝……就凭你本事去争取。” “但你千万莫要再来招惹我!因为我很烦这种事!” “咱不扯了,早些开完会早些回去睡个回笼觉。” 李辰安转身,站在了太子的身旁。 双手抄在衣袖中,站得规规矩矩,也再没有只言片语。 但他的这几句话,却在许多大臣的心里如那烟花一般的绽放—— 二皇子当然想要当太子,也当然想要登基为帝,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 只是这种事,能拿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去说的么?! 果然,姬泰抬眼看了看皇上,皇上的面色在那一瞬间便阴沉了少许。 姬泰心里一震,李辰安,好心计,好一手借刀杀人! 姬泰很担心因为这句话,皇上便会下旨让二皇子去蜀州封地。 李辰安这厮,杀人还不见血,倒是小看了他! 而李辰安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说这些话,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对于听闻的那个坊间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李辰安自己其实也难辨真假,因为这身体的记忆中并没有幼时的那些记忆。 他需要试探。 当皇上让他站在太子的身边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事至少有五分是真。 而后,他和二皇子说的这些话,就是要进一步看看皇上对他的态度—— 这有些冒险! 如果他就是广陵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落了二皇子的面子,恐怕皇上会不喜,甚至治他个犯上之罪。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昨晚程国公来过云集别野,程老国公竟然直接点明了他就是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言语极为肯定,以至于钟离若水盯着李辰安看了许久。 所以昨儿晚上没睡好,他很想回广陵城去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莫非自己还真是那什么皇长子?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忽听皇上点了他的名,言语却很轻柔: “辰安,你的诗词,朕叹服!” “刻在太学院牌坊外的那些你说的话,朕也很欣赏。” “诗词文章,这是你才学的表现,天下无人敢于质疑。对此……朕赐予你同进士出生,便是对你才学的肯定!” “今日这场大朝会,朕想看看你,也想问问你。” “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皇上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陡然一惊。 这是皇上要向李辰安问策以考校他在治国上的学问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朝会 五 李辰安已放下了心来。 对于自己这身世的巨大转变他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是个好事。 用程老国公的话说,这就是自己立足于朝中之根本! 当然,程老国公同样也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一定会再去长乐宫,朝政也依旧会被姬泰把持。” “二十年前,有人敢动手杀了你的母亲卢皇后,现在……也一定有人敢动手杀了你这个皇长子!” “所以,你要想身安心安,就必须除去姬泰,将他这一系连根拔起!” 现在皇上忽然问自己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他心里一乐,向前一步,躬身一礼: “小民以为,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含元殿炸响! 其威力,甚至远超了中秋夜他在那三处地方所放的烟花!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刀、如剑、如箭…… 但李辰安此刻身子却站得笔直,背上就像背了个千年乌龟壳一样,刀枪不入! 他面朝皇上,义正严词: “小民无官无职,这等大事,本非小民能议。” “但皇上既然问起,作为一名宁人,为了宁国,为了大宁江山,小民有些话不吐不快!” 台上的宁皇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的一笑: “哦……?那你就说来听听!” “小民只怕这些话说完就见不着明儿个的太阳,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民就算身首异处,但若是皇上能将这朝中的奸臣除去,能还吏治一片清明……小人死不足惜!” 李辰安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没有人料到他敢于在这大朝会上直接与姬泰翻脸。 于是落在李辰安背上的那些剑就变得更加锐利。 而还有少数的官员此刻却在心底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刚易折,柔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在直中取! 这位皇长子……莽撞了啊! 你应该徐徐图之! 你应该先拉拢一些人站稳脚跟,再从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入手,逐一将他们贬的贬杀的杀! 这就像是整理一处杂乱无章的院子。 当先除草,再断其树之乱枝,最后才是将树除去! 可李辰安一句话,直接就想将那颗树给挖去……树下盘根错节,这怎么可能! 就连太子这时候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都隐隐有些担忧。 他当了太子十余年,至今连那些杂草都还未能除去,这位皇兄……果然还是缺少了官场经验,他怕是会吃大亏的! 姬泰依旧微微垂着头,只是他的嘴角却浮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笑。 小儿,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他将这事挑明,老夫也不准备再忍。 那就你死我活吧! 皇上也就给你个谏议大夫,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定国侯府总没可能将军队派入京都十二时辰保护着你……你能有多大作为? 你个小小谏议大夫,你向谁谏议去? 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是皇长子,哪又怎么样?! 而今已是秋,你等着老夫寻你算账! 此时皇上开了口,声音颇为严肃: “辰安之言……朕虽不太相信有人敢谋害于你,但终究得有个防范。” “你稍等再说说这朝中的奸臣,朕在想……如何才能让你不受某些小人的打击报复。” “这样,” “朕在中秋文会的那夜里就已经对许多的大臣们说过,说以你之大才,当封赏你一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这官儿虽小,却有向朕直谏之权。” “现在看来这并不够,常左青……” 常公公连忙走了过来,躬身一礼:“奴才在!” “拟旨!” “奴才遵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一个个尽皆惊诧。 皇上要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的五品官儿,这事早已不是秘密。 事实上这里的许多人都没有将这事当成个事,因为监察司门前的草都长满了,因为皇上不会长期在宫中,也因为而今宁国的朝廷,已习惯了听姬泰之命而为之。 所以,所有人皆认为这不过是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 谏议是肯定没法谏议的,向谁谏议? 虽然长乐宫距离皇宫只有五日的车程,但皇宫里送往长乐宫的所有奏章,都是姬泰亲自挑选之后才能送得出去的! 他虽为龙,却潜于渊,未能腾于天! 所以他在群臣心中的威慑性,甚至不及于直接掌权的姬丞相。 但谏议大夫还有个好处,他可以在各部的衙门自由行走。 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这么个谏议大夫的身份,想来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在各部衙门和诸多官员结识,进而学到一些治国理政的知识。 至于他能学到多少……这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么个历练的经历。 但这时候因为李辰安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有了再给他一个别的官儿的意思…… 皇上会再封赏他一个啥呢? 能够让他保命,这宫里六部衙门……似乎没什么空缺了。 姬泰这时候却忽然眼皮子一跳。 他自然也听出了皇上这话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居然用了这种方法来变相的向皇上要官! 此子……野心极大啊! 只是,他思来想去,六部已无实缺,莫非皇上为了他,会让某人腾笼换鸟,给李辰安生生腾出个地方来? 就在所有人的各种揣测中,皇上开口说话了: “朕,是惜才爱才之君!” “天降诗仙辰安于朕的身边,朕极为欢喜。” “故,为宁国计,朕不拘一格,赐李辰安同进士出生。” “赏监察司谏议大夫之职,另再赏其……” 全场雅雀无声。 太子和二皇子这时候都屏息住了呼吸,不知道父皇还会给李辰安一个什么官儿。 就连李辰安这时候都比较好奇。 他的心里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莫非老子真的是这皇上的儿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为自己而召开一场大朝会? 他为什么会封赏自己这官儿? 甚至还向自己这个从广陵而来的小人物问政! 他看自己的时候那眼神真有些令人肉麻。 为了让自己能保命,他还会给自己一个什么官呢? 莫非是个什么大将军?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大朝会 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龙台上来回走了两步,站定,面向群臣,又道: “辰安之才,天下无人能及,故,朕再赏其太学院博士之职,可有暇自行于太学院讲学!” “……” 就这么个玩意儿? 姬泰一系的那些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另一小部分人则微微有些失望。 因为这么个博士的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是个教书先生。 左右不了朝局,也并不能保住他李辰安的命! 姬泰收回了视线,又垂下了头来,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上的这一封赏,其实极有深意。 皇上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在闲暇时候去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者,方能桃李满天下。 而李辰安有着皇长子的身份! 如果皇上有意让李辰安在将来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所教授的那些学子们,就是天子门生! 整个太学院的学子,在未来都将为他所用! 那么他再行吏治整顿,就不愁无人可用。 所以,皇上的这一手,是一着极为精妙的棋。 可惜啊,他李辰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因为本相老了,也等不急了! 此刻李辰安也是一怔,博士? 讲学? 自己除了能抄一些诗词文章,四书五经是真的不会,拿什么去讲学? 不过皇上说的是有暇自行去讲学,那自己无暇,当然就不用去了。 也就是多一个头衔,应该能多领一份薪水,也还不错。 就在所有人以为对李辰安的封赏就此结束的时候,皇上忽然又在台上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话: “嗯,朕思来想去,这都不能保辰安之安危。” “为表朕惜才之心,朕,另再赏李辰安皇城司副提举之职,即刻上任!” 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刚刚将心放下的官员们更是猝不及防的差点晕了过去! 而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官员,此刻却一个个惊诧得回不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难以置信。 因为皇城司是一个最为特殊的衙门! 那地方,是所有官员的禁区,也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它拥有强大的武力! 它还拥有如蚂蚁一般遍布全国的无孔不入的谍子! 尤其是军情七处,那就是皇城司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皇上赐封了李辰安副提举之职…… 副提举,只在提举大人长孙惊鸿之下! 长孙惊鸿已经很老了,那么皇上此举,就是要李辰安未来全盘接手皇城司!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对亲儿子的保护! 姬相哪怕权势滔天,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却依旧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伸入皇城司的核心处。 这道封赏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但这道封赏却存在另一个问题—— 皇城司那地方太黑! 它就是个阎王殿! 看尽宁国三百年,历任太子,从未曾有过在皇城司任职的经历,因为有损天德! 但现在皇上却将李辰安给丢了进去,这往后,他有着副提举的身份,身边随时可带着皇城司的牛头马面,姬相再想要他死……恐怕就很难了。 但是,既然皇上对他有了如此安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东宫之位他再无法染指? 他这是出道即巅峰? 这一生莫非就守着那阎王殿过一辈子? 旁听的韦玄墨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城司……副提举……这身份,可不太光明! 越国的枢密院和宁国的皇城司,可是大大的不对付! 如果李辰安未来接管了皇城司,他偏偏又有着越皇外甥这么个身份,枢密院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呢? 站在两国的高度去看,宁皇这一手,倒是一手妙棋! 回国之后,当问问越皇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人里,此刻最难受的是姬泰! 他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一家伙将李辰安给封为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这简直就是给李辰安递了一把刀,让李辰安提刀光明正大的来砍自己! 所以,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老臣参见皇上,老臣以为,李辰安之才,皆为文才!” “皇上惜才,赏他一个谏议大夫也好,太学院博士也罢,这都和文才相关。” “可皇城司那地方……却都是一群粗鄙武夫之流,让李辰安去那……老臣以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李辰安好,毕竟与东宫相比,皇城司终究仅仅是个衙门。 东宫距离这上面的龙椅就一步之遥,而皇城司距离这龙椅……可就是天渊之别! 宁皇眉梢一扬,看了看姬泰,并没有改变主意:“姬卿所言有失偏颇。” “宁国以武立国,太高祖皇帝建国之后就成立了皇城司。朕记得第一任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他是太高祖皇帝的次子文亲王。” “他就不是个粗鄙的武夫,他是个名满天下的文人!” “再看三百年的皇城司,每每武人为提举,皇城司必然衰落,以至于皇城司数次重建!” “朕请长乐宫清风道长起过一卦,皇城司主凶,刀枪剑戟本为金,太硬!” “清风道长说,皇城司若要为国之重器,当有土入,而文人有厚德,可如土而载物。” “故,李辰安可为皇城司副提举,此事,不用再以!” 皇上一番话说的姬泰无言以对,也让少部分希望李辰安将来能够入主东宫的官员闭上了嘴。 因为皇上信道,正在修道,这话既然是那什么清风道长所言,皇上必深信无疑……原来皇上此举并不是临时起意。 如此看来,东宫地位依旧稳固。而李辰安至少目前,尚没有染指的机会。 姬泰退后一步又躬身一礼,“老臣明白!” 这事,已成事实,那就再无法改变。 那么要再对付李辰安……就得从长计议再寻别的机会。 这时的李辰安其实也是一脸懵逼的。 皇城司那地方他去过,长孙惊鸿那老家伙他也见过。 对那地方他倒是没有任何抵触,对于长孙惊鸿这老家伙,他也很喜欢。 只是,这一下子就成了皇城司的二把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老子真是他的亲儿子? 他压根就没往东宫那地方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当真就能在宁国横着走了! 也当真可以随时去相府外面丢上两个烟花了。 于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却听皇上又道: “辰安,” “如此,你可回答朕,这满朝文武,谁是奸?” 第两百七十三章 满朝惊 皇上又问起了这个话题。 这让本就很是紧张的含元殿里的大臣们,再一次将心肝儿给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忽然觉得今儿这大朝会简直就是上演的一场大戏—— 近二十年不理朝政的皇上,他一出手,就是妙棋! 对李辰安这一凡眼花缭乱的封赏,便活生生将广陵城而来的一穷小子给竖立了起来。 就这样在竖在了姬相的面前! 一个是在朝中经营十余年的权倾天下的姬丞相。 一个是失踪二十年,此刻也手握大权的皇长子! 如果李辰安入京都之后,姬贵妃没有派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如果李辰安在中秋夜去鱼龙会的路上,没有遇袭。 如果鱼龙会直接放了那个叫温小婉的无足轻重的姑娘…… 他们会势不两立么? 应该不会。 因为听说这李辰安的性子很是散漫,他只想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他理应不想如而今这般和姬丞相针锋相对。 世间没有如果,偏偏世间就有这么奇妙的偶然。 偶然在于,姬相压根就没料到他眼里的那个小人物李辰安,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皇上宠爱的皇长子! 只是……为何皇上并没有直接宣布李辰安皇长子这一身份呢? 许是为了避免刺激东宫的那个……胖子! 现在,皇上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究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的胆色,还是借着这一机会,直接将姬相给撂翻在地呢? 其中关键,恐怕在于李辰安会指认谁为奸! 他李辰安真有那份胆量指认姬丞相么? 于是,许多人忐忑的垂下了头。 也有少许人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 甚至齐文君还使劲的给李辰安递眼色,希望李辰安暂时不要将这一矛盾激发。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面向群臣。 那双手依旧抄在袖袋中。 他的视线从许多人的脸上扫过。 就像一阵深秋的风,令许多人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他忽的一笑: “老而不死是为贼!” “姬丞相,你知道这句话出于何处?” 含元殿里的气温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厮……果然还是拿姬丞相开刀了! 齐文君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无声一叹。 李文厚一哆嗦,差点没尿了裤子。 却也有少数的大臣此刻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倒不是看热闹,而是看他如何收场! 姬泰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老眼里此刻没有丝毫锐利的光芒。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老夫年迈,当真忘了这句话的出处……不过,这满朝文武,老者甚多,莫非皆是贼?” 这不怪姬泰。 因为这句话,这世间并没有。 所以姬泰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 他这是意图将李辰安递过来的这尖锐的矛引向众人。 李辰安也没去翻过这世界的四书五经,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啊。 所以他眉梢一扬,又说了一句差点令姬泰吐血的话: “你看看你,一辈子醉心于这权力之中,曾经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朝中的那些文官们也颇为疑惑,他们搜肠刮肚的希望能找到这句话的出处,然而他们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他们又不敢出言来否定,因为李辰安才高八斗,有着诗仙之称。 李辰安肯定不会错,那就是我等读书没有仔细,回去之后得翻翻那些书籍。 “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像你这样到老都无半点德行之人!” “你是宁国堂堂丞相,我且问你,你可知宁国民间之疾苦?” “你可知上下官吏之腐败?!” “你可知外有强敌环伺,内却民不聊生!” 姬泰眉间一蹙,“你、你、你一派胡言!” “皇上!” “老臣冤枉!” “这些年,老臣为宁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苟且,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 “闭嘴!” 李辰安陡然一声大吼: “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宁国四方太平么?” “若是太平,漠北为何还会沦陷?我堂堂大宁的簌琳公主,何至于委曲求全去和荒人和亲!”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此刻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从袖袋中抽出了手来,指着姬泰的鼻子,又道: “你特么居然说少有盗匪,小爷我问你,双蛟湖的水匪猖獗如此,以至玉广大运河难以畅通,你这老东西的眼是不是瞎了!” “还是那些水匪本就是你养的,你故意装着看不见!” 姬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甜,他双唇紧闭,可嘴角的血却溢了出来。 李辰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又上前一步,手指头差点就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粉饰太平欺瞒皇上,你个老东西也有脸说不敢有丝毫苟且……你本就是个苟且之辈!” “你若是用半分心思在国政之上,宁国,何至于如此模样!” “你对不起天下黎民,你……更对不起生你养你的老母亲!你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你怎么不去死啊!” “若我是你,早特么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免得遗臭万年!” 姬泰踉跄后退两步,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当了二十年丞相,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那张老脸陡然通红,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如此不讲武德,这些话,就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将他的那张脸,给打得面目全非。 “你……你……你血口喷人……!” “噗……!” 姬泰狂喷一口鲜血,李辰安大意了,来不及躲,被这一家伙喷了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龙台上的皇上,这时候也惊呆了!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火力一开居然会如此猛烈,李辰安分明就是个文人,他应该斯斯文文才对,但此刻……他哪里有半点文人的模样?! 他简直比隔壁骂街的王婆还要凶残! 李辰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真像阎王殿里的那活阎王。 “我喷尼孙女!” “你个老贼!” “你的良心是被狗给吃了么?”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 “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注」 他的声音,在含元殿里久久回荡。 姬泰双目尽赤连退三步,再狂喷三口老血。 他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他的三子,兵部侍郎姬翎此刻睚眦俱裂。 他一声大呼:“父亲……” 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蹲在了地上,却抬头死死的盯着李辰安,“小贼……” 他的话又被李辰安给打断:“贼尼妹啊!” “究竟谁特么是贼?” “你姬府男盗女娼还妄想窃国……全特么是贼!” 姬翎哑然。 满朝无人敢对。 龙台上的皇帝这时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后悔。 「注」这一段是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台词,借用,我觉得挺合适。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京都沸腾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进行的时间并不长。 可当这场大朝会的消息传出之后,却令整个京都顿时沸腾了起来。 其盛况甚至远超年节时候,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脸上乐开了花奔走相告。 一时之间,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所谈者,皆是今日李辰安在大朝会上那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表现。 他已然成为了正义的化身,成为了百姓们心里的希望! “太令人激动了,可惜老夫早已告老,未能在含元殿亲眼目睹那一盛况!” 一间酒楼的二楼上。 一老者面带红光意气风发的一撩衣袖,“掌柜的,给老夫来五斤好酒!再切一盘猪耳朵一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钱老,五斤您老能喝得下去?” “老夫请客!来来来,诸位,都是街坊邻居,一起来喝一杯!” “这……” “老夫今儿个高兴!老夫这么多年抑郁的心情,此刻忽如拨云见日,就快午时,来陪老夫喝一杯!” 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片刻功夫就围坐了一桌,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他坐在了钱老的下首,一脸灿烂的说道: “怎样?昨日在茗香茶园,在下说的那些话,钱老您信了吧!” “信了,信了!” “那请钱老说说今儿个那场大朝会,他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 钱姓老者一撩衣袖: “老夫万万没有料到皇长子当真还活着,当真已来到了京都!” 顿了顿,他神采飞扬的双臂一振,又道:“老天有眼,这是我大宁之幸,是大宁百姓之幸啊!” “古有商丞相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今有皇长子降世大义锄奸!” “他是诗仙,他不仅仅诗词文章天下无人能及,他还有一双慧眼!” “他对而今宁国时政了然于胸,诸位……他在那含元殿里,皇上问他,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刘姓男子和其余人都看向了钱老,偏偏这钱老却卖了个关子,“倒酒!” 有人连忙给钱老倒了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一捋长须,说道: “他说……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所有人一愕,有人低声问道:“奸……姬泰不就是最大的奸么?他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的面揭发姬泰?”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太可能,因为姬泰的势力太大,也因为这位皇长子的根基尚浅。 “嘿嘿,就知道你们不信,他不仅仅是揭发姬泰!” “他还将姬泰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令姬泰吐血三升,此刻姬泰定还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这酒楼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桌,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十余年的权相,被第一次去宫里参加大朝会的李辰安给骂的吐血三升不知死活…… 他李辰安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如果是真的,那京都可就要热闹了。 姬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会处心积虑的弄死李辰安,哪怕李辰安真就是皇长子。 而李辰安既然干了这事,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死姬泰,不然,他将在宁国举步维艰。 鹿死谁手? 无人知晓。 但对于宁国的百姓而言,显然他们是希望姬贼一系去死的! “皇上……英明!” 钱姓老者朝南拱了拱手,“皇上不仅仅册封了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还册封了他一个太学院博士。” “当然,令老夫意外的却是皇上最后还册封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其实此刻想来,这便是皇上赐给他的一道护身符!” “有了此身份,皇长子殿下才有足够的力量与那老贼抗衡。” 就在钱姓老者说着这话的时候,忽有人问了一句:“钱老,这大朝会上,皇上可有亲口承认了他皇长子的身份?” 刘姓男子转头看向了那人,“这还需要亲口承认的么?!” “天下除了皇长子,谁能得如此大的皇恩?” 钱姓老者也微微一笑:“你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了,老夫说来你们听听。” “皇上并没有在大朝会上宣布皇长子的身份,这是因为现在并不是宣布的时候。诸位想想,而今皇上有皇子三人,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十余年,二皇子已封了亲王,接下来三皇子也将封王。” “按照宁国律制,封王之后,皆需离开京都去往封地。” “如果皇上宣布了李辰安的身份,他就将是大皇子,他年岁已到,也得封王!” “他失散了整整二十年!” “皇上肯定是不希望他再离开京都的!” “所以,不宣布他的身份,他虽然依旧叫李辰安,但事实上他就是皇长子,还不需要离开京都,再说……” “皇城司可是国之重器,他如果成为了皇长子,是不可能去担任皇城司副提举一职的。” “故而现在皇上隐而不宣,才是最妙的一手棋!” “你们明白了么?”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稀里糊涂,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 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而且,现在的他,一手握着笔,另一手还握住了一把刀! 那么给他多一些时间,让他握紧了笔熟悉了刀之后……皇上会不会真罢黜东宫,让他入主呢? 这个话题只能埋在心里,无人敢议。 不过,姬泰那老贼,确确实实被李公子在含元殿骂得吐血昏迷,这就足以表明这位爷强悍的脾性还有那无人能及的胆量。 这就足够! “这便是咱宁人的傲骨!” “这就是咱读书人该有的胆魄!” “这就是大皇子殿下,为咱老百姓,竖起的一道脊梁!” “老夫,喜不自禁!这漆黑之夜……终有了一道光!” 京都因此而沸腾。 甚至有许多看不惯朝政而致仕者热泪盈眶,有许多被姬泰所迫害者泪流满面。 就连朝中,姬泰一系的官员尽皆沉默,而剩下少部分的官员们,却破天荒的聚集在了一起弹冠相庆。 只是,那位将姬泰骂得吐血的大皇子殿下,他去哪了呢? …… …… 皇城司依旧如止水一般的安静。 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忽的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站在面前血糊糊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翻身就坐了起来,仔细一看,那颗心落了下去。 “怎么?开个大朝会……还动了刀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回这句话,而是躬身一礼:“多谢长孙大人!”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谢个屁!去换一身衣服!” “好!” 跟在李辰安身后的是周十八,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四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块配饰。 其中两套是谏议大夫的朱红色官袍,配的是一块银鱼袋。 另外两套就是衣领袖口绣有两道金线的漆黑的皇城司副提举官袍,配的是一面三寸金色小剑。 王正浩轩带着李辰安去沐浴了一番,当李辰安穿着这一身漆黑的新衣再次站在长孙惊鸿面前的时候,长孙惊鸿愕然看了许久。 “脸上有花?” “……比花还好看!精神!” “坐!” “尝尝这酱猪尾巴的味道!” 第两百七十五章 四棵树 “这颗歪脖子树,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 长孙惊鸿从躺椅上起来,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他指了指这颗歪脖子树,又道: “昭化三年春,老夫所知道的这大叶榕,共种下了四棵。” “咱们这皇城司的这一颗,是卢皇后所种……那时候的皇城司几乎已名存实亡,老夫也是在那一年受命,担任了这皇城司提举一职。” “是卢皇后向皇上推荐的老夫,所以老夫就在这,守着这颗大叶榕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是曾经的那位卢皇后的心腹。 以而今自己这传言中的身世,卢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么长孙惊鸿提起这棵树,其意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于他。 甚至他守着这颗歪脖子树至今,似乎还有等着自己回来接手的意思。 那么皇上赏了自己一个副提举之职,恐怕也有这番心思。 “第二棵大叶榕种在定国侯府后花园的那处池塘边。” “那一棵是樊老夫人所种……她种了一辈子桃花,第一次种了一棵大叶榕,照料得不错,长势极好。” “而今的定国侯府,几以能比肩当年的上车侯府。” 听到这第二棵树,李辰安微微一怔,因为上车侯府的结局是个悲剧! “第三颗大叶榕,在梅园……梅园里当然最多的是梅树,但而今那颗大叶榕,却最为抢眼。” “它是云安郡主所种……云安郡主,是当年卢战骁的女儿,卢皇后是她姑姑,皇上册封她为云安郡主,梅园,便是当年的郡主府。” 李辰安恍然大悟,那位云安郡主就是自己的表姐了,难怪皇上会将梅园赐给自己。 云安郡主满门,同样受上车侯府那件事的牵连,而今恐已没有了后人。 “第四棵种在旧雨楼,这是商涤种的,你已见过。” “商涤那老家伙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广陵城,去他那桃花岛上。” “他将那旧雨楼送给了你,你若是有暇,偶尔去一趟旧雨楼,照料一下那颗树。” 长孙惊鸿此刻捻了一块猪尾巴啃了一口,转头对王正金钟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多做两个菜,就算是给咱们的副提举接风。” 王正金钟应下离去,长孙惊鸿又道: “转眼二十年过去,这四棵树都已参天……就算是咱们这的这颗歪脖子树,虽然长得丑了一些,但也已经遮天蔽日。” 长孙惊鸿将骨头吐了出来,摸出手帕擦了擦嘴,指了指盘子里的猪尾巴,“尝尝,味道不错。” 李辰安没有客气,捻了一块啃了一口,“嗯,酱香味浓郁,好手艺!” “若水那聚仙阁里的厨子做的。” “那以后我叫聚仙阁天天给你送一盘来。”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一吃香百吃厌,偶尔可尝尝,才能让那滋味令人回味。” “那四棵树长得不错,但种下这四棵树的四个人,短短二十年时间,命运却各不相同。” “而今最风光的,当属定国侯府。” “商涤……活得倒是滋润,寄情于词曲间,倒也遂了他的理想心意。” “只有种下咱们这院子里的这颗树的卢皇后,还有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云安郡主而今不知下落,皇城司追查了这么多年却尚未有用的线索。” “这两年我没有让皇城司再去追查了。” “为何?” “若还活着,何必再去打扰。若已死去,尸骨已寒,又何必再去寻找。” 长孙惊鸿叹息了一声,许是老了,他的心已没有以往时候的那般冷漠,反倒是多了几分对世事变迁的感怀。 “梅园,那是个好地方。” “入了冬,大雪飞扬,那些梅花盛开时候,梅园的景致是最美的。” “听说那地方已经修整完毕,何时搬去梅园居住?” 李辰安想了想: “我寻思再过些日子……皇上赏我的这些官儿都不是太忙,监察司名存实亡,可去可不去。太学院博士……这事儿更不着急去。” “至于这里,有你老人家在,我偶尔来陪你说说话就行。” “所以我觉得,暂时就住在云集别野也不耽误事。”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还是早些搬入梅园。” “为何?” “梅园虽比不上云集别野那么大,却更精致。另外……监察司和太学院你可以不去,但这里,你却每天都得来。” “……” “皇城司若说简单也简单,若说复杂,它也挺复杂。” “皇城司不仅仅有军情七处,皇城司一共有七个处,你需要和七个处的大统领认识,也需要了解皇城司的运作,知晓皇城司的实力。” “我老了,我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 “我也累了……我希望你能挑起这幅担子,让我能轻松一些。” “……好吧!”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疑惑的问了一句:“我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然,不然皇上为何会对你如此看重!” “那么谁杀了卢皇后?” “这就是你来了皇城司之后,你要去查的事!” “可有眉目?”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夫倒是觉得,要查这件事,恐怕你得先扳倒了姬泰之后再去考虑。” 现在李辰安最大的敌人就是姬泰以及姬泰一系的所有人! 这个势力是极为庞大的,庞大到就算是定国侯府想要做点什么也要权衡再三。 “听说今儿个你把那老东西给骂得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李辰安嘿嘿一笑,“一时冲动。” “冲动其实也是好事,若是你将他给骂死了那就更好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姬泰恐怕会狗急跳墙。他不会管你是个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对你动手。” “但活到他那个岁数,做事往往有些瞻前顾后,他要杀你,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指的是……他恐怕会调集兵马前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窃国!” 李辰安一怔,“他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反正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也想疯狂最后这一把!” “那栋黑楼里面,有许多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他,还有他那一党的破事,往后你可自行去看看。” “呆会用了午饭,你就随王正金钟去军情七处。” “就从七处开始吧。” “那地方有些阴暗,你……你得有个心里准备。” 第两百七十六章 各方心思 相府。 姬泰躺在床上。 皇上派了御医前来,给他诊了脉,也给他抓了药。 当然,他并没有喝。 他的长子姬安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京都这场大朝会的消息尚未传去,所以姬安并不知道。 二子姬拓在北衙千牛卫面壁思过,他也还不知道。 此刻在他床前的是三子姬翎,还有一个是二皇子宁知行。 “扶为父起来。” “父亲,你……” “以后不要让为父说第二遍!” 姬翎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姬泰扶起,他背靠着床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包药,呲笑了一声:“这都是故意的!” “皇上……这是有了铲除我姬府的念头啊!” “父亲,皇上派了御医来!” 姬泰冷冷一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若皇上还信任为父,岂会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那小贼去问谁为奸!” “皇上是和那小贼串通好了的!” “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打为父的脸……其目的当然是做给下面的那些官员看!” “那些狗东西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那小贼羞辱了为父,皇上却并没有为为父做主……那些官员们心里的算盘可就会拨得啪啦响!” “就算明面上对为父依旧尊敬,但心里定会少了许多畏惧。甚至接下来恐怕会有那么些见风使舵的官员暗地里向李辰安投怀送抱,另寻靠山!” “这一手,好棋啊!为父当时也是未能忍住,终究让他得逞!” “殿下……” 姬泰看向了宁知行。 “老臣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皇上是非,实在是今日老夫受此奇耻大辱,是拜皇上所赐啊!” 宁知行微微颔首,“外公,你心里的苦,外孙知道!” “那李辰安来到含元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打的外孙的脸!” “父皇没有阻止,更没有责骂他一句,甚至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父皇当真是有意给他铺路了,外孙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旨意前往封地!” “外孙……心也不甘!” “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那小贼除去!” “外公,父皇并没有宣布他就是皇长子!” 姬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壶,姬翎连忙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无须宣布!” “……为何?” “皇城司,是二十年前长孙老贼受命重建。这命,虽是皇命,但这道命令的背后,却是卢皇后一手推动。” “皇城司里面有一颗歪脖子大叶榕树,那是二十年前卢皇后亲手种下的。” “所以长孙老贼死死握住皇城司,就是在帮卢皇后的后人守着。” “他守到了现在……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三年前,丽贵妃曾经试探过皇上的口气。” “丽贵妃说,三皇子宁知远习武出生,是不是将三皇子放去皇城司,毕竟长孙惊鸿已经年迈,将来三皇子掌握皇城司,对宁国皇族大有裨益。” “皇上却没有同意。” “今儿个皇上却任命李辰安那小贼为皇城司副提举……为父本以为这是皇上突然之举,可你刚才说常公公给李辰安的官袍有两套……!” “这官袍既然已经准备好,显然这是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本就要赐给那小贼的!” “在皇上的心中,那小贼才是皇城司未来的掌管者。” “那么他肯定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已无须刻意再去宣布!” 二皇子宁知行恍然大悟,他狠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中秋夜,我就该豁出去将他杀死!” 姬泰摆了摆手,“莫要说你,外公我也大意了啊。”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 “姬翎,” “孩儿在!” “你替为父修书一封给你大哥,那些准备得更快一些,但要做得更仔细更隐秘一些……也莫要让他回京……现在万万不可回京!” “下午你抽个时间去一趟霍府,问问霍家的那谁……霍希,问问他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而今如何?” “若是收购完毕,告诉他,那些粮,走玉广大运河秘密运抵太安城。” “另外……你再替为父去一趟燕国公府,问问他赤焰军何时可以启程……告诉燕国公,老夫希望的是在明年春,能在京都相聚!” 姬翎躬身一礼:“孩儿遵命!” “你们都下去吧。” “殿下,这些日子你也莫要出门,李辰安那疯狗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如果他取得了长孙惊鸿的信任,长孙惊鸿将玄甲营也交给了他……外公担心他会乱咬人!” 当二人离去之后,相府大管家康时济这才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姬泰的床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老爷,奚韦已到,在后院等您!” …… …… 两辆马车停在了灶王庙巷子的一处大门前。 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二女三个人。 男子胖得像个球一样,他是当今宁国太子宁知易。 另一个女子却生的柳亮,就像一朵花一样。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宁楚楚的身后站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她是纸鸢。 兄妹二人此刻站在了这扇斑驳的大门前。 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已满是灰尘和落叶,就连登门的那七级台阶,竟然都布满了青苔。 更不用说那道围墙。 围墙上的青藤已渐枯萎,裸露出了漆黑的似乎已发霉了的根。 这扇大门上的那幅匾额依旧在,只是上面的字迹却需要仔细的去辨认—— 那是怀国公府四个大字! 曾经风光无两的怀国公府,而今早已没落,哪怕是在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它依旧暗淡,依旧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宁知易望着那门楣,忽的一叹,有些艰难的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 里面才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谁呀?” 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门房,而是怀国公本人! 他揉了揉那双昏花的眼睛,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兄妹怎跑这破地方来了?” …… 一间小榭。 一张旧茶桌。 怀老国公邀请宁知易兄妹二人坐下,没有多的寒暄,他看向了宁知易,直奔主题: “大朝会的消息,外公已有耳闻。” “李辰安点燃了一把火!” “但这把火并不会烧到东宫。” “外公送你两句话,和李辰安依旧保持以往的淡然关系,无须刻意去结交,当然也无须对他过多揣度怀疑。” 怀国公煮茶,却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宁知易终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二句是啥?” 怀国公抬眼,“你太胖!” 第两百七十七章 军情七处 上 皇城司。 那颗歪脖子树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共进了一道简单的午餐。 长孙惊鸿没有再说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朝局变化,而是说了一些关于曾经的那些过往的故事。 比如卢皇后的文采极高,当年在春甫先生的座下读过三年书。 和当今皇上是同窗。 比如云安郡主的武功极高! 她的老师正是长孙惊鸿! 也比如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那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那是昭化二年。 长孙惊鸿似乎真的老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并不需要李辰安有任何回应,似乎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倾听者。 直到说到了昭化三年,他住了嘴。 “唔,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嘴酸。” “去吧……” 他站了起来,又躺在了那张摇椅上,望着被大叶榕的叶片分割开来的支离破碎的阳光。 “去七处好生看看。” “如果、如果你有不适,就出来,往后再慢慢去适应。” 李辰安起身,拱手一礼:“莫非真是阎王殿?”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摆了摆手,王正金钟也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会心一笑,他带着李辰安向第七处而去。 …… …… 皇城司占地极大! 从这处歪脖子树向东南方向一路而行,李辰安见到了许多掩映在林中的房舍。 黑路黑墙黑瓦黑门黑窗。 除了偶有几颗桂树上那浅黄色的桂花之外,这里面除了黑,李辰安尚未见到任何一种靓丽一些的颜色。 这样的环境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但事实上它给人的感觉却极为压抑。 “为什么非得弄这么黑?” 王正金钟想了想,“这个问题,估摸着所有进入皇城司的人都会问一下。” “其实,听长孙先生说,二十年前重建这皇城司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 “卢皇后喜欢艳丽一些,认为皇城司过去虽然行的是不太能够见光的事,但现在最好还是站在阳光下。” “所以那时候,这里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这些房舍,也多是青砖碧瓦。” 李辰安微微一愕,放眼所见,已难寻王正金钟说的那过往的痕迹。 “后面发生了什么?” 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颗桂花树旁,“当然是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大人就很生气。” “他当时就想做点什么,却被卢皇后给劝阻了,于是,他忍了下来。” “可昭化三年冬,你出生仅仅个把月的时候,卢皇后却、却缢吊而亡,你不知所踪!” 缢吊? 这个词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这一次彻底激怒了大人!” 他俯过了身子,在李辰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皇城司七个处在京都的所有人……有上千之数!” “大人带着这千余号人,那个晚上,砍了许多人的脑袋!” “有朝中大员,有后宫宫女宦官,也有当时守卫皇宫的千牛卫一干将士……” “那时候属下还仅仅是七处的一个小探子,有幸参与。” 王正金钟指了指对面的一处漆黑小楼,又道: “这些黑,它不全是漆,而是……混着那些人的血!” “大人说,以此为哀悼。” “大人还说……皇城司还是行于黑暗中更好一些,在阳光下……没人会怕!” 李辰安豁然一惊,他张大了嘴巴,“……这得杀多少人?” 王正金钟继续向前走去,“也不多,也就千八百个。” “如此大事,我怎未曾听过?” “因为皇上将这事给压了下来……那晚京都四处起火,烧了许多府邸,当然那些府邸其实已经空了,尸体都被弄到了这里,后面告知百姓,说是匪人作乱。” “京兆府抓捕了许多江湖中人,胡乱的砍了一气,那事就胡乱的结束了。” “你现在既然是皇城司的副提举,这些事你以后迟早也会知道。”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就是在那场血洗之后正式掌权的。” “长孙大人那晚就是带着七处的人,将当时已经告老的那位梁丞相满门给宰了……也不能说是满门,后面查验,还是跑了几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我听说昭化三年那事的背后是一个叫奚帷的人布的局?” “嗯,那厮是主谋,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找他……大人说恐怕就这两天就有眉目。” “抓住他的尾巴了?”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是你今日将姬泰骂的吐血,大人说,姬泰一定会找奚帷问计,因为留给姬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军情一处今儿个已倾巢出动,相府方圆十里地,都在一处的监视之中。” “如果真有人登相府,恐怕还真能守株待兔逮住奚帷那老家伙。” 转过了一道爬满枯藤的漆黑院墙,王正金钟停下了脚步。 李辰安抬头,忽的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哭声还有哀嚎求饶声。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大人一直说审问犯人这种事莫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这些王八蛋莫非又忘了?” 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楣上有个巴掌那么点大的牌匾。 牌匾上写着七处两个字。 他跟着王正金钟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 院子中,五个人被剥光了衣服,浑身血淋淋的吊在十字架上,左边一人手持皮鞭,右边一人手握一把杀猪刀。 前方还有一人。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旁边还放着一壶酒! 他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一边慢吞吞说了一句:“现在想起来要招了?” “晚了!” “剥了他们的皮!” “听说咱们皇城司新来了一位小李大人,剥一百张皮就可以缝制一件厚实的人皮大衣!” “交给大统领去送给这位小李大人,估摸着往后咱们七处的活儿会更多一些!”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的抬头,那双小眼睛陡然大睁。 他一家伙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罐子酒,屁颠屁颠的就向王正金钟跑了过去了。 他那张油嘴咧嘴一笑: “大统领,请吃鸡!” 第两百七十八章 军情七处 中 “井浪,你小子是越来越浪了哈!” 王正金钟当然没有去接那一只被啃了一半的鸡。 他这时也没有向这个叫井浪的中年男子介绍李辰安,而是指了指那个挂在十字架上依旧在哀嚎的人。 “老子都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 “干这些活儿,不能留下证据!” “就算是要剥皮,你自己瞧瞧,这一身都是鞭伤刀痕的,剥来有个屁用!” “去,放下来,今儿个老子教你们怎么把这种活儿干得更漂亮一些!” 叫井浪的男子连忙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扯着嗓子一身大吼: “放下来放下来!” “大统领来了,三儿,老子叫你鞭子抽得轻点,你小子倒是爽了,这皮要来何用?” “你去地牢里瞧瞧,找几个细皮嫩肉点的,叫张屠子操刀,给老子好生剥几张皮来!” “你告诉张屠子,若有缺损,老子剥了他的皮!” 那叫三儿的少年应下,飞快的跑了。 提刀那人将十字架上的人给放了下来,王正金钟看了看李辰安,低声说道: “小李大人,有些血腥,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小鳅儿,鱼龙会的小喽啰,咱真正要审问的是那边的那位。” 王正金钟向旁边指了指,李辰安这才看见屋檐下的柱子上还绑着一个人。 “他是中秋夜从鱼龙会总部抓来的六长老方小同……”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给李辰安解释了一句:“咱皇城司和鱼龙会是死对头,曾经咱们的人落在他们的手上,下场、下场也很惨!” “这厮是个硬骨头,长孙大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往来的证据。” 李辰安一怔:“长孙大人怀疑姬泰和双蛟湖水匪有瓜葛?” “正是!” “玉广大运河开通之后,双蛟湖的水匪曾经被官府剿灭,却在后来又死灰复燃,并且其装备更为精良,那些箭羽……竟然多为军中制式!” “前些日子大人还收到一个情报,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走的是陆路,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竟然知道了准确的消息。” “原本大人是想要七处借此机会将那些上岸的水匪给灭了,后面、后面大人还是决定先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而今这也只是大人的怀疑,尚无姬贼和水匪勾结的可靠证据。” 李辰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屋檐下被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想要从老子嘴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老子这辈子啥都软,就是骨头硬!” “来啊!” “王正金钟!你有啥手段尽管使出来!” “你们真以为老子会招啊?” “幼稚!可笑!你们等着,大长老会给老子报仇的!” 王正金钟带着李辰安走了过去,站在了方小同的面前。 “你居然还指望谢无双,” 王正金钟拍了拍方小同的脸,笑道:“我们其实也希望谢无双来救你!” “他,有那胆么?” “你瞧瞧你那手下,他当真会被剥皮的!” “我呸……!” 方小同一口痰吐了过来,王正金钟身子一侧,眉间微蹙,便听方小同又厉声骂道: “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王正金钟眉梢一扬,对李辰安笑道:“这种硬骨头我们见的多了,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大人真不避开一下?” 李辰安想了想,转身走了两步,站在了一旁。 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上辈子当然未曾见过,但对于你死我活的斗争,他却亲身经历过。 姬泰和自己势不两立,他自然不会对这鱼龙会的人生起半分同情。 何况是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莫名朝代。 王正金钟又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这位小大人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有嗅到这里的血腥味儿,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有几分期待。 莫非他是个假的文人? 这份胆识很是不错。 呆会再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王正金钟从井浪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他任凭方小同破口大骂,他不紧不慢解开了靴子,脱下了一双臭气熏天的袜子。 他将这袜子一把塞入了方小同的嘴里,方小同睁大了双眼,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觉得坚持不住了,想说了,你就点点头。” 王正金钟冲着方小同轻言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举起了刀,轻轻的落在了方小同的身上。 “刺啦”一声。 他一刀而下,方小同的衣裳从中破开,刚刚好,没有伤及他的皮肤。 “井浪,” “属下在!” “这位小大人,就是咱们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一旁的井浪一愣,便听王正金钟又吩咐了一句:“还不去搬张凳子来请小李大人坐坐!” 他慌忙跑了出去,片刻端着一张凳子放到了李辰安身后,似乎想起自己的手抓过烧鸡,连忙又用衣袖擦了擦。 这才恭敬一礼:“小李大人请坐!” “多谢!”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依旧在看着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并没有停,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挣扎得更加剧烈。 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股一股,他额头上的汗水在一滴一滴的滴落。 他的喉咙处依旧在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可他依旧没有点头! 而此刻,他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被王正金钟给破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流了出来。 “干这活还是张屠子熟络一些。” 王正金钟一边说一边落刀,“张屠子那厮说剖人和剖猪一样,其实不是,猪是杀死了再剖的,但人却是活的,他这么一动,我这刀落下去就深了少许……本不应该流这么多血的。” 场面极为血腥。 李辰安看着有些想吐。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 在往后的斗争中,都将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 会见到很多的死人,甚至会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便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的残酷的现状! 王正金钟折腾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但偏偏这方小同就是不点头。 王正金钟看了看这身体,再弄下去流血也会流死这厮。 他恶狠狠的盯着方小同,却不料方小同竟然笑了起来。 那是赤果果的嘲笑! 王正金钟一拳落在了方小同的腹部,方小同的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狗曰的,还真硬,给他止血,明儿个老子再来收拾他!” 就在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要不我说个法子你试试?”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军情七处 下 李辰安在申时离开了军情七处。 他离开那处小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极为丰富的表情! 就连方小同,他都冲着李辰安的背影狂吼了一句: “你特么的就是个恶魔!” “他说你是恶魔,其实属下倒是觉得……觉得你比长孙大人更像阎王爷一些。” 李辰安瞅了一眼王正金钟,“你这是在损我呢还是在夸我?” 王正金钟嘿嘿一笑,“当然是夸了,在咱们这阎王殿里,阎王爷当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 “大人刚才露的那一手,属下相信七处上下,不,整个皇城司的所有人在知道之后,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当然是他故意为之,若能收到这样的效果,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皇城司里面的人,可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长孙惊鸿这二十年所建立的皇城司,他招来的这些人就连身世亲白的都没几个! 有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有市井中的痞子混混,还有军旅中退役的战士等等。 其实和鱼龙会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们披了一身皇城司的黑皮罢了。 但长孙惊鸿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将这些人整合在了一起,并严格的给他们制定了规矩。 如此,皇城司的人比鱼龙会的人就多了两分约束。 这些人而今对皇城司、对长孙惊鸿极为忠心,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副提举大人嘛……表面上当然会显得恭敬,但内心却不一定会真正的接纳。 哪怕他有着一个虚无的皇长子的身份! 在这些人心里,他毕竟是个文人! 文人是握笔杆子的,当在阳光下泼墨挥毫。 拿刀,在这种阴暗地方干这种血腥事,终究不太合适。 所以,在军情七处那院子里,他对方小同做的那件事,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为的就是扭转这些人对他文人这一身份的看法,是让他们知道,文人狠起来,远比他们这些握刀的人更可怕! 算不上立威。 仅仅是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二人一路而行,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 长孙惊鸿依旧躺着那张摇椅上,这时候他睁开了眼,看了看李辰安,“准备回去了?” “嗯,这两天我暂时不来皇城司……主要是要带若水去看看梅园,当然也想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衙门。”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点了点,“将七处的玄甲营带上。” “暂时不用,十八在我身边,云集别野还有安自在、阿木和王正浩轩,有这些高手就够了,人带太多太过招摇,反倒是不太方便。” 长孙惊鸿看向了王正金钟,王正金钟连忙说道:“小李大人尚未来得及去玄甲营。” “嗯,那你先去吧。”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作别,带着周十八离开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又躺了下去,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刚看他的面色,莫非你没有让他见见血腥?” “大人,这位小李大人……不是个寻常人啊!” “哦……?此话怎讲?” “属下当然按照大人的意思让他亲眼见了那血腥,可他一没吐二没晕,就连脸色都没有变!” 长孙惊鸿又睁开了眼,眼里颇为诧异,“有这种胆子?” “回大人,这位小李大人的胆子,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不仅仅是胆子大,小李大人书读得多,果然不是我等这种粗人可比拟的……大人您看看这个!” 王正金钟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纸来递到了长孙惊鸿的手上。 长孙惊鸿再次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招了?!” “姬泰,果然与双蛟湖水匪有关……” 他抬眼看向了王正金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辰安让方小同开了口?” “回大人,正是!” “他亲自动了刀?” 王正金钟连忙摇头,“小李大人就动了动了嘴!” “……说来老夫听听!” “是这样,属下对方小同动了刀,但那厮依旧眉头都不皱一下。” “属下本已经放弃,寻思先给他止血,改天再动刀。” “就在这时候小李大人说话了,他说……派人去抓些老鼠再捉一些蚂蚁再取一些蜂蜜来。” 长孙惊鸿一怔,“老鼠蚂蚁蜂蜜?” “正是,当时属下也不知道小李大人的意思,但、但他毕竟是属下的上官,于是就派人去办了。” “后来呢?” “后来小李大人说,将方小同脱光丢在一口缸子里,将蜂蜜抹在他身上,然后将老鼠和蚂蚁一并丢进去。” 长孙惊鸿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可就这样方小同那厮仅仅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全招了!” “哦……!” 长孙惊鸿想了片刻,想明白了方小同熬不住的原因。 他的那张老脸上顿时如花一般绽放。 “瞧瞧你们,老子早就说过,论使坏,没有人能赶得上读书人!” “叫你们一个个读书读书,你们却只知道打打杀杀,以为手里有口刀就能解决一切!你们啊……给辰安提鞋都不配!”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大人说的是!” “咱皇城司里有了一位才高八斗的诗仙,哪里还需要我等粗人去读书?” “大人也说过术业有专攻,定计这种事,往后有小李大人和大人您一同谋划,我们这些人负责去执行,这不是最好的配合么?” 长孙惊鸿顿时一哑,忽然发现王正金钟这话无从辩驳。 他想了想,这其实就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叠纸上,一张张仔细的看了过去。 王正金钟就侯在一旁,因为以往长孙大人在看过这些消息之后,就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可他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长孙惊鸿的另外一句话: “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勾结之事……这件事,由辰安全权负责!” “等辰安安顿好了再来皇城司,你将这些都给他,由他来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另外,告诉玄甲营周正,往后,玄甲营上下,务必不折不扣的听命于李辰安,这是我长孙惊鸿的命令!” 王正浩轩一惊,七处之所以比其余六处更强悍,就在于七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玄甲营! 全营只有三百将士。 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这是长孙先生亲手挑选亲自训练的高手! 年龄最大者也不过二十五六,最小者才十五六。 境界最高者不过二境上阶,但境界最低者也是二境下阶! 他们最厉害的不是武功境界,而是……一往无回的那股气势! 中秋夜围剿鱼龙会总部,长孙先生没有动用玄甲营。 但现在,长孙先生却要将玄甲营交到小李大人的手里…… “大人就不再多看看?” “知道玄甲营花费的大量的银子从哪来的么?” “……属下不知。” “这棵树下挖的。” “……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八十章 这个皇长子不一样 夕阳西去。 云集别野有如轻纱般的薄雾正在徐徐落下。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回到了这里。 院子中正在捣药的小武停下了手,正在挥刀的王正浩轩收起了刀,正坐在小武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小武捣药的阿木抬起了头。 东边那处小木楼的二层楼上已亮起了灯笼,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她是钟离若水。 她看着李辰安走来,那颗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轻轻的放了下来。 林雪儿会心一笑,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背上。 钟离若水起身,一脸欢喜的向楼下走去。 她站在了门前,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林雪儿一怔,“小姐,怎么了?” “他们在聊天,男人的事,咱就等等……去炖一盅银耳羹来,呆会要去齐国公府赴宴,少不了喝酒,中午他估计也就是胡乱的对付了一顿。” …… …… 一间凉亭。 里面坐着五个男人。 阿木浑身缠满了绷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少有的微笑。 “你厉害!” “我们都未曾想到你今儿个在大朝会上当真敢对姬贼发飙!” “很好,我开始喜欢你了!” 李辰安肉皮子一麻,瞅了阿木一眼,“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这些日子好好养伤,你也知道我这一家伙将姬贼得罪的死死的,说好的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可别忘记了!” “小武说还得半个月。” 小武一怔,咿咿呀呀的叫着,取了笔墨在纸上写道:“若想痊愈,最少月余!” “那就好生养个把月!” 李辰安很认真的看着阿木,又道:“未来咱们的路还很长,万万不要留下了病根!” “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这么个护身符,往后出门,有十八,有王正浩轩,还有安叔跟着我,姬泰就算胆子再大,这天子脚下他也是不敢动兵的。” “大不了也就是收买一些江湖高手,可别忘了我还有小烟花。” 李辰安这番话刚说完,王正浩轩忽的问了一句:“那个……我们现在该称呼你一声殿下呢?还是……?” 李辰安大手一摆:“殿下个屁!” “这些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何况……这皇长子的事,实属子虚乌有,你们也没必要去瞎猜。” 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毕竟他的年龄最小,觉得这事儿很是奇妙。 没有人会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 他们皆认为这就是李辰安的谦逊和低调。 若是他真拿起了皇长子的身份,他们也会尊敬于他,只是彼此之间便有了那么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现在这样最好。 所以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小武很欢喜。 周十八此时多看了李辰安两眼,心里有些怪异。 作为曾经侍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他的等级观念远比阿木等人来的更加深刻强烈。 哪怕他现在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他的屁股也只是挨着凳子少许。 因为眼前的这位爷,他是皇长子! 皇上命他贴身保护这位爷的安全,他绝对不敢有丝毫大意,在这位爷的面前,他也无法如阿木他们那般随意。 哪怕这时候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心里的阶层观念依旧没有动摇,只是觉得这位爷比较和蔼比较随意,也比较没有……架子! 应该说毫无架子。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人们依旧以为他就是从广陵城来的一小民。 “听说今日大朝会你将姬贼给骂得吐血之后就结束了,去了皇城司?” 王正浩轩盯着李辰安的这身漆黑的衣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你现在是副提举大人了,莫如将我也给招入皇城司去?” “不去七处,别的任何一个处都行。” “如何?”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不急。” “可我急啊!” 李辰安一怔,“你才十五岁,急啥?” 王正浩轩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个,这不距离立冬不远了么?” “皇城司里面,共有六条狗,二处的那条大黑狗最肥!” “……” …… …… 天将晚,有秋风阵阵。 两辆马车离开了云集别野,向不远处的玉京城而去。 安自在驾着其中一辆,他的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没有了睡眼朦胧的模样,反而还很是精神。 马车里坐着的便是三小姐和未来的那位姑爷。 三小姐的眼光,目前看来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厉害三分! 在广陵城凭着一首词主动一出手,竟然捞到了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这堪比戏文。 简直比戏文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可而今这竟然成了真! 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未来姑爷还是有些犹豫,但就在今儿个,却将他召回了定国侯府。 老夫人与老侯爷都在。 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虽然依旧是个马夫门房,但上一次守着花溪别院的时候,老夫人和老侯爷却并没有今日这般慎重。 只是……三小姐的病而今成了老夫人心里的一个最为急迫之事。 今儿个下午时候,老夫人又去了一趟宫里,至今没有来云集别野,估摸着还是没有向皇上求到那两味药。 哎…… 安自在一声叹息,忽觉这秋风有些凉,忽觉这昭化二十三年的冬,若是能够来得更晚一些就好了。 车厢里。 李辰安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还是有些冷,云集别野虽好,但那里在山谷之中,湿气较重,冬日也难以晒到太阳。” “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我,我寻思咱们明儿个去看看。” “还是搬去梅园过冬会好一些……明儿个看过之后,我将梅园里的那些房子都改造一下。” 钟离若水一怔:“如何改造?” “给房间里装上暖炉火墙火炕。” “多买一些炭,得保证你不会再受凉。” 钟离若水只知道火炉子却不知道什么火墙火炕。 她没有问,而是微微一笑:“我、我还能陪你两三年。” “也不能大意,小武说就怕有个万一。” “这两三年里,你必须好好的。至于不二周天诀,我一定会用心的去看。”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未来的路,我不能没有你!” 钟离若水面色一红,顿觉一股暖意。 她却岔开了这个话题,忽的问了一句:“三皇子也请你于今夜去怡红楼喝酒听曲儿……你赴了齐国公的约,怕是会得罪了三皇子。”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胳肢窝里伸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两处山峦之上。 “那小屁孩儿哪懂什么风月!” “这里,才是最美的风月!” 第两百八十一章 心照不宣 谁说只有春意才盎然? 秋意,其实也同样可以盎然。 比如这辆徐徐而行的马车里。 钟离若水果然若水。 她的身子如浣花溪一般柔软。 她的面色比桃花山庄的那些三月里的桃花更娇艳。 她的呼吸,如夜风中水云山涧的雾,起伏、升腾、急促,还有着诱人的幽香。 自从八月十七那个凌晨相拥而卧之后,二人之间的感情已水到渠成。 只是将满十六岁的少女,终究受这封建思想的约束,李辰安哪怕再猴急猴急的,也未能突破最后那一步。 少女在情场老手李辰安的上下其手之下,已如冰雪融化。 此处省略三千字。 …… …… 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的大门外。 安自在眼观鼻鼻观心,等了许久才等到李辰安和三小姐下了马车。 幸亏这夜已黑,幸亏这灯笼的光线也是红的。 钟离若水依旧垂着头,没有人看见她那双水波荡漾的眼,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张比桃花还艳的脸。 齐知雪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这时他已走到了马车旁,就着灯笼的光线,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看的李辰安忽的一乐,“见了皇长子殿下,你也不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 齐知雪瞪了李辰安一眼,“按说,确实也应该给你行礼,只是……” “只是我这心里头一直很矛盾,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眉梢一扬:“啥问题?” “你,为什么要扮演那二十年的傻子?” “李伯父,又为什么会将你赶出李府?” 李辰安沉吟五息,他根本就无法回答,所以他神秘兮兮的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四个字:“国家机密!” 齐知雪一愣,这四个字就把他给唬住了。 不过,这也是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说明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二十年,是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谋划之中! 这个计划从卢皇后殡天就开始,那么这是何等样宏大的一个计划! 齐知雪不敢想。 于是,他当真恭恭敬敬给李辰安行了个礼,却并不是对这皇长子身份的尊重,而是…… “这些年,委屈了你……你果然比乌龟还能忍!” “……你才是乌龟,你全家……”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毕竟齐国公德高望重,可不是他能够随意去编排的。 齐知雪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他这时候才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脑袋依旧微微低垂,头发有些凌乱……衣衫,好吧,如此端详一女子实在有些不礼貌,齐知雪收回了视线,总觉得钟离若水有些奇怪。 但奇怪在哪里他偏偏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伸手一引:“请!” “请!” 二人随着齐知雪走入了齐国公府。 这处府邸和程国公府相比大小看不出来,但却明显热闹了许多。 一路而行,两旁的路灯明亮,也有时不时路过的青春洋溢的婢女。 她们会停下来道一个万福,笑嘻嘻说一声二公子好,但视线却偏偏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今儿晚齐国公宴请宁国诗仙李辰安,这事儿很是浓重,整个国公府上下百来号家丁婢女都知道。 他们不仅仅已知道了李辰安是宁国的诗仙,他们还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公子,他就是宁国的皇长子! 这是何等了不起的身份! 按照规矩,他们本应该跪下磕头行礼,但齐国公却有交代,说皇上并没有点破,那就无需去遵守那份规矩。 这就不太好办了,那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走过了两道月亮门,又绕过了两处九曲回廊,齐知雪带着二人走入了一处宽阔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明亮。 院子的北边有一处雅致的楼阁。 站在院子中,隐隐能听见那楼阁后面传来的潺潺溪流之声。 齐知雪带着两人走入了这处楼阁,踏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楼上。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宽阔的二层楼靠窗的茶台前,坐着两个正在品茶聊天的老人。 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一个身材微胖面容红润—— 这微胖老人他见过,正是程国公程靖庭! 那么这位消瘦老者想来就是齐国公了。 程靖庭这时已经看见了李辰安,他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齐国公转头一瞧,也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 李辰安上前,规规矩矩的躬身二礼:“小子见过两位国公爷,晚上好!” 程国公和齐国公顿时一愣,二人对视了一眼,程国公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大家晚上好!” “这位就是齐老头。” 李辰安又躬身一礼:“齐老爷子好!” “嗯,不必拘礼,来来来,和若水一起坐老夫旁边。” 几人简单客套了一番,便在齐国公的邀请下坐在了茶桌前。 只有齐知雪还傻乎乎的站着。 齐国公抬头,向他吼了一嗓子:“吩咐厨房,将酒菜送到这里来……你哥回来了没有?” “额,哥和、和若雨小姐相约,恐怕没那么快回来。” 齐国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爷爷那坛珍藏的瑞露取来,虽不及辰安的画屏春,奈何画屏春买不到。” 赶走了齐知雪,齐国公这才又笑眯眯的看向了李辰安。 “至于身份,皇上既然隐而不宣,那老夫就倚老卖老,咱们也心照不宣。” 李辰安笑道:“齐爷爷这样就见外了,身份这个东西代表不了什么,我李辰安,依旧是广陵城来的那个李辰安!” 齐国公眼睛一亮,“好,咱们也就不再客套。” “昨日托了樊老夫人邀请你于今夜前来这里赴宴……老夫倒是未曾料到你今日在大朝会上会有如此表现!” “刚才我和程老头在聊这事。” 齐国公一边说一边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程老头认为,你这皇城司副提举之职最为重要。” “他说,你往后最好就是多呆在皇城司,直到完全了解皇城司,直到长孙惊鸿放心的将皇城司交到你手上。” “但老夫的意见却和程老头正好相反!” 李辰安微微一怔,长孙惊鸿所希望的也是他多在皇城司。 因为而今的监察司已名存实亡。 至于去太学院讲学……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显然更不重要。 “齐爷爷是如何想的?”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三条路 齐国公沉吟片刻,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夫以为,皇城司虽然是国家的一大利器,但它的名声……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并不好听!” “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里面出来的人,若不是公干,他们连那一身黑衣都不太敢穿!” “因为百姓们对他们的那身皮,并没有多少好感。” “另外……从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看来,皇子担任皇城司提举之职这事,拢共也就只有三次。” “那三位皇子都和东宫无缘,更和那把椅子无缘。” “这话老夫本不该说,但……” 齐国公压低了声音,俯过了身子,“你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今太子太过仁慈!” “二皇子太过势力!” “三皇子嘛……虽然年龄最小,偏偏心眼也最小,多猜忌,和他母妃如出一辙!” “所以,为了宁国计,老夫认为你还是不要和皇城司染得太深比较好!” “皇上给了你三个职位,在老夫看来就是三条路!” “谏议大夫,这便是让你多对朝政有所了解,或许皇上还想看看你在监察司能否有一番耀眼的作为。老夫以为,这是一条正路!或可通天!” “太学院博士,你有诗仙之才,是举国公认的第一才子,教书当然是你的第二条路,只不过这条路最平坦,最好走,可轻松的过一辈子。” “而皇城司副提举……你若是深入其中,在皇城司耗费的精力最多,那么皇上肯定会将皇城司给你,你就成了新皇的一把刀!” “若新皇是而今太子殿下,你这把刀还能有所作为。” “若新皇是另外两位……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未来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 齐国公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当然有许多本不该说。 但齐国公依旧说了。 李辰安也明白了齐国公这番肺腑之言的意思—— 这位老国公太看得起他! 竟然认为宁国的未来应该掌握在他的手上! 他忽的想起此前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程国公也和他说了许多,那时是希望他留在京都,他说是为了宁国。 在李辰安心里,他完全没有为了宁国而奋斗的这种崇高理想。 他希望能够多去皇城司,能尽快的熟悉皇城司,仅仅是因为而今和姬泰的矛盾已经挑明。 姬泰不会让他好活。 他也不会让姬泰好过。 那么皇城司显然就是当下最优之选。 但不能说齐国公不知道而今之形势,这样的老国公,肯定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看的更为长远,他已经直接忽视了姬泰,看的是宁国的未来。 “齐爷爷的话,小子会记在心里。” 李辰安斟酌了一番用语,因为不能寒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对于宁国的未来这种大事,不瞒两位爷爷,小子尚未去想那么多。” “今日听齐爷爷如此一说,倒是令小子茅塞顿开,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眼里满是柔情。 “我想,齐爷爷和小子初次相见便能说这番诚挚之言,小子很感谢齐爷爷对小子的信任与看重。” “我还是以为,当先迈过了眼下的第一道坎再谈其他。” “另外说一句恐怕会令两位爷爷失望的话,在我眼里,那张椅子也好,这片江山也罢,都不及若水对我重要!” “所以你们可以再多了解我一些,其实我这个人吧……比较懒惰、对于权力的欲望,远远没有对于赚钱的欲望强烈。”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城司我依旧会去,监察司也会去看看,太学院那边,我也不能让那些学子们对我失望。” “那就忙一阵子吧。” “我希望的是忙到姬泰一系授首,我差不多也就能卸去这些担子,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时都看向了李辰安,老眼里倒并没有失望,而是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的事?” 钟离若水这时候说话了。 “两位爷爷恐怕不知道,我的病……并没有痊愈。” “今岁冬就是一个坎儿。” “若是迈得过去,恐还能再多活一些日子。若迈不过去……”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一脸的温柔。 “若迈不过去,他便自由了!”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才一惊,齐国公眉间一蹙,问道:“老夫记得你五岁那年确实有一次危险,不过不是听你奶奶说孙神医已将你治好了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是治好了,但奶奶将我从广陵城叫到京都我才知道并没有好。” 程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一捋长须,问道:“那药可好配?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 钟离若水又摇了摇头:“孙神医为了其中的两味药遇刺身亡……听天由命吧。” 两位国公这才知道李辰安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指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陪着钟离若水走最后一程。 这老天爷不开眼啊! 齐国公今晚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这是他和李辰安的第一次见面,听起来这番话有些突然,但实则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是经过了对李辰安诸多的了解才说出来的。 他很清楚当今皇上那三位皇子的品性,在他看来,那三位皇子都远不及李辰安的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酿造那画屏春。 而是李辰安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足以磨一剑! 这把剑应该会足够锋利,可披荆斩棘让宁国庙堂焕发新颜。 这把剑也有足够韧性,可徐徐图之不至于因过刚而折。 而今的宁国已病入膏肓,偏偏又不能用太猛的药,因为用药过猛,整个宁国的各级官府会在一瞬间垮掉。 如此一来,宁国必然陷入内乱之境,也必然给敌国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这剂药需要恰到好处。 恰好当年救了李辰安的人是春甫先生。 恰好李辰安将是定国侯府的姑爷。 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军旅,他都有着强力的帮手。 只有他可以一手握笔书春秋,一手持刀平天下! “若水的病,必须治!” “但你脚下的路……老夫希望也不要停!” “万事皆是人为,明日老夫入宫去向皇上求药!” “摆在你面前的三条路,你可要想好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一盏灯 齐府的那场夜宴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因为钟离若水的病,导致了夜宴上的气氛不是太轻松欢快。 齐国公当然知道樊老夫人肯定已向皇上求过了药,但既然钟离若水还有危险,显然是皇上并没有给药。 这事说明了一个问题—— 而今的定国侯府已堪比当年的上车侯府,或许因姬泰的谗言引起了皇上的猜忌。 但这件事也并不是不可为。 皇上喜爱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爱屋及乌,那么皇上肯定也不愿看见这位皇长子因为爱人的去世而悲伤,甚至再次离去。 所以在晚宴结束,送别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后,齐国公和程国公二人又喝了很久的茶。 聊了一个话题: “……你觉得这孩子,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 程国公咧嘴一笑:“你这老家伙还在怀疑?那小子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齐国公沉吟片刻,“说不怀疑是假,这事发生的太过诡异。” “另外这种事本应当有信物为证,哪怕昭化三年冬的那个晚上的事很突然……你想想,皇长子出生之后,他当有金册玉碟!” “就算是金册玉碟无法带走,他也应当佩戴有云纹玉佩!” “再退一万步,那时候皇长子已经满月,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衣物,当有皇家印记才对!” “李春甫抱走了那孩子,为了将来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证据……” 齐国公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了程国公: “所以,今岁三月你去广陵城,就是为了看看他?” 程国公那双花白的长眉微微一扬: “你这老东西看来还没糊涂,我去广陵城为了两件事。” 程国公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也看向了齐国公那双期待的双眼: “其一,和钟离塑商量,让钟离秋阳准备接手广陵水师提督之职!” “广陵水师极其重要,上,可至京都,下可至长江口。” “其二嘛,是去春甫先生的坟前看看。” 齐国公一怔,“这其一我还能理解,听说你那孙女芸晨郡主也去了临水港,这是好事。” “但你不是应该去广陵城的李府里面瞧瞧么?跑去李春甫的坟前看什么?” “看看他那坟前有没有也种了一颗大叶榕树。” “……有还是没有?” 程国公摇头,“没有,除了青草红花,什么都没有。” 齐国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沉吟了许久,“所以……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程国公一捋长须: “可他确实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另外,那破树也说明不了问题,咱京都这大叶榕不是很多么?” “再说……而今他是不是宁国皇长子,这重要么?” “重要的是,你、我、樊老夫人,还有长孙惊鸿,甚至是皇上,我们这些人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够了!” “另外,姬泰一系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更加够了!” “……”齐国公无言以对。 “你这老东西究竟瞒了老夫多少事?” 程国公咧嘴一笑:“老子没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是你这老东西想得太多了!” “可这毕竟涉及到帝位的传承!” “皇上不急你个老家伙急什么?再说……老夫可没有一个字否定了他就是皇长子!” 说完这话,程国公站了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听了听潺潺的玉带河水。 “你还记得魏三么?” “卢皇后身边的那老太监?” “嗯,死了,死在中秋夜。” “你还记得孙铁线么?” 齐国公又愣了一下:“当年太医院首席御医孙神医?” “嗯,也死了,也死在中秋夜。” 程国公迈步向门口走去,“魏三死了,孙铁线死了,李春甫更是早死了……所以,这事再难寻证据。” “所以,仅凭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他就必须是皇长子!” …… …… 怡红楼。 梁蔓蔓终于将三皇子宁知远送出了楼子。 她的心里有些失望,因为三皇子说请了李辰安今夜前来,可偏偏他却没有来。 她本来很担心三皇子会很生气,却不料三皇子苦等一晚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恼怒的神色。 他独自一人喝酒。 喝了不少酒。 在离开的时候非但多给了百两银子,还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就是好奇我那位大皇兄,他究竟在中秋夜里作的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其实,梁曼曼也想知道那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她回到了怡红楼后院靠近玉带河的那栋属于她的小楼。 点亮了一盏灯。 才豁然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杨四贤! 她看了看杨四贤,并没有因此而惊诧,反倒是掌着灯坐在了杨四贤的对面,忽的问了一句: “他真的是皇长子?” 杨四贤拱手一礼:“属下六月去的广陵城,属下去过了一趟李府!” “他的母亲叫丁小娥……正是卢皇后的贴身侍女!” “当然,以前她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司琴!” “属下也让霍家的霍传名取了李辰安的户籍,由头是李辰安当时是鱼龙会的舵主,老夫需要对李辰安多了解一些。” “户籍上却显示李辰安生于昭化五年冬月十三,将满十八……与皇长子的出生时辰,只差了年份!” 梁蔓蔓眉间一蹙,“本盟主并没有给过你这个任务!” “回盟主,姬泰有给过。” “……所以姬泰也早就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没有,属下没有告诉姬泰实情。” “为什么?” “白衣盟和皇城司有仇,但和皇族无仇。再说……卢皇后唯一的儿子,若是被姬泰害死,太可惜!” 梁蔓蔓沉吟片刻,“但中秋夜那晚,我让你将他送到第十桥,你却让人将他送到了十二桥二皇子的亲王府外,这又是为何?!” “回盟主,因为他的身份其实已经揭晓,但属下还不能失去了姬泰的信任……故而将他送到二皇子的府邸前,其一是不引起姬泰对属下的怀疑,其二……他既然敢夜袭鱼龙会总部,当有面对二皇子全身而退的本事。” 梁蔓蔓狐疑的看着杨四贤,“现在,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你告诉我白衣盟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扇门又嘎吱一声开了。 进来了一个老人。 梁曼曼顿时一惊,忽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意—— “爷爷!”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 进来的这老人,正是中秋夜里,被李辰安从鱼龙会水牢中放出来的那个皇城司一直在找的老者。 皇城司说,他叫良叔康。 其实他叫梁叔康。 “躲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孙女,接下来,白衣盟当全力以赴,杀了李辰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梅园 秋日的朝阳并没有多少暖意,但阳光却能令人心情愉快。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身后还跟着小武、王正浩轩以及周十八还有安自在四人。 他们来到了长月巷子。 梅园就在长月巷子里头。 长月巷子靠近朱雀大道,距离皇宫颇近。 但令李辰安惊诧的是,这条巷子他竟然来过! 中秋夜那个晚上。 虽然有雨。 虽然夜黑。 但那处牌坊他有印象。 那处立在街巷中间的八角亭,他也有印象。 相府的大门,就正对着那八角亭! 梅园,竟然就在相府的隔壁! 李辰安忽的想起昨儿个在那场大朝会上,骂晕了姬泰之后,皇上便宣布将梅园赐给他。 那时,那些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而今想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其实才是最正常的! 李辰安站在梅园的大门外,看着相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这便是帝王心术?” 钟离若水此刻也很是吃惊,离开京都近十年,明明记得这梅园隔壁原本是太师府的,怎的而今已变成了相府? 往后住在这里,与相府就一墙之隔…… 她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没啥,既然成了邻居,那往后便多多往来。” 就在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正要踏入这梅园的大门的时候,从长月巷子东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的门口。。 其实两道门距离挺远,因为这两处府邸都很大。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他们一行在梅园的门口站了一小会便抬步走了进去。 那辆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是霍书凡和六公主宁漱玉。 二人正好看见了李辰安一行的背影。 宁漱玉的那双露在外面的眼里,这一瞬间便冒出了熊熊火焰! 那原本应该是她的驸马府! 驸马在这里,驸马府却眼睁睁的没了! 那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就这么将她辛辛苦苦所布置的梅园给据为己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宁漱玉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大皇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霍书凡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 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却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对李辰安是比较熟悉的! 那厮,真的就是广陵城的一家喻户晓的傻子啊! 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从傻子变成了天才? 他在中秋夜一战成名被皇上赐予诗仙之称号,更离谱的是,他竟然成了皇上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霍书凡对天发誓,李辰安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皇长子! 广陵城并不是太大,霍家是广陵城的土著,李家也是广陵城的原住民,大家都知根知底,李家那小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早已听说自幼读书就不行! 他真的三岁启蒙至十一岁不能背下三字经! 他也真的在十一岁的时候拜了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这些都不是假的! 这些都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李辰安重合起来,以至于霍书凡在听到李辰安就是皇长子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些事,昨儿个他和六公主宁漱玉说起,宁漱玉顿时就来了兴趣—— 她要揭发李辰安假冒皇长子! 但这事又不能向他父皇揭发,因为父皇这才刚认了个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正是欢喜时候,肯定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甚至会认为是故意挑拨皇上和皇长子之间的父子感情。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宁漱玉就去霍府接了霍书凡来到了相府—— 李辰安在大朝会上将姬相骂得吐血三升,这天下,最想要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的,定是姬相! 所以,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些事详细的讲给姬相听听,他恐怕会有法子去对付李辰安! 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之事不难查证,因为他在广陵城还是留下了一些足迹,也接触了不少人。 比如那位广陵拳师郑浩阳。 还比如沈家的沈千山和沈巧蝶等等! 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他李辰安根本无法去辩! 他也必将被愤怒的皇上凌迟处死! “走吧,” 宁漱玉又瞟了一眼梅园的门,抬步向相府的大门走去,“那地方,迟早都是我们的!” …… …… 梅园之所以被称为梅园,当然是里面种了许多的梅树。 踏门而入,前庭的青石小径两旁就是林立的梅树。 梅树的后面才是一处处散布其间的大小不一的花圃。 显然工部的人做这件事很是认真。 花圃里原本的杂草已被除去,梅树的枝丫也经过了修剪,青石板的小径,也重新凿了一遍,隐约可见残留的些许青苔的痕迹。 墙壁柱子飞檐等等,都经过了重新的粉刷,采用的是红黄黑相间的漆水。 屋顶上的琉璃瓦也全部都换过,上面只有少许几片新落的枯叶。 池塘经过了重新修缮,连水都是新的,里面的鱼也是新的。 一路而行来到了主院,除了那些梅树,还有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树之外,一切都是新的。 很好! 李辰安很喜欢。 尤其是那颗大叶榕的枝干伸过了那堵墙,伸到了隔壁相府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有狗叫声传来。 李辰安当然并没有注意,可站在他身边的王正浩轩却忽的一喜。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那堵墙,又看了看伸过去的那大叶榕的枝干,咧嘴笑了起来: “这里不错!” “往后我们就住在隔壁的偏院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并没有想到其他,他点了点头,“皇上还要给我一些宫娥,定国侯府还要来一些家丁……” 李辰安话音未落,院子里匆匆走来了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李辰安转头一瞧,不认识,莫非这是来寻自己上朝?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 他忽的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少年,他只迟疑了三息,“下官工部尚书黄修木,见过小李大人!” “……何事?” “下官来迟,请小李大人见谅!” “下官前来,就是想问问小李大人,对这院子还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下官好派人再行修缮!” 李辰安顿时一乐。 他正在想怎么弄暖房,这位黄大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来来来,那就辛苦黄大人了……” “我要这样……这样……嗯,整个排烟的、就是烟囱,朝着那个方向!” 李辰安伸手指了指那堵墙。 第两百八十五章 肺腑之言 在梅园拉着那位黄大人讲了足足半天时间! 那位黄大人初时一脸懵逼,后来满脸欢喜。 因为这东西并不复杂,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他学到了一招,对这位皇长子多了几分佩服,但对那烟囱的朝向……心里有些忐忑。 隔壁是相府。 这偌大的梅园,每一间房间都要重新造暖墙,整个排烟系统将通过一条管道排到那烟囱里去……黄修木很是担心隔壁的相爷会不会被熏晕过去。 李辰安坚持这一意见,因为这样的设计,烟囱朝南,而冬天多为北风,不会导致烟气倒灌。 很有道理。 他敢将姬相骂得吐血昏迷,那排一些烟过去,这总比吐血好受一些吧? 黄修木午时左右告别了李辰安,又匆匆回到了工部。 看来他对这位皇长子的吩咐很是重视,下午时分,工部的匠人就再次进入了梅园,又砰砰砰砰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改建。 李辰安当然不会守着这事。 他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云集别野。 离开这梅园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几声狗叫,王正浩轩又看了看隔壁的那堵墙,眼里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还咽了几口唾沫。 …… …… 这是一个美丽的下午。 小武回了一趟曾经住过的那处小院,收拾了一些东西搬到了云集别野。 阿木因伤没法练刀,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的一角晒着太阳。 他忽然发现这几日没怎么再想起若雨小姐了,反倒是对李辰安的安危更挂在心上。 他释然一笑,又想起了花溪别院里那满塘细碎了的莲……就算它们并没有被炸碎,到了这时节也当枯萎了。 那朵莲依旧在他心上,只是他将之藏得更深了一些,在这秋日的暖阳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它又会在他的心里悄然绽放。 王正浩轩这时候在和周十八比武。 作为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的枪法和内力更胜一筹,也仅仅一筹。 于是年岁差了近十岁的二人此刻收了武器,反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你在家里排行十八?” “不是。” “那为什么取名周十八?” “……我出生在二月十八!” “哦……我出生在正月初一,喜欢吃狗肉么?” 这弯转的周十八猝不及防,他呆了五息才说道:“小时候倒是偷过隔壁村子里的狗,那时家里太穷,便觉得狗肉很香。后来……后来跟随师傅学艺,考中了武状元,入了宫当了皇上的侍卫,没再去想过狗肉……应该还是很香。” 王正浩轩没有问周十八的师傅是谁,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很香!” “尤其是冬至时候的狗肉,炖着吃,弄点蘸料,那味道……” 他走到了周十八跟前,拍了拍周十八的肩膀,“十八兄,改天咱们弄条狗来尝尝!” 二人向阿木走去。 周十八向略远处的一处凉亭望了一眼,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就坐在凉亭里,二人正说着悄悄话。 想来接下来这位皇长子会很忙,他再难有这样的闲暇与三小姐说说话。 此间半地秋阳。 静谧安然。 可这样的安然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雪儿带了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顿时一乐站了起来。 “商老哥好!” 商涤拱手:“本该行礼,既然老弟依旧称老夫一声老哥,那便如昔!” “老哥可千万莫要落了那俗套,我还是我,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请坐!” 商涤没有矫情,他坐了下来,打趣了一句:“来的不是时候,但老哥还是得来,因为寻思你接下来恐怕会很忙,而老哥我准备启程回广陵城了。” 钟离若水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你们聊聊,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你们好生喝两杯。” 钟离若水起身离去,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急着回广陵城干啥?” “桃花岛上的秋兰开了,回去看看。” “当然,主要的还是住在桃花岛上舒心,远离是非,也才能静下心来给你中秋夜所做的那十五首词谱谱曲儿。” 说完这话,商涤又笑问了一句:“去过了皇城司没有?” “昨儿大朝会散场就去了。” “对那地方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颜色太过单调,我也喜欢更明快一些的色彩。” 商涤一捋长须,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可还记得今岁六月初,你与吴洗尘来桃花岛的时候,你说了一番关于善与恶的话。” 李辰安微微一怔想了起来,笑道:“也就是信口一说,老哥怎提起了这事?” 商涤面容渐渐严肃。 “因为你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将来必将掌管皇城司。” “你曾经说,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你还说过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老哥好奇,如果你掌管了皇城司……你还会让皇城司行于黑暗之中么?” “老哥说句不该说的,皇城司本就应当是黑色,它不太可能有明快的色彩,毕竟那地方被称为阎王殿。”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过了片刻回道: “当宁国的律法能够散发出光辉的时候,皇城司,将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我那天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那时候我的身份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现在,”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料到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弄得比那时候更黑了一些,” “我还能怎样?” “唯有继续黑下去,依旧去行更恶之事,将姬泰一系一网打尽,如此恐怕才能让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更亮一些。” 商涤沉吟许久,“老哥了解你的为人性格,对此颇有些担忧!” “姬泰一系的力量就如老哥旧雨楼里的那颗大叶榕一样,不仅仅有枝繁叶茂的树冠,还有藏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的根系!” “老哥临走之前来见你一面,是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 李辰安斟茶,“老哥请讲!” “有些黑是光照不亮的,比如漆黑被子捂着的光。” “要掀开那被子并不容易,若是被别人利用去掀开那被子……就更不值得!” “莫如在太学院讲学,如何?” 李辰安抬头,“老哥认为是谁想借我的手去掀那被子?” “……恐怕有很多人!” 第两百八十六章 我改主意了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深深的嗅了一口。 商涤的这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事实上他早已想过而今自己所面临的局面—— 首先想要借着他的手去掀开那被子的人,恐怕就是当今皇上! 自己莫名背上了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姑且不论这名头的真假,就凭昨儿个的那场大朝会,皇上硬生生将他竖立在了姬泰的对立面,这就本不寻常。 就算昨日在大朝会上自己低调,不言不语,不去和二皇子逞那口舌之能,不去和姬泰针锋相对将他骂得吐血,单单凭着皇上的那三个封赏,姬泰一系就没可能和他相安无事。 那是皇上当着群臣在磨刀! 以他李辰安为刀! 姬泰这种老狐狸哪里会感觉不到。 其次,程国公和齐国公前后都宴请了他,说的也都是为了宁国存亡的这种大义之言。 他们,也是希望自己去掀开那被子,露出那抹光的人。 反倒是定国侯府,樊老夫人的态度一直都在犹豫。 直到自己这皇长子的身份在京都流传,樊老夫人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支持自己去掀开那被子。 对于而今宁国庙堂的整个形势,自己是陡然冒出来的一个外来者,却偏偏代表了一股新的势力。 皇上恐怕是需要利用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些势力重振朝纲,而程国公齐国公甚至定国侯府希望自己能在肃清吏治的同时,去握住更大的权柄! 若真论起来,这些人,这些势力,确实也都在利用他。 可他何尝又不是在利用这些人这些势力? 皇上既然让群臣认为他就是皇长子,那么自己就扮演一个皇长子又如何? 有了这一身份,可以做许多胆大包天的事! 既然程国公等人希望自己能握住更大的权柄……他们当然必须付出足够的诚意。 比如他们在官场在军旅中的力量。 自己而今仅仅是个皇城司的副提举,看起来长孙惊鸿对自己不错,但自己至少目前,并没有掌握半点皇城司的力量。 和姬泰斗,原本是以卵击石。 但若是将这些势力用好了,那就是石与石的碰撞。 至于会死很多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好。 “若能让那抹光照亮世间,就算他们借了我的手,甚至借了我的命,又何妨!” 商涤微微一怔, “老弟,可这原本并不是你所想!” “犹记得五月初,在那处桃花山上,你说了一句令老哥印象深刻的话。” “你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顿了顿,商涤俯过了身子,“这似乎才应该是你的本心,是你的本性!” “你是个干净的人,就像老哥种在桃花岛的那些兰花一样。” “你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诗仙,老哥以为,你若是能潜心于学问,多留一些旷世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比在那泥潭里去摸爬滚打更好一些?” 李辰安忽的长长一叹,“老哥,你说的对!” “其实,这原本也是我的想法,是我这一生的理想。” “在没来京都之前,我呢……当真就是想在广陵城守着那小酒馆,最多也不过是让桃花酿和画屏春这两种酒畅销世间。” “这能给我带来丰厚的回报,能让我和若水在广陵城愉快的过一辈子。” “没有了衣食之忧,我可乐于山戏于水,自然也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可谁知道到了京都之后,却莫名引来了姬泰派人来花溪别院刺杀!” 李辰安双手一摊,一脸的无辜: “老哥,我就是来看看若水的,我招谁惹谁了?” “姬泰既然想要我的命,那我肯定不能将脖子伸过去让他砍啊!” “可姬泰这老东西在宁国权势滔天,我如何才能斗得过他?我只有借助各方的力量,也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所以在中秋文会,我做了十六首词,其实目的就在于能够进入皇上的法眼,得程国公助力,许能在庙堂上谋个官儿,许能得皇上庇护。” “我真没料到我会是皇上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但我在昨日的那场大朝会上冲着二皇子和姬泰试了试……皇上并没有责备,好像我真的就是皇长子。” “那么再有了这么个身份,有了皇上在身后为我撑腰,姬泰他既然做了初一,我李辰安当然会做个十五!” “其实我依旧没变,只是现在我所面临的局面变了,我的身份变了,就算是我想回到从前,姬泰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当然要义无反顾的与他一战!”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至于被利用……” 李辰安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眉梢一扬:“人活于世,能被人利用,能被大人物所利用,这至少说明我李辰安还有一些价值。” “如果真能揭开那漆黑的被子,能让那一道光重现人间,我觉得这件事若能成功,比写出更多的旷世名篇,会更有意义!” 李辰安洋洋洒洒将这仇恨的缘由给讲了出来。 其实商涤也都知道。 只是此刻李辰安再说起,这来龙去脉显得更清晰,也让商涤更明白了他现在心态的变化。 商涤深吸了一口气,对此没有再去劝导李辰安。 因为李辰安的态度变得很是坚决。 “会死很多人。” “老哥希望能尽量少死一些人。” 商涤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而今你既然有着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除了要小心鱼龙会的那些余孽之外,你还得要小心白衣盟。” “这些年来,白衣盟发展的势头很大,已经渗透至京都,出门时候万万记得多带一些高手。” “另外,你的母亲是卢皇后,你的舅舅是……上车候卢战骁!” “越国皇帝是你亲表舅!” “既然借力,那就不妨多借一些。也或者……万一事情出现了不可控的对你严重不利的局面时,你可去越国!” “另外,你要多注意一个地方,那地方就算是皇城司也是一抹黑。” 李辰安一怔:“哪里?” “长乐宫!” 第两百八十七章 监察司 水云山涧的雾傍晚时候落下的早了一些,晨间的时候散去的晚了一些。 秋意更浓,秋菊却更艳。 当太阳升起,云雾渐渐消退,终露出了云集别野后山的那处山腰的时候,李辰安和小武二人又来到了那座坟前。 转眼已是孙铁线的头七。 钟离若水本也要来,却被李辰安劝阻了,因为山涧雾寒,山腰风烈,而钟离若水昨日染恙,有些咳嗽。 二人站在坟前的时候忽的吃了一惊,因为坟前的拜台上居然摆着两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酱猪尾巴。 另一个盘子里装的也是酱猪尾巴! 二人彼此对视,彼此的眼里都有着莫名的惊诧。 “你来过?” 小武摇了摇头。 “那还会有谁?” 小武依旧摇头,他忽的蹲在了地上,捡了一节枯枝,在拜台前的泥地上写道: “爷爷并无友人,想来是定国侯府的樊老夫人。” “因为爷爷喜欢吃酱猪尾巴这事知道的人极少,除了三小姐和我,大致就只有老夫人了。” 李辰安也蹲了下去,伸手捻了一块猪尾巴捏了捏,很有弹性,那就是刚放在这里不久。 他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些,除了蔼蔼白雾还有在白雾中飞舞的几只鸟儿便什么都没有。 定国侯府距离这里有些距离。 樊老夫人如果来过这里,怎没有去云集别野里坐坐? 他忽的想起前两天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面前的那张石桌子上,也摆着这么一盘子酱猪尾巴。 李辰安眉梢一扬,没有再问。 小武将地上的字抹去,二人上了香蜡烧了纸钱跪拜了一番便下了山。 在云集别野小憩片刻,李辰安决定去宫里看看。 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然后就去皇城司进一步熟悉一下七处,还需要去那栋八层楼里翻翻皇城司收集来的关于那些官员的情报。 “穿哪一套?” 钟离若水有些犯愁,因为李辰安有两套官袍。 “我还是更喜欢这黑色,要得俏一身皂,黑色的好看一些。” 钟离若水白了他一眼,取了那套黑色的袍子给李辰安穿上,又将那柄可出入皇宫的金色小剑系在了他的腰间。 左右端详了一下,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因为她也觉得这黑色确实好看一些。 “你就呆在房间里,可别去吹了风受了寒。” “好……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嗯,小武烧的炭不错,叫雪儿生一盆炭火,但要记得窗户不能关严实了。” “嗯。” 李辰安伸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肩头,将她拥入了怀中,过了片刻才放开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 …… …… 来到皇宫的时候已近午时。 他大致是最后一个来宫里上朝的了。 偌大的皇宫里很是安静。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今儿个是不是休沐? 可当他路过那些衙门的时候,却分明看见里面有人。 不仅仅有人,还有许多窃窃私语之声。 “相爷这又有三天没来……大人您可有去相府看望一下相爷?” “哎……” 一个声音叹息道:“本官去过,但相府的门房说,相爷有恙,正在卧床养病,实不宜见客!本官能怎么办呢?”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皇长子殿下这几日也没有入宫……他又是怎么了?” “别乱猜,他没事!工部黄大人说前两天他还去过梅园,还要将梅园里的所有房舍都弄成、弄成什么暖阁。” “暖阁是何物?” “本官哪里知道?不过黄大人说那东西如果造好,整个冬天房间里十二时辰都不会感到丝毫寒意。” “哦,那是个好东西。大人,二皇子好像这几日也没有出门!这风向,是不是变了?” “闭嘴!变不变是你现在能去瞎琢磨的么?” “下官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下官以为……大人该琢磨琢磨了!” “……” 李辰安眉梢一扬,走过了许多处衙门,所听大致都是这么些言语,嗯,都在八卦,没有人在干正事。 他本想去户部的衙门溜达一圈,想了想和那个二伯确实没啥言语,于是放弃,向偏远处的被所有官员都遗忘了监察司而去。 他不知道他的身后那些衙门里探出了许多脑袋。 那些人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忽的后面有惊喜之声传来:“瞧瞧,本官就说他这是要去监察司而不是去皇城司!” “尔等输了,给银子!” “……” 李辰安回头。 所有脑袋都在那一瞬间缩了回去。 他又向监察司走去。 走入了一个院落,入眼处是满园的枯草。 院里的那座宫殿其实并不小,左右还有两处裙楼。 只是它真的很陈旧。 陈旧的就像躺在殿前的一把椅子上晒着太阳的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身上的官袍都已经洗得发白,甚至还打着几个补丁。 他没有戴官帽,花白的头发倒不是太过稀疏,就像那些已枯萎的草。 李辰安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许是他的影子挡住了落在老人脸上的阳光,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便看见了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老人忽的睁大了眼睛,一家伙坐了起来,又连忙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礼:“皇城司的大人?” “咱监察院都没人了……您想查谁?” “你就是唐谏官?” “下官正是。” “哦,我叫李辰安,咱监察院的谏议大夫,说起来你还是我的上官!” 唐不举顿时一惊,那双老眼睁得更大了一些,他的身子本微微勾着,此刻一听,便勾得更厉害了一些。 “下官不敢,下官见过、见过……小李大人!” “不知小李大人前来有何吩咐?” 李辰安摆了摆手,“没事,毕竟我也是谏议大夫,来这里瞧瞧,你……你继续睡。” 唐不举一听吓了一跳,“小李大人……不是下官喜睡,而是……” “我知道,你先养好精神,过几天就会有活儿给你。” “对了,这里的那些官员我不熟悉,但你是监察司的老人,你应该熟悉。” “按说我这官儿不应该去管那么多事,也管不了那么些人,但在其位谋其政,总还是得要做点什么。” “过几日你将那些闲散在家的官员们都叫来,明儿个我让工部的黄大人将咱们这地方弄弄。” “弄亮堂一些,也弄得新一些……毕竟要有个新气象。” “就这么个事,你继续睡,我去一趟皇城司。” 李辰安说完转身就走。 唐不举这才直起了老腰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他忽的一笑,摇了摇头,当真又躺在了那张椅子上。 只是没有闭眼,而是微微眯着,喃喃的说了一句: “冬未至,莫非春要来了?” 他忽的一叹:“哎……初生牛犊,终究还是斗不过虎!” 第两百八十八章 削其势夺其命 相府。 姬泰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刚建好的书房里。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口还有两个握刀的力士守在两侧。 书房中有三个人,气氛很是凝重。 姬泰坐在主位,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袍还带着黑色面巾的老者。 侧面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模一样黑袍并未蒙面的老者。 姬泰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蒙面老者的脸上,问了一句:“如何?” “一战!” 姬泰眉间一蹙,“何时一战?” “就今天!” 姬泰一怔,便听对面那蒙面老者又说道:“老夫所言,并非兵戈!” “要解决李辰安很简单!” 姬泰又是一愣,“请先生明言!” “此时,上至庙堂之上,下至京都街坊,所谈无一不是李辰安!” “这对相爷极为不利,却对李辰安的名声大有好处。所以,现在相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身上移开。” “用另一件大事,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淡化李辰安所产生的影响。” “这便是削其势!” 姬泰一捋长须思量三息,疑惑问道:“敢问先生,还能有什么大事比他在大朝会上将老夫骂得吐血三升更能引人注目的呢?” 蒙面老人阴恻恻一笑:“相爷这是当局者迷!” “眼下不正有一件能令天下震惊的大事么?” “今秋江南税粮已至双蛟湖,税粮被劫之事……这算不算更大的事!” 姬泰顿时一惊,这当然是天大的事,只是…… “皇上在宫里!” “就是因为皇上在宫里,相爷您想想,皇上听闻此事,必然勃然大怒。” “皇上一生气,就一定会让长孙惊鸿派皇城司上下去缉拿盗匪!” “当年,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了那颗大叶榕树,长孙惊鸿守了二十年,现在他守到了接替皇城司的李辰安。” “双蛟湖水匪劫粮之事,长孙惊鸿了如指掌。” “原本长孙惊鸿是打算派出军情七处去十里坡驰援送粮队伍的,但他最终却改变了主意,反倒是协助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 “老夫而今想来,长孙惊鸿此举,恐怕是想要一箭双雕!” 姬泰俯过了身子,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其一,消灭鱼龙会总部,灭了相爷的一番心血,得到了李辰安对他的信任!” “其二,留着双蛟湖水匪劫粮这件事!” “李辰安被皇上任命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一定是长孙惊鸿向皇上的建议。” “莫要看长孙惊鸿天天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睡觉,他的脑子,可一刻都未曾停过!” “李辰安顺利成为了皇城司副提举,那么剿灭双蛟湖水匪,将那天粮的税粮给找回来送回京都……相爷您想想,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蒙面老人忽的伸手叩了叩桌子,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李辰安有了这一泼天大功,在皇上心里,可就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皇长子了!” “有了这一铺垫,李辰安入主东宫,必成定式!” “这才是长孙惊鸿想要的!” “未来李辰安登基为帝,再翻昭化三年旧账……” 蒙面老人也俯过了身子:“那浣花溪,怕是会被染得更红!” 姬泰猛然一惊,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可、可宁国三百年,掌管过皇城司的皇子,还没有一例登基为帝的先例!” 蒙面老人呲笑了一声:“何为先例?” “如果李辰安登基为帝,他就是先例!相爷敢赌么?”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可如此一来,老夫丢了鱼龙会不说,再丢了双蛟湖的那些存了两年的粮……这代价,太大!” 蒙面老人眉梢一扬,“相爷您着相了!” “您本是执棋者,此刻却被李辰安乱了分寸,反倒是变成了一枚棋子!” “此计,当然不是为了将那天量的粮食奉送给李辰安去铺路!” “李辰安要办这件事,他必须离开京都!” “只要他离开了京都,就算是他将皇城司所有的人都带在身边……双蛟山,那地方是一处极好的埋骨之地!” “大公子守着太安城,大公子也可以去守着双蛟山嘛!” “另外,燕国公骆国公他们,总不能啥都不干就等着后面的好事吧?” “还有,白衣盟与皇城司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白衣盟知道了这个消息,老夫寻思,他们恐怕也愿意与相爷合作。” “将李辰安和皇城司精锐埋在双蛟山……由白衣盟来背这个罪责,相爷安然,那大计更易谋之!” “这便是夺其命!” “老夫言尽于此,这便要离开京都,这盘棋,就由相爷执子继续下下去!” 姬泰一怔:“先生要去何处?” 蒙面老者没有回这句话。 他徐徐站了起来,走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那老者的身后。 他突然伸出了两只手,一把抓住了那老者的脑袋,猛然一扭,便听“咔嚓”一声。 那老者双眼一凸,没发出丁点声音,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姬泰吓了一跳,伸手一指那瘫倒在轮椅上的尸首: “……这是?” “他多次听过老夫的声音。” “他一直想看见老夫的面容。” “今儿个这事太过关键,他知道的太多了。” “外面已有皇城司一处的许多探子,老夫要坐这把轮椅离开……” “他的身份是,皇城司二处前大统领苗秋分!” “我走之后,傍晚时分,将他的尸体挂在外面的那处八角亭里。” 蒙面老者将轮椅上的那老者的尸体给拖了下来。 他坐在了轮椅上,角落里走出来了那个中年男子。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他推着这张轮椅向这书房的门口走去。 忽然,蒙面老者又回头对姬泰说了几句: “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办砸了!” “他若回了京都,可就住在你的隔壁!” “老夫未曾取到他那烟花的制作方法,那小子可真敢三不五时给你丢那么一两个过来。” “另外,朝中的人心,你需要稳住,不就是吐血三升么?一时丢了脸面与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去宫里,那些官儿们恐怕会生出了异心,这些年的经营,可就白费了。” “再会!” 他举起一只手,背对着姬泰摆了摆手。 “先生,先生何时再会?” “等李辰安埋在了双蛟山的消息确凿之后!” 轮椅碾过了低矮的门槛,碾过了抄手回廊,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相府! 第两百八十九章 玄甲营 上 皇城司。 当李辰安再次站在那颗歪脖子树下的时候,躺在椅子上的长孙惊鸿便咧嘴笑了起来。 “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躺着晒太阳?” 李辰安问了一嘴,抬头瞧了瞧上面遮天蔽日的树冠,“你这也晒不着太阳啊!”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了起来,“这不眼见着秋分了么,人老了,阳气不足,便会寻思收点阳光去过冬。” “我其实也喜欢晒太阳,只是这树下躺得久了也就懒得再去动了。” 寒暄几句之后,长孙惊鸿问道:“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算是。” “那就好,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吼了一嗓子,转头又对李辰安说道:“你的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老夫思来想去,你还是最先熟悉玄甲营。” “坐!” 李辰安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视线落在了石桌子上。 桌上摆着一盘子酱猪尾巴。 他捻了一块捏了捏,很有弹性,他啃了一口,味道很香。 长孙惊鸿也坐了起来,“玄甲营是老夫十年前所建,全营上下只有三百人,三百个孤儿!” “每一个孤儿,都是老夫收养培养长大,所以你不用担心玄甲营上下的忠心。” “他们的存在,曾经是为老夫去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但现在……现在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微微一怔,倒不是对这股神秘力量的疑惑,而是长孙惊鸿竟然将他花费了十年心血建成的玄甲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交给了他。 “你就这么相信我?” “可别忘了,我其实是个文人,虽然练过武功,而今可还没有入门。”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文人分两种,一种如花满庭,那是纯粹的文人。” “另一种如你……你在桃花山上训练的那些人不错,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 李辰安心里一惊,便听长孙惊鸿又说道:“你既然已派人去了广陵城想要将他们给带到京都来,那当然也是为了防备一些事的发生。” “这很好,说明你对当下形式有了自己的预判。” “玄甲营比你的那劳什子李家军还是要强上许多,若是能配上你冶炼出来的那些武器,当能所向披靡!” “玄甲营交给你之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至于你怎么用他们,老夫不闻不问,都是你自己的事。” “和王正金钟去玄甲营看看吧,另外,这些东西你也揣在身上,有暇时也看看。” 长孙惊鸿递给了李辰安一叠纸。 “老夫提醒你一件事,不要指望皇上能为你撑腰。” 李辰安接过这叠纸,问了一句:“既然我是皇长子,为何不指望他给我撑腰?”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因为他恐怕不日就要启程去长乐宫!” “……长乐宫究竟是怎样子的?” 长孙惊鸿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它名字叫宫,却不是一座宫。” 李辰安眉间一蹙:“那是什么?” “那是一座寂寞的雄城!” “有重兵把守,飞鸟难渡,就算是皇城司,也进不了那座城!” 李辰安蹙眉,不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劳民伤财新建一座城?” “许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以举国之力,历经十年,耗尽国库而建一座城,仅仅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李辰安嘴角一翘,这世道,当个皇帝果然能很任性!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座坟! 昨日商涤说要留意那地方。 那地方连长孙惊鸿都未能进去过,无孔不入的皇城司谍子也无人能够渗透,商涤为什么会怀疑那地方呢? 这个念头在李辰安脑子里闪过,他看了看手中的这一叠纸,眉间又微微一蹙。 上一次来皇城司,去军情七处的时候,审问那个方小同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消息。 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姬泰和双蛟湖之间的一些事,只是要解决这些事不是应该由长孙惊鸿来安排的么?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疑惑,长孙惊鸿此时说了一句:“关于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由你全权决定!” “……我?” “对!要攻打双蛟湖也好,放弃那些税粮不理会也罢,都由你来决定。” 这便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这叠纸揣入了怀中,“好!”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具体怎么个打法,这两天向您汇报!” “我先去看看玄甲营。” “好!” 李辰安随王正金钟离去。 长孙惊鸿坐了片刻,直到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又躺了下去,望着这大叶榕依旧繁茂的枝叶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 …… 李辰安跟随着王正金钟,他本以为应该向七处而去,却不料去的方向是那栋八层高的黑楼! “这是去何处?” “回大人,去玄甲营……玄甲营并不在这里。” 李辰安一呆,“在哪?” “有些远,毕竟有足足三百人,毕竟那些人需要每日训练,还有那么多匹马,以及刀枪剑戟等等,所以这地方放不下,也不能放。” 李辰安没有再问,因为二人已经走入了这栋黑楼的第一层。 然后,李辰安便看见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面墙的旁边,他推开了靠着那面墙的一道柜子,柜子底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地道,通往宫外。” 说完这话,王正金钟便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里面亮起了一盏灯笼。 李辰安也跳了下去,才发现里面果然有一条漆黑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横洞。 王正金钟伸手搬动了墙上的一个机扩,头顶上传来一阵咔嚓声,那面柜子移了过来,又堵住了这个洞。 “这条地道由来已久,许是前朝就已经存在,但而今就算是皇城司,也没两人知道。” 王正金钟掌灯向前而行,李辰安紧随其后,他当然明白王正金钟这话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回应。 “你可知道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王正金钟也没有再说。 就这样走了足足个把时辰,地道终于斜斜向上。 “到了!” 王正金钟将灯笼挂在了墙壁上,又伸手推动了一个机扩,于是有光线忽的洒落了进来。 李辰安抬步钻出了洞口,抬头,看见的是头顶上盆口那么大的一片天。 这是一口枯井。 王正金钟双手托着李辰安从枯井飞了出来。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对面丈许处的那颗大叶榕树上,便顿时一惊—— “梅园?!” 第两百九十章 玄甲营 下 当然不是梅园的主院,而是梅园的后院! 那口枯井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旁边! 前几日李辰安才来过这里,他当然不会记错。 “回大人,正是在梅园。” “玄甲营又在何处?” “城外,三十里地。” “外面有工部的匠人。” “我们不从正门出去。” “……从哪?” “后门!” …… 后院的围墙有一道和青砖一模一样色彩的,同样布满了青苔的毫不显眼门! 若不是王正金钟去将那道门推开,李辰安寻思恐怕就算是自己在这里住上多年也难以发现。 穿过那道门是一道宽约三尺的排水沟,对面又是一堵墙也有一道门。 跨过那条沟,王正金钟推开了那道门。 门后是一处清净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老人,有一条狗,有一个马厩,马厩外面还有一辆漆黑的马车。 当王正金钟二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个老人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条狗也抬头看了一眼。 老人沉默的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了马鞭,走向了一旁的马厩,马厩里有两匹马。 他将两匹马牵了出来,套在了马车上,坐在前室,取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杆尺许长的黄铜烟枪叼在了嘴里。 又取出了一撮烟丝塞入了烟锅,打燃火折子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烟雾。 那条狗又埋下了头,蜷缩在墙角的那处草窝子里,正好能晒到已西斜的太阳。 王正金钟拉开了马车的厢门,“大人,请上车!” …… …… 对于皇城司的这番布置,李辰安颇感意外。 但如此谨慎的行为足以证明玄甲营的重要和神秘。 只是那地道和梅园相连,这未免有些怪异。 梅园的前主人是云安郡主卢如意,她和郡马乔子桐在昭化三年冬的那场事件中离奇消失…… 莫非就是从这地道离开的? 也或者是这后门的那处后院? 皇上将这处梅园赐给自己…… “皇上知道这条通道么?” “回大人,皇上应该是不知道。” “皇上知道玄甲营么?” “这个皇上知道。”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就是因为这玄甲营的存在,皇上……皇上其实对咱们的长孙大人是有一些看法的!” 李辰安微微一愣,如此说来,皇上本想要罢免了长孙惊鸿这皇城司提举之职,只是忌惮于只忠于长孙惊鸿的玄甲营? 对此李辰安并不太相信,因为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社会。 “驾车的老人是谁?” “老魏。” “给我先讲讲玄甲营的情况。” “好,玄甲营而今的营正名叫周正,年三十八,来历下官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军伍出生!” “为何?” “因为玄甲营的那些战士们,除了武功和枪法是长孙大人亲自教导之外,其余一切皆由周正负责。” “而周正干的做多的事就是操练他们,无论雨雪风霜,无论严寒酷暑……我去那地方的次数也不多,但每一次去,所见他们都是在训练!” “训练的有骑术、有战术配合等等,这些东西,只有军伍中才有。而今宁国的军队……除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和驻守在无涯关的赤炎军之外,其余的边军属下说句本不该说的,都是一群饭桶!” 王正金钟忽的一声叹息,又道:“其实想来,也怪不得那些边军,国库空虚,那些边军将士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何谈训练?何谈战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问了一句:“咱们玄甲营的花费从哪里来?” 王正金钟一顿,忽的咧嘴一笑,“大人,这之前当然是长孙大人去想法子了,但现在长孙大人既然将玄甲营交给了您……往后这事可就得您费心了。” “下官其实在想,长孙大人年迈,他恐怕也没精力再去想办法弄银子了!”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 “玄甲营,每月花费多少?” “回大人,长孙大人曾经说过,他说半大孩子吃死老子……那些孩子现在虽已是少年,但训练的强度更大,饭量恐怕比以往还要大一些。” “长孙大人说,要想训练出一支好的兵,首先就要给他们吃好,所以他们的伙食一直很不错,比咱们七处的伙食可好了太多。” “其实人吃的还算不得什么,最大开销就是那些战马……大人,那些战马都是长孙大人从红原弄来的最好的战马!” “一匹马价值三千两银子!” “三百号人,可不仅仅是配备三百匹战马,而是最少六百匹!” 这就不是李辰安所知道的,他疑惑的看向了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解释道:“长途奔袭作战,别说人受不了,那马它也受不了啊!” “所以得轮换!” “再加之马也有生老病死,多养一些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战马这个东西和骡马不一样,它光吃草不行,它更多是要吃、精粮!” “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正的战马,吃的可比许多的人都还要好!” “而今这一批马已经过了最佳状态的时候,差不多又该换了……大人,这至少得准备两百万两银子!” 李辰安双眼顿时睁得贼大,但王正金钟却又说道: “还有一笔开销就是那些战士们的盔甲!” “毕竟这玄甲军的存在并不受皇上待见,所以长孙先生不太好从兵部的军械司去弄正儿八经的制式装备。” “那就只有找民间铁匠来冶炼。” “一件全身甲的价格嘛,就算糙一点,也需要五十两银子。” “而一把长刀的价格差不多也在二十两银子,另外就是些杂七杂八的,比如他们睡觉需要的被褥,或者是鞋靴衣裳等等。” 王正金钟说完这些话,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叹息了一声:“这些年,长孙大人不容易啊!” “幸亏大人您来了!” 他又俯过了身子,很是猥琐的一笑: “钟离小姐可是个有钱的主儿!” “另外,您有皇长子的身份,想来去军械司弄一些便宜的装备也不是个难事。” 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冤大头! “就因为长孙大人养不起这玄甲营了让我来接盘?” “大人这话也不全对,毕竟拥有已经成型的玄甲营,真是值得的!” 二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 面前是一座望不到头的山! “这便是西山。” “玄甲营就在西山里面。” “马车无法前行,大人请!” 第两百九十一章 夜幕下的故事 秋日的夕阳少了一份灿烂多了两分温婉。 它的光辉已很是清冷。 此刻皇城司里的气氛,比这被大叶榕那繁茂的枝叶遮挡了的夕阳更加清冷! 一处大统领郑旺面色煞白的躬身站在长孙惊鸿的面前,他看着放在地上的那口棺材中的尸体,过了许久才沉声说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长孙惊鸿没有说话。 从郑旺将苗秋分的尸体送来到现在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句话没说。 一句话没问。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满脸寒霜的看着。 夕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于天边,夜的幕布就这么徐徐的拉了过来。 二处大统领尚寻芳默默的将那盏挂在树上的气死风灯点上,这才见长孙先生忽的吁了一口气。 长孙惊鸿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望了望渐黑的夜,又看了看那昏黄的灯。 他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静默数息,这才问道:“也就是说,奚帷,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装成老苗的模样跑了?” 郑旺依旧躬着身子,“回大人,正是如此!” 他没有丝毫推诿,他本有许多理由,但他一条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说了也于事无补,奚帷确实已经不见了。 苗秋分好不容易送回来的情报,这是最容易发现奚帷究竟是何人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可这机会,却被自己的大意,给浪费了。 不仅仅是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还导致了苗秋分因此而死。 郑旺心如刀绞,羞愧难当。 “如此说来,咱皇城司,也不是铁桶一块。”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又道:“老苗的身份,除了你们几个大统领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们下去吧,让老夫再陪陪老苗。” 郑旺拱手一礼:“大人,属下一定会将那奸细抓出来给苗老陪葬!” “嗯……这件事,等副提举大人回来,听他如何安排。” “……属下遵命!” …… …… 李辰安和王正金钟再回到皇城司的时候已是戌时末。 深夜里的皇城司更像是一座阎罗殿。 各处小院楼阁里的灯依旧亮着,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小径上偶有掌灯而行的人,脚步落地也悄然无声。 黑色的夜,穿着黑衣的人,走在黑色的路上,还有一盏漂浮的孤灯。 李辰安觉得这里比西山那处谷地里还要冷。 尤其是再看见长孙惊鸿的身旁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长孙惊鸿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摆这么一口棺材,于是,借着那昏黄的灯光,他便看见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的尸体。 此刻王正金钟已经辨认了出来。 他大吃一惊,愕然的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坐了起来,“都还没吃饭吧?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我们喝一杯。” 王正金钟离去,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一个老友,也是皇城司的老人……坐。” 李辰安坐下。 长孙惊鸿又看了看那口棺材,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进来的时候都必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生是皇城司的人,死是皇城司的鬼!” “踏入了这阎王殿,从此就不要再留恋人间。” “他叫苗秋分,二处前大统领……他是皇城司七大统领里面,唯一不会武功的大统领。” “他的身世有些复杂,除了老夫之外,无人知晓。”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他是上车侯府的大管家!” “昭化二年春,云安郡主与乔子桐大婚搬去了梅园,苗秋分就也去了梅园,成为了梅园的大管家。” “他是一个谦和、低调,极有学问的人……曾经与你爷爷李春甫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你爷爷那时候常去梅园,与苗秋分围炉煮茶,谈诗论道。” “后来,后来昭化三年冬发生了那件事,苗秋分是梅园里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无路可去,也或者他有路也不想去。” “他来到了皇城司,给老夫当了三年文书。那三年他没有离开皇城司半步……当然,那之前他也很少在京都抛头露面。” “就这样,老夫请他当了二处的大统领……说是大统领,但事实上二处的人仅仅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见过他一面的都很少,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双腿,改名换姓,在京都扮了三年的乞丐!” “他在老夫的安排下救了姬泰的长子一命,就是那个而今镇守着太安城的姬安姬大将军。” “如此,他才进入了相府,并渐渐成为了姬泰的心腹,也让许多人以为他就是希帷。” 这是一段属于眼前的这位老人的记忆深刻的回忆。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不仅仅是对这位老人的尊重,他也听到了皇城司的一些故事。 比如,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叫苗秋分的老人,他将整个余生都放在了唯一的一件事上—— 揭开奚帷的面巾! 为上车侯府,为云安郡主报仇! 而作为皇城司的最高领导者,长孙惊鸿这些年所做的事也同样如此,只是他是为了给卢皇后报仇! 絮絮叨叨讲了很久,直到王正金钟端着个托盘取来了酒菜,他坐在了桌前,这才没有去讲那些过去。 “倒酒……老苗这辈子孤身一个人,他被人出卖,这件事要查,你亲自负责去查!” “另外,他的坟,也葬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这样,两个孤寡老头也能相互有个伴。” 对于调查出卖苗秋分之人这件事李辰安倒是很爽快的应了下,但对于将苗秋分葬在孙铁线的墓旁这事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他给长孙惊鸿斟了一杯酒,问了一句话:“孙老爷子坟前的那两盘子猪尾巴,是大人您放在那的?” 长孙惊鸿没有否认。 他将这杯酒洒在了苗秋分的棺材前。 “孙铁线……他其实叫长孙铁线。” “我的亲弟弟!” 李辰安大吃一惊。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樊桃花之外,你应该是第二个。” “我杀人,他救人。” “我杀了许多该杀的人,他救了许多不该救的人!” “他曾经喜欢喝酒,他的迷离是天下一绝,他被一个人请去喝了许多酒……那一夜,京都死了许多人!” “那一夜就是昭化三年十月初三!” “那夜雾满京都,迷离满了上车候府!” 第两百九十二章 大事件 京都死了一个老人。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但这件事在皇城司的影响却极大! 次日一早,当长孙惊鸿将七个处在皇城司的人全部叫到那颗歪脖子的树下,当他前所未有的郑重公布了棺材里的这个老人的身份之后,他吩咐李辰安带着所有人,还有这一口棺材,浩浩荡荡的走在了京都的大街上。 他要将苗秋分葬在水云山上,可李辰安却偏偏带着这只萧杀的队伍从相府的门前走过。 就在长月巷子的那处八角亭旁,就在这晨雾尚未散去的时候,就在长月巷子那些街坊们震惊的视线中,他站在了相府的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五个大统领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不知道这位小李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只有王正金钟心里有些揣测,于是他那看向李辰安背影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 果然,李辰安忽然抬起了手,忽然一声大吼:“将这门……给本官砸了!” 五个大统领一听,没有丝毫迟疑,他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跃而起……愤怒的冲了过去。 “砰砰砰砰……!” 仅仅五息。 那扇代表着相府身份的门,还有门楣上悬挂的那块皇上御赐的牌匾,都在这一瞬之间被砸了个稀烂。 里面有惊呼声传来:“何人如此大胆!” 紧接着有数十个护院拿着刀枪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门口,却陡然止步。 因为他们看见的是穿着那漆黑衣裳的足足上百个满脸杀气的死神! 李辰安忽的向前走了两步。 抬眼看向了站在前面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问了一句:“姬相可在府上?” 他是康时济。 他并未曾见过李辰安,但现在他却已确信这个少年就是李辰安! 就是而今京都流传的那位皇长子,也是往后的邻居。 他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躬身一礼:“回大人,相爷天没亮就去了宫里……如果大人有事吩咐请告诉小人,相爷回来小人定会转达。”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上次被炸的那些房舍,而今修好了没有?” “……回大人,已经修缮完毕。” “哦,那就再修一次。” 康时济陡然一惊,抬头,便看见李辰安转身走到了那口棺材旁。 他推开了棺盖,从里面抱出了两个大坛子! 他还冲着那口棺材说了一句话:“这算是你动的手,算是你发泄一下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 “咱先收回一点利息!” 李辰安又来到了相府的门口。 此时长月巷子两头已挤满了人。 无人说半个字,也无人敢靠近那八角亭半步。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昨儿落夜时候这八角亭里挂着一具尸首,今儿个一大早这位爷就带着这么多阎王殿的小鬼来到了这里……莫非是要向姬相索命? 他敢么? 李辰安将两个坛子放在了王正金钟的手上,“放烟花,丢准一点。” 说完这话,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两个坛子的引信。 康时济一瞧,他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突然想到中秋夜里的那两次巨大的爆炸。 他脸色巨变,一声大吼:“快跑……!” 数十护院不明所以,顿做鸟兽散。 然而他们并不敢往外面冲,所以他们全都向相府里面跑去。 王正金钟也仅仅是在中秋夜鱼龙会总部见过这东西的灿烂,却并不知道手里抱着的正是这个玩意儿。 所以他迟疑了片刻。 李辰安眉梢一扬:“再不丢进去,我们可全死这里了!” 王正金钟顿时一慌,双手一扬,两个坛子飞向了相府的大院。 十息。 两道璀璨的火光刺破了晨雾,两声惊天巨响令所有人震耳欲聋。 脚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有烟从里面升腾而起,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有楼塌了,有人死了,也有人一身狼藉的从那破碎的大门里疯了一样的冲了出来。 此刻不仅仅是那些围观的街坊,就连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这才清楚的感受到这烟花的威力,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小李大人不仅仅是胆子大,他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 “走吧,莫要错过了吉时。” …… …… 长月巷子两声巨响,令京都的百姓再次震撼。 而也就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兵踉跄的冲到了皇宫的南门: “急报……” “江南税粮被劫……!” “快开门啊!” “小人要见姬相!” 而此刻,姬相正在政事堂召集群臣开会,所说的正是今岁税粮入库之后的诸多计划。 宁国的税粮来源当然不仅仅是江南行省一地,但最快抵达京都,缴纳最多的,却一定是江南行省。 “兵部得到消息,说西域的那些蛮子又在蠢蠢欲动。”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他们就算有所图谋,想必也是在来年春。” “但我们却必须未雨绸缪!” “所以,江南税粮入库之后,兵部拟个条子,得送一些去西部边军,不然万一有了战事,将士们如何打仗?”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守城将军提着那已几乎昏迷的战士急匆匆跑了进来。 “报丞相……这位说他是江南行省平江城林都尉手下的兵,负责此次江南税粮的押运……” 他的话还没说完,所有官员都忽的瞪大了眼睛。 “他、他说,江南税粮……被匪人全部劫走!” 所有官员豁然一惊,姬泰陡然站了起来,他快步的冲了过去,一巴掌将那士兵给扇得脑袋一偏: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回大人……全、全死了……税粮、税粮、全……全没了!” “拖下去,斩了!” 姬泰勃然大怒,“去岁江南税粮走水路被劫,这次走陆路又被劫!” “你们知道那是多少粮食么?” “那可是近十万石的粮!” “匪人……匪人特么的谁有那么多的人能抢走如此多的粮?!” “饭桶!” “一个个全是饭桶!” 他急的就像热锅里的蚂蚁,来回不停地走着,忽的一顿,“这事,正好皇上在宫里,本相去找皇上,皇城司……必须找回这批税粮!” 他急匆匆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官员。 只有李文厚依旧抄着双手,脸上没有丝毫色彩。 他正准备起身回户部,却不料又一个守城门的将军急匆匆跑了过来。 “相爷……您相府被小李大人给……” “相爷呢?” “张将军,相府被小李大人给怎么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小事情 御书房。 皇上面带愠色的坐在了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看向了姬泰。 “这么早让常公公将朕唤醒,你若是说不出个由头,朕饶不了你!” 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姬泰连忙躬身一礼:“皇上,大事!天大的事!” “说来听听。” “皇上,老臣刚刚得到消息,从江南行省运至京都的十万石税粮……” 皇上的身子忽的就坐直了,他的眼也没有了刚才的朦胧,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 “你不会告诉朕,又被劫了吧?” “朕记得那场大朝会上,你不是说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的么?” 姬泰顿时一噎,顿了三息,连忙躬身又道: “皇上,老臣也未能料到匪人如此大胆!” 宁皇眉梢一扬,双眼猛的一瞪,声音顿时威严: “这么说,税粮还真被匪人给劫了?” “回皇上……正是!” 宁皇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忽的一笑:“去岁江南税粮丢了,你是如何处理的?” “回皇上,老臣本让兵部调派广陵水师前去双蛟湖剿匪,可、可……兵部尚书韩越却说广陵水师而今已、已名存实亡,就算派去,也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再说前些年广陵水师也有去双蛟湖剿过那帮水匪,结果都是铩羽而归,所以老臣思来想去,这事还是等国力强盛等水师再次强大之后再行剿匪之事。” “为了弥补去岁江南税粮损失,今岁老臣下令各行省在赋税上增加了两成,但万万没有料到这又出了事……” “皇上,” 姬泰躬身一礼:“皇城司那地方不归老臣管,但皇城司的职责原本就是为了刺探情报行剿匪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事,皇城司竟然毫不知情!” “老臣不敢言长孙大人对错,但兹事体大,非老臣能及……皇上是不是让皇城司去办办这个惊天大案?若能追回,方能解国库空虚之虑啊!” 宁皇沉吟数息,对侍候在一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去将长孙惊鸿给朕叫来!” “奴才遵旨!” 常公公转身刚要离去,便听宁皇又说了一句:“将李辰安也一并叫来!” 常公公应下,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宁皇没有再问姬泰一句话,他坐在了龙案前,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叠纸。 这些,是李辰安中秋文会上的那十六首词。 他又看了一遍这十六首词,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一点。 “三日之后,朕要回长乐宫。” 姬泰心里一喜,脸上却是一惊: “皇上,您现在可不能走!” 宁皇将那一叠纸又放在了旁边,“距离卢皇后祭日不远,朕要去准备一下。” “至于这朝中之事,你务必上心。” “呆会长孙惊鸿和辰安来了……朕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过节。都是朕的臣子,都为大宁江山效命,个人的那点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都放下吧!” “让朕清闲一些,你们多花点心思在国事上,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姬泰又躬身一礼:“老臣谨记皇上所言……以前、以前确实和小李大人有些误会,改日老臣当设宴邀请小李大人,希望能冰释前嫌,同为皇上效命。” 他的话音刚落,常左青急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皇城司那边出了点事,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都不在。” 宁皇眉间一蹙,心情顿时又不好了,“皇城司又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听说死了一个老人。” “……就这种小事情?” “皇上,这似乎不是个小事,因为不仅仅是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去了,整个皇城司里面的人几乎也全都去了……去给那位老人送终。” 姬泰心里一惊,他未曾料到皇城司对那叫苗秋分的老头如此重视。 转念一想,这些年那厮都潜伏在自己身边,当为皇城司送去了许多情报,幸亏他被奚帷给揪了出来。 他该死! 皇城司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哭去吧! 于是,他心里顿时一乐,却不料常公公此刻却看了看他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这时候也是一怔,“正副提举都去了?去了哪里?” “回皇上,奴才刚得知消息。” “说,说小李大人带着送葬的队伍先行离开的皇城司,途经了……” 常公公又瞅了一眼姬泰,姬泰这次看见了常公公那异样的眼神,心里顿时一咯噔,便听常公公又道: “途径长月巷子时候,小李大人命队伍在、在相府的门口停留了片刻。” 皇上眉梢一扬,不解的问道:“停相府门口是为何?” 姬泰忽的眼皮子一跳,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那双老眼大睁着看向了常公公。 “小李大人命手下劈碎了相府的大门……另外,另外小李大人还将两个罐子,也就是中秋夜炸毁了鱼龙会的那烟花……给丢入了相府中!” 姬泰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而后变得通红! 皇子也闻之一震。 他虽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听说那东西的威力巨大。 中秋夜,李辰安正是用这东西破开了鱼龙会总部的防御,又炸毁了二皇子那亲王府的墙,还炸毁了姬泰相府的那栋书房。 “……这事……” 宁皇转头看向了姬泰,“辰安年少,以往一直在广陵城那小地方,他的诗词文章虽极为不错,但做事嘛,还是孟浪了一些。” “这毕竟也是少年心性。” “你作为一国宰相,当无须和他多做计较……他为啥要劈了你的门又炸了你的院子呢?” 姬泰杀人的心早已升起,此刻却只能生生的摁在心底。 他躬身一礼:“回皇上,老臣尚不知道其中缘由!” “皇上说的对,老臣这把年纪了,当然不能和小李大人去置气。” “不就是炸毁了一些房舍,拆了相府的门么?” “下朝之后,老臣去请了匠人重新再修缮一下也就无事。” “那是老臣的小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宁国这个大家啊皇上!” “西域蛮子已有异动,西部边军紧缺粮草,老臣以为,查办双蛟湖水匪之事,才是而今最大的事!” 宁皇摸了摸短须,“嗯,此言有理!” “安公公,” “奴才在!” “去看看辰安和长孙惊鸿去了哪里?将他们带到御书房,朕……问问他们这件事如何去办!” 第两百九十四章 局 李辰安带着浩浩荡荡的黑衣队伍,抬着一口棺材穿行于京都的大街小巷,这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身漆黑的衣裳就是皇城司的标志。 在那阎王殿里极少出现在百姓面前的小鬼,这时候光明正大的走在了秋日的阳光下。 这当然令这些百姓们很是惧怕。 可在听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少年就是小李大人之后,他们似乎心里又没那么怕了—— 小李大人可是诗仙! 仙和鬼当然是不一样的。 仙是好人,鬼是坏人。 现在小李大人也去了那处阎王殿里,还当上了副提举,这便是以仙渡鬼,他一定会将阎王殿里的那些鬼气给驱散。 何况他还是皇长子,身上自带一股真龙气血,那些鬼魅魍魉何能靠近! 于是乎,百姓们的胆子也就更大了一些,于是街道两旁便渐渐多了许多人。 他们一边在猜测那口漆黑棺材里装的的是谁,一边却在看着那渐渐走近的小李大人—— 这位爷名满京都。 但这位爷却极少有人真正见过。 何况刚才从长月巷子里还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说这位爷派人将相府的门给劈了,还又用那烟花将相府给炸了! 这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消息。 因为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爷才做得出来这种惊天动地的事。 于是乎,长街十里,数以万计的百姓夹道相送。 送走的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迎来的,却是他们对这位皇长子未来的憧憬! 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他们希望那烟花多在相府燃放,也希望这位年轻有为有胆有识的皇长子,能在这漆黑的夜里成为那一道光! …… …… 晌午时分,水云山的半山上又添了一座坟。 坟前也立了一块碑。 这碑上是长孙惊鸿写下的一句话: “能有葬身之地是为安!” 除了王正金钟,长孙惊鸿命其余人跪拜之后离去。 这地方顿时又清净了下来,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坟前,望着云雾袅绕的山涧,云雾之下便是云集别野,此刻隐约可见。 “我死后,也埋在这里。” “我的墓碑上一个字都不要留。” “但记得在我的棺材里放两坛子画屏春。” 李辰安也坐在了长孙惊鸿的旁边,转头瞅了他一眼,“您老可精神着,能活一百岁,活着的时候就把画屏春喝够。” “我已经派人将画屏春送来,应该就快抵达京都了,往后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长孙惊鸿也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百岁……那是老妖怪!为何不在这里建个酒坊?”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里不太安宁。” 对此长孙惊鸿没有否定。 “看过了玄武营,觉得怎样?” “很好!” “无论是战斗技法还是战斗纪律都很好,只是……原本应该是阳光的少年,却一个个变成了冰冷的机器,这不太好。”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老夫倒是觉得这样最好!” “他们,是你手里的一把刀!” “刀不需要有思维,只需要足够锋利!” “你终究还是文人的性子多一些,心怀怜悯这要不得,因为而今的宁国是冰冷黑暗的。” “你那点温度,只会被这冰冷黑暗给吞噬,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也变得更冷一些。” “这咱就不多说了,你慢慢去看去做,自然就会有深刻的体会,说说你准备怎么揪出皇城司内部的奸细,再说说如何去灭了双蛟湖的水匪。” 李辰安想了想,“毕竟是南方,双蛟湖的水哪怕是冬天也不会上冻,所以,依旧得借助于水师的力量。” “我已给钟离秋阳去了一封信,他在广陵水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定国侯府却在广陵水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 “我想而今的广陵水师,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长孙惊鸿一怔:“让广陵水师去和双蛟湖的水匪正面战斗?这损失定国侯府可能承受?” 李辰安摇了摇头,“双蛟湖并不是这次战斗的主要战场。” “哪里才是?” “双蛟山!”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那是十万石的粮食,马车浩浩荡荡要排出几里路。” “双蛟山通往双蛟湖的路我不知道,但想来也都是山路。” “山路难行,双蛟湖的水匪就算是有万儿八千,一来一返,也足够他们搬数月之久!” “所以,那批税粮,并没有在双蛟湖,而是就在双蛟山的某个地方……还不是在深山之中,理应距离十里坡不远……恐怕那地方有匪人早已挖好的地窖,也或者有天然的溶洞!” 王正金钟顿时一惊,长孙惊鸿却露出了一抹微笑。 因为李辰安的这番分析毫无问题,甚至他已派了三处的谍子去了十里坡附近寻找。 这线索根本不会难找。 堆起来如山一般高的粮食,目标极大。 参与劫粮的匪人那么多,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留痕迹。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故意设置的局!” 李辰安捡了一节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如果我是姬泰,我会用这批税粮为饵。” “这批税粮对于姬泰而言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用这巨大的饵来钓到与之匹配的鱼!”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长孙惊鸿。 “皇城司灭了鱼龙会,皇城司不在姬泰的掌控之中,所以,如果我是姬泰,我就会在这里……” 李辰安点了点那个圈,“粮食就在这里,等君入瓮,一举灭了皇城司,你觉得如何?” “院里有他的奸细,他能知晓皇城司何时去咬这个饵!” 长孙惊鸿没有回答。 李辰安又道: “要消灭皇城司主力,姬泰必然动用军队……我这些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姬泰的势力,我想,他要消灭皇城司这个心头之患,最有可能动用的就是他长子姬安驻守在太安城的军队。” 长孙惊鸿这才问了一句:“如此说来,你打算借助定国侯府手里的神武军埋伏在这里,利用那奸细来个将计就计?” “利用是一定要利用的,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却不会去那里!” 李辰安丢掉了手里的树枝,望向了云雾散开之后的云集别野。 “我想要的是……调虎离山!!” 长孙惊鸿顿时一惊,沉吟许久,大致猜到了李辰安的意图。 “皇上那边可不太好解释。” “他不是要回长乐宫了么?何须解释?”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他看着长孙惊鸿,眉梢微微一扬:“我不是皇长子么?” 长孙惊鸿一噎,迟疑了许久问了一句:“若你并不是呢?” “那我究竟是是还是不是?” 长孙惊鸿忽然转头望了望这水云山的云雾深处。 他想起了魏三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那句话: 世事如棋天注定,若寻根源云山行! 他收回了视线,也看向了李辰安,说了一句话: “至少目前是。” 李辰安眯着眼睛又望向了云集别野,“那就够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御书房揍人 御书房。 皇上和姬泰二人相顾无言。 他们已等了近两个时辰。 姬泰心里很急。 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很想回家! 想回去看看那个家被李辰安那王八犊子给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两个烟花啊! 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丢进去! 里面被炸毁了多少房舍,被炸死了多少人,这些姑且不论,单单是他的这一举动,无疑又是给了他这张老脸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干了这件事。 偏偏自己还拿他毫无办法! 往后他就住在自己那相府的隔壁……若是真如奚帷所言,他三不五时给老夫丢两个过来,这特么谁受得了?! 得搬家!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片刻又被他自己否定。 因为搬家就意味着退避! 就意味着他堂堂宁国丞相,输在了这位莫名的皇长子的手里! 如此一来,更会滋长他的气势也更会弱了自己的名头。 京都的百姓会怎么看待相府? 朝中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他们又会表演出怎样的一番阳奉阴违? 所以,这家还不能搬。 但不搬又怎么办呢? 姬泰一时间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忽的升起了这么个念头—— 如果李辰安进京之后,自己和他处好关系,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而自己和奚帷所定下的那些计划,也不会因为一个李辰安而变得如此被动。 奚帷走了。 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说剩下的棋局由自己执子……这子,务必要落在双蛟山! 而今唯一的路,就是尽快的除去李辰安! 前些日子六公主带着那个未来的驸马爷来了一趟相府,那小子信誓旦旦的说李辰安根本就不可能是皇长子! 派去广陵城抓捕广陵拳师郑浩阳的人已经出发。 他们还会将广陵城的那什么沈千山沈巧蝶父女俩一并接来。 皇上说他三日之后就要去长乐宫……那老夫就亲自坐镇大理寺,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揭开他李辰安的面具! 假冒皇长子,其罪当诛! 但现在却还不能诛。 非但不能诛,他的这一身份还暂时不能揭开,因为双蛟山之局,不仅仅是要消灭李辰安,还要消灭皇城司! 所以,等他死在了双蛟山,再揭开他的伪装,如此,皇上那边非但不会因李辰安之死而发怒,恐怕反而还会庆幸没有将大宁江山交到那厮的手上。 再等等吧! 李辰安,你再蹦跶一些日子吧! 姬安手里的兵,而今已伪装成各种身份从各个方向去了双蛟山……瓮正在布置,务必得让李辰安带着皇城司的所有人跳进去。 若是长孙惊鸿同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宁皇这时候脑子里也没闲着。 他接过了马公公递来的茶盏,想的是李辰安这小子的那烟花。 呆会得去相府亲眼瞧瞧这玩意儿的威力,如果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就在二人各有心思的时候,安公公带着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走入了御书房。 来的途中,常公公已将江南税粮被劫之事告诉了李辰安和长孙惊鸿。 常公公的本意当然是希望二人能够知晓此事,呆会面对皇上的提问也能有个应对的法子。 他没有料到二人听了之后竟然仅仅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所以……皇城司早已知道这事! 那么皇城司为什么按兵不动,等着姬相此刻发难? 老狐狸一般的常左青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这功劳,会那么好拿到手的么? …… …… 这是李辰安第三次见到皇帝。 第一次是在中秋的那个夜里,在文坛的载道楼上。 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太清楚。 第二次是在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上。 皇上站在龙台之上,而自己站在下面,其实已能看清,也已经看清,却并不如此刻这般清晰—— 毕竟自己有了个皇长子的身份。 说起来眼前的这位面容有些倦怠、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的中年男子,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当然,皇上没有宣布,他也正好不用难受的去叫一声爹! “臣、李辰安(长孙惊鸿),参见皇上!” “嗯,坐。” 二人入座。 皇上尚没有发话,李辰安此刻却忽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姬泰。 他咧嘴冷冷一笑,率先说了一句:“姬贼,你家被小爷我又给炸了!” “你家死了很多人,你不回去看看还坐在这里……你这老东西,当真冷血,简直毫无人性啊!” 姬泰顿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居然敢在御书房撒野! “你……” 李辰安的神色突然一冷,他恶狠狠的盯着姬泰,一家伙打断了姬泰的话: “你什么你?你个老东西上次吐血怎么没将你给吐死啊!” “码的!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南税粮如今巨大,你身为宰相,这事为何没有让兵部派出城防军前去接应?” “你干什么吃的?!” “就算是分批送至京都,就算匪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总还能留下一些送达京都,你竟然让江南省府一次全部送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他伸出手来指着姬泰: “宁国耗费百亿纹银,耗时数十年才修建的玉广大运河!这条大运河本应该成为宁国经济的一条大动脉,可特么就那么滑稽,居然在双蛟湖那地方存留了一股强悍的水匪,活生生切断了这一条黄江航线!”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是哪里来的?”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所用的刀枪箭羽,为何多出至于军械司?!” “说,是不是你这老贼养的?!” “你不仅仅是要谋财,皇上……”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目瞪口呆的皇上,“这老贼不是个好东西,他所想是要谋国!” “请皇上下旨先宰了这老东西再审他的罪过,臣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杀错!” 姬泰老脸通红。 他又觉得喉头一甜,连忙将这口老血活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慌忙看向了皇上:“皇上,皇上……此子污我,还请皇上为老臣做……” “做尼吗个头!” 李辰安一步跨了出去,一拳砸在了姬泰的脸上。 “砰……!” 姬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他一头栽在了地上,气急攻心间两眼一黑,连喷三口老血,他又晕死过去。 第两百九十六章 打得一拳开 御书房里陡然寂静。 皇上惊呆了。 常公公和安公公早就惊呆了。 就连长孙惊鸿都万万没有料到向来斯文的李辰安,怎的见到姬泰就变得如此暴躁。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李辰安揉了揉手腕,施施然坐在了皇上的对面。 他脸上刚才那暴躁的情绪顷刻间消失不见,反还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皇上,臣……臣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一些!” “只是臣这心里实在难以忍受啊!而今咱们宁国最急需的是什么?” “是粮!” “不仅仅关系到官员们薪俸的发放,还关系到各路边军军心的稳定,甚至还得预防天灾时候对灾民的赈济。” 他取出了火折子,将茶几上的茶炉给点燃,抬眼和皇上的视线相对,又道: “姬泰这老贼在其位不谋其政,在朝中结党营私只为谋求个人利益,令庙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臣……算了,臣也不说这些了。” 他忽的转头望向了依旧惊诧的常左青,“常公公,来点茶叶可好?” 常左青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皇上,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安公公吩咐了一句: “叫人来将姬相抬去太医院。” “你……” 宁皇又看向了李辰安:“你这一拳倒是发泄了你心头之怒,可有想过后果?” 李辰安嘴角一翘:“他还能拿我咋的?” “除非你这辈子都躲在皇城司里面……就像长孙惊鸿那样,成天躺在那把破椅子上,不然……就会面临莫大危险!” 李辰安沉吟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皇上是知道姬泰的那些斑斑劣迹的?” 没有等皇上回答,李辰安又说道: “臣其实很想给皇上您说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终究得向前看、向前走!” “皇上春秋鼎盛,只要您坐在这宫里,哪里还有那么多宵小之辈?” “咱宁国在皇上的治理下必然会走出当下之困境,迎来国泰民安之大好局面。” “臣……臣也就不需要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了!” 这话一出,刚刚拿着茶叶罐子走来的常公公的手忽的一哆嗦,茶叶罐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李辰安身旁的长孙惊鸿心里也陡然一惊,他抿了抿嘴,微微垂头。 这小子,这话,是你能说的么? 他是皇上,是你爹! 这哪有儿子劝导爹的道理? 长孙惊鸿微微抬眼,却发现皇上的脸上并没有升起怒意,反而还有些落寞。 “朕……朕叫你来,不是让你揍姬丞相一顿以解你心中之气,也不是让你来劝导朕。” “现在不是讨论姬泰是非的时候,摆在面前的最急迫的事便是将那批税粮给朕追回来!” “这件事,就由皇城司去办。” “另外,朕再过三日便会离开京都去长乐宫,这件事办好之后,写一个详细的折子让常公公送至长乐宫。” 李辰安点头应下:“臣,一定尽力而为!” “行了,朕有些倦了,你们退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起身,正要离去,不料皇上又说了一句: “辰安,后日傍晚时候来宫里,陪朕吃一顿饭!” …… …… “为什么要那样做?” 出了御书房,长孙惊鸿和李辰安一老一少二人走在宫中的青石小径上,长孙惊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指的是李辰安当着皇上揍姬泰之事。 “就为了证明你的身份?” “还是为了试探他对你容忍的底线?”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都不是。”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就是看不惯姬泰的那张脸……太丑,忍不住就想揍他。” 长孙惊鸿狐疑的看向了李辰安,“当真?” “好吧,我是为了激怒姬泰。” “一个人在恼怒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会一直激怒姬泰。这就像下棋一样,他落子越快,出现的破绽就会越多,对于整个棋局的走势就会出现误判。” “他是个老狐狸啊,他擅长的就是老谋深算,那咱们就必须打乱他的节奏,让他难以去谋难以去仔细的算!” “另外,我就是好奇,想要了解一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听说他在昭化三年冬的那件事之前,其实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在那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为了卢皇后修建了长乐宫,并从此在长乐宫长住……这说明他至少是个有情、重情的人。” “我是不太相信有爱美人而弃江山的皇帝,但今日看来,他确实对这江山并无兴趣。” “他明明知道我揍了姬泰一定会激发出许多的矛盾,甚至引发一场巨大的动乱,可你看见他皱一下眉头没有?” “他没有!这说明京都发生些什么,甚至宁国发生些什么,他已毫不关心。” “只是,我心里却有一个疑问。” 长孙惊鸿止步,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有何疑问?” “他既然对卢皇后有着如此深情,那就应当将长乐宫建在卢皇后的寝陵附近。” “就像小武对孙爷爷的那种深厚感情,小武将孙爷爷的坟埋在水云山上,站在云集别野,抬眼就能看见。” “可卢皇后的寝陵在西山南麓的皇家陵园,长乐宫,却在距离西山数百里之地的东山之下。” “这,不合常理!” 长孙惊鸿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他的面色并没有显露出来。 “你想多了一些。” 他抬步又向前而行,“东山之下是广阔的祁水原。” “东山之上,有宁国最为著名的太一道道观。” “皇上将长乐宫建在东山下的祁水原上,一来是有足够的位置摆下一座城,二来……方便他在太一道道观修道,也方便为卢皇后诵经超度。”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没有和长孙惊鸿再去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长孙惊鸿说的对。 只是他依旧心存怀疑。 二人路过了那些衙门,才忽然发现原本闹哄哄的衙门只要他们一经过,里面瞬间就变得静悄悄。 就像真来了两位索命的阎王爷一样。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看来你那一拳还是有些意义。” “当然,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往后,这些王八犊子见了我,先会惧我三分!” 第两百九十七章 你怎么看? 御书房。 宁皇并没有因为疲倦而回寝宫。 他在仔细的煮着刚才李辰安尚未煮好的那一壶茶。 过了片刻,当茶烟袅袅时候,他熄灭了炉火,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才忽然向侍候在一旁的常左青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常左青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问道:“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件事?” “朕问的不是事,是辰安这孩子!” “这……既然皇上问起,奴才便斗胆说说。” “小李大人生在广陵长在广陵,在规矩上面……他确实是不太了解的,但老奴却觉得这很好!” 皇上一怔,“好在何处?” “这便是赤子之心!” “小李大人是一个心思儿单纯的人,他之喜怒不会藏在心里,而是会直接表露出来……就像他揍了姬相那一拳一样。” 宁皇沉吟片刻:“你不觉得这叫有勇无谋?” 常左青又躬身回道: “老奴倒是以为而今咱们这庙堂之上,各怀心思的所谓的谋太多了一些,反倒让这勇变得难能可贵了起来,再说……” “皇上不就是为了见其真心么?” “小李大人的这性格应该正合皇上您的心意才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孩子,他并无心于这帝位!” “当然,他也无心于去太学院当个教授。” 宁皇一愣,抬眼看向了常左青,“那他有心于什么?” “回皇上,老奴前些日子在云集别野传旨的时候,见他和钟离府的三丫头如一对嬉水鸳鸯……他已知道三丫头的病,却依旧不离不弃,依旧恩爱有加,故而老奴以为他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 “老奴宣旨之后与他闲聊了片刻,他的言语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山野田园的气息。” “他似乎更喜欢做些生意赚些银子和三丫头逍遥人间,对自己诗仙之才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别的少年有这等本事,定会沾沾自喜,甚至会因此而极为骄傲。” “可皇上您也看过了,他的身上丝毫没有骄傲的模样,反而一直很是谦虚,很是低调,唯独除了和姬相过不去,但老奴以为,这也不能怪他。” 宁皇眉间微微一蹙,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说了一句话: “可人终究是会变的!” “若是他哪一天感受到了权力带给他的滋味……你说,他会不会又变成第二个姬泰,或者……卢战骁!” 常左青心里一震,躬身一礼,不敢去回这句话。 “朕也就是随口说说,朕当然希望他不是。” “明日,你记得去传朕的口谕,宁知行这些日子躲在他那亲王府里竟然不敢出来露面……着他后日傍晚也来宫里,陪朕吃一顿晚饭。” “还有太子……也一并请来。” “奴才遵旨!” “嗯,你们下去吧,朕想静静。” …… …… 姬丞相在御书房又被小李大人当着皇上的面给揍得吐血昏迷,这消息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它甚至比江南税粮被劫更令这些大臣们,或者后宫的那些主子们更加惊诧。 姬相被抬着离开的御书房,去的地方是太医院。 而李辰安却是活生生潇潇洒洒走出来的,去的是皇城司! 这无疑又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更为明确的信号—— 皇上对这位皇长子当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非但没有给姬丞相做主,反而还给李辰安委以重任! 如果李辰安真将那批失窃的税粮给追了回来…… “你说说,这泼天大功,是不是会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是不是会令皇上愈发喜欢?” 户部尚书府,李文厚的官署里。 吏部侍郎齐文君坐在李文厚的对面,面带笑意,言语欢喜: “这便是皇上对他的进一步的安排!” “这是安排!不是考验!” “那么多的税粮,除非匪人一把火给烧了,否则根本没可能这么快运抵双蛟岛上!” “长孙先生定然已派出来了谍子去寻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而小李大人要做的不过就是带着皇城司的那些大小鬼去一趟十里坡那地方。” “功劳唾手可得,前途……一片光明,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还是这么苦着一张脸!” “他虽是皇长子,可毕竟而今依旧姓李。就算是他改了姓,在广陵李府二十年,他和你们李家的渊源断不了!” 李文厚的脸上依旧不咸不淡。 他没有因为齐文君的这番话而动容,反倒是此刻眉间的愁绪还增添了两分。 他给齐文君斟了一杯茶,这才开口低声说道: “你反过来想想,姬相两次吐血而不倒……皇上当真就是想看看热闹么?皇上依旧是信任姬相的,也或者说,皇上也清楚姬相动不得!” “这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任由这样下去,是会死人的!” “再说……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这偌大的皇宫,还不是姬相说了算?” “为兄也相信他会找回那批税粮,但贤弟又想想,匪人会那么傻么?” “明明知道吃不下,却非要将自己给撑死……所以呀,为兄很是担心他真去了十里坡,那恐怕是个有去无回之局!” 齐文君咧嘴一笑:“长孙先生肯定明白,所以他定会有所安排。” 李文厚垂眉,片刻后抬眼看向了齐文君:“皇上恐怕也很明白,如果皇上也有安排……你怎么看?” “……” 齐文君顿时一惊,“皇上就算是有安排,也当是帮着李辰安的啊!” 李文厚没有说话。 他在细细的品茶。 他将杯子里的茶小口小口的喝完,这才徐徐站了起来。 他忽的向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的齐文君躬身一礼,吓了齐文君一大跳:“你这是干啥?” “辰安与我有些误会,还请贤弟让齐知雪去云集别野告诉辰安一声。” “就说……螳螂捕蝉,小心有黄雀在后!” 齐文君猛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文厚。 “你就是这么看的?” “对,我就是这么看的!” “……可有凭据?” 李文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别人提醒,就当是防个万一!” “谁?” “昨夜有人送了一张纸条到我府上,署名是温煮雨!”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丽贵妃 齐文君皱起了眉头。 他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 但他不明白就算是温煮雨要向李辰安示警为何不将消息直接送去云集别野,而是送到了李文厚的府上。 李文厚许是看出了齐文君脸上的疑惑,又说了一句: “当年,温煮雨在父亲的府上……也就是而今我住的那地方,他在那呆了三年!” “我和他其实年岁相仿,只是那时候我已外放为官,三年中倒是回来过两次,所以见过。” “他是个极有智慧的人,就算是父亲也待他如上宾。” “想来,他是看在昔日父亲的情分上,也是希望我能和辰安相处得更好一些吧。” 齐文君沉吟片刻,低声问了一句:“昭化三年冬,那孩子,当真是春甫先生抱走的么?” 李文厚倒是很快的回了这句话:“那时我在濮州上任,并不知道,家父也从来未曾提起。” 齐文君顿时愈发疑惑。 因为皇上没可能无缘无故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也因为如果李辰安不是皇长子,那皇上也不可能任由他羞辱了姬丞相。 但如果温煮雨的这番示警是真的……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者说,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时间齐文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就只有等。 等双蛟山之事发生之后,恐怕方能拨云见日知道此事分晓。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以前叫钟灵宫。 后来丽贵妃住在了这里,这偌大宫殿的四季便有了百花盛开,于是这里就更名为了百花宫。 丽贵妃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的麻衣正在后花园的那一片美丽的菊园里。 此刻她直起了腰,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这才转身走到了花园旁的小径上。 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了一名宫女,又从另一名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对等候在这里的三皇子宁知远说道:“不就是揍了姬丞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宁知远一怔,躬身一礼:“母亲,这还不是大事?” “若说是大事吧……他又没有拿刀子捅姬泰一刀。若说是小事吧,这影响却很坏。” 丽贵妃抬步向前方的一处凉亭走去,宁知远跟在了后面。 “你刚才说他这番举动实在莽撞,其实娘并不这么看。” “……娘是怎么看的?” 丽贵妃坐在了凉亭中,“娘倒是觉得李辰安这事,做的恰到好处!” “中秋夜,他丢了两个烟花将姬泰的书房给炸塌了。” “八月十九大朝会上,他将姬泰骂的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今日在御书房里,他又给了姬泰一拳……” “如此种种,无不是在表现着他的鲁莽,但你有没有仔细的去想过,他这样做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好处?” 宁知远愕然的张开了嘴,想了片刻,“立威?” “这算是好处之一!” 丽贵妃接过一宫女送来的一杯花茶,又道:“却不仅仅是立威,他这是在做给皇上看!” 宁知远愈发惊讶,便听他的母妃又道: “事实上,他就算不是皇长子,他的立场也决定了他和姬泰一系势不两立!” “他的身上首先是定国侯府的烙印,而定国侯府本就和姬相一系不和,所以发生矛盾是迟早的事。” “与其迟,莫如早,又正好皇上暗示了他的身份,他正好借着这一身份将双方的矛盾激发开来。” “他干的这些事,会令朝中所有的文武大臣惧怕于他,也会让这些大臣们心里升起对姬相的担忧……或者说是产生隔阂。” “都是些墙头草,莫要看他们这些年对姬泰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若是真有人拿了刀要伐了这颗树……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所以,这无形之中就削了姬泰的势,让那些大臣们不敢和姬泰再紧紧的抱成一团。” “而他在那些清廉的官员心里,在宁国所有的百姓心里,却成为了英雄一般的存在!” 丽贵妃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道:“莫要忘记,他还有谏议大夫这么个官儿。” “离间了那些大臣之后,他便可以利用这个官职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监察司那地方,工部正在清理,是奉的李辰安的命令!” “那院子里的草已被悉数除去,那些宫殿也正在修缮……那地方,恐怕不日就会成为朝中最光鲜之处,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监察司将因他而重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并且,监察司的第一刀,一定会落在姬泰的头上!” 宁知远脑子里这才有了一个轮廓。 这李辰安,是步步为营,他并不是莽撞而为! 他和姬泰针锋相对,是一箭三雕之举! 这位皇兄,当真不简单啊! “你依旧好生习你的武,这些事,与你无关。” 丽贵妃放下茶盏,抬眼又看向了夕阳。 “无论是李辰安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这些都不重要。” “姬泰这颗老树,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伐倒的。” “毕竟你父皇并没有下旨宣布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宁知远此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他究竟是不是皇长子?” 丽贵妃微微一笑,“昭化三年冬那件事迷雾重重,娘也不清楚就里。但姬泰已派人去了广陵城,他毕竟在广陵城生活了那么些年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他究竟是十七岁还是二十岁,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 “李辰安而今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建立在他是皇长子这一身份之上,若他并不是……” 丽贵妃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你依旧还是得和他处好关系。” “……不是应该疏远么?” “听娘的话,上次他没有去赴约,是因为那晚他去了齐国公府。” “你大可以直接去皇城司,也或者过些天他搬至梅园,你直接去梅园和他一见!” “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你且回去,娘呆会回娘家一趟。” …… …… 夕阳落山。 秋雾渐起。 李辰安已离开了皇城司向云集别野而去。 躺在歪脖子树下的长孙惊鸿忽的坐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王正金钟给叫了过来。 “去文昌庙看看魏三的尸体还在不在,若在,就带回来。若不在……就别理会。” “另外……叫郑旺带点人去一趟广陵城。” “去广陵城的具体任务是……?” “看看广陵李府里面还有没有人。” “再看看商涤回到桃花岛了没有。” 王正金钟点头应下,却问了一句:“小李大人在广陵城这么些年的痕迹不用抹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说了三个字: “不需要!” 第两百九十九章 宁楚楚的决定 四公主府。 宁楚楚坐在窗前,秋日夕阳清冷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了她的脸上,却未能给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浅浅的红芒。 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她都坐在这窗前,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风、窗外的雨、窗外的雾或者窗外的阳光。 花园西北角的那颗银杏树的叶子黄得愈发的深了。 然后在一阵秋风中飘落了一地,给那地方铺上了一层原本应该很是漂亮的金黄。 对面的那座假山上,曾经翠绿的野草,而今已变成了一片枯黄。 花圃中的那些花儿也尽皆凋零,以往的勃勃生机早已不再,剩下的是光秃秃的荒芜。 这是一个萧杀的季节。 就像宁楚楚此刻的心情一样。 这让她的贴身侍女纸鸢很是担忧。 “殿下,今儿个宫里又传来了两个天大的消息。” 纸鸢希望殿下能够走出那人的阴影,能够如从前那般的活泼那般的明艳。 宁楚楚就嗯了一声,对这什么天大的消息毫无兴趣。 “纸鸢,” “奴婢在!”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殿下明白什么了?” 宁楚楚懒洋洋又道: “明白那幅对联的意思,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我眼里并没有尘,可我满眼都是那个人。我也很想将他忘记,我是真的想将他忘记,可偏偏他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是我的大皇兄啊!” “造孽!” “我觉得我是病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所以,那时候他是知道他的身世的!” “只是我从未曾将之联系起来,其实那时候我仅仅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纸鸢抿了抿嘴唇,说道:“殿下,奴婢倒是觉得殿下应该看的开一些。” “他成为了殿下的兄长,往后他自然不会再作连江点点萍。他会长住在京都,甚至、甚至可能还会住进宫里。” “如此……殿下便能与他朝夕相处,他还是他,殿下依旧是殿下,只是身份变成了兄妹,那份感情从男女之情,变成了兄妹之爱,这未尝不是个好事。” 宁楚楚苦笑一声,“说来倒是简单,可真要去面对,我还没有准备好。” “殿下,奴婢觉得你应该有另外一些准备了。今儿个他在御书房,又将姬泰给揍了一拳,奴婢听那些公公们说,姬泰骑虎难下,恐会铤而走险!” 一听这话,宁楚楚顿时坐直了身子,她转头看向了纸鸢,“当真?” “反正他在御书房揍了姬泰这事满朝皆知。” 宁楚楚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问道:“这些天,还有多少关于他的事?” “这可就多了去了,其实若是殿下出门走走,而今整个玉京城那些百姓们所谈多为关于他的事。” “……你说来听听。” 纸鸢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些天发生在李辰安身上的事,也或者因为李辰安而发生的事向宁楚楚粗略的讲了出来。 在听这些事的时候,宁楚楚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回到了从前! 她的身上又显露出了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生机。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上两句,偶尔沉思片刻。 听完了这些故事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她伸展了一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忽的说了一句:“我饿了,去吩咐厨房多弄几个菜!” “另外,叫开阳拿我的牌子去丽镜司,召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在丽镜司等本宫!” 纸鸢喜于殿下又活了过来,却对殿下的这番安排吃了一惊—— “殿下,怀老国公不是说对于他的事,最好就是不闻不问的么?” 宁楚楚眉梢一扬,“外公还说了皇兄太胖,你见皇兄一日少吃了一餐么?” 纸鸢一噎,心想能这么对比么? 不过殿下能够走出这房间能够恢复此刻的精神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转变,至于殿下会去做些什么……似乎已不再重要。 这一天,天刚擦黑,消沉了一段时间的宁楚楚离开了她的公主府。 这个夜里,她在丽镜司呆了很久,和丽镜司的北斗七星中的六个仔仔细细的谋划了很久。 开阳她们是极为了解这位殿下的,却没料到这个晚上,她们的这位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 “三天,本宫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将丽镜司在京都所有的人甄选一遍!” “皇城司有军情七处,咱丽镜司暂时比不了皇城司,但也需要成立一个……就叫绣衣卫!” “这绣衣卫需要五百人马,你们将身手不错的人选出来之后,丽镜司上次劫来的那些银子,全部给本宫花出去!” “采买兵器盔甲,战马本宫去向皇兄要。” “若是银子不够……咱再去找个大户人家劫他一家伙!” “十天!” “绣衣卫在十天之内必须装备完成!因为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这是本宫的错,本宫浪费了好些天。” “就是这样,各自分头去办!” “……” 开阳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明白今儿个晚上殿下如此慎重的要搞出这大动作是因为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再次打劫! 于是,开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这、这是要做什么?” “不用多问,十日之后,本宫再来会告诉你们!” 宁楚楚起身离开了丽镜司,留下了六个一脑门雾水的姑娘。 而此刻的云集别野中,苏沐心也一脑门问号的看着李辰安。 “我以为你既然有了皇长子这个身份,会将我弄去监察司,你却让我去那什么玄甲营……” “弄笔我还是可以的,弄刀,我真的不行!” 李辰安嘿嘿一笑,给苏沐心斟了一杯茶,“原本已和樊奶奶说好让你去神武军,还好这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让你去玄甲营也不是让你弄刀,我是想,你去玄甲营有两个好处。” “其一,跟着周正学会排兵布阵的本事,打仗这种事情,动脑子比动刀子更重要!” “其二嘛,那群少年和我们年岁相仿,却没两个识字的,你去了玄甲营得教会他们识字。” “这人啊,只有认识了字才会去看书。” “看了书,书看的多了,才会明白一些是非曲直的道理!” “我不希望玄甲营都是一群冷冰冰的机器,我所希望的是他们能清楚明白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去死!” 第三百章 大皇兄 京都似乎已经沸腾。 京都的百姓们简直觉得今岁的这个秋和以往完全不一样,演出了以往从未曾有过的目不暇接的故事。 那位小李大人第二次用烟花炸了相府。 紧接着又传来江南税粮在十里坡被匪人给劫了! 这消息尚未来得及消化,又听说那位小李大人在御书房将姬相给揍了! 听说小李大人就当着皇上的面,将姬泰给揍的鼻青脸肿,那老东西不仅仅又吐了三口老血,还被小李大人摁在地上给跺了两脚! 可惜,那老东西属王八,他还是没有死。 这些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一时间,那位小李大人超脱了诗仙的范畴,一跃而成了百姓口中下凡的天神。 据说他是专门来收拾那些鬼魅魍魉之辈的! 君不见那些朝中的官员们,似乎一个个都没有了以往趾高气扬的模样,似乎都夹起了尾巴变得极为低调起来。 街道上忽的没有了那些横冲直撞的马车,就连抬着轿子的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轿夫,这时候竟然都低下了头,甚至还会让出了路来。 一时间,茶楼酒肆又满是关于这位皇长子的传言。 显然,老百姓对这位皇子暴揍姬丞相的关注远远高于税粮被劫—— 税粮被劫,自然有官府派兵去抢回来,也或者如去年那样无疾而终。 但高高在上坏事做尽的姬丞相在小李大人的手里吃瘪,这更令人心情愉悦。 李辰安并不知道这些。 这两天里,他就是昨儿个将苏沐心带去了皇城司丢给了王正金钟,之后就回到了云集别野,两天没有出门。 他很忙。 关着门在忙。 他带着周怀仁和赵大柱二人在距离主院很远的一处小院子里,三人在不停歇的造烟花。 这处小院的门口有阿木这尊门神抱着他的刀在把守。 没有得到李辰安的许可,他的刀就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直到傍晚时候,李辰安才一身疲倦也一身灰扑扑的走了出来。 因为,今儿个晚上,皇上要在宫里设宴。 明日,皇上就要启程离开京都,去长乐宫。 昨儿个一早,齐知雪来了一趟云集别野,带给他了一句话,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安,所以他此刻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大小的烟花。 “不要担心。” 看着迎来的钟离若水脸上担忧的表情,李辰安咧嘴一笑,扬了扬手里的这俩玩意儿,可钟离若水却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说了一句: “这东西虽然厉害,但若是距离近了,伤敌也会伤己……去洗洗,我叫雪儿准备好了热水。” “嗯,你还是不要担心,毕竟虎毒不食子,何况就算我不是子,就算他真在利用我,现在也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今儿个我去了一趟侯府,将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奶奶,奶奶认可了,神武军会准备好,也会配合你行动,只是奶奶说你这两天有暇去一趟侯府,她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好。” 李辰安洗浴了一番,换了一身钟离若水给他新做的衣裳,和钟离若水告别,他带着周十八,乘坐安自在所驾的马车离开了云水别野,向皇宫而去。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丽贵妃换了一身白色的麻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儿,心里微微一叹。 六公主宁漱玉依旧带着面巾,那双眼里满是幽怨还有恶毒的神色。 “母妃,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就算之前不知道梅园是女儿未来的驸马府,可后面女儿有告诉了他,他却没有改变主意,眼见着梅园可就真的是李辰安的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 “李辰安三番五次对姬相不敬……就算抛去他丞相的身份,这后宫中可还有一个姬贵妃!” “怎么说他也是皇亲国戚,按照民间的规矩,他可是父皇的岳父,父皇就是他的半子!” “他怎会任由李辰安如此羞辱姬丞相?” “就算李辰安真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也逾越了规矩。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父皇他……他这些年是不是变化太大?女儿实在、实在难以理解!” 丽贵妃依旧带着笑意,一直耐着性子听完了宁漱玉的这番不满之言,这才开口说道: “天家,没有这种半子的说法!只有君臣!” “另外,人家姬贵妃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宁漱玉顿时愣了一下,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女儿心里不平!” “就为了梅园?” “不全是……就是、就是见不到他李辰安如此嚣张!” 丽贵妃嘴角缓缓勾起,慈爱的看着宁漱玉。 “你仔细想想,你和李辰安有何恩怨?” “就算是霍家,在广陵城,霍家与李府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一个是广陵商户,一个是书香门第,八竿子都打不着!” “再说书凡那孩子,他在广陵城倒是和李辰安有一些过节。可你再想想,那些过节是过不去的节么?” “娘说一句你不爱听的。” “现在的李辰安,恐怕早已将那些过去的事忘记。因为那些都是小事,而他现在要做的,却已变成了大事!” “甚至他可能已经忘记了霍书凡这个名字!” 丽贵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又道: “娘曾经带着你和你哥去过一趟东山。” “东山很高,祁水原很大。” “唯有站在东山之巅,方能俯瞰祁水原全貌!” “但并不能看清祁水原上的那些草!” “因为登上山巅之人,要的是开阔的视野,而不会将视线落在一颗草上!” “娘并不是嫌弃书凡就是一颗草,草有草的好处,春来生秋来枯来年春又生……如此往复,虽然平凡,却不担风雨,可享无忧之岁月。” “你这孩子,心眼儿还是太小了一些,娘希望的是你能安然的过一辈子。” “至于李辰安,他在登山。至于能至何处……娘也不知道。” “但娘希望你就站在祁水原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好!万万不要再去相府,去做那些你自以为聪明,却可能给你带来无尽灾难的傻事!” 这最后的一句话,丽贵妃的言语颇重。 可宁漱玉却无法理解丽贵妃的这番良苦用心。 “所以今儿个晚上父皇设宴,太子殿下、二皇兄还有哥哥都有参加,李辰安也有参加,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真的多了一个大皇兄?” 丽贵妃沉吟片刻,“你就当他是你的大皇兄,这不是很好么?” 第三百零一章 家宴 李辰安抵达皇宫的时候天已黄昏。 宫墙上的灯笼已经亮起,南门的宫门却尚未关闭。 常公公双手抄在袖子里,在这宫门前来来回回的走着。 秋意已寒,年岁渐老,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这把老骨头真有些扛不住了。 这才秋,如果入了冬,下了雪……今岁的冬有些不太好过啊! 往年这个时候,内务府已经开始采买冬天用的木炭了。 但今年……内务府的条子倒是早已递给了他,可皇上却还没有批准。 就算批准,户部的户头上,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了。 内帑更不用说。 内帑的银子都花在了长乐宫,恐怕皇上自己手里也没几个银子了。 当真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可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希望老天爷能够多一些怜悯,让这个冬天少一些雨雪,多一些暖阳吧。 就在常公公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忽的站定了脚步,那双老眼顿时一亮,他看见李辰安从一辆马车上走了过来。 莫名的,常公公很喜欢这个孩子。 因为他的身上,仿佛就有那么一缕阳光。 令人温暖,让人舒畅。 “公公久等了!” 李辰安躬身一礼,和两天前在御书房面对姬丞相的时候截然不一样。 常公公连忙也躬身一礼:“小李大人,您可莫要折煞了杂家!” “公公此言不对!” “您老年岁在这摆着,长者为尊,小子当行大礼,与身份无关,与家世也无关!” 瞧瞧,这孩子,多讨人喜欢! 常公公那张老脸上洋溢着一朵灿烂的花。 但他依旧谦恭的说道:“但尊卑有别,若是被人见到去嚼了舌根子……反无益处!” 李辰安这才明白自己这事还真没做对。 一番真心意,弄不好还会害了这位常公公。 于是他没有再客套,跟着常公公上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宫的深处而去。 “小李大人,太子殿下还有二皇子三皇子皆在申时末就到了,今儿个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但杂家还是要说一句本不该说的话……明儿个皇上就要去长乐宫,您呆会也就莫要惹了他生气。” 李辰安咧嘴一笑:“多谢公公提醒,您放心,今儿晚我全拈好的说。” “那杂家就放心了!” 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 “常公公,你去过长乐宫么?” “只去了宫门处,那地方皇上立下了规矩,除了持有皇上所赐予的金龙佩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长乐宫。” “哦……朝中何人有金龙佩?” 常左青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就算是姬贵妃丽贵妃都没有,朝中大臣们当然也都没有……那地方你莫要好奇,若是皇上某一天想你去,自然会派人给你送来金龙佩。” 李辰安没有再问,对长乐宫那地方却愈发的好奇起来。 …… …… 养心殿。 这是后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它是皇上的寝宫。 今儿个晚上,宁皇就是在这里设宴,身为皇帝,他当然不需要款待何人,所以在李辰安看来,这大致也就是一场离别之前的家宴。 只是自己这个身份有些尴尬。 常公公说参与这场宴席的有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那些公主们,也没有那些嫔妃们。 五个男人吃饭。 其中意思当然并不是吃饭。 那么皇上此举的意思是什么? 让自己和这三位皇子认识一下? 也让自己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他如此一做,明日这消息传了出去,那自己这个皇长子的身份就再也无人敢于质疑。 莫非自己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由不得李辰安不这么去想—— 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榕树是卢皇后亲手种的,长孙惊鸿在那地方守了二十年,现在看这意思,皇城司迟早会交到自己手里。 如果自己不是卢皇后的儿子,怎可能轻易摘下长孙惊鸿苦苦经营了二十年的这颗熟透了的桃子? 可自己真的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么? 等熊大将父母接至京都,这事得仔细的问问他们。 马车停在了这座宫殿的外面,常公公取了一盏灯笼,带着李辰安走在昏黄的青石小径上。 一路很是安静。 但李辰安却总是觉得四处都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左右望了望,影影绰绰间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毕竟是内宫,想来守卫着这里的高手极多。 他不知道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那栋珍宝阁的阁顶之上,有一个穿着一身灰布麻衣的老人此刻正背负着双手,双眼正看着那盏缓缓移动的灯笼。 他一直看着那盏灯笼消失在养心殿里,才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片刻之后,他如夜枭一般从珍宝阁的阁顶上飞起,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落在了一处漆黑的宫殿里。 这座宫殿名为凤仪宫。 二十年前,这里灯火辉煌。 二十年后,这里鬼都没有一个。 它是曾经的卢皇后的寝宫。 这院子里的东南角有一颗梧桐树,西北角有一颗大叶榕树。 那颗梧桐已经枯萎,那颗大叶榕,也正在枯萎。 二十年前,京都种下的那四颗大叶榕树,都是这颗树的种子。 他站在这院子里看着这颗大叶榕,看了盏茶功夫,忽的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它的生命力最为旺盛,可若是无人打理照料,终究还是会被那些藤蔓给缠死。” “老奴看不懂皇上意欲如何,但老奴答应了你保护皇长子……老奴一定会做到!皇长子无忧,你可安息!” …… …… 养心殿灯火通明。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可当李辰安迈入这宫殿的门槛之后,才忽然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皇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绸衣坐在茶台的上首,太子殿下居于左首,二皇子在皇上的对面,那么坐在皇上右首的应该就是三皇子了。 皇上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叠纸正在看着。 其余三个皇子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那就只能饮茶。 直到李辰安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三个皇子都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各自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没有抬头,只是说了一个字;“坐!”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来到了二皇子的旁边,咧嘴一笑:“让让!” 第三百零二章 意图 这是一张长椅。 二皇子宁知行坐在中间,旁边当然是还能坐下人的。 可偏偏李辰安就这么冲着二皇子说了两个字:“让让!” 常公公眼皮子一跳,这位爷,当真是哥个惹事的主啊!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德亲王! 你……你这身份,可还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宣布,要说起来,你能够陪坐在一侧,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可偏偏你却在要让二皇子让让。 二皇子怎会让了呢? 皇上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视线在李辰安和宁知行二人的脸上游离,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却并没有发话,似乎想要看看热闹。 三皇子宁知远年岁最小,他在愣了三息之后,忽的笑了起来。 倒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这个大皇兄很有意思。 太子殿下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紧张,因为这位二皇弟的性子极为好强,可不是会轻易后退一步的主儿。 尤其是在父皇的面前! 还是在李辰安的这颇有一些威胁味道的态度之下! 父皇好不容易回一次宫,更不容易将兄弟几个召集在一起用个晚餐,可不能因为李辰安和二皇弟的矛盾影响了父皇的心情。 宽厚的宁知易正要站起来,正想说将自己的这个座位让给李辰安,却不料宁知行不仅没有因为这两个字生气,反而还嘴角一翘,屁股向旁边挪了挪。 “请坐!” 这两个字轻言细语,极为亲切,非但没有这秋的萧杀,反而还有春的和煦。 于是乎,宁皇微微一怔,太子也吃了一惊,却松了一口气。 就连三皇子宁知远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但他的脸上此刻也堆起了笑意。 他当真坐在了宁知行的身旁,又说了一句话: “你啥时候去你的封地?” 这句话也似若春风,听起来仿佛是一句出于关心的问候,但话里却带着春的料峭寒意! 宁知行现在最怕的就是皇上下旨让他离开京都去他的封地! 父皇明日就要去长乐宫。 父皇没有提让他去封地的这件事! 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留在京都,继续住在他的亲王府上,继续等着局势的变化。 李辰安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提醒父皇! 这狗曰的! 宁知行想要杀李辰安的心忽的升起,却又被他活生生给摁了下去。 此间的气氛陡然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蜀州之冬,冰雪覆盖,其路难行……再等等。” “哦,” 李辰安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殿下说的对,我差点都忘记了蜀道难难以上青天。” “那就在京都多住上一些日子。” “对了,皇上!” 李辰安忽的就看向了宁皇,又道:“税粮被劫一事已有了眉目。” “哦……?说来听听。” “回皇上,经皇城司谍子查证,税粮被劫于十里坡,那里有战斗的痕迹,也有散落的粮食。” “皇城司顺着那些匪人撤离时候留下的足迹追寻,发现在双蛟山里有一处巨大的山洞。” “那些粮,就藏在山洞中……匪人很蠢,留下的足迹极为明显,一下子就找到了。” 宁皇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神色,“这么说,可轻易取回那些税粮?” “臣觉得还是有些怪异,这就像是匪人故意布置的一个陷阱,所以臣仅仅是让皇城司远远的盯着,尚还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为啥?” “臣准备再看半个月!” 宁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便听李辰安又道:“一来,是扩大搜寻的范围,探探那些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双蛟山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二来……臣也想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来个瓮中捉鳖,将这股土匪全部消灭,以绝后患!” 李辰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太子宁知行心里便微微一叹—— 这位皇兄,城府太浅! 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呢? 如果抢劫税粮的那帮土匪就是双蛟湖的水匪,那这事的背后,恐怕就有姬泰的影子。 姬泰一心一意想要扶持二皇子登基,李辰安此刻说出的这些计划,恐怕今晚就会落入姬泰的耳朵里! 宁皇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这才徐徐说道:“朕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皇城司去办,你是皇城司的副提举,朕不管你怎么办,朕只需要那些税粮颗粒归仓!” “臣明白!” 李辰安义正严词信誓旦旦:“食君俸禄为君解忧,这是臣的本份!” “臣断定那帮窃贼就是双蛟湖的水匪!” “除非他们将所有的船连成一座桥从双蛟山通向双蛟岛,否则,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将那些粮食给运走!” “臣保证在半个月之后,将所有的粮食,还有匪人的首级,一并送入宫中!” 宁皇微微颔首,却没有人注意二皇子放下茶盏的时候眼睛一亮。 “今夜将你们叫来陪朕共进一顿晚餐,朕有两层意思。” “这第一个,是让你们和辰安认识一下……朕在宫中的时候极少,你们身为皇子,当尽力帮助一下辰安,毕竟他在朝中并无根基。朝中的那些官员,朕是了解的,朕担心他们会给辰安使绊子,让辰安无法立足。” “其二,论才学,你们三个无一能和辰安相比。论胆识……不是朕小瞧了你们,你们仨也远不及辰安!” “所以,你们要多向辰安学习!” “朝中任何人都可以将辰安视之为敌,但你们三个……绝不可以!” “当然,辰安往后行事,也轻易不要去放你那烟花……你那烟花究竟是何物所造?” 李辰安心里一笑,这恐怕才是皇上举行这场家宴的主题! 他连忙拱手一礼:“回皇上,此物极难制造!” “难在何处?” “此物需以雷电为引……在打雷的时候,将风筝放到天上,用风筝引雷至坛子之中,再在坛子里加入碳粉引线,使用的时候点燃引线,便能引爆里面储存的雷电,燃烧碳粉,就会产生剧烈的爆炸!” “这就是烟花的制造方法,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臣得提醒皇上,此法并不保险,因为窃九天之雷,可能会遭受天谴!” 宁皇一捋长须,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二皇子当然也将这法子记在了心里。 唯有太子,心里又是一叹—— 哎……这位皇兄,怎能将此秘法公之于众! 第三百零三章 一问 这是一场淡而无味的家宴。 菜品并不丰盛,虽然味道尚可,但在李辰安尝来,还不及聚仙阁的味美。 许是受了这气氛的影响。 席间皇上倒是说了许多话,没有一句是关于宁国朝政或者关乎民间疾苦,而是多为对这些儿子们的教诲。 比如,兄弟当如手足。 比如,这本就是宁家的江山,当齐心协力共同治理好这个江山。 还比如,他对太子那肥胖的模样很不满意,对太子软弱的性格也提出了诸多尖锐的批评等等。 这令太子殿下如坐针毡,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冷汗一直就未曾干过。 直到宴席即将结束,皇上才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一直在吃一直在喝,他这时才刚放下了筷子。 “味道怎样?” “哦,回皇上,尚可!” “吃饱了?” “七分!” 太子肚子咕噜一声,他咽了一口唾沫,很是羡慕的看了看李辰安。 “还差三分?” “且留三分。” 宁皇微微一笑:“为何?” “当有余地!” 当有余地?! 这四个字颇有一些味道。 不仅仅是皇上微微一愣,就连向来羁傲的二皇子此刻也看了一眼李辰安。 “何为余地?” 李辰安咧嘴一笑: “万一呆会二殿下要请我去怡红楼吃酒……此刻吃得太撑,呆会如何喝得下去?” 皇上哑然。 二皇子倒是将这句话给接了过去,“那呆会咱们不妨就去怡红楼喝一杯?” 李辰安摆了摆手,“今夜不行。” “今夜有事?” “若水炖了鸡,无论怎样,我也得回去喝一碗她亲手炖的鸡汤。” “哦,对了,二殿下去蜀州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 宁知行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怎么?你是要给本王饯行?” “不是。” “那是为何?” “给殿下讲讲蜀州之地的风土人情。” 老子要你讲这个! 对于蜀州,宁知行当然早已了解,这李辰安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还好,父皇依旧没有给他规定离开京都的时限。 “听闻你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何以知道蜀州之地的风土人情?” 这话不是二皇子宁知行所问,因为他绝不会去提起蜀州这两个字。 这话是一脸好奇的三皇子宁知远所问。 李辰安嘿嘿一笑:“三殿下习武十载,握剑便知剑意之精妙。二殿下喜女色十载,闻香可辨女子之美妙。” “在下读书十余载,虽未曾离开过广陵城,却也知晓天下各处的大小事。” “无它,唯喜好之致。” 太子宁知易那双小眼睛忽的一亮,心想原来他之前说的那句蜀道难难以上青天便是在某本书上所见。 这位皇兄,果然博学! 难怪父皇对他如此青睐。 可这时候二皇子宁知行心里却有些膈应,本王确实喜女色,但闻香可辨女人……不对! 他忽的看向了宁皇,“儿臣所好并非女色,!” “好!” 一声大呼。 这个好字也不是宁皇说的,而是坐在二皇子身旁的李辰安。 二皇子心里一颤,转头又看向了李辰安,心里莫名又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因为这厮没可能给自己抬轿子! 果然。 他便看见李辰安向皇上拱了拱手: “皇上,臣早有耳闻德亲王殿下三岁习武,五岁苦读兵书,而今不仅仅是武学大成,其兵法谋略更是连上将军都赞不绝口!” “臣以为,刚才皇上说诸位皇子当为宁国计,这话大善!” “身为皇族之人,本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殿下,你说这句话对不对?!” 二皇子一怔,脑子里疯狂一转,没找出这话的毛病。 “本王尚当不起上将军之赞誉。” “这个我知道,” 二皇子整个人又不好了。 “我问的是,身为皇族之人,本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这话对不对?!” 没有人知道李辰安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宁皇也未能猜到。 宁知行知道里面肯定是毒药,但他不能否定呀! 若是否定了,岂不是说他宁知行畏首畏尾不敢为天下先。 所以,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好!这便是殿下之胆识与担当!” “皇上!” 李辰安又向宁皇拱了拱手,“在我们民间有一句话叫是驴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这个不太恰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剿匪,这是一件小事。” “比起千军万马刀枪林立的战场,剿匪不值一提!” “所以臣在想,二皇子喜欢统兵打仗,但终究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去一展雄姿。这若是真去了战场也太过危险,莫如……先随臣去双蛟山剿匪练练?” “殿下敢还是不敢?”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 宁皇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视线却又落在了宁知行的脸上。 太子殿下心里大喜,李辰安这一手,漂亮! 双蛟山如果是一个局,李辰安将二皇子带入那个局中,布局之人便会面临一个两难之选! 若要杀死李辰安,恐怕宁知行就得给李辰安陪葬! 若是没法对李辰安动手,那双蛟山的那个局,就宣告失败。 李辰安将大大方方的带着皇城司的人将那天量的税粮运至京都,他会成为宁国最大的功臣! 这绝对不是姬泰一系想要看见的。 李辰安这时候的妙手一笔,顿时就扭转了乾坤,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好棋! 宁知行当然知道这是一手好棋。 原本,李辰安是双蛟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但现在,这厮居然要将自己也拉入这棋局之中,甚至想以本王为卒! 但他偏偏不能说出不敢二字! 因为他是二皇子! 是皇族之人,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甚至自己还亲口说出了喜好于带兵打仗,为宁国征战四方。 所以,李辰安那一番弯弯绕绕,就是为了这一问! 他现在唯一能回答的只能是一个字——敢! 可他真不敢! 因为双蛟山剿匪,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寻常的战场,而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修罗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李辰安又说话了: “殿下,我这是在为殿下好啊!” “剿匪的时候,咱们不用皇城司的名头,就打上殿下的旗号!” “凯旋的时候,殿下之名,定名满京都,这是何等样的光耀!” “这可不仅仅是殿下您的光耀,这是给皇上长了脸,给宁国皇族添了莫大的荣光啊!” “殿下,莫非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其实你不敢?” “不敢你就说一声嘛,那往后就夹好了尾巴……” 李辰安话音未落,宁知行忽的站了起来。 他冲着皇上躬身一礼,掷地有声:“父皇,儿臣……敢!” 第三百零四章 二问 宁皇盯着宁知行沉吟三息,一捋短须,说了一个字: “善!” 李辰安笑了起来。 “殿下好胆色,真英雄!” “在下往后,绝对不再往殿下的王府里丢烟花,因为在下是个文人,最敬英雄!” 宁知行此刻比吃了两只苍蝇还要难受。 不过李辰安既然说对双蛟山剿匪之事会在半月之后,还有时间,这里结束当去相府告知姬相,让他改变计划,重新拟定一个既能弄死李辰安,还能让他好好活着并且名满京都的计划。 另外,就是得告诉相爷,得尽快将那些税粮搬至双蛟岛,因为鱼已上钩。 至于法子…… 李辰安这蠢货居然想出了那么好的一个法子,将所有的船只相连,确实就能够从那处地下洞穴中将粮食运至双蛟岛。 等李辰安的人真正进入了那处洞穴之后,才会连一颗粮食也找不到。 这是以防万一。 事实上那处洞穴,便是李辰安和皇城司的人的埋骨之地。 至于最终粮食要不要运回京都,这事可进可退,到时候再权衡利弊。 宁知行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于是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小李大人既然想着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送给本王,本王可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此次之任务,本是由皇城司所主导,到时候小李大人带着皇城司的人去剿匪之前,可要记得告诉一下本王,让本王也能有一番准备。” 李辰安当然应了下来,他的目的仅仅是将宁知行给绑在这次剿匪的行动之中,让姬泰在下手的时候投鼠忌器罢了。 他相信此举能够打乱姬泰的部署,如此,才能给他在双蛟山布局的机会。 另外就是……剿匪也是战场! 战场很乱,死一个二皇子,也在情理之中! “明儿个皇上既然就要去长乐宫,臣有皇命在身,就不送您了。” 李辰安冲着宁皇躬身一礼,又道: “接下来,臣会住在皇城司,与长孙大人一道将这件事尽善尽美的完成,保证给皇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臣这边安排好了之后,自然会将详细的计划告知二皇子殿下,临行时候,臣会请二皇子殿下同行,剩下的事,臣皆听从二皇子殿下的指挥!” 李辰安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看向了宁知行,眼里有些疑惑的说道: “殿下,对手虽然仅仅是土匪,可也不能大意!” “那股土匪极大可能就是双蛟山的水匪,听闻有传言说姬贼就是那股水匪背后的大东家……” “这,又听说殿下和姬贼是一伙的,殿下……你给我一个实话,你究竟和姬贼是不是一伙的?” “如果我将详细计划告诉了你,你反手就把我给卖了,你知道姬贼可是恨不得将我剁成肉酱,你可别害了我啊!” 宁知行两眼一瞪,这种话能拿到父皇的面前来说么? 这小子简直是把本王往火坑里推啊! 他连忙义正严词的否定: “都是些子虚乌有之言!” “本王行得端坐得正,从不行苟且之事!” “再说,本王是皇子、是德亲王!一心所想,皆是为大宁江山计!本王何须与朝中大臣勾结?本王为了这份泼天大功,也绝对不会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李辰安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 “有殿下这番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等本次剿匪凯旋,我请殿下去怡红楼喝酒!” 宁皇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 太子宁知易此刻却微微垂头,视线落在了放在面前的那半只鸡上。 他当然不相信李辰安会如此轻易的就信了宁知行。 他也不相信宁知行会信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很清楚李辰安将宁知行绑在一起的目的何在。 只是他依旧有些担忧,毕竟双蛟山那地方,那些土匪更加熟悉。 双蛟山那么大,宁知行要脱离李辰安的视线很容易。 如果李辰安在那个局中死去,宁知行当真成了剿匪的英雄,当真将那些税粮给解押了回来……李辰安可就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局! 这位二皇弟的名声当真会如日中天,到时候姬泰借着这风光再推波助澜一把,自己那东宫,恐怕还真就保不住了! 所以,李辰安不能死! 这个功劳最好是他们谁都不能得到! 于是,他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手,抓住了那半只鸡,狠狠的啃了一口。 …… …… 月已中天。 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听完了李辰安所讲的一席话,他这才从那张躺椅上坐了起来。 “让二皇子也去双蛟山,这是一手好棋,只是老夫疑惑的是……二皇子大可以带着他亲王府的私兵,甚至带上骆国公府或者燕国公府的力量。” “你可有想过到时候他反戈一击,将你给宰了,这如何应对?” 李辰安咧嘴一笑:“其实吧,我也是想把他给埋在双蛟山!” 长孙惊鸿一怔,“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二皇子!” 李辰安俯过身子:“所以,他为国献身……其死,重如泰山!” “这就是你所说的让他名动京都?” 李辰安点了点头:“皇子殉国,定会名动京都!” “如何做到?” “……十面埋伏!” 长孙惊鸿沉吟了许久,没有去问李辰安如何十面埋伏。 他问的是:“为什么要让二皇子死?” “姬泰处心积虑所扶持的对象就是二皇子!” “如果二皇子没了,姬泰就失去了扶持的目标,就没有了他想要去寄生的那颗树!” “姬泰一系的所有官员,包括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他们扶持二皇子的目的都是一样,无一不是为了收获更大的利益!” “死一个二皇子,倒一片猢狲,这些猢狲终究得去找一颗栖息的树,他们就只能忠于太子殿下。” “没有了这帝位之争,我想朝中这混乱之局总会变得更好一些。” 长孙惊鸿仔细的听着,他没有向李辰安给出他的意见,而是又问了一句:“如何向皇上交代?” “无须交代!” “其实……今儿个晚上,我两次提起二皇子既已封王,当去属地,但偏偏皇上却装聋作哑,这本就不正常!” 这时候长孙惊鸿的心里才泛起了阵阵涟漪,“那么你认为这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恐怕是修道把脑子修傻了。” 一旁的王正金钟眼皮子猛的一跳,又听李辰安悠悠说了一句: “若非得说一个理由……他是想坐山观虎斗!” 长孙惊鸿再问: “你觉得二皇子和殿下是虎?” “不,应该是他们背后的某些势力让皇上忌惮……懒得去想这种破事,先杀一只鸡儆个猴瞧瞧猴的反应。” 第三百零五章 暗流 秋日的阳光在一场大雾之后再也不见。 玉京城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气温比前些日子又冷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穿上了薄袄或者薄袍,再也看不见那些前凸后翘山峦若隐若现的美丽姑娘了。 这些日子流传于京都的关于那位皇长子的传言渐渐变得淡了,毕竟对于京都的百姓而言,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真正的大事。 这眼见着就到了九月十三,距离过年的时间愈发的近,若不赶紧多赚两个银子,今岁的物价比以往更高,这年,可就不好过啊! 再说,自从上月末那位皇长子在御书房揍了姬泰之后仿佛就销声匿迹。 他没有再去相府放一朵烟花。 也没有在朝中又踹姬泰两脚。 有人说这是他成熟了,懂得了趋利避害。 也有人说他恐怕是在皇上离开京都前的那场家宴上受到了皇上的训诫,再加之姬泰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并没有对这位皇长子做点什么,恐怕双方已经言和,各自退了一步。 总之,这些日子京中无大事。 可不知为何,这京都却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那种压抑的感觉。 京都百姓的感觉倒不是多么强烈,觉得许是这天气阴沉的缘由。 但朝中的官员却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种平静之下的不正常! 那是一股股涌动的暗流! 比如,皇城司的七个处,二处的那位大统领尚寻芳带着几个小鬼居然搬到了监察司新修缮好了的那处衙门。 据说里面的灯,通宵达旦就没有熄灭过! 据说那衙门里,又回来了十余个曾经的谏议大夫! 据说,他们从皇城司搬来了许多的卷宗,里面是这些年皇城司所调查的朝中官员的诸多罪过! 这是小李大人在磨刀了? 这第一刀,会砍在谁的脖子上? 一时间,朝中文武大臣人人自危。 姬相所在的政事堂,天天人满为患。 当然不是为了正事,而是想要从姬相的口中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者听听姬相对此应对的计划。 还比如,京都城防司对于京都的防御变得比以往更严。 不仅仅是京都的四大城门,就连这皇宫的四大宫门,守卫的侍卫也忽然间多了一倍。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而这件事大事看似起于朝中,实则在许多人的眼里,它会落在双蛟山里! 那位小李大人这些日子再没有来过宫中,他忽的消失,是去了哪里? …… …… 这些日子李辰安当真没有再露面。 他做了许多事,比如在西山的那处山坳里和三百玄甲营的战士相处了三日。 也比如他在某个夜里去了一趟定国侯府,和老夫人长聊了三个时辰。 他还去过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 呆的最多的地方也不是皇城司,而是云集别野。 熊大将他留在桃花山下的人给带来了。 却并没有带来他的父母,因为广陵城的李府……人去院空! 这令他很是担忧,所以他派了皇城司的谍子前往广陵城寻找父母的下落。 他将这些人分成了两批。 李小花手里的李家军有了晚溪斋的那些姑娘们的加入,而今已有了足足四百人。 其中晚溪斋的姑娘就有二百之数,只是那位晚溪斋的斋主却依旧没有来。 这批人,他放在了云水山里,交给了安自在。 另一批人就是叶破当初以鱼龙会的身份招募而来的百来个江湖高手,他将这批人丢去了西山,交给了周正。 李家军是他的嫡系,至于玄甲营,还需要进一步的考证,也需要苏沐心能够给他们重新洗脑。 所以,他是真的很忙。 直到昭化二十三年九月十三。 工部尚书黄修木前来云水别野拜访,说梅园已按照他的吩咐改建完毕。 那就得搬家了。 因为云水别野越来越冷,钟离若水的咳嗽哪怕是在小武的精心调理之下,依旧未能根治。 “搬家!” 李辰安大手一挥,“现在就搬去梅园……十三娘,你过来!” 萧十三娘穿着一身碎花布裙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背上背着新铸造的剑,一步就飞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对于这位主子是极为好奇的。 毕竟来到了京都已经十来天,作为晚溪斋的天才少女,她享受了住在这云集别野不用去水云山参与训练的待遇。 这些日子她跟着三小姐的那位贴身丫鬟林雪儿在繁华的京都逛过几次,听林雪儿说了许多这位小主子的传奇故事,也听了许多街坊们对他的仿若神话般的赞美,心里觉得很是怪异。 他怎么就成了皇长子了呢? 怎么看怎么不像呀! 倒是更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小地主! 不过京都很好。 比广陵城好,比晚溪斋更好。 这里临山,山上可开垦成田。 这院子很大,花园很多,这眼见着就到了冬小麦播种的时候,这两天得去买一些种子回来,明年秋能收获不少的麦子。 这就是萧十三娘喜欢这里的缘由。 当然还有另一个缘由,这院子里居然有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 他很帅呀! 小姑娘见着他就眼泛桃花,反倒是令王正浩轩有些不太自在。 “啥事?” 姑娘俏生生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你进山去一趟,将你的十一个师姐叫来。” 萧十三娘眉眼一挑:“干啥?” “搬家,往后她们也不用再去山里训练,往后她们就在新家当个护院!” “……这里不挺好的么?” “别废话,新家更好,另外王正浩轩也要去新家那边。” 萧十三娘脸色陡然一红,转头看了看正握着刀发呆的王正浩轩,欢喜的应了下来,欢喜的一飞而起,去了水云山里。 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要不等你从双蛟山回来再搬?”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小手儿冷冰冰还有些刺骨。 “早些过去,那边暖和,更适合你将养身子。”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低声说了一句:“我、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想啥呢?” “若水,你将满十六,我寻思等你满了十八岁之后咱们就成亲。” 钟离若水脸色一红,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心里却悠悠一叹…… 十八岁,这还有两年。 两年……我能再活两年穿上那漂亮的大红婚妆么? “为啥翻了年不能成亲?” “太小了一些,万一有了身孕,对你身子不好。”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心想人家小姐十五就成亲了,我怎么就小了一些呢? 莫非他指的不是年岁? 少女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胸前,看不见大腿,这分明也不小了呀! 第三百零六章 搬家 王正浩轩手里握着的是他背了十年的刀! 但此刻,这把刀却是一把断刀! 就在刚才,他的这把刀被萧十三娘那姑娘的一剑给劈成了两半! 这令王正浩轩极为震惊,同时,也令阿木拿着另一截断刀愣了许久。 很显然,晚溪斋的那位萧十三娘才三境中阶,她肯定不是二境上阶的王正浩轩的对手! 就算是晚溪斋剑法精妙,但在内力上二人的差距悬殊颇大。 那是刀和剑硬碰的一刹那! 刀和剑都灌注了内力,按照道理,应该断的是萧十三娘的剑,而绝不应该是王正浩轩的刀! 可偏偏王正浩轩手里的刀当真就断了! 所以, “好剑!” 阿木将手里的断刀丢在了一旁,又说了一句:“绝世好剑!” 李辰安嘿嘿一笑走了过来,“我还有绝世好刀!” 王正浩轩和阿木一听,二人顿时就看向了李辰安。 他们是真正的刀客,对于刀就像饮者喜于酒,就像骚人痴迷于青楼! 刀不仅仅是他们的武器,刀已是他们生命中的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一把绝世好刀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二人的眼里顿时就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当真?” “当真,随我来!” 王正浩轩依旧提着他的那一把断刀,和阿木跟着李辰安就去了后院的一处偏房。 李辰安推开了那道门,他们便看见了一屋子的刀! 每一把刀都一样。 刀身银白,刀柄漆黑。 王正浩轩顿时一惊,一步踏了进去,因为萧十三娘手里的剑,正是这样的银白色。 他随手握住了一把刀,又一步走了出来。 将手里的那断刀放在了一旁,他仔细的看着这把刀,而后伸出了一只手,仔细的摸着这把刀。 忽然,他一脚将那把断刀踢的飞了起来,他手中的长刀陡然一挥,向空中的长刀劈了过去。 “锵……!” 断刀再断,他收刀,再仔细的看手中的刀,再仔细的摸手中的刀。 刀刃依旧无比锋利,在这一刀之下,没有出现半点豁口。 “……好刀!” 王正浩轩手里的长刀一扬,“师兄,天下无双的好刀!” 阿木此刻也提着一把刀走了出来。 他比王正浩轩还要看的仔细,还要摸得轻柔。 他当然知道这刀和天下的刀都不一样,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这些刀,就是你说的在广陵城锻造的刀?” “对,削铁如泥的刀,可还满意?” “轻了一些,不太趁手。” 王正浩轩此刻也走了过来,“再重二十斤左右就更好了。” “嗯,这些都是为了李家军的战士所准备,他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先这样用着,后面让铁匠给你们量身打造!” 王正浩轩欢喜的抖了抖手里的长刀,抖出了朵朵刀花。 阿木也没有放下手中的这把刀,却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这冶炼的法子……也是你弄出来的?” 李辰安嘴角一翘:“当然!” 阿木沉吟片刻,“有此神兵,再有神勇之兵……当所向披靡!” “你的伤好的如何了?” “痊愈!” “好,到时候拿着这刀,随我去杀人!” “现在,咱们先搬家!” …… …… 长月巷子。 相府,书房。 今儿个姬泰没有去上朝。 因为他最近有些苦恼。 “监察司重新热闹起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姬泰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二皇子宁知行,又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老夫也不得不说,李辰安这一手玩得很是精彩。”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都是猪狗之辈!” “不过就是天变得阴沉了那么一些,又没有打雷,更没有下雨,却将他们吓成了那幅模样。而这,正是李辰安所希望看见的!” “他就让那么些人坐在了监察司里,竟然就将这些官儿一个个吓得惊慌失措自乱了阵脚……等双蛟山事了,朝中的这些人,老夫也要清理一半!” “既无胆识,怎堪大用?!” “对了,这眼见着近二十天了,上次殿下不是说他半个月左右就要发起对双蛟山的行动的么?” 宁知行也等得心慌啊。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可现在看来……他恐怕是在欺骗父皇!” 姬泰那双老眼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他摇了摇头:“这小狐狸,可不能真将他当成一个读书人去看待!” “双蛟山出现了许多皇城司的谍子,就连藏着粮食的那处山洞,其实皇城司也早已知晓。但李辰安却迟迟按兵不动……他应该是在等什么!” 宁知行脑瓜子想破了也想不明白李辰安在等的是什么。 皇城司最强大的七处,依旧在皇城司里,并没有偷偷摸摸藏在双蛟山。 定国侯府的神武军,而今也在水云山的南麓营地,也没有听说有神武军异动的消息。 而今,姬安的兵已全部离开了太安城,都埋伏在了双蛟山的那处山洞的四周。 可偏偏李辰安却毫无动静! 他至今没有去王府告诉他的计划,甚至这些日子连人影都不见了。 这李辰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当然不知道李辰安等的正是那五百把刀! “不管他在等什么,双蛟岛与双蛟山的那处洞穴相连的船只,已布置完毕。” “皇城司的人无法进入那处洞穴,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处洞穴里面有暗河与双蛟湖相通。他李辰安再多等一些日子更好,到时候那些粮食已全部运去了双蛟岛,这便取得了一半的胜利!” “至于李辰安耍什么阴谋诡计,” 姬泰一捋长须,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底透出了一股凌冽的杀意: “他终究得去双蛟山!” “他以为将你绑在身边就安全……简直是井底之蛙!” 宁知行这时问了一句:“外公,你如何让他死还能保全我的性命呢?” 姬泰阴恻恻一笑: “外公身在庙堂之上,却也知晓江湖中人。” “江湖有六大奇人,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外公花重金请了一丐……来自漠北的北丐左丘不鸣!” “世人皆以为他擅用打狗棒,事实上他是漠北第一箭手,而今已半步大宗师!” “此人箭术超群,要在双蛟山射杀一个李辰安,这比在大漠弯弓射大雕可简单太多了!” 宁知行一听,心里却并不大踏实,因为那个书生,指的正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而常书生在中秋夜击杀李辰安却并没有成功。 就在他想着这事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忽的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神色有些紧张的说了一句:“老爷,李辰安……” 姬泰眼皮子一跳,“怎么了?” “他搬到隔壁的梅园来了!” 第三百零七章 小心烟花! 康时济这话一出,姬泰心里便咯噔一下。 他忽然发现自己当真是老了。 因为仅仅是这么一句话,他竟然心里升起了一股惧怕之意! 他可是宁国堂堂的丞相! 这辈子经历了多少风雨?见过了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 跨过了多少危险重重的刀山?又蹚过了多少血雨腥风的艰难险阻? 他怕过谁? 曾经怕过的人,而今早已尸骨无存! 他登上丞相之路,本就是一条血路!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惧一切,哪怕是皇上,哪怕他在皇上的面前表现得卑躬屈膝,但他的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畏惧。 可不知为何,偏偏对这李辰安……他一听这名字身子居然会感觉得一股寒意。 这小子,做事不讲规矩! 更没有章法可循! 手里偏偏还有烟花那神器! 想到了烟花,他不由的回头看了看那扇窗。 窗外是一片花园,花园的那边就是那堵墙! 那小子安静了这么久,这一次又露了面,还正在搬来隔壁的梅园……他会不会又给老夫丢两个烟花过来呢? 他收回了视线,眼里杀意愈发凌冽: “去将谢无双和常书生接入府中,另外,吩咐护院,给老夫将那堵墙,看紧要了!” “还有,护院的狗少了一些,再去多寻几只强壮一些的回来!” “……老奴遵命!” 康时济转身离去,二皇子也忧心忡忡的望了望那扇窗,问了一句:“要不……外公您暂时去王府避一避?” 姬泰忽的一笑:“避他?” “他算个什么东西?” “就算他是皇长子,那又能拿老夫怎样?” “也就是这几日让他再嚣张一下,过些天……他会悔之不及!” “不要担心,这么久没有打雷了,估摸着他那烟花也早没了。” 姬泰的话音刚落,后院忽的传来一阵惊呼声:“小心……烟花……!!” 这一声将姬泰的魂都给吓没了。 他已经有了经验,一家伙扑了过去,将二皇子从凳子上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子来的太过突然,二皇子没有准备,他的脑门“砰!”的一声就撞在了地上。 他一声惊叫,一手捂住了额头,本以为那厮当真丢了个烟花过来,可过去了数十息,却并没有听见那剧烈的爆炸声,反倒是外面有声音传来: “咦,一口碎了的空罐子……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给老子回来!不是烟花!” 不是烟花你丢个屁啊! 姬泰一骨碌从二皇子身上爬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走到了窗前,一声大吼:“谁在胡乱大呼小叫,给老夫去自领二十鞭!” “一点规矩都不懂!” “怎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宁知行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脑门上的那个包,也望了望窗外,窗外阴沉沉的,他忽然觉得这地方实在危险。 于是,他躬身一礼: “外公,外孙府上还有点事,便先行告退!” “等李辰安有了计划送来,外孙再来相告!” “……好,你有暇去一趟骆国公府,那老东西有一千亲卫,好兵!必须叫他交给你带去双蛟山!” “外孙明白!” 宁知行转身,刚刚走到这书房的门口,陡然又听到一个惊呼声响起: “小心……烟花……!” 彼你娘之! 狗曰的李辰安,你还要不要人清净片刻! 这一次,他没有躲。 这一次,姬泰也没有躲! 可偏偏那颗烟花就正好落在了书房门前的前院,它……是真的! 当宁知行看见那口坛子落地,看见那坛子破碎,再看见那引信燃烧的火光的时候,他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目一瞪,转身就往书房里冲了回来! “小心……!” 这一次,他一把抱住了姬泰。 他抱住姬泰一家伙就撞破了那扇窗! 两人“砰”的一声破窗而出刚刚落地,前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他回头,目瞪口呆。 那书房,在那爆炸声中,倒是没有塌,却着火了! 他翻身坐在了地上,心肝儿砰砰直跳,双眼也冒出了绿光—— 这东西太强大! 老天爷,你打雷吧! 老子也要将这东西做出来,丢入他那梅园! “外公……外公……!” 宁知行低头一看,他的外公鼻孔鲜血长流,已昏迷过去。 …… …… “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 梅园。 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有些担忧的又道:“他毕竟是丞相,奶奶说他的势力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我的意思是怕他对你下了黑手,可就不太好办呀!” “再说,万一、万一真将他给炸死了,且不说皇上那边会如何对你,他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党羽恐怕也会对你疯狂报复。” “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往后可万万要小心一些!” 李辰安咧嘴一笑,“放心,如果真炸死了这老王八蛋倒是个好事,至于他对我下黑手打击报复,无论我丢不丢这烟花,都改变不了这一结果。” “其实吧,皇上将这梅园赐给我,我估摸着皇上也是希望我能弄死姬泰。” “至于他的那些党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冰冷的手,站了起来,“我会一个个收拾!” “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将暖阁里的炭火给生起来。” “对了,明儿个叫雪儿出去多买一些木炭,眼见着就要入冬了,这玩意可千万不能少。” 说着这话,李辰安松开了钟离若水的手走了出来。 出来就遇见林雪儿匆匆而来。 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在画梅轩等您。” 李辰安一怔,太子的鼻子倒是挺灵的,他跑梅园来干什么? 难不成送礼来了? 还别说,李辰安心里还是挺同情这位太子的。 在东宫住了这么些年,偏偏又不受皇上待见。 朝中的官员似乎也没怎么拿他当太子看待,哪怕是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大臣,他们对这位太子似乎也失去了期待。 其实吧,是他太胖的缘由。 因为长孙惊鸿对这位太子的评价还算高。 点了点头,吩咐林雪儿带着下人去将炉火引燃,想了想对正在院子中舞刀的阿木问了一句:“王正浩轩那小子呢?” 阿木收刀,望了望隔壁的那堵墙。 “他说隔壁的那条狗肥了!” “……” 第三百零八章 你该减肥了 画梅轩在梅园的西院。 太子宁知易此刻正站在画梅轩的窗前,正看着窗外的那片梅园。 这时节梅花当然尚未盛开,所以那片梅园并没有多少值得欣赏的地方。 他看的也不是那些光秃秃的梅树,他看了个寂寞! 寂寞于他已感受到了这世道的冷暖,更感受到了而今形势的变迁! 曾经,定国侯府、程国公府,还有齐国公府,包括长孙惊鸿,其实都在暗地里默默的支持着他,希望他能在这场党争中取得胜利,最终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所以这些年他虽然极为低调,却也在兢兢业业的关注着朝政,处理着那些不被姬泰重视的奏章。 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一些。 一来是不辜负于这些人的期望,二来……他若是坐在了那张龙椅上,这朝中会少死很多人。 在他看来,姬泰一党里的许多官员并不是十恶不赦,仅仅是畏惧于姬贼的淫威罢了。 所以,他在朝中得了个宽厚仁德的美名。 可如今,他们似乎更多的偏向了那位大皇兄。 对此,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现在这位大皇兄忽然在监察司大张旗鼓的干了起来,里面不仅仅有皇城司的人,还有许多曾经监察司的老人。 他们在做的只有一件事—— 厘清朝中官员的各种罪过! 李辰安要做什么已一目了然。 于是,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去政事堂找姬泰似乎并无效果,他们就找到了东宫! 原本冷冷清清的东宫,这几日忽的就热闹了起来。 但这样的热闹却不是宁知易所想要的,那些大臣们并不是来找他谈国事,而是……如怨妇一样来向他述说心中的委屈! 他们并没有指名道姓的骂李辰安,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监察司。 说监察司的那些谏官与皇城司的小鬼勾结,正在罗织朝中官员的罪名,听说有将朝中官员一网打尽的意图,因为吏部和大理寺的两处大牢,现在都被皇城司的人去接管了! 这不合规矩! 李辰安这么做,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他为的是肃清吏治,但现在朝中人人自危,以至于整个朝廷都陷入了瘫痪。 哎…… 这位皇兄,用药太猛啊! 就在宁知易如此想着的时候,李辰安来到了画梅轩。 “殿下,” 李辰安很是热络的叫了一声,宁知易转身,李辰安又道:“空着手来的?” 宁知易顿时一怔,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诧,“啊……忘记了今儿个你乔迁,明日我派人送一份大礼来,你这还缺些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殿下请坐!” 二人相对而坐,李辰安点燃了茶炉,“这院子挺大,缺的东西别说还真有些多。” “比如殿下可以送我一些……” “紫檀雕花桌椅、黄花梨八仙立柜、朱漆描金花卉纹架、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顺便再来一点青玉缠枝莲纹瓶,掐丝珐琅碗碟……” “大致就这么些吧,先向殿下说一声多谢!” 宁知易的那张脸顿时就绿了! 他的那双原本小小的眼睛此刻睁得贼大! 因为这些器物,就算是他的太子东宫,也拿不出两件来。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抬头便看见了太子脸上的窘态,“不急,我这马上就得去双蛟山剿匪了,你慢慢筹办……若是筹办比较麻烦,你折成银子给我也行。” 宁知易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今儿个来梅园,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东宫也没有多少银子啊! 这些年东宫都在节衣缩食的过日子,就连宫里的宫女都仅仅留下了三个,养不起。 李辰安这厮狮子大开口,粗略一算,这些器物若是折算成银子……怕是得要三万两! 宁知易打了个哆嗦,“这个……”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就被李辰安打断。 此刻李辰安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盯着宁知易,“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但我并不是在借此而羞辱于你!” “我想要你明白的是,银子,是个好东西!” “它不仅仅能让你生活优渥,它还能让你做成许多事……比如招揽江湖高手组建属于你的亲卫!” “比如招募天下英才,成为你的客卿,也是你的智囊团为你出谋划策!” “还比如,一个不缺银子的太子,会更令文武大臣喜欢,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话是不是很庸俗?” “殿下,人这个东西,本就是个俗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承认天下也有思想高洁之士,为的是实现心中理想,但这种人实属凤毛麟角,就算是这种人,他们也要穿衣吃饭!” “殿下那东宫,有几处私产?岁入能有几何?莫要说养人,我估摸着怕是连马都养不起……你何以争天下?!” 李辰安这番话说的很重,以至于宁知易脑瓜子嗡嗡的,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羞愧难当,脑门上忽的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来。 他没有因此而气恼,因为他发现李辰安这番话,居然无可辩驳! “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些话,我本不当说,但若是不说出来,我这心里堵得慌,见你在东宫那委屈的模样,我也难受得慌!” “你是太子啊!是储君!是未来宁国的皇帝!” “你宽厚仁慈,这是好的品德,但应当有个度……因为别人会利用你这宽厚仁慈去谋取他们的利益,背后还会骂你一声傻比!”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得留点时间给宁知易消化。 他斟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等了片刻,忽的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正在为难,因为你并不擅长赚银子。” “这事我擅长呀!我帮你赚,五五分账!” 宁知易忘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此刻他也看向了李辰安,“怎么个赚法?” “矿山、盐井,漕运、农林牧副渔等等等等,都是生金蛋的鸡!” “这事殿下回宫之后仔细想想,看看哪些东西能够拿到手上,等我双蛟山剿匪归来……咱们仔细再商量。” “我保证只需要一年时间,你东宫……可金碧辉煌!” 宁知易又咽了一口唾沫,“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不过,你确实该减肥了,明日清晨开始,你绕着你东宫跑三圈!” “若能坚持,我便助你发财。” “若你无法坚持……你知道我不缺银子!” 第三百零九章 万事俱备 宁知易离开了梅园才忽的想起正事没有做。 他坐在马车里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当下赚银子这事才是正事! 至于那些官员们的牢骚……本宫不听就不存在! 明日,关闭东宫之门! 他摸了摸袖袋,里面有一张纸,纸上是李辰安写给他的减肥计划。 这……真的有点难! 但为了银子,为了往后的千秋大业,宁知易牙齿一咬,脸上的肥肉一抖,本宫定要坚持下去! 太子回了东宫,李辰安依旧坐在画梅轩,独自一人品着茶,又仔细的梳理了一遍接下来的所有计划。 对太子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无的放矢。 而今他和二皇子宁知行之间已是水火不容之势。 宁知行想他死,他同样想要在双蛟山里要了宁知行的命。 那位三皇子年岁还小了一些,至少从目前看还是个边缘人物。 所以,他需要扶持一个对自己长期有利的人,而忠厚仁慈的太子殿下,显然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让他减肥,这其实并不重要,所考验的也就是他是否有成大事的毅力罢了。 对太子说的那些赚银子的产业,这绝不是假的。 李辰安希望能够和这位太子联起手来,等双蛟山之事结束,在肃清庙堂之上的那些污秽的同时,他想要着手于自己所擅长的商业。 而今宁国的商业,基本上可以说是全行业凋敝。 通过从皇城司的那些情报所了解,宁国和周边的那些国家相比,这二三十年来倒退了许多,甚至连刚建国不久的大荒国都不如! 这里面有许多原因,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商业秩序的崩溃,是各级官吏对商人们的盘剥导致了他们失去了经商的热情。 大商人开始收缩产业,中小型商人而今就守着自己的那点营生,根本提不起继续扩大的兴趣。 而行商更是艰难。 不仅仅是途中的盗匪,还有各城池巨额的商税。 当然,日子最好过的是宁国的六大氏族。 五大国公府其中四个,再加上江南商氏,安南曲氏,他们才是宁国最大的财阀! 程国公府掌握着宁国的四大马场。 齐国公府掌握着宁国最多的银号,比如最为有名的八福钱庄,就是齐国公府门下的营生之一! 燕国公府则手握宁国五大矿山,几乎占据了宁国七成的铁器冶炼份额。 骆国公府则控制了宁国六大盐场,这其中就包括了位于蜀州荣县的贡井盐场。 只有一个怀国公府而今已衰败,原本手里掌握的漕运,而今已被商丞相的后人,江南商氏所接管。 江南商氏仅仅百年,极为低调,但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它凭着江南丝绸和漕运,而今已成为了六大氏族之一的存在。 至于安南曲氏,这个家族原本在墉国的时候就是墉国第一望族。 卢战骁伐墉,据说曲氏族长居功至伟。 故而卢战骁灭了墉国皇室满门,曲氏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还得到了墉国皇室最好的茶山。 这些氏族的存在是历史中的必然。 他们依附于皇族,为皇室立下了汗马功能,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看来,那是他们应得的。 但他们垄断了这些最赚钱的营生,偏偏这些营生还不用给国家缴纳税赋。 他们赚取了整个社会一大半的钱财,国家的税赋却需要老百姓小商人去分摊。 这,不公平! 但李辰安至少目前并没有本事打破这种垄断之局面,他唯有另辟蹊径—— 比如,借着太子殿下的手,也去占有一处矿山或者盐场。 再凭着自己知道的那些技术去提升产量改良商品,以更好的品质,更低廉的价格去抢占市场,而后慢慢的将他们击败! 这第一刀,当从骆国公府的盐场开始。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也望向了窗外。 看了个寂寞! 那些梅树的叶子已经枯黄,甚至铺满了梅园。 而后……它那些光秃秃的枝干上才会结出花骨朵儿来,直到一场冬雪的来临,它们才有那傲雪的花开满园。 李辰安正要走出去,却不料王正金钟踏入了这画梅轩的门。 “小李大人!”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一应布置已按照您的要求到位,双蛟湖的水匪当真用船将双蛟岛和双蛟山连在了一起,现在已经在向双蛟岛搬运那些粮食。” “钟离秋阳大人所率领的广陵水师现在已藏在了距离双蛟湖五十余里距离的小琮河里,等您在双蛟山的烟花为信号随时可以出击。” “长孙大人派属下来问问您,准备何时行动?” 李辰安沉吟三息,“三天之后……也就是九月十六早上,你带着玄甲营所有将士,来这里接我!” 王正金钟微微一怔,低声问了一句:“不是应该悄悄的去么?” “不,咱们这点人,就大张旗鼓的去!” “……属下遵命!” “另外,长孙大人还让属下告诉您一件事。” “何事?” “上将军吴冕,十日之间离开了京都,去了长乐宫!”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这位上将军吴冕,在朝中的存在感也不太高。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改革了兵制,将所有的兵权收归于兵部和皇上亲自掌握。 原本的上将军府就此被架空成了一个空壳,这位上将军吴冕虽然依旧呆在那衙门里,所行之事已不再是制定军事行动计划,调配全国兵马,而是……给兵部或者皇上一些建议。 但曾经长孙惊鸿却提起过吴冕,这人年约五十,曾经在卢战骁的手里当过骠骑将军,参加过灭墉国之战。 他也在西部边军呆过,担任的是西部边军大将军,和西月国的蛮子打过数场,皆胜! 十六年前,他正是三十四岁的状态最好的年岁,却被皇上调离了西部边军回到了京都,任上将军一职,守着那处上将军府的空房。 长孙大人说,许是和他曾经在卢战骁的手里当过骠骑将军有关,这是被皇上明升暗降给雪藏。 那么,他去长乐宫是为何? “派人盯着长乐宫!” “另外……京都四大卫城的其余三处,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大人,其余三处卫城的城守,都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 “姬泰没那么蠢!” “万一他的真正目的是京都……那就真会死很多人的!” 第三百一十章 香肉的味道 没有阳光的秋,夜晚来得总是会更早一些。 长月巷子里的那处梅园里,熄灭了二十年的灯火在这个夜里再一次亮了起来。 沉寂了二十年的偌大院落,也在这一天热闹了起来。 此间的主人当然不再是曾经的那位云安郡主,而是当下名震京都的皇长子李辰安! 这位爷极有胆识,他这刚搬来梅园,屁股都还没坐热,居然就给隔壁的相府来了一家伙! 这一次据说相府里面的房舍并没有倒塌,但是从相府上空的滚滚浓烟来看,只怕是有房舍在那烟花之下着了火。 现在这一对势力都极为强悍的冤家比邻而居……往后这长月巷子,恐怕会变得更加的热闹了起来。 这事从长月巷子传出去之后,没多久时间,这条巷子靠近东头那处闲云茶楼,今儿个忽的就坐满了茶客。 尤其是临街的二楼雅间。 坐在二楼雅间,透过窗户,便可斜斜的看见街巷中间的那处八角亭,自然也就能看见对面的梅园和相府。 人们都在期待着第二个烟花在相府里绽放,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那烟花灿烂的景象,可不知为何,自从下午的那颗烟火爆炸之后,梅园再没有朝着相府又丢去一颗烟花。 反倒是在梅园和相府相邻的那堵墙上,那口奇形怪状的巨大烟囱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那烟初时漆黑如墨。 可过了个把时辰之后,就变成了袅袅青烟。 在徐徐秋风之下,那青烟就袅绕在了相府的院子里头。 当然,也有少许散发到了这长月巷子里,嗅到了这些街坊茶客们的鼻子里。 这味儿熟悉。 不太好闻。 有些刺鼻。 正是冬日里木炭燃烧的味道。 冬日取暖,就算是大户人家也都是用的暖炉,这梅园竟然建了那么大的一个烟囱……取暖需要如此阵仗? 没有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对此他们并不是太好奇。 等不到又一朵烟花,天色已晚,那就只好各回各家。 于是乎,楼上的茶客们很是遗憾的下了楼,走在了长月巷子里,刚刚抵达八角亭的时候,忽见相府的门开了。 里面冲出了许多人来! 这些人都捂着鼻子,一个个咳咳呛呛,甚至泪流满面。 紧接着,相府里有个声音传来:“熏死老夫了!” “快快去东院!” 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望向了相府的上空,那秋风中迂回盘旋的青烟……妙啊! 小李大人从火攻改为了烟攻! 烟熏火燎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这烟不比火,它要不了姬贼的命,可它若是一天到晚不停歇的排到相府,这恐怕比要了姬贼的命还要令他难受! 于是,八角亭里站满了人。 片刻,相府里又冲出来了几十号恶奴,他们挥舞着棍棒,将这些胆子越来越大的百姓给驱赶了出去。 相府里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放狗……!咬死这些该死的贱民!” “狗呢……把常威给老子带出来……!” 狗终究没有出来。 凶神恶煞的那护院头领忽的耸了耸鼻子,这刺鼻的烟雾中,居然有一丝美妙的香肉味道! …… …… “虽然距离冬至还早了一些,但今年这天似乎比以往也冷的早了一些。” 就在梅园西院的院子中架着一口大锅。 锅下是熊熊大火,锅上有浓烟滚滚,锅里咕噜咕噜正在沸腾。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二人,又道:“这玩意儿之所以称为香肉,是因为它确实香啊!” “曾经在牧山刀的时候,为了炖这狗东西,我将师傅的那条狗弄去了后山,就是怕被师傅给闻到。” “香飘十里,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阿木默默的听着王正浩轩的这些话,默默的瞅了他一眼,默默的取了一双用竹子新削的长筷子,伸入了锅中,戳了戳锅里的肉,说了两个字: “熟了!” 就在这时,那月亮门里飘来了一个姑娘。 她是萧十三娘。 她飞到了王正浩轩的身旁,伸出手来在篝火上烤了烤,小鼻子耸了耸,好奇问道:“这是炖的什么?” “狗!” “……狗狗那么可爱,” 她也取了一双筷子,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块,吹了吹放在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片刻,她眼睛一亮,“狗狗不仅仅可爱,肉还这么好吃的呀!” “……废话!” “来来来,吃了这一条,过些日子我再去皇城司里弄一条。”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夹了一块,低声说道:“这东西性阳,你畏寒,吃了挺好。” 小武的内心似乎挣扎了片刻,他终于还是伸出了筷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一锅香肉片刻就被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有剩下一口。 直到这时,萧十三娘才意犹未尽的向李辰安汇报了一句: “师姐她们明儿个一早来梅园……幸亏她们没和我一起来,不然一人也就只能吃上一口……安前辈已带着其余人按照你的意思离开了水云山,带着那些刀,还带着那些罐子。” “对了,师傅给我们来了一封信。” 李辰安一怔,“她说啥了?” “她说她也离开了晚溪斋,正往京都而来。”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没有,”萧十三娘摇了摇脑袋,“师傅她性子懒散,那头驴走路很慢,估计要入了冬才能走到这里。”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萧十三娘,“你师傅?她老人家也出山了?” 萧十三娘眉眼儿一挑,“你以为我师傅也像你师傅一样?” “我师傅可年轻了!她而今才二十岁好不好!” 王正浩轩扬了扬那双已长了出来的漂亮的眉,心想师傅曾经说晚溪斋其实并不算江湖门派,或者说只能算半个江湖门派。 因为晚溪斋不单单是只收女弟子,关键在于晚溪斋从建斋以来至今数百年,从不参与江湖纷争。 也就是说,晚溪斋的弟子们,都与世无争。 可她们现在却全部出了山,连她们的师傅都跑出来了,还全部都是投靠的李辰安……这算与世无争么? 萧十三娘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摸出手绢擦了擦嘴儿,又说了一句: “师傅在信中还说,她发现许多江湖中人正向京都而来。” “其中,有数名白衣盟的高手。” “另外,她还看见了一个背着一张弓的异域乞丐!” 李辰安不太明白江湖事,阿木此刻眉间一蹙,问了一句:“北丐左丘不明?”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好的消息 姬泰很糟心。 这李辰安搬来梅园才短短两天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煎熬了两年! 还好,明儿个便是九月十六,这小狗曰的终于要出发去双蛟山剿匪了! 姬泰在得到宁知行送来的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是喜极而泣,李辰安再不走,他很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个冬了。 他那欢喜的心情还没有持续多久,鱼龙会的谍子却又给他送来了一个糟心的消息—— 霍家! 霍家让广陵城的沈家去江南收购秋粮,原本所报一切顺利,江南秋粮的一大半都被沈家的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给收入了囊中。 霍家和沈家投入了大量的银子,那些粮食按照原定计划,本应该走水路直接运去双蛟湖。 可万万没有料到,那数以百计的漕船,竟然在临风渡被一帮水匪给劫了! 玉广大运河上何时多出来了如此强悍的一股水匪? 那谍子还说,那股水匪在劫了所有的漕船之后,竟然向玉广大运河的出口驶去……那里是长江! 他们将那么多的粮给弄去了哪里? 没有下文。 不知所踪! “从临风渡去长江口,必经广陵水师所在的临水港!” 姬泰看了看这面色苍白的霍家家主霍希,又道: “而今,广陵水师提督是广陵钟离府的钟离秋阳!” “钟离秋阳如果见到那么多的漕船,他必然会拦截搜查!” “他若是见到那么多的粮食……他怎么可能让那些水匪将粮食给运走?” “他一定会吃掉那批粮,因为大家都缺粮!” “所以,这事的背后,怕是广陵钟离府所策划……樊桃花,”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一直在等着她带着定国侯府的所有人离开京都,甚至老夫也暗示过她,蜀州她为王。” “她这一家伙……霍家主啊,不仅仅是损失惨重这么简单,这也打乱了老夫的大计啊!” 霍希咽了一口唾沫,那双老眼里有悲愤还有不甘,他拱手一礼:“相爷,沈家传来的消息是,那些劫匪,似乎和李辰安曾经在鱼龙会任舵主一职时候网罗的那些江湖亡命徒有关!” 姬泰吃了一惊,怎么这破事还和李辰安扯上了关系? “消息可靠?” “沈家小姐沈巧蝶,正在赶往京都的路上,按照时日算,应该就是这两天会到!” “她对这次江南秋粮收购最为清楚,她原本也在其中的一艘漕船中,听说船队在临风渡被劫的时候,她恰好上了岸躲过了这一难,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些匪人,正是李辰安离开京都的时候,吩咐手下一个叫叶破的江湖中人所招募的!” “而招募这些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盯着这批粮!” “另外,秋粮收购之时,李辰安还让另一个广陵粮商蔡正遥也去了江南各地。” “这厮将江南粮价生生抬高了两成之多,最后却一颗粮食也没有收购!” “相爷,” 霍希又躬身一礼,咬牙切齿的说道:“李辰安这小贼,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想着一举弄垮我霍家和沈家!” “不瞒相爷,沈家、沈家为了这事以倾尽所有,沈家的那位家主沈千山闻此噩耗……上吊自尽,幸亏发现得早,虽挽回了一条命,却、却卧病在床。” “而我霍家也损失惨重,以至于霍家的酒坊已停工,因已无粮可酿酒,而今的广陵城,他李辰安的桃花酿一家独大!” “小人求相爷务必弄死李辰安!” “这小贼坏事做尽,他一日不死……许多人寝食难安!” 姬泰嗅了嗅空气中的烟味,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弄死李辰安。 “你们放心,那小贼活不了多久。” “这件事,是老夫让你儿子霍传名所做,而今出了这么大的漏子……霍家主啊,要求富贵,当然得有所付出才行!” “等等吧,大致也就是熬过这个冬,来年春,花就会开了。到那时候,你收获的比失去的会多得多!” 霍希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真正损失巨大的是沈家。 他连忙又躬身一礼:“多谢相爷,小人告辞!” “嗯……等等,你孙子霍书凡和六公主那事,现在怎么样了?” “回相爷,丽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发了话,说、说没了驸马府,再等等。” “哦……你去吧。” 霍希告退离开,姬泰眉间微蹙,江南秋粮之损失当在何处弥补? 沈家这算是恨透了李辰安。 那么当李辰安死于双蛟山之后,老夫再亲临大理寺,审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一案,有李辰安的那位前未婚妻沈巧蝶作证,再有广陵城的那个拳师作证……他李辰安死了也会被万名唾弃! 诗仙,诗尼娘的个仙! 给老夫见鬼去吧! 监察司,虚张声势,李辰安的假面孔一旦揭开,老夫要拆了监察司那破院子! 就在姬泰内心愤愤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话:“老爷,就刚才,骆家六少爷送来消息,说京兆府的人抓捕了兵部主管军械司的赵谓赵大人!” 姬泰一惊,“京兆府怎有抓捕朝中大臣的权利?” “回老爷,六少爷说京兆府拿的是刑部的文书!” “刑部?刑部尚书俞宏图?” “……应当是!” 姬泰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他嗅到了一股和这烟味不一样的味道。 “如此看来,六部尚书,除了一个李文厚之外,这俞宏图对老夫也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好!很好!” “他们给赵谓罗列的罪名是什么?” “回老爷,说是赵大人有资敌之嫌……就是军械司里面的刀枪箭羽,出现在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手中,故要交给大理寺审问!” “骆家六少爷还说了一句。” “他说了什么?” “京兆府府尹向东,今儿个去了一趟监察司,受太子殿下所邀!” 姬泰心里一震,“那肥猪这是要借着这股风作妖了?” “相爷,今儿个太子来了隔壁一趟!” 姬泰顿时恍然,“借太子之手,从兵部开始……李辰安,老夫还是小瞧了你啊!” “还好你就要死了,不然,老夫当真还遇见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对手!” “去将姬翎叫来,李辰安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审赵谓,其目的便是姬翎,最终就是想要针对老夫!老夫有些话,当对姬翎说说。”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临行前夜 皇城司。 借着朦胧的灯光,长孙惊鸿坐起了身子,仔细的瞧了瞧李辰安。 “怕不怕?” “怕!” “怕就对了。” 李辰安撇了撇嘴,“我怕的不是明枪,而是暗箭!” 顿了顿,李辰安给长孙惊鸿斟了一杯茶,“北丐左丘不明,这人你知道吧。”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正往京都而来。” “你觉得他是来对付你的?” “万一是呢?阿木说这人不仅仅使得一手极好的打狗棒,还射的一手好箭!” “如果他在百步之外给我一家伙……双蛟山里树高林密,这半步大宗师的一箭,你觉得我能接得住么?” 长孙惊鸿咧嘴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老夫倒是不担心左丘不明。”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上将军吴冕!” “他手里并没有兵,有何惧之?” “可长乐宫里却有兵。” 李辰安一惊,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沉吟三息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还要在这事上插一手?” 长孙惊鸿未置可否,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了李辰安五息,“原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背叛皇城司逃之夭夭这事你清楚。” “他知道皇城司许多的事,也知道许多过往的事。” “老夫如此信任于他,他却做出了这等莫名之事。故而老夫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于是将皇城司六处的力量都用在了寻找他的下落之上。” “然而半年过去,却根本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仿佛人间消失!” “放眼整个宁国,能躲过皇城司眼线的地方并不多,而恰好长乐宫就是其中的一个!” 李辰安一惊,“你怀疑夏运虎就藏在长乐宫?” 长孙惊鸿没有回李辰安的这句话,他只是在推测: “夏运虎,上将军吴冕在西部边军任大将军一职的时候,他是吴冕手里的车骑将军。” “昭化四年,皇上召吴冕回京,任上将军一职,夏运虎和他同回,皇上没有将他放在上将军府,而是放在了皇城司。” “当时在所有人看来,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免昭化三年那件事带来一些不太好的后果……吴冕是卢战骁的人,夏运虎是吴冕的人,这等同于都是卢战骁一系。” “老夫当时也以为是如此,因为他们离开了军旅,不再执掌军中权力,那便没有机会为卢战骁做点什么。” “但现在看来,老夫似乎错了,这恐怕是皇上的一番故意安排……皇上没有杀他们!” “皇上手里有精兵而无良将,这二人皆是良将!” 李辰安一震,“所以这二人,其实就是皇上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启用的将?” “通过这么些年将他们闲置,而后再委以重任……” 李辰安眼底透出一抹不解之色: “他何必这么折腾呢?” “他这么折腾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国家都是他的,这完全说不通啊!” “谁知道呢?” 长孙惊鸿徐徐站了起来,在这颗歪脖子树下来回走了几步,“现在不是去揣测皇上意图的时候,这件事我来处理,至于那个左丘不明……你当然也得当心着点。” “还有白衣盟,嗯……这个局太乱,如果能一锅炖了,往后会少许多麻烦事。” “白衣盟和咱们皇城司,究竟有怎样的过节?”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不是过节。” “那是什么?”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 “深仇大恨!” “……这不废话?” “你执掌了皇城司,这些都会知道。现在别去想那么多,先将双蛟山一事办好,其余的……往后有的是时间去逐一了解。” 李辰安没有离去,他仔细的看着长孙惊鸿,过了片刻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发现你在怀疑皇上!” “你就实打实的告诉我,你究竟还隐瞒了我一些什么?” 长孙惊鸿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有些气恼,“这破阎王殿都要交给你了,老子有什么好隐瞒你的?” “那皇上……我不相信你对长乐宫真的丝毫都不了解!” 长孙惊鸿站立了许久,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的说了一句:“亏心事做的多了,不仅仅是怕鬼,也怕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去陪陪若水,明儿个一早,带着玄甲营启程!” “你既然要处理夏运虎这事,玄甲营留给你更好一些……不瞒你说,我广陵城的人已经来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当老夫不知道?” 他忽的又叹息了一声:“我老了,说起来也早就该死了。我现在死去也能瞑目,因为皇城司握在你的手上,现在看来恐怕比握在我的手上更合适一些。” “所以我能死,你却一定不能死!” “我如果死了,记得把我埋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三个老头指不定还能在一起吹吹牛说说过往。” “贡品就不要上猪尾巴了,吃多了也腻得慌,换点别什么玩意儿都行。” “行了,滚吧,老夫还有些事要做。” “……王正浩轩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李辰安回头望了望,哪里有王正浩轩的影子。 不远处的二处院子里,此刻却忽然传来两声犬吠,李辰安撇了撇嘴: “他,估摸着是去给你找点新奇的贡品!” 长孙惊鸿一怔,李辰安嘿嘿的笑了起来:“好好活着吧,这破院子我不喜欢,太黑,你守在这最合适。” “我呢……双蛟山之事结束之后,我准备做点生意赚些银子,我自己想要过得更舒服一些,给你养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李辰安向二处那地方望了一眼,又看向了长孙惊鸿:“你瞧瞧你这一身,这眼见着要入冬了,可不是曾经少年时候,再穿着这破烂麻衣会冻出病来。” “等我回来,就在这歪脖子树下给你修一间暖阁,你要躺,就躺在暖阁里。” “走了,你可千万别死了,等我回来给你养老!” 李辰安抬步,长孙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忽的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老夫有一孙女,名叫长孙红衣!” “若你回来未见到老夫……替我照顾好她!” 李辰安转身,“娶了她?” “未尝不可,只是你恐难如愿,因为她似乎有了喜欢的人。” “谁家小子?” “王正浩轩!” 提着一口麻袋正好走来的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吓得一哆嗦。 “我不干!”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好久不见 李辰安和王正浩轩还有那麻袋里的一只狗离开了皇城司。 歪脖子树对面的那黑楼上这时候落下来了一个人。 他站在了长孙惊鸿的身旁,也望了望李辰安背影消失的方向。 “你真喜欢这小子?” 长孙惊鸿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洋溢着那抹喜意:“如果他真成了老夫的孙女婿,还真挺好……坐吧。” 这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袭青色的儒衫,头上还戴着一顶儒冠。 他一撩衣摆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长孙惊鸿看了看他,“温煮雨,上次一别又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又去了哪里地方?” 这男子竟然就是温小婉的父亲温煮雨! 温煮雨咧嘴一笑:“去了一趟广陵城。” “那地方还值得你去?” “值得!” 温煮雨抬起了头来,也看向了长孙惊鸿,“桃花山上的听涛亭饮酒听涛依旧惬意,桃花岛上的那些兰花开了,依旧生人勿近。” “这一次回广陵城,我去了一趟桃花山,喝了一壶桃花酿。” “而后泛舟画屏湖,围着桃花岛转了一圈……没有登岸。” “再后,我将李府的人,托一个友人,带离了广陵城。” “我估计就算是你,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了。”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并没有问李府的人如何,而是问了一句:“为何没有上桃花岛去看看?” “已不需要再看。” “所以,商涤就是奚帷?” 温煮雨捻了一撮茶丢入了茶壶中,并没有回答长孙惊鸿的这个问题。 “当年京都种下了四颗大叶榕,其中的一颗就是商涤种在旧雨楼的。” “后来他去了广陵城,修建了桃花岛……他姓商,江南商氏的商!百年前那位商丞相的商!” “修建桃花岛的银子,来自江南商氏,商涤,本就是而今商氏族长商良的亲弟弟。” “所以,他不是奚帷!”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这就是你这些年调查的结果?” 温煮雨点了点头,“为此,我甚至在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的管家。” “那他究竟在哪里?” 温煮雨看向了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或许,他在长乐宫!” 长孙惊鸿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温煮雨微微一笑:“这最有可能!因为那地方最安全!” “他如何能够进去?” “你忽略了一个地方。” “何处?” “东山,太一道道观!” “……” 长孙惊鸿沉默了许久,他的那两道眉忽的一挑,“双蛟山之局,你怎么看?” “不知道,但我依旧认为姬泰同样是一枚棋子!” “所以双蛟山之局也出至于奚帷之手?” “应该错不了,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巧就回到了京都,也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突兀的就暗示所有人李辰安是皇长子……你不也在配合皇上演这一出戏么?” “你的目的何在?” 长孙惊鸿沉吟三息,忽的一笑:“他是君,我是臣,我当然得要配合他。” “不!” 温煮雨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忘记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的那件事!你怀疑皇上的身份,意图借李辰安来探他一个究竟!” 长孙惊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煮雨,“之前老夫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老夫已改了主意。” “为何?” “李辰安这孩子不错,老夫很喜欢,所以不能以他为卒去过河送死!” “我也觉得李辰安这孩子不错,所以我让小婉去了梅园给他送了一封信!” “……防谁?” “所有人!包括你!” …… ……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十八,卯时。 天尚未亮,但玉京城已经醒来。 大街小巷的那些食铺已经开了门,食铺里的灶台上,已冒起了滚滚浓烟,冰冷的空气中已有刚蒸熟的包子或者草饼的味道在飘荡。 街巷里也有了不少的行人,多为小商贩,想要起个早赶个早市能够多赚两个铜板。 长月巷子相对而言较为安静,这条巷子里有个相府有个梅园,两家就占去了街巷一侧的一大半。 但长月巷子里的人却很多。 就在梅园的外面,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之下,整整齐齐的站着数以百计的骑兵! 长月巷子里的街坊们早已推开了窗或者透过门缝看着那些萧杀的骑兵,他们不知道这些骑兵从何而来,来这里又是要做些什么。 心想难道是小李大人要带着这些骑兵冲破相府的那扇新修好的门? 而此刻,相府的姬泰也得到了这一消息。 他有些担忧,因为这些骑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老爷,皇城司七处的王正金钟在梅园的门口……这些骑兵,恐怕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训练出来的。” 相府管家康时济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么一句。 姬泰一捋长须,“这老东西,估计这事连皇上都不知道!” “所以,这应该就是李辰安敢去双蛟山的依仗!” “正好,那就一口吃了他们!” 康时济沉吟片刻,又低声问了一句:“老爷,如果这些骑兵真就是长孙惊鸿的心血……他既然将这些骑兵交给了李辰安,这便是他对李辰安莫大的信任。” “老奴有些不解,这李辰安,莫非真的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不然,长孙惊鸿怎会对他掏出了心窝子?” 姬泰忽的阴恻恻一笑,“这已不再重要!” “……老奴多嘴了。” 康时济躬身退下,姬泰端起了茶盏,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眼里此刻才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片刻之后这抹疑惑消失不见。 梅园主院。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理了理衣裳,抬眼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辰安的脸。 “你可千万要记住对我的承诺!” “虽说是剿匪,但也万万不能大意。” “你、你毕竟是个文人,剿匪这种事,本不应该是你去做的。” “昨晚我想了一宿,这事儿现在你已推却不了,但这事之后……我还是觉得你握笔更好一些。”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 “我知道,其余的事你别担心,你记住我昨晚告诉你的话,若是说服不了你奶奶……你记住,带着萧十三娘她们,去广陵城等我!” “……真有那么严重?” “也不一定,但终究要防个万一。” “再说,咱们原本不就打算回广陵城的么?” “好,你记得多加小心!”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笔大生意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列整齐的骑兵队伍走在了玉京城的朱雀大道上。 准确的说,这是两支队伍。 一支着黑甲行于左侧,一支着银甲行于右侧。 着黑甲者自然是玄甲营,而着银甲者,则是二皇子宁知行所带来的护卫。 李辰安不会骑马,所以,他乘坐的是王正金钟所驾的马车。 他颇有深意的邀请了二皇子与他同乘。 此刻他掀开了车帘,望了望外面混黄的灯光,“原本是打算为殿下造个势头,就是请来戏班子,在前面敲锣打鼓的吆喝而行。” “原本还打算弄几个条幅,写上德亲王殿下亲征,让那些人举着,让京都的百姓都能看见。” “如此,一来可宣扬殿下之威名,二来……也能让京都的百姓知道殿下之骁勇。” 宁知行看着李辰安,嘴角一翘:“那为何放弃了?” 李辰安放下了车帘,也看向了宁知行,“因为……我忽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什么意思?” 李辰安微微一笑,“多此一举,浪费银子!” 宁知行双眼微微一眯,“你说我们现在坐的如此之近,我如果这时候杀了你会怎样?” “你没那么蠢,既然我敢邀请你同乘,自然就不会担心你对我做点什么。” “我的人可比你的人厉害多了,并且他们是忠于我的,就算杀了我,你也得给我陪葬。” “这买卖可不划算,你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二皇子,说不定未来还真有可能继承大统。” “而我呢……” 李辰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宁知行打断。 他俯过了身子,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据说你最喜欢的是做生意?” “没错。” “那本王真心实意的想和你做一笔你稳赚不赔的生意,你可愿意?”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殿下果然是聪明人,我邀请殿下同乘,就是想看看殿下有没有这做一笔买卖的心思,说来听听。” 宁知行沉默了许久,因为这事太过重要,也因为他依旧看不明白李辰安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 “我肯定无法对你保证什么,” 李辰安当然知道宁知行心里的犹豫,若是在没有得到昨晚的那封信之前,他是不屑于和宁知行说什么的。 但现在因为那封信,他改变了主意。 他笑眯眯又道:“如果让我来选择,我依旧会选择你的皇兄太子殿下……因为他登基为帝,我会更安全。” “既然要做生意,大家就都得拿出一些诚意来,不瞒殿下,我不管你有多么充分的准备,你原本一定会死在双蛟山!” 宁知行眉间一蹙:“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瓶子:“迷离。” 他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小罐子:“烟花!” “迷离加上烟花,你觉得能弄死多少人?” 宁知行心里一震,又见李辰安忽然解开了衣裳,露出了里面银色的铠甲。 “这玩意儿寻常的刀箭伤不了我,就算是北丐左丘不鸣的箭……哪怕他是半步大宗师,他在百步开外射我一箭,也未必就能要了我的命!” “可我要殿下的命,却并不是太难!” 自此,宁知行才深吸了一口,“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我毕竟是皇城司的副提举。” “好,那我们就谈谈这笔生意!” “殿下请说。” 宁知行沉吟三息:“本王的母妃去过长乐宫。” “那是一座城!” “城里有许多人!” “都是兵!” “估计有十万之数的兵!” “养那么多的兵,就需要消耗极多的粮食!” “双蛟湖的水匪……不是水匪,而是……父皇养在那里的兵!” 李辰安豁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们去岁就抢了江南税粮,并没有存放在双蛟岛上,而是走祁山走廊,运去了长乐宫!” 李辰安沉吟三息,“这消息确实惊人,但皇上一道旨意便可解决的事,何须如此去做?” 宁知行没有回答,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 “本王之所以同意随你去剿匪,也是想去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接下来就是咱们的这笔生意!” “我需要你帮我,皇兄虽为太子,但他做不了这件大事!” 李辰安盯着宁知行,从宁知行的神色上看不出虚假的模样。 “你要造反?” “若不造反,宁国三百年江山就完了。” “姬泰告诉你的?” “不,他根本不知道。” “他一心一意想要扶持本王上位,所以前些年他私底下招募了许多人放在双蛟湖,其目的也是为了劫持江南税粮,因为打仗粮草至关重要。” “可他并不知道他招募的那些人,全都是父皇故意放出来的足足三百个精锐的士兵!” “所以前些日子十里坡税粮被劫,护送税粮的有五百人之多,却根本就不是匪人的对手!” “这些匪人而今有一个头领,他叫夏运虎!” 李辰安心里又是一震,长孙惊鸿怀疑夏运虎在长乐宫,可宁知易却说夏运虎就在双蛟湖。 “这次劫去的那些粮食,全部藏在一处山洞之中,那处山洞有地下河与双蛟湖相连,而今从双蛟岛至那处地下河已通过船只连在了一起,那些粮食正在运往双蛟岛……恐怕也正在通过祁山走廊运往长乐宫!” 至此,李辰安才相信宁知行确实抱有极大的诚意。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长孙惊鸿会告诉你景泰三十四年发生的那些事。” 李辰安已从昨晚的那封信里知道了一些,却依旧问了一句以印证那封信的真假: “什么事?” “皇爷爷大行,传位诏书被改,皇城司被一把火付之一炬……这些事,本王也不是太清楚,但长孙惊鸿一定知道!” “所以,卢皇后才一力重建皇城司,才一力主张长孙惊鸿执掌皇城司。” 李辰安仔细一想,又问了一句:“就算这事是真的,事情已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已稳坐江山,还有何惧之?” “本王也不知道,只是母妃说……她说这背后定有隐情,只是她探了数次父皇的口风,却未能得到答案。” 李辰安眉间一蹙,如此看来,温煮雨在那封信里的一些推断是正确的。 可也仅仅是推断,并不能真正解释皇上依旧迷惑的行为。 这特么的,难道真是修道把脑子给修坏了? 宁知行看着李辰安沉思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冤家 队伍抵达了玉京城的南门,天色渐开,阴沉了数日的天,终究飘下了雨来。 雨不大,但淅淅沥沥惹人烦。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李辰安心里也有些烦。 宁知易抛出的这笔生意极其诱人,如果按照投资的观点来看,这确确实实是一笔收益巨大的生意,李辰安事实上也并不怕他宁知易秋后反水—— 宁知易需要自己背后的这些力量。 甚至他承诺若是助他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就是宁国的又一新贵。 皇城司依旧是他李辰安的! 燕国公愿意拿出两处矿山,骆国公也愿意拿出两处盐场,甚至玉广大运河这条航道的漕运也能交给李辰安! 这是割他们的肉,但宁知易却说这都是昨儿晚上他们亲口许诺。 其实也不难理解。 若是二皇子能登基为帝,他们的财富至少还能够保全绝大部分。 可若是他们落败……莫要说财产,就连九族都会遭殃。 若是答应,他李辰安可一举成为宁国最富有的人! 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权力! 若说李辰安不动心这是假的,但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他便没有应承宁知行的这番诚意。 “此事,我会放在心上。” “等去双蛟湖看过之后,等回到京都之后,等我查阅一下景泰三十四年的那件事之后……我会给你我的选择。” 宁知行失望的叹息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枭雄。” 李辰安微微一笑:“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另外……就算我答应了你,姬泰也必须死!” 宁知行沉吟五息,点了点头。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这南门那高大的城墙,“你入京都那日,本王就站在这城墙之上。” “若算起来,本王才是第一个迎你入城的人。” “其实仔细想来,中秋夜那晚你说的没错,咱俩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矛盾……至于在花溪别院对你行刺这事,本王也是后面才知道。” 李辰安也掀开了车帘看了看那堵城墙,笑道:“假如那天你从城墙上下来了,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可惜,你没有下来,仅仅是看看。” 就在这时,那两扇宽大的城门开了。 队伍再次启程,就在队伍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李辰安忽然看见城门口站着两个没有打伞的姑娘。 他微微一怔—— 沈巧蝶? 这时沈巧蝶也正好抬眼看向了他,沈巧蝶忽的一惊,抱着褡裢的双手顿时一紧。 她已听说了许多李辰安入京都之后的事。 她已知道这个在广陵城众人口中的傻子,而今已有皇上御赐的诗仙之名! 她还知道他有了一个尚未捅明的皇长子的身份,并因此而列朝班,成了监察司的谏议大夫,还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 此刻秋雨簌簌。 自己连一把伞都没有,浑身上下的衣衫已湿尽,这一路颠沛流离之苦……皆是拜这个正坐在那漆黑马车里的、一脸得意洋洋的前未婚夫所赐! 她银牙一咬,双眼几欲喷出了火来。 但她现在却不敢发声,因为这些黑甲银甲的骑兵,定然就是他手里的爪牙。 得尽快进城,去找到霍书凡,去向姬相揭露这厮的丑恶嘴脸! 她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正要向城门而去,李辰安此刻却忽的说了一声:“停车!” 驾车的王正金钟一听,一声大吼:“静!” 黑甲骑兵全体静默,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马车里的宁知行一怔:“怎么了?” 李辰安打开了厢门,“我前妻!” “……” 宁知行便看见李辰安下了马车,就这么朝着雨中站立的那两个姑娘而去。 沈巧蝶吓了一跳,她将胸前的褡裢抱得更紧,脸上原本就很苍白,这时变成了惨白—— 他要灭口? 他现在权势滔天,若是在这里将自己给杀了,都不用埋的! “你看看你这样子!” 李辰安站在了沈巧蝶的面前,他当然早已知道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这前未婚妻如此落魄,本就在情理之中。 “我记得在广陵城的时候,沈家大小姐不仅仅是广陵城的一大美人儿……” 李辰安忽的伸出了一只手,一家伙勾住了沈巧蝶的下巴。 沈巧蝶想要后退,却偏偏被李辰安给勾到了他的面前。 二人距离很近。 中间就隔着沈巧蝶抱着的那个褡裢。 “那时候的你,其实还是蛮可爱的,真的!” “虽然泼辣了一点,虽然势力了一点,这其实都不是什么事。” “但你有个最大的缺点,你的眼光真的不行,不管是看人还是做生意!” “你说我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你看看我现在还如蝼蚁么?” “你呀,找个勤劳的老实人嫁了多好?为什么会去喜欢霍书凡呢?为什么要受了霍家的怂恿去染指江南秋粮呢?” “人家霍书凡这眼见着就要和六公主成婚了……你看看你,连看错了两个人,你现在来京都,又走错了一步!” 沈巧蝶也知道霍书凡和六公主这件事,只是她依旧有着她的倔强: “我和你早已没有了关系!” “书凡会娶我,哪怕为妾,我也愿意!” “你这是想要羞辱我?” 李辰安勾着沈巧蝶的手一抬,沈巧蝶被迫扬起了脖子,便看见了李辰安眼里的那抹邪恶的笑意: “羞辱有很多方法,我其实真的想羞辱你一下,只是……这地方不合适!” “李辰安!你这个混蛋!” “我从没有说自己是个好人。” “我、我会去将你这虚假的身份给揭穿!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情急的沈巧蝶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她就后悔了。 可偏偏李辰安却并没有生气。 “去吧,你怎么揭发我、向谁揭发我都没关系,但有一件事你给我记住了!” “你的身子,不能让霍书凡给碰一下!” “就在京都等我回来,如果你被霍书凡给碰了……” 李辰安微微低头,二人鼻息可闻,他忽的一笑,“你就死定了!” “你沈家的所有人都死定了!” “当然,霍家也死定了!” “……你、你威胁我!” “对,我就是威胁你,你又能怎样?” 李辰安松开了手,“你看看你,人家吃一堑长一智,你吃一堑长了一点胸……” “不过我喜欢。” “记住我说的话,等我回来……但我肯定不会娶你,妾也不行。” 他转身,向马车走去。 雨中的沈巧蝶浑身都在颤栗,因为而今的李辰安他确实做得到。 除非自己死! 可自己还不能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阴雨的天,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燕儿,咱们走!” 她抬步向城门而去,却偏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队骑兵已经出发,速度渐快。 “你去死吧!” 她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刚刚入城,却遇见了一个人—— 温小婉! 第三百一十六章 软禁 怡红楼就在玉带河边。 清晨秋雨中的怡红楼仿佛被洗去了昨儿夜里残留的胭脂水粉,变得清新秀丽了起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怡红楼的大院子里,马车里下来了三个姑娘。 温小婉指了指这楼子,“比咱们广陵城的凝香馆更大也更气派一些,但所做的生意是一样。” 沈巧蝶闻言顿时一惊:“他这是要将我卖到这楼里?” 温小婉微微一笑:“你想多了,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他的意思,也不是将你卖到这楼里,而是有人想看看你。” “……谁?” “三皇子殿下。” 沈巧蝶一惊,沈家在广陵城曾经还是颇有名望的商贾之家,但就在今岁秋粮之事上,被李辰安设局弄了个倾家荡产几近家破人亡。 她这一辈子所接触到的最贵的人,也就是广陵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原本所想是来京都找到霍书凡,因为霍书凡的父亲是太子的近臣,并且霍家似乎和权倾天下的相府还有点关系。 她不知道李辰安用了什么龌龊的法子骗了皇上,竟然被传为了皇长子! 但她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因为作为李辰安的前未婚妻,她对李辰安的了解当真是一清二楚。 这是欺君之罪! 一旦成功,李辰安便是个灭族之结局! 沈家的仇可报,胸中的这口怨气才可消! 她万万也不会想到这刚抵达京都就会遇见曾经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她更没有想到来到京都要见自己的第一个人会是三皇子殿下! 她有些不安。 毕竟皇子的身份太高。 另外就是,自己来京都,这消息本应该是霍家才知道,怎的会传到了三皇子的耳朵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先随我去沐浴一番,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至于为什么,这你呆会可问问三皇子殿下。” …… …… 怡红楼后院,临玉带河的一处雅致小楼里,三皇子宁知远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沈巧蝶。 此刻的沈巧蝶已洗去了那一身风尘,也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袄。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疲倦,虽然未施水粉,连头饰都没有一个,却也掩饰不了她原本就动人的美貌。 她向三皇子道了一个万福,而后便垂头极为紧张的站在了那里。 过了足足十息,她的耳畔才传来一个声音: “确实还不错。” “请你来这里,并无他意,更无恶意,就是本宫挺好奇你为何会退了那婚书?” “你瞧瞧你这事做的多不划算!” “他现在是本宫的大皇兄,当然明面上还不是。” “你若是没有退那婚书,你会在南门受到最为浓重的接待,而今所住的地方,便是京都有名的梅园。” “来来来,坐,你给本宫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巧蝶这就很难受了。 这谁能料到那厮会忽的一家伙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皇长子了呢? 若是早知道,岂会蠢的退了那婚书? 恐怕巴不得早入了洞房。 “小女子……糊涂!” 她没敢说李辰安的过往,因为她不知道这三皇子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 她当然也不敢坐,因为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尊卑。 宁知远忽的一笑,“当真就是糊涂?” 沈巧蝶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若是本宫劝劝大皇兄……本宫觉得大皇兄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你的美貌,嗯,比钟离三小姐稍逊,却已是难得的姿色。” “如果大皇兄能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和他重修旧好?” 沈巧蝶顿时一愣,她脑子里蹦出了就在这之前京都南门门口的那场偶遇。 此刻细细想来,李辰安是馋着她的姿色的,恐怕仅仅是因为而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故而他说肯定不会娶了自己,做妾也不行。 如果……如果能有这位三皇子殿下出言相劝……沈巧蝶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恨他,甚至、甚至对此还升起了期望—— 他可是宁国的诗仙! 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听说未来的皇城司会交到他的手上! 如果他依旧有着皇长子的身份,哪怕是传言,他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再加之他的身后还有定国侯府…… 这样的夫婿,可是曾经的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存在! 若能和他重修旧好,不仅仅是沈家有救,往后自己也能过得风风光光。 至于霍书凡,这时候被颇为势力的沈巧蝶抛在了九霄云外。 因为她似乎又看见了一线希望。 宁知远一直看着沈巧蝶,至此,他已明白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果然,沈巧蝶又规规矩矩的道了一个万福,脸上露出了羞怯之意:“若殿下能够成全,小女子没齿不忘殿下之恩!” 宁知远眉梢一扬摆了摆手,“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这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率兵前去剿匪,等他凯旋归来,这又是大功一件!” “往后啊,你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他回来的这些日子,就暂时委屈你一下,就住在这。” “因为他在朝中的敌人还有许多,若是有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恐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巧蝶思前想后,觉得这位贵人没理由骗了自己,于是她小意的应承了下来。 宁知远离开了这处小楼。 沈巧蝶当真忐忑的住在了这里。 宁知远回到了宫里,去的是他母后的百花宫。 今日有秋雨,丽贵妃没有在花园里锄地,而是坐在一处小榭中。 茶正香,她弹起了琴。 琴音袅袅,她忽的开口而歌,唱的是李辰安所做的那首《天净沙》。 一曲唱罢,宁知远正好进来。 他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坐在茶台旁煮着茶的妹妹,他走了过去,躬身一礼,说了一句:“事已办妥,娘……莫非他真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丽贵妃起身,坐在了茶台前,望了望窗外的秋雨,“都给你说过三次了,往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孩儿明白。” “那姑娘如何?” “挺俏,只是,为啥要这么做?” 丽贵妃伸手,接过了宁漱玉递过来的茶盏,“因为他的事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因为这么个女人再给他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登山,娘不过是为他铲除一些藤蔓罢了。” “……那为什么不杀了那沈巧蝶?” “这得他自己做主。” 宁漱玉这时抬起了头来,不甘也不解的问道:“娘为何要帮他?” 丽贵妃放下茶盏,极为认真的低声说了一句:“你们父皇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七章 樊老夫人的决定 定国侯府。 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旁的那间小木屋里。 钟离若水此刻也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 “辰安的意思大致如此,奶奶您如何决定?”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脸上很是疑惑:“他凭什么认为双蛟山之局,皇上会派兵去做那黄雀?” “再说……他说让我们撤离京都,皇上既然在长乐宫,他有必要让京都乱起来甚至血流成河么?”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昨夜,那个叫温小婉的姑娘来过梅园,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樊桃花微微一怔,“这就是温煮雨的意思?”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辰安给我看过那封信,信里说奚帷极有可能就在长乐宫。” “至于皇上,那封信里有两种猜测。” “其一,便是牵涉到景泰三十四年的那件事。” “孙女原本并不知道,但那信里却将那事说的比较清楚。” 樊桃花微微一惊,“怎么说的?” “信里说,在景泰三十四年,也就是先帝大行的那一年的那一天,皇城司起火,火势冲天……而后,皇城司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烧死的不仅仅是人,烧毁的是一应过往的卷宗!” “里面还说到先帝有七个儿子,当今皇上排名第四!” “新皇登基的传位诏书是春甫先生执笔,先皇临终前口述,帝位本应该传给二皇子宁景荣!” “但宣旨的时候,诏书却被人更改,于是才有了当今皇上登基为帝!” “而后,先帝的六个儿子被皇上一道旨意全部圈禁在了落英宫。” “那信里还说了一件事,卢战骁,原本是二皇子宁景荣的家奴。” “景泰二十五年,卢战骁受宁景荣举荐率兵伐墉,他没有辜负宁景荣的期望,于景泰二十七年灭墉国,于景泰三十年回京都,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上车候!” “他要辅佐的,原本应该是二皇子宁景荣。” “当今皇上登基为帝之后,于昭化三年下旨,灭卢战骁满门!” “按理,自此皇上当高枕无忧,可偏偏百密一疏出了一些纰漏……上车候卢战骁的长媳正好在梅园,她已有了身孕。梅园因此而同被牵连,但巧的是,梅园所有人都被杀光之后,却未能找到云安郡主和郡马以及卢战骁那长媳的尸首。” “梅园被禁卫重重包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逃出去的,但就此再无音讯。” “另外就是落英宫里圈禁的那些皇上的亲兄弟,陆陆续续死了五个,偏偏最小的那个宁景玉于昭化三年冬,也就是卢战骁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从落英宫逃了出去……温煮雨说,这应该是一个叫魏三的宦官做的,宁景玉而今在越国避难。” “所以,温煮雨认为,这些事似乎都和卢皇后有些关系。卢皇后显然已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故而送走了刚刚满月的皇长子,而后当真被赐死,对外宣称的是因为皇长子丢失而悲痛自缢。” “这些消失的人,皇上命长孙惊鸿追查至今,依旧毫无消息……他说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却并没有告诉皇上,因为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大叶榕,是卢皇后亲手所种!” “皇上怕了,于是搬出了皇宫,去了长乐宫。” “而双蛟山之局,皇上的意图恐怕就是用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最终的落子,却在京都!” “因为无论是定国侯府还是程国公府或者齐国公府,都知道景泰三十四年那件事,曾经他们也和卢战骁往来亲密。” “这便是温煮雨认为京都不安全的第一个原因。” 樊桃花仔细的听着,脸上那原本疑惑的神色却反倒是消失不见。 “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皇上被挟持!” 樊桃花抬眼,“被谁挟持?” “奚帷!” “用什么挟持皇上?” 钟离若水一愣,“温煮雨没有说。”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视线落在了池塘边的那颗大叶榕上,似乎在回忆着从前。 “有些事,奶奶想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做。” “有时候,奶奶觉得这样很累,很想回到从前仗剑天涯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所以奶奶从不要求你们什么,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最好的年龄活出最美的自己。” “奶奶以为能护住你们一辈子,却忘记了奶奶终究会走在你们的前面。” “定国侯府,是景泰十三年对回纥一战大胜之后,先帝所封……” “从钟离府被封为定国侯府的那一刻,定国侯府就有了保护这个国家的责任,奶奶也就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名头就是个枷锁,偏偏欲去不能。” “奶奶在蜀州布局,这原本就是为了给定国侯府留一条退路,因为奶奶知道宁国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满脸慈祥的看着钟离若水,又道: “皇上在修建长乐宫的时候,奶奶就想将那地方一把火给烧了……终究还是放弃,这便是奶奶已老,顾忌太多。” “但现在,奶奶从辰安身上反倒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颇有野心,但依旧不够。” “因为他请奶奶派兵去占领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却并没有说进一步占领这京都!” “于是奶奶和程国公齐国公喝了一下午的茶,最后决定推他一把,顺便试试能不能将这已腐朽的王朝给推翻。” 钟离若水大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樊桃花,咽了一口唾沫,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长乐宫拥兵十万,但毕竟这玉京城才是宁国首都,所以占领玉京城,还有另一个目的……引出长乐宫的兵。” “你已经好久没有见着你爷爷了,他不在神武军中,他在广陵水师。” “你哥哥钟离秋阳按照辰安的计划从临水港出发,那些战船多为漕船临时改造,花了许多银子,但值得。” “战船上更多的并不是广陵水师的水兵,而是从蜀州而来的三万兵卒……就是曾经跟着黄三烈的那些山匪在蜀州所招募训练而成的兵卒……黄三烈这些人,以前并不是土匪,而是正儿八经的边军将士!” “钟离秋阳的水师不仅仅是要消灭双蛟湖的水匪,水师会直达京都,协同神武军一战!” “京都确实会乱,所以你和若画她们,奶奶已安排好……由钟离荡带一营神武军护送你们去广陵城暂时避一避。” 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 她未曾料到局势的演变是这样子的。 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原来早已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动。 “这算造反么?” 樊桃花微微一笑:“这是救国!” “太凶险,奶奶我们一起走!” “奶奶已老了,再说奶奶毕竟是大宗师,长乐宫那地方如此神秘,指不定还有需要奶奶出手的高手!” “……不是有隐月阁么?” “他们另有任务。” “什么任务?” “杀一个乞丐,再杀一个书生……或许还要杀一个尼姑!”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决裂 这场连绵了三天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秋阳就挂在天上,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李辰安一行这三天走得并不快,一来是因为这道路的泥泞,二来……他不着急。 这一天的午时,队伍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平原,在李辰安的授意下,队伍停在了这里,将士们开始修整或者埋锅造饭。 这三日宁知行没有再和李辰安同乘,两只队伍泾渭分明,休息扎营的时候也在彼此防范。 此刻也不例外。 但宁知行却下了马车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李辰安正站在一处小河边,正看着对面的远山,还有近前已荒芜的庄稼地。 “按这速度,抵达十里坡至少还需要三日之久。” 宁知行也望着远处,又道:“从十里坡进山,山路更难行,恐怕又得三日!” “六天,六天的时间,藏在那处山洞里的粮食,恐怕会被搬走一半。”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有些疑惑:“你真的不急?或者你在等什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我在等他们将那些粮食搬走一半!” 宁知行一怔,“什么意思?” “不就是为了看看那些粮,究竟会不会运去长乐宫么?” 宁知行沉吟片刻,“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还在等你外公姬泰把这坑给挖得更大一点。”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头也看向了宁知行:“咱们暂且将那笔生意放在一边,先将这个坑给填满……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囫囵吞枣不利于消化,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我就想看看姬泰究竟暗中藏着怎样的实力,如果在双蛟山里,能将他的那些力量一家伙给灭了,一劳永逸,少了许多后面的麻烦,这对于你我二人往后在那笔生意上的合作会更好一些。” 宁知行眉间微蹙,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姬泰本就是他身后的一大助力,李辰安消灭外公的力量,就是在削减他的势力。 他不希望和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皇子合作,他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薄弱一些,如此他才有后面合作的信心。 只是…… 这双蛟山之局,早已脱离了剿匪的范畴。 里面不仅仅有那三百水匪,还有舅舅姬安的一万卫戍军! 另外便是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的各两千私兵。 至于江湖高手,为了杀死李辰安,外公下了血本,不仅仅告知了白衣盟,还通过谢无双请到了北丐左丘不鸣等人。 这究竟是皇城司没有察觉呢? 还是李辰安另有布置? 外公得到的消息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并无异动,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私兵倒是回到了京都,却养在他们的院子里,并没有参与这场剿匪行动。 就算是皇城司,也仅仅派了七处的数十名谍子去了双蛟山探路。 他就带着这么四百个玄甲骑兵,就敢跑去有如龙潭虎穴的双蛟山里……谁给他的勇气? 莫非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与他合作不敢要了他的命?! 很显然,如果李辰安愿意合作,这是最好的结局,甚至双蛟山一战都可以完全避免。 但李辰安若是别有想法……他死在双蛟山,自己也能找到别的能够合作的人! 因为利益巨大。 无论哪个家族,哪怕是定国侯府,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难以拒绝。 所以,李辰安若是不识抬举,那就只能让他葬身双蛟山了! “你就不担心那坑挖得太深你跳了进去爬不出来?” “我仔细想过,如果将所有敌人的尸体垫在脚下,应该是能爬出来的。” 宁知行和李辰安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二人对视了足足五息,他忽的一笑: “你这人,本王还真看不懂。” 他移开了视线,背负着双手望向了远山。 “说你聪明吧……偏偏又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如此倔强。” “说你愚蠢吧……愚蠢的人哪里能做出那么多那么好的诗词来。”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你若放下,你我都不需要付出这不必要的代价!”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抬步向前而行,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为何而行,但他今日必须得到李辰安的答复,因为这关乎到双蛟山之战的计划。 所以,他也只好跟了过去。 李辰安绕过了这条小溪,来到了这偌大一片荒芜的田地边。 他蹲在了地上,仔细的看了看这田里的野草,随手拔了一根马尾巴草: “殿下这些话有些问题。” “首先,殿下何以证明自己就是我能栖身之木?” 他拿着这根马尾巴草站了起来,看向了宁知行,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上车候府的惨剧,我不想发生在我的身上,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却往往都难以避免。” “其次,我和姬泰之间,没有任何的回环余地,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 “这不仅仅是我和他的个人恩怨!” 李辰安的语气忽然变得重了起来,宁知行顿时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那两道目光的锐利。 “且不管皇上如何,他姬泰是堂堂一国之丞相!” “我相信殿下很清楚而今朝中之乱局,也知道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犯下的滔天罪过!” 李辰安转头也望向了远山,悠悠一叹: “皇城司收集了这近二十年来的那些大臣的罪证!” “我仅仅是草草看过,却已触目惊心!” “买官卖官已摆上了台面,借赈灾之名贪墨银两巨万!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直不起腰,更不用说仗着姬泰的撑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他当丞相近二十年,这是宁国最黑暗的二十年!” “官不知有民,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所以姬泰之罪,馨竹难书!” “你看看这片田地!” 李辰安用手里的马尾巴草一划拉,“这里是多少良田?” “这些良田却抛了荒,很显然连秋粮都没有种!” “你再看看远处的那处村落,此刻已是午时,你可有看见一缕炊烟?” “那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里距离京都算是近的,或许他们去了城里做点营生还能养家糊口,守着这庄稼……恐怕只会被饿死!”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你是尊贵的皇子,姬泰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你们都衣食无忧,自然就不知道这民间之疾苦。” 宁知行眉间一蹙,便听李辰安又悠悠说了一句: “殿下,你知道一个人快饿死了会做出些什么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知行当然知道。 他是皇子,他受过最好的教育,也读过许多书。 细观历史,历朝历代的覆灭,几乎都是因为朝廷的苛政造成百姓难以生存故而揭竿。 就算是而今的宁国建国之始也不例外。 只是而今宁国已三百年,似乎也走入了那轮回之中。 门阀当道权贵结党官官相卫,要想去除那些弊政,这会牵涉进去多少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将这些人都一刀砍了,且不说他们的强烈反扑会有多么凶猛,就算自己真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哪怕是皇帝,有些事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后退一步,以全大局。 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要牺牲一部分官员的利益,也要让那些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治国之道,本王比你清楚!”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不!你根本就不清楚!” 他忽的抬头望了望这片湛蓝的天,“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宁知行一怔:“你确实错了,你不该来京都!” “你又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所想的随遇而安这就是个错误!” “我终究活在这个世界,若是这个世界塌了,我同样难以独善其身。” “而如果我当真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同样是待宰的那只羔羊!” “因为我拥有的一切,都能被掌权者轻易夺去,比如皇上的一道旨意,甚至你二皇子派出的一支私军。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你们作嫁衣裳。” 宁知行双眼一眯,“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若本王登基为帝,富有天下,何须去窥觑你的那点小富贵?” 李辰安笑了起来,“若是国库长期都如现在这般空虚……你的天下就只剩下了一个穷字。” “人一旦穷,看到银子眼珠子真的就会发光,不仅仅是凡夫俗子如此,就算是你二皇子,到时也是一样!” “比如当下。” “去岁江南秋粮被劫,姬泰涨全国赋税两成,这就是在赤果果的掠夺!” “姬泰当丞相近二十年,宁国赋税足足翻了三倍!” “除了从老百姓的头上去盘剥,你们还会做些什么?” “这造出的后果又是什么?” 他又指了指这片荒地: “就像这良田为何会抛荒?” “田地对于农人意味着什么?这原本是他们的命根!可而今……他们连这命根都不要了。” “可想而知,整个宁国,像这样的抛荒之地,像这里背井离乡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掌权者天天享受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的时候,当整个国家已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时候……殿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虽说宁人性格坚韧,可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 “你,可能沉入民间,去走走去看看,去了解一下而今宁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么?” 没有等宁知行回答,李辰安眉梢一扬,“你不能!” “因为你是皇子,是亲王殿下,指不定未来还能登基为帝。你从骨子里就高高在上!你依旧不会将天下百姓看在眼里,你依旧只会认为他们就是你养的羊,他们就该如此……” “所以这三天我想了许多,也自我反省了许多。我承认我是一个喜欢银子的人,可我最终发现,我心里还存有一丝做人的底线,有些银子,不能赚!” “而我偏偏和这些尚能逆来顺受的农人们又有些不一样,我所拥有的财富……我绝对不会任由他人夺取。” “你可以理解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以监察司会和皇城司合作一查到底,” 李辰安腰杆一直,一脸正气的看向了二皇子,“我不管最终查到谁的头上,只要我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如果法不能责,你相信我,皇城司的鬼同样会索命!” “一个也逃不掉!” “不是我李辰安打击报复,而是为了这苍生社稷!” “是为了将那些吸着百姓骨髓搜刮着民脂民膏的蛆虫……全部杀个干净!” 宁知行心里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上了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的这番话他已听明白了,对于李辰安的态度,他也明白了。 他并没有去否定李辰安的这些观点,因为某些观点他是认同的,却并不能如李辰安那么过激的去做。 作为执掌皇权的皇帝,他需要庙堂中的那些官员对他唯命是从,因为管理天下的羊,需要这些狗。 狗得养好,才能听话,所以偶尔得给狗一根骨头。 而李辰安却要杀狗…… “水至清,则无鱼!” 李辰安眉梢一扬:“水若混,只利于浑水摸鱼!”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决定?” “对!” “你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那又如何?” 宁知行沉吟三息,“我现在相信你当真就是个文人。” “你根本不知道逆流而上有多难!” “我承认你的理想很高,但你可知三百年宁国,如你这般有理想者最后的结局如何?” “无一不是被大潮淹没,就算是百年前的商丞相,他杀了许多人,但那是建立在他同时拉拢了许多人的基础之上!” “他确实挽救了宁国,但同时,宁国又多了一个江南商氏……你去皇城司翻翻江南商氏为何会成为宁国又一大世家!” “因为,那些都是曾经许下的承诺,也是依附于商丞相的那一批人,该获得的利益!”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愤愤说道:“其实,你真的应该去太学院当个博士,那样多好!” “为了这苍生社稷……你若是为了这苍生社稷,就去教书育人,指不定还能教出几个有用的大臣!” “你命由你不由天?你简直就是不知道天有多高!” “本王,对你失望透顶!” 李辰安也看向了宁知行,眉梢一扬:“怎么,那生意就不做了?” 宁知行向前而行,“道不同不相为谋……人都被你杀光了,那生意做来何用?” “那殿下慢走!” “你……你啊!” 宁知行又转身,摇了摇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难怪你前未婚妻会收回婚书,她做的对!” 李辰安仅仅一笑,因为这三天的时间,他确实想清楚了许多问题。 比如,这是一个尚未能建立起游戏规则的社会,也或者说那些规则只对百姓有用,对于掌权者而言,则可随意践踏! 比如,这是一个讲拳头不讲道理的社会,而今这些破事哪里有那么复杂?不过就是一刀破之罢了。 终究是落在自己所拥有的实力上。 终究得摆脱前世规则的束缚,不能受太多前世观念的影响。 在这样的一个世道,男人,就应该对别人更狠一些! 他的眼神渐渐凌冽,他将那根马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这世界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那就……击碎它! 再重建它! 自此,李辰安的心态完成了穿越半年来的巨大蜕变。 他忽然觉得浑身还轻松了许多,无须再瞻前顾后,更无须再多做表面文章。 生逢乱世,那就看谁的刀更锋利! 生意是要做的,为的是重构宁国的商业模式。 但现在……手里握着的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的视线中,他们陡然觉得站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忽然更直了一些。 也更锐利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旁的官道上有喧哗的人声传来。 三人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群商旅。 在那群商旅的旁边有一头驴。 一头黑驴。 这头黑驴驮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人,正懒洋洋一摇一摆的缓缓走来。 第三百二十章 一头驴一个人 因为这场秋雨,也因为已是深秋。 云集别野被一片从水云山里沉下来的烟雾笼罩其中。 钟离若水从梅园回到了这里,她放弃了离开京都去广陵城,因为奶奶说他双蛟山事了,必然先回京都。 因为京都之战的消息长孙惊鸿一定会告诉李辰安,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思来想去,既然他会回京都,那自己就在京都等他。 梅园在玉京城里,奶奶说相比而言,还是云集别野更安全一些。 只是这里没有暖阁,只有暖炉,比起梅园便会感觉更冷一些。 钟离若水就坐在二楼,烤着暖炉,和萧十三娘说着话。 “……这云集别野和晚溪斋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在山谷之中,到了这深秋时节,也多是云蒸雾霭的景象。” 萧十三娘面带喜色,那是属于她这个年岁的无忧无虑。 另外就是相较于梅园而言,她更喜欢这里一些。 “要说区别当然还是有许多,这里修建的很精美,是我们从未曾想过的那种美,而晚溪斋只有一间间散布在山野林间的茅屋。”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晚溪斋好?” 萧十三娘沉吟片刻:“各有千秋,这房子宽大,住着舒畅,却、却有一种束缚之感。” “就是让人无法太过随意,总担心弄脏了某个地方。” “晚溪斋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都很随意。” “哦……说说你的那些师姐们的故事好么?” “好呀,剑舞大师姐曾经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读过书,不太喜欢种地,所以她是最早出山的一个。” “对了,剑舞大师姐怎没有看见?”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她去丽镜司帮个忙。” “哦,”萧十三娘没有多想,又口若悬河的给钟离若水说起了晚溪斋的那些事。 比如她们是如何种田织布自给自足的。 也比如在晚归山里狩猎,在明溪河里捕鱼。 还比如住在晚归山山腰处的那个仿若仙子一般的师傅。 这些令钟离若水很是好奇,便觉得那就是美好的田园生活。 甚至因此而心生向往,想着自己的余生,若是能够和辰安在那样与世无争的地方去渡过,那该是有多么的诗情画意。 余生,也就无憾。 “师傅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仙的女子!” 萧十三娘并没有注意钟离若水已经走了神,她说到了她们的师傅,用的是一个仙字,顿时将钟离若水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若论及美貌,她……她应该是逊色于你的,可她偏偏却带着一股仙气,这就让她给我们的感觉不一样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仙气是什么样的?” 萧十三娘小眉头一蹙,想了片刻,“就是、就是她就算是站在茫茫人海中,你一眼望过去,视线就一定会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说呢?她好像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注意的味道,就连晚归山里的鸟都喜欢在她的那处茅庐边的树上筑巢。” “反正在我们这些弟子看来,师傅她仿佛就不应该是人间的人儿,所以我们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离开晚溪斋,到这尘世间来走一走。” 钟离若水无法想象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是怎样的。 她很是好奇,于是问了一句:“你师傅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要来京都?” 萧十三娘嘻嘻一笑,“还在桃花山下的时候,李公子就好奇的问过我师傅的名字,我没有告诉他。” “为啥?” “我担心李公子会惦记着她。” “……” “她、她的名字吧,和她的仙气儿实在有些不搭。” “她叫、叫萧包子!” 钟离若水顿时就吃了一惊,“包子?” 萧十三娘不好意思一笑:“嗯,所以师傅不许我们对外人说起她的名字,你不是外人。” “听说师祖捡到师傅的时候,正好是一场秋雨之后,就在晚归山的外面,地上全是雨后的烂泥,很是阴冷,偏偏师傅手里却死死的抱着一个包子在襁褓中睡得很香。” “所以,所以师祖就给师傅取了这么个名儿,觉得她有一个包子就能心满意足的睡觉实在是心宽……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师傅的懒!” 钟离若水双眼一睁:“懒?” “是啊,师傅的懒在晚溪斋每个弟子都知道!” “日头不上三竿,她绝不会起床,一日三餐有包子吃也就够了。” “若是有一张凳子和一张躺椅,她一定会躺在那张躺椅上。” “她养了一头驴,结果养成了野驴,因为等师傅起床再割草去喂它,它恐怕会被饿死,所以它只好自己去山里吃草,结果反倒是长得油光水亮。” “师傅懒,她养的那头驴也懒,就连吃草的时候都是卧在地上的。” “那头驴也非常狡猾,它更喜欢吃我们种下的新发的麦芽!” “师傅偶尔会骑着它在山里四处走走,短短距离,一人一驴会走很久,因为那头驴会时不时在路边的田地里捞一口,而师傅性子使然,从不知道何为急。” “幸亏她还养了一只海东青,如果她有啥事要找我们,她是懒得去我们的茅庐的,基本上都是那只海东青送信。”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很有意思,这名字其实挺好,好记。 “她上次告诉我们是说要来京都,可那驴子走的那么慢,估摸着到京都已是隆冬时节了。” “你师傅武功厉害么?” “应该很厉害吧,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境界……但那么懒,估计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 …… 雨后从广陵城至京都的官路很是泥泞。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官路上的商旅渐渐的又多了起来。 一头漆黑的毛驴托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姑娘,此刻也正慢慢悠悠的走在去京都的路上。 这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压得很低,似乎是为了遮挡面向的阳光。 她双眼眯着,身子随着那毛驴缓缓而行也左右微微的摇摆,极有韵律,似乎正在打着盹。 而李辰安此刻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头驴走得很慢。 但无论再慢,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正在缓缓缩短。 于是,李辰安看见了那头黑驴背上骑着的是一个姑娘。 他站在田间。 那黑驴走在官道上。 忽然,那头黑驴停了下来,驴头向李辰安望了过来。 驴背上的那姑娘似乎也醒了过来。 她伸出了一只手,懒洋洋将笠沿向上一顶,睁开了眼,也看向了李辰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懒洋洋的姑娘 彼此距离大致三丈。 不算近也不算远。 若是江湖高手,一个纵身就能来到李辰安的面前。 而如这姑娘的这一身装扮,通常都是江湖中人。 所以当那头驴停下来的时候,当那顶斗笠向上抬起,那双眼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阿木和王正浩轩已上前两步。 李辰安依旧看着那斗笠下的那张脸,倒不是觉得有多么惊艳,而是那张脸上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平淡。 不是惊鸿,也不是璀璨,就是平淡! 因为那双眼很是细长。 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流出来的视线似乎也变得很缓慢,就像桃花溪里潺潺的水。 没有丝毫侵略,也没有多少色彩。 这给了李辰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因为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眼光,若是非得用个词来形容……那就只能是平淡。 也或者说是……懒! 这姑娘看上去就懒洋洋的,她没有江湖高手的那种飒爽英姿,更没有巾帼英雄的那种八面威风,因为就连她的视线似乎也是懒洋洋的。 却不是无精打采。 就是有些迷糊。 就在这时,这个懒洋洋的姑娘从驴背上跳了下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呵欠向他懒洋洋的走了过来。 “最近赶路,没睡好。”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 她站在了距离李辰安一丈距离,因为阿木和王正浩轩已站在了李辰安的前面,手已握住了刀。 她忽的看了看二人,又慵懒的说了一句: “你们……牧山刀的弟子?还不错。” 然后她看向了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副画,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然后将这画收回了怀中,又看向了李辰安。 “你就是李辰安?” “正是,姑娘是谁?” “哦,我是萧十三她们的师傅,总算是找到你了……我饿了,” 她忽的转头看向了远处冒起的炊烟,“有没有包子?” “……包子没有,有饭食。” “那将就,走吧。” “……去哪?” 这姑娘细眉一挑,似乎觉得李辰安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怪异。 “当然是去吃饭呀!” “好!” 于是,这姑娘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还忽的冲着那头驴说了一句话:“丞相,自个找吃的去!” 李辰安一怔,耳畔传来这姑娘的声音:“它喜欢别人叫它丞相。” 李辰安转头向那黑驴看去,便见那驴子似乎颇有些不满的瞅了那姑娘一眼,这才慢慢悠悠就去了那片荒田。 他的视线落在了前面那姑娘的背影上,忽的又是一怔。 这姑娘走路的姿势有些奇特—— 她左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左一摆。 她右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右一摆! 连贯起来就是一摇一摆仿佛弱柳扶风,配合着那缠着束带的盈盈一握的腰肢,就有了三分慵懒三分娇柔四分魅惑的味道。 以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这就是不可多得的纯天然的娇媚! 李辰安终究是个俗人,他实在没有将这姑娘和仙字给联系起来。 他将这姑娘和村姑联系在了起来。 就像曾经儿时村子里的那个二丫。 …… …… 行军的饭食当然很简单,不过这姑娘似乎真的饿了。 她吃了足足三碗这才放下了碗筷,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这才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李辰安。 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忽的说了一句:“看起来让十三他们跟着你不是个好主意。” “为啥?” “想你死的人太多!” 她伸手,用小指头捋了捋耳边的散发,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慵懒的模样。 她向李辰安说话的口吻也并不是关切,就是很寻常的叙述: “晚溪斋不问事实,那是以前。” “因为我师傅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红尘三千丈,当去理一理。” “我不知道怎么去理,想了十来年,不管怎么理,首先得到红尘中去……于是剑舞第一个出了晚归山。” “而后嘛,也就是十三她们到了你的身边。” “晚溪斋和别的江湖门派还是有些联系的,比如松山剑院,比如牧山刀,也比如北地的黄金盟什么的。” “而后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毕竟晚溪斋的那么多弟子都在你的手上,万一你不靠谱,害的可就是她们。” “倒是没有听说你不靠谱的事,却听说了许多人想你死的事。” “这便令我有些担心起来,我怕你死之前让我的那些弟子们先死了,所以我这才决定出来看看。” 姑娘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如百雀羚那般婉转清脆,也不似黄莺那般美妙令人陶醉。 她的声音很平缓,如娟娟泉水,也如春日和风,听在李辰安耳朵里的感觉就是舒适,哪怕这些话是在质疑他李辰安。 “在来的途中,又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姑娘顿了顿,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睁大了少许,眼里终于有了一抹疑惑的色彩: “你的诗词不错,你的师傅吴洗尘其实很厉害,你明明读书的时候并不出众,偏偏诗词很好,你明明有很好的武学老师,偏偏武功很差……” “我还听说你原本胆小懦弱,却没料到而今的你,面对姬泰非但没有后退一步,反倒是将姬泰逼退了三步。” “所以我就想看看你,原本应该冬月才会抵达京都,又听闻你恐怕会带着阎王殿的那些小鬼来双蛟山,担心错过,也担心你死在了这山里,就催着丞相走得快了一些,现在见到了……看起来还行,比较斯文,确实更像一个文人一些。” 她没有问李辰安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她忽的站了起来,“现在已见过你了,我要去玉京城了,我的那些弟子们在哪里?我得去看看她们。” 李辰安咧嘴一笑:“她们不在玉京城。” 姑娘并没有惊诧,只是又问了一句:“那她们在哪?” “双蛟山里!” 姑娘这才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忽的又坐了下来,“你果真将她们当枪使了,这么说我得与你同行了……此间事了,我要带她们回晚溪斋。” “为何?” “冬小麦就快要播种了,不能误了农时。” “……敢问姑娘贵姓。” “萧!” “名呢?” 姑娘转头,撇了撇嘴,“丞相从不问我的名字!”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箭 时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 从京都出发,走了足足十天的剿匪队伍,终于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了十里坡的山脚下。 一路并无异常。 宁知行再也没有去和李辰安说一句话,理应是真的死了心。 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和李辰安聊上两句,倒不是说晚溪斋或者晚溪斋里的那些弟子的事,甚至也极少说起江湖事。 她比较好奇的是李辰安这慢慢吞吞一路而行的那种种怪异的行为—— 他总是会在午时或者傍晚队伍扎营的时候去那些田间地里逛逛! 甚至有两个晚上,他还带着牧山刀的那两把刀去了两处尚有人气的村子!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跟去,但第二个晚上她去了。 便看见李辰安坐在一间破烂屋子的门槛上和一个穿着一身破烂的老人在聊天! 这出乎了萧包子的意料。 因为她知道而今的李辰安身份地位很高,更有着皇长子的传言。 哪怕她一直生活在晚溪斋里,她却看过了师傅留下来的那整整一楼的书,从书中自然也知道何为世俗。 江湖有高手之分,高手对低手不屑一顾。 庙堂有等级之隔,低级对高级唯命是从。 人间更有三六九等,彼此难以对望,更不用说坐在一起闲谈。 可偏偏李辰安却真的和那老人闲谈了足足个把时辰! 初时,那老人是畏惧的。 但李辰安却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份,他将自己放得极低,并且言语随意,没有文人的清高,更没有皇长子的傲慢。 他很是善于引诱对方说话。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那老人似乎也忽视了他那一身漆黑的干净的一看就很名贵的衣裳,渐渐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居然从农事说到了苛税,又从桑蚕说到了弊政。 最后话题终于此,因为那老农不敢再说,哪怕看上去很想说。 李辰安自然也没有强求,而后告别离去。 这在萧包子看来,李辰安的这些行为举止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我本以为你会给那老汉几两银子……”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李辰安,懒洋洋坐在凳子上,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于是她又换了一个姿势,又道: “毕竟那老汉实在可怜,要侍候着十余亩的庄稼,还要带着两个孙子,家里已揭不开锅,从山里采回来的野菜也不够爷孙三人填饱肚子。”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不是给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他们的日子永远难以为继。”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睁大了一线,“那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如果像那老农一样勤劳的人都食不果腹,如果天下百姓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也会饿得面黄肌瘦……” 李辰安给萧包子斟了一杯茶,“如果商人拼了命一年也落不了几两碎银,如果手工业者累出了病却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那就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 “根源,就在庙堂之上!” 萧包子接过茶盏嘟着小嘴儿浅浅的喝了一口,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那要怎么治?”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微微一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包子放下了茶盏,乜了他一眼,“你去问丞相!” 李辰安转头望去,那头小黑驴正在溪边饮水,它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 “那边那群人是什么人?” 萧包子望了望略远处的那群银甲士兵这才问了一句。 “二皇子的亲卫。” “二皇子?他也随你来剿匪了?” “不,他是为了杀我而来。”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 “去双蛟山里杀。” 萧包子脑子顿时就宕了机,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双原本一直平淡的视线里,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她觉得自己难以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想法。 “杀人还要择地?” “本不用择地,但你也看见了,他毕竟有那么多的兵。若是这时对他动手,我的人也会有死伤。” 李辰安也望了望远处的银甲军,“他的命不值钱,但我的人的命却个个精贵,双蛟山里的布置应该完成了,不费一兵一卒让他死,这样划算一些。” 萧包子沉吟片刻,“我现在觉得你倒是更像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要不我去杀了他?” “等等,不急。” 李辰安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忽然转头望向了营地背后的山! 这山,是进入双蛟山的前山! 这座山并不高,但山上多松柏,故而林密。 夕阳已经落山,倦鸟本该归巢,可就在这时候,距离此处约二十丈距离的那山腰处,却扑棱棱飞起了一群鸟儿来。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忽的眯成了一条线变成了一条眼缝。 李辰安看见了萧包子的异样,他也扭头望了一眼,说了一句话:“我就是饵,要诱一两个江湖高手现身,如果是北丐左丘不鸣,他最多能射出一箭!” 萧包子没有理他的这句话,她一直看着那处山腰,片刻之后,那些飞起的鸟又落回了树上。 没有一箭而来。 但那地方刚才至少拼了一招。 “看来是跑了。” 李辰安此时看的是萧包子的眼睛,他现在觉得萧包子的眼睛似乎有点问题。 因为她总是喜欢眯眼,尤其是要观察某种事物的时候。 莫非是近视? 这一个江湖高手,若是近视,打起架来恐怕会吃不小的亏。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那细长的眼睁开了少许,“所以你将牧山刀的两把刀遣开了?就为了让左丘不鸣射你一箭?” “嗯,毕竟他们在,左丘不鸣哪怕是半步大宗师,也无万全把握一箭命中我。” “你能挡下左丘不鸣的一箭?” 李辰安端起茶盏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不还有你么?” “……你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你什么境界?” 萧包子没有回答,她站了起来,又如那弱柳扶风一般一摇一摆的向那头小黑驴走了过去。 “我凭什么为你去挡那一箭?” 她走到了小溪边,坐在了小黑驴的背上,脱下了鞋,将李辰安无法看见的那双洁白如玉的小脚浸在了溪水中。 她正想要愉快的洗个脚,却豁然又转头看向了那座山。 她的眼又眯成了一线,顷刻,她微微侧头,眉间一蹙,她听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 山里有一剑斩下。 但她却已知道有一箭当真向李辰安射了过来。 她伸手,从小黑驴的屁股上一家伙拔了一撮驴毛。 小黑驴嗯昂嗯昂发出了悲惨的叫声,表达了它心中的强烈不满。 可它依旧卧在溪边,没敢一撅屁股爬起来。 萧包子挥手。 一撮驴毛向那一箭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她也从毛驴的背上飞了起来。 因为那一撮驴毛并能挡住半步大宗师的一箭。 她的身子飞在了空中,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李辰安抬头,便看见她的束腰忽然间松开,她那身宽大的长裙就这么如一朵蘑菇一般的绽开。 她飞到了李辰安的头顶! 李辰安陡然瞪大了眼睛。 却不是因为飞来的那一箭。 而是…… 他看见了那篷开的长裙里的一抹亮眼的……艳红!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剑 那抹艳红如花蕊一般呈现在了李辰安的瞳孔里,却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她的身子如流星一般向飞来的那一箭掠去。 最是春光留不住,那抹艳红却深深的刻在了李辰安的脑子里。 李辰安这一瞬间收回了随着那艳红飞去的心神,便见王正浩轩和阿木手握长刀一步向他冲了过来,便听见远处空中有微弱的叮叮叮叮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萧包子的剑和那一箭相击,而是那一篷驴毛命中了那如电光般的一箭。 驴毛被那一箭所蕴含的内力震荡得四散飞去,它的轨迹偏移了少许,它的速度降低了少许。 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手里的剑也很快。 “锵锵锵……!” 她的剑劈在了那一箭之上,居然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那是一支铁箭! 李辰安看着萧包子的背影忽的有些紧张,因为那是半步大宗师的一箭,而这个姓萧的姑娘很是年轻,看起来又柔弱无力,她虽然飞得很快,但她距离半步大宗师的差距想来很远。 果然。 萧包子的剑在和那一箭接触之后她的身子便在空中倒退。 随着那剑箭相击的声音传来,她已后退了三丈! 她的身子开始下降,因为那支箭的轨迹也在下降。 她手里的软剑依旧在和那一箭抗衡,那一箭的势头已弱了许多,她忽的银牙一咬,手里的软剑如鞭子一般抽在了那一箭的箭腰处。 “砰……!” 一声巨响。 她终于将那一箭抽飞。 但她却承受了那一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她的身子从空中落下,就像一朵花。 不,她落得很快。 就在眨眼之间…… “砰……!” 李辰安根本来不及躲。 而王正浩轩和阿木这时候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去救。 总不能砍这姑娘一刀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晚溪斋的掌门,论起来还比自己高一个辈分。 何况都是友军。 于是,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震惊的视线中, 她一家伙就落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下落的长裙是敞开的。 于是,她的长裙就将李辰安给罩在其中。 李辰安的眼里刚刚闪过那抹红,那抹红就这么骑在了他的脸上。 李辰安两眼一黑,就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给撞的倒在了地上。 于是,那身子就这么坐在了他的头上! “啊……!” 这不是李辰安发出的叫声,这是萧包子的声音。 这声音不再如汩汩清泉那般平缓,而是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张。 萧包子双手在地上一撑,一家伙就蹦了起来,她落在了一旁,面红耳赤的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李辰安。 李辰安睁开了眼。 忽然觉得鼻孔下有些凉。 他伸手一抹……这特么究竟是谁的血?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伸手一抹,万幸,是自己的鼻血。 “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死了、死了有些可惜。” 萧包子此刻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以往的那般淡定。 她的心肝儿都在砰砰直跳。 这事实在太尴尬。 她从未曾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任何一个男人……何况、何况还是最不应该接触的地方,这令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的道心忽然间就崩溃。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她此刻其实也很难受,因为很疼。 她看着李辰安那长流的鼻血,忽的夹了夹那双修长的大腿,为自己担心了起来。 李辰安抬头望天,用手绢塞住了鼻孔,“我没事,我好久没流血了,不像你……” 萧包子轻轻咬着嘴唇,“像我什么?” “不像你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萧包子那张脸蛋儿忽的又是一红,她手里的软剑缠在了腰间,她瞪了李辰安一眼,光着那脚丫子转身就向小黑驴走去。 “往后,就算你死在我面前,也休想我再救你!” 李辰安看向了她的背影,咧嘴一笑,因为这姑娘此刻走路的姿势更有味道。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人飞掠而来。 他是王正金钟。 他落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很是惊诧的看了看李辰安,拱手一礼,说道:“小李大人,还是让左丘不鸣跑了,司空豹和杜云峰已追了去。” “有杜云峰的追踪术,左丘不鸣逃不掉!” “嗯……” 李辰安取下手帕,鼻血已止住,看了看王正金钟那依旧好奇的眼神,“最近有些上火……我去洗洗,你叫上周正去我的营房等我。” “……好!” 李辰安向萧包子此刻正在洗脚的那小溪走了过去。 他在小黑驴的左边也就是小溪的下游看了看,便看见了那双在清澈的溪水中如白玉般的那双脚。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双很漂亮的脚。 但再漂亮的脚它也是脚,洗脚的水用来洗脸显然不合适。 所以他又走到了小黑驴的右边,蹲在了那双脚的上游。 萧包子依旧脸红的斜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将双脚给收了起来,放在了小黑驴的脖子处。 小黑驴又很是不满的啊呃啊呃叫了两声,然后闭嘴,似乎知道拿这个懒主人毫无办法。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洗脸,又看着李辰安站了起来,而后便看见了李辰安看向她的那双眼。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饿了!” “……那呆会一定要吃饱,因为今晚我们会很忙。” “晚上我要睡觉。” “哦,那你明天跟着队伍进山。” “……你今晚进山?” “嗯,这是计划,不能改变。” 萧包子迟疑片刻,似乎在睡觉和进山这两件事上不太好选择。 她又将那双脚放在了溪水中,“开饭了叫我一声。” “好。” 二人很是平淡的交流了一番,李辰安转身向营房而去,萧包子看着溪水里的自己的脚,发了一会呆。 …… …… 李辰安的营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小武站在他的身后,李辰安坐在矮几的上首,看了看左首的周正,又看了看对面的王正金钟,视线落在了桌上的这张地图上。 这是整个双蛟山和双蛟湖的地图。 这张地图他已看了许多天,此刻上面也多了一些他用笔墨的标注。 他正要说话,这营房的门帘却开了,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看着李辰安惊诧的视线,她嘴唇一抿,说了一句: “饭还没好,丞相要去吃夜草,别管我,你该干啥干啥。” “丞相?” 王正金钟惊诧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眉梢一扬,“一头驴子,它叫丞相,来,我们说正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排兵布阵 王正金钟咧嘴笑了起来。 “这驴的名字取得好。” 他忽的转头看了看王正浩轩,王正浩轩正好咽了一口唾沫。 他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眼里是满满的警告。 王正浩轩脖子一缩,暂时没敢去打那头驴的主意,只是心里却有了一个执念—— 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味道一定很美。 何况那驴子还叫丞相。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她的那头驴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她取了一张凳子,想了想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那双细长的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辰安的鼻子。 李辰安的鼻子很是挺拔,啥事都没有。 但自己的下身却还有些隐隐作痛。 就是被这鼻子给戳的! 她很想给这鼻子锤上一拳,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李辰安的手又落在了地图上,就在萧包子的视线中,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今夜子时咱们进山,不走夹缝沟,走这条寒风谷。” 他看向了周正,“你和玄甲营的人依旧留在这里,明儿个一早从夹缝沟进山。” “进山之后,你们带着二皇子的人去双蛟山北麓,在鹰嘴崖这地方,甩开他们,向双蛟山南麓急行军抵达断肠谷的时候埋伏起来,等待断肠谷里的烟花响起……” 周正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小李大人,长孙大人有过吩咐,玄甲营上下必须保护小李大人的安全!” 李辰安摆了摆手,“现在开始,你们听我命令行事!” “……那小李大人孤身犯险……” “我不会危险,我带着阿木小武和王正浩轩,有王正金钟带路。”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萧包子说了一句:“还有我。”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萧包子,“萧姑娘,你不是说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也休想你再救我的么?”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扬,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我可不是救你,我只是要看到我的那些弟子们!” 李辰安瞧了瞧这张不施粉黛却依旧好看的村姑脸,咧嘴一笑,“我们深夜进山,山路难行,萧姑娘你走路……方便么?” 萧包子脸色一红,“我有丞相!” 王正浩轩又瞧了瞧这个萧姑娘,李辰安没有向他介绍,但她既然能够坐在这里,显然和李辰安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刻二人的言语颇有些暧昧……这位小李大人,出来剿个匪莫非还顺道打了一口野味? …… …… 李辰安在他的营房中极为仔细的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另一边,二皇子的营房里,此刻也在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本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不靠谱!” 坐在二皇子对面的谢无双顿时心里就有些难受了。 他也是堂堂江湖高手啊,但……那该死的左丘不鸣确实是失了手。 传说中左丘不鸣出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尼妹的个人! 反倒是惊动了另一群不知来路的高手! 草没打着,这下子将蛇给惊到了,后面要想再杀李辰安,恐没那么容易。 他微微垂头,拱手一礼:“殿下,进了山,小人会全力而为!” 宁知易轻蔑的看了看谢无双,随即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将军招了招手。 “粟将军,取地图来!” “属下遵命!” 这姓粟的将军将地图铺在了桌子上,又躬身站在了宁知行的身旁。 宁知行仔细的看着这地图,问了一句: “太安军今在何处?” 粟将军躬身,伸手,手指落在了地图上: “殿下,按照计划,姬大人率领的太安军将埋伏在这里。” 宁知行定睛一看,断肠谷。 “断肠谷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去,那处山洞就在断肠谷的谷底。” 姓粟的将军又解释道: “太安军理应已埋伏在了这谷底的四周,因为李辰安的人必须从那条路进来才能抵达洞口,另外……” “为了将李辰安的人彻底堵死在断肠谷中,燕国公府的赵将军也率领了三千士卒埋伏在了这条谷口的两边。” 他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点了点,“一旦李辰安的人进入其中,赵将军的三千士卒便会从谷口而入,与姬大人的太安军前后夹击……他李辰安必死无疑!” 宁知行仔细的听着,也仔细的看着,并没有因为这粟将军的这番分析而露出喜悦。 他想了想,“明日一早进山……李辰安肯定会走夹缝沟。” “从夹缝沟进去到达断肠谷,这大致需要三天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了谢无双,“叫常书生和无情师太不要在夹缝沟中对李辰安动手!” 谢无双一怔,“殿下,这、这是原本的计划。” 宁知行抬头,蹙眉,“怎么,本殿下还不能更改这计划了?” 谢无双连忙拱手一礼:“小人听殿下吩咐!” “让他们二人从这条寒风谷进去!” “这条路虽然难行,但他们不都是高手么?从寒风谷入山,能节约一天的时间。” “让他们提前到达断肠谷的谷口处,如果那个左丘不鸣没死,也让他去那谷口处。” “另外,告知白衣盟良叔康,叫他的人守好断肠谷外围,肃清在双蛟山里的那些皇城司的谍子。” “剩下的就是等!” “等李辰安和他的人都进入了谷口,你们和太安军合击李辰安的人,你和这三个高手联手刺杀李辰安!” “本王不仅仅要皇城司的人都死在断肠谷中,本王更不愿见着李辰安活着出来!” 谢无双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小人明白!” “小人这就去告知他们计划改变!” “嗯,等等,李辰安营地里的那姑娘可曾见过?” 谢无双摇头,“回殿下,小人从未曾见过,不过她既然能够将左丘不鸣的箭击飞,其实力不容小视!” “这个姑娘,抓活的!” “……小人遵命!” 谢无双退下,宁知行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地图,说了一句:“等断肠谷里的战斗开始之后,咱们的这些人的任务是……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全部杀光!” 姓粟的将军又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小意的说道:“殿下,这些……不都是相爷的人么?” 宁知行站了起来,走到了营房门口,望了望天空璀璨的星辰。 “你若是以后跟着本王,记住,不要怀疑本王的决定!” “……小人遵命!” 宁知行看向了远处另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地,忽的冷冷一笑,“李辰安啊李辰安……你还能再活三天!”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城司之夜 李辰安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凉。 他抬头,“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萧包子的鼻子上。 萧包子“啊!”的一声尖叫,她的手捂住了鼻子,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天地良心,她仅仅是因为看那地图看不清楚,故而不知不觉的探出了脑袋,恰好她的鼻息喷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 “你……!” 她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血的跑了出去。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李辰安,忽的说了一句:“小李大人,你把人家弄出血了,还不快追去!”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想了想,对王正金钟和周正吩咐了一句: “就按照刚才我讲的计划,你们去准备。” “周正!” “属下在!” “那烟花不能受潮,这已是深秋,天气变化多端,既要注意防雨,也要注意防雾!” “属下知道,属下呆会就吩咐那些小兔崽子们将烟花塞到裤裆里!” “……可别,万一出个意外蛋都没了。有油纸包着,小心一点就行。” 说完这话,李辰安看向了小武,在纸上写道:“有没有止血的药?” 小武一瞧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 李辰安接过,起身出了营房。 远处有一盏灯笼。 灯笼就挂在小黑驴的脖子上。 萧包子就蹲在那小溪边,她在用溪水洗着鼻血,也在洗着泪水。 在晚溪斋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忽然发现了晚溪斋的好。 睡觉睡到自然醒,天天都有包子吃。 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之外,自己哪里遭过今日这种罪! 上下都被李辰安这家伙给碰了,偏偏自己还喊不出一个冤字……这找谁说理去? 从袖袋中取了一张麻布手绢,萧包子擦了一把脸,还好,这血算是止住了,只是鼻梁依旧有些酸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正想给那家伙一记黑拳,却不料李辰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晚饭好了。” “……” 萧包子一听,顿时将揍李辰安一顿这个想法抛在了九霄云外,因为她饿了。 她站了起来,转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伸手,将小瓷瓶子递了过去:“止血的最好的药。” “不用,我已经不流血了。” “拿着,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万一某天你受了伤,相信我,这玩意儿管用。” 萧包子沉吟片刻,将那小瓷瓶子接了过来,“算你对我的补偿,别指望靠这东西让我救你。” 李辰安咧嘴一笑,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红色?” 萧包子一愣,三息,她醒悟了过来。 她那张白净的脸陡然一红,那双细长的眼猛的睁开,“李辰安……!” 她抬腿,李辰安飞一般的跑了。 她站在小溪旁,忘记了饿,她站了许久,直到脸上的红晕消失,这才踩着扶风步慢悠悠向营地走去。 这夜,她吃了五碗饭! …… …… 这夜,皇城司的长孙惊鸿喝了五杯酒。 三处大统领马武强一直等长孙惊鸿将这五杯酒喝完,才小意的说道: “大人,长乐宫那边确实有了动静。” “是明目张胆的!” “他们就在祁水原上列队,大致有两万兵卒……率领这批兵卒的将军穿着盔甲,不能确定他就是夏运虎或者是吴冕,但吴冕确实进了长乐宫。” “看整顿军伍的那将军的身形,倒是更像夏运虎多一些。” “两天前,这支队伍出发了,走的是祁山走廊,那条走廊通往怀山郡……怀山郡在京广大运河的另一条支流的尽头。” “怀山郡有一处码头,如此看来,双蛟湖的那些水匪……恐怕真的就是长乐宫的兵!” 长孙惊鸿放下了酒杯,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 他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小李大人而今到了何处?” “回大人,小李大人走得有些慢,此刻应该到了十里坡。” “水云山里可有异常?” “回大人,十天前里面出来了四个人。司空豹、杜云峰、童安童老邪,还有一个是苦难和尚,所去的方向皆是双蛟山。” 顿了顿,马武强又说了一句:“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隐月阁的下落。” “白衣盟的动向如何?” “回大人,白衣盟似乎出现了一些分歧,良叔康也是在十天前带着二十余白衣盟的高手向双蛟山而去,但作为白衣盟的盟主,梁蔓蔓却依旧还在怡红楼。” “对了,大人,小李大人的那位前未婚妻沈巧蝶也在怡红楼。” 长孙惊鸿依旧没有对这个消息吃惊,而是下达了他的命令: “告诉四处刘之善,灭了东山太一道道观!” “告诉五处徐林,密切监视城防司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协助羽林卫千夫长钟离芳夺取四方城门的控制权!” “飞鸽传书给六处的张三强,随时汇报赤焰军动向!” 马武强心里早已大震,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这……这是要干一票大的?”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点了点头。 “老夫若是不在这阎王殿里,所有的情报送给小李大人,一切事情,皆听从他的命令!” 马武强又吃了一惊,心想大人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毕竟小李大人这才当上副提举没多少日子,他能掌握好皇城司的未来么? 他当然没有问,因为长孙大人的话不容置疑。 “大人要去何处?” “怀山郡!” 马武强抬头,瞪大了眼睛:“大人,玄甲营可不在您身边!要不属下将三处的人召回来陪您一起去?” 长孙惊鸿背负着双手,仰头看了看这颗歪脖子树,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 “你三处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马武强躬身一礼:“请大人吩咐!” “按照监察司已整理出来的那些名册,抓人!” “记住,不是抓有罪名的人!而是抓那些没有罪的人!” 马武强愕然瞪大了眼睛,便听长孙惊鸿又道: “这是小李大人的意思,将这些清白的官员,全部抓去大理寺大牢,好生的看管起来,千万不要伤着他们,一切等小李大人回来!” “……属下遵命!” “去吧,过了这个冬,或许来年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院夜话 太学院。 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灯光依旧亮着。 已至深秋,秋意渐寒,花满庭已过了花甲之年,便觉得自己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坐在他的小木楼里,房间里已生起了一盆炭火。 此刻他看向了苏沐心,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怎这么晚了还来?” 苏沐心躬身一礼:“弟子难眠,便在四处随意走走,见老师这小院灯火未熄,便寻思来看看老师。” “哦……” 花满庭将盘着的双脚给伸了出来,轻轻的揉了揉,指了指桌上的茶炉:“煮茶!” “好!” 苏沐心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面前的书,问了一句:“上次你说辰安将你给弄去了军伍之中……听说他带着人去双蛟山剿匪,你怎么没去?” 苏沐心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就是为这事苦恼!” “说来听听。” “他说我是个文人,他说此去双蛟山不仅仅是路难行,还多危险,就差没说我是个累赘。” 苏沐心抬起了头来,脸上有愤愤之色,就连语气也有些埋怨: “他李辰安也是个文人,他能去,我为啥不能去?!” “再说,通过这样的剿匪,也能让我和玄甲营的战士们更加融洽,这更利于我往后呆在营中……” 苏沐心撇了撇嘴,收回了视线,一声长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思一个问题,我的路,究竟在哪里?”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问了一句:“玄甲营……是定国侯府的兵?” 苏沐心摇了摇头,“皇城司长孙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一支尚无人知晓的军队。” “很厉害?” “学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以学生看来,应该比神武军更厉害!只是可惜人少了一些。” “哦……有多少人?” “也就三百来个人,估摸着是因为皇城司也没那么多的银子来养兵。” 花满庭又将双腿盘了起来,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便是辰安对你的信任!” “你想想,长孙惊鸿已经老了,辰安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那皇城司必然会交到辰安的手中!” “既然这玄甲营是长孙惊鸿亲手训练而成,既然长孙惊鸿将这样厉害的一批人也交给了李辰安,这足以说明长孙惊鸿对辰安的信任。” “辰安将你放在了这玄甲营中,这便是他对你的信任!” “至于为何没让你同去双蛟山……辰安虽说是个文人,可他毕竟还是练过武功的。” “为师不知道双蛟山地势如何,但想来也崎岖险峻,你若是同去……确实也比较麻烦。” “虽说是剿匪,可在深山密林之中,那些匪人熟悉地形,若是设置一些陷阱,冷不丁放放冷箭,确实多有危险,所以为师倒是以为辰安是真担心你出了意外。” 苏沐心垂头,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既然当了兵,马革裹尸本就是宿命,学生其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虽说是一番好意,可等玄甲营回来,他们会如何看待学生?” 花满庭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指了指茶炉,“水开了。” 苏沐心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花满庭坐直了身子,说道: “煮茶需要一步一步的来,当兵也需要一步一步的走!” “你啊……这性子还是沉不下来。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明白兵与兵是不一样的。” “在为师看来,你而今并不是一个兵,你依旧是个文人。” “当然,你当兵的时日尚短。为师想再过个三五年,你若是能在军中熬过这三五年,你再坐在为师这里的时候,你和现在的你……一定截然不同!” “握笔的和握刀的,手不一样,精神头儿不一样,就连坐姿,也会不一样。” 苏沐心抬起头来,“所以学生就认为当兵需要磨炼!” “这剿匪不就是最好的磨炼么?” “见见血,杀杀人,以后若真上了战场,学生至少不会两股颤颤。” 花满庭又咧嘴一笑:“你说的没错,只是……这一场剿匪颇有些诡异之处,为师寻思此中凶险,恐怕不仅仅是剿匪这么简单。” 苏沐心一怔,“请老师指点迷津。” “你想啊,辰安是和二皇子同去双蛟山剿匪的,但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辰安和二皇子不合。” “又有传言说双蛟湖的水匪是姬泰故意养的,而姬泰是二皇子的一大助力……辰安要剿匪,二皇子怎可能剿匪?” “辰安和二皇子都在那深山老林之中,皇上又在长乐宫……如果互为棋局……如果谁被杀死在了双蛟山里,是不是都很正常?” 苏沐心一惊,便听花满庭又道:“假如双蛟山是一个局,对于姬泰而言,他一定会将辰安做死在这个局中。” “但辰安是个聪明人,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个老狐狸长孙惊鸿。” “他一定不会束手就擒……所以为师以为,辰安在双蛟山同样有着布置,他之所想,不仅仅是让二皇子回不来,恐怕还想将姬泰派去双蛟山的所有棋子全部吃掉!” 苏沐心心里一震,难以置信的低声问了一句:“他敢杀皇子?” 花满庭俯过身子,很是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你和他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一定敢,而若是你在那里,你一定会阻止!” 苏沐心微微垂头,眼里一片迷茫之色。 他的思想产生了剧烈的斗争。 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读书本就为了这江山社稷。 这江山是宁家的江山,读书中进士,这一身的本事本就应该卖给帝王家。 宁知行虽然不是皇帝,却是皇家的一员,是地位尊崇的德亲王殿下! 如果是自己,会提刀砍向宁知行么? 他很快有了答案——不会! 因为这形同于谋反! 苏沐心虽然对这朝廷有着诸多不满,虽然对民间疾苦有着诸多同情,但他所想不过是拨乱反正,是让以姬泰为首的腐败官员受到审判罢了。 他从未曾有过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现在你明白辰安真正不让你去双蛟山的缘由了么?” 苏沐心抬头,“他……他真敢这样做?” 花满庭点了点头,“若你不懂他,就再去读读那首《将进酒》!”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半驴叫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九。 子时。 十里坡那两处营地里的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巡夜的士兵掌着灯笼在百无聊赖的走着。 李辰安一行已悄然离开了营地,没有掌灯,就这么摸黑向寒风谷而去。 王正金钟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王正金钟的是骑着黑驴的萧包子。 李辰安跟在黑驴的屁股后面。 而后是小武,最后是王正浩轩和阿木。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个把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谷口。 就着微弱的星光,李辰安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吧,黑咕隆咚,鬼都没有一个。 “小李大人,这寒风谷可不好走啊!” 王正金钟一边摸黑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低声说道:“原本这寒风谷本没有路,后来有猎户进山才探出了这么一条路来……其实说路不准确,因为依旧是满地的荆棘。” “您可得当心着点,幸亏这时节蛇虫基本已入洞。” 李辰安这时候内心是后悔的。 因为这确实就不是路,这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他想回营地,想着明儿个跟着大部队走夹缝沟,但这主意是自己出的。 男人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上却不能认输: “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 骑着毛驴的萧包子转头瞅了他一眼,忽的说了一句:“你觉得这地方会有更多的人来走么?” 李辰安一哑,有些恼怒的回了她一句:“比喻!比喻你懂么?” 萧包子冷笑了一声,“呵,还比喻,我们都可以直接飞进去,你呢?” “你飞起来给本姑娘瞧瞧?” 许是这夜色的掩护,萧包子的胆子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她一家伙就抓住了李辰安的软肋。 李辰安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却顶了她一句:“你倒是飞起来给本少爷瞧了瞧!” 萧包子面色一红,回头瞪了李辰安一眼,没再吱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不过那厮,但打他一顿挺容易。 王正金钟一听就知道这位小李大人和这个萧姑娘有点故事,但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下属,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去掺和。 于是队伍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一路而行踩着枯草荆棘的嘎吱声。 如此又走了个把时辰。 队伍已经进入了寒风谷中,而所谓的路,变得愈发的难行起来。 走着走着,李辰安忽的一脚踩入了一个坑里。 他的身子一个踉跄一家伙就向前扑了过去。 前面是那头驴! 他一头就撞在了驴屁股上! 小黑驴吓了一大跳,猛的向前一蹦,骑在驴背上的萧包子正在走神,她万万没有料到向来四平八稳的丞相会有此变故。 她的身子顿时向后一仰,李辰安恰好在这慌乱中两只手向前一抓…… 这一抓,正好抓住了萧包子向后仰来的肩膀。 萧包子一声惊呼,她从驴背上被李辰安给拽了下来。 她“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背着地。 李辰安根本就收不住前冲之势,萧包子倒地,他的身子失去了支撑,于是,他也“砰!” 的一家伙扑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萧包子。 他就这么活生生的扑在了萧包子的身上! 萧包子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那双修长的腿本能的一夹,将李辰安的脖子准确的夹住,然后一甩……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王正金钟的肩头飞了过去,就在王正金钟震惊的视线中,远处传来“噗!” 的一声,接着才是“哎呦”一声惨叫。 萧包子已从地上爬起,王正金钟已向前跑了过去。 他点燃了火把,便看见四仰八叉躺在一片荆棘中的李辰安。 “快、快扶我起来!” “哎呦……!” “卧槽!屁股上有刺!” “快帮我拔了……痛死老子了!” 李辰安这么一惨叫,萧包子这才发现自己屁股上也是一阵刺痛……她顿时就傻了眼,她也被刺给扎了! 伸手摸了摸,刺还在。 这该死的李辰安! 怎么从遇见他开始,自己就没得个安宁日子? 等着阿木三人向李辰安跑去,她这才躲在夜色中,悄咪咪的拔着自己的刺—— 足足五根! 真的好疼! 队伍暂时停了下来,因为李辰安摔得不轻。 给李辰安拔刺的是小武。 显然这活儿小武熟练。 他小心翼翼的将李辰安的裤子拔掉,就着火把的光线,又小心翼翼的将刺一根一根给拔了出来,他本想说这玩意如果断在了肉里会很麻烦,奈何他出口只有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最后,他还给李辰安的伤口洒了一点药粉,这才将李辰安的裤子给提了起来。 李辰安这才舒服了一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向萧包子看去,萧包子若无其事,却没有再骑驴子。 队伍小憩片刻再次出发。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萧包子没理他。 “你需不需要帮忙?我刚看了看你躺下的那地方也是荆棘,可别逞强,这玩意儿指不定会感染,那可就很麻烦。” 萧包子还是没理他。 “……红色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萧包子转身,李辰安埋头前行。 两人距离本就很近! “砰……!” 李辰安迎头就撞在了萧包子的包子上。 “砰……!” 萧包子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 王正金钟回头,摇头,这路是没法赶了,因为李辰安又躺在了地上。 此刻,就在这寒风谷的前方数十丈距离之处正站着两个人! 他们正眺望着下面的那个火把,然后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抹惊讶。 这二人是妙手丹青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 他们得二皇子消息,改道这寒风谷入双蛟山。 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李辰安! 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小子居然也连夜进入了寒风谷! 这简直就是送到了嘴里的肉! 于是,他们埋伏在了一簇灌木丛中,寻思等着李辰安一行到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左等右等,那火把居然就定在了那地方,再未曾向前移动分毫。 “这什么情况?”常书生低声问了一句。 无情师太挪了挪脚步,紧紧的靠在了常书生的身边。 她舔了舔嘴唇,“刚才有个姑娘的惊呼……莫非这李辰安喜好打野?” 她忽的看了看常书生,娇媚一笑,“书生,我并非无情,只是没有遇见让我生情的人儿罢了!” 常书生吓了一跳,连忙挪开了三尺距离,沉吟三息,“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女人!” 就在这时,那头小黑驴脱离了队伍,它向上面爬了过来。 黑不溜秋的夜。 黑不溜秋的驴。 正好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分了神,偏偏这货走路无声。 它那黑不溜秋的脑袋陡然从这簇灌木丛里冒了出来,然后…… 小黑驴明显被吓了一跳,驴眼瞪得贼大,驴嘴一张: “啊呃啊呃啊呃……!” 它连叫了三声。 夜半驴叫。 这一嗓子将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来神掌 小黑驴很慌! 它不过是想来吃一口这尚显茂盛的灌木叶子罢了。 它哪里料到这灌木丛后面还藏着两个人! 它叫丞相,它很聪明。 它在吼了那一嗓子之后转身,撒开蹄子就跑! 这是向下,它跑的飞快! 与此同时,下方听见了驴叫的萧包子已顾不得包子的疼痛,她的手落在了腰间,一声大喊:“小心,前方有人!” 她解开了腰间的软剑,她那身宽大的麻衣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 她正想飞起,却突然止步。 她转头眯着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坐在地上,似乎是一副很是狼狈的模样。 而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萧包子脑瓜子一转,她没有飞。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软剑并没有再缠回腰间。 而刚才的那三声驴叫再加上她的这一声吼,王正金钟等人顿时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被那驴叫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这时候也醒过了神来,二人又惊诧的对视了一眼。 原本好好的一场伏击战,这居然被一头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驴给破了! 双蛟山本无驴,何来的驴? 这该死的驴! 二人已暴露,干脆从那簇灌木丛中站了起来。 “他们人多。”吕莲英看了看常书生,又道:“要不等左丘不鸣到了再说?” “这破任务虽然给的银子不少,但活着才有命去花,你说是不?” 常书生沉吟三息,“你我都是一境高手,左丘不鸣将隐月阁的高手都已引开,他李辰安身边怎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人?……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莫要忘记提李辰安人头者,可是额外有足足十万两银子!” 吕莲英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那咱们这就去弄死李辰安!” “好!” 二人拔地而起,在空中身形一展。 常书生手握两只判官笔,吕莲英从背上取下了一柄拂尘。 她在空中一声大吼:“李辰安……纳命来!” 处于下方的王正金钟眉间忽的一蹙,“无情师太……常书生……高手……保护好小李大人!” “儿子,跟老子上,你对付那男的,那女的交给老子!”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枪,双腿在地上猛的一蹬,向飞来的无情师太迎了过去。 王正浩轩也同时拔出了刀,却忽的一怔,“为啥那女的交给你?” 王正金钟手里的枪已和无情师太挥来拂尘碰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响,王正金钟的身子倒飞三丈,“这特么是无情师太,你个小屁孩儿可对付不了她!” “少废话,接客!” 王正浩轩手里长刀一挥,拔地而起,一刀斩向了常书生。 与此同时,阿木也冲天而起,手里长刀向常书生兜头劈去。 小武回头望了望那处打斗的地方,再次给李辰安拔了三根刺,他这才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脸上的神色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纠结。 小武的内心在挣扎。 一个声音告诉他医者父母,万万不可动手杀人。 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爷爷一辈子行医救人,却依旧死在不知何人的剑下。 他忽的想起了在收拾那处小院子的时候看见的那张放在药柜上的纸条。 那是爷爷那个晚上写的—— 小医治病,大医救国! 胸怀仁心,杀人亦是救人! 于是,他的手忽然间散发出了莹莹辉光。 站在一旁的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看着那双手。 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大悲手!” 然后,就在她的视线中,小武如疾风一般向空中冲去。 留下了两道光! 那是他的手散发出来的如玉一般温润,却偏偏令人感到极为寒冷的光! 他冲向了无情师太。 因为王正金钟在三招之后已落入了下风。 无情师太手里的拂尘荡开了王正金钟的枪,正向王正金钟空了的面门劈来。 王正金钟亡魂大冒,这才知道无情师太居然已踏入了一境中阶! 他以为自己今儿个晚上铁定就交代在这里了,他向地上跌落,眼里便看见了那两道光! 一道在前。 一道在后。 小武的左手忽的张开,在空中轻轻一摆,然后一把抓住了势头正旺的拂尘。 他当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这全力一击。 所以他的嘴角陡然溢出了一口血,他的身子也在下坠,然而他的眼却忽的亮了起来。 他拽着这把拂尘,虎口鲜血长流。 无情师太仅仅惊诧了一瞬,因为这少年的大悲手! “可惜,若是再给你三五年的时间,你恐怕会和你那秃驴师傅一样厉害。” “自不量力!” “去死吧!” 无情师太猛的一扯拂尘,将小武的身体一家伙甩向了天上。 萧包子握紧了剑。 这一刻她忘记了裙下的红。 她知道那个哑巴少年就要死了。 所以她手里的软剑一抖,她飞了起来。 就在这时,无情师太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迷离……你是孙铁……” 小武从天而降。 他的手在夜空中分外明亮。 他头朝下,手在前为掌。 无情师太抬头,亡魂大冒,“如来神掌……!” 她原本当然是不怕这一掌的,但现在她中了迷离,于是整个人都变得迷离了起来。 她向地上落去,忽的发现内力仅仅能够使上一半。 一半,当能挡下这一掌。 于是,她撑着最后的一线清明,手里佛尘向上猛的一挥。 小武又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左手又一次抓住了佛尘。 他的右手,就在飞到了天上的萧包子的视线中,落向了无情师太的头顶。 无情师太举起了一只手。 “轰……!” 两手向对。 无情师太的手猛的一沉,小武的手光华万丈。 小武闭上了眼。 这一刻定格在了李辰安的眼里。 无情师太被这一掌击毙! 身在空中的萧包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大意了。 迷离之毒尚未散尽。 她这一吸,脑子忽的一懵……两眼一直身子一软,她落了下来。 李辰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仿若得道高僧一般的阿木。 王正金钟也骇然的看着阿木。 没有人注意夜空中掉了一个人下来。 “砰……!” 李辰安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萧包子骑在了他的脸上,下落的风扑灭了火把。 夜漆黑。 他倒在了地上,萧包子躺在了他的身上。 裙子罩着李辰安的脸。 他晕了过去,并没有看见那一片绚丽的春天。 第三百二十九章 雾中有箭 无情师太就这么死了! 堂堂一境中阶的高手,这才几个回合居然就死了? 另一处正在打斗的常书生当然亲眼看见了。 他难以置信。 因为就算是苦难和尚亲来,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要了无情师太的命! 他看向了那少年。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中秋夜袭击李辰安的时候,正是那少年救了李辰安一命! 因为他用的也是这大悲手,抓住了褚卫的三尺剑! 但褚卫远没有无情师太厉害,那少年在褚卫的三尺剑下受了伤,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杀了无情师太? 来不及细想。 因为王正金钟在惊诧了三息之后提枪而来。 他腾空而起,身形一展,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小武心里默诵了一遍大悲咒。 他手里的光已经消失,他这才睁开了眼。 借着微弱星光,他看了看地上的这具尸体,忽然觉得杀人其实很简单。 原来手握屠刀,也能成佛! 然后…… 他四处张望。 他的眼睛豁然大睁,眼里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因为他没有看见李辰安! “咿呀咿呀……!” 小武急了。 李辰安是他兄弟! 是若水妹妹的未婚夫! 临行前若水妹妹千交代万交代,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李辰安带回去。 可他人呢? 杀人误事! 这怎么办? 就在小武焦急的时候,王正金钟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也是四下里一张望,一个个顿时惊慌。 “火把呢?” 王正金钟一声大吼,“刚才不明明还亮着的么?” 阿木取出了火折子点着,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 …… 天尚未亮。 但深秋的寒风谷中已起了雾。 雾越来越大,于是那支火把的光线就变得越来越弱。 队伍依旧在前行。 只是走的有些慢,因为有两个没有参战偏偏却受了伤的伤员! 半个时辰前的那场战斗若要论起来,虽然短暂,却很精彩。 尤其是小武的那一招如来神掌! 他竟然一家伙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无情师太给拍死了! 当然,王正金钟他们已知道那是因为无情师太先中了迷离,但那一掌依旧惊艳。 阿木和王正浩轩与小武已接触过一段时间,甚至一起在中秋夜里并肩战斗过,他们知道阿木很厉害,但平日里阿木都在捣鼓着草药,也没见他练过武,更没见他杀过人。 所以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看来,小武身上郎中的印记比江湖高手的印记来的更深刻一些。 但现在他们已改变了主意。 他们这才发现当一个郎中想要杀人的时候,比起他们这种纯粹的武者,来的更容易一些。 王正金钟对迷离的印象更加深刻。 因为他知道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就是因为这迷离所致。 世间能调配出迷离的,原本只有一个孙铁线。 而今孙铁线已经死去,那么懂得迷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这个叫小武的少年。 此间显得沉闷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对迷离的畏惧,而是小李大人和那个萧姑娘之间的尴尬。 当阿木点着火把之后,呈现在王正金钟等人面前的那画面……实在有些美! 就连最为单纯的小武,在看见那场面的时候也惊诧的愣了五息。 之后他才开始救人。 当然是先救的中了迷离之毒的萧包子。 萧包子嗅了解药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了依旧昏迷的李辰安,最后才察觉到双腿间的痛。 她一瘸一拐的走入了黑夜中,趴在了黑驴的背上,望着那处的火把独自忧伤。 造孽啊! 她不由得更加怀念晚溪斋。 这时候当是寅时。 在晚溪斋的那处小茅屋中,这时候自己本应该睡得无比香甜。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遭了如此之罪,还无人能够倾述。 这万千红尘,不好梳理啊! 莫如回去。 回去睡到自然醒。 此间事了,就回去! 萧包子拿定了主意,夹了夹双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这是出门没看黄历? 而后李辰安醒了过来,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回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 然后他望了望那头黑驴和那头黑驴上趴着的那姑娘,心里一叹,见红不一定有喜,我这霉运……几时才能消散? “我说,咱们歇会?” 天光微亮,浓雾笼罩山谷,李辰安走不动了。 王正金钟想了想,“小李大人,前方不远处有一眼泉,咱们去那地方歇脚,如何?” “……好!”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 这一走,又是个把时辰,终于到了王正金钟所说的那眼泉的旁边。 那泉在一处峭壁之下,李辰安抬头望了望,雾太大,无法看见上面的高度。 他正寻思去喝一口水洗一把脸,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头驴在喝水! 驴背上的那个萧姑娘也在喝水!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累得够呛,二人解下了背上的刀,一屁股坐在了一块青石上。 只有小武微蹙着眉头在四处张望。 他当然也看不透雾里有什么,但他经常去深山老林里面采药,对这样的地形有着李辰安无法想象的了解。 小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了地上。 地上是青苔。 青苔上有个寻常人根本就不会去注意的浅浅的痕迹。 小武伸出了手来量了量,然后又向前看去。 他仔细的搜索了一番,这脚印消失不见。 王正金钟注意到了小武的异样,他也走了过去,于是也看见了那处痕迹。 他皱起了眉头,因为这痕迹很新,以他的经验看来,留下这痕迹的时间最多半个时辰。 谁会走在了前面? 他站了起来,便看见小武向右侧的石壁走去。 石壁上又有一个印记。 仅仅一个。 小武转身,忽然指着前方发出了“咿呀咿呀”的惊呼。 王正金钟拔出了枪循着小武手指的方向看去…… 依旧是茫茫的雾。 忽有风起,雾随风飘荡,而后被风撕开了一线,王正金钟的瞳孔猛的一缩,他看见了雾里的一颗大树! 距离此处不过十丈距离! “小心……!” 李辰安刚刚坐下。 萧包子刚刚洗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一箭从雾中而来! 一剑向王正金钟刺了过来! 小武距离李辰安有些远,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那支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就算拔刀也已来不及。 萧包子很生气! 造孽啊! 她心里一叹,一脚向李辰安踹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章 雾里看箭 云集别野。 原本钟离若水很喜欢这雾锁别野的美丽景象,但今儿个不知为何她见此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反有些……厌恶! 坐在了观云亭中,林雪儿已端来了一盆炭火,送来了一盅燕窝。 她烤着火,望着被浓雾遮掩了的水云山,忽的说了一句: “十三她们起来了没有?” “回小姐,她们早已起来。” “怎没见人?” “……她们在后院锄地,说、说那些地当翻好晾晾,等过些日子播上麦种……小姐有吩咐叫奴婢不要干涉她们所做之事,奴婢便不好多嘴……” “后院的那些花,怕是、怕是遭了殃。”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花有什么稀奇的?水云山漫山遍野都是花,何愁看不到?” “反倒是小麦……我还不知道那东西生的是什么模样。” “正好今儿个心绪不宁,走,带我去瞧瞧。” 主仆二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拢共有三处很大的花园。 花园中原本有着这个时节正在暂放的各种菊花。 当钟离若水走入这后院,来到其中的一处花园前的时候……哪怕她的心里已有了准备,此刻依旧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那些正开着的菊花被拔了起来,整齐的摆在了路边。 花园里,不,现在应该说这片地里,几个穿着麻衣的姑娘正挥着锄头,已将这一片地给翻了一遍。 远处有声音传来:“三师姐,我这边这片地怕是有五亩,你们那锄完了过来帮帮忙……这地的土有些紧,也不算肥沃,我得去挑些粪水来施个底肥。” “好咧,我们这弄完就过来。” “我说十三妹,咱们这么干,若水小姐会不会生气呀?” “五师姐放心,我问过了若水小姐,她有同意……再说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还是小麦好,等师傅来了,明年初夏收获之后,便可以用这自家种的小麦磨成面粉给师傅蒸包子吃了。” “……” 林雪儿抿了抿嘴看了看自家小姐,发现小姐的脸上并没有怒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后她忽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钟离若水挽起了裤管也撩起了衣袖,还说了一句话:“取一把锄头给我。” “……小姐,你这是……?” “我觉得我也应该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孙爷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也说过的么?” “他说我体寒,若能适当的锻炼是有些好处的。” “快去。” 林雪儿取来了两把锄头——小姐要去锄地,自己这个当丫鬟的总不好意思站旁边看吧! 主仆二人就这么扛着锄头来到了近前的地里,萧十三娘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若水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你们能做,我想我也能做。” “……这,师傅曾经也这么说过。” 钟离若水一怔,“结果呢?” “结果师傅仅仅锄了一畦地就放弃了,她再也没有干过这活。” “为啥?” “她说……腰疼。” 钟离若水想了片刻,学着一旁的萧七娘挥动了锄头。 萧十三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心里默默地数道: “一、二、三……八……” 钟离若水停了下来,没过九。 她的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不仅仅觉得腰疼,她还觉得手膀子酸痛。 但既然已经下地,这就不能轻易认输啊! 所以她杵着锄头,看向了萧十三娘,问了一句:“你说……你们师傅那么懒,你们怎的就对她那么好呢?” 萧十三娘眉眼一弯,“因为师傅很仙啊,她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那她寻常都做些什么?” “看书,师傅看过很多很多的书。” “她早上起来的晚,就是因为晚上看书看的太晚。” “白日里我们在种地,她也在看书,躺在她那处茅屋前的院子里看,这看着看着吧……把眼给看坏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怔,“那她打架的时候怎能看的见敌人?” 萧十三年咧嘴一笑:“咱们晚溪斋没人来欺负,再说,师傅还练就了一个很奇特的本领。” “啥本领?” “听!” “她的耳力特别的好,她的耳朵还能向那头小黑驴的耳朵一样动,可神奇了!” “我们曾经试过,就算是蒙上她的眼,她依旧能够准确的接住我们的剑。” 钟离若水一呆,在对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好奇的同时,心里忽的起了一抹黯然。 不仅仅是自己不久于世,还有自己因为这病而无法习武。 钟离府所有人,除了她之外,皆会武功。 李辰安也会武功,只是他尚未能入门罢了。 想到了李辰安,这才发现转眼便是十日未见。 她的心忽的一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恐慌。 她转头望向了双蛟山方向。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雾,辰安他……现在在何处? 李辰安在寒风谷的那一眼泉旁。 萧包子一脚将李辰安踹飞之后,身子一闪,便听见“咄!”的一声,那一箭射入了石壁,箭身没入了石壁之中,仅仅留下了一簇箭羽在外面。 那地方,正好是李辰安刚才所坐的位置。 她的手落在了腰间,宽大的长裙又散开来。 她的手里已握住了那把软剑,因为她又听到了一丝丝微弱的破空之声。 一箭! 两箭! 三箭! ……五箭! 只有五箭。 足以要命的五箭! 那处浓雾已经合拢,所以,藏在那颗树上的左丘不鸣趁着那短短的瞬息时间,向倒在了地上的李辰安射出了这五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已拔出了刀。 小武正飞快的冲了过来。 和王正金钟战斗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没有恋战,仅仅是拖延了王正金钟这最为紧要的一点时间。 他消失在了浓雾里。 王正金钟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睛大睁亡魂大冒。 五箭几乎同时而至,并不是一条线。 而是如一朵梅花一般。 李辰安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在其中一箭的目标之前。 必杀! 萧包子能怎么办呢? 她已出手,可她却毫无把握能在这五箭之下救出李辰安。 正冲过来的阿木心里已绝望。 因为他的速度根本就没有那箭的速度快。 除非李辰安能够自救。 也或者他再有中秋夜那晚面对常书生时候的那般好运——被金三鞭一鞭子给拽到天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乘风 阿木终究未能再见到奇迹。 金三鞭的长鞭并没有出现。 但那五箭却如期而至。 李辰安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竖了起来。 他的视线自从修炼了不二周天诀之后就变得极为敏锐,此刻,他已看见破雾而来的那五支箭! 一眼之间,他就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这五支箭! 他也知道就算是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身百炼钢打造而成的盔甲,也并不能挡住其中一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体内的内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死亡的气息! 它们忽的疯狂的运转了起来,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迅猛。 仿佛决堤的江河一般! 与此同时,李辰安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在画屏东的时候,那些夜里,吴洗尘交给他的乘风步法! 吴洗尘江湖人称御剑乘风,他的乘风步,本就是江湖一绝。 就在王正金钟等人绝望的视线中,就在萧包子一剑劈在了最前的那一支箭的箭身上的那一刹那…… 李辰安忽然之间双脚微微一动,他的身子就在那一动之下变得恍惚了起来! 他陡然拔高了三尺! 他的脚尖轻轻一点,居然点中了射来的第二支箭! 他的身子又拔高了三尺! 再一点,点中了射来的第三支箭! 他的身子忽的拔高了三丈! 他已经在雾中。 那五只箭其中的一支被萧包子击落,其余四支尽皆射入了石壁之中。 寂静的清晨,王正金钟等人便听见“咄咄咄咄”四个沉闷的声响。 他们冲到了石壁下。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上方。 上方忽的有个声音传来,“接住我……!” “砰……!” 所有人转身。 就在他们身后,地上摆着一个大字。 …… …… 小武默默的打开了药箱。 因为李辰安不仅仅是鼻子在流血,嘴角也在流血,就连额头,也鼓起了一个青包。 李辰安疼啊。 他咧着嘴,却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扯动了伤口当然就愈发的疼了,可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真的很高兴。 他飞起来了! 他会传说中的轻功了! 那种感觉太奇妙,而今的问题仅仅是落地的姿势不太好。 “你那就是乘风步?” 萧包子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因为刚才的那一瞬太过惊险,也因为她发现就算是自己的轻功,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五支箭的范围。 也就是说,李辰安看似仅仅踩了两步,但这两步的速度甚至比那箭的速度还要快! 放眼江湖,如此步法,唯有两种有可能能够做到。 其一是越国逍遥宫的逍遥步。 其二是吴国天音阁的乘风步! 李辰安的武学老师是吴洗尘,吴洗尘原本是吴国洗剑楼的人,他甚至能够成为洗剑楼的楼主! 可他却放弃了,因为樊桃花。 听说他再没有回过吴国。 至于吴洗尘怎么又会了天音阁的独门轻功,江湖无人知晓。 而天音阁或者逍遥宫的弟子极少会来宁国,所以乘风步和逍遥步在宁国的江湖中人眼里颇为陌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的想起吴洗尘去越国转眼已过去近三个月。 他抵达了越国没有? 他和越国的那个九灯和尚一战……而今战了没有? 若是已战,胜负如何? 李辰安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忧虑,因为今日能逃过这一劫,全是因为吴洗尘教给他的内功心法和轻功身法。 “吴老前辈怎没有随你一道而来?” “他去了越国。” 没等萧包子再问,李辰安又补充了一句:“去了一些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小武已给他敷好了药,李辰安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了前方的浓雾,微微一眯,“走,咱们继续前行!” …… …… 接下来的这两天队伍前行的时间稍微快了一些。 或许是敌人以为李辰安已经死了,这两天再没有遇见突袭这种事。 另外就是李辰安在那危急关头忽然开了窍,他掌握了内力运行的法子,也明白了乘风步该如何去运用。 所以,他这一路都在踩着乘风步。 第一天当然极为别扭,窜到天上还是会掉落下来。 当然再没有摔成个大字,因为王正金钟会特别小心的接住他。 第二天这种情况就极少发生,因为他没有再往天上飞,而是用这步法向前赶路,跑得飞快。 这当然距离运用自如还有一段距离,但在萧包子的眼里,这家伙已堪称武学奇才。 不仅仅是他的乘风步,还有他居然练的是不二周天诀! 虽然他只看明白了不二周天诀的四个法式,但萧包子曾经听她的师傅说过,不二周天诀最难的其实是入门! 至于他啥时候才能看懂剩下的十四法式……或许一朝,或许一辈子也不行。 但入了门就是个好的开始,至少有了希望。 师傅说不二周天诀还有个少有人知的特殊功能——壮阳! 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纯阳内功! 萧包子忽的看了看李辰安,脸蛋儿微微一红,夹了夹胯下的毛驴,心想难怪这家伙的鼻子那么硬! 双腿之间还有些疼。 两天后的入夜时分,队伍终于走出了寒风谷,来到了双蛟山东南边的山梁上。 李辰安望着远处漆黑的盆地,那就是断肠谷! 按照皇城司的情报,姬安率领的两万太安军还有燕国公府的三千私军已在五天之前就布置在了这里。 另外,进入双蛟山的还有白衣盟的数十人。 只是双蛟山很大,白衣盟的人很少,皇城司的谍子难以准确把握他们的位置在何处。 而安自在率领的四百李家军战士也已在三天前就抵达了双蛟山的北麓。 按照计划,这四百人会有一百个直接翻越双蛟山北山,山那边就是双蛟湖! 那些船从双蛟岛连至了双蛟山! 这一百人所带是火油和烟花! 就在这时,漆黑的林间忽有轻微的簌簌声响起,王正金钟正要拔枪,一个声音传来: “头儿,是我,井浪!” 军情七处三队队长井浪来到了李辰安等人面前,他拱手一礼,“小李大人,大统领,请随属下来!” 井浪带着一行人向黑夜中走去。 他忽的低声说了一句:“昨儿个从夹缝沟那边进来了一群人,大致在五百之数,全是些姑娘……” “属下尚未查清来路,都是些江湖中人,但绝非白衣盟,因为她们穿的是红色的衣裳。” “另外她们很不专业,就驻扎在了断肠谷的上方……白衣盟已发现了她们,而她们似乎啥都不知道,还在山里打兔子!”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又是何方神圣入了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因为好奇 就在这漆黑的双蛟山里,偏偏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 不仅仅是灯火通明,那地方还有烤肉的香味在随着夜风飘荡,也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剑舞觉得四公主殿下这是不是太过嚣张?! 这地方,接下来可就是剿匪的战场! 四公主这么一弄,就算那些土匪都是瞎子,也知道这深山老林里面来了人。 土匪又不傻,万一拔腿跑路,也或者万一趁着这样的夜色来突袭一家伙,一不小心将殿下给活捉了去当了个压寨夫人…… 这如何向若水小姐交代? 皇室如何能受得了如此丑闻? 所以她左思右想,还是来到了中间的那一处营帐中。 四公主宁楚楚正坐在营帐里,正埋头看着开阳刚刚送来的一封情报。 剑舞等了片刻,宁楚楚抬起了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来了!” “……殿下,咱们是来帮助他剿匪的!” “是呀!”宁楚楚修长的脖子一扬,“你是不是担心我如此布置反会惹来麻烦?” 剑舞点了点头,心想这位殿下还是清楚的嘛。 宁楚楚伸手一引:“坐吧,我给你好生讲讲,免得回去之后你告诉了若水,让若水觉得我不靠谱。” 剑舞坐下。 宁楚楚又道:“他要进山,必然会有许多人在看着在等着。” “我如此做,不过是吸引一部分敌人的注意力罢了。” “他和皇城司的人已经进入了夹缝沟,估摸着明后天就会到。” “我寻思……明天,明天咱们就拔营离开这里。” 剑舞一怔,“去哪?” “去断肠谷的周边瞧瞧,我估计姬泰的人,会埋伏在断肠谷的周围等着他入瓮!” “殿下,我估摸着姬泰派进山里来的人不少!” 剑舞俯过了身子,又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这些天四处去看了看,夹缝沟过来的那条路已有了许多踩过的痕迹。” “看那些痕迹,进来的人绝非少数!” “毕竟姬泰要想将李公子围死在里面这并不太容易,他必须有足够多的人,还必须有很厉害的高手,比如白衣盟!” “我的意思并不是怕什么,而是殿下您身份尊贵,而今敌情并不明确,若是贸然行动,恐酿成大错!” 宁楚楚沉默了片刻。 她忽的悠悠一叹,“可我总不能眼见着他跳到那瓮里去呀。” “殿下,皇城司的人恐怕早已知道这里面的布置,我的意思是……他应该知道情况,应该不会以身犯险。” “可他是和二皇兄一道进山来的,二皇兄就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敌人都了如指掌。他又不会武功,如是二皇兄要在这密林中杀了他……我就担心他躲不过去。” 似乎因为心里的这份担心让宁楚楚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管如何,我们能给他探探路,能给他扫除一些障碍能帮他一点忙,这就够了!” 剑舞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这是四公主殿下出于兄妹之间的亲情,还是出于那八只尚未能写下一撇的孽缘。 但无论如何,殿下确确实实是为了李辰安。 这家伙,他真不应该来京都啊! 家里的小姐,恐怕也同样牵挂着他。 现在能怎么办呢? 只有自己凭着曾经在晚溪斋里生活的经验去探一探。 于是,剑舞告退,离开了这处营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她向东南边而去,因为那地方从寒风谷可以抵达。 她不相信有人能走寒风谷上来,但寻思去看看也是好的。 于是她在林间穿行,悄然无声。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山腰处有一抹微弱的光! 她飞了起来。 踩着树梢,如燕雀一般的向那抹光小心翼翼的靠近。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轻点!” “不要这么用力!” “这事得讲技巧……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忽的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 师傅? 师傅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是,师傅这是在干啥? “你、你、哎呦,姿势不对!” “造孽呀!” “不要泄气,刚开始不熟悉,再来,慢慢来。”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如仙子一般的师傅高大的形象这一刻在她脑子里轰然坍塌。 她难以置信师傅居然会在这鬼都没有一个的地方……偷人! 不过正因为鬼都没有一个,师傅才好行这欢喜之事。 就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后脑勺一凉。 她两眼一黑,砰的一声从树上落下。 小武扛着她就向山腰处的那洞穴走去。 萧包子正站在洞穴外面,正在一脸不耐烦的指导着李辰安练轻功! “我不知道乘风步究竟该怎样,我只知道天下武功,内力皆发自于丹田!” “在经脉中运行之后,必归于丹田!” “这便是内力的循环!” “而我们要利用它来飞,那就需要将内力调动到别的地方,比如脚底。” “让这股内力来托举着我们飞到天上!” “你现在飞没有问题,但落地……那股内力得缓缓收起来,不然你就会掉下来!” “再试试!” 李辰安现在能够用这内力施展乘风步健步如飞的跑,甚至能跳跃,也能向天上飞去,可偏偏落地的姿势没一次弄对。 他仔细的揣摩了一下,再次运转不二周天诀。 两脚生烟。 他又飞了起来。 然后…… 萧包子抬头,借着那微弱的烛光,她看着空中正在落下的李辰安,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 李辰安穿的也是长袍。 这袍子和裙子只是款式不同。 他在落下的时候长袍的下摆也是张开的。 萧包子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男人的长袍里面,似乎穿了一条裤子! 应该是裤子。 有些黑,眼睛又不好使,所以她好奇的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原本李辰安落下的速度控制得挺好,她万万没有料到最后的时候李辰安又出了岔子! 他尚做不到那种收放自如,一口气泄掉,他从萧包子头顶三丈距离跌落了下来。 长袍的下摆张开。 萧包子终于看清了。 她一个闪身。 李辰安“砰!”的一家伙躺在了地上。 “……为啥不接住我?!” 萧包子背负着双手踮了踮脚尖,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迈着扶风步向洞穴走去,留下了一句话:“多摔几次,摔啊摔的摔习惯就好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秉烛 京都,相府。 自从隔壁梅园里的人走了个精光之后,姬泰的心情就变得美丽了起来。 那几日他就连做梦都是香的。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又开始夜不能寐。 因为朝中出现了异常! 监察司的那些谏官们关着门忙碌了数日,朝中所有属于他这一系的官员一个个如惊弓之鸟,皆以为会有一场由皇城司发起的雷霆之剑斩落在他们头上。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今天,皇城司的人确实出动了。 也确实在各个衙门开始抓人。 但没有抓他们。 而是抓的他们曾经的那些对手! 当他们的那些对手在咆哮中、在不甘中被皇城司的人无情的押走之后,他们过了许久才醒过了神来。 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皇城司的长孙惊鸿其实是姬相的人? 不然他们抓走的怎么会是那些自诩为清白的官员? 他们应该抓自己的呀! 我都准备好了后事,可那些小鬼却偏偏没有索自己的命,反倒是将那些自以为看见了希望的大臣们给一家伙捞了个精光! 其中有户部侍郎齐文君、户部尚书李文厚,还有兵部尚书韩越等等大员。 这戏文是不是唱反了? 议政殿这一天又涌入了许多的官员,但姬泰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们。 甚至姬泰早早的下了朝,回到了相府。 他派了人去请来了燕国公和骆国公。 相府的门就此关上,门前还有数十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把守着,这令长月巷子的街坊们忽的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路经此处的那些人会望望梅园的那扇已关闭的门,也会偷偷的看一眼相府的那扇戒备森严的门。 听说小李大人去了双蛟山剿匪,而今尚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小李大人何时能够回来,何时能够重启梅园的那道门。 可接下来又听说今儿个宫里发生了大事。 小李大人前些日子重新修缮了监察司,还将一些监察司昔日的老人给请了回去。 那时听说小李大人要对姬泰一系的奸臣动手,这令京都百姓欢欣鼓舞,可今儿个传来的消息却截然相反……这当然令京都百姓失望之极。 小李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向姬泰屈服? 也或者他有了皇长子的身份,而今已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想要更上一层楼问鼎皇位? 所以,他需要姬泰的全力帮助?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释。 不然皇城司的人为什么会将朝中本就不多的好官给抓了个干净? 而那些贪张枉法的官员一个个屁事没有。 至于剿匪,那不过是演一出戏给皇上看看,让皇上知道他不仅仅有着诗仙之才,他还有带兵打仗之能。 这书读得多的人……狡猾啊! 装成那副伪善的模样,骗取了多少人的信任? 还以为他会是宁国又一个商丞相,结果全被他给骗了。 于是,梅园的那扇门在这些百姓的眼里,也渐渐变得碍眼了起来。 终究是一丘之貉! 搞了这么久,最终还是狼狈为奸! 我呸! 京都的百姓有许多人在心里升起了对李辰安的怨恨。 之前的李辰安原本是他们心里的一道光,可现在,这道光却已熄灭,让他们在感受到一股寒意的同时,对宁国的未来又一次失去了期待。 但在姬泰的眼里,那道光依旧在。 甚至差点闪瞎了他的那双老眼! “好计谋啊!” 姬泰拎起茶壶给燕国公和骆国公斟了一杯茶,放下茶壶,一捋长须,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又道: “李辰安此举之意,意味着他回到京都就将在庙堂上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那些官员,看似被皇城司的人给关押在了刑部大牢,实则是为了保护他们……以老夫之见,李辰安这是准备不讲道理了!” 燕国公眉间微蹙,“如此说来,他是要掀这棋盘了?” “嗯,” 姬泰微微颔首,“这小子,老夫本以为他会采用怀柔之策徐徐图之。” “他请工部修缮监察司,而后请回了一些监察司的老人,再有皇城司这些年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 “我本认为他这是虚张声势,其目的是迫使站在老夫身边的一部分不够坚定的官员反水。” “怎么看这样做都是最稳妥的。” “老夫本不担心,可偏偏他做出了如此意外之举,反倒是令老夫担忧了起来。” “故而请了两位国公前来,是我寻思对这事,不可再有小觑之心。” 骆国公那双花白的眉微微一扬,“按照你所说,他派皇城司抓捕的那些官员,仅占朝中十之二三……” “他如果真敢将其它所有官员都宰了,朝廷还如何能够运作的下去?” “太子会袖手旁观?” “二皇子……这消息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二皇子的手里,他李辰安死在了双蛟山,回不了京都,那他此举就毫无意义。” “我等,何惧之有?” 燕国公点头赞同,“我等在双蛟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李辰安也就只带了皇城司的那么三五百个小鬼,他插翅难逃!”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窗外的那个烟囱。 那个烟囱好些日子没有冒烟了,那呛鼻的味道也好些日子没有再闻到。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隔壁的那梅园,从此往后继续空下去,对满朝文武,对宁国的江山社稷都是最好的。 只是,姬泰的心里却有着莫名的担忧。 “这件事,奇怪的地方有两处!” “其一,李辰安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可樊桃花这一次表现的太过平静!” “这位老夫人我们都是极为了解的。” “护短、睿智,还极为果断!” “按理,李辰安去剿匪,老夫本以为樊桃花至少给李辰安一个营的神武军。” “可偏偏她没有这样做。” “其二,长孙惊鸿!” “这个老东西我们也是极为了解的!” “他这二十年都在算计,但双蛟山这么大的事……他似乎反没有放在心上。” 骆国公眉间一蹙,端起茶盏来问了一句:“那么姬相你是在担心什么?” 姬泰沉吟片刻,说了两个字: “京都!”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神色严肃:“我等所谋,本也是京都!” 姬泰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所以,京都事,已如箭在弦……当先发!”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间欢乐 双蛟山。 东南面的那处隐蔽的山洞中。 李辰安很是惊诧的看着小武扛回来的这个姑娘。 他认识。 她叫剑舞,在广陵城的时候时刻跟随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是钟离若水的贴身保镖。 而此刻收敛了心神的萧包子也走了过来,一瞧,也是一怔。 她的大弟子! 小武咿咿呀呀,拿起了石头上的笔,取了一张纸,写道: “奸细!” 李辰安接过笔,写道:“不是,她是若水的保镖!” 萧包子从李辰安的手里接过了笔,写道:“我的弟子!” 小武一怔,不好意思的一笑,挠了挠脑袋,写道:“那我去解开她的穴道。” 剑舞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了师傅的那张若仙子一般的脸。 她忽的又看了看一旁的李辰安,心生怪异,师傅怎么会和李辰安呆在了一块? 莫非刚才听见的那声音就是师傅和李辰安在、在…… 师傅这是要截了若水小姐的胡? 一边是对自己极为信任情同姐妹的钟离若水。 一边是没有传授自己功夫,还要吃自己种的麦子的师傅。 我这该向着谁? “你发什么呆?” 萧包子看着剑舞左右游离的视线很是惊讶的问了一句。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我发什么呆莫非你不知道么? “啊……师傅……你怎么来这里了?” “还不是来看看你们,正好遇见了他,他说你们在山里,于是为师就跟着来了……倒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剑舞沉吟片刻,将来这里的缘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而后,她便看见师傅向洞口走去。 师傅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原本师傅走路的姿势就很奇怪,但和现在有着明显的区别。 她走的有些别扭! 以往的那种弱柳扶风极有韵律很是流畅,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可这时候她迈出的每一步居然有着小小的卡顿,受伤不轻啊! 剑舞心里已笃定,师傅她……果然不愧是师傅! 好吧,这件事得埋在心底。 只是李辰安这家伙,你对得起若水小姐么?! 这事还不能给若水小姐去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憋得有些难受。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辰安哪里知道剑舞脑子里有那么多的戏。 他在知道井浪说的那群姑娘就是四公主带进来的人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思量片刻,自己似乎从未曾见过这个四公主,她完全没有理由来冒险帮自己。 剑舞说那个四公主带来的是丽镜司的人,丽镜司的那个俊俏公公倒是有过数面之缘。 再加之剑舞是跟着她同来的,李辰安便以为这是钟离若水的主意。 “你现在去告诉四公主殿下,叫她明儿个一早拔营,带着所有人就在林间穿行!” “记住,不要靠近断肠谷,也不要去鹰嘴崖!” 剑舞一怔,“我们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就大张旗鼓的走就行!” “甚至你们高兴还可以放声歌唱,打猎当然也行,就当是来郊游。” “……为啥?” “不为啥,你照我说的去告诉四公主就行,我唯一要强调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进入断肠谷!” “……哦,那我这就回营。” “好!” 剑舞摸了摸后脑勺,看了看小武,转身走出了洞口,便看见正望着漆黑的夜发呆的师傅。 师傅这是在回味呢……还是在后悔? “师傅!” “嗯,剑舞啊,陪师傅聊聊天。” 剑舞一怔,心想莫非师傅还要和自己说点心得体会? 于是她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便听萧包子又说道: “你是最早出晚溪斋的。” “为师想问你一句,而今你觉得是外面的世界好呢……还是晚溪斋里更好?” 剑舞顿时一哑,不知道师傅问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了一句: “弟子以为,各有各的好。” “你呀,在晚溪斋你就经常骗我。” “当年你将那驴子给我的时候,你说它是马,我就真以为它是马。” “结果呢,它长呀长的,长成了一副驴样……” “为师某天骑着它去了外面的小村子,那老大爷说这头驴不错,为师说这分明是马。” “你猜那老大爷对为师说了句啥?” 剑舞垂头,有些怯意的低声问了一句:“说了啥?” “老大爷说……你眼瞎啊!” 剑舞抿了抿嘴唇,头垂的愈发的低了。 “哎……为师只是看得不太清楚,可并不是瞎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为师骑着它去了别的一些村子,有一个老大爷也养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说你如果眼瞎就听它的叫声。” “我这才知道原来驴叫是这样子的!” “你看看你,驴就是驴,马就是马,你不就是想出山么?又何必指驴为马?”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低垂着脑袋很不好意思的剑舞,又道: “你出山是在两年前的那个春天,为师知道你是思念春天了,也该出去看看。” “当时为师所想,就是你能出去探探路,给你的师妹们找一个未来……晚溪斋不愁吃穿,却没男人。我也不知道晚溪斋的那些老祖宗,怎定了这么个不招男弟子的规矩。” “在那个村子里,那大爷的驴,它硬是要往为师这头驴的背上爬……为师顿悟,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师这头驴,是头母驴。” “这也证明了天下平衡讲求个阴阳共生,不仅仅畜生如此,人也一样。” “所以在接到你的来信之后,为师是很高兴的,因为你的那些师妹们一个个也不小了。” “一辈子呆在晚溪斋没前途,更体会不到人间欢乐。” 剑舞抬眼瞅了瞅师傅,忽然发现自己出山两年还赶不上师傅出山两个月。 自己还不知道人间欢乐是何滋味,师傅看起来已甘之如饴。 她这是在给自己讲道理么? 不是,她这是在为她刚才的那番行为拐着弯的解释! 果然还是师傅厉害! 剑舞拱手一礼:“弟子祝贺师傅已知人间欢乐。” 萧包子一怔,她感受到的分明是人间险恶! 何来欢乐? 她没有问。 而是又说了一句:“你说……你的那些师妹们,若是都能带着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回晚溪斋……” “买牛耕地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放弃?” “你知道晚溪斋很穷的,牛很贵。” “为师还是觉得能省,就省一点。” “你是大师姐,你觉得如何?” “回到前面,你告诉为师,这繁华人间与清净的晚溪斋相比……你觉得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行于浓雾之中 剑舞是一脑门雾水的离开这处山洞的。 她实在难以明白师傅那清奇的思想,当然,曾经她也不明白。 师妹们说这便是师傅异于常人的地方。 而剑舞对此是有些怀疑的,心底里觉得师傅幼时被抛弃的原因是不是她的脑子有些问题? 比如,曾经晚溪斋里是有一头耕牛的。 耕牛当然是用来耕地的,但师傅说牛为什么要那么辛苦? 它辛辛苦苦的耕地,种出了庄稼,凭什么我们吃小麦磨出的面粉,而牛只能吃那些麦秆? 这对牛不公平。 于是师傅把那头牛宰了。 那一天晚溪斋的弟子们都含着泪大吃了一顿牛肉。 一个个意犹未尽。 可没了牛,晚溪斋的那些地不能荒着啊,于是师傅就叫大家扛起了锄头,做起了本应该由牛做的事。 这样干了个把月,大家还是觉得有一头耕牛比较好,毕竟不用那么辛苦。 但师傅迟迟没有同意,理由是没银子。 于是,大家伙就将纺出来的麻布拿去镇子上换了些银子交给了师傅。 结果呢…… 师傅用这笔银子去买了一只海东青! 她竟然养了一只鸟! 而养这只鸟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她找人方便! 另外就是那只鸟会三不五时给她抓回来一只兔子。 转眼这就过去了两年! 牛依旧没有,那只鸟倒是长大了。 对了,怎么没看见她的那只鸟? …… …… 李辰安这时候正盯着萧包子的肩。 因为她的肩头刚刚落下了一只大鸟。 萧包子从这只鸟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 就着灯火,她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李辰安。 “要杀你的江湖高手,真多啊!” “你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李辰安接过来一瞧,这张纸上就两行字: “暗香所记,皆是伏兵。” “大致一百二十之数,都是高手!” 李辰安一怔,这后一句倒是很好理解,这第一句…… “什么暗香?” “就是淡淡的檀香。” “……这深山老林里若是有檀香,敌人岂不是也会知道?” 萧包子睁开眼看了看李辰安,“寻常檀香当然如此,但覃八怪做的檀香却不一样……我能嗅到。” 李辰安惊讶的也看着萧包子,心想这就是江湖中的奇人异事? “你这才随着我进山,这玩意……谁来侦查的?都是高手,就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你怎么像女人一样好奇?” 萧包子乜了李辰安一眼,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 “从广陵来的路上,遇见了许多行商,便听说了你的一些事,也知道了你将来双蛟山剿匪。” “我的那些弟子们毕竟是跟着你混口饭吃,听说你还每月给了她们一两银子,那你就是她们的老板。” “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是江湖规矩,既然我是她们的师傅,当然也不想你就这么死了……你死了,她们就没有了那月钱。” “这年头要赚点银子不容易,所以我就请了一个极为擅长隐匿的,轻功身法也极好的江湖大盗来这双蛟山里踩个点。” “他叫贼不走空江之涯,并不出名,但确实有些独特的本领,他欠我一个人情。” “……怎么个人情?” “两年前,这家伙跑到了晚溪斋里来。晚溪斋没啥东西给他偷,唯一值点钱的就是一头牛。” “这家伙想要顺手牵牛,但那牛似乎并不情愿离去,于是发出了叫声,我正好听见。” “等我去到牛棚的时候,牛已被他给宰了!” “我本要将他宰了给那头牛陪葬……他却说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我想来想去没能下得去手,就将他放了。” “就是这样?” “嗯,” 萧包子点了点头,“就这样。” 李辰安又看了看萧包子,觉得这个女人不能以常人度之。 他没有再说,起身将王正金钟等人召集到了一块,就着那昏黄的灯光,做出了一番布置。 …… …… 天光微亮,山野里是白茫茫一片。 又是一场大雾。 李辰安一行简单的用了早饭,各自收拾好行头,离开了这处山洞,走入了浓雾之中。 他们要去干两件事—— 其一,按照江之涯留下的记号,将那些江湖中人率先给清理掉。 其二……明日傍晚时分需抵达断肠谷那条入口处,与玄甲营汇合。 这一次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因为那暗香,唯有她能闻到,所以她自告奋勇的当了向导。 事实上,小武也能闻到,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事罢了。 山野一片寂静。 就连鸟儿的鸣叫也只有偶尔的那么两三声。 萧包子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懒洋洋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走着,漫无目的,似乎也根本就没去想过何处为目的。 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紧跟在李辰安的身后,阿木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王正浩轩却时不时会看一眼前方的那头驴。 知子莫若父,王正金钟看着王正浩轩添嘴唇的模样心里有些慌。 他现在已知道骑着毛驴的那个姑娘就是晚溪斋的斋主。 对于晚溪斋,王正金钟是有一些了解的。 这个门派脱胎于数百年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慈航道院。 那是一个修道的尼姑庵! 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一部分人去了晚归山,建立了而今的晚溪斋。 她们依旧秉承了曾经慈航道院的一些传统。 比如只招收女弟子。 比如修炼的依旧是慈航道院独一无二的内功心法静念道典。 讲求的依旧是个道法自然,追求的依旧是随心之愿。 只是曾经慈航道院的弟子侍奉三清神像一生绝不成婚,成了方外之人。 而晚溪斋则彻底打破了这一规矩,晚溪斋的弟子可成婚,只是成婚之后,必须离山,并不得带男子返回山里。 而今慈航道院已销声匿迹,但晚溪斋却成为了宁国三大门派之一。 晚溪斋的弟子极少出世,但其底蕴深厚,莫看都是女子,在实力上恐怕并不会输给牧山刀。 王正浩轩这小兔崽子贼心不死,他居然还在打着人家斋主的那头驴的主意……这是能吃的么?! 吃了老子赔得起么?! 就在王正金钟寻思得找个机会好生和这小兔崽子说说的时候,毛驴背上的那个萧姑娘忽的醒了过来。 她一家伙坐直了身子,从刚才慵懒的模样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起来。 李辰安一瞧,问道:“嗅到暗香了?” “不是,” 萧包子转头,微微眯眼看向了李辰安。 “我忽的想起,你……你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么?” “……没有!” “那你这不是瞎折腾?” “不是说好的你带路去找那些江湖高手么?” 萧包子一噎,茫然四顾,再抬头四顾,都是白茫茫的雾。 看不见那只鸟。 她沉吟三息,伸手一指:“那咱就往那个方向!”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误打误撞 队伍继续出发。 萧包子又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李辰安心里有些打鼓。 因为这姑娘看起来不太靠谱。 事实上,那一指,还真是萧包子瞎指。 如此之大的双蛟山,要去找出那么百八十号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本萧包子自告奋勇带路,是因为她本可以仪仗于那只海东青。 那家伙的眼神特别的好。 它飞翔在高空,也能敏锐的发现山野间的兔子。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场雾如此之大。 莫要说人了,那鸟估摸着也是两眼一抹白。 萧包子总不能就这么退却吧,这不是她的性格,所以,有了她的那一指。 她这一指,指到了宁楚楚的娘子军前行的方向。 昨儿个三更半夜剑舞回来,将遇见了李辰安和她师傅的消息告诉了宁楚楚之后,宁楚楚的内心是欢喜的。 在她听了李辰安的那番吩咐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许是因为激动,今儿个天还没亮她就将大家伙给叫了起来,拔营! 出发! 放声歌唱! 可惜没带来锣鼓。 剑舞看着宁楚楚,她的内心是深深的同情。 心想你这是高兴个啥呢? 就算你吃到了李辰安,那也是师傅吃剩下来的! 尝鲜这种事,师傅从不落于人后! 就算某一天你真能嫁给李辰安,恐怕师傅将孩子都生下来了。 师傅厉害。 莫看她什么事都慢慢悠悠的,可往往总是会快人一步。 若水小姐算是下手最快的那个了吧? 可惜若水小姐太讲究过程,太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师傅不一样,师傅做事往往都直奔主题,压根就不问过程,直接就要结果。 若水小姐费心费神种的桃子好不容易熟了,师傅手儿一招,这桃子就到了她的嘴里,连核都没有吐出来。 哎,造孽啊! 宁楚楚一身红妆,腰挎长剑,英姿飒爽。 她站在浓雾中意气风发的拔出了剑,然后……四下里张望了数息,雾太大,根本就看不清向何处而去。 但剑已拔出,于是,她也这么瞎的一挥: “走……给本宫弄得热闹一些!” 娘子军这么一整,顿时就将监视着这支队伍的那些斥候给弄懵逼了。 当姬安得到这消息时候足足惊诧了十息。 他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李辰安要到明儿个傍晚时分才会进入断肠谷。 他身旁的一个老人眉间微蹙,一捋长须,狐疑的说了一句:“都是些女子……莫非是来这山里踏秋的?” 姬安顿时就瞪了那老人一眼,“京都郊外那么多好去处,至于来这破地方踏秋么?” “继续给本将军监视!” “另外……若是她们来到了断肠谷,命令各部,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等等,传本将军命令给良叔康,让他带着白衣盟的人去将那些女子引走!” “引得越远越好!” “万万不能让这些女流之辈坏了本将军的大事!” “属下遵命!” 前来报信的那斥候领命退下,姬安在这狭窄的临时挖出来的山洞中来回走了两步,面色有些焦躁。 “这李辰安剿匪怎如此不积极!” “让本将军这一顿好等啊!” “太安城里,还有许多军务,另外……太安城还有一件大事等着本将军率兵回去处理。” 他在洞口站定了脚步,背负着双手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雾,眼里有些忧虑。 那老人此时拱手说道:“太安城有大公子带着万余兵马守着,当无恙。” “至于将军所担心的那事……有相爷在京都坐镇,就算有人真有异心,也翻不起几多浪花来。” 姬安沉默片刻,心想确实也是如此。 父亲的意思很明确。 自己所率领的太安军,必须在这断肠谷中将李辰安以及皇城司精锐全部消灭。 至于京都战事,父亲的计划是放在隆冬时节。 那时赤焰军当已抵达京都。 有赤焰军对付定国侯府的神武军,有自己的太安军联合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手上的兵力,有兵马司的里应外合,拿下京都并无难事。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抬起了头,望着依旧白茫茫的雾,到了那时候,京都便掌握在了父亲的手里! 再兵临长乐宫,将皇上请回来请他禅让…… 二皇子登基为帝,姬家便是宁国第一世家! 所有曾经挡过姬家的路的那些人、那些家族……你们都去死吧! 他迈出了一步。 站在了这洞穴之外。 哪怕浓雾弥漫眼不能见前方丈余之地,他也觉得此刻胸中舒畅。 他仰头,张开了嘴,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就在这时,萧包子的那头海东青正好飞到了他头顶上方。 海东青的视力很好,却也看不透这浓雾啊。 所以它也在瞎飞,并在这时拉了一坨鸟粪。 这坨鸟粪就这么从雾中而来,好死不死的正好落在了姬安刚刚张开的嘴里。 姬安嘴巴陡然一闭,他忽然觉得喉咙处卡了个什么东西。 他脖子一伸,就这么给咽了下去。 他身后的那个老人这时也走了出来,“将军,前些日子来的那批约四百号人,他们在谷口并没有进来……老奴寻思,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姬安转身,张嘴,一个异味冲着这老人扑面而来。 老人连退两步,骇然的看着姬安,声音有些颤抖: “将军,您、您怎的……” 姬安忽然惊慌,他蹲在了地上,哇啦哇啦的狂吐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候断肠谷中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安自在。 另一个是周十八。 安自在侧着耳朵听见了那呕吐之声,眉间微蹙,身形一展,循着那声音而去。 周十八背着长枪也一步跟了过去。 安自在站在了距离那声音大致十丈之处,他停了片刻,然后绕去了左边。 他和周十八来到了一处峭壁前。 峭壁上垂着许多藤条。 他想了想,拽了拽这藤条,然后如壁虎一般抓着这藤条向上爬了去。 二人来到了崖顶,他向右边走了一段距离,探出脑袋向下看了看。 按照刚才攀爬的时间算,大致有百丈高。 这下面,就是发出呕吐之声的地方。 姬安的兵,定然就藏在这下面。 他在一棵树上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记号,又带着周十八回到了鹰嘴崖。 而此刻,萧包子骑着黑驴忽的停了下来。 她又睁开了眼。 因为她听见了前方传来的那些姑娘们唱歌的声音。 她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暗香。 就在四公主率领的娘子军后方十丈距离。 白衣盟的良叔康带着三个白衣盟高手,此刻正站在一颗树上,正听着那些姑娘们唱的歌。 萧包子忽的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好像就是唱的你写的那首《天净沙》?” “挺好听的。” “要不,咱们听完再动手?” 第三百三十七章 乱套了 李辰安顿时就无语了。 “大姐,咱不是来听曲的!” “你若是喜欢,咱们去了京都,我请你去怡红楼听一整夜!” “现在,咱们能不能干点正事?” “我就问你,可有找到敌人?” 萧包子抿了抿嘴,“人活一辈子,其实时间真不长。” “人活在世上,也不仅仅只有打打杀杀,还应该有随处可见的风景,偶然而闻的歌声……” 李辰安受不了了,他觉得这萧姑娘像唐僧。 他打断了她的话,凑了过去,低声说道:“我说,该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先打打杀杀。至于风景也好,歌声也罢,是不是打赢了之后再去享受会更加快乐?” 萧包子沉吟三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那就先杀!” 她翻身下驴,手落在了腰间,长裙松了开来,她夹了夹那双修长的腿,觉得有些凉,决定去了京都之后,得向那些弟子们要点银子,也去做一条像李辰安里面穿的那种裤子。 不要黑色的。 红色是自己的最爱。 但似乎又太显眼。 这该怎么解决呢? 她又在发愣。 李辰安以为她在辨别敌人的方向。 片刻,萧包子嘴角一翘,她有了主意——不做那么长,就到膝盖,这岂不是就完美解决了? 外面依旧穿这长裙,里面……不会感觉凉。 最里面的红,他李辰安再也看不见! 李辰安等人眼巴巴的等着,萧包子忽的又回头看向了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来: “我帮你,你也应该付给我报酬,对吧?” 李辰安双眼一直,彻底被萧包子打败。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了萧包子的手上,萧包子很满意这笔买卖,她接了过去,张嘴就咬了一口,然后更满意的将这锭银子塞入了怀中。 “走,随我去杀人!” “记得到了京都之后,带我去那、那怡红楼听听曲儿。” …… …… 宁楚楚率领的娘子军在一边走一边唱着那首天净沙。 她就在队伍的中间,剑舞就守卫在她的身旁,但她却将丽镜司的北斗七星中的六个分散在了队伍的四周。 开阳等人一直藏着,一直在密切的关注着队伍外面的动静。 小姐说,这叫引蛇出洞! 小姐说,这就是辰安之计! 小姐没有称呼他为大皇兄,而是叫的辰安,语气还很亲昵……这……这很不妥啊! 但现在当然不是提醒小姐这事的时候,现在首要的是保护小姐的安全! 开阳忽然抬起了头。 看肯定是看不见的,但她却听到了头顶的树上有一个轻微的声音。 此时娘子军已距离此处二十丈。 开阳轻轻的拔出了剑,双脚在地上轻轻的一点,她飞了起来。 她飞入了浓雾之中,然后轻轻的落在了这棵树的树梢上。 她蹲了下来,向下看了去。 她看见了下面不远处的树枝上也蹲着的一个人! 她悄悄的落了下去。 落在了那人身后丈许距离的一根树枝上。 那人似乎在极为专注的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的娘子军,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开阳手握长剑,手臂向后一缩,然后正要一剑刺出去,却不料树下忽的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这招打草惊蛇还是蛮好。” “蛇就在这附近……稍等……” 李辰安便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头驴的耳朵在转动,他也看见萧包子的耳朵居然也在转动! 这姑娘……很是神奇啊! 然后,萧包子抬起了头,仰望着这颗树。 而那头驴却忽的冲着他们的左边啊呃啊呃的吼了三嗓子。 “树上有两个,左边有三个,你给了银子,你先选!” 小武没有选。 他嗅到了那股暗香的味道。 他抬步就向左边走去。 树上的那个黑衣人当然也听见了树下传来的声音。 他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于是他双脚一蹬正想要从树上飞走,却不料他的后背正好刺来了一剑! 这一剑开阳同样因为树下的那些话而晚了三息,所以这一剑并没有刺穿黑衣人的后背,却也刺入了三寸。 黑衣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内力一泄,一个踉跄就从树上掉了下去。 “噗通……!” 一家伙就扑在了萧包子的面前。 萧包子很是惊讶的眯眼看了看地上的这人,很是惊讶的又说了一句: “咦,我这还没动手呢,他怎的就掉下来了?” “剑伤……” 萧包子又抬头望了望这颗树,“何方高人抢了我的生意?” 又看向了李辰安,“我选这个,你去左边……” “咦,小武过去了,你们还不快去?” 李辰安拿萧包子毫无办法,他一声令下,让王正金钟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也跟着小武而去。 “你怎么不去?” “你不是说这树上有两个的么?” “是啊!” 萧包子抬头,开阳从树上落下,手里依旧握着剑:“你们是何……李公子?” 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开阳和李辰安是见过面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话有些多、却偏偏又很漂亮的姑娘! “这位是……?” 开阳看着萧包子的神色不太友善。 心想殿下为了你李辰安兴师动众,将京都丽镜司里的有点身手的女子统统弄进了娘子军,为的就是能够在双蛟山帮他一把。 姑且不论李辰安和殿下之间的兄妹关系,殿下对李辰安之心,至少那初衷未曾有丝毫变化。 殿下乃千金之躯,这些日子在这山野林间受苦,可李辰安这家伙却带着个姑娘跑这来了。 还是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枉费了殿下的那一片真心意! “她姓萧……我说你们跑这里来瞎搅和啥?” 开阳顿时就很委屈,这怎么就是瞎搅和呢?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谁为了我?” 开阳一噎,忽的想起至今这厮都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就在这时,左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李辰安向左一瞧,正要让萧包子过去帮忙,却不料萧包子这时候却看向了右边。 她的耳朵又动了起来。 然后她的那双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 一箭从雾中而来! 萧包子一声叹息,就在开阳震惊的视线中,她一脚将李辰安给踹飞了出去。 然后,她手里的软剑如鞭子一般向雾中抽去。 “快躲开……!” 一箭来。 二人来。 气息鼓荡间,此间的雾,忽的翻涌,开阳脸色大变,萧包子微微一叹。 造孽啊! 这银子,不好赚!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乱斗 “叮……” 一声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林间雾中回荡。 萧包子的软剑抽中了射来的那一箭,那一箭斜斜飞出,“咄”的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被抽飞的那一箭,射中了躺在地上的那黑衣斥候的大腿! 铁箭的力道极大。 它贯穿了那斥候的大腿,将他给钉在了地上! 那斥候双手抱住了他的那条腿,上半身陡然坐起,他刚刚坐了起来,便见一团黑影迎面向他扑了过来! 疾如闪电! 这尼玛! 我就是个太安军中的小小斥候,我就是远远的看着那些姑娘,我啥事没干,你们至于这样针对我么?! “砰……!” 那团黑影撞在了他的脸上,他脑袋一偏,一口血喷了出去,噗通一声又躺在了地上,又一次发出“啊……!”的一声嘶吼。 这是一个人! 这人在将他撞到的同时顺手就拔出了他腿上的箭! 这箭是有倒刺的,拔出来的这一家伙比射进去还要疼! 可怜的这斥候,他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晕之前的那一刹那万念俱灰。 撞倒这斥候的是萧包子。 她手持软剑向雾中冲去,仅仅冲去了三步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退了回来。 因为就在那雾中,向她招呼来的有两只笔,一把剑,还有后面跟着的一箭! 十两银子不能卖命! 稍加权衡她就退了。 她将拔出的这支箭甩手就向冲来的常书生掷了过去,一个闪身就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她一把将李辰安提溜了起来,拔腿就跑。 只有跑! 她打不过那三个人。 何况身边还有这么个累赘。 站在一旁的开阳就惊呆了。 因为她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呼的一阵风从她面前刮过,她眼刚刚一眨,又一柄寒光闪闪的剑从她眼前掠过。 两个江湖绝顶高手,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李辰安! 开阳很生气。 就在这时,雾中又一箭而来。 她双手握剑,一声大喝,冲着那一箭劈了过去。 “锵……!”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着飞上了天,喷出了一溜的血! 她落在了树上,心肝儿砰砰直跳,这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她看向了李辰安,心里生起一个念头—— 李辰安,要完犊子了! 他加上那女的,恐怕接下来就会同眠在这双蛟山里。 这厮,死了还有个漂亮姑娘陪葬,也算是值了。 殿下,也算是得以解脱了。 萧包子提着李辰安向左边冲了过去,此刻的她,根本就没有丝毫慵懒的模样。 她的速度极快,可毕竟手里提着一百多斤,终究还是没有魏无双与常书生快。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萧包子的内心在挣扎。 丢掉手中这个累赘,自己肯定能借着这浓雾安然逃脱。 但这家伙…… 嗯,他不能死! 倒不是因为那十两银子,而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自己还没将那便宜给找回来。 但怎么才能救得了他呢? 来的是两个一境上阶的高手,后面还有个半步大宗师……李辰安这边,没高手啊! 何况左边正在打斗之处还有三个敌人,这么久没有结束战斗,那三人的功夫定然也十分了得。 就在她边飞边思考的时候,身后的那一剑闪烁着寒光破雾而来。 她银牙一咬,猛的用力一扔,李辰安被她扔的飞了出去。 她转身一剑…… 忽的一呆。 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就这么伸了出去,向那一剑抓了过去。 “阿弥陀佛……!” 萧包子看见了一个老和尚。 谢无双的剑陡然停在了空中,他的剑刺中了那只手。 手没有破。 剑却微微弯曲。 那只手继续向前,剑身弯曲的幅度越来越大。 “苦难和尚!” “贫僧正是,施主……你很苦,接下来有大难!” 他的大悲手猛的一震,“咔嚓”一声,谢无双手里的剑断。 苦难和尚一把抓住了断掉的这半截剑,向前一捅,谢无双面色陡然一变,“半步大宗师……!” 他退如疾风。 特么的常书生和左丘不鸣人呢? 他看见了常书生。 常书生手里的两只笔正搅动着浓雾,似乎在雾中画出了一副画来。 但这副画很潦草,因为他的对手是童安童老邪! 常书生用笔在画,童老邪用两把短刀在擦。 常书生也在退,童老邪在邪邪的笑。 左丘不鸣呢? 身后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好好的棍不练,偏要去练箭,你这辈子也推不开那扇门!” 这是??司空豹的声音! 魏无双心里一凉,陷阱! 萧包子软剑朝地,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雾太大,何况就算没雾她也看不清楚。 不过而今看来,李辰安的危似乎已解开。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等后手。 她转头向丢出李辰安的方向看去…… 人呢? 她提剑飞了过去,抬头,李辰安正挂在树上荡呀荡。 她正要向李辰安飞去,却忽的又停了下来。 因为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侧着耳朵仔细一听,来的人不少。 然后那雾中有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李辰安……你在哪?”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萧包子撇了撇嘴,站在了树下,抬头,便见李辰安扯着嗓子一声大吼:“我在这……!” 这个声音李辰安听过。 那姑娘李辰安也见过。 她就是丽镜司那位俊秀公公的妹妹! 钟离若水的闺蜜。 她叫……那天在花溪别院她没有说她的名字,自己还向她要了任职丽镜司绣衣使的二十两银子! 果然是若水请了她来。 萧包子刚准备将软件缠回腰间,却忽然一惊—— 李辰安的那一声吼暴露了他的方位! 正在和小武等人战斗的良叔康听见了他的声音。 良叔康两剑荡开了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他拔地而起,极速的向挂在树上的李辰安冲了过来。 萧包子正要为李辰安挡住这一剑,却忽见那雾中有两道寒光闪过。 然后她听到了李辰安咬牙切齿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真当老子是软柿子?阿猫阿狗都想来捏捏?” 那是两把小李飞刀。 惊鸿一瞥的两把小李飞刀! 它们从李辰安的手中电射而出,于浓雾中悄然而行。 良叔康是一境下阶的高手。 他万万没有料到雾中会飞来两把刀。 李辰安自从会飞了之后,对内力的理解又多了几分。 这两把小李飞刀和以往截然不同。 良叔康的剑未至,等他发现这两把飞刀的时候……大势已去! 咄咄两声。 他从空中掉下。 “噗通”一声,正好落在萧包子的面前。 萧包子伸手一点,良叔康两眼一翻,躺在了地上。 没死。 却已昏迷。 至昏迷他也不明白那两把飞刀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射入他的身体的。 萧包子意味深长的抬头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的长袍敞开着。 袍子下……漆黑! 第三百四十章 就为了吃一口草 李辰安看了看那头驴,又看了看一脸懒洋洋的萧包子。 他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对于宁楚楚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因为钟离若水曾经就和他说起过。 钟离若水的病,虽然以孙铁线的死为代价挽回了两三年,却也仅仅只有这么两三年! 这话是小武亲笔写给他的。 除非他能在这两三年里,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圆满! 小武说,或许你若能看懂其中十二式,若能和钟离若水行房,以这股纯阳内力来祛除钟离若水体内的阴寒,就算不能根治,也可能能够再延钟离若水的寿元。 仅仅是可能。 最好的当然就是这两三年里,自己能够悟透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 不过他知道这种希望极其渺茫,因为从古至今,仅仅只有开创了洗剑楼的那位祖师爷才将这玩意修炼圆满。 但他并没有放弃,所以他原本就决定双蛟山之事了了之后……也就是将姬泰一系彻底消灭之后,就带着钟离若水离去。 去一个无人之处,潜心修炼不二周天诀。 钟离若水并没有反对,但她却为自己的未来留了一条路—— 她说,那个姑娘喜欢他! 她说,她希望他能接受那个姑娘! 就算是她能治好,估摸着生育也会有些苦难,但李家长房一定不能绝后! 她说的那姑娘,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四公主宁楚楚! 要说漂亮,宁楚楚当然是极美的。 要说李辰安不动心……这不是扯淡? 他又不是圣人。 只是现在的钟离若水本就在病中,自己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令钟离若水难受—— 爱情这个东西,终究还是自私的。 钟离若水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就真能泰然。 “我是你哥!” “现在我以你哥的身份命令你……带着她们,回去!” 宁楚楚双目一瞪,脖子一扬,极为倔强的回了他一句:“你不是我哥!这人刚不是说了的么?” “他说的你也信?” “嗯!” 宁楚楚点头,“我信!” “……这事,还待查证,这里很危险,你先回京都。” 宁楚楚咬了咬嘴唇,眼眸闪亮:“你不回,我便不回!” 李辰安这就没辙了,想了想,“随你,我先干正事!”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睁大了少许:“正事是谁?” …… …… 司空豹等人与李辰安辞别。 他们追着苦难和尚消失的方向而去,因为对方是一个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显然不会来这里,另一个燕基道……虽说燕基道用的是拳,对于一个大宗师而言,用什么武器都已无所谓。 所以,射出那一箭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燕基道! 这种事就只能由司空豹这些高手去解决,李辰安要做的依旧是双蛟山里的这些事。 他蹲在了那黑衣斥候的面前。 这可怜的斥候这才醒来,流了许多血,他的面色如纸一般苍白。 “说吧,姬安是怎么安排的?” 这斥候抬起了他的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看了看李辰安,“我说了,能否给我一个干脆?” “行!” 接下来这斥候很是光棍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当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去,李辰安仔细的听着,和皇城司侦测来的消息两相对比之后,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干脆。 “小武,给他治疗一下。” 那斥候一怔,“你不杀了我?” “看你也就是三十来岁,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你死了倒是解脱,但你家里的人怎么办?” 他站了起来,又道:“回去之后好好养伤,养好了伤也就别再干这事了,寻点别的营生吧。” 那斥候抬头看着李辰安,过了片刻说了一句:“小人郑强,谢小李大人!” 等小武给郑强包扎好了伤口,李辰安带着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的队伍可就壮大了太多。 宁楚楚铁了心的要保护他,五百个穿着红妆的娘子军走在山野之间给这萧瑟的秋色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萧包子依旧骑着她的小黑驴,剑舞走在她的身侧。 “师傅,” “嗯?” “昨儿晚上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有了答案。”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睁,看向了剑舞,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昨晚我问你啥了?” “……” 剑舞撇了撇嘴,心想师傅这些年来一直都活得这么没心没肺,真好! “你不是问我这繁华人间与清净的晚溪斋相比哪个更好一些么?” 萧包子沉吟三息,恍然的“哦”了一声。 “你不提起,师傅当真已忘记了,那你的答案是啥?” “弟子觉得,您还是在晚溪斋生活更好一些。” 萧包子一怔,想了片刻,视线看向了远方。 “为师原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为师改变了主意,觉得这红尘三千丈,理一理也还是挺有乐趣的。” 剑舞望了望李辰安,低声问道: “……就为了吃那一口草?” 萧包子悠悠一叹: “佛活一炷香,人活一口气。” “为师原本活一屉包子。” “离开晚溪斋之后,为师才发现原来还有比包子更好吃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为师当然就不能只守着包子……还可以守着点别的东西嘛。” 剑舞沉吟三息,“师傅,他的事,你还有许多并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品尝才更有滋味。” “……弟子就不明白师傅这是看中了他什么!” 萧包子眉眼一弯,低声说了一句:“为师就想看看不二周天诀最终的效果如何!” 这话剑舞不理解。 仅仅是以为师傅看中的就是李辰安有成为大宗师的潜力。 可师祖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师傅极有可能踏入大宗师的那扇门! 所以师傅追求的就是武道与思想上的共鸣? “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不!” 萧包子摇了摇头,“为师一直认为刚出笼的包子最好吃!” “你看这蠢驴,它都知道嫩草的味道更美妙。” 萧包子抬眼也看了看李辰安,那双细长的眼里生起了一抹幽怨。 李辰安和宁楚楚并肩而行,这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她正要打驴过去,剑舞却阻止了她。 “师傅,不妥!” “有何不妥?” “得有个先来后到,再说……人家可是公主殿下!” 萧包子一夹小黑驴,脖子一扬,“一簇新草,驴可以吃,牛可以吃,羊也可以吃!” “公主能吃,为师凭啥就不能吃!” 她这话的声音略大,王正浩轩听到了耳朵里。 他看了看那头肥硕的小黑驴咽了一口唾沫,“师兄,她说驴可以吃!” 阿木转头,一脸严肃的看着王正浩轩,过了五息,“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那头小黑驴尾巴一夹,跑得飞快! 第三百四十一章 懵逼的二皇子 李辰安的队伍向鹰嘴崖方向而行的时候,二皇子宁知行和玄甲营这才刚刚穿过夹缝沟来到了一处山梁上。 夕阳已落山。 二皇子宁知行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山路! 足足四天的艰难跋涉! 现在,自己终于站在了双蛟山的山梁上! 他面朝夕阳,满脸金光,满眼的怒火—— 李辰安! 再过两三日,你总该死了吧! 你死之后,本王将在这里给你起一座坟,好生将你安葬!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四日以来,并没有再看见李辰安的影子!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玄甲营走在前面,夹缝沟很窄,队伍拉得很长。 李辰安若是在前头,确实也难以看见。 再说,自从前些日子反目之后,二人也就没有了再相见的必要。 两方的队伍都在这山梁上扎下了营,明儿个一早,就将向断肠谷进发。 再见他李辰安的时候,想必已是一具尸体! 可惜! 那小子确实有些才华,偏偏不能为本王所用……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再有怜悯之心。 他转头四顾,视线落在了玄甲营的那片营地。 营地已有炊烟起,却依旧未能看见李辰安的影子。 对了,也没有看见那个穿着一袭麻衣的挺好看的姑娘…… 这小子难道金屋藏娇? 这可是来剿匪的,莫非他还剿了那姑娘? 宁知行眉梢一扬,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这厮比本王还要懂得享受,只是可惜了那姑娘! 就在宁知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那位姓粟的将军走了过来。 “殿下!” 粟将军拱手一礼:“按照出发前家主给小人的命令,当我等抵达这处山梁之后,当有姬大将军的人前来接应……这眼见着已过去了个把时辰,却尚未见有人前来。” “殿下,这会不会、会不会生了变故?那个叫谢无双的江湖高手也没来!” 宁知行蹙眉沉吟片刻。 望了望玄甲营的那片炊烟,“再等等,李辰安既然未曾离去,就不会有什么变故,许是咱们抵达这里的时间早了一些罢了。” “派人密切监视对面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有半点异样记住及时报于本王!” 这一等,便是一宿过去。 天麻麻亮,宁知行就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翻身起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穿上了衣裳,走出了营房。 眼前白茫茫一片,依旧是一场视野不及一丈的大雾,自然也就看不见对面玄甲军营地的影子。 他的眼皮忽的一跳,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去将粟将军请来!” 片刻,那姓粟的将军跟着侍卫走了过来。 “对面可有异动?” 粟将军抱拳一礼声音铿锵:“回殿下,昨儿晚小人一宿未眠,带着百余士兵一直盯着对面营地,未见异常。” 宁知行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只要李辰安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那便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至于舅舅姬安为何至今没有派人来联系……许是这山野太广,雾气太重,彼此错过了方向。 “那就好,准备拔营……去通知对方,那帮水匪就在眼前,当及时前往予以剿灭!” “小人遵命!” 这姓粟的将军刚刚转身,便见那浓雾中飞快的跑来了一个人。 那是他手里的一个什长。 这什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粟将军的面前,面色极为紧张。 他甚至忘记了行礼,他伸手向雾中那处看不见的营地一指: “将、将军……他们……他们……” 粟将军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他们怎么了?” “将军,那、那是一处、一处空营!” 粟将军只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站在营房门口的二皇子那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那什长给提了起来,面目顿时变得极为狰狞: “你说什么……?!” “殿、殿下……小人、小人刚去了那处营地……确、确实未见一人!” 宁知行勃然大怒,他一家伙将这什长给丢了出去,转眼就看向了那位粟将军。 “你说,盯着对面营地盯了一宿……你特么给老子盯到粪坑里去了?!” “那可是四百多号人!”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你特么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宁知行伸手就“啪……!”的甩了那粟将军一刮子,“这么大的一座山,这么大的一场雾,李辰安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带着那群人跑了……” “你现在告诉本王,去哪里找他?!” “他若是带着那些人来突袭本王营地……本王这时候恐怕尸骨都已经凉了!” “蠢货!” “一群蠢货!” “走,带本王亲眼去看看!” 玄甲营营地。 所有的营房都好好的。 但营地里却安静的令人心悸。 确实没有一个人。 除了这临时营帐之外,他们还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行军的锅碗瓢盆。 宁知行站在这营地中四处看了看,走到了那些行军灶前,伸手摸了摸灶里的烟灰,冰冷。 这说明他们没有做早饭,那离开这里的时间…… 当在这场大雾升起之后,当在黎明之前。 此刻恐怕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要在如此大的雾中再去找到他们,这谈何容易? 宁知行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不是深秋的寒意,这冷从他的心底升起,似乎将他的血液都已冻住。 李辰安到了这里才借着这场大雾离开……他并没有率那些兵趁着那场大雾来突袭自己的营地来要自己的命……这便说明在李辰安的计划中,还有比取本王之命更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事? 必然就是剿匪之事! 剿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么……宁知行心里陡然一惊,难道李辰安早已知道姬安的兵就埋伏在断肠谷? 他要去做的事,就是将舅舅的太安军一口吃掉? 就凭他带来的这四百来号人? 他……当另有后手! 舅舅危也! “出发……快……去断肠谷!” …… …… 李辰安带着一群娘子军并未抵达断肠谷。 而是在距离断肠谷还有三里地的一处名为凉风垭的地方停了下来。 “为何不走了?”萧包子问。 “断肠谷很危险,里面有许多蛇,咱们在这里将蛇给引出来!” 萧包子细长的眉微微一扬:“饵呢?” “就快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琴瑟和鸣新解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二,子时。 凉风垭。 周正率领的玄甲营在此和李辰安会师。 于此同时,位于进入断肠谷入口处的安自在所部得到了王正金钟送去的消息。 对断肠谷之战,定在了十月初三的凌晨—— 今儿个夕阳无限,明日凌晨必然又是大雾! 李辰安将在凉风垭布下口袋,他要在这里一口将二皇子宁知行所部全部吃掉! 并以此战为信号,引诱藏在断肠谷中的姬安所部前来营救。 断肠谷很大。 里面依旧林木参天,消灭姬安最好的法子就是引蛇出洞! 他必须前来营救宁知行! 他就必须出鹰嘴崖下的那条唯一的小路! 那条小路很长,最适合安自在所部在路两旁的悬崖绝壁之上向下投掷烟花。 安自在得到这一作战计划之后沉吟片刻,决定遵从李辰安这一命令,只不过他也决定要在姬安的屁股后面再扇一把火。 至于藏在小琮河的钟离秋阳的广陵水师,王正金钟连夜赶了过去。 因为战斗将发生在明日清晨,大雾之中,显然钟离秋阳无法看见那烟花的讯号。 小琮河距离双蛟湖仅五十余里距离,钟离秋阳突袭双蛟湖之战,应当于明日傍晚时分打响。 一切准备妥当,李辰安又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觉得应该没有多少遗漏,这才站了起来,看向了宁楚楚。 他没有隐瞒宁楚楚。 而此刻的宁楚楚显然已明白明日清晨会发生什么。 那是她的二皇兄。 但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甚至她很清楚这位二皇兄若是登基为帝,她以及她的亲哥哥宁知易会面临的下场。 所以李辰安在作出那番布置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怕不怕?”李辰安问了一句。 宁楚楚抿了抿嘴:“不怕!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毕竟是要宰了你哥哥……当然,你的娘子军得派上用场。” “从现在起,娘子军就交给你指挥!” “好!” 宁楚楚走出了营房,山野里的雾正在降下,却还依稀可见夜空中的星辰。 她仰着头望了片刻那些星辰,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倒不是担忧二皇兄的生死,而是李辰安此刻手里仅仅就算是加上自己的娘子军,也没过千人。 可二皇兄带来的却有足足两千余! 虽然李辰安说这是以逸待劳之战,是有心算无心之战,但战争这种事谁又能确定最后的胜负? 她当然希望李辰安能赢。 李辰安赢了,就意味着太子哥哥的东宫之位就此稳固。 但李辰安若真杀了二皇兄,父皇那边迟早会知道,到时候父皇又会如何对待李辰安?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她的鼻子忽的嗅了嗅。 她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烤肉味道! 她四处一瞧,营地外面数丈距离,有一堆显眼的篝火。 篝火旁坐着那个喜欢骑着毛驴的漂亮姑娘! 剑舞说,那是她师傅,也就是晚溪斋的斋主。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她总觉得这个年轻漂亮的斋主似乎一路都在窥觑着李辰安! 这肯定不行! 得好生和她谈谈,让她早些死了这份心。 于是,宁楚楚抬步向那处篝火走去。 此刻,那堆篝火前坐着的除了萧包子之外,还有她的大弟子剑舞。 “为师最擅长的并不是包包子,而是烤兔子!” “那只海东青当年花了十两银子买来其实是划算的,那两三年里,它给为师抓回来了……估摸着有上百只兔子。” 萧包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罐子,她小心翼翼的翻动着篝火上架着的兔子,又小心翼翼的将罐子里的粉末抖了少许在兔子肉上。 “这个东西,是为师发现的一味烤肉必不可少的香料,它叫野茴香,洗净晒干之后磨成的粉。” “能令烤出的肉更香,味道更美……也一定能将那位公主殿下给引诱过来!” 剑舞抿了抿嘴唇,曲着双膝鼻尖嗅了嗅,味道确实更加好闻,只是…… “师傅,弟子说句不该说的,你比李公子大了三岁!”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 “为师看了那么多书,将这双眼都给看坏了,当然也看出了一些名堂。” “比如,咱们民间就有那么一句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为师这块金砖还是有些分量的,他李辰安没吃亏!” 剑舞一怔,忽的想起数月前在桃花山庄的时候,自己提起师傅,李辰安也这么说了一句。 莫非,这冥冥中还有个定数? “另外,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个问题也是可以的。” “为师比他年长三岁便是姐姐,他……他当然就是个弟弟。” “不是亲的,那么若能演绎一段姐弟之恋……这是不是更美妙?” 剑舞无言以对,只能说道:“可世俗的眼光……” 萧包子摆了摆手,“江湖儿女,岂会去在意世俗眼光!” 剑舞忽然好奇的问了一句:“师傅,你从未曾离开过晚溪斋方圆十里地,你咋就懂得这些东西呢?” 萧包子自豪一笑,“所以为师平日叫你们种田之余莫要去那明溪河里抓鱼,要多看书!” “书这个东西,记载的可不仅仅是武功。江湖中武功秘籍不多,但天下杂谈言情传记等等却很多。” “那些书里,有这天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有……也有男女之间的那种、那种羞羞的事!” “这看的多了,自然就会在脑子中出现一些画面。” “不是有句话说读书百遍其淫自现么?” “……师傅,是其意自现!” “为师知道,所谓意常和淫搭配,这并不低俗,为师反倒是认为很高尚,这才说明真将书给读明白了。” “剑舞啊……人生不止打打杀杀,人生更多的意义在于追求一种美!” 剑舞瞪大了眼睛,未能察觉被萧包子给带偏了: “怎样的美?” “琴瑟和鸣之美……为师以为琴瑟二字太过生涩,不好。” “……那该是什么?” 萧包子微微一笑,将那木罐子塞入了袖袋中,手取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本小册子。 剑舞捡起一瞧—— 《银瓶梅》! 萧包子若无其事的从剑舞手里取回了这本书,转头看向了走来的宁楚楚,说了一句: “琴瑟二字,不过是文人所用。” “这文人你当知道,他们多为道貌岸然之辈……就是明明心里想,嘴上偏偏还不承认!” “所以为师倒是以为,以情、色二字替换更为直接一些!” “情、色和鸣,多好!” “何必去弄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那本就是一件很美的事,有人觉得丑,那只是因为那人的内心本就很丑!” 宁楚楚来到了萧包子的面前,听到了那句情、色和鸣,尚来不及品味,便见萧包子看着她微微一笑: “楚楚姑娘请坐……” “你哥哥李辰安怎没有来?” “他累了半宿,我给他烤了一只兔子,这玩意挺补的,剑舞,去叫他一声。” “这男人啊,熬夜伤肾,其实驴肉补肾极佳……丞相跑哪里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牛和田的故事 兔子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篝火也已经熄灭,只剩下些许尚未燃烬的灰烬在微微夜风中明灭。 雾越来越浓。 营地里的灯火也尽皆熄灭,所有的玄甲营战士和娘子军的那些姑娘们都离开了营地,埋伏在了凉风垭的四周。 李辰安也已离开去了前方,宁楚楚回到了她的营帐,躺在那硬邦邦的床上,双眼却是睁着的。 因为她心里的担忧。 萧姐姐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这让她原本升起了希望顿时又弱了三分。 不过那个萧姐姐也说了会去帮自己将李辰安的身世查个清楚,萧姐姐……好人啊! 我此前竟然还冤枉了她。 她如此的宽宏大量,难怪能成为晚溪斋的斋主。 有这样一个姐姐,是自己这辈子的荣幸! 希望李辰安不是自己的大皇兄,那样……有若水妹妹有萧姐姐,咱们仨和李辰安在一起一辈子…… 宁楚楚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觉得情、色和鸣很好。 那堆燃烬的篝火旁,萧包子依旧坐在那地方,剑舞也坐在她的身旁。 丞相趴在火堆的另一边,似乎想要睡觉。 剑舞看了看师傅,迟疑片刻问了一句:“师傅,你、你真要帮四公主查查李辰安的真实身份?” “嗯,” 萧包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这事弄清楚对大家都好一些。” “师傅……” “嗯?” “你、你和李公子也就相处了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弟子还是不明白,感情这种事……师傅是不是来的太仓促了一些?” 萧包子用手中的一根棍子刨着火堆。 飞起的灰尘飘到了丞相的头上。 丞相不满的抬起驴头瞅了萧包子一眼,挪了个地方。 “师傅不小了啊!” “再不嫁出去,可就成老姑娘了!”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就算这样,彼此也需要多一些了解,比如,你并不知道李公子有哪些缺点,万一以后你无法忍受,那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萧包子细长的眉微微一扬:“这就是为师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找出他的缺点呢?” “为师看的是他身上的优点!” “比如说他的诗词文章真的很不错!” “也比如说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这人性子很是随和……他甚至能够和农夫同坐畅谈,这便说明他并没有门第阶层之偏见……或者说那种观念在他身上并不强烈。” “另外,他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他家并不富裕。这种情况之下,规矩就不会太多,因为很多时候银子比规矩更为重要。” “为师虽然不太懂得怎么赚银子,但抢,为师还是知道一些的。有了银子,想来和这样的公婆相处也更容易一些。” “至于那些个缺点,比如他晚上不洗脚脚很臭,比如睡觉磨牙还说梦话等等,这些东西并不重要!” 剑舞瞪大了眼睛,心想师傅她、她居然知道这种私密事,她果然已捷足先登了! 难怪面对四公主如此淡定。 萧包子也转头看向了剑舞,“男女之事,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是美好之事!也是简单之事!” “这事万万不能弄得太过复杂。” “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有一见钟情,但更重要的是日久生情!” “你以后,找到了合适的男人,会理解为师说的这番话的意思。” 雾越来越浓,师徒二人似乎并无睡意。 剑舞被师傅这么一番教育脑子好像也开了一点窍,于是二人就在这熄尽的火堆旁窃窃私语,说着一些关于男女之间的事。 偶尔会有那么两声羞怯的笑声,偶尔有那么两声小黑驴子的鼾声。 剑舞这才明白师傅之博学不在诗词文章,而在床笫之间! 很有意思,听得剑舞心花乱放。 山林间早已起了寒意,但剑舞却发现有些热。 “不说这些了!” 萧包子忽的丢掉了手里的棍子,她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书上得来终觉浅,都需要亲自去实践!” “等这里的事结束,为师……当以身作则,给你们讲一堂牛和田之间的故事。” 剑舞也站了起来:“师傅,可他毕竟心里装着若水小姐,他若不同意……?” “你看你,这思维还是被禁锢着。” “你只要看准了那头牛,将牛赶下田,由不得牛不耕田!” “走,保护好那头牛!” “真期待他不二周天诀大圆满啊!” “……” …… …… 漆黑的夜。 浓浓的雾。 这深山老林里面,偏偏有一支队伍打着火把在摸黑前行。 队伍很长,若能看见那些火把,便会觉得就像一条长龙一般。 那是二皇子宁知行带来的士兵。 他们正在连夜赶路,向凉风垭而来! 过了凉风垭,才能抵达鹰嘴崖下面的那条进入断肠谷的小路。 只有进入了断肠谷,才能和姬安所部汇合,才能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李辰安埋葬在断肠谷中! 皇城司七处的井浪带着他的手下一直在监视着这支队伍的动向。 黑灯瞎火的走的并不快。 按照这速度算,当他们进入小李大人设好的埋伏圈的时候,当是凌晨。 此刻距离凌晨还有个把时辰。 井浪向凉风垭而去。 剑舞跟着师傅向不知道方向的某个地方而去。 她很是惊讶,于是问道: “师傅,咱们这是去哪?” “去辰安那里呀!” “……这么黑,你眼神又不好,你怎么知道李公子藏在何处?” 萧包子微微一笑,“为师的鼻子很灵!” “为师在他的身上下了暗香!” 剑舞一怔,师傅果然非同凡响! 此刻李辰安就坐在一块巨石的上面。 小武就在他身旁。 小武看了看李辰安,心想他的身上怎会有那暗香的味道? 暗香这个东西,通常是江湖中人用来标记仇人的手段,李辰安这是被谁给下的? 莫非这些人里还有奸细? 小武没动声色,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瓶子,抖了些许粉末,不作痕迹的洒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他消除了暗香的味道! 萧包子原本就循着那味儿而去,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 剑舞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师傅,怎么了?” 萧包子四处嗅了嗅,“牛跑了!” “……怎么跑的?” “为师也不知道……没栓牢。” “那现在咋办?” “找!” 于是,原本视力就不好的萧包子带着剑舞一飞而起,就像两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凉风垭一阵乱飞。 好死不死,她们就这么飞出了这处埋伏圈,然后……她们遇见了几个二皇子派出来的斥候。 第三百四十五章 倒霉的斥候 这些斥候,原本并不是斥候。 他们是骆国公招揽的江湖高手! 这一次为了配合二皇子的行动,骆国公让他们跟随而去,其目的原本是为了保护二皇子的安全。 但现在,他们却被二皇子当成了斥候使用,所以他们相当不专业。 二皇子也很担心啊! 这茫茫山野,漆黑的夜,还有浓浓的雾,跑了的李辰安会再搞出些什么大阵仗他难以把握。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宁知行不是个蠢人,相反,他极为精明。 他估计李辰安是为了先吃掉舅舅姬安的太安军,但又不得不提防着那小子半道上使绊子,所以他将这五个高手派了出去。 探路! 若有发现异常,立即回报! 这五人小分队以一个名为何岸的二阶中境高手带队,因为他的武功最高,也因为他的江湖经验极为丰富。 对于二皇子的命令,何岸五人不能抗拒。 他们执行了这一命令,只是心里却很不舒服。 “这特么的,简直就是在找罪受!” 一个胖子一边走一边埋怨道:“若是在国公府,这时候老子正搂着那婆娘睡的正香,若不是看在那一千两银子的份上,老子怎也不会来!” “罗胖子,你特么抱怨个屁!骆国公说起这事的时候,你可是第一个报的名好不好!” “还不是那婆娘看上了玉华楼的那镯子,老子兜里又没剩下几两银子。” “你以为花二娘图你什么?就你裤裆里那地龙一样的玩意儿?还不是就图你舍得花银子!” 罗胖子身边的一个瘦高中年人又道:“罗胖子啊,吃咱们这碗饭并不长久!” “江湖代有人才出,高手是一波接着一波。” “现在这世道这么乱,大家都这么穷,就算是打劫也没几个油水。” “骆国公开的月俸还算不错,不趁着现在攒点银子,以后老了,你特么吃什么喝什么?” “花二娘早一脚踹了你投了他人的怀抱,你值得么?” 这两人絮絮叨叨一边走一边飞一边低声的说着,距离他们丈许距离的何岸此刻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都给我闭嘴!” “咱们现在是斥候!” “斥候你们懂么?” “万一有敌人的斥候在附近,我们全特么暴露了!” “还想刺探敌情,当心把小命撂在了这里!” 正好落在树上的萧包子和剑舞听见了这些人的话,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当然这一眼是极为模糊的。 剑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便等着师傅做出决定。 萧包子也不知道这该怎办,她一直等到这五人走了过去,似乎她才有了主意。 她落在了地上,又想了想,手落在了腰间,长裙散了开来,她的手里已握住了那把软剑。 “弄死他们!” 萧包子低声的给剑舞吩咐了一句,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尾随而去。 片刻,她追上了最后面的那个人。 她轻飘飘如一片柳絮一般飘到了那人的身后,忽的冲着那人的脖子吐出了一口气! 那人脖子一缩,浑身的汗毛这一瞬间尽皆竖了起来—— 这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传说中这时候的阴气最盛! 这荒山野岭的地方…… 那人陡然转身,而萧包子已飘到了他的头顶。 他啥也看不见,脖子处又传来一股凉气。 “有、有鬼!” 他一声大吼,拔腿就跑,一家伙就撞在了剑舞的剑上。 剑舞也万万没有想到啊! 她也吓了一大跳。 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这一嗓子,将前方的四人给吓的顿时止住了脚步,全部转过了身来。 女鬼! 罗胖子一哆嗦,浑然没有察觉裤管都湿了。 其余三人也吓得不轻,毕竟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是在这荒山之中,怎可能有女人前来! 除了鬼,似乎无法解释。 “码的!都别怕!” 何岸拔出了剑,“咱们几个男人还怕了女鬼?” “将火折子给老子点上,老子还没见过女鬼生的什么模样!” 罗胖子战战兢兢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使劲的一吹,火折子刚刚燃起,却忽有一阵风来,它又熄了! 他再吹,再燃,再有风来,再熄灭! 如此……五次! 罗胖子觉得不对劲。 何岸也觉得有些邪乎。 就在他们疑神疑鬼的时候,萧包子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响起: “鬼门开……纳命来……” 卧槽! 这声音飘飘渺渺捉摸不定,罗胖子顿时觉得浑身一片冰凉,就连何岸,此刻也没有了说那狠话的勇气。 “给、给我!” “啥、啥给你?” “火折子!” 罗胖子颤抖的将火折子给递了过去,然而他看不见何岸。 火折子被萧包子给取了去。 萧包子觉得挺有意思。 她忽的吹着了火折子。 就着火折子燃起的那一瞬间,她手里的软剑从罗胖子的脖子上划过, 软剑很锋利。 罗胖子的脑袋离开了身体。 火折子正好亮起。 那肥硕的脑袋正好飞到了何安的面前,他本能的伸手将那脑袋给接到了手里。 “啊……!” 火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去看萧包子,而是看着手里的这个熟悉的脑袋! 萧包子手里的长剑轻轻的向前一捅,何岸觉得腹部一阵剧痛。 他抬起了头,看见了那张飘忽不定的脸! 女鬼……漂亮的女鬼!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包子吹灭了火折子,此处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手起,剑落,连斩两人。 二皇子派出的五人小分队全灭! “这挺好使的。”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啥挺好使的?” “扮鬼吓人呀!” “这天下做了亏心事的人太多,心里有鬼,眼里才会有鬼!” 剑舞没心情和师傅聊这个,她心里无鬼也怕鬼。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他们没回去,这恐怕会引起二皇子的警惕。” “……你怎不早说?”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 “这人都死光了,那肯定是回不去了……莫如这样。” “怎样?” “你将他们的脑袋送去给那啥二皇子。” 剑舞一惊,“这有何用意?”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二皇子见到他们的首级,便会知道李辰安的人就在前面!” “李辰安杀了他们,反倒是说明并没有埋伏!” “那二皇子带着那么多的兵,他更希望能够与李辰安正面一战,如此,反倒是能打消他的顾虑,促使他来的更快一些。” 剑舞抿了抿嘴,“弟子有些怕!” “别怕,有为师在!” “师傅与弟子同去?” “不!” 萧包子又吹燃了火折子,慎重的递给了剑舞。 眼神坚定,语气诚恳: “为师的心,与你同在!” 第三百四十六章 伙夫 剑舞觉得师傅还是不要出山的好。 可师傅偏偏出山了。 剑舞觉得师傅去游历人间也不错。 可师傅偏偏跑这荒山野岭来了。 她一来就没个好事! 人是她杀的,人头却要自己去送! 那头小黑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她留下了那么些话,居然骑着小毛驴就这么走了! 她当真走了! 剑舞握着这火折子,忽然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但师傅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师傅还语重心长的说自己的那片田,还没有牛去耕! 这能怎么办呢? 她割下了四颗脑袋,脱掉了两具尸体的衣裳,将五颗脑袋包裹在了里面。 然后……她吹灭了火折子,在阵阵阴风中在漆黑的夜色中向前飞去。 没多久,她看见了墨夜浓雾中一长串昏黄的灯。 她一个起落飞到了一处火把的上方,她没敢去找啥二皇子,就这么将两个包裹给丢了下去,然后转身就飞跑了。 天可怜见的。 那两个包裹很重啊! 就这么从天而降,“砰……!”的两家伙砸晕了两个兵! 其余士兵一瞧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打开那两个包裹一看…… 队伍停止了前进。 因为差点炸了营! 粟将军好不容易将这些被吓的魂不附体四散奔逃的兵给追了回来,二皇子宁知行已来到了事发地。 他看着那五个脑袋看了许久。 “全体列阵!” “敌人就在不远处!” “吩咐所有人都打起精神,都小心谨慎一些!” “李辰安这才刚发现咱们的斥候,他来不及拔营……给本王追!” “加快速度!” 粟将军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殿下,会不会太冒然?” “兵贵神速!” “若是此刻迟疑,李辰安早带着他的人跑了!” “执行本王命令!” “抓住李辰安,本王赏银五千!” 重赏之下,这支队伍当真加快了速度。 宁知行也跑得飞快,因为而今看来情况已经明朗。 李辰安就在前方! 他要去的目的地必然是断肠谷! 难怪舅舅派出的人没有前来和自己汇合,想来已遭了李辰安的毒手。 他李辰安打的主意一定是在最短的时间结束断肠谷之战,然后再掉头来对付自己! 离开京都的时候外公说李辰安那烟花定然不会多,因为许久没有打雷。 那李辰安既然知道断肠谷里藏着舅舅的军队……他如何能够用这四百来号人吃掉舅舅的两万人呢? 莫非,他是要堵住断肠谷的入口,而后用火攻?! 宁知行心里陡然一惊,樊桃花没有派出神武军,但樊桃花手里的高手却很多。 如果用那些高手飞到断肠谷的上空洒下火油,再以火攻……李辰安的四百号人将口子一收……舅舅的两万人确实难以逃出生天。 这小子……狠啊! 幸亏本王识破了他的计策! 只要抓住了李辰安的尾巴,他就无法堵住那口子,舅舅的人一出来,前后夹击,他李辰安还有皇城司的那些人……都给本王去死吧! …… …… 萧包子骑在小黑驴的背上放下了心来。 因为不仅仅是老马识途,这丞相也知道回去的路。 她就这么在漆黑的夜中骑着小黑驴晃晃悠悠的走着,等她返回凉风垭的时候,天已破晓。 她回头望了望那乳白色的浓雾,觉得自己的那个大弟子恐怕是迷了路。 从晚溪斋出来的人在这种山林间丢不了,她并没有担心,而是骑着驴走入了营地,然后看见了站在一处营房门口的四公主宁楚楚。 “妹子,早!” “姐姐早……你这是去了何处?” “哦,溜驴,走,咱们去弄点好吃的。” 宁楚楚向雾中望了一眼,“姐姐就不担心?” 萧包子小手一摆,“要相信你的男人!” “……” 宁楚楚脸颊微微一红,却觉得萧姐姐的这句话好有道理。 于是,两个女人向营地外的那处挖好的行军灶走去。 “煮点什么吃呢?” 萧包子沉吟片刻,“你等我一下,先将火生起来,锅里烧些水……知道水在哪里取么?” 宁楚楚忽然觉得应该将纸鸢带在身边。 她是堂堂宁国公主,正儿八经的千金之躯! 从出生到现在,她哪里干过这些粗活! 可她却不能在萧包子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用,所以她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妹妹知道的。” 萧包子也没想过公主就不干活啊! 哪怕她是晚溪斋的斋主,也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去弟子家里打秋风,偶尔一次两次还行,去的多了,人家田里收获的那点粮食也不够吃呀! 她没有怀疑,于是从驴背上飞了起来,飞入了晨雾之中。 宁楚楚捏了捏衣摆,想了片刻,生火…… 用什么生火? 火折子怀里倒是有,但引火的柴草呢? 宁楚楚左看右看,她看见了自己的营帐,顿时眼睛一亮! 营帐是用麻布做成的,易燃,用来引火当不错。 于是她拔出了剑! 唰唰几下,很是麻利,她将自己的营房给拆了!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 因为灶里的火燃起来了。 至于晚上住哪,这显然不是她此刻会去考虑的。 丢入了几块木材,擦了擦被烟熏的泪,接下来是取水…… 去哪里取水? 她端着一口大锅,左右一看,根本无法辨清方向,那就随便找个方向! 一个原本漂漂亮亮的姑娘,此刻身上脸上全是烟灰,她并不知道,就这么走啊走…… “喂,那谁?站住!” 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宁楚楚抬头,面前落下来了一个穿着玄甲的士兵。 “伙夫?” “快回去,敌人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抵达战场!” 宁楚楚抿了抿嘴,想要辩解自己并不是伙夫,那士兵又说话了,言语很是严肃: “小李大人有过吩咐,各尽其责!” “这前面打仗杀敌是我等之事,你这伙夫就在后方做好饭食,等我等凯旋归来!” 宁楚楚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壮士……请问何处有水?” 这士兵一愣,女人? 心想应该是娘子军中的伙夫。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也不知道呀,但现在不能让这伙夫出去,外面危险。 于是,他也伸手一指,“一直走,山崖下有水!” “哦……!” 宁楚楚抱着这口大锅转身而去,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没了路! 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莫非这就是山崖? 水呢? 就在宁楚楚四处张望的时候,坐在这巨石上的李辰安爬了起来。 “命令各部准备战斗!” 他走到了巨石边,一泡尿滋了下去。 宁楚楚手里的锅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抬起了头,抹了一把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谁……?!” “上面是谁?” “给本宫滚下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凉风垭之战 一 这一家伙将李辰安吓得不轻。 他连忙收拾好家伙,当然是不能下去的。 这种事,打死也不能承认! 只是,宁楚楚跑这地方来干啥? 他来不及细想,井浪已飞快的跑到了他的面前,拱手一礼: “报小李大人!” “敌军已进入我方包围圈,但队伍很长,尾巴还在后面……” “周统领问是战还是等?” 李辰安沉吟片刻:“等!” 井浪微微一迟疑,又低声说了一句:“小李大人,按照敌人的数量,若是再等下去,这队伍的头,可就会抵达咱们的营地处。” “无妨,营地本无人,我要的是将他们全部歼灭!” 井浪抱拳:“小的明白!” 他转身消失在了晨雾中,李辰安仔细的想了想,不对,营地还有个四公主宁楚楚和那个萧姑娘。 宁楚楚不知为何跑这来了,那个萧姑娘去可还在营地之中。 不过那个萧姑娘是个高手,如此大的雾,敌人应该奈何不了她。 于是他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你去一趟娘子军的阵地找一个叫开阳的姑娘,叫她带几个人,将四公主带去安全的地方!” “好!”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刀离开,向娘子军阵地飞掠而去。 阿木这才看了看李辰安,“你尿人家四公主身上了!” “咱不谈这事。” “不谈不行,我担心会引起误会……你回头瞧瞧!” 李辰安猛然转身,便震惊的看见宁楚楚抱着那口大锅,浑身湿哒哒就站在巨石的边缘,距离他仅仅三步距离。 “这里马上要打仗,你回去。” 宁楚楚看着李辰安。 “你出门带着一口锅干啥?不是……你这脸上怎的这么花?” 宁楚楚还是看着李辰安。 “那个……我真不知道这大清早的,你会在这石头下面啊!” 宁楚楚忽的开了口,“哪里有水?” “……” 李辰安惊呆了! 这才明白宁楚楚抱着这口大锅是出来找水的。 可水源在西北边,你这跑到了东南边来…… “朝着那个方向,”李辰安伸手一指,“一直走,穿过咱们的营地,再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眼泉。” “不是,你找水干啥?” 宁楚楚抬起胳膊肘擦了擦脸,“原本是要烧一锅水的。” “现在得洗个澡!” “哦……” 宁楚楚依旧看着李辰安,“你已在我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你要对我负责!” “一辈子!” 宁楚楚转身,抱着大锅飞了出去,消失在了浓雾中。 她的脸上没有愠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欢喜。 这下,只要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总不能赖账了吧! 李辰安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身后传来了阿木的声音: “四公主这话有理!” 小武刚才在捣鼓着草药,因为打仗这种事肯定有人会受伤。 他眼见着宁楚楚飞来,眼见着宁楚楚飞走,也眼见着阿木的嘴型,他笑了起来,也点了点头。 在阿木的心中,钟离若水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但他深知钟离若水的体寒之症,也知道钟离若水竭力撮合宁楚楚和李辰安的原因。 他继续捣鼓着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落寞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长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长短之间,有没有留下值得回味的故事。 师傅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师傅的故事难以讲给别人去听,就连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师傅将他的故事带去了阎王殿,在那里,他或许能讲给那些鬼听。 那些故事当能佐酒,听说师傅原本是喜欢喝酒的。 如果若水妹妹当真在两三年之后夭折……想来她会走的很安然,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最爱的人,并且一起渡过了一段虽然短暂却很美好的时光。 可自己呢? 自己某一天死了,记忆中有什么事是值得回忆的? 或许就是和若水妹妹的曾经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 自己的父母是谁?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朋友有几人……?小武嘴角忽的挂起了一抹笑意。 对,我还有朋友。 比如李辰安、比如阿木、也比如那个喜欢吃狗肉的王正浩轩。 就在小武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井浪又飞了过来。 “报小李大人,敌军前锋距离咱们营地仅有三百余丈!” “嗯……现在,你去告诉郑强,让他立刻去断肠谷,将二皇子在凉风垭遇袭之事……告诉姬安!” 郑强是那个倒霉的斥候。 他没有选择回家。 他在小武的一番救治之下决定改弦易辙投奔李辰安! 李辰安没有拒绝,因为他需要这样的卧底! 当然,和郑强接头的人就是皇城司军情七处三队队长井浪。 井浪领命离去,李辰安看向了等候在一旁的军情七处一队队长马昌。 “通知周正,打慢点,务必保证在消灭敌人的同时,减少咱们的伤亡!” “属下遵命!” 马昌转身正要离开,李辰安又吩咐了一句:“宁知行,我要活的!” …… …… 宁知行的队伍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回报,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 宁知行得到这一消息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烟味,这便意味着敌人在生火做饭!” “也说明了我们距离李辰安的队伍并不远,虽有着这浓雾的遮掩,却也足以证明李辰安并无军事上的才能!” “他连斥候都没有放出来一个,居然还敢生火做饭……幸亏他没有答应和本王做那一笔生意!” “传本王命令,前军集结,等待后军到来!” “然后……给本王摧枯拉朽的横扫过去!” “记住,李辰安,本王要活的!” 一旁听令的粟将军心里其实有些疑惑—— 如果李辰安没有派出斥候,那二皇子殿下派出的那五个高手是怎么死的? 如果那五个高手死在李辰安的人的手上,那么己方的动向就必然在李辰安的掌握之中。 李辰安没有跑,还在前方埋锅造饭…… 这是他的无知呢? 还是他设置好的陷阱? “殿下,” 粟将军抱拳一礼,“小人以为,是不是派出一只小队前去看个究竟?” 二皇子不高兴了。 他脸色一沉,问道: “如果被李辰安发现,他再次跑了……本王问你,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雾,本王又去何处找到他?” “……要不,咱们的人不集中,呈扇形分开,向前方包围而去,这样他李辰安就插翅难逃。” “不!” “集中兵力,一举击溃李辰安所部!” “咱们在他的屁股后面,他没有退路!他必须往断肠谷而去!” “这叫赶羊入圈,不要再说,执行本王命令!” 宁知行的队伍前队停了下来等待后队的到来。 前方营地中,萧包子拖着一头山羊,看着灶台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忽的转头望了过去。 晨雾中,宁楚楚抱着一口锅,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走了过来。 “……取水怎的湿了身?” 宁楚楚不好意思的一笑:“洗了个澡。” 萧包子顿时惊讶: “这么早洗澡?” “嗯,雾大,我得去换身衣裳。” “等等,” 萧包子的鼻子忽然抽了抽,狐疑的看着宁楚楚,“去吧,当心着凉!” 宁楚楚放下锅转身离去,萧包子蹙眉嘀咕了一句: “怎的有股子骚味?” 第三百四十八章 凉风垭之战 二 宁楚楚来到自己的营房,忽的一呆,还剩下个骨架子。 不过带来的行囊还在。 她取了一身衣裳去了旁边开阳的营房。 本想将换下来的这一身湿透了的衣裳丢掉,想了想却改变了主意。 这身衣裳有纪念意义,虽说洗了洗,但上面还是有李辰安的标记。 于是她将这身酱紫色的衣裳留了下来。 收拾妥当,她坐在了灶台前。 灶台里的火已被萧包子烧得正旺,浓烟变成了青烟,她看着在一旁撩起衣袖忙碌的萧包子。 萧包子在宰羊。 用她的那把软剑。 她宰羊的动作极为熟练,每一剑下去都正好避开了羊的骨头,剔下来的都是肉。 剑舞说她的这师傅很懒……看来剑舞对她师傅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 萧姐姐分明很是勤快。 至少她杀过不少羊。 不然手脚怎能如此利索? 萧包子炖上了一锅羊肉,这才洗了洗手,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累死我了!” “不过值得。”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有两种东西大补。” “其一是狗肉,其二是驴肉……这里没有狗,丞相还不能吃,得生崽子,所以我只能去猎了一头羊,也不错,比晚归山里的野羊更肥硕。” 一旁趴在地上的小黑驴耳朵扇了扇,站了起来,驴眼瞅了瞅萧包子,骂骂咧咧的走入了浓雾中。 萧包子当然没去管它,她坐在了宁楚楚身边,向灶台里塞了两块木材,正要说话,忽的扭头望了过去。 雾中来了几个穿着红衣服的姑娘。 不是她的弟子,走在前面的是开阳。 开阳很是紧张,“殿下,敌人就快到这里了,李公子说让我们带你离开!” 宁楚楚转头就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咧嘴一笑:“你去吧,我得留在这……” “等这场仗打完,这锅羊肉也差不多炖烂了,他回来吃上两口羊肉,喝上两碗羊汤……想来会很惬意。” 宁楚楚一听眼睛顿时一亮,她决定不走了! “无妨,你们按计划行事,我和姐姐在此守着这锅羊!” 开阳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羊能比命重要么? 殿下啥时候又认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姐姐? 这个姐姐听说是剑舞的师傅,晚溪斋的斋主…… “殿下,属下以为……” 宁楚楚抬手打断了开阳的话,她的神色很是坚决: “我意已决,哪也不去!” “你们在前方打好了,我和萧姐姐在这里自然安全。” “你们若是败了……我去哪里又有什么意义?”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宁楚楚,这话有道理! 开阳没辙,“那属下也一并留下!” “这可以啊,” 这话是萧包子说的,她指了指那一盆子的羊骨头,“要不就麻烦你去处理一下这东西,再炖一锅骨头汤?” “其实羊骨头汤的味道极美,尤其是骨髓,吸之若怡,大补!” 开阳:“……?” 宁楚楚:“……那你带人去弄一下!” 原本开阳寻思留下来保护殿下,此刻也沦为了伙夫。 两口灶燃了起来,一口炖着羊肉,一口炖着羊骨头。 这味儿很鲜啊。 随着晨风飘啊飘,飘到了二皇子的队伍中,也飘入了二皇子的鼻孔里。 昨儿晚赶了一晚上的路,今儿早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便听见了一阵咕噜声传来。 队伍已集结得差不多了。 李辰安这小子,剿匪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炖羊肉! 等本王消灭了你们,再好好的享用一番你们炖好的羊肉!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气运丹田一声大吼:“全体听令……冲锋……杀光他们!” 两千余人循着那味向前冲了去。 …… …… 战斗一触即发! 营地外围埋伏的是周正率领的四百个玄甲营战士。 其中有刚加入不久的叶破带来的百来号昔日的江湖亡命之徒。 说是亡命之徒,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乱世能吃上一口饭罢了。 前些日子在西山被周正好生的调教了一番,这百来号曾经的匪人,而今也开始有了一点军人的模样。 只有一点。 匪性依旧十足。 在西山,原玄甲营的士兵是看不起他们的。 论武功,大家相差不多。 论战术修养,他们相差千里! 叶破能怎么办呢? 少爷有令,这百来号人必须融入玄甲营中,必须成为真正的战士! 这一战,就是叶破希望他们真正成为战士的一战! 而这些人心里同样是如此想的。 毕竟战士和土匪不一样,战士很光鲜,很有荣誉感,而土匪却如过街老鼠一般。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低着头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也想能够挺起胸膛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于是,叶破率领的这一百人,就成为了这一战的先锋—— 这是他向周正强烈申请的,周正迟疑片刻答应了他。 “弟兄们!” 叶破站在了这一百人的面前,手握长刀面色严肃。 “多余的话咱也不说,这一战,是我们成为玄甲营战士的第一战!” “我们都是有血性的大老爷们,这一战你们务必给老子打出威风来!” “不要让人家瞧不起,更不要输给了那帮娘们!” “打仗和当土匪不一样,这些话,苏沐心苏公子已经给你们讲过,老子希望的是你们一个个别握住了刀就忘记了自己的命!” “我们要取了敌人的命,要保全自己的命!” “活着,才能跟随少爷去杀更多的敌人,才能建立更多的功勋!” “死了,求都没有!” “拔刀!” “锵……!” 一帮土匪拔出了长刀,一个个面色激动,双眼赤红。 他们当然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 原本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现在……现在是给少爷卖命! “跟着老子……冲……!” 随着叶破一声大吼,这百来个土匪嗷嗷叫着就像放出了笼的野兽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 他们这一瞬间忘记了叶破的吩咐,他们的手里只有刀,他们的心里只有血! 晨雾在他们的冲锋中舒卷。 凌冽的刀意仿佛将这浓雾切割了开来。 他们嗷嗷叫着从敌人的右前方冲了去。 原本应该是一场突袭之战,但他们的动静实在太大,敌人远远就听见了他们的喊杀声。 粟将军吓了一跳,他一声大吼:“敌袭……!” “列阵!” “全体迎敌!” 然而叶破这百来号人来的速度太快。 晨雾破开。 叶破一马当先,飞身而起,一刀劈向了敌人的前军! 战斗一瞬间打响。 萧包子望了望营地入口那地方,忽的对宁楚楚说道: “雄性,好战!” “书上说这是所有雄性的领地意识,也是为了保护领地里的雌性。” “终其目的……都是为了繁衍。” “只有胜利者,才有交配权。” “人也一样。” “火小一些,小火慢炖,味道更佳……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宁楚楚好奇的问道:“什么问题?” “雌性怎么就不能掌握这种主动权呢?” 宁楚楚哑然,沉吟片刻,回了宁楚楚一句: “许是牛能耕田,田却无法耕牛?” 萧包子顿时又看向了宁楚楚,“妹子悟性极高,姐姐佩服!”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凉风垭之战 三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主导的世界。 在宁楚楚所接受的教育中,三纲五常是刻在她脑子里的难以逾越的规矩。 哪怕她是公主也是一样。 所以宁楚楚从来不会生起如萧包子那样的念头,也难以如萧包子那般有那么些天马行空的奇思怪想。 因为萧包子并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她仅仅是看了许多书,偏偏其中的许多还都是以往遗留下来的一些禁书! 于是,她才逐渐有了自己的与常人不一样的观点。 她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的世界确实与众不同。 她不会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就觉得自己低了对方一头,也不会因为李辰安是什么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而高看他一眼。 她虽然很懒,但脑子却时常都在运转,而她所想的那些东西,常人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她的那些弟子们也难以理解。 所以后来她和晚溪斋里的弟子们的交流就变少了,因为那些姑娘们居然将她视为了仙! 这人还没活明白何以为仙? 所以她让她们离开了晚溪斋,她自己也决定出来走一趟。 至于梳理一下这三千丈的红尘……那是闲得蛋疼。 她就是来体验一下人世间的情趣。 当然,她的师傅临终前也给她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三个字: 去京都! 她觉得师傅那口气咽得有些快,以至于就落下了这么三个字。 去京都干啥? 杀人? 没目标! 找人? 也没目标。 谋个生计? 在晚溪斋舒舒服服的躺着过日子,何必跑去京都遭那罪过? 所以,她思来想去,这三个字的意思只可能是让她去京都,找寻父母的下落。 这事……她根本没丝毫兴趣。 因为当年他们将自己给抛弃,既然是抛弃,那何必再跪舔着回去! 但京都她还是来了,却绝非找寻父母这事,而是她的那些弟子们在给她的回信中说,外面的风景不错。 李辰安这个东家不错。 当然,这个东家的未婚妻也不错。 想想自己就快二十岁了。 又不是尼姑,是不是该找一个男人? 在萧包子的心中,找男人可不是去侍候这个男人,也不是跟着他去过一辈子—— 朝夕相处两相厌! 你看我不烦,我看你恐怕也会烦! 所以她仅仅是想体验一下情、色和鸣,也想体会一下生孩子带孩子是怎样的感觉。 她终究要回晚溪斋。 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去。 现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的爹。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那头牛赶下她的这片田。 那头牛得留给宁楚楚她们。 “妹子,你在这看着点,记得火不要太旺,姐姐去前面看看打仗是什么样子的。” 萧包子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四处一瞧,丞相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迈着扶风步,不紧不慢的向营地入口处走去。 …… …… 叶破的刀破雾而来。 粟将军手持双锏一飞而起,迎了过去。 刀锏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巨响。 叶破的刀,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粟将军的双锏只是寻常武器。 就在那一刀之下,就在那些士兵们震惊的视线之中,叶破的长刀仅仅受到了那么刹那的阻拦。 他的刀居然劈断了粟将军的双锏! 他的刀挟裹着他的从上至下的强悍余威继续向下! 下,就是粟将军的头! 粟将军陡然觉得手里的双锏一轻,他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他感受到了那股难以抗拒的死亡威胁。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年的双锏在对方一刀之下为何会如此脆弱,他只想逃! 可他身在空中。 他强扭腰身,速度却远远没有叶破的那一刀来的快! 叶破的刀劈在了他的头上! 叶破下落,刺啦一声,粟将军被一刀两破! 他的血狂喷而出,叶破被这热血洗礼,他的刀再下! 他落在了地上,“砰……!” 一刀击下,前方两名敌军士兵被这一刀再破! 他的刀从地上弹起,在身边一轮,长刀所及之范围内,传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哀嚎! 无人能挡他这一刀! 他在敌军前军的中间。 他如一朵花一般,在敌军中绽放了开来。 二皇子的这些兵,是骆国公府训练出来的私兵! 他们并不差。 可这开局如此梦幻,他们的粟将军居然被来者一刀给劈死了…… 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于是队伍出现了慌乱。 此刻,从右前方冲来的那百来个江湖凶人已嗷嗷叫着杀了过来。 常青一马当先! 他才二十五岁,满脸横肉,身高体壮。 原本是阳江湖一船夫的儿子,过的本是在阳江湖捕鱼为生的日子。 却在六岁时候被一江湖高人看中收为弟子。 等他十六岁艺成归来…… 他的爹娘早已去世。 他的妹妹沦为了阳江一霸方家那个六十多岁的家主的小妾!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喝了三坛子酒,拔出了刀。 一家伙杀光了方家满门二百三十余口! 妹妹自尽。 他孤身一人落草为寇,成为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刀客。 今岁被叶破招揽,因为阳江湖过往的商船几近绝迹,他终究无法对那些打鱼为生的船夫下手。 在广陵城随着叶破干了一票大的买卖。 叶破说去京都! 公子在京都! 跟着公子去混个前程,指不定还能光宗耀祖。 于是他来了。 这百来号人从曾经的江洋大盗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城司的玄甲营士兵。 他们已见过了公子。 公子年少。 公子英俊。 公子多才,还多金!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在西山时候,公子对他们说的那番话—— “过去的皆已过去。” “未来的,靠你们自己去争取!” “记住你们现在是我的兵!” “我希望未来,你们都是我的将军!” 没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 那么这一战当然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不仅仅要证明给原玄甲营的那些老兵看,也要证明给公子看。 叶破说,这便是我们握着刀的价值! 晨雾已消散了少许。 前方的敌人已经入了常青的视野。 他双腿一曲,手里的长刀一摆,他的速度依旧很快。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九年前,方家血流成河的场面! “去死吧……!” 他的眼陡然一瞪,“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拔地而起。 破雾! 临空! 长刀的寒芒忽的闪亮。 他一刀向前阵的敌人劈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章 凉风垭之战 四 宁知行在中军。 前方的战斗已经展开,他已听到了粟将军开战即死的噩耗。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进入了李辰安设下的圈套! 但就算是圈套,又能怎样! 战争,归根结底讲求的是双方实力的比拼! 他双臂一振,一声大吼:“所有人,敌人仅仅只有四百,不要担心!” “杀敌一人者,赏银十两!” “杀敌十人者,赏银百两!” “退后一步者……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中军和后军的士卒们一听,举起手中的刀枪就向前涌了过去。 宁知行纵身一跃,飞到了一颗树上。 晨雾渐薄,他已能模糊的看见前方的情况。 前方的情况……并不太好啊! 渐渐的,他看见了那些穿着玄甲的兵。 他的眉间忽的一蹙,因为杀入前阵的那些玄甲兵数量并不多,绝对没有四百之数,却偏偏一个个都如饿狼一般的凶残! 这特么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士兵,这完全就是一群江湖高手啊! 他们其余的人呢? 就在他惊疑的时候。 就在中军后军都在向前涌动的时候。 他豁然回头…… 他的后方,出现了一群穿着红妆的女人! 她们没有盔甲。 她们手里的武器也各种各样。 她们就这么提着武器向自己的后军跑了过来! 还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冲鸭……消灭他们!” 宁知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的,连女人都敢来欺负自己! 他一声令下:“后军听令!” “赵百夫长何在?” “给本王消灭那些该死的女人!” 于是,后军更加混乱。 有人在拼命的向前冲想要捡一些银子,有人在向后转身,想要对付那些女人。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娘子军中的天枢天璇二人手持长剑一飞冲天! 她们的红裙在晨风中飘荡。 她们的剑意,在晨雾中闪亮。 二人几乎同时一剑向后军的敌人杀去。 咔嚓两剑,两个人头落地。 她们落入了这混乱的人群中,手中长剑如蝴蝶一般的翻飞。 于是, 她们身遭便有血雨阵阵。 如落英一般。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一滴滴,一片片的洒落。 她们身边很快清理出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圆。 她们二人背靠背就在圆中,周围的敌人居然无一人敢踏入这个圆半步! 她们忽的继续向前踏步而去。 手中的长剑如惊鸿一般的闪过,在一阵阵金铁交鸣声中,在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又有数人毙命。 后面的娘子军在天玑天权的带领下也杀了过来。 居然如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杀穿了敌人的后军! 宁知行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一是这些女人的凶猛,其二是这支队伍的无能! 这特么可是骆国公府的私军! 就这么不堪的么? 莫非是骆国公那老东西用了一群无用之兵来骗了自己! 等本王回京,看本王怎么收拾你这个老东西! 这时候的当务之急当然不是这个。 宁知行眯起了眼睛,又是一声大吼: “后军给本王稳住!” “全体进攻!给本王将那些女人包围起来!” “杀一人者,赏……” 他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就在他的头顶上,也就是这颗树的树梢上,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的银子很多呀?” 宁知行抬头,萧包子已飘然落下。 宁知行拔剑,萧包子伸出了一只手。 她用两根指头夹住了宁知行的这一剑,忽的又问了一句:“你的银子是不是很多呀?” 宁知行抽剑。 抽! 再抽! 抽不动! 他突然向前递出去了这一剑。 然而,也推不动。 这剑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而对面的那个女人……不就是李辰安身边的那个女人么? 宁知行弃剑。 老子不要剑了总可以吧! 他一个闪身从树上飞了起来,向中军阵地落了下去。 心想这下总该安全了吧! 他刚刚落地,耳边忽的又传来那个声音: “喂,你这人真没礼貌,我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银子很多呀?” 宁知行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这才发现身边的士兵在无声无息中倒在了地上。 他就站在这些尸首旁。 而周边的那些士兵一个个居然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后! 没有人来救他。 甚至他们还在向后退! 宁知行转过了身来,“你是谁?” “是我先问你的。” “本王确实有很多银子!” 萧包子笑了起来。 如花一样。 人畜无害。 “真好!” “……什么真好?” “有银子真好!” 宁知行这就搞不懂这姑娘的套路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缺银子?” “嗯!” 萧包子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那本王给你银子。” 萧包子歪着脖子,细长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更亮了一些,“真的?多少?” 宁知行伸出了一只手。 “五千两?” “不,五万两!” 萧包子大喜,“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萧包子也伸出了一只手,“拿来!” 宁知行一怔,“前提是请姑娘将李辰安捉拿到本王的面前!” 萧包子细长的眉头微微一扬,想了想,“你兜里带了这么多银子么?” “回京之后,本王必然兑现!” 萧包子嘟起了小嘴儿,脸上顿时不乐意了。 “挂账啊?” “挂账这种事通常都不靠谱……” 萧包子话音未落,手忽然落在了腰间,长裙还未来得及散开,她手里的软剑的剑光已一片明亮。 “锵锵锵锵……” 数声脆响。 她跟本就没有回头。 宁知行已目瞪口呆—— 萧包子的背后,有十来个悄悄摸上前来的兵卒! 他们原本想要阴这女人一家伙,若能救出殿下,那可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萧包子的耳朵比眼睛更好使。 萧包子反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如孔雀开屏一般美丽。 那十来个士兵死的时候脸上居然没有恐惧之色。 萧包子提着剑,剑尖朝下,血顺着剑身汇聚到了剑尖,而后滴落在了地上。 宁知行这一刻脸色煞白。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非这个女人的对手! 而萧包子依旧是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她刚才杀的不是人,而是十来只鸡。 “你看看你,没有银子,就别说大话!” “上林村的王瘸子为了骗张寡妇就说了大话,结果当场就被雷给劈死了!” “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还自称什么本王……你是什么王?” “……本王是宁国德亲王!” “你、你若杀了本王,定会被灭了九族!” 萧包子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她伸出了一只,宁知行在这一瞬间后退。 “如果你能找到我的九族中的任意一个,我可还得感谢你!” 萧包子一指点了出去。 宁知行连退五步。 萧包子忽然止步,抬头。 手中软剑挽出了朵朵剑花。 她退! 飞快的退! 一箭从雾中而来。 它射入了那些剑花中。 那朵朵剑花在和它接触的那一瞬间纷纷碎灭。 萧包子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大宗师! 第三百五十一章 问剑 太阳已升起。 晨雾渐薄。 站在巨石上的李辰安一直望着那战场,也随时在听着军情七处的斥候们的回报。 此战其实并无多少悬念。 虽然宁知行有两千士卒,自己手里仅仅只有四百来人。 加上宁楚楚的娘子军也不过千。 但就凭自己的这四百号人,也绝非宁知行所部可挡! 因为这四百人,皆是高手! 而宁知行的那两千人,不过是身体强壮一些罢了。 在李辰安看来,玄甲营就相当于前世的特种兵。 他们个个都有着以一当百的过人能力,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除了远程的弓箭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之外,近战他们几乎无敌。 这里是山野林间。 并不利于弓箭的射击。 所以宁知行必败。 现在战斗的走向正如李辰安所预料的那般。 叶破的百人队伍已经击溃了二皇子的前军,剩下的只剩下一边倒的屠杀。 周正率领的三百士兵分成了两队,从左右向宁知行的中军杀去。 而宁楚楚的娘子军,此刻已杀穿了宁知行的后军。 合拢已经完成。 剩下的是收割。 小武、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在李辰安的身边。 他们也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 就这么看着一具具的尸体倒下。 小武心生不忍,徐徐闭上了眼睛。 …… ……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敌人的中军之处。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已经如银链一般在空中飞舞。 速度极快! 因为那一箭的速度也极快! 萧包子的眼一直眯着。 她就这么看着一朵朵的剑花枯萎,而后凋零。 她的身后有敌人举起了手中的枪,她再后退一步,就必然撞在敌人的枪上! 她似乎背后长了一双眼睛,就在敌人的七八把枪向她后背捅来的那一瞬间……她拔地而起! 那些枪恰好刺在了她的脚下。 她的脚尖在那些枪上一点,没有再退,而是迎着那一箭飞了过去! “咦……” 远处有个惊诧的声音传来: “道剑?” 曾经慈航道院独一无二的剑法,它已有许多年未现人间。 道剑三式: 一剑! 二剑! 三剑! 生万剑! 萧包子向射来的那一箭刺出了一剑。 剑尖如莲花般绽放,在接触那一箭的时候,忽的又一朵莲花绽放。 站在不远处的二皇子宁知行已看呆了—— 一境上阶! 一境上阶距离大宗师不仅仅隔着一扇门,还隔着门后漫长的路! 所以萧包子并不是那个大宗师的对手。 但她现在面对是已被削弱了势的一箭! 两朵莲花在薄雾中盛开。 那一箭穿入了莲花之中,忽的停了下来。 顷刻。 莲花一瓣瓣飘落,那一箭向地上落去。 萧包子没有落地。 她一步踏在了那些散落的花瓣上! 她依旧向前快速踏步而去! 那些花瓣似乎为她铺就了一条路, 于是,宁知行便看见了步步生莲! “大宗师就了不起啊?!” 宁知行转身,萧包子的身影已在雾中若隐若现。 “你射本姑娘一箭,就问问本姑娘手里的剑!” 宁知行刚一听到萧包子的声音,便陡然瞪大了眼睛—— 那处的雾仿佛成了一片海! 就在那雾海之中…… 有万朵莲花开! 这便是生万剑! “好剑!” “灿若莲花,一问成海!” “可惜,这片海还是太浅,只能说是塘!” 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片花海中仿佛有一颗细小的石子落下。 初时无声无息无动无静。 可就在它落入那片莲海的时候,萧包子却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因为有涟漪起。 而后有了风浪。 仅仅两息。 “轰……!” 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响。 那一片雾顿时如掀起的滔天巨浪! 那朵朵剑花在巨浪中起伏飘摇,而后…… 朵朵悄然而碎。 但那大宗师却并没有追来。 他非但没有追来,他反而还眉间一蹙,连退了三步! 因为,那些莲花破碎的瞬间,居然释放出了一道强大的剑意! 这才是真正的道剑。 所以这剑意即道意。 天道不可违,他本能违,却放弃了违。 在那道剑意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已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三道杀意! 一道慈悲。 一道狠厉。 还有一道无情。 他看了一眼二皇子,又看了看萧包子,心里一叹……天意! 他身子一晃,踏雾而去。 萧包子落在了二皇子的面前,转头瞅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二皇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摊开: “现在拿出五万两银子,本姑娘当没看见你!” 二皇子咽了一口唾沫,他根本不是这姑娘的对手。 那个大宗师呢? 他是谁? 他怎么跑了? “……本王身上只有万两银票!” 二皇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了萧包子,又道:“本王保证回到京都将剩余的四万两给女侠奉上!” 萧包子顿时就不乐意了。 “纸?” “这不行!” “本姑娘要真金白银的银!” 宁知行一呆,心想你知道五万两银子是多少么? 那是一大堆好不好! 谁特么出门带着那么多的银子? “这叫银票,可当银子使。” 萧包子狐疑的看了看二皇子,将这一万两银票接过揣入了怀中,却说了一句令宁知行绝望的话: “男人的嘴能哄死个鬼!” 她一指落在了宁知行的身上,一把将宁知行抗在了肩上。 她飞了起来,嘴里又嘀咕了一句:“辰安说要活的,他为什么要一个活的男人呢?” 她不知道李辰安现在在哪里,所以她去的方向是玄甲营的营地。 战斗依旧在继续。 中军的部分士兵知道那个二皇子殿下已被掳走了,可其余的士兵并不知道呀。 他们还在为那份重赏而拼命。 一切都是徒劳。 当娘子军从后阵杀入,杀穿,与玄甲营的士兵相遇的时候,这场战斗便宣告结束。 阳光洒落。 晨雾散尽。 漫山遍野的尸首。 满地……没有淌血。 血融入了松软的泥土中,成为了此处的那些植物的养分。 李辰安蹙眉看着前来报信的马昌,“宁知行不见了?” 马昌抱拳一礼:“回小李大人,我们、我们已搜遍了整个战场,翻看了每一具尸体,确实没有看见宁知行的首级。” “初战时候雾大,属下以为、恐怕在那时候他便趁机逃了。” 李辰安微微颔首,“派人去找!” “务必封死他逃跑了的消息!” “另外,严守鹰嘴崖入口!” “只要姬安不知道他的消息,姬安依旧会前来营救!” “属下遵命!” 马昌转身匆匆而去。 李辰安依旧狐疑的低声自问了一句:“这家伙……会跑去了哪里呢?” 玄甲营营地。 二皇子宁知行双手双脚都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此刻正坐在那两锅羊肉汤前,正看着萧包子。 那个和大宗师硬拼了一家伙的漂亮姑娘,此刻正捧着一碗羊肉汤,正在和皇妹宁楚楚说着话: “这么说……这些银票当真能当银子使?” 宁楚楚看了看宁知行点了点头。 “那我冤枉他了。” 萧包子放下羊肉汤坐在了宁知行的对面,取出了一张银票,好奇的问道:“这玩意儿能不能造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问人 午时。 李辰安带着小武等人向营地而去。 虽说这一战完胜。 虽说这是自己前世今生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 但李辰安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因为这支玄甲营本就是长孙惊鸿花了数年时间精心打造,他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兵。 另外,这一场战斗的最终目的没有完成。 死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而搞这一家伙的目的是为了擒获宁知行,却不料那厮居然如此狡猾,居然遁雾而逃。 所以从战略的角度来看,这算不上胜利。 “为什么不在十里坡就将宁知行给逮住?”王正浩轩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一脸忧郁,“因为那样消息就极有可能走漏到京都。” “京都有京都该发生的事,要按照京都的实际情况去实施,而我们这里,其实不过是配合京都演一出戏罢了。” 阿木一怔,转头看向了李辰安,“这么说,京都有大事?” “我估计会有,因为姬泰不会坐以待毙。” 阿木没有再问,心想难怪李辰安会让钟离若水去广陵,他恐怕早有预料。 只是京都之事无论再大,哪怕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他要做的,仅仅是保证在自己死之前,李辰安依旧还活着。 羊肉汤的味道在风中飘荡。 王正浩轩的鼻子耸了耸,也没有再问李辰安接下来干啥。 这味很正宗,尤其是那膻味。 大家伙都在打仗,谁会在营地里炖了羊肉呢? 李辰安一行抵达营地的时候,他顿时就吃了一惊—— 却不是因为那两锅热气腾腾的羊肉,而是他看见了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宁知行!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忧郁的心情变得明媚,那笑意就像这午时的暖阳一样。 他快步走了过去。 萧包子已看见了他们的到来。 她盛了一碗实实在在的羊肉,想了想递给了宁楚楚,眉眼儿一飞说了一句:“喂好你的牛!” 宁楚楚脸蛋儿一红,她现在的脑子已渐渐能够部分适应萧包子的节奏,只是她的脸皮显然没有萧包子厚。 所以她端着这碗羊肉走向李辰安的时候就想一个腼腆的小媳妇一样: “饿了吧?” “先吃一碗填填肚子。” 宁楚楚穿着一身红妆俏生生站在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停步,接过了这碗羊肉,“早上雾大,真没看见。” 宁楚楚的脸又是一红,羞怯说道:“无妨。” 萧包子一听,细长的眉微微一扬,咦,这二人……似乎有奸、情! 哦…… 萧包子恍然,明白了宁楚楚身上那味儿从何而来。 于是,她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了某些不太适宜的画面。 “他怎么回事?” 李辰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句。 “萧姐姐抓回来的。” “……” 李辰安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若无其事的在喝汤,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嘴: “他欠我银子,正巧遇见,就带回来了。” 李辰安一怔,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宁知行怎就欠了那萧姑娘的银子? 宁知行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特么欠谁银子了?! 那分明是你抢了本王的一万两银子好不好! 李辰安狐疑的瞅了一眼萧包子,一边吃着羊肉一边来到了宁知行的对面坐了下来。 “又见面了。” “我记得中秋夜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摆的那阵仗其实很不错……” 李辰安又吃了一块羊肉,过了片刻又道: “可惜那夜无月,也可惜那夜殿下并没有打算邀请我喝上一杯。” “你我的缘分实在还是太浅了一些……对了,你饿了没?”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饿了!” “阿木,给殿下松绑。” 阿木走了过来,解开了宁知行身上的藤条。 宁知行活动了一下腿脚,“你这是要放了我?” “不是,”李辰安摇了摇头,“总不能让我来喂你吧?另外,我一直觉得人死之前是有权利吃一顿饱饭的……阿木,帮殿下盛一碗汤。” 宁知行的眼微微一眯,他的穴位被萧包子制住,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他并不相信李辰安当真敢杀了他。 他接过了阿木递过来的碗,一瞧,抬眼,“当真是汤啊!” “嗯,其实营养都在汤里……我问你几个事情。” “问吧,本王不一定回答你。” 李辰安将碗里的羊肉吃完将汤喝光,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宁楚楚,撩起衣袖抹了抹嘴,这才看向了宁知行。 “后宫里的那位丽贵妃,是个怎样的人?” 宁知行顿时一怔,他本以为李辰安会问问长乐宫的详情,也或者问问姬丞相暗地里还有那些党羽。 他万万没料到李辰安会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沉吟三息,宁知行喝了一口汤,有些烫。 “燕国公的小女,燕基道的妹妹。” “我不是问她的身世,而是问她的性格,或者她的某些不一样的特点。” 宁知行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恐怕才是后宫中心机最深的那一个!” “她不问后宫任何事,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本王的外公却提醒过我,最要小心的就是丽贵妃!” 李辰安眉梢一扬,“说来听听。” “燕国公府,看上去是和外公站在一起,是在扶持着我入主东宫……但事实上,这不过是燕国公府借着外公的权势力量,为宁知远所谋罢了!” “当年,卢战骁满门被灭,燕国公在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而同年冬,卢皇后的死……母妃说,这恐怕就是丽贵妃的手段!” 李辰安微微沉吟,“这有什么依据?” “因为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在卢战骁满门被灭一事发生之后就戒备森严。” “皇上担心即将临盆的卢皇后寻了短见,所以那时候的凤仪宫,可以说是高手最多的地方。” “可偏偏卢皇后在诞下皇长子之后个把月,皇长子失踪,卢皇后上吊自尽……” 宁知行又喝了一口汤。 “燕基道和樊老夫人那时候还不是大宗师,那时候宁国的大宗师有两个。” “一个在卢皇后身边,他叫秦怀玉,他不是太监,而是……皇室供奉!” “另一个据说就在丽贵妃身边,那是个太监,叫贺公公,但这个贺公公极为神秘,就连母妃也仅仅是听闻。” “昭化三年冬,那天大雪。” “就在皇宫的紫禁之巅,两个大宗师有过一场大战。” “就是在那个夜里,皇长子失踪,卢皇后悬梁自尽……你爷爷李春甫那个夜里去了一趟宫里,所以,你爷爷应该最清楚皇长子的下落才对。” “至于你……或许你真的就是本王的大皇兄!” 一旁的宁楚楚顿时捏紧了衣摆。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那两个大宗师一战的结果如何?” “据说两败俱伤,后来都死了。” “丽阳公主这个人,又是个怎样的人?” “本王的小姑,昭化四年嫁入燕国公府……下嫁,其夫燕基道。” “你问她干啥?” 李辰安沉吟三息,“我怀疑她才是卢皇后之死的真凶!” 第三百五十三章 挥剑 李辰安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宁知行吃了一惊,一旁的宁楚楚也瞪大了眼睛。 而此刻捧着碗的王正浩轩似乎也忘记了这羊肉的香味,他听得津津有味。 萧包子看着远方,只是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这没可能!” 宁知行否定了李辰安的这一推测,又道: “据母妃说小姑当年和卢皇后关系最好,甚至卢皇后去世之后,还是小姑亲手为她换的寿衣,她怎么可能会谋害卢皇后?” “再说……” 李辰安挥手打断了宁知行的话,“这事终究会有一个结果。” “现在咱们不讨论这个,接下来说说另一件事。” “何事?” “赤焰军,究竟藏在了哪里?” 宁知行看向了李辰安,心里微微一震,眼里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嘲笑。 “你也知道赤焰军没有在无涯关?” “你也明白剿匪这事其实无关大局?” “你猜猜赤焰军现在在哪里?” 李辰安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向前俯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原本我也以为赤焰军抵达京都还需要一些日子,但后来我改变了这个想法,甚至我还真能猜到赤焰军藏在何处。” 宁知行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什么令你改变了想法?” “你!” 李辰安指了指宁知行,又道:“你是堂堂二皇子,是姬泰等人一手想要扶持起来的宁国未来的皇帝!” “你根本不需要剿匪的这狗屁功劳!” “你需要的是安全的活着,等着,等京都之变!” “那晚皇上宴请我们,你的戏演得很好,但知子莫若父……你终究瞒不过你爹的眼睛!” “当然也瞒不过我的这双眼睛!” 李辰安忽的站了起来,在宁知行惊诧的视线中来回走了两步。 “我入养心殿,故意挤兑你,按照你的性格,你本不该让我一步!尤其是在你的父皇面前,你更应该表现出你作为皇子的坚定。” “可你却偏偏退了一步!”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在何处?” “后面我提出你该去封地,我那是提醒皇上,可偏偏皇上充耳不闻……我猜皇上一定有问题!” “至于皇上的问题出在何处,那时我尚不知道。” “接着我又说出了那批税粮之事,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按照道理,作为皇上,他理应督促我立马就去剿匪,将那些税粮给取回来。” “你可记得我说准备再看半个月?皇上居然对此并无反应,他表现得不急!” “要么是他对这江山社稷当真不再上心,要么……他有难言之隐!” “我后面想了想,认为是后者。” “如果他对江山社稷真不关心,他就应该禅让,选当今太子也好,选你也罢,总得有个坐在宫里的皇上才是对的。” “可他没有!” “另外……我忽然之间就被传为了皇长子,这是他故意而为!” 宁知行心里早已震惊,此刻听到这一句反倒是有些疑惑,他依旧看着李辰安,李辰安又坐在了他的面前,解开了他的疑惑: “你想想,我如果真是卢皇后的儿子,他岂有不喜出望外立马光明正大的宣布的道理?” “他会让我认祖归宗,会带我去卢皇后的陵前祭拜!” “可他仅仅是对我一阵封赏,就放出了这么个烟雾、弹……其意无外乎两种。” “第一,用我来吸引姬泰等人的注意力,这一点他成功了。” “我成为了京都许多权贵眼里的焦点,也成了他们急需对付的目标。” “至于第二……我觉得是皇上需要我!” 宁知行一怔:“父皇需要你什么?” “需要我救他!” 这几个字一出,周围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萧包子这时候也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了李辰安,觉得这头牛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无中生有的将我立成了皇长子,给了我这么个莫名的、但偏偏又令人忌惮的身份,却又引而不发……他让我掌握皇城司,皇城司是个什么地方?” “阎王殿!” “和朝中各部衙门都没有关系。” “他递给我了一把刀,今儿个你已尝到了这把刀的滋味,但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让我用这把刀来砍你……” “杀鸡焉用牛刀?” “他希望的是,我能带着这把刀,去长乐宫走一遭!” 宁知行忽略了李辰安将自己喻为鸡,他眉间一蹙:“这不可能!” “长乐宫是父皇修道之地,他怎可能允许你跑去长乐宫砍一刀?” “我说他是被胁迫,你信么?” “……谁能胁迫他?” “皇上也是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我若是有机会指不定我也做得出来。” “你认为是谁?”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赤焰军,极有可能就在长乐宫!” 宁知行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脸色顿时巨变。 他怔怔的看着李辰安,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皇城司的人,不还在无涯关盯着赤焰军的么?” “原本是这样,其实而今那些人也还在无涯关盯着,只是燕国公不应该让燕子夫去赤焰军中!” 宁知行不解的说道: “燕子夫去赤焰军这很正常,赤焰军本就是燕国公手里的用来制衡神武军的刀。” “没错,可燕子夫去赤焰军的动静有些大,皇城司的人当然会盯着。他本应该一路向南,可他偏偏在广陵城的时候去了一趟不该去的地方!” “哪里?” “榕树下小酒馆!” “我虽然来了京都,但我那小酒馆却还在。” “他在我那小酒馆里喝了一顿霸王酒,画屏春,两坛子,醉而离开,偏偏我那小酒馆里有个小姑娘叫翠花,她是个吃不得亏的主。” “于是翠花尾随燕子夫而去……燕子夫在画屏湖登船,他没有往南,船向北,也就是京都方向。” “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次延迟了剿匪之事,故意在京都又多呆了一些日子。” “然而皇城司的人却并没有发现燕子夫出现在京都。” “后来我才知道玉广大运河还有一条分支,尽头是一个叫怀山郡的地方,从那里有条路可以进入祁山走廊。” “祁山走廊的尽头就是祁水原……他没那兴趣去祁水原看风景,皇城司唯一查不到的地方,只有那处长乐宫!” “燕子夫既然去了长乐宫,那显然赤焰军就在那地方……他们不是去救皇上的,所谋在京都!” 李辰安笑了起来,“殿下,我说的对不?” “你,真的不该来这双蛟山!” “……你想怎样?” “皇子太多很麻烦,现在你知道的太多更麻烦,所以,请殿下上路!” 宁知行大惊,“你敢……!” “天下没有我李辰安不敢的事!” 李辰安拔剑。 不二剑。 就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挥出了一剑!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火龙 玉广大运河。 钟离秋阳站在旗舰广陵号的甲板上,任由凌冽的河风扑面。 他身后半步站着的是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此刻已粗略的讲了关于李辰安入京都的那些事。 钟离秋阳的右边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她是芸晨郡主程依人! 钟离秋阳转头看了看王正金钟,眼里颇为好奇:“那他究竟是不是皇长子?”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这……小人曾也问过长孙大人。” “长孙大人怎么说?” “长孙大人说,他就是皇长子!” 钟离秋阳一怔,觉得这事儿太过戏剧。 若不是妹妹钟离若水,他压根就没可能和李辰安打上交道。 就算是后面妹妹和李辰安走在了一起,他看李辰安也仅仅只认为那就是个用诗词骗了妹妹的小骗子! 不过那个小骗子人还行。 并不是如广陵城街坊们说的那么傻。 另外他的酒酿的很不错。 还有黄三烈对他的评价极高—— 黄三烈在钟离府的地位是超然的,他既然如此说了,那就说明那小子还算配得上妹妹。 只是后面从京都传来消息,说李辰安是皇长子……这令他足足笑了十息。 这不扯犊子么? 李辰安这个土生土长的广陵人,说他是李府的私生子还有可能,怎可能扯到了皇长子这个身份上? 可后来越传越玄乎,此刻再细细问过了王正金钟,在知道了那场中秋文会之后,在了解了长孙惊鸿对李辰安的态度之后…… 钟离秋阳开始怀疑自己了。 爷爷来水师的时候也说起过这件事。 没肯定,没否定。 奶奶的态度也是如此。 这就如这场雾一般的扑朔迷离起来。 但雾终究会散尽,而李辰安的身世……这似乎更加迷糊。 “他自己怎么认为的?” “这……回大人,小李大人一笑了之。” “哦,这个态度不错……等去了京都,等和他见面,我再看看他像不像皇长子。” 水师舰队破浪而行。 午时刚过,舰队已进入了双蛟湖。 这是一片水域极为宽阔的湖面。 浓雾已散尽,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已能看见缥缈的湖面上那一座座如黛一般的岛屿。 这便是横亘在玉广大运河上的双蛟群岛。 “李辰安真用计让这帮水匪将船只连在了一起?” “回大人,皇城司查过,确实如此。” 钟离秋阳笑了起来,“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计谋,只是他在双蛟山,就带着那么几百号人,面对的可是姬安的两万大军,会不会有危险?” “小李大人说,深山老林中,人多并不是好事。” “他要伏击敌人?” “回大人,小李大人是要用烟花炸死敌人!” “……烟花是个什么东西?” “神器,小李大人亲手发明的威力巨大的神器!” 钟离秋阳已知道桃花山下的铁匠铺子能打造出天下最好的刀,那冶炼之法就是自己的这个未来的妹夫创造的。 只是那刀的产量有限,而今他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此刻又听王正金钟如此认真的说到了烟花,他愈发的好奇了起来。 对这神器的好奇。 也有对那个妹夫的好奇。 只是妹妹的身体……钟离秋阳脸上的神色微微暗淡,他负手而立,不多时,便看见了远处的那一线拦江铁锁! 江面出现了一艘船。 那是一艘小船。 小船显然发现了这一支巨大的舰队! 它飞快的调转了船头,向某个岛屿驶去。 钟离秋阳下达了命令—— “全速前进!” 船桨划的更快,舰队距离那处连接在一起的船桥更近。 那船桥上有人在飞快的奔跑,有人在大声的吼叫。 于是,船桥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正在解开连接船桥的铁索。 舰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 钟离秋阳命令旗手打出了旗语—— 足足八十余艘战船上,忽的飞出了许多的高手! 他们迎着敌人仓促的箭雨向那处船桥飞去。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挡住了敌人的射击……没挡住的中箭落在了江里。 他们站在了船桥上,有人和敌人厮杀了起来,有人向船桥泼洒着火油。 半个时辰过去,这些人飞离了船桥,丢下了打着的火折子。 双蛟湖出现了一条火龙! 湖水被那熊熊的火光映得通红。 双蛟岛的主岛上,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正蹙眉看着那条火龙。 他看了许久,对身边的一个老人问了一句: “粮食运出来了多少?” “回岛主,仅仅两成不到。” “这谁出的馊主意将数百艘船连在一起?” “这个……这是姬相的主意!” “这老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岛主,现在怎么办?” “走!” “……去哪?” “怀山郡!” …… …… 断肠谷。 姬安狐疑的看着他的斥候营营正常青。 常青浑身的衣裳都已破烂。 他的腿上那个伤口简直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苍白,脸上除了痛苦还有悲愤。 “大将军,再不去救二皇子殿下……小人担心殿下、殿下会遭受不测!” “你如何逃出来的?” “小人中了那一箭之后借着那浓雾从山上滚了下来,他们的目标是二皇子殿下,并没有人来追杀小人,小人才侥幸活了下来。” “他们有多少人?” “回大将军,其中有四百穿着玄甲的兵,还有四五百娘子军。” 姬安一怔,“娘子军?哪里来的?” “小人也不知道,想来正是这两天在山野里唱歌的那些女子。” 姬安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了那个老者,“你怎么看?会不会是李辰安的奸计?” 那老者蹙眉想了想,“应当不是。” “大将军,咱们派去接应二皇子的人没有回来,李辰安的人在凉风垭,显然是李辰安故意在凉风垭设伏想要先吃掉二皇子的兵。” “若是这时候咱们出断肠谷,和二皇子前后夹击,就算那些娘子军也是他李辰安的人,也仅不过千之数。” “老奴以为,与其在这里等,莫如主动出击……一来可解二皇子殿下之危,二来可早些结束这事,毕竟京都事大,大将军早些回去早些心安。” 姬安依旧在犹豫。 因为鹰嘴崖上发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出现。 不是自己的人,那就一定是李辰安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城司的人! 就在这时。 这处洞穴的上方,周十八好奇的看了看手中的这个坛子,然后点燃了引信丢了下去! 这玩意会不会一家伙将姬安给炸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夕阳下 双蛟湖上的那条火龙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日头已偏西。 双蛟湖半江瑟瑟半江红。 钟离秋阳望着江面上残余的火光,并没有下令让舰船向那些岛屿发起攻击,而是命令舰船继续前行! 这令王正金钟大吃了一惊。 “大人,剿匪。” 钟离秋阳微微一笑:“匪不在这。” “……匪在哪?” “匪在京都!” “……” “送你上岸,你去告诉李辰安,我在京都等他,他会明白。” 王正金钟沉吟三息,回了一个字:“好!” …… …… 凉风垭。 炊烟已消散,所有将士都在那依旧浓烈的血腥味中吃了一顿饱饭。 李辰安下令拔营。 队伍向鹰嘴崖而去。 萧包子依旧骑着她的小黑驴走在李辰安的身旁,走着走着,她似乎还是觉得心里的那个坎不太容易迈过去,于是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他欠我银子!” “足足四万两!” “有了这些银子,晚溪斋的茅草屋子就全都能盖成小木楼,还能买回来许多牛。” “现在银子没了,你赔我?” 李辰安极其光棍的回了她一句:“银子没有,我也缺银子……莫如把那一万两银子先借给我使使?”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扬,乜了李辰安一眼:“你长得太美就别想得太美!” 显然那四万两银子泡汤了,萧包子终究接受了这个令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结果。 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宁楚楚。 宁楚楚面色有些忧郁,无论如何,那毕竟是她的二皇兄。 “妹子,有些事得看开一些。” 还没看开的萧包子反倒是安慰起了宁楚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反过来想想,如果他李辰安落在了宁知行的手上,他的结局会如何?” “姐姐想,宁知行断然也不会放过他。” “你应该庆幸才对!” “毕竟你的牛还活蹦乱跳的,虽要吃草,却能耕田,这就是最好的!” 宁楚楚抿了抿嘴唇,“姐姐,道理我懂,只是……只是这一时半会心里还有些过不去。” “嗯,姐姐倒是也能理解,那你先惆怅一阵子吧。” “或许明儿个就好了。” “嗯!” 宁楚楚继续惆怅。 夕阳西下。 山林中的光线渐渐淡了一些。 队伍里并没有如宁楚楚这般的惆怅沉闷,反倒是有些欢快。 只是那欢快多是那些娘子军的。 一群穿着红衣的姑娘们一边走一边在指指点点也在窃窃私语。 她们是宁楚楚临时拉起的一支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她们显然无法和训练有素的玄甲营战士们相比。 玄甲营的四百战士心里喜悦,但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就连叶破手下的百来号曾经的亡命之徒,此时也将这喜悦压在了心底,因为那三百个年轻的老兵,似乎根本就没将这场胜利放在心上。 那三百少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 对于这样的战斗,在他们看来,仅仅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所以玄甲营的战士们在沉默行军。 这在那群少女看来就很酷! 一个个花季般的少女看着一个个英武帅气的少年,两眼放光,意味深长。 虽是深秋,不也有满山的野菊花盛开么? “那个铁塔好凶猛!我亲眼见他斩了八个敌人!” “我倒是觉得那个秀气的……喏,就是左边第二个那个,那个好好看呀!” “花痴!” “你不一样?” “喂喂喂,姐妹们,你们说……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毕竟和他们一起并肩战斗过,和他们不也是袍泽了么?这以后还能不能再聚聚?” “这得请殿下和李公子说说,若能……你看中了哪个?” “……” 这些话传入了那些玄甲营战士的耳朵里,他们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但无人对此做出回应,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并没有所谓的爱情! 诚如李辰安在见过他们之后说的那句话一样,这些战士,都被长孙惊鸿训练成了杀人的机器。 不过当李辰安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倒是有了一些想法。 现在不是和宁楚楚说这些想法的时候。 因为远处的山崖下,此刻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这意味着断肠谷第一个烟花已经绽放! 那么断肠谷的战斗,当已经打响。 可接下来李辰安并没有听见连续的爆、炸声,这是怎么回事? …… …… 断肠谷那处山洞里的姬安也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 他转头看了看洞口,看见的是一片刚刚腾起的硝烟。 烟花?!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烟花? 父亲说这玩意要引雷而铸造,父亲还说李辰安手里这东西定然不会多。 这时候外面响了一声这玩意儿…… 姬安的脸上忽的浮起了一抹笑意: “故布疑阵!” “李辰安不弄这响动,本将军恐怕还会犹豫要不要出去。” “他偏偏派了人故意弄这东西意图吓唬本将军……他是担心本将军率兵出谷,意图拖延!” “传本将军令……” “着各部即刻集结,半炷香之后,全体随本将军出谷……杀李辰安,救二皇子殿下!” 断肠谷中的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安自在瞪了周十八一眼,低声说道:“浪费了!” “还打草惊蛇了!” “老子不是告诉你等他们出来之后再丢的么?你那么急吼吼的干啥?” 周十八觉得很冤枉。 他看了看安自在,“前辈,您没说这话!” “你告诉我,找到那颗你做了记号的树,将这玩意儿丢下去炸姬安一家伙……我找到了那颗树,也丢了下去。” “傻啊!” 安自在抬手就拍了周十八脑袋一巴掌。 “引信就那么点长,这悬崖如此之高,这烟花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爆了,啥作用没起到,就听了个响!” 周十八嘴巴蠕动了两下,没敢反驳,心想自己也是第一次放这玩意,哪里还会去测算这高度的。 就在这时,安自在忽然闭上了嘴,他看向了远处,咧嘴笑了起来。 他又抬手给了周十八脑袋一巴掌,“小子,他们出来了!” 周十八摸了摸后脑勺,“前辈,要不再丢一个?” “不急,你就在这里等着,记住,当他们走入鹰嘴崖下的那条小路的时候,你再在他们屁股后面丢一家伙。” “好!” “我走了,你给老子当心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鹰嘴崖的烟花灿烂 安自在回到了鹰嘴崖绝壁上的一处隐秘的山洞中。 洞里的人早已分散了出去,此刻只有一个李小花。 “憨憨,” 李小花顿时就瞪了安自在一眼,“说过不叫我憨憨!” 安自在咧嘴一笑,“小花,小个屁的花!” “这名字多娘们,哪里配得上你这魁梧的身材?” 安自在一撩衣摆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还是憨憨好听。” “憨憨,去将陆小天那小子给老子叫来!” 李小花撇了撇嘴,扛着大刀走了出去。 对于这支乱七八糟的所谓李家军,安自在着实有些苦恼。 在水云山和这些男男女女打过交道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上了李辰安那小子的套! “什么狗屁李家军,这一仗打完得改个名!” 这一群四百来号人男女几近各半,年岁倒是相仿,可实力却参差不齐。 那两百来个晚溪斋的姑娘身手很是不错,可她们毕竟是女子,在安自在的心中,她们终究无法成为战斗的主力。 何况那群姑娘居然还有个难以想象的特殊癖好—— 种地! 她们在水云山那处受训的地方,竟然利用训练之余的时间开垦出来了许多的山地! 这简直让安自在惊呆了! 她们似乎有扎根在水云山长期住下去的意思。 她们的兴趣更多的是在那些地里,对于训练,好吧,她们也完成了每日的训练,然后就挂上了刀,扛起了锄头! 而那两百号少年的武功就简直不堪入目了。 李辰安说武功不行,武器来凑。 李辰安那小子配给他们的刀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可在安自在的眼里,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浪费! 若是配给神武军……神武军的战斗力将得到巨大的飞跃,对所谓的赤焰军,便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神武军装备这种刀也是迟早的事情。 哎……头疼啊! 当了半辈子将军的安自在,面对这四百个所谓的李家军,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有限。 就在他想着这些破事的时候,李小花带着陆小天钻进了洞里。 “将军,找小人有何吩咐?” 安自在瞅了一眼一身灰头土脸的陆小天,这厮曾经是斧头帮的小混混,而今居然成了老子手里的兵! 好吧,这小子倒是机灵。 “敌人已经出洞。” “告诉那些小王八犊子,丢烟花的时候距离敌人近一些!” 李小花一怔,“为啥?” 安自在顿时就火冒三丈:“老子是你们的头儿!” “老子早给你们说过,不要老是问我为啥为啥!” “这叫命令!执行就可以!” 李小花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不是,以前少爷说万事都要有寻根究底的思想。” 安自在猛的一家伙站了起来,“少爷是文人!” “文人寻根究底这没错,你们特么的就是一群憨憨,寻个屁的根!” “老子说了你能懂么?!” 陆小天扯了扯李小花的衣摆,冲着安自在咧嘴一笑:“将军莫要生气,小的明白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来听听!” “距离敌人近一些,让敌人看见我们,可以让敌人死个明白!” “……” 安自在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迟早会气死在这群小王八蛋的手里。 他挥了挥手,“去去去,记住,等敌人完全进入了下面的这条峡谷,再放这烟花!” “放完之后,你们立即给老子撤退!” 李小花又挠了挠脑袋,“将军,撤去哪里?” “……” 眼见着安自在要暴走,陆小天连忙又扯了扯李小花,“将军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 李小花没敢再吭声,他已忘记了安自在的安排。 “走走走,咱们去执行将军的命令!” “哦。” 二人走了出去,安自在一声长叹。 老子一辈子的英明,怕会被这群小王八犊子给毁了! …… …… 姬安的两万大军集结完毕。 队伍如长龙一般的开始前行。 没多久,前军进入了鹰嘴崖下的那条峡谷。 周十八手里抱着一个坛子,从一棵树跳到另一颗树,他就这么尾随而去。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的暗淡了下来。 直到将夜时分,姬安所部的后军才刚刚进入鹰嘴崖。 还不是放这个烟花的时候,安前辈说等他们完全进入之后再放。 就在周十八耐心等候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周十八抬头一瞧,峡谷中有火光闪烁。 这是不是放早了一点? 站在鹰嘴崖上的一颗斜斜生长的树上的安自在一拍脑门,“这特么谁啊?!” “你多等会不行?” 崖下。 陆小天大手一挥,“兄弟们!这距离够近,再不放天就黑了,敌人就看不见我们了!” “放……炸死他们!” “轰轰轰……!” 一排的烟花在峡谷中陡然响起,一阵阵的火光在昏黄中陡然闪亮。 姬安所部被这一家伙吓得够呛。 有许多士兵被炸得飞了出去,空中有硝烟也有血雨,还有被炸飞的残肢断体! “敌袭……有埋伏……给本将军消灭他们!” 陆小花这一伙人足足五十号,他们手中的烟花丢出去之后转身就跑。 他们跑到了悬崖边,拽住了悬崖上早已悬挂好的藤条。 一个个如猴一般向悬崖上飞快的爬去。 “射……射死他们!” 安自在扶额一叹,飞身进入了洞中,取出了两个烟花,点着,猛的投掷了下去。 “轰轰……!” 又是两声巨响。 下面的弓箭手刚刚搭箭完毕,被这两家伙炸了个人仰马翻,射出的箭也失去了准头。 升腾的烟雾掩盖了陆小天等人的身体。 当烟雾散尽的时候,他们已经爬回了洞中。 陆小天看着安自在自豪一笑:“将军,我等完美完成任务!” “距离敌人很近,当能给敌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完美尼妹啊! 安自在想骂人。 转念一想,这事已弄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就这么弄下去。 “带上这些烟花,继续给老子去放!” “小人遵命!” 五十人兴高采烈的从洞中取了烟花,再次顺着藤条而下。 姬安的队伍跑的更快了一些,也拉的更长了一些。 就在夜色降临的时候。 李小花带领的五十来号人等来了姬安的前军! “兄弟们,放!” 夜色中,一串火光闪亮。 姬安的士兵被吓得仓惶四窜,队伍顿时乱成了一团。 李小花这厮的力大。 他一家伙将手里的烟花丢的很远,竟然落入了中军之中。 姬安的一个亲卫一瞧,陡然飞了起来,一家伙抱着了这个烟花。 他喜不自禁。 他向姬安飞了过去。 “大将军……末将抓住一个……!” 姬安亡魂大冒,“你给老子滚……!”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乱 “轰……!” 一声巨响。 一篷火光在空中闪耀。 姬安一个闪身冲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又一个翻身翻到了一块巨石的后面。 那个亲卫抱着的那颗烟花,就在他的中军炸开。 那地方,顿时传来了惨烈的叫声,顿时空出来了一片。 姬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处依旧燃烧着的火焰,此刻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刻的体会到了那烟花的威力—— 父亲住在梅园的隔壁,当真不容易! 然后他伸长了脖子,就在夜色中,视线所及的细长的峡谷里,竟然有无数的烟花在爆、炸,在燃烧。 空气中是浓烈的硝烟味道,还有烤焦了的尸体的味道。 谁特么说的李辰安的烟花不多?! 哦,父亲说的! 父亲糊涂,误我啊! 现在怎么办? 姬安收敛了心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冲出去! 幸亏李辰安不懂兵法,他若是将自己关在断肠谷,那才是上策! 现在夜色已临,带着残部只要冲出了这条峡谷,偌大的双蛟山,他李辰安何处寻我? 打定主意,姬安纵身一跃跳到了巨石上,拔出了背上的刀,气运丹田一声大吼: “所有将士听令,不想死的,给本将军向前冲……!” 慌乱的队伍终于听见了他们主帅的这句话,于是,存活的士兵疯狂的向峡谷的谷口涌去。 他们踩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火,踩着一地已看不见的血,也踩着尚未咽气的他们的袍泽的身体,不要命的向前冲去。 这一刻,人命不值一提。 太安军的后军还有少部分未能进入峡谷。 前方的乱已引起了后军千夫长的注意。 “这是什么情况?” 一名校尉飞一般跑了过来:“将军,前方有埋伏!” 这千夫长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大将军在何处?” “……这,大将军在中军,估计正在敌人的埋伏之中。” 这千夫长一捋短须,沉吟片刻,“那,如何才能救大将军呢?” “将军,咱们的人就起初时候看见过敌人的影子,恕末将直言,敌人的那烟花实在太厉害,末将以为大将军恐怕、恐怕以遭不测!” “……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传本将军令,后军所有人,进入那处藏粮的洞穴……咱们从船桥而过,去双蛟湖的岛上!” 他的声音有些大,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周十八一听,这不行啊! 李公子要将他们全歼,这后军也有个两三千人。 若是让他们从船桥跑了,这如何向李公子交代? 于是,他点燃了手中的这个巨大的坛子。 他站在了树上,双手举着这坛子就向传来话语的那地方投掷了过去。 那校尉还没来得及去通知部队,此刻他忽的抬起了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在夜空中闪烁的一条火光。 “将军,” “还不快去!” “不是,你头顶……!” 那将军抬头,亡魂大冒,“躲……!” 他电射而出,一家伙窜出了三丈开外。 坛子落地。 “轰……!” 一声震天巨响,他觉得眼前一阵星星闪烁,脑瓜子顿时嗡嗡的。 他趴在地上,仰着脖子,便看见许多身上着火的兵正在撕心裂肺的吼叫狂奔。 这就是烟花? 竟然厉害如斯!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不知道这烟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带着这烟花来的有多少敌人。 他悄悄的躲了片刻,没有第二个。 书上的周十八也很郁闷啊,早知道多抱几个来,现在没辙了,得撤退! 于是,周十八闪身就跑了。 那将军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当那朵烟花的火焰渐渐熄灭,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 “想活命的跟老子去水洞!” 黑灯瞎火中,这群人仓惶的向那处地下溶洞跑去。 而此刻。 就在那处溶洞中,就在堆积如山的粮食旁。 一盏灯火亮着。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正坐在一张矮几前。 他的对面是肃然而立的足足三百余号穿着盔甲的战士! “船,几时能到?” “回统领大人,岛主已离开,属下派人收集的船只,当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这是放弃了我等?” “……这,岛主有留言。” “说了什么?” “岛主说,此间已不重要,请统领大人于怀山郡相聚。” 面具男子沉吟片刻,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传来的那一声爆、炸声,“姬安这个饭桶!” “竟然会中计!” “这么多天的埋伏,全白费了!” “他的人,会全部死在鹰嘴崖峡谷!” 对面的那将军迟疑片刻,低声问了一句:“李辰安那小子的烟花,当真有那么厉害?” “不仅仅是烟花厉害!” 面具男子站了起来,身高八尺。 他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李辰安身边的三百玄甲营战士,就算是你们,也根本无法抵挡!” 那将军顿时吃了一惊,“这消息……” 面具男子摆了摆手,“消息绝对可靠!” “长孙惊鸿那老东西藏着的三百把刀而今交给了李辰安,二皇子那蠢货居然还想谋李辰安的命……恐怕二皇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明白。” “不过二皇子死在李辰安手里是一件好事,这样更有利于三少爷。” “等吧,等船来,咱们离开这鬼地方!” “统领大人,这些粮食怎么办?” “命,比粮食重要!” “再说……这些粮食就算李辰安运回京都,它不也在国库中么?” 他话音刚落,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眉间一蹙,大手一挥:“去,干掉他们!”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末将遵命!” 溶洞外,那个带着后军残部刚刚跑到这里的千夫长万万没有料到会遇见伏击!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敌人是谁! 只知道敌人的身手极高。 因为他的耳边自己部下的惨叫声一刻也没有断过。 然后,他只觉得腹部一痛,便一命呜呼。 而此刻,李辰安所部正打着火把向鹰嘴崖峡谷入口而来。 萧包子依旧骑着小黑驴。 她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因为中午时候羊肉汤喝得有些多,尿意已久,不能再等了。 “你们先行,我随后就来。” 李辰安一怔,“去哪?” 萧包子细长的眼乜了李辰安一眼,夹了夹小毛驴,修长的脖子一扬:“浇花!”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亡命 就在宁楚楚惊疑的视线中。 就在鹰嘴崖处传来的连绵不息的爆、炸声中。 萧包子若无其事的举着一支火把,骑着小黑驴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队伍,向一旁的林间深处走去。 然后她回头望了望,距离队伍颇远,当无人能够看见。 她寻了个平整一些的地方,用脚将那些衰草踩了踩,将火把插在地上,想了想,又吹灭了火把。 于是,这里漆黑。 她很满意。 过了片刻,极为舒爽的站了起来,抖了抖,放下了长裙。 她忽的发现前些日子被李辰安给撞了的地方不疼了,嗯,挺好。 她的手伸入了袖袋中,取出了火折子,将火把点着,又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向远处的队伍而去。 自己的那些弟子们就在前方不远处。 希望她们能够好好活着,若是能活得与众不同一些,若是能够找到她们心仪的男人,那就更好了。 既来了这红尘走一遭,总得在这红尘中留下些什么。 就像既然来了这双蛟山里一趟,总得留下个印记什么的。 她没有急着去追上队伍。 她更喜欢这样不疾不徐的骑着毛驴慢慢走。 今夜尚未起雾,夜空中繁星璀璨。 山野里已没有多少秋虫的鸣叫。 这样的寂静带给她的并不是孤单寂寞,而是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快乐。 晚溪斋的弟子们都以为她很懒。 其实她经常在三更半夜骑着小毛驴在晚归山里四处游荡。 …… …… 鹰嘴崖下。 烟花已经放完。 姬安那两万人的太安军早已溃不成军。 他带着他的五百亲卫营,还有存活下来的三千余残部,终于抵达了这条峡谷的出口。 他的队伍停了下来,因为前方燃着许多的火把! 就在那些火把的映照之下,他看见的是……一群女人! 一群腰间挎着剑,背上背着刀的女人! 这李辰安,居然用这些女人来羞辱本将军! “锵……!” 他拔出了佩剑,向前一挥,恶狠狠的吼道:“杀死她们,冲出去……!” 那些兵大意了。 他们一瞧,哟,女人! 似乎还是可伶可俐的小女人! 于是,刚才受到的那憋屈他们就意图发泄在这两百来个女人身上。 他们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萧十四站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冷冷的看着这些兵,就像看着一群死人。 她将火把插在了地上,反手拔出了刀: “师妹们……安将军说过,此战大捷,我等可随意种地!” “早点弄死他们,咱们早些回去种地!” “可莫要误了农时……跟我上……!” 她的双腿一曲,身子一弹,手握长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一刀斩去! 其余姑娘们一个个也拔刀飞起,夜空中,长刀的银芒闪耀,寒光凌冽。 她们的刀,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她们原本练的是剑。 晚溪斋独一无二的道剑。 现在她们已习惯了在刀和剑之间随意切换,因为用刀也可以使出剑法,虽然无法和剑法的精妙相比,却有着比剑更为强悍的气势。 一刀出,灿若惊鸿。 血挥洒,如泼墨挥毫。 惨烈的叫声再次响起。 姬安的兵,迎来了一群为了种地而拼命的女罗刹! 他们致死也想不明白种地有什么重要的。 要不要那么凶? 安自在站在高处看了片刻,心已安。 这些姑娘明显比憨憨他们靠谱太多。 于是,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飞向了断肠谷。 他要去的地方是那处溶洞。 两百个姑娘正面和三千余太安军的士兵一战,当战斗打响片刻,姬安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不明白这些女人从何而来。 他也不明白李辰安去哪里弄来的这么些江湖高手。 现在,他必须带着队伍冲出这些女人的阻拦,不然,恐怕连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亲卫队,给本将军上!” 他身边有五百亲卫。 这五百人会功夫。 就算不能将那两百个女人杀光,也能牵制住她们,给自己逃命带来绝佳的机会。 五百亲卫飞了出去。 队伍的两翼却忽然杀出了两支队伍。 左翼是李小花带着的百来个人,右翼是陆小天带着的百来个人。 他们手握长刀,毫无章法的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冲入了敌军之中。 他们没啥武功,招式更没啥讲究,就是劈砍扫三招。 简单、直接、暴力,却很高效。 得益于他们手中的刀,敌人手里的武器与他们的长刀碰撞之间纷纷断裂。 他们如狼一般冲入了羊群。 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的屠杀! 姬安一瞧,心里长叹,大势已去,得跑! 他一个闪身脱离了队伍。 借着这混乱的局面,借着这漆黑的夜色,他窜入了山林之中。 距离那处战场远了许多,他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 火把的光线已变得微弱,但喊杀声和凄厉的呐喊声却依旧清晰可闻。 他钻入了密林中,又是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那些声音变得更加遥远起来。 他沉吟片刻,脱去了身上的盔甲,丢弃在了一旁。 既然是逃命,那就轻装上阵,早些回到太安城才是目前最紧要的大事。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黑灯瞎火的他没看。 地上是一片荆棘! 他“啊!”的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这特么的,万事不顺啊! 他小心翼翼的拔着屁股上的刺,然而有些断裂在了肌肉里,这令他极为难受。 他无心再休息,得赶紧回去找大夫处理。 于是,他一瘸一拐的继续摸索着前行,没多久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长串正在移动的火把! 那是李辰安的队伍! 他连忙飞到了一颗树上,屏息住了呼吸,等着那些火把过去。 队伍走到了这颗树下。 有声音传了上来: “姬安唯一能够后退的路,就是咱们正在走的这条路。” “他的人就算是从断肠谷跑出来,也一定如惊弓之鸟。” “所以呆会对他残部的这一战,就简单直接一些,由周正率兵给他们迎头痛击,你们的任务是……盯紧了姬安,这个人,死活不论!” “但绝不能让他跑了!” “我要姬泰这老王八犊子……断子绝孙!” 姬安怒目圆瞪,他已经看见了说话的那个少年,他知道那少年一定就是李辰安! 他无声冷笑。 老子虽败于此,但京都才是胜负的关键! 李辰安! 小贼! 老子在京都等你! 没有人注意到这大树上有个人。 队伍就这么走了过去。 姬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要从树上跳下来,却忽的一惊—— 一个孤独的火把! 一个骑着不知驴马的姑娘! 她距离李辰安有足足一箭之地……她摇摇晃晃……她抬头,忽的向树上一望! 第三百五十九章 抓住一个伙夫 那一眼,并不深情,更不明亮,甚至都无法看清。 但偏偏那一眼却令姬安心里猛的一震,甚至觉得浑身陡然一寒! 自己啥都没干呀! 就算是呼吸,也控制的几不可闻。 她,是如何发现我的? 不,她并没有发现我! 这只不过是一个偶然。 可小毛驴已经停下。 萧包子依旧望着姬安所在的那颗树,她眯着眼睛举起了火把。 然后,她伸出了一只手来,向姬安招了招手。 姬安心里一咯噔,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她真发现了自己! 就是一个落单的女子。 估计是个江湖高手。 但如果单打独斗,自己应该也不会畏惧。 既然她已发现,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再谋它法。 于是,姬安从树上……他没有飞下来,而是顺着树干很是笨拙的爬了下来。 他露出了一副憨厚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萧包子的面前,甚至躬身一礼,努力的挤出了一抹媚笑。 萧包子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挑。 “你……你这三更半夜的爬树上去,抓猴啊?” 姬安一愣,“不是。” “那你是干啥?” “小老儿是山外的猎户,这晚上山野里不太安全,住在树上更妥当一些。” “哦……” 萧包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你不是猎户呀!” 姬安一怔,“我就是猎户!” “不,猎户的装束怎会如你这般?” “你既没有弓箭也没有短刀反倒是背着一把长刀,长刀打猎……我刚从山里出来,你可别骗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包子狐疑的看着姬安,忽的眼睛一亮: “莫非你就是双蛟山里的土匪?” “我看挺像,如果你是土匪,我可就要杀了你!” 姬安连忙摆手,“姑娘饶命,小的、小的其实是太安军中的一伙夫!” 姬安指了指断肠谷方向,又恳切的说道:“太安军在那处峡谷遇伏,死伤惨重,小人见势不对,这、这就逃了出来!” “还请姑娘放小的一条生路!” 姬安又躬身一礼,声泪俱下的又道:“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下有三岁小儿?” 这后半句是萧包子说的。 她笑了起来。 “你不要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看你年岁已是中年,这人到中年大不易,在太安军中当个伙夫赚点银钱养家糊口,这是正当营生,本姑娘怎可能杀了你?” 姬安心里一喜,“那、那小人多谢姑娘!” “告辞!” 姬安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的被萧包子给叫住: “喂喂喂,你等等!” 姬安无可奈何的停了下来,便听这姑娘又道: “太安军肯定会全军覆没,这样一来,你就丢了伙夫这个饭碗。” “你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养家不易,莫如这样。” 姬安抬头,惊诧的看向了萧包子。 “我给你找个伙夫的活计,你本就是伙夫,这事儿你能直接上手。” “前方领头的那家伙叫李辰安,人还是不错的,出手也算、也算大方,他的队伍里极其欠缺伙夫。” “跟我走吧,去玄甲营当个伙夫,我保证他们不会杀你。” “这样你就又能赚到养家的银子了,走吧。” 姬安这就无语了。 老子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这叫我回去……还是回到李辰安的玄甲营中去!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那肯定是不能去的。 “姑娘仁心,小人心领!” “毕竟、毕竟太安军和李、李公子的玄甲营势不两立……”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萧包子打断,“你个伙夫,又没提刀杀人,有什么势不两立的?” “走,随本姑娘去!” “等消灭了姬安,你好生弄一顿饭给他们尝尝就行。” 姬安心生歹念,他望了望前面的火把,脑子里的各种念头电闪而过。 此处距离前方的火把并不是太远。 如果这姑娘吼一嗓子,那自己恐怕就难以逃生。 对! 李辰安并不认识自己! 但皇城司的人恐怕会认出自己。 去,不行。 不去……那就只有制住这姑娘,不能让她发出了声响。 姬安拿定主意。 他假惺惺又拱手一礼,却向前走了两步,“小人,多谢姑……” 娘字未出口。 他一拳向萧包子砸了过去! 他意图这一拳将萧包子砸死! 然而他太小看女人了。 尤其是像萧包子这样的人畜无害的女人。 萧包子眼睛一亮,伸出了一只手来。 手腕一翻,一把就反抓住了姬安的手腕。 然后猛的一轮,她将姬安给抡得飞了起来。 最后再一摔,姬安“啊!”的一声惨叫,他被甩出了三丈开外,跌落在了地上。 屁股一阵剧痛。 他翻身而起,拔腿便飞。 他刚刚飞起。 萧包子已从驴背上追了过来,拽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活生生从空中拽了下来。 “你这伙夫还有几分身手,看来太安军还是蛮厉害的。” 萧包子一指落在了姬安的身上。 姬安内力一滞,力道顿失,背上的刀终究未能拔出来。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你怕什么呢?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呀!” “走吧,呆会他们打仗,你就埋锅造饭!” “我说……你不会是假的伙夫吧?” “喂喂喂,你会不会就是姬安呀?” 看着萧包子那好奇的目光,姬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慌忙摇头,“小的怎可能是姬大将军!” “也是,毕竟是丞相的儿子,怎可能如此草包。” 萧包子割了一条藤条,将姬安的双手绑上。 她落在了那小黑驴的背上,一手抓着这藤条,双腿一夹,“丞相,走!” 姬安被她拽在身后,惊诧的问了一句:“丞相?” “嗯,就是这头驴!” “走,我带你去把姬安那驴崽子给逮住!” …… …… 萧包子一手牵着姬安,一手打着火把,依旧晃晃悠悠的走在这山林间。 断肠崖下的那处溶洞里,带着面具的魁梧男子正在指挥着那些战士登船。 而此刻,安自在来到了这处溶洞里。 当他走入溶洞深处,看见了那桌上的烛火,还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他拿起这盏烛火继续向前而行。 面具男已将所有人送上了船。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渐近的烛光,也登上了船,站在了船头,下达了开船的命令。 这是一艘渔船。 渔船顺着暗河向外慢慢的滑了出去。 安自在站在了暗河的河边,看见了那艘船和船头站着的那个男子。 他将这蜡烛放在了地上。 他拔出了刀! 他忽的一脚踏下,脚下生风,吹的旁边的烛火一阵摇曳。 他一刀向那艘船和船头的那个人劈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章 夏运虎! 这处暗河并不开阔。 所以安自在的刀无法举过头顶蓄势。 他的刀仅仅抬高了三尺。 船头的面具男眉间微蹙,也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 短刀! 两把短刀! 他的两把短刀在空中交叉,便听“锵……!”的一声,他的双刀架住了安自在的刀。 他的双臂微微向后一曲,然后猛的一推,将安自在的刀推了开去。 他的身子向前一俯,双刀寒光一闪,向安自在的腹部切去。 安自在的脚在船头一点,他的人向后飞了三尺距离,堪堪躲过了那双刀的致命一击。 他的长刀陡然横扫,面具男右手的刀向外一格,左手的刀脱手而出,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安直在的面门而来! 安自在身子一侧,这一刀从他的耳畔飞过,刀上的寒意刮得他脸颊一阵生疼。 “咄……!”的一声从安自在的后面传来,那把刀射入了洞穴的石壁之上。 “锵……!” 长刀劈在了短刀上。 面具男已变成双手握刀,他陡然一撩,将安自在的刀再次拨开。 就在这时。 面具男身后的那些战士举起了手里的弓! 箭已上弦! 弓已张开! 安自在身在空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强行一扭,手中的刀从攻击变成了防御! 然而,那个面具男却忽的摆了摆手。 就像是和他说了一声再见! 其实是命令身后的战士放下手中的弓。 没有箭羽射来。 安自在“噗通”一声掉在了暗河中。 船没有停留。 当安自在浑身湿哒哒爬到岸上的时候,那艘船已远去,他已无法追赶。 他看着那艘船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将地上的烛光捡起,来到了石壁旁。 他看着插在石壁上的这把刀。 这把刀入石三分。 他想了想,拔出了这把刀,掌着烛火来到了那张桌几旁。 他忽的看向了洞口。 洞口有一人正好走了进来。 他是王正金钟。 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王正金钟的视线就落在了这把刀上。 他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把刀哪来的?” “你认识?”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这刀应该是两把!刀长三尺八寸,单刀重三十二斤七两!” 安自在眉梢一扬,“谁的?” “夏运虎!” 安自在一惊,“原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 “正是,他的刀,怎会在你手上?” “刚才打了一架。” “你……你要赢他不容易!” “没赢,他已离开。” “……他离开不应该留下他的刀!” 安自在蹙眉一想,仔细的看着这把刀,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将这把刀递给了王正金钟,“或许他是想要向皇城司示威?” 王正金钟接过这把刀摇了摇头,“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那莫非还有别的秘密?” “我不知道,但将这把刀送到长孙大人的手里,他应该知道。” 安自在没有再去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是皇城司的内部问题。 只是他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刚才那些箭射了出来,他极大可能会被射成刺猬。 可偏偏那个面具男没有这样做。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看在定国侯府的情面上? 想不明白就无须去想,安自在看了看王正金钟: “外面打的如何了?” “已经结束,但姬安不见了!” 安自在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因这山野如此之大,夜色如此之黑,自己才接手没多久的那帮家伙,他们根本就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追踪敌人的手段。 所以姬安如果被逮住,他反而会觉得有些奇怪。 “李公子呢?” “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快到鹰嘴崖下了。” “钟离秋阳少爷呢?” “向怀山郡而去,没有在这里停留。” 安自在沉吟片刻,他没有问原因,因为必然有原因。 “走吧,去和李公子见见。” …… …… 姬安心里很慌。 因为距离鹰嘴崖越来越近! 当这姑娘将自己交给李辰安之后,李辰安身边的皇城司的人,就必然认出自己。 伙夫是扮不下去的。 而李辰安就算是不砍了自己的脑袋,恐怕也会利用自己去要挟父亲或者做点别的文章。 必须逃离! 可自己的穴位被那该死的女人制住,双手被藤条绑的很紧,这要怎么办?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姑娘,停一下!” 萧包子回头,“就快到了。” “不是,姑娘,小老儿、小老儿想……想……” 萧包子笑了起来,“想浇花?” 姬安一愣,这特么三更半夜的浇什么花? “不是,姑娘,小老儿忽有尿意!” “不就是浇花么?那你去呀!” 姬安甩了甩手,“姑娘,这……这……这不方便啊!” “哦,是不方便。” 萧包子停下了驴,将手里拽着的藤条一丢,“这下方便了,你快去快回,别跑远了,呆会还要试试你做饭的手艺!” 姬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能不能给我松开?” “这样能解开裤头啊,难道你想跑?” 好吧,姬安妥协了,这样也能跑。 “姑娘稍等片刻。” 姬安向夜色中走去,萧包子骑在驴背上哼着那首《天净沙》,哼着哼着,她忽的闭上了嘴,小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呀!” “他个伙夫,应该背锅才对,怎会背着一把刀?” 萧包子没有转头去望,而是侧耳一听…… “骗子!” 她从驴背上飞了起来,向姬安逃窜的方向直追而去! 姬安已用嘴解开了被绑住的双手,却忽然发现无法冲开萧包子所点的穴道。 他只能用双脚跑。 他希望不会被那女人给发现。 然而…… 他埋着头飞快的跑啊跑。 一根藤条忽的飞了过来,一家伙将他的双脚给卷住,他“噗通”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萧包子打着了火折子,将姬安翻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不是伙夫!” “你知道么,本姑娘最恨的就是被骗!” “因为那样人家若是知道,就会说我眼瞎!” “我眼不瞎!” “你……很想逃?” 姬安完全无法理解这姑娘说这些话是啥意思,他就听懂了最后这句,所以他连忙点了点头。 萧包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银票在姬安的面前展开,“这东西你有么?” 姬安连忙又点了点头,“有,有很多!” 萧包子开心的笑了起来,“都给我。” “……不在身上啊!回了京都一定给你!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萧包子不乐意了,“又是个挂账的……” 她忽的眼珠子一转,“咦,你是姬安!” “以后记得出门多带些银子!” “可买命!” 姬安慌忙说道:“请姑娘相信,回到京都……” 萧包子一家伙将姬安给绑了起来,“上一个说这句话的,已经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变数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六。 双蛟山剿匪之事完美结束—— 匪没有剿到一个,却将姬安和二皇子给一网打尽。 这对于李辰安而言,算是达到了这一战的最终目的。 队伍在收拾战场统计伤亡,李辰安等人就在断肠谷的那处溶洞中。 王正金钟望了望这堆积如山的粮食,问道: “小李大人,那些粮,怎么处理?” “先放在这,看看京都局势。” 这些日子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未能得到皇城司送来的关于京都的情报,这令李辰安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钟离秋阳未在双蛟湖停留,而是带着战船直接去了怀山郡,并说钟离若水没有去往广陵城,而是依旧留在了云山别野,这说明樊老夫人早已有了对京都局势的应对之策。 至于赤焰军藏在长乐宫这件事,自己在得到燕子夫的消息之后,也去拜访过樊老夫人,想来她不会有轻视之心,也有应对赤焰军的法子。 对于京都接下来的局势走向,李辰安目前已无法插手,也不想插手。 如果一切成真,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战。 会死很多人的! 所以回京都不急。 李辰安忽的扭头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姬安,觉得萧包子似乎是自己的福星。 她晃晃悠悠抓了个二皇子,又晃晃悠悠逮住了姬安,这姑娘看似啥都没做,可好死不死这种事都被她遇见。 “京都四大卫城,太安城……我估摸着已经落在了神武军的手中。” “另外三处卫城里的卫戍将军,有多少是你爹的人?” 姬安宁死不屈。 嘴唇紧闭。 只是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姬安脖子一扭,表现出了他此刻的倔强。 李辰安笑了起来。 “你不说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城司七十二刑法,我会让你挨个体验一遍。” “嗯,王正金钟!” “属下在!” “回到京都之后,派几个人,将姬大将军的家眷全部抓去皇城司!” 王正金钟抱拳:“属下遵命!” “二十岁以下的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不要用刑了,免得落下伤痕,就送去教坊司吧。” “其余人,拔了皮点天灯!” 姬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怒意: “李辰安!” “祸不及家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锅,可得你来背!” “谁叫你不老实坦白呢?” “我这个人呀,你太不了解,你远远不如二皇子殿下。” “对待朋友,我如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嘛,我如这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偏巧你是我的敌人,所以,这怨不得我!” 姬安咽了一口唾沫,他死死的盯着李辰安,他开始相信李辰安这厮当真做得出来。 毕竟他敢明目张胆的向父亲的相府里丢烟花。 所以, “好,我说,但你得放过我的家人!”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悠悠一叹:“晚了!” 姬安一怔,我这还没说呢,怎的就晚了? 一旁百无聊赖的萧包子忽的说了一句:“因为那个二皇子,啥都告诉他了,你蠢啊!” 姬安张大了嘴巴,“既然知道,你还问我?” “这就叫明知故问,只不过是他寻一个处理你和你家人的由头罢了!” 姬安顿时慌了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我还有别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 “你得答应我,放了我的家人!” “这就要看你这消息值不值了。” 姬安沉吟三息,“赤焰军五万大军,在长乐宫!”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我知道。” 姬安心里一震,心想二皇子这狗曰的居然将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告诉了李辰安,他还有什么没说的呢? 对了,还有一件天大的事,二皇子不知道! “京都之变数,重在怀山郡!” 李辰安眉间一蹙:“说详细点。” “长乐宫向南有大道直通京都,但长乐宫亦可绕行祁山走廊至怀山郡,再从怀山郡经由太安城至京都!” “怀山郡背靠祁山,在祁山之中,藏有一支万人的军队!”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姬安,“这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奚帷这些年所招募的军队!名为……大墉军!”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整个计划是怎么安排的?” “我不知道,就连父亲也不知道,甚至这支大墉军,我也是偶然得知。” 李辰安沉吟片刻,奚帷拥有属于他的武装力量这不奇怪,命名为大墉军,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一万军队为什么没有藏在长乐宫? 如果长乐宫被奚帷完全控制,很显然他将这支大墉军放在那里才最不容易走漏风声。 如此说来,长乐宫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也有奚帷未能控制的某些人。 也或者说有他怀疑的某些人。 更或者说,他将这支军队藏在祁山里,要起到的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巨大作用! “皇上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父亲说,皇上恐怕已被奚帷控制,形同傀儡!” “那皇上上次为何又能回宫?” “因为你来了京都!” 李辰安一怔,“我来京都的时候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不,你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你爷爷是李春甫,你像一个人!” “奚帷要想将皇室中人一网打尽,就必须找到失踪了的那个皇长子……你,最有可能!” “因为你和卢皇后,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宁楚楚心肝儿一紧,捏紧了衣摆,便听姬安又道: “所以,皇上想回宫来看看你,奚帷也想看看你。” 李辰安更加疑惑:“这不对!” “如果是因为我爷爷的原因怀疑我是皇长子,或者因为我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么我在广陵城生活了十七年,怎么从未有人来看我一眼?” 姬安一噎,是啊,这说不过去。 一旁的萧包子觉得这事太费脑子。 她嘀咕了一句:“莫非是你和某个人长得很像?比如那位皇长子?所以他们都很是好奇,故而才都想看看。”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也太扯了。 没再去想这事,他又向姬安问道: “奚帷意图复辟,你父亲分明知道他的野心,竟然还会和他合作……奚帷许给你父亲了什么?” 姬安沉默了许久,“大宁江山!” “……他不坐江山?” “他老了,他只希望有生之年推翻大宁江山。” “所以,京都之局,关键之处就是消灭守护大宁江山的定国侯府等人?” 姬安没有否定。 “唯有如此,姬家得江山方能稳固!” “打算谁坐那位置?” “宁知行!” “他不还是姓宁?” 姬安迟疑了片刻,说了一句: “……他身上终究有姬氏的血脉。” 李辰安对此未去多想,他忽的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此去怀山郡,怎么走最快?” “水路,乘船而上。” “能找到船么?” “钟离秋阳给了属下一艘小船,就停泊在山那边。” 李辰安思索片刻,起身: “走,去怀山郡!” 第三百六十二章 怀山郡 深秋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 怀山郡那并不宽阔的街巷上走来了一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 这个老人就这么徜徉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这地方很是好奇。 怀山郡不大。 它只有两纵一横三条街巷。 街巷也都不长,以至于有人说从街头一泡尿可尿至街尾。 这说法当然夸张了许多,但确实能从街头一眼看穿巷尾。 怀山郡也并不热闹。 因为这里距离京都有足足五日的脚程,而它的背后就是绵延数百里的巍峨祁山,没有通向其它地方的路,也就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几无往来商旅,所以怀山郡的居民并不多。 那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此刻走到了一条名为小北街的巷子。 巷子两旁的店铺开了一半,关了一半。 他似乎是信步而行,来到了一间食铺前,抬头,便看见这食铺的门边插着一根旗杆。 旗杆上挂着一串已褪色了的灯笼。 灯笼上写着几个大字: 香满坊! 他抬步走了进去。 铺子并不宽,里面只摆了四张桌子,此刻正当午时,铺子里却连一个食客都没有。 他坐在了最里面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前,一个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是掌勺厨子的微胖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从肩上扯下了一条黑乎乎的布巾,随意的在这张桌子上擦了擦,一点也不热情的问了一句: “吃啥?” 老人抬头瞅了他一眼。 “半斤牛肉,半斤酱猪尾巴,二两烧酒,两个馒头,一碗粥,再加一个咸鸭蛋。” 这微胖男子一听,撇了撇嘴:“牛肉没有,猪尾巴倒是有,却不是酱的,而是卤的,要还不是不要?” “不要!” “好。” 这微胖男子转身,片刻之后端来了一个盘子,“哐当”一声放在了这老人的面前。 偏偏这老人并没有生气。 他就这么慢吞吞的吃着,吃了大致半个时辰,然后丢下了一粒碎银,就这么起身走到了门口。 “太多,只要三十二个铜板,找不开!” “不用找了,上次还欠丁大先生六十六个铜板。” 微胖男子忽的一怔,“……你就是二十年前欠钱的那个人?” “对,丁大先生何在?” “码头,钓鱼!” “好。” …… …… 怀山郡码头。 这里几已荒废。 因为双蛟湖水匪拦住了玉广大运河,再加之这里本也就是玉广大运河的一条小支流,至今已少有船只在此停泊。 就在这码头上,就在这秋阳下,河里却有一只小篷船。 小篷船的船头坐着一个也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钓翁,船头还有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有一口小锅,小锅里正冒着热腾腾的烟雾。 岸边的老人看了片刻,忽的笑了起来。 他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了这艘小篷船上。 钓翁扭头,“长孙惊鸿!” “你还是来了!”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他离开了守了二十年的皇城司,来到了这偏远之处。 “嗯,你在这钓了二十年的鱼,这里的鱼怕是被你钓光了!” 丁大先生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河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漂,“钱还了没有?” “还了。”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船舷上,也看向了河面的浮漂,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些年,可好?” “还好……离开了皇城司那鬼地方,这心里可就舒坦多了。” 曾经,皇城司有一个闻名天下的生死判官,他叫丁大先生! 当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下那颗大叶榕的时候,丁大先生就此消失无踪,而今甚至已被人遗忘。 有人说他做过太多恶事,被长孙惊鸿秘密处死。 也有人说他在查卢战骁一案的时候,被人给宰了。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就活在怀山郡,开了一间食铺,生意不好,所以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这河里钓鱼。 “听说皇城司又来了个副提举大人,” 丁大先生又转头看向了长孙惊鸿,“这么说,你终于舍得离开那鬼地方了?” “嗯,”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皇城司交给他,我也就能放心了。” “他不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 “我知道。” “那……你为何将皇城司交给他?” “因为我没时间去找到卢皇后的儿子了。” 丁大先生没有惊讶,他看了长孙惊鸿三息,扭头,从身边取了一个酒囊喝了一口,递给了长孙惊鸿。 “我帮不了你。” 长孙惊鸿接过酒囊也喝了一口: “我没想你再卷进来,来找你,只是让你早些离开这里。” 丁大先生提起了鱼竿,从身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条蚯蚓,眯着眼睛将这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又抛了出去。 “我比你还老。” “我在这里住得很习惯。” “铺子的生意虽然不好,但以往存下来的那些银子足够我养老……” “这一辈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好不容易这二十年算是稳定了下来,你却又要我离开……” “不干!”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 “我也仅仅是希望你的余生依旧能够安好。” 丁大先生转头,看着长孙惊鸿,极为认真的说道: “山里的老鼠上万……你这是在寻死!” 长孙惊鸿伸手解开了冒着白烟的锅盖,一股浓郁的鱼汤香味飘来,他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吹了吹:“我必须寻死!” “成全那个小李大人?” “不全是。” “为了救出皇上?” “也不全是。” “那就是都占一些,剩下的理由呢?” “我对不住我弟弟,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他。” 丁大先生一惊,忽略了正在移动的浮漂看向了长孙惊鸿,“长孙铁线去世了?” “看来你当真不问世事了,他在中秋夜去世。” “谁杀的?” “你还记得昭化三年冬,紫禁之巅的那一战么?”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秦怀玉和贺公公?” “对,当年皇城司在那一战之后仔细的搜寻过,却未见这两人的下落,至今也未见其尸首……” “所以你觉得他们还活着?” “魏三在夫子庙自缢,留了一张纸,纸上说若寻根源云山行,我本以为指的是水云山,后来才知道我错了!” “我本以为秦怀玉或者贺公公这二人就在水云山的隐月阁里,如果他们或者他们其中的一个在隐月阁,那么卢皇后的儿子就极有可能就在隐月阁中。” “但他们并不在隐月阁!”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你找到了隐月阁?” “没有,但这一次双蛟山剿匪之事,樊老夫人却派出了司空豹、杜云峰、苦难和尚还有童老邪这四大绝顶高手……而在双蛟山中,出现了一位大宗师!” “宁国多出来了一个大宗师!” “他要么就是秦怀玉,要么就是贺公公!” “这个大宗师并不在隐月阁,他一直在宫里!” “铁线的死,是被一剑洞穿,剑口不大,但他体内却被剑气几乎全部搅碎,但这一剑却未尽全力,以至于铁线还能回到他的家里。”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是秦怀玉?毕竟他曾经承过铁线的情!”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我认为宫里的那个就是秦怀玉,而那个贺公公,他的名字叫……贺云山!” 丁大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云山行,指的是找到贺云山?他也没死?” “极有可能!” “贺公公是丽贵妃身边的人!” “对,所以,卢皇后之死,恐怕就是这位丽贵妃的手笔!”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不通!” “如果是丽贵妃的手笔,留下一个皇长子这后患有何必要?” 长孙惊鸿抬眼望向了广阔的河面,“这个问题,我想了足足三十天!” “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我猜错了,真正有机会对卢皇后下手的人,是丽阳公主!丽贵妃派出了贺云山,带走了皇长子,是为保护!” “……怕谁?” “奚帷!” “那他们在紫禁之巅打一架的目的何在?” “欺骗。” “欺骗谁?” “还是奚帷!” “证据?” “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什么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 “……还有一句是什么?” 长孙惊鸿俯过身去,在丁大先生的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丁大先生大惊失色…… “这些事,今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只能离开这里,另寻一个地方钓鱼吧。”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又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将这些事告诉辰安。” “为啥你不告诉他?”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若告诉了他,他必来救我。” “我死可以,他不能死!” “你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开怀山郡,因为从长乐宫来的人日落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丁大先生站了起来,看着长孙惊鸿看了许久,“山里的老鼠很凶!” “你……我不会冒险来给你收尸!”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 丁大先生飞身而去,消失在了这荒废的码头。 他没有回香满坊,他径直离开了怀山郡。 长孙惊鸿坐在了这小凳子上,握住了鱼竿,钓起了鱼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身份 长孙惊鸿在怀山郡那处码头钓了两天的鱼。 吃了两天的鱼。 第三天他没有再钓鱼,因为天下起了雨来,也因为实在吃腻了。 这一天是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 他在香满坊吃了午饭,给了一两银子,取走了曾经丁大先生用过的斗笠和蓑衣,还有一把已生锈的刀。 他又来到了码头处,就在一块石板上,用这河里的水,磨了半个时辰的刀。 刀已磨亮。 刀刃也再次锋利。 他提着这把刀,站在了怀山郡外的那条唯一的路上。 这条路通向太安城,也通向京都。 他站了半炷香的功夫,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来的是一支足足两万人的穿着盔甲手握刀枪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一个鲜明的特点,他们的头盔上绑着一束红缨,故而名为赤焰军! 就在这萧瑟秋雨中,长孙惊鸿将手里的刀插在了路的中央。 赤焰军停了下来。 军中走出了一匹高大的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 他打马来到了长孙惊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了片刻才开了口: “我不想杀你!” 长孙惊鸿抬头望着他,眉间微蹙:“我以为是夏运虎,没料到竟然是上将军!” “你在等夏运虎?” “算是。” “等他何事?” “问他一句话。” 上将军吴冕没有问是什么话,“既然你等错了人,那就让开!” “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问上将军一句话。” “问。” “上将军究竟是谁的奴才?!” 此问诛心! 因为吴冕带着两万赤焰军,所去的方向是京都! 那必然会导致京都之乱! 赤焰军是燕国公府掌握的强悍军队,按照道理,也是皇上的军队。 皇上又没驾崩,更无危险,赤焰军擅自行动,当为谋反! 而吴冕曾经是上车候卢战骁的手下,今日他居然统领着赤焰军,这是否意味着他已成了燕国公的人? 也或者,从始至终,他本就是燕国公的人! 吴冕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长孙惊鸿一句: “卢皇后之重托,你亦未能做到!” “你而今前来寻死,去了阴曹地府,见到卢皇后,你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长孙惊鸿双目一凝,“皇长子安好!” 吴冕双眉一挑,“人何在?千万不要告诉我,他是李辰安!” “上将军的意思是,若皇长子在,你便就此作罢?” 吴冕又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回答。 “念你守着那颗大叶榕二十载,你让开。” “老夫若是不让呢?” “……那就去死!” “奚帷究竟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皇上?” 吴冕没有回答,他调转了马头。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今何在?” 吴冕转头,眼神凌冽,却看向了京都方向。 “最后再说一句,给你三息时间,若不让开……吾将踏着你的尸体而去!” 就在这时,这支军队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上将军这是念旧?” “这人一老了总是喜欢念旧。” “念旧并不是个什么好事,所谓旧,指的是旧情、旧交、旧事。” “这些过去的东西在老夫看来毫无意义……毕竟旧去方能新来。” “长孙惊鸿,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念旧之人,你是在拖延上将军的时间!” “不过也不急,还有一些时间,老夫也想和你说上几句。” 一辆马车从队伍中缓缓驶了出来。 马车车厢的门开了。 里面下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袍戴着一张黑色面巾的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 长孙惊鸿眼睛一眯: “奚帷?!” 那老人点了点头: “你找了老夫二十年,事实证明你的智慧还是有限。” “你既然没有再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既然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现在老夫来猜猜你到这破地方来究竟是等什么?” “你在等秦怀玉!” 长孙惊鸿心里一震,便听奚帷又道: “昭化三年冬,秦怀玉与贺西山同演一出戏,确实骗过了老夫,让老夫以为二人至少重伤,以至于老夫大意了那么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二人将皇长子给带走了。” “可秦怀玉不该回来!” “他更不该与你有这二十年之后于怀山郡一见的约定!” 长孙惊鸿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你怎么知道这个约定?” 奚帷微微一笑:“天下,老夫不知的事,甚少!” “为了等着你们的这次相见,老夫特意在祁山训练了一万死士,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你和秦怀玉还有你皇城司的那些小鬼,原本老夫以为秦怀玉会将那个皇长子带到这里,亲手交给你。可那老东西也变狡猾了,他居然是孤身而来,就在三天前。” “他没有和你见面。” “他去了长乐宫。” “他竟然想去问问皇上……简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所以老夫将他留了下来。” 长孙惊鸿此刻却忽的一笑:“这些年,秦怀玉与吴西山未曾现身,你也不敢露面!” “你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皇长子的下落,你终究已经很老了,所以今儿个这件事,你还是办得仓促了一些。” “天下没有毫无破绽的计谋,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你,本不应该来,但老夫却知道你一定会来!” “因为你苦心布局了如此之久,这眼见着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你这一辈子最想要看见的。” “就像一个农夫,辛辛苦苦播种除草施肥,所等待的必然是秋的收获!” “所以我在这里,等的并不仅仅是秦怀玉,还有……你!” 奚帷并没有吃惊,他甚至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原本还应该再等个一年半载,但老夫确实已经很老了,怕将自己给等死了。” “这场好戏才刚刚开演,老夫不想错过,故而出来瞧瞧,倒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长孙惊鸿撇了撇嘴, “你已不比昔日,你犯了个错误,你不应该和老夫说这么多话,现在我已知道你是谁!” 黑袍老人抬眼,眉间有戏谑之色,“你说说看老夫是谁?” 长孙惊鸿盯着这黑袍老者的眼。 秋雨濛濛,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可他的嘴里却吐出了两个极为肯定的字: “商涤!” 第三百六十五章 第十六首词 昔日在皇城司,温煮雨与长孙惊鸿一见。 温煮雨否定了奚帷就是商涤,因为温煮雨甚至去了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管家,查证了商涤确实是商氏的人。 可此刻,长孙惊鸿居然极为肯定的说出了商涤这个名字! 商涤居然就是奚帷! 可惜的是长孙惊鸿身边并没有一个人,若是有人听见,当会被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一直在广陵城和京都活动的那位鼎鼎大名的作曲大家会是奚帷? 商涤儒雅、痴情、博学,甚至他还是商丞相的后人! 他怎么就成了奚帷? 奚帷可是被灭了的墉国的皇室成员。 这二者的身份无论怎么看也无法产生交集,更难以联系在一起。 可偏偏这黑袍老人并没有否定。 甚至他沉吟片刻还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你是皇城司的尊者,也扮演着商丞相的后人,老夫对你向来信任,以至于任由你在黑楼查阅任何卷宗!” “老夫与秦怀玉的约定,这是放在第八层楼上的最高机密,除了你,无人能够接触得到。” “另外,你不该杀死苗秋分!” “苗秋分已经怀疑你就是商涤,你杀了苗秋分,老夫派人去了一趟桃花岛,你并不在桃花岛上。” “另外,你长住在桃花岛,也并不是因情而伤!” “你住在桃花岛上,为的也并不是看着李辰安长大!” “你并不相信李辰安是卢皇后的儿子,但你却知道丁小娥就是司琴就是卢皇后的贴身丫鬟!” “随着李辰安长大,你却发现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再加之昔日的李辰安本是广陵城的一傻子,却忽然之间似乎开了窍,当着你的面做出了那首《天净沙》” “你开始怀疑李辰安是故意装傻,你甚至开始认为李辰安当真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所以你先于李辰安来了京都!” “你来了京都之后,常在皇城司,又去了几次黑楼……你甚至将李辰安引荐给老夫,为的是看看老夫在见到李辰安之后的态度!” “而后,你将旧雨楼送给了李辰安,原本你是想李辰安住在旧雨楼便于你进一步的观察,观察与他接触之人,却不料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没有在旧雨楼住一个晚上,但老夫却去过两次旧雨楼。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树冠上,老夫发现了一条黄飘带……那是你身边的丫鬟秋菊曾经用过的!” “皇上在中秋夜明里暗里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后面的大朝会上,皇上再赏李辰安,甚至毫不犹豫的答应老夫,任命李辰安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些举动太过反常,李辰安认为这是皇上在寻求救助!” “你看出了苗头不对,让皇上匆匆离开了皇宫又去了长乐宫,李辰安认为,接下来你会坐不住了,因为你再不动手,他真会将姬泰一系全给消灭!” “而你也拿不定主意,不能确定李辰安究竟是不是皇长子。但这时候,你已不想再去确定,你所想是李辰安死!” “于是有了双蛟山税粮被劫一案,这只是你小小的一步棋,你意图有二,若是李辰安葬身于双蛟山,这是最好的。若不能,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必然会带去皇城司许多的好手,这利于你在京都的布局!” “李辰安去双蛟山之前,老夫问他,你究竟会落子在何处?” “他说,京都!” “老夫说的对还是不对?” 奚帷笑了起来。 大笑! 还鼓了鼓掌。 “不愧是长孙惊鸿,老夫也小瞧了李辰安。” “可惜你知道的晚了一些,并且这些秘密永远都会成为秘密,因为你不该一个人前来!” “还有些时间,你还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长孙惊鸿也笑了起来。 大笑! 也鼓了鼓掌,又道: “四方卫城其中三处,都被你借着姬泰之手控制。” “京都防备,也多有姬泰这些年安插的人手,包括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他也是姬泰的人!” “所以在你或者姬泰看来,要掌控京都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对付定国侯府!” “你希望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不惜京都血流成河!” “老夫不明白的是,你都这一把年纪,莫非你还真想当几天皇帝?” 奚帷摇头:“老夫不屑于当皇帝,老夫只想这宁王朝在老夫有生之年覆灭!” 长孙惊鸿也摇了摇头:“可惜,你终究未能搬倒樊老夫人!” “原本,你是希望再等等,等定国侯府去往蜀州。” “可偏偏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偏偏他和姬泰就这么杠上了,姬泰无法忍受李辰安时不时给他放一个烟花,而你又不得不依赖于姬泰去把持朝政,所以你不得不提前发动。” “你的节奏被李辰安打乱,一乱……全乱!” “你知道我在这怀山郡还等什么么?” 奚帷眉间一蹙,忽然转头。 因为队伍的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刚刚登陆,刚刚赶到这里的定国候钟离破,以及他所带领的三万蜀州兵卒! 奚帷看了片刻,转过头来。 “你是不是认为前方的太安城被神武军所扼守,这后面又来了这么多的援军,老夫就插翅难逃了?”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不是!” “你还有后手。” “你再说来听听。” “祁山里的一万死士还没出来。”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马,另外还有燕子夫那蠢小子,老夫尚未看见。” 奚帷眉眼一弯,“你能猜到他们去哪里了么?” “你永远也猜不到!” “老夫,出现在你面前是为饵!” “此刻,太安城里的神武军,当也快抵达此处。” “甚至樊桃花也将随军而来!” “该来的,都来了!” “而老夫所等,也在于此!” “你说的没错,老夫正是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定国侯府,但所选战场却并不是在京都!” “而是在这里!” 奚帷张开了双臂,拥抱着这冰冷的秋雨,他的声音忽的高亢,其状渐显癫狂: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老夫今日,亲自点兵,消灭尔等!再灭宁国!” 长孙惊鸿一听这词,脸色豁然大变! 他的手落在了刀柄上:“皇上……” “哈哈哈哈哈,你们的皇上,已被老夫祭旗!” 这首词,是中秋夜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 这首词,没有在墨香亭宣读,皇上也没有在载道楼上诵读! 这首词,长孙惊鸿在御书房里见过,皇上说,除了他长孙惊鸿,世上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可现在,奚帷却偏偏吟诵了出来。 皇上……居然被这厮给杀了! 吴冕为何还会听他的号令? “上将军,杀了他!” 吴冕拔出了剑。 却并没有劈出这一剑。 因为就在长孙惊鸿的身后,出现了一支飞掠而来的骑兵! 神武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 燕基道 秋雨渐浓。 怀山郡所有的铺子都打了烊。 因为就在小镇子外不远的地方,已有了怀山郡历史上从未曾出现过的巨大数量的兵卒。 对于怀山郡的街坊们而言,这显然令他们担忧恐惧。 因为就算是战争发生在城外,最终的流匪可依旧会跑到城里来。 怀山郡不是军事要冲,它没有城墙。 一旦流匪进入,它就是个没穿衣服的姑娘。 所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唯有香满坊的门还是开着的。 倒不是那个胖老板心大,而是铺子里有一个正在喝酒的客人! 这个客人已经喝了半个时辰的酒,却没有动筷子去吃一口那卤猪尾巴。 这个客人年约四十,穿着一身青色儒衫,身上也没有武器,只是左手抱着一个漆黑的小坛子,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秀才。 这客人的酒量很大。 这半个时辰里,他已喝了足足三坛子酒! 这个客人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 就像多年不第,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缕若有如无的忧愁。 胖老板探出头去望了望空寂无人的街巷,转身走了过来,态度很是谦恭,因为他总觉得这秀才的身上有一股令他畏惧的高贵气质。 比两天前的那个老头可怕! “老爷,您……您看看是不是早些离开这地方,小人、小人也得要关门了。” 中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放在了胖老板的面前。 没有抬头,依旧在喝酒。 “拿着银子,你走。” “这……” “外面下雨,雨中喝酒不舒服,我尚未喝够,算我买下了你这铺子!” 胖老板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抓住了这锭银子,躬身媚笑:“多谢老爷!” 他转身走了去。 回头又看了一眼。 却并没有离开怀山郡,而是急匆匆去了怀山郡的那处荒废的码头。 他站在雨中的码头上焦急的眺望着,而后,他看见了雨中驶来的一艘船。 这艘船停靠在了岸边,率先下船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戴着面具的魁梧男子。 他是夏运虎! 胖老板躬身走到了夏运虎的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大先生已离开。” “燕基道在店里。” 对于丁大先生的离开夏运虎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燕基道在店里! “何时来的?” “大半个时辰了。” “长孙先生可在?” “就在镇子外面……上将军吴冕率领的赤焰军……赤焰军后面的队伍是刚来的,应该就是定国候钟离破率领的兵。” “我知道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胖老板直起了身来,那双不大的眼看着夏运虎,看了片刻,他抱拳,躬身一礼: “委屈你了!” “但你现在不能去救长生先生!” 夏运虎眉间一蹙,“为何?” “先生有言,你去长乐宫……继续卧底!” “然后呢?” “先生说,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现身!” 夏运虎没有再问,但眉间的疑惑却更加浓郁。 就在这时,胖老板忽然伸手,拔出了夏运虎腰间的那把短刀,夏运虎大吃一惊,伸手,他握住了刀柄! 短刀刺入了胖老板的腹部! 胖老板嘴角溢出了血,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记住,你是皇城司的叛徒!” “此间,有奚帷的人在看着。” “李辰安,不能死……你……等……大先生……回……来……!” 胖子后退一步,短刀抽离了他的腹部。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夏运虎深吸了一口凉气,眉间一凌,跨过了胖老板的尸体,带着这只队伍向祁山走廊而去。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去看看此刻长孙惊鸿所面对的局面。 他仅仅是在路过香满坊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 燕基道正举着酒杯,也向他看了一眼。 …… …… 小镇外。 奚帷的视线越过了长孙惊鸿,他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那支万人的黑甲骑兵。 直到那支骑兵停在了长孙惊鸿身后十丈距离。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 “樊老夫人对我,果然无爱!” “老夫本以为她会亲自前来看我一眼,再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她终究没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长孙惊鸿的脸上。 “该来的,都来了。” “那么可以开席上菜了。” 他转身,上了那辆马车,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 上将军吴冕一声令下:“赤焰军……战斗!” 他打马而上,长孙惊鸿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 他从地上飞了起来,飞入了雨中。 他身后的神武军也在这一刻发起了冲锋。 赤焰军身后的钟离破派出了一半的人参与了这场战斗。 他的人,一半向后…… 后,是祁山。 祁山里有一万死士,却迟迟没有出来! 怀山郡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他手里抱着个酒坛子,一边走一边喝。 他来到了钟离破的面前,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他抬起了头。 钟离破皱起了眉。 “燕基道!” 燕基道将手里的空坛子一丢,笑道:“好久没回京都,京都居然变得如此热闹。” “你们该干啥干啥,我……我就是路过,然后看看。” “若是方便,让我过去。” “多谢!” 钟离破看了燕基道三息,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队伍让出了一条路,燕基道拱手一礼,当真就这么背负着双手从队伍中走了过去。 他来到了正在厮杀的战场的边缘。 然后身子忽的一闪。 他已出现在了那辆漆黑的马车旁。 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从雨中劈来的那一刀! 那是长孙惊鸿的一刀! 他一直看着那把刀,直到那把刀距离马车只有尺许,他抬起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抓。 他抓住了长孙惊鸿的刀背! 长孙惊鸿心里大惊,“燕基道!” “长孙先生,好久不见!” 他松开了手,长孙惊鸿落地。 “你不是已云游至吴国?何时来了这里?” “本想去吴国的洗剑楼看看,” 说着这话,燕基道忽的拉开了马车的门。 “主要是想瞻仰一下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 他伸出了一只手,将里面的那个黑袍老人一家伙给拽了出来。 “没料在洗剑楼遇见了一个人。” “谁?” “吴洗尘!”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不是去了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么?胜负如何?” 燕基道点了点头,“输了,所以我见到的并不是吴洗尘本人,而是一个罐子……装的是他的骨灰!” “……” “送那罐子来的是一个少年和尚,他说吴洗尘临终有一个遗言。” “什么遗言?” “那少年和尚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法号不念,而李辰安是吴洗尘的关门弟子。” “吴洗尘的遗愿是……五年后,李辰安与不念和尚再战!” “他的骨灰坛子埋在了洗剑楼,不念和尚希望我能将这事转告李辰安,我想了想,也很想看看吴洗尘收的那个弟子,所以我便回来了。” “然后听说了一些事。” 说完这句话,燕基道揭开了黑袍老人的面巾。 他当真是商涤! “他不是奚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奚帷?” “因为奚帷是……大宗师!” 长孙惊鸿一惊,“樊老夫人危险!” 第三百六十七章 悲歌 一 商涤大笑! 仰天长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雨水,从他的脸颊滚落。 “长孙惊鸿!” “你愚蠢啊!” “这么明显的暗度陈仓之计,你居然未能看出来!” “你现在才知道樊老夫人危险?” “我告诉你,整个定国侯府,全会死光!” “宁国……必然灭亡!”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商涤止住了笑声,他看向了长孙惊鸿,“助纣为虐?你错了,我并不是在助纣为虐,而是在替天行道!” “因为这宁国的腐朽!” “因为它已经烂得比狗屎还要臭!” 商涤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声音愈发高亢:“你天天只知道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自以为是的在盘算,可你知道宁国民间之疾苦么?!” 他伸手,忽的一指:“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些村落十户九空,鸡犬不鸣。可朝中奸妄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无人去给百姓声张正义,无人去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李辰安在大朝会痛骂姬泰,他骂得对!” “长孙惊鸿,那些都是宁国的子民啊!” “皇上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他自以为痴情,自以为对不住卢皇后,于是跑去修道!跑去修道不论,他还劳民伤财的修建了长乐宫!” “那地方的一砖一木,都是老百姓的血所铸造而成!他这是在吸血,是没将宁国的百姓当人!” “定国侯府为百姓做了什么?” “五大国公府又有谁去想过百姓而今的艰难处境?” “朝中的官员,又有几人思考过这社稷的未来?!” 他长长一叹,面容顿时萧瑟。 “祖上打下来的大好江山,三百年的宁国,而今早已不是往昔。” “它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就算吾祖商不器再次转世,也已无法医治。” “可笑的是,如你这般,如定国侯府这般的存在,却还在维护着那个昏庸的皇帝,还想要扶住这早就该倒下的围墙!” “你以奚帷为敌,可你知道奚帷的远大志向和崇高抱负么?” “他穷尽一生,你以为他就是为了给曾经的墉国报仇?” “浅薄!” “他是为了这宁国的子民!为了这片土地的长治久安!为了这方土地不被他国随意践踏!为了让宁国的百姓能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老夫被他的伟大折服,所以许多人被他的理想感染,并愿意始终如一的追随他,去实现这一宏伟抱负!” “这颗腐朽的树,当连根挖去!” “这片腐朽的地,当重新翻耕,另行播种!” “唯有如此,方能再现宁国昔日之辉煌!” “所有挡着这条路的人……都该去死!” “你以为这是行恶?你错了,你错的离谱!” “诚如李辰安昔日在桃花岛所言,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他说,他觉得他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他还说,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他必须去走的夜路!” “老夫深以为然,并将他的这些话谨记于心。” “老夫等人也走在这条夜路上,以尔等为鬼火,就算去死,又何妨!” 长孙惊鸿死死的盯着商涤,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是你瞎了!” “另外……我再不疯一把,就老死了!” 长孙惊鸿手握刀柄,恶狠狠问道: “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奚帷说,此为变革,当然会死人。但死一批人总比死一国人更好一些,何况死的还都是该死之人,你说对不?” “可他们呢?” 长孙惊鸿的手向后一指,愤怒的说道:“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兵!他们的本应该守卫着宁国的边疆,可现在他们却成了奚帷手里的屠刀!” 商涤笑了起来,他一捋长须,淡然说道:“若无刀,如何砍树?” “树不倒,猢狲如何会散?” “猢狲散,百姓才能安!” “你我,都是这颗树上的猢狲,都依赖于这颗树而无忧的活着。” “但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偶尔会离开这颗树,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然后看见的是一片凄苦。” “不瞒你说,老夫与奚帷相识多年,也秉烛夜谈多次。” “你的心里,只有君,但奚帷的眼里,却是民!” “其实,李辰安也具有如奚帷一般的远大理想,不然他说不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来。” “在老夫的心中,李辰安是老夫最为欣赏的少年,奚帷同样如此。” “所以,奚帷才有了双蛟山的布局,其目的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将他杀死在双蛟山里,而是不让他参与这场战斗……是在保护他!” “奚帷说,我们都可以死,但宁国需要留下一盏灯。” “这盏灯,就是李辰安!” “奚帷没有当皇帝的心,但他希望找到一个能坐在那皇位上的心系天下的人!” “那个人,就是李辰安!” “现在你明白了么?”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给李辰安扫清道路……包括杀了你!” “你不死,皇城司里那颗歪脖子树就不会倒,里面就不会有四季灿烂的鲜花,皇城司就无法行走在光明之下。” 一旁的燕基道听呆了。 可商涤却依旧在说。 “李辰安认为,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他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你,也是恶人之一!” “奚帷深以为然,所以……既然大家都认为李辰安是皇长子,那么其余的所有皇子,就都去死吧!” “包括那个还没有找到的卢皇后的儿子!” “你们死了,他们死了,朝中的那些贪官污吏死了,这个国家就成了一张白纸,任由李辰安去书写……” “想来,那将是一个崭新的篇章!” “你,期待么?” 长孙惊鸿瞠目结舌。 但他一时半会根本难以理解。 反倒是燕基道沉吟片刻,他放开了抓住商涤的那只手,看向了长孙惊鸿,忽的说了一句: “这些话,好像有些道理。” “只是,真的会死很多人啊!” “我家燕国公府,岂不是也该死?” “李辰安这小子,他在何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悲歌 二 太安城。 两万神武军已离开太安城三天。 樊老夫人并没有随军而去,这些日子她带着剩下的三千将士守卫着这座城。 就在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的这个秋雨天,她站在太安城的城墙上,看见了从雨中而来的大量骑兵! 她微微眯上了眼睛。 直到这数万的骑兵站在了城墙之下,看见了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她知道来的正是赤焰军! 那么怀山郡那边呢? 这些赤焰军并没有去往玉京城,他们的目的……莫非是要夺回这太安城? 就在樊桃花如此想着的时候,赤焰军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他仰着脖子,看着城墙上的樊桃花,片刻,开口: “老夫人,老夫奚帷。” 樊桃花眼睛一眯,“你总算是现身了。” “对,再不出来走走,身上就发霉了。” “就凭你的这些人,你就想打下太安城?” “不是,老夫就是来看看老夫人是不是在这里。” “然后呢?” “然后……老夫就要去玉京城了。” 说完这话,奚帷转身就走。 他当真就这么走了! 带走了两万大军,却留下了一万,守住了从太安城通往玉京城的路口! 樊桃花心里一沉,若是不去救援玉京城,只怕玉京城危也! 可若是去救援……首先就得消灭这一万赤焰军! 奚帷既然敢在这里现身,敢去玉京城,那么他一定在怀山郡也早有布置,恐怕在怀山郡的神武军以及那三万蜀兵没那么快能够赶回来。 现在怎么办? 仅仅五息,樊桃花拿定了主意。 “命所有将士集结!” “随老身出城……与赤焰军一战!” 片刻,太安城上的锣鼓声震天而响,那道巨大的门徐徐开了。 樊桃花披挂上阵,手持双剑,骑着战马,一马当先率领五千骑兵冲了出来。 走的不远的奚帷回头看了看一眼。 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微微一叹: “桃花三月开,奈何秋意寒……” “杀了她!” …… …… 怀山郡和太安城的战斗已经打响。 就在这个绵绵不绝的秋雨天。 祁山上。 夏运虎站在山腰处,眺望着远处并不能看清的战场。 他看了许久,带着他的三百人,继续前行,向长乐宫而去。 怀山郡的那处码头又驶来了一艘船。 这是李辰安一行的船。 船尚未靠岸,船上却飞起了一个人来。 她踏秋雨而行,落在了码头,扶着码头的围栏,就哇啦哇啦的大吐了起来。 她是萧包子。 她晕船。 晕的厉害。 她觉得肠肝肚肺都吐出来了,她觉得这几日简直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过了片刻,船靠了岸,李辰安站在了码头,听了听雨中传来的喊杀声,抬步向萧包子走去。 萧包子弓着身子。 秋雨湿了她的麻衣。 姿势……好吧,很诱人! 李辰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缓过了劲来,本以为李辰安会安慰她两句,却不料听到的是: “这吐啊吐的,吐习惯就好了。” “怀孕也会吐。” “这算是先感受一下怀孕的滋味。” 萧包子取出手绢擦了擦嘴,转头,盯着李辰安: “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怀孕,怎么吐也不可能将肚子里的孩子给吐出来吧?” “可现在,我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光了!” “这辈子,我宁可怀孕,也不坐船!”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好些了没有?好些了咱们就走。” “丞相!” 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萧包子四肢无力的爬到了丞相背上,“走吧,但你小心点,因为我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队伍出发。 避开了地上那个胖子的尸体,向怀山郡外的战场而去。 …… …… 赤焰军万骑和神武军的万骑已剿杀在了一起。 赤焰军另外的万骑也和钟离破的一万余蜀兵厮杀得难解难分。 反倒是中场空了出来。 一辆马车就停在路中间。 马车旁依旧站着三个人。 燕基道抱着吴洗尘的骨灰坛子,长孙惊鸿握着那把长刀,商涤视死如归的一直看着长孙惊鸿。 “上将军吴冕,同被奚帷感化,他已向光明而行。” “长孙惊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放下你手里的刀,改弦易辙,一起推到那堵墙。” “其二,杀了老夫!”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既然是变革,那你江南商氏原本也是既得利益者,你如何处之?” “为天下苍生计……他们当散尽家财,回归祖籍。” “五大国公府如何处之?” “放弃他们的身份,也放弃与大势为敌,可免一死!” “最后一个问题。” “问!” “究竟谁是奚帷?” 商涤微微一笑,“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我问完了,你去死吧!” 商涤扬起了脖子,“愿燃吾之血,已明那盏灯!” “杀吧!” 长孙惊鸿拔刀。 燕基道抱着那罐子后退了两步。 长刀凌冽,破凄风冷雨而来。 “你终究忘记了旧雨楼的那颗大叶榕树!” “锵……!” 长刀斩下,却被一刀所挡。 来者,吴冕! “长孙惊鸿,你依旧执迷不悟……你去死吧!” 有箭从雨中而来。 不是大宗师的一箭。 而是正在战斗的赤焰军,他们放弃了对面的敌人,尽皆转身向长孙惊鸿射出了一箭! 那是数以千计的箭! 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没有去挡那些射来的箭! 他一刀拨开了吴冕的刀,当第一支箭射入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他气势暴涨,手中的刀在雨中格外璀璨! 他一刀如电光般掠过。 第二支箭射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刀划过了商涤的胸膛。 商涤垂头。 看着裂开的衣裳,看着裂开的皮肤,看着从皮肤里涌出来的血。 他抬起了头,又看着身中数箭以刀杵地的长孙惊鸿。 “你死了,那鬼地方就明亮了。” “我死了,只不过是世间少了一些新的曲儿罢了。” “这买卖,划算!” 商涤抬头,任由秋雨扑面,他忽的高声吟诵了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商涤倒地。 仰望秋雨苍穹。 “可惜,这曲尚未谱完。” 长孙惊鸿手里长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倒在了地上。 他也望着这同一片秋雨苍穹,忽的一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那鬼地方若是明艳,会是什么模样?” 二人死。 未闭眼。 皆不瞑目,还想再多看一眼。 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歌 三 京都。 许是迫于目前京都紧张的局势,也或许是学子们无心再在学院里安心读书,所以昨儿个太学院院正花老大人干脆让学子教习们放了假。 太学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在这场绵绵的秋雨中,偌大的太学院更是人影少见。 但花满庭依旧在。 此刻他正捧着一壶茶,正在说着话: “所谓学问,首先是学,学而有疑,再问!” “这便是求知、求解,求个明白。”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那方小池塘的凉亭下。 苏沐心规规矩矩的坐在花满庭的对面,认认真真的听着老师所说的话。 “学以致用,学了,问了,把事物的根源看明白了,那就需要在实践中去运用。” “这便回到了刚才你提的那个问题,京都已是风雨欲来,为何京都的百姓似乎麻木不仁,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少反应。” “甚至那些百姓们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李辰安曾经说过一句话,为师觉得极有道理!” 苏沐心俯身,“他说了什么?” “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便是这朝廷、是江山、是皇权。” “水就是民,是天下百姓!” “水与舟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有水,舟方能行。有舟,水方显其作用。” “在这句话中,水的权重是比舟高的,舟更依赖于水,而水……事实上有舟无舟皆无所谓。”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取了一把火钳拨弄了一下桌旁的那盆炭火,又道: “当舟自以为不需要水的时候,当水遇见风翻腾了起来的时候……为师曾经去过海边,见过浪潮。” “当真正起浪的时候,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必须回港避之,否则定会被那滔天巨浪给掀翻,一个不好就会葬身海底。” “既然民如水,当民看不见未来,当他们辛苦劳作却难以解决温饱,当他们受到诸多不公之待遇而无处申述,当他们被苛政压迫眼见着无法生存的时候……” “这时候只要起一股风,就必然掀起巨浪!” “因为在百姓的心里,这个国已无法庇护他们,这个国的官吏只知道盘剥他们,这个国的皇帝……根本就不再理会他们死活的时候,这样的国,不要也罢!” “现在正在起风。” “京都百姓仅显麻木。” “当这股风在大一些,刮到了京都城墙之外的时候,你再看!” 苏沐心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再看什么?” “再看百姓起浪!” “他们会开启城门!” “他们会搬出梯子!” “他们会迎接城外所谓的叛军入城!” 苏沐心心里一惊,“这、这不是谋反么?” “对于皇上、对于姬泰这种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是在谋反。” “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在自救!” 苏沐心忽的看向了花满庭,迟疑片刻又问了一句:“所以、老师让学子们休学……” 花满庭又端起了茶盏,“开城门和扶梯子人多一些,结果会出来的更快一些。” “老师,这恐怕会死很多人,毕竟城里还有许多的禁卫军!” “既然是为了各自的未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听说双蛟山一战,二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弟子以为,如果请皇上禅让,将帝位交给太子殿下,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或许能。” “但其结果,无非是从一个既得利益者,换成了另一个既得利益者罢了。” “你看历史千年的朝代更迭。” “每一个新朝建立伊始,百姓们几乎都能好过一阵子,但绝不会长久。因为那些在朝代更迭中得到利益的人,他们会将权力抓得更紧以维护保全他们所得到的那些利益。依附于他们的人会变得更多,然后臃肿,然后良莠不齐。” “可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无法挥刀向自己的群体砍上两刀,于是越来越腐朽……直到最终枯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苏沐心听明白了,却依旧有疑问: “这如何避免?” 花满庭沉吟片刻,“为师也一直在思索,却未能有答案。” “直到听到李辰安说起律法这个词的时候,为师隐隐见到了一点光,但还是无法抓住。” “等李辰安回京,为师和他好生聊聊,听听他有何看法。” 花满庭一拂衣袖站了起来。 “为师要出门一趟。” “……老师去何处?” “再去看一眼这腐朽的京都!” …… …… 李辰安就站在怀山郡的那条路口。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具尸首! 燕基道看了看李辰安悲戚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将胳肢窝里的那个小黑罐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是你师傅吴洗尘!” “一半埋在了洗剑楼,另一半说是带回来给你。” “……” 李辰安接过这个罐子,揭开了盖子,连忙又盖上,因为下雨,他怕淋湿了师傅的衣裳。 “他终究还是走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我将他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过些日子吧。”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指的是地上的长孙惊鸿和商涤。 燕基道想了想,将长孙惊鸿和商涤的那番对话详细的给李辰安讲述了一遍,最后才悠悠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们俩还是都死了好。” “为何?” “长孙惊鸿守着那棵树守了二十年,却并没有守出个云开雾散。” “商涤追随奚帷恐怕不止二十年,他倒是想要看见那个理想中的新世界。” “二十年前,我二十来岁,倒是听说了那四颗树的故事。” “卢皇后在京都种下了四颗树,她寄希望于四个人!” “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定国侯府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守护之神!” “旧雨楼的那颗树,代表着宁国百花齐放的思想!” “而梅园里的那棵树,则代表着人间之情……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家国之情!”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那四棵树都已参天,但……似乎并没有长成卢皇后所期待的模样。” “皇城司变得更加黑暗。” “定国侯府……”燕基道看向了钟离破,“定国侯府变得明哲保身。” “宁国的思想似乎也没有百花齐放,因为百姓们在为生计奔波,学子们在为当官钻营,有思想者,恐怕已饿死了。” “至于情,卢皇后之死,那棵树就应该枯萎了。” 顿了顿,燕基道又看向了李辰安。 “所以,这四棵树,其实都死了。” “长孙惊鸿今日听商涤一番话,他无法活于世间!” “我估摸着他已发现手中握着的剑,并没有代表正义。如果按照商涤所言,他手里的剑,当斩向朝廷!” “他斩不下去!因为他的信念无法转弯。” “而他为何会杀了商涤?” “我以为,商涤的这番话,会彻底颠覆皇权,会对宁国造成灭顶之灾!这并不是长孙惊鸿希望看见的。” “所以他们死,一个是不甘,一个是不愿。” “至于你……我很好奇,你认识奚帷么?” “他为什么会对你如此高看?” 第三百七十章 悲歌 四 秋雨润泽了大地。 怀山郡外的血,也染红了大地。 无数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无数的生命就在这场秋雨中消失。 李辰安一直蹲在长孙惊鸿和商涤的尸首前,蹲了许久,腿都麻了他也未曾感觉到。 他的头发已湿,他浑身都已湿透。 深秋的天气很冷,他似乎还是未曾感觉到。 此刻的他脑子里乱如麻。 长孙惊鸿救过他的命,对他信任有加,甚至将他秘密训练的三百玄甲营士兵都交给了他,让他得以在京都立足,甚至能够向前大胆的走上几步。 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二人有过许多次的聊天。 长孙惊鸿是知道这个世道的不公的,他也是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的,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皇长子的身上。 因为皇长子是嫡出,因为卢皇后的托付,也因为在长孙惊鸿的眼里,而今宫里的三个皇子都难堪大用! 一个宅心仁厚的太子,他无法强硬的去改变朝中的弊政。 而一个激进的二皇子,他更善于玩弄心计权术,这在长孙惊鸿看来,并非治国救国之大道。 至于三皇子……弄弄剑还可以,却挑不起这沉重的江山社稷。 李辰安曾经对他说,那皇长子长成什么样都无人知道,他的能力更无从知晓,你这番盲目,是不是太过儿戏。 长孙惊鸿一笑,回了他一句:“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总不至于长成了这颗歪脖子树吧!” “再说……老夫将皇城司交给你,不也是希望你能辅佐于他么?” 终究没有找到那个皇长子,长孙惊鸿却死在了这里。 他的眼闭不上! 或许,他在临死的那一刻,所想的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他终其一生,所维护的其实并不是皇权,而是那个种树的女人! 虽然未曾见过那个卢皇后,可从长孙惊鸿昔日的言语间,从此刻燕基道的话语里,李辰安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女人的睿智。 她是希望宁国更美好的。 只是她也只能种下那四棵树,将希望寄托给那四个人,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至于商涤。 在桃花岛与商涤初见。 那时给李辰安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有品味,有渊博学识,也平易近人的慈祥老人。 在此后的几次接触之后,二人已相交莫逆,已成为了忘年之交。 只是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作为皇城司的尊者,商涤竟然是奚帷的追随者,他完美的扮演了卧底这一角色。 他更没有料到当初自己不过是随性而言的那些话,居然深深的打动了这个老人,这个老人的思想居然因此而产生了共鸣,并更加坚定的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光! 会有公平! 有特么狗屁的公平! 他们谁对谁错? 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 所以,都白死了! 一个死于捍卫, 一个死于该死的理想! 那个奚帷居然还希望扶持我当皇帝……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心想如果老子坐在了那龙椅上,恐怕比天下所有人都还要贪! 因为那权柄无法制衡。 握住那东西,就会迷失了方向。 就算自己能控制,但后人呢? 再过两三代,还是特么的一个样! 除非废除帝制。 但在这样的一个半封建的未开化的社会之下,在千年的礼仪教条之下,废除帝制这一步跨得不是一般的大。 铁定扯着蛋! 就像另一个穿越者王莽一样。 这个社会依靠的是士大夫阶层的共治! 那就必然牵扯到诸多的利益! 那就无法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所以理想主义害死人。 商涤是一个,接下来还有许多个。 他们该死么? 他们的死是轻如鸿毛呢?还是重如泰山? 此刻无人能够评价。 或许千百年之后,当文明进化,当民智开启,当真正的自由之光降临之后,会有人将他们视为追寻那道光的先驱。 将他们谓之思想家!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抹了抹长孙惊鸿的眼,又抹了抹商涤的眼。 闭上吧! 这世界没有光。 他站了起来,将长孙惊鸿背在了背上,将商涤抱在了怀里,胳肢窝还夹着他的师傅吴洗尘的骨灰罐子。 “我不认识奚帷,奚帷应该也不认识我。” 他看着燕基道,“谢谢你带回来了我师傅的半坛子骨灰,还有师傅临终前的那个约定。” “也谢谢你将他们二人的尸首带了出来。” “他们于我,皆是良师益友。” “至于商老哥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我就是我,我叫李辰安,广陵城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江山社稷兴衰成败……虽说匹夫有责,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燕基道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 他问了一句:“何事比现在的事更重要?” “我的未婚妻钟离若水的寒病。” “这眼见着就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得回去再给她砌一处暖房。” “翻了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之后,我要带着她去吴国洗剑楼走一趟。” 燕基道眉间一蹙:“所以在你看来,你未婚妻的命,远比天下百姓的命更重要?” 李辰安未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我的未婚妻在我身边,她才是陪着我去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至于天下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是个冷血的人!” “你可以这样认为,你还可以认为我如果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救不了,何谈救天下人!” “现在你准备去哪?” “回家!” …… …… 李辰安带着三百余人就这么走入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王正浩轩和阿木走在了最前面。 他们提着两把刀。 萧包子骑着毛驴跟在李辰安的身后,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那双细长的眼闪过了一抹璀璨的光。 宁楚楚和剑舞跟在驴屁股后面,宁楚楚满脸忧色。 忧国、忧兄、忧京都之状况,也忧前路之迷茫。 三百玄甲战士在周正的带领下握刀分散至李辰安两翼??—— 长孙大人之死,令他们很悲很愤很伤,也令他们只有追随这位年轻的副提举大人的脚步,一往无前!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这支沉默的队伍走入了战场,走入了那片腥风血雨之中。 正在厮杀的双方,却偏偏在这一刻极为默契的停了下来。 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就这么看着李辰安一行从中而过,渐行渐远。 然后再战。 没有所谓的正义。 只有彼此心中的信念与守望。 第三百七十一章 悲歌 五 京都已戒严。 京都的千家万户都关上了门,也都关上了窗。 但在门缝中,在窗洞里,却有一双双的眼睛在观望。 街上有一队队的士兵走过,有羽林军,有城卫军,也有京兆府的小股捕快。 相府的防备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 姬泰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双眼通红的在书房中来回的走了许久。 他的书房中有许多的高官大员。 他们不是来相府避难,而是在这里等着京都变局的消息。 可至今已过去了三天,那些消息却一个都还没有传回来。 比如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这时候本应该兵临城下。 比如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这时候本应该掌握了四方城门,本应该打开那四方城门,迎接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进来,可高占庭竟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还比如被神武军占领了的太安城,按照计划,此刻当已被赤焰军攻陷。 等等。 就在姬泰焦躁不安的时候,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老爷,奚帷来了!” 姬泰一惊,而后一喜,“请!” “老爷,奚帷不是一个人来的。” 姬泰眉间一蹙,“来了多少人?” “很多!” 康时济话音未落,书房外已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袍带着一面黑巾的老人。 姬泰的视线从这个老人的肩上越过,便看见了秋雨中的院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群黑衣士兵。 “这是什么意思?” “京都有些乱,老夫当然要考虑安全……” 奚帷一步踏了进去,看着这满屋子的文武大臣,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姬相这是把朝廷搬到自己家里来了?” “总得商议一些事……请坐。” “老夫还有事,就不坐了。” “何事?” “迎赤焰军入城。” 姬泰顿时大喜,“何时能入城?” “大致傍晚时分。” “太安城如何了?” “太安城的兵,不是神武军!” 姬泰一惊,“那神武军呢?” “一万在怀山郡,两万在……皇宫!” 姬泰还有其余大臣们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姬泰连忙又问道:“那……千牛卫……?” “除了陈哲和他的左卫之外,其余人,全死!” 姬泰闻言,有如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踉跄后退两步,幸亏被康时济一把扶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奚帷,“这么说,我儿姬拓……” “也死了。” “不过你莫要伤心,围墙倒下,终究会砸死许多人的。” 奚帷的视线从姬泰的脸上划过,他扫了一眼这满屋的大臣们,眼里露出了一抹鄙夷的色彩。 他抬步走出了这处书房,转身对姬泰又说道: “你的儿子只是比你先走了一步。” “本来,你是应该留给李辰安来杀的,因为他亲手杀你,能让他得到更好更大的名声。” “但我想了想,染血这种事,他还是少做一些比较好。” “我这个老头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这种事,还是我来办。” 姬泰大惊,“你……你究竟是谁?” “不是说好的宰了李辰安的么?” “你、你……老夫明白了!” “奚帷,你从头到尾所布的局,并不是针对李辰安,而是针对老夫!” 奚帷眉梢一扬,“你?你何德何能值得老夫去布局针对?” “你去死吧!” 他挥了挥手。 那群士兵冲入了书房。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片刻,寂静无声。 血从书房中流了出来。 流到了这院子里,随着雨水流入了泥沟中。 奚帷看了一眼,转身,带着这群早已从祁山下来的死士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的相府。 这一天,京都无数大臣满门被灭。 这一天,姬泰的首级挂在了城墙之上! 这一天,姬泰一系几近全部授首的消息在京都传扬开来。 于是,那些原本关着的千家万户的窗忽然开了。 而后,那些门也逐渐的开了。 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初时胆战心惊,而后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 他们也握着刀。 家里的柴刀或者菜刀。 他们开始聚集,就像涓涓细流一般向挂着姬泰首级的那处城墙而去。 就在那城墙下的广场上,他们汇流城河。 他们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原本令他们畏惧的头颅,他们欣喜,呐喊,狂欢,然后向皇宫而去。 皇宫外,京都的百姓渐渐在此汇聚成了海! 苏沐心也在这海中。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这些状若癫狂的百姓,然后看了看皇宫的那堵原本极为坚固的墙,忽然觉得那堵墙恐怕真会倒下了。 他离开了这片海,回到了太学院后院恩师的那处小院。 依旧是那方凉亭。 花满庭已坐在了那凉亭下,已煮上了一壶茶。 …… …… 三皇子宁知远极为紧张的站在菊园旁。 丽贵妃放下了锄头走了过来,看了看宁知行的那张有些惶恐的脸,淡然一笑:“怕了?”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孩儿有些担心。” “担心两万神武军守不住?” “嗯,” 宁知行点了点头,“奚帷造的这个势头太厉害,他煽动了太多的京都百姓,神武军恐难以应付。” 丽贵妃向近前的一处小榭走去。 将锄头放在了门口,将斗笠和蓑衣挂在了墙上。 一名宫女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她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 “孩儿刚从那边回来,太子哥哥……他似乎并不畏惧,反而还有些欣喜,这不知为何。” 丽贵妃放下了茶盏,看向了窗外的秋雨,还有秋雨中显得更加娇艳的那些菊。 “奚帷确实下了一步好棋。” “但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人。” 宁知行一怔:“谁?” “怀国公,怀平山!” “宫墙外的百姓看起来确实很多,但羊永远是羊,数量再多也是羊。” “皇宫被围,东宫危险,怀平山怎可能看着自己的亲外孙立于危墙之下?” “南屏城和凤来城原本被姬泰掌握,娘本以为这两城的卫戍军会被姬泰所用……现在看来娘还是小看了怀平山!”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娘的意思是……这两城的五万兵马,实则是怀平山的人?” “原本娘仅仅是怀疑,但现在可以肯定。” “为何?” “因为奚帷没有发起对皇宫的攻击!” “他恐怕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要想攻占皇宫,就必须先解决那两城的卫戍军,不然就会面临前后夹击之不利局面。” 秋雨簌簌,丽贵妃面色忧沉,“怀平山才是那只黄雀啊!” “会死很多人的!” “这不是秋雨,而是一场……血雨!” 第三百七十二章 悲歌 六 一路秋雨一路忧。 李辰安也很忧。 他坐上了商涤的那辆马车,整个队伍也都换上了怀山郡那处战场遗留下来的战马。 三百余人的队伍在秋雨中狂奔。 李辰安忧的是而今京都局势。 不是谁胜谁败,而是钟离若水的安危! 奚帷要想取下玉京城,就必然会面对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定国侯府是宁国的守护者,那么定国侯府的立场就不会有任何别的选择。 奚帷唯有消灭定国侯府的神武军,方能实现他那虚无缥缈的理想。 若是正面战斗李辰安并不会太过担心,毕竟有老夫人樊桃花。 但奚帷这种工于心计之人,他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李辰安担心的是他玩阴的。 比如抓住定国侯府的软肋——钟离若水或者别的钟离家的子嗣,用以要挟樊桃花。 所以这些年,樊老夫人布局蜀州,原本以为她是给钟离府留一条退路,可这场京都之变,她却并没有将钟离府的人送去蜀州……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就为了蜀州的兵?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海里闪过,他没有去细想,因为队伍已到达了太安城。 城门是开着的,也是空中的。 队伍穿城而行,未受阻拦。 就在城外十余里处,队伍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他撩开了车帘,所见的是……一地尸首! 有穿着黑甲的神武军的尸首。 也有头盔上绑着红缨的赤焰军的尸首。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不知胜败,因为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队伍继续前行。 前方探路的王正金钟已打马回来。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马车旁,低声说了一句: “小李大人,京都城门已关上,城里……城里极为混乱!” “皇宫已被包围,多是京都百姓,里面混杂着不知名的士兵。” “据六处的人说,极有可能就是祁山里的那一万死士!” “皇宫有神武军守卫,目前尚未有攻打皇宫的迹象,双方似乎在僵持,也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姬泰满门被杀,若水小姐并没有在梅园,听说早已去了云集别野。” 李辰安沉吟片刻,对姬泰被杀这件事没有觉得意外。 因为姬泰就是奚帷手里的一枚棋子,现在是献祭这一棋子来彰显正义,调动京都百姓情绪的最好时候。 “改道,去云集别野!” 队伍转向,向云集别野而去。 而此刻,身受重伤的樊桃花也刚来到云集别野! 她不是来这里养伤的。 而是……云集别野来了一个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客人! …… …… “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请老夫人回云集别野,实属老夫有些话,想要和老夫人好生聊聊!” 云集别野的一处雅致小筑里。 那个早已被京都所有人遗忘了的怀国公怀平山,此刻就坐在樊桃花的面前。 他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只是脸色变得以往时候更红润了一些。 樊桃花摸出手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怀国公,煮上了一壶茶。 在将手绢收入怀中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 血! 暗红的血! “老国公,定国侯府无论何时都欢迎老国公前来做客。” “这十来年,老国公几近闭门不出,老身倒是大意了,也未曾去你那国公府上看一眼。” “今日你来,老身很欢喜,只是……” 樊老夫人抬眼看向了怀定山,眉间微蹙,“只是你带着那么多兵堵在了这水云山的外面……奚帷的人已经进了玉京城,你就不担心太子的安危?” “你此举之意,莫非是我樊桃花比奚帷还要危险?” “还是你要提出个什么,非得要我樊桃花答应?!” 怀平山微微一笑:“老夫人多虑了!” “老夫也不瞒老夫人,那些将士确实是我怀国公府这么些年养出来的兵,只是老夫绝没有威胁老夫人的意思,仅仅是想要接老夫人入京都!” “京都大局,还需要老夫人坐镇才好!” 怀平山言辞恳切,他拱了拱手,又道:“这些年来,多谢定国侯府对太子殿下的照拂与维护。” “老夫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太子偶尔也会去看看老夫。” “太子说,若是没有定国侯府、没有程国公齐国公他们,他恐怕早已被皇上罢黜了太子之位,被赶出了东宫。” “前些日子京都就已风云密布,老夫觉得这事……恐难善终。” “毕竟这宁国是宁氏的国,太子既然在东宫,这个国家未来也就是他的。” “定国侯府和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在应对这场风雨,那我怀氏若还在袖手旁观,这就是我这老家伙不懂事了。所以,这不才集结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寻思交给老夫人,以平定京都之乱局!” 顿了顿,怀平山俯过了身子,又低声说了一句:“据可靠消息,从长乐宫传来的消息,皇上……” 樊桃花一惊,“皇上怎么了?” “皇上已驾崩!” 樊桃花拎着茶壶的手定在了空中,数息之后她将茶壶放了下来,没有斟茶,而是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当真?” “这种事,老夫哪敢胡言!是奚帷动的手,因为皇上知道了奚帷的野心,意图反击,却被奚帷杀害!” “尸首还在长乐宫的那张龙床上,尚无人收拾!”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眉间一蹙,“你在长乐宫有耳?” “早些年,也就是太子的母后还在世的时候,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是老夫送到皇上身边的,恰好被皇上选中,带去了长乐宫……只是那地方的消息极难传出来。” “奚帷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控制的皇上?” “一味丹药!” 樊桃花一怔:“什么丹药?” “阿芙蓉!” “极为稀有,据说是从大理国那边弄过来的。吸之使人兴奋,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说这便是皇上修道之效果显现。” “但这东西上瘾,皇上久吸,已无法戒除,唯有依靠奚帷每日提供,一段断之,则痛不欲生,就此也就被奚帷要挟。” 樊桃花垂眉,似乎将皇上已驾崩这件事默默接受。 她沉吟片刻,忽的抬眼看向了怀定山,说了一句:“当今朝政之弊端,非仁慈可解。” 怀定山一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一怔,“那老夫人的人选是……?” “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归来!” 怀定山坐直了身子,过了片刻问了一句:“皇长子当真还活着?也或者老夫人有皇长子下落的消息?” 樊桃花拎起了茶壶,给怀定山斟满了一杯茶。 茶满,是为送客。 “老身还有很多事!” 怀定山站了起来,“太子一直就没有被你们看中?” “不是,太子很好,我们都喜欢,只是……他适合当个闲散王爷过一辈子。” “他,他挑不起宁国这幅担子!” “那个尚不知道在何处的皇长子就行?” “或许可以,或者等找到了皇长子再做决定。” 怀定山仰头,“太子登基为帝,保定国侯府永享富贵!” “这不是富贵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宁国存亡的问题!” “越国已向宁国派兵,西夜国正在边境集结,大荒国胃口已开,吴国落井下石,正派出使者前往京都、意图将无涯关纳为吴国领土!” “宁国而今之处境,是这三百年来最危险的一次!” “老国公以为,太子有这能力力挽狂澜么?!” “……不试试如何知道?” “国之大事,岂能试试?” 怀定山没有再说,他转身,踏出了这小榭的门。 片刻,数以万计的士兵向云集别野冲来。 怀定山站在云集别野的外面,背负着双手,仰望着秋雨,低声说了一句: “这本就是太子的江山啊!” “你们都去死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悲歌 七 秋雨中。 原本有如世外桃源般的云集别野,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云集别野只有数百守卫。 他们在周怀仁、熊大和赵大柱的带领下如门神一般守在了进入云集别野主院的第一进宽大的月亮门前。 他们用手里的刀,用自己的命,活生生将冲来的兵卒挡在了外面。 有高手从云集别野中飞了出来。 有箭羽从敌军的后方射了过来。 樊桃花又用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着,数息之后摊开手帕,血更多,也更红。 她依旧将这手帕揣入了袖袋中。 她双手杵着茶桌缓缓的站了起来。 初时,她的腰是佝着的,片刻,她又站得笔直! “樊桃花,你不能倒下!” “你当如年轻时候那样坚强!” 她抬步走了出去,走入了雨中,来到了主院,走进了钟离若水的那处小楼。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根本看不出她受了重伤的样子。 小楼里有她的孙女们。 此刻外面的战斗声已传了进来,钟离若雨等人已握住了她们手中的剑,正要出去。 “情况出现了一点意外。” 钟离若水扶着樊桃花坐下,樊桃花看了看她的这些孙女们,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坐下,听奶奶给你们说说。” 所有人落座,所有人面色忧虑。 “奶奶会让司空豹带你们离开,去水云山里。” “然后……他会带着你们前往蜀州。”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情况并不是如奶奶说的那般简单。 可李辰安还没回来。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奶奶,我留下。” “我不会武功,也受不了跋山涉水的劳顿,跟着姐姐妹妹们走……是个累赘。” “我留下,等辰安。若是死了……我本也没两年可活,死已无所谓。” 钟离若雨也站了起来,“奶奶,我也不走!” 她担心着齐知山的安危! 哪里有独自离开的心情。 樊桃花当然明白她们的心思,但留下来,就是死!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伸出了两只手。 一指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一指落在了钟离若雨的身上。 二人顿时一软,被其他的姐妹扶住。 司空豹走了进来。 苦难和尚也走了进来。 樊桃花起身,“我的这些孙女们,就拜托你们了!” 钟离若画小眼睛瞪得的大大的,“奶奶,我要等姐夫!” 司空豹一把抱起了钟离若画,“咱们去蜀州等你姐夫前来。” “真的?” “真的!” “??……可姐姐还欠我桂花糕,蜀州有桂花糕么?” …… …… 萧十三娘她们随着司空豹和苦难和尚,保护着钟离若水等人从后门离开。 他们走入了秋雨中烟雨蒙蒙的水云山的时候,怀平山的人已攻破了云集别野的第一进门。 云集别野五百护卫仅剩百余。 三十高手仅剩十余。 他们依旧在顽强的抵抗。 熊大疯了一般的劈了两刀,砍死了冲过来的一名敌人,转头对周怀仁吼了一嗓子: “老周,我俩去后院!” “老赵,你特么一定要坚持一炷香的功夫!” 周怀仁和赵大柱明白了熊大的意思,“快去!这里老子顶住!” 熊大和周怀仁飞一般的向后院跑去。 后院有一处小房子。 小房子里还剩下一些少爷此前买回来的制造烟花的材料。 二人开始忙碌。 前方的人在一个个倒下。 敌人冲破了第二进月亮门。 赵大柱中刀,那一刀劈开了他的腹部,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他牙关一咬,居然将肠子一把给塞了回去! 他脱下了衣裳,将衣裳绑在了腹部,他又握住了刀,又砍死了两个敌人。 就在二进院子中。 浑身都是血的赵大柱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已没有了一个袍泽。 敌人涌入。 如大水漫灌。 敌人渐渐填满了第二进院落。 然后…… 那些刀疯狂的向周怀仁劈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剑从天而降。 剑光凛冽,剑气盎然! 许多的头颅飞了起来,许多的人惨叫倒地。 樊桃花落在了地上,院落里只有升腾的血雾和一地的尸体。 月亮门后的士兵再次涌入,他们分列在围墙的两侧。 有许多人爬上了围墙,张开了手里的弓,瞄准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樊桃花。 怀平山背负着双手走了进来。 “老夫人,值得么?” 樊桃花忽的一笑:“不值得!” “既然不值得,何不放弃?此前老夫对老夫人说的那番话,依旧有效。” “怀平山,老身对你比对奚帷还要厌恶!” 怀平山眉梢一扬,“此话怎讲?” “奚帷作乱,为的却是宁国江山!” “他早已看出了宁国之腐朽,他之意图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新的秩序。” “他的手段不光明,但他的目的是通向光明。” “可你呢?” “你当真以为当今太子能力挽狂澜?” “不!你其实很清楚太子只能坐太平江山,你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强行将太子扶正,却根本就不会去思考宁国的未来!” “你这是在将宁国推向深渊!” “你知道奚帷为何对皇宫围而不攻么?” “他已知道你带着兵马来到了云集别野,他现在所希望的正是用你的刀杀了老身,因为他无法对老身下手!” “宁国正是因为有了姬泰和你这样的蠢货,才给了奚帷可乘之机,也给了别国前来攻打宁国的胆量!” “老身依旧是那句话,太子,可做个闲散王爷,绝对不能继承宁国之大统!” “不是因为他太胖,而是因为他担不起!” 怀平山垂头,看着地上流淌着的被雨水稀释掉的血水。 过了片刻才抬起了头来,“这番话听起来很大义。” “可那仅仅是老夫人你自以为是的大义!” “你定国侯府里的那颗大叶榕长得很好,看来你确实牢记着当年卢皇后的重托。” “世人只记得一个卢皇后啊……却无人还记得宁国还有一个怀皇后。” “那是老夫的女儿啊!” “太子是老夫的亲外孙啊!” “我女儿临终之前托付给老夫的就只有一件事……保太子殿下登基为帝!” “这十余年来,我怀氏卑微的活着,太子在东宫也战战兢兢的活着,他苦苦的熬了这么多年,却熬成了你们眼中不堪的模样。” “你口口声声说他仁慈,他的手里没有刀!他的背后也没有依仗!你若是不仁慈,恐怕早已被姬泰给害死了!” 怀平山的声音陡然增大,面色变得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这不平的心渐渐平息,又徐徐说道: “你定国侯府维护着宁国的江山,他就姓宁!你却不愿将这江山交给他……连试试的机会都不给……他不甘心,老夫也不甘心!” “老夫人,老夫也很忙。” “老夫还要去宫里。” “你若依旧顽冥不化……” 他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五息。 他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色变得比这秋雨还要冷: “……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悲歌 八 “人心,是天底下最难揣测的一个东西。” “就隔着张肚皮,可能脸上正带着笑意,但他的心里或许正藏着杀机!”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的那处凉亭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老师,今儿个老师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似乎都更多了一些。 许是因京都之事的感叹。 “有的人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不显山不露水,让所有人都以为其胆小怕事,可偏偏当真正触犯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时候,他却敢愤而杀人。” “而有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凶神恶煞,但若是真遇见了硬茬子,偏偏他又会软弱下来。” “这些都没什么,毕竟无关于天下大局。” “真正可怕的人心有两种。” “其一,行于光明之下,却藏黑暗之心!假正义之言,行所谓正义之事……这样的正义就像一顶帽子,扣在了谁的头上,谁就得去死!” “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其二,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嘴上时刻挂着圣言,若有冒犯者,便是对圣人之大不敬,便是对皇权之蔑视!” “第一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有窃国之心!” “第二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祸国殃民!” “姬泰的火候还是浅了许多,他之心在窃国,可他之行,却还在结党营私这种小道之上!” 苏沐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这是他在太学院从未曾学到过的知识,也是他至今从未曾去思考过的问题。 他忽的问了一句:“那……奚帷所为,恩师以为属于哪种?” 花满庭一怔,捋了捋长须,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说了一句: “他啊?他不在这二者之列。” “那该如何评价他之所为?” “他应该是行于黑暗之中,心向光明之处!” 苏沐心一惊,“老师,可京都而今之动荡局面,是奚帷一手造成,一个不好,宁国恐怕会……灭国!” “他这难道不是在窃国么?” 花满庭微微一笑,“他又没想当皇帝,何谈窃国?” “他仅仅是因为而今宁国之腐朽,是因为宁国百姓生活之艰辛,希望能够打破而今这种局面,让宁国破而后立罢了。” 苏沐心依旧难以接受。 “可这样的破,会造成无数家庭的破!” “弟子倒是认为他的这番举动太过自私了一些。” “他的理想或许伟大,但牺牲的却是无数百姓的命!” “在理想与人命之间……弟子觉得还人的命更重要一些。” 花满庭眉间一蹙,“可任何理想,终究要靠人去实现。” “那些为了理想而死的人,其死,重如泰山!”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推到了这颗早已枯朽的树之后,来年春,才会有新的树长出来。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美好,可福泽后人,可令这个国家有机会屹立于这个世界之巅,这是自私么?” “为师倒是以为这是为天下苍生计!” 苏沐心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老师辩论,他只是觉得应该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令京都血流成河! “老师认识奚帷?” 花满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皇城司找了奚帷几十年也没有找着,不过为师倒是听商涤说起过奚帷的那些思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真能换一片天,宁国许能更好。” 苏沐心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他只知道而今的形式太严峻。 “可定国侯府绝不会任由这势态继续发展,樊老夫人既然在皇宫屯兵两万……恐怕奚帷的这番布置依旧会落空!” 花满庭沉吟片刻,“樊老夫人,老夫很敬佩,只是、只是她恐怕已归于那桃树之下!” 苏沐心大惊: “奚帷没有攻打皇宫,是去对付樊老夫人了?” “不是,太子在东宫,太子有个外公在京都。” “他叫怀定山!” “他就属于为师刚才所说的第一种人!” …… …… 云集别野。 第二进围墙上,无数的箭羽向院子中的樊桃花射去。 樊桃花在那一瞬挥舞着手中的剑,剑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于是在雨幕中就成了一道光。 她挡住了第一轮箭雨。 但第二轮箭雨又至。 赵大柱在那一瞬间冲到了樊桃花的身前。 他傲然而立! 发出了最后一声大吼:“老夫人快走!” 他中了无数支箭! 可他并没有倒下。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闪身,进入了第三进院子的月亮门。 赵大柱以刀杵地,他的身子开始后仰。 秋雨无情的落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最后的画面是,当年在神武军中,和袍泽们与回纥的最后一战!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那一战赢了。 他杀了足足八个敌人! 那些是真正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本就该马革裹尸,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宁人的箭下。 画屏春,很好喝。 李公子,人很好。 说好往后就跟随李公子的。 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到时候再追随李公子去吧。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双眼望天,未能闭眼。 怀平山的人继续向第三进院落涌去。 熊大和周怀仁各抱着两个罐子正好跑了过来。 敌人再没有受到阻拦,他们冲的速度很快。 熊大没有丝毫犹豫,他站在了第四进的月亮门下,借着门楣挡住了秋雨,然后取出了火折子将怀里的两个罐子一并点燃。 他发出了一声大吼:“都给老子去死吧!” 他抱着罐子向涌来的敌军冲去。 中箭! 他依旧再冲! 中刀! 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他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猛的一撕,他扯下了对方的耳朵! 那人松开了握刀的手,捂住了他鲜血长流的耳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熊大继续前冲。 嘴里叼着那只耳朵。 满嘴血糊糊就连这秋雨也来不及冲洗干净。 他又中刀。 腿断。 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双肘向前爬去。 他居然将敌人吓得分开了两边!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仰着脖子,吐掉了嘴里的那只耳朵,裂开血盆大口笑了起来。 “轰……!” “轰……!” 两声惊天巨响。 熊大的尸体荡然无存。 他身边所有敌人的残肢在雨中乱飞,偌大的第三进院落。被一篷血雾笼罩。 就在这两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三息。 周怀仁也用同样的方法抱着两个罐子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第三进院落已没有敌人。 只有敌人的尸体。 他冲入了第二进院落。 怀平山就在这里。 怀平山已被刚才的那两声爆炸惊呆,此刻他看见了状若癫狂的周怀仁,他转身就跑。 周怀仁冲入了敌军之中。 樊桃花站在围墙之上。 她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三口鲜血。 然后……她闭上了眼。 眼角溢出了两滴泪。 又是两声震天巨响。 怀平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烟花的威力,过了足足十息,他才一声怒吼:“他们已经没有烟花了,所有人入院,抓住樊桃花!” 就在这时,他的队伍后方却忽然大乱。 他回头眺望。 一支玄甲骑兵正狂奔而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悲歌 九 李辰安没有在马车里。 他已听到了云集别野传来的四次爆、炸声,他知道云集别野一定出了大事。 他不会骑马。 当然也不会骑驴。 所以是萧包子骑驴,他在驴背上,在萧包子的身后。 “玄甲营……冲锋!” 随着李辰安一声怒吼,玄甲营三百战士发起了冲锋。 此刻的萧包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李辰安心里的焦急,她不再是那幅懒洋洋的模样,她忽的变得精神了起来。 她双腿在驴肚子一夹:“丞相……冲!” 小黑驴甩开蹄子就向前狂冲而去。 没有人见过比战马跑得还快的驴。 就在阿木等人震惊的视线中,这头明明不大明明平时走路都一摇一晃的小黑驴此刻却如一道漆黑的光一般电闪而过! 它埋头狂奔。 开始超越。 它超过了一匹又一匹同样在狂奔的战马,片刻之后,它已跑到了队伍的首位! 李辰安也很震惊。 震惊于这小黑驴的速度,也震惊于前方那不知道多少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敌人。 但萧包子对此似乎早已知晓。 萧包子没有觉得小黑驴的表现奇怪,也没觉得前方的敌人有多可怕,她只是觉得被李辰安紧紧抱着的腰间传来的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很显然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 但因为小黑驴的快速冲锋,李辰安为了避免摔下去,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抱得很紧! 他的前胸贴着萧包子的后背。 明明下着雨。 明明天气很冷。 可偏偏萧包子却觉得很热。 于是,她的脸蛋儿有些微红。 她的银牙甚至咬着下唇。 心想,若是前方没有敌人,若是就这么带着他一路跑下去,一辈子,还是挺好的。 可前方的敌人已经转身。 手里的兵器已经举起。 小黑驴已冲倒了敌人的面前! 萧包子收敛了心神,手落在了腰间…… 剑柄呢? 她的手摸到的是李辰安的手! 小黑驴不知道呀! 它的驴脾气上来了。 它依旧在兴奋的狂奔。 这一家伙就直接奔到了敌人的脸上! 而萧包子却还没有拔出剑来! 小黑驴撞翻了一个敌人,它本以为背上的那主子会用剑为它开道,然而,它驴头一抬,看见的是向它、向她刺来的枪,劈来的刀,还有射来的箭! 小黑驴那双驴眼顿时瞪得贼大,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它两只前蹄陡然扬起,然后猛的踏了下去。 它止住了前冲之势,正要掉头回跑,却不料它背上的萧包子和李辰二人因为这巨大的惯性一家伙从它的背上飞了出去…… 萧包子吓了一跳,反手,一把抓住了李辰安背上的不二剑。 她拔出了剑。 李辰安依旧挂在她的腰间…… “松手!” 李辰安松手,他的手却恰好在萧包子的软剑剑柄之上。 他松手的同时,揭开了软剑。 他握着软剑向下而落,萧包子的长裙在这一刻散了开来。 萧包子身子一轻,在空中一扭,便见一箭冲李辰安射来。 她没有丝毫停顿,她一脚向下一点……点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李辰安急速坠落,抬头,头顶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一箭射空,李辰安落地,萧包子挥出了手里的不二剑。 剑光如电。 不二剑劈断了那些枪那些刀,也劈飞了那些箭。 她落在了小黑驴的背上,双腿一夹,一驴当先。 道剑在这一瞬间道意盎然。 于是秋雨成海。 海中有朵朵莲花开。 有剑意从那些莲花中四散开来。 于是有无数的哀嚎声起。 鲜血喷洒间,令那些莲愈发的娇艳。 她一把将李辰安拎起,丢在了背后,李辰安一手抱着她的小蛮腰,一手握着那把软剑,二人骑驴,冲入了敌军后阵。 李辰安身后的玄甲营战士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然后散开。 然后无数的敌人死去。 骑兵的速度稍减,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无人能敌。 阿木和王正浩轩两把刀冲天而起,护住了她和李辰安的左右,她如虎添翼。 小武后发先至。 他的双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皎洁璀璨。 那是大悲手。 此刻的小武却用这双手提起了修罗刀。 因为这里是云集别野! 这里是他和爷爷孙铁线伴着若水妹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这是他心中的净土,圣地! 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进犯、践踏! 来者……都该死! 昏黄的秋雨中,那双手超度着无数的敌人。 小武从最初的悲愤渐渐变得不喜不悲。 这一刻,他已不是佛。 他已入了魔。 但他的眼依旧澄澈干净。 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却没有染红他的心。 他不喜不悲仿若禅定,只是他的那双皎洁璀璨的手,依旧如最锋利的刀一般,平静、冷漠、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命! “佛心魔手!” 燕基道从天而降,落在了樊桃花的身旁。 他就这么看着小武杀人,然后又看着萧包子杀人。 “二十年不见道剑之生万剑……不仅仅是好看,果然是群杀的无上利器。” 燕基道转头看向了樊桃花,眉间微蹙,沉吟片刻:“何人伤了老夫人?” 樊桃花微微一笑,又取出了一张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染红了一张手帕。 “老了!” “大宗师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是无敌的存在。” “何况还是赤焰军。” “你那儿子燕子夫,是个狠人!” 燕基道微微一怔,“你该杀了他!” “毕竟是你的儿子。” “老夫人知道的,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了这个儿子!” 樊桃花没有再说,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外面的战场。 李辰安回来了。 带来的是她不知道的一支仅仅数百人却所向披靡的军队。 从目前的战局看来,怀平山败局初定。 因为那三百骑兵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她又看向了燕基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京都,在怀山郡呆了两天……商涤死了,长孙惊鸿也死了。” 樊桃花一滞,没有去问商涤怎么去了怀山郡,也没有去问长生惊鸿死于何人之手。 她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老身也要死了。” 燕基道微微一叹,便听樊桃花又道: “你回来的正好,守卫宁国这担子,往后就交给你了。” 燕基道没有问樊桃花的伤势,既然樊桃花说她也要死了,那必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奚帷的意思是这江山交给你的孙女婿李辰安。” 樊桃花摇了摇头: “皇长子在!” “在哪?” “蜀州!” “……所以你这些年在蜀州布局,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子?” “正是,也是等待皇长子。” “老夫人见过皇长子?” “没有,但老身见过贺西山,他说皇长子活着,那就一定活着。” “二十年了……他理应出来了!” 说完这话,樊桃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脸色变得通红,燕基道心里一沉,这才知道樊桃花已至回光返照之境地。 “麻烦你帮老身将李辰安带来,老身还有些话,想要给他说说。” 她已无法再等,燕基道没有迟疑。 “好!” 燕基道飞入了战场之中。 他将李辰安从萧包子的背后提起,飞入了后院。 樊桃花走入了钟离若水曾经所住的那栋小楼,李辰安也跟了进去。 燕基道想了想,守在了这栋小楼的门口。 第三百七十六章 悲歌 十 小木楼里的炭火尚未熄灭,很是温暖。 樊桃花一脸慈祥的坐在那盆炭火旁,她看了看李辰安,说了一句:“有点冷,将炭火燃得更旺一些。” 李辰安添了几块木炭,便听见了樊桃花剧烈的咳嗽声。 他抬起了头来,脸上有些不安—— 这位老夫人可是大宗师! 她竟然会觉得有点冷。 她竟然会咳得如此厉害! 她竟然如此急着要见自己……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樊桃花的背后,轻轻的给樊桃花捶起了背来。 “若水她们已离开了云集别野,司空豹和苦难和尚带她们离开的。” “你不用担心,她们会很安全,因为隐月阁还有一些高手会随她们而行。” 樊桃花的声音很平稳,这让李辰安微微心安。 “老身让她们去了蜀州……这时候去蜀州当然不是个好时候,因为冬日的蜀州很冷。” “阴冷,这对若水的身体是个不小的伤害,但别无它法。” 李辰安捶背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捶背。 他大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别无它法,这便说明定国侯府而今的处境不太妙。 他尚不知道外面来的那么多的兵是谁的兵,他也还不知道神武军而今伤亡的情况如何,他没有去问,显然不太乐观。 “京都之变,有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中,也有一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外。” “至于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说道:“我打算也去蜀州。” 对于李辰安的这个回答樊桃花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她依旧说了一句: “可奚帷的意思是,他希望你能登基为帝!” 李辰安咧嘴一笑:“首先,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皇长子。” “其次……若水与我相知而后两情相悦,她对于我而言,远比这江山更重要!” “是她,让我觉得自己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 “也是她,让我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 “她的病,我必须给她治好,所以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本以为京都的事不大,我便想着回到了京都之后陪着她先渡过这个冬,等来年春暖和了,我便和她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 樊桃花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久,这一次李辰安看见了那手绢上的触目惊心的血。 他眉间一蹙,停了手,“我去把小武叫来!” “不用!” 樊桃花摆了摆手,“就算是他师傅活着,也无力回天。” “……如此严重?” “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死之事早已看开……去洗剑楼做什么?” “外面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她是晚溪斋的斋主。她说或许能在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找到看懂不二周天诀的那缕机缘。” 樊桃花眉梢微微一扬,“忘情台?” “那地方可是洗剑楼的禁地,你如何能进去?” “或许凭着我是吴洗尘的弟子?总得要去试试才知道。” “对了,师傅吴洗尘在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战死。” 樊桃花的身子忽的一僵,她转头望向了门外的秋雨。 炭盆里的炭火已燃得很旺,可她似乎觉得更加寒冷。 “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也应该死了。”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那是他和九灯和尚的约定……我死之后,将我葬在桃花山!” “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仔细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 “你去了蜀州之后,到阴平郡去一趟。” “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 樊桃花从怀中取出了一面三指宽的黑色令牌递给了李辰安,“蜀州还有兵马五万,凭此令牌可号令他们……” “这令牌,你务必亲手交到皇长子的手里,那是他回京的保障!” “另外……你万万不能窥觑皇位,对皇长子起了异心,因为……咳咳咳咳……” 樊桃花又咳嗽起来。 她咳得撕心裂肺,咳的弯下了腰,然后狂吐了三口血。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 她的精神变得更加萎靡。 她双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手,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又一次坐直。 “你、你并不是李文翰的儿子!” 李辰安大吃一惊,“那我是谁?” “你是……” “你……” “……” 樊桃花忽的大口喘息起来,李辰安大惊,他一步冲到了门口,一家伙飞了起来,在空中一声大吼: “小武……快来……!” 小武破雨而来。 他落在了这小木楼的门口,一步冲了进去。 站在门口的燕基道忽的闭上了眼睛。 秋意浓。 一个时代的巾帼英雄就此落幕。 小武的手搭在了樊桃花的手腕上,又伸手翻开了樊桃花的眼皮,过了许久,他放开了手。 他转身,看着李辰安,连咿咿呀呀都没有说,但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却已燃起了无尽的怒火。 他的手在这一瞬间亮到了极致。 他一步跨出了门! 他一飞冲上了天。 他在天上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啊……!” 雨势更大。 小武从天而降。 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雨中突然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光焰万丈! 手掌落地。 地上便是修罗场。 已至水云山山腰处的苦难和尚忽然回头。 他看见了那一掌。 他的脸上没有欣喜,反是悲悯。 “阿弥陀佛……” “是魔还是佛?”司空豹也回头望了一眼,问了一句。 “魔也好佛也罢,皆由心生……一念可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随他念吧。”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小武那如大宗师一般的那一掌。 他依旧在小木屋中,樊桃花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 只是她的双眼已闭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慈祥的微笑。 没有明知死亡的恐惧。 也没有未完成的那些夙愿的遗憾。 走得很是安详! 许是她想起了当年从松山剑院出来,仗剑天涯遇见了钟离破的时候的情形。 那年十八,不是在这样的秋雨中,而是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 桃花很美。 她也很美。 钟离破很帅。 只不过那时候的钟离破是一个浪荡公子。 可这一辈子钟离破却只娶了她一个。 琴瑟和鸣。 儿孙满堂。 已无憾。 第三百七十七章 匹夫一怒 李辰安双手拽成了拳头。 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走出了这小木楼的门,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他手中的软剑忽的一抖,软剑变得笔直。 他一步踏出,飞身而起。 他落在了院墙上,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气运丹田,一声大吼:“命……玄甲营……将所有敌人全部消灭!” 他从院墙上飞起,向敌人俯冲而去。 在这一刻,他已无惧生死。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体内的真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也沸腾了起来。 真气灌入了软剑之中,软剑在他的挥舞之下发出了嘹亮的剑吟,一剑出,刺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 李辰安落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的在挥舞。 其势若狂,其状如痴。 可看在燕基道的眼里,他却忽的一惊—— 以天地为纸! 以秋雨为墨! 以剑为笔! 李辰安在泼墨挥毫! 仿佛在书写着轮回的春秋。 也仿佛在狂书一篇悲愤的祭文。 不二剑没有剑招,不二剑的剑招由心生。 这一刻,独属于李辰安的不二剑剑法就这样首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后人谓之……文剑! 李辰安第一次如此疯狂的杀人。 无人可挡的杀人! 这便是匹夫之怒,五步之内皆见血。 萧包子站在驴背上看了看,阿木和王正浩轩已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两把刀。 两把牧山刀的刀!。 所过之处,无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萧包子放下心来,骑驴再战,逐渐向李辰安靠拢,片刻汇合,五人成圆,小武璀璨的双手撕开了地狱的门。 于是那门吸收了所有的魂。 他们杀了个几进几出,杀了个天翻地覆! 玄甲营的三百战士此刻也如狼似虎一般的在敌人之中疯狂的冲撞,砍杀,坚定的执行着小李大人的命令,也发泄着长孙先生死亡时候的那番存了许久的怒火。 他们都是高手。 还是训练有素有如机器一般的冷血高手。 他们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身上伤口撕裂的疼痛。 他们疯狂却又冷静的劈出每一刀,没有一刀多余,刀刀致命。 三百人战三万! 这在怀平山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偏偏这三百人却仅仅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他的三万人的气势完全打灭! 他们手里的刀锋利无比! 他们的战斗技法极为高超! 他们的战术配合天衣无缝! 他们还有一个发了疯的副提举大人李辰安! 于是,无敌! 于是,他的人开始溃败。 一溃,全溃。 溃兵如退去的潮水一般。 云集别野在水云山的山涧,这一处战场在山谷里,两边都是悬崖绝壁,所以他们最终无处可退。 他们转头就向谷口方向狂奔而去,怀平山也在他的一千亲卫的保护下向谷口跑去。 可片刻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因为谷口处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男女似乎各半。 这群人没有骑马,看上去颇为懒散,因为他们没有队形可言,就连他们的刀,有人扛着,有人提着,也有人背着…… 怀平山向后看了一眼,那群杀神正在逼来。 他又向前看了一眼,轻蔑一笑,心想前面这三四百个渣渣总拦不住老夫的退路吧。 他大手一挥,“冲,杀光他们!” 安自在已停下了脚步。 抬起了头。 “憨憨,” “……属下在!” “上!” “末将领命!” 李小花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兄弟们,随我冲……!” 铁塔般的汉子带着这支从双蛟山回来一路未曾停歇的、已极为疲倦的队伍,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向怀平山所部冲了过去。 刀起。 刀落。 “锵锵锵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 敌人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武器断了,然后,他们的命没了! 李小花一个箭步冲入了敌军之中。 手中长刀大开大合,一时间无人能挡。 叶破一瞧,率领着一百玄甲土匪也冲了过去。 他们可是玄甲营的战士。 只是受训的时间太短。 他们也是江湖的亡命之徒,杀起人来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他们直接飞入了敌阵,落地,便开了花。 怀平山一瞧,脸色顿时大变。 至今他都不明白这前后究竟是什么军队,明明人不多,但战斗力居然如此之强悍,甚至已远超了神武军! 此刻身后的那些敌人皆是高手。 此刻面前的那些敌人一半是高手! 另一半……他们的刀为何能够无坚不摧? 自己这些人的武器可是宁国的制式武器,可这样的武器在那些人的刀下,却如豆腐一般。 这仗,打得不仅仅是糊涂,还打得怀平山无比绝望。 前后被堵,两边无路。 隐忍十余年啊! 老夫居然会埋骨此处! 太子……皇位……还有机会! 此刻自己的两个儿子想来已带着南屏城和凤来城两处卫城的五万卫戍军进了城。 没有人能从太子的手上夺走本就属于他的江山! 怀平山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的剑在暮色秋雨中居然也渐渐璀璨。 萧包子骑着驴追着敌人跑得最快。 她手里的不二剑灿烂出朵朵莲花,她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敌军中间的那璀璨一剑。 她细长的眼微微一眯,她从驴背上飞了起来。 她的脚在敌人的头顶点过去,她距离那一剑越来越近。 怀平山看见了萧包子,他劈出了一剑! 一剑出,剑芒暴涨一丈。 他面前的士兵在这一剑之下纷纷倒地,血雨飞扬。 远处的燕基道忽的皱起了眉头。 一剑拦江……! 昭化三年冬。 秦怀玉与贺西山两个大宗师决战于紫禁之巅。 在那场打斗的最后,二人皆已负伤,甚至皆是重伤。 就在那一刻,就在那漫天的大雪中,有拦江一剑而来! 若不是樊桃花以一朵桃花接住了那拦江一剑,秦怀玉和贺西山恐怕会毙命当场。 那一剑无功,他燕基道追了那一剑三天三夜,而后失踪。 而后二十年再未见那一剑,当然也不知道使出了那一剑的人。 怀平山?! 如果二十年前是他出的那一剑,那么卢皇后之死……那时候还没有怀皇后,仅仅只有一个怀贵妃。 丽阳公主说她绝不会害了卢皇后……卢皇后之死,获利最大的就是怀贵妃! 她不仅仅成为了新的皇后,她的儿子还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东宫太子。 若不是她因为在生产四公主宁楚楚的时候难产而亡……怀国公府想来根本就不会低调隐退,而太子东宫之位,必然坚若磐石。 这一切都是燕基道的推测。 要证实这段旧事很简单,那就是抓住怀平山。 萧包子没有料到这糟老头子那么厉害。 半步大宗师! 她细长的眼猛的一瞪,长裙挥洒,不二剑一抖生花。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亮 上 一剑拦江。 一剑花开。 花在江上。 江从中而断。 花仿佛在浪潮中飘摇,而后破碎,而后剑意生。 于是万剑起。 “道剑……!” 怀平山一声惊呼,“晚溪斋萧馒头是你何人?!” 萧包子一怔,师傅师傅的叫了近二十年,莫非师傅的名字就叫萧馒头? 果然没文化! 果然如村姑! 就在那万剑之中,怀平山再出一剑,一剑横扫,而后他一飞冲天。 他没有再出剑。 当他落下来的时候,那万千剑意已在他那一剑之下纷纷破碎。 他依旧看着萧包子,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萧馒头捡来的?” 萧包子眉梢一扬,颇为惊讶:“这你咋知道?” 怀平山咧嘴,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又问了一句:“馒头可好?” “……你说的是晚溪斋上一任的斋主?” “正是。” “她已入了土。” “……你就是晚溪斋现在的斋主?” “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脖子一扬: “就不告诉你!” “你身上有一块玉,血玉,呈凤纹!” 萧包子顿时大惊,“你怎么知道?” “你过来,老夫告诉你。” 萧包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于是,她向前而行。 就在她走到距离怀平山丈许距离的时候…… 怀平山突然出剑! 剑若惊鸿,灿若流星! 这是怀平山毕生最强的一剑! 他相信这个年仅二十左右的姑娘,绝对不可能逃过他这一剑! 她一定会死! 也必须去死! 萧包子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是凌冽的杀意,这杀意笼罩了她的四面八方,就像一道囚笼一般将她封锁。 “你去死吧!” “和萧馒头一起去死吧!” 怀平山状若癫狂,他桀桀的大笑起来,可突然…… 他的笑声噶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恐惧—— 他看见了就在自己那极致剑意之中,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那只手从天上而来。 就这么笔直的、无所顾忌的伸到了他用剑意交织而成的剑笼里。 那只手上的衣袖被剑意切割成一片一片,如蝴蝶一般在剑气中翻飞。 但那只手却毫发无损。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萧包子的脖子,一提溜,萧包子从剑笼中而出,出而一剑,一剑惊鸿! “你居然骗我!” “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骗我之人!” 那只手松开。 萧包子一剑而去,身随剑走。 怀平山大半内力皆用在了那剑笼之上,此刻他已后继无力。 他退,却没有萧包子的速度快。 他挥剑而挡。 随着一阵叮叮叮叮的精铁交鸣之声之后,他已退至悬崖,他退无可退。 萧包子剑意盎然,一往无前。 一篷鲜血挥洒,萧包子一剑刺穿了怀平山的右胸! 不二剑从怀平山的后背穿出,刺入了岩石之中,活生生将怀平山钉在了岩石上。 萧包子没有宰了怀平山,她伸出了一指,封住了怀平山的穴道。 然后才拔出了剑。 怀平山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的绝望。 燕基道落在了萧包子的身边,他的一条胳膊赤果在外面。 “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师傅。” “前辈和我师傅认识?” 燕基道微微一笑:“曾经,萧馒头在京都,也是传奇般的存在!” 萧包子顿时好奇:“这么说,我师傅有故事?” “有很多故事,你若是想要了解,可去太学院,找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萧包子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回首望向了身后的战场。 …… …… 战斗在短短时间就已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云集别野血流成河,尸山遍野。 入暮时分,战斗结束。 怀平山的三万大军跑了数千,死了两万余。 而怀平山自然也被萧包子擒获。 这一战虽为大胜,可没有人脸上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周正的带领下开始打扫战场,而钟离若水曾经住过的那处小木楼,此刻已成了祭堂。 祭堂里摆着三具尸首,还有一个漆黑的坛子。 李辰安就站在那张摆着尸首的案几前,他看着这几个曾经都极为亲密的老人,忽的流下了两行泪来。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这个世界的除了钟离若水之外的任何人而感动、而内疚、而气愤。 他本以为像这样的事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切肤之痛。 他想起了在定国侯府那颗大叶榕下的池塘边钓鱼的慈祥老夫人。 他也想起了桃花岛上那醉人的兰花香,还有那兰花香中的那个博学儒雅的老人。 还有喜欢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那个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老人。 当然,还有画屏东陪着自己渡过的那些个夜的、用棍子敲打自己的老人。 他们都是老人。 他们也都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长的日子里,给了自己许多温暖和关怀的老人。 现在,他们都走了。 樊老夫人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坚守。 商涤是因为追寻的那道虚无缥缈的信念。 长孙惊鸿是因为对当年种下那颗歪脖子树的承诺。 吴洗尘是为了当初的一个约定,也是为了看见那扇大宗师的门。 樊老夫人的坚守不知道会有着怎样的结果。 商涤的那份信念或许要很久很久他才能看见。 长孙惊鸿的承诺而今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吴洗尘,也不知道他临死的那一刻,有没有看见那扇门。 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正如樊老夫人临终所言: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只是这天下曾经是属于他们的。 燕基道就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 他默默的看着那些尸首,又默默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他问了一句: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明日一早,杀入京都!” “去京都杀谁?” “谁拦我,我便杀谁!” “然后呢?” “和太子谈谈。” 燕基道想了想,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已驾崩于长乐宫,皇长子尚不知道在何处,奚帷杀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 “接下来朝廷如何运作?” “朝中不需要那么多的大臣,吏部大牢里还关着一些,接下来就由他们主持朝廷的日常,等我接皇长子归来!” 燕基道没有再说,但心里却很是担忧。 担忧奚帷若是知道李辰安没有当皇帝的念头,只怕奚帷会毫不犹豫的将李辰安除掉。 也担心偌大宁国,就凭朝中存余的那些个官员如何去应对这更加复杂的局面。 还担心那个被樊桃花寄予了厚望的皇长子,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撑起宁国的这一片天! …… …… 是夜,云集别野的灯亮到了天明。 是夜,太学院后院花满庭那处小楼的灯也未曾熄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酒,“夜已深,老师该休息了。” “再等等。” “等什么?” “等天亮。”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亮 中 宁楚楚一宿未眠。 当然,在云集别野里的所有人,就连雷打不动都要睡觉的萧包子,也未成眠。 宁楚楚在东边的一处厢房中。 坐在她对面的是经过小武简单包扎过后,已被废了武功的怀平山! 这是她的亲外公! 曾经在怀国公府的那个老人,此刻更显苍老。 只是他的那双老眼里的眼神并没有完全绝望。 “外公老了。” “其实早就该死了。” “只是放不下你们兄妹二人,所以苟活到现在。” “你……你忘记了当时你和太子来国公府的时候外公给你们说的话啊!” “外公叫你和李辰安保持淡然关系……你却偏偏将自己给陷了进去。” “外公原本也希望能够和樊老夫人好生谈谈的,本以为面对而今之局,请樊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扶你哥哥登基为帝恰是最好时机。” “可外公没料到的是……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外公能怎么办呢?这么多年太子在东宫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可樊桃花竟然还是希望迎皇长子归位。” “外公本不会输的,因为樊桃花在怀山郡一战,她遇见了已迈入大宗师的奚帷!” “二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但奚帷却有赤焰军相助,而樊桃花的神武军却被她派去了宫里。” “所以樊桃花落败,奚帷本能杀了她,可最终却放了她。” “外公以为樊桃花需要外公手里的这些力量去对付奚帷,可她居然宁可去死也不屈。” “她还是那个樊桃花。” “而外公万万没有料到会输在李辰安的手上……尚未满盘皆输,你的两个舅舅估摸着已率兵入了城。” 宁楚楚留下了两行泪,为外公而今之境地,也为外公这些年为皇兄和自己所做的那么多的事。 只是,她并没有去关心哥哥是否能够称帝,而是问了一句: “卢皇后之死,当真是母后所为么?” 怀平山没有回答。 “李辰安究竟是谁?” 怀平山依旧没有回答。 “那个萧姑娘她又是谁?” 怀平山忽的一笑:“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你真想知道?” “嗯!”宁楚楚点了点头。 “你附耳过来。” 宁楚楚走了过去,弯下了腰。 怀平山低声说了一句:“若太子无法登基为帝,你告诉他,让他去怀氏祖籍之地……你们的大舅在那里。” 说完这话,怀平山一把抽出了宁楚楚腰间的剑。 他一剑穿胸,就在宁楚楚惊骇的眼中,他微微一笑: “叫他不要减肥了……胖就胖一点……人畜无害,也好!” 怀平山脑袋一耷拉,气绝,带着满腹的不甘和遗憾。 …… …… 长夜无论多长,黎明总是会到来。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十七这一天,那场连绵数日的秋雨停了,天也亮了。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桌上的一本古籍,捶了捶坐了一宿很是酸麻的腿。 他站了起来,嘎吱一声拉开了门,抬步走到了门外,望了望青色的天空,嗅了嗅被这场秋雨洗刷之后清新的空气。 新的一天又来临。 雨过终会天晴。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纸条。 他取了下来,打开一看…… 他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十息才长长的呼出,而后背负着双手又仰望着天,望了许久。 苏沐心就在他的身后。 “老师,是不是京都之事?” 花满庭摇了摇头,抬步向院子中走去。 这一刻,苏沐心忽然发现老师的背,驼了。 他不再如以往那般笔直而行。 他走的很慢。 甚至有些蹒跚! 随着他的前些,他的背越来越驼,于是佝偻成了一个小老头儿。 苏沐心这才想起老师其实已经很老了。 花满庭来到了一颗桃树旁。 这深秋的桃树当然没有花,就连叶子也没有一片。 它光秃秃的。 在这深秋的晨风中微微摇曳,似乎有些冷。 花满庭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这颗桃树,低声说道:“你这个人啊……” “你们这些人啊……!” “值得么?” “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樊桃花死了。” “商涤死了。” “长孙惊鸿也死了。” “还有吴洗尘,他死在越国。” “姬泰死了,怀平山死了,燕国公、骆国公、程国公还有齐国公……就算不死,也不会再有往日之风光。” “这些老家伙,都死了,这天下……就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了。” 苏沐心大惊! “老师……这都是奚帷所为?” 花满庭沉吟片刻,“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奚帷本不希望商涤、长孙惊鸿还有樊桃花死。” “因为他们的心中,存有正义,只不过他们所坚守的正义各不相同,但皆无私。” “真正该死的是五大国公府!” “……为何?” “五大国公府占据着宁国最赚钱的那些营生,偏偏还不用给宁国上一文钱的税赋!” “他们才是最大的蛀虫!” “他们享有无上的权利,却未尽丝毫本应该尽的义务,这……不公平!” 苏沐心抿了抿嘴,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师,你、你究竟是何人?”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那张悲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老师就是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局限于书本上的学问,偶尔也追寻一下救国的方略。” “也就是李辰安说的那句刻在石碑上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你……去皇宫外看看,若是见到了李辰安,带为师一句话给他。” “好!” “你告诉他,大争之世,不争则亡!为宁国计,为天下苍生计!” “弟子遵命!” 苏沐心抬步离开了这处小院。 花满庭又看向了这颗桃树,又摸了摸这颗桃树,“转眼二十年,这颗桃树可是萧馒头和你一起种下的。” “萧馒头死了,你也死了,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他转身,缓缓走入了那处凉亭,刚刚坐下,有一人从天而降。 他是上将军吴冕。 他拱手一礼,对花满庭说了一句话:“皇宫,攻还是不攻?” “李辰安入京都了没有?” “已至朱雀大道。” “协助他,消灭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 “赤焰军从现在起,听命于李辰安,不用再向老夫汇报任何事。” “先生……?!” 花满庭摆了摆手,“去吧,我就是个教书的糟老头子,李辰安是我的忘年之交……我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的。” “奚帷从现在起就已死了。” “死在长乐宫。” 吴冕心里一震,沉吟片刻,“可若是他不愿登基为帝呢?” “京都事了,你带一些人去一趟蜀州,找到贺西山。” “皇长子死了,樊桃花的希望就破灭了,长孙惊鸿的守护就不存在了,李辰安若不登基为帝,他当也会去蜀州……他将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所以,这帝位,依旧是他的!” “……定国侯府还有个钟离破,怎么处理?” “不要问我,去问……李辰安!” 第三百八十章 天亮 下 昨儿围困皇宫的那些百姓们终究在夜里散去。 因为没有人出头攻打皇宫,他们终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令他们心里很是失望,不明白赤焰军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怎的到了皇宫宫墙外面忽然又偃旗息鼓了。 只是赤焰军而今已接管了京都防卫,看这模样恐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逼迫守卫皇宫的神武军投降。 可神武军会降么? 神武军依旧在宫墙上戒备森严的值守,而京都的四大国公府却在昨儿晚上遭了殃。 倒不是如姬泰那相府那般满门被灭,而是四大国公府的人全被赤焰军擒获,包括燕国公府! 这些人,全被关在了京兆府的衙门里,倒没有受到任何迫害,仅仅是居住的环境差了许多而已。 燕子夫很生气。 他看着刚刚到来的上将军吴冕,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奚老的意思!” “连我燕府也不放过?” “奚老说,既是变革,当一视同仁!” “我燕府的人也要杀了?” 吴冕摇了摇头,“倒不用杀,但要看他们接下来的态度。” 燕子夫想了想,又问道: “那现在呢?就这么耗着?皇位谁来坐?皇宫还打不打?这城墙有什么好守的?” 吴冕沉吟三息,“奚老说,接下来的一切,皆听从李辰安的安排,包括对四大国公府如何处置!” 燕子夫愕然张嘴,迟疑片刻,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听李辰安的安排?” “对!” “我来这里,可是来杀李辰安的!奚老明明知道,他、他这是个啥意思?” 吴冕微微一笑,拍了拍燕子夫的肩膀,“就是话里的意思,奚老希望李辰安登基为帝!” 燕子夫的嘴张得更大,眼也瞪的极大,这次他更加震惊,过了足足五息才探出脑袋,问道: “什么?” “李辰安当皇帝?” “……他、他当真就是皇长子?!” 吴冕没有告诉燕子夫蜀州之事,他点了点头,“对,李辰安正是皇长子!” 燕子夫过了片刻,忽然呲的一笑。 “彼你娘之!” “小爷我在聚仙阁得罪的居然是咱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 “小爷我还想宰了他……!” “这搞来搞去,究竟搞了个啥?”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辰安啊,他既然要当皇帝了,他和我有仇,他登基第一件事怕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甚至砍了我燕府满门的脑袋?!” “不行!” 燕子夫摇了摇头,“我得跑,去无涯关!” 终究是个少年。 天不怕地不怕的京都一霸燕子夫,他依旧惧怕皇权。 当知道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就是奚帷苦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意图扶上皇位的人之后,他再也生不起对李辰安的恨意。 他只有惧意。 因为皇帝要杀他,要灭他满门,仅仅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吴冕却拦住了他。 “首先,李辰安不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和他的那点小事,只怕他早已忘在了九霄云外。” “其次,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无涯关也是宁国领地,你能跑哪里去?” “最后,现在是你建功立业之时!” “你当表现出你耀眼的实力来让李辰安刮目相看……你若是成为了他手上的一员虎将,他非但不会杀你,恐怕还能赦免你燕府昔日之过!” 燕子夫一想,“如何建功立业?” 吴冕向城墙外一指:“瞧瞧,南屏城的卫戍军来了……本上将军给你一个机会。” “燕子夫听令!” 吴冕一声大吼,燕子夫顿时立正。 “末将燕子夫在此!” “本上将军命你带一万赤焰军出城迎敌!务必将敌人悉数消灭!” “末将领命!” 城墙上的战鼓声陡然响起。 城门开了。 年仅十六岁的燕子夫,率领一万赤焰军骑着战马出了城门。 而后,如狂风一般向前来的南屏城卫戍军冲了去。 吴冕转身,离开这处城墙,打马而行,来到了朱雀大道。 就在距离皇宫南门不远的地方,他追上了李辰安。 而此刻,京都的百姓已吃饱睡好,再一次提着菜刀或者柴刀聚集在了宫墙外。 他们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也想亲眼见证这改天换地的大事。 朱雀大道的两旁有不少快步而行的百姓。 但中间依旧宽敞。 他们终究不敢逾越了过往的那些规矩。 皇宫南门处的人很多,原本很是嘲杂,可当他们回头看见朱雀大道上走来的那些玄甲骑兵之后,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不知道这来的又是何人,也不知道这数百玄甲骑兵又是哪一方的兵。 周正带着玄甲营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向前而行。 人群分了开来,队伍来到了这扇紧闭的宫门前。 守卫这一段宫墙的是程哲所率领的千牛卫左卫,此刻程哲已得手下来报,他已站在了宫墙上,面容严肃的盯着这只来路不明的玄甲骑兵。 与此同时,上将军吴冕也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和程哲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了吴冕。 二人在怀山郡外已经见过。 “如此看来,怀山郡一战,上将军是赢了。” “谈不上赢,因为你走之后,那一战也就结束了。” 李辰安微微一怔,“那定国候现在在何处?” “去了长乐宫。” “……” 看着李辰安脸上的疑惑,吴冕又道: “毕竟皇上驾崩在长乐宫,另外……奚帷给了定国候一封信,也请他去长乐宫瞧瞧。” 李辰安没有再问这个事,“我本以为赤焰军正在攻打皇宫。” “奚帷说,若是皇宫破了,修缮需要很多银子,而现在户部却没有银子,所以打烂了不划算。” 李辰安眉间微蹙,“奚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吴冕忽的拱手一礼,“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请你登基为帝!” 李辰安一愣,樊桃花的遗愿是让自己去接那个皇长子归来,辅佐那个皇长子登基为帝。 而这素不相识的奚帷,他搞出了这么多的事,居然是请我登基为帝?! “奚帷究竟是谁?” “他是谁已不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 “可奚帷已经死了!” “……” 李辰安又吃了一惊,“何时死的?” “……就昨晚!” “他的遗言是,你若登基为帝,赤焰军便向你效忠,接下来的所有事,皆听从你的吩咐!” 李辰安完全弄不明白奚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是他的手段。 皇上为了修道大兴土木耗尽国力修建长乐宫,也是他的手段。 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令整个宁国朝廷乌烟瘴气,令宁国百姓民不聊生,这还是他的手段。 按照李辰安此前之分析,奚帷所做的这一切,无不是为了颠覆宁国之江山。 就算是前些天在怀山郡外听了燕基道的那番话之后,李辰安依旧认为奚帷不过是假理想之名诱导了商涤,甚至让远在无涯关的赤焰军为他所用,其目的还是颠覆宁国之江山。 他确实做到了。 本以为今日入京会是有一番刀光剑影。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此刻作为赤焰军的最高统帅,上将军吴冕单枪匹马而来,他说奚帷死了! 他说奚帷的遗愿是让自己当皇帝…… 莫非我特么的是奚帷的私生子? “如果我不当这皇帝呢?奚帷的遗愿是不是让你带兵杀了我?” “不是!” “如果你不当皇帝……赤焰军上下,依旧听你调遣!” 李辰安哑然。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就是皇长子!” “另外,二十年前,奚帷也是卢皇后的老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入宫 上 太学院。 花满庭的小院子里。 久违的阳光洒落,花满庭没有坐在那处凉亭里。 而是在这阳光下摆上了一条茶几。 他坐在椅子上晒着这并没有多少温度的、但对于余生却已显得弥足珍贵的太阳,没有再去关心宁国这江山社稷之事。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书,而是一叠纸。 纸上有字。 他亲笔所写下的字。 都是诗词。 却无一首是他所做的诗词。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他一张张的看着这些诗词,那张老脸上因为那些老友离去的悲伤渐渐淡去,露出了极为欣慰的笑意。 苏沐心正好走来,正好看见了他的那抹笑意。 “老师,京都未发生骚乱。”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将所有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另外……入城的赤焰军似乎也受到了约束,只是……只是四大国公府的人被赤焰军给抓了去,就关在京兆府的衙门里,听说这令向大人很是头疼。” “嗯,” 花满庭放下了手中的这些纸,并不关心京都之局势。 “磨墨。” “好!” 苏沐心站在了花满庭的身边,一撩衣袖仔细的磨起了墨来,视线落在了那些纸上,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老师与李辰安之间,这忘年之交的感情当真极深! 也对,一个是宁国大儒,一个是宁国诗仙,都是在文学造诣上顶天的存在,这或许就是志同道合,也或者是惺惺相惜。 “李辰安已至皇宫南门,弟子比较奇怪的是,听说赤焰军有一支队伍出了城和南屏城而来的卫戍军打了起来。” “但守着皇宫的那两万神武军并没有出宫与城里的赤焰军一战……这不是一个里应外合的最好的机会么?”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因为神武军也不希望将京都给打烂了。” “可是……这僵持下去终究得有一个结果。” “赤焰军之目的是皇宫,神武军之目的是保护皇宫,迟早还不是得一战?” 花满庭摇了摇头,“原本应该是有一战,但李辰安去了,这一战……也就不会再战。” “……这关李辰安什么事?” “唯有他才是局外人。” “他既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又是赤焰军……哦,上将军吴冕虽然是个武夫,但在吴冕心中,他终究不希望宁国乱了,所以为师估摸着,李辰安能够说服吴冕,化解这场干戈。” 苏沐心是懵逼的。 心想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举,与那位曾经极为低调的上将军吴冕,似乎从未曾有过瓜葛。 赤焰军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才控制了京都,就凭李辰安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打道回府? 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他寻思呆会再去皇宫外瞧瞧。 此刻花满庭已提起了笔,蘸了蘸墨,说了一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话是李辰安在中秋夜说的。” “为师很喜欢。” 他落笔于纸上,却不是这几个字,而是—— 《破阵子》 他笔走龙蛇,未曾停留。 一首词在苏沐心的眼前跃然纸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苏沐心眼睛顿时一亮,“老师,好词!” 花满庭放下了笔,“当然是好词,却不是为师所做。” “……何人所做?” “李辰安!” 苏沐心又是一惊,这家伙啥时候又做了一首如此绝美的词来? “词由心生,此词虽然潇洒写意豪迈大气,却有着一股子壮志难酬惋惜悲悯之意。” 花满庭拿起这张纸来吹了吹,又道: “在为师看来,他所站的位置还是低了一些,虽有壮志报国之心,却是站在一个良臣一个良将的角度,所想依旧是为了君王,为了身前身后之名。” “还是没有逃脱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这个圈子。” “所以……这小子,怕是会撂担子!” “你将为师的那句话带给他了没有?” 苏沐心点了点头,“已亲口告诉了他。” “他如何回答?” “他说……他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花满庭握着这张纸的手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忽的一笑:“钟离若水……这小子,居然是个情种!” …… …… 李辰安看着吴冕。 吴冕表现的极为谦恭,似乎当真发至内心的将他视为了皇长子。 “可我不是皇长子!” 吴冕抬头,“不,你就是皇长子!” 他又补充了一句:“若还有别的皇长子……那他就去死!” 李辰安一呆,赶鸭子上架啊!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强行抓一个人当皇帝的故事,那个奚帷,他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点?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对于穿越者李辰安而言显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但他并没有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蒙蔽了眼睛。 倒不是能力问题。 凭着自己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知识,他相信自己是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能够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并成为这世界的一大强国。 但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若当真夺了这皇位,面对而今宁国无数的问题,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必须投入其中,一天到晚将有处理不完的破事。 可钟离若水的病,却不能耽搁! 她仅仅还有两三年的寿命。 而自己必须在这两三年里将不二周天诀修习圆满,最低按照小武说言,那十八法式也得学会十二式或许才能缓解钟离若水的寒病。 坐在了那皇位上,许能给宁国百姓一个美好未来,但自己将没可能有时间前往吴国,也没可能能够静心潜修不二周天诀! 宁国百姓有了未来,但钟离若水却会香消玉殒。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花个两三年究竟能不能学会不二周天诀其余法式,但终究得要尝试,否则……自己这一生也必然在遗憾中度过。 若是从大义而言,若是站在吴冕等人的立场而言,放弃钟离若水而救宁国百姓,这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李辰安的心里,他没有什么大义,也没什么立场。 他只想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能够好好的活着,能够陪着他过一辈子。 他不想成为孤家寡人。 相比于这高墙内的巍峨皇宫,他更喜欢桃花山、桃花岛,还有画屏湖。 所以他又看向了吴冕,“我是不相信奚帷会这么死了。” “你带一句话给他。” 吴冕一怔,“什么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宁国危若累卵,就不要再折腾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头望向了宫墙上的陈哲,忽的吼了一嗓子: “我是李辰安,开门!”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入宫 中 李辰安? 这个声音在围观的百姓耳边响起,如一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了道道涟漪。 听到这声音的所有百姓向李辰安看了过来,眼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期待—— “皇长子来了!” “难怪赤焰军没有攻打皇宫,原来是在迎皇长子入宫!” “皇长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唯有他能调停神武军和赤焰军的矛盾……听说皇上已在长乐宫驾崩,皇长子回来,想必就会登基为帝!” “皇上驾崩了?那传位诏书呢?可别忘了东宫还有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现在这种情况,恐怕由不得太子殿下做点什么了!” “你们想想,皇长子是带着兵来的!他可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宫墙上的守军可就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你们再想想,皇长子能够入城,守城的可是赤焰军!” “赤焰军放皇长子进了城,却并没有对皇长子动手,刚听说南门那边赤焰军已有一支队伍出城迎敌……这说明,赤焰军,也是皇长子的兵!” “太子殿下手里有什么?” “听说怀国公昨儿个倒是带着兵去了云集别野,却在那地方全军覆没……听说城外来的兵也和怀国公有关,他们遇见了赤焰军,只怕也会落个惨败的结局!” “太子殿下……他无兵无权无势,他如何与皇长子争夺这皇位?” “对,其实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才是最好的!” “他可是咱宁国大名鼎鼎的诗仙!” “这一战的起因,据说也是因为他和姬泰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所激发而来!” “姬泰满门被灭,四大国公府所有人被抓……这一定是皇长子的手笔!” “这是一个新局面的开启啊!” “如果他登基为帝……想来宁国大有希望!” 就在这些百姓的交头接耳中,这些言语以极快的速度传扬了开去。 于是,宫墙外如海一般的人潮又沸腾了起来。 他们在欢呼,在雀跃,在等着皇长子入宫,期待着他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 …… “这便是希望!” 皇宫后宫,丽贵妃听了三皇子宁知远的讲述之后,悠悠一叹,又道: “奚帷……当真是算无遗策!” “李辰安尚未入京都,可他的名字却随着花满庭花老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这是第一势!” “这第一势,让京都的百姓知道了宁国有个少年叫李辰安,知道了他的诗词文章极为了得!” “而后,钟离若水被樊老夫人召至京都,李辰安随后而来。” “姬泰本和李辰安没有丝毫仇怨,却偏偏派了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这只怕也是奚帷授意,其意有二!” “让李辰安与姬泰对立!” “姬泰恶名远播,李辰安站在了姬泰的对立面,他自然就代表着正义!” “而今宁国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可能很多人以为是吃饱穿暖,其实奚帷才将他们的需求看的最明白……” “百姓们需要的是一道光!” “正义之光,希望之光,可令他们追随的光!” “于是,李辰安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变得更高,也更重!” “另外,和姬泰对立,这也是鞭策李辰安能够发愤图强,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当然,或许奚帷也是借此看看李辰安的胆识和智慧。” “此为第二势!” “八月十五中秋文会,皇上原本在长乐宫,他原本是不关心这文会的,却偏偏从长乐宫回了京都,甚至下旨命李辰安参加……” “原本娘还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现在看来,这恐怕是奚帷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逼迫了皇上。” “皇上在那场文会上对李辰安大加赞赏,甚至言语里一直在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这,娘并不清楚究竟是奚帷之意,还是皇上之意。但有了前面之铺垫,又有了宁国诗仙之美名,李辰安还是皇长子,这就是百姓心里最完美的未来的皇帝!” “这是第三势!” “双蛟山剿匪,展现的是李辰安武的一面。” “双蛟山大胜,李辰安就是文武双全的皇长子!” “这是第四势!” “赤焰军围城,神武军守卫着最后的皇宫,李辰安在这时候到,化一切干戈为玉帛,不费一兵一卒解京都局势……” “他不当皇帝,谁敢当皇帝?!” “朝中奸佞已被奚帷杀了个干净,被关押在吏部大牢里的,都是李辰安所保护的忠诚。” “李辰安在这时候将他们放出来,他们对李辰安必然死心塌地!” “一个新的政权就这么建立,李辰安已登至山巅,前方……一马平川!” 宁知远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奚帷为了这一天,居然做了如此之多的事! 一切原本并无关联的事,而今全部因为李辰安入宫而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你明白娘让你和李辰安处好关系,让你妹妹不要再去招惹李辰安的缘由了么?” 宁知远垂头,“父皇……父皇驾崩,岂不是也是奚帷所为?”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这种话,不要提起!” “可是,”宁知远抬起了头来,“这能有结果么?” 丽贵妃斟了一杯茶,沉吟片刻,“有些结果并不重要,二十年前卢皇后之死,不是也没有结果么?” “娘,你……你似乎并不悲伤!” 丽贵妃浅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脸色肃然的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宁知远的这句话,而是说道: “今儿天晴,娘要去花园里走走,你暂时也别去宫里,他这两天定会很忙。” 宁知远起身,问了一句:“奚帷究竟是谁?” 丽贵妃看了看宁知远,“一个充满了智慧的老人!” “李辰安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 …… 皇宫南门开了。 就在无数京都百姓的视线中,李辰安一行走入了南门,进入了皇宫。 那道门又关上,将所有百姓殷切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是程哲和钟离荡。 程哲这时候有些恍惚,因为就在今岁的三月三,他去过广陵城,而后见过李辰安。 那时候,面前的这位皇长子还是广陵百姓嘴里的傻子! 后面他也就是在二井沟巷子的那颗老榕树下开了一个小酒馆,也仅仅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短短半年余的时间,他居然就从那个小酒馆里走了出来。 走到了京都。 走入了这代表宁国最高权力的皇宫之中! 甚至……他极有可能握住宁国最高权柄,黄袍加身,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你准备去哪里?” 这是钟离荡问的。 “去城墙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入宫 下 程哲以为李辰安入宫第一件事应该去东宫。 毕竟东宫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他应该先请太子殿下搬出东宫,将最后一道障碍扫除,但李辰安并没有这样做。 李辰安站在了城墙上。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灿烂的红光。 他背负着双手,昂首而立,视线扫过了宫墙下的那无数人的脸。 片刻,宫墙下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他就像一道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令他们激动得狂欢、哭泣、手舞足蹈。 这是百姓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的释放。 是他们亲眼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过去,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旧的时代不堪回首。 新的时代,自然令人充满了期待。 宁楚楚站在李辰安的右首,她此刻脑子里很乱。 父皇驾崩,外公死了,樊老夫人希望的是李辰安迎回皇长子,奚帷希望的却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樊老夫人给哥哥安排的余生是一个闲散王爷,外公希望他去怀氏祖地,恐有期待他东山再起之意。 太子哥哥大势已去。 在宁楚楚看来,太子哥哥最好的结局就是当个闲散王爷。 至于这皇位……李辰安坐上去太子哥哥更能无忧的过一辈子。 只是,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从此之后只会有一个身份——皇长子! 自己的大皇兄! 萧包子站在李辰安的左首。 她很好奇。 这才发现宫墙很高,京都的人实在是多,李辰安这个东家……剑舞选的不错。 至于这个东家会不会真的当皇帝,萧包子根本就没去在意。 她仅仅是需要一头耕地的牛,却并不是非得要养一头牛。 这头牛只要健壮就好,能够满足自己当母亲就好,至于这头牛还有啥身份……这根本就不重要。 现在这头牛看起来有点忙,那耕田的事就只能等等再寻个机会。 小武和阿木还有王正浩轩站在另一边,小武脸色如常,阿木依旧冰冷如刀,只有王正浩轩心里很是激动—— 长孙惊鸿拒绝了他加入皇城司,命他保护李辰安,原本他不是太乐意的,但现在看来,长孙先生似乎早有预料。 如果李辰安真当了皇帝,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弄个大内侍卫统领来当当? 也或者成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 如能这样,自己可算是给老爹长脸了。 往后如果再回到牧山刀,恐怕师傅会亲自炖了鹅来请自己大吃一顿。 想到了吃,王正浩轩就想到了从皇城司带出来的那条狗。 那条狗呢? 等此间事了,得赶紧去找找。 就在各自有着不一样想法的时候,就在宫墙下的百姓们的欢呼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 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李辰安忽的举起了双手,缓缓向下一按。 顷刻,所有的声音渐歇,宫墙外的朱雀大道上,那片宽阔的广场上,甚至其余的那些小巷子里,都变得寂静无声。 “宁人,恐怕是这个世界这些国家最奇特的一个民族。” “他们的历史最为漫长,但在这漫长的历史里面,真正太平的日子却偏偏并不多。” “他们朝代的更迭比其余国家更加频繁,这里面有世家造反,有百姓起义,也有外族入侵,还有莫名其妙一个朝代就没了。” 从宁国京都回越国的韦玄墨一行即将抵达越国的京都四风城。 这里已大雪纷纷。 韦玄墨坐在马车里,看了看羊朵朵,又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艰难磨炼,导致了宁人的骨子里有两种相互矛盾的特点。” “他们在外族入侵的时候能放下所有的恩怨一致对外,这时候他们的身上体现出来的是满腔的爱国热情,以至于宁兵在对外的战场上宁死不屈,势不可挡!” “可一旦外部的危机解除,一旦内部的忧患凸显,他们在承受了极为不堪的奴役之下,又会挥舞着棍棒意图推翻他们的统治者。” “而今的宁国,正是处于这种极度危险的时候。” “姬泰为相十余年,宁国百姓已至暴动的边缘,所以在为师看来,奚帷显然是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点。” “这不,宁国京都已乱,就看谁能力挽狂澜。” 羊朵朵仔细的听着,有些紧张。 “那李辰安会不会有危险?” 韦玄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也或许这就是李辰安的一个机会!” “他能将京都暴乱镇压了?” “也不一定就是镇压,还可以……收服!” 顿了顿,韦玄墨又道:“为师原本不解奚帷为何会选了李辰安来当宁国皇帝,现在大致有了眉目。” “奚帷大才啊!” “宁国只怕唯有李辰安,才能让骚乱平息。” 羊朵朵眼睛一睁:“这是为何?” “名声!” “李辰安的名声极高,还完美无瑕!” “宁人造反的目的不也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明君么?李辰安恰好就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人选!” “他和宁国的五大国公府毫无关系,和朝中的党系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勋贵大阀家族中的子弟,他虽然是皇长子,却生长于广陵城的一个书香门第,甚至此前传言就是个傻子……” “所以他离百姓更近!” “再加奚帷为他所造的那些势,只要他登高一呼,宁国百姓定会跟随,并坚定拥护!” 羊朵朵眼睛一闪一闪,沉吟片刻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他真会当皇帝么?” 韦玄墨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是否定,而是说道:“那小子,为师也还没看懂他。” 羊朵朵觉得离开玉京城太早了一些,如果依旧留在玉京城里,当能亲眼看看他如何选择。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李辰安的手已放下,他气沉丹田,一声大吼: “我是李辰安!”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雨过天晴,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京都不适合再有流血!” “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朝着宁人劈下去!” “宁人的炊烟……我希望永远袅袅,宁人的日子……我希望永远安宁祥和!” “宁国已不能再经风雨,宁国也需要所有宁人的共同努力!” “都回家去吧,我李辰安,永远与你们同在,为宁国之繁盛,为宁人之安康,为咱们共同之千秋大业!” “我李辰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在玉京城的上空回荡,百姓们沉寂片刻之后的欢呼声再次震天而响。 人群中,梁蔓蔓看着宫墙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儿,忽的转头看向了沈巧蝶。 沈巧蝶已经呆滞。 曾经有一份婚书握在我的手里,但我没有珍惜。 等我失去之后而今才后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份婚书,我死也不会撒手! 他即将为王,我本应该为后!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三杯酒 皇宫外面呼声震天。 皇宫里面却冷冷清清。 尤其是东宫。 太子宁知易坐在他的书房中,那张胖呼呼的脸已变得苍白如纸,那双原本还带着希望的眼,此刻也已黯然无光。 外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心血,居然在云集别野被李辰安的数百人所灭! 外公糊涂啊! 其实宁知易现在已想明白了,就算是外公在云集别野赢了,自己这东宫之位也难保。 因为京都的百姓不会同意。 他们会冲破宫墙。 会冲入这太子府。 会将自己给吊起来,或者大卸八块。 这便是水能覆舟,而舟却无能为力。 他仰头张望了一下这原本极为熟悉的宫殿,这时候才发现所谓的权力,在这汹涌的大潮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詹事府少詹事霍百扬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宁知易的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殿下,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在城外三里地被、被赤焰军和神武军分别拦住。” “战况已呈败局,恐怕怀国公曾经许下的诺言已、已难以实现。” 宁知易颓然垂头,片刻之后自嘲一笑,抬起头来看向了霍百扬,问了一句: “李辰安入宫了没有?” “回殿下,李辰安已经入宫,并在宫墙上向围宫的百姓说了一些话,此刻那些百姓正在退去,皇宫之危已经解除。” “李辰安甚至已让神武军撤出皇宫,皇宫的防卫交到了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程将军的手里。” 宁知易沉吟片刻,“李辰安可向东宫而来?” 霍百扬摇了摇头,“他去了刑部大牢。” “哦,看来他是要将昔日皇城司抓起来的大臣放了……对了,姬贵妃那边如何?” “回殿下,姬贵妃已、已悬梁自尽!” 宁知易一怔,姬泰满门被灭,二皇子宁知行随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剿匪,李辰安已入了皇宫,二弟宁知行却毫无消息……如此说来,宁知行恐怕在双蛟山里已凶多吉少。 而今父皇已驾崩,姬贵妃与李辰安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现在李辰安即将入主这皇宫,姬贵妃唯有自尽这一条路。 那么自己呢? 念在昔日之缘,李辰安会放过自己么? 主动让出这东宫,向李辰安表明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许能留得一命。 就在宁知易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霍百扬拍了拍手,然后他便看见门外走来了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的手上捧着一条白绫!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取了过来,看向了惊诧的宁知易。 “殿下,臣在您身边转眼已是五年余。” “臣多谢殿下这些年对臣的信任。” “殿下您是个好人!” “臣不忍对殿下动手,只是……殿下不死,臣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其实臣的任务完不完成不是太重要,但先生说后患这种事,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李辰安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先生以为,当把那些星火全灭了。” “今日李辰安已入皇宫,殿下就请上路吧!”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打好结,还搬来了一张凳子,但宁知易却没有动。 他看着霍百扬,看了许久,问了一句: “所以,你也是奚帷的人?” 霍百扬拱手一礼:“臣不敢欺瞒殿下,臣算不上奚老的人,因为臣的身份不够,但臣听命于奚老,算是他老人家手里的一个……卒子!” “你霍家不是和李辰安有仇么?” 霍百扬微微一笑,淡然说道:“相较于这天下事而言,那点小事只怕李公子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宁知易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微微一眯,“所以这时候是你用本宫的命向李辰安求荣?” 霍百扬摇了摇头,“殿下错了!” “殿下自尽,臣也将远走他乡。” “李公子不会知道殿下自尽是臣所为,臣仅仅执行奚老的命令,帮李公子灭一处星火罢了。”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您该上路了!” “若臣以后有回宁国来京都,臣定会去殿下的墓前上一炷香!” 宁知易闭上了眼,忽的又睁开来,“既然本宫就要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宫,奚帷究竟是谁?” 霍百扬又摇了摇头:“抱歉,奚老也死了。” 宁知易一怔:“何时?” “就在昨夜!” “……你准备去哪里?” “臣将去吴国。” “去吴国为何?” “奚老临终遗言,说李公子极有可能会去吴国一趟。臣就是个小卒子,理应先去打个前站。” “我若是不愿意自尽呢?” “这……” 霍百扬没有再说,他将那条白绫给取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宁知易的身后。 宁知易豁然回头,“你想干什么?” “殿下,你这团星火必须灭,不然……” 他一把将白绫套在了宁知易的脖子上,使劲一勒! “不然,宁国难安!” “你之死,其实重于泰山!” 宁知易挣扎,蹬腿,脸色渐渐泛紫,然后没了动静。 霍百扬微微一叹,又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然后将宁知易沉重的身体抱起挂在了白绫上。 他看了看已气绝的宁知易,忽的低声说了一句: “你真的是个好人,奈何生在了帝王家!” 他转身而去,随手关上了这扇门。 他带着那个宫女从后宫一处防守空虚之处翻墙而出,离开了皇宫,没有去京都霍府。 他是詹事府少詹事,虽然官居四品,但在偌大庙堂,他无足轻重。 没有人在意朝廷少了一个少詹事。 除了李辰安,甚至没有任何人怀疑太子之死。 当李辰安将刑部大牢里关着的那些官员放了出来,当他来到了太子东宫的时候,看见的是书房中房梁上挂着的已凉透了胖子! 他眯起了眼睛。 他绕着宁知易的尸首转了两圈,那双脚没有下垂,是平的! 谋杀! 他没有揭穿,仅仅是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也想不开呢?” 宁楚楚已失声大哭。 嚎啕大哭! 当小武等人将宁知易的尸首放下了之后,宁楚楚扑到了宁知易的胸前大哭。 李辰安什么都没有再说。 只是心里一叹。 奚帷这事,做的太绝了些啊! 人畜无害的胖子是个好人,却成了这斗争的牺牲品! …… 晚风徐来,有些凉。 花满庭坐在了那小木屋里,桌上摆着几个菜还有一壶酒。 他端起了酒杯,徐徐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过往!” 苏沐心为他又斟了一杯酒。 他再次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那些该死的和不该死却偏偏死了的人!” 苏沐心为他斟上了第三杯酒。 他举杯,喝了。 “这一杯,敬奚帷!” 【第二卷终】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上 秋的脚步没有停留。 它就在玉京城的那场惊变中越走越远。 于是原本灿烂的秋菊枯萎了,于是山野间的草更显枯黄,于是天地间变得更加萧瑟。 冬来了。 昭化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冬至! 这一天距离京都之变已过去了月余。 这一天,玉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在这月余的时间里,李辰安忙的脚不沾地。 在这些日子里,他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新垒了一座坟。 这座坟就挨着孙铁线。 坟里埋的自然是长孙惊鸿。 坟前也立了一块碑,碑上没有刻下一个字。 而后他花了三天时间匆匆启用了那些曾经被皇城司关押的大臣,向他们暂时委以重任之后,他去了一趟广陵城。 一路马不停蹄。 就在广陵城的桃花岛上多了一座坟。 坟里埋的是那位宁国作曲大家商涤。 商涤的坟前也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的是那首《天净沙》。 而后,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两座坟。 一座是樊桃花的,就埋在一颗桃树下。 另一座是吴洗尘的。 埋在了听涛亭旁,可远望山下的桃花山庄。 而后,他去了一趟李府,李府人去楼空,院子里很是荒凉。 再后,他匆匆回到了京都,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国葬—— 皇帝驾崩! 姬贵妃和太子自尽! 他们真实的死法都不能公之于众,所宣扬的……都是糊弄人的假消息。 比如皇上的尸首一片焦黑! 他并不是被行刺而亡,而是……被雷给劈了! 就在十月的某一天,长乐宫有冬雷阵阵,这位皇帝放了一个风筝。 这让李辰安心里有些内疚,心想皇上原来是很信任自己的。 在这种时代,被雷劈而亡便是天谴,这当然不能对任何人言。 于是对外宣布的是皇上修道大成,而今得道登天! 比如姬贵妃与皇上一往情深随之而去。 也比如太子念及父皇之如山般的深情,在悲恸中睡着,便再也没有醒来。 总之,不能有人自尽,更不能有人遭了天杀。 出殡那天李辰安披麻戴孝,和三皇子宁知远一起扶棺而行,京都百姓十里相送—— 也不知道是送别皇上,还是想要看看这位未来的新皇。 但无论如何,先皇盖棺、入陵,这便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也意味着新的一个时代的开启。 …… ……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梅园妆点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梅园里的那些梅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含苞,甚至有那么两三朵已迫不及待的绽放。 红梅映雪,便显得格外美丽。 李辰安没有住在皇宫里,而是住在了梅园。 他依旧起了个大早,当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有人比他更早—— 阿木已在练刀。 小武正在扫雪。 宁楚楚……正看着一树梅在发呆。 这场变局受伤最深的就是宁楚楚了。 她失去了父亲,虽然这个父亲平日里对他们并不怎么关心。 她失去了哥哥。 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胖子。 她还失去了李辰安,这个她原本希望寄托终生的男子。 所以那朵红的梅在她眼里的色彩并不美丽,甚至还有些碍眼。 李辰安微微一叹走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 宁楚楚垂头,一只脚在雪地上来回的蹭着,片刻,地上被她蹭出了一个坑,坑里的雪化成了水。 “睡不着。” “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去散散心也好,想去哪?” “不知道,” 宁楚楚忽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李辰安,“你准备何时前往蜀州?” “再等半个月。” “我倒是希望现在就走啊!” 李辰安仰头一叹,“可朝中之事还有许多未曾处理,这半个月我会尽量多处理一些,至少得将人事给安排好,将明年的事做出一番布置,让他们清楚接下来主要该做些什么。” 宁楚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你不登基,就是为了若水?” 李辰安点了点头,“你知道若水的病,明年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吴国的。” “若我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这去吴国就成了国事而不是我的私事。” “吴国对宁国明面上谈不上有多少敌意,但吴国在无涯关外屯兵十万,也派了使者正往宁国而来……吴国对宁国也就不会有多少善意。” “国与国之间,没有善意,只有利益!” “另外嘛……我也想去蜀州之后找到你的大皇兄,看看他,也希望他有继承宁国大统的能力。” “至于我,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人间逍遥,还是快乐的多赚一些银子。” 李辰安的这席话又忽的给了宁楚楚一抹希望—— 如果他真在蜀州找到了大皇兄,如果他扶持大皇兄登基为帝……那么他自然就不再是皇长子! 他不是皇长子,在名义上他和自己就不再有任何血缘关系。 宁楚楚原本死寂般的心此刻顿时又起了一道涟漪,她有了接下来去哪里的方向。 “我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愿望。” “你去忙吧,我打算呆会就走。” “我派皇城司的人保护你!” “不用,我带着娘子军走。” “也行,准备去哪?” 宁楚楚微微一笑,“去看看画屏湖的冬。” 萧包子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了过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画屏湖的冬和这里的冬有何不同?” “姐姐,冬都一样,只是、只是那地方有我的一段回忆。” 萧包子无法理解,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瞅了瞅李辰安,又看向了宁楚楚,“明儿个再走如何?” “有啥区别?” “今日冬至,王正浩轩那小子说今日炖狗。” “……这就不必了,妹妹呆会就走。” “那你的牛怎么办?” 宁楚楚脸蛋儿微微一红,“有姐姐看着,想来它无法乱吃野草!” 李辰安:“什么牛?” 萧包子:“耕田的牛!” 李辰安狐疑的看向了宁楚楚,堂堂宁国公主,你养什么牛? 宁楚楚抬眼,看着她的牛。 “不要太过操劳,多多保重身子,你该上朝了!” 萧包子:“晚上记得早些回来!” “啥事?” “没啥事,吃狗肉。” “好!”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和阿木等人离开了梅园。 队伍走在了大雪中的玉京城里。 大街小巷许多的食铺已开了门,食铺里已冒起了热腾腾的烟雾。 短短月余时间,玉京城已看不出曾经骚乱的痕迹,一切依旧如昔。 李辰安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就这么看着。 宁国的历史已翻过了一页,没有留下太多的创伤,只是过往的那些沉疴还需要用时间用手段去处理。 这场雪很大,被大雪覆盖的玉京城很美。 想来在这样的初雪中,京都的许多学子将在浣花溪畔吟诗作赋。 此刻的李辰安心里却生不起这样的雅趣。 因为寒冬至,百姓苦! “阿木!” “你去一趟皇城司,请王正金钟来御书房一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中 花满庭向来早起。 这人老了,瞌睡就变少了。 许是珍惜这不多的余生吧。 他打开了小木屋的门,寒风带着鹅毛般的大雪席卷而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外白茫茫的一片,忽的咧嘴笑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 希望来年宁国能够风调雨顺,能够有个好收成。 他转身走入了屋子里,从墙上取了蓑衣披在了身上,又取了一顶斗笠戴在了头上,而后出了门,将门关上,他走入了这清晨寒冷的风雪之中。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来到了一条名为秋月坊的巷子里。 这地方在京都的西北角,位置偏远,属于京都的平民区。 所以这条巷子里的那些院子房舍显得很是陈旧,整条巷子也仅仅只有一处食铺,卖的也是蒸饼草糕这种廉价的食物。 花满庭在那处食铺里买了一屉蒸饼,想了想又买了四块草糕,就这么拧着来到了巷子西头的一处小院前。 小院很小。 院子里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柳树。 柳树下有一口老井。 老井旁有一张被积雪覆盖了的小竹椅子。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小院的篱笆很矮,防不了贼,也无须防贼。 因为这附近的贼都知道这小院的主人很穷,他甚至会打贼的主意! 篱笆的那道小木门形同虚设,没有门栓,就算有,一步也能跨过去。 花满庭推开了这小木门,走入了院子中,仅仅五步,他便站在了这草庐的门前。 他有些担心的望了望这草庐的屋顶,若是雪下得更大一些,堆积得更厚一些,只怕这草庐会塌了。 他叩了叩门。 许是清梦被打扰,门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开门!” 片刻,门开了,从门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这脑袋上的头发灰白相间,也是一个老人。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花满庭,便缩回了脖子,“要进来就赶紧,外面这么冷……你这大清早的跑来干啥?!” 花满庭抬步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是阴暗,于是那老人摸摸索索的点燃了一盏油灯。 花满庭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怎么没生炭火?” 那老人盘膝坐下,打着哆嗦:“没银子,今岁木炭涨价,太贵。” “上次才给你的一百两银子,这才多久?个把月吧?你就花光了?” 那老人嘿嘿一笑:“就去了两趟怡红楼,就喝了两壶画屏春,没了!” “这年头啊,物价涨得厉害,就连楼子里的姑娘都涨价了!” “想当年,咱们去怡红楼,就算是点个花魁,若不留宿,一夜也不过百把两银子,现在……” 他摇了摇头,鼻子耸了耸,毫不客气的从花满庭的手里接过了草糕蒸饼,取了一块热乎乎的蒸饼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又道: “你许久没去怡红楼了吧?” “我可告诉你,就是寻常姑娘,就喝喝酒听听曲儿,没三十两银子甭想!” “还有那画屏春卖的实在太贵!” “瑞露,三百五十文一斤,这你知道。你可知道在京都刚刚开始售卖的画屏春卖多少一斤?” 花满庭还真不知道。 他甚至这时候才知道李辰安竟然将画屏春卖到了京都。 “多少?” 那老人伸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一斤!十余倍瑞露的价格,居然供不应求!你敢信?”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我信!” “因为当初老夫去广陵城,在他那榕树下小酒馆里,这画屏春的售价就是三两银子一斤。运至京都,卖五两,合理。” 那老人脖子一伸,将嘴里的蒸饼咽了下去,却忽的说了一句:“这画屏春,价钱还会涨!” 花满庭一怔:“为何?” “听说接下来京都售卖的不会多,听说这画屏春接下来他想卖去别的国家。” 花满庭咧嘴一笑:“这小子,就喜欢银子。” 那老人撇了撇嘴,“所以,这位摄政王,他不靠谱!” 花满庭却摇了摇头,“年承凤,你怕是看走眼了!” 这个老人叫年承凤。 能够让花满庭亲自登门拜访,他显然不是个寻常人。 昭化元年,这刚入陵的先帝登基为帝。 册封李春甫为太子太傅,长孙惊鸿为太子太师,这位年承凤则被封为太子太保! 在那时,并称为宁国三师,皆是宁国肱骨之臣! 昭化二年,长孙惊鸿辞去了太子太师,执掌了皇城司。 昭化六年春,太子太傅李春甫告老,去了广陵城。 而这位年承凤则在昭化七年冬,也就是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卢皇后悬梁自尽之后,也辞官隐退。 他孤家寡人一个,哪里也没去。 原本所住当然也不是这破落之地,可他在辞官之后却偏偏流连于那烟花之地……一把年纪了,似乎雄风依旧,当然更可能是他挥金如土的大气。 他深受楼子里的姑娘喜欢,于是短短两年,他卖掉了京都繁华处的那大宅子干脆住在了怡红楼! 那地方住着很贵! 又年余,他被楼子里的老鸨给赶了出来。 许是楼子里的姑娘念及他那两年的照顾,私下里给了他十两银子,于是他在这秋月巷子买了这么个带茅草屋的小院子,此后便安静了下来。 因为没有银子再去折腾。 当初那个名震青楼的官居一品的太子太保就这么消失在了青楼姑娘们的视野中,曾经和他把酒言欢的那些姑娘们,而今要么从了良,要么当了老鸨,也要么销声匿迹于这城市的某个角落。 或许此刻也在看着这场雪,在想着当年那个一掷千金的一品大佬! 转眼已十六年过去。 京都的许多人甚至都以为那位老人已经去世,却少有人知道他落魄在这里。 但花满庭一直知道。 因为他们本就是多年的好友。 “今儿个来找你,倒不是说他的酒。而是要你出面,去请一个人。” “请谁?” “温煮雨!” “……” 年承凤显然吃了一惊,沉吟片刻问了一句:“让温煮雨帮他?” 花满庭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他要走啊!拦也拦不住。但这江山总需要有人给他看着吧?可惜你太老了,温煮雨是最合适的人选!” 年承凤撇了撇嘴:“就吃了你一个蒸饼,你就想老夫去请温煮雨出山?”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如此卖力的帮李辰安?” 花满庭微微一笑:“他可是春甫先生的孙子,当年你可是在春甫先生府上白吃白喝了足足三年!” 年承凤一噎,“可那小子他不当皇帝啊!” “他不也自封了一个摄政王么?虽然他没称帝,却在行使着皇帝的权利,只是他还有些事要处理,他迟早会回来当皇帝的!” 年承凤不知道花满庭为何如此肯定如此热心,他俯过身子:“我怀疑那小子是你的私生子!” “你个老不正经的,老夫是来给你说正事!”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温煮雨,不过这之前,你得请我去聚仙阁吃一顿,另外……我得看看那小子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行,我试试约他今晚在聚仙阁一聚。” “好,顺便叫他多带几坛子画屏春!”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下 常公公常左青在御书房中生起了一盆炭火。 他看了看堆积在龙案上的那些奏折,忽的想起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最初的那几年,这龙案上也是有许多需要处理的奏折。 可后来先皇去了长乐宫。 这龙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份奏折摆在上面。 那位年轻的少年郎在前几天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坐在了龙案后的那张龙椅上! 他就在这里召见了几个大臣。 却偏偏没有宣布登基为帝! 而是以摄政王自居! 而后,自己便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要将汇聚于政事堂的那些奏折送到这案头,那位年轻的摄政王会极为仔细的去看,极为认真的加以批注。 有模有样,初时两天有些生疏,而后便显得从容了起来。 大才啊! 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在治国之道上,他似乎也有极为深刻的见解! 想着曾经迎这位摄政王第一次进宫时候的情景,常左青摸了摸依旧放在袖袋中的银票,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位摄政王挺好。 年轻。 有活力。 有朝气。 勤政。 还平易近人。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摄政王的架子,更没有这突然之间掌握了天大权利的自傲狂妄。 他依旧和曾经的那个少年一样。 在这里,与新委任的六部尚书商讨国策,制定方案,也彼此争执,甚至会为了某个观点相互争的脸红脖子粗。 却不记仇。 甚至事后他想明白自己错了还会亲自道歉! 如此一来,他受到了那些大臣们的喜欢与爱戴,也让这朝中的风气焕然一新。 虽然官员比以往锐减了一大半,但而今的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却更加兢兢业业,以至于效率比姬泰掌权时候高了许多。 这便是明君! 可惜他不是君。 他若为君,宁国恐怕只需要三五年就能恢复生气,甚至脱胎换骨。 哎……! 常公公一声叹息,他走到了门口,看了看这白茫茫的大雪,片刻,那大雪中有个人走来。 不是摄政王,而是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大人早!” “摄政王还没来?” 常公公拱手一礼:“这天太冷,摄政王毕竟年轻,请李大人先进来等候。” 李文厚依旧是那张板着的棺材脸,他走入了御书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茶几前,将一份奏折放在了茶台上,想了想,自个煮上了一壶茶。 茶水未开,李辰安来了。 李文厚抬头,视线冰冷,“已是辰时末!” 李辰安咧嘴一笑:“咱这上班的时间得改改……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为了你们好!” 说着这话李辰安坐在了李文厚的对面,“二伯,” 李文厚瞪了李辰安一眼:“此乃御书房,公办之处!请摄政王称呼下官为李尚书或者李大人!” 李辰安耸了耸肩,“二伯,咱宁国五道,除了江南道之外,其余四道的税粮数据统计出来了没有?” 李文厚拿李辰安没有办法,他捻了一撮茶丢入了茶壶中,将桌上的折子递给了李辰安,说道: “北漠道因荒人入侵,丢失包括九阴城在内的大片领地。” “北漠大将军夏侯卓早有上书,为了抵抗荒国军队,请朝廷将今岁北漠税粮留于北漠用作军粮,以便北漠边军抵御外敌。” “姬泰同意了。” “所以北漠的税粮并不没有运至京都。” “安南道,因吴国于无涯关外屯兵,赤焰军大将军燕基农也早有上书给姬泰,所以安南道的税粮也没有运至京都。” “江南道的税粮被劫,这就只剩下了蜀州道和岭东道两道。” “这两道的税粮倒是入了仓,谷麦共计二百一十二万八千六百七十二石,银两百二十五万三千四百八十三两,绢十六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匹。” 李辰安眉间微蹙,问道:“咱宁国有多少人多少户?” “五道七十二州在册人口大致在三千六百万之数,约七百二十万户。” 李辰安沉吟片刻,经过这些日子的初步了解,他已知道宁国的税收种类主要有田赋和人丁税,合称赋役。 所谓田赋,便是按田亩征收食物或货币。 而人丁税则是按照人头摊派劳役或折为实物或者货币。 这个人丁税就比较杂乱了,只要是成丁,都必须服徭役,若是家境殷实者,则可用钱粮代替。 整个宁国的人口并不多,其中最繁华的江南道便占据人口的三成,也就是江南道有千万人口,而蜀州道和岭东道是宁国环境最差也最穷的两个道,两道人口共计也就千万。 这一千万人大致也就是二百万户,却缴纳了二百一十二万八千六百七十二石的粮……平均每户缴纳了一石余,一石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近一百三十斤的粮! 这时代,水稻亩产最高的江南之地也不过两百来斤,而如蜀州和岭东这种地方,平均亩产必然减半。 所以赋税之重,已至百姓难以承受。 可就算是这样,收上来的这些税粮,却依旧不够朝廷的开销。 如果遇上打仗亦或是灾年,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翻了翻这折子,没有去细看,而是看向了李文厚。 “我以为,接下来宁国之国策,当改变!” 李文厚拎着茶壶的手顿时一僵,“改变国策?如何改变?” “重工、重商!” 李文厚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民以食为天!农,永远在第一位!” 李辰安眉梢一扬:“但宁国农业受限于地里条件的不利,在种子肥料未能得到改良之前,它永远也难以提高产量!在农业上,宁国没有越国和吴国的地里优势!” “这两个国家的人口多于宁国,国内也多平缓之沃野,更适合粮食的生长!” “我的意思不是放弃农业,而是在农作物尚未能找到更高产量的品类之前,我们更需要优先提振手工业,繁荣商业!” 李文厚没有斟茶,他放下了茶盏,“瞎扯!” 这一刻他拿出了二伯的威风: “士农工商,这便是一国之顺序,这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 “农居其二,国靠士而治,靠农而存!” “工与商,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所谓手工业者,那不过都是些奇技淫巧!于国毫无意义!” “所谓商,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他们不事生产,靠倒买倒卖而生,于国,更无裨益!” “你这想法要不得!” 李辰安眼睛一瞪,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着。 “你错了!” “手工业的提振,会改良器械,提高商品的产量与质量!甚至也能提高农业的效能!” “商品的产量质量上来了,商品的价格才会降低,商品的价格低了才有竞争力,才能让商业更加繁荣!” “商业繁荣了,商人赚到了银子,商业税必然会超越而今的农业税成为宁国税收之支柱!” “这比种田见效更快!” 李辰安伸手敲了敲桌子:“国家税收提高了,才能给你们按时发薪俸!也才能给军队配备更好的武器装备!” “一个个当官的都要饿死了,还嫌什么奇技淫巧?还嫌什么铜臭?” “我倒是以为,铜臭不可耻,可耻的是活生生的人被饿死!” 李文厚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观点,他也一巴掌拍在了茶桌上,“你、你简直是荒唐!” “你这想法,老子不同意!” 李辰安也一拍桌子,一声大吼:“到底你是摄政王还是我是摄政王?!” 一旁的常公公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不知道谁对谁错。 他只知道这几日这御书房里,这样的争吵已习以为常。 挺好! 就在这时,王正金钟走了进来。 一瞧。 哟,来的不是时候。 他正要退出去,却被李辰安给叫住: “进来!” “啊,哈……!” 王正金钟躬身一礼,一脸猥琐的笑意,“摄政王,这个,属下啥也没听见。就算是听见了也听不懂,你们继续吵,属下在一旁候着!” 第三百八十八章 观念的冲突 很显然,李辰安说服不了李文厚,李文厚也拿李辰安毫无办法。 这便是各自意识形态的不一样。 站在李辰安的角度,他当然知道提振手工业振兴商业的重要性。 但这毕竟是个农耕文化为主体的社会,受封建思想的教育,李文厚的坚持也无可厚非。 所以李辰安放弃了说服李文厚,因为就算是此刻说服了一个李文厚,后面还会面临无数个如李文厚这般的大臣站出来阻止。 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 而是他需召集许多重臣一起,一次性的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用武力或者权力来强行推动,他需要摆事实讲道理来让他们信服,让他们明白此举的深刻意义。 毕竟最终的执行是那些大臣们。 他们如果心里抗拒,这事根本就无法推行。 但要治宁国之穷病,却又必须从工商业来入手。 李辰安摆了摆手,“咱不说这个了。” 李文厚寸步不让:“你错了就是错了!” 李辰安脖子一横:“此刻言错,为时过早!” 李文厚:“孺子顽固,不可教!” 李辰安:“老而腐朽,不可雕!” 李文厚脸红脖子粗的一家伙站了起来:“老子不干了!” 李辰安也一家伙站了起来,眼露凶光:“你敢撂担子,我就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 李文厚一愣,瞪大了眼睛,“丢啊,老子可不是姬泰!你以为老子怕了你!” 一旁的常公公一瞧,哟,两个都是倔种啊,可卯上了,不行,得去劝劝。 于是,常老太监走了过去,嘿嘿一笑。 “李大人,都是为了宁国!” “无论是李大人还是摄政王,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如果因为政见不合就言撂担子……这可不是老李家的风范啊!” “杂家也冒昧的多一句嘴,摄政王虽然年轻,虽然心地善良,可他做事较真啊!” “你如果真不干了,摄政王恐怕真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这传出去许能成就李大人您的谏臣之美名,可李大人也应该想想百姓会如何看待摄政王!” 这话说的轻落得重。 言下之意,李文厚若真因此事不干了,百姓们岂不是会认为摄政王是个蛮横的暴君。 这名头可不好。 李文厚狠狠的瞪了李辰安一眼,气鼓鼓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站在角落看热闹的王正金钟这时候也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摄政王,叫属下来有何事?” “坐!” “谢摄政王!” 李辰安也坐了下来,没再和李文厚说话,他看向了王正金钟: “有几件事皇城司去处理一下。” “请摄政王吩咐!” “其一,双蛟山里的粮食,全部运回京都,交给、交给李大人!” “其二,皇城司接下来主要的工作放在全国信息的收集之上!” “我要各地官员的风评,各地百姓的状况,尤其是出现灾情匪患的地方,情报一定要以最快的时间送来!” “其三……我要咱们宁国周边所有国家的情报!” “无论是军事农业商业还是他们朝中的重大变故等等!” “从现在起,皇城司上下只有监督之权,没有执行之权!” “也就是皇城司上下,不可以再如以往那般随意杀人!” “凡有劣迹之官员,皇城司可收集罪证,交由刑部审问执行。” “不可再有逾越规矩,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事情发生,否则……我拿你王正金钟是问!” 王正金钟仔细的听着,他知道皇城司的权力在这一刻被这位摄政王限制了起来。 他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曾经长孙惊鸿就说过一句话。 他说…… “这颗大叶榕长歪了,许是皇城司的屁股坐歪了。” 现在摄政王是要将皇城司的屁股摆正,让权力分离,由皇城司掌握监察之权,由刑部掌握执法之权,这是个好事。 “属下遵命!” “去吧。” 王正金钟抱拳告退。 李文厚的气似乎因为李辰安的这一决定消了许多,甚至他还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因为他明白这一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下官也没啥事了,告辞!” “等等!” “还要为那事争论?” “不是!” 李辰安给李文厚斟了一杯茶,“今儿个请了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前来,咱户部不是没银子么?” 李文厚一怔,“你是要让他们捐出银子?” “不是捐。”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将他们都放回各自家里的时候,我告诉了他们一句话。” 李文厚俯过身子:“什么话?” “我告诉他们,既然皇上已经驾崩,那么先皇封赏给他们的国公之名……就随着先皇而去!”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李辰安,那我李辰安就保你们全家上下的命,条件是,补足他们手上那些产业二十年的税!” “另外,从现在起,那些原本就属于宁国的产业,无论是牧场、矿山、盐田或者漕运、织造等等,全部收为国有!” “这些产业都归入户部,由户部成立一个商业司,专职处理这些国有产业的生产、经营、销售等等事项。” “这需要一批有商业头脑的官员,当然,也可聘用那些产业原来的负责人,给他们以官职,让他们为宁国服务。” 李文厚大吃了一惊。 因为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些财富一直被宁国的高门大阀占据,历代的皇帝从没有人会去当那个恶人将那些财富给收回来。 因为那是宁国开国皇帝对从龙功臣的封赏! 祖制,不可违! 但现在,李辰安这小子居然要公然违背这一祖制…… 这对于宁国当然是极好的,但对于四大国公府,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曾经可是鼎力的帮助过李辰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等皇长子归位,由皇长子来做岂不是更好?” 李辰安沉吟片刻:“找寻皇长子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现在宁国没有等待的时间了。” “他们会同意么?” “都是老狐狸,分得清孰轻孰重。再说,这些产业虽然收归于户部管理,但还有许多事需要借助于他们。”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二伯大可以借着这事和他们做些文章嘛!” 李文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联营!” “你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经营那些产业的人的,我认为可让两成利润给他们,户部掌握那些产业的所有权,将经营权卖给他们!” “但需要限定时间,比如五年!” “以后我若是将若水的病治好了再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将经营权给拍卖!” “开放民间资本进来,将那些产业加以分割,分别竞价,各自经营,形成竞争之局面,那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你的手里!” “如何?” 李文厚大吃一惊,他尚不明白李辰安这番话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仅仅知道如此一来,国库会增加至少一半的收入! 他现在最痛苦的莫过于户部的账户上没几两银子,但李辰安这恶人一当,这个问题似乎能迎刃而解。 只是,四大国公,真的会如此轻易的就将那些金山银山给交出来么? 这可是割他们的肉啊! “这就是商业!” “你还会反对我的主张么?” “呆会他们来,你机灵着点,配合我好好忽悠忽悠!” 李文厚哑口无言。 抬眼,便看见四大老国公黑着脸走了进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喝茶 就在四大国公跨入御书房这道门的时候。 李辰安突然一拍桌子,冲着李文厚就是一声大吼: “户部是什么?” “户部就是国家的账房!掌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你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你就是这账房的管家!” “你这是管的什么玩意儿?要银子没银子,要粮没粮!” “莫要以为你是我的二伯我就办不了你!” “我告诉你,为了宁国的江山社稷,我李辰安这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我连国公府都敢取缔,你这户部尚书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脸更黑的转头瞅了四个老国公一眼,没打招呼,而是两步走到了龙案前,取了一张地图又回到了茶台前。 他将这地图铺在了李文厚的面前,拍的啪啪着响: “你仔细瞧瞧!” “皇城司最新消息,越国的兵,已经抵达他们西顾城!出西顾城百余里就是咱们的东瞿关!” “你再看看,西夜国也集结五万兵力,而今已至西凉城!” “这边,回纥,这边吴国,没有一个善茬……咱们宁国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赤焰军,我已命上将军吴冕为主帅,命大将军燕基农为副帅,让他们带领赤焰军奔赴无涯关,以应对吴国使者前来谈判的不利之局!” “神武军,我已命钟离塑为大将军,星夜赶往东瞿关……东部边军恐难以抵挡越国之兵!” “打仗打的是什么?” 李辰安一脸愤怒,他又啪啪啪的拍着桌子,拍得四个老国公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打的就是钱和粮!” “你现在告诉我钱没有,粮也没有,那打个屁啊!……那大家伙就等着亡国吧!” “知道我为啥不当这狗屁皇帝么?” “短命皇帝!” “亡国皇帝!” “谁来当都不好使!” “变不出银子!” “我李辰安无所谓啊,就算宁国被这些国家给瓜分了,我本就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我怕啥?!” 说完这话,他这才转头看向了四个老国公,伸手一比划:“可他们呢?” “他们的根就在宁国!” “他们的家族很大,声望很高,那些敌人如果围困了京都,你觉得是我倒霉还是他们倒霉?” “他们恐怕会被灭门!他们家的亿万家财,也定会落入敌人的手里!” 李辰安一家伙站了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没粮,我肯定是没办法了。” “正好四个老国公都来了,他们已答应了我补上这二十年的税,也愿意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交给国家!” “这总比亡国了落在敌人的手里强吧!” “这就是大义!” “这就是老成谋国!” “他们才是宁国的坚不可摧的基石!” “你们合计合计是亡国好,还是舍了你们的小家,顾全这个大家比较好。” “诸位请坐,自己喝茶,我,不陪了!” 说完,李辰安怒气冲冲拔腿就走。 他从程国公和燕国公二人之间穿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御书房,走入了风雪之中。 这一家伙就把四个老国公弄呆了。 四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答应了摄政王补足二十年税收? 什么时候答应了他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上交国家? 说好的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是谈谈! 补纳税收可以,但二十年太多,可补十年。 至于将各自手里的那些金山给交出去……摄政王的嘴张得太大,吃相太难看,交出部分可以,至于部分是多少,也要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可现在啥都没谈,这还一个字都没说呢,他居然就走了! 他走了这还谈个屁啊! 可这事不弄个踏实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而今四大国公府虽然看似解除了危机,可府外时不时都有玄甲骑兵在巡视。 就在四个老国公犹豫不定的时候,李文厚一声长叹,说话了: “既然摄政王说请大家喝茶,四位老国公就坐下喝一杯,听下官说说而今咱们宁国所面临的困境吧!” 李文厚能够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稳坐多年,还是在姬泰的手下办事,他不是个傻子。 虽然平日里他多板着一张脸,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已明白李辰安刚才故意发怒的用意何在—— 毕竟是宁国传承三百年的国公府。 毕竟在这场京都变局之中,程国公、齐国公是鼎力帮助过他的。 而燕国公虽然本意上是另有所图,但燕基道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 就算是燕国公府自以为掌控了的赤焰军,也莫名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 燕子夫那小子在见到李辰安的时候也低下了他那羁傲不逊的头。 所以李辰安没可能真将四大国公府一家伙都砍了脑袋。 他只能采用怀柔之策。 那自己当然就得配合他演好这场戏。 李文厚给四个老国公斟上了一杯茶,抬头,说道:“现在宁国的情况实属存亡之关键时候。” “他说……这也是考验宁国这些勋贵们的忠心的时候。” “你们也都知道他不当皇帝的意思,接下来他就要走了……他真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但诚如他刚才所言,你们都家大业大,能去哪里?” “再说,就算是你们也能离开宁国,那些产业也带不出去,最终还不是由朝廷收回,也或者真被敌人给全部没收。” “与其到那种境地,莫如……” 谁也没有料到这时候骆国公说话了。 他打断了李文厚,一捋长须开口说道: “骆府,受皇恩三百年,而今摄政王理政,确实面对诸多困境。” “老夫这些日子和儿孙们为此事商议良久,大家皆以为骆府当与宁国患难与共,为摄政王解烦分忧。” “故,我骆府,自愿向国家补足三十年的税!” “另,我骆府也自愿将手里的六大盐场悉数交给国家,以此向摄政王表明我骆府之态度!” 骆老国公这番话一出,其余三个国公就惊呆了。 他们看着骆老国公,不知道这老家伙吃了什么药。 骆老国公心里苦啊! 这次京都之变,他骆国公府可是站在李辰安的对立面! 他和燕国公府不一样,燕国公府至少还有燕基道和赤焰军帮助了李辰安,他骆国公府可是纯纯的坏人! 李辰安前些日子和他有过一次短短的交流。 意思很简单。 我不欠你的! 我和你骆老国公也没啥交情。 没我李辰安的王令,你骆国公府没有一个人能够离开京都! 要么交钱,要么丢命! 我要杀鸡儆猴,现在需要一只鸡! 这选择并不难。 所以骆老国公必须配合李辰安。 哪怕心里在滴血,总比满门被灭好吧。 李文厚不知道啊,其余三个老国公隐隐能猜到,却也不敢断定啊。 现在骆老国公一家伙表了态,他们仨怎么办? 不配合,那就是不顾全大局,就是自私自利,若是传扬出去,宁国之亡就不是李辰安治国无方,而是他们这些老东西不明大义! 他们将成为整个宁国所有人的敌人! 往后,如何在宁国立足生存? 这骆老国公,害死人啊! 李辰安这小东西,奸诈啊! 这时候表态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他们一瞬间就明白已进了李辰安的套,由不得他们讨价还价。 那就只能表态。 哪怕心里有万般不甘! 李文厚那张门板脸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果然摄政王说的对,危难之际见忠良!” “宁国有你们在,有摄政王在,当坚若磐石,当若这场大雪一般,沐寒而重生!” “明儿个下官就派人去你们府上,查这三十年的进项。” “另外……摄政王说,此事可共赢,下官改日逐一登门拜访,商讨共赢之策!” 第三百九十章 军械司 御书房里,户部尚书李文厚陪着四个老国公喝起了茶来。 都是些老狐狸。 在知道这一切早已在李辰安的算计之中,此刻已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之后,他们迅速调整了心态做出了取舍,对李文厚所说的共赢之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他们没有等李文厚而后的拜访,而是就在那御书房中饮茶讨论了起来。 这正是李辰安所希望的。 这种事有李文厚去全权处理,也是他最乐于看见的。 他带着阿木跑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黄修木吓了一大跳。 “摄政王,这么大的雪,您若是有何吩咐,派个人来给下官说一声不就行了?” 李辰安走入了工部衙门,就在所有官员震惊的视线中,他抖落了一身风雪,咧嘴一笑: “我来可不是吩咐你啥事,而是要看看军械司。” 黄修木一怔,“要不……您先坐一会烤烤火暖暖身子?” “不用,现在就去。” “那请您随下官来。”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离开了工部衙门,衙门里不多的几个官员顿时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们说,摄政王要看军械司,是不是咱们做得不够好?” “理应不是,你没看见摄政王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么?恐怕是和而今咱们宁国面临的形势有关,接下来军械司恐怕要忙活了。” “打仗?” “可不是么!听说兵部这几天清查了几处军械库,结果可不妙啊,库存严重不足,库里的兵器也疏于养护,其中六七成都不能再用!” “你们想想,就连京都四方卫城的军械库都如此不堪,四大边军的军械库能好到哪去?” “只会更乱!” “一旦发生战争,后患无穷!” “可是……打造兵器盔甲这需要银子啊!咱黄大人每年都有上书请户部拨付银两,但年年都落空,听说今岁户部进项依旧不堪,” 这官员摇了摇头,“摄政王就算有心,只怕也无力。” “哎……说来说去,姬泰为相的这近二十年,是咱们宁国彻底落后的二十年啊!” “摄政王上次开朝会说,人穷就会被欺,国穷就会挨打。现在周边那些国家见咱们宁国穷困,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摄政王他……不容易啊!” “老朱,你说摄政王能不能想出法子弄到银子呢?” “这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的事!” “若要满足前线将士之武器盔甲,就必须启用各州的军械局!” “这二十年来,各州的军械局已名存实亡,也就道府还存在。” “可道府的军械局那点产量,如何能满足四大边军的需求?” “如果要重启七十二州军械局,这银子……最少也得百万计!” “哪里来?” “何况一旦开启战端,战马粮草这笔开支更是个无底洞!” “……那按你这么说,无解了?” 姓朱的这年长官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难解!难解!” …… ……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工部衙门后面的一处宽阔的院子前。 院子有围墙围着。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大雪中隐约可见竖立着几个烟囱。 但烟囱里没有冒烟。 就连围墙里也只有稀疏的叮当打铁声传来。 “摄政王,” 黄修木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辰安,低声又道:“今岁的木炭涨价,户部那边……那边下官还在和李尚书协调,现在还没个结果,所以、所以这军械司里没啥活干,也就没留下几个匠人。” “铁矿或者铁锭充足么?” “回摄政王,这些也不充足,其缘由有些复杂。” “哦,你说说。” 说着这话,李辰安踏步向那道铁门走去。 “咱工部手里倒是有一些矿山,原本、原本也有匠人在开采。” 黄修木亦步亦趋的跟在李辰安的身旁,来到了那铁门前,他连忙走了过去,推开了铁门。 等李辰安跨入这道门,他又跟上说道: “但官铁这个东西朝廷是不允许售卖的,也就是说,官府所开采的铁矿,只能用于一些特殊铁器的打造。” “比如武器盔甲,比如战马所用的马鞍马蹄钉,也比如朝廷为了鼓励农人而拨付的免费的农用器具等等。” “都是定制。” “原本国库有银子倒是无所谓,但后来……后来姬泰掌权,国家的税入越来越少,户部没了多余的银子,于是工部这边渐渐也就停了矿山的开采,因为没银子去支付矿工们的酬劳。” “这一停,已十来年。” “采矿停了,所储存的矿石也就越来越少,于是各州的军械局也都停了,听说而今许多地方的军械局甚至已被当地的富人给买了去,倒不是打造铁器,而是变成了牛场。” 对此李辰安没有惊讶,因为皇城司里的卷宗有详细的记载。 “这边是军械司的衙门,摄政王请去里面坐坐。” 黄修木伸手一引,带着李辰安向一处二层楼而去。 刚刚走到这二层楼的门口,里面便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子不管有多艰难,这火石炮必须弄出来!” “老子亲眼见过摄政王那烟花爆、炸的情景,也嗅过那烟花的味道,里面一定有硝石和硫磺这两个东西!” “烟花爆炸会产生火光、烟雾,如果咱们将这东西弄出来,让它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比如这个竹筒。” “竹筒束缚了烟花爆炸的光和雾,会让它产生一股强大的推动力,它能将填入其中的石头投射出去,甚至能投射得比射箭的距离还要远!”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武器的诞生!” “这意味着我们的战士能够在更远的距离先手于敌人!” “现在咱们没法打造武器盔甲提供给咱们的将士们,如果弄出了这价廉物美的玩意儿……咱们前线的将士总能多杀几个敌人,许能保存性命吧。” “不要怕失败,继续验证!” 李辰安站在门口仔细的听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正要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赵大人,咱们已经验证了个把月了,死了三人,伤了六人……小人相信这东西威力巨大,现在摄政王既然已经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赵大人何不求见一下摄政王,向他讨要一下这制造烟花的法子……咱们也能少走一些弯路,少死几个人。” 里面沉默了片刻,那个赵大人开了口,言语有些低沉: “那毕竟是摄政王发明的东西,堪称神器,他怎可能就这样教给我们。” 李辰安推门,带着风雪而入。 他看向了那个一脸漆黑的憨壮汉子,“你就是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 赵三亩一愣,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恭恭敬敬的顶头上司黄尚书,他顿时明白了这少年是谁。 他连忙躬身一礼:“下官赵三亩,见过摄政王!” 屋子里有六个匠人。 此刻一听吓了一跳,他们顿时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说道:“草民叩见摄政王!” “起来,我不兴这些礼节。” 李辰安看向了赵三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烟花的制造方法,还要和你聊聊制造火炮的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许能对你有所启发。” 赵三亩大喜,“摄政王请坐!” 李辰安坐下,发现房间里真没有一盆炭火。 不容易啊……这破的国! 第三百九十一章 翘班 李辰安在军械司这一坐就是大半天。 午饭都是他吩咐阿木叫御厨送了几个热菜热汤来这里吃的。 黄修木当然也留在了这里。 他看着那个蹲在桌子前的,和这几个一身碳灰的匠人一起吃饭的摄政王,心里是极为震惊的。 同样,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会如此随意。 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他而今的身份已高得吓人,他仅仅是觉得这些匠人很亲切,觉得这样的人,才堪称宁国之魂! 他们的悟性极高,在冶炼上的造诣也极高。 当自己对火石炮提出一些看法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能领悟其中之奥妙—— 事实上李辰安并不知道火、炮的铸造之法,他仅仅是凭着前世的浅薄知识说出了一些关键之处。 比如这玩意用竹子来做炮筒显然不行,因为受不了火、药产生的爆炸之力,必须用铁炮,那就涉及到模具的制造。 这些匠人很快就有了方案,以黄泥塑模,以铁水浇灌之法来铸造炮筒。 当李辰安提起如果这炮筒里再能刻上膛线,将炮弹做爆裂弹的时候,他们很快又想出了方法。 那就在模具上雕刻纹路,这需要极为精细,浇筑出来的炮筒里所谓的膛线才会更均匀,才不会影响射出去的炮弹飞行的路径。 等等。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尚未能得到解决。 比如这炮弹射出去之后如何再次爆、炸。 也比如这铁炮需要浇筑的厚度为多少才能承受炸、药爆炸时候的力量等等。 这些李辰安也不知道,那就只有交给他们在实验中去总结经验去改进。 现在李辰安给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烟花! 这玩意儿价廉物美,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一大利器。 烟花当然可以各式各样,引爆的方法嘛,李辰安提出了延时引爆的概念。 他不知道这怎么弄,但他相信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迟早他们一定能捣鼓出来。 这些匠人们听着李辰安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顿时惊为天人。 这毕竟是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东西,虽然都是些皮毛,但在他们听来,这已是摄政王了不得的大智慧! 于是,他们再看向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的时候,眼里不再是惧意,而是深深的敬佩! 他可是诗仙! 谁听说过这种境界的文人还懂得这些深奥无比的知识! 黄修木的眼里冒着星星,赵三亩的眼里简直灿若莲花。 “摄政王放心!” 赵三亩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下官一定不负摄政王所望,当优先进行烟花的制作,并按照摄政王的意思开始进行大炮的实验!”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点了点头,“接下来这些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这是国之重器!” 李辰安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我希望你们明白它的重要性!” “在这里的所有人,往后参与进来的所有人,都必须为此保密……若有泄密者,当诛九族!” 赵三亩看向了那六个匠人,他们一家伙跪了下去,“小人知晓其中厉害,请摄政王放心,我等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之泄露半分出去!”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将那六人逐一扶了起来。 “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为了安稳起见,从今日起,你等的家人也接入这军械司……” “赵大人,” “下官在!” “你负责安排一下他们家眷的住宿,不可让他们的家眷受到半分委屈,若家里有孩童上学者……呆会我去国子监打声招呼,让他们的孩子在国子监就学。” “另外,他们六人不够,工部需要多招收精通各种技艺的匠人,一应待遇从优,不要担心银子,过两天,户部尚书李文厚会给工部送来银子!” 黄修木和赵三亩抱拳一礼:“尊摄政王令!” “你们忙吧,若有需要协调之事尽快找我。” 李辰安离开了军械司,将黄修木留了下来,他带着阿木去了一趟国子监又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除了常公公已没有他人。 李辰安看了看常公公,问了一嘴:“我那二伯把事情办妥了没有?” “回摄政王,妥了!” 李辰安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好!” “这算是解决了眼目下的最紧要的危机,你去告诉各部一声,明儿个卯时,于含元殿举行朝会……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参加。” “老奴领命。” “对了,摄政王,刚才宫外送来了一封信给您。” “谁送的?” “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李辰安接过这封信,常公公躬身退去。 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一脸欣喜的打开了这封信。 这一个多月来忙得昏天黑地,着实忘记了去太学院看看这老哥。 抽出信纸,里面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老弟,知道你忙。” “若忙完了就出宫,老哥在南门等你!” 李辰安眉梢一扬,信里没说啥事,但既然花满庭亲自在南门等候,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他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一堆奏折顿时觉得脑子有些疼。 “哎……” “阿木啊!” 阿木一愣,“啥?” “你知道这世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阿木顿时张了张嘴,“……大宗师的身手?”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人才!” “这世道最重要的就是可堪重用的人才啊!” 阿木抿了抿嘴,心想那是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武道之巅峰! “你不就是人才么?” 李辰安一噎,瞪了阿木一眼:“我想要的是轻松!” “那就必须得有让我能够轻松的可用之人!” “他们撑得住,我才能轻松,你懂?” 阿木过了五息摇了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能者多劳,你能,你就该多劳!” 似乎觉得这话还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一个,幸福一国之人……值!” 值尼妹啊! 李辰安觉得无法和这木头沟通。 他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走!” “……还没到下朝的时间,师弟的狗肉恐也还没有炖好,百官们见你提前跑了他们恐怕会效仿,此刻走,不好!” 李辰安瞅了阿木一眼,抬步就向门外走去,“我特么的是摄政王!” “谁敢管我?!” “走走走,花老哥在外面等我,这么大的风雪,把花老哥冻坏了怎么办?” 阿木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嘴角忽的一翘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抬步跟了出去。 觉得这才是李辰安本来的样子。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权力与义务 皇宫南门。 花满庭站在门口的廊坊里。 他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大雪中的朱雀大道。 这场雪太大,朱雀大道上少有行人。 花满庭那双老眼微微眯着,思绪却飘去了数百里之外的广陵城。 同是一片天,广陵城下雪了么? 若是广陵城也降下了这样一场雪,画屏湖当另有一番味道。 三月三至广陵城,转眼近九个月过去。 这九个月甚是精彩,见证了李辰安这诗仙的许多首诗词。 这些诗词皆为绝品,皆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皆能排在前二十! 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大儒们这两天有提起重撰《宁诗词集渊百篇》……与其重撰,莫如单独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著书,名为《诗仙文集》,想来更为妥当。 想起了李辰安,便想起了在浅墨书院的那个黄昏,想起了李辰安醉而写下的《将进酒》这首诗。 花满庭一捋长须露出了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便见李辰安和阿木走了过来。 “老哥!” “老弟!” “这么冷的天,让老哥在外面候着,这是老弟之过!” 说着这句话,李辰安就从怀里摸出了一面金龙佩递给了花满庭,“往后,若我还在宫里,你拿着这玩意儿随时可以入宫。” 花满庭看了看这金龙佩,想了三息还是接了过来。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 李辰安眉梢一扬撇了撇嘴,“没啥不一样。” “实话告诉老哥吧,当皇帝是个苦活儿!” “我这就自封了一个摄政王呢,天天那是破事一大堆!” “哎……” “你没有坐马车来?” “上我的马车,正好我哥俩好生聊聊,主要是我想向你吐一吐这肚子里的苦水。” 花满庭两道白眉一弯,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岁第一场雪,此刻时辰尚早,莫如咱们就这么在雪中漫步,如何?” “……好啊!只是我担心你可别被冻坏了!” “老哥这身子骨还能熬几年,走吧,咱边走边说。” 于是,李辰安和花满庭并肩走在了大雪中的朱雀大道上,这令阿木有些紧张。 他跟在二人的身后,极其警惕的注意着四方的动静。 “我觉得吧,首先这上班的时间就不合理。” “上班?” “就是上朝,这么冷的天,辰时末天才刚放亮,可卯时就得到班……” 李辰安双手一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花满庭又笑了起来,“那你想过的是什么日子?” “嘿嘿,我呀,我就想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逍遥快活的日子!” 花满庭瞅了李辰安一眼,“可若是让天下人去选,恐怕都会想当皇帝!” “不就是为了那权力么?老哥,权力这个东西当和义务相匹配!” “我的意思是拥有多大的权力,就应该尽到多大的义务。” “皇帝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所对应的义务就是让天下百姓过上最好的日子!” “那些想当皇帝的人,他们只看中了那权力带给自己的无上好处,却极少会去想如何用这份权力为国家为百姓谋一个大好前程。” “所以我不适合为官,因为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正义良心!” “要想当个舒服的皇帝,最好就是没心没肺,天天醉卧美人膝,过那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我做不到啊!” “哎……这该死的良心!” “它要是被狗吃了,我能在宫中玩出七十二个花样来!” 花满庭哈哈大笑。 “你这些话说得有道理。” “纵观历史,无论哪一个朝代,开创盛世的皇帝都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心系天下。” “而每一个亡国的皇帝,也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目空一切荒淫无道。” “心系天下者,以天下为己任,视百姓为父母,所思所虑皆是百姓之幸福安康。” “于是百姓拥护,官员自律,将士用命,天下承平,四海锦绣,八方来朝。” “而荒淫无道者,为一己之享乐,视百姓如牛马,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边军将士人人惜命……” 花满庭一声叹息,边走边道: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国家。” “当某个国家因无道者的统治而衰败的时候,其余国家会很欢喜,因为他们所见,是一块可轻易分而食之的肥肉!” “他们的铁骑会踏入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并不会为了这个腐朽的国家而举起手里的刀来捍卫。就连这个国家的军队,在这种时候也会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会逃命,而后成为一股股的流匪。” “你……既然还有一点点正义良心,老哥我终究不愿看见宁国的这方土地被周边的列强所践踏!” “现在你既然是宁国的摄政王,你已握住了宁国的权柄,当尽到你应尽的义务。” 花满庭话音未落,李辰安举手,“打住!” “老哥,我这摄政王是临时的!” “等我将皇长子接回来,将这烂摊子交给他,我觉得吧,到时候咱俩在桃花岛也好,在桃花山上也罢,画屏湖畔亦可。” “咱们喝着画屏春,说着风花雪月,再吟诗作赋……你是大儒,我是诗仙,当留下千古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更好?” 花满庭驻足,转头看向了李辰安,眉眼间很是疑惑: “你是有本事的人!” “老哥知道相比于江山你更爱美人,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之后,你就不能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做些什么?”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主要是太累。” “天下事,凡能名留青史者,谁在乎过累?” 李辰安没有再说,三人就这么从朱雀大道转入了七分巷子。 面对李辰安的沉默,花满庭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打动了李辰安,李辰安在因此而思索。 李辰安确实是在思索。 但他所想却和花满庭的以为有些出入。 这份出入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防范。 他是不介意争霸天下的,甚至也是不介意登基为帝当皇帝的,但这一切得有一个前提—— 有一批属于自己的忠实的追随者! 有一批能让自己立足于庙堂的属于自己的文臣武将! 而这一切,都需要自己用心去经营,这需要时间,而自己恰恰此刻最没有的就是时间! 因为钟离若水之事,高于所有! 他不能登基为帝,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帝在他看来形如傀儡。 再说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自己和奚帷从未曾谋面,他凭什么将自己扶持为帝? 这后面他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 赤焰军看起来是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无涯关,但李辰安却从未曾自大到认为赤焰军真的就效忠了自己。 神武军虽然也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东瞿关,但樊老夫人的遗愿是让自己迎回蜀州的那位皇长子,扶持他登基为帝! 如果自己当真坐在了皇位上,只怕神武军也不会愿意。 所以,京都百姓看不明白李辰安为什么会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皇位,甚至就连朝中的那些官员对此也有诸多议论,但李辰安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 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所以这一切,得等钟离若水的病有了一个结果之后,若是那位皇长子皇帝当的不错,他会乐于做一个逍遥的大商人。 若是相反……!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卖炭翁 七分巷子的那些铺子的门倒是开着的。 但街巷上同样也少有行人,显得很是冷清。 李辰安这时才一声叹息,说道: “老哥,我确实有想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倒不是怜悯,而是这该死的良心!” “我说的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的累!” “朝中一大批的官员被砍了脑袋,被抄了家。剩下小半数的官员,这些人都是能臣,但这些人在我看来,他们中的许多,听命行事可以,但主观能动性太差!” 似乎是担心花满庭无法理解主观能动性这个词,李辰安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包括六部尚书在内,他们已习惯了按部就班,缺少了工作的主动性、计划性和前瞻性等等。” “当然,造成他们打一棍子跳一步的缘由,这可能是近二十年来姬泰掌权造成的结果。担心出错,担心担责,担心得罪人,也担心丢了乌纱帽。” “这种官员,守成可以,开拓进取却少了几分锐意。” “另外就是各地的官员,皇城司是掌握了他们的详情的,可我手里无人可用,也暂不能拿他们怎样。” “所以我打算明年加开一场秋闱选拔一批年轻的官员,只是秋闱的时候我极大可能已没在京都,这事谁去主持?” “一个不好,杀了一批贪官,换上去的又是一批贪官!” “这对于百姓而言,走了个扒皮的,来了个熬油的,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天下何以太平?” “其实所谓天下,对于君王而言所看重的才是这天下。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不过仅仅希望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能够安居乐业的家园。” “他们就这点理想,却偏偏难以实现。” “在历朝历代的诸多统治者的眼里,他们就是无限供应羊毛的羊!” “薅薅羊毛也就算了,可到了皇朝的末期,统治者嫌弃羊毛长不赢,干脆举刀而宰羊!” “他们眼里有百姓么?” “没有。” “他们眼里有的,唯有那难以舍弃的权柄!” “他们一边吸着百姓的血,一边告诉百姓,这是你的荣幸!” 花满庭惊诧转头,看向了李辰安,便见李辰安自嘲一笑,“他们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因为百姓好欺负!” “百姓处于社会结构的最底层,他们本是一个国家之基石,但基石这个东西却偏偏承受着建筑在上面的大厦之重!” “站在大厦顶端的人,是难以看见基石之苦的。” “在这大厦里面的所有人,也体会不到基石之艰辛,皆以为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于是,在社会财富分配的时候,从上至下,好处轮不到基石。” “他们永远被踩在统治者的脚下!” “就以现在国家的科考体系而言,读书是个奢侈的事,基石们想要靠科举向上爬,这几乎不可能。” “他们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供他们的孩子们通过读书科考而入仕?” “这扇门,对他们是关着的,并难以推开。” “可当国家面临危亡之际的时候,坐在这大厦里的人会想起下面的基石,于是,告诉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 “一道政令,从百姓中抽丁,送他们去前线,死的依旧是最底层百姓,享受胜利果实的,依旧是大厦里的那些老爷们!”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有几个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崇高思想?” “又有几人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抱负?” 说到这里,李辰安摇头嘴角一翘,看了看花满庭震惊的表情:“扯远了,” 他忽的停下了脚步,伸手向右一指: “你看看那边。” 花满庭转头看去,就在这条街巷边,就在这漫天的风雪中,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卖炭翁! 那是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儿。 他双手抄在袖子中,紧紧的抱在胸前,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踱着,冷的缩成了一团。 他的面前是一架牛车,车上堆满了木炭。 木炭上面已被大雪覆盖,这说明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也很久没有卖掉丁点木炭了。 可他就算冷成这样,也没有生一堆炭火来取暖。 这眼见着天色将晚,他似乎也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 “这就是为了生活!” “生,而艰难的活着!” “明明今年的物价上涨了不少,明明今年的冬比以往更冷一些,可偏偏他的木炭却卖不出去……因为百姓的兜里,也没啥余钱了!” “只要冷不死人,大家都会紧紧衣裳,将就着熬过去。” “于是,他的炭更难卖出。” “但他依旧在卖,哪怕天将晚。” “或许他需要卖完这车炭的银钱给家里买点杂粮,也或许为了熬过这寒冬给家人添置一件棉袄。” “放眼宁国,如他这般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三人走到那卖炭翁面前时候,那小老头儿早已抬起了头。 他的那张漆黑的脸上的那双老眼里早已冒出了一抹希望之光。 “老爷、少爷,要不要买点炭?” “小人这炭烧制极好,便宜一些卖给你们,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转头对阿木吩咐了一句:“带他去梅园。” “你怎么办?” “我无妨。” “……好!” 李辰安看向了那卖炭翁,笑道:“老人家,你随他去,你的木炭我全要了,去我府上结账。” 这小老头儿显然没有料到会遇见一个这么大的买主,他很是激动,身子都在颤抖,说话也变得结巴: “多、多谢公子!” 他跪在了地上! 他向李辰安磕了三个头! “公子好人,小老儿、小老儿祝公子长命百岁!” 他贫瘠的语言无法表达他此刻内心激动之情,但他所做,却已令李辰安内心无比酸楚。 看着风雪中随着阿木而去的驾着牛车的老人,李辰安看了许久。 忽的脱口而出: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他迈步向前而行。 花满庭看着他的背影紧随其后,便听他又诵读道: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老哥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特么的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就该苦?!” “这操、蛋的旧社会!”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雪狼银针 花满庭带着李辰安向聚仙阁而去。 这一路反倒是他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在回味着李辰安触景而发的那首诗,那是一首长诗,也是一首叙事诗。 这样的诗不多,但李辰安的这首诗却生动的描述了那位卖炭翁的艰辛苦楚。 今日所遇见的卖炭翁只有一个,但放眼宁国,如这位卖炭翁一般在最底层挣扎的百姓又有多少? 花满庭不由想起了李辰安说的那几句令自己整耳发馈的话—— 这就是为了生活!生,而艰难的活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啊,作为一国之根基的百姓,是他们如坚强的基石一般撑起了一个国家,可放眼历史,为什么他们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呢? 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以安宁,以幸福,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花满庭陷入了迷茫。 作为宁国大儒,此前他之所思也皆在庙堂之上。 比如何为明君何为贤臣。 何为治国之道,何为济世良方。 他从未曾去想过百姓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百姓懒惰么? 显然不是。 就如那个年迈的卖炭翁一样,他在这风雪中卖炭,那么大的一车炭,他需要伐多少木头?需要烧制多久? 不用去怀疑,他一定花费了极多的时间极大的精力也付出了极大的体力。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那一牛车的炭上,可是……若不是遇见了李辰安,指不定他那一车炭还得再拉回去。 抱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 他的家人或许也在家里望着风雪期盼,期盼他能早些回家,期盼他那一车炭能够卖个好价钱。 看似一车不起眼的炭,却是他一家人的希望。 所以,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他们凭什么就该如此之苦? 这果然是个操、蛋的…… 李辰安这小子,他竟然深知百姓之苦,这或许和他曾经在广陵城的那段不堪的经历有关。 下能体察民情,上能高屋建瓴,老夫没有看错他! 他必须登基为帝! 为了宁国! 就在花满庭老怀大慰之际…… 他突然抬头看向了左边的那排房舍。 就在风雪之中,就在那排青砖瓦房之上,此刻突然出现了五个人! 五个手持弓箭的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人! 他们站在了屋顶,在这一瞬间拉开了弓。 李辰安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杀意,他转头瞥了一眼,“小心!” 他一家伙将花满庭扑倒在地,然后就这么在雪地里猛的一滚! 五支箭羽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射了过来。 咄咄咄咄咄! 五箭落空。 李辰安在滚动的同时视线极快的扫视了所及之方向。 他看见了对面开着的铺子! 他需要站起来,抱着花满庭冲入那铺子! 他们在路的中间,距离那铺子有两丈距离! 他站不起来。 因为又有五箭而来! 他只能在雪地上翻滚,变着花样的滚,以此来迷惑敌人的判断。 再次躲过五箭。 他想要摸出飞刀,但他双臂抱着花满庭。 他继续飞快的滚。 他没有看见花满庭微蹙了一下眉头。 然后花满庭挥了挥手! 不是啥飞刀。 而是他摸出了怀里的一支毛笔,拔掉了五根狼毫。 就在李辰安抱着他滚动的那一瞬间,这五根狼毫电闪而出,穿雪而去! 那五人刚刚搭上第三轮箭,弓弦刚刚张开一半! 没有人发现从这风雪中悄然而来的,根本不可察觉的五根要命的狼毫。 它们如死神般降临! 五个刺客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弓和箭掉在了屋顶。 他们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屋顶,又“噗!”的一声从屋顶滚落了下来。 李辰安视线的余光扫过。 他愕然一怔,没有再滚。 他一家伙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又将一身同样狼狈的花满庭给拉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身上,他没有注意到花满庭将一支笔塞入了怀中。 “死了?” 李辰安转头四顾,所及皆风雪。 “谁干掉他们的?” 花满庭拍了拍身上的雪,“恐怕是皇城司的高手在暗中保护你。” 李辰安想了想,“嗯,应该是王正金钟派的人。” “这又是谁要杀我呢?” 李辰安向那几具尸体走去,蹲在了地上,揭开了他们的面巾……都是中年壮汉,不认识。 花满庭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他也蹲了下来仔细的瞧了瞧,他看出了一些端倪,眉宇间也露出了一抹疑惑。 西域蛮人! 西夜国的蛮人竟然在京都刺杀宁国摄政王! “你的仇人还是有一些的。” “姬泰虽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但姬泰的同伙定会认为你才是主凶。” “另外……太子虽因悲伤而死,但太子曾经的追随者,恐怕也会将太子之死怪罪在你的头上。” “除此之外,听说白衣盟与皇城司向来针锋相对。你而今虽然是摄政王,但同时你也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指不定白衣盟的人也会想要你的命!” “可他们穿的是黑衣。” “衣服可以换,换不了的是心。” 李辰安哑然,这话无可辩驳。 但这些刺客究竟是何方势力的人,终究还要京兆府与皇城司去查探。 于是,二人去了一趟京兆府,吓了京兆府府尹向东一大跳—— 摄政王遇刺! 这特么的谁干的? 简直是不知死活! 幸亏摄政王吉人天相,要是他们得逞,向东不敢想象京都又会出现啥不得了的情况。 于是,向东一声令下,京都捕快尽出,许多的江湖中人又倒了霉。 李辰安当然没有留在这里。 他和花满庭在向东派出的一队侍卫的保护下去了聚仙阁。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七分巷子里走来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 两个道士! 年老的那个道士约莫五十来岁,他戴着一顶道冠,穿着一声青色道袍,面容消瘦,嘴角留着两撇八字胡须。 他们在那五具尸体旁停了下来。 年老道士蹲下仔细的看了看,而后将一具尸体的扼着喉哝的手掰开来,他凑了过去,那双小眼极为细致的看着那尸体的喉咙。 片刻。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用两根手指头长长的指甲在喉哝的某个地方一夹,然后缓缓的抬起。 他的指尖多了一根微不可察的细长的毛! 他又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这根毛,用另一只手屈指一弹,狼毫如针一般的摆动。 他咧嘴笑了起来: “雪狼银针!”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两个道士 那少年道士惊讶的看着,问了一句:“师傅,雪狼银针是什么?” “就是唯独只有极北雪域里的一种狼的尾巴尖的那一小撮毛,” 他从地上站起,“这可是天下制作毛笔最难却最好的材料!” “……师傅的意思是,有人用这东西杀了他们?” “当然,大宗师啊!” “师傅,我饿了。” 年老道士抬手就给了少年道士脑袋上一巴掌,“就知道吃!叫你看好咱们太一道的道观,你是怎么看的?一家伙被长孙惊鸿的那些小鬼给烧了个精光!” “为师云游天下而归,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了……你、无为啊,你果然无为!” 说着这话,老道士将这根狼毛小心翼翼的收入了一个小木头盒子里,“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一宿。” 师徒二人走出了七分巷子,恰好和向东所带领的仵作捕快错身而过。 “师傅,你把那东西收着干啥?” “为师在想,这可能是奚帷的尾巴!” 无为一呆,“刚不是说是狼的尾巴么?怎变成奚帷的了?” 老道士抬手又给了无为一巴掌,“奚帷是大宗师!” “天下能够用这雪狼银针制作毛笔者,唯有前墉国的制笔巨匠萧川庭。” “萧川庭一辈子就做了两只这种银狼笔,一支在吴国的皇宫里,还有一支在墉国被灭之后下落不明……奚帷是曾经的墉国人,同时他又是大宗师,这笔,指不定就在他身上!” 无为小道士呆了片刻,“可师傅不知道奚帷是谁呀,再说……他既然是大宗师,师傅你也打不过他呀,如何搜身找到那支笔?” 年长道士这次没有给无为小道士一巴掌,“萧家没有被灭门,只要找到萧家的人,或许就知道奚帷是谁!” “找出奚帷干啥?” 老道士停下了脚步。 无为小道士一家伙撞在了他的背上。 老道士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一处铺子——老羊汤! 无为小道士忘记了刚才问的话,他耸了耸鼻子,一股香甜的羊肉味道飘入了他的鼻孔里,他的肚子顿时咕噜一叫。 老道士却说起了和吃无关的话: “是奚帷那老东西让皇上来咱们太一道修道的!” “说好的皇上修好了道便封我太一道为国教……” “现在皇上修没了,害得咱们的太一道也没了!” “这笔账当然得算在他的头上,不然,江湖同道如何看待我清风道长?!” 无为小道士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师傅,吃饱了才好算账!” “再说……这人海茫茫,就凭那一根毛,如何找到萧家的人?如何找到那个、那个奚帷?” “嗯,明日为师发出江湖贴,许能……” 清风道长的话被无为小道士打断,“明日事明日了,师傅,先吃饭,如何?” 清风道长转头,瞪了无为小道士一眼,抬步向前而去。 “兜里就剩下五文钱,你还想吃羊?” “这狗屁世道,蒸饼都卖八文钱一个了,咱们去玉佛寺!” “……师傅,玉佛寺是和尚,咱们是道士!” “为师当然知道,和尚能化缘,道士为啥就不能化缘?” “走!” “不给咱们吃的,你就给为师狠狠的揍那些秃驴!” “为师告诉你,玉佛寺可富得流油,可不是咱们那清贫的太一道可比!” 无为小和尚眼睛顿时一亮,“那呆会叫那些秃驴给咱们炖一锅狗肉!” 清风老道长一呆,“好主意!” 二人向玉佛寺而去。 李辰安和花满庭也抵达了聚仙阁。 恰好黄昏。 聚仙阁的灯笼已经亮起。 就在聚仙阁的那院落中,有一个缩手缩脚的老人正站在一颗梅树前。 花满庭指了指那个老人,对李辰安说道:“他,你爷爷春甫先生的至交好友,曾经三师之一的太子太保年承凤!” “你不是说这摄政王当得累么?” “你需要有得力的人来帮帮你。” “老哥约你出来,便是请他喝一壶酒。” 梅树下的年承凤转过了身来,一脸的无奈:“为了这顿酒,等了你们半个时辰,看得这花都谢了,你们总算来了!” “走走走,快进去温上一壶酒!” “冻死老子了!” 他走了过来,看了看李辰安,“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拱手一礼:“在下正是。” “……你和李春甫,不太像啊!” 李辰安顿时一哑,便听这老人又说了一句:“别说,和卢皇后还真有几分神似,先喝酒!” 三人上楼。 直接去了三楼。 聚仙阁的三楼只有一个房间。 它叫半城烟。 偌大的房间里只坐了三个人—— 李辰安、花满庭,还有一个年承凤。 酒菜尚未上桌,花满庭已吩咐了小二取来了笔墨纸砚,就在年承凤惊讶的视线中,他落笔而下! 所写,正是李辰安在途中随口而出的那首诗。 写完,搁笔,花满庭将这张纸拿起来吹了吹递给了年承凤。 “你瞧瞧,这诗如何?” 年承凤接过来微微眯着眼睛一看……片刻,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花满庭。 “言语朴实,其意简明寓意深奥。” “你怎的忽然悲天悯人起来了?” 花满庭眉梢一扬,指了指李辰安:“我这老弟因情而发。” 花满庭将遇见那卖炭翁的事简要的给年承凤说了一遍,年承凤这才认真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并没有问李辰安为何会做出这首诗来,而是问道: “你们身上是怎么回事?” 在雪地中打了那么多过滚,他们没有换衣裳,故而衣服上有许多水渍也有泥土的印记。 “有几个刺客意图杀他。” 年承凤的眼又眯了眯,“莫要大意,你好生活着,对你好,对宁国江山社稷也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花满庭已放下了心来。 这已说明向来固执的年承凤通过这首诗已认可了李辰安! 从这首诗中,年承凤已知道了李辰安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辰安温着一壶酒,他已大致明白花满庭约自己见见这位前太子太保的目的何在。 花老哥用心良苦啊! 知道自己手里难有独当一面的大员,这是要请这位年老亲自出山了? 如果这位老太子太保愿意出山,有他坐在丞相位上,那自己还真能轻松许多。 自己离开这皇宫,也放心许多。 可他那么老了,朝中之事堆积如山…… 他可千万别累死在了政事堂里! 年承凤不知道李辰安在担心他的死活,他又拿着这首诗仔细的看了看,问了一句: “此诗,何名?” 第三百九十六章 认可 花满庭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沉吟三息,“就名《卖炭翁》” “好,”年承凤取过毛笔,将卖炭翁三个字落在了上面。 “花老头,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陶冶情操可以,却不及这首《卖炭翁》带给天下文人的思索!” “老夫以为,当列为学子学习之教案,让他们去思考天下为何会有卖炭翁,以及如何去改变这种不堪之现状!” 花满庭老眼顿时一亮,年承凤此举意义极为深刻—— 《卖炭翁》是李辰安所做! 这首诗道尽了底层百姓之艰辛,这就意味着李辰安深知民间疾苦,一旦传扬开来,李辰安为百姓而做诗,这便是亲民,这会令他得到天下百姓之拥戴! 而学院里的学子们,他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他们明白了这首诗的出处与意义,当会知道李辰安的治国思想,也当会坚定的成为李辰安的追随着。 “好主意,老夫明儿个就去办此事!” 李辰安当然没有反对,他起身,拎着酒壶给年承凤和花满庭斟了一杯酒,笑道: “来的充忙了一些,没有回家取两坛子画屏春来。” 他坐了下去,看向了年承凤,“既然年老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那晚辈也就和年老不客套了。” “酒虽不是最好的酒,但晚辈这心意是绝对的真!” “酒温正好,这第一杯酒我们三人同饮,为今岁的这第一场雪中的相逢!” 两个年已花甲的老人和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就这么举起了酒杯,同饮了这杯酒。 年承凤似乎已忘记了没有画屏春的不快,他放下了酒杯,又看向了李辰安,问道: “当今宁国之现状可谓千疮百孔,依你之见,当率先从何入手?” 李辰安拎着酒壶起身斟第二杯酒,他笑道: “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一个字:穷!” “国穷,民也穷!” 他给年承凤和花满庭斟上了第二杯酒,坐在了桌子前,很认真的又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执政者要想改善民生,就得想方设法的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当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才能安居乐业,也才会尽其所能的维护他们的家园!” “天下无匪,夜不闭户,这便是一国兴盛最简单的征兆!” 年承凤眉间一蹙,又问道: “如何让民富?” “……资本的原始积累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掠夺!但现在咱们宁国羸弱,尚不具备这一条件。” “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这就涉及到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李辰安洋洋洒洒的又向年承凤和花满庭说了一番他心中的构想,这次比在御书房中对李文厚所言更加详细。 他希望这个年老能够听懂他的意思,能够接受他的这些太过超前的观点。 甚至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举例进行了一番解释: “从农业为主,转变为以工商业为主,这在许多官员的心里是一个不太容易迈过去的坎!” “但事实就是宁国的农业产量始终有限,除非能够尽快的改良种子,提高亩产,否则……这东西百年难得有大的变化。” “手工业和商业却不一样。” “比如咱们现在喝的这瑞露,它的售价在三百五十文一斤,但我所酿造的画屏春,却能卖到它十余倍的价格,还供不应求!”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从手工业者的角度去思考,我改良了酿酒之法,让千百年来的酒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商业的角度去思考,这种酒在市场上独一无二!它所针对的消费人群就是有钱人……宁国虽穷,但京都的有钱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但这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我要将这酒利益最大化,那么就必须提高它的产能,开拓更大的市场。” “要提高它的产能就必然扩大经营规模,那就需要更多的酿酒的工人……我开给他们的薪水是每月一两银子……我承认不多,但比起他们务农事的收入已高了许多!” “另外,我现在打算继续扩大规模,将画屏春卖去别的国家,市场变得更大,利润当然如滚雪球一般,我会越来越有钱!” “只是举个例子,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其窍门。这需要官府放开管制,需要充分调动手工业者的发明创造力,需要完全打开市场,让宁国的商业在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能够畅销无阻!”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各地的官员,他们需要有这种全新的认识,他们需要破除城与城之间,州与州之间所设置的商业壁垒,更需要约束手里的官吏,非但不能再有吃拿卡要,反而还要大力欢迎各处商人的进驻!” “手工业和商业发展起来了,这就意味着商人们的作坊规模的扩大,他们需要工人,种田的人不需要那么多,许多人就能够上岸,能够去商人们的作坊里赚钱。” “如此,百姓兜里有了银子,反过来又能消费商品,促进商业流通的更快。” “国家便能够从中收取商业税,进而强军,保护国家,也保护宁国商人的利益不受别国侵犯。” 李辰安举起了酒杯,“我知道你们心中还有许多问题,喝了这第二杯酒,提出你们的问题,我今儿晚上就给你们解释清楚其中利弊!” 年承凤和花满庭也举起了酒杯,他们心中确实有着诸多疑问,但二人与李辰安干了这杯酒却并没有问。 “这事……” 年承凤与花满庭对视了一眼,又道:“老夫果然是老了!” “这事说起来倒是简单,可牵扯到的却是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复杂变革。” 年承凤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需要向我们这两个糟老头子解释。” 李辰安一怔:“年老,可我若是不将这事给你说个明白,你为相,如何去执行?我可是真的就要走的!” 年承凤一捋长须哈哈一笑:“可惜老夫老了,若是再年轻个几十岁……老夫还真想随你来办办这件事大事。” 李辰安顿时就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花满庭:“老哥的意思不是请年老出山么?” 花满庭微微一笑: “不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堕落了!” “那老哥之意……?” “通过这老家伙,帮你请一个有大才的人!” “何人?” “温煮雨!” 李辰安顿时呆立当场,“温煮雨……听说他一直在找奚帷。” “他找不到,因为奚帷已经死了。” “我却总觉得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 “……老哥对奚帷可有所了解?” 花满庭沉吟三息,“一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花满庭双手一摊,“上车候卢战骁满门因他的计谋而灭,皇上因他的谗言丢下国家跑去修道,姬泰这老东西也因他的扶持而把持朝政近二十年,弄得宁国成了而今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是不是坏得很?” “可商老哥怎么会和他认识?” “以商老哥的学识见解,竟然会义无反顾的追随他,上将军吴冕居然也全听他的,他的身边应该聚集了不少人,还都是能人……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满庭眉梢一扬摆了摆手,“别去想那么多,人死灯灭。” “奚帷既然死了,也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成为了历史,终究会化为尘埃。” “现在这个烂摊子在你的手里,老哥和年老头之所愿,也就是希望在这不多的余生里,看着你将这烂摊子收拾好,让宁国变得更加美丽。” 菜上了桌。 很是丰盛。 李辰安拎着酒壶又给两个老人斟了第三杯酒,问道: “那温煮雨……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 踏雪寻牛 年承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丢入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慢慢的说道: “他啊?” “他是天下最好吃的一个人!” “他也是游历天下最广的一个人……比越国的韦玄墨韦老夫子走过的地方还要多……不是看风景,而是吃!” “真正的凭本事吃!” “他在越国皇室当过供奉,为的是越国都城四风城的皇室御品九珍鹅肝!” “他在吴国朝廷当过太子幕僚,为的是吃上一口吴国唯独只有冬天才有的雪菜煨鹿茸!” “他在江南商家当过大管家,为的是在江南等着最鲜嫩的荷叶所蒸出来的粉蒸肉!” “他甚至在西夜国与大荒国当过军师,还在回纥骗了人家大酋长的一个公主,目的都是一个吃字!” “当然,他也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当过农夫,亲手养过一头猪杀来吃。” “总之,温煮雨这个人,不是在吃,就是在寻找吃的路上!” 李辰安已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年承凤。 年承凤放下筷子又道:“他说,吃遍天下,便知天下!” “他还说,只有吃饱了、吃好了,才知道饿的滋味!” “他从十四岁开始吃起,吃到现在四十岁,估摸着是吃够了,现在他开始吃苦!” “……他怎么吃苦的?” “粗茶、淡饭,五分饱。” “为啥?” “减肥!” “……也是个胖子?” “有那么点。”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可我怎么听说他一直在找奚帷,也一直在和奚帷暗地里斗呢?” 年承凤微微一笑,“眼见都未必为真,何况耳听。” 年承凤没有进行解释,又道: “总之,温煮雨这个人,曾经在你爷爷李春甫的府上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客卿。” “那时候老夫也在你爷爷家里住过一些日子,时常一起品茶论政,所以和温煮雨颇为熟识。” “你爷爷对他欣赏有加,因为他实有满腹才华,你爷爷曾经试图举荐他入朝为官,他却拒绝了……许是他那时年少,不是一个能够被约束的人。” “他如果能出山来帮你……” 年承凤抬眼看向了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能接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变革之举措,甚至他恐怕还能进一步去完善,去做的更好!” “因为他吃的广、见的多。他的思维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活跃,处理问题的能力也更强。” “也因为他说过和你差不多的一句话!” “什么话?” “这操、蛋的天下!” “……” 李辰安没有再问。 他举起了酒杯,“多谢年老,那就麻烦年老约他与我一见!” 半城烟里的两老一少没有再说国家社稷之事,而是随意的边吃边喝边聊着他们曾经的过往。 人老了,说的多是过往。 因为记忆深。 也因为放不下。 李辰安在认真的听着,随时为他们斟酒。 从他们的笑谈中,他仿佛看见了他们年轻时候的风光。 他仿佛看见了樊桃花、商涤、长孙惊鸿,还有自己那个爷爷李春甫等人昔日的模样。 韶华易逝,容颜易老,浮华终是云烟。 就在这三杯两盏间。 …… …… 梅园。 狗肉飘香。 萧包子坐在炖着狗肉的篝火旁有些心不在焉。 阿木和李辰安一大早一起去的宫里,可现在阿木回来了,带回来的是一车木炭,李辰安却没有回来。 付这一车木炭的八两银子还是自己掏的……弄得自己就像这府上的女主人一样! 牛没吃到,还倒蚀了一把草! 萧包子撇了撇嘴,这赔本的生意当然不能做,得想个法子找回来。 她用手中的长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狗肉,炖的差不多了。 阿木说李辰安和花满庭去了聚仙阁…… 花满庭? 萧包子想起了这个名字。 燕基道说若是想了解师傅萧馒头曾经在京都的故事,可去太学院,找花满庭花老大儒。 这花满庭莫非真和师傅有一腿? 得去问问,万一师傅还有后人,可不能让他流落在这乱世吃太多苦头。 对了,那个死了的怀平山,他又如何知道我身上有一块血玉佩? 花满庭或许也知道。 那么是不是就能通过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打住! 萧包子! 说好的不问身世! 这身世有什么好问的? 当年他们既然抛弃了我,我这好不容易长到了快二十岁,再去找到他们……给他们养老? 凭啥? 所以最好的依旧是两不相知,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打消了问自己身世这个念头,但萧包子却放不下那头牛。 就在这时,萧十三娘匆匆走了进来,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 “师傅,外面好多捕快,抓了不少江湖中人!” 萧包子抬头,眯眼,“这是京都,破事当然比咱们晚溪斋多,有啥奇怪的?” “听说是李公子遇袭!” 萧包子细长的眼睁开了,睁大了,沉吟三息,站了起来,脸上已起寒霜。 “丞相……!” 萧包子就在王正浩轩、小武和阿木的视线中一声大吼! 那头卧在墙角吃草的小黑驴一家伙就爬了起来,撒开蹄子就向萧包子跑来。 萧包子转身正要离开,却忽的又停了下来。 就在小武等人的视线中,她又拿起了那双长筷子,然后从锅里夹起了一块肉,放在了碗里。 这块肉不大。 长条。 长约四寸! 王正浩轩顿时眼都绿了,萧包子将这碗递给了十三娘,“这东西看好了,留着,给李辰安吃!” 然后,她骑着小黑驴转身而去。 阿木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是一条公狗! 她取走了其中之精华! 这位晚溪斋的斋主,知识渊博啊! 三人起身,阿木和王正浩轩取下了刀架上的长刀背在了背上。 王正浩轩看了看这锅热腾腾的狗肉,咽了一口唾沫,三人走出了梅园,站在了风雪之中的长月巷子…… 四顾。 八角亭在大雪中隐约可见。 但萧包子和她的驴呢? 小武向左一指,雪地上是一溜驴蹄印子。 三人展开身形追了过去,便见萧包子骑着毛驴正在踏雪狂奔。 阿木三人又吃了一惊,因为萧包子去的方向并不是聚仙阁! 她这是跑去何处? 莫非她知道刺客在哪里? 估计是! 她毕竟是晚溪斋的斋主,江湖经验老道! 阿木大意了,没有问,小武心存疑惑却不能言,王正浩轩记挂着那锅狗肉,反正跟着师兄走就对了,他当然更不会去问。 三人便就这么跟着,却万万没料到被萧包子给带偏了! 萧包子也误会了! 后面的阿木三人没有说方向错了,那就说明自己是跑对了。 既然对了,那就好! 小黑驴没有得到主人的指挥,那就是随意。 它驴头一抬,觉得右边那条巷子不错,那就转弯! 于是,一驴一人,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就这么跑啊跑…… 一家伙跑到了玉佛寺! 第三百九十八章 玉佛寺 玉佛寺是一座千年古刹。 在玉京城香火极为旺盛。 只是今日大雪,又临傍晚,香客们来的不多,也早已回去,所以玉佛寺那道砖红围墙上的那两道朱红的大门比以往关的更早一些。 此刻。 就在那朱红大门外的宽阔广场上,走来了两个道士。 清风老道长左看又看,满脸都是羡慕。 他捋着那两道八字胡须,对他的关门弟子无为小道士说道: “啧啧啧,你瞧瞧,人家这迎客广场,左右便有金刚各四!” “你再瞅瞅这道门,可比咱们太一道的门高了足足一半!” “就连灯笼也比咱们太一道多了许多,亮堂了许多!” “嗯,门前的这对龙象……” “威武啊!” “全汉白玉雕刻而成,还镶了金!” “贵气!” 无为小道士昂首看着,忽的问了一句:“师傅,咱们把镶的金抠出来拿去卖了,许能换点盘缠。” “……有道理!” 清风老道士飞身而起,落在了那头高大的巨象头上,他当真在蔻,可片刻之后他又落了下来。 “我呸!” “秃驴,都是骗子!” 无为小道士一脸疑惑,“咋啦?” “假的!不过是黄铜罢了!” “嗯,弟子寻思若是真金,恐得日夜派人来守着。” 清风老道士瞪了无为小道士一眼,“去,叩门!” 无为小道士走了过去,伸手,抓住了门环。 “砰砰砰……!” 他使劲的叩动了门环! …… …… 玉佛寺后院有一处独立的雅致小院。 这小院里住着的就是玉佛寺的住持普空法师。 就在这小院的一间禅房中,有一炷檀香袅袅,还有一缕茶香飘飘。 普空法师坐在茶台前,将这一壶煮的恰好的茶拎了起来,给对面坐着的那微胖男子斟了一杯。 “越国秋韵,虽过了一些时节,但其中燥热的火气已褪尽,口味反倒是更醇和了一些。” “今儿个刚送来,温先生,请尝尝!” 他是温煮雨! 恐怕没两人知道他在这玉佛寺里! 温煮雨接过了茶盏,微微眯眼嗅了嗅,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 “好茶!” “熟悉的味道!” 他呷了一口,茶水在嘴里一转,徐徐咽下,便觉满口生香。 他放下了茶盏,笑道:“当年在四风城的时候,御厨黄大师亲手调制九珍鹅肝,其中有一味调料便是这秋韵。” “越山秋韵,年产不过百斤,皆为皇室贡品,大师,看来越皇依旧惦念着你啊!” 普空法师一捋白须微微一笑,“倒不是皇上所赐。” “哦……?我猜猜……四皇子赵渺?” “正是,哎……越国的那一档子事也瞒不过先生的眼睛。” 温煮雨沉吟片刻,“大师只管安心喝茶,越皇健在,太子稳坐东宫,四皇子向你送茶……他是想多了。” 普空法师又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脸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也未必!” 温煮雨俯过了身子,好奇的看着普空法师的那张红光满面的老脸,“有近十年没去越国了,这些日子也没关注越国之动静,怎么?四皇子还得宠了?” 普空发生放下茶壶,一声叹息:“这事说来也简单。” “越国禅宗在五百年前一分为二,便是而今的东林禅院和西林禅院这两处最大的寺庙,这是你知道的。” “过往百年,东林禅院的住持一直是越国的护国大法师,所以东林禅院也一直是越国的国教。” “直到三十年前,西林禅院出了个九灯和尚之后,他打败了东林禅院的住持大和尚,一举夺得了护国大法师之封号,西林禅院就此成为了越国的国教正统。” “九灯和尚当然支持皇上所册封的太子,这一切本应该在不久的将来顺理成章的完成皇位的传承,可是……” “吴洗尘跑去了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 “虽说吴洗尘战死,但九灯和尚却被吴洗尘一剑重伤……吴洗尘用的并不是不二剑,而是一把据说名为斩驴的剑。” “这把剑极为锋利。” “这把剑因吴洗尘之死而留在了越国,其锻造工艺极为复杂,据说此剑被送去了天音阁,交给了天音阁的铸剑大师童浮生。” “九灯和尚重伤,西林禅院对东林禅院的压制就不复存在……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法号不念,他被九灯和尚派去了吴国送吴洗尘的骨灰归国,就在那段时间,东林禅院向西林禅院发起了一场规模巨大的袭击!” “西林禅院上下三百余僧人死于那一战!” “东林禅院当代住持寂觉大和尚吞并了西林禅院,东西两院现在再次合称为禅宗,受皇上赐予金碟,成为唯一的国教。” “而寂觉大和尚和太子之间却并不和睦。” “你知道越国皇位传承,不仅仅是一道传位诏书,还需要国教护国大法师为其洗礼。” “现在四皇子托人给老衲送茶,其味悠长啊!” 温煮雨仔细的听着,眉间微蹙,问了一句:“越皇又没有老昏聩,他怎么会容许两大禅院自相残杀?” “皇上他,已抱恙在床两月余!” 温煮雨心里一惊,坐直了身子,“所以我请你托人送给越皇的那封信,请越国派兵进驻西顾城给宁国以压力,助李辰安顺利登基为帝这事……现在宁国局势已明,可那些兵并没有撤走,他们是四皇子的兵?” “他们依旧驻扎在西顾城,其意并不是剑指宁国,而是……向着越国京都四风城?” 普空法师点了点头,“这正是太子所担心的,所以太子也托老衲见你一面。” “见我?” “先生毕竟曾经是太子的先生,而今太子面临此危局,太子想请先生去越国,助太子一臂之力。” “太子承诺,他登基为帝,必拜你为相!” 温煮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先生为何拒绝?” “因为李辰安这家伙要走,我那师兄奚帷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给李辰安营造了一个如此之好的局面。” “你不知道我那师兄,我打不过他啊!” “所以我一直在躲着他。” “但现在恐怕我躲不了了,他会下定决心找到我,让我帮李辰安看着这个江山!” 普空法师眉间微蹙,“奚帷既然有此大才,他为什么不出山?” 温煮雨呲笑了一声,端起了茶盏,“因为他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先生去越国,岂不是就能完全躲开他?” “躲不开了……越国之事,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派人去找另一个人。” “何人?” “贺西山!” 普空法师顿时一惊,“寂灭大和尚?” “是!贺西山本就是寂觉大和尚的师兄,只是他不想当和尚才跑来了宁国。又怕破了色戒,所以挥刀自宫入了宫当了个太监。” “也是个狠人啊!” “现在……他既是太监又是和尚,这不闲的没鸟啥事么?” “请他回越国,想来越国这破事可解!” 普空法师沉吟片刻:“何处可找到他?” “蜀州,阴平郡,西山,积善庙。” “多谢先生!” 就在这时,一个小和尚飞一般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师傅,外面来了两个道士!” “道士?这有什么惊慌的?” “……师傅,这两个道士好不讲理,他们、他们非得要我们给他们炖一锅狗肉!”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孽种 普空法师离开了这处禅房。 温煮雨依旧坐在茶台前,自个斟了一杯茶,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虑。 倒不是来的那俩什么道士,而是越皇赵允之居然已卧病在床! 曾经的那个龙精虎猛的男人,他已近花甲。 岁月不饶人啊,转眼二十年不见,他老了! 当年在越国皇室当供奉,赵允之待他如上宾。 甚至拜他为东宫西席,将年幼的太子托付于他,受他全权教导。 越国与宁国一衣带水,越皇赵允之的亲姑姑是卢战骁的母亲,也是卢皇后的母亲! 所以那些年越国和宁国相处极好,直到昭化三年冬发生的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这事之后,两国关系才陡然恶化,甚至差点起了兵戈。 师兄奚帷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理由很简单。 他那时候就想宁国大乱,甚至其目的便是引越国之兵前来消灭宁国。 幸亏自己又去了一趟越国,和越皇赵允之谈了两天两夜,这才平息了那场兵戈,化解了师兄那几乎必杀之局。 现在越国居然也出现了变数…… 吴洗尘在广陵城那么些年,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了越国挑战九灯和尚? 他本应该再等等。 等看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可他等了那么久,却忽然不再等了。 师兄在三月三去过广陵城! 他恐怕和吴洗尘见过一面! 也就是那一趟广陵之行,师兄第一次认识了李辰安!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师兄便看中了李辰安,就已开始为李辰安布局天下? 师兄的手,真的伸去了越国? 越国乱,宁国便少了一处威胁。 站在宁国的角度这是个好事,但站在温煮雨个人的立场,他的心里却不太好过。 终究无法如师兄那般无情。 喝了最后一杯茶,温煮雨起身,离开了这处禅房,来到了玉佛寺的前院,他看见了那两个道士,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今江湖有六大奇人。 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一僧便是九灯和尚,既然西林禅院被灭,九灯和尚的九盏灯恐怕也都熄灭。 一丐,北丐左丘不鸣,他在双蛟山身受重伤,而今下落不明。 一尼,无情师太吕莲英,她和常书生死在了双蛟山。 这六大奇人仅剩三个,前面的那个清风老道士,就是六大奇人中的一道! 他是太一道的观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无量天尊!” 就在温煮雨的视线中,清风老道士冲着普空法师打了个稽首,“大家都是方外之人,还请法师行个方便!” “阿弥陀佛!” 普空法师口宣佛号,一脸无奈:“道长,这是佛门清净地,倒是养了两条狗,却是看门之用,万万不可杀生,莫如请道长吃顿斋饭如何?” 清风老道士忽的一笑,他一捋那两撇八字胡须,正要说话,却被他的关门弟子无为小道士扯了扯衣袖: “师傅,饿!” “要不先吃点斋饭填填肚子?” 清风老道士反手就给了无为小道士脑门上巴掌,他又看向了普空法师,面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贫道可以不吃狗肉,但请法师回答贫道一个问题!” “道长请问。” “景泰二十五年,墉国被灭,墉国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制笔世家萧家。墉国被灭前夕,恰好曾经的晚溪斋斋主正在墉国游历,她带走了萧家的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 “昭化元年,晚溪斋斋主萧馒头至京都,贫道记得那年她十八岁。” “她姓萧!” “萧馒头在京都呆了三年!” “她本是来刺杀卢战骁和当今皇上的,可昭化三年那年春,她却住在了这玉佛寺中,整整一年没有出来!” “她是在昭化四年春离开京都的,她没有杀掉卢战骁,更没有行刺皇上,反倒是带着一个婴孩回到了晚溪斋。” “贫道想问你的是,她那一年时间在这玉佛寺里做什么?她抱走的那个婴孩,又是谁的孩子?” 普空法师眉间微蹙,心里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候,萧包子骑着小黑驴带着阿木三人正好走了进来。 她听见了清风道长的这席话,于是好奇的停了下来。 清风道长此刻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了身去…… 他豁然瞪大了眼睛,吓了一大跳! 他指着萧包子,“你、你……” 萧包子一怔,“我怎么啦?我们可没见过,你们继续说,我听听就走。” 此刻,不仅仅是清风道长看见了萧包子。 普空法师和温煮雨也都看向了萧包子。 不仅仅是清风老道士大吃了一惊,他们二人也大吃了一惊。 因为,这姑娘和当年的萧馒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萧馒头的女儿?” 萧包子又愣了一下,脑袋一偏,“不是啊,我是师傅捡来的。” “你就是萧馒头的女儿!” “我说你这老道士,你凭什么说我是师傅的女儿?我若是她的女儿,她至于说我是捡来的么?” 清风道长一捋那两撇八字胡须,“天下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就在这时,普空法师也走了过去,他也看着萧包子,激动的问了一句: “萧馒头,可还好?” “死了。” “……阿弥陀佛!” “不是,大和尚,我师傅当真在这庙里住了一年?” “正是。” “那……我当真和师傅长得很像?” 清风道长点了点头。 萧包子沉吟片刻,“这么说,我真是她的女儿?” “错不了!你的身上当有一块血玉佩!” 萧包子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她咽了一口唾沫,抿了抿嘴,“那我爹是谁?” 普空法师垂头,无言。 清风老道士却忽的一笑,“你的父亲是……” 温煮雨飞身、拔剑! 一剑向清风老道士刺了过去。 普空法师抬手一挥,手中一串佛珠突然向清风老道士飞了出去! 温煮雨一声大吼: “闭嘴!” 清风老道士眼睛一眯,也反手拔出了背上的桃木剑,却并没有迎向温煮雨的这一剑。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无为小道士的脖子,一声大吼:“快跑……!” 他甩手,无为小道士被他一家伙掷出了院墙,他手中的木剑将那一串佛珠铛的一声劈飞,他双脚一点,电射而起! 风雪中传来了他的哈哈大笑。 “蠢秃驴,贫道现在明白了……!”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他感觉到脚上缠着了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 萧包子手握软剑,软剑刚好缠着清风老道士的脚踝。 她使劲的一轮,将清风老道士活生生的给扯了下来。 她落在了地上,一甩…… 清风老道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萧包子落地,“你明白了什么?” 清风老道士鼻血长流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起而一剑。 剑如霜。 霜在雪中。 雪在风中。 于是,萧包子的身周全是剑! “你是奚帷的孽种!” “当诛!” 第四百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是奚帷的孽种!” “当诛!” 清风老道士一境上阶的一剑杀意凛然的刺向了萧包子。 温煮雨亡魂大冒,他挺剑而上。 普空法师飞身而起,在空中抓住了他的那串佛珠,又一次向清风老道士的后背砸了过去。 萧包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手里的软剑忽然间一闪,于是,漆黑的夜色里,陡然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光华。 于此同时。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拔出了刀! 两把牧山刀的刀气贯长虹,向清风老道士的那如霜剑雨劈了过去! 然而,所有的刀、剑、佛珠都落了个空。 清风老道士那是虚晃的一招,他的那一剑点在了萧包子的软剑之上。 “叮……!” 一声脆响。 他借着这反震之力忽的拔高两丈,他踏雪而去,消失于漆黑夜色中。 萧包子转头,眯眼,只看见寺院猩红的灯光下泛红的雪。 她收回了视线,看了看温煮雨,又看了看普空法师,视线停留在了普空法师的脸上。 许是觉得出家人不打诳语,问道: “奚帷是谁?” “老衲未曾见过。” 萧包子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血玉,伸到了普空法师的面前,“我,真的就是萧、萧馒头的女儿?” 普空法师仔细的看了看那枚血玉,点了点头: “如此看,错不了!” 萧包子小嘴儿一嘟,细长的眉微微一扬,她收起了这枚血玉,嘀咕了一句:“萧馒头……馒头……难怪晚溪斋的弟子一直说我和师傅长得很像,可惜没有和她一起照照镜子,但我早就该猜到我是她亲生的!” “那老道士说我是奚帷的女儿当诛,这么说奚帷是个坏人?” 温煮雨走了过来,他看着萧包子,面色和蔼,“他不是个坏人!” “哦……?那他是个好人?” “他也不是个好人!” 萧包子一愣,“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萧包子沉吟片刻,“你说的对!” “他若是不无情,怎会将馒头给丢了?” “馒头不好吃,所以他丢了馒头,是不是去吃山珍海味了?” 温煮雨被萧包子这几句话弄得顿时有些头大,“这……这倒是没有。我估摸着他……他是不想连累了你们母女。” 冰雪聪明的萧包子咧嘴一笑:“所以,他确实是个坏人!” “一个无情的坏人!” “连累?不过是借口罢了!” “若有真爱,怕什么连累?” 萧包子忽的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漫天飞雪,神色一肃,视线一凝: “就算真坏,但有真爱,与天下人为敌……又如何!” “所以,他还虚伪!” 温煮雨哑然,普空法师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这个萧馒头的后人,比她娘,更有主见,也更强悍啊! 萧包子缠上了软剑,转身,又丢下了一句话:“听说奚帷很有名很厉害,但我……瞧不起他!” “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萧馒头也是瞎了眼!” 她骑上了驴,正要离开,却见漆黑的风雪中,昏黄的灯光下,走来了三个人。 她的那双眼微微一眯,然后便亮了起来,她没有走,脸上还露出了一抹喜意。 因为走在中间的那个人,他是李辰安!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的样子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然后李辰安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满脸惊诧。 萧包子微微一笑,这一瞬间将奚帷之事抛在了脑后:“说好的今晚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吃狗肉呢,你这是跑这地方来上香了?” 李辰安也吃了一惊,“不是,这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啥?” “我啊?来问佛!” “……问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 “……” “别想岔了,我指的是亲情……” 萧包子扫视了一眼这佛院,又道:“你来晚了一些,刚刚我在这里听了一些话,稀里糊涂打了一场,我大致上是明白了,我应该给就是出生在这里!” 李辰安一愣,“你不是说你是你师傅捡来的么?” “嗯,只是捡的地方不一样,但横竖都是捡。” 这时,花满庭走了过来,他看着萧包子,看了足足十息。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拽得很紧,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很是紧张。 他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不是捡来的,你有爹娘。” 萧包子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老爷爷,你这话是一句废话,我若没有爹娘,难不成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花满庭被萧包子一句话怼的顿时不知道该说啥。 萧包子却又道: “老爷爷,看你慈祥,就莫要笑话我的悲伤!” “实不相瞒,我娘呢,就是萧馒头,你恐怕没听说过。” “但我爹你应该听说过。” “他就是奚帷!” “我刚从晚溪斋出来没多久,却也听过他的名字……不太光彩,算起来嘛,他恐怕和你差不多年岁了,也不知道我那娘怎么看上了他的。” “老夫少妻,倒是刺激!” “我倒是不怕自己是他这个坏人的女儿……但我依旧宁可是那个被师傅捡来的孩子!” 花满庭心里一颤,“为啥?” “因为,我心目中的父亲,他本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当然,我师傅说我是捡来的,我也就没怎么去想过我的爹娘如何,只以为他们死了,我也一直当他们死了。” 萧包子忽的噗呲一笑,“现在我师傅倒是真死了,她到死都没有告诉我真相!” “我师傅既然隐瞒,那必然是不希望我知道我爹是谁。” “我那爹,他抛妻、弃女,这么些年莫要说找我,他就连一文钱的抚养费也没给过!” “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就当他也死了!” “现在知道了他是奚帷,他居然还活着!这不过是给我徒添烦恼罢了!” “那牛鼻子该死!” “我又没问他,他却说我爹是奚帷!” “没意思!” 萧包子神色落寞,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李辰安,“回家么?狗肉恐怕已炖烂,不过我还给你留了一块最好的东西!” 李辰安沉吟三息,萧包子从来没有这么多话。 但此刻她偏偏却说了许多话! 她这是在掩饰。 掩饰她内心的酸楚。 还有伤悲。 这个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姑娘,她的内心其实很细腻,也很敏感。 她现在需要安慰! 于是他回了一个字:“好!” “上驴,我们走!” 李辰安向花满庭和年承凤说了一声抱歉,而后看了看温煮雨,当真就这么上了驴背,坐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他的双手极为自然的揽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带着一脸懵逼的阿木三人,就这么走出了玉佛寺。 花满庭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那双手上,眼皮子一跳。 温煮雨忽的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身体相许……” “得一时欢,受一世苦。” “孽缘!” 第四百零一章 夜漫长 冬夜漫长。 在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在这被大雪覆盖的玉京城中,今夜有一些人难以入眠。 比如萧包子。 她就住在梅园主院的西厢房里。 房间里很暖和。 如春天一样。 比晚溪斋那漏风的草庐当然舒服了许多。 在京都的这个把月里,她每晚都睡的很是舒服,但今儿个她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去在意父母是谁的。 但今儿个神使鬼差的误入玉佛寺,听见了那老道士说的那些话,她本以为自己也能淡而处之,可在这寂静的夜里,脑子里却无法把那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甩出去。 或者藏起来。 她就那么生动鲜活的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 其实,她早已想过师傅就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在晚溪斋那么些年,随着自己长大,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就有过这样的说法—— 和师傅越来越像,莫非就是师傅的女儿? 为此,她问过师傅。 但师傅却矢口否认,说这仅仅是巧合,她就是师傅从山外捡来的! 从那以后,晚溪斋的弟子们也没再提,也觉得她当是师傅从外面捡回来的。 因为师傅并没有嫁人。 现在看来,师傅虽然没有嫁人,在这京都却有相好的,然后有了自己。 那个相好的是奚帷! 刚才听李辰安仔细的说了说奚帷,现在她大致明白了师傅的苦衷—— 李辰安说不能定义奚帷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但可以确定的是奚帷确实做了一些令宁国不宁的大事! 他做的那些大事,许是为了早些推翻这个已然腐朽的没落的朝廷,许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他理想中的国度,也或许是为曾经被灭了的墉国复仇……这是李辰安的猜测,因为李辰安也没见过奚帷。 至今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奚帷是谁! 所以在萧包子看来,这就是见不得人! 那么娘不告诉自己真相,原因也正在这里——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奚帷真不是个好人! 如果天下人知道了自己是奚帷的女儿……只怕自己会受到天下人的唾弃、责骂,甚至追杀! 这是好意么? 站在娘的角度,或者站在奚帷的角度,他们恐怕会认为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可自己会在乎么? 萧包子一声叹息,干脆翻身起床,取了一件衣裳披在了肩上。 那个老道士跑了。 他一语道出自己就是奚帷的女儿。 那么接下来,恐怕这消息很快会天下皆知。 她打开了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微微一哆嗦,体内内力运转,寒意消失,她站在了二楼的围栏旁,手肘撑着围栏,手掌托着两腮,忽的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是奚帷的女儿。 李辰安是宁国的摄政王! 奚帷是坏人,李辰安是好人…… 那自己在李辰安的身边,岂不是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是不是该离开他? 就像当年母亲离开奚帷一样! 只是母亲离开奚帷的时候已有了身孕,她躲在了玉佛寺生下了自己才悄然离开。 她是来京都寻仇的。 该杀的人一个没杀,结果还带着一个多出来的人离开了京都! 现在自己竟然也面临着这么个几乎相同的局面。 她忽的自嘲一笑,“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又一出悲剧如出一辙的上演?” “没意思啊!” “我就偏不走!谁又能奈我何?” 只是……李辰安会怕么? 萧包子忽的站直了身子,转头望向了斜对面的那栋楼。 那是主楼,里面住的就是李辰安! 主楼走廊上的灯笼还亮着,房间里的灯已灭,想来他已入睡…… 他已入睡! 萧包子忽的窃笑,她从西厢房的二楼飞起,向主院的二楼飞去。 她的对面是东厢房! 东厢房里住的是阿木等人。 王正浩轩已没心没肺的早已睡着,但小武和阿木却还未曾入眠。 小武是想着心事。 阿木是那该死的责任心——他不死,李辰安就不能死! 所以哪怕是在这寒冷的冬夜,他也依旧抱着他的刀坐在东厢房二楼的走廊上。 仿佛坐成了一尊塑像。 他浑身上下都是雪。 除了那双眼依旧在警惕的望着。 他看见了对面的那个萧姑娘飞向了主院! 他豁然站起,拔地而起,他刚刚飞起,身上的雪抖落一地。 小武忽然站在了门口,一把拽住了他的衣带。 他被拽了回来。 小武“嘘”的一声,带着阿木走入了温暖的房间,取笔,蘸墨,写下了一行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莫过于以身相许!” 阿木抬眼看向了小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 …… 李辰安躺在床上也还没有入睡。 萧包子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她悄悄的走了进来,然后又轻轻的关上了门。 想了想,还别上了门栓。 门外的走廊上挂着灯笼,灯光透过窗棂虽不能将屋子里照亮,却也隐约能够辨识屋子里的情况。 萧包子不知道李辰安正睁大了眼睛,正就着那昏黄的光线看着萧包子—— 他已经认出了是萧包子! 只是…… 这大半夜的, 这夜深人静的, 这月黑风高还飘着大雪的晚上,这位萧姑娘如贼一般的摸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这是要劫财呢? 还是劫色? 萧包子眼睛不好使,她并没有发现李辰安正在黑暗中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的摸到了床前,嗅到了李辰安那熟悉的味道。 她嘴角一翘,将身上披着的那衣服脱去,就在李辰安极为期待的视线中……她没有再脱下去。 她忽然掀开了被子,就这么钻入了李辰安的被窝中。 许是被窝里暖和,她向里面挤了挤。 然后两张脸距离很近,然后她看见了李辰安睁开的眼。 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李辰安的眼一抹,“睡吧,明儿个你不是还要去宫里和温煮雨聊聊么?” 李辰安又睁开了眼睛,“吃了你留给我的那狗之精华,睡不着。” 萧包子细长的眼一闪一闪,她咬了咬嘴唇,“那……你想怎样?” 李辰安一把抱住了萧包子,吓得萧包子心肝儿乱颤,“等等!” “等啥?” “我是奚帷的女儿,你不怕?” 李辰安一乐,“如果真有奚帷这个老丈人,我恐怕还真能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可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不悔此生种深情, 甘愿孤旅自飘零。 长恨鸳侣唯梦里, 宁负苍天不负卿!” 萧包子心花怒放,眉眼儿一弯,将一切不决抛在了九霄云外。 “你既不怕,我亦不悔!” 她银牙一咬,正要宽衣,却听李辰安问道: “真不悔?” 萧包子坚定的点了点头,又正要解带,她万万没料到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那正好我们来坐坐!” 萧包子脸蛋儿绯红,“做做就做做谁怕谁!” 李辰安坐了起来。 “萧包子疑惑的看着他。 “起来啊!” “……起来干啥?” “帮我看看这不二周天诀究竟该怎么练!” 萧包子盯着李辰安,三息,“好!” 阿木和小武站在东厢房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主院那栋楼。 片刻,那栋楼里传来了砰砰砰砰的声响,那栋楼仿佛都要塌了。 阿木大吃一惊,小武咧嘴一笑,提笔写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情到深处,惊若雷霆,动如脱兔,终归是一物降一物!” 萧包子骑在李辰安的身上,胸口起伏,“疼么?” 第四百零二章 物是人非 次日,李辰安鼻青脸肿。 一脸倦怠。 萧包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相较于昨日仿佛涅槃重生。 她的脸上没有了昨日得知那些消息的苦恼,她似乎已将那些破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她甚至没有向李辰安提起买木炭的那八两银子,她开始以此间主人的身份自居。 “王正浩轩,” 萧包子给李辰安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王正浩轩。 “玉佛寺有两条狗。” “这场雪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没有再说。 王正浩轩顿时咧嘴一笑:“晚辈懂得!” “以后你、你们,不用再自称晚辈……” 萧包子伸手,又取了一个鸡蛋,一边剥一边淡然的说道: “辈分这个东西又不重要,我和你们也年岁相仿,以后你们就叫我一声萧姐姐即可。” 王正浩轩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啊。 他顿时一愣,曾经叫她萧姑娘,她用剑指着他们,说她和牧山刀的山主同辈! 那就应该称呼她一声萧前辈! 这怎的又忽然改了主意? 阿木顿时明白,王正浩轩不明白呀,“这个……”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阿木打断: “咳咳!”阿木假咳了两声,“师弟,既然萧姐姐如此说了,那我们听着便好。” “哦,”王正浩轩不明所以,他看向了李辰安。 他看了看李辰安那鼻青脸肿萎靡的模样,心想难道是李辰安这家伙昨晚去茅房没掌灯摔了一跤? 然后他又看见了萧包子的手又伸到了李辰安的碗里,她又放下了刚剥好的那个鸡蛋—— 李辰安开了口: “这,够了,吃不了那么多!” “多吃点,你需要好生补补,男人吃的多才长得壮才有力气!” 王正浩轩还没开窍,他就觉得这萧姐姐是不是对李辰安这家伙偏心了一点? 他正要说那个鸡蛋本是他的,不料又被师兄阿木给叫住了: “师弟,小武还开了个方子。” “你去玉佛寺抓狗回来,顺道去一趟安济堂抓一副药回来。” 王正浩轩又愣了一下,觉得有些怪异:“谁生病了?” “没人生病。” “那抓药干啥?” “安胎!” 李辰安:“……” 王正浩轩:“……” 萧包子脸蛋儿一红,拿着一个鸡蛋转身就出了门。 …… …… 皇宫,皇城司。 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皇城司从黑变白,色彩依旧显得有些单调。 那颗歪脖子树依旧在。 歪脖子树下的那把躺椅也依旧在。 只是在这颗树下、在这张躺椅上守了二十年的那个老人不在了。 此刻是李辰安躺在了这躺椅上。 不舒服。 太硬。 硌背! “老王啊……” 王正金钟微微躬着身子,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这可是宁国堂堂摄政王! 无冕之王的存在! 谁敢将他揍成了这幅模样? 他很好奇,却不敢问。 “啊,属下在!” “那些被宰了的官员,抄家的结果出来了没有?” “回摄政王,已出来了,您不知道,可把李尚书给高兴坏了!” 李辰安睁开了眼睛,“这么说,不少?” “是很多!” “属下派了七处的人会同户部的官员逐一仔细的清理过,不算他们的房产,单单从他们府上搜出来的银子,就有足足一亿六千七百余万两之巨!” 李辰安一听,一家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那双红肿的眼顿时发亮: “这么多?” “还没算上那些字画古董珠宝玉器!” 王正金钟拱手,又道:“大人,单单姬泰那老贼,在京都就置办有九处房产!” “那些房产仅仅是派了几个家丁护院看着,都是用来放置金银财宝的!” “就姬泰这些年搜刮的财产,李尚书说触目惊心,怕是会超过一亿两银子!”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亿的银子……这特么的! 自昭化元年始,这二十三年来,宁国收上来税赋最多的一年是昭化二年,但就算是将税粮布帛等物折银,也不过三千余万两! 这老东西一个人十余年时间就弄了一亿两银子跑……难怪人人想当官。 不过现在将这些财产没收,倒是解了眼下这个最紧迫的危机。 奚帷这事干得好啊! 可惜他没将剩下的四大国公府一并干掉。 李辰安又躺了下去,有了这么多的银子,他松了一口气。 “皇城司改了规矩,他们可有意见?” “回摄政王,有意见的,属下已经处理了!” 李辰安一怔,抬眼,便见王正金钟嘿嘿一笑:“皇城司以往都在夜里走,有些狗东西会借着夜色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本身手脚就不干净。” “长孙大人在的时候其实就已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只是没有声张。” “现在摄政王您既然要皇城司走在阳光下……那些不习惯阳光的人就该死。” 李辰安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你吩咐一处大统领郑旺,一处依旧要暗中调查谁是奚帷!” “他肯定没死!” “不过万万不可声张,如果找到奚帷的线索,确定了他是谁,就行了,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王正金钟应下,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长乐宫那边你要不要去看看?” “来回要五六天,我没时间,那边现在如何?” “已是空城……原本发现了夏运虎,却被他带着数百人跑了,进了祁山,二处还在祁山里面找……恐怕不容易找到。” “不用在夏运虎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只要宁国慢慢变好,他就成不了气候。” “属下遵命!” “那两个道士,好生找找,太一道的观主,师徒二人,找到了带回来,我要活的!” “好!” “有没有收到周正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现在到了蜀州没有?” “回摄政王,他们才入蜀门,他们走的陆路,陆路入蜀,这寒冬腊月的可不好走。” “嗯,飞鸽传书给周正,让他一定悄然行事,不可被奚帷的眼线发现。” “好……您认为奚帷会对若水小姐下手?” “以防万一,毕竟奚帷这人做事不讲套路,也不讲武德。” 就在这时,御前太监常公公匆匆走了过来。 “摄政王,可算是找着您了!” 常公公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伤,他老脸的肌肉一抽,老眼顿时一睁:“您这是……?” 李辰安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脸,“被一女贼所伤。” “哪个女贼如此大胆?”王正金钟勃然大怒,“属下这就让皇城司全城搜捕!” “搜捕个屁!” “走了,当心你皇城司养的那几条狗!” “我怀疑它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第四百零三章 老哥 御书房。 李辰安就在年承凤和温煮雨惊诧的视线中坐在了他们二人的对面。 他直接忽视了二人落在他脸上的带着无数疑问的视线,淡定的取了火折子点上了茶炉: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是被人给揍的!”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温煮雨,咧嘴一笑:“你就是煮雨先生?” “正是……不过,我猜你是被一个女人给揍的!”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不难猜!” “那位萧姑娘为何揍你?这个难猜么?” “这个你真猜不到!” “那就不猜了,说正事。” “昨晚我等也一宿未眠,在花满庭的那破地方聊了一宿,都是关于你的事。” “他们也给我详细说了你之治国之想,我认可你的一些观点,比如重视工商业,惩治贪官污吏,破除各地之间的通商壁垒等等。” “但我有一疑问。” 李辰安抬手:“请讲!” “事在人为,要成事,终究靠人。” “人有百态,各不相同。太多的官员初出学宫而入仕的时候,是抱着一番为国为民的满腔热忱。” “但这些人为官之后,其中的绝大多数会在两三年里忘记初衷。” “他们不再关心治下百姓疾苦,而是关心上司之喜好。” “他们开始收刮民脂民膏,以取上司之欢而谋更大的官职。” “这不仅仅是宁国如此,放眼世界,放眼千年历史,皆是如此!” “所以有王朝不过三百年之说法。” “我要问你的是……此弊,何解?”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沉吟片刻,抬眼,说了一句话:“这便是我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何事?” “立法!” 温煮雨眉间一蹙:“什么法?” “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最高宪法!” “……” 围炉煮茶,李辰安侃侃而谈,他的话完全颠覆了二人的认知,令二人呆若木鸡。 …… …… 从清晨至暮时,这场雪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今儿个坐立难安。 哪怕昨晚通宵未眠,他也没有丝毫倦意。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脑子里再没有这棋局后面走向的那些计划。 这时候,他的心里,已没有了天下。 只有那个骑着小毛驴的姑娘。 还有抱着那姑娘的那双手! 那双手极为自然! 那姑娘也极为自然! 花满庭垂头,抬步,走出了房间,站在了黄昏的大雪中。 当年,萧馒头在这里,也是在这寒冬的大雪中,也很自然。 自然的煮酒。 自然的和自己喝酒。 自然的留下。 而后那事自然的发生。 那年自己四十五。 她二十一。 现在李辰安十七,那姑娘二十。 她是萧馒头的女儿,便是自己的女儿。 这二十年来,萧馒头再未曾来过京都,她甚至再没有离开过晚溪斋! 而自己也没有去过晚溪斋,甚至没有派人去晚溪斋看看。 只因自己那身份不能暴露。 更不能给她们带去任何危险。 却没料到二十年过去,女儿却到京都来了。 她和她娘一样美。 只是她的性格似乎比她娘更倔强。 现在她显然相中了李辰安……李辰安必须登基为帝! 他为帝,那自己的女儿就必须为后! 花满庭的眼徐徐眯了起来,钟离若水却在女儿的前面,李辰安对钟离若水一往情深,甚至为了钟离若水不愿去戴那顶王冠。 那么,钟离若水就必须死! 他抬起了头,仰望天空。 大雪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桃花,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小院的那篱笆门忽的嘎吱一声开了。 花满庭凝目看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姑娘骑着一头漆黑的小毛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萧包子从驴背上跳下,站在了花满庭的面前,嘴角一翘,“赏雪?” 花满庭那张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此刻已如春风般荡漾开来,“算是,也不是。”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偏,“有学问的大儒说话就是不一样,我这山里来的就听不懂。” 花满庭慈祥一笑: “外面冷,里面坐!” “好!” 萧包子打量了一下这简单的院落,跟在花满庭的身后走入了小木屋,坐在了花满庭的面前,又道: “听说您和辰安是忘年之交,您和辰安以兄弟相称,咱们也就别太生分,我也叫你一声老哥,如何?” 花满庭拎着茶壶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好。” “老哥啊,”萧包子俯过身子,“原本早就应该来找你的,后来……后来心里有些矛盾,便迟迟拿不定主意,所以也就来的晚了一些。” 花满庭将茶壶放在了茶炉上,问道:“有啥矛盾?” “就是吧,我来京都呢,本不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是我晚溪斋的那些弟子来信说找了个不错的东家,就是你那老弟李辰安。” “所以我就决定也出山来走走,看看。看看李辰安这人究竟如何,可别把我的那些弟子给骗了。” “我和他在十里坡相遇,一起去双蛟山走了一遭,这一走,就走到了京都。” “燕基道说我师傅萧馒头当年在京都也是传奇般的存在……我现在大致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他说要了解师傅的故事,就找您。” “老哥,其实我不太关心娘的故事,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认识奚帷?” “毕竟她和奚帷那事应该很隐秘,你若是知道他们的故事,你理应认识奚帷才对!” 花满庭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萧包子又问了一句:“他……当真是个坏人?” 无论如何,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萧包子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找到了花满庭,她期待能够从花满庭的嘴里知道真实的奚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花满庭搓了搓双手,迟疑了五息,“奚帷他……不是个好人。” 萧包子心里一沉,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不是个好人,当然就是坏人。 “你已成人,作为父亲,他却从未曾关心过你们母女,从这一点而言,他算不上是个好人。” “可你恐怕不知道他的苦衷……” 萧包子嘴角一翘:“苦衷?”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来受苦的,老哥啊,你也不用为他粉饰,这些日子他的事我也听了许多,只是以往并没有上心罢了。” “行了,来看看你,确定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够了。” 萧包子站了起来,花满庭顿时抬起了头,面色很是紧张:“不是,奚帷他也并不是什么坏人!” 萧包子耸了耸肩,抬步向门口走去。 花满庭连忙站了起来,又道:“他是为了宁国!” 萧包子转头,“以大义之名?” “国和家哪个更重要?” “李辰安就不一样!” “在怀山郡的时候,李辰安说,他若是连钟离若水都救不了,何谈救这天下!” “这才是担当!” “奚帷他连自己的妻女都不敢相认,你说他为了宁国……你信么?” 萧包子走出了这扇门。 “老哥啊,我估计你也被奚帷骗了,不过还好,你没啥损失,只是我娘这一辈子活得不值当。” 她走入了大雪中,花满庭跟了上来。 “姑娘……” 萧包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雪太大,就不送了。” “老哥,改天我和辰安一起来看你!” “或者你有暇也可去梅园。” “我得赶回去了,可别被王正浩轩那家伙把狗肉的精华给吃了!” 第四百零四章 经天纬地之才! 夜已深。 雪依旧。 梅园里灯火通明,狗肉飘香。 萧包子依旧未能等到李辰安回来。 她微微一叹,忽然发现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是个好事。 她暗自庆幸,幸亏他不是皇帝,幸亏他还要去蜀州,接那个皇长子回来当皇帝就好了。 他现在又在忙什么呢? 可别累坏了! …… 此刻的李辰安依旧在御书房中。 御书房里现在不仅仅只有年承凤和温煮雨二人,李辰安还请来了六部尚书。 他从早一直说到晚,包括年承凤和温煮雨在内的所有人,都早已被李辰安的那些话给惊呆了! 负责记录的常公公已写下了厚厚的一叠纸。 他的手已酸,但笔却未停。 他知道这是一个全新变革的开始,他虽然也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义,却能猜到如果一旦这些东西落实,宁国将和以往、将和这世界的所有国家,都不一样! 他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李辰安顿了片刻,继续又说道: “整个朝廷的结构改革,其目的是为了权力的相互制衡!” “所以我设计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这样的组织机构……不再设置丞相,因为丞相一人的权力过大!” “而绝对的权利定会滋生绝对的腐败!” “比如又出一个姬泰!” “三省,即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 “门下省最高官员为门下侍中,正二品。下设门下侍郎二人,正三品……” “门下省,掌出纳帝命,封驳诏奏,为最高政令审议机关!” “中书省最高官员为中书令,正二品,下设中书侍郎二人,正三品……” “中书省,掌军国政令,草拟制诏,为国家政令提请机关。” “……” “尚书省,下设六部,总理国家政务,为国家政令执行机关!” “简单点说,就是国家要决定做某件事,先由中书省定策,再交由门下省审核,审核通过之后,由尚书省安排相应的部门去执行。” “……”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许会颠覆你们的认知。” “但我相信你们若是能够理解能够吃透能够真的去做到,那么宁国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李辰安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迷茫的脸,心里微微一叹,终究是太急了一些! 许多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自己是真的急啊! 必须启程去蜀州了! 这样的变革当然说不上潜移默化,它简直就是一场雷霆风暴! 它若推行,定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 它就如这一场大雪一般,将把过往的一切—— 无论是那些陈旧的思想观念,还是礼仪教法等等,都给湮灭! 但正如温煮雨所言的那样,既有重病,当用猛药! 李辰安不希望自己成为又一个王莽,他今日说出这番颠覆之言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而今的宁国原本的秩序已被打乱。 姬泰一系除了各地尚未清理的那些官员之外,庙堂之上的高官已全部授首,那么变革的阻力就已不复存在。 他李辰安而今在宁国百姓的心里不仅仅是诗仙,他还是皇长子、是救世主,是宁国的一盏灯! 无论他做出多大的变革,只要这些变革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那就一定能够推行下去。 因为现在宁国已如一张白纸。 他可在这张白纸上随意的书写属于他的诗篇。 只是温煮雨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泼墨挥毫之间,书写下来的居然是一副壮丽长卷! 以法治取代人治! 就连皇权都置于了宪法之下! 若真能实现,千百年来的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的皇权,从此就被关入了笼子之中! 皇上不再能一言九鼎! 皇上的主意,同样要经过三省共议! 那么皇上的存在……似乎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的意义! 连皇上都没有了那无上权力,下面的各级大臣还能有什么话说? 他们的权利当然也同样会受到律法之约束! 如此一来,所有的权利都置于了律法的框架之内。 所有人行事,都不能去逾越了律法条款的规矩! 所以,李辰安不登基为帝,他愿意去接回那个皇长子来当皇帝……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这些政策是李辰安制定,在皇长子尚未回来登基之前便已经确立。 那位皇长子想要坐在皇位上,恐怕也就只能接受。 那谁当皇帝便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律法能够立起来,能够让世人皆知,能够真正的执行下去! 这,才是李辰安说了这么多,解释了这么多的根本! 李辰安说,是人就会犯错。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希望万万不可寄托于一人之上! 否则,只会带来无穷的灾祸! 此言大善! 历朝历代开国出明君,于是百姓的日子就好过。 可若是遇上了昏君,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甚至灭国,这便是个悲剧。 千百万百姓因一人而生、因一人而死……凭什么? 李辰安说了一整天,他的意图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便是为了开创一个长治久安的不朽王朝! 这是前无古人之伟大创举! 温煮雨最快明白李辰安此举之用意。 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是如何构想出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相互制约的社会制度的。 师兄想这个问题想了一辈子最终也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法。 自己游历天下游历了大半辈子,同样是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解决之法,然而自己最终也未能找到。 但现在,李辰安却当真如黑夜里亮起的一盏灯,让他看见了原本迷茫的前路! 莫非这小子在广陵城装傻十七年,其实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现在他的思考已经成熟,在恰好的时候恰好的表现了出来? 难怪师兄改变了彻底推翻宁国的计划,而是要铲除那些旧的恶势力,扶持李辰安上位。 师兄是真的坏! 但师兄的眼光是真的毒! 可惜这小子急吼吼的要走,那么这艰巨的任务,接下来便是自己和这些大臣们去共同完成。 其路之艰,若遍地荆棘。 但若能披荆斩棘的走过去……许能见更美妙的风景。 他端起了茶盏开了口: “我认可摄政王的思想和这一系列举措。” “只是这些思想和举措对于我、对于诸位而言,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我建议今日休会,诸位仔细的去思考一下摄政王的这些话。既然摄政王说朝廷不能搞一言堂,那么诸位有任何疑问,明日向摄政王提起,由摄政王负责给诸位解释。” “事不辩不明,此举关系到宁国之国运,诸位皆是宁国柱国之臣,当深刻理解摄政王之意图,往后才能全心全意的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去实现宁国复兴之伟大计划,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盛世!” 散会。 今夜注定又有许多人难以入眠。 …… …… 温煮雨和年承凤又来到了花满庭的那处小院。 一盏灯,一张桌,几个小菜一壶酒。 “聊得如何?” “我敬你一杯酒……那小子,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花满庭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明日我准备离开京都。” 温煮雨一怔:“去哪?” “游历天下!” 第四百零五章 别京都 昭化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 宁国京都玉京城,晴。 水云山。 阳光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站在水云山山腰处的李辰安看着这山腰处被积雪掩盖了的坟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些日子,他起早摸黑几乎都呆在御书房。 他给温煮雨等人答疑解惑,也亲自着手起草了一份宪法的大纲—— 那玩意厚厚的一本他当然没可能背得下来,但核心的要义他还是记得的。 毕竟前世经商,最需要了解的就是法律。 他搭建了宪法的基本框架,这当然是简易的,要完善它恐怕需要数代人的时间。 具体的内容就交给了温煮雨,由他组织人手去尽快完善,而后再普及全国。 他也搭建了宁国朝廷新的组织结构,并在昨日的朝会上任命了第一批主要官员。 他起草了一份推行工商业的计划书,交给了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 温煮雨要总领全局,所以他任命了温煮雨为内阁首辅。 三省最高官员皆入内阁,一应国家大事,皆由内阁讨论通过之后执行。 这些日子他已不记得吃了几条狗之精华,他只知道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忙碌最充实,也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在未来会对宁国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他看来,他已经将一颗半文明的种子播种了下去,至于它最终会不会生根发芽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他期望能够开花,但若是夭折了,他也并不会心疼。 他终于忙完了这些事,于是决定启程。 去蜀州! 今日他没有再去宫里。 他带着萧包子、小武、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一群侍卫来到了水云山的这处山腰,站在了那三处坟前。 中间的那座坟是孙铁线的。 他本应该叫长孙铁线,但李辰安没有去更改碑上的名字。 因为长孙铁线这个名字,在昭化三年卢战骁满门被灭的时候就不复存在。 天下只有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孙铁线。 那个驼背的喜欢饮酒却不再饮酒的老人。 他的坟前放了一坛子画屏春,还有一碟酱猪尾巴。 左边的那座坟埋的是为皇城司奉献了一生的那个孤寡老人,他叫苗秋分。 他曾经是上车候府的大管家,而后又是梅园的大管家。 然后是皇城司二处前大统领。 他深得长孙惊鸿敬重,长孙惊鸿说他曾经与爷爷的关系也极好,二人时常围炉煮茶谈诗论道。 他为了给上车候府报仇,潜伏在姬泰的身边,为的是揭开奚帷的面纱。 然而他至死也不知道谁是奚帷。 皇城司查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奚帷是谁。 李辰安想起了商涤,想起了燕基道说起的商涤说的那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他看向了右边的那座坟。 坟里埋的是长孙惊鸿。 燕基道说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那么长孙惊鸿就是卢皇后委以重任的执剑者。 他在皇城司二十年,他真的就带着皇城司行着正义之事么? 也许有。 也许没有。 在李辰安的了解中,长孙惊鸿所行之事,多是为卢皇后复仇。 他和奚帷斗了二十年。 而今看来是奚帷赢了。 他砍掉了卢皇后种下的那四颗树! 甚至动摇了宁国之根基! 长孙惊鸿将皇城司交给了自己,奚帷却将这宁国的江山交给了自己…… 似乎自己成了他们二人共同的希望。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谁也没输。 毕竟自己又拿起了那把正义之剑,毕竟自己又重新将那四棵树给扶了起来。 卢皇后种树的初衷未变,只是守护这四颗树的人变了。 往后,一切都会改变。 皇城司不会再是百姓口中的阎王殿,它将在王正金钟的带领下行走于光明之中。 它不会再是一片漆黑,它会渐渐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李辰安取了香蜡,点燃,分别插在了三座坟前。 “就要走了。” 他又取了纸钱点上,一边烧一边又道: “有些充忙。” “来京都的日子算起来其实不长,仅仅就四五个月……但这不长的时间里却发生了许多事。” 他将一把燃着的纸钱放在了长孙惊鸿的墓前。 “有好事,也有坏事。” “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春天里开满了鲜花的皇城司,但我真的不喜欢那里面的那种压抑的气氛,所以我将它改了,从骨子里改了。” “反正你死了也看不见,但我还年轻,万一我以后再回到京都,再去皇城司里走走的时候,看着小径两旁的垂柳和鲜花,我的心情反正是会舒服许多。” “对了,你那破躺椅也不舒服,等我回来做一张沙发。” “本打算将那颗歪脖子树给砍了,它会遮住冬日的太阳,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夏日它也可遮阴。” “我将去蜀州,希望你能保佑我一路顺风、一切顺利,顺利的找到那位真正的皇长子,顺利的接他回来登基为帝……这算是我完成了你的一个最大的心愿吧。” “最后要告诉你的是,我也不知道宁国会有着怎样的改变,总之……要么变革失败而灭国,要么涅槃而重生。” “我想,总比要死不活来的好吧。” “对了,我不会去帮你找奚帷报仇,因为我娘真不是卢皇后。” “就要走了,给你们多烧点纸,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也或者,再也不回来!” 纸钱在三座坟前熊熊燃烧。 小武在孙铁线的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 李辰安转身,看向了下面的云集别野,忽然觉得这就像一场梦。 如果没有这些破事,钟离若水此刻恐怕正坐在云集别野的庭院里,正抬头望着山腰的这个方向。 云集别野的暖房也应该早已改造完毕,钟离若水便能够在暖房中安稳的渡过这个寒冬。 可没有如果。 她去了蜀州。 也不知道她抵达蜀州州府崇庆了没有。 这个世界和前世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虽同有长江,但从陆地入蜀,所要穿越的却并不是剑南古道,而是蜀门古道。 想来差不多。 那地方的冬极为阴寒,而这个世界的长江航运完全依靠的是纤夫拉船而行。 冬日的长江航道是枯水期,两岸多冰雪,纤夫也不能行,所以冬日入蜀,必走蜀道。 她的身子那么差,可能吃得消? 萧包子站在李辰安的身旁,看见了李辰安满脸的忧虑,她当然知道他之忧虑为何,但这时候她并没有出言去安慰。 因为这种事,无法安慰。 小武祭拜完毕,已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一行人在沉默中下了山,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足迹,还有那三处坟前残余的烟。 他们没有再入京都。 几匹马一头驴还有一辆马车,就在这冬日的午时时分别了京都,向广陵城方向而去。 玉京城慢慢落在了他们身后。 越来越远。 渐渐,再回头时,已看不见。 第四百零六章 忽有风起 怡红楼。 玉带河边的那栋雅致的小楼里。 在这里一住就是个把月的沈巧蝶此刻听了梁曼曼的一席话之后已惊呆了! “姐姐,你说……他已离开了京都?” “嗯,这消息是小婉说的,想来错不了。” 沈巧蝶双眼大睁,当初自己入京都的时候被温小婉给接来了这里,在这里遇见了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殿下说如果大皇兄能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和他重修旧好? 自己当时还极为欣喜的回了三皇子一句:若殿下能够成全,小女子没齿不忘殿下之恩! 这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等来了他从双蛟山剿匪归来的消息,也等到了京都之变局。 可他竟然没有登基为帝……这让她有些失望。 而后又听说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宁国没有皇帝! 那他这摄政王其实就是皇帝! 这又令她心生欢喜。 于是,她在这份欢喜中翘首期待,她天天坐在窗前看着楼外潺潺的玉带河水,想着某一天他会来这里。 想着他能与自己重归于好。 成不了他的王后,成为他的王妃也是极好的。 然而,玉带河边的那些树落了叶,变得光秃秃。 又有雪来,白了那些树,也冰封了玉带河,他却一直未来。 以为他忙。 听说他真的在忙。 心里依旧还抱着一分期待,他忙完了恐怕就应该来了。 可现在……他却已离开了京都! 他一定是去找钟离若水了! 沈巧蝶闭上了眼,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那是一厢情愿,这才知道自从那份婚书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从李辰安手里买回去的那一刻……其实二人之间就再无半点关系。 许是那事伤了他的心。 许是钟离若水太耀眼! 她想起了还在广陵城躺在床上等着消息的父亲,想起了原本在广陵城很是风光的沈府,而今那没落的模样。 她忽的自嘲一笑,察觉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天真,还有那份幻想的荒诞可笑—— 他从未曾想过与自己重归旧好! 他骗了自己! 把自己当成了小丑一样! 自己在他心里恐怕如一粒卑微的尘埃……甚至连尘埃都不如! 他恐怕已忘记了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 你既无情。 我便无义! 沈巧蝶睁开了眼,看着窗外阳光下的白雪,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多谢姐姐的照拂,他既然走了,我也该走了。” 梁曼曼看着她,过了五息问了一句:“你准备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我沈巧蝶容身之所。” “既如此,你去吧……这是三皇子送给你的盘缠,另外三皇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过往如云烟,该忘记的,就统统忘记吧!” 沈巧蝶起身,收拾行囊,过了许久回了梁蔓蔓一个字:“好!” 她带着她的丫鬟燕儿离开了怡红楼,也离开了京都。 站在玉京城的南门外,她回头看了看这高大的城墙,脸上的落寞已完全消失不见,她的神色变得坚定了起来。 “走!” “小姐,咱们回广陵城么?” “顺道回去看一眼。” “那霍府那边……?” “不去了,霍家,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倒是觉得霍家已非常了不起,可来到京都之后,我才发现霍家其实啥也不是!” “竟然还想我给霍书凡为妾!” 沈巧蝶看着这京都巨大的城门,眉梢一挑,又道: “商人终究是商人,也就是银子多一些,住的好吃的好穿的好一些。” “但他们在权力的面前却如蝼蚁一样。” “所以这一趟京都之行也不算白来,至少本小姐知道了权力的重要!” “走吧!” “……还去哪里?” 许是阳光映雪的刺眼,沈巧蝶眯起了眼睛: “去越国,投奔我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他也是个商人,越国的一个皇商……我们去四风城,许能重开一扇门!” 主仆二人起身而行,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繁华的京都。 …… …… 冬日的阳光极为难得。 这阳光里的玉京城这些日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那场京都之变已过去了月余,它已被老百姓的油盐柴米给埋在了尘埃里。 而今之热闹,有年关将至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从朝中传来的一系列的好消息。 那位从广陵城而来的皇长子,他虽然没有登基为帝,但他却以摄政王的身份给宁国的朝廷带来了一股全新的气象。 那些改革的举措并没有隐瞒,所以早已在京都流传。 只是那些举措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虽然被京都的百姓津津乐道,但他们却并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知道一点—— 摄政王居然要将皇权置于律法之下! 这……这简直就是翻了天啊! 他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皇帝是什么? 是天子! 是老天爷派来治理人间的儿子! 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本就应该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但现在,摄政王弄出了一个什么《宪法》,说皇帝的言行举止,也必须遵循于这宪法…… 这位皇长子竟然敢这么对待老天爷的儿子…… “这岂不是乱了套?” “皇上说的话,竟然还要通过那什么内阁来讨论,这意思岂不是如果内阁讨论不通过,皇上的话就不算数了?” “当然!” 阳光下的一处茶园,许多的茶客们聚在了一起,说起了昨儿个宫里的那场大朝会。 钱老坐在桌前,一捋长须,满面红光的又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逆天之举实在匪夷所思?” “老夫告诉你们,这便是摄政王之大智慧!” “摄政王说绝对的权利必然产生绝对的腐败!你们想想姬泰,他便是权力失去了约束而变成了巨贪的典范!” “户部和皇城司联合抄了他的家,你们绝对想不到那老东西贪腐了多少银子!” 所有人探出了脑袋,好奇的问道:“多少?” “是不是上万两?” “切,你这是不拿丞相当高官!在他那位置上,他至少贪墨了十万两!” “那么多?咱小老百姓得几辈子才能赚到十万两的银子?” 钱国栋微微一笑:“看看你们那点见识,老夫告诉你们吧,姬泰在位十余年,贪墨银子一亿两!”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只有“嘶……!”的一声在茶园里响起。 “这就是没有约束的权利带来的腐败!” “所以摄政王此举,不仅仅是开创了历史之先河,还给朝中所有的官员……包括皇帝,都戴上了一个笼子!” “大臣若是贪腐,必受刑部或者大理寺之律法的裁决!” “……那皇上若是犯了错呢?” “皇上若是犯错,摄政王说,与庶民同罪!” 人群又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才有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钱老,您……您怎么知道的?” 钱国栋端起了茶盏吹了吹,“因为被摄政王委以重任的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曾经和老夫是同窗,也是同僚!”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可最近京都有个流言,说……说奚帷和那谁、晚溪斋的前斋主萧馒头有一个私生女。” “说奚帷的私生女就在京都,就在摄政王的身边……奚帷所做的这一切,包括二十年前陷害上车侯府,也包括谋害卢皇后导致皇长子下落不明等等,都是为了今日扶摄政王上位……” “摄政王将成为奚帷的女婿,他们翁婿二人,将共享这江山……摄政王,他并不是皇长子!” “他们、他们联手窃了国!” 钱老一听,眉间一蹙,心里一沉,“这流言哪里传来的?” “小人不知道,但坊间确有这说法,说的人还很多,恐怕要不了几天便会满城皆知。” 忽有风起。 钱国栋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站了起来,神色严肃:“尔等不可传谣!” “老夫这就入宫去见见年大人!” 第四百零七章 隐患 皇宫。 政事堂。 曾经的政事堂便是而今的内阁所在。 它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四合院建筑,主院便是内阁首辅温煮雨的官署。 西院是尚书省、东院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衙门。 年承凤坐在中书省衙门里,放下了手里的笔,将冻僵的双手放在了旁边的炭火上烤了烤,然后站了起来,捶了捶酸楚的老腰,对坐在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庄别时说道: “太学院院正花满庭离开了京都,但明年秋闱这事,却不能因为他而耽误!” “这件事迫在眉睫,三省已讨论通过,首辅也已签署了决意。” “摄政王尚未离开的时候就说过,科举,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开、公平,公正!” “所以从现在起,原来的举荐制度完全取缔!” “所有的学子们,统一通过科考之选拔而入仕,所以这决意现在就得发往各地,毕竟宁国偏远地方的学子来京都需要走很长的路。” “明年秋闱举行的地点,摄政王定在了长乐宫……那是个好地方,有很多很多的空房子提供给学子们住,但贡院却还需要重新规划……工部黄尚书已去了长乐宫,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 “至于科考的题目,摄政王倒是命了一题,其余的题目,依旧由你国子监去拟定,明年开了年,命题之人悉数前往长乐宫,摄政王说事关重大,绝对不允许出现考题泄露的这种重大错误。” “你还有什么问题?” 庄别时拱手一礼:“下官已明白了大人和摄政王的意思,只是……这命题之人的选定,以往是皇上钦点,皇上若是没在宫里便是姬泰任命,现在……?” “这事,等开了年,尚书省会拟定命题之人,你现在先将明年秋闱之事传达到各地学宫,让各地学宫的学生知晓,好早些动身前往京都。” “好,下官领命!” 庄别时拱手告退,一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 他来到了年承凤的面前,躬身说道:“年大人,外面有个叫钱国栋的老人求见,说是有要事向大人当面禀报!” 年承凤一怔,“请他进来!” “奴才遵命!” 片刻,钱国栋来到了中书省的衙门,他看着年承凤便咧嘴笑了起来,拱手一礼道: “年大人老当益壮!” 年承凤双手一抬,“你这老东西,日子过得舒服啊!” “嘿嘿,这只怪您的本事在那摆着,我也想能再发挥一下余热呀,奈何摄政王看不上!” 年承凤老眼一瞪,“你可别说这话,朝中可还空缺了一些位置,对了,要不你继续去刑部?温首辅可正在为完善那宪法找不到理想的人发愁!” “就是你!” 年承凤伸手一指,“你这老东西当年在刑部呆了二十年,在大理寺呆了十余年,对于律法之精通,估计朝中无人能出你之右!” 钱国栋顿时就惊呆了。 他的心忽的跳得有些激烈! 但他很快平复了这心情,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我来见你却并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何?” “你最近可听到了京都关于摄政王和奚帷他女儿的那些传言?” 年承凤眉间一蹙,沉吟片刻,伸手一引:“来,坐!” 二人坐在了茶台前。 年承凤煮上了一壶茶,这才点了点头,“这传言早几日就有,温首辅本建议摄政王派皇城司去找出散布谣言的人……但摄政王却毫不在乎。” 钱国栋俯过了身子,低声问道:“那,这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 钱国栋一惊,便听年承凤又道:“摄政王身边确实有个姑娘,她也确实是奚帷的女儿,这是真的。” “但传言说摄政王和奚帷合谋窃国……这是无稽之谈!” “奚帷已经死了!” “摄政王没有登基为帝,这大家都知道。” “而今他提出了国家治理从人治转为法治,他主张将皇权置于律法之下……你想想,如果他是为了窃国,他需要的就是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岂会让这权力受到约束?” 年承凤给钱国栋斟了一杯茶,又道:“太多人不是太了解他,其实这之前,我也不了解他。” “原本我也没打算这把年纪了再来为官,原本我是向他举荐温煮雨的。” “但这些日子,我陪着温煮雨听他讲了几天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我承认,他就是宁国的那盏灯!” “所以我的心也才活络了,希望自己能够为实现他的这些理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其实也有我心里的自私!” “老钱啊!” 年承凤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革!” “一旦成功……我等参与了这场变革者,恐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人活着,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不就是为一个名么?” “你若能为《宪法》的修订做出一些贡献,你的名字,也将随着《宪法》而流传千古!” 钱国栋怦然心动。 “这……那呆会还得请你向温首辅举荐一番!” “咱现在就去!” “稍等,我还是觉得坊间的流言需要重视!” 钱国栋伸出手指叩了叩桌子:“老年,你想想,无风不起浪!” “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轻视的巨大隐患!” “老百姓并不知道摄政王的这些举措是为了宁国的千秋大业,他们没文化,会轻易被人煽动!” “再说他们的骨子里对君的概念极强,这是千百年流传至今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奚帷虽然死了,但奚帷的名声在民间却极坏!” “现在他的女儿在摄政王身边,据说……据说关系还很亲密,先不说老百姓会如何看待摄政王,我担心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对这传言加以利用!” “比如……以光复宁室为由兵变!” “也比如……江湖中人受其煽动,发起对摄政王的刺杀!” “摄政王并没有住在宫里,他住在梅园,梅园距离皇宫虽不远,但这却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我建议摄政王与那位奚帷的女儿划清界限……让摄政王搬到宫里来住!” 年承凤的面容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界限恐怕是难以划清了,另外……摄政王已经离开了京都!” “什么?!” 钱国栋顿时大急: “他可是摄政王!他怎能轻易离开京都!” “这不是以身犯险么?!” 年承凤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正因为他是摄政王,我们也管不住他呀!” “走,我带你去见温煮雨,而后我去一趟皇城司,找皇城司的副提举王正金钟。” “这事,由皇城司去处理会更好!” 二人向主院而去。 而此刻的皇城司里,王正金钟正从那颗歪脖子树下挖出了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个木匣子。 片刻,大惊! 第四百零八章 秘密 在那个中秋夜里。 就在这皇城司黑楼的八楼上。 长孙惊鸿和王正金钟说过一番话。 他说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长孙惊鸿死在了怀山郡,这一转眼就是月余。 这些日子王正金钟很忙,因为李辰安对皇城司的改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作为李辰安最信任的人,王正金钟一边要清理门户一边要向各处的统领传达李辰安对皇城司各项要求。 以及李辰安安排给皇城司的那些任务。 今日,他本应该去送李辰安出城,但李辰安拒绝了。 故而得闲,这才想起了长孙惊鸿曾经说过的那番话,于是,他在那颗歪脖子树下挖出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叠纸。 最上面的这张笔迹最新,应该是长孙惊鸿离开皇城司前没多久才写的。 “王正金钟: 见此信说明老夫已死了。 也该死了。 老夫要告诉你的是,李辰安他不是皇长子! 皇长子依旧活着,如果李辰安不迎皇长子回宫登基为帝,如果李辰安自立为王…… 而今你和你儿子当已取得他的完全信任,杀了他吧,宁国是宁氏的国。 本、不可变,根,不可改,卢皇后的遗命……不可违! 你取此信给周正,命他率玄甲营迎回皇长子,而后,与夏运虎汇合,拥皇长子登基为帝! 夏运虎并非背叛了皇城司,而是老夫派出去的卧底。” 王正金钟惊的张大了嘴巴,他这才明白长孙惊鸿为何要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拼死也要保护李辰安! 原来为的是取得李辰安的绝对信任! 为的是如果李辰安选择登基为帝,就能轻易的杀死他! 现在自己和儿子王正浩轩确实成为了李辰安最信任的人,但李辰安并没有登基为帝……就算是李辰安真的登基为帝,这下得了手么? 那孩子很好啊!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更不用说这些日子他在宫里殚精竭虑的为宁国之未来而谋划操劳。 再说,这皇城司变得艳丽一些确实也比这黑漆漆的单调之色更好看一些。 至于夏运虎……他离开皇城司近一年光景,他在哪里? 他会不会暗中也训练了一支军队?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翻开了下一页纸,顿时又大吃一惊: “三月三下广陵城,除了程国公和他的孙子程哲之外,还有个齐国公府的齐知雪,以及花满庭。 程国公在钟离府没有出门。 程哲和齐知雪去参加了钟离若水举办的那场以文招亲的文会。 这二人皆是少年,不可能是奚帷。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 他是花满庭! 花满庭去广陵城,其目的究竟何在? 李辰安入京都,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 但无论如何,李辰安能够名扬京都,首先就是花满庭回京之后的大力推动! 老夫怀疑花满庭就是奚帷! 老夫也怀疑吴洗尘去越国,正是受他所蛊惑! 老夫还怀疑花满庭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份……这老东西究竟想做什么? 二十年前萧馒头入京都,被花满庭的学识所吸引,萧馒头那孩子,会不会就是花满庭的种? 那老东西极为警觉,老夫甚至怀疑他会武功! 无论如何,得试探一下,得密切监视花满庭的动静。 老夫以为,他谋划许久的这场京都之变,他要掌握从长乐宫而来的那些兵,他定会去怀山郡! 老夫便去怀山郡会会他,另外,得让丁大先生离开了。” 王正金钟难以置信。 丁大先生? 他不是早死了么? 太学院的宁国大儒花满庭,长孙惊鸿竟然怀疑他是奚帷! 不是说奚帷也已经死了么? 金蝉脱壳? 如果奚帷没有死,如果他真的就是花满庭,如果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真的就是花满庭的女儿…… 奚帷明明可以完全攻陷京都占领皇城,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将这胜利的果实完全的交给了李辰安,而那位晚溪斋的斋主,又恰好在李辰安去双蛟山剿匪的时候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根本就不认识奚帷,但李辰安却是花满庭的忘年之交,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关系极好。 如果奚帷就是花满庭……花满庭将这唾手可得的大宁江山送给李辰安,这似乎能够得到很好的解释。 而萧姑娘出现在李辰安的身边,这或许是个偶然,因为萧姑娘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但奚帷这个人如果活着就是个巨大的危险! 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也当派人去太学院监视花满庭的一举一动。 “来人!” 王正金钟一声大吼,井浪飞快的跑了过来。 “大人!” “你现在就去太学院看住花老大儒!” 井浪一怔,王正金钟又道:“记住,只看,并且是暗地里看。” “属下遵命!” 井浪飞身而去,王正金钟正要继续看看其余的纸上写了些什么,就在这时,年承凤走了过来。 他若无其事的关上了这小木头匣子,放在了那张茶桌上,对年承凤拱手一礼,笑道: “年大人,您老今儿个怎有空来这地方?” 年承凤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那颗歪脖子树上,看了看片刻,忽的说道: “京都的那些流言,皇城司可知道?” “回年大人,皇城司早已知晓,下官原本是要采用一些手段的,只是……只是摄政王却阻止了。” “摄政王说流言止于智者,他还说他行得端坐得正,如果皇城司真下手去抓捕了那些传言之人,反倒是会令民众恐慌,反而会让天下百姓觉得他真有窃国之心。” “他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您瞧瞧,下官能怎么办?” 年承凤顿时哑然,他沉吟片刻,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若是打击,还真会令百姓有诸多遐想。 可若是不打击,这首先对摄政王的名声有影响,其次,便会给了有心人的借口。 怎么办呢? “老夫认为也不能放任不管,这样……” “这谣言极大可能是从太一道那老牛鼻子嘴里散布出来的,皇城司当继续追查那老牛鼻子的下落,另外……关注一下江湖中的异动。” “摄政王离京去蜀州,老夫倒是不担心什么兵变,老夫最担心的是江湖高手对他的行刺!” “他的身边虽说也有高手,虽说还有一百玄甲营的战士,可若是江湖中人联合起来……那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所以皇城司注意一下江湖中又有没有什么新的帮派诞生,还有就是白衣盟消沉了如此之久,他们的主力在京都被打散,而今又去了哪里。”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下官这就安排人去办!” “嗯……长孙惊鸿的孙女长孙红衣回来了没有?” “回大人,长孙红衣正在归途,当在近日返京。” “她回京之后告诉老夫一声,老夫想知道簌琳公主的近况如何。” “另外,她的手里还有皇城司的三千御风卫,现在皇城司行天下监督之权,这御风卫,就交给五城兵马司吧。” “……下官遵命!” 第四百零九章 选择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京都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玉京城作为宁国都城,它是率先开放四方城门,并不再收取入城税的地方。 虽然开放的时日尚短,但周边听闻了此事的那些行商们早已嗅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 他们向玉京城涌来。 于是,玉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涌动,渐有了一番繁华模样。 太学院的学子们已经休学,偌大的太学院里就成了玉京城的一处清净地。 王正金钟随着井浪来到了太学院,站在了太学院的门口,他仔细的看了看刻在石碑上的那些字,然后才又沉默的走了进去,来到了花满庭的那处小院。 人去,院空,于是更显得有些萧杀。 “大人,属下再此观察了足足七天,实未见花老大人回来。” “而后,属下去走访了一下,听说花老大人在八天前就已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何处,说是游历天下。” 王正金钟看着那处小木楼。 小木楼的门虽然关着,却并没有上锁。 他沉吟片刻走到了那扇门前,推开了门。 二人走了进去,光线明亮,一眼扫过,这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极为简陋。 一张方桌,四张凳子。 桌上有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油灯旁放着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已干,纸上压着一方很是普通的条形镇纸,纸上落有几行字。 王正金钟走到了桌旁,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辰安之言,句句珠玑。” “吾不如辰安!” “吾思之,闭门思社稷有如坐井而观天,莫如行于村野,见民、体民,而知民!” “吾去也,不定归期。” 王正金钟仔细的看了这张纸三遍,这才悠悠一叹。 井浪很是疑惑,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花满庭花老大儒名满天下……属下斗胆一问,监视这位老大人……其意何在?” 王正金钟将这张纸又压在了镇纸下,咧嘴一笑:“没什么,说不上监视,走吧。” 他没有向井浪解释。 在看过了这张纸上的内容之后,王正金钟对长孙惊鸿所留的那些话产生了疑问——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 那么长孙惊鸿和奚帷,他们二人究竟谁真正在为宁国而忧虑? 那颗歪脖子树在二十年前种在了皇城司,似乎也种在了长孙大人的心里。 它在长孙大人的心里长了二十年,已根深蒂固,似乎也长成了一颗歪脖子树! 曾经的那位皇城司尊者、闻名天下的作曲大家商涤在这一点上和长孙大人截然不同。 旧雨楼里同样有一颗卢皇后种下的树,但商涤却偏偏追随了奚帷的脚步…… 原本长孙大人和商涤之间关系很是亲密,结果二人同死在了怀山郡。 李辰安说他们之间没有对错。 一个为了执念。 一个为了理想。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如果他的理想真如那张纸上写的一样…… 王正金钟站在了小院里的阳光下。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湛蓝天空上的那耀眼的太阳,忽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长孙大人既然已经死了,他的执念便应该放下。 奚帷如果真还活着……希望他能坚持他落在纸上的那些理想! “井浪,” “属下在。” “你说……你是喜欢现在的皇城司呢?还是喜欢之前的皇城司?” 井浪一呆,作为而今七处的大统领,眼前的这位副提举大人可是他的贵人。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说你的心里话,就当长孙大人还活着。” “这……属下觉得,明年春的皇城司,恐会有一番别样的景象!” 王正金钟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啥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油腔滑调!” “这是属下肺腑之言……毕竟春暖花开,咱们皇城司里,已许多年未见过蝴蝶和蜜蜂了。” “嗯,走吧,我也想看看明年春暖花开的模样。” 王正金钟回到了皇城司,他拿着那个木匣子上了黑楼,来到了八楼。 想了想,他将这木匣子放在了八楼的一处不显眼的柜子里,又想了想,取出了两张纸,点燃了火折子。 纸屑纷飞。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死了的人就闭上眼,活着的人……得看向前方。” …… …… 怡红楼。 杨四贤恭敬的站在梁蔓蔓的面前。 他就这么看着梁蔓蔓收拾着行囊,看了许久,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小姐,年节将至,莫如过完年再走?” “不了,” 梁蔓蔓将一个首饰盒子放入了行囊中,想了想又取了出来,转头看向了独臂的杨四贤。 “我想了很久。” “虽说爷爷是因李辰安而死,但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杀李辰安的念头。” “你可以认为是我喜欢上了李辰安,但这些日子我仔细的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主要受了商大家的影响。” 她将这首饰盒子放到了桌上,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白雪,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过往。 “我至今没有和李辰安说过一句话。” “我仅仅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站在远处看了他一阵子。” “那夜的雨有些讨厌,让我未能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这些都不重要了!” “商大家今岁夏入京都,带来了那首《天净沙》,曲,我喜欢,词,我更喜欢!” “商大家那个晚上夜宿怡红楼,与我彻夜饮酒畅聊,说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李辰安!” “这么多年来和商大家相处,他老人家是一个博学的人,是一个眼界极高的人,我从未曾见过他对某个少年有着如此赞誉……” “现在商大家为理想而死,但他的理想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散去。” “李辰安实施的这一切,正是商大家曾经怀有的理想,他的理想,将在李辰安的手里成为现实……那么在我看来,白衣盟与皇城司之间的恩怨……这恩怨着实有些可笑!” “长孙惊鸿也死了,你也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变革举措,皇城司即将从黑变白,我觉得这一篇可翻过去了。” “但白衣盟里有那么些人不同意。” “他们认为李辰安和奚帷勾结而窃国……” 梁蔓蔓呲笑了一声,“一个个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可笑!” “其实,他们的那些想法,不过是表露出他们内心里的小!” “他们的那些言语和举动,不过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存在罢了。” “既然我与他们道不同,那就分道扬镳!” “我要去广陵城了。” “白衣盟从此与我再无关系。” “商大家将桃花岛赠于了我……我便去守着那个岛,去完成商大家的遗愿,去谱写好他老人家尚未谱完的那些曲。”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商大家极为看重,我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亵渎。” “至于你……这些首饰拿去当了吧,找个地方养老……喝喝酒晒晒太阳。” “挺好!” 杨四贤没有拿那个首饰盒子,而是忽的说了一句: “小姐,鱼龙会已秘密重建,建于江南!只是不再叫鱼龙会,而是叫……青帮!” 梁蔓蔓一怔,蹙眉:“谁是首脑?” “尚不知道,据说是个神秘少年!” 第四百一十章 江湖故事 梁蔓蔓望向了窗外的雪。 那双漂亮的眉微微一蹙,过了片刻说了一句: “鱼龙会的核心高手,在那个中秋夜里几乎死了个干净,而今鱼龙会就算是重建,也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打打闹闹罢了。” 杨四贤看了看梁蔓蔓,“小姐,虽说那一夜鱼龙会主力死了干净,但鱼龙会的势力可是遍布咱整个宁国五道七十二州!” “姬泰授首,鱼龙会下面的各分舵确实一时间销声匿迹,老夫本以为这树倒猢狲散……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梁蔓蔓收回了视线,疑惑的看向了杨四贤,“你是怎么认为的?” “有人需要鱼龙会的那张网!” “但不能再用鱼龙会这个名!” “所以那神秘少年显是和鱼龙会各分舵的舵主们私底下有了接触,他拾起了这张网,改名为青帮……外人并不知道这青帮的前身就是鱼龙会!” “这个帮派一建立,各地的分舵自然成为了他的下属,他便可通过这张网得到想要的情报……比如摄政王的行踪!” 梁蔓蔓一怔,又听杨四贤说道: “另外,老夫还听说这青帮的总舵在江南道的平江城开堂之后,发出了江湖贴,广邀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于明年的三月三,齐聚平江,举行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梁蔓蔓吃了一惊:“他青帮一个新成立的帮派,有什么资格举办武林大会?” “因为青帮有三个长老!” “他们皆是当今武林名宿!” “其一便是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 “其二是关东豪杰铁胆银弓朱碧落!” “其三是北侠公子羽!” “有这三人在,有他们发出的江湖贴,就算是松山剑院或者牧山刀晚溪斋,也会给上几分薄面。” 梁蔓蔓已瞪大了眼睛。 作为半个江湖中人,她当然听说过这三人的名字。 翻江倒海常白书,而今估计年已五十,据说手握一杆铁枪打遍江南无敌手。 铁胆银弓朱碧落,那是驰骋关东三十年,令关东无数响马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而北侠公子羽……据说此人而今年不过三十,却生得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偏偏还剑法超群。 他一身白衣胜雪,身背一把玄铁剑,胯下一匹白龙马,从十四岁出道江湖,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也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小姐,这三人有三个共同特点。” “其一,他们的武功皆在一境以上!” “其二,他们都是江湖白道中人的偶像!” “其三……他们的朋友遍布天下!” “有这三人坐镇青帮,那么青帮就是白道中的名门正派,它和曾经的鱼龙会再无任何关系。” “而这场武林大会……老夫以为其目的有二。” “一来是宣扬青帮的名气,以吸引更多的江湖高手加入。” “二来……恐怕青帮也有夺取这武林盟主之意!” “一旦青帮中的某个长老成为了武林盟主,就拥有了号召整个武林的那面江湖令旗!” “所以而今的江湖,青帮之名已渐盛,白衣盟的人……不瞒小姐,他们也已经启程向平江而去。” “去投奔公子羽!”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看向了窗外的雪。 她当然已明白杨四贤对她说这些事的目的—— 名为青帮,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它的骨子里依旧是曾经的鱼龙会! 而鱼龙会与李辰安,简直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现在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鱼龙会根本就不敢露面,所以它改头换面,成了江湖中的名门正派。 但它的目的恐怕依旧不会变。 而偏偏李辰安离开了京都,要去蜀州! 听说他还要去越国! 他远离了庙堂,走入了江湖之中。 坊间的那些传言越来越盛,他也是傻啊! 怎么会和奚帷的女儿走在了一起呢? 奚帷是窃国之贼! 他李辰安这就成了奚帷的同谋。 在江湖中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中人看来,窃国者当诛! 除非他一直带着大军护卫,否则,在那江湖中恐怕时刻都有莫大的危险。 可自己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帮的了他呢? “我未涉足于江湖,也不想涉足于江湖。” “我弹弹琴可以,但若是说让我再立一帮派与青帮为敌……我实在没那本事。” “所以你走吧,我去广陵城的桃花岛。” “往后就算是有他的什么消息,也无须让我知道!” 杨四贤还是没有走。 “小姐,桃花岛是个好地方,摄政王说……三月的桃花岛姹紫嫣红,若是在桃花岛上开一门派,当有一番新的气象!” 梁蔓蔓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微翕,便听杨四贤又道: “摄政王将这门派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江湖有一个青帮,摄政王当时脱口而出说那咱就叫红楼!” “老夫觉得这名字不错,可摄政王片刻之后却又改了主意,他说……不妥,还是就叫桃花岛!” “小姐为第一任岛主,可好?” 梁蔓蔓盯着杨四贤: “你究竟是谁的人?” 杨四贤躬身一礼:“老夫……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小婉这些日子去了何处?” “回小姐,小婉姑娘已先一步去了广陵城……另外,摄政王说这桃花岛既然要弄,那就得弄出些模样儿来,所以摄政王也派了人去为小姐请几个得力的长老!” “……都有谁?”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逍遥一剑李青山!” “也比如牧山刀的山主,温柔一刀巫盈竹!” “还比如燕国公府的那位大宗师燕基道!” “如何?” 梁蔓蔓又惊呆了。 这三人,说是当今武林巅峰高手丝毫不为过,他们比之青帮的那三个长老名声更加响亮,只是…… “他们都是德高望重之前辈,我一个小小女子,岂能当那什岛主?” “这不是折煞我么?” 杨四贤咧嘴一笑:“小姐莫要担心,他们……只是挂个名头,但他们会派出自己的弟子前来桃花岛,除了燕基道,因为他没有弟子。” “另外,摄政王说,广陵城的那处凝香馆一并交给你打理,得打理好……那是他的私房钱!” 梁蔓蔓撇了撇嘴,忽的一笑: “看来建桃花岛这门派是假,让我帮他赚钱才是真!” “这……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能帮摄政王看着点私房钱,这不也是个好事么?” 梁蔓蔓沉吟三息,狡黠一笑:“好!” 她收拾了行囊,告别了杨四贤,带着她的丫鬟坐上了马车,在这一天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玉京城。 也彻底离开了白衣盟。 她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和那些陌生的人,忽的对广陵城之行生起了一些期许。 李辰安他这时恐怕已经抵达广陵城了吧。 他会在广陵城停留多久呢? 能不能与他在广陵城的那画屏湖畔来一场雪中的邂逅? 第四百一十一章 衣锦还乡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 广陵城,大雪。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广陵知府霍传名带着衙门里的十余官员正站在北门口翘首期盼—— 摄政王今日将抵达广陵城! 广陵城是摄政王的故土! 他这是衣锦还乡! 他霍传名还能坐在广陵知府的位置上,听说这是因为摄政王念及同城之情谊,权衡再三,这才没有免去他的官职! 这话,是霍家家主霍希传回来的! 家主说,这是丽贵妃说的。 那定然假不了。 霍传名这些日子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今儿个既然摄政王回家,他当然得亲自前来迎接摄政王之大驾,以显自己内心之尊敬。 广陵城的北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人。 比如站在他们右边的钟离府的人。 他们是来接摄政王入钟离府的,毕竟摄政王依旧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钟离若水那丫头好眼力啊! 霍传名看着对面不远的意气风发的钟离塑,心里那个羡慕啊。 自己家那丫头,相貌才学也还可以,怎的就没有在李辰安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呢? 就算和李辰安无那缘分,若是有一番相助之情,想我霍传名恐能借着这机会再次高升,说不定还能进入京都,成为京官。 这就是命啊! 谁能料到短短的四五个月时间,李辰安居然一跃成为了宁国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想当初,自己和李辰安还曾经在煮雨小筑合谋过广陵盐铁这块肥肉。 广陵城盐铁司司正已换成了自己的人,本说好的通过漕运贩卖到黔州梓州等缺盐之地……现在李辰安成了摄政王,这生意显然是做不成了。 但当时李辰安对铁很感兴趣,这广陵州还有两处因为户部缺银子而荒废了的铁矿……嗯,那两处铁矿储量已探过,不小。 当送给摄政王作为一份见面礼! 至于摄政王拿去充公还是落在他的口袋,这是摄政王的私事……曾经说好的五五分成,这当然提都不能提。 连想都别去想! 霍传名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他忽的觉得自己和摄政王之间还是有一层隔阂—— 摄政王的官太大,而自己这个知府在他面前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要和摄政王拉好关系,最好还得有个中间人。 这人还不能是钟离府的人……怎忘记了摄政王是咱宁国的诗仙! “江兆!” “属下在!” “你速去一趟浅墨书院,请张老院正来一趟……带上轿夫,张老院正腿脚不便,抬他前来迎接摄政王!” “属下领命!” 江兆转身离去,霍传名又望了望茫茫大雪中的那条官道,还未见摄政王的车驾。 他又转头看了看,城门的两边,是黑压压的广陵城的百姓。 他没有驱散这些人。 得让摄政王感受到广陵城对他的热情! 那些百姓是自发而来的。 当李辰安成为宁国摄政王这个消息传入广陵城的时候,广陵城顿时沸腾。 简直就像过年一样! 广陵城的百姓们是难以置信的! 那些消息令他们一时难以转过弯来,便觉得很是荒唐—— 那个生活在他们身边十七年的李辰安,他居然是宁国的皇长子! 他在那个中秋夜提笔而作十六首诗词,令天下皆惊,皇上赐予他诗仙之称号,还封他为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些街坊们当时就懵逼了! 他们是亲眼看着李辰安那个傻子在二井沟巷子开的那个食铺,看着他将那食铺给开的关了门。 而后又开了门。 于是沈千山上门来退婚,这婚倒是退得干脆,听说沈千山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于是那铺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榕树下小酒馆。 他忽然就会做诗了! 他还和花老大儒称兄道弟! 那小酒馆门楣上的字还有那幅对联,都是花老大儒的亲笔! 然后…… 然后他去了京都! 再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是诗仙、就是皇长子、就是皇城司副提举大人,就是监察司的谏议大夫。 这还没多久,就有京都之变传来。 姬泰姬丞相一系全被斩杀,皇上驾崩,太子薨,这宁国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接着就听说他本可登基为帝,但他却放弃了。 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何况现在他上面那人还不存在! 这是一步登天啊! 广陵城最会做生意的沈千山……他不仅仅是在江南秋粮上赔了个精光,他最大的损失是那一百两银子买回去的婚书啊! 区区百里银子,断送了沈家的大好前程…… 听说躺在床上的沈千山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吐血三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又听说了一些传言。 说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说李辰安的身边有个萧姑娘,她是乱了宁国的那老贼奚帷的女儿! 说李辰安色迷心窍,与奚帷老贼坑壑一气,窃了国! 这……这实在更是荒唐! 大家看着长大的李辰安,他真的就是个傻子啊! 他窃国? 他偷人都不敢何谈窃国? 无论如何,李辰安是广陵城走出去的人。 他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心里的骄傲! 尤其是那些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过酒的人,他们此刻更显自豪。 “现在你们明白画屏春为何会卖那么贵了么?” 一白发银色须满面红光的老翁此刻激动的说道:“老夫当初就看出了摄政王的王霸之气!” “你们都以为他傻,却不知道那叫大智若愚!” “他在广陵城雌伏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他韬光养晦积蓄力量,这才有了而今一飞冲天之势!” 一个中年汉子瞅了那老翁一眼:“曹老头,下棋你善用马后炮,说话也如此!” “你倒是去摄政王那小酒馆喝过几次酒,可我咋记得你每次出来都骂骂咧咧的?” “你不是说他是抢钱么?” “你不是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铜臭么?” 姓曹的老头顿时就急了,他满脸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那汉子嚷道:“你个武夫污我清白!” “老夫啥时候说过那话了?” 那汉子脖子一硬:“你个老东西,说了就说了还不敢承认!看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呸!” 曹老头眼都红了,他正要冲过去和那汉子拼命,却忽的听见人群一声喧哗: “看,那是不是摄政王的车驾?”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雪中的那条官道。 那条官道上,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向他们走来。 人群的后方,有个少年踮着脚也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是沈继业。 沈巧蝶的弟弟。 沈千山的儿子。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家 上 这是一支仅仅只有百骑的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玄甲营百夫长叶破! 这一百骑,皆是玄甲营的兵,有半数是玄甲营的老兵,另外半数是叶破从这里带去京都的那些曾经的匪人! 当然,经过了双蛟山一战之后,他们身上的匪气已褪去了不少,因为他们已体会到了作为军人的荣耀! 尤其是那位原本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而追随的公子,他而今可是响当当的摄政王! 他们成了摄政王手里的第一支亲兵!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深得摄政王的信任! 也意味着他们就是摄政王的心腹爱将! 叶将军说,这是你们这些狗曰的命好! 往后跟着摄政王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指不定你们这些家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封候拜将的那一天! 这些没有文化的匪人当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他们原本仅仅只是想混一口饱饭而已。 但现在似乎真有了这种可能。 保护好摄政王,摄政王如此年轻,他的前面是一条金灿灿的光辉大道! 这条命从此之后就是摄政王的! 谁特么敢对摄政王龇牙咧嘴……老子就砍了谁的脑袋! 所以这支队伍人虽少,但精气神十足。 哪怕是在这漫天大雪之中,他们骑在战马上一个个腰挺得笔直,脸上一片冷酷,眼里只有警惕,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有李辰安身边的几个人例外。 比如萧包子。 她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依旧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慵懒模样。 比如王正浩轩。 他骑着马跟在李辰安的马车后,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反倒是望着前方大雪中黑压压的人群很是惊奇。 惊讶与李辰安这厮居然会如此受欢迎。 阿木就在王正浩轩的右边,他的脸上依旧冰冷如刀,在看到前方人群的时候,他的眼甚至微微眯了起来。 小武在王正浩轩的左边。 他背着个药箱,脸上的悲戚似乎随着远离了京都已渐渐淡去。 这些日子他算是想通了。 李辰安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孙爷爷将自己养大,现在孙爷爷已去了,想来孙爷爷是不希望看着自己那悲伤的模样。 现在即将抵达广陵城,这是若水小姐生活过的地方。 李辰安说广陵城的画屏湖很美,桃花山庄和桃花山,还有那处桃花岛,也都很美。 他说天下本大美,只不过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小武嘴角划出了一抹弧度,他觉得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本就是美。 那些在大雪中等待着李辰安的人,也很美! 车队停了下来。 率先走向车队的是广陵知府霍名扬! 他率领着十余官吏,心怀忐忑的来到了车队的前面,齐刷刷跪在了雪地上。 “臣、霍传名,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身后的官吏尽皆激动的大声吼道: “臣等、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话音刚落,后面那无数的百姓也都跪了下去—— 这位爷,他可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傻子了! 他是咱宁国一言九鼎的摄政王! 他一句话可定百姓生死,他一挥手,可血流成河! 所以,再也不能用以前的那种戏谑的眼光去看摄政王,更不能有言语上的轻薄冒犯。 “小民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以至于这一刻萧包子瞪大了眼睛,她这才真正的感觉到了权力和地位带来的威力。 李辰安已经走下了马车。 他在阿木和王正浩轩这两把刀的保护下来到了霍传名等人的面前。 他看了看霍传名,忽的一笑,伸出手来一扶,“都起来吧!” 霍传名心里那个激动啊! 摄政王居然扶我了! 天! 摄政王果然胸怀宽广大人大量! 他非但没有计较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仇恨,他还弯下了万金之躯扶我了! “臣……谢摄政王!” 他热泪盈眶的站了起来,便见李辰安抬起了头,望向了那一群跪在雪地里的黑压压的百姓。 他拍了拍霍传名的肩膀,抬步向那群百姓走了过去。 “广陵城的父老乡亲们……” 李辰安气运丹田,站在那群百姓的面前一声大吼: “我李辰安,又回来了!” “诸位父老乡亲,多谢你们的出城相迎,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又是一声震天齐呼,百姓们一个个也激动的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穿的并不厚实,此刻却丝毫未感觉到寒冷,他们原本还低着头,此刻却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摄政王……他还是和以往那般、那般憨厚啊! “诸位,这天寒地冻的,我李辰安何德何能让你们在这风雪中来迎接?” “我还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榕树下的小酒馆的小老板!” “还是广陵城李府的大少爷,也还是大家眼里的那个……傻子!” “这大致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诸位,都回去吧!” “都去买些年货,今年这个年恐不能过得太丰盛,但请你们相信,往后的年,定会如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你们的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我也要回家过年,家里还没收拾呢,都散了,回去回去!” 李辰安挥了挥手,广陵城的百姓们却并没有走。 他们咧嘴笑了起来。 忽然觉得摄政王也没那么可怕,觉得这位爷,和当初当那小酒馆的小老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还是那么笑嘻嘻。 还是那么平易近人。 这很好。 讨喜。 他们似乎想和这位摄政王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霍传名一瞧,这不行啊,可别把摄政王给冻着了。 他连忙给站在身后的捕快头子陈二狗使了个眼色,陈二狗握刀向前,走到了老百姓的面前,低声吼道: “摄政王要进城,要回家,你们这拦着……算个啥?!” “不想摄政王入城了?” “还不赶紧回去!” 人群里藏着的捕快开始行动,百姓们这才如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李辰安来到了钟离塑的面前,躬身一礼: “劳烦伯父久等!” 钟离塑一捋短须微微一笑:“去桃花山庄还是去李府?” “两个地方都给你收拾妥了。” 李辰安想了想,“先回家,明儿个小侄再去钟离府拜见伯父!” “你可别这么说,现在你是摄政王!” “不,在伯父的面前,哪里有什么摄政王!” 钟离塑哈哈大笑,一旁的黄三烈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向李辰安时,眼里是满满的欣慰。 三小姐没有看错人! 这小子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很好! “那就先回家,李府我已安排了一些下人,也生好了炭火,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个中午,来钟离府用饭!” “好!” “走吧,回家!” 李辰安转身,伸手一挥,“走……回家!”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家 下 夜色降临,大雪未停。 原本颇为冷清的小南巷子今儿个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府的那扇关闭了两三个月的大门忽的开了。 大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也忽的亮了。 小南巷子的街坊们不知道这一家子去了何处,听说是去了京都享福去了,因为这李府的那位长子李辰安,他成了当下宁国的摄政王! 今儿个小南巷子也有不少街坊去了北门,他们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也打消了曾经的疑虑,确定了那个名叫李辰安的摄政王确实就是李府的那个……那个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原本一无是处的被赶出了家门的长子! 在北门时候因为人多,距离也比较远,终究看的不是太清楚。 现在摄政王的车驾已进入了小南巷子…… 于是乎,这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开了! 没有人在意此时肆虐的风雪,一个个都探出了脑袋,就着昏黄的灯光,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队威风的人马去向了李府。 许多人止不住的惊叹: “啧啧啧,李老夫子教了一辈子的书,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原本不成器的儿子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事说来还真有些怪异,李辰安这小子……” “老赵,注意你那张嘴!” “啊,这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我的意思是摄政王小时候虽然极少出那李府的门,但李老夫子的咆哮声我们却并没有少闻。” “那是真生气啊!” “估计李老夫子当时的内心是绝望的,不然后面也不会发生将摄政王赶出了家门这种事。” “喂喂喂,我说……如果摄政王真是皇长子……李老夫子岂不是白白养了摄政王十几年?” “三棒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叫白白养了?现在李老夫子全家可都在京都享福!” “京都啊,那是多么繁华的地方?” “他是摄政王的养父,估计就连皇宫他也能随意进出!” “这……你说的也对,这么说李老夫子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的身份?” “我看未必,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是皇长子,他怎敢从小就对皇长子那般严苛的训斥?更不用说逐出家门了!” “换着你我,可不得将皇长子当活菩萨一样给供起来?” “咳咳,你们闭嘴!都别去瞎猜!小心落在了皇城司的那些小鬼耳朵里,只怕你们看不见明早的雪!” 于是,那些本就微弱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长长的小南巷子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声音。 就连平日里这个时候关着门正好闲着打孩子的事都没有发生一例。 那些话虽然低,但架不住萧包子的耳朵灵。 她骑着小毛驴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笑,便觉得李辰安这个人……实在有点意思。 看来当年的他,是真的傻啊! 只是他究竟傻在何处呢? 嗯……萧包子眉梢一扬,明白了李辰安的傻—— 那个夜里,明明可以发生点什么,明明可以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却要练武! 这脑瓜子确实有点问题。 因为王正浩轩从玉佛寺弄回来的两条狗关在一起都知道做点什么。 李辰安这家伙……连狗都不如! 萧包子咬了咬牙,队伍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大门已开,门楣上写着‘李府’二字。 这就是到家了! 他的家,有点多啊! …… …… 原本冷清的李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钟离塑思虑周祥,毕竟钟离若水没有在桃花山庄……就算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摄政王回广陵,最好也是住在李府。 因为他是摄政王,可不是钟离府的上门女婿! 李府倒是宽敞。 钟离塑派来的下人早已将里面收拾妥当,大红的灯笼尽皆亮了起来,厨房也有饭菜飘香,各处的房间里早已生好了暖炉,所有房间的床铺都换上了新的被子…… 总之,李辰安来到主院,便觉得心里一暖。 可惜的是父母没有在家,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不然,这时候母亲应该弄好了两个佐酒小菜,父亲这时候也应该提着一小罐子酒回到了家,坐在了桌前。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他的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这一对老夫妻就是自己的父母。 无它,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想起他们便觉得心里温馨。 至于将他这个李府长子给赶出了家门……若不是以前的那个李辰安被赶出了家门,自己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飘荡呢。 钟离塑和霍传名陪着李辰安回的家。 李辰安这一路舟车劳顿,钟离塑没有久留。 “早些洗浴一番,用了饭就休息吧……” 钟离塑看了看萧包子,又看向了李辰安,说道:“若水她们一路安好,只是要抵达崇庆府恐还需要半月左右。” “让你不要急,毕竟现在她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先告退,明儿个一起,你们一起,就在桃花山庄里喝杯茶,再会!” “那伯父慢走,明天我们再聊。” “嗯。” 钟离塑转身离去,霍传名一瞧,自己留在这也不是个事,关键是叫江兆去请的浅墨书院的张老院正至今没来。 自己肚子里可没多少墨,如何和这位有着诗仙名头的摄政王去说那风雅之事? “下官……” 霍传名躬身一礼,话刚出口便被李辰安打断:“你等等。” “……” “咱们的账,还得好生算算!” 霍传名心里一惊,后背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下官遵命!” 就在这时,守卫在外院的叶破带着江兆走了进来。 “摄政王,此人说他是广陵城的司狱,想要见广陵知府霍大人。” 霍传名一瞧,江兆是独自一人进来,“张老院正呢?” “小人见过摄政王、见过大人!” “张老院正说……说……” 霍传名顿时一急: “说什么?” “他说摄政王若是有暇,请摄政王随时去浅墨书院小坐……带上画屏春!” “这老东西!”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好!你去告诉张老,明儿个晚上,我去浅墨书院找他喝一杯!” 江兆连忙应下,躬身离去。 李辰安又看向了霍传名,忽的问了一句:“霍百扬去了哪里?” 霍传名一怔:“下官不知道啊!” “那你儿子霍子归,与江南织造曹珐之女成婚之事,可有办了?” 霍传名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摄政王,那联姻之事……” 李辰安又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干啥?联姻是好事,本王并没有怪罪于你!” “本王就是问问,你霍家似乎也有人在江南为官,江南那地方……你了解么?” 霍传名连忙回道:“了解!下官去过江南多次,对那地方甚是了解!” “哦……你儿子究竟成婚了没有?” “回大人,还没有,若是大人不喜,下官这就退婚!” “糊涂!” 李辰安一声呵斥,“起来吧,本王的意思是,如果你儿子还没成婚,那就再等等……等本王去了江南,为你儿子主持这场大婚。” “你看如何?” 第四百一十四章 静夜思 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洗去了一身的疲倦,吃了一餐美味的饱饭,李辰安却没有了睡意。 信步于这庭院中的大雪里,看着回廊间挂着的那些大红灯笼,一时间他有些恍然。 就快过年了啊!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可惜这府上虽然人多,但亲人却不在。 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年,似乎就少了许多味道。 温煮雨派人秘密将一家人送去了蜀州,安顿在了崇庆府。 他们住的地方想来是不会差的,只是那毕竟是异乡,那就是异客。 如父亲这样的老学究,他恐怕会在这年节时候更思念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 妹妹李巧兮和西院原本住着的那个叫姜慧的女人,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辰东,他们都在父母的身边,想来能排解一些寂寞吧。 皇城司黑楼里的藏着的那些秘密他看过了不少。 他已知道了母亲丁小娥本不叫丁小娥,她叫司琴,原本是卢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 但她从皇宫消失的时间,却并不是在卢皇后的儿子失踪的那一天,也不是在卢皇后被谋害的那一天。 她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夜……也就是上车侯府和梅园被灭的那个晚上失踪的! 所以李辰安断定自己不是皇长子! 但那个晚上母亲究竟是去了哪里? 皇城司的情报没有,因为皇城司本没有去注意过一个宫女。 如果自己真不是李家的长子……那么自己的身世要么和上车候府有关,要么就和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有关。 皇城司的情报显示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并没有葬身在梅园,他们就是从梅园里的那处密道逃离的。 他们通过那条密道去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派了王正金钟将他们在两个月之后秘密送出了京都! 王正金钟说送去的地方是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奉命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不知所踪! 而当时送他们离开京都的时候,云安郡主已有身孕,他们的孩子当生于昭化四年夏,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当近二十岁。 显然,自己也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那最后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自己是上车侯府里面侥幸活下来的某个人的儿子。 对于这件事,李辰安没有派任何人去查,因为自己这就要去往蜀州,见到母亲的时候一问便知。 这事奚帷究竟知道多少?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辰安眉间微蹙,上车候府是在奚帷的计谋之下满门被灭! 如果自己真的是上车候府的后人……奚帷显然不会留下自己这个祸端。 按照奚帷的行事手段,广陵李府恐怕早已被他杀了个干净。 但现在自己却偏偏在他的帮助之下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上车候府的那笔账,是不是该找奚帷算算? 皇城司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奚帷的踪迹。 皇城司的那些档案里,对于奚帷的记载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多是在墉国覆灭的那个时间。 知道奚帷真实身份的人极少。 姬泰当是知道的,他却死了。 商涤也是知道的,他也死了。 萧姑娘是奚帷的女儿……那么晚溪斋的前斋主萧馒头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死了。 现在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见过奚帷的就是花满庭花老哥,可偏偏他却离开了京都,说是去世间游历,也不知道他会去往哪里。 奚帷……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奚帷,李辰安说不上恨,因为他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上车候府的那件事,他的生活中更没有一个与上车候府相关的人。 通过燕基道的言语看来,这个老人的初衷应该是想要为墉国复仇,而后似乎又变得矛盾了起来,以至于后来他似乎在追寻一个治国之道。 许是因为他的那番转变,才让如商涤这样的本就有极高智慧的一批人追随着他。 正如燕基道转述的商涤的那番话一样—— 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好吧,此事不再去想。 皇城司若能找出奚帷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找不到…… 李辰安抬步,向院子角落的那处亮着灯笼的凉亭走去。 若是找不到,他应该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 …… …… 萧包子坐在凉亭里。 她双手撑着下巴,正看着灯笼的光线下的那些泛着红芒的雪。 李辰安走了进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忽的一笑—— 这狗血的剧情! 如果自己是上车候府的后人,身边的这位就是仇人的女儿。 那么就应该发生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而后是令人断肠的离。 再后是兵戈相见。 最后……不是主角的那个死了。 于是便演绎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生离死别的能够骗了许多姑娘眼泪的老套故事。 若是要给这个故事再加点料,那就应该让身边的这个女人给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等这个孩子长大了,再来找自己这个当爹的寻仇。 “你傻笑个啥?” 萧包子偏着脑袋,惊讶的看着李辰安,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不回家了么,高兴。” 萧包子眉梢一扬,又看向了凉亭外的雪。 沉吟片刻说道:“以往在晚溪斋,这个时候已开始热闹了起来。” “怎么个热闹法子?” “我的那些弟子们磨面,蒸馒头、包饺子……聚在一起,人很多,烟雾热腾腾的,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就很是热闹。” 萧包子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吧,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还都是女子,也都长大了,在那种时候是想家的……” “有些人知道家在哪里。” “也有些人知道家里还有哪些人,只是不知道而今是什么模样。” “我们都是师傅带去晚溪斋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原因,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 “那就是所有人的家里,都不幸!” “有的早早没了爹娘,有的因为穷被爹娘给卖了,也有的因为是姑娘,在家里不受待见,等等。” “终归是一个字,穷!” “所以我们特别珍惜粮食,特别在意那些田地。” “年节时候的欢喜热闹,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那抹凄凉罢了!” “从腊月二十八这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一,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一起过的。” “师傅活着的时候说……这就是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最幸福的时候。”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也是孤儿,所以……所以忽略了一些事。” “比如师傅会给我多夹一两个包子,也比如师傅总是会在桌上多放一副碗筷,说是……给没有回家的人。” “还比如师傅在每一个大年夜里,都会陪着我一起度过。” “她的脸上有半分欢喜……半分愁!” 说完这话,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我在想,以后我带着我的孩子独居,我的脸上不会有那半分愁!” “……为啥?” “因为孩子他爹在心头,这就够了!”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的意思是万一往后孩子找到我,我连他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说不过去吧?” 萧包子脸蛋儿微红。 她乜了李辰安一眼。 起身。 向对面的那处小楼走去。 “谁说你就是孩子他爹了?!” 李辰安大笑。 萧包子忽然转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今晚你还练武不?” 第四百一十五章 防范于未然 练武是不可能练武的。 这一夜李辰安睡在了萧包子的房间里。 房间很温暖。 被窝里更温暖。 李辰安似乎想明白了,本想不能再禽兽不如,结果…… 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萧包子肚子疼。 她姨妈来了! 这能怎么办呢? 莫非这就叫好事多磨? 李辰安对这很有经验,他居然就在那些下人们震惊的视线中,亲自去了厨房,煮了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他端着这碗红糖鸡蛋上了萧包子住的西厢房的二楼。 推开了门,又关上了门。 只有窗棂里的光线微微亮。 那窗棂上映照出的两个人儿也微微亮。 对面东厢房二楼的阿木那张原本冰冷如刀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王正浩轩依着栏杆,看了片刻,转头,正好看见了师兄脸上那少见的笑。 “笑啥?” “人间还是有真爱的!” “……” 王正浩轩撇了撇嘴,心想在这种寒冷的冬夜,真爱不如炖一条狗!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 广陵城。 雪过天晴! 昨晚睡得很香,李辰安一大早起来……好吧,身边的萧包子睡得更香! 他侧着身子就这么看着萧包子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咧嘴一笑,这姑娘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此刻居然咽了一口唾沫,嘴角还流出了一丝丝口水来。 他很是怜爱的伸手将萧包子嘴角的口水擦去,又捋了捋她额头上的碎发,这才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 穿好衣裳,他打开了门,抬步走了出去,并没有看见萧包子正睁大了眼睛,正咬着嘴唇在看着他的背影。 院子里阿木已经在练刀。 他的伤已痊愈,刀法似乎更加精进。 小武在捣鼓着药罐子,倒不是有谁生了病,而是在亲手调配着一剂安胎的药。 按照道理,小武视钟离若水比亲妹妹还要亲,他看着李辰安和那位萧姑娘之间的暧昧,原本是应该不喜的。 可他并没有。 因为这天下没有人知道要治好钟离若水的寒疾有多难。 他没有学过不二周天诀,但孙爷爷说,那不二周天诀自创立至今已经数千年! 这数千年来,唯有洗剑楼的那位惊才绝艳的祖师爷才真正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修至大圆满境界,自此无敌于天下,以至于曾经的洗剑楼被称为天下武林第一楼! 但自从这位开山祖师爷仙去之后,洗剑楼历代弟子,再无一人能够参悟那十八法式。 究其原因,别的门派的武功秘籍是依葫芦画瓢去练,但不二周天诀却不是。 它靠的就一个字——悟! 这说来玄之又玄,但事实就是这样。 洗剑楼一代一代传至现在,它的名声在江湖中已渐渐没落。 因为就连洗剑楼的弟子,都放弃了去学那不二周天诀,改练了其它剑法。 李辰安虽然看懂了四个法式,但距离十八法式的大圆满……可能是一步之间,也可能他永远也跨不出下一步! 这在小武看来,年已十八的李辰安,难有那慧根,大抵也就止步于此。 那么在接下来的这两三年里,钟离若水的体温会逐渐下降,越来越低,直到……变成个永远冻住的人! 那对于李辰安而言,将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与其那样,莫如趁着这两三年的时间,李辰安在陪伴若水小姐的同时,还能找到另一个真爱—— 至少他在心痛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可以安慰他的人。 萧姑娘虽然大大咧咧,但品性极好。 虽然很懒,但她的弟子很勤快。 小武一边捣着药一边在想着,如果李辰安和萧姑娘有了后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有了牵挂,想来两三年之后,他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时间会短一点。 这对于若水小姐公平么? 小武并没有去想,他只是觉得若水小姐若是希望李辰安幸福,当也会有此想法。 正如她努力的想要撮合李辰安和四公主宁楚楚一样。 只是而今李辰安有了摄政王那身份,在百姓的心里,他终究还是皇长子,那么他与宁楚楚之间,也就再无可能。 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小武考虑得这么远。 他来到了小武的身边,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小武抬头,那双干净的眼睛无比的明亮。 他咧嘴一笑,如这冬日里的阳光一般灿烂,他咿咿呀呀…… 李辰安听不懂! “不是,小武啊,咱们此行恐怕多有危险。” “我是这么想的,趁着咱们在广陵城过年的这短短时间,你是不是弄一些……毒药?!” 小武看着李辰安的嘴,片刻,点了点头。 “我要的是能够淬在刀箭之上的那种,若能见血封喉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得让敌人短时间失去战斗力,如何?” 小武纠结了片刻,若是以往的他,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但自从孙铁线死了之后,自从他第一次杀了人之后,自从李辰安给他灌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观念之后,他的信念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明白了敌人就是敌人。 李辰安说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他还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李辰安欢喜一笑,摆摆手走了。 自己身边就这么百来号人。 虽说都装备了百炼钢打造的刀,但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从广陵城去蜀州,走陆路就必然横穿江南道去往关中,再从关中至汉中,走金牛道或者米仓道入蜀门。 而整个江南道,现在的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姬泰曾经的党羽! 上至江南道道台,下至七品县令! 现在姬泰这颗大树虽被伐去,但这颗大树的根须却还没有被扒掉。 因为李辰安暂无人可用! 他也没有时间去选拔人才。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江南道还出现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青帮! 此行多凶险。 那当然得有万全的准备。 他的准备很多,至于这毒,不过是又一手防范罢了。 就这么磨磨蹭蹭至辰时末,太阳已升起,萧包子也已收拾妥当。 李辰安等人用了早饭,他带着萧包子还有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分乘两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此刻的桃花山庄早已忙碌了起来。 钟离府的主母、也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今儿个亲自上阵。 她从钟离府带来了许多的下人。 有丫鬟,有家丁护院,还有厨娘厨子。 她在忙碌的张罗着,指挥着下人们扫雪,在房间里生上暖炉……所有的房间早已打扫干净,偌大的院落也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窗户上也贴上了崭新的窗花。 钟离塑坐在凉亭里煮着一壶茶,扭头看了看,忽的说了一句: “我听说,他四月时候随若水来这里,你见他不喜……听说你去了京都,见他也不喜,这怎的忽然热心了起来?” 荣怡音走入了凉亭,坐在了钟离塑的面前,眉梢一扬: “我那还不是为了若水好么?” “你不是也没料到他有着这么一天?” “老夫人在没有驾鹤西去之前给我说过一句话。” 钟离塑呷了一口茶,抬眼,“娘说了什么?” “她说……辰安是个好孩子,指不定往后钟离府会有靠着他的那一天!” “我这未来的丈母娘和未来的姑爷之间,当然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钟离塑忽的一叹,“怡音,可若水的病……” 荣怡音神色顿时黯然,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了一句: “咱不是还有若画么?” “可别忘了老夫人将不二剑的雌剑给了若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厚望 钟离塑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抖,他又看向了荣怡音。 “若画才六岁!” “母亲将不二剑的雌剑交给若画,仅仅是母亲认为以若画的天资,她说不定能打破而今这些武学的禁锢,她说不定能够开创出一套全新的剑法来!” 他放下了茶盏,“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就算若水……真就是那么个命,李辰安也不会亏待了咱们钟离府。” 荣怡音撇了撇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被绳子拴住的牛,可指不定啥时候就撒开蹄子跑别人家里去了!” “别瞎说,辰安他们,当快到了。” …… …… 李辰安一行到了桃花山庄的外面。 他们下了马车,站在了桃花溪畔。 天空湛蓝。 白雪皑皑。 阳光灿烂。 桃花溪没有了潺潺的流水声 它已冰封。 桃花溪畔的那些作坊依旧在。 作坊里的人也依旧在。 只是年节已至,里面的工人已放了假,有些人回了家,也有些无家可归的人留在了这里。 这清甜的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酒香飘来。 那处铁匠铺子,估计炉火已经熄灭,因为烟囱里没有一丝烟飘散。 黄三烈此刻就站在桃花山庄的那条小径的尽头,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李辰安。 他没有行礼。 在他的眼里,李辰安不是什么摄政王。 李辰安依旧是当初在这里和他谈天说地的那个少年。 李辰安看着黄三烈也笑了起来。 “老黄,久等了!” “这倒是没有,李公子,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跟在了黄三烈的后面向桃花山庄走去。 萧包子左右瞧了瞧,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升起—— 剑舞说这桃花山庄是钟离若水的。 剑舞还说李辰安在广陵城的时候经常跑这桃花山庄来。 那时桃花正好。 当是春。 萧包子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春风暖阳,桃花万千。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就走在这桃林间,四下无人,绿草如茵……春天的花好草也好,于是这头牛就将嘴给凑了过去。 接着当然是啃了几口草! 这家伙和钟离若水,有没有做点什么呢? 这事得问问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只是宁楚楚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在萧包子放飞思想的时候,黄三烈正和李辰安在边走边聊。 “蜀州那边的酒坊已建成,第一批酒已开始售卖,反响极好!” “酒坊建在崇州府外的一处山庄里,是钟离府的产业,用的人也都是钟离府的家奴,不用担心方子外泄。” “按照家主的意思,这酒毕竟是你发明的,你占其中七成的利润,钟离府占三成。” “现在推向市场的是桃花酿,家主说画屏春再等等。” “另外就是这百炼钢之法……” 黄三烈停步,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也停步,萧包子没停,她还在想着那个春那头牛,她“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李辰安的背上。 力道不大。 李辰安跨出一步,回头,萧包子抿了抿嘴,一脸无辜。 黄三烈没有去问这姑娘是谁,因为这姑娘的身份早已传入了广陵城。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对李辰安说道: “家主对百炼钢锻造之法有些想法……钟离府毕竟是军伍世家,姑且不说钟离府在朝中效命的那些男丁,单单钟离府这些年在蜀州招募的那些兵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蜀州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一方面,有来自于回纥的威胁。另一方面蜀州多山,还多是大山。山里的山大王很多,有土匪,也有许多土司部落。” “蜀州那地方朝廷原本派驻的军队早已名存实亡,而今蜀州的防卫几乎是靠钟离府的私兵。” 李辰安已明白了黄三烈的意思。 “我本以为这百炼之法已传去了蜀州,那呆会我就给伯父一个定心丸。” 黄三烈微微颔首,又抬步向前。 “你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 “想来对于宁国的国情,你也已都知晓。” “现在宁国面临四方之敌,那么蜀州就不能再乱。若是蜀州乱了,朝廷也无兵可发往蜀州。” “有钟离府给你看着,你一来能够心安,二来……可抽出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别的事。” 李辰安对此深以为然。 二人就这么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入了桃林深处,就看见了散布于桃树间的那些庭院。 黄三烈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处凉亭,钟离塑早已站起,迎了出来。 “伯父!” “……贤侄!” 这就不再是摄政王和下臣的关系。 这就是叔侄之间的关系。 那么无论是礼节还是交流,都不用那么正式。 所以钟离塑放弃了邀请李辰安去书房一坐。 “冬日暖阳,这地方视野开阔,风景不错……以往若水在家的时候,每每雪后初晴,她便喜欢坐在这里,烤着火,煮着茶,看着雪。” “咱们就坐这喝茶聊天,如何?” “当然好。” “贤侄请坐,诸位请入坐。” “多谢伯父!”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塑的下手,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阿木和王正浩轩没有坐。 他们如两把刀一样站在了凉亭的左右。 小武也没有坐。 他看向了李辰安,向外面指了指,李辰安点了点头,他便背着他的药箱走入了桃林间。 桃树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是雪,也只有雪。 小武不是在林间赏雪。 他是在寻找钟离若水留在这里的脚步。 今岁钟离若水入京都,邀请他来广陵城玩耍。 钟离若水说她住的地方与云集别野相比又有另一番不一样的味道……云集别野在山涧,虽可见缥缈云雾,但视野受限,终觉心中不宽。 这里不一样。 小武没有走远,就站在了一颗桃树下。 他极目远眺,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开。 很美! 若是三月来,亲眼见,当比想象的更美。 钟离塑重新煮上了一壶茶。 他看了看小武的背影,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你……真要去蜀州?” “嗯,这事很重要!” “把宁国交给温煮雨,你能心安?” 李辰安点了点头:“温煮雨有治国之才!” “你可知此去蜀州之凶险?” “大致能够想到。” “为了小女……值得冒这么大的险么?” “为了若水,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小侄也义无反顾!” 钟离塑微微一怔,心里一叹,“昨日刚收到飞鸽传书,按照时间算,若水她们当已入了蜀门,抵达了利州城。” “母亲离世的时候你在她的身边,当知道钟离府在蜀州布局之缘由。” “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那枚最重要的桃花令,想来是母亲给了你。” “桃花令可号令蜀州五万兵马!” “伯父想要问问你……如果真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你会将桃花令给他么?”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那个漆黑的刻着一朵桃花的牌子。 “是不是这个?” “正是!” “我会给他!”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拿着它,你可为帝!”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也没有救回若水的命重要!” 钟离塑沉默煮茶。 萧包子心肝儿一颤。 她这才明白钟离若水在李辰安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为了钟离若水,他宁可放弃这偌大的江山。 那么为了自己呢? 自己是奚帷的女儿。 这个消息恐怕已传遍天下。 他会为了我,与天下人为敌么? 钟离若水……她究竟是怎么俘获了这家伙的心呢? 利州城,又在哪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利州城 利州城。 这是从汉中入蜀州道的第一座雄城。 穿越了漫长的金牛古道,钟离若水一行于腊月二十九抵达了这里。 在利州城的一条名为西堤的颇为幽静的巷子里,有一处占地极广的五进院落,它有着两扇朱红的大门,门楣上也有着一道匾额。 匾额上写的是‘岿然居’三个大字。 利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处院落,却无人知道这处院落的真正主人是谁。 在这些年里,这岿然居的那扇大门极少打开,偶尔有人出来,多也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驾车的一直是那个中年汉子。 看起来像是行伍出生,因为他很是魁梧,不苟言笑,背上随时都背着一把刀。 没有人知道这车把式叫什么名字。 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坐着的那个老人的名字—— 他姓袁,叫袁肃,街坊们都称呼他一声三爷! 他和那车把式截然不同。 袁三爷随时都是一副乐呵的模样,这让他那张微胖的脸看上去很是和善。 袁三爷确实很和善。 他过那么个三五天就会坐着马车出一趟门,去北桥市场转一转,然后便会在北桥的茶园子里喝上一壶茶。 北桥那茶园子极为简陋,茶资便宜,多是利州城的寻常百姓喜欢去消遣的地方,和这位穿着华贵绸缎长衫的袁三爷的身份实在有些不配。 可他就喜欢去那里。 和北桥茶园里的几个老头聊聊天,下下棋……偶尔也说说天下事。 但这些日子袁三爷却没有再来,以至于经常输给他的那几个老头心里有些愤愤,而后才知道袁三爷那府上昨儿个来了许多人! 从外面来的。 还有一支千人的军队护送! 听说是钟离府的人! 莫非袁三爷和钟离府还有关系? 钟离府在蜀州声名显赫,不仅仅拥有着大量的军队,还拥有着许多的产业。 比如,这利州城北桥市场里面开设的最大的那一家盐铺! 那一家粮铺! 还有那一家绸缎庄! 所以……袁三爷莫非是钟离府派在这利州城的一个大管家? 北桥茶园的茶客们在好奇的猜测,而此刻袁三爷当真就在岿然居里,他正站在司空豹等人的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微笑: “十年不见……老夫人可好?” 司空豹脸上的笑意渐进收敛,沉吟三息,“老夫人已驾鹤仙去。” 袁肃瞳孔一缩,愕然的张了张嘴,没有问樊老夫人是怎么死的,而是看了看对面的西厢房,“就带了她们过来?” “嗯,钟离家的男丁你是知道的,他们无法脱身。” “坐吧……都坐下。” 袁肃和司空豹、苦难和尚三人坐在了茶台前,他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久久没有说话,此间便显得有些沉闷。 但外面却有欢笑声传来。 那是那些姑娘们的欢笑声。 她们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已去世的这个消息。 她们历经了这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总算是进入了蜀州,总算是能够在这个地方稍事休息。 腊月二十九了。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 很显然能够在年三十之前赶到这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姐姐、姐姐……” 一个童稚的声音传了进来。 “咱们去逛街怎么样?看看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袁肃转头看了看,收回了视线,脸上的那抹悲戚清减了许多,甚至还漾起了一抹笑意。 老的终究会死去。 小的终究会长大。 这便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那小丫头就是小小姐若画?” “嗯,”司空豹点了点头:“钟离塑的小女,刚满六岁,一直住在京都,深得老夫人喜欢。” “哦……学的老夫人的功夫?” “不全是,”司空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吴洗尘么?” “怎不记得?这老家伙现在如何?” “跑去越国了,听说是找九灯和尚打一架,尚不知道输赢……若画小姐学的是老夫人的凝霜诀,但剑法老夫人却并没有教她。” 袁肃一怔:“这是为何?” “当年吴洗尘送给了老夫人一把剑,就是不二双剑的那把雌剑,老夫人不知作何想,将那把剑给了小小姐,让小小姐自己随便练剑……说那就是不二剑。” 袁肃一捋长须,取茶入水,心想樊桃花此举,怕是对少女时候的那段感情的寄托吧。 她终究是选择了钟离破。 吴洗尘为她孤独一生,也为她守护一生……虽然以樊桃花的武功她不需要任何人守护,但她是个女人。 再强的女人也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一颗树。 钟离破是她的栖息之树。 吴洗尘恐怕就是她的观望之树。 观望之树有一些距离,虽不可触摸,但看着亦可赏心悦目。 “京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至江南时候听说京都乱局已平,皇上在长乐宫驾崩,太子因悲伤而薨……现在宁国没有了皇帝,是李辰安在主持大局。” “李辰安你听过没有?” 袁肃眉间微蹙,“今岁八月,老夫人有送来一封信,提起过这名字……说是若水小姐选的夫婿,具体怎样语焉不详,但我从信中看来,老夫人对这婚事颇有些犹豫。” “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就能主持这宁国之大局了?” 司空豹微微一笑:“你不了解这小子,我想老夫人后面恐怕改变了对这小子的态度。” “这小子在京都很是出名,只是蜀州距离京都太远,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事迹就会随着行商的到来而传扬开来。” “那小子可是咱宁国的诗仙!还被长孙惊鸿那老家伙看中,皇上赏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之职……长孙惊鸿在京都之变时候,于怀山郡战死,那小子就成了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了。” 接着三人喝着茶,司空豹仔细的将他所知道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讲给了袁肃。 袁肃仔细的听着,直到司空豹讲完,他脑子里大致知道了李辰安是个怎样的人,也大致知道了京都发生的那些事。 “孙驼子竟然也死了……那三小姐的病……?” 司空豹望了望门口,低声一叹:“孙驼子一身衣钵尽传给了小武,那孩子也是和尚的弟子,三小姐的病孙驼子治不了,小武恐怕也治不了。” “唯一的治疗方法只有一个!” “李辰安练成不二周天诀十八法式,这……” 司空豹没有再说,因为这几不可能! 袁肃了然,也没有追问。 他问的是:“老夫人既然仙去,那桃花令,可有交给你们某个人?” 桃花令,就是那面可以号令蜀州五万大军的黑牌子。 持有这桃花令者,便是这五万大军的最高统帅! 而他袁肃,就是这五万大军的训练者,也是这支军队的……大将军! 京都的那个安自在,昔日就在这位袁三爷的手下。 那时候的袁三爷,便是神武军的骠骑将军! 没有人知道这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子,一身戎马生涯,战功卓著,也杀人如麻! 司空豹摇了摇头,“想来会交给钟离秋阳。” “嗯……那三小姐来了蜀州,李辰安想来在京都是脱不了身的,既然京都已安,是不是明年春再送三小姐回去?” “不,李辰安这小子要来蜀州……明年春,他要带三小姐去吴国。” “去吴国干什么?” “说是去洗剑楼的那处圣地,寻一线参悟不二周天诀的机缘。”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拿着个棉花糖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说姐夫明年要带姐姐去洗剑楼?” “那我也跟着去!” 袁肃顿时笑了起来,他极为慈爱的问道:“你去做什么呢?” 钟离若画舔了一口棉花糖,偏着小脑袋,“我去帮姐姐看着点姐夫啊!” “姐夫那么帅,还那么有才,我怕他被别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种子 京都。 相府! 它曾经是相府,现在它那门楣上的匾额早已取下,但尚未挂上新的匾额。 这处大宅子而今已换了新的主人。 他是温煮雨。 院子太大,温煮雨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年承凤也从秋月坊搬来了这里。 毕竟这里的房舍不会漏风。 毕竟这里距离皇宫近了许多。 年承凤很穷,但温煮雨有钱。 温煮雨不仅仅有钱,他还很懒,所以他委托京兆府在牙行买来了一些下人。 这大宅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年二十九了,朝中已休沐,温煮雨却并未能得闲。 这依旧是宁国,年号虽然依旧是昭化年,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当下已是新朝。 新朝就意味着有很多新事。 比如一大批官员的考核任免。 也比如一大堆从各州送来的急需处理的奏章等等。 这旧相府就这样又变成了宫外的一个政事堂。 刚刚户部尚书李文厚才离开,温煮雨揉了揉脑袋,起身,来到书房外的院子里才走了几步,便见那门房又带了一个老人进来。 他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钱国栋。 这老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那意气风发。 他站在了温煮雨的面前,盯着温煮雨的那张脸,“你还笑!” “这东西老夫搞不了!” 温煮雨更乐,“来来来,不急,先去里面喝杯茶。” 二人又走入了书房,年承凤刚刚收拾好了书桌上摆放的那些奏章,转头一瞧,也看见了钱国栋脸上的沮丧。 “被难住了?” 钱国栋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就那么几条纲领……老夫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该如何将而今宁国之律法融入那些纲领之中!” 他双手一摊,“根本就无法融入!” “现存的所有律法与这些纲领皆背道而驰,如果非得放在这纲领的框架之内……那么咱宁国所有的律法都得修改!” “这事,莫要说老夫一人,你们就算是给老夫百人千人,也弄不出来!” 温煮雨听着,煮上了一壶茶。 “老钱,修订一部全新的律法,还是最高律法,这怎可能是一蹴而就之事!” “你太急迫了,这事吧……朝中为这件事,在刑部专门设立了一个立法司。摄政王走得太急,他只能拟定这么些纲领,至于如何完善,至于完善它的时间,摄政王是知道其中难处的,所以他没有规定时间。” “三年五年不行,那就三十年五十年!” “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两代人还是不行就三代!” “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完善它的那一天。” 钱国栋顿时一惊,他沉吟三息,忽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给我交个底,这东西我思来想去,如果真的完善了,真的推行下去……老夫以为,怕是会引起天大的变故!” “这是摄政王提出来的主张,他能明白其中之妙,可别人不能啊!” “尤其是新皇……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却发现属于皇帝的权力没有了……你们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他要废除这东西,你们还有朝中的所有大臣,能反对么?” “敢反对么?!” 年承凤一捋胡须,“老钱,别去想那么多,一把年纪了,慢慢去弄吧。” “不,今儿个你们不把话给老夫说清楚,开了年老夫就不去那立法司了!” “老夫闲来溜溜鸟,在茶楼里喝喝茶,和茶客们聊聊天,这不更舒服么!” 温煮雨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了看年承凤。 年承凤悠悠一叹,“钱老头,你认为摄政王所立的这些纲领,它正确么?” 钱国栋沉吟片刻,“太过理想,不契合实际!” 年承凤没有否认,他甚至点了点头: “理想的东西,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为之奋斗!” “它确实和现实不太契合,但你必须承认如果实现了权力的相互制约……包括皇权!那么这便能从根源上解决官员的贪墨,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人之错全国为之承担!” “这就是它美好的地方。”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力被监督、被束缚。” “而国家给与这些人权力的目的,原本是希望他们用自己的才能去为国、为民谋一个美好的前程。” “可是,你看看千百年的历史,没有制约的权力,最终都会沦为他们敛财的手段,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贪污腐败横行,并一发不可收拾!” “上行必然下效!” “于是黑成一片,在老百姓的眼里,不会再有一缕微弱的光,因为这样的光,会被黑暗迅速扑灭!” “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灭国!改朝换代!” “摄政王说,绝对的权力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那么为什么不将那些权力给关在笼子里呢?” 钱国栋开了口: “老夫承认这是它的好处,但老夫以为这一步跨的太大!” “依旧是老夫刚才的那句话,如果实施,这是将皇上置于何地?” “摄政王不是让皇城司行监察百官之责么?这不就很好?皇城司独立于六部,也不受三省管辖,他们只听命于摄政王或者未来的皇帝。” “有了他们的监督,就算吏治做不到完全的清明,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杜绝贪墨腐败的发生!” 温煮雨微微一笑,“其实,当初摄政王提出这个事的时候,我和年老也用和你差不多的观点反驳过,但他最终说服了我们。” “……他怎么说的?” “他说,人治考验的是人性,而人性这个东西却是最难以琢磨也随时会因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但法治不一样。” “它冰冷,无情,并永远不会改变!” “从人治转变到法治,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它需要一些条件。” “当下确实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难,但实施这件事由两个好处。” “其一,让天下的那些思想者去思考,或许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启迪,而后诞生一些学派去研究更好的法子,也让天下的学子们在读书的同时去想其中的道理。” “这便是为了开启民智。” “其二嘛……他说,这就是一颗种子。” “或许现在没有适合这颗种子发芽的土壤,但经由数代人去追寻,去探索,或许终究有一天,当绝大部分人的民智被开启之后,它能成为现实。” “他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钱国栋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细细的思考了温煮雨说的这番话,过了片刻才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 他已明白此举之用意。 “这事而今满城皆知!”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举国皆知!” “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尚未落马,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官员借着此事向摄政王发难……他去蜀州,并没有带上禁卫,可别小看了姬泰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党羽的强大力量!” “嗯……摄政王也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想法。” 钱国栋看向了温煮雨,问了一句和钟离塑几乎一样的话:“摄政王何须去犯如此凶险?” 温煮雨沉吟片刻,“他说,天既然要下雨,不如就下一场暴雨的。” “冲洗去一切污秽,换来世间的一幅新颜。” “……会死很多人的!各级官府的人从何而来?” “春甫先生门生故旧甚多,他们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却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摄政王去拜访过他们。” “那落雨之处……” 钱国栋没有等温煮雨回答,他的手在桌上一叩:“当是江南!” 第四百二十章 盘根错节 “江南道,是宁国五道之中最富裕的一个道,也是姬泰深耕多年的一个道!” 桃花山庄,钟离塑的面色有些忧虑。 “广陵州属于江南道管辖,但广陵州却位于江南道的最北边,在江南道下辖的十五个州中,广陵州算是最偏远的一处。” “你此去蜀州,若走陆路,将穿过江南道的三个州!” “莫如等明年解冻,走水路入蜀州,如何?” 李辰安摇了摇头。 “那还得等三四个月,我想早些去蜀州,明年初夏时候就能带着若水去越国。” 钟离塑沉吟片刻,“江南道道台余万枝,从姬泰登相位便将他放在了江南道道台之位!” “这十余年的时间,余万枝在江南各州安插的亲信,不说全部,但至少也有六七成是他的人!” “商家,现在的江南商氏,可不是百年前商丞相那时候的商氏。” “另外……江南道富裕,各州府兵拢共有三万余!” “江南道掌管兵马的大都督宋时明,曾经是东部边军大将军,二皇子的家奴……你当真在双蛟山杀了二皇子?” 这是一个谜。 李辰安从双蛟山返回京都,并没有带回二皇子宁知行的尸首。 但二皇子确实没有再回到京都。 没人敢问这件事。 因为杀皇子,这可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李辰安倒是带回来了姬泰的长子姬安,可他也没有将姬安交给刑部问审,而是放在了皇城司,关押在了军情七处的牢房中。 此刻钟离塑问起了二皇子宁知行,李辰安沉吟片刻,抬眼,低声说了一句:“皇位之争毕竟是个大麻烦,少一个人来争,这对于皇长子归位总是会少一些阻碍。” 这话模棱两可。 他并没有回答宁知行究竟是死是活,钟离塑是个明白人,当然也不能再去追问。 对于江南之事,李辰安其实很是了解。 因为皇城司里有许多从江南各州传回来的消息,而温煮雨,曾经也在平江城的商氏当过三年的大管家。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躺着的那二十年并不是白白的躺过。 作为宁国五道的重中之重,姬泰在深耕,长孙惊鸿也没有闲着。 只是皇上不理国事,皇城司逮住了许多官员的辫子,却不能呈报到皇上的面前,让那些官员受到应有的处罚。 总不能交给姬泰吧! 这就变成姬泰的势力在整个江南肆意的生长,而皇城司所做仅仅是默默的记着。 至于江南商氏,温煮雨特别提醒过李辰安,因为商氏能够在江南突飞猛进的发展起来,这其中和江南道道台余万枝有极大的关系—— 商氏和余氏,是儿女亲家! 温煮雨还说商氏的账簿很是复杂,尤其是涉及到漕运的账簿。 整个江南漕运,除了玉广大运河因为双蛟湖水匪的缘由没有被商氏掌握之外,其余所有漕运都归属于商氏在经营。 而他温煮雨就算是商氏的大管家,也无法接触到漕运的账簿。 但他能够接触到其余生意的账簿。 从那些账簿的收支中他看出了一些问题—— 商氏经营的绸缎生意,这些年因为整个宁国经济的萧条而很不景气。 但整个商氏的开销却极大! 如果单凭着绸缎的生意所赚来的那微薄的利润根本不足以支撑商氏的用度。 那么显而易见,这些年商氏真正赚钱的产业,并不是那些绸缎生意,而是他们手里的那些漕船! 温煮雨认为,以商氏财富积累的速度,如果漕运做的是正当的营生,这也无法赚取到那巨大的利润。 因为国家经济的不景气必然导致那些大商人收缩经营规模,需要用漕船运送的大量商品自然就会减少,那么漕船带来的利润自然也会随之下降。 但商氏却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这些年在江南的三大豪族中还一枝独秀! 温煮雨怀疑商氏的船恐怕有一半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比如走私军械,也比如私下贩卖江南之盐粮去往别的地方等等。 他的理由是平江城的望江码头,负责安全的并不是平江城的捕快,而是一群江湖高手! 那地方防守极为严密,而常驻在望江码头的,却是商氏家主商春秋的长子,商氏下一任家主商仲浔! 对此,李辰安再次查阅过皇城司黑楼里的卷宗,里面并没有关于望江码头的情报,但有一个消息却让他留了心—— 从长江而下,可至大海。 出海三日有一岛,名为东离。 乃宁国孤悬于海中之领土,其上有人家,亦有城池,为怀氏祖籍所在! 怀氏! 那就是怀国公的怀氏! 怀国公在京都之变的时候率兵围住了云集别野……都说五大国公之一的怀国公府在十年前就已落寞,而今更是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可他偏偏带来了那么多的兵! 那么东离岛上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兵? 养兵就需要极多的物质。 他们的武器盔甲粮食等等……莫非就是通过商氏的船运去的? 这事,现在是皇城司军情三处在暗查。 “你既然敢借道江南,想必你也有了应对之法,伯父也就不再多言。” 钟离塑很快将二皇子宁知行这事揭过,也不再说关于江南道的情况,“六公主招霍府的那霍书凡为驸马这件事,而今落实了没有?” 李辰安点了点头,“大致上不会有什么变故,但太子死了之后,霍书凡的父亲,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子近臣霍百扬,此人却下落不明。” 钟离塑眉间微蹙,“这霍百扬极少有回广陵城,听京都消息,这个人究竟是姬泰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的人……似乎也无人能够定论。” “怎么?你对他有些怀疑?” “嗯,因为太子薨……并不是自杀!” 钟离塑一惊,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 “你怀疑霍百扬?” “这没有道理!” 钟离塑自语道:“无论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还是姬泰的人,他都没有杀太子的理由!” “这也是小侄所疑惑之处……不管他了,要说起来吧,太子死了倒是让皇长子回朝登基少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此事,止于此间,伯父您知道就好。” “嗯,对了,你可知道沈千山沈家发生的那些事?” “江南秋粮之败,沈家……已一蹶不振!”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是沈家咎由自取,不过沈家还有后,这些日子忙碌,我倒是忘记了那个沈巧蝶沈姑娘。” “我记得沈千山还有一个儿子,当初我还揍过他一顿,叫……叫沈继业来着?” 第四百二十一章 弑父 李辰安也就是随便一说。 二人没有去多聊关于沈家的话题。 沈家已成为了过往,无论是沈巧蝶还是沈继业,都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转眼便是午时。 桃花山庄的这顿午宴当然办得极为丰盛。 席间也其乐融融。 作为钟离府的主母,荣怡音一改曾经冷眼相看李辰安的态度,她似乎忘记了那些过去的不愉快。 她变得很愉快。 她给李辰安夹菜,聊天,说的是钟离若水的那些童年趣事。 偶尔也会说说钟离若画的那些事。 钟离塑也没有再和李辰安说那些国事家是天下事,他的话不多,但他和李辰安喝的酒不少。 萧包子陪坐在李辰安的下手,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冷落,因为她连被人冷落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觉得这桌子的菜味道很好。 画屏春这个酒的味道也很好。 每每李辰安和钟离塑喝酒的时候她便举杯来陪上一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陪,但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多喝两杯的理由。 她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荣怡音偶尔扫过她的那一道视线中带着不满。 就算注意到,她也只会微微一笑,而后继续喝酒,吃菜。 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在意的只有身边的这头牛! 荣怡音心里很不爽,这狐狸精紧紧的跟着李辰安,其心思昭然若揭,这是正巧寻到了若水没在乘虚而入啊! 但李辰安在这里,她当然将这份不爽藏在了心里,脸上依旧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此间把酒话家常很是温馨。 但广陵城的沈府,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若是往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沈府早已焕然一新。 沈府的那扇大门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那道写着沈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也一尘不染。 屋檐上已换上了新的灯笼,五进的院落里,这时候也极为热闹。 沈府在外负责铺子的那些掌柜们今儿个会来到府上,家主沈千山会请他们好生的吃喝一顿,再发给他们一笔不菲的银子和年节礼物作为奖励。 可是今年…… 沈府的那扇大门紧闭。 门前挂着的灯笼也没有换新。 甚至门前的雪都没有扫! 里面更是冷冷清清。 没有一个下人。 连狗都没有一条。 偌大的院落寂静的有些吓人。 忽然,主院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那咳嗽声持续了足足十息才渐渐消停,然后主院的正房里亮起了一盏灯。 沈继业坐在床前,默默的看着父亲沈千山咳出的一滩血。 直到沈千山喘息着费劲的靠在了床头,他才低声的说了一句:“他回来了,很风光!你后悔了么?” 沈千山原本那张富贵红润的脸此刻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他的双眼更是一片死灰,再没有了三月时候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取回婚书时候的那从容色彩。 此刻他听到了沈继业的这句话,那双死灰的眼竟然绽放出了一抹光芒—— “你、你说李辰安回、回广陵城了?” “嗯,以摄政王的身份衣锦还乡,全城百姓尽皆出迎!” “哦……” 沈千山那双眼又空洞的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问了一句:“你姐……可有消息?” “没有。” “没有就好,如果她真找到了霍家……霍家根本就不会出手相助!” “霍家甚至不会让你姐进了他们的门……李辰安当了摄政王,霍家巴结他还来不及,怎可能为了你姐去开罪了摄政王。” “霍传名没有倒台,如此看来,霍希那老东西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恐怕是借了宫里那位丽贵妃的关系。” “哎,咱们沈家,一步错,步步错,都怪为父……” “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沈继业就这么冷漠的看着,这些日子他已受够了。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这么冷的天,却连碳炉都生不起一盆。 家里原本是卖粮的,可而今米缸里的米都没有两斤了。 这日子显然是过不下去了。 老头子的这病,也已经无钱再去医治了。 老头子肯定就要死了,但自己还很年轻,当然不能给老头子陪葬。 他已找到了一条谋生的路。 他即将启程前往平江城。 他的袖袋中有一小袋银子,若是以往,这一小袋银子不够他去凝香馆喝一场酒,但现在…… 这一小袋银子,却是他去谋个未来的所有! 这笔银子才六两。 只够他去平江的盘缠。 到了平江之后还要立足还要生活还要打点,他还需要更多的银子。 所以,他要卖了这处宅子。 他已找到了买家,正是广陵城的另一个粮商蔡正遥! 瞧瞧人家蔡正遥,他就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了几次酒,就在李辰安最需要粮食酿酒的时候小小的帮了李辰安一把。 现在,沈家倒下了,可人家蔡府,却一下子就成为了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这该死的爹! 若是没有去退那份婚书,现在的沈府,当是何等样的风光! 摄政王回家,他将是沈府未来的姑爷! 他必然来沈府一坐,这一坐,全广陵城,甚至全江南道的人都会看着。 往后沈家的生意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日进斗金这是必然。 可现在…… 那该死的一百两银子! 沈继业恨啊! 恨的咬牙切齿! 看着他爹,他的眼里仿佛都冒出了火来。 沈千山又咳出了一滩血。 他取了一张已经漆黑的手帕擦了擦嘴,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等他死,在等着卖这处宅子。 但他知道他这儿子心里肯定会埋怨他。 他有气无力的又说道: “你肯定是会怪爹的。” “若是没有退掉你姐姐的那桩婚事……咱们沈家,怎会变成现在这破落样子。” 他忽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成了咱宁国的摄政王,你姐姐本该是王后啊!” “沈家……或可成为宁国的第一世家啊!” “都怪爹瞎了眼……一百两银子……断送了咱沈家大好的前程!” “儿啊……你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对他心怀仇恨,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不会再来为难你……等你姐回来!” “你姐会回来的。” 沈继业已等不急了。 他徐徐站了起来。 走到了床前,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爹。 “爹,我会等姐回来的,但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等,只能等死……活生生饿死!” “所以我要走了。” 沈千山大吃一惊,他瞪大了那双死灰色的眼,双手撑着床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一些。 “你要去哪里?” “青帮!” “平江城新成立了一个帮派,我有一同窗在那个帮派里当了个小头目……我去投奔他,许能有一条活路。” 沈千山胸口忽然剧烈的起伏,他又喘息了片刻,“不可!” “江湖门派?” “就你那点拳脚功夫,岂可入江湖?” “不准!” “等你姐回来,她会有办法重新……” 沈继业不耐烦的打断了沈千山的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就是个女人!” “若不是她在江南孤注一掷,咱沈家会落到如此境地么?!” 沈继业很生气。 他名继业啊! 他原本是要继承这沈家偌大的家业的! 可现在……万贯家财忽的就一场空,甚至还欠下了霍家的一大笔银子! 这继的是什么狗屁家业! “她是个女人!” “她倒是可以嫁人!” “凭着她的姿色,给某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小也能活得下去!” “可我呢?!” 沈继业面目狰狞的盯着他爹,“我怎么办?!” “我陪着你在这里活活的饿死?!” “你当你是皇帝啊?死了还要有人给你陪葬!” 沈千山忽然面色潮红,他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沈继业,“你、你……” 他忽然暴吼出了两个字:“孽子!” 沈继业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孽子!” “你这老东西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齿的一巴掌打开了沈千山的那只手,“你风光了一辈子,我呢!” 他砰砰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你留给我了什么?” “你死了我还得倒贴一张破席子给你裹尸!” “你去死吧!” 他一把扯出了枕头,身子扑了过去,用这枕头压在了沈千山的脸上。 沈千山挣扎了片刻,双腿一蹬,没了气息。 沈继业胸口起伏。 他站了起来。 将那枕头拿开,看着他那死不瞑目的爹,忽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 哭的很委屈。 哭的不是被他弄死的爹。 哭的是明明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现在却要流落江湖去看他人脸色。 他不甘啊!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哭够了。 他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他爹的那张冰冷的枯槁的脸,低声的说道: “不要怪我,本想让你过完年再走的。” “可偏偏李辰安回来了,我要去青帮,实在等不急了。” “沈家就我一个独苗,你会保佑我的,” “对吧!” 忽然,躺在床上的沈千山抬起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沈继业的胳膊! 这一家伙,吓得沈继业裤裆都湿了。 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又将那枕头盖在了沈千山的脸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这老不死的!” “信不信老子将你丢出去喂了野狗!” 第四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上 雪依旧在飘着。 空气自然是很寒冷的。 但寒冷的空气中却也洋溢着些许欢快的味道。 毕竟是要过年了。 广陵城的老百姓们无论今岁的收成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 兜里赚了些许银子的人家会挂上大红的灯笼以示喜庆,也希望来年能够红红火火。 没赚到啥银子的人家也会买来几尺红纸,剪出几朵红艳艳的窗花贴上。 无论这一年有多难,在这几天大人们的脸上也尽量的避免露出那不吉利的愁容。 而不知忧的小孩儿们当然是乐翻了天。 他们尚未换上新的衣裳,却在街巷中奔跑着,在雪地里打着滚,然后回家,被父亲或者母亲给揍一顿。 各家有着各家不同的境况,各家也有着各家不一样的年味儿,都在为明儿个的年三十吃点什么在准备着,没有人知道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富商沈千山死了。 更没有人知道沈千山是死在了他亲儿子手上。 沈家的那扇门本就早已关闭多时,就算是路过沈府门口的百姓,最多也就是转头望一望那扇门。 最多也就是摇摇头,为曾经这处门楣的敞亮叹息一声。 再大不了就是说上一句:一百两银子啊……如果沈家没钱赎回那婚书,现在会是何等的风光! 那风光转眼就如过眼云烟,这就是命! 终究没那福分去消受。 看看人家钟离府。 人家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才叫一个眼光毒辣。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可她偏偏看中了那时候还是个傻子的李辰安! 当时没有人信。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一个是高贵的凤凰,一个真的就是地上的癞蛤蟆。 可偏偏这凤凰就看上了那癞蛤蟆,而这癞蛤蟆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从傻子变成了小酒馆的小老板。 他从广陵城跑去了京都……这个时候广陵城的百姓们依旧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因为京都的钟离府,可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定国侯府! 那是更高的存在。 他李辰安就算不再是傻子,也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商人。 要钱没钱。 要权更没权。 他凭什么能够进入定国侯府那高大的门? 可后来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却让整个广陵城的百姓都傻了眼。 诗仙? 好吧,在广陵城的时候他确实做出了受到花老大儒赞不绝口的诗词来。 皇城司副提举…… 他当官了! 他连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居然当官了! 还是个很大的官! 这……这恐怕是他爷爷春甫先生的余荫,听说皇城司的那位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和春甫先生昔日关系极好,许是见他可怜,花了不少银子,帮他谋了这么个官儿。 可接着,他居然成为了皇长子! 这消息当初传入广陵城的时候一时全城哗然—— 这就很没道理了! 百姓们并不知道宫中的那些恩怨,当然也不知道卢皇上的死因,于是纷纷猜测,毕竟皇上登基的那时候去过江南。 莫非这李辰安就是皇上下江南时候的私生子? 那李文瀚李老夫子……他伟大啊! 李家那祖坟可不是冒青烟这么简单,那简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帮皇上养了这么多年的龙子,现在终于等到了收获的时节。 不过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最大的得益者,当是钟离府了! 这不,摄政王回家,第二天就去了桃花山庄赴宴……恐怕是要提起接下来的婚事了。 终究是百姓们的猜测。 此刻的桃花山庄,宴席已散,却并没有人提起这件婚事—— 百姓们不知道钟离若水的病,但钟离塑夫妇却很清楚。 在钟离若水的病没有根治之前,这件事显然是不能提的。 钟离塑和李辰安去了那凉亭饮茶,荣怡音终究觉得意难平,她一脸笑意的邀请了萧包子去了一处小榭里煮茶。 “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少去掺和。” 荣怡音从一口精致的白瓷罐子里取了一撮黄灿灿的金菊放入了茶壶中,抬眼,一脸微笑的看着萧包子。 “辰安这孩子,是伯母在广陵城看着长大的。” “他和若水之间可是青梅竹马……另外,这地方,之前他也常来。” “我家若水你见过了没有?” 萧包子以为这位夫人就是和她拉拉家常。 她从来还没有和人拉过家常,便觉得这事有些好奇。 她摇了摇头,“对若水妹妹早有耳闻,只是我们去京都的时候若水妹妹已离开京都去了蜀州。” “哦,没见过也没关系。” 茶壶里冒起了袅袅茶烟,荣怡音揭开了盖子,便有一股浓郁的菊香扑面而来。 “这是今岁秋,从余杭送来的贡菊。” “仅仅只有六两。”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萧包子这就是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可她不知道的是,作为晚溪斋的斋主,萧包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这是她第一次远离晚溪斋游历世间,她只知道这世间银子好使。 此刻一听,她眼睛顿时一亮,“这么说……这东西很贵?” 荣怡音露出了骄傲的微笑,“当然很贵,有银子也未必能够买到!” “哦……” 萧包子的视线落在了那白瓷罐子上,心里痒痒,就像王正浩轩看见了一条肥硕的狗一样。 “辰安现在是咱宁国的摄政王了,” 荣怡音熄灭了炉火,斟了一杯茶,并没有递给萧包子,而是独自端起了茶盏来嗅了嗅,才又道: “他若是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他当是新皇的恩人,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他若是找不到那位皇长子……宁国总不能一直没有皇帝吧……姑且不去说那么远,他依旧是宁国最高的存在!” “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他的夫人……” 荣怡音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他的夫人没可能是个草莽!” “我听说了一些你的身世……奚帷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之人!” 说到这里,萧包子听出了荣怡音话里的味道。 她的眼微微眯了眯。 便听荣怡音又道:“好茶,配好壶,待上宾,方不辱没了这茶的贵重。” “既为草莽,何不就在草莽之中?” “既为大奸之人的女儿……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伯母的这些话恐怕有些重,但是为了你好。” “也是为了他好!” “你若是真有心于他,我倒是认为你远离他,对他更好。” “缺银子么?” “离开他,开个价,如何?” 第四百二十三章 针锋相对 下 桃花山庄的那处亭子里。 钟离塑中午多喝了几杯,此刻面色赤红有了些许醉意。 李辰安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伯父要不去休息一下?” 钟离塑摆了摆手,“无妨……既然你已决意早去蜀州,准备何时启程?” “初三!” “明天三十,我再去祭拜一下樊奶奶和我师傅,另外去一趟桃花岛,也得给商老哥烧一点纸钱下去。” “嗯,”钟离塑点了点头,“那明天我让人将那艘画舫驶到码头,你若是有那闲情,倒是可以去看看冬日的画屏湖。” 这两个男人在外面说起了广陵城的那些旧事,他们都不知道在略远处的那处小榭中,那两个女人此刻已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气氛之中。 当荣怡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萧包子说出离开他、开个价的时候,萧包子眉间微微一蹙。 她觉得这个夫人有些奇怪。 这是她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李辰安都毫不在意,你个局外人为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和钟离若水去争个大小的这种想法。 她从见到李辰安的第一眼,觉得这少年长得不错,在此后的接触中,觉得这家伙人也还不错。 在知道他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之后……她脑子里便有了那些异想。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孩子的爹了。 至于李辰安那什么诗仙、皇城司副提举、皇长子、甚至摄政王这些名头,在萧包子的心里毫无意义。 就算李辰安啥都没有,她依旧不会改变她已决定了的主意。 大不了一起去晚溪斋啊! 那么多弟子,那么多地。 这日子还能过得更轻松惬意快活逍遥一些。 可不会向现在,要长途跋涉千里之地去蜀州,还要历经那么些未知的风险。 她跟着李辰安,可不是要赖着李辰安不放! 她是为了保护李辰安! 因为此去蜀州,定有诸多凶险。 但这位夫人却要用银子来让她离开李辰安…… 银子她当然是想要的,可我的牛死了怎么办? 萧包子忽的嘴角一漾,忽的伸出了手去,就在荣怡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抓住了茶壶的柄。 她就在荣怡音惊诧的视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很轻松,也很自然。 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客人的自觉,更没有这门第悬殊之大的拘谨。 她就像将这地方当成了她在晚溪斋的那茅屋一般。 然后放下了茶壶,也端起这茶盏来嗅了嗅,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皱,她也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不喜的神色。 她放下了茶盏,说了一句:“这玩意儿吧……还没我那山上的野菊花好喝。” 荣怡音身子微微向后一仰,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色彩,言语也更多了一些傲慢:“你也就适合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萧包子对此尽收眼底,却依旧毫不在意。 她甚至浅浅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睁得更大了一些,显得有些俏皮: “可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是采的野菊花煮给李辰安喝的啊!” 萧包子俯过身子看向了荣怡音,脸上的笑意更浓,就连眉眼儿都弯成了月牙儿,仿佛发自内心的流露出了一抹兴奋的色彩: “夫人你不知道,辰安喝了我煮给他的野菊花之后,可高兴了!” “他说,那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茶!” “你瞧瞧你刚才说的,莫非他堂堂一摄政王,也只配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荣怡音顿时一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这野丫头,牙尖嘴利啊! 居然用李辰安来对付自己! 作为李辰安未来的丈母娘,她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力! 也必须为保护女儿的幸福而战斗! 她现在比谁都清楚李辰安那身份的重要,一旦女儿与他成亲,整个钟离府的未来,必然可期! 去蜀州找皇长子……这是个两说之事。 二十年过去了,那位皇长子却从未曾露过面。 就算是老夫人,也仅仅是知道皇长子在蜀州的某个地方,但老夫人同样没有见过。 皇上还没驾崩之前,也没有派人去找过那位皇长子,反倒是李辰安入了京都,皇上居然示意了所有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所以,在荣怡音看来,要么那位皇长子根本就不存在,仅仅是用来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而已。 要么……那位皇长子就没能力继承大统! 不然东宫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住着那个一无是处的胖子。 如果李辰安在蜀州没有找到皇长子,或者那位皇长子当真不堪,那李辰安极大可能会弄假成真登基为帝! 他成了皇帝,自己的女儿钟离若水便是雷打不动的皇后! 钟离府也就成了皇亲国戚。 要想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么,这个女子当然就不能提前走入了李辰安的生活中,就算是李辰安对她有意,她也绝不能染指皇后之位! 荣怡音轻蔑一笑,“那不过是一个男人为了哄一个女人开心说的话罢了!” “伯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伯母所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 “你当真认为李辰安会喜欢上你?” “那不过是他身边正好没有女人,而你恰巧来到了他身边,他当然会和你来一番逢场作戏的表演!” “你仔细想想,你明明在他身边,他却急匆匆就算犯险也要去蜀州找钟离若水……在他心里,你,可有丝毫地位?” “与其没有一个结果。” “与其浪费了你大好的年华反酿了一杯苦酒,伯母劝你一句,你还是尽早离开他,江湖很大,里面的侠客很多,你或许能找到一个陪着你仗剑天涯的良人!” “辰安他,没可能在江湖之中,他定会在庙堂之巅!” “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他愿意纳你为妾……但终究得讲个门当户对,你就是个江湖中人这也罢了,可你偏偏还是奚帷的女儿!” “宁国的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他娶了你!” “宁国的百姓,也不会希望堂堂摄政王的家里还有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 萧包子一直在听着,没有打断荣怡音的话。 荣怡音认为自己的这番话起了效果。 这姑娘,当知进退。 萧包子压根就不懂什么叫进退,她开了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吃的米是很少,晚溪斋的地比田多,而我喜欢吃的是包子或者馒头。” 她说的第二句话是: “我和辰安已经、已经上了床,这叫生米煮成了熟饭,总不可能将这熟饭用来酿一缸醪糟吧?” 就在荣怡音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萧包子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忽的又低声说了一句: “男人,他哪里会去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就像牛一样,只要嘴边有一口嫩草,它总是会啃上一口的!” “莫要说像辰安那样的小牛,你家的那老牛恐怕也不例外!” 她迈着扶风步向门口走去,忽的又转头向荣怡音问了一句: “对了,你愿意给我多少银子?” 荣怡音一怔,心里忽的一喜,“一万两!如何?” “哦,我就是问问,看看他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而已。”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 荣怡音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上多了一抹狠厉。 她端起那杯茶一口喝下。 没喝出这茶的味儿。 她也起身,向外而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里的痛 没有人知道那处小榭里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萧包子从那处小榭出来的时候如沐春风,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这不是她装的。 她真没将那事放在心里。 她甚至在踏出那小榭的门的时候就已忘记了那位夫人言语间的锋利。 对于她而言,这桃花山庄再美,也和她没啥关系。 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和那位夫人见面,因为此去蜀州路漫漫,若是路上发生了一些什么,若是自己有了身孕,她就会回晚溪斋,也许再不会出来。 都是擦肩而过的过客罢了。 她从不会将多余的人多余的事放在心上。 放多了,心累。 荣怡音随后出来的时候也面带微笑,如三月的春阳一般。 她本担心那姑娘向李辰安告状,却发现那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倒是懂得一些分寸,于是她也放下了心来。 甚至她还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给萧包子斟上了一壶茶。 二人还相视一笑,仿佛以茶代酒一般的对饮了一杯。 没有丝毫隔阂,简直就形同母女。 李辰安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但钟离塑却多看了荣怡音两眼。 知妻莫如夫! 这妻子心里所想,可并不是如她这表象那么简单—— 为了拴住李辰安,为了能够安心的躲在李辰安的这颗未来的大树下,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旦若水救不回来,就让若画跟着李辰安这样的馊主意。 这位萧姑娘和李辰安靠的那么近,只要眼不瞎也能看出她和李辰安之间关系匪浅,荣怡音请这萧姑娘去单独喝茶,她怎会安了好心? 但现在钟离塑也看不出其中端倪,不过能够彼此融洽,这当然是最好的。 又在凉亭里坐了片刻,又喝了两杯茶,李辰安起身与钟离塑和荣怡音告别。 “下午还有浅墨书院的那位张老院正之约,我们这就告辞……伯父伯母留步!” 钟离塑和荣怡音也站了起来。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又嘱托了一句:“你现在身系天下,无论何时都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 荣怡音也连忙说道:“要不……晚上也回来吃饭?” “毕竟这大过年的,在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李辰安笑道:“这次时间紧迫,我就不来了,等往后若水的病好了,我们自然会回来多住上一些时日。” 荣怡音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她甚至以胜利者的姿势瞅了萧包子一眼,“那感情好……对了,你去了蜀州,若画就在她姐姐身边……她有些调皮,你可得帮伯母多照看着她点。” “若是真要去越国,你能带上她也更好,毕竟她离开了姐姐独自留在蜀州,恐怕会有些孤独。” “……这,到时候再看看吧,伯父伯母,再会!” “嗯,我们送你们至门口!” 一行人向桃花山庄外走去,到了门口再次告别。 李辰安上了马车,萧包子抬脚正要上这同一辆马车,却忽的被荣怡音给叫住: “姑娘稍等。” 萧包子转头,一笑,“伯母还有何事?” “姑娘天生丽质,伯母眼见心喜,就是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 萧包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她的名字!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甚至她以晚溪斋斋主的身份严令她的所有弟子不可说出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萧十三娘终究未能忍住,将她的名字告诉了钟离若水。 这倒不是她担心什么。 仅仅是这名字……是她这一辈子心里的痛! 包子! 馒头,你果然没文会! 奚帷不是很厉害的么? 你怎也应该让他给取个名字啊! 这名字丢人! 此刻这夫人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才真正的诛心! “伯母就叫我萧姑娘便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名字嘛……它不重要,再会!” 萧包子冲上了马车。 一家伙撞在了李辰安的怀里。 她撩开了前帘,对架车的阿木说了一个字:“走!” 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李辰安对她的大大咧咧冒冒失失已习以为常,未做他想。 阿木架车而行,在李辰安的指引下向二进沟巷子而去。 马车里,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她双肘撑着中间的小几,双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笑嘻嘻看着李辰安,看得李辰安心里一阵荡漾。 外面还下着雪呢。 他仿佛看见了萧包子那满眼的春光。 “咋这么开心?” 萧包子眉梢一扬,“没啥,就是开心。” 眼前的这家伙值一万两银子! 萧包子觉得自己捡到个宝,如果哪一天有了孩子,将这家伙卖了,孩子的饭钱可就有着落了。 再加上自己身上从那个二皇子那里弄来的一万两银子,这就是两万两! 一笔她此前从未曾想过的巨款! 那么孩子的这一辈子,当不会如她这般清贫。 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那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李辰安在萧包子的眼里,便如那银子一般亮闪闪起来。 李辰安不知道萧包子那放飞的思想啊,他就是觉得这姑娘很是可爱。 虽然比他大了三岁,可他却有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所以对于萧包子,他是没啥顾虑也是不介意发生一些什么的。 不像钟离若水,在李辰安的心里,无论如何钟离若水也还得再养个两三年。 “若水妹妹她……很漂亮?” “嗯,不单单是漂亮,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她不为世俗的那份眼光。” 李辰安回想着从前,悠悠一叹: “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是今岁的三月。我呢,在广陵城啥也不是。” “三月三那天,我恰巧去了一趟画屏湖,恰巧触景生情对了她的一个对子,做了一首诗,就是这样,她竟然看上了我!”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啊,我过了些日子才开了那家小酒馆……还是她给的本钱。” 萧包子抿了抿嘴,没有去问李辰安她和钟离若水在他心里谁更重要这种蠢话。 她微微颔首,“当时,你有没有一种高攀了的感觉?”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道:“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春天挺美妙,画屏湖的那一湖春水也很荡漾。” 萧包子忽的又问道:“那么……这以前,你究竟是装傻呢?还是一夕之间开了窍?” 李辰安俯身,看着萧包子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闭嘴。 坐直了身子。 瞪了李辰安一眼。 望向了车窗外。 马车停了。 她看见了那颗伸出来的大榕树。 也看见了榕树下的那个小酒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翠花 小酒馆已打了烊。 打了烊的小酒馆那扇门半开着。 那扇半开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棉袄的小姑娘。 小姑娘绑着两个长长的辫子。 她双手抱着膝盖,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微微抬头,就这么看着巷子对面白的屋顶和依旧在飘飞的白的雪。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的思绪似乎随着这雪飘去了很远。 李辰安等人下了马车,来到了这小酒馆门口的时候,这姑娘明明已听见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却偏偏没有收回视线。 更没有转头来看他们一眼。 她说了一句话: “过年了,小酒馆歇业,要喝酒,正月初五再来!” 她现在似乎在想着什么和她这个年龄不太相称的心事,那张被冻红的脸上有些愁容。 她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二井沟巷子里,许多的街坊都走了出来。 却没有人敢靠近。 甚至没有人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看着那两辆马车,视线最终皆落在了站在门口的那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一身玄色棉袍,一袭暗红大氅披肩。 背上还背着一把漆黑的剑。 他站在雪中,仿若傲雪青松! 他就是李辰安! 他就是原本广陵城的那个傻子! 他就是这小酒馆的小老板…… 三月时候,他住在这小酒馆里。 他经常一大早起来跑步,也经常和左邻右舍的街坊们聊聊天。 那时,他就已经不再傻。 那时,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孤僻。 他乐于与人交流,哪怕是那小酒馆的生意如日中天日进斗金之后,他依旧随和。 在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的眼里,他和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已判若两人! 昨儿个他再回广陵城,他在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眼里,他已经是不可仰望的存在。 此时他来到了他起家的小酒馆。 哪怕曾经再亲密的街坊,此时也不敢上前和他如以往那般话话家常。 他已是宁国至高无上的摄政王! 他来到了小酒馆,想来这小酒馆里的那崔三娘和那个叫翠花的小姑娘,往后当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了。 翠花昨儿个就知道李辰安回来的。 她很欢喜。 也很忧。 欢喜的是那个教会了她酿酒之法的、那个落笔成词的家伙,居然一步登了天。 去了京都,当真混出了一个人样儿来。 忧的是……四神庙的那处巷子里的那个棺材铺子! 京都的那个棺材铺子早已关了门。 那么四神庙的那处一直开到现在却也早已没有了生意的棺材铺子,恐怕也即将关门。 爷爷在世的时候说,那门不能关! 因为那里面留着的四口棺材,需要装进去四个人! 四个自己没有办法杀死的人! 那么能不能指望他呢? 翠花收回了视线,却依旧没有转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看见了一双漆黑的小鹿皮靴子。 她微微一怔,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烤着火发呆是不是更好一些?” 翠花抬头,转头,眼里顿时闪耀出了一抹欣喜的光芒…… “少爷!” 她叫的是少爷! 她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过了五息,似乎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少爷,你怎到这里来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是少爷我的铺子啊!这一年到头了,总该看看账本知道一年下来的盈余吧。” 翠花笑了起来。 这就是少爷那贪财的味道。 还是没有变。 真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心里微微一惊…… 作为丽镜司在广陵城的资历最老的铜牌,她当然也已听说了关于那个奚帷的女儿的消息。 奚帷没见过。 上一任晚溪斋的斋主也没见过。 但显然奚帷生得不会丑,那个萧馒头应该很漂亮。 因为这个姑娘很漂亮。 比不上若水小姐的那种精致。 却有着一种若水小姐并不具备的稍显野放的美! 若女人为花,此刻在翠花的心里,若水小姐便是花园里精心侍候下盛开的兰花。 而这个姑娘,则是在幽谷山崖间历经风霜雨露盛开的百合花。 都比翠花强太多! 少爷……有品味啊! 连奚帷的女儿也敢明目张胆的带在身边。 此刻的翠花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她笑盈盈又看向了李辰安,“赚了!” “赚了好多好多银子!” “少爷……小姐,里面请!” 就在所有街坊的视线中,一行人进了那小酒馆,小酒馆的门嘎吱一声关了。 将所有的视线关在了门外。 此刻却有了许多的声音传来。 无它。 皆是为这位摄政王回来的感叹。 …… …… 小酒馆后院。 熟悉的那颗大榕树,熟悉的那处被雪白了顶的凉亭。 还有熟悉的酒糟味道。 崔三娘将账簿放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却看着李辰安很是担心的问了一句:“少爷,我儿呢?” “小花立了功,现在已是武卒营的正儿八经的百夫长了!” 曾经的李家军,终于还是被安自在改了名。 “这次少爷我有件事让他去做,所以暂还不能回来。” 崔三娘终于舒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那老身就多谢少爷了!” 说着这话,她指了指那账簿,正要向李辰安详细的说说,却被李辰安摆了摆手给打断。 “还真以为我是回来查这账的?” “收起来,若是你们还不能得我信任,恐怕天下就没有了我能信任之人。” “今儿个回小酒馆,一来是看看你们,这几个月你们辛苦了,三娘,过年的银子,你和翠花各支取一百两!” “去添置一些衣服或者买点想买的东西,接下来你们恐怕还会忙碌一些日子。” “明儿个年三十,你们都去李府,在我家里一起过年。” 崔三娘和翠花顿时大喜,一来是这一百两银子的奖励是她们万万没有料到的。 二来,少爷而今可是堂堂摄政王! 他竟然邀请了她们去他家里过年…… 这叫什么? 这才叫真正的荣耀! 可惜的是崔三娘和翠花都没有族人,不然这可是能够载入族谱传承后人的天大的事! “多谢少爷!” 她们依旧叫的少爷。 因为亲切。 李辰安也很高兴,毕竟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产业,她们二人,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创业之始的员工! 当善待。 “往后跟着少爷,保证你们能够过上最好的日子!” “小花指不定能够在军伍中有一番大作为,将来成为宁国的大将军也不无可能。” “至于翠花,你往后若是嫁人,少爷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你若是看中了某个少年,少爷为你做主,风风光光的将你嫁过去!” 翠花小脸蛋一红,却问了一句:“少爷,你是不是要去平江城?” “路过,少爷要去蜀州。” “哦……” 翠花没有再说,但那张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李辰安好奇问道: “你在平江城有亲人?” 翠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算不上亲人,少爷您从未曾问过我姓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封信 犹记得今岁四月在四神庙巷子初见翠花时候的样子。 那棺材铺子就在四神庙的隔壁。 去那棺材铺子的时候,那铺子的门是关着的。 李小花叩响了那门,却从四神庙里出来了一个凶悍的姑娘。 那姑娘就是翠花了。 原本以为她就是那棺材铺子的一个小老板,就是丽镜司的一个铜牌谍子,李辰安未曾料到翠花的背后还有那么些故事。 她姓商! 百年前的那个商丞相的商! 而今江南望族商氏的商! 离开了小酒馆,向斜对面的浅墨书院而去的路上,李辰安不禁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榕树下小酒馆距离浅墨书院很近。 李辰安一行没几步也就到了。 那个老门房带着他们走入了静悄悄的书院,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房舍里。 这便是浅墨书院院正张正的居所。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正在看着一卷书的张老院正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李辰安,起身,微微一笑。 “请坐!” “多谢!” 宾主围坐在了茶台前,张正煮上了一壶茶,“昨儿个本应该前去北门迎你,但着实无法抽身,因昨日老夫这里来了一位贵客。” 张正抬眼,“他是花满庭花老先生!” 李辰安一怔,便听张正又道:“花老先生说你虽是当今宁国的摄政王,但并不在乎那些礼节,与其做那姿态在大雪中去迎接你,莫如邀请你今儿个来此间喝一杯茶。” “我本担心,他说无妨。” “你当真来了,他没看错你,老夫也甚感欣慰。” 李辰安咧嘴一笑:“花老哥是明白我的,你们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去风雪中迎我……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在京都的时候他说要去游历天下,我本该想到他首先要来的地方是这里……他今何在?” 张正一捋长须,“走了。” “昨日你从北门入广陵城,他从南门而去。” “我问他为何不等等?” “他说……他年岁已高,方知时日珍贵,与你本是忘年交,你不会计较,他亦想留在人间的足迹多一天。” 李辰安默认,心里有些担忧: “只是这风雪甚大,花老哥孤身独行……他那身子骨可受得了?” 张正抬眼,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忽的一笑: “花老大儒桃李满天下,追随者众,他并不孤独。” 李辰安未做他想,对张老夫子的这句话倒是认同。 毕竟花满庭是太学院院正,说起来而今宁国诸多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他去某地,以他的声望,当会被奉若上宾。 只是这老哥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若是能在广陵相见,正好可以问问他奚帷的模样,或者让他说说奚帷的故事。 既然走了,那就走吧。 这位张老院正邀自己前来,莫非就是说这事? 水开,张正入茶,开口: “花老将你的那篇《卖炭翁》入国学,其意深远。” “老夫已拜读过这篇文章,再听花老说了一些你在京都的事迹和你当了摄政王之后的主张……花老对你推崇备至,老夫也深感佩服!” “明年时候,这篇文章当会随着教案传遍全国,从此后,天下学子们许会因为这篇文章而思索。” 茶水又开。 张正熄灭了炉火。 给李辰安等人斟了一杯茶,又道: “当然,请你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 他起身,走向了书桌,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他回到了茶桌旁,将这封信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花老大人留给你的。” “你且自己看看。”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并没有拆开,而是看了看信封上写着的‘李辰安亲启’这五个字,心里略生怪异。 按照花满庭的性子,他不是应该写‘老弟亲启’么? 他写的是名字! 这让李辰安觉得这事很正式。 那么信里或许有些不适合别人知道的消息。 于是,他将这封信揣入了怀里。 至此,正事似乎就办完了。 李辰安想想也没啥别的话题和这个张老院正去聊,于是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告辞。 张正也没有挽留,只是他多看了萧包子几眼。 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仅仅是以为他惊诧于李辰安的身边不见了钟离若水,竟然又换了一个女子。 于是就这么告辞。 李辰安一行回到了李府。 他独自来到了二楼的房间,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心想莫非是花老哥要告诉我奚帷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 他和奚帷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 花老哥是宁国大儒,奚帷堪称有名的谋略家,此人当也惊才绝艳,故而二人极有可能惺惺相惜。 花老哥知道他是谁,却又不能背弃了那份情谊出卖了他。 所以,他选择与自己不见。 若见,自己一问,花老哥当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留下这封信! 在信里提一提,自己许能借助皇城司强大的谍报力量解开奚帷的身份。 于是,李辰安满怀期待的拆开了这封信,取出信纸,顿时哑然—— “老哥我掐指一算,你身边的那萧姑娘值得你万分珍惜!” 没有抬头,这一行字就这么直接的进入了李辰安的眼帘。 “那萧姑娘属鼠,你属虎。” “鼠女成熟,谨慎持家,能陪你共担风雨,亦能助你定鼎天下!” “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万般安好!” 第一张纸就写的这玩意。 这老头莫非还会算命? 李辰安咧嘴一笑,心想花老哥操心啊! 他当知道这萧姑娘就是奚帷的女儿,不过奚帷搞出京都之变故,最终却将果子放在了自己的手里……那时候萧姑娘还没到自己身边,莫非他们真的会算? 李辰安想起了前世历史中的那两个牛人:李淳风和袁天罡! 信命么? 这都穿越了能不信么? 不过李辰安对此倒没有太在意,因为那个萧姑娘确实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他放下了这张纸,手里拿的是剩下的一张纸。 这张纸更简单,它只有一句: “奚帷说,你为皇,萧姑娘为后,他定助你扫清道路,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画屏冬 拿着这两张纸,李辰安左看看右看看。 这确实是花满庭的笔迹。 只是奚帷这意思……这是一份天大的陪嫁啊! 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若是别人,恐怕难有抗拒之力,可在李辰安看来,这嫁妆实在没有太多的意义。 这似乎也有些儿戏。 也不能说是儿戏。 毕竟奚帷最为擅长的就是谋略,他本可以窃了这个国的。 花老哥既然知道奚帷接下来的打算,他恐怕最近一次见到奚帷的时间也不远。 他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还以算命之法来撮合自己和萧姑娘,那么站在花老哥的立场,他就是赞成的。 莫非花老哥也和商涤一样,成了奚帷的追随者? 这极有可能。 李辰安对此也没啥别样的想法,那是花老哥选择的权力。 现在的问题是,奚帷既然决定这么做了,他定是知道自己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的……他要他的女儿为后,那么可以确定他一定会对若水动手! 钟离若水的身边有许多高手。 不仅仅是司空豹等人,还有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也还有定国侯府的军队。 蜀州是定国侯府深耕多年的地方,奚帷要在蜀州翻起风浪找到机会对钟离若水下手,他会采用怎样的法子呢? 李辰安眉间微蹙,蜀州是个形势颇为复杂的地方,与回纥交界,有许多的山匪,也有不少的土司部落…… 这些,都可能成为奚帷利用的力量。 他需要蜀州乱,需要在乱中去寻找机会。 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老丈人,不省心啊! 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取了火折子将这两张纸燃烬,李辰安又坐了片刻才下了楼。 萧包子就在楼下的凉亭里。 李辰安看着她,她也抬眼看着李辰安。 四目相对,彼此一笑。 “你笑啥?” “我笑你如花!” 萧包子瞅了他一眼,“我笑你如牛!” “可我属虎。” “虎好,更加健壮!”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三十。 雪霁。 天晴。 李辰安一大早去了桃花山上给樊老夫人和吴洗尘上了香烧了纸,没有再去桃花山庄,而是带着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广陵城,又向画屏湖的码头而去。 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了画屏湖畔的那些柳枝上。 那些冰凌在阳光下便散发出了五彩的光芒来。 晚溪斋的冬也下雪。 那些松树的枝条上会挂着很长的冰条,在阳光下比这柳枝上的冰凌更加炫目。 但和李辰安走在画屏湖畔的萧包子却觉得这里的景致更美一些。 许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人在心里,景就在眼里。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着,时不时看看那一湖澄澈的水,时不时看看身边的这个人,满心欢喜。 无忧也无虑。 但李辰安的脸上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 倒不是奚帷会用怎样的手段乱了蜀州,而是按照计划,在自己前往平江城之前,皇城司军情一处将送来江南最新的情报,包括在姬泰一系授首之后江南那些官员的举动,也包括那个江南商氏和江湖中的那个青帮的消息。 但现在却还没有音讯。 “你养的那只鸟,它会不会飞丢了?” 李辰安看向了萧包子,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萧包子眉眼一扬,“它可丢不了,丞相丢了它也不会丢。” 一旁埋头缓缓而行的小黑驴抬起了驴头,它似乎听懂了这话,不瞒的瞅了萧包子一眼,张嘴发出了啊呃啊呃的抗议声。 李辰安没有再问,一行人来到了码头,登上了那艘钟离府的画舫。 站在二楼的甲板上,画舫缓缓而行,有河风扑面,有些凉。 对于乘船,萧包子的内心是抗拒的。 但李辰安要去那桃花岛给商涤上坟,萧包子又只能跟着。 这湖面分明平静,船行也极为安稳,可偏偏她的脸都白了。 幸亏距离不远,萧包子没有等船靠岸就从船上一飞而起,落在了桃花岛的岸边。 岸边站着四个女子。 她们是商涤身边的春兰、秋菊、夏荷、冬梅。 商涤已故,他的坟就在桃花岛上,这四个姑娘也回到了桃花岛,成了这里的守墓人。 她们没有见过萧包子,却也没有拔剑。 因为那艘驶来的画舫。 也因为那画舫船头站着的那个少年。 船靠岸,李辰安一行站在了桃花岛上,四个姑娘齐齐躬身一礼。 “奴婢迎公子大驾!” 四个姑娘李辰安都已见过,彼此寒暄两句,便在她们的引领下,向商涤的墓走去。 “家主在世的时候留有遗言,说这桃花岛将赠送给梁蔓蔓梁姑娘。” 春兰一边走一边向李辰安说道:“此后,梁姑娘就将是桃花岛的岛主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梁姑娘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公子可曾见过了梁姑娘?” 李辰安摇了摇头。 在京都的那些日子里过得实在有些紧凑。 本有几次机会去怡红楼的,终未能成行,故而也就没见过曾经被商涤大加赞赏的那个梁姑娘。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去过青楼这种圣地,这实在是一种遗憾。 商涤商老哥的离世,这是更大的遗憾。 若是这老哥依旧在,想来这桃花岛不会如而今这般冷清……多少得有一些年节的气氛吧,可现在桃花岛的那些桃树上,依旧挂着许多的白幡。 或许等到来年阳春三月,这些桃花盛开了之后,这里的色彩才会变得更明艳一些。 来到了商涤的墓前。 李辰安恭恭敬敬的上了香蜡,烧起了纸钱,也对这墓里的这个人说了一些话: “理想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会害死人的。” “我倒是希望你的理想没有那么远大,我更希望你的理想就是谱出一些绝世的名曲来。” “你这一家伙走了,我的那些还没有现世的诗词,谁来给它们谱曲?” “顿时无味。” “但你的理想既然比谱曲更高尚,我又能说你什么呢?” “我只能做点什么。” “天,因为你们的死,微微有了些许光亮。” “但还是黑啊!” “如我以前给你说的那样……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吧。” “你或许能看见亮了的天,也或许依旧漆黑一片。” “谁知道呢,但终究得做点什么,不然,你就真的白死了。” 李辰安烧完了最后一把纸钱,站直了身子。 又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这一别,恐是数年……我尽量活着回来看你!” “在你的坟前,给你烧一些诗词下去。” 他转身,踏步。 步履坚定,身子笔直如枪! 一只鹰从天而降。 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萧包子从这只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竹筒,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取出了里面的纸条,一看,目光如电。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年夜 上 蜀州。 利州城。 岿然居。 钟离若水坐在岿然居后花园的镜明轩中,看着窗外灯光下飘飞的雪有些出神。 京都所发生的那些事她已知道了一些。 京都局势已经平定。 哥哥钟离秋阳又回到了广陵水师。 爷爷也回到了京都的定国侯府。 堂哥钟离荡率领神武军去了东瞿关以防越国之兵犯边。 钟离府的那些堂兄们而今多在军伍之中,一切安好,京都之乱并没有给定国侯府带来此前所担忧的那些灾难。 李辰安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若水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于是便觉得这昏黄的雪,也变得明快了起来。 只是……她忽的又微微一叹,只是却没有关于奶奶的消息。 司空豹说奶奶应该是去了隐月阁。 隐月阁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奶奶的武功那么高,她当无恙。 只是又听说李辰安已离开了京都,要来蜀州……少女心里甜滋滋,于是脸上便若花一样绽放。 “小妮子,是不是又想你的李辰安了?” 钟离若雨乜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的悠悠一叹:“不过,那小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姐姐我本还寻思这男人有了地位有了权势,那心怕是会变的,现在看来还是三妹的眼光独到。” 她忽的垮下脸来,咬了咬嘴唇,恨恨的骂了一句:“不像齐知山那厮,没良心的东西!” “他恐怕是巴不得我离开京都的,最好是我就在蜀州永不回京!” 钟离若水看向了钟离若雨,嘻嘻一笑:“你那小心眼,人家齐知山不是去了五城兵马司么!” “五城兵马司的任务可重了,现在京都初定,姬泰的余孽未清,他哪里能够走得了?” “哼!” 钟离若雨鼻孔朝天,“他不过就一小小的南门指挥使,正六品的官儿……你那李辰安堂堂摄政王都能为你而入蜀,他啥都不是为何就不能为了我也来蜀州?” “说到底,还是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他当官来的更重要!” 钟离若水能怎么说呢,“……辰安他统领大局,有温煮雨这样的人帮着他,他当然可以甩手离开,你那位齐公子可不能!” “你想想,万一南门出事,作为南门指挥使,他要担多大的责?” “再说你和我又不一样,辰安来蜀州找我,目的是明年带我去吴国,为的是我的病。” “你又没病……我反倒是不希望辰安来,这一路……” 钟离若水脸上的喜意散去,多了一抹忧虑,“这一路恐怕有许多凶险!” 钟离若雨没再辩驳,她忽的俯过身去,“妹妹,我说……等你的病好了,妹夫再回京都,是不是将齐知山调离五城兵马司?” “守门这活儿终究没啥前程,” 她眼睛一亮,“知山的学识你是知道的,去吏部或者刑部当个侍郎……理应没多大问题吧?” “在这些部府锻炼个两三年,有了经验,人也更加成熟,现在六部的尚书年龄都渐老,妹夫那么年轻,他需要一些同样年轻的官员陪着他一起成长,对吧?” “再说,都是亲戚,这人用起来也放心,辰安到了蜀州,你可得给他提一提!”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钟离若雨那小心思。 她又笑了起来。 “姐姐此言有理,只是……他若是迎回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只怕他也不能随意安插人手,毕竟要避嫌。” “妹妹这话不对!” “你想想,你那李辰安接回了皇长子,还扶持他登基为帝,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新皇定会将他视为心腹,现在朝中那么多的官员都是你家辰安任命的,新皇要想治理天下,就必然更依赖于你家辰安……到那时,你家辰安定会被新皇拜为丞相!” “咱宁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提拔一下你姐夫,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好!” 钟离若水没有拒绝,因为齐知山确实有才华,李辰安也确实需要建立起他的心腹势力。 只是李辰安会如何去用齐知山,这不是她会去关心的问题。 得到了钟离若水的这个承诺,钟离若雨顿时开心起来。 她煮上了一壶茶,“妹妹啊,姐是真佩服你的眼光!” “不仅仅是我,我们所有姐弟兄妹都佩服你那眼光。” “给姐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看出他有这巨大潜力的?” 钟离若水噗呲一笑,艳若桃花。 她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这或许就是缘分。” “只是……你们并不知道我这病……” 她没有愁苦,依旧满脸笑意。 “我已经很幸福了,哪怕现在就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钟离若雨陡然一惊,“不是,孙爷爷不是说能够治好的么?小武继承了孙爷爷的衣钵,小武与你家辰安同来,你瞎想什么呢?”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钟离若雨满眼惊诧。 “他有这份心,我已很满足。” “你也别担心什么,更别告诉别的姐妹们,大过年的,好生的过年。” “我现在吧,其实在为他想着未来……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他未来的路,也不一定就是平坦大道,恐怕还有许多的荆棘坎坷。” “我很想很想陪着他一路走下去啊!” “可惜,这就是我的命。” “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能够陪着他走完这条路的人,本来我想的是四公主宁楚楚,宁楚楚是喜欢他的,很喜欢。” “但现在辰安这个身世有些复杂,目前不能确定宁楚楚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能……还有何人?” 茶水已开,钟离若雨却没有放入茶叶,她早已瞪大了眼睛,听着钟离若水说着这些话,她知道钟离若水的这些话绝不是在骗她。 原来妹妹不能练武就是因为她这病的缘故。 原来妹妹脸上带着笑意,其实心里一直在为她的命运而悲戚。 她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一个最好的人,这是她之大幸。 可偏偏她不能陪着这个人一辈子……这是她的大不幸!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背着她的不二剑走了进来。 她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忽的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 她的面色严肃,视线坚定,就用她那童稚的声音说出了一番令钟离若雨和钟离若水无比震惊的话—— “奶奶说过,过去的悲伤不要回首,未来的希望不要放弃!” “你这不好端端的么!” “姐夫既然要来蜀州,他一定会治好你!” “你却还在想给他找个能陪伴他一生的人……以姐夫之相貌才华,他会缺了这么一个人么?!” “如果真缺……再十年,我也就长大了。”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依旧是钟离府的姑爷!” “走,去大厅,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又大了一岁。” 钟离若画起身,又嘀咕了一句: “真希望天天都在过年……连过十个年!” “九个也好。” “八个也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大年夜 下 广陵城。 李府。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所过的第一个大年夜,人很多,他很高兴,只是心底依旧有些许遗憾。 不管如何,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了。 这对于李府而言,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曾经看着李府门口那已然暗淡的门楣,也曾想过能让这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 现在已经实现,可父母却没有在身边。 如果他们在身边…… 估计父亲会异常高兴,估计他不会呆在家里,而是会穿着新衣骄傲的走在广陵城的大街小巷。 至于母亲,她定会欢喜的做出一桌子的好菜来,并会给父亲斟上几杯酒。 妹妹会在自己的身边雀跃。 西院的那个女人会前来,并为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道歉。 至于那个弟弟。 他恐怕会在自己的面前羞愧,却在他的同窗面前大肆宣扬。 那么现在呢? 他们去了蜀州,京都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蜀州。 父亲若已知晓,今夜,当浮一大白! 今夜,李辰安也喝了不少酒。 倒不是因为这些心事,而是看着身边的这些人,他发至内心的开心。 这些,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萧包子此刻也很高兴,因为这在她看来,是她这二十年来所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年。 晚溪斋的年三十虽然也热闹,可那些毕竟都是她的弟子。 此刻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和自己发生点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自己。 要放倒他,这并不是个难事。 小武似乎真走出了在京都时候的悲伤心境,也或许是被这气氛所感染,他虽不能言,但那张干净的脸上笑意未断。 王正浩轩年龄最小,心里无忧,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弄一条狗来炖了守岁。 叶破没有料到李辰安会请了他在主院吃酒。 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为当初正确的选择而骄傲。 若是回到蜀州,回到了锉刀堂,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当为自己而自豪。 崔三娘坐在桌前很是拘束,毕竟这位少爷是堂堂的摄政王。 翠花倒是放得开,只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 事太重,她的心难以承受,心便很累。 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唯有阿木。 只有阿木! 他虽然没有再如往日那般冰冷着脸,但他自始至终滴酒未进。 因为他心里的那份坚守。 说好的,他不死,李辰安就一定不能死! 李辰安可以喝醉,他不能。 他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他恐怕会陪着这个少年走很长的一段路。 他忽然想起当时钟离若雨让他去保护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抗拒的,但现在,他完全是发自心底的自愿。 好久没有想起钟离若雨了。 应该是自从花溪别院里的那一池塘的荷花碎了之后吧? 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 钟离若雨也去了蜀州,希望她也能安好。 李辰安没有发表什么热情洋溢的演讲,他喝酒,和每个人喝酒,然后说说话。 言语轻柔,多是问候。 于是,这场年夜饭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悄然度过。 席散已是子时。 翠花带着崔三娘就歇息在了西院。 李辰安将叶破留了下来,和阿木等人围坐在了茶炉前。 “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交给你!” 李辰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叶破顿时酒醒,“请摄政王吩咐!” “从天亮时候起,李府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属下遵命!” “初三,辰时,你带着玄甲营出发,不去平江城,你记住,去平江城西郊二百余里地的枫县!” “一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的马车,扎营时候切记守好我的营帐……我不会随你去,但你必须营造出我就在队伍中,并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叶破大吃一惊,他愣了片刻,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这不行!”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您若是孤身而行……属下也知道此去江南多凶险,您万万不可孤身犯险!” 李辰安微微一笑,给众人斟了一杯茶。 “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你那边做的万无一失,我才会有真正的安全!” “你明白么?!” 叶破咽了一口唾沫,坚定的点了点头:“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嗯,喝一杯茶,你先下去,切记,假戏要真做!” “属下明白!” 叶破起身,躬身退去。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心里也很惊讶,只是既然这是李辰安的安排,他自然不会去过问。 王正浩轩醉醺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武没有看他们说话,他在望着夜空中的星。 萧包子却忽的问了一句:“我的驴得留下跟着叶破他们走。” 她已明白了李辰安的意图。 李辰安这是要金蝉脱壳,他恐怕会在初三之前就动身。 但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在他身边,虽几乎无人认识自己,但那头驴已成了她的标志。 驴在她就在。 她在,李辰安就在。 那么李辰安这金蝉脱壳就玩不下去。 “你随叶破他们走。” 萧包子抬眼,细长的眼睁的更大了一些:“不!” 她就说了一个字。 无比坚决,不容否定。 “驴可跟着叶破他们走,我必须跟你走!”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那双猥琐的眼,“你需要我的那只鸟!” 李辰安一听,咧嘴笑了起来。 他想说你没鸟,可萧包子真有一只鸟。 那只海东青是个好东西,他确实需要。 “那好,大家喝一杯茶,收拾一下出发!” “……这么急?” “我们得尽快赶到平江城!” “以江湖侠客之身份!” “从现在起,你们记住,我不再是李辰安!” 萧包子惊诧抬眼:“那你是谁?” 李辰安意气风发:“我,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寻欢!” 萧包子瞪眼:“……你不能寻欢!” “那我叫啥?” 萧包子咧嘴一笑:“你叫无影剑李无欢。” “我叫……” “你叫夜罗刹萧晴天!” 阿木一愣,“那我呢?” “你……你就叫断魂刀……姓个啥?” “没姓。” “那就叫断魂刀吴名!” 王正浩轩似乎酒醒,他欢喜说道,“给我取一个响亮一些的!” “你嘛……就叫绝情刀王七!” “……为什么是王七?” “难道王八比较好?” 王正浩轩顿时无语:“好吧,那就王七。” 小武已收回了视线,他咿咿呀呀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嗯,你就叫毒郎中武大郎!” 小武瞪大了眼,李辰安直接无视。 他忽的站起,振臂一挥: “此去,便是江湖!”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走,” “江湖行!” 第四百三十章 初三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一。 丑时。 李辰安等人换上了江湖中人的装束,他的那把不二剑用黑布包了起来,他的腰带上插满了飞刀。 他们飞身离开了李府。 就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广陵城。 是夜。 煮雨小筑里亮着一盏灯。 桌上有三个菜一坛酒。 桌旁就坐了一个人。 她是温小婉。 她在独饮,已微醺。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三日脚程的一处驿站,沈巧蝶站在二楼的长廊上仰望星空,追忆往昔,谋划未来,至天明。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四日脚程的另一处驿站,梁蔓蔓抚琴,唱了一曲《天净沙》。 她的心里极为期待,希望李辰安没有那么快离开。 希望能够在画屏湖畔与李辰安偶然遇见。 虽然她知道与其一见,不如不见。 没有人知道摄政王李辰安已离开了广陵城。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李府依旧热闹,只是摄政王闭门谢客,说是要清净的梳理一下接下来的朝政。 钟离府来的人回去了。 广陵知府霍传名也吃了闭门羹,不过据说霍传名得到了摄政王的一封信。 就连昔日帮助过李辰安的那位新晋的粮商蔡正遥蔡老板想要登门答谢一下摄政王也未能如愿。 总之,为了国事,摄政王哪怕是过年,他也在操劳。 直到初三的这一天。 天光微凉,大雪飘飞。 李府的门开了。 里面出来了许多人,而后在许多街坊们的视线中肃然的离开了李府。 李府的那扇门再次关上。 这一关,不知何时才会再开了。 摄政王走了。 没有和广陵城的百姓们说一声再见。 南门外。 温小婉就这么站在风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队伍的影子。 她垂头,转身。 任由狂风掀起她的秀发,任由大雪迷茫了她的眼睛。 她徐徐而行。 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个晚上,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 自己给他捶着背,没多久他就熟睡。 那夜,自己没有睡。 就这么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看了一晚,红烛燃去了五根。 这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却偏偏在今岁的这个春,萌动了那颗心。 在京都时候见过父亲,这个原本一辈子也不想见的男人。 他说……有些缘过了就是过了,莫要再去强求。 而今看来他说的对。 李辰安回到了广陵城,却并没有来煮雨小筑,也没有去凝香馆。 他恐怕已忘记了那个给他捶背的女人。 回到了煮雨小筑。 温小婉对镜梳妆。 她梳得很仔细。 那头秀发虽被雪给湿了,却依旧柔顺。 那个初夏的早上,她也是这么梳头的,李辰安就在旁边看着。 她问:“好看么?” 他说:“好看!” 她又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却说:“今儿个还有些事,留着往后再看。” 往后…… 越往越后。 而今只怕早已忘记了。 温小婉放下了梳子,起身,那头秀发洒落,已齐腰。 她收敛了心神,拿起了桌上已收拾好了行囊,走出了这屋子,上了一辆马车。 她对那车夫说了一句: “福伯,去周庄!” …… …… 广陵城,北门。 一辆马车在风雪中而来。 它驶入了北门,进入了广陵城,穿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沈府的门前。 马车里下来了两个女子。 她们便是沈巧蝶和她的丫鬟燕儿。 沈巧蝶站在了这熟悉的大门前,她望着那暗淡的门楣上的匾额足足看了十息,这才垂头,迈步,走到了那扇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没多久,门开了。 出现在门里的却是一个她从未曾见过的老者。 “姑娘是……?” “我是沈巧蝶,你是府上新请的下人?” 那老者微微一笑,“原来是沈姑娘,老朽不是沈府的下人,老朽是蔡府新来的大管家。” 沈巧蝶一惊,广陵城的蔡府当然指的就是粮商蔡正遥的府邸。 这蔡府和李府可是死对头,这蔡府的大管家怎么到我沈府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沈巧蝶脸上的惊讶,这老者又道:“沈姑娘一身风尘,当是远道回来,恐怕不知这处府邸已被你弟弟沈继业卖给了蔡府。” 沈巧蝶心里一咯噔,“我爹呢?” “这个……沈老爷没有熬过年三十。” 沈巧蝶忽的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燕儿连忙一把将她扶住,过来片刻,沈巧蝶才终于从那噩耗中醒来。 她垂头,望着地上的雪,她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这个家,已没了。 她抬头又看向了那老者,“敢问老丈,我弟弟呢?” “这不知道,你弟弟似乎很急,初一一大早就带着这宅子的契约去了蔡府,取了银子就走了。” “那我父亲的坟……?” “这也不知道,毕竟蔡府没必要去关心沈老爷埋在哪里。” 沈巧蝶失魂落魄徐徐转身,身后的那扇门悄然关闭。 她没有再上马车,她带着燕儿漫无目的走着。 初三,依旧是年。 哪怕雪很大,街上的人也很多。 有人认出了她来,于是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也有许多言语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咦,那是不是沈家的那位大小姐沈巧蝶沈姑娘?” “当真是她……怎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面色似乎也不太好。” “这能好么?以前的沈家财大气粗,这沈姑娘出行都是带着家丁护院。现在沈家的祖宅据说都卖给了蔡老爷……哎,这就是命啊!” “可不是么?沈千山做了一辈子的买卖,却亏在了最后这一着!” “若是没有退婚那件事,摄政王回京都,沈姑娘可就是雷打不掉的正王妃了!” “你们说摄政王这前脚刚走,她这后脚也回来了……她是不是想要追上摄政王再续前缘呢?” “没那可能!” “曾经这沈姑娘当着咱们街坊的面那么羞辱摄政王……摄政王没有砍了她的脑袋这已算是念及旧情了。” “再说摄政王是为了钟离家的三小姐而去,她沈家小姐在三小姐的面前,算哪一根葱?” “对,她给三小姐提鞋也不配!” 沈巧蝶原本低着头,原本心里极为难受。 她何时受过这等言语上的侮辱! 以往她走在这大街小巷,这些此刻议论她的人,那时候可都堆着一脸媚笑,恭敬的称呼她一声沈小姐。 这便是势力! 这也是最残忍的现实! 若连这些污语都承受不了,如何能背负起重整沈家,杀了李辰安的这等重任! 于是,她抬起了头来。 直起了腰来。 她目中无人的走在风雪之中。 步履坚定。 仿佛那万千神色各异的目光在为她壮行! 李辰安! 我之今日,拜你所赐! 待到他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江湖第一课 江湖远不远? 不远。 它就在身边。 江湖是不是就很近? 不近。 你一眼望不到它的岸边。 李辰安原本对江湖抱着极大的期待。 但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这份期待就如同他上一辈子去到了天涯海角一样……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呆在温暖的房间里不好么? 就算出行,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马车里燃着炭火,有着柔软的坐垫,还有温暖的毛毯,身边还有那个赏心悦目的姑娘……这不更舒服么? 可现在呢? 狂风如刀。 席卷着漫天风雪。 似乎在倾泻着无尽怒火,在疯狂的劈砍着苍茫大地。 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斩碎、毁灭,然后埋葬在这狂乱的大雪之中。 莫要说这本就是年节时候,就算是平日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官道上也少有行人。 但今儿个,就在这条从广陵城通往平江城的官道上,就在这狂风暴雪之中,却有五骑迎着风雪而来。 他们当然就是李辰安一行。 五匹马,五匹矫健的雪白的骏马! 五个人,五个穿着黑衣戴着风雪皮帽蒙着半边脸的江湖中人! 却偏偏有一匹马上没有人。 偏偏有一匹马上骑着两个人! 萧包子没有骑过马,但她骑过驴。 她仅仅花费了半日脚程就已熟悉了如何骑马。 李辰安也没有骑过马。 他同样花费了半日脚程……而后放弃了独自骑马。 他和萧包子同骑。 他就在萧包子的背后。 他紧紧的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将脸藏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风大。 雪大。 有萧包子在前面挡着,他觉得这样更舒服一些。 只是马跑的很快,颠得他屁股隐隐作痛。 他忽然打了个摆子,又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想过有个人在诅咒着他,正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他只是觉得哪怕这样也很冷。 江湖太恶劣! 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可这才刚开始呢。 于是,他的手将萧包子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这让萧包子的心肝儿微微一颤。 她很敏感。 幸亏这是冬天,穿的多。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有些受不了。 她不冷。 她发热! “喂……!” 萧包子转头一声大吼,李辰安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舒服么?” “……还行!” “别抱太紧!” 这四个字萧包子声音很低,马跑的快,风雪很大,李辰安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萧包子总不能也扯着嗓子回这么一句吧? “要放弃回去么?” “……不!” 萧包子抿嘴一笑,这头倔强的牛! 挺好。 因为倔强,所以不会轻易放弃。 一行人策马狂奔在风雪之中,大致午时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很小。 小镇的名字叫黄坪小镇。 两排低矮破旧的房子就在官道的两旁,不长,也就三十来丈。 他们在小镇的街头放慢了速度。 任由马儿缓缓的前行。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稍微好看一点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阿木回头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点了点头。 五人下马,李辰安抬眼,便看见了风雪中招展的那面残破的旗杆。 猎猎的旗子上隐约可见悦来客栈这四个大字。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似乎哪里都有这悦来客栈。 他抬步走入了这客栈,里面只有一个围着火炉打盹的小二模样的人。 他们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李辰安一声大吼,“小二,上酒!” 打盹的小二被吓了一跳,似乎美梦被惊醒,他满脸的不高兴。 他乜了李辰安他们一眼,并没有因为这群人黑衣蒙面而惊惧,江湖中的人看的多了,也就那样。 一个个似乎很酷的模样,实则兜里却没两个铜板。 远不如行商。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桌前,从肩膀上取下了一条漆黑的布巾,漫不经心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桌子,说了一句:“只有画屏春,很贵,十两银子一斤,喝么?” 李辰安一怔,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画屏春,啥时候都卖到这种小破地方来了? 他很好奇,于是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先来一斤!” 那小二一见这银灿灿的银子,心里一掂量,至少十两! 这大过年的,这群人急匆匆而行,外面的那白马膘肥体壮……有钱的主啊! 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俯身取了那锭银子,还极为小意的问道:“那客官来点什么佐酒的菜?” 李辰安又大手一挥:“将你家拿手的菜都来一点,快些,吃了我们还要赶路!” “好咧!十两银子!” “……吃了给不行?” “不行,小店规矩,被所谓的江湖中人给坑怕了,他们喝了吃了拔腿就跑,我们能怎么办呢?” 这话有道理。 李辰安又取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二顿时媚笑着接过,又小意的问了一句:“一看大爷您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您的那些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估摸着跑了不少路,当吃一些好的精料才行……毕竟马也怕冷是不?” 这话也有道理。 “那你也喂喂我的那些马!” “好,十两银子。” “……马料也这么贵的?” “大爷您这就不知道了,而今咱宁国的粮食,那可是个天价!” “这马的精料,可不是草!是麦子,豆子,豆饼什么的,可比许多人吃的粮食都还要好啊!” “何况这马可比人吃的多多了!” 这话也有道理。 李辰安又从怀中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那小二接过,手里捧着三锭银子,欢喜的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老板……来生意了……大生意……!” 一个穿着皮袄的胖子如风一般的从后院跑了进来。 他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小二手里的三锭银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这三锭银子揣入了怀中,这才看着李辰安等人咧嘴一笑: “贵客!” “稍等片刻。” “小的这就给各位贵客弄一桌好吃的!” “朱老六,还不快给客官上酒!” “将那火炉子抱去客人身边,别把贵客给冻着了!” 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 李辰安看着这酒坛子。 酒坛子上贴了一张红纸,红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大字——画屏春! 李辰安眼睛瞪得贼大: “你这就是画屏春?” 胖老板在飞快的切着卤牛肉,一听,回头,嘿嘿一笑,一脸诚实:“如假包换的画屏春!” 这特么的! 你造假也花点成本啊! 画屏春的坛子不是这样的。 画屏春三个字,也不是红纸贴上去的! 它是刻在坛子上的! 用的还是花满庭的字! 他拍开了泥封,根本就没有画屏春的酒香。 这就是街上十文钱一斤的最劣质的酒。 王正浩轩忽的笑了起来。 阿木那张刀削般冰冷的脸终究没有绷住,他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初入江湖的代价!” “你被骗了大致二十八两银子!” 萧包子一听,不乐意了。 这头蠢牛! 这银子得拿回来! 于是,她的那双细长的眼看着那胖老板的后背,徐徐眯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湖第二课 李辰安伸手,摁住了萧包子蠢蠢欲动的手。 倒不是他对那被骗了的二十八两银子不在意,而是得等吃了再说。 萧包子一动手,一家伙将这胖老板给宰了怎么办? 那胖老板似乎并不知道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切好了一盘牛肉,一脸媚笑的端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客官先用,我赵胖子卤的牛肉可是咱们这黄集小镇的一绝!” “不瞒客官,无论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客义士路过此处,还是官府那些差役来此,都必会在小人这客栈点这一盘牛肉,再来二两画屏春。” “个个那都是赞不绝口!” “客官先尝尝,小人这就再去弄几个热菜。” 李辰安抬眼,问了一句:“官府不是不允许杀牛的么?” 胖老板不以为意,“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怕是初次出门,官府的话,若是信了,母猪都会上树……牛这个东西,它又不能如皇上那般长命百岁,它总是会死的嘛。” 胖老板转身向灶台走去,又说了一句:“想要吃它,办法总是会有的。”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细细一嚼,“味道还不错,来来来,都饿了,吃吧。” 灶台里燃起了火,锅里冒起了烟。 胖老板忽的回头又问了一句:“客官你们从广陵城而来?” “嗯。” “要往周庄去?” 李辰安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 “嘿嘿,” 胖老板颠着那口大黑锅,笑道:“周大善人六十大寿,这可是江南江湖的一件大事。” “你们这算是去的比较晚的了,年前就有许多江湖中人往周庄而去。” “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多远?” 胖老板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公子果真是初入江湖,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十日脚程……公子是哪个门派的?” “……桃花岛!” 油锅里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过了片刻,一盘爆炒腰花出了锅,胖老板这才说了一句:“没听过,小门派……” 他端着这盘菜又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听说这次去给周大善人祝寿的,有许多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门派!”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牧山刀的山主、晚溪斋的斋主,还有就是江南威武镖局的总瓢把子,江北义安堂的老帮主,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反正可多了。” 他这话说的李辰安等人面面相觑,那胖老板的那张胖脸上却极为自豪。 他又走向了灶台,又继续夸夸而谈: “就在年前,大致是腊月二十左右吧,咱广陵州姚山县的姚老爷子兄弟二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胆双雄,他们也在小店歇脚,也是去周庄给周大善人祝寿。” “听说这一次就连蜀州的袍哥会,岭东道那边的白莲教,漠北那边的大旗帮,还有安南道那地方的红花阁,以及咱们江南道新成立的青帮,都会派出重要的人物参加……” “姚老爷子说,此事虽为祝寿,其意怕是有两处。” 说着这话,胖老板又端上来了一盘宫保兔丁,“其一,说是周大善人得了一把宝剑,说恐怕就是十五年前被灭了的琴剑山庄所打造的一把绝世神兵,周大善人要请天下武林中人共赏!” “这其二嘛,三月底青帮不是要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么?” “这天南地北的江湖侠客在周庄给周大善人庆生之后再去平江城,正好能参加这武林大会……周大善人要将那把宝剑赠给新的武林盟主。” “这江湖中的人嘛,许多当然是去看个热闹,其实也就是顺便混混饭吃,这武林盟主啊……恐怕得落在青帮的手里。”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胖老板又取了一屉粉蒸肉端了过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笑道:“公子行走江湖一些时日就知道那些伎俩……不过,公子带着这么多的银子,倒是要小心一些。” “这江湖啊,可没什么规矩!” 李辰安心想我这才入江湖可不就被你给骗了么? 他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正要吃上一口,却忽的被小武给拦了下来。 小武也伸出了一双筷子,一筷子夹在了李辰安的筷子上。 就这么一夹,胖老板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转身,走向了灶台,抓起了那把菜刀。 与此同时,那小二也走了进来,还嘀咕了一句:“外面的风雪太大,还是关上门来的好。” 他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堂子里光线忽的一暗。 胖老板手握菜刀,也转过来身来。 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公子,咱就求个财,银子留下,你们走,如何?” 李辰安这就无语了。 江湖就这么黑的么? “胖子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没想过求财不得还丢了区区性命?” 胖老板嘿嘿一笑:“桃花岛这种毫无名气的门派,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出门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这一看就是肥肉,既然到了嘴里,那当然得啃一口。” “您说,是不?” “当真就求个财,公子若是反抗,这大风大雪的,我若是将你们宰了,丢在野外,怕是没人会发现。” 李辰安沉吟片刻,“我若是说不呢?” 胖老板摸了摸菜刀的刀口,脸色忽的一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朱老六,动手!” 一刀光寒。 胖老板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桃花岛,居然有着这等身手的高手! 那是王正浩轩的刀。 二境上阶的一刀。 一刀,两命。 王正浩轩若无其事的擦刀,萧包子走了过去,舔包。 她将那三锭银子揣入了她的怀中,迈着扶风步淡定的又坐在了桌子前。 李辰安去了灶台,亲自动手炒了三个菜。 …… …… “咱们当真是要去周庄?” 两具尸体已被王正浩轩拖去了后院,只是地上还有两滩未干的血。 客栈的门依旧关着,只是掌上了灯。 五人继续在吃着,阿木这才问了这么一句。 “嗯,” 李辰安点了点头,“那死胖子说的都没错,只是并不全面。” 腊月三十那天在桃花岛上,萧包子的那只鸟飞了回来,带来了一封信。 第四百三十三章 周大善人 在那只鸟带回来的那封信里,已至平江城的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给他送来了一份情报。 情报里说了两件事—— 枫城与平江城的布置已经妥当。 周庄庄主周大善人正月十五六十大寿。 这第二件事本与李辰安无关。 可这件事对于江湖中人而言,却是一件大事! 郑旺在那情报中说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其一:青帮的其中一位大长老、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备厚礼而去。 其二:江南各路豪杰也在岁前动身,皆往周庄为其祝寿! 其三:此人极有可能是十五年前被奚帷用计所灭的琴剑山庄的大管家! 郑旺告诉李辰安这些消息并不是希望李辰安亲自去! 这等破事何须堂堂摄政王亲临? 他是要自己去调查一下,梳理一番这周大善人和青帮有着怎样的关系—— 青帮的核心是鱼龙会! 而奚帷这个人曾经是鱼龙会的八大长老之一!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被奚帷算计,江南武林齐聚琴剑山庄,将琴剑山庄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 据说,是为了一把剑。 琴剑山庄善于弹琴,更善于铸剑。 比如那两把闻名天下的不二剑,便是出于琴剑山庄数百年前的老祖宗之手! 但无人知道琴剑山庄究竟又铸出了一把怎样的剑,因为琴剑山庄被灭之后,数以百计的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一把像样的剑。 那把剑就此失踪,似乎也从未曾出现在江湖之中。 偌大的琴剑山庄被灭,十五年后的今朝,江湖中竟然传出周大善人手里正好有一把绝世宝剑…… 他若真是当年琴剑山庄的大管家,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和奚帷的勾结,才令琴剑山庄那些机关失灵,被江湖中人轻易攻破? 那把剑,本就在他的手上! 奚帷会不会出现在他的六十寿辰的寿宴上? 周大善人会不会本就是鱼龙会的人? 而今的鱼龙会既然变成了青帮,奚帷会不会就站在青帮的背后? 他弄出这些事,又是想要干什么? 郑旺需要亲自去调查一番。 他万万没有料到摄政王居然也想跑去看看! 李辰安确实想去看看。 这些江湖破事倒是次要。 而是因为周大善人周明芳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江南道上书的奏折之中。 两次! 一次是说去岁秋粮征收,周大善人为周庄十万百姓捐银三十万两用以抵税,朝廷当大力表彰! 另一次是说周大善人斥资纹银五十万两在整个广陵州开办义学十二所,国子监当有嘉奖予以鼓励。 李辰安觉得该表彰该鼓励,却被温煮雨否定。 他说…… 此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乃江南第二伪善。 李辰安问第一是谁? 温煮雨说……江北义安堂! 好吧,李辰安此前并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好在皇城司皆有记载。 所以在京都的那短暂的日子里,他在皇城司的那处黑楼呆的时间更为长久,总算是对江湖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而今他想要走入江湖,亲眼去看看。 “如果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聚集,你去不太妥当!” 出于安全考虑,阿木看着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又道:“不如趁着那些江湖中人向周庄而去的这个机会,咱们直接去平江城,恐会更好一些!” 毕竟庙堂与江湖不一样。 毕竟这家伙是宁国的摄政王! 庙堂终究有些秩序,而江湖却一片混乱。 他万一被那些江湖中人识破了身份,万一那些提着脑袋闯荡江湖的所谓侠客将他给淹死在了江湖之中,这不仅仅是没法向谁交代的问题。 这恐怕会引起宁国大乱!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咱们有小武的毒,也还有几个烟花,不怕!” “另外呢,咱们也就是去看看。” “恐怕会有一处好戏看!” 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有什么好戏?” “这个周大善人藏了十几年的剑,而今忽然要取出来给天下武林豪杰共赏……这怕是另有他意。” “另外,我也很想瞧瞧这个周大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周庄有田地一万两千余顷,而今几乎皆在他的名下。” “周庄有农户三万余,人丁十万左右,其中绝大多数皆是他家的佃户!” “昭化十年和十一年这两年,江南道连续大旱,其中又以明州的池南郡为最。” “周庄就在池南郡!” “那两年,周庄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昭化十一年春,宫里有一位贵人去过一次江南!” “而后,这位周大善人就将周庄所有农田收入囊中,一次性拿出了纹银三百余万两!” 李辰安夹了一筷子菜,喝了一口这假的画屏春,眉梢一扬:“这个周大善人,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他不仅仅成了池南郡的一个大地主,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在昭化十一年之后才忽然响亮。” “倒不是他的武功,皇城司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厉不厉害,而是许多的江湖门派在这十余年来几乎都得到过他的支助。” “江湖中的那些人,穷啊!他这是有目的在广结善缘!” “所以他过寿,会有那么多的江湖门派派人前来祝贺……这在情理之中。” 萧包子问:“那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 李辰安笑:“有人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什么礼物?” “一口棺材!” 萧包子等人一怔: “……谁准备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姓琴,不知道姓,燕基道说就叫小琴。!” “琴剑山庄的主人姓琴。” “他从关外而来,去岁十月就已经出发,只是背着一口棺材,他走的不快,但现在也应该到了江南。” 萧包子等人吃了一惊,阿木问道:“他是来找那个周大善人报仇的?周大善人可知道他的身份?” 李辰安摇了摇头:“天下除了燕基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背着一口棺材而来。” “但琴剑山庄后人出山,要报当年灭门之仇这个消息却已经放了出去。” “所以那个周大善人才以赏剑为由邀请天下武林豪杰为其祝寿,其目的……当有集众人之手将琴剑山庄的后人除去之想法。” 阿木又问:“他是燕基道的弟子?” “对。” “那燕基道会不会也来周庄?” “不会,但他的另一个女弟子恐怕会来一趟。” “谁?” “温小婉!” …… …… 京都。 旧日相府。 温煮雨雪中煮茶,燕基道望着凉亭外的茫茫大雪。 “那孩子天赋极高,若是折了……很可惜!” 温煮雨抬眼,看了看燕基道的背影,“我女儿小婉折在了周庄我都不担心,何必去担心小琴?” “……有时候我觉得你和奚帷是同路人。” 温煮雨微微一笑,斟茶,“不,师兄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不会。” 燕基道转身,看着温煮雨,“所以他们不会有危险?” “摄政王会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煮雨一惊,双眸一凝,他喝了这杯茶,深深的看了温煮雨一眼,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展开身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暗战 温煮雨抬头,纷飞的大雪里已没有了燕基道的影子。 片刻之后,年承凤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入了这凉亭中,坐在了温煮雨的对面。 “你真不担心小婉?” 温煮雨收回了视线,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担心!” “既然担心,为何让她去周庄接应小琴?” “小琴并不需要她去接应。” “……” 年承凤眉间一蹙,“那你这是何意?” 温煮雨忽的一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女大……不中留!” “摄政王?你明明知道这极大可能是一杯苦酒!” “我当然知道,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温煮雨端起茶盏,又望向了外面的茫茫大雪。 “我或许能够治理一个国家,也或许能祸乱一个国家,甚至也可以带兵去打仗,撩起裤管去种田,还能做出一桌子上等的佳肴。” “但对于情这个字、对于情这件事,我是失败者。” “我没有处理好自己在感情上的事,我也左右不了她现在深陷于情中的这件事。” “她和她的娘性格相似,极为倔强,明面上或许什么都不会说,但心里恐怕不知道退让。” 年承凤捋着长须眉间微蹙,他知道温小婉的娘。 她就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夜落隔巴布,温煮雨给她起的汉名叫夜婉。 她曾经随着温煮雨来过宁国,却不知为何在生下了温小婉之后回到了回纥,并再也没有来过。 但从那以后,回纥也再没有对宁国发起战争。 温煮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想着那段难言的情缘,过了片刻才又道: “小婉是怨恨于我的。” “这不怪她。” “恐怕从她娘离开宁国的那一天,那颗怨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她的心里……” “我思来想去,这终究不是个事,所以我让杨四贤一把火将煮雨小筑给烧了,这样一来,她便再也找不到她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那时,她不到三岁。” “我将她送到了商涤的身边,希望商涤能够改变她心里的怨恨。” “看起来还是有一些改变的,至少她来见过我,但都是为了李辰安的事,这就已说明了许多。” “我才发现她已长大,心里已有所爱。” “我虽然知道此事难全,但作为一个父亲,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吧。” 年承凤沉吟片刻,“这就是你告诉李辰安那些江湖故事的缘由?” “你可想过,万一他出了事……!” “不会,燕基道这不是去了么?”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在回京的途中,我让王正金钟亲自去了。” “他会带着那三千御风卫前往周庄。” “另外,青帮究竟是不是师兄在背后主导?” “若是,青帮的人会去周庄,他恐怕也会去……他若是去了,如果李辰安身份暴露,青帮就并不会对李辰安动手。相反,恐怕他们还会保护李辰安。” “有青帮,有燕基道,还有王正金钟和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年承凤摇了摇头眉间严肃:“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长孙红衣带着御风卫万一未能够及时抵达周庄呢?” “燕基道虽是大宗师,可再大的大宗师在面对无数高手的时候,折戟沉沙也极有可能。” “至于青帮……毕竟他的骨子里是鱼龙会,他们和李辰安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就不一定会受到他的约束!” “何况……周庄那地方藏龙卧虎,李辰安身边仅仅只有百来人……如果周庄真和宫里的那位有关,这是杀死李辰安的最好机会!” “为了你女儿,你这样做,我认为大不妥!” 温煮雨没有辩驳。 他抬眼看向了年承凤,忽的一笑:“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不是说过一句话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虽在江湖,江湖毕竟在庙堂的掌控之中!” “对于谋略者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万全之策。” “能有五分,便可执行!” “我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女儿,我为的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年承凤沉默良久。 忽的问道:“江南之鼠辈,而今已如困兽。” “困兽犹斗……他在江南,若被围之,何解?” …… …… 江南道。 平江城。 这是整个江南人口最多也最繁华的一座城池。 就在平江城的西府巷子里,坐落着一处极为豪华气派的大宅院。 它便是当今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府邸。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平江城大雪初霁,艳阳高照。 然而在余府后花园的晓风阁里,哪怕燃着四个碳炉,哪怕里面围坐着八个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些许温暖。 坐在主位上的余万枝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他坐直了身子,那张消瘦的脸上面色极为严肃。 “距离京都之变,转眼两月过去。” “姬丞相一败涂地,那个从广陵城而去的傻子竟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余万枝的视线如凌冽的刀一般扫过了七人的脸,又道: “咱们都是姬丞相一系的人,现在姬丞相尸骨已寒,宫里曾经的那些同道们……皆被那李辰安血洗。”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之后他就再没有了动作,没有对任何一道一州的官员动手,是因为他无人可用?是因为他顾全大局?是因为他想要给你们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余万枝顿了顿,忽的面色一狠,一拳砸在了桌几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如一记重锤一般敲到了另外七人的心上。 “幼稚!” “你们一个个的手,干净么?” “你们当皇城司的那个长孙惊鸿是瞎子?” “你们都有去过京都,莫非不知道那黑楼里装的全是你们的罪证?” 他猛的站了起来,伸出手来一比划:“那黑楼有八层楼!” “那是姬相想了许多法子想要烧掉的地方!” “老夫告诉你们,恐怕你们在外面置办了多少宅子,养了多少小妾,有几个私生子……甚至你们每天出恭几次,那里面都有记载!” “他不仅仅是摄政王!” “他还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是阎王爷!” 余万枝的声音陡然高涨,他只手朝天,冲着七人吼道: “咱们宁国已没有皇帝!” “他名为摄政王,实则就是宁国的皇帝!” “他会让你我活着么?” “不会!” “他只是在安你们的心,他只是不想我们率先作乱!” “他是要趁着你们有这侥幸之想的时候……将你我,一网打尽!” 余万枝又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又看了看这七人。 “一个傻子能成为摄政王,你们真以为这是他命好?” “老夫告诉你们,他是老夫这辈子听过的最危险的人!” “若是我们不做点什么,整个江南官场,从老夫开始,到最下面的小吏……恐怕没几个人能够活下去!” “莫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在下面做了些什么,老夫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现在他来了。” “初三早上从广陵城出发,不能让他来平江……” “他必经枫县!” “那就让他死在枫县!” “他死了,我们才能活下去。” “找你们来,不是要你们出力,是要银子,老夫已命大都督宋时明调集各州府兵前往枫县。” “老夫还请了江湖高手取他性命!” “这都需要银子。” “老夫出五百万两!” “商氏也已出了五百万两!” “你们一人拿出二百万两,买他的命,也买你们的命!” 余万枝一捋长须,视线从七人的脸上徐徐扫过: “老夫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谁给他的勇气? 仿佛就在那一夕之间,江南道风云突变。 然而这样的变终究是在暗处。 那些达官显贵们许能敏锐的感知,但对于江南之地的百姓而言,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啥也不知道。 整个江南依旧沉浸在年节的欢乐气氛之中。 百姓们所言多是而今宁国的那位摄政王,说的却多是他的那些诗词。 至于朝政嘛……对于那看起来很美的宪法,他们嗤之以鼻,因为一听那玩意儿就不切合实际。 摄政王年轻啊! 那想法当然是好的。 可压根就没可能执行。 他们本极为关注他接下来对朝廷官员的处理,然而那道雷声在京都倒是响亮,那场暴雨在京都也确实声势浩大,但最终却没有落在京都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怕是投鼠忌器,终究也没拿这江南道怎样。 这未免让江南的百姓们心里失望。 对于江南道的这些官员,他们敢怒却不敢言。 他们希望这位摄政王能够一洗江南官场,现在看来又觉得这几不可能。 摄政王弄死了姬泰,他站在了宁国的庙堂之巅,手握最高权柄,这对于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下面的这些贪官污吏们,他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听话。 只要他们拥他为王。 这就够了。 至于老百姓,曾经怎样,现在也怎样,未来嘛……还是那样。 自古官官相卫,这些百姓们并没有报任何希望。 天依旧是黑的,本以为摄政王会成为宁国的一盏灯,但这盏灯似乎也已熄灭了。 这就是百姓之所想。 但商氏不一样。 商氏有人在江南为官。 商氏和江南官场上的许多高官都极为熟悉。 商氏就算是在京都,也有耳目。 商春秋这个年过得很忙。 商氏的漕船原本在这年节时候该泊港修整,却偏偏有那么十余艘离开了码头。 这事,不是个小事。 尤其是商春秋在知道温煮雨成为了宁国的内阁首辅之后,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所以那些船运走的不仅仅是商氏的部分重要族人,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当然,商春秋也确实拿出了足足五百万两的银子交给了余万枝—— 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 如果余万枝真的把这事给干成了……这对于商氏而言,那显然是个极大的好事。 如果余万枝输了……商氏必须给自己提前留一条后路。 所幸这条后路十余年前就已经铺好。 商春秋没有走。 他老了。 他想要看看这出戏最终的结果如何。 坐在温暖的书房中,商春秋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了他的大管家余清仑,“老余啊,” 余清仑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老奴在!” “你这老东西,你来老夫这府上转眼间也有……有七八年了吧?” “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和温煮雨最大的区别……他当年在老夫府上当大管家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礼节。” 商春秋放下茶盏,又道:“他会直接坐在老夫的对面,老夫还得给他斟一杯茶!” 余清仑嘿嘿一笑,又躬身一礼,又小意的说道:“这尊卑……他可不守,但老奴却知道规矩。” 商春秋大笑,抬手指了指余清仑,“所以他能当上一国首辅,你就只能在老夫这府上当个安安分分的大管家。” “老奴已知足,老奴理不了一国,老奴只想能理好这商府,让老爷您能够安心,这就算是老奴尽到了本份。” 商春秋瞅了余清仑一眼,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集江南之力,可能成那大事?” 余清仑心里一惊,“这……李辰安那小子可是个狡猾之辈!” “他仅仅带了百来个护卫就敢借道江南,老奴担心其中有诈!” “嗯,这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皇城司的小鬼,可早在他动身离开京都之前就已到了江南各地。” “只是老夫依旧疑惑,就算是皇城司七个处的人全来江南……这些人干点打探消息,或者暗中行刺都是好手,可如果说他们和江南各地集结于一处的数万府兵打一场……” “就算是皇城司的三千御风卫前来这也不是对手啊!” “可李辰安那小子并没有调动任何兵马……” “再说,江湖中人也将在江南齐聚,就算他李辰安有高手保护能从数万府兵的围剿之下逃脱……他也逃不过那些江湖豪侠的追杀。” 商春秋起身,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走了几步,眉间微蹙,眼露疑惑。 “谁给他的勇气?” “如果不是温煮雨成了内阁首辅,老夫不会将商氏的儿孙们送出江南。” “温煮雨这个人你恐怕不太了解,李辰安既然敢来,温煮雨就一定有保他万全之能!” “只是老夫怎也想不明白他如何去保,所以老夫就想留下来亲眼看看。” 他站在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大都督宋时明暗中调派的府兵,江北那边较远,当已动身。” “这难以瞒过皇城司那些小鬼的眼睛……如果调兵之举落入了李辰安的耳朵里……” 商春秋转身,看向了余清仑,“你说,他会不会调头就回京?” 余清仑沉吟片刻,回道:“那是最好的法子。” “他跑回京都,再调兵而来,江南必乱!” 商春秋却摇了摇头:“他不会回京!” 余清仑一怔,“为何?” “江南乱,宁国必危!” “如果他想要江南乱,他根本不需走这一遭,他应该要做的是……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调至江南!”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究竟如何来应对这必死之局呢?” …… …… 商春秋想不明白。 江南诸多高官望族的人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做出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再说! 在江南各地府兵调动之际,已至江北景宁山脉的四公主宁楚楚这才得到李辰安离开京都前往蜀州的消息。 她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此刻正在白雪皑皑的景宁山中! 队伍没有再前进,宁楚楚惊疑的看着开阳,问了一句: “他初三离开的广陵城?” “回殿下,正是!” “今儿个初几了?” “初七。” “啊……四天了……你说他有凶险?” “属下也是听闻,说他既然杀了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这江南之地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姬泰曾经安插的亲信。他若要从江南而过……他恐怕是在自寻死路!” 宁楚楚顿时心里一紧,这人,怎的如此心急? 你等开了春走水路入蜀这不很安全的么? 她小嘴儿一抿:“走,咱们回头去帮他一把!” 天枢忽的撇了撇嘴儿,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咱们、咱们的马都快杀来吃完了,是不是先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属下担心大家伙饿死在回去的路上。” 宁楚楚心里一叹。 终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殿下。 她丝毫没有带着这么多人行军的经验。 五百人五百匹马,这人吃马嚼的,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曾经从京都那霍府抢来的银子早花光了,这能怎么办呢? 对呀! 抢啊! 她小手一挥,“咱们先去干一票!” 开阳一惊,“这人生地不熟的,干谁?” 开阳话音刚落,天权从天而降,“殿下,有一队兵卒正往咱们这里而来!” “兵卒?” “应该是景宁城的府兵……他们好像要走远路,还带着不少的粮草。” 宁楚楚眼睛一亮,“有多少人?” “刨去运粮的那些车夫大致在千人之数。”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瞧瞧,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殿下,那些是正儿八经的兵,可不是匪!” “那又怎样?” “现在,本公主就是匪!” “出发,杀人、抢粮……干一票大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肥羊 枯藤老树,没有昏鸦。 狂风乱雪,也没有人家。 离开黄集小镇,李辰安一行在这官道上走了足足四天。 天地间死寂一片,仿佛走入了一个错乱的空间。 李辰安心里是觉得有些怪异的。 这一路而来,并不是在崇山峻岭之间。 虽有丘陵忽现,但绝大部分依旧平坦。 为什么就没有人家呢? 被雪覆盖的那大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田地还是荒原。 若是田地,这得有多少顷? 若是荒原,开垦出来一年得产出多少粮食? 他第一次意识到宁国的人口之稀少。 在这样的一个极为落后的时代,人,才是最大的生产力。 一个国家想要人口得以大幅增长,首先就必须稳定。 其次是要让所有百姓吃饱、穿暖、无忧……这晚上也没别的夜生活,他们自然就会生娃。 可现在…… 现在的宁国处于兵荒马乱的边缘! 四面有强敌,各地有匪患,内部还有更凶恶的奸贼。 京都的官员虽然被彻底的洗了一遍,但五道七十二州和它们下面的那些县郡的官吏,却还一个没动。 这就像一个全身都是病的人,虽然换了个脑子,但手脚依旧都是脓疮。 这必然需要在全国来一次大清洗。 而江南之地,是整个宁国重中之重。 这第一刀,就必须落在江南。 不管是江南的江湖还是江南的官场! 李辰安在颠簸的马背上完善着江南之行的计划,萧包子似乎已习惯了腰间紧紧环抱的那双手,她依旧眯着眼,这样能让她将前方看的更清晰一些。 她就这么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她轻轻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忽然觉得这样骑马比骑驴来的更舒服一些。 暮色降临。 前方有一片昏暗的灯光出现。 那是广陵州与平江州交界的一座城池。 它叫望江城。 到了这里,距离周庄大致还有五天脚程。 李辰安一行老老实实交了入城税进了这座城。 五人五马慢慢悠悠的走着望江城的街道上,不多时,李辰安看见了一处颇为气派的客栈,他顿时一乐—— 它又叫悦来客栈! “就住这了!” 五人下马,已有小二极为热情的迎接了过来。 “客官,一路辛苦!” “好俊的马!” “客官,将马交给小人,小人保证将它们侍候得好好的!” 说着这话,他从萧包子手上接过了缰绳,冲着里面吼了一嗓子:“老板娘,接客!” 他话音刚落,一个三十余岁颇有风韵的妇人一脸喜意的从客栈里冲了出来。 “哎呦,稀客!” “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小姐……快快快,里面请,外面这么冷,可不要将这娇滴滴的小姐给冻坏了!” 瞧瞧,大地方就是不一样。 这应该不会再是什么黑店了吧。 一行人走了进去,顿时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 李辰安打量了一下这大堂,妆点当然算不上考究,不过也还大气。 整个大堂除了一侧的柜台之外还摆着六张桌子。 此刻的人却并不多,仅仅只有两张桌子前坐的有人。 其中一张坐着六个人正在喝酒。 一看,似乎都是江湖中人。 因为他们背着剑,也或者在桌上放着刀。 最里面那一张桌子是个例外。 那张桌子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的背朝着李辰安看不出年岁,那少年面色白净,穿着一身青色棉袍儒衫,还戴着一顶儒冠,十七八岁的样子,估摸着是个秀才。 他们没有背剑,也没有挎刀。 那老者背上背着的是一口琴匣,估摸着是那少年的仆从。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那老板娘已站在了柜台后面,笑眯眯问道: “公子,本店正好还有上房三间,你们五人……您看如何?” “行,多少钱一间?” “公子,便宜得很,一间上房也就二两银子。” 似乎看到李辰安脸上的惊讶,她连忙又道:“公子,可值了!” “咱这上房里开窗便能看见秀江,秀江冬景那可是一绝!” “另外,咱这上房十二时辰的炭火不断……公子一瞧就贵不可言,当不知道今岁的炭价可不便宜。” “还有咱这上房呀,随时供应热水,公子只需要吼一声,自有下人给你们送到房里来……若是还觉得不够暖和,还可再添被褥。” “放心,可都是崭新的。” “瞧公子们这一路……从广陵那边来的吧?那一大段路数百里可都没有人烟,莫要说像公子这么斯文的人,就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士从那边来到了这里也累的够呛。” “二两银子,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咱这厨房里的好酒好菜,再往那温暖的床上一躺……这小娘子是公子的夫人吧?” 萧包子没有否定,老板娘顿时舌灿莲花: “一看就是!” “好有夫妻相!” “小两口往那被窝里一滚……啧啧啧,那当真就是神仙!” “不,还赛过了神仙!” 一张如簧巧舌嘴,说得萧包子心花怒放。 她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已从怀中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她放在了柜台上。 她的那双细长的眉眼微微一挑,极为淡定的说道:“就三间上房!” 又豪气的补了一句:“不用找了!” 女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的取了那锭银子,“原来是少夫人主内,极好,旺财又旺家还旺后人!” “这往后呀,公子夫人定然儿女满堂洪福齐天!” “公子夫人稍等……” 她转头冲着二楼上吼了一嗓子:“天字上房三间,小不点,快来带客人上去歇息!” “好咧!” 一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蹬蹬蹬从楼上跑了下来,李辰安却忽的向那老板娘问了一句: “那一段数百里的路,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咋就没有人烟呢?” 老板娘看了看李辰安,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 “抽丁!” “前些年朝廷要人打仗,一家伙将壮年男丁给抽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又来了一股土匪……” “从黄坪小镇那地方开始,到咱们这望江城,那条山叫土龙山!” “这两年那山里有一股足足百余人的悍匪!” “那些村落里就剩下些幼童老弱和女人,这哪里挡得住土匪的抢掠?自然也就都搬走了。” “公子你们也是运气好,许是这大雪封了山,不然呀……走这条路,若是不请了镖局的人护送,多会凶多吉少!”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着那个叫小不点的小姑娘上了二层楼。 坐在堂子最里面的那个少年此刻扭过头去,看了看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他对面的那个老者也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 而后一老一少二人又若无其事的喝酒,吃菜。 另一边那一桌的那六个彪悍的江湖中人此刻端起了酒杯,彼此会意的对视一眼,大嘴一张,一碗酒下肚。 眼里放出了精光: 肥羊! 一群没有江湖经验的肥羊! …… 江北。 景宁山下。 宁楚楚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那足足百余辆马车的粮草,以及那些战战兢兢的车把式们。 她也咧嘴笑了起来。 “肥羊!” “还是辰安说的对,要想暴富,果真不能去走寻常路!” “走走走,继续找肥羊!” 第四百三十七章 江南六恶 宁楚楚再次验证了这发财致富的门路,于是对打劫上了瘾。 她开动了脑子,将人员一分为三,找羊的去找羊,追羊的去追羊,卖羊的去卖羊—— 带着那么多的粮草太不方便,会拖慢队伍的速度,也会分散打劫的主力。 带银子跑当然更方便一些。 于是乎,整个江北州的那些离城向枫县而去的府兵们,就迎来了他们的噩梦。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江南道的道台余万枝和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尚不知道。 李辰安当然更不知道。 …… 悦来客栈。 二楼。 小不点带着李辰安五人登楼而上。 天字三号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自觉的走了进去。 天字二号房…… 小武当然也走了进去。 李辰安抬步,忽的被萧包子一扯。 小武进门,李辰安一个趔趄。 小武转身,愕然…… 门口已没有了李辰安和那萧姑娘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关上了门。 天字一号房。 萧包子牵着她的牛走了进去。 她回头,看了看那小不点,从怀中取出了一锭一两的碎银给了那小姑娘。 “你叫小不点?” “嗯。” “那呆会你叫人给我们送两桶沐浴的热水来。” 小不点紧紧的拽着这碎银,狠狠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稍等,你再让厨房给我们做一桌子好菜……但我们大致个把时辰才下去吃,可不能凉了。”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给夫人安排得妥妥的!” “夫人少爷稍事休息,若是觉得炭火不够暖和,奴婢再给你们取一盆来!” “嗯,炭火就不必了,你去吧。” “奴婢多谢夫人!” 小不点道了个万福,顺手就带上了这房门,喜滋滋的走了。 萧包子嘎吱一下上了门栓,转身,瞅了一眼李辰安那猥琐的眼神,她眉梢一扬,与李辰安错身而过,“砰!”的一家伙就将自己丢在了床上。 她望着屋顶,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赶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这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这床柔软,躺着舒服。 呆会再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脑回路不太一样的萧包子开始了美妙的遐想。 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此间的气氛太微妙。 若是他还不懂,那当真就是禽兽不如了。 来到了这个世界大半年,而今还是个雏儿,这确实也不太说得过去。 所以,他不介意,甚至心里同样很是期待—— 他比较怀疑一件事。 自己这灵魂穿越而来,占有了而今这具身体,按照道理讲,理应不会影响自己留下后人。 但理应是一回事,最终会不会受到影响又是另一回事。 本着科学的态度,这种事需要经过验证。 原本当然是想要等着钟离若水的病好了,等着她再长大一些再行验证的。 现在嘛…… 这事可以提前许多。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床上忽有浅浅的呼噜声传来。 他定睛一看。 好吧。 那女人已睡得像一头猪一样! 小二送来洗澡水的敲门声没有惊醒萧包子。 李辰安泡在桶里洗澡的声响也没有惊醒萧包子。 她本就喜欢睡。 晚溪斋的弟子们都知道她们的这个不靠谱的师傅头挨着枕头就能入睡。 并且雷都打不醒。 李辰安沐浴完毕,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那一身的疲倦顿时荡然无存。 房间里的碳炉炉火正旺,温度也正好,但他想了想还是给萧包子盖上了一床棉被。 萧包子依旧没有醒。 她却嘤嘤一声翻了个身,抬起了一条腿,将那棉被给夹在了两腿之间。 继续睡。 李辰安想了想,本想去隔壁找阿木他们聊聊天,还是算了。 这女人恐怕被人给抱走了都不知道。 他来到了窗前。 推开了窗。 夜色已降临,雪小了一些,却依旧在飞。 外面的灯光有些朦胧,当然也就看不见那老板娘所说的秀江。 寒冷的夜风入窗,吹乱了李辰安的那一头还没有干的长发,他微微眯上了眼睛,望着那一大片漆黑的地方。 土龙山的那股土匪,皇城司的卷宗里面是有记载的。 不过因为那股土匪是在两年前才出现的,相比于双蛟湖的水匪,他们不值一提,皇城司关于这股土匪的信息就并不多。 李辰安当时也没去注意。 现在仔细想来,隐约记得那股土匪的头子姓陈,叫什么忘记了。 卷宗里倒是有一个信息他还记得—— 这股土匪行动迅捷,令行禁止,只抢货极少杀人……他们身上似乎有一股军伍中人的味道。 因为他们没做出滔天命案,距离广陵城又很远,距离这望江城也不近,所以两城的城守仅仅有两次装模作样的出兵。 而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但这终究不是个事。 因为从广陵城至这望江城的官道虽不是去江南的唯一官道,但盘踞着一股土匪终究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李辰安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他正要关窗,忽的听见隔壁有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那是天字零号房,应该给最好的房间。 “童爷爷,确实是江南六大恶人!” “他们也是去周庄的。” “楼上隔壁的那五人……那姑娘露了财,恐会遭到不测。” 李辰安竖起了耳朵,隔壁足足十息没有声音,许是那老者在思索。 “少爷,家主本是让老奴保护您去京都的。” “当然,摄政王既然已离开了京都,再去京都确实也没啥意义……摄政王要去蜀州,他不一定会走这条路,老奴的意思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南六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却都是周大善人暗地里养着的人!” “杀了他们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被周大善人知道……他和余万枝之间,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只怕会给苏家带来麻烦。” 隔壁又沉寂了片刻,才有那少年更低的声音传来: “我辈既行于江湖,总有些事必为……他们不知道我是苏家的人。” “没有遇见那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不拔刀相助,非我辈所为!” “……少爷,他们中的两个少年都背着刀,想来就是那公子和夫人的侍卫……或许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江南六恶,武功高强,六恶之首血手人屠鲁一刀已是三境中阶……就算是童爷爷亲自出手,要杀了他恐怕也需要走上十来个回合。” “隔壁那五人看起来与我年岁相仿,但我自幼有名师教导,还去松山剑院习剑五年。” “他们哪里是那些恶人的对手?若是我们动手晚了,他们恐已遭到了不测。” “这……那就等夜半时候。” “好,琴给我。” 片刻,隔壁传来了悠扬的琴音,李辰安一听,弹奏的居然是那首《天净沙》。 他关上了窗。 转身。 “不许看!”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八章 开窍 木桶里的水温度正好,有烟雾袅袅。 就在那袅袅的烟雾中…… 李辰安刚才在仔细的听着隔壁那极低的声音,他没有料到原本还睡得像猪一样的萧包子,此刻居然已在那木桶中。 房间就那么大。 四目就那么相对。 萧包子忽的脸色一红,她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终究是个少女。 哪怕心里坦荡,这羞怯之意却陡然而生。 李辰安此刻却目瞪口呆……不是,你捂住眼睛这是几个意思? 他咧嘴笑了起来,抬步走了过去。 萧包子心肝儿砰砰直跳,“你别过来!” 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意思往往是深刻的。 这对于前世阅女无数的李辰安而言,他显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当然没有站在原地,他走了过去,走到了木桶旁,还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么?” 他的手落在了萧包子的背上,萧包子的身子顿时一僵,她的脸已通红,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这、这是不拘小节的事么?” “你别怕!” “我怕!” “你怕还把我拖你房间里来?” “……我怕鬼!” “我又不是鬼!” “那……那你现在想干嘛?” 李辰安嘿嘿一笑: “给你搓搓背。”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觉口干舌燥。 …… ……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当然,这种观念在萧包子的脑子里并不会有多强烈。 可一个男人给女人搓背……哪怕是萧包子,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何况这个给自己搓背的男人,他是宁国的诗仙! 是宁国的摄政王! 这背搓的……舒服啊! 只是有些痒,但再痒也得忍住。 萧包子已放下了手,遮住了峰,脸色依旧通红,心里却如这桶里的水一般在剧烈的荡漾。 李辰安目光如禽兽。 但他真的在很认真的给萧包子搓背,他一边搓一边嘴里还在极为温柔的说: “这一路辛苦你了。” “这人啊,一辈子能够遇见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女人已极为不易,我李辰安是何等的幸运……” “三月三,遇见了钟离若水。” “后面又遇见了你。” “你们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必须去蜀州,必须带着若水去越国洗剑楼走一趟……哪怕希望再渺茫,只要还有一线,我也不会放弃。” “这连累了你,你明明是个很懒的人,为了我这一路奔波,你却没有半句怨言,我都记在心里。” 萧包子抿了抿嘴,忽的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姑娘也记挂着你。” “谁?” “四公主宁楚楚。” 李辰安微微一怔,手停了下来,这才发现好久没有想起宁楚楚了。 京都之变,宁楚楚爹没了,唯一的亲哥哥也没了,她带着她的娘子军离开了京都……她去了何处? 门外。 王正浩轩去小武房间里串了个门,心想这时辰也不早了,肚子饿啊,该叫李辰安吃晚饭了。 然而李辰安并没有在小武的房间里。 尚不省事的他没有看见小武眼里那么复杂的神色,他走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正要敲门,里面正好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别停啊,正舒服着呢!” “嗯……轻点……” 王正浩轩一听,心里顿时一惊,他再不懂事也明白了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他吐了吐舌头,咽了一口唾沫,轻手轻脚的转身而去。 他回到了天字第三号房,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忽的又伸长了脖子,看向了阿木: “师兄……” “嗯?”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真就比吃狗肉香么?” “……” 阿木抬头,便看见了王正浩轩那双求知若渴的双眼,沉吟三息: “这……师兄倒是吃过狗肉知道狗肉的香,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师兄实在不知道啊。” “这种不知道的事,便不能妄加猜测,唯有求真之后,方能告诉你……亦或你告诉师兄我。” “你问这个干啥?” 王正浩轩那双如刀一般的眉微微一扬,他低声说道:“李辰安那家伙,好像在吃萧姑娘!” 阿木坐直了身子。 片刻。 他的视线从王正浩轩的脸上移开,继续擦着他的刀,却问了王正浩轩一句: “师弟,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 王正浩轩一怔,摇头,“没有。” “其实,小师妹对你……你真不明白她的心意么?” 王正浩轩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阿木抬头,又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这为什么就不可能?” “在牧山刀的那些年,你的衣裳全是小师妹给你洗的。” “你的饭菜,也全是小师妹给你送的,师弟啊……” “牧山刀上下包括师傅,怕是都知道小师妹对你的心意,可你呢?” “你吃狗肉竟然不叫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令小师妹很是伤心,那几日你不是说饭菜的味道咸了么?” “你的心不够细致。” “其实小师妹长得很好看,又勤快,能够找到这样的姑娘,是你的福分啊!” 王正浩轩万万没有料到师兄会说起这事。 小师妹在牧山刀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因为按照牧山刀的规矩,它只收男弟子。 所以小师妹严格说来不能算是牧山刀的弟子。 她并没有拜师。 但她却住在牧山刀。 师傅也教了她武功,她的武功还极好! 所以牧山刀的弟子们都默认了她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也都叫她一声小师妹。 她姓苏,叫苏梦。 入牧山刀的时候十岁,而今十五,与王正浩轩同年,略小两个月。 犹记得她入山的时候穿的是华贵的绸缎衣裳,身上还有精致的配饰,但第二天她就换上了与其他人一样的麻衣。 然后就提起了那把比她还长的刀。 王正浩轩就陪着她练刀。 在牧山刀天才少年王正浩轩的眼里,这小师妹显然就很笨拙。 所以……他没少教训过她。 此刻的王正浩轩听师兄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似乎才忽的开了窍,才想起了那过往的岁月中,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好。 王正浩轩开始怀念她的好,怀念她做的那些饭菜的味道。 “小师妹出山了。” 王正浩轩一惊,便听阿木又道:“李辰安不是要弄一个桃花岛么?” “师傅让她去桃花岛……她恐怕会来江南一趟。” “她来江南干啥?” 阿木瞅了王正浩轩一眼,低头,擦刀。 “她家就在江南!” “她已知道你到了江南。”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夜半 师兄这话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天字三号房的王正浩轩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 作为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作为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忽然多了一些心事。 此刻他的脑子里不再是那香喷喷的狗肉,而是那个为他洗衣做饭的俏丽姑娘。 他忽然间觉得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仿佛有了一道涟漪在心间回荡。 片刻,他抬头看向了阿木。 “师兄……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阿木擦刀的手停了下来,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师兄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 “后来呢?” “后来?后来师兄还是喜欢呀。”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木起身,锵的一声将刀插入了刀鞘,眼皮子一抬,看了看王正浩轩,“忘记了。” “……” 王正浩轩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也能忘记?” “你不是喜欢她的么?连名字都忘记了如何去喜欢?” 阿木将刀靠在了墙边,走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 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因为喜欢,所以才忘记。” 王正浩轩又从师兄的身上看见了那一抹他难以望及的高深。 师兄果然不一样! 这话他无法理解。 在他这刚刚开窍的心里,他认为既然喜欢,那一定就会刻骨铭心! 是永生难忘! 唯有死去。 唯有记忆消散。 唯有去了阎王殿喝了那一碗孟婆汤,才能将喜欢的那人忘记。 师兄……是如何做到既喜欢又忘记了的? 莫非,这就和自己喜欢吃狗肉一样? 将狗肉炖烂,吃到了肚子里,这当然是自己很喜欢的。 可一旦吃了之后,抹一抹嘴,恐怕就忘记了那是谁家的狗。 不对。 王正浩轩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喜欢一个人,和喜欢吃狗肉,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 比如自己肯定是记不得曾经吃过的那些狗了,但自己却偏偏记得那个小师妹! 想着小师妹,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 “我好像也是喜欢她的。” “她既然也要回江南,不知道能否遇见。” 阿木依旧望着窗外,心想自己也是喜欢钟离若雨的,这就要去蜀州,当会遇见。 但遇见, 不如不见。 就在师兄弟二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忽的传来了咄咄咄的敲门声。 王正浩轩走了过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李辰安萧姑娘还有小武。 他一愣,“这就完事了?” “……什么这就完事了?” “啊……没什么,吃饭?” “是啊,时候不早了,吃了饭早些歇息,明儿个还要赶路。” …… …… 楼下大堂,江南六大恶人依旧在喝酒。 李辰安五人坐在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前,就在老板娘灿烂的笑容中,一桌子丰盛的菜端上了桌。 这算是离开广陵城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晚饭。 没有毒。 味道还行。 就连向来挑剔的王正浩轩,对这一顿晚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甚至他都没有说几句话。 但他却时不时看一看李辰安,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木有些担心这个小师弟。 小师弟其实是个认真的人。 对刀法,他对每一个招式都寻根究底,总是能找出最好的出刀角度和出刀的速度。 对生活……好吧,对炖狗,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无论是火候的把握,还是下调料的先后顺序等等,他真的掌握得极为精妙。 现在小师弟忽然对情这个字产生了兴趣,这当然是个好事。 但小师弟求知若渴,他恐怕心里极其想要知道男女之间那事的味道。 这事能问么? 当然是不能的! 这事只能靠自己去实践,去体会,去感悟。 于是,每每王正浩轩抬头看向李辰安的时候,阿木就会给他夹一片肉。 王正浩轩抬了十次头,他的碗里多了十片肉。 他终于看向了阿木。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师弟,多吃点肉,有力气。” “……我的问题是有力气没地方使。” 阿木沉吟三息,“师弟,你确实长大了。” 李辰安只是觉得王正浩轩这小子表现有些怪异,他并不知道王正浩轩在他的门口听了那些声音之后,他原本单纯的思想此刻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就如一颗种子破土萌芽。 极度的需要关于那些事的知识为养分来浇灌。 李辰安扫了一眼对面那六人,什么也没有说。 五人吃完饭,再次上楼,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正浩轩没有马上进门。 他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和萧包子走过了小武的门,走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他这才转身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师兄,他这算是移情别恋么?” 阿木沉吟三息,摇了摇头,“他依旧记挂着钟离若水。” “哦……博爱。” “嗯,师弟说的对,睡觉吧。” 王正浩轩看了看那一张床,忽的问了一句:“师兄,这男人与女人睡,和男人与男人睡……有什么区别?” 阿木顿时身子一直,三息,“师弟,你睡床上。” 王正浩轩两眼一瞪,“我睡床上,你睡我身上?” “……师兄打地铺。” “为啥?” 阿木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抽出了两条被褥铺在了地上,“因为师兄还不习惯和一个男人睡。” “那李辰安和萧姑娘是怎么睡的呢?” 阿木将他的刀放在了身旁,他钻到了被子里,“萧姑娘上楼的时候拿了一坛酒两个酒杯,他们估计会饮酒到天亮。” “我睡不着,我去他们房间里喝酒。” 阿木忽的坐起,“回来!” “……怎么了?” “师弟,喝酒是要分场合的!” “他们二人对饮,是以酒助兴或者……壮胆。” “你跑去了,那叫大煞风景!” “哦。” 阿木又躺了下来,“楼下那六人,不是好人。” “那我去砍了他们!” “不急,估计会上来找我们的。” 王正浩轩熄灯,抱着他的刀躺在了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刀太冷。 但他依旧抱着。 他的脑子里没去想那六个坏人,他一直在纠结李辰安和萧包子……他们喝了多少酒了? 那兴助起来了没有? 天字一号房。 酒香飘荡。 萧包子拎着酒坛子倒出了最后两杯酒。 她取了一杯递给了李辰安,眉眼儿一飞,眼里有无尽的春光流动。 她朱唇轻启: “已至夜半……” 第四百四十章 生气的萧包子 夜半。 万籁俱寂。 只有窗外细细的落雪之声。 正好微醺。 情绪已到位。 萧包子满脸红霞乱飞: “喝了,该睡觉了!” 李辰安嘴角一漾,举杯: “好,喝了睡觉!” 二人干杯。 萧包子的心里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她俏生生站在了床前。 还羞答答从袖袋中取了一条洁白的绸巾铺在了毯子上。 她转身,满眼桃花的看向了李辰安。 心里紧张极了,却依旧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淡定的模样。 宽衣,解带。 隔壁的琴音早已消散。 红烛还有一半。 门是上了栓的。 一切的一切都已妥当。 这本应该是萧包子从姑娘变成女人的一个最美好的夜。 可是…… 她刚刚解开她腰间的软剑,却忽的看向了那扇门。 她那双满是春水的眼忽的一眯,眼里不再是刚才的那柔情蜜意,而是冰冷如剑! 门外传来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李辰安也有听见。 他的手里已握住了两把飞刀。 就在这时,萧包子勃然大怒! 她那双眯着的眼猛的一瞪,那扇门正好“砰!”的一声被一脚踹开。 江南六恶的老六,手握两把短刀站在了门口。 他恶狠狠的冲着里面低吼了一嗓子:“打劫!” “把你们的银子……”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愤怒的萧包子已如离弦的箭一般一步就到了他的面前!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就这么惊鸿一闪。 老六的脑袋,就这么飞了出去。 恰好隔壁天字零号房的那一老一少二人听见了声音,恰好他们打开了门站在了走廊上。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 那少年眼睛一眯,他看见了空中飞来的那颗脑袋,也看见了正好挥洒在空中的那一条血线。 那老六的身体还没倒下。 无比生气的萧包子飞起就是一脚。 “砰……!” 她一脚将这身体给踹的飞了出去。 飞出了走廊的围栏,飞到了下面的天井中。 “噗……!”的一声。 住在一楼的江南六恶中的其他五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一个声音传来:“老六做事就是这么不靠谱!” “说好的抢了银子就行了,他竟然宰了人!” 这时,老五已经站在了那具尸体前。 虽然没有脑袋,但他依旧很快的就辨认了出来。 他抬头,便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萧包子。 他低头,冲着老大血手人屠鲁一刀吼了一嗓子:“大当家的,死的是老六!” “什么?” “老六被宰了?” “奶奶个熊,操家伙,弄死他们!” 血手人屠的话音刚落,天字零号房的那少年正要飞身而下,却被那老者一把给拽住。 因为萧包子已经下去了。 不仅仅是萧包子下去,天字三号房的阿木和王正浩轩也提刀下去了! 只有小武没有下去。 他听不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却偏偏敏锐的感觉到些什么。 所以他也打开了门,却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江南六凶中的老五手里的短刀一挥,正要冲着满脸杀意的萧包子说上两句狠话。 可惜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萧包子平生第一次如此愤怒! 姑奶奶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 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 你们这些王八犊子居然敢坏了姑奶奶的好事! 她手起。 剑落。 一境上阶,还是满得不能再满的上阶。 还是她全力而出的愤怒一剑! 虽不是道剑,却也不是这啥也不是的江南六大恶人能够抗衡的。 就在那剑光一闪之间。 片片雪花仿佛一滞,老五的脑袋就这么飞到了空中。 就在那灯光映衬之下,分明还能看见那头颅上大睁的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血手人屠鲁一刀哪里料到今儿个这一脚踹在了铁板上。 他看见了老五的那颗脑袋,也看见了被血染红的雪。 他知道自己这剩下的四人绝非那疯了的女人的对手。 他猛的冲着另外三人一吼:“兄弟们,为老五老六报仇!” “给老子上!” 老二老三老四提着兵刃就嗷嗷叫着向萧包子冲了过去。 鲁一刀没有冲。 他就在三个弟兄向萧包子发出第一击的时候拔地而起,却并不是冲入战场,而是一家伙落在了屋顶上。 他要跑。 必须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双脚在屋顶上一点,正要向漆黑的夜色中飞去。 却不料一刀而来。 …… …… 战斗很简单。 那三人根本就不是萧包子一合之将。 血手人屠鲁一刀也根本不是阿木一刀之敌。 就在这眨眼之间,天井中的雪地上就躺着六具尸体。 萧包子回到了走廊。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飞到了走廊上。 至于收尸这种事,当然就留给了店家的小二。 至于这个晚上原本应该发生的那件事……当然就错失了良机。 因为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年走了过来。 那老人向李辰安和萧包子拱了拱手,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他微笑道: “夫人好身手!” 萧包子此刻心情依旧不爽,她没有搭理这老头,转身就进了门。 她来到了床前,看了看那张依旧洁白的绸布,默默的将它收了起来。 李辰安歉意一笑,“老丈过奖。” “公子是哪个门派的?” “啊……桃花岛!” 这老人顿时一怔,沉吟五息,发现脑子里并没有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通常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有两种—— 其一,刚刚成立,很小,江湖很大,这种门派在江湖中人的眼里就没啥存在感。 其二……那种历史悠久,却偏偏藏得很深的门派! 这种门派底蕴极厚,有许多世间难得一见的武功秘籍,也有不传之绝世心法。 刚才那夫人的那两剑,这老人压根就没看清楚,但那两剑如此强大,那定然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剑法。 所以,这个桃花岛,当是隐世之门派! 这种门派的弟子出山,想必很快就会搅动整个江湖。 能有此机会,当然最好是能结交一番。 隐世门派如此神秘,这隐世门派出来的高手,当然会有点脾气。 所以,萧包子那不爽的模样在这老者看来,正好就是高人的模样! “……公子是少岛主?” “不是,我就是桃花岛一外事管家。” “令夫人……?” “她啊?她就是桃花岛一门房。” 老者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门房就有着如此身手,这桃花岛,定是隐世门派! 若是这隐世门派中的核心弟子出来,那还得了! “能否请公子去房中小坐?” “不去了,我夫人生气,我还得安慰安慰她。” “那……小老儿叫上一桌酒菜,就在您这房间请您和夫人一起吃一杯,如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江南苏氏 窗外有雪。 房中有酒。 萧包子在喝酒。 她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好事多磨。 不过向来懂得放下的她此刻脸上已没有了怒容,一来是这一大桌子人围坐一起,自己若是还带着那些情绪,这便显得自己心胸有些狭隘。 二来嘛……岂不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偷嘴未成恼羞成怒,可不能让这些家伙认为自己当真就那么强烈的好那一口。 当然,最重要的是牛依旧在身边。 那么后面的机会,便随时都有。 虽然心里依旧不甘,此刻的她脸上却已看不出丝毫异样。 依旧平淡。 依旧懒洋洋的那副模样。 她坐在李辰安的身旁,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也安静的喝着自己的酒。 这就让她在那一老一少二人的眼里显得更加高深了起来。 所谓隐门隐士,大抵都是不太愿意与外面的这些武者交流的。 因为他们太高。 也因为他们太低。 于是,那老者的眼神愈发的热切,那少年却愈发的拘谨,仿佛被萧包子那强大的气场给压榨出了他内心中的小来—— 还以为自己出生名门。 还以为自己在天下闻名的松山剑院修习了五年的剑,这总算是踏入了三境上阶的门。 而今得以下山,本以为可凭这身本事去解江南苏氏之危。 还打算帮他们一把动手宰了那江南六大恶人。 却没料到凶名在外的江南六大恶人,根本就不是人家的一合之将! 那么她的功夫,还有使刀的那少年的功夫,已到了什么境界? 恐怕唯有松山剑院的师姐慕容荷、或者牧山刀的那个天才少年王正浩轩,才能与之匹敌。 而自己,相距之远,难以想象。 那少年在反省。 此刻方知江湖之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么苏氏面临的这道难关,凭自己恐怕难破。 这或许就是童爷爷意图与之结识的缘由。 少年心里有些许失落,觉得自己无用,但为了苏氏能够跨过这一道关,若能请到这隐世高手……那自己就算给他们跪下,又如何! 李辰安也很遗憾。 但来日方长。 他想起在窗前听见的那番话,这二人本是要进京都去找他的,只是因为听说了他已离开京都去往江南,这才又折返了回来。 虽不知道找他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那少年的心地不坏。 所以他才答应了那老者,在他的这天字第一号房里,摆下了这桌子酒菜。 此刻他正看着那老者,问了一句: “老丈贵姓?” “啊,小老儿免贵一个刘字,乃是江南苏氏的管家。” “江南苏氏?和姑苏慕容齐名的那个江南苏氏?” 老者拱手一礼:“正是!”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江南有三大豪族。 商氏、苏氏还有慕容氏。 若是说底蕴,苏氏和慕容氏相差无几,只有商氏是近百年才发展起来,在江南脱颖而出的新秀。 尤其是最近的这二十来年,商氏更是一枝独秀,在财富和名气上已然超越了苏氏和慕容氏。 只是在江南百姓看来,商氏虽然崛起迅速,但终究没有其余两家来的那么厚重。 可厚重这个东西…… 在皇城司的情报中,事实上江南苏氏已经败落。 商氏不仅仅是从苏氏手里抢走了大量的丝绸市场,就连曾经唯有苏氏独家掌握的苏绣技法,而今也已被商氏取得。 商氏通过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关系,与江南织造司的曹珐达成了新的盟约。 江南织造压缩了原本供应给苏氏的份额,从源头就偏向了商氏。 再加之苏氏原本所垄断的对丝绸二次加工的苏绣技法被商氏窃取,苏氏已没有核心的东西再去和商氏竞争。 唯有那份底蕴撑着苏氏的门脸。 也就是所谓的文气。 江南苏氏出了不少人才。 原本有不少子弟高居庙堂,但这近二十年来,基本被姬泰给灭光了。 也有人游学于各地,虽然名声极大,但那是在民间。 比如当今苏氏家主苏明堂的次子苏亦安,他就是宁国昭化二年的状元! 二十年前,年仅二十岁的苏亦安,就已经官居国子监祭酒,深得皇上赏识。 可自从姬泰掌权之后……他倒是极有眼力见,那时皇上去了长乐宫偶尔还会回宫,于是他抓住了机会向皇上上表辞官。 皇上同意了。 他就这么离开了京都,算是苏氏子弟里面不多的活着离开京都的人。 他离开京都之后回到了江南,却并没有留在平江城。 他在江南道江北州的一处名为景宁县的小县城里当了个私塾教习! 那年,他才二十五岁。 他在景宁县那私塾当教习一呆就是十五年! 而今,他已四十。 此去蜀州,必经景宁县入关中。 在京都临行时候,温煮雨特别提起过苏亦安,说此人才高八斗,若能为朝廷所用,当是一部之才! 所以在这老丈说起他是江南苏氏的管家之后,李辰安才对这二人上了心。 “那么这位小哥……?” 那少年拱手一礼,“在下苏寻!” 李辰安一惊,“哪个洵?” “……寻找的寻。” “哦……” 李辰安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时空没有错乱。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看向了那刘管家,好奇的问道: “咱们就这么杀了六个人,官府……不管的么?” 他这话一出,刘管家愈发笃定李辰安五人当真是从隐门初入江湖,因为江湖中人绝不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并且,他凭着自己敏锐的眼光此刻也笃定李辰安的身份绝非那桃花岛一外事管家那么简单。 他更不相信坐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姑娘就是个门房! 因为这少年坐在主位。 另外那三个少年分明就是他的护卫! 那三个少年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这个少年问了自己和少爷几句话。 不知道这少年的武功,但刘管家分明感觉到了这少年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上位者的气息。 与他同坐,竟然有一种令自己如履薄冰的感觉。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家主面前也是没有的。 所以,他的身份,要么是桃花岛的岛主。 要么就是岛主的儿子。 这就是来江湖历练的。 他拱手一礼,恭敬的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公门里的人,通常是无利不起早。” “对于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若是江湖中人杀了百姓,他们还会走走过场。” “如果被杀的人家有钱有人,他们会发出海捕文书缉拿凶人。” “若是被杀之人一穷二白……那死了也就死了。” “如果江湖中人被杀了……除非是那种极有名气的门派,那种门派通常富裕,若是报了官,公门里的人是愿意追捕的。” “但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江湖事江湖了,所以几乎也就不会有人报官。” “不过这江南六大恶人,就是被尊夫人所杀的这几个,却有着强大的背景,他们当然也是不会报官的,但这口气……他们恐怕不会咽下去。” 李辰安一听,“他们有何背景?” “回公子,他们是周庄周大善人所养的打手!” “这个周大善人,在我们江南武林,还有另一个名号。” “什么名号?” “黑心阎王周扒皮!” 第四百四十二章 绝情刀王七 当刘管家说出这名号的时候,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李辰安的脸。 李辰安早已知道,所以他的脸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波动。 刘管家心里顿时更加欢喜—— 要么这少年根本就没听过黑心阎王这个名号,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有将黑心阎王放在眼里。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这桃花岛的强大! 如果这位公子能够施以援手,如果有了这桃花岛为后盾,那苏氏之危,就算不能完全解除,至少能给苏氏争取到找到摄政王的时间。 “公子估计初入江湖,小老儿对江南武林倒是略知一二。” 刘管家拎起酒壶,起身,率先给萧包子斟了一杯酒,这才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而后才是给阿木三人斟了一杯。 他回到了座位上,又道:“当下江南武林有三件大事。” “其一,正月十五,这位黑心阎王做六十大寿,去贺寿者,不仅仅是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那些人物,还有整个宁国江湖中的那些有名的门派高手。” “其二,三月三,平江城新成立的青帮将要举行三年一次的天下武林大会,新的武林盟主将在这场大会之上诞生。” “其三,四月初一,平江姑苏慕容家的三少爷,将迎娶平江苏府的四小姐……这本是苏家与慕容家缔结百年之好的一件大好之事,可是……” 刘管家一捋长须,他没有去详说前两件事,而是长长一叹: “可是平江城的商氏,却不愿意看见苏氏与慕容氏结盟!” “这商氏暗地里请了江湖豪侠,扬言苏家千金苏梦若想嫁入慕容家,要么就堂堂正正的摆下擂台,要么……” “要么他们就会抢亲捣黄这桩婚事。” 刘管家话音刚落,正在喝酒吃菜的王正浩轩忽的一惊。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刘管家,“不是,你刚才说谁要嫁入慕容家?” 这话很是突兀。 在刘管家看来,作为护卫,在主子没有发话之前就擅自说话,言语还如此霸横,这显得有失礼节。 所以,他看了王正浩轩一眼之后就又看了看李辰安,却发现李辰安的脸上并没有丝毫韫色。 作为江湖中游了大半辈子的人,他这一瞬间又明白了一件事—— 看来,那桃花岛并不是如世俗门派这样讲究个尊卑。 这大抵就是隐世门派不一样之处。 所以他立刻将心里刚刚升起的不快的念头给抛去,他向王正浩轩拱了拱手,“小哥,小老儿说的是咱苏家的那位四小姐苏梦。”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心想莫非这仅仅是同名同姓? 应该是这样。 小师妹也叫苏梦,师兄说她这才离开牧山刀,现在大致也才刚到了广陵城的桃花岛。 她怎可能与江南苏氏和姑苏慕容结亲之事有关? 可接下来刘管家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并勃然大怒—— “这件事是这样。” “苏家四小姐苏梦,与姑苏慕容家的三少爷慕容桢,两年前我家老爷与慕容家家主为此事见过一面,便订下了这门亲事。” “只是我家四小姐尚未及笄,去了牧山刀学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正浩轩打断:“牧山刀学艺?” “苏梦?” “你家四小姐?” 刘官家一愣,点了点头,“正是!” 他微微一迟疑,小意的问了一句: “小哥莫非与我家小姐认识?” 王正浩轩坐直了身子,面色冰冷,双眼一瞪大手一摆:“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苏梦和那啥、那慕容桢的那事,作废!”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刘管家和那苏寻惊呆了,就连李辰安和萧包子此刻都惊讶的看向了他。 只有阿木淡然。 也心生欢喜。 小师弟,他真的开窍了! 他的心里不再只有狗,现在已住进去了一个人! 很好。 “这……” “没什么这啊那的!” 王正浩轩一改平日里啥都不在乎的态度,他变得极为坚决。 “就说是我说的!” “苏梦是我的未婚妻,谁敢打她的主意,我灭他满门!” 霸气! 这令李辰安对王正浩轩顿时刮目相看。 只是……这小子无论走到哪里,干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在寻找狗的踪迹。 他啥时候有了这么个叫苏梦的未婚妻? 那刘管家和苏寻此刻更是心里一震,彼此对视了一眼,尤其是苏寻,他是苏梦的亲哥哥,他知道妹妹和慕容桢的那件事,却从来不知道妹妹和这个少年之间似乎还有隐情。 难怪妹妹一拖再拖不愿意回来。 只是,这少年是桃花岛的人,他如何与在牧山刀的妹妹认识的呢? 很显然刘管家这一瞬间想的更多一些—— 牧山刀,作为天下武林大名鼎鼎的存在,或许它与桃花岛这个隐门有些联系。 甚至这牧山刀,还有可能就是桃花岛在江湖中的眼线! 隐门若是想要知道江湖事,他们需要在江湖扶持某个门派,由这个门派给他们送去江湖消息,也提供给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质等等。 这少年估计从桃花岛出来过,去过牧山刀,甚至可能还在牧山刀呆过一些日子。 所以他和四小姐有过接触,于是有了感情。 听说四小姐的武艺突飞猛进,而今已至二境下阶,可比二公子苏寻强了许多。 莫非就是因这少年的亲手教导? 一定是这样! 这是好事! 姑苏慕容氏是江湖世家,江南苏氏是文人世家,这一次的联姻,本就是老爷希望能够得到慕容氏的武力支援。 隐门桃花岛,武力定然比姑苏慕容氏强大太多! 而四小姐本就不同意这桩婚事。 只是,四小姐认识的仅仅是桃花岛的一个护卫……四小姐若是认识的是这个少年就好了。 但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刘管家又拱了拱手,更加小意的问了一句:“敢问,小哥贵姓?” “……绝情刀,王七!” 好吧,没听过这名号。 但这不要紧。 原本交浅言深是个大忌,原本这刘管家是一个稳重之人。 今夜他想要与这几个少年结识一番,本希望的是能够想个法子让他们为苏家出一次手。 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遇见的五个少年,竟然是传说中的隐门中人。 他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叫王七的少年,竟然和四小姐早已认识。 既然如此。 这件事本就关系着四小姐的未来,也关系着苏氏的存亡,那么接下来,这话就好说多了。 一夜天明。 窗外依旧落着雪。 李辰安等人对苏氏而今面临的处境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刘管家和苏寻也知道了他们五人的名号,听说他们要去周庄……刘管家决定带他们先去周庄,再去找摄政王李辰安。 回到了各自房中。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 沉吟三息。 “小师弟,看来你需要留在江南。” 王正浩轩却摇了摇头,“得给我爹去一封信,告诉他,他亲家快被人给弄死了。” “……我看行。” “哎,也不知道小师妹到了桃花岛没有。”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苏梦 广陵城。 桃花岛。 梁蔓蔓于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抵达了这里。 她未能盼到那一场在画屏湖畔与李辰安的雪中相遇,因为她刚入广陵城就听到了李辰安于初三离去的消息。 这未免让她有些失望。 却偏偏又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坐在了桃花岛的那处汀兰水榭中,梁蔓蔓没有再去想李辰安。 因为已无须再想。 既然无缘还无份,再去想不过是给自己徒添烦恼罢了。 她看着这精美的水榭,还有这水榭中那些熟悉的器物,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随着商老来到此间时候的情景。 她已沐浴,于是焚香。 依旧是那熟悉的檀香。 而后她坐在了那张紫檀木打造而成的古色古香的茶台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炉火,煮上了一壶茶。 春兰就站在这水榭的一旁安静的看着。 她当然是认识梁蔓蔓的。 她们四人当然也已得了商涤的遗嘱,知道了这个姑娘就是这桃花岛未来的主人。 她们年岁相仿,但在这位新主人的面前,春兰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兰,” 这是以往商大家还在世的时候梁蔓蔓对她的称呼。 “嗯,小姐有何吩咐?” “你在广陵城多年,对那个翠花……就是以前在四神庙巷子卖棺材,而今在李辰安那小酒馆里酿酒的那姑娘,了解多少?” 春兰一怔,想了想,说道: “那姑娘大致十五六的样子,原本孤身一人守着那棺材铺子,去岁时候家主还让奴婢去过一次那棺材铺子。” “去干啥?” “家主说他年事已高,指不定啥时候就驾鹤西去。他说那棺材铺子里的棺材做的都很不错,总之会用到,不如早些买一口回来。” “奴婢去了,见到了那姑娘,说起这事,却被她一口回绝。” 梁蔓蔓抬头,惊讶的看着春兰:“她不卖?” “她不卖。” “为何?” “她说……家主没资格用她铺子里的棺材。” “……” “奴婢回来之后告诉了家主,家主却摇头一笑,从那之后也就再也没让奴婢去过。” 顿了顿,春兰又道:“这后来,就是摄政王弄了那处小酒馆,不知为何翠花去了他那小酒馆。” “家主喜欢那小酒馆的酒,奴婢倒是去了数次为家主买酒……他那小酒馆的规矩本不外卖,但家主与摄政王有如忘年之交,这才能买回少许。” “但见过翠花的次数却很少,她几乎都在后院。” “小姐为何忽的问起了她来?” 梁蔓蔓伸出了如葱白般的手,斟了两杯茶,“因为商大家去世之前,在怡红楼与我畅饮一夜,交代了一些事,其中就有一个……” “让我多少照顾一下翠花那姑娘。” 春兰不知所云,心想许是李辰安当了摄政王,未来当然是要常驻在京都的。 翠花那姑娘是摄政王最先请去的人,却依旧留在了广陵城,怕她孤独。 也怕她被人欺负。 “兰,咱们依旧如姐妹,不要弄得那么生疏了,坐吧,喝茶。” 春兰迟疑片刻,坐在了梁蔓蔓的一侧,问了一句: “摄政王的意思是将这桃花岛变成一个江湖门派……小姐,江湖门派总是需要一江湖中人,咱们去哪里找那些人来?” 梁蔓蔓嘴角一翘,笑道: “既然是他出的这么个馊主意,人当然也是他自己去找来,不急……呆会咱们去一趟他那小酒馆。” “好!” 主仆二人喝了半壶茶,便起身离开了桃花岛,去了榕树下小酒馆。 …… …… 初四。 小酒馆已开了门。 依旧只有催三娘和翠花两个人。 当梁蔓蔓二人抵达小酒馆的时候,却发现小酒馆里已坐满了喝酒的人。 这些人在说着话,却轻言低语。 没有人在高声喧哗,更没有人借酒闹事。 里面的气氛极好。 只是已没有了位置。 翠花正在场子里送酒忙碌,看见了梁蔓蔓二人进来,她认得春兰,她更知道商涤。 所以她迎了过去。 “要不,就去后院坐坐?” “你就是翠花?” “对,我就是翠花。” “好,咱们去后院。” 翠花带着二人来到了后院天井中的那凉亭里,这里四面透风,有些冷。 翠花没有去取暖炉,她点上了桌上的茶炉,煮上了一壶酒,看向了春兰,问了一句: “这位小姐姐,就是桃花岛的新主人?” 春兰点头,梁蔓蔓开口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梁蔓蔓。” “哦,听说过你的名字……少爷离开广陵城的时候也告诉过我这件事。” 梁蔓蔓好奇的问了一句: “他都有哪些吩咐?” “他让我在小酒馆等着,接下来会有许多高手前来……先到小酒馆,让我带他们去桃花岛。” 炉火已旺,壶里已有酒香飘荡。 翠花取了酒壶给梁蔓蔓二人斟了一杯热酒递了过去,“他说有松山剑院的弟子,也有牧山刀的弟子。” “我本是要随他去江南的,他偏偏用这件事拖住了我。” “江南我暂时是去不成了,他说你来了之后,就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桃花岛要扬名立万,就要赏善罚恶。” “等那些人来的差不多了,你带着他们去平江城!” 梁曼曼一愣: “去平江城?” “对,去平江城,参加青帮举办的那场武林盟主大会!” “要拿下武林盟主?” “他没说,在我看来,那就是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后院的那扇门里走进来了一个姑娘。 一个背着一把长刀的姑娘! 这个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的青色棉袍。 她跨入了这扇门,她抬头望了望亭子里的三个人,又迈步向前。 走的不快也不慢。 仿佛有种韵律。 翩若轻云出岫,携佳人兮步迟迟腰肢婀娜似弱柳。 可她真的背着一把刀。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梁蔓蔓那阅人无数的眼里,这姑娘根本就不像一个武者。 更不像一个刀客! 因为那把刀似乎比她还要大! 也因为她那柔弱的身子里透出来的并不是在武者身上常见的那种力量,反倒是……斯文! 对,和李辰安差不多的那种千金小姐的斯文! 可她穿的却又不是千金小姐的罗裙。 她本应该背着书箱。 可她确实背的是一把刀! 但她的腰并没有被那把刀给压弯,反而步履还很是坚定。 她走到了凉亭里,取下了斗笠,又看了看三人,这才抿了抿嘴开了口。 一口吴侬软语。 仿佛春风扑面。 “请问姐姐们,谁是翠花?” 第四百四十四章 江北乱 翠花确信自己从未曾见过这个姑娘。 她偏着脑袋应了一句:“我就是翠花。” “哦,” 这姑娘咽了一口唾沫,忽的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酒壶里的酒温正好,被她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翠绿色的丝巾在嘴唇上轻点了两下,又塞入了袖袋中,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有些歉意的说了一句: “实在太渴了。” “我叫苏梦,牧山刀不记名弟子苏梦,能不能带我去找桃花岛的那位梁蔓蔓梁岛主?”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急!” 梁蔓蔓看着这可伶可俐的姑娘便笑了起来:“我就是梁曼曼。” 少女顿时惊讶,然后欢喜,“那太好了,从现在起,我就是桃花岛的人了。” “我要走了,等闲暇了再回桃花岛。” “……去哪里?” “去江南!” “不等大家都到齐了再去么?” “不能等了,我要追上小师哥。” “……小师哥是谁?” “王正浩轩!” 那天初四。 梁蔓蔓送给了苏梦一匹马。 苏梦策马,腰悬一酒囊的画屏春,背着那把比她还长的大刀,披着那一身风尘和一身风雪一骑绝尘。 她去的方向是周庄。 因为翠花告诉他李辰安要去的地方是周庄! 既然李辰安要去周庄,那小师哥肯定也是要去周庄的。 已是初四,翠花说小师哥他们已出发了四天。 必须快马加鞭,希望能够追得上。 …… ……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一。 李辰安五人与刘管家和苏寻苏二公子结伴同行。 他们已离开了望江城,正走在去往周庄的路上。 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足以在正月十四抵达周庄。 苏梦的速度却很快。 若不是因为马需要休息喂养,她还能更快。 在正月十一这一天,她抵达了望江城。 已是黄昏。 雪依旧未停。 她也在悦来客栈打尖歇脚,本打算好好的睡一晚,却在用饭的时候听那小不点说起了三天前这里发生的那件事。 当她听到其中两个少年背着刀,再问了那两个少年的模样之后,她已肯定那就是她的大师兄和小师哥了。 她本想立刻追去。 但终究还是在悦来客栈住了一晚。 不是因为累。 而是因为她需要仔细的想想。 她不知道小师哥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她不知道如果小师哥知道了自己有婚约在身,小师哥会如何看她。 她也不知道在见到了小师哥之后对他说点什么。 如果小师哥知道了苏氏而今之困境,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 等等。 少女一宿并没有睡。 而是在惆怅。 因为太多的事压在了心上,这让她的心有些疲惫。 作为江南望族苏家的女子,她的思想和萧包子或者钟离若水截然不一样。 她本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因为家规不许。 若不是苏家这些年的日益衰败,她甚至都没可能有机会去牧山刀习武。 她本应该习文、习女红、习相夫教子的那些规矩。 在十岁之前,她所学确实也都是这些。 她的文学的很好。 哪怕她离开平江城的时候才十岁,可那时她的才名就已远播。 当然是不及而今宁国的那位诗仙的。 可在江南的文坛上,提起苏四小姐这个名字,无人不叹,无人不竖起大拇指。 认为以苏四小姐之才,当不让江南的四大才子。 只是在牧山刀的这五年,她却再没有去摸过诗词文章这种书本。 她似乎已忘记了那没啥用的玩意儿。 她天天摸的最多的只有刀。 她的女红也是极好的。 在牧山刀的那些年,小师哥王正浩轩的衣裳,全是她亲手缝制。 至于离家习武,这本是一件迫不得已之事。 爷爷很担心商家对苏家的打击力度更大,以至于苏家会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就像十五年前的琴剑山庄一样。 所以,与其说是送了他们出去习武,不如说是为了给苏家保留一些香火。 商家的手再长,也不是很容易能够伸到牧山刀或者松山剑院的。 原本自己应该是会被送去晚溪斋。 可晚溪斋的那位刚刚当上了斋主的姑娘却说晚溪斋只收孤儿。 好吧,苏家并没有被灭门,那自己当然就不是孤儿,所以她被送去了牧山刀。 可偏偏牧山刀又只收男弟子……爷爷送了那位山主千两银子,于是自己被留了下来,成为了山主的不挂名弟子。 幸运的是遇见了小师哥。 自己的这一身本领,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小师哥教的。 小师哥很帅。 很酷。 很严厉。 很挑嘴。 很懒。 但这些都不算个什么。 因为小师哥的心地其实是极好的。 要说不好……那就是他吃狗肉吃独食! 不,他又叫了大师兄,却让大师兄背了那口黑锅。 想到这里,少女的嘴唇翘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这么在牧山刀呆了五年。 不知不觉,自己和小师哥就这么一起慢慢长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看小师哥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些异样。 而后那异样就那么肆意生长。 现在,小师哥的模样早已填满了自己的心,她根本无法再接受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慕容桢。 所以,她必须退婚! 赶在四月初一之前! 无论小师哥能不能接受她,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嫁给别的男人! 另外,小师哥既然在摄政王李辰安的身边……若是见到了那位摄政王,他会不会帮助苏家一把,让苏家渡过这次难关? 少女辗转反侧,忽的又想到了姑苏慕容家。 姑苏慕容在江湖中颇有威望,师傅说慕容家的当代家主慕容堂也算是一个人物。 一旦自己提出了退婚……这种事在苏梦看来是一件不地道也不光彩的事。 这会令苏家的名声受损,也会让慕容家的颜面扫地。 可是,师傅却说了一句话—— 师傅说,名声算个屁! 好吧,师傅向来比较粗鲁,但这话虽然糙了一些,却很有道理。 不管怎样,等找到了小师哥再看看。 苏梦一夜未曾合眼。 天明。 又启程。 平江城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府邸里,他书房中的灯火,也一夜未灭到天明。 江北州已传来了消息。 江北州下辖的五个县郡,所调派出来的五只各千人的兵卒,他们并不是去枫县战斗的主力。 可他们却是这场战斗制胜的关键—— 他们押运的是应对枫县之战的至少五万府兵需要的粮草! “谁特么走漏了风声!” 余万枝很生气。 因为那五路运粮的队伍,竟然被一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女匪给劫了! 他们不仅仅是杀了那些兵卒抢了粮草,她们竟然堂而皇之的在最近的城镇里卖了那些粮草! 这简直是目中无人! “查!” “速速给本官查明这群女贼的来路,调集兵马,给本官全部砍了!” 余万枝眯起了眼。 “她们是从景宁山里一路杀过来的……她们恐怕会渡江南来……给本官小心了,本官怀疑她们是李辰安早已埋下的棋子!” “守好各处渡口,绝对不能让她们驰援枫县!”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生一计 宁楚楚根本就没料到她在江北州干下的这些事,已引起了江南道的极大重视。 她也没有想到就在长江之南的那些渡口,大都督宋时明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的到来。 长江,江北渡。 这是江南道境内横渡长江的六处渡口之一。 从景宁山里杀了个回马枪的宁楚楚,此刻正带着她的娘子军抵达了这里。 这是一个较为偏僻的渡口,但江南江北往来的商旅依旧较多,不知何年,这里已成为了一个不小的集镇。 宁楚楚一行并没有在集镇中,而是就在江边码头的一处开阔地。 她们在等渡船。 此刻宁楚楚也正在清点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战利品。 她发现自己最喜欢做的就是数这些沉甸甸的银票—— 原本是带银子的。 但随着抢来的粮越来越多,卖出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她发现这玩意儿多了也是个累赘。 所以她让开阳她们拖着一车一车的银子去换成了几大包的银票。 现在的娘子军已鸟枪换了炮。 倒不是花了银子买了马,马也是抢来的。 而是她们原本那一身褴褛的衣裳,现在全部都换成了崭新的大红棉袍! 雪白的雪,大红的姑娘。 还是如一片红云一般的数百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这无疑让她们成为了江北渡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她们都背着刀挎着弓,那些商旅们也就只敢远观,最多不过嘴里啧啧两声,却无人敢来讨个欢喜。 这自然也引起了江北渡这小镇的镇守的注意。 他知道这一定就是那群祸乱了江北的女匪! 可他能怎么办呢? 手里就十来个捕快,总不能指望他们去将那数百女匪给擒获吧。 于是,这位聪明的镇守大人干脆关上了门,煮上了一壶酒,搂着他新纳的小妾,将那群女匪之事抛在了脑后—— 她们不来攻打这江北渡集镇就算是烧了高香,若是去招惹她们……这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而今整个江北州,已没有了足够的兵力对宁楚楚的娘子军造成威胁,所以江北州的官员们,其实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娘子军自在逍遥。 他们甚至已从那些逃生而回的兵卒中明白了这五百娘子军并不是简单的土匪。 土匪往往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绝大多数还都是男人。 但她们不是。 从她们消灭那五支府兵看来,她们的功夫极高,战斗的时候杀伤力极强。 她们的战法简单粗暴。 就是凭着强悍的武力,直接将府兵给杀穿,一举击溃,对于逃亡者却绝对不会去追。 她们的目标也很明确。 杀人是次要,抢粮才是正道。 抢了就让那些车把式拉去最近的城镇卖给里面最大的粮商—— 必须买! 不买? 她们真会杀人! 可她们也不卖高价,故而那些粮商只能眼里含泪心里欢喜的将那些粮食给吃下。 转身她们就去了钱庄。 将所有的银子兑换为银票,然后在集镇中大肆采买一番……多是干粮,而后离去。 若有官差拦路,没有官差是她们的对手。 而后,那些官差若是不巧遇见这些穿红衣服的姑娘,他们甚至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装着没有看见。 所以,她们并不是匪。 但宁国从哪里来的这么一支厉害的女兵呢? 没有人能够猜到。 可这支女兵既然打上了道台大人的主意,在江南道的这地盘上,她们恐怕也插翅难逃! 不对。 她们要逃也应该是进入景宁山脉,入关中。 入了关中,向西可去蜀州,向北,可去北漠。 那才是逃出生天之处。 可她们却偏偏跑到了江北渡,看这模样,似乎还要跑去渡江而过,跑去江南腹地。 这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宁楚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向一张天罗地网而去。 她的想法简单极了。 那些兵押送的粮草是要送去枫县的,而李辰安正向枫县而去,那么江南道的那些贪官污吏恐怕正是要在枫县对李辰安不利。 那些天杀的! 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调集兵马伏击堂堂的摄政王! 那自己就带着银子带着人也去枫县! 至于江南道会有多少兵马前去枫县,宁楚楚不知道,也没去想。 至于在枫县与江南道集结的大军一战,自己和手里的娘子军会不会全军覆没,宁楚楚也不知道,也没去想。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去。 哪怕那地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必须去! 就像曾经去双蛟山里那时候一样。 “这银票也沉,来,大家一人背上一些……干粮都带好了。” “呆会渡船来了,咱们直接抢他一艘。” “开阳,取地图来,我看看过了江距离枫县还有多远。” 一张地图铺在了宁楚楚的面前,她的手指落在现在所处这个位置,徐徐向南移动,嘴里嘀咕着: “有点远啊!” “今儿个初几来着?” “回殿下,今儿个已经十一了。” “哦……这过去……要穿过整个润州三个县……八百余里……这就进入了平江州……还要再行四百余里才是枫县……” 她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开阳,问道:“咱们骑马一天能跑多少里地?” 开阳也仔细的看着地图,沉吟片刻,回道: “江南之地一马平川,若是走官道,咱们骑马一天能行两百来里。” “哦,那就是还需要至少六天时间,就是十七。” “也不知道辰安何时到枫县。” “殿下,属下估摸着渡了江恐怕也没那么顺利,毕竟咱们在这边弄出的动静有些大……看着这么多银票属下都有些怕。” “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对面怕是已做好了准备!” 宁楚楚眉间微蹙,转头望向了滚滚长江。 是啊。 她这时候终于开始动起了脑子,敌人没可能让她白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如果自己这时候掉头北上,那敌人估计拿自己毫无办法。 可必须渡江去枫县! 无论如何也得去枫县! 宁楚楚忽的心生一计: “这样,取一匹红布,天枢,磨墨!” 一条丈许长的红布铺在了地上,天枢磨了一砚台的墨。 宁楚楚提起一支大笔,饱蘸浓墨,在这条红布上写下了一行字—— “宁国四公主奉旨下江南,见者避让,违者……斩!” 她笑了起来。 “你们说,本宫这名头,还能好使不?” 第四百四十六章 良策 江北渡的对面是栖迟渡。 距离栖迟渡仅仅二十里地,就是润州的栖迟县。 栖迟县的县令张德宝这两天很不高兴。 作为长江防御的一个重要县城,栖迟县有一支两千人的军队编制。 自从景华年间,西域三十六国举兵伐宁,他们渡江而来,一家伙将栖迟县给灭了之后,他们继续南下,至广陵州的临水关才被宁国举国之兵所败。 而后,他们的残部退出了宁国。 在接下来的这近百年时间里,这地方再也没有遭受过别的战争灾祸。 商丞相那时候就在长江一线的重要城镇派驻了防军,这一惯例保持到了现在。 只是这百年来再无战事,那所谓的两千防军,事实上仅仅就剩下了一个名头。 当兵的人而今只有三百余! 但报给兵部的,依旧是两千! 一千六百余人的空饷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能够吃得下去的! 其中的大部分,他都进贡给了大都督宋时明。 昨日收到了大都督的紧急军情,命他整顿好这两千人的军队驻防栖迟渡,若是遇见一队五百人左右的女匪……尽杀之! 江北那边的消息已传了过来。 张德宝觉得大都督是不是对女匪这个词有些误解。 那是女匪么? 如果宁国的土匪有她们那么厉害,若是汇聚一处拧成一股绳,宁国早特么被亡国了好不好! 再说,大都督又不是不知道这栖迟县只有三百二十多个兵,还都是些关系户! 对面江北那边的正儿八经的府兵,每一队都有千人之数,都不是那五百女匪的对手,你现在要本官用这三百来个连刀都没怎么摸过的兵去将她们尽杀之…… “陈县尉,大都督的命令不可违!” 栖迟县县衙,县令张德宝看向了坐在下首的那位陈县尉,一捋短须,面色严肃的又道: “本县就想问问,你可有良策以对之?” 年过半百的陈县尉也是这官场的老油条了啊。 这件事昨儿个就已经知道,他当然也对江北那边的那群女匪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打,肯定是打不赢的。 除非是润州派兵来。 可润州的兵悉数调去了平江州的枫县,显然不可能再有多余的兵力来支援栖迟县。 此刻县尊发话,他连忙拱了拱手,笑道:“大人心安!” “一来,这长江渡在咱们江南道一线有足足六处……谁也不知道那股女匪会从哪一个渡口渡江。” “这二来嘛……万一她们真的从咱们这栖迟渡而来,打,肯定是要打的,但至于怎么个打法……下官觉得可千变万化。” 张德宝一听,眉间微蹙,“你仔细说说。” 陈县尉俯过身去,低声说道:“大人,其实吧,其余五处管辖对应渡口的县,和咱们的情况没什么两样。” “甚至再说大一点,就算是整个江南整个宁国所有的州县,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些年,咱宁国的国库空了啊!” “国库空了,军备可也就空了!” “上上下下都顾着捞银子,吃空饷这种事……可不仅仅是各州的府兵才有,就连四大边军……他们的胃口还要更大!” “所以北漠荒人犯边,朝中皆以为是那位夏侯卓夏侯大将军为了曾经的太子的军功才退出了九阴城……” “恰好下官有个远房亲戚就在北漠边军之中,是夏侯大将军的亲信,掌握的正是北部边军的军备账簿!” 这位陈县尉忽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关上了门又回到了茶桌前。 他又俯过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大人,北部边军,在兵部备案的人数是十二万!可实际您知道是多少么?” 张德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也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多少?” 陈县尉伸出了一个巴掌比了比:“不超过五万!” 张德宝“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吃了七万人的空饷?” 陈县尉点了点头,“可不是么!” 他又坐直了身子,“其余三大边军,基本上也是如此!” “所以北漠之败,本就必败!” “荒人首领宇文峰占领了九阴城之后,原本是要继续南下的,但有小道消息说有人给宇文峰去了一封信。” “原本宇文峰已在九阴城整顿了兵马,原本已经率领大军出城十里,可他在得到那封信后,却毫不迟疑的退回了九阴城。” “这才有了后面咱宁国簌琳公主前去和亲之事!宇文峰所部盘踞于九阴城,再没有南下!” 张德宝好奇的问了一句:“咱宁国谁有那么大的脸面让宇文峰缩了回去?” “听说……是奚帷!” 张德宝又大吃一惊,“……奚帷?这怎么可能?” 他连连摇头,“奚帷所谋不就是咱宁国么?宇文峰南下,宁国大乱,这才应该是他想要看见的!” 陈县尉微微一笑:“究竟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就连北部边军都可以大败,损兵折将且不说,丢失了的那大片领土,您看朝中可有人找夏侯大将军算账?” “连国土丢失都不重要,区区一群女匪,她们也不过就是打家劫舍罢了,就算咱们防不住她们,这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张德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的意思是……佯攻,真败?” “对,佯攻,不战而败!” “咱们只有三百来个兵,这三百来个兵,他们可都是咱们栖迟县的乡绅地主家的子弟……他们来当兵,可都是送了银子的!” “死了,不好交代。” “如果这戏要做的更真一些,下官以为,就在贫民家中抽一些丁……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为国而战,死了……大人给他们稍许荣誉即可!” “大都督那边也能有个交代,非我等不力,实在是土匪太凶残!” 张德宝笑了起来,“妙计!” “就这么办!” “现在你就去贫民家中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咱库房中没多的武器盔甲,叫他们自己带上镰刀也好柴刀也罢……告诉他们,剿匪结束之后,本县亲自颁给他们嘉奖状!” “下官遵命!” 陈县尉起身告退,张德宝端起了茶盏,哼起了小曲。 对了,得告诉那小妾一声,她有个远房侄子在军中,可莫要真的上去和那些女匪拼命! 忽的,他又闭上了嘴,眉间又皱了起来。 摄政王借道江南,现在余道台和宋大都督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意图在江南击杀摄政王…… 此事若是能成,那当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若是不能成…… 张德宝心里突的一跳,不行,得将妻妾孩子们还有这些年弄来的那些银子,一并送出江南! 万一余道台输了,整个江南道的官员,只怕没几个人能够幸免。 他抬步走了出去。 心想那个摄政王若是知道了这根本就瞒不住的消息,他会不会打道回京都? 第四百四十七章 弊政 李辰安当然没有回京都。 他们一行七人正走在去往周庄的官道上。 他依旧和萧包子同骑一匹马,依旧空出来了一匹,这当然令苏二公子和刘管家颇为诧异。 但这种事不能问。 在刘管家看来,这便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结伴同行了两天。 每每打尖歇脚的时候,刘管家都会安排好李辰安五人的食宿,当然也免不得和李辰安多说一些话。 对于江南官场,很显然这位刘管家知道的很多。 相较于皇城司里的那些情报,他对李辰安说的这些,却又算不得什么。 许多事李辰安都知道。 不过他依旧极为仔细的在听着,权当与那些情报印证一番。 这在刘管家看来,便是这位初出隐门的少年对官场之事的好奇。 所以他也权当随口说说—— 毕竟江湖中人行于江湖,对于庙堂中的那些官员,他们多是不会去理会的。 也不能理会。 因为官场之中的那些官员们的关系太过复杂,盘根错节你根本不知道人家背后靠着的大树是谁。 曾经有江湖侠客行侠仗义,一家伙宰了晖县的一个贪官县令全家,结果呢? 结果被整个江南官府通缉,悬赏纹银万两,终究被江湖中人给出卖。 据说那侠客被活生生凌迟一千刀,最后尸体还是挂在城墙上给风干的! 这是杀鸡儆猴之意。 也是告诫江湖中人当守规矩! “所谓江湖规矩,就是官不可杀,哪怕是天下皆知的巨贪,要动也是朝廷派人去动。” 刘管家摇了摇头,给李辰安斟了一杯酒,笑道:“这就叫自己的儿子自己打,别人若是打了……那就是大不敬!” “哪怕逃至天涯海角,他们也必诛!” “所以行走江湖,万万不能去招惹了那些官员……投靠他们可以,听他们的命令去行事也可以,但不能以下犯上,因为官威不容冒犯!” 李辰安咧嘴一笑:“要这么说起来,咱宁国的官员有此硬气,当不会被别国欺负才对。” “公子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对外嘛……其实宁人的骨子里还是极为硬气的,不然百年前西域联军进犯就已灭国了。” “只是而今庙堂上的那些官员……” 刘管家自嘲一笑,“咱喝酒,不谈那些事。” 李辰安和刘管家对饮了一杯,忽的问道:“而今咱宁国庙堂之上已换了人,姬泰的那些党羽皆被铲除,想来往后会好起来的。” 刘管家沉吟片刻,“不瞒公子,老朽原本与二公子就是想去京都,希望能够拜见一下摄政王。” “哦,你找他有何事?” “哎……” 刘管家一声长叹:“这话本不应该与公子言,不过这两日与公子同行,倒是觉得公子是个坦荡人物,权当闲聊,公子一听了之。” “是这样,咱苏家吧,在江南之地,算是遵纪守法的商人……毕竟苏家的家风很严,哪怕家中曾经出了不少人才,也有一些在朝中为官,但苏家却从不仗着朝中有人就欺行霸市。” “苏家依旧秉承着公平合理的做生意,用赚来的银子供给苏家的子弟去做学问。” “数百年来,都是如此。” “可自从商氏来到了平江城……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是他挽救了当初垂危的宁国,其功当然不可没!” “苏氏作为平江城的百年家族,对于商氏的到来极为欢迎,甚至在初时还帮助过商氏许多……比如教商氏的人如何做生意,教他们如何开始纺织作坊,甚至教他们如何与农家合作栽桑养蚕等等。” “在那时的苏氏族长看来,宁国能够幸存,苏氏还能够在江南之地做生意赚银子,苏氏的子弟还能安心的读书做学问,这几乎都是商丞相的恩德。” “那么对于商丞相的后人,当然得鼎力相助。” “这一助就铸成了大错!” “苏氏万万没有料到迅速崛起的商氏,却向苏氏举起了屠刀!” “当姬泰为相之后,江南道的道台就换成了而今的那位余万枝……原来的那位道台倒了台,在押送进京的途中被匪人给宰了!” “余万枝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整个江南的商贾,举行了一次所谓的江南市场整顿……” “江南盛产丝绸,有许多的丝绸作坊,其中又以苏氏的丝绸作坊最多最大。” “这些都是苏氏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但在那场大会上,余万枝将所有丝绸作坊收归为江南织造所有……而今江南织造的那位织造郎中曹珐,就是余万枝提拔的亲信。” “民终究不能与官斗。” “家主将那份偌大的家产悉数交给了江南织造,原本说好的是江南织造分润给苏氏三成的丝绸份额……这当然比以往自己的作坊产出少了许多,但家主算了算,依旧能够盈利,此事也就此作罢。” “可两年之后,也就是差不多昭化六年这个样子吧,江南织造给苏氏的丝绸份额下降到了两成……又两年,就剩下一成!” “那些分润出去的,全部落在了商氏的手里。” “而后家主才从旧友嘴里听到,这一切,都是商氏给余万枝出的主意,商氏窥觑苏氏的家业已许久!” 李辰安眉间一蹙,插嘴问了一句:“我听说商氏赚钱主要靠的是漕运。” 刘管家并没有意识到李辰安这句话的突然。 “漕运是近十年的事。” “咱宁国皇上跑去修道之后,姬泰……这倒不是他死了再说他的坏话,江南许多商人对他早有抱怨,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姬泰,他哪里懂得什么治国!” “他就是懂得玩弄权术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商业对于一个国家有多么重要,他之所想,就是稳固他的权力,用这权力去捞更多的银子!用捞来的银子再去喂他养的那些狗官!” “至于商人的死活,百姓的死活……” 刘管家独自喝了一杯,砸吧了一下嘴,“姬泰和他所提拔的那些贪官们,谁会在意?” “这不姬泰总算是倒台了,摄政王而今颁发的那些政策,尤其是重视提振工商业这一点,是绝对正确的。” “只是这股风,似乎并没有吹出玉京城……至少江南之地,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 “老朽和二公子意图进京见见摄政王,所想便是,恐怕摄政王并不知道江南形势或者全国的形势。” “如果摄政王真有那么开明,我们当向他陈诉江南之弊政,这也是全国之弊政!” “不然,摄政王做的那一切……政令不出玉京城,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刘管家摇头一叹,又道: “苏家……不瞒公子,苏家而今已在变卖家产度日。” “但那些贪官们,还有商氏,却大大的发了一笔不义之财,他们没有受到惩罚,依旧逍遥快活……” “这,不公平!” 李辰安点了点头,“嗯,这不公平!” “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酒……这天,终究是会亮的。” 李辰安话音刚落,一只鸟穿窗而入,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承诺 就在刘管家和苏二公子惊诧的视线中。 萧包子极为淡然的从那只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随手就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接过,取出里面的纸展开看了看,也随手就揣入了袖袋中。 依旧是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送来的消息。 江南道的这些官儿们,终究是忍不住了。 足足五万府兵,正从各州出发,向枫县集结。 这很好。 这本就是李辰安希望看见的。 只是另一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江北州那边,四公主宁楚楚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截获了数万石的粮草! 五百人,消灭了五千府兵! 虽然是逐一消灭的,但这战绩依旧惊人。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江南府兵的战斗力就是个渣渣。 果真是烂到根子里去了。 信里说宁楚楚将那些粮食全部换成了银票,却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正准备渡江南下……恐怕也是要往枫县去。 李辰安忽的一笑,并没有去担心宁楚楚的安危,因为余万枝知道什么才是重点—— 他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杀一群女匪! 他只要在枫县将自己给弄死,他的最终目的就已达到。 至于宁楚楚这股所谓的女匪,回头再来慢慢收拾即可。 只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刺杀堂堂宁国摄政王,余万枝的依仗究竟在哪里? 这才是李辰安最为关注的事。 毕竟京都的官员,而今都是他亲手选拔。 如果自己真死在了江南,那么温煮雨等人必然会调集兵马围剿整个江南。 就算是赤焰军不听令,但神武军却一定会从东瞿关杀回来。 江南府兵,根本就不是神武军的对手。 余万枝能够当上道台,他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现在,皇城司已查出了余万枝的一处依仗—— 并不是李辰安所防备的南部边军,而是……北部边军! 夏侯卓已亲自率领五万兵马离开了燕云关向江南而来。 这消息并不是皇城司率先得到,而是丽镜司的一个叫瑶光的姑娘传给皇城司的谍子的。 去岁三月,瑶光奉宁楚楚之命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漠北。 她在燕云十六州重启了原本就存在的丽镜司的那些谍子,密切的关注着整个漠北的动静。 原本主要是监视驻扎在九阴城的荒国大军。 结果荒人并没有任何异动。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十八,簌琳公主抵达九阴城,荒人首领宇文峰亲自出城十里迎接,而后,于冬月初二,宇文峰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往荒国的大荒城而去。 据说,这是荒国的一件大事。 宇文峰已一统北漠二十七州,但他尚未称帝。 这次带着簌琳公主回大荒城,他将向天下宣告大荒国的成立! 他将登基为帝! 他还将与簌琳公主成婚,封簌琳公主为大荒皇后! 此举,当然是为了彰显大荒国的国力。 宁国虽然建国三百年,但宁国却是中原数千年文明的正统传承。 现在宁国的公主成为了大荒国的第一任皇后,这便意味着大荒国的成立得到了中原正统文明的认可,也让整个世界的国家知道大荒国从此脱离了以往游牧时代的野蛮文明,向中原文明靠近了一大步。 如此,可震慑大荒国周边诸国或者其余游牧部落,也能让原本大家都看不起的草原部族抬高身份,融入到整个世界之中。 这个宇文峰,当真是一代枭雄。 据说,他年仅三十。 只是他占领了九阴城之后为何没有挥军南下,其中缘由李辰安尚不清楚,但他明白绝对不是因为宁国派出了一个和亲的公主这么简单。 若是枭雄,他的第一选择绝对不是女人,而是开疆拓土! 现在李辰安仅仅是安排了皇城司的谍子关注着北漠的动静,至于北部边军……这个夏侯卓率兵前来江南,他的手里也就这五万兵马。 他这一家伙跑了,燕云关便形同虚设。 宇文峰肯定会知道这个消息,那么如果这时候宇文峰挥师南下,他可轻易攻破燕云关,进而占领燕云十六州! 这该死的夏侯卓! 就为了弄死自己,连最后的底线都不要了。 那么,如何守住燕云关? 李辰安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想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塞入了竹筒中,递给了萧包子。 萧包子将这玩意绑在了这只海东青的脚上,摸了摸它的脑袋,抬起手臂,它展翅,穿窗而去。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当然不知道李辰安干了些什么。 不过刘管家的那双老眼却一直看着那只海东青,直到它消失。 这鸟,名贵。 不仅仅是名贵,它还极为稀有。 它野性极强,很难驯服。 可它在这位少奶奶面前,却温顺的像一只小鸡一样。 于是乎,刘管家再次惊叹于隐门的强大,心想这或许就是这位无影剑李无欢李公子行走江湖与桃花岛沟通的法子。 李辰安又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忽的看向了刘管家,问了一句: “对于你们苏氏与姑苏慕容家联姻这件事,武林中人反对,这有什么意义?” 刘管家顿时一喜,这位李公子总算是问起了苏家的事。 他连忙回道:“公子不知,原本吧,咱苏家与慕容家联姻与外人无关,可当这消息传出之后,商家却派了人去了苏府。” “哦……?商家派人去苏府所为何事?” “商家家主商春秋说,他商氏要与苏氏联姻……苏府当然还有许多小姐,可偏偏商氏指名道姓要迎娶苏家的苏四小姐。” “商家的大管家余清仑去了苏府三次!” “最后,商家出了个主意,比武招亲!” “由我家四小姐设擂台,他商家的六公子与慕容家的三少爷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公平对决……若是苏家还是不答应,商家就将花重金请江湖中人直接抢亲坏了这桩好事。” 李辰安眉梢一扬,又问了一句:“那个慕容家对此又是个怎样的态度?” “这个……慕容家当然应了下来。” “慕容桢打不赢商家的那个六公子?” 刘管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此事,非比武招亲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商家六公子商遇,他根本就不会武功!” “他不仅仅是不会武功,他还身有残疾!” “他的腿,生下来的时候就断了,他没有下半身!” “他是个废人,可在平江城甚至整个江南,他的恶名……恐怕人尽皆知。” 李辰安明白了,这商家的六公子根本就不会武功,偏偏还要和慕容家的三少爷比武竞争……想来这里面有着另外的勾当。 他转头就看向王正浩轩,咧嘴一笑: “比武招亲,你觉得如何?” 王正浩轩一愣,心想明明可以用皇城司的力量一家伙将那狗屁商氏和慕容氏给灭了,搞这多此一举的事有何意义? 但李辰安既然这么问了,恐怕有他的深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 还拍了拍坐在他旁边的苏寻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道: “二舅哥,别担心,我去参加比武招亲!” “苏梦只能是我王、王七的妻子!” “你苏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 “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咱一起喝酒,一起吃狗肉!” 第四百四十九章 心之所念 虽说还没到元宵这年就还不算是过完,但对于百姓或者行商而言,这已经到了他们开始为新的一年的生计而忙碌奔波的时候了。 通往周庄的官道上,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李辰安一行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周庄而去,这令刘管家和苏二公子心里有些焦急。 刘管家的意思本是将这五个桃花岛的隐门高人送去了周庄之后就离开,他需要带着二公子赶往枫县—— 已有消息传来,说摄政王的车驾正在前往枫县的途中,恐怕还有半个月左右就将抵达。 从周庄去往枫县倒是只需要三五天的脚程。 但能够早些去等待摄政王的到来,总比错失了那个良机好上许多。 可这位李公子他是当真不急啊! 这能怎么办呢? 当然不能催促,毕竟人家是隐门中的高手,他游历天下本就没啥目的。 他这才答应了帮苏家渡过目前的第一个难关,可不能得罪了他。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骑一匹马。 他的手依旧搂着萧包子的腰,比以往时候搂得更紧了一些。 萧包子忽的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她已不再如以往那般羞怯,反而觉得两人之间本就该这样。 虽然那好事尚未能办成,但这家伙已经看过了自己的身子,那自己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就在萧包子想着何时能够将那事给办了的时候,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剑舞……有没有在宁楚楚的身边?” 萧包子微微转头,反倒问了一句:“有关于宁楚楚的消息?” “嗯,宁楚楚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当了土匪,正在被江南道的官府派人围剿。” 萧包子笑了起来,在双蛟山里她已见过了宁楚楚的那些娘子军的身手。 若是单独的放在江湖中,也就开阳天枢她们几个稍微能看看,其他人嘛,都是些二三流的身手。 但她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却绝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能够抵挡的。 何况官府的那些捕快或者府兵。 除非他们有十倍于娘子军的人马,否则,他们对娘子军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你担心她?” “倒不是,只是如果剑舞她们也在她身边,她会更安全一些。” 萧包子摇了摇头,“晚溪斋毕竟得有人看着。” “京都平定之后,我就让剑舞带着百余弟子返回了晚溪斋……已经错过了秋种,那可就不能再耽误了春耕,她们估摸着已经抵达了晚溪斋……” “要不要叫她们再出来?” 李辰安想了想,“不用,晚溪斋得守着,万一哪一天我落得个无家可归的时候,指不定还要去你那晚溪斋吃口软饭。” 萧包子咧嘴一笑,“要不……咱们去接了若水妹子,再带上宁楚楚,一起去晚溪斋?” “不二周天诀这个东西,看的是个悟性,其实也就是个缘分……我倒是以为你真跑去吴国洗剑楼,也不一定就能有所得。” “与其那样,怕是不如就在晚溪斋静修,说不定你还有那机缘能够参透。” 李辰安的身子向萧包子靠的更紧了一些,他在萧包子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三女侍一夫……你觉得我还能静修么?” 萧包子脸蛋儿忽的一红,一声娇嗲:“你想的美!”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阿木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声音如春雷般炸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李辰安探出脑袋,笑了起来。 “哟,打劫的!” …… …… 站在渡船上的宁楚楚此刻正望着长江水发呆。 开阳就在宁楚楚的身边,她忽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殿下,您……您可想清楚了?” 宁楚楚没有回答。 在江北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想清楚了。 无论是刀山火海,都得去救李辰安。 可当她真的登上了渡船,渡船真的正往江南而行的时候,她却有些惆怅了起来—— 他是摄政王。 这没什么。 可在宁国百姓的心里,他依旧是皇长子! 自己是宁国的四公主,那么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的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大皇兄! 现在自己亮明了身份,许能令江南官场的那些官员投鼠忌器,也或许让他们将自己一并杀死。 毕竟父皇驾崩之后,宁国已没有了皇帝。 自己这个公主殿下的名头,恐怕也就唬不住几个人。 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是死,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真跑去了他的身边,真的见到了他,终究还是修不成那正果。 他的身边有那个萧姐姐。 而今江南已起了诸多传言,说萧姐姐就是奚帷的女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假,他和奚帷的女儿走在一起,对他的名声可不太好。 也不知道萧姐姐有没有因为这身份的缘由离开了他。 想来是会的。 萧姐姐是喜欢他的。 那便不会连累了他。 就在宁楚楚胡思乱想的时候,开阳又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船就快靠岸了。” 宁楚楚抬头,任由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那就登岸!” “还是去枫县?” “对,还是去枫县!” “殿下……” 宁楚楚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开阳的劝导:“我想清楚了,他是我哥,我当然得救他。” “……好!” 渡船靠岸。 五百娘子军登岸。 她们骑上了战马。 走在最前面的天枢和天权二人各掌着一根竹竿,两根竹竿间是一条宽大的横幅。 横幅上写的便是宁国四公主奉旨下江南,见者避让,违者……斩!这一行大字! 而此刻,陈县尉正带着个把时辰前才抓来的一千壮丁还有那三百二十个原来的防卫兵,正无比凌乱的站在栖迟渡至栖迟县的路中间。 陈县尉骑着唯一的马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看着这支乱七八糟的军队心里一叹—— 没有盔甲。 连像样的武器也没几把。 那一千瘦不拉几的刚抓来的壮丁,身上穿着破烂的棉袄,手里握着的是棍棒! 他们并没有带来家里的菜刀或者柴刀,因为铁器很贵。 这特么的! 棍子打狗可以,要吓唬土匪,还是足足五百人的女悍匪…… 陈县尉只能祈祷他们呆会能够跑得快一些。 就在这时,一斥候飞奔而来。 他冲到了陈县尉的马头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报、报大人!” “女匪已经登岸,正向此处而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们扯着一个红幅,小人距离她们有些远,依稀看见了四公主宁什么奉旨下江南……大人,难道她们不是土匪,而是公主殿下的私兵?” 陈县尉这就傻眼了,他俯过身子,“你看清楚了那几个字没?” “小人确实也就看清楚了那几个字。” 陈县尉一捋短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的笑了起来。 “走,带本官前去瞧瞧。” 第四百五十章 扬名 李辰安一行停了下来。 此地无名。 放眼而去,皆是皑皑白雪。 没有人家。 但官道一旁倒是有一座不是太高却绵延很长的山。 这山在地图上倒是有个名字。 它叫周山。 不是不周山。 这条山脉蜿蜒数百里之地,直达周庄。 这伙土匪估摸着是从这周山上下来的,有十八个人。 个个提着刀枪,个个都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很是魁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袄,腰间缠着一条布巾,手里提着一把两尺长的宽背大砍刀。 此刻他正挥着砍刀,铜铃般的双眼瞪着阿木。 “你,给老子下马!” “啧啧啧,这马不错啊!” “咦,后面那小娘子比马还要俊俏。” “看你也背着刀,报上你的名号,老子的刀下不死无名之辈!” 阿木的那张脸依旧如刀一般没有丝毫表情。 仅仅是他的眉间微蹙了一下。 这些人,在他看来,已经都是死人。 他本可以一刀而去,但他还是报上了名号—— 李辰安说闯荡江湖,扬名很重要。 “断魂刀吴名。” 对面那汉子还在听着,因为接下来对方应该问问自己的名号。 至少也得问上一句:好汉是那条道上的? 可他没有等到。 阿木“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想了想还是又说了一句: “记住了,我是断魂刀吴名!” “你们,可以去死了!” 对面那汉子愣了一下,这少年不讲究啊。 这种人,要么是愣头青,要么……就是有大本事。 但如此年轻,能有几分本事? 他又挥了挥刀,忍不住自己问了一句:“你们,是那条道上的?” “哦,桃花岛。” 这又弄得那汉子愣了两息,他忽的回头看向了他的那帮兄弟,“你们听过桃花岛这名字没有?” 那十七个土匪整齐的摇了摇头。 壮汉乐了。 因为他也没听过江湖中有什么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下马!留下你们的马和所有的银子,挨个搜身……除了那姑娘,你们可以走,” 他手里的刀忽的向苏二公子一指,“你也不能走!” 他咧嘴笑了起来,“二公子,有人要你的命,你不仅仅需要留下钱财,还要留下命来!” 阿木下了马。 他是从马上飞出去的。 就在那壮汉话音未落之际,他的人已在空中。 他的刀也已在空中。 “你竟然敢要我师弟的二舅哥的命……!” 他在空中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在那壮汉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如疾风一般劈了下去。 那壮汉吓了一跳。 他双手握住了大砍刀的刀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耀眼的一刀。 就在阿木的刀距离他头顶丈许时候,他腮帮子一鼓,双眼凶光毕露,“老子大刀王六,你想和老子比内力?” 他的身子一挫,双腿陡然发力。 “砰!”的一声,他的脚下一篷雪花炸飞。 他提刀而去,竟然向阿木劈来的一刀主动迎了过去! “锵……!” 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咔嚓……” 一声脆响随之传来。 跟随了他足足二十年的大砍刀,断了! 被阿木一刀斩断! 就在大砍刀断开的那一瞬间,王六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突的竖了起来。 行走江湖二十年,他第一次感受到死神的召唤。 这厮也是了得。 凭着身经百战的江湖经验,他在刀断的刹那,他的身子在空中强行一扭,顺势将手里的断刀向阿木掷了过去。 他的身子向地上掉落。 他的断刀向空中的阿木电射而去。 阿木收刀。 倒不是他躲不过射来的断刀。 而是因为小师弟王正浩轩已提着刀向那汉子落地的地方一步而去。 阿木手里的长刀一轮,“锵!”的一声将那断刀击飞,他的人带着他的刀,向后面已经举起了武器正向李辰安他们冲去的那十七个汉子劈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 这是阿木的刀斩落在地的声音。 这一刀落下,激荡得满地雪花狂舞,那狂舞的雪花原本是白的,而后……渐渐被飞洒而出的血给染红。 阿木一刀。 斩敌三人! 其余十四人吓得顿时止步。 阿木拖刀,向前。 一步。 两步。 三步…… 刀起。 哀嚎声响彻大地。 周围的十余个商客已面无人色。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也早已惊呆了。 这是怎样的刀? 这是怎样的人使的刀? 桃花岛……竟然厉害如斯! 三刀杀十六人,竟然就在眨眼之间……跑了一个,那贼人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阿木没有追。 王正浩轩此刻已站在了那大刀王六的面前。 王六已从雪地上站起,他连退了三步,无比震惊的看着年纪轻轻的王正浩轩,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叫大刀王六?” 王六连忙点头,“在下正是王六!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啊,巧了,我叫绝情刀王七。” 王六眼睛一亮: “弟弟?”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你特么才是弟弟!” 他刀起。 没有劈,而是扫。 王六再退。 然而他后退的速度却根本没有王正浩轩的刀快。 他已绝望。 留下的最后一抹念头是……大家都姓王啊! 然而王正浩轩并不是用的刀刃,而是刀身。 他横扫的这一刀是拍在了王六的腰间。 王六“啊……!”的一声惨叫,被这一刀拍的飞了出去。 他嘴里的血在空中狂飙,而后落地。 “噗!”的一声,他落在了三丈开外的雪地里。 王正浩轩扛着刀慢悠悠的走了过去,蹲在了王六的面前,啐了一口,“不要乱拉关系,你不配!” 王六躺在地上惊恐的连连点头,便见这王七咧嘴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有人要苏二公子的命?” “……是、是!” “哦,苏二公子,是我王七的二舅哥,你说说是谁要他的命?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王六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活着更重要。 “好汉,是、是常白书要二公子的命!” 王正浩轩眉间一蹙:“常白书?” “号称江南武林泰斗的那个翻江倒海常白书?” “正是,在下听说、听说是、是受了商氏的指使。” 王正浩轩起身,“你记住了我们的名头了没?” “在下……刻骨铭心!” “那就好,你走吧。” 王正浩轩转身就走,甚至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留下了两句话:“记得告诉江湖中人,桃花岛初出江湖,代表江湖正道赏善罚恶!” “苏家四小姐苏梦,乃桃花岛绝情刀王七之妻……打她主意者……我灭他满门!” 第四百五十一章 周山之巅 王正浩轩当真将那大刀王六给放走了。 王六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眼里是三分难以置信,剩下七分都是佩服。 这少侠,够义气! 江湖中人讲究个啥? 不就是义气二字么? 他已忘记了自己出卖了翻江倒海常白书,也忘记了自己这一家伙死了十几个兄弟。 李辰安看着王正浩轩此举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觉得这小子似乎忽然之间长大了。 已从震惊中惊醒的刘管家这才又一次亲眼见识到桃花岛弟子的厉害—— 大刀王六,他并不是土匪。 他在江南道的江湖还极有名气。 他是江南镖局的总镖头! 三境中阶的身手! 他在江南镖局带镖行走江湖二十载,几无失手,甚至只要镖车挂上江南镖局大刀王六的旗子,那些山匪就算看见也会退让。 无它,这王六很是凶悍。 但今儿个……他没有在那个叫断魂刀吴名的少年手里走上一招! 也没有在这个叫绝情刀王七的更年轻的少年手里走上一招! 那么这二位究竟是什么境界? 这桃花岛……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刚才这个王七公子说他将去参加比武招亲……他还说四小姐是他之妻…… 刘管家咽了一口唾沫,冲着王正浩轩拱了拱手,小意的问了一句:“王公子,您……您真与我家四小姐认识?”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岂止认识。” “她的武功是我教的。” “我身上穿的衣裳,是她亲手给我缝制的。在牧山刀的时候,我的饭菜是她亲手给我做的。” “我与她相识五年,朝夕相处五年,我们早已私定终身。这次出山……” 王正浩轩转头就看向苏寻,笑道:“二舅哥,这次我出山,本就是要去苏家一趟。” “另外,我也已经告知了我的父亲。” “想必他也在去往苏家的路上。” “我爹会向苏家提亲,不过这事儿得办的敞亮,不能让岳父因此为难。” “到了周庄之后,你们回去,告诉岳父大人一声,四月初一比武招亲!” “我、王、王七,会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打赢所有敢登上擂台来的人,正大光明的迎娶你妹!” 一旁的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小师弟真的长大了。 他已学会了何为担当! 另一旁的小武一直看着王正浩轩的嘴,他也看明白了,于是也会心一笑,心想这也算是一种江湖中的浪漫吧。 往后王正浩轩有了未婚妻,但他却一定会追随李辰安,他会不会也将他的未婚妻带在身边呢? 他有了未婚妻,还会不会去抓狗来炖呢? 嗯,好像炖狗已不再重要。 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一行人继续前行。 李辰安依旧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萧包子忽的低声问了一句:“你就不担心他输了?” “他输不了。” “为何?” “能赢他的人……估计都会被他爹给提前宰了!” …… …… 王正金钟带着三千御风卫站在了周山之巅。 他已得到了儿子让皇城司谍子送来的信。 他已看过了这封信。 他当然欢喜。 儿子长大了! 原本还寻思给他找个媳妇,没料到他竟然自己拱到了一个,还是江南苏家的小姐。 咱家都是粗鄙武夫,也就是识得字罢了。 文气这个东西显然是没有的。 如果儿子娶了这苏家小姐……阴阳讲究个调和,文武也讲究个互补,指不定有了苏家文气的熏染,咱王正家还能出个文武双全的举人进士啥的。 于是,王正金钟咧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他身旁骑在战马上的长孙红衣就很是惊诧了。 长孙红衣与王正金钟极为熟悉,因为在皇城司的时候,王正金钟本就是爷爷最信任的人。 “伯父,今天你已经傻笑了三次了!” “啥事那么高兴说来让我也高兴一下?” 王正金钟转头看向了长孙红衣,“红衣啊,你……你喜欢我家那小子么?” 长孙红衣顿时就不高兴了。 她瞪大了眼睛,脸蛋儿一红,“伯父,我爷爷虽然去世,但你也莫要想着用你这皇城司提举的身份让我嫁给王正浩轩那小子!” “这个……你为啥就不喜欢我家那小子呢?” 长孙红衣修长的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咱实话实说,你不会生气吧?” “怎会?你只管说!” “你家那小子少不更事,太肤浅!” 王正金钟一听,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那小子肤浅么? 肤浅么? 好像有点。 不然不会干出偷吃了他师傅的狗还偷吃了他师傅的鹅这种事情来。 那小子回到京都之后,京都的犬吠之声都骤然减少。 这些当然不是个正事。 那小子好像确实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长孙红衣扭头看向了王正金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直接了一些,有些伤人。 她正寻思缓和一下,不料她又看见王正金钟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来,接着她便听见了王正金钟的话: “嗯,但我家那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 “他偷狗是绝对的好手,现在……现在竟然学会了偷人!” 长孙红衣大吃一惊,便听王正金钟又笑道:“嘿嘿,他找到媳妇了!” 长孙红衣:“……谁家姑娘瞎了眼?” 王正金钟瞅了长孙红衣一眼,悠悠说道:“可不是谁家姑娘瞎了眼,而是……我那儿子太耀眼!” 长孙红衣:“……” “对了,你可有喜欢的人?若有,伯父为你做主!” 长孙红衣想起了阿木。 那个如刀一般冰冷的酷酷的少年。 他的神态是那么的坚定,他的意志当然就如磐石一般的顽强。 他的表象虽然冰冷,但他的内心……指不定极为火热。 具有这种特质的女人,往往都是女人中少有的极品。 具有这种特质的男人……那绝对是天底下最有担当的男人! 长孙红衣眉梢一扬,眼露欢喜,却没有说出阿木这个名字。 凌冽的寒风吹得她长发飘飘也吹得她那一身红衣猎猎。 “我的事,暂不用伯父操心。” 她忽的转换了一个话题,她看向了王正金钟,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是说北部边军的那位夏侯大将军率军南下了么?我们是继续前往周庄还是渡江北上去守卫燕云关?” 王正金钟微微一笑:“咱既不去周庄,也不去燕云关。” 长孙红衣一怔:“那我们去哪?” 王正金钟手里马鞭一指:“去平江!” “去平江干啥?” “给我儿提亲……帮我儿杀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城隍庙 周山之巅的那一支足足三千人的御风卫踏着风雪扬长而去。 长孙红衣心里是极为疑惑的。 原本这支队伍该去的地方是周庄! 因为摄政王即将抵达周庄。 但就在刚才,提举大人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改变了这一计划。 队伍当真往平江城方向而去。 提举大人敢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周庄那边理应有了别的应对之策。 只是……这皇城司手里的一把刀杀去平江城,当真就是为了给他那儿子王正浩轩提亲的么? 至于杀人,整个江南官场的人,都该杀。 这倒没有什么。 王正浩轩那小子,究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另外,提举大人还说镇守燕云关的那位夏侯大将军挥军南下……兵部并没有给他调令,他是擅离职守,去的目的地是枫县! 其意,不言而喻。 长孙红衣同样想到了距离燕云关仅仅只有三日脚程的九阴城里驻扎的荒人大军。 虽然宇文峰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去了大荒城。 但夏侯卓大军异动,显然是瞒不过宇文峰的眼线的。 燕云关没了守军……九阴城里的那位荒人大将军宇文寂,他可是宇文峰的亲二哥! 他在大荒国可是鼎鼎有名的疯子将军! 他会不会带着九阴城里的三万荒人大军去突袭燕云关,进而攻占燕云十六州呢? 就算提举大人想不到,摄政王他莫非也想不到么? 他一定会想到! 但他会如何应对呢? 哪里还有忠于他的兵? 长孙红衣有些忧,却无良策,就只能去忧。 她又想到了王正金钟告诉她的四公主宁楚楚的消息。 她万万没有料到宁楚楚竟然会将丽镜司的姑娘们整合成了一支五百人的娘子军! 她更没料到宁楚楚会带着这支娘子军去了双蛟山还打了一个大胜仗! 现在……这个令她刮目相看的四公主,居然又在江北州弄出了那么大的阵仗。 提举大人说,四公主殿下正要渡江南来。 她当然是为了李辰安,只是她并不知道李辰安去的地方不是枫县,而是周庄。 她能不能顺利的抵达枫县? 而今整个江南的视线恐怕都落在了枫县! 那地方注定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四公主此去……提举大人居然说并无太大危险……长孙红衣不知道皇城司或者摄政王在枫县有着怎样的布置。 她只知道刀枪无眼。 对了,那个夏侯卓,原本就是太子殿下的家奴! 他是当年的怀皇后向皇上举荐的! 四公主宁楚楚是怀皇后的女儿。 如果夏侯卓在枫县与四公主相遇,他会举起手里的刀么? 他敢举起手里的刀么? 莫非这就是提举大人不担心宁楚楚安危的缘由? 可此一时彼一时。 怀皇后早已仙去,太子殿下也入了皇家寝陵,四公主宁楚楚可还能约束得了夏侯卓? …… …… 宁楚楚是一支孤军。 她没有任何的情报来源……这话也不对,她还有丽镜司! 虽然这些年丽镜司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但作为宁国最重要的江南道,丽镜司还是保留了一些谍子的。 比如在平江城最大的那处名为飘香院的青楼,就有一个叫小雅的姑娘。 她不是什么头牌,她是飘香园头牌的丫头。 飘香院的头牌姑娘名叫红袖,在平江城那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红袖姑娘非一般人不能见,那么她见的就都不是一般人。 多为平江城里的高官大员,亦或那些高官大员商贾巨富府上的少爷们。 所以小雅得到的消息极多,还多是少有人知道的大消息。 现在小雅就知道了在江北纵横的那支女匪的消息。 她一听就明白了那支所谓的女匪的来路。 五百人。 穿红衣。 个个武艺高强。 那不是殿下早些时候成立的娘子军是什么? 天下没可能有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京都之变早已传至平江城,皇上驾崩、太子薨这些消息她也早已知道,只是她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带着娘子军过了江南,去了江北,本已抵达了景宁山,本已经要离开江南道的范围,她却忽的又回来了。 她是要去哪里? 听说摄政王要去蜀州。 莫非殿下原本也是要去蜀州的? 只是殿下为何没有与摄政王同行,反而走在了摄政王的前头? 现在摄政王还未抵达枫县,但昨儿个夜里,却听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家的那位少爷说起。 他说……摄政王嘛……枫县那地方的风水不错,可葬王! 再一想这些日子平江城的府兵悄悄的离去,小雅确信,枫县,恐怕就是而今最危险的地方。 殿下要渡江而来…… 殿下杀了江北州五千府兵,抢了那么多的粮草……殿下肯定是要去枫县与摄政王汇合! 摄政王也是胆大包天,听说他竟然就带了百来个侍卫…… 终究是个年轻的少年。 他恐根本不知道官场之凶险! 对于这位摄政王的死活,小雅并不在意。 但她却不愿意四公主宁楚楚死在了枫县。 所以,这天傍晚,她找了个机会,去了一趟平江城的城隍庙。 城隍庙有一个新来没多久的老庙祝。 这个老庙祝在后院养了许多鸽子。 这一天晚上,有三只鸽子飞出了城隍庙。 这一天夜半,城隍庙里来了三架马车。 从夜半至天明,城隍庙后院那处破落房子里的灯火未灭。 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城隍庙里出来了一个少年。 他解开了一辆马车的马套,他骑着这匹马,疾驰而去。 他是皇城司的谍子。 不在皇城司七个处的任意一个之中! 他叫长孙寒。 他是长孙惊鸿曾经收养的一个孤儿。 他从小就在这城隍庙里长大。 他被深埋在江南,天下只有一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人就是城隍庙而今的这位庙祝。 这庙祝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破旧的茶几前,给三方的三人斟了一杯茶。 这个老人,他竟然是从怀山镇离开的那个早已从皇城司退休的、在怀山镇隐姓埋名钓鱼多年的丁大先生! 他从怀山镇来到了这里,成了这破庙的少有人注意的一个庙祝。 而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三人,一个竟然是昔日皇城司的那叛徒夏运虎! 另一个竟然是昔日相府的那位大管家康时济! 最后一位的身份更是令人惊讶。 他是定国侯府的老侯爷——钟离破! 小雅认识的并不是他们。 而是离开的那少年长孙寒!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丁大先生 城隍庙的这小破屋子里极为安静。 倒不是昨儿晚说了半宿将本该说的话说完了。 而是除了丁大先生,其余三人都在沉思。 当然,四公主宁楚楚必须救,这是四人达成的共识,所以丁大先生让长孙寒先行离去。 他必须阻止宁楚楚去枫城。 因为枫城会变得极为混乱。 现在他们在思考的是丁大先生说的那一句话—— “长孙惊鸿在怀山郡告诉他,当年真正有机会对卢皇后下手的人,是丽阳公主!” 丽阳公主现在是宁国大宗师燕基道的妻子! 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之后,虽然取缔了国公这一封号,但燕府……他依旧是那个庞大的燕府! 在京都之变中,那依旧没有露面的奚帷不知道如何说服了燕府,也或者他如何掌控了赤焰军的最高统帅燕基农。 赤焰军在占领了玉京城之后,没有发起对皇宫的最后一击。 他们反而出城去消灭了怀国公怀平山这些年布置在那两处卫城里的势力。 他们既有攻打了玉京城之大罪过,却偏偏又有守卫了玉京城的大功劳。 他们宰杀了姬泰一系的几乎所有的官员,还粉碎了怀平山十余年所布下的大阴谋。 所以,这赤焰军,究竟是听命于谁? 奚帷,他这一异常举动……真的就是为了扶持李辰安上位么? 燕府原本是和姬泰坑壑一气的,可燕基农却分明违背了他爹燕锦月的意愿。 最生气的,恐怕是丽阳公主! 如果赤焰军按照计划行事,赤焰军将在京都与神武军决一死战。 赤焰军胜,宁国不会有什么摄政王! 至于谁会登基为帝,这就得看丽阳公主的意思了。 若是赤焰军败……那么燕国公府也必然如曾经的上车候府一样灰飞烟灭。 没有人会料到结果居然是个和局。 赤焰军甚至听从了摄政王的命令,当真带着大军离开了京都,又去了无涯关。 神武军本就会听命于摄政王,他们去了宁国东边的东瞿关。 燕府虽然没有了国公这个称号,但燕府上下,无一人受到牵连。 至少现在没有。 此刻丁大先生说丽阳公主极有可能才是卢皇后死因的主谋……她依旧活着,那卢皇后的仇,当然就还没报。 谁去报? “李辰安不是皇长子,这事毋庸置疑,所以他才没有去动燕府。” 丁大先生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又道:“何况燕府还有个大宗师燕基道,偏偏燕基道这个人,又是一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刚才侯爷也说过,怀平山在攻打云集别野的时候,燕基道就在那地方,他为云集别野出了手。” “长孙惊鸿在世的时候……” 丁大先生看向了夏运虎,问道:“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评价过燕基道这个人?” 夏运虎点了点头,“先生对燕基道评价极高,认为他和樊老夫人皆是宁国真正的守护者!” 说完这话,夏运虎还补充道:“先生说,天下间,值得他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五个。” “其一便是大先生。” “其二李辰安!” “其三王正金钟。” “其四燕基道。” 他就说了四个名字,那么想来这最后一个名字当是樊桃花。 这五个人,除了李辰安之外都能理解。 但为什么长孙惊鸿会如此信任认识并不是太久的李辰安呢? 这或许是因为李辰安的爷爷李春甫的缘由。 没有人去深究,因为这个并不重要。 丁大先生放下了茶盏,又道:“老夫思来想去,李辰安这孩子,看来确实没有登基为帝的野心。” “他留下燕府,许有对赤焰军的顾虑,也或许有对燕基道的考虑,当然,也可能是将丽阳公主留着,等他接回了真正的皇长子,等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事就交给新皇去办。” 说完这话,他抬眼看向了坐在他下手的康时济,“这些年,委屈你了。” 康时济连忙拱手一礼,回道:“属下,羞愧!” “奚帷太狡猾,属下在相府当了那么多年的管家,依旧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属下也未能将老苗救下……这是属下无能!” 丁大先生摆了摆手,“这非你之错。” 他又看向了颇为惊讶的夏运虎,解释了一句:“他,康时济,是老夫二十年前还在皇城司的时候就埋在姬泰身边的人。” “那时姬泰还不是丞相,不过,他已是户部尚书了。” “时济,老夫想要问你的是,二皇子宁知行,他究竟后来有没有在相府再次出现过?” 康时济摇了摇头:“直到相府覆灭,二皇子也没有再出现过。” 丁大先生眉间微蹙,“这么说……李辰安当真在双蛟山里将他给宰了?”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这不对,如果李辰安真将二皇子给宰了,他不会将姬安的命给留下……”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会将二皇子给藏在哪里?” “如果真留着二皇子,这有什么意义?” 丁大先生想不明白,其余三人也想不明白。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只能是个猜想。 这事至少在目前,似乎也不重要。 重要的事有两件—— 四公主宁楚楚的安危。 还有燕云关的安危! 事有轻重缓急,很显然目前这两件事迫在眉睫。 尤其是燕云关,这直接关系着本就风雨飘摇的宁国,会不会再雪上加霜。 不过现在丁大先生已经不再担心。 因为京都有个温煮雨。 也因为钟离破本人虽然在平江城,但在京都之变的时候,他从蜀州带出来的那三万兵卒,此刻恐怕已快抵达了燕云关。 这是李辰安和温煮雨的安排。 这个摄政王,虽年轻,但思虑周祥,很是不错。 “那么接下来,就是枫县之战!” 丁大先生又看向了夏运虎,“枫县之战,就看你了。” “丁老放心!我夏运虎……必不辱命!” “好,时济,接下来还要委屈你在余府呆一段时间,但想来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属下明白,定会密切监视余万枝等人的动向!” “嗯,那就这样吧。” 众人起身,夏运虎和康时济二人离去,钟离破却并没有走。 他和丁大先生来到了院子里,望着四下里的白的雪和红的梅,钟离破忽的问了一句: “如果辰安没有接回皇长子……你觉得该怎么办?” 丁大先生仰头,望着暗青色的天,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当时,我离开怀山郡,不是怕死,而是……长孙惊鸿告诉了我一件事。”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等等吧,且看看长孙惊鸿说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说长孙惊鸿告诉他的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钟离破不明所以,丁大先生已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破,问了一个问题: “奚帷的女儿在摄政王身边……这不是个好事,侯爷您怎么看?” 第四百五十四章 殿下! 钟离破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一捋长须,也看向了丁大先生,“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是奚帷的女儿这没错,但她姓萧!” “她是晚溪斋前任斋主萧馒头的女儿……这之前,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晚溪斋。” “她何罪之有?” “再说……摄政王都不介意,你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多余的心思。” 丁大先生沉吟三息,“你我当然可以不介意,但奚帷的名声太坏。” “你我能公平的看待这件事,可天下的百姓却不一定。” “我相信一定会有有心人去利用那位萧姑娘的身份来做文章……若是煽动了百姓……百姓多愚,摄政王既然已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一盏灯,想来他们是不希望那盏灯熄灭的!” 钟离破眉间微蹙,他忽的反问了一句:“长孙惊鸿守着那颗歪脖子树守了二十年,而今既然已经有了皇长子的消息,既然辰安就要去接回那位皇子登基为帝……这本应该也是你之所愿,那么辰安如果死在江南,这结局岂不是更好?” “从昨夜到现在,丁大先生,你似乎极为担心辰安的安全。” 丁大先生收回了视线,落在了一支绽放的梅上。 就在钟离破狐疑的注视中,他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因为奚帷!” “奚帷不知所踪,万一……万一他抢先一步杀了皇长子……宁国至少还有个摄政王撑着。” “宁国的江山,至少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钟离破又开了口: “不,宁国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行!” 丁大先生视线一凝,“所以摄政王就更不能死!” “……你似乎对丽贵妃有些看法?” “谈不上,只是长孙惊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夫认为有些道理。” “什么话?” “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清心寡欲,她就应该去尼姑庵当个尼姑,而不是在后宫里锄地!” 钟离破心里一震,“我要走了,你……保重!” “嗯,若是你手里还有别的力量,看着点四公主宁楚楚,她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 …… 宁楚楚已渡过了江,已抵达了栖迟渡。 她们没有在栖迟渡遇见官兵,她们遇见的是一群要去江北的人。 这些人看着这样的一支骑着高头大马的鲜红的姑娘,他们的眼里是极为震惊的。 因为江北出了一股女悍匪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江南。 她们连官兵都不放在眼里,那自己等人恐怕就如蝼蚁一般。 于是,许多人畏惧而退,生怕招惹到了她们,生怕她们背上背着的刀向自己劈来。 可是…… 那些姑娘们脸上的神色并不冷冽,甚至一个个还喜笑颜开! 当然更没有提着刀冲他们而来。 这哪里像什么悍匪? 反倒是更像一群闲来无事陪自家小姐来江边赏雪的一群丫头。 这也不对! 有人看见了那条横幅,看见了那条横幅上面的字…… 四公主宁楚楚! 这、这是四公主殿下的仪仗? 她们究竟是匪还是四公主带来的侍卫? 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敢上前去问。 毕竟他们的身份距离堂堂公主实在有些远。 就在他们震惊的视线中,宁楚楚一行已离开了栖迟渡,踏上了通往栖迟县的官道。 这时,在栖迟渡的那些人才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那红幅上千真万确的写的是四公主宁楚楚!谁敢冒了公主殿下的名头招摇撞骗?” “可她们确实和江北那边传来的女悍匪一模一样啊!” “若是公主殿下仪仗,她们怎可能对那些官兵们动手?还是下的杀手!” “再说,堂堂公主殿下,她哪里会缺了银子?” “她肯定比咱们那位余道台更富有才对,何至于去抢了官府的粮食变卖成了银子?” “……这,兄台,而今咱们宁国皇上驾崩,太子殿下也思念成疾而薨,咱宁国已没有皇帝了,这位四公主殿下也就没爹了……戏文里不是演过的么?” “一旦这公主在宫里没有了依仗,那后宫里的黑,恐怕比戏文里演的还要残酷。” “这位四公主失势,在后宫的争斗中落败,这才带着她的侍卫离开了皇宫……想来走的充忙,也就没带啥银两,于是有了在江北杀人抢粮之事。” 这话一听,仿佛有些道理。 但再一想,站不住脚。 于是,有人摇头,“不对!” “摄政王可不就是皇上的大皇子么?” “二皇子死在了双蛟山,太子殿下死在了东宫,还有一个三皇子,听说在皇陵守墓……后宫里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 “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位丽贵妃从没有争强好胜之心,所以她的儿子也就从没有窥觑过帝位。” “双蛟山那一战,四公主殿下正是带着一支娘子军去帮助过摄政王的!” “摄政王而今虽然没有登基为帝,但对于这个妹妹,想来是不会有苛刻之举,她能够在宫里一如以往那般生活着,根本犯不着出来杀人越货。” “那怎么解释她们真杀了人也抢了货?莫非、莫非她们当真是假的?” 那人又摇了摇头,眼露迷茫之色。 片刻,又释然。 “管她是何身份,管她用意何在!” “江南这么烂,如果她真的就是四公主殿下……如果摄政王能够在江南停留一些时日……指不定啊,咱江南的天,还能见到太阳!” “也对,只是摄政王身边,听说有那奸贼奚帷的女儿……摄政王会不会被奚帷所利用?” “谁知道呢?走吧,上船。” “咱们辛苦奔波,也就只为了多赚二两碎银。” “至于这等国事……国能安,当然是最好的。若难安,还能比现在烂到哪里去?” 一群人登船。 栖迟渡顿时空无一人。 但船上的人多望着栖迟渡四公主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 人群里有个很低的声音一叹:“终究还是太平日子更好一些。” 只是这天下能太平么? 江南早已阴云密布。 天,是铅灰色的。 风有些大。 看来又要落雪了。 宁楚楚一行就在这萧瑟的寒风中意气风发的向栖迟县走去。 前头举着横幅的天枢和天权忽的停下了马来。 前方来了一群人。 最前面那人倒是骑着一匹马,但他后面的那些人……虽然举着棍棒,但着实和官兵相去甚远。 更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来者正是陈县尉一行。 他已看见了雪地上那一片极为显眼的红云。 他继续向前,于是看见了那道横幅上写的字。 他心里顿时欢喜。 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还利索的翻身下马,一家伙跪在了雪地里,高声说道: “臣、栖迟县县尉陈禀忠,恭迎四公主殿下!”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投靠 天将晚。 雪纷飞。 栖迟县县尉陈禀忠迎着四公主宁楚楚一行抵达了栖迟县。 这消息早已送到了县令张德宝的案头,他已带着栖迟县三班衙役站在了栖迟县的城北门外。 和县尉陈禀忠共事多年,他当然已明白了陈禀忠的意图—— 栖迟县并没有遇见江北的那股女匪,反倒是遇见了前来江南游玩的四公主仪仗。 这仗当然是不用打的,这就算是传到了大都督宋时明的耳朵里,他也无法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又没有明目张胆的造反,对于宁国的四公主殿下,当然得恭敬以待。 当然,这款待了之后,还是得尽快的送走这尊神才好。 张德宝亲自前来迎接四公主殿下的仪仗,同时,他也派了人快马加鞭去了平江城。 这事,得让大都督知道。 大都督知道了,府台大人也就知道了。 至于他们对这位四公主殿下是个怎样的态度……那是属于神仙之间的打架,和他这小小的县令就没有丝毫关系。 至于这位四公主是真是假……他小小一个县令,可没那福分见过四公主殿下的真容,但既然人家打着四公主的旗号,那当然也只能按照她真的就是四公主来招待了。 于是,就在张德宝等人的恭迎之下,宁楚楚的队伍还真就这么入了栖迟县。 县衙太小,装不下这足足五百号人。 幸亏县学还未未曾开学,于是,除了开阳她们几人之外,其余人皆在县学住了下来。 宁楚楚则带着开阳六人随着张德宝来到了县衙。 县衙后院早已腾了出来,一应物品全换成了新的。 就连屋子里的炭火,也是新生的。 张德宝使唤着下人,当真尽到了他这地主之谊。 宁楚楚这些日子也着实很累了,她并没有拒绝张德宝的这番奉迎之意。 在纸鸢的服侍下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包裹里带来的公主常服。 当她再次站在了张德宝和陈禀忠面前的时候,她已焕然一新,她和刚才也判若两人! 她的身上没有了丝毫那女悍匪的气息。 她显得很是端庄。 很是雍容华贵。 张德宝心里咯噔一下,单凭这份气度,他已坚信这姑娘定是如假包换的四公主。 他和陈禀忠二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臣、张德宝、陈禀忠,拜见公主殿下!” 这算是正式的接待。 这也是二人心里对皇权的恐惧—— 哪怕皇帝已经没了,但根植于他们心中对皇室的敬畏依旧存在。 宁楚楚坐在了椅子上,抬眼看了看这二人,轻声的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多谢公主殿下!” 二人站起,再也不敢抬起头来正视宁楚楚一眼。 “你们的名字本宫已记住。” “等本宫回到了宫里,自有对你们的赏赐。” “本宫饿了,她们也都饿了……你二人去准备一些吃食……不用太精致,能填饱肚子就行。” 张德宝连忙躬身一礼,谦卑的说道:“禀公主殿下,臣已安排百味轩的厨子做了饭菜,想来就快送来。” 他的身子躬的更低了一些,又道:“栖迟县是个小地方,也只能有一些粗茶淡饭,比起宫里的膳食相去甚远。” “臣很是惶恐,若是不合殿下口味……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宁楚楚乜了张德宝一眼,扭过身子从身旁的桌几上取过了茶盏,掀开盖碗在杯盏的边沿轻轻一刮,说道: “本宫不会怪你,不过本宫倒是想要知道一件事。” “……殿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宁楚楚浅呷了一口,这茶的味道不错。 “江北州,五个县郡的各一千官兵,押运着数十万担的粮草准备渡江而来。” 张德宝心里一咯噔,便听宁楚楚又道: “那阵仗看起来就像是要打仗的模样。” 宁楚楚将茶盏放在了桌几上,眉眼一抬:“本宫有些疑惑,若是真发生了战争,江南之地富庶,要用粮草支援前线,这不也应该送去宁国的边疆么?” “怎的会送到这江南腹地来?” “莫非这江南之地……还有大的战事发生?” 这话一问,张德宝的脸都白了。 他心想你都将那些官兵给杀完了,你也将那么多的粮草给劫了、卖了,还变成了银票揣到了你自己的兜里。 这江南有何大事,莫非你还不知道? 既然知道,却偏偏又问了,那这含义就不一样了。 不能出卖了大都督,那只能装疯卖傻。 张德宝迟露出了一副极为惊讶的表情: “殿下说的这事……栖迟县实属偏僻,在平江州的八个县郡中,这栖迟县距离平江城最远,也最穷……所以,殿下说的这事,下官尚未听过。” “不过……如果江北州那边有官兵押运粮草过江而来,这或许可能是送粮至平江城。” “而今摄政王刚刚主政,听说国库空虚,江南道既然是宁国最为富庶之地,这些年也多受了皇恩的眷顾。” “现在国家有了苦难,估摸着余大人是为了送粮至京都给摄政王分忧吧?” 宁楚楚笑了起来。 她没有再去追究什么。 “这么说,倒是本宫有了些许误会。” “余道台有心了,本宫回宫之后当会告诉摄政王一声,而今朝中缺人才,说不好摄政王会将他调入京都任个侍郎尚书什么的。” “你们下去吧。” “本宫累了。” “饭食准备好之后,叫下人送进来就行。” 张德宝和陈禀忠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躬身告退。 开阳看了看他们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将他们给宰了?” 宁楚楚摇了摇头,“告诉所有的姐妹们,好生吃一顿,好生睡一觉,明儿个一早……咱们启程!” 县衙官署。 张德宝和陈禀忠坐在了茶桌前。 张德宝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 “殿下,不简单啊!” 陈禀忠点了点头,“明知而故问,意图恐怕是打草而惊蛇,幸亏大人思虑周祥!” “她显然已知道江南道之变故,大人……” 陈禀忠俯过了身子,眼里露出了一抹担忧:“余大人和宋大都督,以及咱们江南道官场几乎所有的官员,可都不想死!” “这件事已经在做了,调动了那么多的官兵,必然是瞒不住的……却偏偏没有听说摄政王返回京都的消息!” “大人,这里面,有些不太妙啊!” 张德宝一惊,也俯过身子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摄政王早已有了准备?” 陈禀忠点了点头:“下官觉得,这位四公主殿下出现在江北州,准确的截获了五路官兵的粮草……这恐怕并非偶然,而是摄政王要设计对付咱们江南道的先兆!” “那……给四公主她们下药弄死她们?” “不可!万万不可!” “大人……下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共事多年,互相知根知底,还有什么不当讲的?说来听听。” 陈禀忠声音压得更低: “大人,下官觉得,这是到了给我们自己找一条后路的最后时刻了!” “如何找?” “投靠这位公主殿下!” “……咱们有什么值得让这位公主殿下照拂的资格?” “卖给她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周庄的消息!” “……”张德宝陡然坐直了身子,豁然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五十六章 漆黑的夜 平江城。 西府巷子。 余府,后花园。 晓风阁。 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桌前却仅仅只坐了三个人,连侍候的丫鬟也没有留下一个。 三人倒是已喝了三杯酒,却无一人动一下筷子。 此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坐在上首的江南道道台余万枝一捋长须,看了看左首的大都督宋时明,又看了看右首的那个面容矍铄的老人。 他是商氏当代家主,商春秋! “摄政王带一百侍卫过枫县……这显然是做给我等看的。” “京都已传来了消息。” “皇城司七个处,而今有足足四个处的人在江南道!” “所以,咱们这地方,恐怕在这位摄政王掌握朝局的第一天,就已下定了决心清洗一番。” “原本他是可以用皇城司的这群小鬼来索了你我等人的命,可他却并没有那那么做,而今想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并不是担心江南乱,而是他想要看看我们背后的还有没有人!” 顿了顿,余万枝那双鹰隼般的眼微微一眯,“这小子,是个人物!” “他竟然以自己为饵,想要钓出我们身后的那位贵人……” “而今江南道五万官兵正往枫县而去,对付他那区区百人当然毫无悬念,可现在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周,肯定还有别的军队。” “京都传来的消息并不清晰,只是说当今的那位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早已离开了京都,却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另外,皇城司有三千御风卫,那是皇城司最锋利的一把刀!” “去岁时候长孙惊鸿将这把刀交到了他的孙女长孙红衣的手里,他派了长孙红衣去护送簌琳公主入漠北……现在宇文峰已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往大荒城而去,但这御风卫,至今并没有回到皇城司。” “长孙红衣带着这三千人,去了何处?” “这无人知道!” “极有可能就是他布下的一支奇兵!” “另外,李辰安他能够成为摄政王,他背后最大的依仗就是定国侯府。” “那位樊老夫人倒是死了,但钟离破却还活着。” “定国侯府手里掌握的那支最强大的神武军,虽然被李辰安派去了东瞿关,但你们莫要以为定国侯府的手里就无兵可用了!” “蜀州……蜀州是钟离家深耕多年之处!” “这一次京都之变,蜀州出来了三万兵卒!” “但这三万兵卒在京都之变之后,却并没有返回蜀州的消息。” “他们是随着广陵水师的船离开的京都……广陵水师提督,他叫钟离秋阳!” “钟离破,也不在京都。” 商春秋心里陡然一惊,问了一句:“余大人的意思是……钟离破带着那三万蜀兵就在枫县附近?” “对!” “他们一定就在枫县附近,而且一定藏就在红叶山中!” 商春秋咽了一口唾沫,顿时觉得有些冷。 五万府兵的战斗力如何,他商春秋多少是有点了解的。 莫要看人数比钟离破的蜀兵多,若是真打起来,那五万府兵恐怕毫无胜算。 一旦这五万府兵被消灭,整个江南道就如同飘香园里那些脱光了衣服的姑娘,接下来只能任凭那位摄政王随意的蹂躏。 幸亏老夫将商氏子嗣和商氏这百年来积攒的巨额财富送去了望江码头。 只要他们离开了望江码头,去了东离岛,凭现在宁国水军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攻陷东离岛的。 似乎看出了商春秋脸上那不安的神色,余万枝却微笑着说了一句: “那小子弄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但真正的黄雀嘛……” 他又捋了捋长须,端起了酒杯,“真正的黄雀,还在后头!” 商春秋又是一惊,连忙也端起了酒杯,他看向了余万枝,迫切的问了一句:“余大人还有后手?” 余万枝微微一笑,“倒不是本官的后手,而是京都那贵人的后手。” 他摆了摆手,“莫要担心什么,这天……当然还会再变,只不过会变成有利于你我的天!” “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三人同饮,但商春秋的那颗心并没有因为余万枝的这句话而落地。 但他不能去问。 因为他也不知道京都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他只知道京都有个温煮雨! 这个温煮雨现在是宁国的内阁首辅! 这厮……很是厉害! 有人想要再变天,他会如何出手? 大都督宋时明放下了酒杯,忽的问了一句:“余大人,那支女匪,就是四公主宁楚楚的娘子军,此刻当已抵达了栖迟县,估计是要去枫县和李辰安汇合……要不要杀了她们?” 余万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能舍本求末,她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李辰安必须死!”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了商春秋,又道: “请商家主来,一来是让你放心,没多大个事。” “这二来嘛……本官听说江湖中出了个什么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江湖上的事本官原本是懒得去理会的,但这桃花岛有个弟子却扬言说苏家那四丫头是他妻子……本官记得你曾经说,要让苏家那四丫头嫁给你的某个孙子么?” 商春秋一听,那张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拱手一礼:“多谢余大人记挂,苏家四小姐,只能嫁给老夫的那六孙子商遇。” “哦,姑苏慕容那边……” “回大人,慕容氏的家主慕容鹤收了老夫百万两银子,比武招亲不过是做个过场,让慕容氏能够正大光明的退掉那桩婚事,顺便也能让苏梓这个老东西大大的丢一次脸!” “嗯,但那桃花岛的弟子既然说了这话,比武招亲这事……可小心着点,别翻了船!” 商春秋拱手一礼: “这桃花岛恐怕是个新成立的门派,老夫以往未曾耳闻。” “不过,如果真有人跳出来去打擂……那老夫给慕容鹤去一封信,让他那孙子慕容桢将那不长眼的小子给宰了!” “这事你自己好生去办,办好了,苏家倒了……” 商春秋连忙又媚笑道: “老夫当然不会忘记了大人您的好!” 就在这时,余府新来的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余万枝的面前躬身一礼:“老爷,门外来了一个商家的族人,说……” “说什么?” “说望江码头,出现了大量的战船!” 余万枝三人一惊,“何来的战船?” “许是广陵水师!” 商春秋一听,顿时两眼一黑,他狂喷了一口鲜血,怒骂了一句: “温煮雨!我彼你娘之……!” 第四百五十七章 罪魁祸首 京都。 昔日相府。 已是深夜,但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 温煮雨还没有睡。 他忽的连打了三个喷嚏,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承凤,咧嘴一笑: “不知道那个狗曰的估计又在骂我。” 年承凤从一堆的旧日奏折中抬起了头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倦怠的看了看温煮雨: “骂你的人,恐怕不少。” 温煮雨眉梢一扬,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可念我的人也不少。” 年承凤接过茶盏,将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念你的人确实不少,那些年,你周游列国,可是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温煮雨捧着茶盏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沉吟片刻,摇头自嘲一笑: “那段岁月曾经以为极为风光,而今想来才发现了那是少不更事的荒唐。” 年承凤撇了撇嘴,“你不是说那叫多彩的人生么?” “哎……”温煮雨一声叹息: “无论曾经多么多彩,终究如那墙上的漆水一般,受不了岁月的风霜,最终留下的不过都是些斑驳罢了。” 温煮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年承凤,又道:“古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就在于少年时候的不羁,因为不羁故而无所顾虑,于是方能风流。” “但我说它不对之处,则在于历经了那段岁月,走向成熟,再回首的时候,方能发现那不仅仅是浪费最好的时光,还愧对于曾经那些为自己而绽放的姑娘……” “少年时候的她们,也是她们一生中如花一般美丽的季节,可惜……那时的我却不懂得去珍惜,以为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衣这就是风流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虽未沾衣,却撞落了花瓣无数……” “我倒是只留下了脚印一串,她们却为我流下了泪水两行。” “不说这些了,那些曾经引以为荣之事,而今实令我羞愧于心。” 年承凤一直看着温煮雨,忽然觉得这家伙似乎也老了。 他的年岁已四十,但他的心,看来是真正的安稳了下来。 果然知温煮雨者,唯有花满庭! 他咧嘴一笑,没有再和温煮雨说那些伤心往事,而是问道:“宫里……宫里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和六公主。” “这两天,监察司的那个谏议大夫唐不举,两次上书,认为丽贵妃和六公主继续住在后宫有些不妥。” “理由是……皇上已驾崩,新皇未立,丽贵妃作为先皇遗孀,就算是没有为先皇陪葬,按理也应该以未亡人的身份去皇陵守陵……” “按照宁国律制,她至少应该守陵五年,但她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而今依旧在后宫。” “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后宫肯定是会有新人进来的,那么这位丽贵妃,她以什么身份依旧呆在宫里?” 温煮雨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甚至这件事在李辰安没有离开京都之前他就和李辰安提起过。 丽贵妃不是皇长子的母妃,却是皇长子的长辈。 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丽贵妃的身份就很是尴尬。 她没可能是皇太后。 那她是什么呢? 李辰安给他的回答有些怪异。 他说……后宫那么大,难得有个喜欢锄地的人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 她既然依旧呆在后宫,想来有她呆在后宫的理由。 就由着她吧。 至于以后……以后等皇长子真的回来,真的登基为帝之后,再由新皇和你们重新商议。 温煮雨认为这事不妥。 无论是皇长子登基为帝,或者李辰安成为宁国新皇,丽贵妃在后宫都不妥! 因为丽贵妃还有个儿子。 他是宁国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按照温煮雨的意见,既然三皇子而今已成年,当封王去其封地。 丽贵妃作为三皇子的母亲,她可随其子一并去封地。 如此,不仅仅是后宫不会留下任何问题,这皇位,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可李辰安并没有接纳他的这一意见。 理由是三皇子既然在守陵,且让他守上三年,这是他的孝道。 “监察司唐不举的谏言,是我让监察司这么做的。” 温煮雨这话一出,年承凤顿时就明白了。 “这……如果摄政王知道,会不会认为你擅作主张?” 温煮雨摆了摆手,“不管他如何认为,这件事都必须办!” “再说,他此去蜀州接回了皇长子再去吴国……那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 “可丽贵妃这事却不能拖!” “拖个一两年,弄不好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年承凤沉吟片刻,俯过身子,低声问道:“可若是这么一逼……丽贵妃可有着贤妃之名,她还是燕府的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弄得满城皆知,老百姓恐怕会另眼看你。另外,燕府若是因此而恼怒,京都再生变故,那恐怕等不到摄政王接回皇长子,这宫里就变了天!”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所以我打算明儿个让常公公带个话给丽贵妃……我想去宫里见见这位喜欢锄地的贤妃。” 年承凤一怔,眉间微蹙,“她若是不见你呢?” “不会,她一定会见我!” “为啥?” “皇上在长乐宫炼丹需要的一味药材,就是丽贵妃种在她那花园里的。” “只有两畦地。” “那花盛开的时候很是漂亮,它的名字也很漂亮。” “它叫阿芙蓉……皇上并不是痴迷于道,而是上了那阿芙蓉的瘾!” 年承凤猛的一惊,骇然的盯着温煮雨: “你这话的意思是……而今宁国之局面,她是罪魁祸首?” “不能断定,但太一道的道士确实是从她的手里取得那阿芙蓉的果实的。” 年承凤摇了摇头:“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人所灭,观里的道士除了那位清风老道士和他的徒弟之外无人幸免。” “那么皇上是否是因为中了阿芙蓉之毒这件事,她若是矢口否认,你能拿她如何?” 温煮雨说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很好奇的想要见见我。” “另外,那一老一小两牛鼻子在江湖中散布了师兄女儿的消息,师兄很生气!” “我很担心师兄弄死了他们,所以这两天我去拜访了一些江湖中人,散布了奚帷正在找他们的消息。” “如果他们聪明一点点,当会躲起来……但除了师兄之外,还有人希望这两个牛鼻子死掉。” “就是丽贵妃?” “对!” “那你现在可有了那两道士的消息?” “还没有,但他们极有可能出现在周庄!” 京都。 昔日相府。 已是深夜,但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 温煮雨还没有睡。 他忽的连打了三个喷嚏,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承凤,咧嘴一笑: “不知道那个狗曰的估计又在骂我。” 年承凤从一堆的旧日奏折中抬起了头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倦怠的看了看温煮雨: “骂你的人,恐怕不少。” 温煮雨眉梢一扬,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可念我的人也不少。” 年承凤接过茶盏,将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念你的人确实不少,那些年,你周游列国,可是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温煮雨捧着茶盏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沉吟片刻,摇头自嘲一笑: “那段岁月曾经以为极为风光,而今想来才发现了那是少不更事的荒唐。” 年承凤撇了撇嘴,“你不是说那叫多彩的人生么?” “哎……”温煮雨一声叹息: “无论曾经多么多彩,终究如那墙上的漆水一般,受不了岁月的风霜,最终留下的不过都是些斑驳罢了。” 温煮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年承凤,又道:“古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就在于少年时候的不羁,因为不羁故而无所顾虑,于是方能风流。” “但我说它不对之处,则在于历经了那段岁月,走向成熟,再回首的时候,方能发现那不仅仅是浪费最好的时光,还愧对于曾经那些为自己而绽放的姑娘……” “少年时候的她们,也是她们一生中如花一般美丽的季节,可惜……那时的我却不懂得去珍惜,以为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衣这就是风流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虽未沾衣,却撞落了花瓣无数……” “我倒是只留下了脚印一串,她们却为我流下了泪水两行。” “不说这些了,那些曾经引以为荣之事,而今实令我羞愧于心。” 年承凤一直看着温煮雨,忽然觉得这家伙似乎也老了。 他的年岁已四十,但他的心,看来是真正的安稳了下来。 果然知温煮雨者,唯有花满庭! 他咧嘴一笑,没有再和温煮雨说那些伤心往事,而是问道:“宫里……宫里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和六公主。” “这两天,监察司的那个谏议大夫唐不举,两次上书,认为丽贵妃和六公主继续住在后宫有些不妥。” “理由是……皇上已驾崩,新皇未立,丽贵妃作为先皇遗孀,就算是没有为先皇陪葬,按理也应该以未亡人的身份去皇陵守陵……” “按照宁国律制,她至少应该守陵五年,但她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而今依旧在后宫。” “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后宫肯定是会有新人进来的,那么这位丽贵妃,她以什么身份依旧呆在宫里?” 温煮雨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甚至这件事在李辰安没有离开京都之前他就和李辰安提起过。 丽贵妃不是皇长子的母妃,却是皇长子的长辈。 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丽贵妃的身份就很是尴尬。 她没可能是皇太后。 那她是什么呢? 李辰安给他的回答有些怪异。 他说……后宫那么大,难得有个喜欢锄地的人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 她既然依旧呆在后宫,想来有她呆在后宫的理由。 就由着她吧。 至于以后……以后等皇长子真的回来,真的登基为帝之后,再由新皇和你们重新商议。 温煮雨认为这事不妥。 无论是皇长子登基为帝,或者李辰安成为宁国新皇,丽贵妃在后宫都不妥! 因为丽贵妃还有个儿子。 他是宁国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按照温煮雨的意见,既然三皇子而今已成年,当封王去其封地。 丽贵妃作为三皇子的母亲,她可随其子一并去封地。 如此,不仅仅是后宫不会留下任何问题,这皇位,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可李辰安并没有接纳他的这一意见。 理由是三皇子既然在守陵,且让他守上三年,这是他的孝道。 “监察司唐不举的谏言,是我让监察司这么做的。” 温煮雨这话一出,年承凤顿时就明白了。 “这……如果摄政王知道,会不会认为你擅作主张?” 温煮雨摆了摆手,“不管他如何认为,这件事都必须办!” “再说,他此去蜀州接回了皇长子再去吴国……那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 “可丽贵妃这事却不能拖!” “拖个一两年,弄不好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年承凤沉吟片刻,俯过身子,低声问道:“可若是这么一逼……丽贵妃可有着贤妃之名,她还是燕府的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弄得满城皆知,老百姓恐怕会另眼看你。另外,燕府若是因此而恼怒,京都再生变故,那恐怕等不到摄政王接回皇长子,这宫里就变了天!”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所以我打算明儿个让常公公带个话给丽贵妃……我想去宫里见见这位喜欢锄地的贤妃。” 年承凤一怔,眉间微蹙,“她若是不见你呢?” “不会,她一定会见我!” “为啥?” “皇上在长乐宫炼丹需要的一味药材,就是丽贵妃种在她那花园里的。” “只有两畦地。” “那花盛开的时候很是漂亮,它的名字也很漂亮。” “它叫阿芙蓉……皇上并不是痴迷于道,而是上了那阿芙蓉的瘾!” 年承凤猛的一惊,骇然的盯着温煮雨: “你这话的意思是……而今宁国之局面,她是罪魁祸首?” “不能断定,但太一道的道士确实是从她的手里取得那阿芙蓉的果实的。” 年承凤摇了摇头:“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人所灭,观里的道士除了那位清风老道士和他的徒弟之外无人幸免。” “那么皇上是否是因为中了阿芙蓉之毒这件事,她若是矢口否认,你能拿她如何?” 温煮雨说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很好奇的想要见见我。” “另外,那一老一小两牛鼻子在江湖中散布了师兄女儿的消息,师兄很生气!” “我很担心师兄弄死了他们,所以这两天我去拜访了一些江湖中人,散布了奚帷正在找他们的消息。” “如果他们聪明一点点,当会躲起来……但除了师兄之外,还有人希望这两个牛鼻子死掉。” “就是丽贵妃?” “对!” “那你现在可有了那两道士的消息?” “还没有,但他们极有可能出现在周庄!” 第四百五十八章 坦诚? 昭化二十三年正月十二。 温煮雨和年承凤二人天光未开就已去了议政殿。 许多的官员已经到来,宫里的那些衙门里亮着大红的灯笼或者烛火,虽然安静,但各部的官员们已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沉疴太多! 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 有去岁就报上来的某地受了旱灾或者水灾尚未料理的事。 也有某地匪患之事。 当然,也有春耕之事,和今科秋闱之事等等。 议政殿中,在温煮雨的官署里,此刻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尚书省尚书令齐尧三人正围坐在温煮雨的三方,倒不是商议那些奏折的事,而是和吴国使节谈判之事。 温煮雨煮上了一壶茶,程靖庭性子有些急,再加之他原本可是堂堂国公,说话向来便有些直接: “吴国的使团大致还有三天抵达京都!” “老夫问过你几次了!” “这使团里可有吴国的太子!既然是太子率领的使团,他们所谋恐怕甚大!” “老夫今儿个叫上了他们俩,你必须给老夫一个底,这谈判……该如何去谈!” 温煮雨咧嘴一笑,“急了?” “这能不急么?!” 程靖庭瞪大了眼睛,“你将这破事丢给了老夫,这破事明明应该是他齐老头下面的鸿胪寺去谈判的……你弄这么一出算个什么?” 温煮雨抬眼,“一把年纪了,别急!” “来的是吴国太子又如何?” “至于为何将这事交给你门下省……这可不是我的决定!” 程靖庭一怔,“那谁的决定?” “还能有谁?当然是摄政王了。” “……为什么是老夫?” “他说,你性子急,你去谈最好。” 程靖庭这就弄不明白了。 吴国既然派了使团来,此前就已收到了风声,吴国所谋,恐怕就是无涯关的地盘—— 吴国已在无涯关外的昭华城屯兵八万! 宁国正是多事之秋! 虽然李辰安将赤焰军派去了无涯关,赤焰军许能抵挡吴国一段时间,但战争这个东西打的终究是国力。 偏偏而今的宁国国力最弱。 且不说吴国攻陷了无涯关,如果战争一旦陷入焦作,就一定会将宁国给拖入万丈深渊! 一方之战就能让宁国耗尽国力。 那么如果在这时候其余国家也起兵伐宁……宁国根本就无法抵挡! 所以,在程靖庭或者年承凤看来,最好的谈判结果就是将无涯关一线割让给吴国。 赤焰军后退百里至玉丹河一线。 能够守住安南道的大半领土,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一提议早已提交给了温煮雨,然而他却将之束之高阁,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谈判这种事,往往需要数轮的讨价还价,而后再各退一步达成个最终决议。 这需要极好的耐心。 那么最有耐心的前齐国公齐尧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可现在温煮雨居然说是摄政王决定的用脾气最不好的程靖庭去和吴国使者谈判…… “老夫哪有那种耐心?” “老夫很担心一个不好就将吴国的使者给砍了!” 程靖庭连连摆手:“摄政王年轻,对老夫没什了解,你温煮雨一把年纪了,怎能跟着摄政王胡闹?” 水开,温煮雨取了一勺茶放入了茶壶中,这才施施然坐直了身子,笑道: “初时我也不解摄政王之意图,但我在听了摄政王对谈判的主张之后,我也觉得你去谈是最好的……摄政王说尚书省有一大摊子的破事,六部,哪怕是鸿胪寺,也没那精力去和吴国浪费时间。” “你不一样,你去谈能够在最短时间谈出个结果来,也能让吴国使节在最短时间离开,这不是什么坏事。” 程靖庭一捋长须,问道:“那摄政王是个什么主张?” 温煮雨斟茶,淡然说道: “摄政王的主张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程靖庭的手捏着胡须没有再动。 年承凤和齐尧已震惊的看向了温煮雨。 这话的意思当然极为简单,那就是没得谈! 李辰安根本就不想和吴国谈! 但不谈、不退、不让…… “若是吴国翻脸大军入侵,怎么办?” 温煮雨抬眼,很认真的说道: “摄政王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宁人有傲骨,骨不可断!宁国之疆域……寸土不让!” 年承凤极为担忧的说道:“恐怕真会打。” 温煮雨微微一笑:“摄政王说,那就打他娘的!” “他还要去吴国!” “我当时也这么问过他。” “他如何回答?” “他说,死又如何?” “……”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丽贵妃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并没有在锄地。 春未至,冬雪已覆盖了大地,当然也覆盖了她的那一畦一畦的花地。 今儿个有了这冬日里难得的阳光,她站在了一处梅园之前。 她在赏梅。 独自一人在看着那满园已绽放的红梅。 常公公就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 常公公说当朝内阁首辅温煮雨想要拜见她。 理由是想要看看那一片阿芙蓉盛开的花! 这时候那两畦偌大的阿芙蓉花地,莫要说花,连芽儿都还没有。 他看什么花? 他当然不是看花。 那么他前来,便是这两日传来的那些谏官们上书的事。 “你去带温先生来……” “本宫就在这赏梅轩等他。” 常公公躬身一礼,“奴才遵命!” 他退下。 丽贵妃嘴角一漾,抬步去了赏梅轩,煮上了一壶茶。 没多久,温煮雨至。 他走入了赏梅轩,走到了丽贵妃的面前,也躬身一礼,极为尊敬的说了一句: “臣,温煮雨,拜见娘娘!” “请坐!” “谢娘娘。” 温煮雨刚落座,丽贵妃忽的问了一句:“梅园的梅,开的可好?” 温煮雨一怔,“臣有些忙,梅园虽在隔壁,可臣还没过去看上一眼。” 丽贵妃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抬眼,笑道:“可去看看。” “梅园的梅,比本宫这里的梅虽然要少上一些,但和周遭的建筑景观更配,所以看上去更显层次,给人的感觉也更加生动一些。” “本宫大致能猜到你的来意。” “这样,你让三省议一议,三皇子年岁也不小了,他虽在守陵,但皇陵毕竟离京都不远,这确实有些不妥。” “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给他封个王爷吧。” “本宫住在这后宫里……也不太合适。” “这后宫现在太冷清,本宫也不愿意再守着这地方。” “本宫就随三皇子去吧……开了春就走。” “至于你想要看的那阿芙蓉……四月它就会盛开,你可自行前来看看。” 温煮雨万万没有料到丽贵妃如此坦然的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客套一下,便听丽贵妃又淡然的说了一句: “摄政王当已到了周庄!” 有阳光入窗,落在了温煮雨的脸上。 本该有些许温暖,可温煮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遍体生寒。 他眯起了眼睛。 他的手甚至已落在了袖袋中的一柄小剑之上。 然而他却忽的松开了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起身,躬身一礼:“臣,多谢娘娘!” 第四百五十九章 踏雪寻梅 虽然这冬日的阳光没多少温度,但屋顶上的积雪依旧在阳光下融化了少许。 至夕阳。 有晚风。 屋檐上有水滴落而下,在这寂静的院子中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温煮雨就站在梅园的西院。 就站在梅园西园的那处画梅轩外。 他仔细的看着夕阳下那一片错落有致的梅树,入眼的有梅枝上的残雪,有挂在梅枝上的冰凌,当然还有怒放的那些如点点火焰一般的梅花。 在离开皇宫后宫那处赏梅轩的时候,他驻足了十息,看了看丽贵妃所种的那一大片的梅。 这里的梅确实如丽贵妃说的那般,更显错落之美。 也更显自然之美。 赏梅轩外的那片梅太多,梅花开的也太多,于是红的太过妖艳,不似这里。 星星点点红梅映雪间恰到好处。 就如一个女子一般,多一分则腴,少一分则瘦。 这里的布局,是当年的那位郡马乔子桐亲手设计。 这里的每一颗梅树,都是当年的云安郡主卢如意亲手种下。 那是昭化二年春年,那时自己十八。 云安郡主与郡马大婚,就是在昭化二年…… 温煮雨来到梅林外的一处凉亭中坐了下来,他依旧看着那一片梅林,眉间微微一蹙,他开始努力的回忆曾经的那段往事—— 昭化二年,年仅十八的自己在春甫先生的府上为客卿。 昭化二年春,云安郡主大婚,自己随春甫先生就来过这里。 那时这些建筑很新。 那时,那些梅树很小。 就在那场大婚中,自己与乔子桐结识,而后成为了好友。 乔子桐是昭化元年恩科状元,学识当然是极好的,甚至在兵法谋略之上也极有见地。 二人一见如故,那之后就多有往来—— 乔子桐在京都除了他的新婚夫人便举目无亲。 温煮雨自视甚高,也没几个至交好友。 就这样,二人煮茶论文武,渐渐惺惺相惜。 但那段岁月却并不长。 昭化三年秋,温煮雨离开了京都游历天下。 乔子桐当然心生向往,却因云安郡主有了身孕,终究留在了梅园。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事件发生,这梅园受其牵连,府上的人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但事后查之,方知乔子桐和云安郡主逃出生天。 这让温煮雨很是欣慰,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去了天下的许多地方,却从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们夫妻的消息。 仿佛人间消失。 温煮雨相信他们一定活着,只是隐姓埋名不知藏在了何处。 按照时间算,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已二十。 二十年过去。 雪依旧。 亭已旧。 梅正艳。 院已空。 可人呢? 司琴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那个夜里和乔子桐他们一并逃离的。 司琴是卢皇后的贴身婢女,那个晚上她来这梅园是为什么? 应该是来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或因梅园被围,她已无法再回宫去。 司琴后来出现在了广陵城,改名丁小娥,嫁给了春甫先生的三子李文瀚。 昭化三年秋,温煮雨去了回纥。 昭化五年春,他在回纥知道了上车侯府和梅园之事,于是决意回国,不顾夜婉的苦苦哀求。 昭化五年夏,他在京都李春甫府上又呆了半年,带着夜婉和他们的年仅两岁的女儿温小婉。 昭化六年春,他去了广陵城,修建了煮雨小筑,就此住在了广陵城。 同在昭化六年春末,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这个时候,丁小娥已与李文瀚成亲两年。 他们确实生了一个孩子。 但少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夭折。 他们身边依旧还带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并不是春甫先生从京都带来的,而是丁小娥在与李文瀚成亲之前就带来的! 李文瀚当然不同意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 但他终究无法违背春甫先生的意思。 因为丁小娥带来的那个孩子,她说就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春甫先生亲自给他起名李辰安,希望的是他这一生能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那孩子……有些傻! 那孩子,本就不受李文瀚之待见。 就这样十七年过去,自己对那孩子也早已不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他却忽然之间名声鹊起。 师兄三月三去广陵城……就在三月三之前,李辰安依旧是个傻子。 所以就算是师兄这些年查到了云安郡主的后人,知道了他就是李辰安,他本也应该杀了李辰安……可他偏偏没有动手,反而李辰安还在钟离若水的那场以文招婿的文会上一鸣惊人,因此而吸引了他。 他们成为了忘年之交。 师兄甚至因此而改变了曾经覆灭宁国的初衷,将李辰安给托举了起来……他就不担心李辰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找他报仇? 温煮雨想不明白。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师兄处事的性格。 除非……师兄知道李辰安并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但这是司琴亲口所说,还能错的了么? 就在这时候,这西园里走来了一个人。 温煮雨转头看了一眼,来的是断了一条手臂的杨四贤! 杨四贤恭敬的站在了温煮雨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少爷,已查明,百花宫确有高手,但并不是半步大宗师。” 在赏梅轩里的时候。 温煮雨因为丽贵妃说的摄政王当已到周庄这句话而生了杀机。 然而,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意冲他而来。 所以他没敢取出袖袋中的小剑。 他只能离去。 “是何人?” “回少爷,是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温煮雨一惊,“太一道的那个清风道长和他的徒弟?” “他们没有去周庄?” “正是,他们就在百花宫中。” 温煮雨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忽的说道:“速派人去燕府!” “一定要看看丽阳公主有没有在府上!” “小人遵命!” 杨四贤躬身正要退下,却又被温煮雨给叫住: “等等!” “再派人探百花宫,看看那两个道士还在不在宫里!” …… …… 入夜。 梅园漆黑。 温煮雨依旧坐在这凉亭里,眼里当然没有了那白雪红梅。 他在等。 安静的等。 而后,他等来了两个消息—— 丽阳公主并没有在燕府,她于去岁的腊月初五就已离开了京都!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现在温煮雨已能断定她去了江南! 第二个消息是……百花宫除了丽贵妃之外,只有十二宫女和两个公公。 至于那两个道士,他们已消失无踪。 “用飞鸽传书,告诉小婉,摄政王危险!” 第四百六十章 周庄小事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四。 周庄。 没有下雪,却阴风猎猎。 李辰安一行就在这一天午时时分抵达了周庄。 它原本就是一个周姓族群的村落,但现在,它已是一个很大的集镇。 明儿个便是元宵,又恰逢明儿个就是那位周大善人的六十寿辰,所以周庄的街巷两旁的那些铺子前都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也有着许多的行人。 茶楼酒肆里,也几乎坐满了人。 多是江湖中人。 来自宁国各地的,极有名气的那些门派中的侠客高手们。 路上擦肩而过者,也多是背着刀或者挎着剑亦或别的武器的侠士们。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乘一匹马。 只是除了刘管家和苏二公子之外,他们五人都戴上了黑色的面罩—— 其实有些多此一举。 因为阿木和王正浩轩离开牧山刀就一直在京都。 他们在京都也没怎么和江湖中人接触过。 萧包子这也是第一次离开晚溪斋行走江湖,而晚溪斋那地方虽然极为有名,却因晚溪斋都是女子,而斋规规定晚溪斋不接受任何江湖中人拜访,所以也几乎无人认识萧包子。 小武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李辰安依旧让他们戴上了面罩。 因为在双蛟山里的时候,他们遇见过北丐左丘不鸣,而这厮断了一臂却并没有死。 戴着面罩行走江湖,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就这街巷上也有带着面罩的江湖中人。 因为既然人在江湖,总免不了会杀几个人,那也就免不了结下一些仇人。 只是刘管家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这桃花岛的弟子初出江湖,若论仇人,大抵也就是那个大刀王六了。 但如大刀王六这种江湖老油子,他清楚这几个人的厉害,他能够侥幸活下来,也几乎没可能敢来寻这几个人报仇。 那他们为何戴着面罩? 恐怕是为了彰显桃花岛的神秘吧。 毕竟隐门中人行走江湖,也就是来江湖历练一番,并不愿与江湖中人有太多的牵扯。 一行人就这么走在周庄的大街上,李辰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是新奇,恍惚间有一种置身于横店的错觉。 忽然,前面的阿木停下了马来。 李辰安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吼:“你瞎啊!”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萧包子的肩向前看去—— “你特么说谁瞎啊?” “你不瞎走路会撞着大爷我啊!” 那是两群人。 一群四个。 另一群也是四个。 一群穿着黑色的短袄,腰间挎着的是短刀。 另一群穿着青色的短袄,腰间挂着的是长剑。 黑色的那四人身材略高,比起青色这四人身材也更显魁梧。 此刻青色短袄中当头的那人的手落在了剑柄上,他脖子一扬,盯着他面前两步距离的那黑袄大汉,“大爷我撞了你,你又想怎样!” 黑袄的那个虬髯大汉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一瞪,手也落在了刀柄之上,恶狠狠说道: “大爷我想削你!” 青袄汉子呲笑了一声:“漠北来的?” “没扛着你们的那破大旗?” “莫要以为你们在漠北人模狗样,到了这江南之地,老子告诫你们一声,好好的夹着尾巴做个人!” 黑袄虬髯大汉一听,顿时就乐了,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老子不抗大旗也能砍了你的狗头!” “报上名来!” 青袄汉子轻蔑一笑,并没有拔剑,而是淡淡的吐出了几个字:“青帮!” 虬髯大汉一怔,片刻,又是锵的一声,他的短刀归鞘,抱拳一礼:“原来是青帮的弟兄,见谅!” 青袄汉子耸了耸肩,“记住,这是在江南!” “在江南的这一亩三分地上,青帮不允许有更牛叉的人物耀武扬威!” “何况这还是在江南的周庄!” “周老太爷寿辰,我等不希望有流血之事发生,否则……告诉你们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一声,我等敬重他是一个汉子,此事就此揭过,若有下次……” “青帮新立,急需有人祭旗!” “走!” 青袄汉子四人扬长而去。 黑袄汉子四人愣了片刻,看了看周围围观的那些江湖中人,脸色有些发烫,也低头而去。 李辰安便觉得有些遗憾。 没打起来。 看来这大旗帮的傻大个也不是太傻嘛。 不过他的耳朵里却传来了一些围观的江湖中人的声音: “青帮的名头居然如此响亮了,就连向来火爆的大旗帮的人也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看来咱们去投奔青帮没有错!” “可不是么,青帮虽然成立不久,但在江南之地,便已开设了十二个堂口,每一个堂口的堂主,可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听说这次周大善人寿辰,青帮来的是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常老先生!” “如此看来,青帮是给足了周大善人的脸面,若是能够在寿宴上向常老自荐……而今青帮正在招贤纳士,我等指不定还能混上个香主什么的当当。” 有人呲笑: “就凭你妙手摧花江流儿的那点本事?” “你那张小白脸倒是可以骗骗小姑娘,若论功夫手段……你也想在青帮当个香主?做梦吧你!” 那个叫江流儿的俊美少年脸色顿时一红,却没敢拔剑。 但言语上不能输! 他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哼,若不是在周庄,若不是不能坏了周大善人的规矩……” “你以为我江某会怕了你铁拳朱一斗!” 那叫铁拳朱一斗的汉子撇了撇嘴,“那三月三武林盟主大会,咱们上去走两招给大伙助助兴?” “好,谁不去谁孙子!” “行,可别使你的那些对付小娘子的下三滥伎俩!” “……” 嘴炮。 李辰安没了兴趣。 一行人继续前行,走着走着,队伍停了下来。 这条名为三分巷子的街巷一侧有一间二层楼的客栈! 客栈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 客栈的一侧还竖着一根高大的旗杆。 匾额和旗杆的旗帜上都写着四个大字…… 悦来客栈!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上 正是午时。 悦来客栈的生意正好。 没有热情的小二或者老板娘出门来迎接他们。 但天下没有银子搞不定的事。 如果有,那就再多加一些银子。 当萧包子将两锭足足十两的银子砸在了老板娘的柜台上之后,李辰安等人顿时受到了最热情的款待—— “阿牛,你这不长眼的东西!” 柜台后那胖老板娘的小眼一瞪,“没看见贵客来了么?” “还不快将贵客的马牵去马厩用最好的精料喂着!” “王示,快带客人去楼上上房!” “呆会客人需要什么吃食,皆送去上房……将房间里的暖炉多加一些炭!” 一番吩咐,胖老板娘堆起了一脸的笑意看向了萧包子:“这位女侠,你们想必也是前来参加周大善人六十寿辰的吧?” 萧包子点了点头。 胖老板娘连忙又道:“不瞒诸位大侠,咱们周大善人一生积善行德,故而江湖好友众多。他老人家过寿,天南地北来的江湖侠客那可是多得不得了,这上房啊……” 她俯过了身子,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我可只剩下了最后保留下来的两间,至于这价格嘛……” 萧包子细长的眼眨都没有眨一下。 她懂。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胖老板娘的面前。 “一百两银子,我们要在这住上……” 她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开口:“三天!” “对,我们要在这住上三天!” 胖老板娘喜滋滋接过这张银票,欢喜的说道:“好,只是女侠一人住一间房,其余诸位……六人住一间实在有些拥挤,”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萧包子打断:“就这样。” “啊……好,王示,带客人去东一东二房休息,看看客人需要吃点什么早些给客人送去!” 李辰安一行正要随着这小二登楼,门口却忽的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滚滚滚,哪里来的要饭的!还背着一口棺材要饭,晦气!” 李辰安一听,止步,转头。 便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一个背着一口漆黑棺材的少年。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那一口棺材。 它很长。 看起来比一般的棺材更长了那么一些。 它很旧。 似乎已经打造出来了许久,以至于它的漆水有些斑驳。 然后李辰安才看向了这个背棺的少年。 许是因为背着这口过长的棺材的缘由,他的背微微有些驼。 那口棺材用一条麻绳绑在了他的身上,看起来绑得很紧,这令他难以直起腰来。 他穿着一身同样漆黑的短袄,腰间系着一条灰白色的布巾,左右各别着一把两尺左右的短刀。 他的额头也缠着一条黑巾。 黑巾将他的头发向后束起,便露出了他那显得有些宽长的额头。 于是这让他的脸也显得有些长,比阿木那张如刀一般的脸还要长。 但这张长长的脸上,却有两道如剑一般锋锐的浓眉! 浓眉下有一双看似没多少精神,实则已然神光内敛的眼。 再加上那如悬胆一般的鼻子,和鼻子下那薄薄的嘴唇,五官组合在这张长脸上反倒是有了些冷俊的味道。 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少年。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叫小琴。 琴剑山庄的琴。 只是李辰安觉得有些奇怪的是…… 小琴背着棺材从关外而来,要来周庄,要来周庄找周大善人寻仇这个消息早已传入了江湖之中。 周大善人必然知道,按理他应该早已请了江湖中人将这个叫小琴的少年击杀在下江南的途中。 可这少年居然来到了周庄! 他依旧背着那口棺材。 他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来了。 是他杀了那些杀手? 还是周大善人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李辰安不知道。 至少目前这客栈里的那些江湖中人都仅仅是看着小琴,并没有任何人有向这少年出手的意思。 只是这些江湖中人看向小琴的眼光里多为戏谑,或许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或许他们也都已知道了周大善人的安排。 在他们的眼里,这少年大致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小琴站在门口被那小二一声吼便显得有些拘束。 他似乎不太习惯。 亦或是有些腼腆。 他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但言语很清晰: “我不是要饭的。” “我住店。” “就住一晚。” “我有银子。” 那小二乐了,“给钱住店人可以,鬼不可以!” “你可以进来,你那棺材……找个地方埋了吧。” 小琴摇了摇头:“人要住店,棺材也要住店……另外,这棺材里还没有死人,所以没有鬼。” 这时,那胖老板娘站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却有些紧张:“这位少侠,倒不是本店不给你住,而是本店客满,已没有了房间,要不少侠去别的客栈看看?” 小琴低头,沉吟片刻,“别的客栈我已都去过,皆客满。” 他忽的抬起了头来,言语依旧很低却很真诚: “给我一个房间就行,哪怕是马厩或者柴房,我按照客房的价格给银子。” 胖老板娘一听,纠结了片刻,伸出了两根短粗的手指头:“二两银子,柴房,没有床、没有被,也没有火炉。” “要住就住,不住就走。” 小琴没有走。 因为这周庄的所有客栈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客满还是不敢让他去住,他们都拒绝了他。 他赶了近半年的路。 杀了不少的人。 他很累。 他需要休息。 明儿个就是正月十五。 他只有今晚一晚的时间来休息。 他的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灰布袋子。 他将小布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柜台上,只有一角碎银,其余皆是一些铜钱。 他很认真的数了一遍,又很认真的数了第二遍,这才抬头看向了胖老板娘,脸色有些微红。 “差了三钱……明天我再给你,如何?” 胖老板娘沉吟三息,似乎思想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她说了两个字:“不行!” 小琴收回了视线,开始将这些碎银铜钱收入那布袋中。 既然不行,那就只好去找个地方露宿一宿。 就在这时,旁边一张桌子前坐着的一个汉子忽然说了一句: “小子,叫老子一声大爷,老子给你三钱银子!” 这话一出,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这一屋子足足十桌数十个酒客这时候都在看着。 他们早已听说了有个背着一口棺材的少年向周庄而来。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身手。 因为见过他身手的人,都死了。 他一路走的很快。 那些人死了的消息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辰安也在看着。 但小琴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他依旧在收拾着柜台上的那些铜板。 他想的是呆会去买几个馒头,最好能够找到一处破庙休息一会。 那就是最好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中 小琴继续收拾着他的铜钱,没有回头。 旁边一桌的四人顿时就笑了起来。 “于老二,看来你们义安堂的名头不太好使啊!” “恐怕是这不长眼的小子根本就没听过义安堂的大名,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叫于老二的汉子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他突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声大吼: “你聋啊?老子给你说话呢?” “你现在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老子给你三钱银子!” 小琴收完了最后一个铜板,依旧没有回头去看那汉子一眼。 他将那灰布小袋的口子扎紧,小心翼翼的揣入了怀中。 他背着那口棺材沉默的转身,正要离去,李辰安忽的说了一句。 是冲着老板娘说的: “他那二两银子我给。” 萧包子立马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找了找,找到一张十两的拍在了老板娘的面前。 “剩下的不用找了,给他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于老二扭头,又恶狠狠的看向了李辰安,“少特么管闲事,是不是活腻了?” 李辰安也没有看他,他依旧看着小琴。 小琴一听,止步,转身,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眼里有些欢喜,但更多的是感激: “我不是乞丐。” 李辰安点了点头: “我知道。” 小琴:“那算我欠你十两银子……我会还你的。” 顿了顿,似乎为了对这句话有个保证,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明晚……不用明晚,大致过了午时我就能还上。” 这句话有点意思。 明儿个是周大善人六十大寿,午时,祝寿开席。 “好。” 那小二扭头看了看胖老板娘,胖老板娘的内心似乎依旧挣扎了一下。 只有一下。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一张十两的银票上。 然后她抬起了头,也看向了小二,点了点头。 小二带着小琴向后院的柴房而去。 他刚刚走了两步! 刚才羞辱他的那汉子此刻更加愤怒,因为居然没有人搭理他,这让他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他“哐当”一家伙将凳子给踢到了一旁,他凶神恶煞的踏前一步…… “老子给你说话呢,你特么不知好……” 他的刀向走来的小琴劈了过去。 二人只有一丈距离。 他用的刀长两尺七寸。 他叫于老二,是义安堂的一个香主。 江湖人称快刀老二。 所有人皆以为那背着棺材的少年肯定会死在于老二的这快刀之下! 因为那少年背着棺材便会很笨拙,再加上于老二先手,那一刀劈去的时候那少年尚未拔刀。 他本已来不及拔刀。 可是。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就在于老二劈下的刀距离那少年面门只有尺许距离的时候。 小琴出了一刀。 于老二分明是率先发难。 他的刀在那个歹字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向小琴劈了过去。 此刻那个歹字还是没有出口。 他的那最后一个字至死都没有说出口来。 小琴的手落在腰间。 拔刀。 出刀。 杀人。 收刀。 这一系列的动作已不是一气呵成那么简单,而是在座的数十人极少有人能够看清。 绝大多数人看见的是一道银光一闪。 而后便是一条血线飞起。 再后,就是于老二手里的刀忽然掉了下来,连着他的手臂一起掉了下来! 他的手依旧握着刀。 他的手和刀尚未落地,他的人已停步,而后,缓缓的向后倒去。 他躺在了地上。 那双眼依旧睁着。 仿佛还能从他的那双眼里看见那一刀的璀璨。 他死了。 小琴在那一瞬间不是出了一刀! 而是两刀! 第一刀斩断了他的手臂! 第二刀劈开了他的胸腹! 快刀于老二先出了一刀,却连那少年的汗毛都没碰到,可那少年居然出了两刀! 这两刀的速度有多快?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人去看一眼死在了地上的于老二,他们的视线尽皆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此间又一次鸦雀无声。 小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于老二一眼。 此刻他依旧未看。 甚至他都没有看那些围观的江湖高手们一眼。 不知道是他不想看,还是不屑于去看。 他的刀已带血归鞘。 他的面色并没有因为杀人而有丝毫变化。 他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对前面已经停下的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二说了一句:“带我去柴房。” “……啊,好!” 二人就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穿过了大堂,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那处月亮门前。 月亮门不高,小琴小心翼翼的弯下了腰,似乎生怕这口棺材与墙发生了碰撞。 胖老板娘目送着小琴和他背上的那口棺材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她那张胖脸忽然笑了笑。 她似乎对这江湖中人的厮杀已经见惯。 她收回了视线,瞅了眼地上的那具尸体,忽的叹息了一声: “晦气!” “阿牛、阿牛,先来收尸……丢去周山喂狼!” 大堂里的食客们似乎对此也司空见惯。 有人继续沉默饮酒。 有人对那少年那一刀在低声评判。 也有人起身,放弃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就这么匆匆离去。 “他……他这岂不是坏了周大善人立下的规矩?” 压抑的气氛消失,当李辰安等人来到二楼的时候,下面传来了那些江湖中人的话语。 “他就是小琴!” “他既然是小琴,他哪里会在乎周大善人的规矩?” “可是……这毕竟是周大善人的地盘,如果周大善人发一句话,周庄而今恐怕聚集了万数的江湖中人。” “我承认他出刀的速度极快,但无论再快,他能万人敌么?” “何况那些前来祝寿的高手中,就算没有大宗师,可一境的高手却有那么两个。” “哪两个是一境的高手?” “一个是翻江倒海常白书常老爷子,一境下阶。另一个是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也是一境下阶身手。” “哦……这小子明日定会去周园,那必死无疑。” “当然,他不是自带了一口棺材么?” “他死了谁会将他放在那口棺材里?恐怕会被丢去喂了野狗。” …… …… 李辰安微微一笑,正要进入东二房,却忽的被萧包子一拽。 他被拽着去了东二房。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看了看,跟着阿木等人进了东一房。 他本打算带着苏二公子回平江,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隐门桃花岛的人为那个叫小琴的少年付了十两银子,这消息一定会落在周大善人的耳朵里。 那么在周大善人看来,他会将他们五人视为小琴一伙的。 刘管家很担心。 因为周大善人并不善! 他还有个响当当的称呼—— 他叫黑心阎王! 第四百六十三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下 悦来客栈。 柴房。 小二极为紧张的将这柴房的一角给收拾了出来,回头看时,才发现那少年已解开了捆缚那棺材的绳索。 他极为小心的将那口棺材给平放在了地上。 然后又极为小心的将那口棺材给抱入了柴房。 似乎生怕这棺材被摔坏了。 做了这一切,他打量了一下这地方,似乎很是满意,于是那小二就看见了他嘴角漾起的一抹笑意。 “……客官稍等,小的呆会就将吃食给您送来。” “多谢,麻烦多给我两碗饭。” “……好!” 小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小琴从腰间取下了两把刀放在了一旁,他坐在了铺着茅草的地上,一只手搭在了那口棺材上。 手指头似乎无意识的在棺材板上叩了三下,然后他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那小二送来了饭菜,他才关上了这柴门。 狂风在门外呼啸。 柴房里寂静安然。 …… …… 周园。 这是一处巨大的园林。 也是周大善人的居所。 园林里自然是有假山流水的。 只是流水或者荷塘都已冰冻,都被厚厚的积雪给覆盖。 园林里种了许多树木,少不了就有这冬日盛开的梅树。 就在那梅林间,有一栋古色古香的二层小亭。 周大善人此刻正坐在这小亭的二层楼上,正煮着一壶茶在招待着两个极为重要的客人。 “今儿个这天气有些阴冷,没有了阳光,这梅花便显得有少许暗淡。” 他斟了两杯茶,分别递了过去,又道: “说来不怕二位见笑,这梅林原本是想着学京都梅园那风格的,结果呢?”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老夫终究是个粗人,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也就难怪昭化十一年春,那位贵人前来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说老夫莫要说学到京都梅园的神韵,就连皮毛也相去甚远。” “当时老夫本想将这一大片的梅园给平了,那位贵人说就这样吧,到了凛冬时节,它们总能给这里添一些艳丽的色彩。” 坐在他左首的是青帮三大长老之一的那位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 坐在他右首的是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 此刻魏长河忽的问了一句:“老夫久居关外,倒是不知道你说的那位贵人她是谁?” 周大善人摆了摆手,“既然是贵人,那当然就是贵不可言之人,魏老弟还请体谅一下,老夫真不能说出她的名字。” 魏长河没有再问这个问题,今儿个周大善人既然邀请了他和常白书前来赏梅,那夸耀一番他的背景这也极为正常。 只是……他真的仅仅是这么个意思么? 果然,周大善人又开了口: “这些年来,得那位贵人的照拂,也得江湖弟兄们的帮衬,老夫这周庄还算经营得不错,老夫的日子原本也无忧。” “可是……” 周大善人的视线在二人的脸上各看了一眼,端起茶盏了呷了一口,长长一叹: “常兄魏老弟当已知道那个叫小琴的少年。” 这事他们当然知道。 这事而今整个江湖恐怕都已知晓。 有一少年从关外而来。 他背着一口棺材。 据说他就是十五年前被灭的琴剑山庄侥幸活下来的后人。 他是来周庄,找这个周大善人报仇的。 “其实,老夫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请了一些高手去会会他,结果呢?” “结果老夫请的那些人渺无音讯,反倒是那少年,他已来到了周庄!” “就在刚不久,总算是有消息传了回来,老夫请的那些高手……全死在了他的手上!” 常白书和魏长河微微一怔,“你都请了些什么人?” “其中有义安堂的左手剑邱林,有丐帮的八步追魂朱由先,还有姑苏慕容家的那位如烟剑慕容如烟等等。” 常白书和魏长河二人心里顿时吃了一惊。 因为单单这三个人,在江湖中就极有名气。 左手剑邱林,武功已至二境下阶。 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喜走偏锋,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八步追魂朱由先,二境中阶,不说他的那一手打狗棍法,单单他的轻功,天下就少有人能及。 而姑苏慕容家的如烟剑慕容如烟……她是一个女人,却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年仅三十二,却已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她被誉为慕容家除了家主慕容鹤之外的最有可能破一境的天才! 她那一手无迹可寻的如烟剑,就算是常白书对上,就算常白书已是一境下阶,他也得要小心的应对。 这样的人物,居然都死了! 常白书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都是死在那少年手里的?” 周大善人点了点头:“都是。” 魏长河眉间紧蹙,问道: “可查看过致命之处?” “查看过,全都死在一刀之下!” 这话一出,常白书和魏长河顿时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皆是震惊。 能够一刀杀了这等高手,岂不是说那少年至少已是一境的身手了? 听说他才十六岁…… 牧山刀的那个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是十六岁,他才二境上阶。 这个叫小琴的少年,他岂不是比王正浩轩还要天才? 这样的人,若是任由他成长起来,恐怕他会成为又一个大宗师! 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两人此刻心里皆是一沉,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那他必须死!”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他当然必须死!” “今儿个请二位前来,也就是商量一下他如何去死。” “他是来给琴剑山庄报仇的。” “他若是真杀了老夫……老夫本就该死。” “老夫所担心的是,他杀了老夫之后……当年那些围攻琴剑山庄的人,这些年日子都过得很不错。” 周大善人又端起了茶盏,那双花白的眉微微一挑:“比如你们二人。” “一个功成名就,还成为了青帮的大长老,一个在关外招兵买马,成了一方豪强。” “当然还有义安堂的那位,还有……太多了,老夫已快忘记。” “可老夫担心那少年并没有忘记!” 周大善人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看向了窗外的那片梅。 “十五年前的那一夜,琴剑山庄上上下下死了三百六十七号人,琴剑山庄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被大家伙瓜分一空。” “小少爷那时候只有一岁。” “他本不应该记得。” “可他却偏偏来了。” “是谁告诉他的那一切?” “这些日子老夫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人!” 魏长河问道:“那一夜没有留下多余的一个活口,会是谁?” 周大善人沉吟三息,吐出了一个名字—— “奚帷!”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路狂奔 常白书的瞳孔一缩。 “奚帷?” “怎么可能是他?” “当年谋算琴剑山庄,不正是奚帷的布局么?” 周大善人收回了视线,说道: “奚帷要消灭琴剑山庄,这是因为少夫人是上车候卢战骁的三妹!” “他既然用计灭了上车候满门,当然就不会留下琴剑山庄这个祸端。” 常白书不解,又问:“那他应该将琴剑山庄的后人也一并杀死才对,又怎会将那件事告诉了小琴?” “奚帷之想,非常人能及。” “琴剑山庄就剩下了一个独苗,这对奚帷不再有任何威胁。” “再说,小琴根本就不会知道琴剑山庄被灭的主谋是他奚帷!” “老夫在想,说不定那晚将小少爷带出去的人就是奚帷!” “他借着我们的手灭了琴剑山庄,但他在小少爷的心里,恐怕是天下最好的那个人!” “这些年,恐怕就是他教的小少爷的武功,他就更是小少爷的恩人!” “现在他告诉了小少爷仇人是谁,他这是想要借着小少爷的手杀了你我,夺回原本属于琴剑山庄的那些财产……恐怕主要还是为了得到那把剑!” 常白书和魏长河这才恍然。 “那把剑,当真在你手上?” 周大善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原本确实在老夫手上,但现在……它已在那位贵人的手上。” 常白书深深的看了周大善人一眼,开口说道: “青帮来了弟子六十二,加上魏老弟大旗帮的弟子三十八……一百人杀一人……” “不够!” 周大善人也站了起来,又道:“桃花岛不知你们二位听说过没有。” “恐怕是传说中的隐门!” “那小子在悦来客栈,里面有桃花岛的弟子五人!” “他住宿的银子是桃花岛的人给的。” “江南六恶死在了桃花岛那五人的手上。” “大刀王六不是他们其中之一的一合之将,他已将你要杀苏家二公子的消息卖给了桃花岛的人。” “而桃花岛的那个绝情刀王七已放出了话,他要娶苏家那个四小姐!” “他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义安堂的于老二就在刚才死在了小琴的刀下……他的刀极快,快到了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的刀!” “他本就是一个高手,如果再有桃花岛的弟子相助……六人,要杀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常白书心里一惊,“自从百年前的蜀山论剑之后,再没有听说有隐门出世……这事可就不太好办了。” 周大善人微微一笑:“那位贵人说了,管他什么门,一并杀之!” “……何时动手?” “半个时辰之后,老夫出五十高手!” “终究是人,总有力竭的时候。” “就算是这一百五十人也杀不了他们……明日他们必来,但内力体力的恢复却不会那么快。” “今日他们不死,明日就用他们的血,来祭那一把剑!” 常白书一愣,“那位贵人没走?” “没走,她说,她想要看一出戏,等两个人。” “等谁?” “……一个是大宗师燕基道!” “另一个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 …… …… 阴云厚。 西风烈。 悦来客栈二楼的房间里炭火正好,当然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 但此刻正向周庄狂奔而来的宁楚楚,却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寒风刺骨。 她骑着马。 带着五百身着红衣的娘子军,就在这呼啸的狂风中顶风疾驰。 她没有去枫县。 她要去周庄! 所以丁大先生派去拦截她的那个长孙寒自然是扑了个空。 周庄距离栖迟县有些远,正常需要十日脚程。 宁楚楚在听了栖迟县县令和县尉告诉她的那个消息之后,当夜就启程。 那一天是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一。 她带着娘子军马不停蹄,甚至夜不扎营。除了必须喂马吃饭之外,她们一直在赶路。 夜里也打着火把在赶路! 她很急。 倒不是她知道了李辰安就在周庄,而是她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丽阳公主在周庄! 这个消息,原本不应该被栖迟县的小小县令和县尉知道,但偏偏就有那么巧。 陈禀忠新纳的那个小妾,她的姐姐就在周庄。 就在周大善人的周园! 她不是周大善人的什么亲信。 她仅仅是一个厨娘。 那些日子周园的厨房来了两个厨子,手艺极好! 而后听说是御厨。 再后听说宁国的丽阳公主、燕国公府的那位尊贵夫人来了周庄。 陈禀忠纳她妹妹的时候她来了一趟这栖迟县,许是担心陈禀忠对她妹妹不好,她故意说了她在周园侍候那位丽阳公主的事。 她的意图当然是告诉陈禀忠她能在丽阳公主面前说上话,但这话听在陈禀忠的耳朵里,却让他知道了周庄恐怕有大事发生—— 昭化十年和昭化十一年,江南道大旱。 明州池南郡的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正是在昭化十一年,周大善人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了那万顷良田,那时候就有传言,说江南来了一个宫里的贵人。 而后至今,从周庄每年都会有巨额的银子送去京都,押镖的正是江南镖局。 江南官场,就算是道台余万枝,也不敢动那位周大善人一根汗毛。 因为江南的官员几乎都已知道周大善人背后站着一位京都的贵人。 但没有人知道那位贵人是谁。 陈禀忠现在知道了。 他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四公主宁楚楚—— 丽阳公主通过周大善人大肆敛财,还大肆囤粮……朝廷却并不知道,许不是什么好事。 丽阳公主是宁楚楚的姑姑。 只是丽阳公主是下嫁到燕府,她的儿子燕子夫仅仅比宁楚楚小了一岁,宁楚楚在宫里,二人少有见面,自然也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宁楚楚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姑姑是不是要谋国?! 第二个想法是……江南道五万官兵去了枫县,江北的粮被自己给劫了,他们会缺少粮草,这个姑姑会不会将周庄的粮草提供给他们,让他们在枫县杀了李辰安! 李辰安和燕府之间,没有友谊,反倒是有过一些恩怨。 去岁在京都,李辰安可是在聚仙阁将燕子夫从二楼给丢了出去。 听说这个姑姑心眼儿特别小,再加之李辰安成为摄政王之后取缔了国公这一封号…… 她恐怕会怀恨在心。 她甚至没有在燕府过年就去了周庄! 她究竟想干什么? 得去问个究竟。 如果能再劫了她在周庄发出去的粮草,那当然就更好了。 就这么日夜赶路。 至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四未时初,宁楚楚一行终于抵达了周庄。 比宁楚楚来的更早一些的还有两个姑娘。 一个叫温小婉。 一个叫苏梦。 她们当然不是同路,却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苏梦至午时末抵达的周庄,她还在街头寻找住的地方。 也在找她的小师哥王正浩轩。 温小婉早已抵达了周庄。 她就住在悦来客栈。 住在悦来客栈的东三房! 第四百六十五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东三房紧邻东二房。 李辰安一行进入悦来客栈的时候,温小婉正在房间里梳妆。 客栈下面发生吵闹的时候,温小婉站在了走廊上。 她看见了李辰安! 哪怕李辰安带着面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李辰安! 然后,她目睹了小琴进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可她却在李辰安一行登楼的时候又回到了她的房间。 她关上了门。 坐在了妆台前,扭头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本以为内心能够从容,却不料那颗心跳得更快了一些。 李辰安身边有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当然就是晚溪斋的斋主萧姑娘了。 李辰安没有在意那个萧姑娘的身份,他们一路从京都而来。 他们是要去蜀州的。 蜀州还有个叫钟离若水的姑娘在等着他。 那么自己呢? 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等小琴的到来还是等他的到来? 或许两者都有。 但扪心自问,似乎在意他更多一些。 又想起了那一夜。 可惜,错过了那一夜。 温小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妆镜中自己的这张脸。 这张脸是很美的。 但她似乎并不满意。 于是取了妆盒就着妆镜又开始精细的描了起来。 因为呆会得去见见李辰安。 因为父亲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必须告诉李辰安。 …… …… 东二房的门已关上。 萧包子背靠着门,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上,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眼里丝毫没有这些日子行路的疲倦。 眼里反倒是有一抹蠢蠢欲动的精芒。 她的银牙咬着下唇。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忽然想到了在书中看见的一个词——择日不如撞日。 那时不懂其中之意,择日倒是可以理解为选择一个时候,但撞日呢? 她笑了起来了。 如春日里烂漫的山花一样美丽。 只是……她忽的想起还没吃午饭。 她担心尚未开始又被送饭的小二给打扰了雅兴。 于是,她抿了抿嘴,将这升起的强烈念头给压了下去。 她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她双臂交叉着放在了桌上,下巴就放在了手臂上。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了,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她的眼里是李辰安,但她的脑子里却是那个撞字。 于是,她的脸忽的就红了。 这弄得李辰安一脸懵逼。 “想啥呢?” “啊……没想啥。” “没想啥你脸咋这么红?” “哦……”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刚才练功岔了点气。” 李辰安有些担忧,“可要小心一些,莫要走火入魔了。” “对了,那个叫小琴的少年,你看出了他的那两刀么?” 萧包子点了点头,“他的刀确实很快,但他……但他的内力似乎并不是太顺畅,因为他本可以一刀解决的。” “可他出了两刀。” “这是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刀宰了那个、那个于老二。” 李辰安一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第一刀砍了于老二握刀的手臂,这便能让他避免受伤,而后才有了第二刀砍死了于老二?” “嗯,”萧包子点了点头:“他应该是身上有伤,再加之极为疲倦,不然,他的刀会更快。” “什么境界?” “应该在二境中阶。” “看出了他的武功路子没有?” 萧包子摇头:“单凭这两刀,没有路子,就是一个快字。” “这倒是和不二剑法修炼的方式有些像,不二剑法就没有剑招,全凭自己去创造。” 李辰安眉间微蹙,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小琴是燕基道收的弟子。 燕基道练的是掌! 是江湖中独一无二的翻云覆雨掌! 可小琴用的却是刀。 李辰安想了想,觉得这或许就是武功的某些相通之处。 燕基道既然是大宗师,那他的见识当然就并不局限于他自创的掌法。 李辰安一壶茶喝了两杯,门外便传来了小二招呼用饭的声音。 萧包子觉得自己料事如神,二人去了隔壁的东一房用了饭,和阿木他们小坐了片刻,又回到了东二房。 酒足饭饱。 正是午时末。 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下午当无事。 择日不如撞日! 萧包子关上了门,上好了门栓,依旧有些羞怯的看向了李辰安。 “休息?” 李辰安微微一笑:“好!” 萧包子迈着扶风步走到了床前,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张洁白的丝绸,极为庄重的铺在了床上。 李辰安从身后抱着了她的小蛮腰。 萧包子身子一颤,接着就被李辰安给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宽衣。 解带。 萧包子满脸通红,吐气如兰。 又到了情绪酝酿的最好时候。 又到了本该水到渠成的时候。 萧包子满心欢喜。 但不知为何偏偏又有些担心。 有些事它总是这样,你担心什么它就真会发生什么。 就在萧包子脑子里刚刚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门外果然传来了咄咄的敲门声! 李辰安的手一僵。 萧包子睁开了眼。 眼里水汪汪,本有万千春意。 可那春意却慢慢消退,五息之后,变成了萧杀的冬。 如窗外的寒风一般凛冽! 敲门声在继续。 温小婉穿着一袭绛紫色的裙袄,正俏生生站在门前。 她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因为她已去了东一房。 但李辰安却并不在东一房! 那个萧姑娘也不在! 阿木说他们在东二房。 他们……那当然就是两个人。 孤男寡女两个人独处一房能做些什么? 当然不可能做诗词文章。 温小婉本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可终究意难平。 于是,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恰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敲响了这扇门。 她等了足足三十息。 门开了。 李辰安站在门前。 她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肩头越过,便看见那萧姑娘坐在床前。 萧包子也看着她。 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当她看见门口是一个姑娘的时候,她的眼眯得更小了一些。 温小婉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可她却并没有退让。 李辰安很是惊诧温小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温小婉已一把将他给推开。 她抬步就走了进去。 她此刻已忘记了要将周庄之事告诉李辰安。 她不知为何,此刻就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利! 她要为自己的幸福,与这个女人一战! “我叫温小婉!”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视着坐在床前的萧包子,又道: “他已上过了我的床!” 李辰安一听顿时就傻了眼,温小婉这话太有歧义,他正要过来解释,却忽的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嘶吼之声: “杀了他!” “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来周庄撒野!” 然后有凄厉的惨叫声。 有更疯狂的喊杀声。 “是小琴,有人来杀小琴了,走,咱们去帮他!” 温小婉没有动。 萧包子也没有动。 萧包子忽的笑了起来,转头就看向了李辰安:“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第四百六十六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上 悦来客栈已乱成了一锅粥。 一百余江湖中人涌入了悦来客栈。 有人从正门而入。 更多的是从天而降! 他们落在了后院柴房外的天井里。 天井并不大,于是还有许多的人依旧站在屋顶上。 四面屋顶都是人。 悦来客栈已被这一百多个江湖中人给团团围困。 柴房的那扇门已破开。 门口已躺着四具尸体。 小琴左手握着刀,右手放下了手里的碗。 他抬眼看了看屋子外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又收回了视线看了看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饭。 想了想,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刀,拿起了筷子。 就在门外许多人注视的目光中,他大口的吃起了饭来! 那口漆黑的棺材就在他的身边。 棺材的盖子上摆着五盘子的菜。 盘子里的菜几乎已空,另外还有两个盛饭的碗也已空。 他似乎已经吃了两碗饭。 但他还在吃第三碗。 他应该是很饿。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难以逃出生天,他还是决定吃饱了再去死。 门口有两个握刀的汉子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小琴的时候眼里露出了凶悍的光。 “想吃饱了上路?” “就算是阎王爷答应,老子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二人踏步而入,举刀,一声大吼:“去死吧!” 两道凌冽的寒光裹挟着呼啸的寒风,就这么向小琴兜头劈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 小琴的右手依旧握着筷子,却已抓住了放在棺材上的刀。 他的腮帮子还在蠕动,他的视线甚至还在碗里。 他随手挥出了一刀。 扫! 一道弧光划过。 他的刀已放在了棺材上。 冲进去的两个人忽然间捂住了他们的腹部,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他们踉跄而退。 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 他们退出了柴房的门。 “噗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腹部的血这时候才流了出来。 流得很快。 于是染红了地上的雪。 门口的人不知觉的后退了两步,距离那门槛有了一丈距离。 短短一丈距离,仅仅是一个纵身的事,可现在那门槛在他们的眼里,却有如那鬼门关! 小琴继续吃饭。 原本他吃饭很慢。 因为他很珍惜每一顿饭。 何况今儿个这顿饭菜的味道极好。 他本想要仔仔细细的享用一番。 明儿个……答应了还给那兄台十两银子,但周园那地方显然已是龙潭虎穴。 银子必须得还。 那就必须努力让自己从那龙潭虎穴中活着走出来。 但现在,那个周扒皮似乎是等不急了。 他竟然派了这么多的人来…… 小琴有些遗憾。 他的身上还有两道尚未痊愈的伤。 一道是丐帮的那个八步追魂朱由先给他留下的,自己一刀切开了朱由先的肚子,但朱由先的打狗棍却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腰有些疼。 另一道伤更严重一些。 那是姑苏慕容的慕容如烟留下的。 自己一刀捅入了慕容如烟的腹部,但她那如烟一般的剑,却也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只是自己的经验更丰富一些。 那一剑并没有过多的伤及内脏。 若是以往,调理三五个月也就能恢复。 但这次要赶路,要赶在正月十五前抵达周庄。 他没有得到休息。 仅仅是在伤口处敷了两剂止血的膏药,然后用那布带一缠。 一旦动作剧烈一些,那伤口就会迸裂,就会再次流血。 他尽量避免自己流血。 因为血流的多了,人也就虚弱了。 现在看来,不流血恐怕是不行了。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碗里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粒米。 他站了起来,紧了紧腰间的那条布袋子,不能让敌人看出他已受了伤。 不然那些敌人就会像狼嗅到了血腥味一样不要命的向自己扑来。 他的手又落在了棺材上。 极为自然的叩了三下。 然后拿起了他的两把刀,站在了门前。 风很大。 天很阴。 看来又要下一场雪了。 院子里的人又挥舞着武器一步步向他逼来。 忽然,这处柴房的屋顶破了。 有人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小琴眉间一蹙。 屋里有那一口棺材! 他后退一步。 转身。 一枪正向他的后背刺来。 一刀正向他的脑袋劈来。 还有一剑,正向他的腹部斩来。 门外。 那群人突然之间发起了凌冽的攻势,他们大吼着踏雪而行,积雪顿时乱舞。 他们挥刀。 两面夹击! 站在远处屋顶上的常白书和魏长河眯着眼睛看着。 他们皆笑了起来。 没有人有三头六臂。 那个叫小琴的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就算出刀再快,他也无法前后皆顾。 所以,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这时。 常白书忽然一惊。 他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大刀! 那一把刀从柴门外的左边劈了下来! 魏长河几乎同时一惊,他看向了右边! 柴门的右边也有一把寒光凌冽的大刀劈了下来。 两刀。 封住了柴房的门! 两刀,劈死了刚刚冲到门前的两个人! 两刀落地。 两人落地。 他们戴着面罩,但看起来很年轻。 一左一右,他们如门神一般的站在了门口。 门里。 小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劈出了三刀。 只有两声惨叫。 因为其中一人的脑袋被一刀劈的飞了出去。 屋顶上还有人。 小琴并没有飞出去杀人。 因为他得守好这口棺材。 他回头看了看。 王正浩轩和阿木此刻也向屋子里看了看。 小琴咧嘴一笑。 王正浩轩耸了耸肩:“活着再感谢我们。” “好!” 敌人再至。 更多的人,更多的武器,更多的喊杀声,于是也有了更多的哀嚎声。 柴房内外的打斗这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木制的柴房根本就经受不起那些武器那些尸体的冲撞。 它轰然倒塌。 小琴站在了寒风中。 那口棺材被埋在了茅草下。 阿木和王正浩轩手里的刀比这寒风还要凌冽。 血随着他们的刀起刀落在空中挥洒。 胖老板娘来到这后院的时候,她看见的是弥漫在风中的那无数的鲜血凝聚而成的花。 本来很美丽。 但她的柴房塌了这要修缮好就需要许多银子,所以她很生气! 于是,她一步就踏入了那血花之中。 她一声咆哮:“你们这些天杀的!” “要打去老娘店外面打不好么?” “都去死吧!” 她的手伸入了怀中。 然后…… 刚刚跑来的苏梦便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银子!! 带着血的银子! 要人命的银子! 远处屋顶上的常白书豁然一惊: “散财童子……银如命!” 第四百六十七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中 “散财童子?” 正好迈入后院的李辰安自然也看见了那漫天飞舞的银子,也听见了远处常白书的那一声惊呼。 他极为好奇。 因为那胖老板娘的模样,实在和散财童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就算非得扯上关系,她大抵应该是散财童子他娘。 但不得不说,用银子杀人,用那么多的银子来杀人,这效果确实令人感到震撼。 钱能买命,大致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李辰安跨过了那月亮门。 就在这凌冽的寒风中,就在那漫天的银子飞舞中,就在那腥风血雨中,就在那惨烈嘶吼中,他抬头望向了那混乱的战场。 站在他左边的是温小婉。 站在他右边的是萧包子! 这算左拥右抱么? 李辰安只能苦笑,只能用这么一问来化解此刻的尴尬。 萧包子被温小婉坏了好事。 她本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她甚至能够包容李辰安的博爱,但她受不了在那关键时候温小婉的闯入。 那张洁白的绸巾这是铺的第二次了! 它依旧洁白! 白的令萧包子有些厌恶。 如果不是李辰安拦着,温小婉估摸着已经死了。 现在二人之间的嫌隙并没有补上。 因为李辰安来不及去向萧包子解释。 外面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李辰安担心小琴死了。 萧包子和温小婉终究也顾全了大局,她们没有真的打起来,她们还是随着李辰安而来。 “散财童子银如命,十五年前,是叱咤江湖的侠盗。” 温小婉看着那空中乱飞的带血的银子,又道:“那时她很年轻,但武功却已踏入了二境下阶。” “她喜欢用银子杀人。” “她杀人的时候都有蒙面,所以江湖中人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但她每杀一个人都会留下数量不等的银子,据说银子的多少对应的是那条命的贵贱。” “她和琴剑山庄的少夫人有着极好的关系……她当年去琴剑山庄打劫的时候输给了少夫人,少夫人非但没有杀了她,还赠送给了她纹银万两,还亲自送她出了琴剑山庄的大门。”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被灭之后,江湖中便再也没有了散财童子的影子。” “有人说她死在了关外。” “也有人说她去皇宫珍宝阁盗宝,被宫里的高手所杀。” “没有人料到她竟然在这里隐姓埋名了十五年……想来她是为了找出琴剑山庄灭门背后的真凶。” “小琴是琴剑山庄唯一存活下来的小少爷,现在小琴有了危险,她不得不出手了。” 李辰安微微颔首,心想这大致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讲义气者,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讲义气者……插朋友两刀。 就在李辰安看着漫天的银子飞舞的时候,阴暗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面猩红的大旗! 这大旗有着一根长长的旗杆。 旗帜在狂风中猎猎而舞。 铺展开来,它竟然覆盖了这天井的上空! 就在那大旗一挥之下! 银如命撒出去的那些银子竟然被这大旗一家伙给卷了个干干净净! 银如命落在了一处房顶上。 她眉间一蹙,面色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她的视线顺着那旗杆看了去…… “北马啸西风魏长空!” 远处, 魏长空右手握着旗杆,他伸出了左手。 旗杆上的旗子又招展开来。 于是,那些银子如雪花一样飘了下来。 他的左手在空中飞舞,片刻,他的脚下是一堆银子。 他看向了银如命,眼睛微微一眯:“老夫找了你十五年!” “老夫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你偷了老夫珍藏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银如命轻蔑一笑: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银如命面色忽的一沉,笑意消失,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怒容: “亏了琴剑山庄的少庄主待你如兄弟!” “你竟然里应外合,勾结那些江湖鼠辈,打开了琴剑山庄的大门!” “你借着少庄主对你的信任,在密室中偷袭了少庄主,带走了放在密室中的那架九霄环佩琴!” 常白书一听,顿时就看向了魏长河。 魏长河勃然大怒:“银如命,你休得栽赃陷害老夫!” “纳命来……!” 他纵身从屋顶上飞起,手中大旗一挥,旗帜招展向银如命席卷而去。 银如命摸了摸口袋。 口袋里只剩下了二两碎银。 怕是买不了魏长河的命。 …… …… 坍塌的柴房处。 小琴浑身都是血。 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当然更多的是敌人的血。 他的身周已躺着二十余具尸体,他依旧站在那口棺材旁,一步也未曾挪动。 似乎那口棺材对他极为重要。 重要到他宁可挨上一刀,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他手里的两把刀指着地。 刀上的血顺着刀尖正在滴落。 他的面前又有十余个高手。 他依旧这么不丁不八的站着。 就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对面的那些敌人,他的视线微微低垂,看的是地上的雪和血。 呼啸的狂风会让他眨眼。 眨眼间可能就有敌人的刀来。 所以他在听。 听敌人踩着茅草或者积雪的脚步声。 听狂风中破风而来的刀剑声。 有刀来。 又有剑来。 五把刀、三把剑。 还有两杆长枪! 他的手紧了紧握住的刀柄,就在那两杆长枪距离他仅仅只有尺许的时候,他出了刀。 右手一刀。 一刀将两枪给荡开。 他的左手一刀就在那一刹那横扫而过,然后一撩,“锵锵锵……” 这一撩之下,他的左手刀与刺来的三把剑碰撞在了一起,他右手的刀又斜斜的砍了过去。 干净。 离落。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也没有浪费一分多余的力量。 但是,那劈来的五把刀中,偏偏有那么一把它慢了半拍! 小琴将四把刀格挡开之后,他的右手刀本应该横切而过,将那四个人拦腰斩断。 但慢了半拍的那把刀就必然会劈中的肩膀! 中这一刀,他会丢掉一条手臂。 他现在还不能付出这种代价。 所以他横切的那一刀变成了向上格挡。 他挡住了这一刀。 可另外四刀又向他招呼而来。 这四刀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它们的速度不一样。 角度也不一样。 但它们的目标却都一样。 萧包子眯着眼睛,忽的说了一句: “那小子若不退,必死!” 第四百六十八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下 阿木和王正浩轩此刻已杀入了天井中。 柴房已经倒塌。 他们距离小琴已有些远。 就算是他们现在转身想去帮助小琴也已来不及。 何况他们面前还有更多的敌人。 牧山刀的两把刀很稳。 也很锋利。 他们二人所用的刀皆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在这个世界,它们就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刀。 目前没有任何人的武器能够架住他们全力一刀之劈。 他们面前那数十个江湖高手,其中一大半手里都只剩下了半截武器。 这就很吓人了。 那些江湖高手只能退。 王正浩轩和阿木当然步步紧逼,终究将那些人逼得退无可退。 他们也就距离小琴越来越远。 他们本以为小琴会跟上,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为了那口棺材,小琴一步也没有动。 当阿木回头看时,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他和萧包子的判断一样。 小琴,必死。 但小琴并没有死。 死的是对面的那五个刀客。 他们站在下风的位置。 死于无形。 死的莫名其妙。 然后阿木笑了起来。 因为小武正向小琴走去,带着一脸阳光,还有他的那双无垢的眼。 “多谢!” 小琴很少给人说一个谢字。 他接触的人不多。 他也不喜欢说话。 但今日他说了两次多谢。 小武看懂了小琴的意思,他咧嘴笑了起来,这令小琴忽然觉得这阴沉的天空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咿咿呀呀……” 小武在说在比划。 小琴顿时一愣,他当然是听不懂也看不懂。 但他知道了这个少年是个哑巴。 一个有残疾的人,他怎么会如此的阳光? 小武沉吟三息,取了一根茅草,在一具尸体上蘸了点血,他在雪地里写了三个字: “不用谢!”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偏偏令小琴心里一暖,似乎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接着,小武又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你伤得很重,接下来,这里交给我。” 这里明明还有许多敌人,都是江湖高手,可小武却偏偏说这里交给他…… 小琴微微一笑,他莫名的就信了。 他点了点头,当真就这么在那口漆黑的棺材旁盘膝坐了下来。 他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前方又有剑来。 小武已起身,已转身,站在了小琴的面前。 就在小琴震惊的视线中,他看见了小武的那双垂着的手忽的散发出了褶褶的荧光。 大悲手! 佛在小武的心里。 魔也在小武的心里。 他放手成佛。 他出手为魔! 他出了手。 因为李辰安说,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可爱的敌人。 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阿木已收回了视线,他已经放心。 因为小武不仅仅是武功厉害,他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毒! 就在他们对面,那黑压压的人群中忽然发生了骚动。 然后有了打斗之声响起,有了惨叫之声传来。 王正浩轩一愣,还以为是敌人发生了内乱,可片刻之后,他的脸就黑了下来。 比这阴沉沉的天空还要黑!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师妹,苏梦! 苏梦正在人群中挥舞着那把比她还要长的刀! 她那身裙袄上已满是血。 她的脸上也都是血。 王正浩轩双眼猛的一瞪,他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他只知道漂漂亮亮的小师妹,本不应该染血。 他很生气! 他的双腿在地上一蹬,他的身子如离弦的箭一般斜斜的冲天而去! 他的长刀拖在身后。 他在空中抡起了长刀,一声大吼:“小师妹,有我,别怕!” 苏梦横扫千军,将身边的敌人逼开。 她抬起了头。 她看向了空中急掠而来的那个戴着面罩的少年。 她欢喜的笑了。 在牧山刀的最近两年里,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次坐在山涧的那条小溪边。 望着潺潺的溪水,想着那个不开窍的小师哥。 少女一直在憧憬中,希望某一天小师哥能够在夕阳中从对面的山顶飞来。 披着那万丈的霞光。 踏着山涧弥漫的雾。 然后他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那静谧的山涧里将自己拥入他的怀中。 嗅着他的味道,感受着他的温暖,那大致就是自己的世界了。 可终究没有等到。 本担心永远也等不到。 却不料今儿个小师哥当真从天而来了。 虽没有万丈霞光,但狂风中一头长发乱舞的小师哥好像更帅气了一些。 有一种令她难以抗拒的野蛮狂野之美! 少女满眼桃花。 片刻,那满眼的桃花就化为了满眼的血花。 王正浩轩刀落。 刀起。 斩杀八人。 他距离苏梦就一丈距离。 突然,他的眼里满是恐惧。 因为苏梦的背后,有一枪而来! 此刻的苏梦却正傻呆呆的看着自己! 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已危在旦夕! “小心……!” 苏梦依旧在笑。 就像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美梦。 她还沉浸在那梦中。 那一枪刺了过来。 就在那一枪触及到苏梦后背衣裳的那一瞬间,那杆枪忽的停下,没有再向前一寸。 三息。 那杆枪锵然落地。 握枪的那人躺在了地上。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喉咙,喉咙里的血汩汩的冒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他的喉咙发出了呼呼的声音,片刻,他两腿一蹬,就这么死了。 他的手从喉咙处滑落。 他的喉咙插着一把刀。 一把小小的飞刀。 一边的李辰安摇了摇头,把玩着一把小李飞刀,忽的说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喜欢一个人,似乎就连脑子也变得愚钝起来。” 温小婉和萧包子同时瞅了李辰安一眼。 此刻,王正浩轩的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裳。 他一步冲了过去。 一把将苏梦给抱了起来。 一刀挥出,冲天而起。 他回到了天井,依旧紧紧的抱着苏梦。 这是后怕。 这是担心失去。 这就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牧山刀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从不知道何为怕。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怀里的这个姑娘,比他手里的刀更珍贵。 比他的命更重要! …… …… 萧包子抬眼瞅了一眼李辰安。 她撇了撇嘴,很想杀人! 于是,她一步踏出,真的要去杀人! 不杀人她意难平。 不杀人,她的道心难稳。 她手握软剑冲天而起。 向那正在狂风中招展的那面大旗飞了过去。 她并不是要去帮银如命。 她仅仅是不喜欢那面猩红的大旗! 本姑娘小小的绸巾都没有染红,你凭啥全是红的? 白马啸西风魏长河这一旗下去,几乎就要将散财童子银如命给卷入其中。 他万万没有料到仅仅是因为自己手里这面大旗的颜色问题,惹来了一个满是杀意的绝顶高手! 如果他知晓原因。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会将这面在关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旗换一个颜色。 他没有机会知道真相。 萧包子倾尽滔天杀意的一剑,曾经逼退过半步大宗师北丐左丘不鸣。 魏长河只是一境下阶。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一战成名 萧包子剑起。 剑气如虹! 气贯长空! 当她的这一剑刺出之后,魏长河顿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 这寒意远比关外大漠最冷时候的那凄厉的西风更寒。 似乎将他给冻住。 令他身体里的血液循环都不那么顺畅。 他距离萧包子事实上还有足足三丈距离。 而他的大旗距离散财童子银如命仅仅只有三尺。 他本可以将银如命杀死再从容的来应对萧包子的这一剑,可他却本能的收回了手里的大旗。 他站在了屋顶上。 他死死的看着凌空飞来的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那一剑! 如临大敌! 另一边屋顶上的翻江倒海常白书当然也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他的那双老眼也死死的盯着那一剑。 在他的视线中,那一剑切断了呼啸的寒风。 似乎令那寒风都为之一滞。 剑光就那样从寒风中穿过。 然后, 寒风中便是朵朵的剑花。 风似乎又起。 但那朵朵剑花却并没有随风而去。 它们仿若实质,仿佛在空中生了根! 却偏偏又在向魏长河飘去。 逆风而行。 仿佛溯流而上! 一朵。 两朵。 三朵。 …… 千百朵! “道剑……!” “剑意化形!” “半步大宗师……!” 常白书一声大吼:“小心!” 魏长河已经很小心。 他这辈子十五岁出道,纵横江湖四十年,他能活到现在,他一直都很小心。 但此刻,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 哪怕是十五年前在琴剑山庄的密室中面对少庄主的时候,他也没有现在这般小心。 他手里的大旗已挥了出去。 那一片巨大的猩红向萧包子盖了过来。 当然也向那朵朵化形的剑花盖了下去。 他并没有打算和一个半步大宗师去拼命。 他知道自己能够活着的唯一机会就是舍弃这面大旗! 他必须在这面大旗盖住了那个疯女人的时候离开。 去周园。 只有那地方才会安全。 然而…… 地上的打斗此刻极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那面大旗,还有大旗下显得有些渺小的那个女人。 当然也有那些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剑花。 王正浩轩依旧护着苏梦。 他也看向那一片天。 阿木的刀斜斜向下,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剑花。 小武已将他对面的敌人收拾干净。 他的手依旧光洁如玉,竟然没有留下一滴血痕。 他的手已放下。 他的眼依旧干净澄澈。 他也看着那一片天。 只是此刻的他不再如魔。 他更像一尊悲天悯人的佛。 站在李辰安身边的温小婉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厉害如斯。 她甚至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升起了怯意,但这怯意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她又扬起了高傲的头。 全场只有两个人没有看向萧包子的那一剑。 一个是苏梦。 她的眼里没有剑,只有她的小师哥王正浩轩。 另一个是小琴。 他已入定。 他已放心。 他选择了毫不保留的相信帮助他的这几个少年。 虽并不认识。 但有些人不需要知道名字就能感受到他的心。 有些人就算知道名字,就算极为熟络,他也会给你一剑。 他在运转着内力修复着身上的伤。 有旧伤,也有新伤。 他必须让自己尽快的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因为敌人还有很多。 也因为他必须活着,不能让朋友死去。 朋友…… 小琴活到十六岁还没有一个朋友。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是不会有朋友的。 因为朋友这个词,在他的心里很重、很圣洁。 江湖虽大,但配得上成为他小琴朋友的人,却很少。 但现在,他已将这个哑巴少年,将那两个为他出刀的少年,还有那个为他付了十两银子的少年视为了朋友。 明天他还要去周庄。 还要还那个少年十两银子。 答应了朋友的事,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做到。 全场最不紧张的除了苏梦和小琴之外,恐怕就只有李辰安了。 他虽然也在看着。 但他知道萧包子为何会有如此愤怒的一剑,他也知道萧包子一旦愤怒,她的剑会有多么可怕。 …… ……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 大旗盖了下来。 就在许多人以为这面大旗会将那姑娘和她的剑花一并卷入其中的时候,一朵剑花忽的出现在了那面大旗之上! 它是一朵本该早已消散的剑花! 可它已经存在了五息却并没有消散。 它带着凌冽的剑意。 它竟然用这剑意穿透了那面大旗! 一朵。 两朵。 三朵…… “刺啦”一声。 魏长河还来不及丢掉手里的旗杆,当然更来不及转身而逃。 那些剑花就在那一瞬间凝聚为剑。 道剑! 剑花落。 道剑生。 一剑光寒。 大旗从中而破。 旗杆也从中而破。 那道剑光就在魏长河惊骇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意味着距离魏长河越来越近! 魏长河撒手,果断的丢掉了手里的旗杆。 反手,手握住了背上那把大刀的刀柄。 他拔刀…… 刀出鞘仅仅三寸。 那一剑已至。 那一剑已穿胸而过。 他的手就这么在后背定格。 他垂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血。 怕是错觉。 可怎么就拔不动刀了呢? 两片大旗在狂风中飘舞,没有落地。 飘过了房屋的屋顶,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魏长河拔刀的手忽的耷拉了下来。 出鞘三寸的刀锵的一声回到了刀鞘。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前胸。 前胸的血如落笔于纸的墨晕一般渐渐扩散了开来。 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 后背亦是如此。 他站了足足十息,才一头从屋顶上栽落了下去。 那些江湖高手们无人会料到纵横江湖数十年,在关外叱咤风云的一代大侠,竟然死在了那女子一剑之下! 还不是真正的剑。 仅仅是一片剑花,一道剑意。 没有人再出手。 他们已遍体生寒。 萧包子已经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那把要命的剑,已缠在了她的腰间。 她的气顺了。 她瞅了李辰安一眼,嫣然一笑。 这一笑间,仿佛寒意尽去,仿佛春已来到。 对面屋顶上的常白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姑娘是晚溪斋的斋主?” 萧包子眉梢一扬:“本姑娘是桃花岛的门房!” 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桃花岛这个名字已在江南的江湖传扬开来。 这是个陌生的门派。 是一个并没有被人放在眼里的门派。 那姑娘仅仅是个门房! 可她却一剑杀了一境下阶的魏长河…… 所有人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彼此对视。 方知那桃花岛,竟然恐怖如斯! 常白书眉间紧蹙: “隐门,不干涉江湖中事!” 萧包子抬头,轻蔑一笑:“我就干涉了,你又能怎样?” 她的笑意忽的一敛,一声狮吼:“还不走?” “想留在这里吃席么?” “滚……!” 第四百七十章 网 呼啸的寒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又落下了雪来。 初时细细碎碎稀稀疏疏,但半个时辰之后,却已成了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 悦来客栈的这场战斗在萧包子的一剑之下就已结束。 所有人又在她的一个滚字之下跑得一干二净。 连他们同伴或者好友的尸体也不顾。 所谓的江湖好汉,混吃混喝可以,但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就连常白书也不例外。 常白书没有再问,也不敢再问。 他比任何人都滚得快。 他们都滚了。 留下了悦来客栈这后院的一片狼藉。 银如命没有对李辰安等人说一声谢谢。 她指挥着小二们在搬运那些尸体,也在打扫着这处战场。 小琴已从入定中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小武的那双干净的脸和干净的眼。 没有刀枪剑戟之声。 也没有嘶吼呐喊之声。 他移开了视线,才惊诧的发现战斗已经结束,敌人一个不见。 小武看着小琴笑了起来。 他在雪地上写道:“跟我来。” “你的伤需要治疗。” 小武正要起身,却忽的被小琴给拽住。 小琴也在雪地上写道:“我不能去,我要守着这口棺材。” 小武愕然片刻,想了想,又写道:“那就带上这口棺材。” …… …… 大雪天的黄昏总是会来的更早一些。 这才申时,天光已暗淡,客栈外的大红灯笼已亮了起来。 客房里的灯笼也已点燃。 若是从天上向下望去,整个周庄灯火最为璀璨的地方并不是周庄的集镇,而是在距离这处集镇外两里地的周园。 周园很大。 周园里不仅仅是下人很多,护院的高手也很多。 再加之明儿个就是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远道而来的有着显赫江湖地位的那些侠客们,受周大善人的重视,也都住在周园。 当然,他们都住在周园的外院。 最核心的内院,除非受到周大善人的邀请,否则无人能够进去。 这里的防守极为严密。 就在内院后花园的一处精美楼阁里。 周大善人端着茶盏眉间紧蹙,脸色很是阴沉。 “魏长河居然不是她一剑之敌?……半步大宗师……这江湖中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半步大宗师?” 常白书拱手:“用的是道剑……而今天下,只有晚溪斋修习的才是道剑!”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问道:“你的意思是,晚溪斋也是桃花岛这个隐门所扶持的?” “这……老夫认为不无可能!” “另外那两个使刀的少年也很是厉害,他们的刀法分明就是牧山刀的刀法……江湖这近百年里,在咱们宁国,松山剑院、牧山刀、晚溪斋被誉为江湖最厉害的三大门派。” “如果桃花岛真的就是隐门,如果牧山刀和晚溪斋本就是桃花岛的外门,那么他们厉害也就不奇怪。” 周大善人呷了一口茶,极为疑惑的说道:“可江湖这百年来,从未曾听过再有隐门出世……百年前蜀山论剑之约并没有到期……” 常白书摆了摆手,“他们并没有违背那个约定!” “晚溪斋和牧山刀,本就是江湖中的门派,他们的弟子出山行走江湖,这没有坏了那规矩。” “老夫倒是以为,那个背后的桃花岛并不是太重要,毕竟真正的隐门距离我们很远。反倒是现在晚溪斋和牧山刀的人站在了小琴的身边……” 常白书看向了周大善人,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明儿个,他们定会前来给你拜寿!” “人多固然有人多的好,但咱们身边能挡住他们的高手却一个没有!” 周大善人放下了茶盏。 从一旁的棋瓮中抓出了一把棋子。 他取了一枚放在茶桌上,说道: “有你。” 他又放了一枚。 “有义安堂的老帮主铁索拦江倪老先生。” 他接着连放了五枚棋子。 “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铁碗雷鹏。”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 “安南道红花阁护法吕四娘。” “还有铁胆双雄二人……” 周大善人手里还有一大把的棋子,他随手将这一大把的棋子丢在了桌上,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夫这周园虽不及当年琴剑山庄的防御那么完备,但就凭他们几个少年要想攻进来刺杀老夫……” “来者是客。” “老夫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 “老夫会让他们进来。” 常白书一惊,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相信面前的这个老狐狸,恐怕早已在这周园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小琴他们的到来。 周大善人又斟了一杯茶。 “毕竟是少庄主之后啊!” “可惜的是,老夫也未能见过那个刚出生的小少爷。” “这十五年来,他在外面也受了太多委屈,既然来了,老夫当请他好生的吃喝一顿……这样也算是将这些年的心结给解了。” “你们的心,也都可安了。” “你先去休息吧,老夫再想想如何招待小少爷。” 常白书起身离开。 周大善人又喝了两杯茶,脸上并无阴云。 因为,就凭那几个少年,哪怕里面有个半步大宗师,也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他不会死。 但他们,一定得死! 放下了茶盏,他向防卫更加森严的南院而去。 那地方住着京都来的那位贵人。 他已知道大宗师燕基道南来。 只要这位大宗师不出手,明儿个就万事无忧! 可是, 那位贵人却不在南院里。 这大冷的天,她去了哪里? …… …… 悦来客栈。 小琴背着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上了二楼。 他将那口棺材放在了东二房的门前,想了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李辰安说了一句: “我要一个单间。” 李辰安瞅了一眼那口棺材,觉得这少年恐怕有些怪癖。 他应该是孤独已久。 他不习惯与别人同睡。 这倒是能够理解。 “那你就去东三房。” 温小婉一怔,“我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你和萧姑娘睡。” 萧包子撇了撇嘴,“我们三人同睡!” 阿木等人顿时就惊呆了。 王正浩轩依旧搂着苏梦的小蛮腰,这令站在他们身后的苏二公主眼皮子一跳一跳。 他却毫无办法。 因为妹妹对此非但没有排斥,反而还一脸的羞怯。 那便是妹妹内心的欢喜。 这时王正浩轩也说话了:“我和小梦怎么睡?” 萧包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可上下,可左右……可上下左右!” 第四百七十一章 琴剑山庄 悦来客栈里原本的住客在这一战之后跑了个干干净净。 空出来了许多的房间,当然也就不存在上下睡的问题。 这令王正浩轩有些许遗憾。 不过,当老板娘银如命端上来了一大锅的狗肉之后,他顿时将这遗憾抛在了九霄云外。 客栈的大堂里。 房门已经关上。 屋子里生着三个暖炉。 外面大雪纷飞,房间里却很是暖和。 再加上这一大锅的狗肉,配上一壶老酒,在这样清冷寂静的夜里,便是最好的享受。 只是小琴并没有下来。 小武已给他检查了伤口,也重新敷好了药。 对于小琴身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小武在敷药的时候迟疑了三息,终究还是没有去问。 小琴住在了东四房里,陪着他的只有那口冷冰冰的漆黑的棺材。 他说……他不吃狗肉。 但他要了三碗饭。 李辰安让银如命叫了厨子给小琴单独做了两个菜。 银如命没有提银子。 东四房的门已关了起来,里面寂静无声。 大堂里围着一张大桌子吃着狗肉的李辰安他们,却正在谈笑风生。 “曾经的琴剑山庄,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李辰安喝了一杯酒看向了温小婉。 但回答这句话的却是并不是温小婉,而是银如命。 “曾经的琴剑山庄,不仅仅在江南武林极为有名,放眼天下武林,它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银如命也喝了一杯酒,砸吧了一下嘴,又道: “不仅仅是因为琴剑山庄所打造的琴和剑……琴代表着文,剑代表着武……琴剑山庄历代家主皆是文武全才,还是锻造大师!” “他们打造出来的琴,是天下文人雅士最为追捧之物件。” “他们锻造出来的剑,更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器!” “比如珍藏在越国洗剑楼的不二双剑。” “比如松山剑院的镇院之宝莫问剑。” “也比如百年前江湖大名鼎鼎的慈航道院里的那把无为剑……” 说着这话的时候,银如命看了看萧包子,萧包子微微一怔,问了一句: “我这一把剑,就是无为剑?” 银如命点了点头:“大道无为,刚柔并济……若姑娘是晚溪斋的弟子,那这把剑必然就是无为剑。” “琴剑山庄在三百余年的岁月中,只打造了一把软剑。” “除了剑和琴之外,琴剑山庄还打造过一把枪,它就是那杆碧血洗银枪!” “琴剑山庄和江湖各大门派的关系都极好,毕竟江湖中人都希望能够从琴剑山庄得到最好的武器。” “三百年来,琴剑山庄就凭着琴和剑,积攒了大量的银子。” “你们难以想象的,富可敌国的银子!” “这便给它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昭化二年春,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迎娶了上车侯卢战骁的三妹卢风铃,当年的那桩婚事不仅仅是惊动了整个武林,更是连庙堂中的许多高官大员都有前来祝贺。” “他们婚后……应该是很幸福。” “要说遗憾,大致就是少夫人的肚子迟迟没见动静。” “如果不是因为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发生的那件事,恐怕琴剑山庄依旧风光的存在。” “五年之后,也就是昭化八年,少夫人终于有了身孕……那时候琴剑山庄其实已有了诸多布置,甚至吴国和越国都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希望他们去这些国家定居。” “毕竟造琴铸剑的技艺,琴剑山庄无人能及。” “少夫人有了身孕之后,终于有了去往他国的想法,因为她没有等到奚帷死去的消息。” “可就在昭化八年冬,就在少夫人诞下了小公子的那个夜里……” 银如命抬起头,望向了屋顶,忽的一笑:“你们不知道琴剑山庄历代的主人都有个臭毛病。” “他们重义气,重朋友,也重信誉。” “被姑娘所杀的那个魏长河,曾经就是少主人最信任的朋友!” “不仅仅是魏长河,明儿个周扒皮寿宴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曾经都是少主人的朋友!” “那夜之前,少主人其实就已收到了风声。” “但因为少夫人即将临盆无法出行,所以少主人便邀约了那些所谓的朋友齐聚琴剑山庄……” “他本是希望这些朋友能够帮助琴剑山庄抵御外敌。” “可是……根本就没有外敌!” “要灭了琴剑山庄,要瓜分了琴剑山庄三百年家业的,正是他亲自请进来的这些朋友们!” “所以,那晚上琴剑山庄的庄门,并不是被外面的人给攻破。” “琴剑山庄上上下下近千口人,全部是被少庄主的朋友所杀!” “他们选了个最好的时候。” “少夫人的武功原本极高,可她刚好诞下了小少爷才十余天,她的武功不及以往一半。” “少夫人战死。” “少庄主被魏长河在密室偷袭而亡。” “琴剑山庄地库的银子被他们瓜分一空,所有值钱的物件也被搬了个空。” “最后一把火,将琴剑山庄偌大的庄园烧了个干干净净。” “就此,天下再无琴剑山庄。” “但老天终究还睁开了一线眼,竟然给秦家留下了一个后人。” “只是……” 银如命摇了摇头:“就算你们真的是隐门中人,就算你们真帮着小少爷明儿个去了周园……你们只会有去无回!” 李辰安嘴角一翘:“那地方是龙潭虎穴?” “恐怕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 “十五年过去,当年那些参与了琴剑山庄灭门一事的那些人,而今都是江湖中的一方巨擘!” “今岁周扒皮举行六十大寿,他放出了手里还有一把神剑的消息,这说明他已知道琴剑山庄还有后人活在世上!” “他以此剑为饵,要钓的正是小少爷这条鱼!” “他邀请天下武林豪杰来参加他的寿宴,不过是让那一群人知道小少爷的存在,是要让他们一并再次联手断了秦家的根!” “小少爷真的来了。” “今儿个小少爷有你们帮助侥幸活了下来,那明日周园寿宴……你们觉得周扒皮还会再给小少爷活下去的机会么?” “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若是你们能够带着小少爷离开,去隐门,保全秦家的唯一血脉才为上策!” 李辰安端着酒杯。 萧包子从那口锅里终于找到了一根长约四寸的肉条。 她一脸喜意的将这玩意儿夹到了李辰安的碗里,这才问了一句: “过了足足五年奚帷才设计灭了琴剑山庄?这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银如意摇了摇头:“非奚帷所为……小少爷是奚帷所救!” 萧包子一怔,难以置信,“他怎么跑琴剑山庄来了?” “奚帷是老庄主的至交好友。” “……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商氏出了个叛逆子弟,他叫商涤,商涤就是琴剑山庄的常客。” “商涤离开江南去京都的时候,老庄主送给他了一张琴。” “琴名绕梁。” “商涤凭此琴谱曲无数,成为一代大家。” “……你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本是少庄主的情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情人 情人! 当银如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仅仅是李辰安吃了一惊,萧包子和温小婉更是心里一震。 一来是对银如命这一身份极为惊诧,二来,这个词带给了他们某些触动。 李辰安这一刻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没有妻子,却有情人。 很多的情人。 妻子和情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妻子只有一个。 妻子才是根。 情人……只是可欣赏的花,可把玩的花瓶。 妻子是避风的港湾。 港湾不会动,不会变,它永远都在那里。 它还会永远亮着一盏灯,等待着那个还没有回家的男人。 情人是精神慰藉之所,但往往在那慰藉之后,却令人更加空虚更加迷茫……有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也有人心怀愧疚转身去寻找那盏指引自己回家的灯。 他默默垂头,拿起了筷子,将碗里的那四寸之物夹起放入了嘴里。 他细细的咀嚼着,味道不错。 这辈子重活一世,他需要的是那静谧的港湾,他不需要去找寻那精神的慰藉。 温小婉此刻所想却不是这样。 她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眼渐渐的亮了起来—— 情人那也是爱! 是更加无私的爱!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名分、名声、家庭、财富,凡此种种,至少现在的她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她可以独守空房,只为等某一天李辰安的到来。 然后再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再继续等待。 周而复始,花开花落,直到某一天人老珠黄容颜不再。 他是宁国摄政王。 他已有了钟离若水和这个萧姑娘。 那自己能成为他的情人就好。 江湖很大,当情人的女人不少。 有的为了钱财,有的为了炫耀,也有的苦苦煎熬只为某一天能熬出个头来。 她不是。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能够成为他的女人就好。 “我年轻时候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吧。”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男人……哪怕是如秦林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娶了如花似玉的卢风铃……他依旧会在外面觅食。” “我……我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秦家的人个个风流倜傥,还顶着琴剑山庄的耀眼光环。” “那一夜,他满脸泪水。” “那一夜,我举起了酒杯将自己灌醉……我没有抗拒。” “就那样,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也没有去喜欢过第二个男人。” 银如命忽的自嘲一笑,举杯:“不说那些了,你们可得把你们的男人看紧了,这稍不留神……指不定他在外面就筑了不知道多少个巢!” 萧包子此刻忽的问了一句:“那……你们可有孩子?” 银如命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她的眼在那一瞬间变得空洞了三息。 但她很快就又牵强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么? 除了她自己,恐怕无人知道。 李辰安微微一叹: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所有的遇见,都是命中注定。” “来,喝酒!” 萧包子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牛。 银如命又喝了一杯酒,又问了一句:“周园的高手一定很多,你们究竟有何依仗?” 李辰安微微一笑:“大宗师燕基道,当已抵达了周庄。” 银如命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 …… 夜已黑。 风渐起。 雪很大。 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燕基道抵达了周庄。 他没有去找任何一家客栈。 他也没有去周园。 他去了距离周庄十八里地的周山。 绵延数百里的周山到了这里便是尽头。 周山很高。 四野无人家。 可偏偏周山的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里却有两盏灯火。 他站在距离那灯火不远处的一颗树梢上,背负着双手,看着那处的灯火皱起了眉头。 那里,本应该早无人住。 那里,本应该已无人知晓。 那里,他原来很熟悉,现在……依旧很熟悉。 那里的灯,已有十五年没有再亮过,可偏偏今儿个它却亮了! 除了她,还会有谁会点上了那两盏灯? 莫非是某个入山碰巧找到了那木屋的猎户? 不会是猎户。 猎户会点亮屋里的灯,不会点亮外面的那盏灯! 那是一处并不宽阔的木制小楼。 一盏灯挂在了小楼外面的屋檐上。 一盏灯亮在了屋子里。 燕基道落在了这小楼的门前。 他看着这扇虚掩的门,却迟迟没有伸手将它推开。 他抬头望着这扇门的门楣处。 那里挂着一串风铃。 风铃已显得很是陈旧,但当风吹来的时候,它依旧摇摆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音。 就像在招魂。 又像在迎接回家的人。 这里本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京都。 那个家虽然每个夜里都灯火通明,可在他的心里,那个家是漆黑的。 是冷冰冰的。 是令他内心极为排斥的。 这里却不一样。 这里虽小 虽简陋。 却偏偏是他眷顾的家。 同样是女人。 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偏偏就那么大。 他只认这个家,因为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听着这风铃声,看着这串熟悉的风铃的样子,燕基道的眉间隐隐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他不愿再去回忆从前。 但从前的记忆却偏偏又是那般的刻骨铭心,仿佛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那串风铃是她挂上去的。 她说听到风铃声响起,就会觉得是他回来了。 那是她的期盼。 是她的守望。 是他和她共筑的巢!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侵占了他和她的巢。 哪怕这是一处空置了十五年之久的空巢。 燕基道起了杀意。 可偏偏就在这时,里面有水流声响起。 这声音他很熟悉。 屋里有一处温泉。 十五年前,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泡在那处温泉中。 用瓢舀起那温暖的水浇在他的身上。 一模一样的浇水声。 这该死的! 他居然污了那一池温泉! 他正要推门而入,屋里有一个声音传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果然还是来了。” “可惜,你那情人却已化为了一堆白骨。”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让我也学她那样给你搓搓背。” “但我肯定没有那狐狸精的手艺好,可我还是想要试试。” 燕基道落在门上的手忽的一僵。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也很讨厌。 她是他的妻子丽阳公主宁暮雪!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也有一张很美的脸。 还有一具傲然的身体。 却偏偏生了那一副蛇蝎般的心肠。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知道这里? 燕基道深吸了一口气,有一阵风来,那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那风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沉默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寿宴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五。 元宵! 对于宁国而言,元宵这个节日极为重要。 这是新的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日。 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之时。 家家户户会在今夜再次团聚,点上灯笼祈许光明,吃碗汤圆希望团团圆圆。 想来玉京城的大街小巷恐怕已挂上了许多的花灯,文坛也将会在今夜举行一场元宵文会。 周庄也有节日的气氛。 当然是不能和京都的盛况相比的,不过周园却格外的热闹。 倒不是因为元宵。 而是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 周庄集镇距离周园有两里地,这一天从早到午,这条两里地的路上,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几乎就没有停歇。 多为江湖中人。 个个带着刀枪剑。 他们从天南地北而来,但因为门派的名气不是太大,也或者自己本身的名声也不太响亮,他们并没有受邀入住周园。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去周园参加这场寿宴的热情。 原本这份热情是更高的,可昨儿个发生在悦来客栈的那一战,却令他们的热情降低了许多—— 桃花岛这个门派的名字在他们的耳朵里已极为响亮。 桃花岛一个门房就是半步大宗师……这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毕竟当下江湖,莫要说半步大宗师,就算是一境的强者也并不是太多。 可人家一个门房就是半步大宗师,那核心的高手,岂不是个个都是大宗师? 这特么谁惹得起? 可后来听说桃花岛并不是江湖中的门派,而是隐门—— 隐藏的门派! 这个玩意儿江湖中的人几乎都不记得了。 太过久远。 彼此的距离也太远。 按照百年前的蜀山协议,隐门不得干涉江湖中事。 隐门派出的江湖行走,不得超过三人。 这似乎就不足为惧了。 周大善人寿宴,恐怕有江湖中人数以千计。 就算那桃花岛派出来了三个江湖行走,就算三人都是半步大宗师……他们如果敢在寿宴上弄出什么幺蛾子,江湖别的不多,但人多! 听说隐门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少! 他们武功再高,一旦陷入江湖那浪潮之中,恐怕也会被淹死在里面。 “怕个屁啊!” “莫说周大善人会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若是违背了当初的协议,那咱们天下武林中人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他们也是人!” “可不是真正的神!” “是人就怕挨刀,就怕流血,就会死!” “隐门本来就人才凋敝,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咱江湖最不缺的,偏偏就是人!” “走走走,去看看周大善人珍藏的那把宝剑,去看看那个叫小琴的少年是怎么给死法!” “……” 于是,通往周园的路上,或者就在周园里面,传来的都是欢声笑语。 昨儿个的悦来客栈,虽然死了几十个人,甚至连魏长河都丢了性命,但在江湖中人的眼里,这些都不是事。 人在江湖飘,迟早会挨刀。 都是提着脑袋闯荡的人。 要么功成名就。 要么……十六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 …… 悦来客栈。 老板娘银如命亲自煮了一大锅的汤圆,还煮了十几个荷包蛋。 李辰安等人已下了楼,已围坐在了那张大桌子前。 小琴是最后一个下楼的。 他依旧抱着他的那口棺材。 他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旁,手指头似乎无意识的在那棺材板上叩了三下。 他来到了桌前,腼腆一笑,很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大家久等了。”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赶路的疲倦,也或者是因为对李辰安等人的信任,向来极为自律也极为谨慎的小琴,昨儿个晚上睡得很沉很沉。 这大致他的这十六年里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这些人,让他觉得很放心。 有他们在这里,让他觉得很安全。 他本就像一只流浪的猫,却在这里找到了能够信任的同伴,只是他并不善于去表达自己的内心罢了。 银如命让小二将一碗一碗的汤圆和荷包蛋端了上来。 她的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反而还很是紧张。 她知道这些少年们去了周园会面对什么。 她也要去。 她死了没有关系,但他们还年轻,能够活下去当然是最好的。 温小婉昨夜已将她父亲温煮雨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辰安,她本以为李辰安会选择离开这里。 但李辰安在听到了那个消息之后,仅仅是沉吟了数息,依旧决定今日去周园。 温小婉没有问缘由。 因为萧包子没有问缘由。 阿木他们更是无所谓。 既然如此,那就同去赴死! 去周园不急,所以大家伙吃得很慢。 小琴忽的抬头看向了李辰安,说了一句:“周园,我必须去!你们大可不必同去。” 李辰安嘴里含着汤圆想了想问了一句:“能不能等过两天再去?” “我不能再等了。” “那就是今日必须去?” 小琴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辰安将嘴里的汤圆咽下,“那我们陪你一起去。” 小琴一怔,他没有多想,仅仅是以为这便是出于朋友的义气。 他也忽略了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问过这几个人的名字—— 若是还有命回来再问也不迟。 他迟疑了三息,没有拒绝朋友的帮助,他依旧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周明芳是我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好,其余人若是对你动手,他们就是我们的。” 小琴心里一片温暖,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多谢。 因为朋友之间不用说谢。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银如命看了看小琴,眼里闪过了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然后她又低头吃着汤圆。 也没有人注意到小琴的碗里多了一个荷包蛋。 巳时。 风很大。 雪也很大。 小武再次给小琴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之后,他们准备出发了。 小琴将那口棺材背在了背上,用那根麻绳仔细的绑好。 他的背又驼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的背着这口棺材走出了悦来客栈的门。 王正浩轩牵着苏梦,拦住了苏寻和刘管家。 他极为慎重的对苏寻说道:“你们现在回平江城!” “小梦你也一起回去。” 苏梦一怔:“我不!” “乖,听话,你得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我父亲来苏府提亲!” 苏梦羞涩垂头,便听王正浩轩又道: “我估摸着我父亲已经到了平江城,应该很快就会去苏府。” “我晚两天再去。” “二舅哥,你提前回去准备两条狗!” 苏寻一怔:“准备狗干啥?” 王正浩轩踏出了门,苏梦看着他的背影,小嘴儿一嘟:“当然是炖着吃……他喜欢!” 萧包子一听,有些遗憾,因为此间事了之后,他们将前往枫县。 一行人走入了风雪中。 就这样向周园而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寿宴 中 苏梦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刘管家驾着马车向平江城而去。 车厢里。 苏寻仔细的看着妹妹,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他?” 苏梦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究竟是谁?” “你别管,他很厉害。” “有多厉害?” “姑苏慕容家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这场雪过了,江南的春,就该来了。” 这话让苏寻呆了片刻。 他没有再问。 他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心想正月十五了,这应该是江南的最后一场雪了。 周园…… 周大善人是那么好杀的么? 他们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 …… 周园,主院。 周大善人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喜庆的大红色的锦缎长袍,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意来。 距离午时还有个把时辰。 他坐在望春阁中,却看着外面凌冽的风雪。 他的心,渐渐变的比这风雪还要冷—— 只有个把时辰了。 但他邀请的那几个有头有脸的高手,却一个都还没有来! 常白书就坐在他的对面,面色也极为难看。 周大善人忽然伸出了手,将昨夜放在茶桌上的棋子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年前就已抵达了周园。” “他还在周园小住了三日!” “说是难得有这机会来一次江南,要去平江城走走……” “他说去拜访一下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铁碗雷鹏,说一定会在正月十五之前随雷鹏同来周园!”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安南道红花阁护法吕四娘等人,他们也是在年前就已到了江南。” “他们的贺礼早已送到,只是他们有许多旧友在平江城。” “也是说好了的同来……” 常白书沉吟片刻,“或许呆会就会到!” 周大善人将所有棋子全部放入了棋瓮中,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他已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他在等平江城传来的消息。 当然,他更在意的是昨夜一宿未归,至今依旧未归的那位住在东园的贵人的消息! 那位贵人没有带一个侍卫! 她甚至连随身的丫鬟也没有带走一个! 她是独自一人离开的! 她会去了哪里? 茶壶里的水尚未煮开,门外有个老人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周大善人的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 “老爷,平江城……” 周大善人抬起了头,心里一咯噔:“说!” “平江城出现了大变故!” “……怎样的大变故?” “皇城司的人……当今的那位提举大人王正金钟,亲率三千御风卫,将平江城官府里的所有人!” “包括余道台和大都督宋时明,都给抓了起来!” 周大善人心里大吃一惊,他张大了嘴巴,忽然之间明白了—— “调虎离山……!” “枫县……摄政王去枫县,将整个江南的府兵全给吸引去了枫县!” “平江城的防御形同虚设……御风卫无声而来……” “他好大的胆量!” “五万府兵……他若是去了枫县,焉能活得下来?” 周大善人突然又是一震,“不对!” “他根本就没去枫县!” “枫县是假!” “他应该已至平江城去主持江南乱局!” “一定是这样,他抓捕江南道的官吏极为正常,但这和江湖中人有什么关系?” 那老管家又躬身说道:“那位王正金钟大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他在拿下了那些官吏之后封闭了四方城门,然后……” “然后他大肆抓捕江湖中人……据说跑出来的没几个!” “据说平江大牢已塞不下那么多的人了。” 周大善人这就惊呆了。 “你的意思是……老夫的那些好友,来不了了?” “这倒没有,他们几个武艺高强,在关闭城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他们逃了出来,距离周庄想来已不远。” 周大善人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沉吟片刻,“派车马去迎接他们!” “遵命!” 老管家转身离去。 周大善人和常白书对视了一眼,“青帮……恐怕遭了殃!” 常白书面色阴冷,“他就不担心那五万兵马杀回平江城?” 周大善人站了起来,望着外面的风雪,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恐怕那五万兵马回不来了。” “你且稍坐,老夫出去一趟。” 周大善人离开了这望春阁,来到了西院的清幽阁。 他推门走了进去,此间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断了一条右臂,却背着一根碧绿的打狗棍! 他是北丐左丘不鸣! 另一个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白眉白须,穿着一身白衣。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细长的剑,腰间别着一个已包浆了的酒葫芦。 他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六大奇人之一的一仙—— 快活神仙苍南天! 两个半步大宗师! 他们居然在这里! 周大善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拱手一礼:“李辰安,就快到了!” 他在常白书面前的那番表现竟然是装的! 他竟然知道李辰安来了周庄! 他还知道李辰安正向他这周园而来! 左丘不鸣的老眼微微一眯,露出了一抹怨毒的神色:“这小兔崽子倒是胆大包天!” “这便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快活神仙一捋那雪白的漂亮长须,却微微一笑,问了一句:“那燕基道在哪里?” “收了你的银子,理应为你消灾,但说好了的,如果燕基道跑来了……银子不退,老夫走人!” 就在这时,门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一个披着一身风雪的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就站在这门口,就这么看了看那两人,面色有些倦怠,极为平淡的说了一句:“燕基道不会来,李辰安,必须死!” 她转身离去,苍南天眉梢一扬:“她是谁?” “燕基道之妻,丽阳公主!” “……那把剑,就在她的手上?” 周大善人转身,“对,但我劝你们若是还没活够,就别去打那把剑的主意。” “呆会祝寿的时候,李辰安他们是你们的,那个小琴……我要亲手杀!” “好!” 周大善人抬步,走到了门口,忽的又转过了身来,极为严肃的说了两句: “李辰安必须死!” “他若是没死……你我就准备亡命天涯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 寿宴 下 正月十五,朝中休沐。 京都已没有落雪, 天空湛蓝,阳光甚好。 昔日相府门楣上的那匾额已经换了。 现在它叫静闲斋! “既不能静,又不得闲,为何取了这么个名字?” 门下侍中程靖庭提着一坛子画屏春坐在了温煮雨和年承凤的面前,很是好奇的问了这么一句。 年承凤瞅了一眼温煮雨。 温煮雨一捋短须,嘿嘿一笑:“现在的忙,不就是为了以后的静闲么?” 他叫了一个婢女去取了酒盅,又让府上的管家去聚仙阁订一桌席面送来。 “老国公,您老的六十大寿将至,这可是一件大事,到时可得好生庆祝一番才好!” 程靖庭乜了温煮雨一眼,“老夫可不是来请客的!” “周庄,那个周大善人今儿个六十大寿!” “摄政王可就在周庄!” “听说那地方聚集了许多的江湖中人……你们真不担心他的安危?” 一婢女送来了酒盅。 温煮雨一脸微笑的取过了酒坛子,拍开了泥封,倒了三盅酒,递了过去,这才说道: “要说不担心吧,这当然是假的。” “可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关键还是看最终的结局。” “不过老国公放心,那小子可比你想象的还要狡猾,他死不了!” 程靖庭迟疑片刻,“要说他小子的狡猾老夫曾经倒是领略过一二,但这次这个事可太大!” “说说你现在知道的情况,多少也让老夫能够心稳一些。” 温煮雨喝了一口酒: “江南道的平江城,已被皇城司完全控制。” “抓住了余万枝和宋时明二人,整个江南道就不会再有大风大浪。” “摄政王以自己为饵,完成了江南道的平稳过渡……这几天我和年兄去拜访了许多春甫先生的门生故旧,其中有那么一些人还是愿意出来为国效力的。” “江南道所需官员的名册,明儿个当会送到你的案头,你再仔细审审,若是没有问题,这些官员就将前往江南道赴任。” “至于摄政王在周庄的危险,燕基道当已至周庄。” 程靖庭脸上的忧虑之色并没有因为温煮雨的这番话而消散。 他的眉间反而还皱得更深了一些。 “燕基道去了周庄?” “正是!” “但问题是丽阳公主,就在周园!” “我知道,丽阳公主并不能阻止燕基道行事。” 程靖庭沉吟三息,“老夫这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 “昨日程哲回府,老夫说起这担忧,程哲说了一句话令老夫心生警觉。”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丽阳公主智计过人,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周园。” “她既然在年前就去了,当有着充分的准备!” 温煮雨眼睛一眯,“可没有人会料到燕基道会去周园!” “不,老夫倒是以为,当小琴从关外向江南而来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恐怕就已引起了丽阳公主的注意!” “丽阳公主绝不会允许卢三小姐的儿子活在世上!” “另外,她很清楚江南道在宁国之重!” “毕竟江南的许多官员和她多少都有些牵扯,就连那个周大善人的背后,似乎也有她的影子!” “她生性多疑,而江南道,她的手伸得最长,说是她的根基也不为过。” “她恐怕不会轻易相信摄政王仅仅是借道江南去往蜀州!” “她要守住江南道,不让自己所做的那些事败露,那就必须杀死摄政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一方面,江南道数万官兵去枫县拦截。另一方面,在周庄用武林中人行刺!” “不要忘记了还有个夏侯卓!” “你放夏侯卓进入了江南道,而今尚不知道他那三万大军的去向……若是他也去了周庄,摄政王可并没有翅膀!” 温煮雨又端起酒盅呷了一口,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 “四公主宁楚楚在周庄。” “不够!” “玄甲营在周山!” “……也不够!” “你孙女芸晨郡主程依人带着广陵水师的五千人也在周山!” “……”程靖庭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她也去了?” “对,因为钟离府更不愿意看见摄政王出现意外。” “钟离秋阳那小王八蛋呢?” 温煮雨微微一笑:“他在捉鳖……商氏百年……富可敌国!” “商丞相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骂他的这些不肖子孙!” 程靖庭这才端起了酒盅,“如此说来,江南事算是完美解决,那现在最热闹的,当是周园。” …… …… 周园很是热闹。 周大善人很高兴。 因为那位贵人回来了,并带回来了一个最好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位贵人究竟是如何阻止了那位大宗师前来的,这不重要,也不是他能去问的问题。 他只知道只要燕基道不来,那么他藏在府上的那两个半步大宗师,就是无敌的存在! 哪怕摄政王身边的那个萧姑娘同为半步大宗师,这不自己这边还多出了一个么? 另外,从平江城里跑出来的那几个高手,此刻也回到了周园! 虽然他们风尘仆仆,但稍事休息之后,对付牧山刀的那两把刀也绰绰有余。 “有一种聪明叫自以为是!” 望春阁里,周大善人的面前围坐着刚从平江城回来的那些高手们。 “他李辰安假冒隐门弟子之名,却不知道他身边有那个晚溪斋的斋主,还有牧山刀的那两把刀……这在京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位贵人别无要求,这里也并没有什么摄政王,只有隐门中出来的一个弟子。” “杀了他们!” “保你们一世富贵!”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这场寿宴居然是为了刺杀宁国的摄政王! 常白书沉吟片刻,问了一句:“若是败了呢?” “退一万步而言,若是败了,那位贵人也已为我们准备好了后路。” “后路在何方?” “去安南道,入吴国!” 周大善人站了起来,“已至午时,客人也该到了。” “诸位请随老夫去主院,李辰安是你们的,小琴,是我的!” “我要用少庄主打造的那把剑亲手杀了小琴!” 他背负双手抬步而行: “富贵当在险中求!” “李辰安死,宁国变天。” “这天……便是你我可自由展翅翱翔的天!” 第四百七十六章 周园 风雪中。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一处巨大的牌坊前。 牌坊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周园’二字。 “进去里许,便是周园的大宅。” 银如命不无担忧的又看了看李辰安,“周明芳很怕死,周园里有家丁三百,周明芳还有贴身护卫高手三十余人!” “自从小琴从关外而来的消息传出之后,周园里又来了许多的武林高手。” “今日是他六十大寿,单单我们一路而来遇见的江湖中人就已不少,那么他那园子里只会更多。” “而我们,就算加上我,也就七人!” “我带的银子可不多。” “如果现在回头,跑快一些,跑出周庄,跑出江南,去到关外,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李辰安沉吟片刻,他并没有就这么走入这处牌坊。 他依旧站在这大雪中,无视了往周园而去的那些江湖中人的好奇注视,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小琴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只是棺材上头已落满了雪。 他也没有继续走。 他看向了李辰安,不知道停下来的缘由。 他没有去问,他只知道理应不会是胆怯害怕。 李辰安确实在等。 按照原本的计划,当江南道各地的官兵都向枫县而去之后,他的目的就已达到。 王正金钟会带着皇城司的人进行抓捕行动。 从平江城开始。 这一计划的执行时间本应该在今夜! 今夜元宵,那些贪官污吏们当会家人团聚。 这要抓捕,当然就得齐齐整整。 但昨夜那只海东青回来了。 它带来了王正金钟送来的消息—— 他竟然已经行动! 整个过程虽有战斗,但平江城里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的兵卒根本就不是御风卫的对手。 他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江南道最重要的道府平江城,算是落在了朝廷的手中。 这是一个点。 这个点拿下,接下来要拿下江南道这个面就会很轻松。 因为那五万听命于余万枝和宋时明的官兵,他们回不去。 他们会在枫县被擒,负隅顽抗着死,举手投降者将发配去蜀州开山种地。 他李辰安来周庄,当然不是来给那什么周大善人祝寿的。 他就是个幌子,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周庄,带着萧包子和阿木等人,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尤其是京都来的人。 他本也没有刻意的去隐瞒。 他本应该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刻离开周庄,也并不是去枫县,而是应该去平江城。 可昨晚他思考了许久,还是改变了这个原定的计划。 小琴要报仇。 他无法阻止小琴去报仇! 他甚至想让小琴等上几天都不行! 因为小琴说他不能再等。 李辰安不明白小琴为什么不能再等,他明明才十六岁! 既然已经等了十六年,再等六天……这算得了什么? 灭掉周庄很容易,只需要让王正金钟带着御风卫前来,很快就能将周庄踏平。 这样没有任何危险。 但小琴的视线很坚定。 他的心也很坚定。 李辰安不希望小琴死在了周庄。 倒不是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小琴的那双眼,澄澈而简单。 小琴已将他们视为了朋友。 李辰安回忆上辈子,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可以命相托的朋友。 他很珍惜这辈子自己身边的这些朋友。 那就只能救下小琴。 如何去救? 他必须等那只鸟回来,才能安心。 但午时已到。 路上已没有了前往周园的那些江湖中人。 小琴沉默了许久,抬起了头来,眼里依旧澄澈而简单。 “你们能陪我走到这里,我已非常感激。” “其实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你对我的好……” “但我必须去,必须在今天的午时去。” “我不会怪你们,我会尽量回来,还你那十两银子。 “如果我真能回来……我这条命也是你的!” 说完这番话,他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抬步而行。 银如命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但她终究没有抓。 她的手垂了下来,过了三息,她也看向了李辰安: “他是少庄主的儿子,我是少庄主的情人,我若是不帮他一下,去了九泉也难给少庄主一个说法。” “你们……应该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你们本也没必要牵扯其中。” “我随他去,你们且回。” 银如命摸了摸褡裢里的三十锭银子,抬步跟随小琴而去。 李辰安不知道小琴凭什么能够杀得了周大善人。 他也不知道小琴为什么还能心存侥幸能够活着回来。 周园里面,前来参加周大善人寿宴的江湖高手,其中就有不少本就是曾经灭了琴剑山庄的凶手。 他能想到的小琴的唯一希望就是燕基道。 因为温煮雨送来的消息里面有提起,燕基道是小琴的师傅。 燕基道已来了周庄。 但现在却并没有他的消息。 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小武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望着风雪弥漫的天空。 就在他急迫的视线中,那只海东青终于飞了回来。 萧包子将竹筒里的纸条递给李辰安看过之后,李辰安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走!去周园!” “燕基道来了?” “不是。” “那谁来了?” “宁楚楚,还有一个你不认识,她叫程依人。” 萧包子愣了三息,扭头看向了李辰安:“又一个好妹妹?” “不是。” “哪会是谁?” “钟离秋阳的未婚妻。” 一行人抬步走入了这道牌坊,迎着风雪向里许外的周园而去。 此刻,小琴已到了周园的门前。 银如命就站在小琴的身后。 那扇巨大的门是开着的,门口站着两个护卫。 风雪虽大,但已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小琴回头,看向了银如命,“多谢你煮的荷包蛋,很好吃。” “你回去吧。” 银如命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很是复杂,“我随你去。” “若是真有那命能活着回来……我以后多给你煮一些荷包蛋吃。” 小琴腼腆一笑,“其实我骗了他们,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那你为何不听那公子所言再多等几天。” 小琴沉吟片刻,“真的不能再等了。” “多等几天那公子肯定有办法帮你杀了周明芳!” 小琴脸上的笑意似乎被这寒冷的冰雪冻住,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这神色让银如命心里一疼,小琴已经转过了头去。 他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背依旧是驮着的。 可他却扬起了头,向前走了去。 “琴剑山庄的仇人很多。” “今天他们难得聚在一起。” “若是过了今天……要再去找他们,就很麻烦了。” “这是我的事。” “你回吧!” 银如命当然没有回。 她毫不犹豫的跟上,走入了周园的那扇门。 第四百七十七章 情人剑 没有人阻拦。 小琴背着那口棺材一路畅通而行。 并不是他所过之处没有人,事实上周园里里外外的院落里都是人。 都是带着各种武器的江湖中人。 可偏偏当小琴出现之后,那些人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都看着小琴,也看着小琴背上的那口棺材,还看着跟在小琴身后的那个胖胖的女人。 他们的眼里并没有惊讶的神色。 他们眼里只有戏谑。 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周大善人也当真是个大善人。 六十大寿的寿宴,本应该欢天喜地,本不应该出现这最不吉利的棺材。 可偏偏周大善人却打了招呼。 来者皆是客! 无论什么人来,皆不能阻拦。 尤其是那个背着一口棺材的少年。 有些人原本不知就里。 但随着一些言语的传言,他们才恍然大悟,才知道这个背着一口棺材而来的少年叫小琴。 也不知道是秦还是琴。 这个叫小琴的少年居然是十五年前被灭的琴剑山庄的后人! 还是那位风流的少庄主的亲儿子! 他既然背着棺材跑这里来了,那么这位周大善人恐怕还真就是曾经的琴剑山庄的大管家。 他背叛了琴剑山庄。 但他现在依旧活着,并拥有极大的势力。 他的背信弃义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显得不再重要。 江湖嘛。 和庙堂一样。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至于过往的不光彩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这位周大善人今儿个将琴剑山庄最后的根除掉之后,他若是愿意开宗立派,恐怕还有许多的武林中人趋之若附的前来投靠。 毕竟他有巨大的财力! 混江湖不容易,赚银子也很难。 投靠周大善人,这显然是一条光明的出路。 不羞耻。 反倒是这个叫小琴的少年,胆识倒是可以,但结局……却已注定! 于是,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就起了许多言语。 多是挖苦或者嘲讽,绝对没有一句是在感叹颂扬。 银如命的脸色很难看。 她的手里甚至已拽住了两锭银子。 但小琴的步履依旧稳定。 他根本就没有去听。 他的双手向后背着,扶着背上的那口棺材。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头在极有节律的叩着棺材板。 咄咄的声音很小。 风雪声很大。 周遭也很是嘲杂。 他弓着背埋着头就这么走着。 他丹田中的内力正在缓缓的运转。 他在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希望在抵达主院的时候,自己能够进入最佳的状态之中。 他的脑子里已没有丝毫杂念。 他没有再去想那几个尚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回去了没有。 他甚至也没有去想身后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就这么不怕死的跟着自己前来。 他摒弃了一切! 于是体内的内力流转的更快,似乎也变得更浑厚了一些。 昔日的那些伤,不知道是因为那哑巴少年的药好还是别的缘由,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他觉得自己已恢复如初。 当他跨过主院的那道门槛,站在了主院的天井里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已至巅峰。 他走到了天井的最中央。 这才抬起了头。 这里的人不多。 对面主院的那栋房舍的回廊下摆着一张太师椅。 椅子上大喇喇的坐着一个穿着一身喜庆红袍的老人。 他的精神极好。 红光满面。 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剑。 天井两旁的回廊里各坐了八九个人。 他们的视线尽皆落在了小琴的身上。 只是他们的眼里有些疑惑,因为他们要杀的那个人竟然没有来! 周明芳眉间微蹙,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有一护卫跑到了周明芳的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周明芳这才笑了起来。 他又看向了小琴。 小琴也正好看向了他。 小琴的视线落在了周明芳脸上五息,然后他才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 他说了一句话:“很好,差不多都到齐了。” 这话的意思倒是明显,但听在这些人的耳朵里却只觉得好笑。 但小琴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笑。 他又背着那口棺材继续前行。 他距离周大善人越来越近! 周大善人左右的护卫顿时紧张的拔出了刀剑,但周大善人却摆了摆手。 “小主人前来给老夫拜寿,尔等无需紧张!” 他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就这么看着小琴来到了这处回廊的屋檐下。 小琴距离他还有一丈距离。 小琴腰间插着的刀长不过三尺。 就算小琴拔刀再冲来,姑且不说两旁的护卫,单单他周明芳,就足以拔出放在身边的那把剑。 小琴没有再向前走。 他也没有拔刀。 他目无旁人的解开了绑着那口棺材的绳索,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前面。 是竖着放的。 他就站在棺材的旁边,手指头又在棺材板上叩了三下,这才抬头又看了周大善人。 眼里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怒火,也没有什么凌冽的杀意。 他的言语很平淡: “你叫周明芳?” “你这是明知故问!” “不,我担心走了这么远的路杀错了人。”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老夫?” 小琴想了想,“我知道你是一境下阶的高手,我还知道你的剑很快很厉害……但我既然来了,总得要试试。” 周明芳笑了: “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老夫的剑快?” “你既然没有让他们对我动手,想来你对你的剑是自信的……那把剑,是不是就是情人?”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 “没错,它就是你父亲这一生所打造的唯一的一把剑!” 周大善人拿起了这把剑,拔出了剑。 “你的父亲半生风流情人无数……他将此剑命名为情人剑,倒是剑如其名。” “好剑啊!” 周大善人抚摸着情人剑的剑身,就像抚摸着情人的身子。 “你父亲说,曾经迷惘的心,唯有情人牵着我走出寂寞。” “情人在怀,便不再问流年落花,归去何从……相聚虽短,期待永长,铸此剑以慰相思!” 他看向了小琴。 视线变得凛冽了起来。 “拔刀!” “让老夫用这把情人剑送你上路!” 小琴踏前一步,站在了这口竖着的棺材前。 他拔出了刀! 两把刀! 他又踏前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周大善人劈出了两刀! 他平生最快的两刀! 周大善人瞳孔一缩,手里的情人剑发出了嘹亮的剑吟,仿佛情人在欢畅。 “锵锵锵锵……!” 一剑,两刀,在短短的瞬间连续碰撞了十余下。 小琴的刀割飞了周大善人红袍的一角,周大善人的剑刺穿了小琴的左边肩胛。 小琴后退一步,周大善人已起身。 他眯起了眼睛。 手里的情人剑如情人一般散发出了夺目的光泽。 他踏步向前,一剑而来! 小琴两刀再去。 银如命瞪大了眼睛! 她仿佛看见了小琴如飞蛾一般向熊熊的大火扑了过去。 坐在左右回廊下的江湖高手们也瞪大了眼睛,皆仔细的看着周大善人的这一剑! 皆认为那个叫小琴的少年难逃这一剑之威。 就在二人刀剑再次相接的那一刹那!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的那一瞬间! 那口竖着的漆黑的棺材的盖板忽然开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温柔一枪 那棺材板开的无声无息。 风很大,雪也很大。 所以并没有引起左右回廊那些高手们的注意。 也就在那一刻,李辰安等人恰好迈步走入了这处天井里。 他们,吸引了所有高手的注意。 在那些高手的心中,这几位,才是今日寿宴的正菜! 那些高手们在这一瞬间已站了起来。 铁碗雷鹏已捧着他的铁碗一步跨出了回廊。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也拔出了刀飞出了回廊。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瞳孔一缩,举剑齐眉,穿风雪而来。 此间有高手十八人。 左右各九。 左边的左丘不鸣独臂握紧了手里的打狗棍,他盯着的是李辰安。 右边的那个快活神仙苍南天此刻好整以暇的放下了茶盏,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 他们忽然转移了视线。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口棺材! 出了回廊的那些高手也站定在了天井中的风雪里。 回廊里已站起来的那些高手握着自己的武器,也转头定格在了那口棺材上。 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也落在了前方的那口棺材上—— 小琴手里的双刀将周大善人的一剑挡住。 小琴就站在那口棺材前七尺之地! 他挡住了周大善人的视线! 那口棺材长六尺五寸! 就在那棺材板已打开了一半…… 棺材板尚未倒地。 棺材里面突然刺出了一杆枪! 一杆五尺长枪! 这一枪并没有任何浩大的声势! 它的枪身或者枪尖甚至都没有散发出丝毫内力透出的光芒。 它悄悄的向前刺了出去。 速度也不是如闪电般的那么快,却极其平稳,也极其坚定。 它给人的感觉极为温柔。 仿佛情人伸出的手! 这温柔的一枪,就在棺材板都还没有触地的时候刺了出去。 刺破了风。 刺破了雪! 刺穿了小琴的身体! 刺入了周大善人的腹部! 穿透了周大善人的身体,枪尖透体而出。 这时,那棺材板才倒在了雪地上,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周大善人根本就没有料到那口棺材里会藏着一个人,藏着一杆枪!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小琴前来刺杀周大善人,并不是用他手里的刀,而是依靠的棺材里的那一杆枪! 枪已停。 枪杆碧绿。 周大善人后背的枪尖银光闪闪。 碧血洗银枪!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周大善人睁大了眼睛,他低下了头看向了腹部的那杆枪。 小琴没有看。 他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枪透体而来。 他在笑。 嘴里流着血,他却笑得很开心。 周大善人抬起了头,视线越过了小琴的肩膀,想要看见小琴背后那个杀他的人。 可他却并没有看见。 其余人看见了。 李辰安他们当然也看见了。 看见的是那人的后背。 那不是一个人! 那是……半个人! 那个人没有双腿! 他有一头很长的长发。 应该是个女子。 因为她的头上别着一根银簪,还别着一朵已闲枯萎的梅花! 她的长发就在凌乱的风雪中狂舞。 那朵梅花被吹的飞了起来,飞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小琴的血和周大善人的血顺着枪杆流了出来。 她已松开了握枪的手,她已落在了雪地上,看上去就像是坐在了雪地上。 于是就显得很矮,周大善人自然就看不见。 那一枪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她垂着头。 没有人看见她已泪流满面。 “小琴……!” “我的儿……!” 银如命亡魂大冒,她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 她的这声吼,令李辰安等人大吃了一惊。 她的这声吼,也令快活神仙苍南天等人从那惊骇中清醒了过来。 周大善人和小琴串成了一串。 当周大善人还低头看着那一杆无法想象的枪的时候,小琴手里的刀已悄悄的递了出去。 一刀插入了周大善人的左胸。 一刀插入了周大善人的右胸。 周大善人手里依旧紧紧的握着那把情人剑,他一剑刺入了小琴的左下腹部。 银如命的那一声惊呼传了过来。 周大善人忽然狂吐了三口血。 他死死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小琴,颤巍巍的伸出了另一只手,“你、你、你不是少夫人的儿子?” 小琴在大笑。 笑的喷血,他还在笑: “我当然不是,她、她才是!” “她才叫小琴……你本就应该死在她的手上!” “……那、那你、你是谁?” “我?我……你记住了……我、我叫小剑!” 小琴。 小剑。 琴剑山庄有琴也有剑。 “哈哈哈哈……你、你原来是、是少庄主和、和这个女人的、私、私生子!” “你们,杀了李辰安……动手!” 周大善人发出了最后一声狂吼,他还没有断气,他在顽强的支撑着自己,想要亲眼看见李辰安死! 他背后的那扇门忽的开了。 从那门里走出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的左右有许多的侍卫。 她站在了回廊里。 她背负着双手,冷漠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 “关门!” 李辰安身后的那扇大门嘎吱一声关了起来。 她轻轻的挥了挥手:“动手!” “杀死李辰安,本宫许你们永世富贵!” 快活神仙苍南天等人一听,再次向李辰安等人杀了过去。 丽阳公主好整以暇的坐在了刚才周大善人所坐的那张椅子上。 身边有一宫娥已递给她了一盏炖的刚好的燕窝。 她接过了这盏燕窝,没有再去看场中的打斗。 因为……燕基道来不了,李辰安就必死无疑! 然而,她刚刚吃了一口,却并没有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打斗声。 她抬起了头来,端着燕窝的手顿时就顿在了空中。 院子里落下来了一个人。 一个一身被鲜血染红,看上去似乎极度疲倦的人! 他就站在了李辰安等人的面前。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就这么一个举动,竟然将那一群十八个高手吓的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武器。 但他掩着嘴咳嗽的那只手却绯红! 被血染红。 有他咳出的血,也有被他所杀之人的血。 他是燕基道! 宁国而今已知的唯一大宗师燕基道! 他还没有说一句话,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却说话了: “咿咿呀呀……” 他指了指依旧站着的被那杆枪穿透的小剑。 他向小剑走去。 再不去,小剑就真的凉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霸道一击 银如命就站在小剑的身边。 此刻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院落中正在发生什么。 她的眼里都是泪。 她的眼里只有泪光中模糊的小剑的脸。 她很慌。 比她这辈子任何时候都要慌。 十五年过去! 在悦来客栈看见小剑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她的儿子! 因为小剑和秦林几乎一模一样。 还因为她知道少夫人卢三小姐,生下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那一夜,小剑出生。 自己连一口奶都还没有喂,他就被秦林抱走。 他是秦家的种,银如命以为秦林抱他回去是要认祖归宗。 但就在第二天的夜里,琴剑山庄满门被灭。 从此,儿子不知所踪。 她以为儿子已经死了。 直到江湖中传来琴剑山庄的后人从关外而来的消息,她的心里才又升起了一抹希望。 他真的来了。 背着一口棺材而来。 她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却不敢相认。 因为她不愿自己的儿子背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头低着头活一辈子! 现在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因为儿子就要死了。 儿子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打算了。 小剑显然也很诧异。 他的嘴角在流血,内脏里反涌出来的血。 他的那双眼已显得有些暗淡,却依旧看着面前的银如命的那张脸…… 母亲? 母亲这个称呼对于小剑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在关外的大漠之中,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 在那颗老胡杨树下的小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他的身边只有小琴和他的两把刀。 除了照顾妹妹小琴,他几乎都在练刀。 练的只有一招——拔刀! 在某个夕阳下。 他会和妹妹小琴靠在那颗老胡杨树上,望着大漠里那艳丽的晚霞,说起关于母亲或者父亲的话—— 师傅将他们兄妹二人丢在了这里。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 小琴从小就没有双腿,小琴说……他们就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就像歇在树梢上的那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鹰一样。 为了生存,它必须学会自己去飞。 那年兄妹俩才五岁。 三年过后,师傅又来了。 这一次告诉了他们的身世。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背上背负着那血海深仇。 小琴原本并没有练武。 就在那年,师傅带来了那杆枪。 它叫碧血洗银枪! 师傅让小琴只练一枪—— 师傅说,那叫温柔一枪! 用最温柔的方式,去杀那个罪大恶极的仇人。 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配合着练这一枪练了足足七年! 去岁春,师傅带来了那口棺材。 小琴从那之后就住在了那口棺材里。 已经长大的兄妹二人再也没有聊起过父亲母亲。 这个原本令人温暖的称呼,成了他们心中埋着的痛。 小剑已从师傅的口中知道自己和小琴同父异母,只是他也以为自己的母亲死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然叫自己一声儿! “你……你是我……母亲?” “嗯!” 银如命拼命的点头。 她伸出了手将小剑嘴角的血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慌忙撕下了自己衣裳的一条袖子,想要将小剑嘴里的血给堵住。 小剑却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开心。 他似乎已忘记了他就要死了。 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私生子这个身份。 他的开心是…… 这十几年来所幻想的母亲,她居然活着,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却又让他心里一痛。 他声音愈发的低: “娘……孩儿不孝……” 他的话音未落,小武已走了过来。 当小武走过来的时候,对面屋檐下坐着的丽阳公主已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 她手里的燕盏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小武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他在看着小剑的伤,两息,他拔出了那杆碧血洗银枪! 这本是大忌。 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在那杆枪拔出来的一瞬间,小武的手陡然明亮。 他的手掌落在了小剑的伤口上,一脚将已死透的周大善人给踹的飞了出去。 他就这么将小剑抱到了那口已平放的棺材里。 他也进入了棺材之中。 地上的那个叫小琴的姑娘艰难的爬了过来。 她的手扶着棺材,眼里的泪扑刷刷的往下掉,“求你,求你救救我小剑哥哥!” 她匍匐在地。 冲着那口棺材不停的磕头。 地上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是红色的血。 小武从棺材里走了出去,捡起了棺盖,拍了拍小琴的肩膀,就在小琴惊诧的视线中,他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不要让任何人揭开了这棺材的盖子!” 他又跨入了棺材中,躺下,将这盖子给盖上。 棺材里并不是漆黑一片。 小武在发光。 他如佛一样。 …… …… 丽阳公主没有看那口棺材一眼。 她死死的盯着站在大雪中的燕基道,满脸难以置信。 “你怎么出来的?” 燕基道没有转头去看她一眼。 这便是发至内心中的最深的厌恶。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小琴的身边,捡起了地上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他练的是拳。 可当他握着这杆枪的时候,哪怕是那两个半步大宗师,也齐齐后退了三步! 他已如这杆枪一样。 他脸上的疲倦、颓废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枪在他的手里,似乎就不再会有什么温柔一枪。 碧绿的枪杆似乎急不可耐的发出了如龙吟一般的声响。 银色的枪尖朝着天。 枪芒在这一瞬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他就这么沉吟了足足五息,他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丽阳公主后退了一步。 又后退了一步。 她的心在战栗。 她已感觉到了燕基道传递给她的滔天杀意! “你不能杀我!” “你若是杀了我,子夫会恨你一辈子!” 她再次后退了一步。 她已退到了正房的那扇洞开的门前。 但锁定在她身上的杀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愈发的浓烈,以至于让她遍体生寒。 “为了那个女人,你连结发之妻也不顾?” “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在家里呆过几天?” 丽阳公主声嘶力竭的又吼道:“我哪里不如那个女人!” “我做的那一切还不是为了燕府!” “我灭了琴剑山庄还不是为了你能回家!” “我是个女人!” “可我为了你却守着活寡!” “凭什么!” 她又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那道门里。 她的侍卫早已围在了她的面前。 她伸开了手臂,忽然大笑起来: “没错,你和卢三小姐青梅竹马,但那又怎样?” “你终究没有娶到她!” 她伸出了一只手指着远处的燕基道,状若癫狂: “是你害得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我是宁国公主!她卢三小姐凭什么和我争!”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你不回家……你以为我身边就没有别的男人?!” “子夫不是你的儿子!” “我给你戴了绿帽子!” “哈哈哈哈哈……!” 她退入了房中,关上了门。 她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她刚刚转身,背靠着门。 燕基道面色冰冷如霜,挥手,掷出了手里的枪。 无比霸道的一枪! 枪如一道光。 碧绿的银光。 一枪而去。 穿透八人。 穿透了那扇厚厚的门。 丽阳公主感觉到胸口一疼。 她低头,看见的是透体而出的枪。 碧血洗银枪! 这是卢三小姐曾经所用的枪。 她看着那银色的枪尖。 恍惚觉得卢三小姐从这枪尖里走了出来。 正看着她骄傲的笑。 第四百八十章 树倒猢狲散 周园外面又来了许多人。 有穿着红衣的女人。 也有满脸萧杀的男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浑身是血! 他们显然不久前才经历过一番生死之战! 只是在这周庄,他们是与何人一战? 那些江湖中人无人敢问,皆退避三舍。 内院的门依旧是关着的,里面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出来,外面的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位寿星已经死了。 但现在他们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毕竟周大善人的寿宴上来了这么一大群凶悍的官兵……他们显然不是来祝寿的。 他们显然也不是来这里躲避风雪或者讨一杯酒水的。 结论就很简单。 恐怕周大善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一下,只怕难以善了。 于是,有胆小者开始后退。 毕竟混江湖的通常不敢与官兵去斗。 当然,也有大胆者还没有走。 他们留了下来,倒不是要帮着周大善人渡过这一劫难,而是想要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宁楚楚带着娘子军站在了周园内院的大门口。 她推开了门。 伸手一挥。 还剩下的两百余娘子军如风一般的冲了进去,举起了手里的弓,瞄准了左右两边的那些江湖中人。 程依人骑着战马穿着盔甲站在了门口。 她也伸手一挥。 她手下还剩下的一千多名将士纷至散开,包围了这处院子,举起了他们手里的刀。 宁楚楚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楚楚而立。 抬眼,看着李辰安。 楚楚动人。 “你没事吧。” “没事……杀了他们!” 宁楚楚转身,抬手,落下,娘子军手里的箭如雨一般飞了出去。 苍南天等人已知大势已去。 在燕基道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萌生了退意。 只是他们没人敢率先飞出去,因为那样必然会引动大宗师的杀机。 这群穿着红衣的女人进来,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机会。 在那些箭羽射出去的一瞬间,苍南天等人就已拔地而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挡住了那些箭羽,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跑得比兔子还快。 燕基道并没有追。 因为他已不能追。 他体内的余毒尚未能排除干净。 杀丽阳公主那一枪,已耗尽了他余下的所有内力。 但他依旧如枪一般的站着。 只要他站着,那些人就不敢动! 现在宁楚楚她们终于来了。 燕基道的脸这一瞬间变得比雪还要白。 他盘膝坐在了雪地里。 片刻,身上有蒸腾的雾气。 又片刻,他被那白茫茫的雾气包裹。 仿佛一个巨大的茧。 …… …… 周大善人的尸体被宁楚楚派了人挂在了一根竹竿上竖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楼阁顶端。 那身大红的寿袍哪怕是在大雪之中也很是显眼。 远远看去,就像那楼阁顶上绽放了一朵梅。 只是那朵梅并不美丽。 令那些江湖中人心生寒意。 顷刻间。 数以千计的前来给周大善人祝寿的江湖中人作鸟兽散。 跑了个干干净净。 热闹的周园在短短的半炷香之后,变得安静了起来。 内院。 银如命紧张的跪在了那口棺材旁。 她已闭上了眼。 她没有再流泪。 她在祈祷。 向诸天神佛祈祷那个哑巴少年能够救回她儿子的命。 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站在李辰安的左右。 萧包子却捡起了那把情人剑,蹲在了那个叫小琴的姑娘身边。 “这是你父亲所铸的剑。” 萧包子将这把剑递了过去,但小琴却并没有接。 她抬起了头,梨花带雨。 她生的很美丽,就像阳春三月盛开的梨花一样。 “我没有情人,我也不会成为谁的情人,我不需要这把剑……多谢!” 萧包子一怔,“你……你恨你的父亲?” 小琴沉默片刻,擦了擦脸上的泪,“我的记忆里没有他的样子,也没有娘的样子,听过他的一些事,说不上狠,只是觉得很陌生。” “也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 萧包子看了看小琴的下半身,没有去问她为什么失去了双腿。 “你们的仇既然已经报了,往后就好生的活着。” 小琴那双已哭红的眼忽然间变得空洞迷茫了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萧包子,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萧包子的脸上。 十五年过去了! 在这些岁月中,她和哥哥小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在那大漠黄沙中,哥哥练刀,无论酷暑还是严寒。 自己练枪,为了那温柔一枪,不知道练了多少枪。 杀死周明芳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渡过了那漫长的枯燥寂寞的时光。 他们原本所想,在杀死周明芳之后,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如果再能够多杀几个仇人,多拉几个垫背的,这就算值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还能够活着。 活着……接下来又做什么? 小琴的视线落在了那口棺材上,她垂下了头,如果哥哥能够活下来,便听哥哥的安排。 如果哥哥死了……那自己就随他死去吧。 今生相伴十五年。 黄泉路上有自己在他身边想来他不会太寂寞。 萧包子起身,手里握着这把情人剑。 她走到了前方的回廊,捡起了剑鞘,将这把剑插了进去。 就像抹上了情人的眼。 她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正在低声的问着宁楚楚: “遇见了夏侯卓?” “不是。” “那和谁打了一仗?” “丽阳公主的人。” 李辰安一怔,宁楚楚又道: “丽阳公主让周大善人训练了一支千人的兵。” “我到了周庄之后,得你消息去了周山,在周山遇见了他们,幸亏依人赶到,不然……我辛苦弄来的那些银子恐怕就没了。” “哦……那他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指了指被茧包裹的燕基道。 宁楚楚摇了摇头,“我们找到了那处小屋,他就浑身血淋淋站在那处小屋前……小屋子前后死了许多人,也都是江湖中的人……许是、许是有一场激战。” 李辰安没有再问。 他抬步向正房走了过去。 他站在了门前,看了看那杆插在门上的枪。 他伸手,拔出了这杆枪。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丽阳公主就靠着另一扇门。 她还没有死。 她在笑。 她一手捂着伤口,任由血从指缝间流出。 她看着李辰安,眼里却并没有什么怨恨。 “你赢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痴儿女 李辰安既然赢了,她自然就是输了。 只是她此刻的表情却并没有输了的沮丧,她显得很是从容。 甚至没有将死时候的惧怕,反倒是有一种得到了解脱的味道。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她忽的又开了口。 却不是向李辰安说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竟然吟诵了李辰安在去岁中秋时候所作的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中。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她依旧在继续诵读,嘴角虽然流着血,但那声音却很平稳,也满含深情——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她的神色渐渐暗淡,眼眸里有痛苦的光芒在闪烁,虽然微弱,却是她此刻内心的真实体现。 想来她年轻的时候,她在十五六岁那如花一般年龄的时候,她和那些追求美好未来的少女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许和她的相公燕基道是有一些关系的。 她终究没有活成她憧憬的那样。 她终究偏离了本应该繁花似锦的那条路,走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 到现在落了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 她的眼角有泪滴落。 不知道是对今日事之悔恨,还是对往日情之愧疚。 亦或者对某个人之失望。 李辰安没有去问。 因为没必要去问。 人世间爱恨情仇的事太多,如果非要说一个缘由,大致就是各有各的命吧。 丽阳公主抬眼,她将嘴里的一口血给咽了回去,徐徐又道: “我很喜欢你做的那些诗词。” “我曾经多希望你就是个最纯粹的文人。” “李辰安,那夜中秋,你做的第十六首诗,读给我听听。” 李辰安看着丽阳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丽阳公主。 她已三十有二,却依旧丽质。 只是此刻的那张脸更加苍白,那双眼里的生机正在渐逝。 就像即将凋零的花。 “那首词名为《破阵子》” 李辰安负手而立,抬头: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丽阳公主的双眼愈发空洞,她仔细的听了这首词,过了三息,“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皇兄将这天下交给你,正是因为这首词!” “你错了,我要去迎回皇长子。” 丽阳公主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没有去和李辰安说说那什么皇长子。 她在交代她的后事: “我死后,能不能将我埋在周山能够看见那处小屋的松岗之上?” “……可以,只是,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何不放下?” 丽阳公主冷笑: “我是给他添堵!” “我的坟就在那风铃小屋的对面,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那心情在那小屋里和那狐狸精颠鸾倒凤!” “我死了变鬼也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 她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咳着,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她咳的弯下了腰,这令李辰安心里一声长叹。 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卢皇后,是不是你杀的?” 过了五息。 丽阳公主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抬起了头来,红光满面。 她根本没有回答李辰安这个问题。 她竟然说了一句令李辰安无比震惊的话—— “那个贱人……本就该死!”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她的眼却渐渐的暗淡无光。 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就要顺着这扇门滑落下去。 李辰安一把扶着了她的肩头,急迫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丽阳公主嘴角一翘笑了起来,依旧没有回答。 她的脑袋缓缓的耷拉了下去,说了最后一句话: “后宫……有一颗大叶榕……” 这是半句话。 但这半句话的意思已非常明显,那颗大叶榕很容易找到。 只是那颗大叶榕和卢皇后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加上宫里的那一棵,京都就有了五颗大叶榕,莫非其中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丽阳公主的双眼依旧睁着。 但那一抹笑意却永驻在了她的脸上。 许是终得了解脱。 其实并未解脱。 …… …… 李辰安将丽阳公主的尸体放在了这间屋子里的那张床上。 他走了出来。 捡起了地上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风雪依旧。 天井中那些人也依旧。 那口棺材的盖板还没有揭开,这说明小武还未能将小剑给救回来。 银如命依旧跪在那口棺材旁边,她已跪成了一个雪人。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雪人。 她就是小琴。 萧包子的肩膀上歇着一只鹰。 宁楚楚坐在回廊上,双手撑着下巴,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井上空飞舞的雪,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也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在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燕基道身上的那个茧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 估摸着他就要破茧而出,体内的毒当快被他排除干净。 温小婉垂着头。 她的手里拿着那把情人剑! 她在抚摸着那把剑。 她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阿木依旧木木的站着,只是…… “王正浩轩跑哪里去了?” 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微微一笑: “小师弟听见了院里有狗叫声。” 李辰安愣了一下: “……挺好!” 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袍,披着一张雪白貂裘大氅的程依人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抬头,扬眉: “我要走了。” “去哪里?” “钟离秋阳还在平江成的望江码头等我。” “……好,你去吧,代我向他问一声好。” “行,我向你告别,是要提醒你,你还欠我一匹马!一匹最好的马!”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个……我记着,现在还没有。” “对了,你们何时成亲?” 程依人忘记了那片马的事,羞涩一笑:“秋阳说再过两年。” “好,再过两年……我和若水前来祝贺。”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萧包子回头看了看一眼,程依人已转身离去。 宁楚楚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姑姑她……” “死了。” 宁楚楚垂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暗淡。 “毕竟是我的姑姑,我去看看她……将她送回帝陵,葬在帝陵的旁边如何?” “她的遗愿是就埋在周山,那处小屋对面的松岗上。” “……终未能解脱。” 是啊,她至死也没有放下。 李辰安背负双手,仰头望着昏暗的苍穹。 苍穹恰有两只大雁飞过。 他有感而发,言语有些悲凉: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 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萧包子转身。 温小婉抬头。 宁楚楚双眼含春。 远在蜀州利州城的钟离若水此刻正独坐窗前,提起了手里的笔,落笔于纸上——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冰糖葫芦儿酸 “姐姐、姐姐!” 钟离若水搁笔,抬头,便见妹妹钟离若画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跑了进来。 她眉眼儿一弯,从钟离若画的手里接过了一串冰糖葫芦,小小的舔了一口。 淡淡的甜,淡淡的凉。 “怎么了?” “今儿个晚上,这利州城的文庙要举办一场元宵文会呢,咱要不要去瞧个热闹?”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 文会? 是啊,每一年的中秋元宵这等佳节,宁国的许多地方都会举行文会。 以往自己是很喜欢去看看的,因为许多好的诗词总是在那不经意间就诞生了。 但现在…… 自从李辰安的诗词出现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什么文会生不起多少兴趣来。 倒不是看不起天下文人。 而是李辰安的那些诗词,确实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令天下学子望而兴叹。 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越他。 读过了他的诗文之后,对别的诗文再难入眼。 这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对那粗茶淡饭就难以下咽。 “姐姐就不去了。” 钟离若画舔了舔那冰糖葫芦儿,偏着脑袋想了想,“那我也不去了。” “你不是喜欢那样的热闹么?” 钟离若画小嘴儿一嘟:“没有姐夫登台吟诗作赋,那热闹便觉无趣得很。” “对了,” 钟离若画凑到了姐姐面前,极为期盼的问了一句:“可知道姐夫到哪里了?” “可知道他几时能够到这利州来?” 钟离若水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也舔了一口冰糖葫芦,“还不知道呢。” 她转头望向了窗外皑皑的白雪。 “他……这就要看江南之事何时能了。” “不过等他到了利州,当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钟离若画若有所思,然后抬起小手掐指一算,“春暖花开……桃花是开在三四月……这才正月十五……岂不是还要两三个月他才能到?” “差不多吧,你老这么关心他干啥?” 钟离若画偏着小脑袋仔细的想了想,“我想和他比比我已有多高了。” “……和我比不一样?” “不一样!” “为何?” “母亲的来信中不是说了么?我若是到了他的肩膀,差不多也就能嫁给他了。” “……”钟离若水顿时无语,她瞪了妹妹一眼,“你还小,好好练武去,别想着这有的没的。” “嗯,我这就练武去。” 钟离若水没料到妹妹今儿个会如此听话,便看见钟离若画当真就转身向外走去。 还留下了一句话来—— “袁爷爷说这蜀州的什么袍哥会总瓢把子也跑去江南了。” “我怀疑他们对姐夫不利!” “我要练好武功,以后保护你和还有姐夫!” 钟离若画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 她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来,“姐姐,我倒是觉得与其在这里等着姐夫……莫如咱们等二月末的时候去江南,指不定路上便能遇见他。” “如何?” “不如何!” “为啥?这样你不是就能早些见到你的情郎了么?” “他来蜀州还有一件事。” “啥事?” “接回那位皇长子呀!” 钟离若画撇了撇小嘴儿,耸了耸肩膀,颇有一番小大人的模样: “要我说,他直接就当了那皇帝!” “立你为后,我为妃……咱姐妹在后宫里总不会有什么矛盾吧?” “我不会和你争风吃醋的,大不了让他在你的宫里多住那么两晚上……” “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 “咱们就兴他一个大大的江山大大的家!” “奶奶在天之灵,当会欣慰,估摸着那桃花山上的桃花都会开的更艳丽一些!”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瞪了妹妹一眼: “你最近都看啥了?别去瞎想!” “这算啥瞎想?太祖时候,他不是娶了人家三姊妹的么?” “可别欺负我不懂!” “你这当姐姐的可不能那么自私!” “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姐夫那么厉害,难道你还想独自拥有他?” 钟离若画毫不示弱的也瞪了钟离若水一眼,“那萧姑娘可不一定就是个省油的灯!” “干柴烈火啊,指不定人家萧姑娘后来居上!” “你……!” 钟离若画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叹又坐在了窗前。 望着窗外的雪,咬着冰糖葫芦儿,忽然觉得有点酸。 片刻,她微微一笑。 那笑意里却带着一抹凄然的味道。 提笔又落于纸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 心中无事一床宽! 如果那个萧姑娘能陪着辰安走一生,也是好的。 …… …… 被钟离若水惦记的李辰安此刻依旧在周园。 依旧在主院的天井中。 雪依旧。 只是这天井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上面挂着一口极大的锅。 锅里已冒出了热腾腾的烟雾,那狗肉的香味就这么随风飘散了开来。 那口棺材的盖子还没有被掀开。 燕基道身上的那茧倒是变得更加璀璨,也缩小了许多。 片刻,似乎有“啵”的一声脆响传来,那璀璨夺目的茧忽的就破了。 却并没有消散。 而是悉数进入了燕基道的体内。 他睁开了眼。 脸上的疲倦已消散殆尽。 他耸了耸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没有走到篝火旁。 他来到了那口棺材前,蹲在了小琴的身边,将小琴从雪地上轻轻的抱了起来。 “地上太凉,对你身体不好。” 他抱着小琴来到了篝火边,将小琴放在了一张椅子上,又极为轻柔的说了一句: “放心,小剑不会有事。” 小琴擦了擦脸上的泪,看向了燕基道: “师傅……哥哥他……他真的不会有事么?” 燕基道点了点头,揉了揉小琴的脑袋,微微一笑: “当然,因为救小剑的那少年医术天下无双!” 这句话似乎给了小琴一个莫大的宽慰,她那双漂亮的眼顿时就亮了起来: “师傅,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武,和你一样也是个孤儿,只是他活得很认真……我指的是他对生活的态度很认真。” “他也身有残疾……他是个聋哑人,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更没有放弃过对生活的热爱。” “呆会他出来你看见他的眼你就会知道。” “往后……师傅希望你和小剑也能如小武那样。” “你们的仇已报了,未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琴低下了头,极为自卑的小声说了一句:“可是、可是我没有走路的腿。” 燕基道看着小琴的眼里满是慈爱。 在李辰安的眼里,他却看见了那慈爱深处藏着那抹痛苦和无奈。 哪怕他是大宗师,他也没有办法让小琴拥有一双可自由行走的腿。 于是他也看向了小琴,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 “心有翼,可御风万里;梦无垠,星辰大海又何惧?” “你有你的小剑哥哥,还有我们。” “你的小剑哥哥和我们,就是你的腿!” “只要你想,四季的花,都会为你绽放!” 小琴眼睛忽的一亮。 她扭头,便看见了墙角的那树梅。 雪依旧很大。 那梅花却如火一般怒放。 第四百八十三章 风铃小屋 夜幕渐渐降临。 周园主院里的灯笼皆已亮了起来。 一锅狗肉并没有吃完。 一来有些人此刻的胃口并不好,比如牵挂着儿子生死的银如命。 也比如牵挂着哥哥的小琴。 燕基道也没怎么吃。 他因为小琴的担忧同在担忧。 小琴似乎已不再惧怕未来,可她却在惧怕着现在—— 那个和她共同生活了足足十五年的哥哥,若是小武没能将他救回来,只怕小琴将不会去在乎什么未来。 没有了小剑,她恐怕不需要未来。 就在所有人担忧的注视下,那口关闭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的棺材盖板忽然间掀开了。 银如命已冲了过去。 燕基道也一把抱起了小琴站在了那口棺材前。 李辰安等人也都走了过去。 小武从棺材里站起。 面色苍白如纸,神色极度疲倦。 小剑依旧躺在棺材里。 小武看了看众人,忽然咧嘴一笑。 这一笑,在所有人的眼里,比那春天里绽放的百花都要美丽。 “咿咿呀呀……” 小武很累,却又很高兴。 他的眼依旧干净澄澈,他脸上洋溢出来的欢喜,令所有人安心。 “我儿……可救了回来?” “小剑哥哥可还有危险?” “小武,怎样?” 小武一步跨出了这口棺材,蹲在了雪地上,写了几行字: “没有生命危险了。” “但需要调养至少半年!” “不要打扰他。” “我很饿!” 他话音未落,银如命再一次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琴也在那一刻从燕基道的手臂里挣脱,她匍匐在地! 她们向小武而拜! 这一拜,拜得小武手足无措。 他闪了开来,面色顿时焦急。 “咿咿呀呀……” 他将二人扶了起来,在地上又写了几行字: “无须谢我。” “他是我朋友。” “朋友,当生死相依!” “另外,他需要静养,不要吵着了他。” 他将棺材的盖板再次盖上,又看了看众人,鼻子耸了耸,抬步就向那锅狗肉走了去。 燕基道仰头,任由大雪落了他一脸。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头时,便看见了小琴那张和卢风铃几乎一模一样漂亮的脸上绽放出的笑意。 小琴看了看那口棺材,又看了看正在狼吞虎咽的小武,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她已相信哥哥无性命之忧。 她已知道哥哥有了真正的朋友。 燕基道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心里却又是一疼。 他垂下了头,过了片刻才抬了起来。 他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忽的说了一句: “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走,去帮我把她葬了。” 李辰安微微一怔,“她的遗言是想要葬在那处小屋对面的山岗处……面朝那小屋,你怎么看?” 燕基道似乎没有料到丽阳公主会有这么一个要求,他思索了片刻才悠悠一叹:“一生终得遂她一次心愿吧。” “就让她看着又何妨。” 二人离开了周园,燕基道抱着丽阳公主的尸体。 李辰安没有让萧包子等人同去。 因为燕基道只叫了他,许是有些话燕基道不想有第二人知道。 …… …… 一颗老松下。 一座小小的新坟。 燕基道给这座坟添了最后一捧土,看了片刻,转身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他指了指山谷之下。 “你好奇的那处小屋就在那里。” 夜色已暗,这处山岗距离谷底的小屋有些远,就着手里的灯笼也根本看不清楚。 “其实,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对你这个事倒是有一些记载。” 燕基道不足为奇,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说的?” “你和卢家三小姐原本青梅竹马。” “可偏偏丽阳公主也爱上了你……据说丽阳公主是在昭化元年的元宵夜,于玉带河上游花灯的时候,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丽阳公主随后了解了你,再后就非你不嫁!”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被灭的那个晚上,事发之前你应该是知道了消息。” “你去了一趟宫里,又去了一趟上车候府里,你接走了卢三小姐,将她送去了琴剑山庄。” “你和琴剑山庄的少庄主秦林,本是至交好友!” “上车侯府被灭之后,在昭化四年秋,你与丽阳公主成婚……长孙惊鸿认为,这应该就是你昭化三年冬那夜入宫时候与丽阳公主或者皇上的交还!” “你娶丽阳公主,皇上放过卢家三小姐。” “但你根本就不喜欢丽阳公主,在大婚当晚,你没有进洞房,你不见了!” “昭化八年,初夏,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与卢三小姐大婚……同年冬,卢三小姐诞下了一个女儿,她就是小琴。 “就在小琴生下来仅仅十来天,琴剑山庄被灭。”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燕基道,忽的说了一句:“你有一个好兄弟!” 燕基道已闭上了眼睛。 “秦林为你背下了所有!” “他们成婚是假,掩盖卢三小姐肚子里那孩子是真!” “那孩子是你的!” “小琴,是你的女儿。” “灭了琴剑山庄的根本就不是奚帷,而是……被激怒的丽阳公主!” “你也知道燕子夫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在京都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意燕子夫的死活,甚至还希望我能杀了他。” “这处风铃小屋,是你为卢风铃而建!” “当年你大婚那晚跑了,就是跑到了这里。” “你在这里和卢三小姐渡过了近四年的快乐时光……直到卢三小姐怀上了你的孩子……你终究不能明媒正娶卢三小姐,所以她只好‘嫁’给了你的好兄弟秦林!” “卢三小姐成了琴剑山庄名义上的少夫人,瞒过了所有人。” “可你却忽略了女人那敏锐的直觉!” “丽阳公主将对你的失望或者愤怒发泄到了琴剑山庄的头上……小琴的腿,恐怕就是丽阳公主亲手砍断!” “是不是这样?” 燕基道睁开了眼,在灯笼那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里已满含泪花。 “我对不起我兄弟琴林。” “我更对不起风铃。” “还有我的女儿小琴。” “长孙惊鸿有些事猜得并不对……那夜我入宫,是去见了我的小妹丽贵妃!” 李辰安一怔,“所以这是丽贵妃给你出的主意?” 燕基道点了点头:“小妹足智多谋,燕府不能为了上车侯府与皇室为敌。” “我救不了上车侯府,我只希望能够救出风铃……所以小妹才去求见了皇上,我也只能带走了风铃。” 李辰安没有再说也没有再问。 他忽的一笑:“走吧,你也该认下小琴这个女儿了。” “不,我不希望她恨我一辈子。” 燕基道起身,遥望着远处的那处风铃小屋,“我送你回去。” “你呢?” “……不知道,要么浪迹天涯,要么……就在这风铃小屋过一辈子。” 李辰安指了指那处新坟,“住在这里她一直看着,你不觉得膈应?” “其实,现在再想来,她也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李辰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悠悠一叹:“怨就怨那个元宵夜里,她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得解 李辰安终究没有去那风铃小屋里看一眼。 却遥遥的听见了夜风中传来的风铃声。 原本那风铃声应该是悦耳动听的,可它在漆黑的山谷中响起,却令李辰安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二十年前上车候府灭门,卢皇后遇害。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满门被灭。 这似乎是两起毫不相关的事。 可偏偏李辰安去觉得这两起事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只他隐约间能够捕捉到的一只手。 只是其中还有诸多矛盾之处,依旧不得解。 比如上车侯府灭门,卢皇后遇害。 从表面看,似乎是奚帷利用了上车侯卢战骁掌握的强大兵权,在京都散布了他有不臣之心的谣言,因此而引起了皇上的猜疑。 再有奚帷布置在朝中的某些势力、比如姬泰等人的推波助澜,皇上当然会怕。 于是便有了昭化三年十月初三的那场血染浣花溪的惊天事件。 上车侯府,是卢皇后的娘家,那便是卢皇后在后宫的最大依仗。 上车侯府被灭,这相当于直接斩断了卢皇后的依靠,当卢皇后诞下皇长子之后,她再被谋杀……她究竟是被谋杀还是有人得了皇上的授意? 这在李辰安看来极有可能是后者。 那么上车侯府被灭的深层后果是皇位的继承人的变更—— 没有了上车侯府,没有了卢皇后,那位生下来就应该是太子的皇长子,他失去了这一资格! 谁在这一事件中得到的利益最大? 那便是曾经东宫的那个胖子! 也就是宁楚楚的哥哥宁知易! 他们的母亲,在卢皇后死了之后被封为了皇后! 她就是怀皇后! 她的身后是怀国公府! 假设这些事件的背后是怀皇后所为,她的目的本已经达成,她只需要等她的儿子长大,熬到皇上退位,等她儿子登基为帝,她就是宁国的皇太后! 可从皇城司里记载的消息来看,皇上却并不喜欢宁知易,以至于皇上去了长乐宫,荒废朝政多年也没有将帝位传给宁知易。 而怀皇后之死…… 她是在诞下宁楚楚之后因难产而死! 这样的时代,难产死人很正常。 可若是她的死不正常呢? 李辰安忽的一惊,怀皇后死后,后宫就剩下了姬贵妃和丽贵妃二人! 此后,皇上却没有再封谁为后! 宁知易依旧在东宫! 只是满朝文武对于这个太子都没当一回事—— 他的母后死了! 他身后的怀国公府垮了! 他也就是个失势的太子,在你死我活的皇权争斗中,如果再不得皇帝宠爱,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他果然死在了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中,还没来得及减肥。 然后就剩下了一个二皇子宁知行和三皇子宁知远! 二皇子宁知行的结局,和他的那两个哥哥几乎一模一样—— 去岁京都之变,姬泰一系完败。 姬贵妃悬梁自尽! 宁知行就算在京都,他也成了一个无权无势可有可无的破落王爷。 这就只剩下了一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的、喜欢锄地的丽贵妃。 还有一个在帝陵守陵的三皇子。 在所有人的眼里,二皇子宁知行已死在了双蛟山,如果没有那个失踪了的皇长子,宁国帝位本应该落在三皇子宁知远的头上! 他什么都不用做。 熬死了这几个哥哥,他就是唯一的继承者! 只是皇上在去岁的中秋夜里偏偏将他李辰安竖立成了失踪的那个皇长子,偏偏让天下百姓皆以为他李辰安真就是那个皇长子。 偏偏那个奚帷也不知道那根筋出了毛病,居然将宁国的江山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太戏剧。 戏剧的东西往往就极不真实。 假如这一切斗争的背后真的就是丽贵妃,当奚帷将这江山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是不是就一家伙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这令她二十年所谋成了一场空! 她依旧在后宫锄地。 本以为当自己成为了摄政王之后,她应该派人来请自己去见一见。 可她没有这样做。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在等什么? 也或者自己和长孙惊鸿都看走了眼? 再说琴剑山庄被灭这事,看起来仅仅是一段孽缘所引起。 它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它与朝廷大事无关。 所以它在皇城司的记载里也并不是很详细,甚至关于这件事的卷宗也没有放在绝密的第八层楼里。 但刚才燕基道却说定国侯府被灭那晚,他入宫去见过丽贵妃! 将卢家三小姐带走,是丽贵妃出的主意,是她在皇上面前求的情! 这…… 这倒是可以理解为当妹妹的知道哥哥的那番情谊想要成全了他们。 看来她倒是深受皇上宠爱,不然作为皇帝,既然要灭了上车侯府,那根本就不会放出去一个卢三小姐! 但她此举却一定会得罪了丽阳公主,反倒是令燕基道与丽阳公主之间的矛盾无法缓和……站在政治的角度来看,她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 她不仅仅是害了丽阳公主,还害了燕基道,当然还有受了无妄之灾的琴剑山庄。 可以认为是她无心之过。 可若是她有心……她从中能有什么好处? 似乎损人不利己,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二人抵达周园的时候,李辰安依旧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些事抛在了脑后。 他又看向了燕基道。 燕基道看着那满园的灯光。 天井里已没有了人。 毕竟风很大雪也很大。 屋子里有炭火,暖和。 “既然已经都过去了,为何还不能放下?” 燕基道自嘲一笑:“有些事哪能那么容易放下。” “小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去做,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和小剑留在周庄,和银如命一起去经营那处客栈。” 李辰安沉吟三息点了点头,“那等小剑醒来,我问问他们的想法,毕竟是他们自己的路。” “好……” 燕基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还以为这是燕基道要给小琴的什么传家宝,“一些银票。” “他们在关外穷了太久,我仅仅是希望他们往后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点。” 李辰安接过了这个小匣子,问了一句: “灭了琴剑山庄的那些凶手……” “我会去将那些人都杀了。” “在风铃小屋,丽阳公主究竟是怎么制住了你的?” 燕基道忽的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我实在有些好奇,我不相信除了大宗师还有谁能困住一个大宗师。” 燕基道沉吟三息,说了两个字: “迷离!” 第四百八十五章 嘱托 李辰安一听,顿时一惊: “哪里来的迷离?” “应该是上车侯府被灭的那晚没用完的。” “那晚谁在上车侯府下的迷离?” 这当然不会是孙铁线。 孙铁线仅仅是因为喝多了酒丢失了他亲手制作的迷离。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曾经告诉过李辰安这件事,他说—— “他其实叫长孙铁线。”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樊桃花之外,你应该是第二个。” “他曾经喜欢喝酒,他的迷离是天下一绝,他被一个人请去喝了许多酒……那一夜,京都死了许多人!” “那一夜就是昭化三年十月初三!” “那夜雾满京都,迷离满了上车候府!” 长孙惊鸿没有说孙铁线是被谁请去喝了许多酒! 也没有说是谁从孙铁线身上带走了迷离。 现在燕基道说应该是上车候府被灭那晚没用完的! 难道就是丽阳公主? 燕基道没有回答李辰安。 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已过去二十年了,当年事已不再重要。” “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或者温煮雨在怀疑什么。” “所以我离开京都之前,去过一次宫里,和小妹聊了聊。” “先皇既然成了先皇,她再在后宫里呆着确实有些不合适……” “三皇子已十六岁,他毕竟是皇子,封他一个王爷吧,小妹和他去他的封地。” “偏远一些也行,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某个地方也行。” “我知道你没有对燕府动手讲了许多情面,那就不妨再讲一次。” “让他们简单平安的过一辈子。” “至于你此去蜀州迎接皇长子……我向来不问这种事,我只是比较奇怪一点。” 李辰安问:“你奇怪什么?” “那天在云集别野与怀国公一战之后,樊老夫人和你在房里说了一席话。” “我不知道她给你说了什么,只是那之后,就有了你要去蜀州接回皇长子这么个说法。” “是不是樊老夫人临终前告诉你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 “我奇怪的就是,樊老夫人既然一开始就知道皇长子在蜀州,定国侯府在蜀州的势力极为强大,她为什么不让蜀州的人护送皇长子回京都,而是要你去一趟?” 李辰安心里一震,思量片刻: “钟离若水因为京都之变去了蜀州,我本就要去蜀州找钟离若水,接皇长子只是顺便……也或者樊老夫人让我亲去迎接,这是给皇长子一个好的印象。” “等接回了皇长子,他登基为帝之后,我这摄政王不当了,这皇帝总不至于对我不利吧?” 燕基道仔细的想了想,李辰安这番话也有一些道理,但他还是嘱托了一句: “小心一些……倒不是我怀疑樊老夫人会对你不利,而是谁也不知道那位皇长子的品性如何。” “嗯,”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如果他登基为帝之后真要宰了我,你可要来救我一命!” 燕基道也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带着小琴和小剑,我们一起去塞外。” “虽然风沙大了一些,但也有别样的风景。”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对了,你去吴国可得要更加小心!” “主要是你的身份!” “洗剑楼或许会因为你是吴洗尘的弟子不为难你进去,但你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我离开京都之前听说吴国谈判的使者就快抵达京都,如果谈判并不顺利,你去了吴国之后,只怕会受到吴人的攻击!” “就算吴国的军队不堂而皇之的杀你,吴国的江湖,水并不比咱们宁国浅!” “吴国也有大宗师,有两个!” “长孙惊鸿在各国都有谍子,想来吴国也是有的,你千万记住用好皇城司的那些小鬼。” “另外就是温煮雨在吴国也呆过两年,他最清楚吴国的情况,你蜀州之行若是顺利……回京之后,当好好问问温煮雨。” “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毕竟你的那些诗词文章真的很不错,死了,可惜了。” “再会!” 燕基道语重心长的给李辰安说了这席话之后,落在了天井里。 他去了亮着灯的那处房前。 他站在紧闭的窗前看了片刻里面的人影,想来他是有看见小琴的。 他就这么看了十息,终究没有进去。 他徐徐转身,冲着李辰安摆了摆手,踏着夜色中的风雪而去。 他去了周山深处的那处小屋。 他站在了那处小屋前面。 却瞪大了眼—— 那处小屋塌了! 支离破碎! 那个极为陈旧的风铃就放在倒在地上的门板上。 门板上还放着一盏亮着的灯笼! 灯笼下压着一张纸。 燕基道强忍着滔天的怒火拿起了这张纸,瞳孔猛的一缩,片刻,他深深的看了看这倒塌的小屋,转身离去。 …… …… 李辰安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萧包子终于放下了心来。 宁楚楚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温小婉依旧抱着那把情人剑,她一脸笑意的看着李辰安,只是那笑意中有一抹无人觉察到的依依不舍。 明日她将启程回广陵城。 带着这把她从萧包子那里要来的情人剑。 她会住在煮雨小筑,就像一只留守的孤雁。 期待他某一天能回来,也或者……此生再难相见。 她会将他作的那首《摸鱼儿、雁丘词》交给梁蔓蔓。 由梁蔓蔓来谱曲,她为自己而唱。 小琴也看着李辰安。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也带着谢意。 她已知道他叫李辰安,是而今宁国的摄政王。 是他救了他们! 她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那位萧姐姐说无须感谢。 他们都是好人! 可惜自己是个废人。 不然,当跟着萧姐姐一起牧牛—— 萧姐姐似乎很喜欢牧牛。 她说起牛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里神采奕奕,很是好看。 她说冬就快过去,春就要到来。 她说春来之后,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是牧牛的最好时候。 小琴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她一直生活在大漠黄沙中,这才来周庄,她也一直在那口棺材里。 但现在她很期待。 期待小剑哥哥完全恢复了,去看看和大漠黄沙不一样的景致。 或者买一头牛,像萧姐姐那般悠闲的放牧。 小剑已醒来,只是依旧躺着,却并不是在那口棺材里,而是在火炉旁的一张床上。 他偏着脑袋看见了李辰安进来,他想要坐起,却被小武给一把摁住。 他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实在不能起来。” “欠你的十两银子……只好等我好了之后再还你了。” 李辰安没有拒绝。 “嗯,好好养伤,伤好了再还我。” 他看向了宁楚楚,“搜查得怎样了?” “开阳她们还在搜查,抓住了一个老账房……” 宁楚楚眼冒银光: “恐怕发财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汇合 发大财是不可能的。 李辰安甚至连那些账簿都没有翻一翻,他仅仅是问了问那个老账房。 周园这些年赚来的绝大部分银子和那些地里所产出的粮食,几乎全部运去了京都,交给了丽阳公主! 十余年来,交到丽阳公主手里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老账房当然不知道丽阳公主将那些财富用在了何处,李辰安倒是能够猜到一二—— 皇上修建长乐宫,那天量的消耗,可不是内帑能够承受。 所以丽阳公主灭了琴剑山庄,一来是弄死了自己的情敌,二来,还扶持了一个新的力量来帮她赚银子弄粮食。 倒是一举两得。 但人终究是有私心的。 周大善人这些年偷偷的积攒下来的也不少。 “嗯,存银一千二百余万两,粮只有三千余石……也不错。” 李辰安看了看那老账房递过来的账册,“这些银粮,悉数押解回京都,” 他看向了宁楚楚,笑道:“要不你带着你的娘子军押解这些粮回京?” 宁楚楚一听,“我不!” “……这是大事!宁国现在缺钱缺粮……” “我也不!” 宁楚楚脖子一扬,抿了抿嘴,倔强的说道: “我、我要去蜀州!” “你跑蜀州去干啥?” “啊……我去看看若水啊!再说……你这一路去蜀州可也有诸多危险,我就算武功不怎么厉害,但我不还有两百多的娘子军么?” 李辰安当然知道宁楚楚之意,“好吧。” “这周园的事已了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出发去蜀州?”宁楚楚问道。 “先去一趟枫县。” “去枫县?”宁楚楚吓了一跳,“那地方接下来可是有一场大战!” “我知道,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枫县!” 按照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送来的最新消息,叶破率领的一百玄甲营士兵大致还有三天抵达枫县。 与此同时,夏侯卓率领的三万北部边军将士,大致也将在三天后抵达枫县。 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调集的五万官兵,其中已有两万余已抵达枫县,还有两万余正在去枫县的途中。 而在距离枫县仅仅三里地的枫叶山里,皇城司竟然还发现了另外一股不知道来路的势力—— 据说这股势力有千来人! 从着装来看,他们并没有军伍中的制式盔甲,所穿皆是藤甲。 但从他们在山中的行动来看,他们却有着极为严明的纪律,也有着和山匪完全不一样的军事素养。 这令郑旺很是担心,以至于他派了不少谍子在严密的监视着这股势力的动向。 从明面的实力来看,枫县之战似乎毫无胜算。 李辰安离开玄甲营独自前往周庄,这本也就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计谋而今已完成,王正金钟的人已控制了最为紧要的平江城。 李辰安就算离开周庄要去的地方也应该是平江城,而不是已成为战争焦点的枫县! “你还有别的布置?” 这话是阿木问的。 因为枫县将聚集敌军足足八万! 战争的场面和江湖的打斗可不一样! 在那千军万马之中,他跟本没有把握能够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李辰安微微一笑,“倒不是布置在枫县,而是在这周山。” 说完这话,阿木等人就见李辰安走了出去。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烟花,用火折子点燃,猛的扔向了天空。 顷刻,这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这是信号! 但这信号是要召唤谁来? 半个时辰之后,呼啸的狂风中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片刻,黑压压一群打着火把的人冲入了周园。 他们萧杀的站在了主院的外面,内院的天井中落下了一个人来。 他是玄甲营营正周正!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属下见过摄政王!” 宁楚楚等人顿时一呆,这才知道李辰安来周庄,原来早已有了布置。 他竟然悄无声息的将玄甲营主力放在了这里。 就算是她宁楚楚和程依人不来,他也不会有大碍。 李辰安看着周正微微一笑:“今儿个元宵,厨房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叫弟兄们吃好喝好睡好……明儿个咱们走!” “吃了饭之后,你与苏沐心来这里一趟。” 周正又拱手一礼:“属下遵命!” 他转身离去。 李辰安却并没有回房。 又过了片刻,风雪中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又一个人落在了天井中,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没有行礼,却咧嘴一笑。 他是安自在! 他率领的五百猛虎营战士,竟然也在周山! “我以为这里会打一仗,却不料屁事没有。” 李辰安也笑道:“这怨我,我高估了那些江湖中人的血性,让你们在山里头吃了不少苦头。” 安自在摆了摆手,“我倒是不担心那些狗屁江湖中人,我原本很担心夏侯卓会跑到这里来。” “枫县距离周庄并不远,指不定夏侯卓还真会来,所以我将你们都叫了过来,都先去用饭吧,周大善人的寿宴,那些席面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呆会吃了饭过来,咱们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安自在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莫非你还想去枫县?” “有些事,总得解决掉,不能给江南道留下隐患。” 安自在眉间微蹙,沉吟片刻,并没有劝阻李辰安打消这个念头,他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李辰安回到了房中,来到了小剑的身边。 “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出发……你和小琴是怎么打算的?” 小剑想了想:“我说过,我若活着这条命就是你的。” “只是现在我这情况跟着你只是个累赘……我先养伤,伤好之后,我带着小琴去找你们!” “好,” 李辰安将桌上的那个小匣子取来递给了小琴,“这是你们的师傅留给你们的。” “师傅去哪里了?” “他啊……他说他要去游历天下。” “哦……” 小琴打开了这小匣子,满眼疑惑的抬头望向了李辰安:“这是什么东西?” 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长大的小琴,她只知道银子,她不知道这玩意儿叫银票。 “可以当银子使用的银票。” 小琴小嘴儿一张,“这么多?” “你们的师傅希望你们未来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王正浩轩探头一瞧也吓了一跳。 “师兄,我们那师傅,怎的就那么吝啬呢?” “我们出山,莫要说给二两碎银,就连要饭的碗也没给我们一个……吃他一只鹅还要我爹来赔钱……” 他摇了摇头,转身去了院子里。 还有一条没来得及处理的狗。 第四百八十七章 定计 夜已深。 窗外有呼啸的寒风,望春阁里有热乎乎的茶飘香。 茶桌前围坐着五个人。 他们是李辰安、安自在、周正、苏沐心,还有周十八。 茶桌上摆着一张地图。 各自的面前还有李辰安斟上的一杯茶。 却没有人去喝茶。 除了李辰安,其余四人皆盯着那张地图,脸上的神色颇为凝重。 主要还是实力上面表现出来的悬殊过大—— 江南道的府兵虽然有五万之数,但事实上他们并不可怕。 因为府兵的战斗力太弱。 他们在江南的日子太好过,他们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训练。 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血! 他们的意志力极为薄弱,一旦遇见了不要命的对手他们就必然溃败。 但夏侯卓的三万边军却不能小视。 他既然敢带到江南,那肯定就是他手里最精锐的兵! 何况枫叶山里还有一支不明情况的训练有素的一千兵马。 再看自己这边的情况—— 玄甲营拢共五百人。 安自在重新改编的猛虎营也是五百来号人。 至于宁楚楚还剩下的两百多个娘子军……这场军事会议李辰安都没有让宁楚楚参与,显然她的那两百多号人基本上可忽略不计。 也或者就当做是李辰安的亲卫。 一千人对八万…… 这似乎是个痴心妄想之事。 但再分析这一千号人的优势—— 其一:他们的武器是百炼钢所打造的刀,他们的盔甲虽然不是百炼钢所打造,但比宁国军队中的制式盔甲无论是在防御上还是灵活性上都强大许多。 其二:这一千人都有武功。 并且身手都还不错! 其三……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至少两个烟花! 虽然不大,但杀伤力却不弱。 其四,小武在离开京都前所配置的迷离,肯定无法覆盖于整个战场,但对于局部的战场却有着巨大的作用。 所以并不是不能一战。 以安自在的经验来看,这一战的神算其实并不是太小。 这一战若是打下来,许能载入史册成为以少胜多的实战经典。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 八九万人的战场一旦铺开,那会绵延数里之地。 李辰安这家伙偏偏要去! 那么大的战场,自己这边只有千人,肯定得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这便无法顾及到李辰安的安危。 至于宁楚楚那两百多号娘子军……将堂堂摄政王的性命交给她,这实在太不靠谱。 “我同意这一战!” 安自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又道: “我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你,要么就呆在这里等消息,要么你去平江城。” 周正也看向了李辰安,“属下同意安将军的看法!” 李辰安这就很郁闷了。 他想了想,“我去有我去的道理!” 安自在摆手:“我管你什么道理!莫非你又想以自己为饵引夏侯卓来攻?” “这饵一次两次还行,若是多上几次,一个不好可真会被鱼给吃了!” “你死了我怎么给若水小姐交代?” “我回了京都,温煮雨他们问起,我如何回答?” 李辰安摆手,“且慢!” “你们先听我说!” “江南道的这五万府兵,是由指挥使谢靖所率领。” “平江城被皇城司拿下的这个消息,我估计不日便会传入谢靖的耳朵里。” “这个谢靖,年四十,出生军伍,可不是一个愣头青!” “当他听到了江南道道台余万枝和大都督宋时明已入了大狱这个消息之后,他可并不一定就会为他们去报仇!” 苏沐心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你这意思是……让谢靖率兵投诚?”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继续造反,要么就必须向我表忠!” “他知道自己手里这五万将士是个什么玩意儿,造反肯定是没有前途的,那只要我召唤他一声,他必然前来向我效忠!” 安自在眉间微蹙,“这……倒是个理。” “那你就呆在这里,手书一封,我们去了枫县之后交给他,让他独自前来这里见你。” “不!” 李辰安否定了安自在这一最稳妥的提议。 “我不仅仅是要他来见我,我还有任务要交给他……既然曾经受命想要杀我,那当然得拿出足够的诚意!” 安自在眼睛一亮,“临阵反戈?” “对,夏侯卓必须死!” “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付出太大的代价。” “五万府兵与三万夏侯卓的精锐边军一战……打肯定是打不赢的,但我们的人却能以最小的代价在混乱的战场里猎取到最大的胜利!” 安自在等人沉思片刻,这个计策当然是最好的,但万一那个谢靖他不降呢? “你依旧不必亲自前去!” “你们以为我想去啊?!” 李辰安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来到了窗前。 窗外有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也有簌簌而落的大雪在那猩红的光线下飞舞。 “我去了枫县,一来,是可以给谢靖一个定心丸,甚至还能让他敦促那五万府兵奋力一战!” “二来……我在枫县,夏侯卓才会迫不及待的来杀我。” “我需要这场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胜利结束!” 安自在等人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急着去蜀州?” 李辰安转身,摇了摇头: “倒不是急着去蜀州,而是因为吴国的使者,当已抵达了京都!” “这一场谈判,按照我离开京都之前与温煮雨的商议,根本就没得谈!” “吴国的使者必然会恼怒而归!” “这个消息会传遍天下!” “那么接下来吴国的使者归国之后,恐怕无涯关那边的战事就会开启。” “攘外必先安内……赤焰军将在无涯关与吴国军队誓死一战,宁国的粮草军需,现在就得向无涯关送去!” “国内,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动乱!” “所以我才这么迫切的需要拿下江南道,稳定江南道……江南的钱粮,是无涯关之战的保障!” “夏侯卓帅兵下江南,这是一件好事。” “在枫县除掉这个毒瘤,宁国国内小患或许会有,但至少大患不会轻易发生。” “京都谈判之事,必须在消息传至江南之前将夏侯卓消灭,不然我担心会有人因此又起了异心。”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端起了茶盏: “杀鸡儆猴……死一个夏侯卓,总是能让某些人暂且将心里的异心给藏起来。” “至于以后,”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咧嘴一笑: “皇长子归位登基为帝,那就是他需要去处理的事了。” “我嘛……我必须带若水去吴国走一趟。” 安自在一惊:“宁国和吴国若是真开战,你还敢跑去吴国?”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李辰安耸了耸肩,“你忘记了,我其实是个诗仙。” “诗仙个屁!” “吴国使团若是谈判失利,你觉得吴人会以诗仙待你?!” 第四百八十八章 江南织造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六。 在周园的李辰安一行于黎明时候冒着漫天的风雪离开。 他们来到了周庄集镇。 昨儿个周园发生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周庄,集镇上的街坊们无不震惊于周大善人的结局,也无不震惊于来者的强悍! 而后,他们听到了一些消息。 消息说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来了周庄! 保护他的,便是神秘的隐门桃花岛所派出的高手! 摄政王他竟然来了周庄! 他就住在悦来客栈! 周大善人聪明了一辈子,却偏偏糊涂了这一件事—— 他竟然派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去围攻了悦来客栈! 虽说他的目标是那个叫小琴的少年,可摄政王在悦来客栈啊! 宁国至今无帝。 摄政王在宁国就是天下第一! 他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还真应了那句话,老寿星上吊,他活腻了! 这不,昨儿个他那六十大寿可就在许多武林高手和地方名宿的见证下被摄政王给活生生搅黄了……不应该说是搅黄了,他被弄死了! 他那庞大的周园,也一家伙被灭了! 也是摄政王仁慈。 没有祸及他人。 不然,昨儿个的周园,定会血流成河! 此刻摄政王的车驾来到了周庄集镇,许多人从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想要看看摄政王究竟生的是怎样的一幅模样。 然而没有人知道谁是摄政王。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乘一匹马,这显然不符合摄政王的形象。 反倒是走在队伍前头的器宇轩昂的阿木或者王正浩轩,他们倒是更像摄政王。 队伍在悦来客栈门前小停了片刻。 小剑小琴二人和银如命留在了悦来客栈。 小武给了银如命几剂药膏还有几剂药方,接下来小剑就需要半年左右的静养。 众人在周庄集镇分别。 温小婉背着那把情人剑离开了队伍向广陵城方向而去,没有和李辰安挥手告别。 王正浩轩并没有离开队伍去平江城。 他思来想去,他爹当已向苏府提亲。 苏府而今之局面,想来是不会拒绝这桩婚事的。 就算是真要应付一下弄那啥比武招亲,也是在四月初一。 还早。 来得及。 先去枫县要紧。 因为师兄说李辰安的命,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就在许多百姓和武林高手的注视中,队伍离开了周庄,向枫县而去。 这些人回头再看那悦来客栈的时候,便觉得那悦来客栈显得愈发的高深了起来。 但在一些江湖中人的眼里,他们亲眼看见了那个叫小琴的少年留在了悦来客栈…… 他是曾经的琴剑山庄的余孽! 是他和那个只有半身的女子杀死的周大善人! 那么周大善人的同党,岂会放过他们? 果然。 当李辰安一行离开周庄个把时辰之后,悦来客栈的门口来了三个人。 然而,他们还没有踏入悦来客栈的门,那门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他是燕基道! 大宗师燕基道! 他站在了门前,根本就没去问这三个人的名字。 他伸出了一只手! 就这么轻飘飘一挥! 就听见“砰砰砰!”三声。 三人被这一掌三式击飞。 飞得很远。 一边飞一边吐着血。 落在地上时候,已没有了丝毫气息。 燕基道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这一关,那门就再也没有开过。 快活神仙苍南天站在了其中的一具尸体前,他俯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 北丐左丘不明也站在了一具尸体前,也仔细的看了看。 “翻云覆雨手,燕基道!” “没错……要不要联手杀了他!” 左丘不明话音未落,苍南天忽然抬头望向了左丘不明的身后,他的眼陡然大睁,眼里满是骇然。 “跑……!” 他转身就跑。 左丘不明根本就没有回头,因为能够让半步大宗师逃跑的只能是大宗师! 这周庄,只有那一个大宗师。 他双腿一曲,身子如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二人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暗处,从周园跑出来的那些高手们也在片刻之后悄然离开。 这一天,周庄集镇的茶楼酒肆客栈,忽的就空了。 甚至从这一天之后,周庄极少再有江湖中人前来。 江湖传言,大宗师燕基道曾经与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情同手足。 而今秦林的儿子回来了,燕基道恐怕会帮助那个叫小琴的少年重建琴剑山庄! 而地址,则极有可能就在周园! 这是后话。 燕基道确实也住在了悦来客栈。 只是他究竟什么时候走,究竟要去哪里,却并没有人知道。 李辰安一行向枫县而去这件事,也落在了许多人的眼里。 枫县之事因大量府兵的聚集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在某些人看来,摄政王李辰安悄然来了周庄,却将江南道的府兵成功引向了枫县,江南道的道府平江城轻易的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中,他的目的已经完成。 他还去枫县做什么? 如果他是为了去剿灭那五万府兵,他应该带着大军前往才对。 可他仅仅只带着千来号人。 那么,他是不是在枫县也有另一手的布局呢? 他这一去,顿时吸引了江南道各州官员的视线。 这些官员们在得知道台余万枝被捕之后便知道大势已去。 他们有许多都是余万枝一系的人。 李辰安既然拿下了余万枝,那么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除非他死在了枫县。 当广陵州的知府大人霍传名带着他的儿子霍子归赶到平江城的时候,他才知道摄政王在江南道干出的这些惊天大事。 他很慌! 他的亲家江南织造曹珐曹大人也下了大狱! 他不知道李辰安让他来平江城所为何事,他以为这是李辰安将他调至异地,而后抓捕。 毕竟霍家在去岁时候做过对李辰安大不利之事。 迎接他的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然而王正金钟却并没有将他拿下,反而一脸笑意的将他带去了织造司的衙门。 “摄政王说,江南织造很重要。” “摄政王还说,你与他是同乡,他说过要给你的儿子主持婚礼……只是现在还有些事暂时来不了,叫你放心,曹珐的女儿,也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曹玉并没有入狱,依旧住在曹府。” “摄政王说,你要当江南道的道台还欠缺一些经验,先当个江南织造……” 王正金钟忽的俯过身子猥琐一笑,吓了霍传名一大跳,便听王正金钟低声说道: “那个……商家已经全进了大狱,江南苏家,是我亲家,你当了江南织造,剩下的事你看着去办。” “不用给我面子!” 说完这些话,王正金钟拍了拍已目瞪口呆的霍传名。 “走吧。” 霍传名咽了一口唾沫,极为震惊的问了一句:“去哪?” “我亲家家里,给你接风洗尘!”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外交政策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拿下平江城之后,任命的第一个人会是霍府的霍传名! 更没有人料到他将霍传名任命为了江南织造。 但温煮雨等人知道。 对于摄政王的这一安排,其背后的意图在温煮雨看来倒并不是有多复杂—— “江南织造司是整个江南道商业的重中之重!” 皇宫议政殿,内阁首辅衙门。 温煮雨给尚书省尚书令齐尧和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又道: “按照摄政王所定下的未来五年的国策,他此举的意图是要在江南道大举推行工商业的发展……” “江南道有最好的商业基础,有最为成熟的营商环境,也有整个宁国最好的商业契约精神。” “摄政王说作为此国策的试点,朝廷要从江南道的变革中去学会如何放手、如何给工商业提供最好的服务、如何将江南道的经营经验传至其余四道,进而覆盖整个宁国。” “经验很重要!” “但他说思想观念的转变更重要!” “官,不是管!” “管得越多,工商业的发展就越难!” 温煮雨看了看二人惊疑的神色,笑道:“是不是难以理解?” “其实这就是我们固有的思想限制了我们的想象也限制了我们的眼光。” “江南织造这个职位很重要,摄政王说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执行的官员……” “也就是说,他任命霍传名为江南织造,倒不是说霍传名有多丰富的营商经验,仅仅是霍传名听话。他在江南织造司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摄政王给他的指示。” “他说从目前的商业形势来看,他暂时不需要这些官员能有多少创新的观点,他们能将他的计划完整的执行,这就是最好的……” “至于效果嘛,大致一两年之后我们就能看到。” 顿了顿,温煮雨没有再说这事,而是看向了尚书令齐尧。 “丽贵妃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封三皇子宁知远为景亲王这个没有问题。但封地放在泉州……我个人觉得不太合适。” 齐尧一怔“泉州为何不合适?” “那地方在岭东道之南,距离京都遥远,岭东道现在有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在,丽贵妃和三皇子在那地方,当更安全!” 这个安全,并不是指的他们的生命安全。 而是宁国的安全。 皇长子回归登基为帝,三皇子远在泉州,无论丽贵妃想做点什么都没那么容易。 可温煮雨却说了一句: “但泉州距离东离岛并不远!” 泉州要入京都不易,但如果出海去东离岛,却很容易! 东离岛是怀国公怀氏的祖地! 那地方孤悬海外,事实上宁国对东离岛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甚至而今的宁国朝廷都不知道东离岛现在究竟怎么样,上面究竟有多少人口,多少兵丁。 等等。 “这在我看来,是大危险!” “东离岛的舰船可入长江……可从玉广大运河直至京都!” 齐尧心里猛的一震,“老夫确实疏忽了,那封地放在何处为好?” “此事再想想,吴国的使团当快要到了……鸿胪寺那边的接待,不冷不热就行。” “要不要出城迎接?” “你我就不用了,让鸿胪寺少卿李文渊带几个官员去就行。” “这……会不会显得太轻视了一些?” 温煮雨摆了摆手端起了茶盏,“本来就不欢迎他们,何来轻视之言?” “我倒是认为摄政王的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什么话?” “量宁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种思维不是蠢就是坏!” “按照他的意思,这吴国的使团到来,还得向咱们缴纳食宿费才行。” “这事,你再叮嘱一下鸿胪寺。吴国的使团若是不交银子……让他们住客栈去!” 齐尧顿时一惊,他一捋长须瞪大了眼睛看着温煮雨—— 不仅仅是三百年的宁国,向上追溯于别的朝代,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来者是客! 作为礼仪之邦的宁国,这是传统。 客人来了当然得要好生的招待,还要用最好的东西去招待! 这彰显的是宁国作为中原正统文明的大度,还有宁国地大物博之富裕……哪怕再不富裕,在外人的面前也必须表现的富裕。 这叫脸面! 甚至在这些别国使者离开的时候,皇上还会大加赏赐,以显皇上之仁厚。 这在礼部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接待流程。 陪吃、陪喝、陪笑,甚至送上貌美如花的姑娘。 总之要陪好,总之绝不能让客人受到任何委屈。 可现在李辰安却来了这么一出…… “会不会让人家瞧不起?” 温煮雨眉梢一扬,“我倒是认为人家前来,本就对咱们宁国瞧不起!” “摄政王说弱国无外交,咱们现在在别国的眼里正是弱国啊!” 齐尧沉吟三息:“既然是弱国,不是更应该避免发生冲突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摄政王的意思是退一步就会退无数步,那不如不退,反正咱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 “如果吴国要战,那就战!” “好好的打一仗!” “他说打一仗至少有两个好处!” “其一,激发宁国百姓的血性,让宁人这些年被压弯了脊梁再一次直立起来!” “其二,战争有时候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它往往能促进某些行业的飞速发展……比如冶炼、军工、织造、运输等等。” “也能通过实战检阅一下咱们的军队……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洗礼的军队,根本称不上什么虎狼之师。” “只是一院子的修建得很整齐很好看的花罢了。” “也就是绣花枕头。” “所以无涯关的备战,大张旗鼓的让兵部和户部去办吧,让吴国的使臣知道咱们正在准备和他们一战!” “……不惜一战!” …… …… 正月十七。 吴国的使团抵达了京都玉京城的南门。 使团的规模颇大,有马车八辆,还有前后护卫各百。 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中,吴国太子吴谦合上了面前的一卷书,抬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儒雅老者。 那老者白眉白须白发,面容清瘦,但那双眼却依旧很是清亮。 他也在看着小桌板上的一卷书。 他看的是《宁诗词集渊百篇》。 “到了?” “回先生,到了。” “……转眼二十多年没来这玉京城了。” 老者合上了书,眼露疑惑之色: “还没有人来迎接我们?” “回先生,这个……宁国没有皇帝,那个摄政王也去了江南。” “而今宁国主政者是内阁首辅温煮雨,先生认识,他曾经在弟子的东宫当过两年时间的幕僚……恐怕应该是他亲自前来!” 第四百九十章 郁闷的太子 老者一捋长须撇了撇嘴,对温煮雨这个名字有些不喜。 对于宁国而今朝中的巨变他早已知道。 作为吴国大儒,太子太傅,他这次陪太子出使宁国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他很想见见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李辰安的诗词文章已有一些传入了吴国,在他看来,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甚是了得,每一首居然都不在那本《宁诗词集渊百篇》中的任何一首之下! 他确实当得起诗仙这个名头! 只是,在吴国的谍子将李辰安的生平事迹报给他了之后,他实在难以相信天下会有人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武,可一朝顿悟一飞冲天。 但文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文需要的是厚积而薄发。 他李辰安在广陵城当了十七年的傻子,这是厚积么? 云书贤实在难以相信。 他和李春甫曾经见过,也曾经秉烛夜谈。 对于春甫先生的学识,他自然无可挑剔,但学识这个东西却不能如武人的内力那样强行灌输给另一个人! 姑且不论李辰安的真实身份是啥,就算是春甫先生手把手一直教他……装了十七年的傻,忽然之间一飞冲天成了诗仙……春甫先生又不是神仙! 所以,云书贤对李辰安极为好奇。 第二,他认为这场谈判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 陪着太子殿下前来,这将是太子殿下登基之前的又一笔丰厚的政绩。 他已经很老了,也已经位极人臣。 这场简单的谈判大致是不需要他出面的。 宁国积弱已久。 摄政王李辰安又是个纯粹的文人。 文人这个东西,做诗词文章才是本份,治国嘛……他弄的那什么宪法,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宁国真正的治国者,当是温煮雨这个吃货! 这个坑货! 想到了温煮雨,云书贤嘴角一抽抽,似乎想到了一些令他不太愉快的过往。 他承认温煮雨有治国之才。 不然当年温煮雨离开吴国东旭城的时候,皇上不会三次亲自去见他。 但他并不想见到温煮雨。 他就是来会会曾经的友人。 比如花满庭花老大儒。 也比如那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江湖奇女子樊桃花。 可惜的是在来的途中才得知樊桃花在宁国的京都之变中死去。 还有那位作曲大家商涤,他也死了。 那就只能和花满庭煮茶论道了。 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玉京城南门的城墙下。 阳光正好。 城墙依旧巍峨。 进出城门的商旅也很多。 似乎那场京都之变并没有给这座城和这些人造成太多的影响。 只是……使团之行程早已递交给了宁国的礼部,按照道理,宁国当派出重臣前来迎接。 可人呢? “温煮雨而今是宁国的内阁首辅大臣,宁国没有皇帝,太子殿下亲来,按照礼制,他温煮雨当亲率群臣前来迎接……” 云书贤眉间微蹙,一捋白须,视线落在了城门处。 城门处只有几个站得笔直的守城士兵。 哪里有前来迎接他们的官员的影子。 “他温煮雨虽然与老夫昔日有些过节,可他毕竟在东宫当了两年幕僚,殿下曾经也是他的主子……这厮,莫非是当了那首辅大臣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去了?” 太子吴谦也不知道呀。 前方他的礼部官员此刻也正站在门洞口焦急的等待,确实没有宁国的官员出来迎接。 “会不会是递给宁国礼部行程的日子错了?” “……今儿个正月十七,定好的我等未时到,为师亲手拟定,怎可能错得了?” 吴谦这就有些难受了。 他本以为自己以太子之尊前来,温煮雨必然会带着群臣倒履相迎。 若是他们的态度足够好,看在温煮雨的脸面上,这次谈判吴国甚至可以后退一步,仅仅将无涯关一线弄到手里就行了。 无涯关太重要。 那地方曾经是墉国的领土。 吴国与宁国之间,原本还有个小小的墉国作为缓冲。 可宁国竟然趁着吴国国内发生了一些矛盾的时候将墉国给吞并了! 这是吴国不能容忍之事! 无涯关在宁国的手里,无涯关居高临下! 出无涯关就是吴国的八百里平川下原荡! 若是宁国举兵,直接就会威胁到吴国五大产粮地之一的下原州。 下原州有民万户,有良田数万顷! 整个下原州易攻难守,以至于吴国不得不在下原荡修建了七座城寨,屯兵十万之巨,以防宁国入侵。 幸亏这二十年来宁国国运衰退。 那位先皇竟然耗费巨资去修建了长乐宫,还不事朝政住在了长乐宫里修道! 这二十年多亏了那位宁国的丞相姬泰! 因为他,宁国变得越来越穷,也越来越弱。 驻扎在无涯关的赤焰军,终究没有踏出无涯关一步。 但这并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只有将无涯关纳入吴国的领土,吴国屯兵于无涯关之上,才能真正的杜绝这一巨大的隐患。 所以他来了。 带着朝中诸多大臣。 他来的原本正是时候—— 宁国皇上驾崩,那个诗仙成了摄政王,他也不事朝政……或者他根本就不懂朝政。 他竟然离开了京都要跑去蜀州找他的未婚妻钟离若水! 又一个荒唐的王爷! 这是吴国之大幸! 姬泰的余孽遍布宁国各道,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那些党羽却依旧会在宁国兴风作浪。 哪怕温煮雨成了内阁首辅,没几年功夫,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对姬泰余孽的大清洗。 宁国依旧在风雨中飘摇。 他们根本不敢开启任何战端,因为他们会怕内部的乱! 在太子吴谦想来,温煮雨是巴不得用无涯关来换取宁国南部边境的和平。 那么此行当轻松愉快才对。 那么当他的车驾抵达玉京城的时候,当得到最高的礼遇才对!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城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他和云书贤皆望了过去,距离有些远,却依旧可见城门处来的只有区区三个官员! 他带来的礼部尚书俞定之此刻似乎正在和他们交流。 没多久,俞定之匆匆走了过来。 他的脸原本很白,此刻漆黑! 他躬身一礼,“殿下,来迎接殿下的是宁国鸿胪寺少卿李文渊!” 吴谦眉间一蹙:“就一个鸿胪寺少卿?” “另外两个是鸿胪寺小小的主薄!” “……温煮雨呢?” “回殿下,那李文渊说温煮雨没空!” “……” 俞定之咽了一口唾沫,又说了一句:“李文渊还说……” “说什么?” “他说,宁国的官员现在都很忙,没空接待咱们,如果殿下没啥事……就回去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强硬的态度 太子吴谦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他们虽然并不是受宁国之邀前来交流,但他们出行宁国的目的,早以国书的形式正式的送到了宁国礼部官员的手里! 宁国三省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一行前来并不是交流,而是谈判! 关于领土的谈判! 宁国对此并没有回国书拒绝。 那么按照规矩,自己一行前来,宁国当以礼相待,然后嘛……大家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现在宁国居然只派来了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还不是来迎接自己一行的! 他居然是来劝自己离去…… 这实在有荒唐,以至于吴谦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没告诉他我们是来谈判的?” “回殿下,臣当然告诉了他,可他却说、却说摄政王不在,这事没啥好谈的。” “……” 吴谦又惊呆了。 “怎么?他们莫非还敢与吴国一战?” “这……殿下,” 俞定之又拱手一礼:“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摄政王的意思是欢迎太子殿下来宁国游玩,去看看京都八景,去怡红楼听听曲儿……至于谈判……那摄政王倒是委任了和殿下谈判之人。” “这不就得了,说明那李辰安还不至于真的傻嘛。” “啊……殿下,可他说宁国在接待方面摄政王也有新的规定。” “什么规定?” 俞定之又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 “殿下仪仗一应费用皆自理!” 吴谦又张大了嘴巴,他愕然的看着俞定之,过了片刻才面色一寒,“宁国穷成这样了?” “你去将那什么李文渊给本宫带来!” “下官遵命!” 俞定之转身离去,云书贤捋着长须沉吟片刻,“为师隐约记得这李文渊好像是春甫先生的长子……” “那他就是李辰安的大伯!” “春甫先生最重礼节,这李辰安……到底是个少年郎,怕是不懂规矩!” 太子吴谦却摇了摇头,“本宫不这么看。” “你是如何看的?” “就算李辰安不懂规矩,温煮雨当懂!” “温煮雨最重大势,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吴国一旦对宁国开战,宁国会有着怎么的损失,除非……” “除非温煮雨认为宁国之损失极少,可承受。亦或他认为吴国的大军无法攻陷无涯关!” 吴谦又皱起了眉头。 他是吴国太子。 并不是每个太子都是无能之辈! 他有文学上才华,他的老师云书贤本就是吴国大儒。 他还有军事上的才华,他十五岁就去了吴国最厉害的神鹰军。 在神鹰军呆了足足三年,得到了吴国上将军勾仲的大加赞赏。 允文允武有勇有谋,便是吴国上下对这位未来的皇帝的评价。 他看出了这件事背后的某些情况: “本宫小看了李辰安!” “他去了江南……既然宁国敢如此强硬的面对本宫……江南道,当已归顺于他……” “蜀州道,本就是定国侯府在经营,其余三道……只怕江南道归顺的消息传出之后,其余三道的那些官员,会立刻向他表忠!” “恩师,这场谈判,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在……真将李辰安当成了一个傻子!” 云书贤蹙眉颔首,“那……咱们还要不要进这玉京城?” “要!” “本宫倒要看看李辰安安排了何人来谈,更想看看他想要怎么和本宫来谈!” 说完这话,吴谦转身,对紧随在他身后的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吩咐了一句: “速速告知机枢房在宁国的密探,本宫要李辰安的所有消息!” 那将军拱手一礼应下,他转身去了一辆马车里。 片刻,那马车里飞出了三只信鸟。 而此时,俞定之已带着李文渊三人来到了吴谦的面前。 吴谦背负着双手,一脸高傲的模样。 他乜了一眼李文渊,视线落在了湛蓝的天空上,这副气魄着实吓了李文渊一大跳! 在鸿胪寺为官转眼就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他接待过许多别国的高官大员,但接待一国太子还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 倒不是以往没有别国太子来过宁国,而是作为一国之储君,接待之事已上升到了礼部,至少也得是礼部的尚书亲来。 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没那资格。 可这一次,温煮雨却偏偏就要他来! 还说这就是辰安的意思! 还说见了那什么太子无须卑躬屈膝,要拿出宁国之大气度! 更不能丢了摄政王的脸面! 对! 可不能丢了辰安的脸面! 于是,原本微微躬着身子的李文渊直起了腰! 他也背负着双手,也乜了吴谦一眼,也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鼻孔朝天: “本官鸿胪寺少卿李文渊,阁下就是吴国的太子?” “宁国的意思已经向贵国的那位礼部尚书大人讲清楚了,若是太子殿下还不明白……那本官就再次重申一次。” 这一家伙弄得吴谦心里顿时没了底气。 宁国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在本宫面前都这样嚣张了? 谁给他们的胆气? 难道那李辰安当真就是个愣头青? 难道温煮雨是无法违抗李辰安的命令?! “你不配与本宫说话!” “让你们的首辅大臣温煮雨前来!” 李文瀚一听,“温大人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来处理这等小事!” “你既然认为本官不配与你说话……殿下请回,本官那鸿胪寺也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说完这话,李文瀚挥了挥手,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带着另外两个官员走了! 他走了!! 吴谦就傻眼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站住!” 李文瀚转身,“本官是宁国之臣,你一吴国的太子……本官又没拿你吴国一个铜钱的薪俸,你叫本官站住就站住?” “要进城可以!” “本官先将规矩给你讲清楚!” “你这……带着这么多人来,如果你们要住在鸿胪寺,每人每天十两银子!” “你们若是不住在鸿胪寺,那自便。” “至于谈判,明日上午辰时,请准时到鸿胪寺进行谈判……过期不候!” “因为我们都很忙。” “告辞!” 李文瀚又转身走了。 这一家伙就把吴谦给弄懵逼了。 “先生,这情况完全出乎了我们出发之前的预料……” “先生以为,这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强硬的勇气?” 第四百九十二章 以静制动 云书贤蹙眉看着那巍峨却也显陈旧的高大城墙。 刚才太子殿下和那李文渊的对话他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从中听出了异样的味道。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宁国如此强硬的勇气! 在吴国京都东旭城的时候,对于本次太子殿下亲自前往宁国谈判,皇上很高兴,群臣也在朝会上对太子殿下大加赞赏。 这次谈判虽然不是打仗,可谈判的结果却和征战并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比征伐别国来的更加重要! 兵不血刃便能为吴国开疆拓土,拿下的还是对吴国威胁最大的无涯关。 这功绩,足以让太子殿下载入史册,也足以让太子殿下登基之后稳定整个朝局。 虽然看似此行不难,但太子殿下并没有轻视,甚至还极为重视。 所以东宫的幕僚们为此行可能遇见的挫折做了诸多的假设—— 比如温煮雨是了解吴国的。 他既然成了宁国的内阁首辅大臣,这一场谈判极有可能是他亲自参与。 正因为他了解吴国,他更了解宁国而今之局面,他的态度应该是初时强硬,而后小退一步,再后嘛……当是与太子殿下说说旧日之情,割让无涯关,让宁国的军队退至玉丹河一线。 后退百里! 无涯关至玉丹河中间的这百里之地,便是两国的缓冲之地。 宁国的损失并不太大,却给了宁国一个喘息的机会—— 内乱这个东西通常会伤及国本。 宁国本来就穷,那个诗仙摄政王他肯定是需要先稳定内政,让被姬泰祸害了二十来年的宁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吴国目前也没有再伐宁国之心。 只要这界线重新划定,吴国甚至还能给予宁国一些帮助。 因为宁国还有另外三面之敌! 这次谈判选择的时机也是经过仔细推敲的。 宁国内乱刚刚平息,宁国的皇帝驾崩,朝中姬泰一系授首,宁国上下的官员将被大清洗。 那个摄政王年仅十八! 他才刚刚握住那权柄,想来还不知道怎么去用。 他的背后倒是有高人向他举荐了温煮雨。 但就算温煮雨再厉害他也没有三头六臂! 他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给宁国官场换血,所以这两年之内,他根本无法抽出精力来应对边疆战事。 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字! 东宫所有的幕僚一切思考,都是围绕着温煮雨来分析。 没有任何一个人重视那个诗仙摄政王李辰安! 就算是他云书贤也同样如此—— 朝政上的事,和写诗词文章是两码事! 李辰安在诗词上的造诣当是天下第一! 但在治国之上嘛……他就是个一无所知的白丁! 就看他推出什么重工商而后扶农,还有那令人忍俊不禁的宪法等等,这是典型的书生治国。 全凭脑子里的理想去想! 根本就没有切合国家之实际去制定可行之国策。 再加之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就这么将急需处理的国事给丢下跑了! 这依旧是书生的表现。 戏文看的多了,便觉得江山并不重要,心里没有百姓,反而是他那红颜知己。 这样的人,还是宁国权势最高的人…… “老夫在想,奚帷此举之意……他将宁国江山丢给了李辰安……高啊!” 吴谦一怔:“高在何处?” “假李辰安之手让宁国灭亡!” “他奚帷当初攻陷这玉京城的时候没有选择自己去当皇帝,一来恐怕是他年岁已高膝下无子。” “二来……他在宁国的名声实在不太好,他若是当了皇帝,恐怕宁国会有许多的人站起来反他。” “与其那样,不如就让那位诗仙来登基为帝!” “李辰安的名声太好,几无瑕疵。” “这样的人会受到宁国百姓的拥戴,朝中的官员,至少也不会生起强烈的反抗。” “他不会治国理政!” “而今看来,他还狂妄自大。” “他虽然离开了京都,但显然权力并没有真正交给温煮雨。” “不然岂会是他的大伯李文渊前来……李文渊有如此态度,当是他李辰安离开京都之前面授机宜,让他这样做的。” 吴谦惊愕片刻并没有出言反对老师的这番言语,他的心里觉得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依旧没有小看了李辰安! 因为他比云书贤更了解温煮雨! 如果李辰安如此不堪还大权独揽,温煮雨断然不会出山! 一旁的礼部尚书俞定之却深以为然。 他愤愤说道:“无知小儿!” “他本该留在京都对殿下此行扫榻以待!” “他竟然派了个小小少卿前来,这简直就是对我等的羞辱!” “殿下,” 他躬身一礼,“莫如我等就此回去……兵伐宁国!” 吴谦却微微一笑,“不急,来都来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家也都倦了,进城吧。” “……还去鸿胪寺?” “不,找个好些的客栈大家都好生休息。” “那谈判之事……?” 吴谦摆了摆手,“谈判,依旧是要谈的!” “但不能是明日辰时!” “谈判的时间,由本宫决定!” 他抬步向马车走去,又丢给了俞定之一句话:“安顿好了之后,你去宁国的礼部说一声……就说本宫途中染了风寒,谈判……等本宫风寒之疾好了再说!” …… …… 吴国太子亲率使团前来这当然是一件大事。 议政殿。 温煮雨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看了看躬身而立的李文渊,笑道: “怕?” “怕!” “怕啥?” 李文渊直起了身子:“怕他们真跑回去,然后打过来!” 温煮雨站起身子走向了茶台前,“放心,吴谦一定会进城来!” “……为何?” “因为他会好奇。” “好奇咱们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温煮雨坐下,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太子,这种人通常想的比较多,通常也不会被他人的意见左右。” “再说,这位太子这次前来的目的可是为了得到一份大功劳!” “我估摸着他这次若是赢得了谈判的胜利,他回去之后,吴皇恐怕就要将皇位传给他了。” “他不会无功而返。” 坐在茶台一侧的年承凤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也看向了李文渊,笑道: “你就放心吧,去准备明日谈判之事即可。” 温煮雨沉吟片刻,“嗯,准备倒是要有所准备,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不会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姑且不去理会他,” 温煮雨看了看年承凤,“工部黄尚书那边,军械司所造的烟花,得分批送至无涯关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月下 上 正月十五的那一场大雪已过去。 对于江南道而已,这应该是最后的一场雪了。 毕竟已经立了春,今儿个已至雨水时节。 到了雨水,距离春风拂面大地回暖就不远了。 李辰安一行从周庄出发,走的并不快。 途径了许多的村庄,他时不时会停下来,去到那些依旧被大雪覆盖的农田里看一看。 这一路的村庄倒是有许多的农人,不似别的地方那么凋敝。 这一路的田地也侍候得不错,如果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江南道确实是宁国最大的粮仓之一。 只是农人们的脸上依旧是菜色—— 收成是可以的,但江南道的税赋却比宁国许多地方都要重! 这并不奇怪。 轻赋税的政策尚未下来。 得等到从京都而来的那些官员到了江南道之后,那些政策才会推行,这恐怕还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看吧,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夜幕降临的时候,队伍歇在了一处开阔的湖水旁。 李辰安和苏沐心站在湖畔,眺望着远处一处村子里的袅袅炊烟,又道: “江南,不仅仅是百姓,包括商人,他们承担了宁国三成的税赋!” “要说公平这肯定不公平,但奈何其余各道无论是商业还是农业都发展不起来。” “不是他们比江南的百姓懒惰,而是受限于地里、气候、交通,当然还有主政的父母官的施政方针等等。” 苏沐心看了看李辰安,“所以这就是你决定优先提振商业和手工业的原因?” “我依旧保留我的看法……宁国的地是不缺的,缺的是种地的人!” “从京都而来,许多地方的田地都荒废,许多的村子都没有了人。” “若是再推行商业和手工业,这会让更多的农人放下手里的锄头去经商逐利。” “岂不是会荒废更多的田地?” “粮从何来?” “按照你的说法,吴国此次谈判必然铩羽而归……南边恐怕会开启战事!” “越国国内皇位之争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这对我们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新皇登基的这两三年里,他的主要任务是铲除异己,尚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但大荒国占领的九阴城,却像楔子一样镶入了我们宁国的北方……进可攻退可守,随时都得防着!” “另外回纥、西夜两国也不是什么善类,若是知道宁国缺粮……我以为他们非但不会卖给我们,指不定还会再次举兵而来!” “钱固然重要,但我还是觉得粮比钱重要!” 对于苏沐心的这番话李辰安没有反驳。 他甚至极为欣赏的也看了看苏沐心,这家伙是有心的。 他对而今宁国之形势分析的挺到位,也对宁国可能面临的局面归纳的很到位。 只是苏沐心受限于他的学识,并不知道一旦农耕技术发展起来,农业的效率会有巨大的提高。 比如更好的犁耙。 这个时代所用的犁耙是最简陋的木耜! 这个玩意儿它耕作的效率简直低的令人发指! 如果冶炼下放至民间,让铁器这个高贵的玩意儿变成个寻常之物。 铁犁得以推广,耕翻田地的效率将得到巨大的提升。 再比如水车。 好吧,根本就没有水车! 农田的灌溉要么就靠自流的水,要么就需要人来挑! 可如果水车得到了推广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再结合水利工程的建修,农田的灌溉问题将得到妥善的解决,农人靠天吃饭这个最大的弊病至少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也比如更科学的施肥、播种、培育等等。 一旦这些东西得到普及,一但农人有了最好的生产工具还有了最好的耕作技术,农业的产量将得到巨大的提升,务农的人却会变得更少。 这些日子李辰安一直在努力的回忆。 这些知识不是他的专业。 但对于农村出生的他而言,细细的去想,总还能想起一些。 所以接下来他将写一本关于农事的书交给工部。 等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回京都的时候,这事就必须得办了。 “你相信这样的麦田,亩产能翻一番么?” 苏沐心一怔,摇头,“若是遇上好的年景,一亩地多收那么二三十斤算是最好的!” “嗯,但我估计两年吧,两年之后,你会看见亩产翻一番这样的情景。” 苏沐心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一旁坐着湖畔洗脚的萧包子此刻也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把牛累死也不可能!” “晚溪斋的庄稼当是耕种得最细致的……毕竟我们没啥事做。” “晚溪斋的土地算是上乘,取水也极为方便,田地里不会有一颗野草,可就算是那样,一亩地产出小麦最好的时候也就一百五十斤……翻番?” “那岂不是三百斤?” 萧包子又摇头,“你没种过庄稼,不懂,像这样的地,风调雨顺,能够收个百来斤已算是好的了。”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他没有去争辩,千年以来的历史中,有许多的人致力于农业产量的提高,但这事确实太难。 自己的那些想法必须付诸于实践。 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是对的,空口的东西算不了数。 所以他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对了,慕容姑娘去哪里了?” “京都之事之后她就回了松山剑院,说是要闭关。” “哦,这些日子你可吃了不少苦头。” 苏沐心咧嘴一笑。 他那张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而今已满是风霜。 他那双原本握笔的手,而今变成了握着一把剑。 他依旧不会武功,但不妨碍他练剑。 “若说没吃啥苦头,这显然是在骗你。” “初时确实不习惯,不过现在倒是已经适应了。” 李辰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的问了一句:“去江南道当个官,如何?” 苏沐心一听怦然心动。 他骨子里依旧是个文人。 何况他还是昭化二十一年的榜眼! 他的理想抱负本就是入朝为官主政一方,只是那时候奚帷当政,他毫无机会。 此刻听李辰安这么一说…… 他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恩师给我说了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些固有想法。” 李辰安眉梢一扬:“花老哥给你说了啥?” “恩师说……锋利的宝剑,必然经受过无数次的磨砺。” “握笔,或可治理一地成为一个能臣。” “但握剑,却可开疆拓土为你书写一副壮丽山河!” 李辰安有些惊诧。 他抬头望向了夜空中的那轮凸月,“好……等夏侯卓授首……你去北部边军先当个游击将军!” “未来,战争不可避免!” “会有你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时候!”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月下 中 苏沐心闻言大喜! 这便意味着他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 这也意味着他将成为一名宁国的正式军人。 “我所说的这游击将军和而今边军里的游击将军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来,我和你仔细说说……” 李辰安在和苏沐心说着他对于边军改制的一些想法,以及对建立一支宁武卒的构想。 苏沐心读过许多的兵书,对宁国军伍也有较深的了解,但对于李辰安此刻提起的所谓的宁武卒,他却从未曾听过。 他眉间微蹙,听得很仔细。 萧包子依旧坐在湖畔的石头上,双脚依旧浸在水里。 这让李辰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因为湖面是结了冰的! 她泡脚的那地方,是她用剑挖出的一个窟窿! 那水,就不冷么? 还是萧包子身上的那股火热之气迟迟未找到机会散去? 宁楚楚此刻也来到了湖边。 她没敢脱了鞋子洗脚。 她在听着李辰安对苏沐心说的那些话。 渐渐的她的眼也亮了起来—— 在李辰安的嘴里,宁武卒是一个全新的兵种! 他们为步卒。 却穿重甲,戴铁头盔,背十二石弓弩,带箭矢五十之数! 另负长戈,腰悬短刀,需做到日行二百余里地! 这…… 如果将自己的娘子军改编成宁秀卒,是不是也可行? 这个念头在宁楚楚的心里滋生了起来。 那些抢来的银票她原本是准备上交给李辰安的,但听李辰安说养这样的兵卒花费极大,她改变了主意。 这些银票得留着。 恐怕还不够! 还得继续去抢! 得让开阳她们去招强壮一些的女汉! 最好当然是江湖中人。 她们的训练强度极大,就必须保证她们的营养,简单说就是吃的要好睡得要好。 李辰安说宁武卒先招募五千人,武器盔甲由兵部特别配给。 自己的女秀卒可没这个待遇,得自己掏银子去买。 那就先让开阳她们招募七百余人,凑够千人之数。 李辰安并不知道宁楚楚心里所想。 他依旧在和苏沐心讨论着这件事,当然,这是他突发奇想,至于苏沐心最终会将这所谓的宁武卒弄出个啥样……总不会比而今边军的战斗力更低吧。 权当是一个探索。 可他不知道宁楚楚却当了真,听的无比认真。 …… 同在这凸月之下。 枫县外三里地的偌大一片军营中,府兵指挥使谢靖此刻正坐在营帐里。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的面色很是凝重。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的幕僚黄鹤先生。 黄鹤端着茶盏看了看谢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他猜到了一些事。 “平江城,出事了?” 谢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这张纸递了过去。 黄鹤一瞧,眉间紧蹙。 他仔细的看了三遍,这才将这张纸放在了矮几上,才喝了一口茶。 “大人有何打算?” “摄政王……不简单啊!” 黄鹤放下茶盏微微颔首:“好一手调虎离山,再来一手釜底抽薪……江南道大势已去!” 谢靖双手杵着大腿,这一刻仿佛苍老了三十岁。 他徐徐站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陪我出去走走。” 二人离开了帅帐,站在了清冷的月光之下。 “你有何建议?” 黄鹤垂头思索良久才看向了谢靖: “路,只有两条。” “要么一反倒底,要么……趁着现在大错尚未酿成率兵向摄政王投诚!” 顿了顿,黄鹤又道: “一反倒底,大人手中有五万兵卒,但这五万兵卒……除了大人您的那三千亲卫之外,其余四万余,说句难听的,都是饭桶!” “如果大人有心要造反,那就必须与夏侯卓合作!” “夏侯卓是铁了心要反的,不然他没那胆子私自率兵来江南。” “夏侯卓有三万精锐,说起来倒是强大,毕竟宁国四面皆敌,最强大的赤焰军和神武军都在边境。” “如果夏侯卓有那本事杀了摄政王……从江南至京都玉京城,途中没有一个关隘,也没有一个城池的兵能阻挠他半步!” “京都虽有御林军万余,但四方卫城的兵,却在去岁京都之变的时候被杀了个精光。” “四方卫城形同虚设,夏侯卓可直接兵临玉京城下。” “至于他能不能攻下坚固的玉京城城墙……这就要看城里防守将士的心态。” “如果他提着李辰安的脑袋去京都,如果他在玉京城还有内应……说不定他还真能打下玉京城。” 谢靖仔细的听着,此刻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投靠夏侯卓?” 黄鹤却摇了摇头。 “不,如果太子殿下没死,我会建议将军投靠夏侯卓。” “但太子殿下死了……夏侯卓就算占领了玉京城,他一个太子家奴,他敢去坐那皇位?” “就算他真有那胆子去坐,他也是万万坐不稳的!” “所以,我给将军的建议是……我更看好摄政王!” 谢靖眉间微蹙,“就因为他是摄政王?” “不仅仅如此!” “将军,莫要忘记了他还是皇长子!” 谢靖一怔:“他不是假的么?” 黄鹤一捋短须微微一笑:“先皇都没有说他是假的,谁敢说他是假的?” 谢靖顿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接不回那位真的皇长子,那么他就是真的皇长子! 他才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退一步而言,如果李辰安真接回了皇长子,那位皇长子也才是宁国的正统传承者。 至于夏侯卓…… 他啥也不是。 他只有死路一条! “……摄政王当还有两天抵达枫县,那我等就在这里等他到来,我再去向他负荆请罪!” “不!” 黄鹤否定了谢靖的这一想法。 “斥候探得摄政王仅仅只带了千人前来,而夏侯卓也将在二日之后抵达枫叶山下!” “既然将军选择了投诚,那就得拿出真正的诚意!” “我要怎么做?” 黄鹤举头望月:“月色正好,将军当带上两名亲随现在就出发!” “去见摄政王!” “等他到了这里,我担心一切都晚了!” “好,我这就去,你与我同行!” 清冷月辉下。 三骑悄然离开了这处大营向李辰安驻扎之处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 军情一处的大统领郑旺正站在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极为惊讶的看着郑旺: “你说,藏在枫叶山里的是友军?”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月下 下 枫叶山并不高。 作为周山山脉的支系,它仅仅是纵深颇为辽阔。 枫叶山不高却林密。 倒不是那些落尽了红叶的枫树,而是山里有许多的松柏。 就在枫叶山的一处山坳里,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山洞中,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山洞颇大,里面极为干燥也很暖和,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但它藏不了五千人。 里面只有五十余人。 皆是夏运虎的亲卫。 此刻那盏灯就放在一张简易的小木几上。 夏运虎正看着面前的那个老人……他是丁大先生! 坐在丁大先生身边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背着一把枪的少年,他叫长孙寒! 很显然二人是从平江城一路疾驰而至。 此刻丁大先生的眉梢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冰晶。 这么急着来,显然是有很急的事。 会是什么事? 夏运虎没有问。 因为丁大先生如果要说,自然会说。 果然,丁大先生在喝了两口热水之后捧着那杯子开了口: “周大善人死了!” “摄政王向枫县而来!” “大致后天抵达!” “他只带着一千人!” “夏侯卓也将于两天后抵达!” “夏侯卓一路抢杀而来,他的三万人里,有五千骑兵!” “江南道在途中的两万余府兵也将在两天后抵达!” “五万府兵的统帅是指挥使谢靖!” “平江城已被王正金钟率领的三千御风卫控制,平江城里的所有官员,都被下了大狱等着发至京都受审!” “你这地方,当已被皇城司的谍子发现,因为李辰安身边出现的一千人,是从周山出来的,统领是定国侯府的那位安自在安大将军!” “李辰安早有布置……他既然敢往枫县而行,枫县当也有老夫至今不知道的布置!” “以免出现误会,老夫以为,当向摄政王表明你这支队伍的身份!” 丁大先生一口气说了许多。 消息很斑杂,但夏运虎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李辰安的一百护卫来枫县,这是掩人耳目,同时也是吸引有不臣之心的人在枫县聚集以击杀他。 他偷偷跑去了周庄! 将周大善人的周园给灭了! 同时,皇城司的王正金钟带着三千御风卫趁着平江城空虚的时候一举抄了江南道官员们的靠山…… 整个江南道,不会再有大的风浪。 枫县一战,消灭了最大的威胁夏侯卓之后,宁国眼目下的危机就算暂时度过。 至于那五万府兵……夏运虎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因为他手里的这五千人,其中的五百是一直跟着他在双蛟湖打劫的所谓水匪! 他们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兵! 他相信这五百士兵就可将五万府兵一举击溃! 至于其余的四千五百号人…… 这些人皆是曾经长乐宫里的护卫。 皇上在长乐宫驾崩,这群护卫群龙无首也不知去处。 他回到了长乐宫,带走了这四千五百人。 这些人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当年也是从许多人中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的汉子。 他带着这些人藏在枫叶山的目的,是为了突袭夏侯卓的军队! 他们以逸待劳。 夏侯卓很急,一直在赶路,他们是疲惫之师! 以五千人对三万……自己这边占据了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反正大家都没有。 可一战。 只是伤亡恐怕会比较惨重罢了。 丁大先生急急忙忙赶来的意思,是摄政王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他担心摄政王依旧以为自己是皇城司的叛徒。 那必然会引起大的误会—— 自己的兵在和夏侯卓生死决战的时候,摄政王那一千人若是给自己的后背来上一家伙…… “大先生,他跑枫县来干啥?” 丁大先生两手一摊,“我咋知道呢?” “按理,这个局已完美无缺,他可悄然去平江城,也可去蜀州,可老夫也没料到他会跑枫县来啊!” 夏运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恨得牙痒痒,心想你都已经是摄政王了,你又不需要什么军功,这不是闲得慌来给老子添乱么? “可长孙大人曾经吩咐过属下,在奚帷的真实身份没有揭开之前,命属下依旧、依旧当那个皇城司的叛徒!” “我也没办法向摄政王表明身份啊!谁知道奚帷是谁?万一就在他身边呢?”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在枫县的一间客栈,老夫有看见皇城司的人留下的暗记……” “小寒,” 小寒拱手一礼:“请大先生吩咐!” “你去一趟一间客栈,也留下暗记,约皇城司的人在客栈后的那棵枫树下一见!” “但你不要露面,老夫写一张纸条你放在树下就行!” “晚辈遵命!” 丁大先生取了笔墨写了一行字交给了长孙寒。 长孙寒起身离去,丁大先生这才又开口对夏运虎说道: “丽阳公主死了。” “……”夏运虎震惊的看向了丁大先生,迟疑片刻问了一句:“这么说,卢皇后的仇算是报了?” 丁大先生一捋长须眉间微蹙:“我现在怀疑长孙惊鸿告诉的我的他的猜测怕是错的。” “为何?” “老夫思来想去,若是说丽阳公主因爱生恨,被奚帷所利用做出了昭化三年的那件大事……这合情合理。” “但丽阳公主害死卢皇后……” 丁大先生忽的摇了摇头:“那时候丽阳公主和卢皇后在后宫相处极为融洽……她也知道皇上对卢皇后的宠爱……你说,她和卢家三小姐争风吃醋,至于连累了卢皇后么?” 夏运虎知道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此刻一听,问了一句: “究竟当年上车侯府是不是真有了不臣之心?” 丁大先生想了想,“这事在皇城司并没有任何记载,若是要探寻那时候的真相……” “想来樊老夫人当是清楚的,因为当年樊老夫人与卢战骁的关系极好,只是她已死了。” “那么大致就只有云安郡主才知道……那夜从梅园逃离出去的还有卢战骁的长媳曲子汐,她理应也知道其中就里。” “可这么些年过去,皇城司却并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 夏运虎沉吟三息,又问了一句:“昭化三年那夜,圈禁在落英宫里的那位宁景玉也逃了出去,他在越国而今如何?” 丁大先生摇了摇头:“我已离开皇城司二十年,不知道这些年里可有宁景玉的消息。” “这些事姑且放下。” 丁大先生站了起来,“枫县之战结束你有何打算?” 夏运虎也站了起来,“我寻思去一趟蜀州。” “……去蜀州……找大皇子?” “嗯,奚帷既然将宁国交给了李辰安,他恐怕不会让大皇子活着回京都!”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忽的说了一句:“也好,顺便保护好摄政王的安全!” 第四百九十六章 那一夜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九。 夜。 月朗星稀。 李辰安一行已抵达了枫县,并没有入城。 队伍驻扎在了距离枫县三里处的五扇原。 五扇原就在枫叶山下。 他们位于五扇原的东南方向。 指挥使谢靖率领的五万府兵就在五扇原的西北方向。 两军相距大致也就七八里地。 五万府兵已齐聚,摆在五扇原上便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营房。 要去蜀州,必须从西北方向穿过五扇原,也就是说,必经谢靖所部的大营。 只是此刻谢靖却并没有在他的大营里。 他在李辰安的身边。 “曾经各为其主,你作为指挥使,听命于余万枝和宋时明,这在本王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错。”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会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 他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摄政王的苛责,甚至用鞭子抽自己一顿也不为过。 因为自己干的这事,若不明真相,真的就是在造反! 但此刻谢靖并没有向李辰安表明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想要看看这位摄政王究竟有多大的胸襟。 他连忙躬身一礼,小意说道:“摄政王,这是小人一时糊涂!” 李辰安摆了摆手,指向了远处隐约可见的枫县的万家灯火,“你没有入城去扰民,这说明你还有些良心。” “对了,我记得你曾经在西部边军当过定远将军……”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谢靖,脸上带着笑意:“在大将军吴冕的麾下对吧?” “吴冕在被皇上调入京都任上将军的时候,他将你也从西部边军带了回来,放在了这江南道。” “你记不记得当年吴冕的手里还有一个车骑将军夏运虎?” 谢靖又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经历。 离开西部边军转眼已是、已是近二十年。 自己在这江南道任了一个府兵指挥使……说是指挥使,但江南道真正掌握兵权的却是大都督宋时明。 上将军告诉自己不要去争。 也告诉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在江南闲过余生。 余生…… 那时自己才二十岁出头! 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这余生实在有些漫长。 但闲适的日子确实比在西部边军时候那日夜紧绷的日子更令人惬意。 自己似乎也就这么慢慢的习惯,慢慢的堕落。 也渐渐的懂得了享受。 除了操练自己的那三千亲兵之外,他不过问任何事。 这一躺,就是二十年。 家安在了平江成,家里有妻子,也有了三个孩子。 本应该就这么淡然的老去,然后悄然的死去。 却不料宁国忽的变了天。 更没有料到摄政王竟然向江南而来。 他谢靖不属于姬泰一系。 宋时明让他率兵剿杀摄政王,这便是逼迫他选择一个站位。 这个位其实并不难站。 不需要黄鹤给他出任何主意他也知道接下来要怎样去做。 因为上将军吴冕在去岁率兵去无涯关的时候,途径江南道,与他见过一面。 他很想跟着上将军再去无涯关前线,却被上将军拒绝。 吴大将军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 “天下任何人可以死,但摄政王绝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你……就留在江南道!” “江南道是宁国的重中之重,摄政王会下江南的。” 摄政王果真来了。 宋时明根本不懂得带兵打仗,他还怕死! 他果真将五万府兵的指挥权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率领着这五万大军没有入城。 而是驻扎在了五扇原的西北边—— 并不是为了扼守摄政王向西北而去,而是夏侯卓的兵,将从西北而来! 他谢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如宋时明交给他的任务去围杀摄政王李辰安,而是阻止夏侯卓挥军南下! 他并不了解这位掌握着宁国大权的摄政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仅仅听说这位爷的诗词文章了得,被先皇封为了诗仙! 他还听说这位摄政王就是那位遗失了皇长子……这事他问过上将军吴冕,当时吴冕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一举动让他心里颇为怀疑。 而后又听说他和奚帷的女儿在一起……上车侯府的那笔账可就在奚帷的头上! 但令他奇怪的是,吴大将军本是上车候卢战骁的亲信家奴,但吴大将军似乎没有找奚帷报仇的意思。 他去了无涯关。 他说他依旧不知道奚帷究竟是谁。 他还说奚帷的女儿跟在摄政王身边又何妨? 许多事超出了他谢靖的认知,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当年西部边军的一个纯粹的军人。 他不应该去思考这些与战争无关的事。 他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保障这位摄政王的安全,如何将夏侯卓所部剿灭在五扇原。 收敛了思绪,他又拱手一礼: “回摄政王,末将当年在西部边军时候,确实认识夏运虎,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哦,那你知不知道夏运虎在皇城司当了副提举之后……他叛出了皇城司?” 谢靖沉吟三息:“末将听说过。” “那以你对夏运虎的认知,你觉得他为何会叛?” “这……” 谢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末将认为此中必有隐情。” “夏运虎在西部边军战功卓著,他对手里的兵极好,与我们这些袍泽相处也极为不错……他并不是一个对权势有野心的人,他做出那事……没有道理!” 李辰安咧嘴一笑,说了一句令谢靖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你主动来了……你知不知道夏侯卓也带着三万边军士兵来了?” “他是要来杀我的,你瞧瞧,我也就这么千来号人……” 谢靖抱拳,面色诚恳而严肃: “夏侯卓交给末将!” 这话令李辰安微微吃了一惊,他疑惑的问道: “但府兵的战斗力……你认为能抵挡得了夏侯卓的三万精锐么?” “回摄政王,末将的三千亲卫是末将亲手训练,他们才是这一战的主力!” “末将定会尽全力剿杀夏侯卓!” “你准备和夏侯卓正面一战?” “末将希望摄政王允许!” “不!” 李辰安伸出双手将谢靖弯着的身子扶得直立了起来。 “匹夫之勇虽可佳,但能智取当更好!” “接下来你听着,按照本王的意思去做!” “末将洗耳恭听!” 萧包子站在夜风中望着璀璨星空。 她的耳朵微微一动,便听见了李辰安说给那位谢将军的一番话语。 她眉眼儿一挑,这头牛,真损! 就喜欢他那骨子里的坏! 第四百九十七章 那一夜 中 枫叶山北麓。 从燕云关长途跋涉而来的夏侯卓所部驻扎在了这里。 中军帅帐中,身材魁梧的夏侯卓那张原本就漆黑的脸,此刻更黑! 他那双如豹子一般的眼死死的盯着面前单膝跪地的斥候,他已这样盯着这斥候盯了足足盏茶的功夫。 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 他的眼里仿佛已冒出了火来! 天气明明很冷。 可那斥候额头上的汗,却已湿了他面前的那片地! 此刻那斥候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夏侯卓终于开了口,冰冷的话仿佛是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 “现在你才告诉本将军李辰安这才抵达五扇原?” “他还是从周庄那边过来的?” “那他岂不是根本就不在从广陵城直接去往枫县的那百人队伍中?” “砰……!”的一声巨响。 夏侯卓将桌上的茶盏砸在了那斥候的额头上,那斥候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没有去摸额头上的伤口,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跪在了夏侯卓的面前。 额头的血滴落在了地上。 “将、将军……末将该死!” “末将一直尾随着那支百人的队伍……末将、末将……” 夏侯卓忽的起身,一脚将那斥候踹的飞了出去。 那斥候又慌忙的爬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嘴角流出的血。 他向夏侯卓爬了过来。 “张大头,亏你还是老子斥候营的百夫长!” 夏侯卓走了一步,站在了这个叫张大头的斥候百夫长的面前。 “老子那么相信你,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个狗曰的,你口口声声一直尾随着那支百人的队伍……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没有发现那支队伍有异样?!” 跪在地上的张大头咽下了一口血沫子,慌忙又道: “将军……末将真的一直盯着那支队伍,并、并未能发现异样。” “那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你在那支队伍中见过李辰安?” “……没有,” 夏侯卓勃然大怒,他抬起了巴掌,正要落下,却听那张大头惊呼的一句:“将军饶命!” “末将、末将虽然未曾见到李辰安,但、但末将一直盯着、盯着那头驴!” 夏侯卓一听,乐了。 他这一巴掌没有扇下去,“老子叫你盯着李辰安,你却盯着一头驴?” “母驴?” “将军英明,料事如神,当真是一头母……” 夏侯卓又是一脚。 张大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被这一脚踹出了帅帐,落在了外面的烂泥地里,片刻,再无声息。 夏侯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那股怒火强自摁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桌几旁的一个老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宽大漆黑长袍,戴着一张漆黑面巾的老人。 他就这么坐在桌几旁,就这么看着夏侯卓踹死了那个百夫长。 他的那双花白的眉都没有跳一跳。 就像死的是一条狗。 他甚至端起了茶盏,撩起了面巾的一角,还喝了一口茶,这才淡然的说道: “你冤枉了他。” “何来的冤枉?” “老夫的女儿,就在李辰安的身边,这不是什么秘密!” “老夫的女儿本就是晚溪斋的斋主,她骑着一头黑驴而来,那头黑驴原本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你那斥候百夫长了解这些情况!” “李辰安藏在那支百人的队伍中,他担心遇刺不管露面……你这斥候百夫长当然就看不到李辰安本人。” “但那头驴既然在,说明老夫的女儿就在。” “老夫的女儿在,说明李辰安就在。” 夏侯卓阴沉着脸看着这黑袍老人,片刻,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那黑袍老人的对面。 “奚老,可李辰安这手暗度陈仓之计并不高明!” 他是奚帷! 他竟然在夏侯卓的帅帐中! 奚帷一捋长须,“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现在李辰安不是来了么?” “那和他有没有在那支百人的队伍中有什么两样?” 夏侯卓外表粗犷却并不意味着他傻。 能够在成为北部边军主帅,他当然有他的脑子。 “这能一样么?” “李辰安明明可以不来,但他却偏偏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夏侯卓俯过身子,伸出了一根粗壮的手指头叩了叩桌子: “他这是有备而来!” “他就是想要在枫县将本将军给埋了!” 奚帷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了夏侯卓,“他只带来了一千人!” “就在咱们前面三十余里地的五扇原,还有五万府兵是他的敌人!” “钟离破的三万蜀兵是不是如老夫所预料去了燕云关?” “赤焰军在无涯关不能动,神武军在东瞿关也不能动!” “你告诉老夫,他哪里还有人?” “就皇城司的那些小鬼?” “那些小鬼若是敢来,正好将他们一并清理干净!” 夏侯卓坐直了身子。 满脸疑惑。 因为他也想不出来李辰安还有怎样的后手。 但李辰安确实来了,他没可能是来寻死的! 那他跑来干什么? 夏侯卓看向了奚帷:“这一路而来,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奚帷微微一笑:“就是老夫将宁国拱手让给他这事?” “还请奚老解惑!” 奚帷徐徐站起,走到了帅帐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星辰。 “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 “老夫若是登基为帝……你觉得定国侯府会如此安静么?” “老夫若是真当了皇帝……你觉得朝中的文武大臣,会同意么?” “宁国,一定会乱!” “越国便有了入侵宁国的最好的借口……越国的那位四皇子赵渺与太子之斗正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大大的军功!” “可别忘了西顾城还屯兵三万之数,随时可以举兵东来。” “宁国面临的局面不仅仅是一个乱字可书!” 奚帷背负着双手,又仰头望月,“会亡国的!” 他转过了身来,眼里露出了一抹寒芒: “宁国若是亡了,老夫没有任何好处。你……” 他伸手向夏侯卓一指:“你同样没有任何好处!” “与其那样,不如将宁国交给李辰安。” “先皇不是散布出他是皇长子么?老夫本以为他会登基为帝,却没料到他只是当了个摄政王……” “他要去迎回皇长子,皇长子是卢皇后的儿子。” “朝中有许多官员是爱戴卢皇后的,那位皇长子是宁国正统,他会得到所有人的拥戴……这不符合你我的利益!” 夏侯卓眯起了眼睛,“这就是你现在又要杀了李辰安的理由?” “对!” “……杀了李辰安,谁来当皇帝?” “三皇子宁知远,如何?” 第四百九十八章 那一夜 下 夏侯卓给奚帷斟上了一杯茶。 “既然奚老您相中了三皇子,那我当然会拥他为帝!” “只是……那位丽贵妃,” 奚帷摆了摆手:“种花,是为了欣赏。” “种田,是为了收获。” “就像将军你带兵,是为了打仗,为了开疆拓土!” “没有人会没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丽贵妃也如此!” “三皇子登基为帝,她就是宁国的皇太后……唾手可得之事,你觉得她也会像李辰安那样拒绝么?” 夏侯卓不知道,但设身处地去想,至少他是不能拒绝的。 那权柄可比天下最好看的花还要诱人。 大致也只有李辰安这个傻子会选择去接回那什么皇长子。 “可皇长子不死,恐怕就算三皇子登基为帝,往后也有诸多事端。” 奚帷点了点头,“所以此战结束之后,夏侯将军当率兵入蜀!” “入蜀?” “对,皇长子就在蜀州!” “夏侯将军如果将皇长子擒获或者斩首,三皇子和丽贵妃会如何感谢你?” “封候拜将这是必然!” “夏侯将军成了宁国上将军,手握举国之兵权……那时候,你想为卢皇后报仇,才有机会!” 夏侯卓眼睛一亮:“奚老可知道皇长子藏在何处?” 奚帷摇了摇头,“樊桃花当知道。” “可樊桃花已经死了。” “正因为她已经死了,她一定会将蜀州的兵,布置在皇长子所处的那个地方!” “甚至老夫猜测,她在蜀州耕耘那么些年,其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子!” “她的兵,是为皇长子而练!” “那么蜀州之地,尤其是在偏远的某个地方,藏兵越多,就意味着距离那位皇长子越近!” “夏侯将军现在就应该派出斥候去蜀州,先探个究竟!” 夏侯卓沉吟片刻,对奚帷的这个建议没有拒绝,但他又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明日,我军就可抵达五扇原,我军面对的并不是李辰安的那一千人,还有江南道的五万府兵……” “这五万府兵的统帅是谢靖,此人,曾经在上将军吴冕的麾下!” “吴冕在京都之变的时候率领的是赤焰军……奚老您似乎对赤焰军有很大的影响……吴冕,是不是听命于你的人?” 奚帷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 夏侯卓眼睛微微一眯:“吴冕是上车候卢战骁的家奴……您老,可是上车侯府的仇人!” “吴冕对卢战骁忠心耿耿,若是说他背叛了卢战骁……我实在难以相信!” 奚帷笑了起来。 “昭化三年十月初三,那时候你在何处?” “我在九阴城!” “如果老夫说上车侯府被灭这事,根本不是老夫所为,你信么?” 夏侯卓顿时一愣,因为那件事太大! 哪怕他在边境九阴城里,也听说了那件事的详情。 皆说那是奚帷所为! 他此刻却否定了这个说法…… 奚帷当然看出了夏侯卓脸上的疑惑,“你说说看老夫设计灭了上车候府满门,对老夫有什么好处?” 夏侯卓又是一愣,“不就是为了削弱宁国之武力么?” “不就是为了给你推翻宁国铺路么?” 奚帷摇头一笑: “你错了!” “上车侯府被灭,造就了定国侯府的崛起!” “赤焰军依旧在,又多了一支强大的神武军……宁国武力何来的削弱?” “再说,墉国已灭亡这么多年,老夫初始时候确有为墉国复仇之心,但这么多年过去,老夫那心思也就慢慢的淡了。” 夏侯卓一噎,顿时无言以对,却依旧难以置信。 “那上车候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奚帷忽的一笑没有回答夏侯卓的这个问题。 “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活着,最重要的是面对未来。” 他站了起来,“谢靖,可信任!” “你的三万边军,可与谢靖的五万府兵联合。” “八万大军啊!” “谢靖将听你命令行事,李辰安不管做出了什么布置也无济于事。” “许多时候,所谓的计谋在强悍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谢靖会来见你,你们商议好明日之战,但你要牢记,万万不可举兵南下!” 夏侯卓一听,问道:“举八万之兵,为何不可南下?” “因为你会将神武军给招惹回来!” “京都玉京城里,有一个温煮雨!” “玉京城的城墙很厚!” “玉京城的五城兵马司那些将士的战斗力……可不比你这三万边军差!” 夏侯卓也站了起来,“那您的意思是……?” “此战结束之后,去蜀州!” “若是未能杀掉李辰安呢?” “也去蜀州!” “就为了那个皇长子?” “不仅仅是为了那个皇长子,还要为长久计!” “蜀州之地,易守难攻。若你拿下蜀州,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老夫言尽于此,至于你如何选择……自便!” “告辞!” “奚老要去何处?” “去见一个老友。” 奚帷抬步走出了帅帐,走入了星星点点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帅帐外的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 三十名弩手瞄准了奚帷的后背。 夏侯卓就站在帅帐的门前,直到奚帷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也没有下令放箭。 因为他无法判断奚帷那些话的真假。 但有一句确实是真的—— 蜀州之地,易守难攻,若是拿下蜀州……这宁国如何变化,皆可不惧! 那么明日在五扇原一战,谢靖真的会如奚帷所说的那样前来和自己汇合么? 他没有等多久就等到了侍卫的回报。 谢靖,真的来了! 奚帷这个老东西,确实有点东西啊! 这一夜,夏侯卓帅帐里的灯亮到了天明。 …… …… 这一夜,京都玉京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里,也有一盏灯亮到了天明。 吴国太子煮上了今晚的第四壶茶。 他抬头看向了礼部尚书俞定之,忽的一笑: “为何要愤怒?” 俞定之满脸怒气:“臣不得不愤怒!” 他伸手向外一指:“臣今日去了鸿胪寺,他们竟然不允许臣去见见温煮雨!” “说什么温大人没空!” “想当年在咱们东旭城,温煮雨这狗东西跑臣家里来吃吃喝喝足足三天!” “臣本以为终究有些情面,臣本想去向他问个清楚……是不是那个李辰安一手遮天没有给他权力!” “臣还以为他是受了委屈,寻思若是他在宁国不得志,去咱们吴国也是能一展抱负的……可殿下您猜猜那李文渊是如何给臣说的!” 吴谦眉梢一挑:“怎么说的?” “李文渊说,温大人发了话,昨儿个定的谈判时间咱们没去……这往后要谈嘛……就等着!” “他说,这不是摄政王的意思,这就是温大人的主意!” “这个狗东西!” 一旁的云书贤此刻也笑了起来。 “俞大人莫急,这正是温煮雨惯用之法。” “不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么?” “我们急什么?不就是多花费一些银子罢了。” “这不收到了消息,夏侯卓率兵已至枫县……那位摄政王能不能活着离开枫县,这未可知,以老夫看来,他大致是不能活着走出去的。” “我们急啥?” “等枫县之战的消息传回来吧,那个摄政王死了,温煮雨会来求着我们谈!” “明儿个咱们去太学院,去见见花满庭。” “这老家伙,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太学院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天光微亮。 五扇原大雾弥漫。 李辰安坐在营帐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吃早饭。 行军打仗的早饭很简单。 就是一碗粥两个馒头。 大家都一样。 萧包子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秀气有些偏弱的男人,又看了看碟子里的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她夹了一个馒头放在了李辰安的碟子里,“伙食太差了一些。” 她抬头向枫县方向张望了一眼:“等这场战事结束,得让王正浩轩去城里抓几条狗来炖了补补身子。” 李辰安一听,觉得有些热。 一旁捧着碗蹲在地上的王正浩轩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他啃着馒头,一脸欢喜的说道:“是应该补补,再说,狗肉这个东西,过了春分就没那味了。” “其实吧,这些年吃了那么的狗,还是皇城司里弄的那只黑狗味道最好。” “但若是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师傅养的那条狗。” “那狗东西,它若是不朝着小师妹狂吠,它还死不了的。” 阿木转头看了王正浩轩一眼,那张冰冷如刀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愤: “吃饭!” “莫要提师傅的那只狗!” “狗死于狂吠,人死于话多!” 王正浩轩闭嘴,决定往后只吃狗不说狗……只是他心里依旧想了一个问题,每一次吃狗肉,师兄那筷子可也没有少夹一块。 师兄,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就在大家伙喝着粥吃着馒头的时候,安自在走了过来。 “雾太大,这要打起来可就是一场乱战。” “打起来的时候,你、你们,都不要参战!”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他的安全!” “四公主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呆会全部过去,她那毕竟还有两百多号人。” 李辰安没有反驳,因为论武功,他依旧是个菜鸟。 论军事指挥,他显然是不如安自在的。 与其添乱,不如躲着。 毕竟他还不想死。 “叶破他们来了没?” “昨夜就到了。” 萧包子忽的抬头四处张望,问了一句:“我的驴呢?” “跟着叶破……叶破说这一路将它侍候得很好。” 萧包子撇了撇嘴,“这驴东西,也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当宰来炖了!” 王正浩轩顿时一喜,正要说这事他可以代劳,不料就在那浓雾中,那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它来到了萧包子的身边。 伸出驴头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裂开驴嘴,发出了“啊呃啊呃”几声驴叫。 “滚!” 萧包子瞪了小黑驴一眼。 小黑驴驴脸似乎一黑,它迟疑片刻走到了距离萧包子三尺之处。 趴下。 驴眼看着萧包子。 一脸的哀怨。 李辰安觉得这驴成了精。 “安将军,枫叶山里的那三千人,不用防备。” “谢靖那边,也不用防备。” “夏侯卓拔营出发了没有?” 安自在看了一眼李辰安,没有问为何不防备这两方人马的原因。 “正在拔营,估计抵达五扇原的时候当已是午时。” “午时啊……午时好,雾已散尽,不会对烟花和迷离造成影响。” “仗,就按照昨夜你的方案去打。” “我们嘛……我们去枫县走走。” 安自在没有阻止,因为枫县在战场的后方。 至于李辰安跑枫县去干啥这不关他的事,作为一名将军,他懂得分寸。 “好,但你必须带着他们同去,毕竟这里距离周庄并不是太远,小心一下那些江湖中人。” 说完这话,安自在带着周十八离开。 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这一仗却必须打出十万人的威风。 虽然手里有着各种利器,但要让这些利器发挥最大的作用却需要更加细致的安排部署。 安自在的营帐中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战斗讨论。 李辰安等人吃完了早饭,当真与宁楚楚汇合一起,一行人就在这浓雾中,向枫县而去。 …… …… 京都。 悦来客栈。 吴国太子吴谦也正带着几个大臣分乘了三辆马车,随着云书贤的马车向宁国的太学院而去。 掀开车帘的一角,吴谦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过了片刻,才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说道: “宁国的穷,是真的穷!” “这大街小巷里的人,绝大多数的衣服上都有补丁。” “再看他们的面色,也多是菜色,但本宫却越看越疑惑。” 对面那少年抱着一把剑。 此刻一听,他抬起了头来,并没有向车窗外看一眼,他酷酷的问了一句:“殿下有何疑惑?” “按说,穷困人家,整日所思皆是下一顿锅里能煮什么。” “他们为一日两餐而愁,为养家糊口而愁,脸上当然就会带着那散不去的愁容。” “可偏偏这玉京城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竟然脸上都洋溢着欢喜……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来的欢喜?” 那少年沉吟三息,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吴谦一眼:“那就是穷欢喜。” 吴谦一噎,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和这个天音阁的少年高手确实说不到一块。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又继续的看着。 京都当然也是有富人的。 但他发现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他们真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就像这冬日里那抹灿烂的阳光一样。 街上并没有什么巡逻的捕快。 但车队走过了这么些巷子,处处秩序井然,人们各自在忙碌……似乎是充满了希望在忙碌。 他忽的一惊。 希望? 他又仔细的看着那些百姓,希望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理应没错! 他们虽苦,却已看见了不久之后的甜! 这就是希望! 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希望? 温煮雨? 李辰安? 他心里又是一震,眼睛徐徐的眯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 他和那抱着剑的少年下了马车。 抬头,便是太学院的那巨大牌坊。 转头……他看见了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云书贤已抬步向那处石碑走了过去,“二十年前是没有这石碑的……” 一行人站在了那石碑前。 云谦抬眼一瞧,心里陡然又是一震,不知觉的诵读了起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李辰安!” 第五百章 太学院 中 太学院已开学。 此时正是辰时末。 偌大的太学院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好一番朝气蓬勃的气象。 但那气象并没有令吴谦或者云书贤惊诧,读书嘛,本就该这样。 他们惊诧的是这石碑上的这几行字! 他们在这石碑前止步,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 云书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太子,言语颇为沉重:“看来,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摄政王了。” 吴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先生,” 他抬手指了指这石碑上的字,那张很是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 “如果说这等发人深省的话,是花满庭花老大儒说出来的,亦或是春甫先生说出来的,本宫当深信不疑。” “可落款却是李辰安……” “他这才刚满十八岁……” “十七岁之前他是广陵城家喻户晓的一傻子……!” 吴谦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就算他那十七年间真在装傻,真在韬光养晦,可这几句话,无论是分量还是其中的深远意义,却堪比圣人言……!” 沉吟三息,吴谦又摇了摇头,语气极为肯定: “不,在本宫看来,它就是圣人言!” “在吴国,他的那些诗词传来,学宫中多有学子不屑一顾,但本宫知道那不过是他们心中的不服气罢了!” “其实在内心的深处,他们无法否定李辰安的诗词当得起诗仙之名!” “本宫亦是如此。” “但诗仙与圣人却不一样……诗仙作诗词流芳百世,圣人著经义永传人间!” “诗词这个东西可陶冶情操,但经义却是一种思想!” “圣人之言,开启的是天下人的智慧,指引的是天下人要追寻的方向!” “它是一条路,也是一盏灯!” “这几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这就是指引读书人的一盏灯!” “这等思想,非熟读圣学、非极为了解圣学、还必须参透圣学,才可能在圣学的基础上总结出如此精练、却令人震耳发聩的经义来!” “它,是李辰安这个和本宫年岁相仿的少年能凝聚而出的思想么?” “如此伟大,如此光耀,本宫……实难相信!” “会不会是……” 吴谦惊疑的看向了云书贤,“会不会这等思想原本是花老大儒所明悟,为了让李辰安坐稳摄政王之位……花老大儒假李辰安之名来告知天下学子,让李辰安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有至高无上之地位?” 云书贤也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于李辰安之口。 在内心之中,他是赞同太子殿下的这番见解的。 毕竟花满庭和他也年岁相仿,同为大儒,花满庭读了一辈子的书教了一辈子的书,研究了一辈子的圣学文章,他能有这等明悟倒是有可能。 但若说这等思想是出于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这让天下的那些大儒们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他点了点头:“殿下之分析不无道理……” 他的话音未落,有一老者恰好走来。 “咦,这位老大人好生面熟。” 他是国子监祭酒庄别时。 云书贤扭头一瞧,顿时笑了起来,他拱了拱手:“庄兄!幸会!” “啊……原来是云兄!幸会幸会!” 庄别时连忙也拱了拱手,面露喜色,却忽的又惊讶的问了一句:“那个……云兄,我听说你们前来是来谈判的,这谈判已经谈好了?” 云书贤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哎,我等倒是带着诚意来谈谈,可奈何温煮雨温首辅不给咱脸面啊!” “这不,温大人将我等给凉在了一旁,我等闲来无事,便寻思来找花老大人围炉煮茶……庄兄还在这太学院任教?” 庄别时摇了摇头:“五年前调去了国子监……不是,云兄,我咋听说这谈判安排在昨儿个辰时?” “咱们的门下侍中程老国公可是在鸿胪寺等了你们半天,结果你们没来,后面才又听说是贵国太子染了风寒……殿下好一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御医去给殿下看看?” “啊,这就不必了,我等带有随行御医。” 云书贤摆了摆手,并没有向庄别时介绍太子吴谦,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他指了指这碑文,“庄兄,这……真的是李辰安的话?” 庄别时微微一笑:“云兄不必怀疑,这等言语,当然是摄政王亲口所说!” “……这么说,这位摄政王不仅仅是学富五车那么简单了?” “可不是么!” 庄别时一捋短须,极为骄傲的挺直了腰杆,脸上红光焕发: “天下之才若有一石,摄政王当独占八斗!” 这格调就很高了,一旁的吴谦心里就很不服气,便看向了庄别时,又听庄别时豪迈的说道: “咱京都流传着一句话,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摄政王可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的思想,他的胸怀,他的治国理念,他的……” “总之,咱们这位摄政王啊,当是千古第一人!” “云兄若是在玉京城多呆上一些日子,当会明白我可不是在胡言乱语。” “对了,云兄想见花老实在有些不巧。” 云书贤一怔:“花老不在这太学院?” “嗯,花老受摄政王之启迪,决定游学天下,他在年三十就已离开。” “……他去哪里游学?” 庄别时摇了摇头:“这不知道,花老桃李满天下,说不好就跑去了某个不知名的乡塾教书去了。” 云书贤颇为遗憾,此刻才注意庄别时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庄兄这是……?” “啊,国子监新编撰的教案,这是初稿,我这不正要送去太学院给教习们看看。” 云书贤微微一愣,通常而言,一国之教案不会轻易改动。 因为这东西是供给全国的学子去学习的东西,科考将以此中内容为准。 要变动教案的内容是一个巨大的工程,除非是有了不得的名篇需要添加于教案之中让天下学子去学习…… “莫非哪位大儒又有了精妙著作?” 庄别时咧嘴笑道:“是咱们的摄政王有一名篇加入其中。” 云书贤和吴谦等人一听又大吃了一惊。 云书贤俯过身子,好奇问道:“能否给老夫瞧瞧摄政王这一名篇?” “当然可以,” 庄别时翻开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云书贤接过一瞧—— 《卖炭翁》! 第五百零一章 太学院 下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 云书贤不由自主的将这首长诗给低声吟诵了出来。 这首诗听在俞定之等人的耳朵里倒并不觉得如何,但听在太子吴谦的耳朵里……他心里却猛然一紧,瞳孔忽的一缩,顷刻又恢复了常态。 云书贤又默看了这首长诗两遍,这才抬起了头来,将这本书还给了庄别时。 庄别时极为期盼的看着云书贤,“云兄乃吴国大儒,犹记得当年在浣花溪论道,云兄之犀利见识可是大杀四方!” “对于摄政王所做的这首长诗,云兄有何高见?” 云书贤晒然一笑,摆了摆手:“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最后不还是输给了花老头么?” 他指了指庄别时手里的这本书,问了一句:“那位摄政王写这首诗的时候,他是在家里忽有感而成?还是他真见过寒冬腊月的卖炭翁?” 这是不一样的。 这有助于他对李辰安作出一个全新的判断。 诸多文人流传于世的精妙文章,并不一定是身临其境观而所感。 文人有个东西特别厉害,那就是想象力极为丰富。 许是书读得多了的原因,天晴可做落雨之诗,酷暑可写大雪之词。 不见山可绘出山岳之雄丽,不见河,可描出河流之娟秀。 等等。 李辰安是去岁夏到的广陵城。 这首长诗肯定是在去岁完成。 或许就在去岁之冬,李辰安烤火望雪,因这暖炉中燃着的炭而念及卖炭的老翁,故而成此长诗亦有可能。 但庄别时说的却并非如此: “我也是听花老所言。” “去岁腊月,大雪满京都。” “摄政王与花老同行,非乘坐马车,而是漫步于大雪中的街头。” “花老说,时已傍晚,天寒地冻,恰遇一老翁于街边卖炭。” “摄政王见之,心里一酸,便随口作出了这首诗,买下了那老翁一牛车的炭。” “这就是这首《卖炭翁》的由来。” “花老认为,此诗书尽了民间百姓之疾苦,然而这样的疾苦似乎并不被当政者所重视。” “甚至当政者恐怕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但这偏偏就是老百姓最真实的处境!” “花老提议将此诗入国学,让宁国的读书人去读这首诗。其意在于……让宁国的读书人多去看看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去想想为什么百姓会生活得如此贫苦!” “花老希望宁国的读书人有朝一日成为一方父母官之后,脑子所想不是左手捞银子右手捞官帽子。” “他希望宁国的官员,能够为宁国的百姓多想想、多做一些事,少一些像卖炭翁这样的凄苦老人……” “这正是摄政王而今施政之核心……摄政王说,我们要建立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的相对公平的宁国。” “这目标很是远大,但未来却极为美好,所以朝中的官员们都很忙。” “任重而道远啊……摄政王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他,” 庄别时伸出了大拇指:“不是老夫自夸,咱们这摄政王,乃宁国之光,不仅仅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他还将带领宁国……屹立于世界之巅!” 说完这席话,庄别时忽的俯过了身子,在云书贤的耳畔低声又说道: “云兄,我建议你告诉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一声,姬泰死了,宁国而今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在摄政王的领导之下,宁国朝廷和百姓将渐渐一心!” “朝中昔日之弊政,皆已悉数清理干净。” “而今的为官者,皆有着与摄政王共同的理想!” “而今宁国的学子们,皆以摄政王为榜样!” “宁国的百姓,视摄政王为明灯,宁国的军人,唯摄政王马首是瞻!” “宁国已拧成了一股绳,虽然现在暂时还穷了一点,但宁人的脊梁却正在挺起……我们真的不怕打一仗!” “谈判什么啰?无涯关本就是宁国的国土,怎么可能割让给你们吴国?” “告诉你们那位太子爷,莫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治理吴国,好好和咱们摄政王成为朋友。未来……你们太子登基为帝,我们摄政王也登基为帝,两国修好,对彼此那是有莫大的好处!” “老夫言尽于此,发自肺腑啊!” “若是你家太子不信……” 庄别时摇了摇头,“那你家太子真瞎了眼睛!” 一旁仔细听着的吴谦顿时一僵,但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又扭头看向了那面石碑。 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此刻李辰安的模样却在他的脑子里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有着诗仙之大才的十八岁的少年。 一个懂得民间疾苦的能将目光放在百姓身上的摄政王。 一个不惧改革,勇于探索,并能落于实处的先行者。 一个对爱也不放弃的痴情人。 这样的人,当然是世间少有的大能人。 这样的人当然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吴谦的朋友。 若为朋友,这是他吴谦之幸! 但这样的人若是带着宁国真就这么走下去,对于吴国而言……好处与坏处是并存的! 至于如何取舍,吴谦一时难以决定。 庄别时与云书贤告辞。 云书贤又看了看那面石碑,“走吧,既然花老也不在,咱们先回悦来客栈。” …… …… 一盏茶炉。 两杯新茗。 云书贤抬眼看向了举棋不定的太子吴谦。 “殿下,您若不是太子殿下,当能与李辰安成为好友。” “可殿下您偏偏就是太子殿下,此间事了回国之后,皇上将昭告天下……您将登基为帝,成为吴国的王!” “为王者,称为孤……” 云书贤端起了茶盏,“为孤者,无友!” “为吴国计,李辰安……死了更好!” “灭了宁国的这盏灯,吴国在您的手里才会永世昌盛!” 吴谦深吸了一口,也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少年,开口说道: “初一,告诉天音阁阁主,请七剑下天山!” “杀李辰安!” 第五百零二章 一间客栈 走在枫县街头的李辰安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了看大雾弥漫的街巷,只以为这天气太寒。 街巷两旁的铺子都已开了门。 那些食铺里冒出来的热腾腾的烟雾与这浓雾混杂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的香味儿。 但那些食铺看起来生意并不好。 “哎……” 一间草饼铺子的老板懒洋洋靠在门柱上,“这些该死的!” “他们竟然要杀摄政王!” “他们竟然真的敢派了那么多的兵来杀摄政王!” 隔壁一间煎饼铺子的老板探出了脑袋来,咧嘴一笑: “狗急跳墙了呗!” “昨儿个不是就传来了平江城的消息,那些王八犊子,被摄政王派去的皇城司的人一家伙打草搂兔子给端了老窝!” “还有周庄那个狗屁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扒皮,六十大寿,被摄政王亲自给干掉了!” “再忍忍吧,咱们江南道的春天可就快来了。” 草饼铺子老板扭头,“但这些该死的要杀摄政王啊!” 煎饼铺子老板撇了撇嘴:“摄政王是仙人下凡,就凭他们……老子不是吹,他们恐怕已在摄政王的瓮中还不自知。”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仗打了就好了,该死的都死了,往后恐怕真就会太平了,咱们的生意也会更好做一些了。” 草饼铺子老板沉吟片刻,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高,你说……摄政王会不会真来了咱们枫县?” “这谁知道?” 那叫老高的老板翻动着煎饼,又说了一句:“最好是别来,毕竟刀剑无眼,咱宁国好不容易出了个救世之王,可别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救世之王?” “我也是听邱老爷说的……邱老爷说摄政王接下来会推行一系列的革新,对咱们这些小商贩极为有利!” “另外,邱老爷府上的小少爷也即将启程去京都,说是摄政王今岁要举行一场秋闱招贤纳士。” “邱老爷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整个宁国的官场……恐怕会有大变动!” 草饼铺子老板一听,忽的问了一句:“可有传言说摄政王和奚老贼的女儿在一起,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路过此间的萧包子顿时就扭头瞅了一眼那胖老板。 “老黄,你这话不对!” “奚老贼的女儿,当然是奚小贼。” “摄政王会不知道?” “他既然知道,还和那奚小贼一起,这说明什么?” 叫老黄的胖子沉吟片刻: “说明那个奚小贼是个狐狸精?” 萧包子小嘴儿一抿,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辰安一瞧,连忙摁住了她的手。 俩老板浑然不知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煎饼铺子老板还在说:“你就想着狐狸精!” “那说明摄政王根本不惧!” “摄政王以宽厚的胸怀去感化了那奚小贼……那她就不是小贼了。” “那是什么?” “洗心革面了啊,那就是良民,指不定未来还会成为摄政王的妃子。” 萧包子这才好受了一点,却不料又听草饼铺子那老板嘀咕了一句: “就怕摄政王宅心仁厚,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莫要忘了摄政王的原配夫人可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至于奚小贼么……” “客官,刚出笼的草饼……这位小娘子美如天仙啊!” “客官们里面请……喂喂喂,小店的草饼味道极为鲜美……哎……” “这生意没法做了!” …… …… 李辰安一行没有进店。 他们向一间客栈走去。 一间客栈,就是这客栈的名字。 终于不再是悦来客栈。 皇城司军情一处的大统领郑旺就住在这里。 他正在大堂里吃着早饭,此刻见李辰安一行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迎了过去: “公子,随小的来!” 郑旺带着李辰安一行去了二楼的客房。 他关上了门。 客房里有一个人! 他是杨四贤! 他已起身,躬身一礼:“老奴见过摄政王!” 李辰安站在了杨四贤的面前,嘴角一翘:“我忽然发现你比奚帷还要神秘!” 杨四贤又道:“老奴哪敢与奚帷相比……老奴的身份也就那么两三个。” “摄政王请坐!” 杨四贤伸手一引,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 杨四贤也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用他的那条独臂煮上了一壶茶。 李辰安一直看着杨四贤,在这老家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你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杨四贤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沉吟五息: “能否不去蜀州?” 李辰安眉间一蹙,“为何?” “这……” 杨四贤似乎很是纠结,他唯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搓了搓,“蜀道难行……鱼龙会余孽众多……白衣盟也没打算放过你……” “他们而今都齐聚在了青帮门下,当下江湖门派众多,青帮实质上已是第一大帮派!” “周园之事看似结束,但当年围攻琴剑山庄者众。” “周明芳虽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但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是你给小琴撑了腰,这笔账,他们会记在你的头上!” “江湖的水很深!” “暗地里谁也难以预料庙堂中的某些人会与江湖中的势力勾结对你不利!” “此去蜀州极为凶险!” “就算你从蜀州出来,再去吴国,会更为凶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你身系宁国黎民百姓之未来。” “回京都,如何?” 杨四贤的这番话语重心长,听在其余人的耳朵里,当然极有道理。 甚至李辰安也赞同杨四贤的这番看法。 但他却并没有同意。 “你为何会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杨四贤微微一笑:“我没有孙女,但我想若是我有孙女,她恐怕真会喜欢你。” 李辰安瞪了杨四贤一眼,“蜀州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杨四贤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 “谁让你来劝我回京的?” “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 “奚帷?” “对,就是奚帷!” “奚帷是谁?” “奚帷就是奚帷!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李辰安眯起了眼睛,因为这句话,商涤曾经说过,只是他听到的是燕基道的转述。 “你是奚帷的人?” “老夫是谁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奚帷说你去蜀州九死一生,毫无意义!” “……为什么?” 杨四贤斟茶,沉吟片刻,“你至蜀州,当恰逢三月!” “三月又怎样?” “三月,桃花开。” 第五百零三章 五扇原之战 上 三月,桃花当然会开。 但这和李辰安去蜀州的危险有什么关系? 萧包子听不懂,阿木等人当然也听不懂。 李辰安略懂,却难以置信。 杨四贤没有解释,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也隐隐有些猜测,他同样难以置信。 “这就是奚帷让我转达给你的原话,至于其中究竟有何深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天下若是还有一个人不希望你死,他一定是奚帷!” 李辰安又无法理解。 杨四贤淡然的说了一句:“奚帷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生却在追寻光明,而你,就是他要找的光明!” “宁国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盏灯,他当然会仔细的护着这盏灯不让它被夜色吞没。” “他原本和你非亲非故,可他却因为你,没有攻打皇城,甚至将唾手可得的江山交到了你的手里。” “至于原因,很多,但那些原因里面一定有一条是他极为看重你的才华……不是诗词文章,而是你治国理政的思想!” “他应该是与你在思想上有着诸多共鸣之处。” “他老了,他将他毕生之期待放在了你的身上……你可以理解为他是为了那理想的传承,也或者理解为他认为你能实现他所之所想。” “当然,现在他更不希望你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四贤转头看了看萧包子,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是萧姑娘的父亲,天下为父母者,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个好的归属,他不想他的女儿守寡!” “回京都,蜀州之事,他会去解决!” 萧包子内心一颤,李辰安却眉间一蹙: “他如何解决?” “……或许他会饮一壶酒,斩一山的桃花!” 李辰安起身,“告诉他,如果钟离若水少了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他!” 杨四贤竟然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奚帷根本就不会去杀钟离若水。 因为钟离若水那寒疾,不用他动手也必死无疑! 杨四贤又问了一句话: “你还是要去蜀州?” 李辰安也丢给杨四贤了一个字:“对!” 他带着萧包子等人离开了一间客栈,杨四贤独自喝了一壶茶。 忽的摇头一笑,“皆在你意料之中……情之一字,才是囚笼!” …… …… 大雾渐淡。 李辰安一行离开了枫县,走入了五扇原。 安自在率领着五百猛虎营的战士,周正也率领着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他们已至五扇原的中部。 他们就站在了穿五扇原而过的那条官道上。 这条从枫县通往长江横江渡的官道上没有一个商旅行人。 早在数天之前,当指挥使谢靖带着江南道的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他已派人封闭了横江渡。 偌大的五扇原只有白的雾和白的雪。 区区千来号人丢在这里,不显山不露水,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但对面数里地的西北边却并不是这样。 枫叶山北麓的夏侯卓所率领的三万边军精锐已拔营启程。 昨儿晚上听了奚帷的一番分析。 半夜的时候,府兵指挥使谢靖真的来了。 和谢靖一直聊到天将明。 他终于打消了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决定出枫叶山,与谢靖所部汇合,不管李辰安在不在枫县,大军都必须向前推进! 站在枫叶山的山腰子处,晨风猎猎,寒气逼人,昨晚一宿没睡的夏侯卓此刻却精神百倍。 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幕僚尤诸,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此刻尤诸也正看着就快集结完毕的那三万将士,心里依旧有些忧,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 “大将军,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无法收回了!” 夏侯卓点了点头:“其实,咱们一脚离开燕云关的时候,就已无法再收回了。” “……老夫心里还是有几个疑问。” “你问。” “太子殿下……当真不是自缢身亡?” “不是!殿下是被谋害致死。” “他李辰安为了成为宁国的皇帝,他就必须铲除拦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碍。毫无疑问,太子殿下的存在就是他登基为帝最大的一个阻碍!” 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上的那双眼忽然一凝,又道: “可怜太子殿下,他的心地如此善良,他甚至还将李辰安视为知己!” “他不知道人心之险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里有什么知己!” 尤诸沉吟两息,“可李辰安并没有登基为帝!” “你错了,这才是李辰安最狡猾的地方!” “你以为他真的是要去蜀州迎回那什么皇长子?” 夏侯卓摇了摇头,“如果那个皇长子真的存在,真的就在蜀州……他一定会死!” “先皇就算加上那个皇长子也就四个儿子,太子死于东宫,二皇子死于双蛟山,那位皇长子死于蜀州,宫里就剩下一个三皇子!” “丽贵妃聪明,懂得隐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让三皇子抛头露面去抢些许风头……三皇子许能封王离京落个善终。” “莫要忘了他李辰安也有个皇长子的名头,虽然先皇并没有明旨昭告天下,但他却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成了皇帝,便可自立金册,成为无人敢于去质疑的皇长子……从此坐稳皇位,太子殿下的冤曲,再也无法得以申述。” 夏侯卓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甘啊!” 尤诸又思忖片刻,“奚帷这个老东西……” “他本就是为了祸乱宁国,本将军而今所行之事,也是在祸乱宁国,所以他的那些话,倒是不需要去质疑。” “他不过是为了借助本将军的剑去宰了李辰安,让宁国再次陷入混乱之境罢了!” 夏侯卓如此一说,尤诸便无话可说。 “但谢靖这人,大将军不能全信。” 夏侯卓摆了摆手,“谢靖举兵便是谋反!” “自古以来谋反之罪不赦。” “江南道而今已落入了李小贼的手里,谢靖……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唯有投靠本将军一同谋反!” “可是……老夫说一句本不该说的,万一没有攻下玉京城……真去蜀州?” 夏侯卓抬眼,看着正在出山的浩浩荡荡的大军。 嘴角一翘,没有回尤诸的这个问题,他一声冷笑,背上了长刀,跨上了战马: “走,杀那小贼!” “为太子殿下报仇!” 第五百零四章 五扇原之战 中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午时。 五扇原浓雾散尽。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白雪皑皑的五扇原上,却有着一股浓烈的萧杀之气。 夏侯卓的三万边军与谢靖的五万府兵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汇合。 足足八万人的大军,黑压压一大片,此刻正森然的站这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之下。 按照昨夜二人所商议的决定,除了谢靖的三千亲兵之外,其余四万余府兵,皆交给夏侯卓指挥。 谢靖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甚至建议让那四万七千府兵作为此战之前军! 这就是夏侯卓相信了谢靖的最大的理由。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最重要? 手里的兵最重要! 谁手里握着的兵多,就意味着能在这乱世多分一杯羹。 夏侯卓当然没有推辞,他的三万边军可是他的命根子,让那四万七千府兵去打前阵,一来可以看看这些府兵的战斗力,二来……可一探李辰安那小贼的虚实究竟在哪里—— 斥候已回报,对面,只有千来号人! 这显然不是那小贼的主力! 那小贼哪怕再蠢,他也不会认为区区千人能挡八万大军! 在夏侯卓看来,自己这边哪怕是八万头猪冲过去,也能将那一千人给淹没、给碾碎,将他们践踏得尸骨无存。 中军战车之上。 夏侯卓与谢靖并肩而立。 他已拔出了长刀,已发出了号令。 浩浩荡荡的大军,已如潮水一般向枫县方向漫延而去。 队伍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因为夏侯卓需要探得李辰安的虚实。 他很是谨慎。 他将斥候营的八百斥候都派了出去。 向五扇原的四面八方去打探李辰安可能埋下的主力。 战车上。 夏侯卓注视着前方,“本将军一路而行一路而思。” “赤焰军,确在无涯关。” “神武军,也确在东瞿关。” “京都之变,定国侯府暴露了从蜀州而来的那三万步卒……” “京都之变结束,那三万步卒并没有回蜀州。” “原本本将军以为那就是李辰安敢动江南道的依仗……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谢靖眉间紧蹙,一脸的担忧。 此刻一听夏侯卓所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问了一句: “所以大将军敢从燕云关来,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李辰安敢不敢不理会燕云关?” 夏侯卓一声冷笑,“当然!” “宇文峰虽然带着簌琳公主仪仗回了大荒城,但镇守九阴城的宇文寂并非善类。” “他更喜欢打仗!” “没有了宇文峰的约束,只要本大将军离开燕云关,他必然会带着九阴城的数万铁骑前来叩关!” “燕云关若破……燕云十八州必丢!” “燕云十八州若是丢了,江南道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京都亦是如此,所以,那小贼必须派大军去守!” “他还有哪里的兵?” “他只能让定国侯府的那三万蜀兵前去。” “甚至本将军带着三万士卒大摇大摆的来,他都不敢让那三万蜀兵拦截本将军。” “因为他不敢多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三万蜀兵倒是跑得很快,至今也还没有听见燕云关破的消息。” 谢靖眼睛一眯,说道:“大将军此举……可是会亡国的!” “如果荒人真的破了燕云关,大将军恐怕会成为宁国最大的罪人!” “大将军您……就不怕被万民唾骂么?” 夏侯卓裂开大嘴笑了起来。 “谢将军,太子殿下被那小贼谋害而亡!”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瞳孔一缩,浑身散发出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怀皇后驾崩的时候,本将军恰在京都。” “怀皇后给本将军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保太子之江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长的吁了出来,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白雾。 “太子都没了,本将军还保这江山有何用?” “他李辰安窃国就是正义?” “他姓李!不姓宁!” “天下百姓不唾沫他反而还拥护他,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本大将军卖国,又如何!” 谢靖无言以对,他只能点了点头。 “成王败寇,若是大将军攻陷了京都……李辰安当被万民唾骂,而大将军您……才是宁国救世之英雄!” “哈哈哈哈……” 夏侯卓狂笑。 “此言有理!” “杀了李辰安那小儿,活捉了温煮雨,谢将军你功不可没!” “多谢大将军提拔!” 就在这时,各路的斥候纷至回来了不少。 斥候营新上任的营正马勇将各路情报汇集来到了战车旁。 他拱手一礼:“报大将军!” “我军方圆十里之内,除了前方那一千敌军之外,未见异常。” 夏侯卓眉间一蹙,沉吟片刻:“给本大将军仔细的探查枫叶山,还有枫县,若发现隐匿敌军,火速来报!” “末将领命!” 马勇打马而去。 夏侯卓狐疑的嘀咕了一句:“李小贼……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谢靖想了想,说道: “当是如此!” “或许他去了平江城。” 夏侯卓沉吟两息,“那消灭了这一千人,咱们去打下平江城!” 谢靖一惊:“不是直接兵发玉京城么?” “不急!” “江南道才是宁国之重!” “我等拿下了江南道,以江南道为根基……这里有钱、有粮,还有人!” “这里是宁国之腹部,与其强攻京都,莫如切断京都之供需……饿死他们!” “总会有人受不了!” “必然有人前来寻本将军投诚!” “京都自乱!” “从内而乱!” “江南道还有一支广陵水师在定国侯府的手里,拿下了广陵水师,咱们的路才会宽阔,才会一帆风顺!”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夏侯卓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并不知道李辰安还有怎样的后手。 但从目前的形势看来,李辰安手里确实已没有了可落在此处阻挡夏侯卓的棋子。 他应该只有那一千人了! 那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 看了看夏侯卓的背。 忽然,那斥候营营正又飞快的打马而来。 “报大将军……!” “那一千敌军,正向我军前军冲来!” 夏侯卓笑了。 “自不量力!” 他还没下达进攻的命令,又听那斥候报了一句: “大将军,李辰安……就在那一千敌军之中!” 夏侯卓顿时瞪大了眼睛: “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他也随着那一千敌军冲来!” “对了,那头黑驴也在!” “那个姑娘就骑着那头黑驴,那姑娘的身后就是李辰安!” “哈哈哈哈哈……!” 夏侯卓仰天狂笑: “苍天啊!” “你终于开眼了啊!” “殿下啊!” “您在天之灵保佑,那小贼……他是真的傻啊!” 夏侯卓很是激动,状若癫狂。 他万万没想到李辰安会如此愚蠢! 这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擂鼓!” “传本大将军令……杀光他们!” “取李辰安首级者……赏万金!” 第五百零五章 五扇原之战 下 第五百零五章 五扇原之战 下 震天的战鼓在五扇原响起。 前军的四万余府兵的统领已换成了夏侯卓的人。 他叫车裂! 他是夏侯卓手里的轻车都尉,是夏侯卓手下三大猛将之一! 他带着他的三百亲卫接管了这支四万七千人的府兵,这些府兵,在他的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当那战鼓响起的时候,居然有不少的府兵停下了脚步! 他们想跑! 车裂手中长刀一挥,斩去二人头颅! 他站在了马背上,气运丹田一声大吼: “传本将军令,三百督军押后督战,凡后退一步者,斩!” 于是,三百匹狼就这么驱赶着四万多只羊浩浩荡荡的向前冲了过去。 远处,枫叶山上。 夏侯卓没有注意派往枫叶山的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 夏运虎擦了擦长刀上的血迹,又眺望着远方滚滚雪尘的那处战场。 他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 “这摄政王……当真是个不省心的主!” “段山!” “末将在!” 一个穿着藤甲的魁梧战士站在了夏运虎的面前,他拱手一礼: “请大人下令!” 夏运虎抬起了手,却忽的一怔。 他的手没有放下。 脚下的五扇原上,出现了一支箭! 一支漆黑的箭!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箭! 那是一支速度极快的,以骑兵为锋矢的箭! 站在高处,那千人的队伍,此刻在狂奔中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一箭! 战马的铁蹄踏得地上的积雪狂乱而舞,有个声音却将那有如雷动的铁蹄声给压了下去—— “玄甲营……冲锋……!” 夏运虎豁然一惊! 玄甲营?! 那竟然是长孙先生亲手训练而成的最为神秘的玄甲营?! 他夏运虎是长孙先生的心腹,曾经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他听说过玄甲营这个名字,他也知道玄甲营只有区区数百人。 但就算是他,也从未曾见过玄甲营。 玄甲营第一次出山,当是随李辰安去双蛟山剿匪。 那一战,并没有惊动天下。 玄甲营之名,也没有传扬出去。 天下人,依旧不知道有这么一支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的神秘军队! 此刻,他们出现在了五扇原! 看上去确实只有数百之数! 他们已拔出了银刀! 他们的刀,在阳光下褶褶生辉,分外耀眼! 但他们只有数百人! 与对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敌人相比……他们就像一颗石头之于一湖水。 小小的石头投入宽阔的一湖水中,虽可激荡起几许涟漪……那也仅仅是几许涟漪。 李辰安这小子,怎的如此愚蠢! 他会将长孙先生的一番心血给葬送在了这里! 夏运虎眉间一蹙,虎目一瞪,举起的手猛的向下一挥: “鬼影军……冲锋……!” “杀敌,保护摄政王之安全!”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叫鬼影军。 他们没有家。 他们如鬼一样随着夏运虎躲在黑暗之中四海为家。 此刻他们从枫叶山上冲了下去,其疾如风。 其势如虎! 夏运虎依旧站在枫叶山的山巅。 依旧眺望着山下的战场。 他的心跳的愈发的快。 他握着长刀的手心,已满是汗! 那支箭的箭矢,以凿入了敌军之中。 箭尾却不是骑兵! 而是一群扛着刀跑的飞快的步卒! 箭矢与箭尾已经脱了节。 这是打仗之大忌! 在他的预料中,箭矢最多十息便会消失于敌军的茫茫人海中。 随之而去的剑尾,也难逃此劫。 他的鬼影军也是步卒。 从山上冲至战场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功夫! 等鬼影军到……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摄政王…… 夏运虎黯然垂头,心里极为愧疚,终究令长孙先生失望。 然而。 当他再次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却豁然一惊—— 漆黑的剑矢依旧在! 他们已凿入了敌军的前阵之中! 他们没有被敌军给吞没,反而如敲入了竹筒中的楔子一般,将那竹筒给崩开……那些敌人在他们银色的长刀之下,如退潮的水一样向两旁挤了过去。 中间,箭矢所向之处,竟然没有一个敌人! 这便是势如破竹! 撕裂、崩开,玄甲营一往无前! 箭尾跟了上来。 忽然间如扇子一般展开。 仅仅数百人的步卒,他们竟然用手里的刀赶着那人潮不断的后退。 如撕开的一匹布。 已不可再缝合。 敌军前军已溃败! …… …… 府兵如此不堪,是车裂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他想来,那千来号人就算再厉害,就算自己的这四万七千人的前军无法将他们消灭,当也可消减他们骑兵之锋芒。 阻其速,减其势,再弱其锋,这是对付骑兵最佳的办法。 在西部边军任职多年的车裂显然有丰富的对阵经验。 何况自己这边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 但现在…… 他举着长刀在撕心裂肺的吼叫: “拦住他们……!” “给老子围堵上去!” “砍马腿……砍他们的马腿……!” “督军队,后退者……杀!” 然而,他的吼叫毫无用处。 这些府兵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当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如疾风而来的时候,当他们的长刀劈下,带走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的时候,这些根本就没见过血的府兵,在那一瞬间就崩溃。 他们怕死! 怕那些冰冷冷的长刀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怕回不去了! 家里可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 摄政王死不死关老子屁事,活着才特么的是王道! 这几乎是所有府兵所想。 于是,他们只能退。 向后退不行,没对面的刀快。 那就只能向两边退。 退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那就转身撒腿跑! 他们跑的很快。 甚至为了跑的更快许多人直接就丢下了手里的兵器。 中间的人向两边一跑,左右两翼的人一瞧,总不能比中间的那些家伙跑得慢吧,跑慢了要挨刀! 于是乎,两翼的人连玄甲营的影子都没看到也转身撒腿就跑。 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比炸营来的还要迅猛。 就算是车裂吼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中军战车上的夏侯卓早已眯起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府兵之不堪,他如车裂一样,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不堪。 他转头看向了谢靖,冷冰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兵?” “回大将军,准确说来,他们是曾经的那位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的兵。” 夏侯卓又看向了前方那极度混乱的战场,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一群饭桶!” “猪狗不如的东西!” “终究还是得靠本大将军的人!” 第五百零六章 小鱼吃大鱼 上 一头小黑驴站在雪白的五扇原上。 前方是厮杀整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方…… 后方就一头驴两个人。 两个人依旧骑在驴背上。 李辰安双手环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下巴就杵着萧包子的右边后肩胛上。 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那惨烈的战场,并不知道他的下巴抵着萧包子,这让萧包子的内心有些异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呢? 痒酥酥令她心头激荡。 吹到她耳后的那股暖暖的鼻息更是令她春心摇晃。 这谁受得了? 萧包子虽然也看着前方的战场,但显然她的心思根本就没在那战场之上。 死多少人与她无关。 就算是胜败也与她没多少关系。 在李辰安决定要上战场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如果真败了,那就跑! 骑着小黑驴跑,一般的战马根本就追不上。 一家伙跑到晚溪斋去…… 她忽的笑了起来。 只是李辰安在她身后并没有看见。 若是李辰安看见,当能发现她那笑意里藏着的小心思—— 晚溪斋可是她萧包子的地盘! 她那茅屋在晚归山的山腰子处! 距离那些弟子们的茅屋有些远。 安静。 无扰。 回到晚溪斋正是春天。 茅屋的门给他一关……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然觉得这冬天也不太冷,明儿个当少穿一件衣裳。 对,脱去这臃肿的棉袄! 这样才能更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有他指尖的那抹温柔。 就在萧包子的思绪飘向春天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看起来大致上是赢了。” 萧包子撇了撇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 她觉得输了好! 赢了这个男人当能拥有天下。 但若是输了,自己就能拥有这个男人! 天下这个东西不在萧包子的思考范围之内。 她仅仅是想要拥有这个男人就行。 还不是陪着他一辈子,嗯,大致只需要渡过一个春就好。 但现在这一千号人居然就要赢了……那还是得陪着他去蜀州。 据说去往蜀州的路多山。 估摸着走入蜀州山道的时候也已是春天。 春暖花开,以山为床,以天为被,以星辰为灯…… 萧包子眼睛一亮,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应了李辰安一句:“那啥时候启程去蜀州?” 李辰安一怔,“还应该去平江城看看。” 萧包子沉吟三息:“我倒是觉得先去蜀州比较好……你不是记挂着若水妹妹么?” “……也对,平江城已无大事。” “那这里这一战结束之后,咱们就去蜀州!” 萧包子很兴奋:“好!” 李辰安不知萧包子所想,他又看向了那处战场。 …… …… 四万余府兵已经溃败。 但并不意味着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已结束。 敌人的主力还没有上场! 敌军中军。 战车上的夏侯卓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段左!”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中军万人正面迎敌!” “末将遵命!” “熊猛!”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右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张一先!”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左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你们记住,这一千敌军,当是李辰安那小贼之最精锐的护卫!” “本将军给你们足足两万人,不可放走一个!” “给本将军将他们斩杀干净!” “擂鼓……出发!” 鼓声再次响起。 夏侯卓手里的三名大将飞驰而去。 片刻,原本放在中军的三万大军,其中的两万迅速开始向前方移动。 与此同时。 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以无损的战斗结果继续发起了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四万余府兵,根本就没顾及车裂那督战队的刀,他们只知道跑。 那三百督战队显然无法控制这庞大的战场,他们甚至被跑来的府兵给宰了不少。 还踩死了不少。 站在枫叶山上的夏运虎放眼看去,五扇原到处都是人。 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那头小黑驴没有离开! 它还杵在那里! 它背上的那两个人还紧紧的抱在一起…… 夏运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多情的种子! 你也分个地方分个时候好不好! 那些跑出了主战场的府兵此刻就是流匪。 他们跑着跑着,就有那么一些误打误撞的向李辰安跑了去。 万一里面有夏侯卓安排的刺客怎么办? 李辰安身边就只有一头驴和一个姑娘! 夏运虎没有多想。 他戴上了面具,提起了刀,展开身形,向李辰安所处的方向飞了过去。 …… 玄甲营。 周正一马当先。 叶破紧随其后! 战马的冲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们已深入战场,迎面而来的便是段左所率领的一万中军战士。 夏侯卓没有出动他的那五千骑兵。 那是他的老本! 在他看来,消灭这区区千人,动用了足足两万兵卒,这已经是他对这千人的足够重视。 他和谢靖依旧站在战车之上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脸上的神色已变得轻松,但谢靖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夏侯卓身边还有万人之数! 尤其是那五千骑兵,令谢靖一时间找不到杀死夏侯卓的机会。 但那两万冲出去的边军兵卒,恐怕最多就是盏茶时间就会将李辰安的那一千人消灭干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才好? 谢靖沉吟三息,忽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将军,末将还有三千护卫……这三千人才是末将亲手训练而成!” “莫如末将就带着这三千护卫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夏侯卓却摆了摆手:“不用了。” “谢将军久居江南,等此战结束之后,咱们就挥兵去平江城。” “本将军久居边境,对江南极为陌生,到了平江城,还要仰仗谢将军给本将军引荐一下江南的豪绅士族……” “既然咱们要扎根在江南,那就少不得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 “所以谢将军犯不着去涉险,后面的事,才是大事!” 谢靖哑然,心里愈发的焦急。 他又看向了战场…… 两军相距估摸着已不过十丈! 十丈距离,骑兵瞬息就至。 可就在这时候, 就在段左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杀光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就在前方,突然有“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谢靖瞳孔一缩,便见一阵烟雾升腾而起。 紧接着,又是数声猛烈的爆炸响起。 在段左的中军中央炸了开来! 夏侯卓猛然瞪大了眼睛。 正向李辰安飞奔而去的夏运虎陡然止步向爆炸之处看了过去。 “轰……轰……轰……” 硝烟弥漫。 积雪狂乱。 周正举刀,气贯长虹:“破……!” 第五百零七章 小鱼吃大鱼 中 随着他的那个‘破’字出口。 玄甲营所有战士举起了刀。 银色的刀在阳光下泛起了森然的寒芒。 他们疾驰而去。 带着凌冽的杀意! 百余颗烟花在敌军中军爆炸产生的威力无比巨大! 不仅仅是直接杀死杀伤了爆炸处方圆丈许的敌人,它那震撼的爆炸声还有耀眼的火光,有如降下的天雷一般,摧毁了这一万边军的战斗意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 神秘的东西,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他们亲眼看见自己身边的袍泽在那巨响声中,在那灿烂的光芒之下纷纷倒地。 有人当场毙命,还有许多人被炸裂开来的铁蒺藜重伤。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断了手臂,也有人腹部被破开,肠子流了一地。 他们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惨烈的哀嚎,然后被依旧向前冲锋的袍泽给踩死,踩成了泥。 最前方的兵卒陡然止步,回头而望。 所有人在那一刻尽皆失神,尽皆惊惧,尽皆惶恐,尽皆不知所措! 周正长刀劈了下来。 一刀出,死三人。 战马依旧狂冲,周正的长刀左劈右撩前砍,叶破手里的长刀亦是如此。 就在他们那一道道如匹练一般的刀光中,段左的前军就这么轻易的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就在夏侯卓那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这个口子渐渐变大。 那支漆黑的箭矢已凿入了段左所部,随着后面那五百步卒的到来,那一万边军竟然在尚未回过神来的那数息之间,就被凿开了一半! 段左率先醒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啊,可此刻一瞧,完犊子了! 敌人已经进入了自己这万人大军的中部! 若还没有拦住,自己这万人将很快被他们凿穿。 步兵,一旦被骑兵凿穿了阵型,这基本上就败局已定。 他亡魂大冒,举刀一声大吼:“都特么傻了么?” “拦住他们……!” “杀死他们……!” 他吼这几嗓子顿时引起了跟在玄甲营后面的安自在的注意。 安自在一瞧,“咦,敌军主帅?” “周十八!” “末将在!” “你,去砍死他!” “末将领命!” 周十八提刀……他本用的是枪,但在见识过李辰安弄的那无坚不摧的刀之后,他改用了刀! 他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向敌军中间的那扯着嗓子嚎叫的将军飞了过去。 此刻,两翼的各五千将士已包抄而至。 安自在咧嘴一笑: “憨憨!” 李小花撇了撇嘴,“末将在!” “你,率五百人,给老子将左翼拦住!” “末将领命!” 安自在手里只有这五百人。 他将所有人全部交给了李小花去应对敌人左翼的进攻,那么右翼怎么办?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这么站在了战场后方的边界处。 他负手而立,看向了右方—— 右方有数千人狂奔而来! 李辰安说那是友军,但军情一处的那个郑旺却不知道这支友军的统帅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这特么的!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情报。 安自在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李辰安哪里还有支援的友军。 但敌人左翼有大致五千之数,憨憨他们虽然武器锋利,但除了晚溪斋的那百多个姑娘之外,其余人的功夫并不高,与玄甲营完全无法相比。 盔甲虽然防御能力也相当不错,但若是被多砍几刀也是会破的! 所以他只能将五百人全部派去,必须为玄甲营凿穿敌阵赢得时间。 他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军队,徐徐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一只零时凑数的军队! 他们跑的很快,但阵型却没有丝毫混乱。 他们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敌军右翼……他们冲到了敌军右翼,与敌军的战斗已经打响! 看起来确实是友军,会是谁? 安自在不知道。 战车上的夏侯卓也不知道。 他原本已放松的心情,在那近百声爆炸响起的那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当黑甲骑兵凿入段左所部的时候,他的心渐渐有些凉。 但他并不认为会输掉。 因为只要段左组织起防御,将敌军骑兵陷入其中,那么左右两翼抵达之后,敌军的骑兵将寸步难行! 没有速度的骑兵不可惧。 他们会被剿杀成泥。 然而……当又一支队伍向他的右翼冲来的时候,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他们穿的是藤甲,手里的武器也参差不齐。 他们和那千人的玄甲队伍显然不一样。 他们是谁? 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夏侯卓没有迟疑,他对身边的另一个骑兵将军下达了命令: “伍峰!” “末将在!” “你,率五千骑兵……消灭右翼之敌!” “末将领命!” 片刻,浩浩荡荡的五千骑兵向右翼冲去,速度越来越快,安自在皱起了眉头。 他飞到了空中,从腰间取下了两个烟花。 他点燃了烟花,微微一笑,将这两个烟花向敌军骑兵队伍丢了过去。 伍峰一马当先冲得正快。 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震天的巨响! 又是那不知名的玩意儿! 伍峰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就在那升腾的硝烟中,有战马的嘶吼,也有人的惨叫!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冲锋的战马受了惊吓。 这是骑兵最担心的。 被惊的战马抗拒了骑兵的控制,它们撒开蹄子向各个方向狂奔而去! 无论马背上的骑兵如何使唤,它们已若癫狂。 五千骑兵胯下的战马在那两颗烟花的爆炸声中四散奔逃,亲眼看着这一切的伍峰睚眦俱裂! 他在狂叫,在嘶吼,在怒骂,然而无济于事。 战车上的夏侯卓显然也看见了骑兵战阵的崩解。 他的心陡然落入了谷底。 哪怕今儿个有艳阳高照,他亦觉得浑身仿佛被冰冻。 他拽紧了拳头,他几乎就要咬碎了自己的牙! 这是他用十万边军的粮饷来养的三万精锐! 这是他原本用来保证太子殿下顺利登基的最强大的武力! 他本以为从燕云关而出,只要不是和赤焰军或者神武军正面对抗,他的三万大军定会所向披靡! 可现在…… 李辰安那小贼仅仅只用了数千人……不,关键还在于最初的那千来人就令自己陷入了深渊之中! 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手里的那神物……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半步距离的谢靖此刻却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那神物是什么。 他再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心里在暗自庆幸—— 上将军吴冕的那番告诫,救了他一命! 现在,该是自己向摄政王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第五百零八章 小鱼吃大鱼 下 夏运虎听说过烟花,却并没有见过烟花。 但此刻,他看着那些被惊了魂的散兵游勇,看着同样被惊了魂的四散奔逃的那些战马,他知道,那玩意儿一定就是李辰安发明的烟花! 这东西的厉害,远远超出了夏运虎的想象。 他看着那依旧弥漫的雪尘,嗅着空气中传来的硝烟味道,他这才明白李辰安敢用一千人来对抗八万敌军的勇气何在。 夏运虎本就是军旅出生,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东西对一场战争的胜负有着怎样的决定性的作用—— 出其不意! 其势浩大! 杀伤力极为惊人! 有如雷霆天罚! 对于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战士,哪怕是最精锐的战士,在它爆炸的那一刻,定会惊诧失神。 而那仅仅只有五百之数的骑兵,恰好就在他们失神慌乱的那一刻,如死神一般降临。 非一般人能够直面死亡。 在死亡来临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生。 战阵最怕的就是手里的战士有了退却之心。 一旦他们不敢抵抗,放弃抵抗,无论怎样的战阵都会崩溃。 恐惧这个东西如瘟疫一样会传染。 一人跑,十人逃,百人崩,千人溃,万人……跟! 战阵的崩溃往往就如决堤的水。 没有人再能将决堤的水给收回来。 哪怕是他夏运虎,亦或是那位夏侯卓亲临,也不行。 所以,李辰安敢于发起此战,其一是虽只有千人,却有一股一往无回之气势。 其二,便是那烟花的出其不意产生的巨大效果。 这小子……难怪长孙先生会如此看重于他。 夏运虎咧嘴笑了起来。 此战之结局,已定! 他又扭头向李辰安站立的地方看了去…… 萧包子握着手里的无为剑,那些奔逃的士兵没有人去自寻死路,似乎也没有夏侯卓安插在其中的刺客。 另外就是,李辰安身边出现了一群穿着红衣的姑娘! 夏运虎沉吟片刻,转身,向枫叶山而去。 而此刻。 谢靖已离开了那辆高大的战车。 他去了队伍的后方。 那里,是他的三千亲卫! 他站在了这肃然而立的三千人面前,徐徐开口,大声说道: “尔等随我多年。” “不是兄弟,已胜似兄弟!” “现在,是我带着兄弟们走向一条光明大道的时候了!” “兄弟们!” “拔出你们的武器……!” 顿时,锵锵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靖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高声说道:“对面,不是敌人!” “对面,是摄政王的神兵!” “我们面前的才是敌人!” “他叫夏侯卓!” “他率三万边军弃关而来,意图杀死摄政王,意图令咱们宁国灭亡!” “兄弟们,你们同意么?” “不同意……!” 三千人举枪齐吼,其声如雷,直贯云霄。 站在战车上的夏侯卓吓了一跳,他扭头望了望,不知道他们不同意啥。 就在这时,谢靖跨上了战马,拔出了刀: “兄弟们,跟我上……” “杀了夏侯卓!” “保护摄政王!” 他打马而行,身后三千骑随之而动。 他们扬着手里的武器,面色激动,放喉而吼…… “杀了夏侯卓……保护摄政王……!” 夏侯卓尚未收回视线,他的瞳孔猛的一缩,便看见那三千骑在谢靖的带领下向他狂奔而来! “你……” “赵伟!”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率五千后军,挡住那群小人!” 赵伟抬头一瞧,滚滚雪尘中,那些骑兵如狂龙一般席卷而来。 他吓了一大跳…… “末将领命!” 他一家伙飞到了后军,“所有人听命,随本将拒敌……!” …… …… 枫叶山的山巅处,站着两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粗略一眼瞧去,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再戴上那顶漆黑的斗篷,那不可能有人能够将他们分辨出来。 此刻两个黑袍老者都看着下方的战场。 他们当然听见了那惊天的爆炸声,也看见了一朵朵闪耀的火花,还有那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 他们还看见了那支漆黑的箭矢势如破竹一般的疯狂前行。 而后,他们看见了从枫叶山冲出去的那三千步卒。 最后,他们看见了夏侯卓后军出现的巨变。 至此,已无悬念。 左边的那黑袍老者扭头看向了右边的那黑袍老者: “小鱼当真吃了大鱼……此战,可载入史册!” 右边那黑袍老者一捋长须微微一笑:“现在你该相信李辰安才是宁国之天命了?” 左边那老者微微颔首:“但真正的皇长子,他确实还活着!” 右边老者沉吟三息:“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这小子重情重义……” “人这个东西,有时候很是矛盾。” “重情重义,这本是一个好的品德,但放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却并不合适。” “如果没有钟离若水,他成为宁国皇帝,宁国一定会开启一个崭新的局面!” “宁国极有可能在他的带领下,当真站在世界之巅!” 左边那老者此刻说了一句:“可正因为钟离若水,去岁三月三,他才引起了你的注意!” “你这意思……是要杀了钟离若水?”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离开京都的时候是想要这么做的,但到了这里老夫改变了主意。” “不杀了?” “钟离若水之寒疾,无人能治!” “不二周天诀,不是谁都能练成的。” “所以,钟离若水必然会死……只是再多拖延两年的时间罢了。” 左边老者又问了一句:“两年时间对宁国很关键,你为何改变了主意?” 右边老者抬眼看向了五扇原。 他看的是那头黑驴,还有骑在黑驴上的那个姑娘。 当然,距离甚远,他也就看见个小黑点。 他那张被面巾遮盖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我想……宁国有温煮雨。” “两年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让他去经历一番与钟离若水的生离死别吧……一个男人要真正成熟,总得走一些坎坷崎岖的路。” 左边那老者沉吟数息问了一句:“那接下来你去哪里?” “蜀州!” 左边老者眉间一蹙:“还是要去蜀州?去干啥?” 右边老者徐徐眯起了那双老眼: “三月,桃花该开了!” 第五百零九章 夏侯卓 三月,桃花该开了。 这是一件常识,但偏偏这句话听在左边那老者耳朵里的时候,却仿若一道惊雷。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死了的桃树还会开花?” 右边老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大宗师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左边老者惊疑说道: “可广陵城桃花山上的那座坟里,却有她的尸体……尚未腐烂!” 右边老者沉默了许久: “燕基道差点死于迷离之下!” “迷离,整个天下,除了长孙铁线和他的亲传弟子小武之外,原本无人能做!” “而迷离这个东西,它断然不可能保存二十年之久!” “可偏偏这东西出现在了丽阳公主的手里……她用迷离将燕基道迷的晕了过去。” “她的迷离从何而来?” 左边老者骇然一惊,“长孙铁线虽然死了,会不会是小武所配制?”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小武倒是有配制一些迷离,却从未曾泄露出去丝毫!” “所以你这是怀疑……” 右边老者点了点头:“长孙铁线年轻时候就是她军队中的郎中……长孙铁线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不是他的哥哥长孙惊鸿,而是那朵桃花!” “老夫以为,如果这天下除了小武之外还有懂得配制迷离者,唯有她!” 左边老者似乎为了消化这个信息,他呆立了足足十息,才又说了一句:“可她真的死了!” “就躺在桃花山上!” “李辰安亲自去埋的!” 右边老者微微垂头: “希望她真的死了!” “若还活着……那才真正可怕!” “无论如何,老夫要去蜀州看看,再会!” “再会……若有、若真有消息,捎个信到平江城西街的城隍庙!” “好,你也保重,咱们都老了,得好生活下去……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会不会变成奚帷所憧憬的那般模样!” …… …… 枫叶山上的两个老人各奔东西而去。 他们都是传说中奚帷的装扮。 但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也无人知道他们接下来将去向何处。 更无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奚帷。 五扇原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 玄甲营凿穿了段左所率领的一万大军,他们冲到了前方,并没有对夏侯卓的后军发起攻击,而是迂回而来,再次凿入了溃散的大军之中。 张一先带领的五千左翼军队未能与中军的段左所部汇合,他们被猛虎营的五百战士给拦了下来。 同为步卒,张一先本以为可轻易将这五百人给斩杀。 然而,真正两军相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才知道就算是大将军,也完全不了解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他们的刀之锋利,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双方的兵器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切豆腐一样,自己这些兵卒手里的兵器就是豆腐! 随着咔嚓声响起,接着响起的就是自己士兵的惨叫声! 手里的刀断! 随之而来的就是命断! 没有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他们突入阵营,仿佛在砍瓜切菜! 张一先顿时明白其余各阵为何会迅速溃败。 这仗,打得憋屈! 也打得无可奈何。 那头小黑驴依旧站在五扇原的后方。 只是此刻,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多了许多人。 都是些穿着一身红装的女人。 她们是宁楚楚的娘子军。 宁楚楚就站在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对萧姐姐羡慕极了—— 她时不时瞅一眼那头黑驴子,心想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头,若是李辰安也能和自己策驴奔腾,当也是神仙眷侣。 但她没有驴。 在李辰安没有接回大皇兄之前,她也无法大胆的去爱。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李辰安就是她的大皇兄! “楚楚,”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萧包子身后的李辰安忽然叫了一声。 “嗯?” 宁楚楚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个夏侯卓……听说是你哥的家奴?” 宁楚楚点了点头:“是母亲给哥哥的人。” “哦……那你觉得他该不该杀?” 宁楚楚一怔,李辰安这忽然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她觉得有些怪异。 夏侯卓曾经入京都的时候她倒是见过,那时还小,当然谈不上对这个家奴有什么感情。 何况,这厮丢弃了燕云关,带着这么多的兵跑来是要杀李辰安的! “该杀!” “……好,走,我们去杀夏侯卓!” 宁楚楚又是一愣,抬眼望去,敌军后方的战斗已经打响。 那是谢靖的三千骑兵与赵伟率领的五千步卒混战在了一起。 夏侯卓依旧站在那高大的战车之上。 而前方战场,玄甲营已将那一万敌军撕裂开来,撕开了数道口子,敌军的溃败当在瞬息之间。 右翼的猛虎营五百战士同样也杀入了那五千敌军之中。 如猛虎入了羊群。 左翼,那三千不知来路的藤甲士兵也已占了上风。 她带着两百余娘子军,分列左右两路,将李辰安和萧包子护在了中间,就这么向尚未结束的战场走去。 她们穿过了前军,两百娘子军原本严阵以待,结果敌人根本没有一个向他们冲来。 周十八斩杀了车裂! 他飞在了空中,手里提着车裂的人头一声大吼: “尔等的将军已被老子宰了!” “尔等放下武器,老子饶你们一命!” 他将那人头抛入了敌军之中,有士兵接住,一瞧…… “车将军死了……!” “车将军真的死了!” “投降……我们投降……!” 兵败如山倒。 他们原本就失去了战意,此刻他们的主将战死,他们瞬间崩溃。 一个个皆放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就这么茫然的看着从战场中间徐徐走过的那群穿着红衣服的姑娘。 还有那头驴。 周正一瞧,带着玄甲营战士也护卫在了李辰安的两旁。 左右两翼的那些敌军一瞧,这仗还打个屁啊! 中军都降了,老子们也降了吧。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那战场前的时候,整个战场的战斗都已结束。 包括后方的那场战斗。 那些边军将士傻傻的看向了战车上的大将军夏侯卓。 此刻的夏侯卓却看着向他走来的那头驴! 他当然看的不是驴,而是驴背上的那个姑娘身后的少年郎! 小黑驴停下了脚步。 夏侯卓看的更仔细也更清楚,他居然咧嘴一笑: “你就是小贼李辰安?” 李辰安撇了撇嘴,说出来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我是你大爷!” 第五百一十章 末路 上 枫县。 五扇原就在枫县外三里地。 五扇原上将发生的这场战斗,在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枫县的百姓就已知道。 只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那数万的府兵集结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是要和谁一战。 直到昨日,他们才听说那些府兵要杀的是摄政王! 这显然是个吓死人的消息。 这令枫县的百姓心里极为担忧—— 听说摄政王已抵达了枫县,他竟然就带着百来号人! 这怎么打? 摄政王必输无疑,必死无疑! 有百姓想要去给摄政王通风报信,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摄政王究竟在哪里。 枫县的县令张举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当然不介意摄政王死,但他不希望摄政王死在了枫县! 而后,他又听说北部边军的大将军夏侯卓带着三万大军也向枫县而来…… 这些天杀的! “老子在枫县当县令才半年!” 县衙后院,张举很生气,也很无奈。 “为了当这县令,老子托人给道台大人送了足足万两银子!” “那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对躬身站在面前的师爷发着牢骚: “本以为在这枫县当个三五年的县令,捞上十万八万两的银子,再去给道台大人送去三五万两谋一个知府的官儿……” “可现在……” 他双手一摊:“半年,咱们捞了多少银子回来?” 那师爷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回老爷,才捞回来六千两!” “瞧瞧,这本都没弄回来,这笔生意,巨亏!” 师爷抬起了头来,那双老鼠般的眼滴溜溜一转,说道: “老爷,虽然道台大人倒了台,但如果摄政王死了……” 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老爷您想想,摄政王就那么点人,很明显他并不知道五扇原有大军正在等着他。” “现在除了五万府兵之外,还有三万夏侯大将军的边军……李辰安他必死无疑!” “他死了,江南道的形式必然发生巨变!” “余道台他们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也不是没可能!” “老爷,有的是机会!” 张举一听,捋着下巴的那两撇八字胡须沉吟片刻:“可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那师爷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神仙!” “武都头不是已回报了么?” “李辰安拢共就千来号人,而五万府兵已和夏侯大将军的三万边军汇合一处。”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李辰安!” “一千人对八万……老爷,这结局还用的着去想么?” 张举一听,眉开眼笑,便听师爷又说道: “现在老爷您要做的,是将咱枫县的厨子都弄到老爷您的府上!” “准备上好酒好菜,迎接府兵的大统领还有夏侯大将军!” “老爷您若是和夏侯大将军拉上了关系……莫要说知府,恐怕成为京官也不是没可能!” 张举眼睛一亮,咧嘴一笑:“还是你这老东西看事情看的明白,你现在就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武都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老爷!” 张举满面春光,“是不是摄政王的人全军覆没……摄政王也被生擒活捉?” 武都头一怔,摇头,“不是!” “……那夏侯将军胆子真大,莫非他砍了摄政王的脑袋?” 武都头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老爷,您弄反了!” “是摄政王大获全胜,摄政王已将夏侯卓给生擒活捉!” 张举一听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老爷,现在外面全是府兵和边军的溃兵!” “老爷若是不信,出去一瞧便知!” 张举不信。 他带着二人飞快的走了出去,站在了衙门的门口,放眼所见,满街都是极为狼狈的兵! 他看了足足十息,也听到了那些溃兵说出的消息。 他一家伙就瘫倒在地,双目无神,“这、这怎么可能!” “八万人啊!” “八万打一千还特么输了!” “这才多久?” “这特么才小半天时间!” “就算是八万头猪也不至于啊!……这大将军,老子也能当啊!” 他的师爷连忙一把将他给扶了起来,“老爷,既然发生了如此变故,老爷得赶紧做出打算才好!” “……银子没捞回本,怎么打算?” “老爷,得跑路!” “银子是小事,命,才是大事!” 张举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对,逃命!” “走走走,回府,你们也回家收拾细软,随老爷一并逃命去!” …… 莫要说张举等人没有料到战争的结局会变成这样,枫县的百姓们也万万没有料到。 当五扇原之战的消息随着那些溃兵传来之后,枫县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 几乎所有铺子的门都开了。 几乎所有院子的门也都开了。 百姓们走了出来,一个个面色激动奔走相告! 有人掩面而泣。 有人热泪盈眶。 有人仰天长啸。 也有人相拥而笑! “摄政王赢了!” “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命!” “摄政王天命所归,以千人而大败八万……这是何等的厉害!” “对,你们可有听见五扇原传来的惊雷之声?” “那可是百余道天雷!” “这大冬天的,何曾有过天雷出现?” “瞧瞧,咱摄政王来了,老天爷降下天雷,将那些该死的乱臣贼子给劈死了!” “对对,你们没见那些逃兵衣衫褴褛的模样,他们当真是被雷劈过,只不过他们运气好逃了出来!” “邪,终究不能压正!” 一个穿着富贵的慈祥老者此刻一捋长须说道: “诸位,这便是宁国的国运所归!” “这便足以说明摄政王,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咱们宁国的!” “大家伙被张举那混账玩意儿盘剥了半年时间……老夫以为,此战摄政王大胜,那混账东西恐怕会卷起铺盖卷跑路!” “你们,当去将他擒获!” “另外,此时已近暮时,摄政王还有他的神兵们奋勇一战,此刻当都饿了……” “诸位父老乡亲,咱们是不是该各自都去弄些饭菜送往五扇原去犒劳一下这支神兵?” “做人,得有良心!” “如果摄政王败了……那些该死的叛军进了城,你我还能在这里喝茶聊天么?” 老者的这番话一出,所有的茶客们深以为然。 片刻,各自离开,又片刻,整个枫县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 也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拿着棍棒菜刀向衙门涌去,恰好将正要跑路的张举给逮了个正着。 而此刻的五扇原上。 宁楚楚抬头看向了战车上的夏侯卓,忽的一声怒吼: “你这奴才!” “瞧瞧本宫是谁!” “还不给本宫滚下来受死!”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末路 下 夕阳挂在了枫叶山上。 有夜风起。 夏侯卓忽的打了个摆子,他觉得有些冷。 他看了看宁楚楚,咧嘴一笑,当真从那战车上走了下来,没有带上他挂在战车上的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刀。 他站在了距离宁楚楚丈余之处。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那张漆黑的脸上此刻居然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神色。 “殿下,转眼十年未见!” “殿下已成人,见之如娘娘亲临,老奴心甚慰。” 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夏侯卓仿佛忽然之间就老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征伐四方时候的那种坚硬果敢,他的脸上现在有些颓废、有些失落,还有些似乎是解脱。 宁楚楚终究心地善良。 她似乎想起了童年时候。 这夏侯卓回京述职,那时候母后已经去世。 就在太子哥哥的东宫里,他跪地向太子哥哥发誓,誓会保太子哥哥登基为帝! 这是他的信念。 他并没有因为母后的去世而改变。 他牢牢的抓住了西部边军的兵权,并一直在尽力的给太子哥哥造势。 甚至为了太子哥哥能稳压二皇兄一头,他不顾骂名让出了九阴城,导致九阴城落在了荒人的手里。 他本以为父皇能够同意太子哥哥前去亲征,他必会协助太子哥哥夺回九阴城来送给太子哥哥一份莫大的军功。 然而父皇却在长乐宫里根本就没有回来。 朝中姬泰一系掌握着大权,并没有将太子哥哥的请求送到父皇的手里。 他只能握紧了北部边军,远眺着丢失了的九阴城。 他放弃了率兵去夺回九阴城,因为那会让他手里的兵损失惨重。 他不能没有足够的兵! 他希望能够凭着自己手里的兵,让姬泰等人有所忌惮。 他的这一目的还是有些效果的,太子哥哥在东宫的那些年还算是安稳。 当然,也或许是太子哥哥在东宫表露出来的宽厚与无害并没有直接侵犯到姬泰等人的利益。 也或者姬泰原本就是在等着某个机会。 太子哥哥在去岁京都之变中死了,他带着三万精锐离开了燕云关…… 这是卖国之死罪! 可他依旧那样做了。 只是为了给太子哥哥报仇。 他认为京都之变李辰安得到的利益最大,他认为太子哥哥就是死在李辰安的手上……或者因李辰安而死。 他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李辰安,所以,他在听闻李辰安要借道江南去蜀州之后,毫不犹豫的就率兵而来。 他做错了么? 如果站在国家之大义来看,荒人如果抓住了那一线战机真攻下了燕云关……他将背负万世之骂名! 但如果站在作为一个家奴对主子的忠心这一角度去看,他无疑尽到了忠义之职责。 他信守了当年对母后的承诺和对太子哥哥的承诺,哪怕背负一世骂名也在所不惜。 宁楚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一些。 “后悔了么?” 夏侯卓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奴从未曾后悔过。” “当太子殿下的死讯传到北部边军之后,奴闭门三日而思。”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他怎么就会被人给害死了呢?” “好人,为什么就难以长命呢?” “他是咱们宁国的储君!” “未来,他就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啊!” “他登基为帝,许多大臣都能得以善终,哪怕是姬泰如此对他……太子殿下也没有诛他九族之心。” “可偏偏那些大臣们就容不得他!” 夏侯卓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要窃国,太子殿下在给我的信中说他将你视为知己……你当这摄政王也好,你登基为帝也罢……杀一个人畜无害的皇子,还是一个将你当成朋友的皇子……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李辰安微微一叹,看向了夏侯卓,极为真诚的说道: “我若是说我从来没有想杀太子殿下之心,你信么?” 你信么? 夏侯卓如何能信? 自古以来,为了那张龙椅,兄弟相残都极为正常,何况这李辰安还是个外人! 他李辰安想要握住那权柄,就必然杀死正统的太子殿下。 这不是什么阴谋思想,这就是最为正常之事! 夏侯卓自嘲一笑:“你赢了,你怎么说都行,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我就没有料到奚帷那老东西会当着我的面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还让我心甘情愿的跳了进去……” “如果不是奚帷的劝说,我根本就不会与谢靖合作。” “我会等!” “等你的人和谢靖的人打起来。” “我有的是时间等,因为你必须去蜀州,而我……并不是必须去京都!” “我会等到你的这一千人和谢靖打出个结果,从而观察你这千人之战斗力……也或者等到你埋设的伏兵出现。” “可奚帷那老东西却骗了我!” “若不是他,就算我战败,本也可以远走他乡再等机会。” 李辰安心里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奚帷为了这件事在背后做了许多事。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转头看向了夏侯卓,没有去问奚帷劝说了什么,而是说起了令夏侯卓很是惊诧的事: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登基为帝么?” “因为我对那玩意儿并没有多少兴趣。” “京都之变前,太子殿下来过我所住的梅园。” “那时是秋,梅花当然没开,我俩却在梅园聊了许久。” “我也认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太子,未来也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皇帝,至于心慈手软……他可以心慈手软,我本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来当个恶人。” “他下不了决心去做的事,我来做。” “他举不起的刀,我来举。” “他不忍杀的人,我来杀……必须要杀一些人的,不然,宁国会出大问题,想来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 “他太胖,这不利于他的健康,我甚至还给他拟定了一份减肥的计划。” “只是我没有料到京都之变会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对他下手之人会如此果决。” “他确实不是因为先帝驾崩而亡,他确实是被人所害!” 夏侯卓未曾料到李辰安没有否定太子殿下的死因,他瞳孔一缩: “谁害了殿下?” “我也不知道,我或许会追查,也或许不会去理会这件事……逝者已矣,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你……你想为他报仇,这无可厚非,你擅自离开燕云关,这是死罪!” “谁也救不了你。” “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完,就可以去死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晚餐 上 李辰安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夏侯卓活下去。 倒不是夏侯卓丢失了九阴城,也不是他擅自离开了燕云关。 而是这夏侯卓是要来杀自己的! 这种人的思想会很顽固,目标会很明确,偏偏还有那种实力! 放虎归山这种事,他绝不会去做。 哪怕夏侯卓看上去似乎有了悔过之心,他也没打算改变主意。 他不想去防备自己的后背。 更不想因为所谓的仁慈去考验别人那复杂的内心。 天色渐暗,今夜是无法赶路了。 他命令周正等人在远离战场的雪地上搭好了营房。 就在他的营帐中,夏侯卓坐在了他的对面。 萧包子坐在了他的左首,宁楚楚坐在了他的右首。 他还有些问题需要问问夏侯卓。 比如…… 他给夏侯卓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你对大荒国怎么看?” “宇文峰,当得起枭雄二字!” 夏侯卓捧着茶杯顿了顿,又道: “原本的北漠,有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四十七个。” “咱们宁国将之统称为荒人,是因为他们不事耕种,也没啥文化传承。” “就是一些骑在马上逐草而居的放牧者。” “没有固定的居所,食物也只有牛羊。” “他们极为好战,讲求的并不是什么传承,更不讲什么礼仪,他们只讲求武力!” “他们只信奉武力!” “宇文峰出生于秀山部落,在昭化十七年春,秀山部落所放牧的秀水原大旱,导致了秀山部落的牛羊没有草吃。”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年轻汉子开始为部落找寻生存之路……他杀开了一条血淋淋的路!” “短短三年的时间,他纵横万里之地,征战了整个草原,将草原上的四十七个部落全部打的落花流水,所有部落的酋长皆奉他为王……” “他用强大的武力统一了整个草原!” “而后将偌大的北漠划分为了二十七州,将大荒城建立在了距离宁国边境最近的南溪州。” “此举极有深意,从大荒城至九阴城,不过区区三百里地。” “此人,与其余的荒人有很大的不一样。” 李辰安微微一怔,“有何不一样?” “他懂得中原的文化,甚至他对中原文化还极为了解。”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汉子去打仗并不是蛮干,而是采用了诸多的策略。” “他统一北漠之后,对北漠的管理方式,采用的几乎都是中原诸国的那一套。” “他划分了二十七州,建立了州城,让原本游牧的荒人定居了下来。” “他让荒人中的女子放牧,男子开垦荒地,他引入了中原的种植技术,而今荒人种出的粮食产量并不会比宁国低多少。” “他将原来各部落的精壮男子编入了他的军队,组建了北漠铁骑十三万之数,拆分为十三支骑兵营,称为北漠十三鹰,分属于六大边军。” “但最厉害的一支骑兵,却是他亲手训练的五千骑,他们被称为神鹰!” “总之,此人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皆有着极高的造诣,未来……大荒国恐怕会成为宁国心头之患。” “你若是登基为帝,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李辰安沉吟片刻。 他没有料到夏侯卓对宇文峰有着如此之高的赞誉。 当然,此前他也没有去关注过那天远地远的大荒国,听闻宇文峰这个名字,还是去岁三月在广陵城的时候。 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和他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一嘴。 她说是宁楚楚说的。 如此看来,当时的宁楚楚对这个宇文峰就看的很重,想来那时的夏侯卓,就已通过书信告诉过太子宁知易,故而宁楚楚知道一些关于宇文峰的事。 “这个宇文峰曾经在中原某国求过学?” 夏侯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是。” 李辰安没有再问。 但对于大荒国和宇文峰,他却极度重视了起来。 当派出皇城司的谍子去密切关注宇文峰的一举一动了。 目前尚不能发起对大荒国的战事,九阴城……现在没有办法夺回九阴城,因为吴国使者的谈判不会有好的结果。 吴国使团回国之后,随时都可能发起对宁国之战。 以而今宁国之国力,根本就撑不起两场大战。 宁国之北,尚有燕云关可守,宇文峰没有率兵来攻……这里面恐怕也有他大荒国国内的某些矛盾存在。 但吴国不一样。 吴国太子吴谦即将登基为帝。 他若是拿下了无涯关,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功劳。 而无涯关所处之位置不仅仅是对吴国极为重要,对宁国同样极为重要。 守住了无涯关,就能将吴国的大军死死的摁在关外。 若丢失了无涯关,吴国大军随时可以饮马玉丹河,甚至牧马安南道!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抬眼,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夏侯卓当然知道自己必死,他也没有抱丝毫侥幸心理。 他看了看宁楚楚,他能看出四公主喜欢上了这个摄政王。 这是个好事。 也是四公主最好的归属。 “善待四公主殿下。” 宁楚楚一听,顿时脸蛋儿绯红。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个你放心,其它呢?” 夏侯卓咧嘴一笑:“昨晚到现在我还粒米未进,很饿,让我吃饱了自行了断!” “好!”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了嘈杂声,还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 李辰安抬头,便见阿木走了进来。 “来了许多人。” “……什么人?” “说是枫县的百姓。” “他们来干啥?” “送吃的……好多好多的吃的!” “说是要感谢你,要犒劳我们,接还是不接?” 李辰安想了想,起身,“接,走,咱们一起去接……你也跟着去看看。” 夏侯卓也站了起来,跟着李辰安等人走出了营帐,来到了营地外。 放眼看去,许多的灯笼火把照亮了这偌大一片雪地。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饭菜的香味,那些灯笼火把之下,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却又很是畏惧的老百姓。 他们的面前,是一长排的穿盔带甲手握长刀的玄甲营战士—— 周正也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啊! 万一这里面有刺客怎么得了? 但李辰安却偏偏走了过去,对周正说了一句:“让战士们把刀都收起来……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最后的晚餐 下 李辰安这随口的一句话,令站在他身后的夏侯卓猛的一震—— 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宁人的刀,是用来保护宁人的! 但自己却带着刀要来杀他……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是太子殿下在这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李辰安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夏侯卓抬头看着李辰安站得笔直的后背,他的内力虽然被那萧姑娘给封闭,他身上的匕首虽然被那个叫阿木的少年收走,但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全力一拳,就算杀不死他,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没有出拳。 他想看看李辰安接下来会做点什么。 李辰安并不知道没有内力的夏侯卓依旧是个危险的存在。 玄甲营的战士在周正的一声命令之下皆收起了长刀,皆站在了两侧。 李辰安向前而行,站在了对面的一个老者的面前。 那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他知道这个少年一定就是李辰安。 他连忙跪了下去。 他仅仅跪了一半,膝盖尚未沾地就被李辰安一把扶住。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柔的声音: “老人家,您这是要折煞了我么?” 那老者一怔,在李辰安的搀扶下徐徐站了起来。 他惊诧的看着李辰安! 距离很近。 就着火把灯笼的光芒,他看见了那张年轻帅气面带微笑的脸。 “摄政王……!” 老者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他万万没有料到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会如此随和! 他更没有料到这位爷竟然会亲手将他给搀扶起来。 “我就是李辰安!” 那群带着各种吃食而来的百姓们原本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年将那老者扶起,此刻再一听,方知这位少年就是摄政王。 群情顿时激动! 又有几个老者在此刻忽的发出了一声激动的欢呼—— “草民,拜见摄政王……!” 随着这声音响起,那数以千计的百姓慌忙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呼啦啦一家伙在地上跪了一大片。 有山呼声起:“草民,拜见摄政王!” 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令站在李辰安身后的夏侯卓豁然一震—— 这叫什么? 这叫民心! 这些百姓的声音发自肺腑,他们跪在这冰冷的雪地上是心甘情愿!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里虽然仅仅只有千来个百姓,但他们却代表了宁国所有的百姓! 想来李辰安的那些惠民之举已传入了江南道,他令这些百姓们看见了美好未来的希望。 李辰安摇头一笑: “诸位父老乡亲,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带着百姓们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心潮澎湃。 他们来的时候原本极为忐忑。 因为他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哪怕是在县太老爷的面前,他们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一眼。 何况这位可是宁国的摄政王! 但偏偏这位摄政王的身上没有那种令他们极为反感的趾高气扬的气势,反而他就像一个寻常书生一样。 这令所有的百姓们感到很舒服,哪怕知道这位爷就是摄政王,他们此刻也都直起了腰,也都一脸欢喜的直视着这位摄政王。 “摄政王,”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老者躬身一礼,“打仗这种事,咱老百姓帮不了您太多。” “咱们只能为您祈祷,希望您能将那些乱臣贼子统统杀掉。” “听闻摄政王大胜之消息,小老儿与枫县的几位德高望重的族长商议,希望能为摄政王、为摄政王的这支天兵做点什么。” “于是便号召了枫县的百姓们,做了一些不入眼的吃食,想着将士们都饿了,希望、希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李辰安一听,牵起了这位老者的手,“老人家贵姓?” 这一举动顿时令这老者受宠若惊,他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老朽、老朽贱姓刘,单名一个栋字!” “哦……刘大爷,” 老者又吓了一跳:“小老儿万不敢当摄政王如此称呼!” 李辰安没有在意,他依旧牵着刘栋的手,视线看向了那些百姓们。 “父老乡亲们有心了!” “说来我们确实也饿了!” “你们送来的饭菜可正是时候,比啥都好。” 他这话一出,让所有人顿时放下了心来。 毕竟在老百姓的心中,堂堂摄政王吃的恐怕都是山珍海味。 这些吃食虽说都是他们各自家里最好的,但怎能与宫里的御膳相比? 他们原本很担心摄政王会拒绝,但现在摄政王分明很高兴。 于是,他们更高兴,便听李辰安又恳切的说道: “宁国这些年饱经磨难,我知道大家伙的日子过得都并不太好。” “这磨难,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我知道姬泰掌权的这些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富了一大批的官员,苦了所有的老百姓!” “现在,姬泰已经授首,京都的官员已完成了更换,江南道平江城的所有官员,也都已经落马,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审判!” “接下来整个宁国的官员,凡有罪者,一个都逃不掉!” “接下来,惠民利民的诸多举措,将在新的官员上任之后大力推行!” “日子会好起来的。” “因为宁国有你们!” “有你们这些勤劳朴实的最可爱的人!” 李辰安一席话说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许多人喜极而泣,许多人嚎啕大哭。 他们心里苦,此刻却已无须再去述说。 夏侯卓闭上了眼,彻底放弃了对李辰安的狠。 他甚至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恐怕宁国才会真的有未来。 接下来在李辰安的招呼之下,将士们从百姓的手里接过了那些吃食。 三五成群的就这么坐在雪地上吃了起来。 李辰安邀请了那几位老者,也带着一些吃食去了营房。 他和这些老者同席,也让夏侯卓陪坐在了一旁。 饭菜很丰盛,李辰安一边吃一边与那几位老者谈笑风生。 说的有国事,也有诗词,更多的是这几个老者说的江南道的一些隐秘事。 夏侯卓也没有客气。 他很认真的吃着他这一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他吃的很饱。 觉得去死也值得了。 那就去死吧。 他起身,向李辰安告辞。 他在阿木的陪同下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阿木递给他了一粒药丸。 他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他望着满天的星辰,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低声说了一句: “殿下,奴来陪你了!” 是夜,夏侯卓卒。 茫茫的五扇原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坟茔。 无碑。 坟头朝着京都方向。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可怕之人 昭化二十四年二月一。 转眼间距离五扇原之战已过去了十天。 五扇原之战的战事已传遍了宁国的大江南北,当然也已传入了京都。 已在玉京城的悦来客栈住了近一个月的吴国太子吴谦,终于得到了五扇原之战的消息。 早春的阳光已有了些许温暖,但站在院子里披着一身暖阳的吴谦,此刻非但没有感受到这暖意,反而还觉得比凛冬更冷了一些。 他的手里还拿着这张刚送来的情报。 他已看过了足足五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拿着这张纸走到了庭院中的那处凉亭里,坐在了云书贤的对面。 云书贤斟茶,抬头,“何事如此严肃?” 太子云谦将这封情报递给了云书贤。 云书贤放下茶盏接过一看……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谢靖倒戈……有天雷助阵……有伏兵三千……” “李辰安千人有如神助,五百玄甲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北部边军三万大军仅仅一个时辰崩溃……枫县数千百姓送酒菜于五扇原为摄政王李辰安举行夜宴……夏侯卓服毒自杀……李辰安次日离开五扇原,率千人向蜀州方向而去……” “江南道大震。” “皇城司的谍子一夜之间抓捕江南道各州府县郡贪官污吏数以万计……” “查抄贪墨所得折银数十亿两,长孙红衣率三千御风卫押解人犯及银两不日入京……” 云书贤看了三遍,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来,将这张纸放在了桌上,看向了太子吴谦。 “他竟然赢了!” “就算是有伏兵三千,就算是有谢靖的五万府兵……但从这情报看来,关键还是他的那五百骑兵。” “以五百之数的骑兵要破数万人的步阵……” 云书贤又摇了摇头:“为师虽是个文人,却也读过一些兵书,这若是真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吴谦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的神色依旧严肃。 “这些日子在这玉京城里,听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机枢房也送来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情报。” “先生,这小子,是个狠人啊!” “首先,能够背着一个傻子的名头隐忍十七年……天下间何人能够做到?” “虽说历史的记载中有这种装疯卖傻掩盖自己的人,这种人通常都是在因为失势为了苟活才会去做的!” “也就是说是迫不得已,并且是在心智极为成熟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来掩人耳目。” “但李辰安却从三岁读书启蒙的时候就开始装傻……这一装就装了十四年……” “他为什么要装傻?” “他是怎么做到在三岁这个年龄就装傻的?还装的天衣无缝!广陵城那么多的人足足十四年都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他又是为什么会在去岁的三月三,恰好是钟离若水在画屏湖以文选婿的时候决定不装了呢?” “他并不是直接和钟离若水接触的!” “他展露第一缕在文学上的才华,是在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 “他一直在广陵城,当根本不认识四公主才对,可偏巧他在画屏湖的烟雨亭里,偏巧四公主就去了烟雨亭!”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本宫倒是以为,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有人告诉了他四公主去了广陵城,去了画屏湖,要去烟雨亭。” “故而他提前一步去了烟雨亭里等待。”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钟离若水……他的诗词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夺得魁首抱得美人归,可他却没有那样做,而是通过四公主宁楚楚去转了一手!” “这一手转的妙啊!” “一箭双雕!” “他让宁楚楚对他芳心暗许,又让钟离若水对他爱的死心塌地。” “于是乎,他靠着这两个女子,拥有了她们背后的强大力量!” “定国侯府站在了他的身后,让他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 “通过宁楚楚,他结识了太子殿下,得到了长孙惊鸿的赏识,又得到了皇上的赞誉……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还是朝中监察司的谏议大夫。” “他的爷爷是李春甫,李春甫虽然早已去世,却在朝中给他留下了许多可用之人。” “他凭着这些力量和姬泰正面而斗……此举赢得了许多大臣的认可,让他拥有了更为强大的政治力量。” “他就是这么积蓄资本的,直到京都之变……本宫倒是认为他应该和奚帷认识,甚至说不定这一切的谋划,都是奚帷在他背后出的主意!” “不然……奚帷的女儿怎么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奚帷的女儿在他身边二人同骑一驴表现的如此亲密,却并没有引来钟离若水或者宁楚楚的反对……她们似乎对此并无意见,就像早已达成的某种协议。” 吴谦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席话,将李辰安短时间崛起的历程似乎分析了一个透彻。 听起来合情合理,去思索似乎也无懈可击。 他用他的才华征服了三个身世了得的女子。 他靠这三个女子的背景谋了一个偌大的宁国! 这样的人,当然不是傻子。 “像他这样的人,极为可怕!” “其心若渊,其智近妖,其谋……宁国正儿八经的皇子,而今可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三皇子……听说朝中正在商议给这位三皇子封王之事,封地据说会放在蜀州……” “蜀州,是钟离府经营了多年的地盘!” “这位三皇子去了蜀州,不是流放,而是圈禁!” “其谋狠毒,偏偏还装出了一副大义的模样!” “本宫记得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之人,最可怕者,便是举大义之旗,行大逆之事!” “李辰安,他就是这种人!” “他去了蜀州,如果那位皇长子真就在蜀州……他说是要接回那位皇长子,可在本宫看来,那位皇长子必死无疑!” 吴谦端起了茶盏,眼里露出了一抹狠厉之色: “此人不除,恐成吴国之大患!” 他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不远处抱着那把剑的少年,忽的问了一句: “七剑何时出天山?”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喜之事 当吴国太子吴谦在悦来客栈的庭院里分析着李辰安的时候,当他对李辰安升起了必杀之心的时候,皇宫的议政殿里正一片喜庆。 内阁首辅温煮雨看着快马送来的捷报哈哈大笑。 门下省门下侍中程国公程靖庭一张老脸笑得就像开了一朵老花。 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和尚书省尚书令齐尧二人捋着长须老怀大慰。 六部尚书们一个个也松了一口气,久违的欢喜浮现在了脸上,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温煮雨一捋短须,将这捷报传了下去,开口说道: “摄政王在五扇原这以少胜多的一战,不仅仅开创了一个战争的奇迹,它产生的意义远比这场战争本身所带来的影响更深远!” “经此一战,咱们宁国国内,将不会再有大的叛乱。” “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宵小之辈,将生不起再祸乱国家之异心。” “那些贪张枉法的大臣……江南道借着摄政王这一战之威,轻易拿下了所有罪证确凿的官吏,其余四州,皇城司已开始行动,吏部和刑部的官员,也需要下派出去协助皇城司办理那些贪官污吏的案子!” “接下来,按照摄政王离京之前的计划,前往江南道任职的官员在本月之内需要悉数到齐……比以往会少许多。” “一来是能当大任的官员不多,二来……摄政王说当精兵简政。” “意思就是宁国从上至下的官员,不再需要如以往那般多!” “姬泰在位的时候,他巧立名目增加了许多衙门,比如御马司,比如外事局,也比如管民司等等。” “摄政王说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统统需要裁撤掉。” “咱们宁国的百姓承担的税赋之所以会如此之重,其一在于各地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其二,就是吃皇粮的官员太多!” 说到这里,温煮雨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拿起了旁边案几上的一本册子,展开来,又道: “千年历史上,陈国时候,八千百姓养一个官员。至唐国末年,这个数据变成了三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到了咱们宁国开国时候,是四千百姓养一个官员,但现在……” 温煮雨抬起了头来,挥了挥手中的这本小册子: “现在,咱们宁国是一千百姓养一个官员!” “与陈国时候相比,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七倍!” “与宁国开国时候相比,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三倍!” “与而今的越国相比……越国现在是两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咱们的百姓比他们的百姓多负担了足足一倍!” “再与吴国相比,吴国是三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咱们的百姓也比他们多负担了两倍的税赋!” 温煮雨放下了这个小册子,看向了一脸震惊的众人,手指头在这小册子上戳了戳: “这是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让皇城司所统计的,就算数据上有一些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给老夫看的时候,老夫也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吏治的改革已迫在眉睫!” 温煮雨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诸位,经过这些数据的对比,想来大家都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概念!” “触目惊心啊!” “宁国百姓之贫穷,”他伸手向上指了指,“非天之过!” “乃人之祸!” “此祸不除,摄政王打再多的胜仗,做再多的文章,也于事无补!” “要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 温煮雨停下了脚步,扫视了一眼众人,“唯有进行一场从上而下的吏治改革!” “这件事,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精简一切不必要的机构,砍去一切不必要的职位,摄政王给老夫定下的目标是五千百姓养一个官员……你们自己去算算,从上到下要精简多少无用之人!” “吏部从现在开始,就着手去干这件事。” “不要怕遇见阻力!” “更不要讲什么脸面!” “若是看重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天下就没有能够办成的事!” “各部门所淘汰的官员,他们若是觉得自己有本事……让他们统统去参加本次秋闱!” “宁国需要很多的官员!” “但一定是有能力、有作为、能真正为老百姓去想、去做的官员!” “无论年龄,更不看家世背景,所有人都得凭真本事,那些尸位素餐者……那些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者……一律淘汰,绝不任用!” 温煮雨借着李辰安在五扇原大捷这件事,召集了庙堂上各部高官,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会议。 在这场会议上,他将李辰安离开京都之前给他的建议,以李辰安的名义说了出来。 年承凤原本对这一吏治大变革极为担心,因为朝中要被革除的那些多余的衙门,里面的诸多官员和朝中的大臣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之前官员举荐制带来的后遗症。 举荐嘛,人总是会有私心的。 再说那些衙门也都并不重要,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学识,也不需要多么丰富的理政经验。 去那些衙门里当个闲差领点皇粮这似乎无伤大雅。 但偏偏就是这些多余的衙门里,有着为数众多的吃闲粮者。 他们的供养,也来自百姓的税赋! 李辰安说要推行工商业,首先要解决宁国这繁冗的机构问题。 那就是要得罪一大批的大臣,这些大臣里有许多还都是春甫先生曾经留下来的人。 温煮雨一直等到今天。 他掌握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这或许会对某些人有切肤之痛。” “你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曾经春甫先生的门生故旧,也是摄政王将你们请回朝中来共谋一个繁华盛世。” “摄政王很年轻!” “他有魄力!有足够的能力带领宁国走向富强。” “他希望大家能与他一条心,为了宁国的百姓,该舍的当舍,该断的当断……莫要等他回来之后……那样大家的脸面都不太好看!” 就在温煮雨的这番威逼利诱之下,这件原本会很棘手的事,竟然就这么被大臣们默默接受。 下了朝,回到了静闲居。 年承凤才忧心忡忡的向温煮雨问了一句: “若是他真接回来了皇长子……这一切的努力,会不会白费?” 温煮雨沉吟三息,长长一叹: “哎……有时候,我真希望没有那什么皇长子!” 年承凤默默地看着温煮雨,又问了一句:“吴国那位太子,就这么不理会?” “再拖拖,等兵部将烟花多送一些到无涯关。” 就在这时,一门房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外面有客人求见……说是老爷的旧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旧友 上 江南道江北州,有一处名为景宁县的小县城。 小县城的北边有一处小小的书院。 它的名字叫三味书屋。 它只有一间学堂,只有一个教书的先生。 他叫苏亦安! 夕阳西下,三味书屋的学子们已放学。 苏亦安拍了拍身上的粉尘,来到了后院自己的那间简陋的房舍。 坐在小小的院子里,他给自己煮上了一壶茶,正在寻思晚上弄点什么吃的,却不料忽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来。 他耸了耸鼻子,使劲的嗅了嗅,而后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好酒! 此酒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上不少! 莫非是曲家又改良了瑞露的酿造之法? 不对! 如此好的酒,断然不会在这偏僻的小城销售。 苏亦安转头四望,片刻,便见一白发白须的老人手提一坛酒徐徐向他这小院走来。 他定睛一看,顿时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 他连忙走了过去,拉开了这小院那矮小的篱笆门,咧嘴一笑,躬身一礼: “先生,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来的是花满庭! 花满庭一捋长须,偏着头仔细的看了看苏亦安: “二十年前京都一别,这年岁长了,怎的脾气却反变得小了?” 苏亦安侧身伸手一引:“那时年少,多有轻狂之举,先生见笑!” “寒舍简陋,但有如此美酒……菜呢?” 花满庭抬步而入,哈哈大笑: “苏亦安啊苏亦安,以前你可不叫老夫什么先生,你还是叫老夫花老头吧,听着顺耳……馋了吧?” 苏亦安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不是与您在一些学术上争论的时候才会叫的么?但在我心里,您老依旧是我的先生!” 花满庭乜了苏亦安一眼:“岁月这个东西果真如水,还真会磨去顽石之棱角,但在老夫看来这圆滑却并不好!” “老夫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性子。” “旧友相逢,老夫自带美酒而来,这菜……不是你应该去准备的么?” 苏亦安一怔,“先生请稍坐,如此美酒当配好菜,我去买一斤卤猪头肉来佐酒!” 花满庭一听:“你咋就这么穷了?” 苏亦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年从京都辞官,令父辈多有失望。” “这些年没和家里往来,也就没伸手向家里要过银子。” “这三味书屋……想来您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学生倒是收了五十多个,但里面大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渴望读书,却给不起束脩……先生曾经说人生而有命,唯读书当公平。” “学生谨记着这话,总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吧,那就只好免费教了。” “在这地方一呆就是十五年,反倒是将以前在京都为官时候攒下来的银子给倒贴了进去……这不就越过越穷了么?” “再说,吃酒这件事,重在酒,重在和谁一起吃酒,至于佐酒的菜么,并不重要。” 花满庭又笑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多有歪理。” “坐吧,老夫来的时候在二两居叫了几个菜,他们呆会会送来。” 苏亦安一听,“这……让您老破费了,等我某天有发达时候,当回请,好酒好菜!” 二人坐下。 花满庭将酒坛子放在了石桌子上,抬眼看向了苏亦安: “你发达?” “等你发达老夫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 “不过,今儿个老夫前来,倒是想要给你指一条发达的门路。” 苏亦安一听,心里一笑,他当然知道花满庭没可能无事跑到这鬼地方来。 至于什么事,他甚至大致能够猜到几分。 这些日子,关于那位摄政王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 景宁县虽然是江南道最偏远的一个小县,但这地方却是从江南道入关中的两条路之一。 而今已开了春,商旅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道发生的事,尤其是在五扇原发生的事,而今已传入了景宁县,成为了景宁县百姓嘴里津津乐道之事。 对那些坊间传闻,他仅仅是报之一笑。 对于李辰安的事他偏居于此并不了解。 他仅仅是认为传言这个东西,多有夸张之举。 尤其是听说李辰安用一千天兵消灭了夏侯卓与谢靖的八万大军…… 这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不可能! 尤其是那天雷之说,更是荒谬。 苏亦安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了过去,笑道:“先生,你如果是要给我多介绍几个家境富裕的学生,让我的束脩能够多收一些,我当然是会很感谢你的。” “但如果你是要让我再去当官……” 苏亦安摇了摇头:“二十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我便已死了当官的心。” “我这性子你是清楚的,当年辞官,可还是听取了你的建议。” “为官者,需要圆滑,需要审时度势,需要阿谀奉承等等,我偏偏一样也不具备。” “哪怕经历了这二十年岁月的洗礼,我不过是在您的面前略显谦逊罢了,骨子里还是没有变的。” “那时你不是说过的么?你说我这官要是再当下去,恐怕命都会当没了。” “我想了想,还是活着要紧。” “无法在朝中施展胸中抱负,那就如你这样多教一些学生,或许其中能有那么一两个能够成材,能够成为朝廷命官,能够主政一方造福一方百姓,这就是最好的了。” “也算是对我自己原本之理想的延续吧。”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苏亦安的情绪渐渐有些低落。 毕竟寒窗十年,于昭化二年高中状元时候,跨马游街示喜,文坛雁塔题字,登鳌头恭迎圣旨……本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终于可站在庙堂之上实现自己之理想。 但那时候有多风光,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在离开京都的时候,在出了京都南门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 除了眼前这花老头,连送行的人都没有一个。 花老头也是带着一壶酒。 京都瑞露。 二人就在南门外各饮了一碗酒,他离去,花老头对他说好好活着,有缘再会。 倒是在这偏僻之处好好活了下来,现在看来也是有缘,毕竟真的再会了。 只是他的那颗原本一心想要报国的心,经过这二十年岁月的冲刷,早已冷去。 花满庭此刻端着茶盏看向了苏亦安。 “你孤陋寡闻了!” 他没有说为何苏亦安孤陋寡闻了,而是忽的问了一句:“夏雨荷呢?” 夏雨荷是苏亦安的结发之妻。 并不是在京都成的亲,而是在他离开京都回到平江城的时候成的亲。 “她回平江去了。” “家里来了人,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小女苏梦从牧山刀回来了……有人向苏府提亲。” “谁家?” “皇城司的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旧友 中 一处简陋寒舍。 一盏挂着的昏黄灯笼。 一桌很不错的菜,还有一壶最好的酒。 花满庭和苏亦安就在这灯光之下把酒而谈。 对于王正金钟向苏府提亲这件事,苏亦安很是不满。 因为在他心里,江南苏氏虽然而今已没落,但它依旧是书香世家。 底蕴依旧在那里摆着。 女儿苏梦迫于苏家所面临的窘迫局面,被苏家老爷子一家伙弄去了牧山刀习武,这原本是一件不得已之事。 他之所想,女儿及笄之后回来,所许配的夫婿,当是个文人才子。 慕容世家他不喜,就是因为慕容世家是武道世家。 作为文人,对武夫通常是不屑一顾的。 空有一身蛮力,只知道打打杀杀,与苏亦安所期待的以文传世相去太远—— “若姑爷是个武夫,你想想,我这老丈人若是和这姑爷一起喝酒……” “我说的是诗词文章,他说的是江湖恩怨,我讲平仄对仗,他说刀光剑影……这不是鸡同鸭讲么?” “再说了,小女苏梦,骨子里也是个女才子。虽然她现在练了一点功夫,但本质上却不会有什么变化,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提着脑袋混江湖的少年郎?” 苏亦安给花满庭斟了一碗酒,摇头一叹,恨恨的说道: “那王正金钟,仗着他是皇城司提举的身份,仗着他是摄政王的亲信强自提亲……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为了小女的未来,这婚事,我万万不能答应!” “所以,我让雨荷回去一趟,拒绝这桩婚事……我在京都为官的时候,他王正金钟还是皇城司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谍子,我还不信他真敢强来!” 花满庭一听顿时笑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呀……你和苏梦多久没有见面了?” “这个……已有八年左右。” “八年,那时候苏梦也不过七岁左右。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巨大的变化,何况她还是从一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七岁是个懵懂的年龄,你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个时候。” “现在她已十五六岁,已懂事,已明理,已知晓了自己的选择……她既然在牧山刀,她当然和王正金钟的儿子王正浩轩认识,并且极为熟悉。” “她对王正浩轩之了解远在你之上!” “王正金钟又不认识你家小女,他为什么会忽然跑去苏府提亲?” “那必然是他的儿子说起!” “他儿子既然如此说了,恐怕人家两小的在牧山刀,就已订了终身。” “你这不是棒打鸳鸯糊涂么?!” 苏亦安一愣,沉吟片刻,依旧固执的说道:“可皇城司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阎王殿!” “王正金钟而今既然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那他就是长孙惊鸿之后的又一个阎王!” “我能和这种人成亲家么?” 花满庭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口,又看向了苏亦安。 “你确实不知道而今宁国之大变化!” “不就是李辰安当了宁国的摄政王么?” “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变化!你且听老夫细细给你讲来。” “就从这皇城司开始。” “长孙惊鸿活着的时候,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去世之后……而今的皇城司,和以往已完全不一样了。” 苏亦安吃了一惊:“怎么个不一样?” “今岁春暖时候,皇城司里,将有许多的鲜花盛开,你若去看了,便会看见一片姹紫嫣红之美丽景象!” 苏亦安瞪大了眼睛,他难以想象那个一年四季都漆黑阴森的地方会有如此的一抹明媚春光。 但他相信花满庭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真的。 这就意味着长孙惊鸿去世之后,皇城司在那个李辰安的授意之下,从恐怖阴森中走了出来,走入了阳光下,走进了春光里。 这是它外观上的改变,这却代表着皇城司职能上的转变。 “李辰安,老夫的忘年之交……” 花满庭徐徐而言,从去岁三月三于广陵城说起,说到了那首《将进酒》,说到了桌上的这一壶酒,又说到了京都之事。 苏亦安没有插一句话。 他和花满庭就这么慢慢喝着酒吃着菜,听着花满庭说着那个少年的故事,一听,就是两个时辰。 菜已冷。 酒已尽。 花满庭说的意犹未尽,苏亦安忽然发现自己原本已淡漠平静的心里,此前却起了一道涟漪。 尤其是花满庭最后说的那一些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不就是你当年读书时候的理想么?” “姬泰掌权的时候,不仅仅是你,天下有此理想者,皆无法一展抱负。” “但现在姬泰已死了,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全都死了!” “宁国原本死气沉沉乌烟瘴气的朝廷,而今也如那皇城司一般焕然一新。” “温煮雨你认识,年承凤你也极为熟悉,还有许多那时候不得志之人,现在他们都站在了庙堂之上!” “他们都是清高自傲之人!” “他们为什么现在愿意出来为官?” “因为他们看见了一道光!” “希望之光!” “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又恰逢宁国新生,正是需要如你这种人才之际……你若是错过……” 花满庭俯过身子,意味深长的又道: “恐怕真会抱憾终身!” 苏亦安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此前对那位年轻的摄政王的看法有太多的偏见。 现在听花满庭细细说来,他知道了那个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 那少年不仅仅有诗仙之才,他还有治国之良方! 他敢用人,敢将权力交给所用之人! 他对宁国而今之弊端看的极为清楚,他的施政方针虽然花满庭没有细说,但从他第一刀落在江南道,便可知他定会进行全国之吏治整顿。 只是…… “重工商业而轻农业……此举我不太理解。” “民以食为天,这是亘古不变之道理,他稳定内政之后,当大力鼓励农业才对……为何是从工商业来入手?” 花满庭眉梢一扬,“老夫也不知道,这就需要你亲自问他了。” “去京都问他?” “不,大致还有三五天,他将抵达景宁县!” “他会来见你一面……温煮雨向他举荐过你,到时候你可向他一问!” 苏亦安沉吟片刻,忽的有些期待: “……好!” 第五百一十八章 旧友 下 花满庭在三味书屋后面的小院与苏亦安闲话的时候,京都静闲居的温煮雨,也迎来了一位旧友。 他是吴国礼部尚书俞定之! 俞定之的面色有些黑。 只是在这样的夜色中,温煮雨就当没有看清楚。 他乐呵呵将俞定之迎去了书房,煮上了一壶茶,俯过了身子,仔细的看着俞定之的脸,看的俞定之心里一紧: “怎么?老夫脸上有朵花?” 温煮雨咧嘴一笑:“老俞头,你这脸可比花还好看!” “滚犊子你!” 俞定之狠狠的瞪了温煮雨一眼,“这多少年没见了?你而今可也是堂堂内阁首辅一品大员了,怎还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温煮雨大笑。 “老俞头,你也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无趣、无趣!” “无趣个屁!还不让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哈哈哈哈……”温煮雨又大笑,“酒菜当然好说,正好我们这也才刚下朝回来尚未用饭……你稍等片刻。” 温煮雨起身,走出了书房,对府上的管家吩咐了几句这才又转身走了回来。 “想当年在东旭城……那时我们都也才二十出头吧,恰风华正茂之年岁!” 壶中水开,温煮雨取茶入水,又道:“犹记得那年冬,你、我,还有夏府那小子夏琉、带着苗家那小丫头苗秋琴跑去相思湖畔的相思居,吃了一顿雪菜煨鹿茸!” “那味道……啧啧啧,我敢说整个东旭城,唯有相思居的李相思炖出来的雪菜煨鹿茸味道最美!” “对了,” 温煮雨抬头看向了俞定之,“现在夏琉那小子和苗秋琴如何?” 俞定之瞅了温煮雨一眼:“夏国公府的嫡长子,当然前程无量!” “夏琉而今已是吴国的兵部尚书……苗秋琴嫁给了他……你后悔了没?” 温煮雨一听,呆了两息,咧嘴一笑:“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但说起来,秋琴嫁给他倒是门当户对。” “你装傻啊?!” 俞定之又瞪了温煮雨一眼:“那时谁不知道苗秋琴喜欢的人是你!” “我且问你,人家秋琴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 “要家世有家世,要学问有学问,要人才,当年人家也是咱们京都鼎鼎有名的四美之一!” “你个穷酸文人,也就是太子东宫的一个幕僚,秋琴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你跑什么?” 温煮雨关掉了炉火,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摇了摇头: “我喜欢的是自由!” “就像你现在这样?四十岁的人了!你自由了么?” “你离开东旭城之后,人家秋琴一直在等你!” “她知道你喜欢吃李相思炖的雪菜煨鹿茸,她在相思居呆了足足三个月学做那道菜……等她学会了兴冲冲想要炖给你吃,你却跑了!” “你知道秋琴那时候有多伤心么?” “可人家还是在等你!” “你一家伙跑去了回纥,结果传来消息说你娶了个回纥的姑娘……” “温煮雨啊温煮雨,你个狗曰的真不是个人!” “秋琴听到这事之后,听说关起门来哭了三天……又过了年余,嫁给了夏琉。” “对了,这次我来宁国,夏琉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温煮雨一听,摆手,“别说!” 但俞定之还是说了: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兵伐宁国,抓住你,挖出你的心来看看为什么会那么狠!” “另外,他会当面感谢你!” “感谢你跑了,让他娶到了秋琴这么好的媳妇!” 温煮雨苦笑。 没有解释。 因为有些事,无法解释。、 “他们……有几个孩子?” “他们生了一儿一女。” “长子已十八岁,名叫夏安,在北府兵服役,而今已是千夫长。” “女儿十六,名叫夏花,天音阁阁主的关门弟子,天山七剑之一。” 俞定之端起了茶盏,抬眼看向了温煮雨:“其实,现在想来,秋琴嫁给夏琉比嫁给你好太多!” “你这个人啊……若说你淡泊名利,你偏偏现在又当了个宁国的首辅大臣。” “若说你追求名利,当年皇上三次见你,你若是留在吴国,你现在,同样也官居一品!”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你这兜兜转转,究竟是要干什么?” “在吴国,你早已功成名就!” “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旧友登门,没有女主人,连做饭的人都没有一个!” “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可你女儿似乎对你也很是不满……你若是留在东旭城……” 温煮雨又摆了摆手打断了俞定之的话: “曾经你劝我没用,现在说这些依旧没用。” “这大致就叫命吧,我这人啊……没那好命。” “对了,来京都近个把月,你知道的,我实在是太忙,所以有慢待之处,大家既然是旧友,我想你也是会体谅的。” 俞定之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体谅不了!” “云书贤云老,当年你将人家看门的狗给偷去宰来炖了。” “这事儿云老可一直耿耿于怀,你就不见他一面道个歉?” “太子殿下,那时太子殿下年幼,你带着太子殿下去偷云老的狗……太子殿下至今记得那狗肉的味道,你是不是该去拜见一下?” “你在我家吃了一个月的饭,这就算了,就当喂了狗!” “你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为何要做出这种无情之事?” 温煮雨咧嘴一笑: “你最后这句话后半句不对!” “我确实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若要说我真做了什么无情之事,那也是在对秋琴的这件事上。” “太子殿下带着你们前来,若是来宁国交流游玩,我温煮雨哪怕再忙,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好生招待。” “但你们来的动机不对啊!” “宁国在景泰二十七年就灭了墉国占领了无涯关,距今已快四十年。” “无涯关当然就是宁国的领土!” “这需要谈判么?” “太子殿下需要一份功劳,却不能建立在宁国割让土地的基础之上!” “吴国不就是看着宁国国力衰败好欺负么?” “如果没有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如果没有姬泰一系的倒台,太子殿下此行定会成功!”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是摄政王李辰安掌握宁国之权力!想必这么些日子,你们当对摄政王有了一定的了解。” “你说说看,我若是去见了太子殿下,说什么好呢?”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去劝太子殿下打消这个念头,与宁国结为割臂之盟,方为上策!” 俞定之徐徐眯起了眼睛。 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 “如果李辰安死了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路向北 昭化二十四年江南的春,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正月十五最后那一场雪,在连日明媚的阳光下已不见了踪迹。 反倒是田野间已是如地毯一般铺开的鹅黄色的麦苗芽儿,还有田埂上寸许长的野草芽儿。 李辰安当然没有死。 他依旧活蹦乱跳。 一头小黑驴慢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 一边走一边吃着那些官道旁的嫩草尖,似乎觉得这驴生已无比惬意,唯一不满的,大致就是背上驮着两个人。 小黑驴的前后都有人。 前面是二百多个穿着红妆的英武娘子军。 后面,后面跟着的是小武和牧山刀的两把刀—— 王正浩轩没有去平江城。 不是他不愿意去,而是萧包子的一席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五扇原战事结束的第二天,王正浩轩就打算去平江城。 因为苏梦在平江城的苏府等着他。 但萧包子却说…… “你去与不去,苏梦姑娘她就在那里。” “苏梦姑娘会一直等你!” “但狗不会!” “蜀州多山,乃人杰地灵之地!” “蜀州的狗和别处的狗也不一样……若是用蜀州独产的天麻、党参、贝母等炖之……” 萧包子当时咽了一口唾沫,毫不在意的又道: “你去平江城吧,等我们回到平江,我给你描述一下那味道的鲜美。” 王正浩轩一听,这哪里行?! 听别人描述的鲜美,哪里有自己亲自炖出、亲口品尝得来的感受更深! 就这样,王正浩轩经过了短短数息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写了两封信,让皇城司军情一处的郑旺派人将这两封信送去了平江城。 一封给他爹王正金钟的,说的是提亲这事不能有任何差池。 另一封是给苏梦的。 当然开了窍的王正浩轩没说是为了去吃蜀州的狗肉,而是假以保护摄政王之名。 萧姑娘的话有道理! 苏梦就在那里等着他。 而狗不会! 指不定就被别人给吃了。 反正去了蜀州还会再回平江城。 反正就算是苏家要弄那啥比武招亲也是在四月初一……王正浩轩不知道此去蜀州往返要多久,但他并不担心。 因为他爹肯定会将这事办的妥妥的。 就他这一个独苗儿子。 如果这事没办好,老爹这辈子都别想回家和老娘亲热亲热。 但如果错过了这次去蜀州的机会,接下来李辰安要跑去吴国,他肯定是要同行,那恐怕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蜀州的狗肉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 当那两封信送出去之后,大师兄阿木看了他足足十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深沉的说了一句话: “小师弟啊,师兄很担心你被狗误了一生啊!” 王正浩轩不理解,心想狗若误我一生,我当杀狗一世! 他抬起了头,又偏过了头,因为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驴背上的李辰安依旧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 这几日许是因为有这春日暖阳的缘由,萧包子已脱去了那棉袄,竟然又穿上了她的那一身灰白麻衣! 麻衣很薄。 很好。 李辰安抱着很舒服。 萧包子也觉得很舒服。 “就为了吃狗肉,将王正浩轩给留下,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辰安在萧包子的耳畔低语,鼻息温暖,萧包子春心荡漾。 “可不是我要留他,” 萧包子的身子向后微微一仰,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这个男人的体温,“谁让他好狗胜过了好那姑娘呢?” “不过此行之后,等我们去了平江城,他若是和那个苏梦姑娘成了亲……他的喜欢恐怕就会转变,以后要再吃到他炖的狗肉也就不容易了。” 李辰安一怔,他还没跟上萧包子的节奏,惊诧的问了一句:“这话怎么讲?” 萧包子扭头,“总有那么一种味道,比狗肉更香!”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一脸幽怨,低声又道:“可惜,本姑娘至今还没有尝到!” 李辰安顿时明白,他哈哈一笑,笑的萧包子脸上红霞乱飘。 “说正经的呢!” 这正经么? 这姑娘正经么? “你究竟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 萧包子抿了抿嘴:“不是给你说过么?” “晚溪斋有一处书楼,里面有许多书。” “比如《如意君传》、《浪史》、《秀塌野史》等等……” 萧包子忽的一顿,“可不是我故意要看的!” “那些书就在那里,里面、里面写了许多关于这种事的故事,看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这就像练武一样。” “有一本高深的武功秘籍摆在眼前,换着你也会想去翻翻吧?” “翻过之后是不是就想试试?” “一直苦于无法试试,是不是就会更加期待?” 她扭了扭那柔弱无骨的腰肢,扭的李辰安小腹一阵火热,“看,有野花开了!” 她忽的向远处的田野一指,又道:“看,那里有两条狗!” 李辰安放眼看去,好吧。 那里果然有两条正在行不轨之事的狗! 李辰安并没有因此而对萧包子生出什么鄙夷之心,他反而还很喜欢,因为这才是萧姑娘该有的样子——可惜,他至今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字。 在当下这种社会,如萧包子这般思想未受到多少禁锢的姑娘如凤毛麟角。 她正是因为这份诚挚才更显可爱。 李辰安将萧包子搂得更紧了一些,他的下巴杵在了萧包子的肩头,低声说道:“那……今晚?” 萧包子顿时满脸通红。 她觉得有些热。 她勾着头,沉吟片刻,怯怯说道: “呆会进了城,我们便先去找个客栈?” “好,不过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那……我在客栈等你?” “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与我同去。” 萧包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与李辰安同去比较妥当。 “好,可回了客栈之后宁楚楚怎么办?” “这……我不介意。” “你想的美!我介意!”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亮,“呆会,我去找小武要点迷离!” 李辰安一怔,“干啥?” 萧包子嘻嘻一笑:“楚楚一路太累,让她自己好生睡一觉!” 走在队伍前头的宁楚楚忽的打了个哆嗦。 这初春的夕阳甚是温暖,怎还会觉得有股凉意? 她抬眼向远处望去,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了眼里。 那就是景宁县了。 李辰安说今日就在景宁县歇脚,他要去拜访一个人。 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第五百二十章 世风日下 景宁县,南门。 日暮时分,进出南门的商旅已不多。 城门两旁站着两个守城的士兵,城门外孤零零站着一个人。 这人四十上下年岁,面容清瘦,穿着一身破旧的官服。 他是景宁县县令柳下阴柳大人。 摄政王入江北,这显然是一件天大的事。 原本迎接摄政王,当是江北州的知府常大人。奈何就在前两天却从州府传来消息,说常大人被皇城司的人给逮了。 不仅仅是常大人一个,州府几乎所有的官吏,一股脑被皇城司给弄进了大狱! 江南道的官场,似乎没几个官员在这场巨变中幸免。 但柳下阴却并没有为自己担心。 因为那些下了大狱的官吏,无一例外都是些贪官污吏。 他柳下阴不是。 他在景宁县当了十年的县令,从手中过的银子倒是不少,但他却从没有贪墨过一钱银子! 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当官都是为了银子! 终究还是有那么些是为了心中理想的。 他是昭化十年进士,当年等了四年才放了这么个缺—— 可不是什么肥缺! 景宁县,是整个江南道最偏僻最贫穷的一个县! 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多少油水来。 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当官。 吏部将他派来了。 他毫无怨言的来到了这里。 他在这破地方呆了十年,江南道的那些高官大员们,恐怕都无人记得他这个小小的县令。 没有人挤兑他。 也没有人在意过他。 甚至都极少有人知道这十年来景宁县悄然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提拔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他早已没有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就这么呆在这地方挺好。 正如他和苏亦安煮酒聊天时候说的那样,清贫有清贫之乐,富贵有富贵之忧。 箪食瓢饮,却很香。 茅室蓬户,梦亦甜。 现在瞧瞧,那些曾经嚣张的、高调的、不可一世的,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一个个到头来可不仅仅是落了个一场空。 他们落在了皇城司的手里,只怕是连小命都会丢掉。 还会祸及家人,甚至九族! 柳下阴微微一叹摇了摇头,“时也命也,谁又能说得个清楚?” “谁又能料想到今朝!” “这位摄政王……莫非会是个不可多见的明主?” 他原本担心的是景宁县渐渐富裕,他这个县令也就当到头了。 因为而今的景宁县有了少许油水,该有人来摘桃子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将辞官不做了。 和苏先生那样,去某个私塾当个教习也挺好。 望着天边的夕阳,柳下阴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他没有带三班六房的官吏来,倒不是轻视这位摄政王,而是春耕在即,那些官吏都被他派去了下面的各个乡镇。 他本也应该去的。 但姜师爷还是劝阻了他。 在姜师爷看来,这位摄政王在江南道所为,倒不是在打击异己,他似乎真的在整治江南道的官场—— 从根上在整治! 这或许就是希望! 这个希望,指的是如他柳下阴这等清官,说不定有了出头之日。 但柳下阴却一笑了之。 倒是留了下来,毕竟对于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他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却并没有多少期待。 他还是希望明儿个一早,这位摄政王就赶紧离开! 还有许多事要做! 没那闲工夫陪他。 逢场作戏这种事,他本就不喜。 这官儿当与不当也无所谓。 但现在既然还当着,那就还得为治下的百姓们多去想想,多去做做。 江南道的内乱虽说暂时结束,但宁国二十年的疮痍却极难修复……估摸着又要加税,哎……地里的庄稼,长不赢这税赋的增加啊! 何时是个头? 何时百姓们才能有一口饱饭吃? 对于那位摄政王将江南道一家伙撸了个底朝天,对于师爷说那位摄政王怕是要真的整顿官场之吏治…… 柳下阴仅仅是一笑。 在他看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不过是做给天下百姓去看看罢了。 而后呢? 换来一批他所任用的属于他的官员,继续在各自的官位上收刮一番,肥的是另一批官员,苦的依旧是原来的那些百姓! 只怕这些新上任的官员还会更狠一些! 这何时会是个头? 苏亦安说,纵观历史,这事根本就没有头! 山中有羊,自会有狼。 肥了一批狼,宰了这群狼,再放一批眼冒绿光的狼……倒霉的永远都是那些羊! 就在柳下阴很是惆怅的时候,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那一群红艳艳的姑娘…… 他顿时吃了一惊,还以为这位摄政王或许会是个明主。 明主个屁啊! 这摄政王,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皇上出巡也不至于带着后宫诸多嫔妃,这厮……心思儿都在女人身上啊! 可怕! 扳倒了一个弄权的姬泰,宁国又迎来了一个好色的摄政王! 江南传来消息说这位摄政王怎样怎样了得,怎样怎样英明神武……都是些屁话! 不过是官场里常见的为了个名声造势罢了! 一丘之貉! 以往那个姬丞相,毕竟也七老八十了,终归活不了多少年。 但这位摄政王,听说才十八岁……等他活到八十岁,这得祸害多少姑娘? 就在柳下阴暗自腹诽的时候,那群红衣姑娘已到了他的面前。 宁楚楚不知道这个一身打着补丁已看不出多少官服模样的人会是这的县令啊。 她更不知道会有这么个县令独自一人在这迎接李辰安啊! 所以,她直接无视了柳下阴,就这么带着娘子军和柳下阴擦肩而过! 柳下阴也不知道这群红衣姑娘里面有个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他双手依旧抄在袖子中,想了想,并没有将她们拦住。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头小黑驴——听江南传来的消息,摄政王正是骑驴而来。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那头小黑驴上,而是落在了那小黑驴的背上—— 他陡然又瞪大了眼睛! 天杀的! 光天化日之下! 他堂堂摄政王,竟然骑在驴背上搂着一个姑娘! 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 这还是摄政王么? 这、这分明就是个小淫贼! 李辰安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县令在这城门口等他呀。 一驴二人就这么从柳下阴的面前走了过去。 他搂着萧包子,手还往上移动了两寸。 柳下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接着就听见了李辰安低声说的半句话: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没有听见李辰安后面说的话—— “花有清香月有阴。” 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接着王正浩轩等人从他面前经过。 “师兄,你看这个人好奇怪。” “你说他哭得如此伤心,是因情呢……还是因恨?” 阿木沉吟三息,“因情!” “为何?” “因为若有恨不会哭。” “若有恨,只会提刀去杀人!” “……看上去颇老。” 阿木又沉吟三息:“情之伤,不分年龄。” 第五百二十一章 疑惑的苏亦安 李辰安一行就这么进了城。 天色渐晚,当然是先得去找一间客栈。 在城门口哭了几嗓子的柳下阴止住了哭泣,他站在最后的那抹夕阳的余晖中,这才发现夜风清冷,吹在身上有些凉。 他抹了一把眼类,忽的望着那抹残阳一笑: “柳下阴啊柳下阴,你哭个屁!” “人家在笑!” “在搂着姑娘笑,在喝着小酒笑,在吃着美味佳肴笑……哭,值得么?” “人间狗屁不值得,莫如去找好友小酌两杯为妙!” 于是,他也转身走入了城门,去了一卖酒的铺子打了二斤烧酒,又去了一卤味铺子切了一斤猪耳朵,就这么拧着,径直向三味书屋而去。 …… …… 三味书屋。 后院的那小院子里。 不知不觉间,那竹篱笆上竟然爬上了那么一两根毫不起眼的牵牛花藤。 苏亦安此刻就蹲在那竹篱笆旁边,伸出来一根手指头,拨了拨那仅仅五寸长短的细细藤儿,又抬眼看了看院子角落的那颗老柳树。 柳芽儿米粒大。 春确实来了。 他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那位摄政王,想来也该来了。 那日花满庭与他饮酒畅聊了一宿,从花满庭的话语中,他能听出花老对那位摄政王的殷切期待。 花老说他是他的忘年之交。 花老也说他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天下无双,他在治国理政上面,也有常人莫及之见解—— 花老大儒的眼光当然是独到的。 他老人家看中的人,从来就不会有错。 只是在苏亦安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疑惑。 那位摄政王太年轻! 年轻有好处。 如初生牛犊一般,充满了活力与斗志。 但对于治国而言,年轻又有一个极大的坏处—— 少年因骄难持重,老成因稳而谋国。 年轻缺的就是一个稳字!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偏偏就是那个稳字! 但花老说那位摄政王却不似寻常的十八岁的少年郎,他不骄不躁,遇事镇定自若,处事有条不紊,定策轻重缓急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个赞誉就极高了。 但更高的是花老居然说这位爷无论才情还是处事之手段,皆远超百年前的商丞相! 他用的是远超二字! 商丞相可是在宁国危难时候力挽狂澜之人! 是名垂青史之一代贤相! 李辰安……他有比商丞相更高的本事? 许是花老为了让自己对这位摄政王产生兴趣。 这兴趣确实是有了。 但万万莫要令自己失望才是。 就在这时,柳下阴提着酒肉走了进来。 苏亦安转头望去,没有看见柳下阴昔日前来的喜意,柳下阴的面色如炭一般的黑。 “……遇见了啥不开心的事?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柳下阴瞥了苏亦安一眼,将酒和肉放在了石桌子上。 苏亦安摇头一笑,去了厨房,取了两幅碗筷走了出来。 二人对坐,柳下阴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抬眼看向了苏亦安: “摄政王来了。” 端着酒碗的苏亦安一惊,坐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既然摄政王来了,你身为本县县令,怎也该去迎接一下才对,为何跑我这里来了……看你这脸色,被摄政王给训了?” 柳下阴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嘴巴一砸,“老苏啊,想来这两天你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位摄政王的消息。” “一个个传得那是个不得了!” “将他吹嘘为什么天上的神仙下了凡,什么他就是咱宁国的救世主,什么天既生他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柳下阴放下酒碗,自嘲一笑,摆了摆手:“狗屁!” “那不过都是老百姓心中所望罢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词形容得颇为恰当。” 苏亦安心里已极为震惊,因为柳下阴这句话,和花满庭所言简直是天渊之别! 于是他问了一句:“什么词?” “风骚二字!” “……这话怎么讲?” 于是乎,柳下阴将刚才在南门外所见,一五一十的向苏亦安说了出来。 这一家伙就将苏亦安给听傻掉了。 他是了解柳下阴的。 他也是相信柳下阴的。 但花满庭不远千里从京都跑来,还特意带来了一坛子摄政王酿造的画屏春……他至于来蒙骗自己么? 那么谁对谁错?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柳下阴又摆了摆手:“不可能!” “摄政王从江南而来,这消息是曾经的那位知府常大人派人来告诉我的。” “当然是要我将接待摄政王的这事做得更细致一些,常大人本该亲来,不是出了那一档子事来不了么?” “他派来的人亲口向我描述过摄政王的模样,还特别提到他并没有骑马坐轿,而是骑着一头黑驴!” “他确实骑着一头黑驴!” “难怪他会骑着一头黑驴!” “你不知道啊!” “这享受……可享受出了个新高度!” “历史上昏君无数,如这位摄政王一般的,可还从来没有一个!” 苏亦安沉吟片刻,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倒是听说他和奚帷的女儿在一起……听说奚帷的女儿正是骑着一头小黑驴……看来你没有认错人。” “只是,如若这样,确实有些不太符合他摄政王的身份。” 柳下阴眉梢一扬,“你这话倒是轻飘飘一句不合身份,这是符不符合身份的事么?” “见微知著,可知其本性也!” “首先,作为宁国的摄政王,他怎能和一祸国殃民的奸贼的女儿在一起?” “咱宁国现在还没有皇帝,他摄政王代表的就是宁国!” “他必须在天下百姓的面前正己,方能正人!” “其次,他既然有着极高的才学,当知礼义廉耻!” “光天化日之下啊!” “他们恐怕就是那样搂抱着从江南而来!” “这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人们会如何去想?” “咱宁国是礼仪之邦文明之源!” “百姓尚且知道要脸,他摄政王却连脸都不要了!这又算什么?” “呜呼……” 柳下阴双手一举,“明日我就辞官,老子不和这样的王同流合污!” 苏亦安吓了一跳,“慢着!” 苏亦安正想将花满庭来过这里说过的话讲给柳下阴听听,却不料那篱笆外忽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地方很偏僻。 极少会有人来。 二人转头看去,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线,柳下阴忽的瞪大了眼睛。 “谁?” “小淫贼!” “……摄政王?” “对,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他怎么跑这来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三味 “来者是客,他既然不知道你就是本县县令,你忍着点,我可不想你死了!” 苏亦安极为严肃的小声叮嘱了柳下阴一句。 柳下阴嘿嘿一笑,拎起酒坛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也低声回了一句: “权当老子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不就得了!” 苏亦安拿他没法,心里很是担忧,眼角余光一扫,便见李辰安一行已到了这篱笆前。 李辰安看了看院子里正在喝酒的二人,咧嘴一笑,问了一句: “敢问,苏亦安苏先生是哪位?” 苏亦安起身,向那低矮的篱笆走去,“我就是,敢问公子何人?” “苏先生好,在下李辰安!” 在下李辰安! 哪怕苏亦安已知道来的就是李辰安,此刻听李辰安亲口说出他就是李辰安,苏亦安心里依旧一紧。 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果然来了! 这几日苏亦安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心里,已因花满庭的那些话而泛动了涟漪。 宁国虽然依旧是那个存在了三百年的宁国,但自从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后,按照花满庭的说法,这宁国也不再是那腐朽的宁国了。 它虽然还是叫宁国,却已经是一个新生的国度。 只是它生在昔日腐朽的废墟之上,它才刚刚发芽,它所面临的局面依旧很是严峻。 如何让它茁壮的生长? 如何让它免受旧势力的摧残? 如何让它长得更端正更挺拔更伟岸? 这就需要一大批志同道合之人来呵护它! 从花满庭的口中,他已知道有许多昔日的旧友重归于朝廷。 他们受到了摄政王的重用。 他们正在给这颗幼苗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 若说自己不动心,这显然是假的。 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大儒,作为一个胸怀天下的读书人,若是能够伴随着这颗幼苗共同成长,若是能够亲眼目睹它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那是何等的荣耀与自豪! 但刚才柳下阴的一席话又将他心里本已升起了那簇火苗给灭了! 如果摄政王如此不堪,那树……恐怕会长成皇城司里的那颗歪脖子大树。 现在李辰安如约而来,就活生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少年生得温润儒雅,面带笑意,言语恳切,还极为有礼……似乎和柳下阴说的小淫贼相去甚远。 得自己亲自验证一番! 这一瞬间,苏亦安想了许多。 他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原来是摄政王驾到,请!” 他打开了篱笆门,伸手一引,扭头瞧了瞧坐在桌旁的柳下阴。 好吧,那厮看来真的绝望了。 作为本县县令,摄政王来了,他依旧没有起身!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在喝酒。 吃卤猪耳朵。 他似乎没有听见这番对话,似乎不知道有贵的不能再贵的贵客登门。 李辰安带着萧包子和阿木、王正浩轩三人而来。 小武没来,他要配置迷离的解药。 宁楚楚她们也没来。 她们要去采买接下来赶路所需的一应物质。 四人走入了这小院。 苏亦安关上了篱笆门,看了看紧跟在李辰安身后的那个姑娘。 心想那姑娘当就是奚帷的女儿。 也就是柳下阴说的那个不守妇道勾引摄政王的小狐狸精了。 他不动声色的带着李辰安等人来到了那张石桌子前,没有介绍柳下阴,而是说道: “摄政王前来寒舍,这是鄙人之荣幸。” “只是寒舍真的很寒,摄政王乃万金之躯……若是摄政王不嫌弃,莫如坐下一起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这小院子。 确实清贫。 他一撩衣摆,就这么毫不在意的坐了下来。 萧包子也没那些礼节讲究,她不用人邀请便坐在了李辰安的身旁。 倒是王正浩轩和阿木二人站在了李辰安身后两侧。 柳下阴依旧没有抬头,依旧在喝着他的酒。 李辰安瞧了他一眼,灯光颇为昏暗,柳下阴的那身官袍实在太过破旧,李辰安并没能辨认出他的身份,只是隐约觉得似曾见过。 对此他并没在意。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看一眼苏亦安。 苏亦安又去了房中拿了两幅碗筷摆在了李辰安和萧包子的面前。 他给二人倒了两碗酒,说道: “原本鄙人这寒舍连酒也没有,此酒还是这位柳兄自备而来……听闻摄政王自酿的画屏春乃酒中圣品,这乡间土酒……摄政王若是不喜,鄙人也无好酒可招待。” 苏亦安的话里没有谦虚客套。 李辰安闻了闻这酒,这确实是最劣质的酒,喝惯了画屏春的人,根本就瞧不上这酒。 他当然也瞧不上。 他并没有为了所谓的礼贤下士就委屈自己的味蕾。 何况他还不知道这位苏亦安,是不是自己需要的人。 “我等已在悦来客栈用过了晚饭!” “此来,是因为离京之前,温煮雨告诉我,若是路过景宁县,且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里教书。” “你这学堂的名字取得挺好!” 苏亦安一怔,问了一句:“摄政王以为哪里好?” “三味!” “三味书屋……若是隔壁还有个百草园就更完美了。” 这话顿时令苏亦安摸不着头脑,就连柳下阴此刻也抬头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没有解释,他又笑道: “所谓三味,我不知道先生对这三味何解,我倒是对这三味有些自己的看法。” 苏亦安顿时来了兴趣,李辰安没喝酒的不快被他暂时放在了一旁。 “那请摄政王说说你是如何理解这三味的?” 李辰安一撩衣摆,毫不犹豫的就开口说道: “其一,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其二,取安贫乐道之意,手捧书卷,便觉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 “我还有第三种看法,所谓三味,若作三昧,这便是佛宗之言。” “说的是诵读佛经,领悟经义的三重境界。” “一为‘定’、二为‘正受’,三为‘等持’!” “意思是读书著文,要做到精神安定专注,用端正的态度去领悟书中之深意,还要耐心求学,保持始终如一之信念。” “大致如此,先生以为我对三味之理解,如何?” 这还能如何? 这简直超出了苏亦安之想象! 他取三味之名,仅仅是如李辰安所说之其二! 但此刻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立刻明白这个少年在学识上的见解,远在他这个所谓的大儒之上! 他的这番言语并不是画蛇添足,而是对三味的完美诠释! 一旁的柳下阴端着酒碗的手顿在了空中。 他也是极有才学之人。 他已被李辰安的这番真知灼见之言所震惊! 李辰安此刻才端起了酒碗,他微微一笑: “但我今日前来,却不是和先生讨论这三味的。” “那摄政王所想讨论的是啥?” “喝一个,咱们说农!”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农 上 李辰安端起酒碗向二人一举。 苏亦安连忙也端起了酒碗,柳下阴忽的一怔,他也陪着喝了一大口。 他没有再去吃那猪耳朵。 因为李辰安刚才说他想要和苏亦安说农…… 历朝历代,无论哪一个国家,农,定是国之根本! 但从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却说这位摄政王接下来即将推行的是对工商业的振兴! 并不是急需解决的农业问题。 他将农业的问题放在了工商业之后! 这在柳下阴看来甚是荒唐。 这也是他柳下阴对这位摄政王不喜的原因之一—— 肚子都填不饱,命都是吊着的,要那工商业的繁荣有何用? 这不仅仅是柳下阴一人之想。 估摸着而今整个宁国朝中的官员绝大多数对此都不太理解。 李辰安除了在御书房给温煮雨等大员解释过之外,尚没有对任何人去深谈这个问题。 但今天他想和苏亦安谈谈。 因为温煮雨认为,苏亦安有为相之才! 虽然李辰安取消了丞相这个官儿,但三省的最高长官却相当于曾经的丞相,只是分化了丞相之权力罢了。 但三省的这三位最高官员都是临时任命的。 比如门下侍中程国公程靖庭,这就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之举。 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可用! 程老国公已经很老了,倒不是说老了就不中用了,而是他的精力跟不上接下来朝廷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的节奏了。 所以温煮雨希望李辰安能够说服苏亦安,如果苏亦安愿意回朝,在温煮雨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才。 但李辰安的那些改革措施实在有些超前,他比较担心的是如苏亦安这种大儒,他们的思想通常会很是顽固。 如果他们在思想上无法转变,无法接受自己的观点……那么他有天大的才华对于李辰安而言,都没有任何作用。 甚至还会成为巨大的阻力! 懂李辰安者,唯有萧包子—— 再强壮的牛,它若是不耕地……那绝不是什么好牛! 与其留着浪费草料,不如宰了吃肉! 三人喝了一口酒。 李辰安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苏亦安,问了一句: “先生以为,千年已降之所有朝代,为何极少能有过三百年者?” 这便是李辰安在向苏亦安考问了。 柳下阴也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苏亦安,不知道接下来苏亦安会如何应对。 苏亦安沉吟三息,一捋短须,徐徐说道: “在鄙人看来,其缘由无非三点。” “苏先生且说来听听。” “其一,朝代末年,通常都是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而百姓却民不聊生。” “其二,事实上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开国伊始,是极为重视民生的,尤其是农民!” “推翻一个旧的朝代,统治者几乎都会将旧朝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农民。” “但真正维系统治者利益的这个阶层,却并不是农民,而是天下的士大夫们!” “他们,读过书,有学问,只有他们才能帮助统治者治理国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大夫这个群体会变得越来越大,他们的手会越伸越长……而土地这个东西能种出最重要的粮食,粮食在任何朝代都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质。” “随着士大夫们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们为了自己家族之利益,便会染指各行各业,其中就包括土地!” “他们掌控着律法、人脉、武装等等,他们便会利用这些权力去侵犯百姓,从百姓的手中以低廉的价格将土地收归他们所有,而原本这些土地的主人,却成了他们的佃农。” “其三……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就成了无根之萍。” “他们没有抵抗未知风险的能力。” “比如灾荒,比如瘟疫,比如疾病……任何一场灾难,都会让他们流离失所,于是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一个国家存在于历史的长短不一,但在鄙人看来,这三点若是归纳一处,就是一句话。” 李辰安眉梢一挑:“怎样的一句话?” “分配不公!” 当苏亦安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李辰安才真正对他刮目相看。 他顿时坐直了身子,又问了一句:“先生认为有那些方面的不公?” “窃以为,首先就是教育上的不公!” “读书是个很贵的事,农民的孩子,根本就读不起书!” “他们本来就不是士大夫这个阶层的人,他们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受举荐为官的机会!” “科举是前朝所创,这原本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它提供给了穷人家的孩子一个走入仕途的机会,但是……” 苏亦安深吸了一口,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读书是个很奢侈的事,穷人本来就穷,何来银钱供自己的孩子读书?” “他们的阶层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唯一改变的途径,就是在某一天走投无路的时候聚众而反!” “其次,财富分配的不公!” “士大夫阶层掌握着整个国家最大的财富,他们过的日子花天酒地,但供养他们的那些百姓,付出了最多的努力,偏偏穷困潦倒……谁都想过好日子,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富贵,而绝大多数人哪怕穷尽几代人的努力,也依旧无法翻身?” “这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次,便是律法上的不公!” “鄙人一直在想,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刑不上大夫?” “又凭什么穷人就只能受富人的欺负?” “而农民持有的土地,被富人大量的兼并,这里面便有许多黑暗之处!” “掌握律法的人和富人同流合污,农民失去了土地,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一个!” “日积月累之怨恨,必然造成两个阶层的对立!” “一旦这种对立达到了某种不可调和的程度,一旦有人摇旗呐喊……天下必乱!” “于是,烽烟四起,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打响,直到这个朝代被推翻,直到又一个新朝的建立。” “周而复始……之所以不过三百年之数,便是这些矛盾从酝酿到发生再到结束的一个时间历程。” “短命王朝,不过是这些矛盾来的更快爆发得更激烈一些罢了。” “鄙人拙见大致如此,所以鄙人倒是认为,摄政王若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当从如何解决农民的土地永远属于农民开始。” “而不是从工商业去入手!” “因为没有哪个朝代是因为工商业的落后而灭亡!” “不知摄政王以为然否?”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说农 中 李辰安并没有反对苏亦安的这番话。 因为这番话放在这个历史时代,以苏亦安之见识,已算是真知灼见。 在封建王朝的社会,土地问题,是王朝更迭的最大问题。 从土地私有开始,到土地被大量兼并而终。 这似乎是一个圆,反正至今没有哪个朝代能逃出这个圆。 但李辰安看待这个问题显然和苏亦安有些不一样。 他点了点头,首先肯定了苏亦安的这些说法:“你说的都没错!” 苏亦安一捋短须,极为骄傲的坐直了身子,他本来就说的没错。 “但是……” 李辰安忽的来了一个但是,苏亦安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你还有什么更新奇的观点? 一旁的柳下阴嘴角一翘,在他看来,苏亦安的回答已无懈可击。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还能将这事给说出个新花样来? “我是这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咱们就说说土地的问题。” “富人,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去兼并农民的土地?” 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一怔,心想这还用问么? 当然是为了占有那些土地作为恒产给后人传承下去啊! 李辰安却又道:“你说的那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在我看来那是次要问题。” “你且听我说说我认为的主意问题是什么,你听我说完,有何疑问我们再来探讨。” “咱们来看土地兼并的本质,我认为是为了在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粮食!” “富人要从百姓手里去抢田地,为的不是田地本身,而是田地里产出的粮食!” “土地,因为产出的粮食才变得极有价值。” “有价值的东西,它就是个商品……你们别急。” “我先不说这个问题,我们从根子上来讨论这个问题。” “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他是不是会认为老百姓手里有地就算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便会认为他们就不会造反?” 这个问题没法发对。 因为老百姓在有田有地的时候确实不会造反。 苏亦安和柳下阴皆点了点头。 “这里就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李辰安俯过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咄咄的叩了叩,看着惊讶的二人,又道: “这是个不成立的伪命题!” “别急,听我说完!” 柳下阴活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便听李辰安又道: “老百姓种地,存在两个巨大的问题!” “首先就是利润极低导致了他们的收入极少!” “我想你们都知道当下田地亩产多少,麦不过一百五十斤,稻不过二百斤!” “这算是丰年!” “一百五十斤小麦也就十二斗,一斗小麦的价格在三十五文钱左右,一亩地折合成钱就是四百来文。” “稻谷价格也差不多,二百斤稻,也就是十六斗,一亩田产出五百来文钱。” “咱们再来算算成本,以小麦为例,一亩地需要小麦种子就按三十斤算,刨去八十文钱。” “不计人工之成本,再去除税收……按照宁国开国初年较低的税收来算。” “一年两税,按照田地收益的一成来算,这需要扣除四十文。” “去了一百二十文,咱们不去计算各地方自行摊派的那些税,一亩地,百姓实得二百八十文。” “咱们就算一户人家种五十亩田地,年可得银十四两……没算他们自己需要吃需要穿需要购买农具的钱!” “你们算算,扣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剩下几两?” “我算过,若是没有病痛,一切平安,大致可剩下四两银子!” “这就是一户人家在最好的情况下一年所得!” “第二个就是不可预测之巨大风险!” “种地,靠天吃饭!” “没有人敢保证每一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旦遇上灾年……田地里的作物产量将骤减,甚至绝收!” “我们就算朝廷的官员英明免去了他们灾年的税赋,他们没有了收成,就只能吃老本!” “就那么点家底,能吃多久?” “因天灾而没有地种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就种不了地!”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的开始!” “一个百年的朝代,发生这种天灾的年逢绝对不会少!” “那怎么办?人总不能眼睁睁饿死吧?” “于是,老百姓就会将手里的田地卖给当地的士绅豪族去换点银子来买粮!” “注意,这时候的土地流动,并不一定是士绅豪族动手去巧取豪夺,而是百姓在无奈之下的主动卖出!” “而他们自己,就扛着锄头去给那些士绅豪族当了佃户。” “于是,他们的身份有了改变,从自耕农户,变成了地主家的佃户。” “当佃户当然也赚不了几个钱,但是,除了他们自己的体力之外,他们原本需要付出的成本没有了。” “他们在田地里干一天的活,地主给他们一天的工钱,到了农闲时候,若是有个手艺,还能编双草鞋做个箩筐啥的拿去集市卖了补贴家用。” “如此一来,就完成了风险的转嫁……原本由自己承担的所有风险,转嫁到了士绅豪族的身上。” “国家对于士绅豪族的税收政策又不一样,他们可以不用缴税或者缴纳的更低,甚至他们土地上的佃户还不需要服徭役!” “士绅豪族得到了那些土地之后,依旧由那些农人来耕种,在付给了那些农人的工钱之后,因为规模而产生的效益,他们反而比农人自己种地赚得更多!” “他们抵抗因天灾带来的风险能力更强!” “于是,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土地流入到士绅豪族的手里,但士绅豪族出于成本的考虑,却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佃户,毕竟他们更善于去计算成本,这便导致其中的一批人既没有了田地,也没有了当佃户的资格!” “他们一家伙啥都没了,卖地的那点银子坐吃山空要不了多久就花光了,怎么办?” “还是不能眼睁睁给饿死啊!” “于是,就有了流民,有了土匪,有了各种不安定的因素!” “他们将目光看向了那些士绅豪族,认为就是因为这些人侵占了他们的利益,这便导致两个阶层之间矛盾的对立。” 李辰安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完全颠覆了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的观点—— 他们认为农民失去土地之罪魁祸首就在于士绅豪族的巧取豪夺,但李辰安这番话的意思却恰恰相反! 李辰安认为农民失去土地,这根本就不需要士绅豪族去费心思抢夺,反而是那些农民为了生存主动售卖给了那些富人们。 有道理么? 二人蹙眉沉思。 只有萧包子根本就没去想这问题。 她在看着天色。 心里在计算。 春宵一刻值千金……到这小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这浪费了多少金? 第五百二十五章 说农 下 时间仿佛静默。 李辰安没有再说,因为他的这番话确实值得去深思。 他们二人的眼界局限于所存之环境,而李辰安的这席话又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一时半会实在不太容易能够想的明白。 寂静的夜色中忽的传来了两声犬吠。 站在李辰安身后百无聊赖的王正浩轩精神顿时一震,与此同时,萧包子也扭头望向了犬吠传来的方向。 她眼睛一亮,冲着王正浩轩点了点头,王正浩轩咧嘴一笑,会意,转身,悄然飞了出去。 苏亦安和柳下阴根本就没有注意少了一个人,他们还在想着李辰安说的那些话。 “按照摄政王所言……这兼并之起因,岂不是变成了农民?” 柳下阴此刻已忘记了在南门口所见之悲愤,他眉间紧蹙,又道: “但自古以来,土地这个东西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国家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捧着一个坚实的饭碗。” “不过遇上灾年的时候,就拿这景宁县来说,确实存在部分农民售卖自有土地的情况。” 柳下阴忽然发现绕不过这个节。 “不过,士绅豪族趁着灾年压低土地售价,这是绝对存在的……不要说景宁县受理过许多这样的低价土地转让,就说周庄的那个周大善人,他正是因为昭化十年和十一年这连续两年的大旱,才从农民手里以半价购得了那大量的土地。” “这算不算是富人对穷人的欺压?” 李辰安微微一笑,说道:“土地,就是个商品。” “市场上任何一种商品,都存在一个供需的关系问题。” “灾年时候,农民大量抛售土地这个商品,市场上出现了同类的大量商品,这自然会造成这一类商品售价变低。” “当然,我并不否定你们所说的巧取豪夺。” “就比如周庄的土地。” “我去看过,几乎都是上田。” “但周大善人在周庄的势力极大,他利用自己的势力,阻止了别的富人参与到周庄土地的售卖之中来。” “这变成卖家有许多,但买家只有他一个,这就变成了买方市场,价格由他买家说了算。” “可这依旧不是土地兼并的主要原因,如果农民能够从土地的收成中养活一家人,能够有利可图,能够抵御这天灾之风险,他们会卖地么?” “他们不会!” “那这个买卖的关系就不存在。”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无法依靠土地的产出来保证自己一家人一辈子的衣食问题。” “卖地,是迟早的事!” “从京都而来的途中,我甚至看见了许多抛荒的地!” “卖都卖不出去,干脆不要了去另谋生路!”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历朝历代的皇帝,自以为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就能保证社稷的长治久安,它就是个伪命题!” “它让这些朝代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之中。” “这就是历朝历代不过三百年之数的主要原因之一!” 柳下阴恍然大悟。 问题的根本,并不在于这些地! 在于这些田地的产出,无法真正给与那些农人衣食无忧之保障! 苏亦安此刻也将李辰安的这些话理顺了。 他也明白了这症结之所在。 但明白是一回事,历朝历代都在犯着同一个错误,都在这死循环中一直走不出去,这当如何去解? 他茫然的看向了李辰安,至此,他的心里才真正明白了花满庭说的那句话—— “他或许会成为一道光!” “一道希望之光!” 他才十八岁,却看出了农之根本! 他并没有说其它的问题,他既然能够一针见血的看透最复杂的土地兼并问题,想来在其余的问题上,他亦有着独到的见解,甚至已有了解决之策。 “摄政王,那……以你之见,历朝历代的皇帝就不应该将土地分配给农人?”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并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如何让农人在拥有土地的情况之下,能够赚到足以养家糊口的银子来规避他们大量售卖土地的这一行为。” 苏亦安拱手一礼,言语极为恳切的说道: “请摄政王解惑!” 柳下阴也极为期待的看向了李辰安。 就连萧包子和阿木,此刻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这件事,二人原本并不关心。 但听李辰安这番深入浅出的一说之后,他们才隐约明白了朝代更迭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既然找到了问题,那李辰安会用怎样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才十八岁,那两个四十来岁的老头此刻却向他的学生一样期待着他的答案……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她看着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所找的这头牛,除了不善于主动耕田之外,他好像别的本事都很厉害。 萧包子抿了抿嘴,心想,他练的是不二周天诀,若是耕田,当也很厉害。 如果他不二周天诀能练至大圆满…… 若是只有一块田,他怕是会将田都给犁漏了! 她又走了神。 脑子里再没有去想农民如何不卖地的问题,而是一直在想着另一个她极为好奇的问题—— 他如果将不二周天诀给练大圆满,需要多少田才能消耗他那纯阳的精力? 这是江湖中从来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的难道,似乎比不让农人卖地更难。 不行,自己得继续参悟《慈航道典》至大圆满! 以柔克刚! 以阴化阳! 她咬了咬嘴唇,盯着李辰安的那双眼里冒出了星星—— 看本姑娘累死你这头牛! 就在萧包子内心荡漾的想着这事的时候,李辰安开口说话了: “要最大限度的杜绝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增加农人的收入渠道!” “这就回到最开始你问我的那个话题。” 苏亦安顿时一怔,“从工商业入手?” 李辰安微微颔首,柳下阴不解又追问了一句: “农人连维持温饱的银钱都没有,他们怎能去做生意?” “不是让他们去做生意!” 李辰安看向了柳下阴,正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却忽的扭头。 夜色中,王正浩轩从天而降。 手里提着一只已气绝的肥硕的狗! 第五百二十六章 论商 “……” 李辰安看着王正浩轩,这小子上辈子是被多少狗给咬过啊! 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也大吃了一惊,却见那少年嘻嘻一笑,说道: “挺肥的……你家的锅呢?” …… …… 三味书屋后院的小院子里燃起了一簇篝火。 篝火上挂着一口铁锅。 铁锅里已放入了王正浩轩三下五除二就打理好了那条狗。 苏亦安咽了一口唾沫,并没有忘记正事,他又看向了李辰安:“摄政王,不让农人去做生意,该如何增加他们的收入?” “资本,永远是逐利的!” 李辰安也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二人,又道: “士农工商,这是千年以来,在儒家思想之下渐渐形成的阶级观念。” “其中商人的地位最低。” “在社会上,商人被几乎所有人都瞧不起,但偏偏又有许多的人心里其实极为羡慕那些商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商人有银子!” “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但他们却偏偏住着最好的宅子,穿着最好的衣裳,吃着最好的饭食!” “咱们再仔细去看,天下读书人,绝大部分偏偏又是商人家的孩子。” “为何?正如苏先生所言,读书费钱!地位颇高的农人,偏偏没有银子去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导致了农人永远是农人,甚至于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农人!” “可商人不一样,他们的孩子接受着最好的教育,他们的孩子读书有成,入朝为官就成了士!” “家里有士的商人,他就不再是纯粹的商人,他就变成了世家!” “比如你苏氏!” “苏氏便是以商业起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的同时,也培养了许多有才学的子弟。” “苏家子弟出了许多的官员,这就令苏氏一跃成为江南的百年世家,因此而迈入了宁国豪门之列。” “所以,在你看来,追求那铜臭,有错么?” 苏亦安顿时一怔,他自己本身不是商人,他是宁国之大儒! 但听了李辰安这番话之后,他才忽的明白了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江南苏氏有银子,如果苏氏是农人,自己能心无旁碍的读那么多的书么? 这根本不可能! 自己非但不能在这里开办三味书屋这个学堂,自己所过的日子,当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追求铜臭……这似乎并没有错。 “如果你觉得这没有错,那么国家放开商业,提振商业,给商人以信心,渐渐改变商人低下的地位,让他们能够大胆的、光明正大的、遵纪守法的经商赚钱,这也就没有错!” 苏亦安无言可辩。 柳下阴心里巨震—— 他也无法辩驳,因为摄政王的这番分析本就是对的! 农人辛辛苦苦侍候土地,为的不也是那二两碎银么? 他们同样是在最求利益,只是他们的利益只能从田间地里产出,这就变得微不足道,这就无法和商人所获得的利益相提并论。 同样都是追求利益,那压制商人逐利,这本就不合理! 他知道宁国一场巨大的变革就要来临! 这不仅仅是社会阶层发生的变化,如果朝廷上下当真推行了摄政王的这番治国观点,整个宁国都将被这一股巨大的浪潮席卷。 能顺应这一观点者,能敏锐的抓住这一机会者,当会站在浪潮之巅! 而那些思想陈腐者……将被这股浪潮给瞬间吞没。 “要想天下的孩子,都能接受公平的教育,无外乎两点。” 李辰安又说话了,二人立刻收敛了心神仔细的听着。 “其一,大家都富裕了,尤其是人数最多的农人也富裕了,他们又不傻,他们当然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去入仕!” “其二,天下均富,这是骗人的,也是害人的……” 李辰安没有解释这句话,他又道: “那要如何让依旧读不起书的孩子能够上学?” “这就需要国家也富!” “国家富裕了,才能有银子来开办义学,让那些依旧贫困的家庭的孩子在义学读书……不要银子!” “国家目前的税收,主要来自于农业税。” “不是因为农业的产值能有多高,仅仅是种田的人最多!” “最没钱的农人偏偏承担了一国之大量税赋,其实这笔税也并不多,一旦出现战争,朝廷就必然加税,还是加在了农人的头上,令他们的日子雪上加霜。” “但如果商业发展起来了,商人们赚到了更多的银子,将承担国家税收的主体从农人变为商人……” 李辰安看了看二人,二人再次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 这又是一件超过了他们想象的巨大变革! 这一变革的成功与否,就在于商人是否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去承担转移到他们头上的那一笔税收。 如果成功,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农业税或许将得到大幅度的降低,农人从田间地里的收成自然也就得到了增长。 但如何能保证商人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 这便是摄政王提出的工商业振兴之法! 原来,他从成为摄政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这一想法堪称前无古人之伟大创举! 难怪花老大儒说朝中的那些官员,皆是他的追随者。 难怪花老大儒会说他或许是宁国的希望之光。 之所以用的或许二字,就在于这一变革能否顺利实现。 苏亦安当然知道此中之难,但正因为它的难,才让它有如苦寒之梅,如傲雪之松……成,则宁国一跃而飞,灿烂锦绣。 败……则国之不国,所有的先行者,必载入史册,成为历史之罪人。 会失败么? 在苏亦安看来,唯有李辰安掌握着宁国这艘船的舵,才不会失败。 因为只有他才了解这艘船要驶去怎样的彼岸。 难怪花满庭说他必须为宁国之皇! 就在苏亦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李辰安又说话了: “单单减除农人的税赋,这依旧不足以让他们拥有抵御风险的能力……还得让他们在商人获取利益的同时,也取得财富上的增长。” “这需要怎么去做?” “这便是需要手工业也得到巨大的发展!” “商人要提高产品的生产效率,就必须扩大规模改良器械,他们的作坊就需要大量的工人!” “当农耕器械有了长足的发展之后,种田,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人!” “一部分的农人可上田,去商人的作坊赚取银子。” “他们上田,一举两得。” “至于要如何去做……苏先生,你若是去了京都,与温煮雨一聊,你便会知道。” “咱们先吃狗肉。” 萧包子抬头望了望夜空,近子时。 这浪费了多少金? 萧包子的心很疼。 赶紧吃完狗肉回客栈! 农人要上田,得赶牛下田!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局 狗肉很香。 但在苏亦安和柳下阴的嘴里,它却并没有什么味道。 二人的脑子里已被李辰安的那些言语给灌满,他们无心于这狗肉,他们依旧在想着李辰安所画的那个大大的饼—— 李辰安的这些话,确实是一张饼。 来到这个世界,他本无心于去改变什么,可偏偏身后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不停的向前走。 他原本只想着赚点银子,和钟离若水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 上辈子的经历已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短短,与其不停歇的奔波劳碌,连停下脚步看一眼周遭的风景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人生,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极为羡慕,但对于自己而言,内心的空虚却愈发的难以填补。 权当那个世界太卷。 莫名其妙来到了这样一个落后的世界里,当可以闲适而居。 这个世界要赚银子太容易。 真可以陪着心爱的人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 然而这个世界很野蛮,个人在权力的面前和前世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需要拥有保护自己和家人的那份权力! 自己成了这宁国的摄政王,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总得要做点什么吧。 但最终这些事如何去做,或者能不能做成,这是那位皇长子的事,因为钟离若水身体的原因,他至少两年无法回归于庙堂之上。 他不能判断那位皇长子能不能够接受他的这些观念。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如果皇帝不喜这样的变革,那几乎是没有机会去实现的。 他也曾想过自己当皇帝,但在他的心里,救国救民这种事,依旧排在治好钟离若水这件事之后。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两三年里,他的所有精力都将用在修炼不二周天诀这件事上。 还是在吴国的洗剑楼。 也或许在安静的晚溪斋。 总之,他无法再去兼顾变革这件事。 他只能将这些变革的种子种在宁国的这些大臣们的心里,希望他们能够推动这些变革的进行。 当然,去了蜀州之后,接到了那位皇长子,他也会和那位皇长子推心置腹的谈谈。 毕竟是为了宁国的江山。 就在沉默之中,萧包子终于找到了那条四寸之物。 她若无其事的将那玩意儿夹到了李辰安的碗里,还拿起汤勺打了一勺汤。 “你们都赶紧吃……” “夜已深,得回客栈去早些歇息,毕竟明天还要赶路。” 萧包子话音刚落,苏亦安却放下了碗筷说话了: “五天前,花满庭花老大儒来过这里一趟。” 李辰安顿吃一怔,“花老哥?他跑你这地方来了?” 苏亦安点了点头,又道: “花老大儒与我喝了一宿的酒,说了一宿的话,都是关于你的!” “从去岁三月三,说到你在京都成为摄政王之后定下的那个五年计划。” “不瞒你说,初时我是颇为怀疑的,但今夜听了你的这番话之后……花老大儒诚,未欺我!” “这理应是一条大道!” “但此大道却需要披荆斩棘而行!” 苏亦安看着李辰安,语重心长的又道:“这需要一个领路人!” “要实现如此远大之理想,必然会面临诸多困难……如果新皇登基之后,并不认可你的这番革新……” “咱在这里说句本不该说的话,这一切,恐怕都是镜花水月!” “我等虽憧憬于这革新之后的美好,但如果难以付诸于行动,它也就是个梦想罢了!” 顿了顿,苏亦安内心中经过了一番斗争,还是低声的说了一句: “您,在宁国百姓的心目中,就是皇长子!” “为此大计,为宁国之黎民社稷……鄙人恳请您回京都主持此大局!” 李辰安将碗里那四寸之物夹起,放在了嘴里,忽然发现这玩意儿最近吃的比较多,似乎就连体内的那股内力也增长了少许。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应下苏亦安这个请求。 他当然知道要想这场变革顺利,他亲自坐镇指挥是最好的。 可他不能啊! 他必须去蜀州,必须再去吴国。 “你之心思,我能理解。” “但我之心思……你尚不能理解。” “许多人都认为江山社稷更重要,但我是个例外。” “我认为身边的亲人更重要!” 看了看苏亦安欲言又止的模样,李辰安摆了摆手:“你无须劝我,许多人都已劝过了我。” “我是知道你们的心意的。” “我也是知道而今宁国江山之危,百姓之苦的。” “所以我才希望如你、如温煮雨这样的贤能,能够为宁国的百姓做些什么……” “当然,如果你们都不愿意去做这件事,就当我没说。” 苏亦安和柳下阴对视了一眼,彼此皆很无奈。 柳下阴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在南门外差点以头抢地的那举动,他已知道这番变革若是成功意味着什么。 在他看来,成功与否,就在这位摄政王的身上! 权力,在这种时候变得尤为重要。 可他……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这能名垂青史之伟大事业! 柳下阴那是恨铁不成钢啊! 他忽的站起,一撩衣摆,噗通一家伙就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吓了李辰安一大跳: “臣,景宁县县令柳下阴,恳请摄政王以大局为重!” 李辰安一愣:“你就是柳下阴?” “臣,正是!” 李辰安乐了,他并不了解这个县令,但能够与苏亦安平坐,想来和那些贪官污吏是不一样的。“起来吧。” “摄政王若不答应……臣,不起!” 李辰安顿时傻眼了,就在这时,苏亦安也忽的站起,一撩衣摆也跪了下去: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花老说这是您所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亦是你所言!” “君子之言,当言而有信!” “臣,同恳求摄政王回朝!” 王正浩轩抹了抹嘴,颇为惊讶的看着跪着的这两小老头,“你谁啊?” 苏亦安低着头,并没去细想这话是谁问的。 他脱口而出:“臣,苏亦安!” 王正浩轩一听,吓了一大跳,“平江苏氏的那个苏亦安?” “正是!”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苏梦?” 苏亦安这才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王正浩轩,“正是,你是……?” 王正浩轩一家伙站了起来,也“噗通”一声冲着苏亦安跪了下去:“岳父在上……” 然而,苏亦安并没有听见。 就听“啊!”的一声…… 王正浩轩忘记了他背着那把长刀! 他这猛然跪下,长刀的刀柄一家伙就砸在了苏亦安的脑门上。 苏亦安就发出了一个啊字。 他额头鼓起了一个包,瞬间血流满面。 他被王正浩轩这刀柄一敲,“砰!”的一声,仰面朝天晕倒在地! 第五百二十八章 行路难 苏亦安倒在了地上。 血流满面。 王正浩轩一瞧,顿时吓了一大跳! 完犊子了。 磕个头将老丈人给磕死了! 他一家伙站了起来,连忙将苏亦安扶起,伸出一根手指在苏亦安的鼻子前一探……还好! 没死! 还有气! 小武没来,但他的怀里有小武亲手配置的金疮药。 他连忙取出了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的洒在了苏亦安的额头上。 此刻同样被吓了一大跳的柳下阴才回过神来。 “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他未来的姑爷!” “……你就是王正金钟的儿子?” “对,来帮忙搭个手。” “干啥?” “扶着他,我背他去床上……总不能将我老丈人丢这吧,会冻死的!” 此刻柳下阴也顾不得再死劝李辰安了,他连忙站了起来,将依旧昏迷的苏亦安扶着,与王正浩轩一道,将苏亦安背回了他的那间小屋里。 李辰安一瞧,“走!” 萧包子欢喜的站了起来,却不料又听李辰安说了一句: “回客栈,咱们得连夜离开!” 萧包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撇了撇嘴,摸了摸怀里的那张洁白的绸巾,明儿个当去换一张—— 这张绸巾,颇不吉利! …… …… 当苏亦安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天明。 他摸了摸额头,额头很疼。 他看了看趴在一旁正在熟睡的柳下阴,忽的皱起了眉头,这一皱眉,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发生了啥? 苏亦安一脸的懵逼。 昨晚…… 昨晚摄政王来了。 和摄政王有了许多交流。 对,摄政王说了许多让自己茅塞顿开的话。 后面……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额头怎么还如此疼痛? 苏亦安起身,惊醒了柳下阴。 “醒了?” “嗯,昨夜,发生了什么?” 柳下阴撇了撇嘴,“你家姑爷将你给误伤了。” 苏亦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我家姑爷?” “对啊!王正金钟的儿子,就在摄政王的身边!” “……这狗曰的!” 苏亦安从床上一家伙爬了起来,“走走走!” “干啥?” “老子得去收拾这小子!不对……咱们得去劝摄政王回京都!” “可我们不知道摄政王住在哪里呀。” 苏亦安一怔,又摸了摸额头,“摄政王不是带着那么些护卫来的么,咱们去找,定是住在某个客栈!” 二人离开了三味书屋,将景宁县的客栈走了个遍,终于还是找到了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老板吓了一大跳! “什么?” “那俊俏少年就是咱宁国的摄政王?” “哎呀呀呀,你们早说啊!我可还收了他五十两银子!” 老板直跺脚,搓了搓手,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了两封信,恭敬的递给了苏亦安: “苏先生,这是那少年、摄政王留下的,让小人交给您。” “这是摄政王身边的一少年写给您的。” 苏亦安接过,取出了李辰安的那封信,抽出信纸展开一瞧,顿时一呆。 信纸上有一首诗。 “《行路难》” 他开口,徐徐读之: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亦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了一遍这首诗,一旁的柳下阴也已惊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惊叹的不仅仅是李辰安所做的这首诗的精妙,更多的是这首诗中所蕴含的味道。 摄政王是迫不得已去的蜀州。 他的心里是有这江山社稷的! 他知道接下来所行道路之艰险,但他依旧对前路充满了期待! 并将这份期待寄许与自己,希望自己也能不畏惧前路之荆棘坎坷……一往无前!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亦安顿时豪情大涨,他伸手一挥,脸上的颓废消失殆尽,“柳兄……我等岂能畏惧前路之难!” “我等,当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柳下阴击掌,“苏兄所言正是!” “我……我冤枉了摄政王,这才知道摄政王不仅仅有才子之风流,他还有宽阔的胸怀和高瞻远瞩之眼光!” “我柳某,虽位卑,亦当为摄政王变革之马前卒,就算前路有刀山火海,我柳某,定会乘长风而破万里浪,高挂云帆,于惊涛沧海中……勇往直前!” “好!此诗,了得啊!” 苏亦安又看着这首诗,爱不释手的说道:“当入《宁诗词集渊三百》!” “当宣扬于天下,令天下对宁国失去希望之人,重见那抹曙光!” “走走走!” “……去哪?” “回去,收拾行囊,吾要奔赴京都!” 柳下阴沉吟三息,“另一封信写的啥?” 苏亦安将这首诗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这才稳了稳激动的心情,一捋长须,取出了另一封信。 一瞧,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那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这是一笔极为潦草的字——摄政王的字也丑,但架不住人家的诗好啊! 但这更丑的字却并不是什么诗词,它真就是一封信: “岳父大人,见信如见小婿!” 苏亦安脸上的肌肉一抽抽,顿时抽得额头的伤口一阵疼痛。 他咬牙切齿的强忍着心里的愤怒继续看了下去: “小婿王正浩轩,与小梦相识于牧山刀,相知于牧山刀,相爱于牧山刀。” “昨日见岳父大人,心甚喜,故拜之,未曾料到误伤了岳父大人,小婿心有忐忑,故而猎狗一只,放于岳父大人的厨房之中。” “还请岳父大人早些吃了。” “可补气血,亦可补精气。” “那四寸之物,可令岳父大人重温春之美妙。” “等小婿随摄政王归来,咱们京都再见。” “小婿必猎京都之犬烹之,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许能再给小婿生个小舅子。” “肺腑之言,岳父大人无需谢。” “期待下次相逢,再会!” “对了,炖狗时记得最后放盐。” “小婿,王正浩轩,亲笔!” 苏亦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无视了柳下阴那期待的眼神,抬腿就向悦来客栈外走去。 “苏兄,怎的如此愤怒?” “……走,” “去哪?” “三味书屋,炖狗!”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谈判 上 李辰安离开了景宁县进入了景宁山向蜀州方向而去。 昭化二十四年二月初五,在三味书屋呆了十五年之久的苏亦安,在安排好了书屋余事之后,也带上了简单的行囊,向京都而去。 在去京都之前,他给他的妻子写了一封信。 信中只有两句话: “为夫已见过王正浩轩,佳婿,小梦良配,勿阻!” “春已来到,夫人可去京都,为夫将在京都等你,甚是……思念!” 柳下阴还有三味书屋的所以学子们于景宁县南门送别苏亦安。 那日朝阳正好。 彼此间说了一番寄许之言,苏亦安转身离去,摸了摸还有点微疼的额头,意气风发的吟诵而行: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 京都玉京城。 早雾蒙蒙。 吹面已是杨柳风。 悦来客栈。 吴国太子吴谦在院子中晨练完毕,接过了侍女送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忽的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个抱着剑的少年。 “三郎,有七剑的消息了没有?” “有。” “怎么说?” “已下山。” “……去向何处?” “蜀州。” “需多久?” 三郎沉吟三息,“这就要看小师妹的心情了。” 吴谦顿时一怔,“小师妹?夏花?” 三郎点了点头,似乎因为听见了这个名字,他那双原本很是忧郁的眼此刻居然绽放出了些许光芒。 “天音阁七剑,小师妹最小,但小师妹却是天音阁未来的阁主。” “小师妹自幼在天山长大,对于世间……她向来好奇,这便免不了会走走停停。” “再说从天山至蜀州路途遥远,故而难以预料。” 对此吴谦倒是没有微词,因为天音阁和洗剑楼,同为吴国两大武林圣地,皇权向来不去干涉他们之行为。 不过吴谦倒是问了一句: “夏花而今什么境界了?” “闭关两载,而今已破二境中阶。” 吴谦甚是欢喜,“如此说来,她的天魔琴音当已小成,或可压过洗剑楼的独孤寒一头。” “她需要一张好琴,可惜琴剑山庄没了。” “听说琴剑山庄当年打造了一把名为绕梁的神琴?” “正是,却不知下落。” “本宫会留意。” 就在这时,礼部尚书俞定之走了过来。 他躬身一礼,说道: “殿下,宁国这边,同意于今日谈判,时间由殿下您来决定。” 吴谦背负双手,望了望缥缈着薄雾的灰蒙蒙的天空,忽的一笑: “温煮雨这厮……当真是了解本宫的。” “那就定在巳时……此事,其实谈判已不再重要,宁国的态度,这月余的时间早已说明了一切。” “但本宫还是想去看看。” “待本宫写一封信给父皇!” 吴谦抬步而行,上了二楼,来到了云书贤所住的房间。 他在这里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俞定之,这才看向了一脸惊讶的云书贤。 “无涯关之战,不可免,但不是现在!” “但战争之事当得先行准备,故而向下原州七城寨的十万大军运送粮草之事,当提上日程。” 他站了起来,徐徐走到了窗前,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了窗外已解冻的玉带河,沉默片刻又道: “若是天音阁七剑能斩杀李辰安……宁国必然会再乱。” “本宫准备就这两天启程回国,等本宫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无论李辰安生死如何,本宫都将御驾亲征,夺取无涯关!” “既然宁国有此强硬气节,既然温煮雨以为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宫亲征之战,就不再是取得无涯关,而是……宁国的安南道全部收入吴国之领土!” 云书贤沉吟三息,“赤焰军有吴冕和燕基农二人掌旗,其实力不可小觑!” 吴谦嘴角一漾,“那又如何?” “打仗,不仅仅需要将士用命,所看最终还是得落在国力之上!” “宁国之国力这些日子大致也摸清楚了,它不是什么猛虎,它就是一只羊!” “还是生病的羊!” “温煮雨不过是做些表面强硬的文章来掩盖他心中的虚慌罢了!” 吴谦转身,伸手一挥:“走,咱们去鸿胪寺和那谁程靖庭谈谈!” “纸上得不来,本宫将用吴国之利剑铁骑亲自取来!” …… …… 皇宫。 议政殿。 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此刻就坐在温煮雨的公房里。 “他说要来谈了,还是按照原本那法子?” 温煮雨合上了面前的一本奏折,点了点头,“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想再继续了解咱们宁国了。” 他走了过去,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他心里是知道这谈判并无意义的,但他还是要来谈,说明他已下定了回去之后发兵之心……这样,” 温煮雨俯过身子,看向程靖庭,“我记得鸿胪寺后面不远处有片空地,呆会你叫火器局的人,弄几个烟花去那地方放放。” 程靖庭一怔:“这多可惜!” “听我的,让他们放放。” “吓吓那位太子殿下,他必然会问你,你谨记,往天上吹!” “这位太子殿下已听说过烟花,甚至他还去过鱼龙会总部那处废墟看过。” “他知晓烟花之威力,尤其是摄政王在五扇原那一战,凭着烟花,摄政王以千人敌数万,他是很担心烟花这个东西的。” “这次就让他亲自感受一下,他若是提出去看看,你就带他去看看爆炸后的现场。” 温煮雨斟茶,“能吓退他是最好的。” “若是能吓得他三五年之内不敢对宁国动手……那以后,他就再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程靖庭端起了茶盏,咧嘴憨憨一笑:“你这小子,老夫就喜欢你使坏的小心思。” 温煮雨瞪了他一眼,程靖庭喝了一杯茶,放下茶盏,向火器局匆匆而去。 户部尚书李文厚抱着一本账簿走了进来。 他将账簿放在了温煮雨的面前,说了一句:“江南道查抄之贪墨之物,经户部统计,悉数折银,二十三亿六千七百四十万八千三百六十两!” 温煮雨微微颔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而是问道:“漠北道雪灾,统计出了受灾人数了没有?” “漠北道燕云十六州,受灾最严重的是幽州和瀛洲。” “户部派去的官员尚在核实,但下官估计,至少三十余万人受灾……此事恐怕瞒不住,因为已有灾民南下。” “嗯,不需要去瞒,就按照五十万灾民之数,采用摄政王的主意,从这批银子中拨发十亿两……让他们去幽州建一座城。” 李文厚大吃一惊:“去幽州建一座城?” “对,以工代赈……如果银子不够,就先建一道坚固的城墙!” “摄政王说此城,名为燕京!” 第五百三十章 谈判 中 斥十亿两白银之巨资在偏远的幽州去建一座城? 这还是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虽说是以工代赈,能够解决那些受灾百姓的生活问题,但是,这和先皇耗费国力修建那处长乐宫有何两样? 李文厚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极多!” “尤其是兵部呈报上来的各大边军实查之所缺军备!” “户部核算过,要将四大边军之军备补起,这就需要耗资万亿……” 顿了顿,李文厚又极为慎重的说道:“宁国四方不宁,我们所面对的威胁不仅仅只在于吴国!” “若是其余三方起了战事,粮草何来?军备何来?” “下官以为,摄政王毕竟年少,他之所见难免会有错误之处,首辅大人当矫正他之错误,避免宁国因此而受到更多的灾难!” “就算是要在幽州建一座城……下官以为,当也是若干年之后,宁国真正站了起来,国库真正充盈才应该去做的,绝非现在!” 温煮雨面带微笑的听完了李文厚的这番话,却忽的说了一句:“你坐下,喝一杯茶。” 李文厚没有坐,他很担心! 李辰安此举太过荒唐。 万一宁国因此而灭,可不仅仅是他李辰安会被万名唾骂,就连整个李家,恐怕也会成为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之对象。 这等罪过,谁能背得起? “去岁冬夜,当摄政王向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和你的观点并无二致,但在我听了他的分析之后,我认为他是对的!” “摄政王认为宁国最大的危险便是北边,北边的荒人而今已从一盘散沙的游牧部落变成了一个统一的国家。” “荒人好战,这会导致宁国的北边最难安。” “反观宁国其余三方所临之国,越国而今因皇位之争他们无暇西进,无论越国的哪个皇子登基为帝,在三五年之内,他所要做的,一定是稳固自己的皇权。” “再说,皇长子毕竟是当今越国皇帝的外甥,虽然这亲情在皇权面前算不得什么,但越国与宁国之文化一脉相承,他们终究要讲求个师出有名。” “咱们宁国西边的西夜国,虽说在景华年间打到过广陵州的临水关,但现在西夜国同样面临与之相邻的大荒国之威胁。” “宇文峰携簌琳公主回到了大荒城,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送来国书,邀请我朝派人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同时,宇文峰为了巩固其在荒人中的至高无上之地位,他会向天下宣布大荒国的正式成立,他就是大荒国的第一任皇帝!” “这必然引起西夜国的重视,因为西夜国也很清楚荒人的野蛮。” “如此,我朝之西疆,在三五年之内,也当无恙。” “至于回纥并不需要担心,他们入宁国必先入蜀州。蜀州,有钟离府的兵。” “我们目前最有可能发生战端的就是吴国,所以摄政王优先供给了赤焰军最大数量的烟花……” “接下来,我朝各大边军,都将配备上烟花这种神器,那时候,咱们谁也不惧!” 李文厚仔细的听着,但他眉间的褶皱却并没有舒展半分。 对于这些局势的分析虽然有些道理,可道理这个玩意儿许多时候却最不讲道理。 万一一处判断失误,现在的宁国绝对承受不了同时进行的两场大战。 除非烟花这个神器能最快的装备于各大边军,除非最好的武器能够最快的送达各大边军的手里。 这些,都需要银子! 他没有问,因为温煮雨又说话了: “工部,已将掌握了烟花制作方式的工匠,派往了四大边军所镇守之城寨。” “这个玩意儿的造价……其实很低廉,另外,摄政王说要造这东西也很容易,所以,一旦各边军城寨的火器作坊建造出来,这玩意可大量的产出,足以让我方至少守城不败!” “但漠北遭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却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万一有姬泰余孽在北边振臂而呼……人饿得久了,就要饿死了,他们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会吃人的!” “所以以工代赈此事反倒是当下最重要之事!” “其一,百姓们有了一口饭吃,有了一处居所,能够活下来,他们便不容易被利用。” “其二,燕京城的建立与长乐宫截然不同!” “漠北需要一座军事重镇!” “必须随时防范荒人的入侵!” “摄政王说守住了漠北,就守住了宁国的半壁江山!” “我以为,摄政王此策,高瞻远瞩,利于宁国之千秋基业。故而我没有反对……我希望你也能顾全此大局……非摄政王好高骛远,而是时下之良策!” 李文厚眉间的皱褶松开了少许,却忽的问了一句:“若错,会如何?” 温煮雨一捋短须微微一笑:“人活于世,焉能因惧错而不举步而行!” 李文厚忧心忡忡的离去。 他希望鸿胪寺的谈判,能够有一个好点的结局。 …… …… 鸿胪寺。 吴谦一行施施然而来。 当他随着李文渊踏入鸿胪寺的那间宽阔的房间的时候,忽的吃了一惊。 因为这房间里的那张颇大的桌子前只坐了一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想来他就是昔日的程国公,而今的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了。 程靖庭大喇喇的坐着,就这么看着吴国太子吴谦一行走进来,他仅仅是伸手招呼了一下: “随便坐。” “老了,没啥精力,你们也不必向我这老头子见什么礼。” “对了,小娃儿,” 程靖庭忽的指了指吴谦,“夏莫愁那老东西死了没有?” 吴谦顿时心情就不美丽了。 夏莫愁,便是吴国的夏国公,当今兵部尚书夏琉的父亲。 也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 守卫的正是下原州的七城寨。 当年,赤焰军灭墉国之后,占领了无涯关,上车候卢战骁曾经率兵去攻打过下原州,与夏莫愁有过一战。 那一战,卢战骁损兵折将,在夏莫愁的手里没有讨到便宜。 当然,夏莫愁也损失不小,无力反攻无涯关。 此后,卢战骁被调回宁国京都,夏莫愁依旧经营着七城寨,而今的七城寨已从以前的兵寨变成了七座雄城。 至此,宁国对吴国之威胁变得小了许多。 这便是夏莫愁之丰功伟绩,再加之东旭城夏府本就是吴国勋贵,故而父皇干脆册封了夏莫愁为夏国公以示皇恩浩荡。 吴谦也大喇喇的坐在了程靖庭的对面,微微仰头,说了一句: “夏国公虽老,却依旧能开十石之弓,倒是你……看来宁国当真无人可用!” 程靖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乐: “做这无用之事,当然就用老夫这无用之人。” “小娃儿,不如咱们聊点风花雪月,如何?” 第五百三十一章 谈判 下 风花雪月当然是没有的。 不过谈判本应该有的唇枪舌战,这也是没有的。 程靖庭表现出了他的无用之处,他根本就不提那边境划分之事,他装着根本不知道这事,此刻他极为惊讶的看着吴谦—— “你是吴国的太子,未来吴国的皇帝!” “这种事,你就不应该来!” “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若是谈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这太子的脸往哪搁?” “老夫记得你父亲可是生有九个儿子!” “你虽是嫡出,却并非长子,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你就不担心在宁国失利被他们所利用来攻击你?” 吴谦表现出了作为吴国继承人的涵养与智慧,他也没有生气。 “看来你真的老了。” “这种事并不需要你来操心,本宫既然敢来,当然就无惧失败……” “失败又如何?不过是由礼变兵罢了!” “本宫最后还是想要劝你一句,宁国四面皆敌,割让一个本就不属于宁国的无涯关来换取吴国之友谊……”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倒不是程靖庭打断,而是陡然传来的一道剧烈的爆炸声。 随着那爆炸声响起,此间忽的一阵地动山摇,抖落了一片屋梁上的尘土,站在吴谦身后的三郎一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吴谦拽起,转身就到了门外。 就在门外,吴谦抬头一看,便看见了一股升腾而起的浓烟。 而此刻,程靖庭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也看了看那道滚滚浓烟,忽的嘀咕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又在放那烟花,这威力倒是越来越大了。” 吴谦一听吓了一跳。 “这就是烟花?” “是啊!”程靖庭嘿嘿一笑:“殿下,这玩意儿可是咱们摄政王亲自发明的。” “听说殿下去过了鱼龙会那处废墟,当已见过烟花之威力……殿下想想,这玩意儿投入大军之中……夏侯卓三万精锐再加府兵五万,解决八万人,也就是几十个烟花的事。” “殿下莫非此刻还不明白宁国之依仗?” “这就是依仗!” “摄政王说,咱们不靠任何人任何国,咱们就靠自己。” “前两天不是正好有一阵春雷么?想来火器局的那些小兔崽子们又捕捉到了几道天赐之雷……” “轰……!”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程靖庭的话也被这巨响打断,这一次比上一次来的更猛烈一些。 就在吴谦震惊的视线中,这鸿胪寺西边的一处房舍忽的就塌了! 它居然在那爆炸传来的震动中塌了! 吴谦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弥漫的烟尘,脑子里出现了这烟花在千军万马中爆炸的场面。 他闭上了嘴,咽了一口唾沫,眼里冒出了一缕贪婪的光芒。 若是吴国有了这东西…… 不就是捕捉雷电最难么? 回国之后,当让工部想法去捕获雷电,也造出这威力如此之大的烟花来! 至于谈判……吴谦暗自吸了一口气,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 宁国有了这等神器,当是他们不惧一战之底气。 从五扇原战场传回来的情报说这烟花在那地方爆炸了百来次,如此说来,要制造这个东西的难度并不太高。 或许捕捉一道雷电就能造出百八十个,至于里面再加些什么……这得让机枢处仔细收集情报。 谈判已经没必要再谈了。 虽然没有达到本次谈判的目的,但能到知道宁国之依仗,知道这烟花的巨大威力,这也是个不小的收获。 吴谦拿定主意,忽的轻蔑一笑: “阵仗倒是挺大,但实际的效果如何……能否带本宫去爆炸那地方瞧瞧?” 程靖庭一听,果然如温煮雨所料。 “本不应与外人道,但为了让殿下能够死心,能够让你我两国之边境长治久安,老夫就带殿下去瞧瞧。” 于是,程靖庭领路,带着一众吴国使臣向鸿胪寺的后面而去。 那是一片颇为开阔的荒地。 就在那片荒地上,还有五个火器局的工匠正蹲在一处大坑前,正在说着些什么。 吴谦竖着耳朵一听—— “杀伤范围十丈二尺三寸。” “坑洞最深处一丈一尺七寸。” “……比上次的威力增加了两成,但还是不够。” 就在吴谦的眼里,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又道: “摄政王给我们的命令是,这烟花的杀伤范围必须达到二十丈……吴国狼子野心,竟然想要发起对我们宁国的战争!” “诸位,此战,恐怕将会在那位太子回到吴国时候开启,虽说向无涯关已送去了三百余个烟花……但摄政王说了,吴国问题,必须一战完全解决!” “原本计算,三百余个烟花足以将吴国的十万大军炸溃……但溃不是灭!” “摄政王要的是灭了他们那十万大军!” “看来……” 那官员仰头望了望天空,“看来这春雷的威力比之夏雷差了不少。” “走吧,咱们回去,上次收集的春雷,制造这种威力的烟花大致能造三五十个……先去造出来送去无涯关,等夏雷来临的时候再行实验。” 于是,那几个人起身离去。 程靖庭捏着胡须,心里一笑,温煮雨这厮,太奸诈了! “殿下,非宁国愿意用此神物对付你吴国,皆是拜你所赐啊!” “咱们宁国虽说这些年被姬泰那老贼给祸害得落后了许多,但宁国却有天佑!” “如烟花这等神物,唯有摄政王能够想出引天雷之法而造出举世无双之神器……这便是宁国之国运,它不该被灭!” “顺天意者昌,逆天意者亡,这位云老大儒当明白这个道理。” 程靖庭一边说一边带着吴谦等人走到了那处爆炸的坑洞旁,他指了指那坑洞: “这样一个洞,大致能埋千八百号人!” “殿下即将登基为帝,老夫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莫去做那有损天德之事!” “言尽于此,摄政王说,若吴国要战……” “那就一战!” 吴谦没有去应程靖庭的这番话。 他蹲在了这个坑洞旁,视线落在了焦黑的土壤和碎石之上。 他眉间紧蹙,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了。 程靖庭一愣:“喂喂喂,小娃儿,还谈不谈?” “不谈老夫就遛鸟去了!” 吴谦依旧没有说话,他带着云书贤等人登上了马车,径直去了悦来客栈。 “明日启程回国。” “命机枢处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取得这烟花的配方和制造工艺!” “另外……三郎……请修书一封给夏花,无论如何要杀死李辰安!” “这小子,太危险!”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夏花 上 转眼便是三月初一。 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意盎然之际。 平江城西子湖畔两岸的杨柳已绿成荫,一湖春水在春风中碧波荡漾,几艘画舫懒洋洋飘荡在湖面,偶有琴音几许,将铺洒在湖面的夕阳柔软成了红绸的模样。 就在这西子湖上,就在其中的一艘名为银钩的画舫上。 二层楼的甲板上站着六男一女七个少年。 其中,又以那个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的姑娘最为显眼。 她站在船头,面向夕阳迎风而立。 河风吹动了她的衣裙,也吹动了她的那一头披肩的长发。 她的眼眸如一泓秋水,却偏偏没有被这风给吹动。 她的眼平静无波,清澈中流露出来的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配饰来点缀。 她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她的背上背着一张琴。 剑是一尺六寸的短剑。 琴……是一张放在桃木匣子里的六弦琴。 整个人干净,利索,再配以那张白里透红的俏丽脸蛋儿……她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淡淡的、如一缕禅一般飘然、若画、出尘,入烟的感觉。 这是一种自然流露的气质。 通俗而言,就是生人勿近,就如夏日的荷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叫夏花。 天音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未来的天音阁阁主,文武两道天赋异禀之天才少女夏花! 她是天音阁唯一琴剑双修的弟子。 她的剑能杀人,她的琴,也能杀人。 这次奉师命出天山,主要是为了在江湖历练,次要才是杀人。 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人。 来到宁国的平江城,这是第一天。 此前,她从未曾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放在眼里,但自从进入平江城之后,她忽然发现耳里所听的,皆是那李辰安的事迹—— 年十八。 生于广陵城。 前十七年都是个傻子。 去岁三月三忽然开了窍。 而后,简直如戏文里写的那样,不,简直比戏文还要离谱! 他竟然在短短的大半年之后,就成了宁国的皇长子,还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这些传言,与三郎送来的消息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便说明那不是传言,而是他的真实事迹。 尤其是昨日收到的三郎的那封信。 太子殿下在宁国铩羽而归,便是拜李辰安所赐! 他李辰安早已离开了宁国京都,他并没有和太子殿下见面,却偏偏令太子殿下无功而返……这就如下棋的高人,他早已落了子,早已断去了太子殿下的后路。 甚至令太子殿下无法生起兵伐宁国之壮志雄心。 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当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她的面色忽的一寒。 为吴国计,当杀之! 就在夏花想着这事的时候,船舱里忽有琴音起,片刻,有歌声起。 琴音幽怨,歌声凄凉。 与此情此景并不太相和,但夏花依旧微微侧了侧耳朵仔细的去听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夏花忽的一惊,这首词做的极好,完全写出了词人心中的那份悲伤……这样的伤悲似曾见过…… 夏花心里一咯噔,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叫苗秋琴! 母亲似乎是快乐的。 之所以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曾经在夜色中,在月光下,当母亲独处的时候,她的脸上分明流出的就是那无尽的忧伤。 而后,她大致知道了母亲的忧伤来自何处—— 那个叫温煮雨的男人! 母亲嫁给了父亲,她没有嫁给自己想要的爱情! 转眼之间,那个叫温煮雨的臭男人已离开了母亲二十年,可母亲依旧不思量、自难忘。 若是再有相逢的时候,会不会已不相识,已是尘满面,鬓如霜的年岁了 又是琴音袅袅,片刻,又有歌声起: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在夜风中回荡,仿佛令这夕阳的余晖也变得更加悲伤。 琴音依旧在弹奏,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这便是尾声了。 夏花回味片刻,忽的说道:“要论诗词文章,还是宁国的底蕴更加深厚一些。” “早已听说宁国之江南,是文人辈出之地……这样的一首思念祭奠之词,当不是某个少年郎能够写的出来的。” “当是宁国一失去了心爱之人的大儒所做。” “我进去问问妙妙姑娘,当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儒,许能求得一首好的诗词。” 说完这话,夏花转身,莲步轻移,她进入了船舱里,来到了前头台子上的妙妙姑娘面前。 妙妙抬头,起身,向夏花道了一个万福。 银钩画舫,被面前的这位漂亮小姐给包了下来,便是她最尊贵的客人了。 “小姐好!” 妙妙伸手一引,“妙妙重温此词曲,一时入了其境,打扰到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小姐这边请!” 二人来到了旁边的一处茶台前。 妙妙取了火折子,点上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夏花开口,问道: “此词此曲极好!” “我就是想要知道这词曲出于何人之手?” 妙妙姑娘淡淡一笑,伸出了一只手捋了捋耳际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说道: “此曲,成于商涤商大家之手……商大家在去岁京都之变中仙去,这便成了绝唱。” “至于这首词……它便是出于咱们宁国的那位诗仙,当今的摄政王李辰安李公子之手。” 夏花豁然一惊,顿时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妙妙,过了五息才惊讶的问道: “你说,这首词,是李辰安所做?” 妙妙姑娘取茶入壶,微微颔首: “当然,此词成于去岁中秋夜。” “那夜,李公子于京都的文坛,泼墨挥毫间,连续做出了十六首天下无双之诗词,一举击败了越国国子监的那些天才少年们!” “先皇因此而封李公子诗仙之名……在我们这种青楼女子的心里,他那摄政王的身份并不显沉重,我们反倒是更喜欢他那诗仙的身份。” 妙妙抿嘴一笑,脸上飞起红霞一片: “如此才子,听说长得还极为帅气,天下女子,谁能不爱慕?” 妙妙忽的一声叹息: “可惜,如我这样的身份卑微者,也只能将那份爱慕深藏于心里。” “毕竟,他真正喜欢的人,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听说现在还多了一个,据说是奚帷的女儿……她们是有大福分的人……李公子重情重义,宁舍江山不弃美人……他与若水小姐之故事,许能成书而传世千年。” 妙妙忽的抬眼看了看夏花,打趣了说了一句:“小姐有冰雪之美,若问天下男子何人能配……我以为,唯有李公子!”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夏花 下 当妙妙姑娘说出后面的这句话时,夏花忽的嘴角一翘。 她是来杀李辰安的! 可不是来找个夫婿的! 只是现在这妙妙姑娘说这首词是李辰安所写,这令她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于是生出了些许好奇: “从此词之意来看……听说李辰安也才刚满十八岁,怎的给人一种他已八十岁的感觉?” “词由心生,他何来这样的凄凉体会?” 妙妙姑娘熄火斟茶,摇了摇头: “李公子天纵奇才,许是在某处见过某个老人,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词吧。” “至于其中真实缘由,可惜李公子没有来平江城,而是去了蜀州,否则……小女子也想当面问问,当面求他一首词。” 夏花没有再问这个问题,要问也只能去问李辰安。 她端起了茶盏,若无其事的问了另一个问题:“他……他既然有诗仙之名,去岁中秋,他另外的十五首诗词……妙妙姑娘能否写出来给我看看?” “这当然可以……小姐竟然还不知道他的那些流传于世的诗词?” “啊,本姑娘刚下山。” “哦,那妙妙就写下来给小姐瞧瞧……可别喜欢上了他哦!” 夏花一口茶喝下,被这句话给吓得一呛,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过了片刻才缓缓平息。 “本姑娘喜欢的可不是那软弱的文人!” 妙妙姑娘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侍女为她磨墨。 她看着夏花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公子可不是什么软弱的文人。” “他……应当很硬!” 他若不硬,江南道的官场怎会被他一家伙就弄了个底朝天? 夏花一听,脸蛋儿却微微一红。 片刻,那侍女磨好了一砚台的墨。 妙妙取了一张纸,极为仔细的铺在了面前。 她又酝酿了五息,这才提笔,极为神圣庄重的落笔于纸上。 小嘴儿轻启: “刚才那首名为《江城子》,便是李公子在中秋诗会所做的第一首词。” “这第二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妙妙姑娘将这张纸放在了一旁,又取了一张铺在了面前,又落笔而下: “这第三首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这第四首……” “第五首……” “第十五首……” 当妙妙姑娘一边写着这些词一边吟诵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夏花已惊呆了! 她简直难以相信那是李辰安在中秋诗会上,仅仅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做出来了这些惊才绝艳的诗词! 这是怎样的文学造诣? 这需要多深的文学功底? 难怪宁国的皇帝会当场赐予他诗仙之名! 其才华……无论哪个国家的哪个大儒,至少在诗词这事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花虽然在天音阁习武,但她同时也在读书。 她的老师虽然不是云书贤云老大儒,却也是东旭城白鹿书院的院正,也是吴国五位大儒之一的秋尘秋老先生。 天音阁修剑也修琴。 修琴,就需要文学上的极高才华。 若是不懂词中意,所弹之琴便只有形而无神。 有形或可伤人。 但有神,才可越阶而杀人! 天音阁的天魔琴音,堪称武林一绝,能够修习者极少,便是除了内力之外,还需要文学上的极高造诣,让琴音与天地共鸣! 她当然懂得了李辰安这些诗词里面所蕴含的意思。 因为懂,故而才会惊! 她知道要做出这样的诗词有多难! 若是将这些诗词用天魔琴的独到之法弹奏而出……恐能杀人于无形! 妙妙姑娘此刻已停笔。 但她依旧握着笔。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言状的情绪。 似乎她还沉浸于那些诗词之中,似乎她的脑子里还流转着李辰安泼墨挥毫的那些她未曾见到的画面。 过了片刻,她才醒了过来。 她放下了笔,微微欠身一礼:“失态了。” “每每抄写他的这些诗词,总是有一些新的体会与感受,总会觉得他似乎就在眼前,总会幻想自己就在他的身边。” 妙妙姑娘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铺洒在湖面的红绸已消失不见。 有微波。 有微风。 有竹帘轻摇。 有大红的灯笼已点亮。 “若能陪着他,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大致是每一个怀春的姑娘心中所愿吧!” 夏花默默的看着妙妙,忽的问了一句:“不是说十六首的么?这怎的才十五首?” “他的最后那首,没有在文坛诵读,知道的人极少,尚未能传出来。” “哦……” 夏花有些遗憾。 “可惜,商大家去世,就算他能再做出好的诗篇,也没有人能够谱写出与之匹配的曲了。” 妙妙收回了视线,“倒也不是,商大家谱曲之学问传授给了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她或许没有商大家的曲来的圆润,却也有不一样的风格……都是极美的,比如她为李公子的那首《天净沙》所谱写的曲,而今就已在平江城的各处青楼画舫间广为流传。” 夏花眉梢一扬:“《天净沙》……这似乎不是个词牌的名字。” “这便是李公子文如瀚海之处,它不是词,而是李公子所开创的散曲。” 夏花又吓了一跳,毕竟一种全新文体的诞生这是一件不得了之事。 “散曲?能否弹唱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 妙妙又坐在了琴台前,静默五息,落指于弦,琴音顿起,歌喉徐徐展开。 夏花又惊呆了。 就在妙妙姑娘的歌声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 他一身白衣胜雪。 他独立星光之下,手握毛笔,以夜为墨,以天穹为纸。 他伸手,便在那天穹上书写下了这旷世名篇。 那是何等洒脱的少年? 那是何等风流、不羁、却偏偏又柔肠千结的少年!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妙妙未醒,夏花未开。 天音阁七剑的另外六剑此刻已踏入了船舱,就止步于船舱。 片刻,他们便听见了小师妹夏花说的一句话: “妙妙姑娘,能不能讲讲李辰安和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故事?”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夜色下的思念 平江城的那处西子湖中,在那艘银钩画舫里。 一个叫妙妙的歌姬在给一个来自吴国的名叫夏花的江湖女子讲述着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夏花似乎已沉醉在了那故事之中。 故事的男主此刻正行于通往蜀州之路上。 而故事的女主,那个叫钟离若水的姑娘,此刻已抵达了蜀州的崇庆府。 崇庆府。 这是蜀州的州府所在。 静谧的夜色中,西河缓缓流淌穿城而过。 就在西河的东畔,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它叫钟离园。 它便是钟离府在蜀州的根基所在。 樊桃花为钟离家生了五子三女,其中,在蜀州的就有三子一女! 长住在钟离园的是钟离若水的大伯钟离悠。 他已近五旬,但他的头发尚没有一缕白丝,他的腰,也坐得笔直。 他在钟离园的东院里煮酒,与袁肃袁三爷还有司空豹苦难和尚等人聊着天。 说的当然是从江南道传来的那些事。 “五扇原之战,这是一场有着极其深远意义的战斗!” 作为武将出生的钟离悠,他在听闻了五扇原之战的战斗详情之后,丝毫没有怀疑此战战局之真假。 他给众人斟了一杯酒,看向了袁肃,又道: “烟花,便是这场战争至关重要之物!” “就算没有从枫叶山而来的那三千不知名的奇兵,摄政王就凭他手里的一千人和那些烟花,也足以击溃夏侯卓的那八万联军!” “这便是出奇制胜之典范!” “烟花是个奇物,至少目前,依旧无人知道如何防范。” “它不仅仅是威力巨大,它对将士们心里造成的巨大压力才是最为致命的!” “这位摄政王……” 钟离悠微微一笑,“三弟,找到了一个好贵婿啊!” 袁肃也是军伍出生。 在从利州城至崇庆府的途中他就得到了五扇原之战的消息。 那时候他颇为怀疑。 但现在,他已释然,并深信不疑,因为李辰安正全须全尾的向蜀州而来。 “老奴现在极为期盼能够见到摄政王了。” 袁肃一捋长须,“他是如何创造出此等神物的?” “若是将这神物装备于各军,咱们宁国的军队……还会怕谁?” 钟离悠点了点头:“不急,听说他已将造这神物之法交给了工部,工部的火器局也已经在制造,只不过需要先送去无涯关罢了。” “对了,五扇原之战结束之后,夏侯卓自尽,摄政王任命了谢靖为北部边军大将军。” “他让谢靖重新整顿了五扇原那些逃窜的边军士兵,而后前往燕云关……那父亲率领的三万蜀兵,知不知道摄政王是如何安排的?” 袁肃摇了摇头,“燕云关毕竟是宁国北边最后一道防线,恐怕那三万蜀兵,会归于北部边军。” 钟离悠眉间微蹙,那三万蜀兵,原本可是钟离府在蜀州训练的私兵! 如果李辰安真下了命令,让父亲将那三万蜀兵交给谢靖…… 他搓了搓手,没有说出心里的担忧。 “按照时间算,摄政王何时能至崇州府?” “大致在三月末。” “哦……” 就在这时,司空豹喝了一口酒,忽的向钟离悠问了一句: “大公子,那位皇长子,真在蜀州?” 钟离悠沉吟三息,“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她确实说皇长子在蜀州,就在阴平郡的西山之上。” “阴平郡距离崇庆府并不远,西山,就在西河的旁边。” “母亲说西山之上有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 “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失踪,贺西山同时失踪。” “他是宁国的大宗师之一,他来到了蜀州,在西山之上修了那座积善庙,自己给自己剃度当了个和尚。” “他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曾经来崇庆府找过一个奶娘。” 司空豹眉间一蹙,“既然如此,老夫人为何不将这位皇长子迎回京都?” 钟离悠微微一叹:“母亲本想等着京都局势稳定之后做这件事,却不料在三年后……母亲再去积善寺的时候,却只见到了那个老和尚,并没有见到皇长子!” 司空豹猛的一惊,“皇长子哪里去了?” 钟离悠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为何老夫人又让摄政王来蜀州迎回皇长子?” “因为那老和尚说,十七年之后,也就是今年,皇长子会回到积善寺。” “……所以至今除了那个老和尚,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皇长子是谁?” “正是!” 钟离悠眉梢一扬,“贺西山狡猾啊!” “此人,其实原本就是和尚,是越国东林禅院当代住持寂觉大和尚的师兄,法号寂灭大和尚。” “皆以为他来宁国,是耐不住禅院的寂寞才挥刀自宫当了太监,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是受越国皇帝之命,在宁国的皇宫里保护卢皇后的。” “结果当然是他听从了卢皇后的吩咐,带走了皇长子,这才导致了卢皇后被害。” “他深知无论他躲到哪里,那些想要皇长子死的人都一定能够通过他的踪迹而找到。” “所以,他干脆放开了手,让皇长子大隐于世……他依旧还在西山之上的积善庙里,但天下再也无人知道皇长子的下落,转眼,这便是近二十年!” 袁肃这时候才插了一句嘴问了一句:“那,老夫人命老奴训练的那五万大军……就是为了在找到皇长子之后保护他的?” “正是。” “可老夫人有令,谁持有桃花令,那五万大军便听谁的命令!” “我知道,那桃花令……母亲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李辰安,想必母亲将桃花令交给了李辰安。” 袁肃又问:“那如果李辰安持着桃花令,反要杀了皇长子呢?” 钟离悠沉吟三息,“他不会那样做。” “为何大公子如此肯定?” “因为,他本可以登基为帝的,却偏偏为了若水,才来到了蜀州。” “这小子,并不爱这江山,所以他一定会将桃花令交给皇长子!” 此间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钟离若水正坐在她的闺房的窗前。 窗前有如水的月光,也有淡淡的花香。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因为她的面前放着一封信。 信是李辰安写的,让皇城司的谍子送来的。 她知道李辰安就要来了。 她知道李辰安正念想着她。 这张信纸的最后有他所作的一首词。 钟离若水杏眼含春徐徐念之: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 丁香枝上, 豆蔻梢头……” 少女的心一片柔软。 她抬头望向了窗外,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就要到三月三了。 与君相识,转眼间便是一年! 若能一生一世…… 那该有多好啊!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色下的幽怨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初三,李辰安一行走入了这条蜀州古道。 进入蜀州古道,人就在崇山峻岭之中。 这路,当然难行。 就连小黑驴走起来似乎都有些吃力。 当然,它吃力的原因是它驮着两个人。 队伍前行的速度并不快,但比起那些行于古道上的商旅还是要快上三分。 这条古道,所有的货物,唯有牛马来托,而无法行车。 但从蜀州而至关中平原,这又是唯一的一条商路,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节,其余时候往来的商旅颇多。 于是,在这条古道上,就有了那么一些算不上驿站的驿站。 也就是在一处略微开阔之地搭建那么一处简陋的茅舍,然后在茅舍的外面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棚子。 在棚子下摆上那么三五张桌子,再扯个小旗,上面写上一个大大的酒或者茶字,这便成了往来商旅打尖歇脚的地方。 至傍晚时候,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一处茅舍外。 一杆高高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子正在晚风中招展。 旗子上就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表示此地有酒,也有菜。 那棚子下摆了五张桌子,其中的一张桌子前坐着四个人。 四个带着刀剑背着褡裢的汉子。 这显然并非商客,而是江湖中人。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今晚,咱们就在这落脚。” “好咧!” 王正浩轩抬步走入了那棚子下,冲着那茅屋吼了一嗓子:“掌柜的……!” 茅屋里走出来了一个年约三十的魁梧壮汉,他双手在围裙上擦着,身子微微一躬,露出了一张不太好看的笑脸: “客官,小的在!” “咱人多,有两百多号人,你这吃的够么?” 那壮汉一听,探头一瞧,那双虎眼一亮,这可是个大买卖。 “这……今儿个所存的吃食肯定是不够了,要不这样,如果客观们能等等,小的这就入山去猎杀一些野味回来做给客官们吃,如何?” 王正浩轩一听,这当然可以有。 “那就这么定了,你快去快回……你一个人去么?” “啊,小的和爹一起去。” 接着,王正浩轩便见这壮汉扭头冲着那茅屋吼了一嗓子:“老汉,拿砍刀弓箭出来,大买卖!” “好咧!” 茅屋里又走出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的腰间缠着一条汗带,汗带上别着两把短刀,背上还背着一张大弓。 老人也看了看李辰安一行,向王正浩轩躬身一礼,说道:“客官,这住的地方……你们可得趁着现在去多砍一些柴火,山里面晚上很冷。” “多谢老丈提醒……这打猎需不需要我们去帮帮忙?” 老人摆了摆手:“山里面的那些东西狡猾着呢,人多了反而坏事,这事我和我儿子熟悉,若是运气好,弄回来一头熊瞎子,那客官们可就有口福了。” 说完这话,那汉子又冲茅屋里喊了一句:“冬娘,我和爹去山里走一趟,这你看着点。” 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好,这天快黑了,你们当心着点。” “嗯,我们走了。” 说完这话,父子二人离开了茅屋,向茅屋后面的大山走了去。 开阳已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找了一片空地开始扎营,李辰安和萧包子也从小黑驴的背上下来,正想要循着那潺潺的溪流声去溪边洗一把脸,却不料小武走了过来。 “咿咿呀呀……” 小武蹲在了地上,写道: “秦巴山我来过多次,采药。” “我也去山里看看,如果能够采到些乌头丹参灵芝就好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也蹲在地上写道: “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小武背上一个药篓愉快的离去。 李辰安和萧包子来到了小溪旁。 萧包子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将那双如玉般的脚放入了溪水中。 这是融化的雪水,很冷,但萧包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李辰安站在了萧包子的上游位置,蹲下,洗了一把脸,在这冰冷溪水的刺激之下,他顿时觉得精神抖擞。 起身,便看见溪畔的一株杜鹃已含苞。 若是在广陵城,桃花山桃花岛上的桃花,当也要盛开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 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 李辰安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望着满山的翠绿,忽的有些恍惚。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再去回想曾经的那个世界。 他才发现自己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让他真正快乐的,让他真正觉得自己有了根的,却并不是那所谓的诗仙的名头,也不是摄政王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是远在蜀州的钟离若水。 还有身边的这个萧姑娘。 他忽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谓家,它并不仅仅就是个居所。 它是归宿,是依靠,是牵挂不舍的眷恋,是承载亲情的港湾。 上辈子自己的别墅很大,但它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里面没有女主人,而自己对那地方非但没有牵挂,反而还很怕回去。 因为里面太冷清,太寂寞。 在这个世界里就不一样了。 这里有自己牵挂的,和牵挂着自己的女人,这便是有了家,有了根,有了安放自己这颗不羁之心的地方。 “想什么呢?” 萧包子扭头看着出神的李辰安,又说了一句:“此去崇州府,不是说也就月余的路程了么?可就快见着若水妹妹了。” 李辰安收回了思绪,伸出了一只手揽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倒不是想着这个。” “我在想啊……这老天爷待我不薄。” 萧包子撇了撇嘴,心想这老天爷确实待你不薄,可你却禽兽不如啊! 李辰安哪里知道萧包子内心所想,他极为感叹的又道: “其实……我这个人吧,骨子里真的很懒散的。” “要让我坐在那龙椅上去当皇帝,我不行。” “要让我天天为了国事去操心,我也不行。” “要让我去做带兵打仗干开疆拓土这等大事,我还是不行。” 萧包子说了一句:“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忽然羞涩的低声又道:“其实……那些事不行没有关系。”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的那双细长的眼里冒着星星。 她咬了咬嘴唇,“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这冰冷的水泡脚么?”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萧包子瞅了他一眼,“春,可很快就过去了!” 李辰安食指大动,他正想要办了萧包子作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之里程碑,却不料阿木走了过来。 “咳咳……” “皇城司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求见!”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他起身离去,萧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幽怨! 第五百三十六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张三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坏了摄政王的好事。 李辰安的营帐中,二人坐在一张小桌几前。 张三强面带愧色拱手一礼:“摄政王,您吩咐六处看着点赤焰军……属下前些日子得到了消息。” 李辰安眉间一蹙:“什么消息?” “上将军吴冕……在正月十五就已离开了无涯关!” 李辰安豁然一震,他并没有去责怪张三强为什么现在才汇报,而是问道: “他带走了多少人?去的什么地方?” “他只带走了三百骑兵,去的方向是……蜀州!” 李辰安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吴冕带着三百骑兵去了蜀州,正月十五出发……现在是三月三,他已走了近五十天。 从宁国之南到宁国之西北方向,路途当然极为遥远。 但他是骑兵! 这个时代骑兵日行大致在两百余里地,如果他沿途能换马,马不停蹄的跑…… “可知道他现在到了何处?” “回摄政王,属下无能,在关中平原的时候跟丢了……吴冕进入关中平原是在十天前,此刻……当已深入蜀道。” 李辰安眉间微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玄甲营,而今在何处?” “回摄政王,玄甲营已至蜀道中段的三颗松一线。” 李辰安沉吟数息,“传我命令给周正,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出蜀道,不必在利州城等我,让他直接去阴平郡,让皇城司的谍子带他进入西山……” “进入西山之后,暂且潜伏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吴冕带着三百精骑,当也是要去西山……” “告诉周正,不要和吴冕正面战斗,让他看着。” 李辰安的这番话令张三强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李辰安要去阴平郡的西山,因为李辰安此前已经给过了他一个命令,让他派蜀州的谍子去西山,找到那个积善庙,看看庙里的两个人。 现在看来吴冕带着三百精骑如果也是去西山,恐怕就是要杀那两个人的。 但摄政王并没有让周正保护那两个人。 这个不重要,他只需要按照摄政王的吩咐去执行便可。 他俯过了身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您入了蜀州之后的安全问题……?” “你再告诉安自在,让他率领的猛虎营,在剑门关等我。”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想了片刻,又对张三强吩咐了一句:“多派几个六处的谍子摸摸西山的底,我指的是看看西山里面,还有没有藏着别的队伍。” 张三强起身,拱手一礼:“属下这就去办!” “嗯。” 张三强转身离去。 李辰安走出了营房,天色已黑了下来,对面那处棚子里挂上了一盏气死风灯,那四个江湖中人已经离去。 他转身向那处溪水走去,淡淡的星光下,萧包子还坐在溪边,还在泡着脚。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着张三强带来的这个消息—— 吴冕带着三百人离开无涯关,他肯定不是来杀自己的。 因为在京都时候他就没有对自己动手。 他没有奉命而私自去蜀州,当然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一种可能! 他知道了皇长子就在蜀州的西山! 他是要去杀皇长子! 因为他忠于奚帷! 以奚帷的本事,他打探到皇长子所在之处并不奇怪。 奚帷为了让自己登基为帝,他让吴冕不远千里跑去西山杀皇长子,这就在情理之中。 但既然樊桃花知道皇长子在西山,樊桃花甚至为了让皇长子能够顺利归位,还在蜀州训练了一支足足五万人的军队……西山,必然在樊桃花的那些军队的保护之下! 吴冕带着三百人,他这不是飞蛾赴火么? 之所以李辰安让周正在西山潜伏,不要与吴冕起了冲突,其原因就是他认为樊桃花的军队,恐怕将西山上的那座积善庙守的风雨不进。 玄甲营不需要出手,吴冕必死于西山之上。 他不希望玄甲营暴露,则是因为在枫城的时候,杨四贤说的那句话—— “你至蜀州,恰逢三月!” “三月,桃花开!” 他已给了王正金钟一道命令,让王正金钟派人去那处桃花山上再看看。 樊桃花是自己亲手埋在桃花山上的,她本不能再开,但看一眼没有坏处。 李辰安不解的是,就算樊桃花真还活着,自己可是她的孙女婿! 是唯一有可能挽救钟离若水的人! 她怎么可能对自己动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辰安终究还是做了一些防范。 就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辰安走到了小溪旁,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极为熟络的伸手,一家伙就将萧包子搂入了怀中。 萧包子心肝儿砰砰直跳,这三月初的深山之夜其实很冷,她的脚依旧泡在冰冷的溪水中,可她偏偏感觉到了一股燥热。 这是她期待了许久的事情! 可真当李辰安的手落在了漆黑夜色中的山峦上的那一瞬间,她却如被雷击了一样身子陡然僵直。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似乎是大雪覆盖了山巅般的冰冷。 似乎又是野火燎原一般的火热。 这、这大致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花中圣手的李辰安一旦发起了攻势,根本就不是萧包子能够抵挡得了的。 仅仅数息,萧包子便感觉自己已经燃烧了起来。 她香、汗、淋、漓。 她浑身无力!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出窍了。 她瘫软在了李辰安的怀中,随着李辰安那双手在夜色的山峦间游走,她如波浪一般的起伏。 她已闭上了眼。 她小嘴儿微翕。 有动人的声音在李辰安的耳畔响起。 李辰安俯下了身子,萧包子一把抱住了李辰安的脖子。 一吻。 未吻。 近在咫尺。 溪水潺潺。 溪水边有芳草茵茵。 茵茵的芳草里躺着一头吃夜草的小黑驴子! 就在李辰安将萧包子放倒,就在那一吻将至的那一瞬间,萧包子的双腿从溪水中抬了起来,甩出了一串水珠儿,惊动了那头吃草的小黑驴! 小黑驴驴头一转,它便瞪大了眼睛。 它看见它的主人双腿缠在了那个男人的腰间! 似乎在打架! 主人在下! 当是输了! 主人可不能死了! 于是,小黑驴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埋头,甩蹄,向前猛的一冲…… 李辰安和萧包子已入春之佳境。 今夜三月三。 夜空中有一弯漂亮的新峨眉月。 夜空中还有许多的皎洁星辰。 山野间有微微夜风,夜风里有花香阵阵。 此情此景,正是发生一点故事,突破那最后一层壁垒的最好时候。 萧包子甚至放弃了铺垫那张洁白的绸巾,只希望这春耕之后,能有秋的收获。 就在萧包子忘情的那一刻,她陡然听见了“砰”的一声闷响!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余味 她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接着便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传来。 她花容失色,一家伙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去,李辰安摔倒在丈许之外。 然后,她看见了那头驴! 小黑驴气势汹汹的站在了这方石头的另一边。 它对自己的这一撞很满意。 它扭过了驴头,裂开了驴嘴,冲着萧包子“啊呃啊呃”吼了两嗓子。 它本是在表功。 然而,它那张驴嘴忽的闭上,它瞪大了驴眼,它看到的是怒不可遏的萧包子的那双要杀驴的眼! 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它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意。 它双腿一紧,驴脑袋瓜子来不及想啥。 它拔腿就跑,萧包子一剑落在了它的屁股后面,斩落了一撮毛,它跑的更快,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李辰安已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捂着腰,一脸苦笑。 萧包子夹了夹腿,起身,走了过来。 “明天,我宰了它!” …… …… 还是这条小溪。 还是这方平石。 在那淡淡的月华星光之下,两个人儿就这么相互依偎着坐在那方平石之上。 溪水依旧潺潺。 萧包子没有再洗脚,她的那双修长的大长腿伸到了石头外面,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啊晃。 她的脖子微微仰着,她在看着满天璀璨的星辰。 她在寻思……是不是该去找个算命的给自己和李辰安合个八字? 要办点事,咋就这么难呢? 就算是好事多磨,这磨来磨去,眼见着就快磨掉半年了,结果呢? 田依旧荒着。 牛……牛还受了伤。 这算个什么事? 李辰安依旧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只是手放的位置高了两寸。 经过那小黑驴的一打扰,那原本顺意而成的气氛就需要重新来营造。 萧包子微微垂头,脸色渐渐又起了红晕。 “疼么?” 她扭头看了看李辰安,心里很是担忧。 那该死的驴子,它撞的是李辰安的腰! 男人的腰是能随便撞的么? 这要是撞出个后遗症…… 萧包子又起了杀驴之心! “明儿个宰了那驴,炖了给你补补!” 李辰安咧嘴一笑,倒是觉得那头驴简直是驴中的天才。 “可别,咱们还得骑着它穿越这蜀州古道。” “我说,咱们也都到了这份上了,说句真心话,我是很喜欢你的。” 萧包子羞涩垂头,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我、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那我总不能天天叫你萧姑娘吧?” 李辰安的手一捏,萧包子的腰一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一僵,“饿了没?” “……有点。” “他们打猎回来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我看楚楚她们有买一些面粉,咱们回去,我给你包包子吃。” 萧包子摆脱了李辰安的魔抓,她站了起来,李辰安一怔,“没馅。” 萧包子的手指头放入了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没多久,那支海东青从天而降。 它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嘴里叼着一只还没断气的兔子。 “兔肉馅的,如何?” 李辰安觉得这萧姑娘是个很神奇的女子。 她有一头极为通灵性的驴,还有一只通灵性的鸟。 他坐在营帐看着萧包子和面,动作极为熟练,很显然她在晚溪斋的时候也经常干这活儿。 她处理那只兔子的技术不输于王正浩轩处理狗,熟能生巧,这说明她在晚溪斋也没少吃兔子肉。 但萧十三她们却说她很懒…… 那她吃的兔子,多半就是那只鹰给她猎杀而来的。 “你怎么教它们的?” 萧包子揉着面,身子一起一伏,于是一浪一浪,看的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 “没啊,我又不懂得训练它们,我只是偶尔警告它们一两句。” “怎么个警告法?” “额,就是说如果它们不听话,就宰了它们……好像它们就听话了。” 好吧。 “你的腰,还疼不疼?” “有点。” “呆会小武回来,得让他给你瞧瞧,可别落下了后遗症。” “我哪有那么脆弱,毕竟也是练过武的人。” 萧包子抬眼,瞅了李辰安一眼,“就你那点功夫?” “我不是在等着开悟么?这一路你也看见了,我真的在看不二周天诀呀,可真没了那种感觉。” 萧包子沉吟片刻,安慰了李辰安一句:“这东西也急不来,再说这不二周天诀……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谁将那东西练成了大圆满。” 李辰安微微一叹,“哎,若不是为了救若水,我还真不愿看那玩意儿。” 说到了钟离若水,萧包子又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 “如果……如果真治不好,你怎么打算?” “我也想过,如果我真没那天赋练成不二周天诀……我会将她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然后……我们一起陪着她。” 萧包子揉面的手忽的一顿,她没想养一头牛! “你陪着她就好。” “……你呢?” “我要回晚溪斋。” “那就在晚溪斋找个好地方。” “不行!” “为啥?” “你是宁国的摄政王!” 萧包子抬起了头,直视着李辰安,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我不知道我那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他将宁国交给了你……想来有他的道理!” “当你成了摄政王之后,你、你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你属于宁国的所有百姓!” “在五扇原,我看见了老百姓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 “在三味书屋,我看见了苏亦安对你的期望。” “在京都时候,如温煮雨这样的人,也是看在你的本事之上,他才同意入朝为官的。” “你想想啊,如果你真的和我去了晚溪斋……宁国就没有了你,宁国的那些大臣,那些百姓,会如何看我?” “那我就真成了缠着你的狐狸精了!” 李辰安被萧包子这席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忽的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自己的身上原来已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其实,最好的结局是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挽回了若水妹妹的生命。”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也是你最心爱的人。” “你和她,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至于我……” 萧包子俏皮一笑,“你就当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也不算是过客,若是你在宫里累了,我会一直在晚溪斋等你!” 第五百三十八章 美味 当萧包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 露水夫妻? 还是情人? 在前世的那个世界里,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稀奇,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这位萧姑娘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她之所求,竟然不是和自己长相厮守! 她似乎仅仅是为了春风一度。 她和自己在一起,压根就不是以成亲为目的! 既不是骗财,更不是骗色。 “那……我们这样算个什么?” 萧包子继续揉面,一浪一浪。 “半个夫妻吧……就是那种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但并不长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住在同一片月光下。” “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带好他。” “名字你来取,到时我会让美人带给你是儿子还是女儿的消息。” 李辰安一怔,“美人?” “哦,就是那只鸟,它叫美人。” “……为什么你选择这样?我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就算我要留在京都,你也大可以住在京都啊!” 萧包子嘴角一漾,“我懒散惯了。” “另外,我更喜欢晚溪斋的山、晚溪斋的水,还有晚溪斋的夕阳。” 她又抬起了眼,眼里春波荡漾:“书上不是也说了么,小别胜新婚,你若是想我了,我反正就在晚溪斋。” 李辰安没有再强求。 他明白了萧包子的想法。 她的想法果然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这样……似乎也挺好。 既然她喜欢那样的生活,那便由着她吧。 她不愿意被困在笼中。 她是一只自由的鸟! 萧包子熟练的揉好了面,熟练的擀着面,熟练的包着包子。 此间安然。 并无丝毫尴尬的气氛。 就像坐着的是一对老夫妻,彼此早已默契了一般。 没多久,外面有嘈杂声传来。 李辰安翻着那本小黄书,寻思应该是打猎的那对父子回来了。 他没有起身去看。 他依旧在看着这本小黄书,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萧包子包好了十来个包子,她端着盘子走了出去,小武和阿木走了进来。 二人坐在了桌前。 小武的面色有些紧张,他取过桌上的纸笔,写下了一行字: “山里,发现了有人走过的足迹,应该有数百人之多!” 李辰安将小黄书塞入了怀中,一瞧,眉间一蹙,写道: “看得出来那足迹有多少天了么?” “大致七八天。” “有没有马蹄印记?” 小武摇了摇头。 李辰安想了片刻,这应该就是吴冕带着那三百人留下的痕迹! 他们并没有走这条蜀道,而是从山野间而行,其目的,当然是避人耳目。 那么他们在山野间行走的速度应该就并不快,可就在李辰安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小武偏偏又写了一句: “看上去都是江湖高手,足迹并不深,就算是攀爬山崖,也仅仅是留下了少许痕迹。” 三百个江湖高手? 对于赤焰军李辰安是通过皇城司的卷宗才有所了解的。 但皇城司的卷宗里,却没有一句提到过赤焰军中有战士会武功。 只是说赤焰军训练刻苦,纪律严明,有燕国公府为后盾,他们的粮草兵器不缺,故而战斗力能与神武军抗衡。 就算是神武军里,也没有几个江湖高手。 因为朝廷所发放的军饷并不多,远不如那些江湖高手们去镖局押个镖,或者打个劫来的实惠。 这便是玄甲营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所在。 玄甲营里都是武林高手,但他们都是长孙惊鸿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开始练武的。 他们练武,是为长孙惊鸿而练。 他们长大,成为了玄甲营的战士,他们所求的并不是财,而是长孙惊鸿自幼灌输给他们的精神上的追求。 那么吴冕带着的三百武林高手……他们如果不是赤焰军的秘密战士,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李辰安想不明白,他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江湖…… 对了,青帮不是说在三月三也就是今天于平江城举行一场武林盟主大会的么? 也不知道梁蔓蔓有没有带着桃花岛的人去参加。 这世界消息传递的速度实在太慢,松山剑院和牧山刀,也不知道派出了哪些弟子加入了桃花岛。 还有留在了周庄的小剑和小琴兄妹俩,他们的身份已流传于江湖,他们的仇人,在周大善人的那场寿宴上并没有被杀几个…… 他们留在周庄,会不会有危险? 李辰安还不知道江南武林已乱了套。 …… …… 桌上摆上了一桌子的好菜! 这酒家的父子二人竟然真的猎到了一头熊瞎子! 放在李辰安面前的有一盘火爆熊腰、一盘呛炒熊肝,还有一碗卤煮熊心。 当然,最为显眼的是中间的那个大盆子,里面是红烧熊掌! 那壮年汉子双手搓着围裙,站在李辰安的身旁,颇为小意也极为自豪的低声说道: “公子,内人的手艺。” “贱内做这熊肉,在这秦巴山里堪称一绝!” “公子有口福,这头熊瞎子冬眠刚醒来,瘦是瘦了点,但个头挺大。” “公子请尝尝,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就招呼小人一声。” 李辰安食指大动,因为这东西在前世可不容易吃到。 冬眠刚醒来的熊,攻击力是极为强悍的。 它们熬了一个冬,太饿。 这父子二人竟然杀死了这头成年的熊,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你叫什么名字?” 壮汉微微一怔,“小人秦日钢。” 这个名字挺好。 “练过武功?” “这……会一点。” “有没有在军伍中呆过?” “没有,家父不让小人参军。” “为何?” 秦日钢顿了顿,咧嘴一笑,没有回答李辰安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公子,夜寒,菜凉得快,公子还是早些吃了休息吧,小人告退!”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这才拿起了筷子,却并没有去夹那些佳肴,反倒是夹了一个萧包子蒸出来的包子。 “看不看得出来他什么境界?” 萧包子也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熊掌肉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没见过他出手,要不要试试?” “呆会吃好了你去试试。” “好……包子有什么好吃的?吃肉!” 李辰安咬了一口包子,笑道:“兔肉馅的包子,我还真是第一次吃。” “味道不错!”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啃包子,忽的脸蛋儿一红。 她默默的又伸出了筷子,夹了一片熊腰片,想了想,又放入了李辰安的碗里。 第五百三十九章 银钩画舫 上 平江城的夜静谧安然。 尤其是在这西子湖上。 那弯新峨眉月高悬于夜空,月华虽淡,却让周围的星辰显得愈发的明亮。 银钩画舫就这么飘荡在西子湖上,并没有在最热闹的画舫群里,它在西子湖南边的一处颇为僻静之处。 天音阁的天才少女夏花此刻就坐在银钩画舫二楼的船头。 船头摆着一张琴。 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好菜,还有好酒。 菜,是银钩画舫的厨子做的私房菜。 酒,是李辰安那酒坊里产出的画屏春。 天山七剑,其中六人围坐在那张桌子前,只有夏花依旧坐在那张六弦琴前。 来到平江城,这已是第三天。 原本他们应该赶路向蜀州而去,去追上李辰安,去杀了李辰安,却不料小师妹在这画舫上听了那妙妙姑娘所弹之曲所唱之词,又在看了那个李辰安写的那些诗词之后,她竟然不走了! 她就住在了这画舫上! 三天,没有下过船,当然就没有上过岸。 这令天山七剑的老二,玉箫剑林子枫心里颇为不安。 作为小师妹的二师兄,生的玉树临风的林子枫,对这位貌若天仙的小师妹心里是极为爱慕的。 在天音阁的那些师兄师弟们看来,林子枫与小师妹真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妙人儿。 林子枫之心,天音阁弟子人竟皆知。 夏花理应也知道,只是她却从未对这事做出个任何回应。 就像不知道。 林子枫也从未曾气馁,为了与小师妹的琴相合,他甚至练就了一手吹箫的绝技。 二师兄的箫吹得极好。 天音阁里有不少的女弟子,她们都很喜欢二师兄吹箫。 当然,她们也很喜欢小师妹弹琴。 不过在这些年里,小师妹却从未曾用琴与二师兄的箫同奏一曲。 于是,小师妹的心思就难以揣度。 这一次,七剑下天山,林子枫是鞍前马后的照顾着夏花,就连这处银钩画舫,也是他亲自来包下的。 仅仅因为这春日的西子湖很美。 小师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安静的小师妹和西子湖的静美当是绝配! 果然,小师妹很喜欢。 但林子枫万万没有料到小师妹就因为那歌姬的一首歌,似乎对要杀的李辰安产生了极高的兴趣—— 男人也是极为敏感的。 这三天里,林子枫亲眼看见小师妹天天捧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时不时就去找那个妙妙姑娘,船舱中便时不时有那姑娘的琴音歌声响起…… 爱屋及乌! 小师妹爱上了那些诗词……她会不会喜欢上了李辰安那小子? 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李辰安那小王八犊子的诗词偏偏又真的极好,小姑娘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就在林子枫想着这事的时候,他看见坐在那张琴前静默了许久的小师妹忽的动了。 夏花的手落在了琴弦上。 于是,有袅袅琴音起。 琴音婉转悠扬,几乎瞬间就令其余几个师兄们陶醉其中。 又片刻,夏花一展歌喉,唱出了一首美妙动听的歌来—— 果然是李辰安的词! 却并不是去岁中秋所作。 而是那首传扬已久的《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唱罢,除了林子枫,其余人皆醉! 就连那位妙妙姑娘,此刻也闻歌而至船头。 她就站在夏花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已被夏花那娴熟的琴技和美妙的歌喉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三日里,皆是她在弹她在唱。 在这西子湖上的三十余艘画舫中,她妙妙的琴技歌声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但此刻,她知道自己比这位姑娘差了太多! 这姑娘不仅仅是人美。 她对此词的理解,对此曲的处理,绝对是一代大家。 恐怕唯有京都怡红楼的那位花魁梁蔓蔓可与她一较高下。 夏花的手已离开了琴弦。 她依旧坐着,她的视线从琴弦上移到了夜色中。 片刻,她才忽的一笑,这一笑,笑得林子枫神魂颠倒。 “三月三。” “这首词,便是他去岁三月三所做!” “恰一年光景。” “却可传世千年!” “天既生他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他不是狂,而是却有此实力!” 夏花徐徐站起,夜风吹得她长发飘飘。 她向那张桌子走去,坐了下来,取过了放在桌上的那坛画屏春,又道: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是个痴情的人儿。” 她拍开了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她的眼睛一亮,“诸位师兄,咱们对酒当歌……可不能强乐还无味!” 她给六个师兄斟了一碗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放下酒坛,抬眼,举碗: “良宵、美酒,咱们同饮一碗!” 六个师兄们也端起了酒碗,此刻也被这酒的味道给吸引。 住在天山之上,倒也有酒喝。 甚至喝的还是吴国最好的醴泉! 但醴泉之味,却远不如这画屏春来的浓烈醇厚! 这便是哪怕在平江城,此酒也难求的原因。 何况是在吴国了。 吴国,尚不知道有如此美酒。 七剑同饮一碗酒。 林子枫当然也知道此酒之妙,他放下了酒碗,屏退了甲板上的所有人,这才看向了夏花,极为严肃的说了一句: “太子殿下正是因为忌惮此子之厉害,故而必须除之!” “他不仅仅是诗仙,他也不仅仅是酿造出了这画屏春……关键之处在于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殿下在宁国京都谈判失利,便是拜此子所赐!” “另外,二师兄我这三日去了平江城里走了走,听闻五扇原之战,他用一千人而大败八万大军!” “他用了一种叫烟花的神器……也是他所发明出来的!” “他的存在,对吴国有着极大的威胁,我以为……明日咱们就当启程去蜀州……将之击杀,以绝后患!” 夏花嘴角一翘,没有去应林子枫的这句话,却问了一句: “听闻青帮在今日举行武林大会,” 她抬眼看向了林子枫,“二师兄,今日那武林大会,何人夺魁?” 第五百四十章 银钩画舫 下 夏花没有说要不要去蜀州追杀李辰安。 这让林子枫的心里一黯。 但七剑下天山,师傅早有吩咐,此行,一切皆听从小师妹之安排。 哪怕他是二师兄,也不能例外。 小师妹不走,他也毫无办法。 此刻小师妹却问了一句这武林盟主之事,林子枫沉吟三息,说道: “我与大师兄去过一趟青帮总舵那地方,擂台倒是搭建好了,看起来在前些日子就准备好了,但今日,却并没有人登擂比武,甚至那广场上都没几个江湖中人。” 夏花拎着酒壶微微一怔,“为何?” “听说平江城出现了一个大宗师!” 夏花眼睛一瞪,“大宗师?” “对,据说就是燕基道!” “……莫非燕基道也要登擂去夺那武林盟主?” “这倒不是,而是燕基道这些日子,杀了许多江湖高手!” 夏花沉吟片刻,起身,给诸位师兄斟酒。 “这又是为什么?” “听说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十五年前,参与过琴剑山庄灭门之事的那些江湖中人。” 夏花坐了下来,放下了酒坛子,端起酒碗小小的喝了一口。 细细的品了品这画屏春的味道,便觉得比刚才的牛饮来的更美味一些。 “那是该杀……所以那些前来参加武林盟主大会的人就被他给吓跑了?” 林子枫摇了摇头:“不全是,真正令这场武林大会无法召开的是……皇城司!” 夏花眉间一蹙,又小小的喝了一口,这才徐徐放下了酒碗。 “皇城司怎么会去干涉江湖中的事?” “听说而今皇城司的提举大人叫王正金钟,他就住在苏府,他发了话,说、说一个个的吃饱了撑得慌!” “搞什么武林大会啰?” “选什么武林盟主啰?” “青帮敢干这事,他就灭了青帮!” “这青帮听说已算得上是宁国江湖的第一大门派,却不敢与皇城司去较劲,所以这场闹得轰轰烈烈的武林大会也就无疾而终。” 夏花微微一笑,对这种事,她没什么兴趣,仅仅是好奇罢了。 只是这宁国的官府将手伸入了江湖,恐怕宁国的江湖中人往后就不敢再如以前那般肆意妄为。 七剑的大师兄君子剑贾正此刻也喝了一口酒说话了。 在七剑之中,唯有他的年岁超过了三十,也唯有他行走江湖的经验最为丰富。 “小师妹,师兄听说那李辰安,原本是皇城司的副提举。” “他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之后,将他的亲信王正金钟提拔为了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而今王正金钟坐镇江南道……江南道是宁国最重要的一个道,江南道的官场,这才被李辰安清洗了一遍。” “王正金钟在这里,其一,当是为了维持江南的秩序,以免还有漏网之鱼祸乱江南道。” “其二,听说那青帮的来路有些问题。” “它的前身,是鱼龙会。” “鱼龙会,是姬泰所创建。” “皇城司对青帮的打压……师兄我估计还不止于此,恐怕皇城司的谍子正在暗中挖掘青帮的底细。” “一旦查实,只怕这皇城司会一股脑将青帮给灭了。” “李辰安那小子,懂得用人啊!” “江南道鼠蛇一窝,却连一朵浪花都没翻起来。” “现在的江南道已完全平静,从京都而来的那些官员,听说都是他所启用的、曾经被姬泰所排挤的那些大臣们。” 贾正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又道: “莫看他只有十八岁。” “也莫要被他那诗仙之名给迷惑了眼睛!” “这小子做事极有章法!” “听说他途径江北的景宁县,和苏家的那位大儒……好像叫苏亦安,此人落魄不得志,在景宁县开办了一处私塾,李辰安却亲去拜访了他!” 夏花一听,颇为好奇。 “请那苏亦安入朝为官?” “正是!” “那苏亦安去了没有?” “去了,听说是被李辰安的一首诗打动。” 夏花眼睛一亮,“怎样的诗?” 林子枫心里一咯噔,不好,小师妹恐怕会越陷越深! 但那首诗迟早都会流传出来,他也无法阻止小师妹往后知道。 贾正也愣了一下,他的本意是希望小师妹对那李辰安足够重视,能够早些去杀了李辰安,以绝后患,他也没料到小师妹却只关心那一首诗。 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只好将那首《行路难》给诵读了出来。 夏花一听,这首诗和前面她所知道的那些词,又不一样。 那些词,多为情爱、多伤春秋。 但这首诗……虽有茫然悲愤,最终却落在了乐观豪迈之上。 他在探寻一条路! 他在路口迷茫。 他知道前路的艰难险阻,却未曾退缩,反要勇往直前!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夏花眼里仿佛有璀璨的星光绽放。 “明日我便启程去找李辰安!” 她这话一出,令六个师兄都吃了一惊。 她说的她启程…… “那我们呢?” 夏花微微一笑:“你们可自行安排一番,来一趟宁国不易,去松山剑院、晚溪斋,还有牧山刀交流一番吧。” “另外,不是说广陵城崛起了一个叫桃花岛的门派么?” “二师兄说那桃花岛,恐是隐门在世间的门户……隐门已有百余年未曾现世,若是师兄们能从那桃花岛知道一些关于隐门的消息,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咱们天音阁天魔琴修炼秘笈的下半部,不就是说藏在隐门之中的么?” “若是能够知道天魔宗的消息,若能取得天魔琴的下半部……小师妹我的天魔琴技可才有机会大成!” 林子枫一听就急了: “小师妹,你并无行走江湖之经验!” “你是咱们天音阁下一任的阁主!” “这里是宁国!” “你独自而行太危险!要不……我陪你同行?” 夏花没有反对,她点了点头,“那好,明日,我与二师兄同行去蜀州。” “大师兄你们分头行事,但记得年底无论如何要回天山!” 贾正沉吟三息微微颔首:“你们要小心一些,李辰安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他的身边恐怕高手甚多!” “嗯。” “你们还得要注意,洗剑楼的吴洗尘,曾经教过李辰安不二周天诀!” “尚不知道他练到了多少式,但以师兄想来,他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粹文人,出手时候,当尽全力!” 夏花又端起了酒碗,忽的说了一句:“我没说要去杀李辰安呀!” 第五百四十一章 青帮 “我没说要去杀李辰安呀!” 夏花这句话一出,顿时令她的六个师兄都惊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但片刻之后却又释然—— 小师妹确实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杀李辰安! 她在这银钩画舫呆了足足三天! 在这三天里,她手里拿着的是李辰安的诗词,她耳朵里听着的也是李辰安的那些故事。 就在刚才,她所弹奏演唱的,还是李辰安的词! 哪个少女不怀春? 小师妹已十六岁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大了,已到了怀春的年岁。 相比于剑,小师妹更喜欢的是琴! 相较于武,小师妹更倾心的是文! 在小师妹的眼里,那有着诗仙之称的李辰安显然是小师妹所倾慕的对象! 那个为了钟离若水连皇位都不坐的李辰安,在小师妹的心里,才是真正的重情重义之人! 至于太子殿下让三郎传话希望七剑能杀了李辰安……若小师妹不愿,太子殿下又能拿她怎样? 毕竟小师妹身世显赫。 她的爷爷是夏国公! 她的父亲是吴国兵部尚书。 她的母亲苗秋琴出于将军府! 就算没有这些,天音阁的阁主,也就是他们的师傅,她姓吴! 她是吴国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太子殿下的亲姑姑! 但在这些师兄们看来,小师妹喜欢谁都没有问题,她唯独不能喜欢李辰安! 因为那小子是宁国的摄政王,而吴国与宁国之间,看起来未来并不会和睦。 就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夏花嫣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脸蛋儿微红: “你们不用如此紧张。” “我也没说就不杀李辰安呀!” 她放下了酒碗,视线投向了漆黑的西子湖上,沉吟三息,又说了三个字: “且看看。” …… …… 江湖很大。 江湖中的人也很多。 没有人注意到天山七剑已从吴国的天山来到了宁国的平江城,哪怕是皇城司的谍子们。 在平江城的谍子,几乎都在查着青帮的底细。 江湖中多几个人少几个人,这实在不是个事。 所以,哪怕警惕如王正金钟,也并不知道来了七把剑—— 就算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各国之间就算是有诸多矛盾,就算是封闭了边境,也拦不住能在天上飞的武林中人。 何况吴国人的模样和宁国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王正金钟依旧住在苏府。 此刻也正在和苏老爷坐在一处雅致的水榭里煮酒聊天。 苏氏家主苏梓年以六旬。 这些年,他一直在苦苦支撑,但江南苏氏之败落,几已近穷途末路之时候。 他万万没有料到宁国变了天! 他更没有料到这江南道紧接着在短短数天里也变了天! 而今他的气色好了许多,长子苏亦安的家书送了回来,知道长子被摄政王重视向京都而去,这更令他老怀大开。 他知道,苏氏的春天,又来了。 他更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城司的提举大人向苏府提亲这件事,便是苏氏命运的转折点!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些日子和这位提举大人相处,他也没感觉到阎王爷的高冷。 相反,二人虽有辈分之别年龄之差,却相谈甚欢。 尤其是这位提举大人还带了那位新上任的江南织造霍传名霍大人前来。 这便是这位亲家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这也足以说明这位亲家与摄政王之间,当真有着极为融洽的关系。 “老家主,” 王正金钟给苏梓斟了一杯画屏春,“我儿王正浩轩,本是要来平江城的。但因摄政王要去蜀州,这便无法抽身。” 苏梓接过酒杯摆了摆手:“摄政王的事,才是大事!” “浩轩与苏梦的婚事……等浩轩忙完了摄政王的大事,咱们再好生商议一番。” “苏梦在出嫁之前,就不再去牧山刀,也不再去行走什么江湖了。” “她会一直呆在府上,等成亲的那一天。” “好!” 王正金钟举杯:“老家主是明事理之人,等再过些日子我回京都,想来亲家翁也在朝中当值了。” “我到时候和亲家翁好生说说孩子们的婚事问题。” “老家主放心,我王正金钟是个粗人,但规矩我还是懂得……我保证会让苏梦风风光光的嫁入我王正家,保证不会让我儿媳妇受到半点委屈!” 苏梓哈哈大笑也举起了酒杯:“老夫自然相信,来干一杯!” 二人同饮了一杯,苏梓放下了酒杯忽的问了一句:“那……姑苏慕容家那边……?” 王正金钟大手一摆,“我已去过,我儿既然暂时来不了平江成,这比武之事当然就不能举行,慕容鹤那老东西还是有点眼力见,将那婚书交给了我,我一把火给烧了。” “放心,一切都办得妥妥的了,就等我儿回来,三妻四妾……啊不,三书六聘,一个都不会少!” 就在二人喝酒聊天的时候,皇城司军情一处新上任的大统领马昌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王正金钟面前,拱手一礼,低声说道: “大人,青帮总部,早已人去楼空。”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在青帮总部的一处密室中,我们发现了这封信……写给您的!” 王正金钟一怔,他接过了这封信,问了一句:“人跑哪去了?” “回大人,所谓三月三举行武林盟主大会,这是个幌子!” “事实上,青帮的主要成员并不在平江城……平江城只留了一个翻江倒海常白书和一群喽啰!” “常白书在正月十五之前去了周庄参加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却在摄政王抵达周园之后消失不见……至今,依旧未见。” 王正金钟眉间一蹙没有再问。 他取出了这封信,展开来,豁然一惊—— “王正金钟: 你小子莫要在青帮身上浪费时间。 鱼龙会已成过往,何况原本的鱼龙会本就鱼龙混杂,谁说他们都是姬泰的人? 要保摄政王之安危,你搞错了方向。 三月了,蜀州的桃花就算开的晚一些,最迟也不过四月。 另外,你若是闲的无聊,可去城隍庙看看你的老上司丁大先生! 他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 王正金钟眼睛猛的一眯,他陡然站了起来。 “走!” “去哪?” “城隍庙!” 第五百四十二章 插曲 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在平江城的那处城隍庙里有着怎样的故事。 苏氏家主苏梓只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王正金钟没有回来。 不是那个夜里没有回来,而是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与王正金钟同时消失的,还有原本布置在平江城里的许多的皇城司的谍子们。 苏梓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春日的风,似乎又有些微寒。 ……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初四。 夏花和林子枫二人离开了银钩画舫。 林子枫的服务依旧非常周到。 他买了两匹极好的马,也准备了一些干粮,二人打马离开了平江城,向江北而去。 蜀州古道。 李辰安一行也在一大早拔了营,准备启程继续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前行。 “丞相呢?” 昨夜坏了好事的驴精显然知道了主人的滔天杀意,它竟然没有回来! 许是骑惯了那头驴,也或许是骑在驴背上能够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能够有那种温玉满怀的感觉,李辰安首先想到的就是丞相。 以往时候,那货会躺在营帐旁边睡觉。 昨儿一宿未归,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山里可有着许多猛兽,李辰安有些担心那货会不会成了那些猛兽的食物。 萧包子也四下里望了望,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忧,她嘀咕了一句:“丞相怕死得要命,也狡猾得要命,要将它给找回来,就只有让美人去了。” 萧包子摸了摸肩头上的那只海东青,又冲着那只海东青说了一句:“去将丞相给我抓回来!” 就在宁楚楚等人惊诧的视线中,这只海东青展翅而起,片刻之后消失于丛林之间。 李辰安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只鸟如何带回那头驴。 他看向了萧包子,问了一句:“昨儿试探得如何?” “那中年汉子大致是三境中阶的身手,他爹大致是三境下阶……反倒是那汉子的妻子,那个叫冬娘的女人……用的两把杀猪刀,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萧包子沉吟片刻,“她的身手大致在二境中阶这样子,或许更高。” “武功招式和蜀州锉刀堂的三十二路断魂刀有诸多相似之处,她或许就是蜀州锉刀堂的人!” 李辰安一怔,锉刀堂? 叶破就出至于锉刀堂。 叶破的母亲还是锉刀堂的大当家,与师傅吴洗尘算是旧识。 他想了想,正要向那处茅屋走去,却不料昨日夜里在那棚子下饮酒的四人这时候也不知从何处走了进来。 其中一汉子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厚背九环刀,冲着那茅屋就吼了一嗓子: “杀猪的,欠北侠公子羽的三十斤猪头肉,该还了吧!” 茅屋里没有声音。 那汉子迟疑三息,大步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刀劈在了茅屋的柱子上。 其余三人也都拔出了武器,砰砰砰砰几下,那茅屋的四根柱子被砍断,茅屋轰然倒塌。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 那四人显然吃了一惊,除了那处灶台还有那两张破床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握刀的汉子忽的举起了刀:“跑了……追……!” 四人拔地而起,片刻消失在了古道之上。 李辰安也惊讶的看向了萧包子:“啥时候跑的?” “我也不知道呀,昨儿晚,睡得挺香。” “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八十两。” 李辰安点了点头,没再去问这事。 这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是这一家子拿到那些银子就已离开了。 他仅仅是有些好奇,原本所想是那汉子有些功夫,若能说服他去苏沐心的宁武卒倒是个很不错的战士。 现在看来这一家子似乎和那啥北侠公子羽有仇……这名字在哪里听过? 李辰安想了起来,这北侠公子羽,不就是青帮的一个长老么? 也不知道王正金钟将青帮幕后之人给挖出来了没有。 毕竟是些江湖事,李辰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有人收拾妥当,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只鸟飞了回来,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片刻之后,那小黑驴一脸幽怨的从旁边的山林里走了出来。 它站在了路旁,抬起了驴头,瞪大了驴眼,就这么看着萧包子。 似乎是要从这凶悍的主人眼里看看是否还有杀意。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瞪,吓得那小黑驴一哆嗦,“再不过来我就宰了你!” “啊呃啊呃……!” 小黑驴扯着嗓子吼了两声,李辰安分明看见那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它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伸出驴头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又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萧包子的手。 萧包子摸了摸驴头,低声又说了一句:“你再坏了我的好事,我定绕不了你!” “啊呃啊呃……” 小黑驴子似乎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 队伍出发。 那只鸟翱翔于天空,它仿佛在探路。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骑着驴,宁楚楚带着两百余娘子军在前面开道,小武和牧山刀的两把刀依旧跟在李辰安的后面。 “师兄,” “嗯?” “我发现熊肉比狗肉的味道更鲜美一些!” “……”阿木扭头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师弟,咱们能不能不说吃这件事?” “那说什么?” “谁便说点什么都行。” “哦……师兄,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 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顿时一僵,他又沉吟片刻: “师兄觉得熊肉的味道虽美,但不太好猎杀。可不像狗,世间很多,师弟你手到擒来。” “另外就是烹饪之法,师弟你能在烹狗这件事上炉火纯青,皆因烹得多了,但熊肉你至今尚未做过。” “所以若说吃,师兄还是觉得狗肉更好一些。” 王正浩轩一呆,又扭头看向了师兄:“不是说不说吃这件事么?” 阿木忽然扭头向一旁的山林望了一眼,过了十息才说道:“吃,令人愉悦。情,令人伤怀。” 王正浩轩不解,“师兄这话不对。” “你看看他俩……” 王正浩轩指了指驴背上的李辰安和萧包子:“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很是甜蜜呢?” 阿木扭头,盯着王正浩轩:“师弟,今晚师兄去猎一头熊,你且练练手,如何?” 第五百四十三章 扑朔迷离 上 若不是因为钟离若水的病,若不是为了去蜀州接回那位皇长子,李辰安觉得走一趟这蜀州古道其实是挺好的。 这山,名叫秦巴山。 它大致就相当于前世的秦岭了。 这所谓的蜀州古道,也大致相当于前世的金牛古道。 古道在山崖间蜿蜒,虽然崎岖坎坷,但其间的风景甚好。 这里的气候比之江南更冷,所以这里的春比之江南也就来的略晚一些。 但也有争春的山花盛开。 虽没有姹紫嫣红的一片,偶尔那么三两朵点缀于一片翠绿之中,却显得分外惹眼。 队伍晓行夜宿,按照这速度,走出这蜀州古道抵达利州城,大致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原本李辰安也是希望在这些时日里能找到那么个机会办了萧包子,完成这一世人生中的那件大事,机会倒是有了,还不少。 那头黑驴果然是明白了,它再没有来打扰。 阿木醉心于杀熊。 王正浩轩醉心于烹熊。 小武夜里经常入山去采药。 萧包子的怀里有一包迷离随时可以放倒宁楚楚。 但这事依旧未能如愿。 因为萧包子的肚子又疼了。 李辰安坐在萧包子的身后,手臂环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双手在她的腹部轻轻的揉啊揉。 “舒服一些了么?” “嗯。” 萧包子声若蚊蝇,很是享受。 虽然肚子依旧很疼,但这一路而来,她却觉得是值得的。 要说遗憾,便是这疼痛来的不是个时候。 就在这晓行夜宿中,不知不觉进入蜀州古道已是第八天。 又到黄昏。 天气阴沉。 山间古道便显得愈发昏暗。 队伍又找了一个有水源的开阔地扎下了营。 看起来今夜会有一场雨,阿木没有去打猎,王正浩轩也就没法再实验熊肉的烹饪之法,小武望了望天空,也没有去山里采药。 娘子军的那些姑娘们在埋锅造饭,李辰安和阿木他们在一条小溪边聊天,萧包子在营帐中没有出来,宁楚楚左右无事,想了想,让开阳熬了一碗红糖水,她端着这红糖水进了萧包子的营房。 “姐姐。” “嗯?” 萧包子抬头,将手里的一本小册子不作痕迹的合上,收入了怀中。 “还疼么,我给你熬了一碗红糖水……可惜没有姜茶,但也能暖暖肚子。” 萧包子笑了起来,她接过了这碗红糖水,“多谢妹妹。” 宁楚楚坐在了萧包子的旁边,“可别客气,咱们女人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很是麻烦。” “姐姐,你说,为什么男人就没这么多的事呢?” 萧包子一怔,“妹妹,女人肚子疼它可并不是什么坏事!” 宁楚楚这就不明白了,她惊讶的看着萧包子:“这还不是坏事?多不方便?亏损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萧包子喝了一口红糖水,笑道:“妹妹啊,若是某个女子一直肚子不疼,那才真就有事!” 就在这营帐中,博学的萧包子开始给宁楚楚普及女人的知识。 外面的小溪旁,李辰安正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 “摄政王,” 张三强躬身一礼:“这是提举大人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特急!” 李辰安接过展开一看,眉间微微一蹙: “周大善人六十大寿是个幌子!” “青帮定于三月三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也是个幌子!” “当宁国武林中人都将视线放在这两件事上的时候,青帮数百高手早已离开了平江成……不知所踪?” “经查,奚帷曾经在鱼龙会当过一段时间的大长老,青帮新立,其幕后,极有可能是奚帷所为!” “若青帮是奚帷所创立,对摄政王当有益无害。但属下并不能确定,故而摄政王需更加小心。” “另:桃花山上的那座坟依旧在,坟里的人,也依旧在。” “属下正马不停蹄赶往蜀州,将陪同摄政王同行西山!” “属下已给长孙红衣去了命令,御风卫将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蜀州!” “你若不急,就走慢一点。” 李辰安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青帮在平江成大张旗鼓的宣告成立,还广撒江湖帖,邀请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平江城,信誓旦旦要在擂台上决出新的武林盟主…… 当时,整个宁国确实有诸多门派派出了高手向平江城而去。 但松山剑院和牧山刀却并没有派人前往。 如果那是个幌子,所欺骗的就是皇城司的眼睛! 既然要举行武林大会,那么在皇城司的眼里,这些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向平江城流动,就是个很寻常的行为。 再加之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同样是邀请了诸多江湖中人前去参加。 王正金钟在这信里说青帮的幕后恐怕是奚帷…… 这个老丈人,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奚帷要做的事,都不是什么小事。 他用了这么个瞒天过海再暗度陈仓之计,将那么多的江湖高手齐聚一起再悄然的送了出去……这些人,被他送去了哪里? 忽然,李辰安脑子里灵光一闪—— 吴冕! 上将军吴冕从无涯关离开,带走的是三百个武林高手! 吴冕本就听从于奚帷的命令。 如果青帮就是奚帷所创建,那三百高手当然也以他马首是瞻! 他如果将那三百高手交给了吴冕……吴冕现在恐怕已走出了这秦巴山! 他们要去的地方,当是皇长子所在的西山! 他们是受奚帷之命,在自己赶到之前去杀皇长子的! 李辰安霍的一震,他差点就要队伍再次拔营连夜赶路,不料张三强此刻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摄政王,蜀州的谍子早已启动,西山上确实有一座积善庙,可那庙,却是空的!” “空的?” “正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的人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庙里的人离开的时间,大致在两个月之前!” “……” 两个月之前,那就是正月时候就走了。 那个叫贺西山的老和尚,他带着皇长子去了哪里? 正月时候,自己已经启程离开了京都。 要去蜀州迎皇长子归位的消息,那么快就传到了贺西山的耳朵里? 贺西山应该是担心! 担心自己以迎皇长子之名,行取皇长子之命……这该怎么办? “知不知道他们所去的方向?” “回摄政王,咱们的人去周边走访过,那老和尚并没有隐瞒行踪,他是向越国而去……” “还有,是他,不是他们!” “……” 李辰安抬起了头,盯着张三强: “你这话的意思是……他身边并没有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 “回摄政王,确实没有!” “据西山周围的庄户人家说,西山的那座积善庙里,一直就只有那老和尚一人!” 第五百四十四章 扑朔迷离 中 西山的积善庙里,一直就只有那个老和尚一人! 李辰安一听,顿时就糊涂了。 去岁在云集别野时候,樊桃花在弥留之际亲口告诉自己。 她叫自己去了蜀州之后去一趟阴平郡。 她说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 李辰安的手揣入了怀中,取出了那面漆黑的雕刻着一朵桃花的牌子,这显然不是做梦! 樊桃花在蜀州训练了五万兵马,为的就是等到这一天,将这牌子交给皇长子,让他拥有足够的实力回京都去称帝! 樊桃花不可能在没确定皇长子的生死之前花费了如此之大的精力来经营蜀州,所以那位皇长子一定是活着的,也一定在西山的那座积善庙里生活过。 只是……樊桃花后来久居京都,难道是她并不知道那座庙里出现了一些变化? 毕竟贺西山是大宗师! 他若是要带着那皇长子离开,他完全能够避开樊桃花设在西山的眼线。 只是,贺西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是什么时候将皇长子悄无声息的送走的? 他去越国…… 李辰安想了起来。 在皇城司的卷宗里,有贺西山的生平。 此人本就是越国的人! 甚至在来宁国之前,他还是越国东林禅院的大和尚,法号寂灭! 莫非是越国出现了什么问题? 也或者,他是不是将皇长子早就送去了越国?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阴沉沉的天空,有几滴雨点落下,落在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凉。 杨四贤告诫自己当心三月桃花开。 王正金钟既然派人去查证了,那这个顾虑当可打消。 西山空庙,这事难道奚帷也不知道? 否则,他为何会让吴冕带着三百高手而去? 吴冕会扑个空。 那么他此去西山便毫无意义。 都是为了那位皇长子,一个为了保护,一个为了刺杀,可人家根本就没在山上。 李辰安忽的转念又一想,以奚帷之能,他会做这无功之事么? 既然那位皇长子早已不在西山,奚帷理应也早已知道。 可吴冕还是带着人去了…… 樊桃花或许也没有告诉自己实情,她其实也知道,但她也让自己去了。 当然,无论那位皇长子在与不在,自己都必须去,因为钟离若水在蜀州。 那么问题就在于如果奚帷和樊桃花本就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李辰安没有下令拔营赶路。 下雨了。 也不急着赶路了。 他看向了张三强: “办几个事。” “请摄政王吩咐!” “第一件事,我要知道越国是否有大事发生。” “第二件事,我父母……将他们转移至皇城司的秘密据点!” “第三件事,我要钟离府在蜀州的兵力布置图,要详细!” “第四件事,告诉蜀州道道台刘酌,我于四月初五去拜访他。” “……第五件事,我写个单子,你让蜀州谍子准备好单子上的东西,到时候我或许会用到!” 雨落。 天黑。 营帐中的风灯亮了起来。 蜀州崇庆府,道府衙门后院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这是蜀州道道台刘酌的居所。 这里无雨,反而星光皎洁。 就在后院的凉亭中,石桌上已摆上了几个好菜,也已放上了一坛子的画屏春。 刘酌穿着一身青色麻衣,极为高兴的坐在了桌前,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 “三烈兄,广陵一别,转眼便是大半年过去……” 他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又道: “谁也没有料到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会发生如此之多的事!” 那中年男子是黄三烈! 广陵城钟离府的那个管家黄三烈! 他比李辰安更先抵达了蜀州,今日来到了崇庆府。 他还没有去钟离园,而是直接到了刘酌这里。 黄三烈接过酒碗摇头一叹,“这便是命运使然吧!” “老夫人的身子还算是硬朗,她的身手也并没有退化太多,但谁能料到她竟然会在京都之变中仙去。” “李辰安那小子……去岁在广陵城,不瞒刘兄,那时候,我还真没将他打上眼。” “只不过就是觉得三小姐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 “只是觉得三小姐的病……她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拥有一份纯真的感情,也算是圆满了一件大事。” “我亲眼见他酿造出了这画屏春。” “也亲眼见他指挥铁匠打造出了绝世宝刀。” “但我依旧没有想到他会走到今天!” 顿了顿,黄三烈举起酒碗和刘酌同饮了一口,又道: “可他确实走到了摄政王的这个位置!” “他离开京都之前,交给温煮雨的那份五年规划,在我离开广陵城的时候,已传至广陵城,想来不久就会传到蜀州来。” “我来这里,却并不是和你说这个的,而是是受命与老家主。” “老家主在桃花山上,就在老夫人的墓前,与我说了一番话。” 刘酌放下了酒碗,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家主,便是当今的定国侯钟离破! 黄三烈受钟离破之命前来蜀州,他并没有直接去钟离园,而是来到了这里,这便说明钟离破需要他刘酌做一些事。 会是什么事? 如果是朝廷的变革之法需要蜀州配合执行,这命令将从三省通过正式文书下达。 那显然钟离破要做的事并不是这个事。 现在的蜀州,暗地里已有风云。 那位皇长子就在蜀州的消息,已渐渐在坊间流传。 摄政王即将抵达蜀州,要接回那位皇长子的消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李辰安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这蜀州的兵,大半都是钟离府的兵,要保护李辰安在蜀州之安全也轮不到自己…… “三烈兄请讲!” “老爷和老夫人,在这十来年里,并不和睦!” 刘酌大吃一惊,便听黄三烈又道: “老爷认为,以李辰安之能,他若是成为宁国皇帝……恐怕会更好!” “不知刘兄以为如何?” 第五百四十五章 扑朔迷离 下 刘酌没有吭声。 他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大口酒,这平日里最爱的画屏春,此刻他却没喝出什么味道。 黄三烈的这两句话,所含的信息太多也太复杂,他需要仔细的思索一下。 老爷和老夫人这十来年里并不和睦……这绝对是个惊人的消息。 当年的樊桃花与钟离破之间的故事,在宁国已堪称家喻户晓。 樊桃花离开松山剑院行走江湖,偶遇长得极为帅气的钟离破,于是便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凤求凰。 当年追求樊桃花的人也极多。 比如吴洗尘,比如商涤。 但樊桃花依旧嫁给了钟离破,并在景泰十三年,回纥发起了对宁国之战的时候,她随夫出征,率一千亲卫不仅仅一举收复了大震关,还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 此战,奠定了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 先帝下旨,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 于是,宁国便有了一个能与上车侯府比肩的定国侯府。 而后,在樊桃花的一力主张之下,定国侯府训练出了一支能与赤焰军抗衡的军队。 它便是而今的神武军。 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二人之恩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定国侯钟离破,只有樊桃花一个妻子! 没有人听说他们这数十年里有过吵嘴的时候,都以为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才叫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这十年里并不和睦……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他们这十年里是因为什么有了不合? 刘酌脑子里灵光一现,冒出了两个字:皇权! 经营蜀州,也是樊老夫人的主张。 如此看来,樊老夫人是希望皇长子能够继承宁国大统的。 但从黄三烈的这句话里听来……钟离破却希望李辰安成为宁国皇帝! 李辰安是在去岁末的京都之变中才崭露头角,他显然并不是钟离破和樊桃花这十年来的矛盾裂痕的原因。 如果不是在皇权上有意见的分歧,他们的矛盾从何而来? “对于李辰安,” 刘酌斟酌了一番,语速极慢: “去岁能从广陵城安然脱身,便是他之计谋。” “在广陵城的时候,我与他也有过数次的接触。” “他接下来要推行的施政纲领,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虽有不解之处,想来三省行文时候会有所解释。” “总的说来,他如果能够成为宁国的皇帝……且不说宁国会不会因此而崛起,至少比姬泰掌权的时候会好上许多。” “但那皇长子嘛,” 刘酌一捋短须,顿了顿,又道:“我未曾见过,也不知道去哪里能见到他,所以并不了解,也就无法给出谁当皇帝对宁国更好的这个建议。” “再说……这等大事,又岂是我这区区一道台就能够影响到的……从而今整个宁国的形式来看,朝中的诸多官员,包括我自己,其实都是受了摄政王的恩惠。” “若不是他,许多官员还在各自的家中无聊的遛鸟带娃。” “所以单从这一个角度来说,我个人当然是希望他能够登基为帝……毕竟大家都很了解,我要想在这道台的位置上大刀阔斧的做些什么,至少心里也不会有太过担忧。” “你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对那位谁也没见过的皇长子,不太公平,因为在感情上我便会倾向于摄政王!” 黄三烈微微颔首,等刘酌说完,他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名声太正也太旺,就算是他真接回了皇长子,就算是他恭迎皇长子登基为帝……” “正如你所言,朝中的人,几乎都是李辰安一手任命的人……不仅仅在于庙堂之上三省六部的高官大员,还有各地的官员。” “比如你,比如整个江南道的官员……若按照派系来算,都是他的人!” “这让新皇如何处之?” “不知道这是李辰安故意还是无意……总之,如此局面,就算皇长子登基为帝,那也是一个傀儡皇帝。” “有人并不愿看见这样的局面,如果有人要李辰安死于蜀州呢?” 刘酌又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黄三烈,黄三烈脸上的表情不似在开玩笑。 黄三烈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 这话,又有更深的含义! 功高震主,这本就是历朝历代之大忌讳! 李辰安事实上已经功高震主,他将新皇置于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 刘酌也不知道这是李辰安故意营造出来的局面还是他确实无心之举,但无论如何,这一局面已经形成,其中矛盾,极难调和。 另外,更深远一些的去想,这里是蜀州! 距离京都极远,就算是皇上在世的时候,对这地方也鞭长莫及。 若说钟离府就是蜀州之王也为过! 李辰安可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李辰安死在宁国的其余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死在蜀州! 除非…… “这不可能!” “前两天我还去过钟离园见过大公子钟离悠,他对李辰安的到来极为期待!” “三小姐而今就住在钟离园!” “袁肃袁三爷,他也在钟离园!” “我和他们喝了一下午的茶,并没有从他们的言语或者表情上看出丝毫异样!” 黄三烈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他们至今也并不知道樊老夫人的那个命令!” “……什么命令?” “老爷也不知道!” “……这,岂不是揣度?” “刘兄,你仔细想想。” “去岁三月三之后,李辰安的名声在广陵城渐渐响亮。” “三小姐因为他的诗喜欢上了他这个人,而后便有花满庭花老大儒对他的那番极大的赏识,以及商涤商大家对他的青睐。” “花老大儒回京之后,在京都将他的那些诗词一番大肆宣扬……事实上他前十七年那傻子的名头便已不存在。” “就在这时,老夫人召三小姐入京都……老爷说,这就是第一个意外之处!” “三小姐近些年都在广陵城,就算是要给三小姐治病,大可以让孙铁线去一趟广陵城,可老夫人却偏偏让三小姐入京……” “三小姐如果没有去京都,李辰安就不可能去京都!” “这是第一个不合理之处。” “第二……” 黄三烈第二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院子里走来了一个人。 他便是刘酌从广陵城带来的蔡雨堂。 蔡雨堂躬身一礼:“大人,外面有一少年求见。” “何人?” “户部尚书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一箭双雕 户部尚书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求见! 刘酌和黄三烈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颇有一些惊诧。 刘酌抬头望了望夜空,此时夜已深,这位李公子这时候来……他恐怕也是刚到崇庆府! 如此迫切还能为了什么? 肯定和李辰安有关了。 刘酌和李文厚倒是认识,但彼此之间的交情谈不上多深,毕竟李文厚是京官,还高居户部尚书之职。 他刘酌此前不过是广陵城的一知府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尚书府的公子是必须要见的。 “你要不要避一避?” 黄三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起身,去了旁边的一处书房。 蔡雨堂将李晨晞带到了后院的这处凉亭中,李晨晞躬身一礼,“伯父好!” 刘酌起身,一脸笑意的虚扶了一下: “贤侄好……贤侄请坐!” “谢伯父!” 李晨晞坐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客套的话,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刘酌: “家父让小侄送一封信给伯父。” 刘酌接过,并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问道:“我已有多年未曾与李大人谋面,李大人在京都可还好?” “回伯父,家父依旧忙碌,比以前更忙,所以每日下朝回家的时间都很晚……” 他伸手接过刘酌递过来的茶盏,又道:“对于国事,家父向来并无什么怨言,就算是偶尔说起,也是对堂兄……也就是摄政王的某些国策偶有牢骚。” “不过,小侄也能看出家父还是有些忧虑。” “此前以为是摄政王的那些国策太过激进了一些这令家父有些担忧其后果,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刘酌抬眼,看向了李晨晞,“那你以为是怎样?” “家父似乎很担心堂兄此行蜀州之安全!” “为此,甚至夜不能寐!” 刘酌心里一沉,果然是这样。 他没吭声,又听李晨晞说道:“其实去岁堂兄入京都之后,来过李府一次。” “那时候他还不是摄政王,与家父相谈并不欢。” “家父说过一句话,他说……你不应该来蜀州!” “而后,家父甚至和大伯谋划过将堂兄绑了送走,但未能成功,堂兄依旧留在了京都,就这么成了摄政王。” “我本以为这样家父便能安心,却不料家父更加忧虑……家父让小侄马不停蹄赶来见伯父一面,我想,这大致和堂兄即将抵达蜀州有关。” 刘酌倒是没有料到从始至终李文厚都不希望李辰安去京都。 这是为什么呢? 李文厚显然知道些什么。 不过那时候的李辰安虽有名,却也仅仅是才名,他并没有对任何人形成威胁。 这种时候李文厚的担忧在何处? 刘酌心里一咯噔,莫非就是李辰安的身世? 莫非李辰安真不是广陵城李文瀚的儿子? 不然,李文厚的担忧何来? 后面李辰安成了宁国的摄政王,他在事实上已经拥有了宁国最大的权力,宁国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得到他! 这时候李文厚本应该宽心放心才对。 但显然李文厚是更加担心,否则,他不会让他的儿子一路风尘前来蜀州。 刘酌现在开始相信黄三烈的话有些道理。 因为能够威胁到李辰安生命的,恐怕也就是蜀州的钟离府了。 现在刘酌的脑子里有四个难解之谜: 李辰安究竟是谁的儿子? 樊老夫人为什么要杀李辰安? 如果樊老夫人要杀李辰安,在李辰安没有成为摄政王之前为什么不杀而要留到现在? 现在樊老夫人已经死了,她再杀李辰安的局,又布在何处? “我知道了,今晚要不你就住在我这里?” “多谢伯父,小侄受家父之命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何人?” “文翁学宫的梅放夕梅老大儒!” 刘酌微微颔首,这位梅老大儒与春甫先生是故旧,而今他在文翁学宫倒不是院正,而是一名教习。 但此老在整个蜀州的威望都极高,毕竟文翁学宫是蜀州的最高学府。 再加之梅老先生博学,有大儒之名,这数十年的时间里,桃李至少已满蜀州。 李文厚要他儿子再去拜访梅放夕,显然李辰安入蜀州这件事,已超出了刘酌此前所想。 李晨晞起身告辞,刘酌起身目送,由蔡雨堂领着他走了出去。 刘酌的眼里此刻也满是担忧,他抬头望了望皎洁的夜空,没有坐下,也暂时没有去拆开那封信。 他将那封信揣入了怀中,转身向旁边的书房走去。 黄三烈正在煮茶。 此刻抬眼,问了一句:“也为李辰安之安危而来?” 刘酌点了点头坐在了黄三烈的对面,将李辰晞说的那些话,向黄三烈复述了一遍,这才问道: “老侯爷所认为的不合理之处的第二点是什么?” 黄三烈斟茶,说道:“第二点,便是京都之变!” “京都之变的时候,老家主并没有在蜀州,而是正带着三万蜀兵乘坐广陵水师的舰船向怀山郡去的途中。” “姑且不论京都之变的诡异之处……那时候正是冬天,三小姐又才刚刚大病初愈,她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不适合到这阴寒的蜀州来!” “最好的法子是让三小姐去广陵城,或者送去江南。” “可老夫人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司空豹等人护送着三小姐和其余钟离府的小姐们来了蜀州!” 黄三烈抬眼看向了刘酌,“李辰安与三小姐之间情比金坚,三小姐去了蜀州,按照李辰安的性格,他必然来蜀州!” “虽说他来蜀州还有迎接皇长子之事,但在老爷看来,三小姐在蜀州才是李辰安来蜀州的关键之处!” 他俯过了身子,面色更加严肃:“老爷认为,三小姐才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饵,要钓的正是李辰安这条鱼!” “李辰安这条鱼来了!” “但要用什么方法杀了李辰安……老爷尚不知道,正如你所言,钟离府、和这崇庆府的钟离园里,所有钟离家的人,此时都不知道!” “但老爷认为,杀李辰安的地点不会变!” 刘酌一惊,“会在哪里?” “阴平郡的西山之上,积善庙前!” “……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就是李辰安要与皇长子见面的地方!” “老夫人生前为什么不杀李辰安?” “老爷认为,李辰安至西山,奚帷必会出现!” 刘酌愕然片刻:“一箭双雕?” “对,就是为了这一箭双雕之局!李辰安和奚帷都死了,皇长子才能安然无恙的登基为帝!” “……皇长子究竟是谁?” 黄三烈摇了摇头:“恐怕除了老夫人还有贺西山,便无人知道!” 刘酌心里又是一震,低声问道:“这么说,昭化三年那个冬夜,皇长子失踪之事,老夫人有参与其中?” 黄三烈沉吟三息,“正是如此!” “我能为摄政王做些什么?” 黄三烈举杯饮了一口茶,“我在蜀州也有一些旧人,摄政王到了崇庆府之后……你邀请他来这里喝一杯茶即可。” “……好!” 第五百四十七章 秘闻 上 文翁书院。 九曲凉亭。 满天星光。 一片荷塘。 一盏灯。 一壶酒。 两个人。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其中一个老人在专心的写字,对面的那个老人伸长了脖子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似乎觉得这样看着不太舒服,于是那老人起身,坐在了写字那个老人的右首。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他似乎忘记了喝酒。 他的那双虽然眼皮有些耷拉、但依旧清亮的老眼,就连移动位置的时候也没有离开那张纸。 他的视线似乎被那张纸上的字给粘住。 他那张清瘦的脸渐渐因为心情的激动起了一抹红潮。 他便是文翁学宫的梅放夕梅老大儒! 身为大儒者,当然是博学之士。 活到了他这把年纪的大儒,已极难有激动的时候。 圣学已看透。 诗词文章也做透。 这一生也将风流韵事玩透。 于是,他在十余年前来到了蜀州,来到了文翁书院,谢绝了蜀州士绅豪族之请当这书院的院正,他安安心心的当了个教习。 他潜心于在此教书育人。 将昔日走过看过的风景,抛在了脑后。 甚至对宁国之国事,也因为曾经的伤心而不再过问。 他已隐于此。 本已波澜不惊。 本已寒暑不浸。 但此刻,他看着正在那张纸上游走的笔,还有笔锋所走过的痕迹,他才发现自己那早已平静的心,居然再次激动了起来—— 写字的是昔日旧友花满庭! 花满庭写的是一首词! 词名《破阵子!》 这是李辰安去岁中秋所做的第十六首词! 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去岁末就已传入了蜀州。 正是因为他在中秋所做的那十五首令先皇将他封为诗仙的词! 那十五首词,甚至李辰安更早做的那些词,凡是传入崇庆府的,他都知道。 毕竟那样的诗词天下无双。 他极为欣赏。 也极为佩服。 只是一直无法得到中秋夜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而心生遗憾,却不料今日花满庭来到了这里,他竟然知道那第十六首词! 这当然又是一首绝佳之词。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那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他竟然写出了如此铿锵豪迈的词来,这令梅放夕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却不得不信! 花满庭写完了这首词,放下了手里的笔,扭头看向了梅放夕,微微一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是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 “你现在明白我来这里找你是为什么了不?” 梅放夕没有回答。 他取过了这张字,仔细的看了三遍。 纸上的墨迹已干,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纸给收了起来,揣入了怀中,这才也看向了花满庭: “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便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花满庭眉梢一扬,伸手一抬:“你问!” “李辰安身边的那骑着毛驴的姑娘,当真是你和萧馒头的女儿?” “是!” 梅放夕沉吟三息,又问:“为了你女婿能够登基为帝?” “不,为了宁国!” 梅放夕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我记得温煮雨曾经对你有个评价。” “他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你其实是个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他说的对!” “既然是个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之人,怎的会忽然关心起这江山社稷来了?” 花满庭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许是老了!” “许是总算找到了一个脾性相合的人。” 梅放夕眉间一蹙:“就这样?” “不然你认为是怎样?” 梅放夕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究竟是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不是!” “那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这个重要么?” 梅放夕沉吟两息,“皇长子当真还活着?” “当真!” “皇长子又是谁?” “这个只有樊桃花和贺西山还有秦怀玉三人知道!” 梅放夕盯着花满庭: “可樊桃花已经死了,贺西山去了越国,秦怀玉……据说也死在了长乐宫,西山上确实有座庙,那庙也确实就叫积善庙。” 顿了顿,梅放夕俯过身子,又道:“可那是一座空庙!” “贺西山倒是真的在积善庙住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但那孩子,却在十七年前,就已经不在积善庙了!” 花满庭忽的笑了起来:“我想,当李辰安抵达西山的时候,贺西山会回来,那位皇长子……也会回来!” 梅放夕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皇长子在十七年前被贺西山送去了越国?” “这应该不会,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位皇子死了,或者不回来了,樊老夫人不会在蜀州做出那么多的布置,也不会让李辰安前来蜀州。” “她既然千方百计的让李辰安来了,那当然要完成卢皇后之夙愿。” 梅放夕思忖片刻,“你如何断定樊老夫人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皇长子归位?” “莫要忘记,李辰安毕竟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李辰安登基为帝,更符合钟离府的利益……如果樊桃花真布了这么个局,为什么就不能是引出皇长子,然后杀之,为李辰安登基扫去最后一道障碍?” 花满庭也沉默了片刻,“卢皇后在京都种了四颗树,其中在定国侯府就有一颗!” “你知道上车侯府被皇上所灭并不冤……” “景泰二十五年,卢战骁受宁景荣举荐率兵伐墉,于景泰二十七年灭墉国,于景泰三十年回京都,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上车候!” “景泰帝驾崩之前,传位诏书是春甫先生执笔,帝位本应该传给二皇子宁景荣!” “宁景荣才应该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皇帝!” “卢战骁要辅佐的,原本应该是宁景荣。” “但景泰帝驾崩之后,诏书却被人更改,于是才有了当今昭化皇帝登基为帝!” “昭化三年,他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以卢战骁意图谋反为由,杀卢战骁满门,却由奚帷来背了这口黑锅……” “我要告诉你的是,卢皇后原本并不是要嫁给昭化皇帝的!” “她本应该嫁给二皇子宁景荣!” 梅放夕惊呆了。 花满庭却又说了一句:“但昭化皇帝却偏偏娶了她……她也是厉害,她给昭化皇帝戴了一顶绿帽子!” 第五百四十八章 秘闻 下 梅放夕豁然一惊,他瞪大了那双老眼盯着花满庭,过了片刻才难以置信的低声问道: “那皇长子不是昭化皇帝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杀卢皇后者,也是昭化皇帝?!” 花满庭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梅放夕瞠目结舌:“可昭化元年,她嫁给昭化皇帝的时候,宁景荣已被圈禁于落英宫!” “是被圈禁,又没死!有人帮助卢皇后多次去过落英宫。” “……谁这么大的胆子?” “樊桃花!” 梅放夕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你如何知道?” “卢战骁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落英宫里逃出来了一个人,他叫宁景玉!” “他就在越国的四风城,温煮雨去见过他一面,你若不信,也可去四风城找宁景玉问问便知!” 梅放夕此刻又问了一句:“樊桃花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樊桃花欠了宁景荣一个情!她当年能够嫁给钟离破,这是宁景荣一手促成!” “那时宁景荣还年幼!” “正是因为宁景荣年幼,宁景荣深受景泰皇帝喜欢,他求景泰皇帝下的那道旨意!” “樊桃花对宁景荣感恩于心,却没有料到皇位在传承的时候出了大问题。” “她无力回天。” “宁景荣被昭化皇帝圈禁于落英宫,下旨给上车侯府,要迎娶卢月婷为妻,封为皇后……” “卢月婷本要自杀,却被樊桃花给劝了下来。” “她嫁给了昭化皇帝,也成了宁国的皇后,为上车侯府赢得了三年的时间!” “昭化三年冬,上车候意图谋反,正中昭化皇帝下怀。” “赤焰军刚刚离开无涯关,昭化皇帝便知道了消息,他先发制人,以迷离将卢战骁府上的所有高手迷晕了过去,一举杀了卢战骁满门!” “而后,昭化皇帝以卢皇后的性命为要挟,逼迫赤焰军退兵,让当时的赤焰军大将军卢厚回京都请罪。” “卢厚自绝于上车侯府的大门前。” “卢家……对昭化皇帝再没有了威胁。” “卢皇后知道大势已去,她派了她的贴身丫鬟司琴去过一趟定国侯府,给了樊桃花一封信。” “于是,樊桃花让贺西山与秦怀玉在紫禁之巅一战,那一战,吸引了宫中高手的视线。她去了一趟宫里,她用迷离,将昭化皇帝安排在卢皇后身边的那些高手悉数放倒,带走了那个孩子!” “那一段往事,大致就是这样。” 梅放夕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上车侯府被灭是卢战骁起了异心意图为宁景荣报仇,现在看来,这事对了一半! 之所以说是对了一半,卢战骁当年想要造反,恐怕还有另一个因数—— 他知道了他的妹妹卢月婷怀上了宁景荣的孩子! 昭化皇帝恐怕也察觉出了卢月婷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卢战骁必须造反! 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起事很是仓促,以至于赤焰军离开无涯关太过充忙,并未能隐匿行踪。 那么,这会不会是昭化皇帝故意而为呢? 理应不是。 作为皇帝,他绝对无法接受用一顶绿帽子来逼迫上车候府造反这一计谋。 也或许正是受了这一打击,昭化皇帝才心灰意冷去修建了长乐宫。 只是昭化皇帝至死都不知道卢皇后的那个儿子在哪里。 这是皇室的耻辱之事,所以这件事自然成为了一段辛秘往事。 “樊桃花将那孩子送去了哪里?” “就留在了定国侯府,等上车候府之事平息之后,便将那孩子交给了贺西山。” “贺西山带着那孩子来到了蜀州……此后,樊桃花便开始经营蜀州。” “为此,樊桃花让袁肃从神武军离开,由袁肃在蜀州训练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名为神卫军。” “这支军队,是樊桃花留给那位皇长子的!” “她坚定的认为宁国的皇位,当由宁景荣的血脉来继承!” 梅放夕喝了一口酒,“李辰安是来迎回那位皇长子的……虽然李辰安确实有功高震主之嫌,但李辰安本没有当皇帝的心!” “他们就不能谈谈?” “我的意思是,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他还要去吴国,他根本就无法顾及宁国之事,他大可以与这位皇长子坦诚相待……就无法和平相处么?”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那是皇权!”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没有什么和平相处可言的!” “那位皇长子要想坐稳龙椅,要想握紧权柄,他必须杀李辰安……樊桃花显然清楚,所以,她让李辰安来蜀州……并不是为了让李辰安迎回那位皇长子,而是将李辰安埋在蜀州!” 梅放夕打断了花满庭的话:“这说不通,如果樊桃花要杀李辰安,大可以在她活着的时候在京都就把李辰安杀了!” 花满庭一捋长须,也说了一句和黄三烈差不多的话: “她想要用李辰安的生死来引出奚帷。” “在蜀州,才是杀死奚帷和李辰安最万无一失的地方!” “……可钟离若水的病?” 花满庭摇了摇头:“本就不可治,那不二周天诀,已无人能够练至大圆满。” 梅放夕深吸了一口气,老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的忧虑。 与刘酌之想差不多。 他在听了花满庭讲述的李辰安的治国之策之后,觉得那些策略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对于宁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还极为喜欢李辰安的诗词文章,觉得这样的少年若能掌握宁国之舵,许能带着宁国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辉煌。 那位皇长子谁也不知道怎样。 那显然李辰安登基为帝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你为何不直接对李辰安说?” “想来他还没有过剑门关,你给他说了,他打道回府,避开这一杀局,岂不是更好?” 花满庭又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钟离府的人至今不知道樊桃花此局是要杀李辰安和奚帷。” “我就很好奇樊桃花这杀局究竟通过什么来引发。” “我还很好奇那位皇长子究竟是谁!” “樊桃花想要用那位皇长子和钟离若水为饵将李辰安诱入蜀州……我也想用李辰安钓出那个皇长子来!” “那个皇长子必须死!” 花满庭放下了酒杯,面容严肃:“就如樊桃花认为李辰安必须死一样!” 梅放夕眉间一蹙:“你这个疯子!” “刚才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来过我这里一趟,李文厚请我去剑门关拦住李辰安……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你想我做些什么?” “我又能做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拦着李辰安。” “我希望你磨一磨你的剑,到时候去西山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西山的桃花已盛开。” “你就喝一壶酒,吟一首词,斩满山的桃花!” ps:三章,我实在来不起了。 另,最后这个调调实在是太喜欢猫大的作品,那画面太美。 多谢书友们的厚爱! 接下来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剑一琴一个人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七。 一场春雨之后。 田间的麦苗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从利州城通往崇庆府的官道两旁的杨柳也已青青。 田埂上,山坡下,小溪旁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也开了不少。 已有蝴蝶挥动着翅膀在花间起舞。 空气中是一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春意,这就变得更浓了。 李辰安一行,也来了。 队伍比之前壮大了许多。 在途径剑门关的时候,李辰安与安自在所率领的猛虎营汇合了。 他依旧和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在这条官道上。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似乎已忘情于这蜀州的山水之间。 一旁的安自在有些着急。 他寻思着已有许久没有见到袁肃袁大将军了。 还有在蜀州的那些曾经的袍泽们。 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在这里过得可好。 应该是很好的。 毕竟这里是钟离府的根基,毕竟这里远离战场,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在剑门关与李辰安汇合之后,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来到了蜀州,在这地方,几乎就不会有大的势力对李辰安构成威胁。 他也想着能够早些将那位皇长子给找到,给迎接回京都……之后,李辰安会去吴国,而自己……那就来这里。 如果猛虎营的这帮小子愿意,也就都留在这里。 “为何走这么慢?” 安自在转头瞅了瞅李辰安,问了一句。 李辰安左看看又看看,笑道:“蜀州之美,在于奇、在于秀、在于险,也在于雄!” “你看那山……” 李辰安伸手向前方一指:“虽不知其名,但其身姿之伟岸,远不是江南的那些山所能比拟的。” “再看那崖,” 李辰安又向左边一指,“那崖壁之陡峭,有若神灵之利剑而削之……其险,山猿难行。” “但你又看这起伏的一大片原野!” “青青绿草,各色小花,有蝶舞,有蜂忙,有鸟雀跳跃其间,便是一副秀丽美妙的画卷!” “更巧夺天工之处,则在于那崖壁上的一帘飞瀑,还有蜿蜒于这原野间的那条潺潺小溪。” “走过了难行的蜀道,见此美景,便觉得值得了。” “人生一辈子,要走很多的路,但走的快了,便会错过许多美妙的风景……那路,也就是白走了。” “所以,急什么呢?” 李辰安忽的文绉绉说了这么大一通,不仅仅是听得安自在一愣一愣的,就连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也睁得更大了一些—— 终究还是萧包子对李辰安的了解更多。 李辰安放慢行程,根本就不是为了这所谓的风景! “说人话!” “额……不就是你肚子刚好不疼了么?走的太快太颠簸,万一又巅出血来了怎么办?” 萧包子面色忽的一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天黑还早了一些。 那就这样慢悠悠走到天黑也是好的。 得让宁楚楚找个有水的地方扎营。 得好生洗个澡。 安自在不知道李辰安何来这闲情雅致,心想终究是个少年,终究是个诗仙。 骨子里和当兵的粗人确实不一样。 这文人墨客,就喜欢这个调调。 那就随他吧。 也是,再走两天便到了利州。 再走个七八天,也就到了崇庆府了。 终究是会到的。 阿木对此没有任何看法。 快也好慢也罢,他的眼里既没有李辰安说的那些美妙的风景,也没有想要赶路的急迫。 他的眼里有一抹畏惧。 因为钟离若雨,就在崇庆府,就在钟离园! 已经大半年没有再见到钟离若雨了。 齐知山在京都,二人相距两千里,本是在情意最浓的时候……她可会思念成疾? 到了钟离园,见到了钟离若雨,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大致是相顾无言吧。 绝不会有泪千行。 接到了那位皇长子,钟离若雨应该是会跟着队伍重返京都的。 她会和齐知山在京都长相厮守,而自己……将再次随李辰安向南。 陪伴自己的,只有背上的这把刀。 至于其它…… “师兄,想什么呢?” 阿木耳畔忽的传来了王正浩轩的声音。 这声音将他从惆怅中给拉了出来。 他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你做的熊肉技术越来越好!” 王正浩轩顿时一喜:“你没骗我?” “师兄只被你骗过,师兄从未曾骗过你!” “……师兄,你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阿木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他沉吟三息,“我有刀,刀可常相伴,为何你老是会去想姑娘?” “师兄,抱着刀睡很冷。” 阿木扭头瞅了王正浩轩一眼,“你就抱着姑娘睡过?” 王正浩轩摇头,指了指前面那头小黑驴背上的两个人:“师兄你看看。” “他们就这么从广陵城抱着到了这里……我本来以为到半途也就腻了,可至今他们依旧没有分开的意思。” “于是我就在想,其中必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味道!” “狗肉吃多了也会腻,但他们非但没腻,反而还靠的越来越近……” “在江南的时候,二人之间视线尚可穿过。可现在你去瞧瞧,已没有丝毫缝隙!” “这说明了什么?” 阿木沉吟三息,“下此结论为时尚早,你且等夏天到了再看看。”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 “若是在炎炎夏日中,他们还能抱得这么紧,那师兄就该去找个姑娘了。” 小武在一旁看着二人的嘴。 然后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李辰安的背上,他嘴角一翘,心想阿木恐怕是该去找个姑娘了。 就在这时。 刚转过了一道弯。 李辰安忽然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所有人抬头向前方望了过去—— 天边有一道彩虹。 队伍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小溪的对面是一大片的草地。 就在小溪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姑娘! 她的身边插着一把剑。 那姑娘是背对着他们的。 放眼看去,那道彩虹就在那姑娘的头顶上。 有风徐徐,吹动了那姑娘披肩的长发飘飘,也吹得她腰间的矜带飘飘。 那姑娘的肩微微一动,于是,有一片悦耳的琴音如看不见的水波一般,就这么弥漫了开来,就这么飘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而后,便有歌声起。 歌声悠扬动听,与那琴音共鸣,仿若天籁。 唱的正是李辰安所做的那首《一剪梅》! 第五百五十章 奇怪的姑娘 这首词,原本是钟离若水去了京都之后,李辰安在广陵城写给她的那封信里所附上的一首相思之词。 当时钟离若水得此词之后难掩心中欢喜,便诵读给了宁楚楚和齐知雪等人。 于是这首词便在京都流传开去,成为了那些痴男怨女们寄托相思的佳作。 这样的词尤其受青楼女子的喜欢,于是,就从京都唱到了江南。 就从银钩画舫的那个妙妙姑娘的嘴里,唱到了从吴国天山而来的夏花的心里。 夏花姑娘也不例外的喜欢上了这首词。 这让她对李辰安的了解更深刻了一些。 对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间的故事也理解的更多了一些。 在知道钟离若水身患寒疾这一绝症之后,莫名的,她对李辰安多了一丝……怜悯! 对,就是怜悯! 终究是红颜薄命。 有情人,终难成眷属。 他为了美人而弃了江山……到头来所陪的,只有那一座孤坟。 许是触景生情,她的歌声在这雨后的原野里,分外的凄美。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辰安听着这歌,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钟离若水的模样。 在二井沟的巷子里。 在小酒馆的榕树下。 在桃花山庄。 在桃花山庄后面的那一帘飞瀑旁。 在画屏湖畔。 在桃花岛上。 在广陵城的每一个留下了他们足迹的地方。 因为有钟离若水在身边,他才将前世的一切遗忘,才觉得自己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扎下根来。 为了钟离若水,也为了自己余生与心爱的人能够安好,他才燃起了斗志,并毫不犹豫的走入了这个时代的浪潮之中。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你写的?” 萧包子扭头问了一句。 李辰安从回忆中醒来,点了点头:“嗯,我给若水写的。” “……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一首?” 萧包子看向了那弹琴的白衣姑娘的背影,“我回了晚溪斋,你也应给我一个念想。” “好,我会写一首给你。” “只给你一个人!” 萧包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因为这事而吃了钟离若水的醋,她的心里是希望李辰安能治好钟离若水的……那样,便证明了他将不二周天诀修习至大圆满。 那样,她好我也好! 另外,在萧包子看来,钟离若水才是最适合陪着他过一辈子的那个女人。 虽然尚未曾见过钟离若水,但既然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她当如水一般柔韧、包容、坚强,虽百转千回,却一路相随而不悔。 “你看,” 萧包子指着那白衣姑娘的背影,打趣的说道:“你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衫,和她的那一袭白色的长裙很配哦!” “虽尚未看见她的面容,但她的歌声却如黄鹂,想来也是极美的。” “她在这原野上抚琴高歌,想来是等你的!” 冰雪聪明的萧包子一语道破其中的天机。 但李辰安却摇了摇头:“我又不认识她。” “可这不就认识了么?” “接下来,她就应该起身,转身,抱着那张琴向你走来……” “我其实挺羡慕这样子的,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在这样美丽的年岁,来一场美丽的邂逅,便是人生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你看我,我既不会弹琴,又不会唱歌,还不会跳舞……” 李辰安打断了她的话,在她耳畔低声的说道:“可你会包包子!” “你包的包子很好吃,我很喜欢,下次记得先发面。” 李辰安的手忽的捏了捏,又道: “那样包子会更蓬松,手感和口感都会更好一些。” 萧包子羞涩垂头,低声说了一句:“那下次发了面再包给你吃。” “好!” 二人又看向了那姑娘。 一曲弹罢,一曲唱罢。 那姑娘倒是起身,却并没有转身。 她将插在身边的那把剑挎在了腰间,将那张琴放入了琴匣背在了背上。 她打了一个唿哨,一匹枣红的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她从地上飞起,一身白衣飘飘,一头秀发飘飘。 她在空中转身,轻飘飘的落在了那匹马的背上,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她的正面。 可她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巾。 距离有些远。 她似乎也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那头小黑驴! 看见了小黑驴背上骑着的两个人! 她的视线在萧包子的脸上停留了三息,而后才扫过了李辰安,她已调转了马头。 枣红色的骏马一扬马蹄,发出了一声长鸣,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红的马,白的人,黑的发。 七色的彩虹。 绿色的草地。 如黛的远山。 她骑着马离去。 身后是一片绽放的灿烂的野花。 “好奇怪的人!” 这句话是王正浩轩说的。 “师兄,我觉得那姑娘很漂亮!” 阿木微微一怔,他倒是听了那姑娘唱的那首歌,可他却并没有注意那个人。 那首歌……又让他想起了钟离若雨!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阿木摇了摇头: “师弟,走吧!” “师兄,你好像有心事?” “师兄哪来的什么心事?” 王正浩轩抬步而行,扭头看向了阿木,“答非所问,你走了神!” “为何会走神?” “因心有所思……你在相思!” “你思的是谁?” 王正浩轩自说自问,阿木埋头而行,过了足足十息,才忽的看了看王正浩轩,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 …… 萧包子也觉得那姑娘颇为怪异。 她此刻也忽的说了一句:“凭我的感觉,她看我那三息,仿佛刺了我三剑!” “但她看你那一眼……” 萧包子想了想,“就像在欣赏一头牛!” “……” 李辰安顿时无语,便听萧包子又道:“看来又一个姑娘喜欢上你了,这都是你上辈子所欠下的债。这辈子……你似乎命犯桃花!” 李辰安咧嘴一笑:“也说不定是来杀我的。” “不,她看我的那一眼确有杀意,看你的那一眼并没有。”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将她也一并收了?” 萧包子沉吟三息:“你若是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我并不反对。” “可若是没有……牛多半都是累死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花月痕 李辰安抱着着萧包子的手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在萧包子的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其实,我有你和若水,这已是老天爷对我这辈子的最大的眷顾了。” 萧包子面色微红,也低声的说了一句:“宁楚楚对你的心,你亦不可辜负!” 自己终究要回晚溪斋。 钟离若水的病……在萧包子看来,基本无望。 钟离若水一旦病逝,这对李辰安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男人,在许多时候其实并不如表面那么坚强。 他们也有脆弱的时候。 到了那时候,他需要有个人来陪。 陪他走过那一段最痛苦的时光,让他重拾信心去面对未来的路。 他若是在晚溪斋养这伤痛,自己当然是可以时刻陪着他的。 可他若是在别的地方……宁楚楚对他爱之深,当是最好的人选。 李辰安不知道萧包子思虑极远。 他看了看前头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红衣也一头长发飘飘的宁楚楚,内心深处忽的有些触动。 那是个美丽而坚强的姑娘。 她是宁国的四公主,但在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公主那骄横的模样。 这一路很辛苦,她一路陪着自己而行,从始至终都无半句怨言。 她所期盼的是自己接到那位皇长子。 然后,自己能拥她入怀。 但……她恐怕会失望了。 李辰安悠悠一叹: “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萧包子身子一僵,扭头,“送我的?” “不是,送宁楚楚的!” …… …… 萧包子觉得今日的李辰安有些怪。 怎样的怪? 大致是有些神神叨叨的那种怪。 这种感觉是以往从未曾有过的,这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蜀州之行,怎么想都不应该存在风险。 尤其是现在。 有了安自在的五百猛虎营的战士,他们的身上还有少量的烟花。 这里是蜀州,她已知道这里可算是钟离府的地盘。 蜀州虽多山,却并没有听说多山匪。 就算是多山匪,有自己,有牧山刀的两把刀,还有小武准备的那些迷离,再加上猛虎营和娘子军……能够将李辰安留下的山匪还没出生。 是李辰安对宁楚楚没有感情么? 凭着女人的直觉,萧包子敢肯定不是。 宁楚楚与李辰安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李辰安还有着一个皇长子这个身份的传言。 可一旦李辰安接到了那位真正的皇长子,他那身份自然也就褪去,他就是广陵李府的长子。 他与宁楚楚的事,当可水到渠成才对。 他娶了宁楚楚有诸多好处。 毕竟宁楚楚是宁国的四公主,是那位皇长子的皇妹。 那位皇长子登基为帝,对这个妹夫,总不会下了黑手吧。 可他怎的忽然吟诵了这样的一首诗呢? “是不是有危险?” “不是。” “是不是宁楚楚不够漂亮不够温柔?”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李辰安沉默。 沉默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队伍在一方水塘边歇了脚。 李辰安没有下驴,他依旧抱着萧包子,这才说了一句: “我不想误她三年。” 萧包子扭头,沉吟十息,看向了天边的夕阳,“那你就能误我三年?” 李辰安笑了起来,“我一刻也不想误了你。” 萧包子脸上腾的一红,她咬了咬嘴唇,视线一扫,低声说道:“可人太多,总不能用迷离全部放倒吧?” 李辰安拍了拍萧包子的屁股哈哈大笑,他从驴背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那水塘边,采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又向萧包子走了过去。 萧包子也下了驴背,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向那处丰茂的水草处。 李辰安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将那朵紫色的小花别在了萧包子的头上。 花虽无名,却很美。 夕阳余晖洒落在萧包子的那张本就漂亮的脸上,也落在了那朵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的小紫花上,于是便让萧包子的美显得更生动了一些。 宁楚楚恰好回头。 恰好看见。 心里一酸。 她也去了那处水塘边,蹲了下去。 看着水塘里倒影的那张俏丽的脸,嘟了嘟小嘴儿,低声的说道: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和尚说是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她抬头看向了远处的群山。 已经走过了无数座峰,转过了无数道弯,可我的路呢? 纸鸢来到了宁楚楚的身旁,也蹲了下来,“殿下莫急。” “急啊,再等下去,他们的孩子都能叫我一声小姨了。” “……” 向来会安慰人的纸鸢这一刻无言以对。 …… …… 水塘边。 安自在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我不知道这几日来你为何会让队伍走的如此之慢……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从剑门关至此,这一路见到了几处村庄,村子里的桃树已含苞,所开甚少,蜀州的春比之江南还是要略晚一些。” 李辰安这句话答非所问,安自在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辰安来蜀州,当然不是来赏桃花的,可他却这样说了,“你想等着桃花恰好开时抵达崇庆府?” “倒不是,我在等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西山的消息……另外,也等一些人。” 李辰安没有说他要等什么人,他转身看向了安自在,“安叔,西山的庙依旧在,但庙中却无人。” “你说,老夫人让我去西山的积善庙接那位皇长子……既然皇长子都不在那地方,咱们急匆匆的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安自在一愣,李辰安这句话看似有些道理,其实并无道理。 就算那位皇长子不在西山,钟离若水可就在钟离园! 以他对二人感情的了解,李辰安至蜀州,为了钟离若水恐怕比为那位皇长子更多一些。 这已进入蜀州境内,李辰安本应该更迫切的赶去崇庆府与钟离若水相见…… 他在担心什么? 在蜀州这个地方,他需要担心什么? 安自在心里一咯噔,他什么都没有再问,而是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在京都的时候,从我去花溪别院当了那门房之后,” 他转身离去,留给了李辰安最后一句话: “我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青色等烟雨 李辰安转身。 看着夕阳下安自在那圆滚滚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他没有向安自在解释。 为了西山之行能万全,他已做了诸多布置。 接下来并不是急着去西山,而是等! 等王正金钟的到来。 等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到来。 也等西山那边的消息传来。 当然,更主要的是等西山这场桃花宴最重要的客人到来。 所以队伍在这里扎了营之后,李辰安下了命令,大家伙就在这里暂且住下。 他停止了前进! 这一等,就是三天!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初一。 天空有些阴暗,估计会有一场雨落下。 那处水塘的一角有一颗野生的桃树,李辰安就站在这桃树旁看着桃树上的那些花骨朵儿。 短短三天,枝头上的桃花已开了两三朵。 萧包子头上的那朵紫色的小花已枯萎。 李辰安摘了一朵桃花别在了萧包子的头上,粉红的桃花粉红的脸蛋儿,这应当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很美。 萧包子微微仰头,那双细长的眼看着李辰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忧虑: “要不,咱们回去?” “再等等。” “等什么?” 有一骑飞速而来。 李辰安扭头望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李辰安转身离开,那匹马那个人停在了略远处的官道旁。 李辰安走了过去,那人翻身下马,拱手一礼,他曾经是姬安手里的太安军中的一名斥候。 他叫郑强。 在双蛟山一战中被李辰安擒获,而后归降。 他现在在皇城司的军情一处。 “小人见过摄政王!” “王正金钟何在?” “王正大人率三百一处兄弟走猿道抄山路而行,当已至利州城!”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奉上:“王正大人命小人送给摄政王的,请摄政王过目。”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郑强: “交给王正金钟,告诉他,不要打草惊蛇……西山见!” 小人遵命! 郑强告退,翻身上马,向利州城方向而去。 李辰安取了火折子将这张纸给点燃,看着灰烬在风中飘荡,过了片刻才转身向萧包子走去。 “咱们该启程了。” “那等这三天干啥?” “三天可以做很多事。” “……都做了些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牵起了萧包子的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那只鸟,我如何才能使唤它?” “很简单啊,我教你。” 萧包子打了个唿哨,没多久,那只鸟从天而降落在了萧包子的肩膀上。 “美人,你听着,他也是你的主人,往后,听见他的声音,你必须去他身边!” “不然,我宰了你炖来吃了!” 美人的鸟头看向了李辰安,眼里似乎有些鄙夷,片刻,它展翅而去。 “就这样?” “对啊,不信你试试。” 李辰安很是好奇,于是也打了个唿哨,果然,那只飞去没多远的鸟飞了回来,盘旋了两圈极不情愿的落在了李辰安的肩头。 李辰安笑了起来,“走,出发!” 队伍拔营。 这一次前行的速度就更快了一些。 …… …… 距离利州城不远的地方也有一片开阔的草甸。 草甸上有一座八角亭。 它的名字叫离亭。 它不在官道上,而是那座高山的脚下,草甸的斜坡之上。 距离官道略远,少有人去,便显得极为幽静。 就在这幽静的亭子里,此刻正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个白衣女子。 她一手搭在桌上的那张六弦琴上,却并没有拨弄,她偏着脑袋怔怔的看着那条官道。 官道上往来的商旅行人不少,却不是她所想要看见的。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看着她的侧脸,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就像这阴晴不定的天色一样。 那女子看了许久,忽有一阵微凉的风来,风里带着润湿的水汽,她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天: “二师兄,要下雨了。” 她是天山七剑的小师妹夏花。 她对面的那个男子,当然就是二师兄玉箫剑林子枫了。 “那……小师妹是不是该入城回客栈了?” 夏花沉吟片刻,“再等等。” “……这都等三天了,那李辰安说不定打道回府了。” 夏花抬眼看了一眼林子枫,“我又不是等李辰安!” 林子枫一愣,“那你等啥?” 夏花又扭头看向了那条官道,忽的一笑,只是那笑意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尴尬。 “等一场雨。” “……小师妹,二师兄发现,你到了江南之后,开始变得比以往文艺了起来。” 夏花一怔,便听林子枫又很是无奈的说道: “咱们在这离亭等了三天了!” “第一天,你说等一道绚丽的彩虹。” “第二天,你说等那漫天的晚霞。” “今天,你又要等一场雨。” “小师妹……” 林子枫俯过身子,语重心长的又道:“在天山上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去等。” “都是我们等你!” “二师兄其实知道你在等什么,小师妹,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你已经看过了,他的身边有那个萧姑娘……他们一直同骑着那头驴,那头驴的背上,已坐不下第三个人了!” “另外,在崇庆府,还有个钟离若水在等他!” “当然,以小师妹你的相貌才情,比之她们两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他配么?!” “你能不能清醒一下?” “我们下山,是来杀他的?” “这……这要是弄个人没杀到,还把你个搭进去了……我们回山之后,如何向师傅交代?” 夏花脸蛋儿微微一红,她乜了林子枫一眼,修长的脖子一扬:“你可别瞎想!没有的事!” 林子枫苦笑:“你当二师兄瞎么?” “这、你这心思,瞎子也看的出来啊!” 夏花闭上了嘴,垂头,“可他、可他并没有追来!” “那是他瞎!那是他没那福分!这说明你们之间也没那缘分……咱们还是杀他吧,好不?” 雨淅淅沥沥而落。 落在了亭子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夏花扭头又向远处看去,原野上已是一片烟雨空蒙的景象。 当真等来了一场雨。 却没有等到你。 “走吧。” “去哪?” “回悦来客栈!”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朵桃花开 崇庆府。 钟离园。 一场绵绵的春雨,让偌大的钟离园笼罩在了濛濛的烟雨之中。 今日的钟离园很是安静。 因为李辰安即将抵达崇庆府,钟离悠已带着许多人去了崇庆府的东门迎接。 钟离若水并没有去。 她在闺房中坐立不安。 少女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哪怕这蜀州的阴雨天有几分寒冷,她依旧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京都那一别,转眼就快半年了! 与李辰安认识才不过一年又一个月的时间,这半年,实在有些漫长,也实在有些难熬。 好在,他终于就要到了。 少女坐在了窗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脸上是满满的幸福,脑子里全是李辰安的样子。 他会不会瘦了? 他一定很累了。 到了钟离园,他得好生休息一下。 对了,得叫厨房给他炖一盅燕窝羹调养一下身子。 “沁儿,沁儿……” 少女如此想着便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喊了两嗓子,片刻,沁儿从雨中跑了过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 “辰安就要到了,府上的酒菜虽在准备,但你还是叫厨房炖一盅燕窝来。” “好的,奴婢这就去。” “嗯,去吧,记得糖多放一些。” 沁儿转身又跑入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依着门,望着外面的院子。 院子的角落有一颗桃树,桃树上有一朵桃花已经绽放。 孤零零的。 在雨中看起来颇为寂寞。 桃花山庄还有桃花山上的桃花,想来这时候已经盛开了一大片。 还是广陵城的桃花显得更美丽一些。 等再回去的时候…… 少女脸上忽的落寞了起来。 就像这微凉的春雨。 就像那朵寂寞的桃花。 再回去。 还能再回去么? 还有两年的时间…… 与其去追寻那渺茫的希望,不如珍惜这两年,如果能在这两年里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就好了。 那样,才算这一段情开了花结了果,至少留下的遗憾会少一些。 就在钟离若水想着这事的时候,雨中一个小人儿撑着一把花纸伞跑了过来。 “姐姐,姐姐!” 她是钟离若画! 她头上的两个小辫子随着她的奔跑一摇一摆,但她手里的那把花纸伞却没有丝毫摇晃。 她跑到了钟离若水面前,仰头,她的睫毛挂着细碎的雨珠儿,她的那双大眼睛显得愈发的明亮。 “姐夫到东门了!” “东门有好多好多人!” “刘道台也带着许多的官员在东门迎接他……刘道台希望他先去道府衙门。” 钟离若水一怔:“那他答应了没有?” “嘻嘻,他可没有,他想着你呢!” 钟离若水脸色微红,钟离若画又道:“他随大伯他们回来了,但……但他身边确实有个姑娘……有个很漂亮的姑娘!” “那头驴也很好看。” “油光水亮的。” “对了,我见那迎接他的人群里还有一个漂亮姑娘。” 李辰安身边有个萧姑娘这事儿钟离若水很早就知道。 对此她心里并没有多少芥蒂,因为她知道未来陪着李辰安走完这人生旅途的不会是她。 她本来希望的是宁楚楚陪着他,但他那身世问题却成了二人之间一道尚不能逾越的鸿沟。 听说他和那位萧姑娘一路同骑一驴,想来二人的关系已很亲密。 这样也好。 人群里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蜀州多美女,美女喜欢才子,这很正常。 何况他不仅仅是才子,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顶上,简直就像仙女一样!” 见姐姐没有搭理自己,钟离若画又说道: “我觉得吧,她看姐夫那眼神绿油油的,你可要当心着点……或者晚些我去找到她,先将她杀了,以免节外生枝!” 钟离若水瞪了钟离若画一眼,“我要梳妆一下,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钟离若画一怔:“哦,对,我也要梳妆一下!” “你梳妆干啥?” 钟离若画转身就走:“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迎接姐夫呀!” …… …… 钟离悠带着浩浩荡荡一群钟离家的人在东门接到了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没好再和萧包子同骑一驴。 下着雨,他和钟离悠还有袁肃袁三爷登上了一辆马车。 刘酌有些担忧。 他让其余的官员回去,他也上了马车,跟着钟离府的马车而行。 萧包子依旧骑着小毛驴就跟在钟离府的那辆马车之后。 她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剑柄处。 她的左右是王正浩轩和阿木。 她的身后是小武和宁楚楚的两百余娘子军。 还有安自在率领的五百猛虎营战士。 钟离府的那辆马车之前有钟离府的一千来号士兵开道,还有崇庆府的一干捕快在维持着秩序,整个队伍的气势便显得很是浩大,自然也吸引了更多的围观百姓。 他们这才知道是摄政王来了。 那就是钟离府的姑爷来了。 听说摄政王是要来接回皇长子的,可崇庆府的百姓们却并不知道皇长子是谁,甚至他们也不知道那位皇长子竟然会在蜀州。 这些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摄政王这个传奇少年。 比如他的诗词,比如他已在江南道推行的变革之法。 他们议论着这些事,一个个颇为激动,希望那变革之法能够早些在蜀州推行,那么蜀州的商人日子就会更好过一些。 可惜摄政王在马车里,没能亲眼看见他的模样。 夏花就在一处屋顶上。 她依旧穿着一袭白裙,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听着那些百姓的议论声,就这么看着队伍在大街上缓缓而行。 林子枫就站在她的身边。 他也听着也看着,只是他的面色比这阴雨的天还要阴沉三分。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剑柄。 他看着队伍渐渐的远去,忽的低声说了一句:“小师妹,是不是该动手了?!” 夏花扭头瞅了他一眼:“你当你是大宗师啊?” “就算是师傅来了,有这么多的人保护他也没可能杀的了他。” “你若是想要试试……你就去试试!” “我可不去!” 说完这话,夏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忽的有些失落,于是就这么在雨中随意而行。 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 “文翁书院!” 沉吟片刻,她走入了文翁书院的这道牌坊,走入了一条林荫大道,来到了一方幽静的荷塘边。 荷塘上有一亭。 亭子里有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 老人在一边喝酒一边看书。 夏花嗅了嗅那酒的味道,画屏春! 于是,她抬步走上了这道栈桥,走入了凉亭里,坐在了那老人的对面。 “老丈,请小女子喝一杯,如何?” 花满庭颇为惊诧的看着夏花,忽的一笑,取了一杯,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如我这等老人饮酒,是打发这无聊的岁月。” “如姑娘这般美好的年岁想要饮酒,基本上逃不脱一个情字。” “姑娘如此美貌,会被哪个瞎了眼的男子所伤?” 夏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的说了一个名字: “李辰安!” 第五百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 上 当夏花说出李辰安这个名字的时候,花满庭微微吃了一惊。 却并不是太吃惊。 如李辰安这样诗书满腹还位高权重的帅气少年,当然是许多怀春少女心中所仰慕的对象。 这个姑娘确实生的很漂亮,气质还很是不错,当是蜀州某个豪门大阀家的千金小姐。 或许梅放夕认识。 花满庭又给夏花斟了一杯酒,笑道:“原来姑娘也喜欢李辰安……但老夫听说他不仅仅有了一个叫钟离若水的未婚妻……他还有一个姓萧的未婚妻。” “姑娘似乎来的晚了一些。” 夏花仰头,望着亭外的雨,沉吟片刻却说了一句: “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应该不是!”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花满庭,许是花满庭很是慈祥,也或许是反正不认识,夏花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怎么说呢?” “我就是觉得他的诗词做的真的不错,确能当诗仙之名。” “这应该是对他有些倾慕,也就是对他才华的欣赏。至于说喜欢……” 夏花想了想,摇了摇:“我确定我就是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喜欢。”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他觉得这姑娘挺可爱。 他当然没有去鼓励这姑娘追求李辰安,那样岂不是给自己的女儿增添一个竞争对手。 “老夫倒是觉得,你也不必对他起了好奇之心。” “诗词文章这东西,对于如你这般年岁的读过书的姑娘而言,若仅仅是欣赏,那便能陶冶情操。但若是沉迷其中,甚至生出了幻想……那就是毒药!”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他会登基成为宁国的皇帝……姑且不说他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娶你,就算是娶了你……嫁给一个皇帝,看上去倒是风光。” “但那后宫有多清冷有多寂寞有多残酷,这却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 “姑娘没有喜欢上他这是最好的!” “你想想啊,感情上,你来的晚了一些,你肯定是无法和钟离若水去比的。” “那位萧姑娘,她陪着李辰安走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同骑一驴!二人不仅仅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彼此间性格相投,脾性相合,已至难舍难分之地步。” “论家世,你比不过钟离府。” “论武功,你比不过那萧姑娘。” 夏花这时看了看花满庭,心想你怎知道本姑娘就比不过她们了? 我的家世比之钟离府不遑多让! 我的武功……那萧姑娘就比我厉害了? 花满庭看着夏花不服气的模样咧嘴一笑摆了摆手,“这些都抛开,其实你对李辰安是不太了解的。” “对于如李辰安这样的人,世人所认为的美貌对他而言是次要!” “再说,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他还要去吴国……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会去喜欢别的姑娘,也很难再有第三个姑娘走入他的心里去。” 夏花一听,眼睛忽的一亮。 她忽略了花满庭前面的那一席劝阻的话! “你说他要去吴国?” “对啊。” “他去吴国干什么?” “去洗剑楼,意图找到契机能练成不二周天诀来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你还不知?” “啊……” 夏花忽的有些惊慌:“我、我极少出门。” “哦,今儿个李辰安入崇庆府,你有去看过?” 夏花点了点头,“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眼。” “那别多看,更别拿他和别的少年去对比!” 花满庭举起了酒杯,“老夫担心你对比之后找不到如意郎君,最终误的可是姑娘你的终身!” 夏花也举起了酒杯,一老一少二人喝了一杯。 夏花放下了杯子,脸上没有了进来时候的失落。 她徐徐站起,躬身一礼:“多谢老丈的酒,多谢老丈的话。” “我该走了,再会!” “嗯,有空来坐坐。” “好!” 夏花转身离去。 一脸欢喜。 花满庭又拿起了那本书,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拯救了一个迷途的少女。 …… …… 钟离园。 迎春阁。 此间极为热闹。 对于钟离府的人而言,来的既是宁国的摄政王,还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李辰安。 虽然早已知道李辰安年仅十八岁,但真正见到之后,他们才惊叹于这位年轻的姑爷生得如此帅气……不仅仅是帅气,他的身上真有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 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悠极为小意的将李辰安迎到了上位。 “摄政王一路舟车劳顿,在下备薄酒一杯为摄政王接风洗尘!” 李辰安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伯父,这样就太生分了。” “到了您这里,便如我回了家一样。” “这不是在朝中,在这里我也不是什么摄政王,您就称呼我一声辰安,这样我倒是觉得会呆会酒都能多喝两杯。” 李辰安简单几句话便让陪坐的所有人刮目相看,也令此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钟离悠哈哈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 他陪坐在了李辰安的左首,“贤侄,容伯父给你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他们都钟离府的核心人物。” 于是,钟离悠介绍了一圈,李辰安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尤其是袁肃! 这位老人就是神卫军的统帅。 这场接风宴轻松愉快,李辰安应对从容举止有度。 他再次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同时,他也察言观色,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他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或者言语中看出钟离府有对他不利之心! 他们真的将他视为钟离府的姑爷! 他们极为希望他能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 甚至他们还期待着他能在治好钟离若水之后,成为宁国的皇帝! 酒喝了不少。 还是产于蜀州的画屏春! 许多人有了醉意,但酒后的话语间,依旧没有谁表现出一丝的对他不利之举! 他们发至内心的喜欢他! 就算是袁肃这样的军伍中人也不例外! 酒席散去。 钟离悠遣散了不少人,他带着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亲手煮上了一壶茶。 坐在李辰安一侧的就是袁肃袁三爷和刘酌刘道台。 “贤侄,” 钟离悠微醺,但思路依旧很清晰。 “这画屏春,让钟离府赚了不少银子。” “按照当初的约定,属于你的那份,已交给了若水。” “这些都是次要的,” 钟离悠给李辰安和袁肃还有刘酌各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母亲临终之前,给我来过一封信!” “她说……未来百年,钟离府之兴衰……可寄托于你的肩上!” 第五百五十五章 意料之外 下 当钟离悠无比慎重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心里却猛的一震! 这话,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行蜀州,他是有诸多准备的。 那些准备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综合了许多信息,经过了仔细思量得出的可能的最坏的结果。 首先,在双蛟山里擒获了二皇子宁知行的时候,本想要一刀宰了他,却不料宁知行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你不是皇长子!” “那个所谓的皇长子,是卢皇后偷人生的孩子!是她给皇上戴了一顶绿帽子!” “上车候府被灭,卢皇后之死……是她咎由自取!” “你觉得你把我杀了,把所有皇子都杀了,让那野种登基为帝就是最好的选择么?” “你上当了!” “长孙惊鸿骗了你!樊桃花也骗了你!” “宁国最可怕的人不是奚帷,而是……樊桃花!” “你以为你杀了本王你就能登基为帝么?!” “幼稚!” “你是在给那个孽种作嫁衣裳!” 李辰安持保留意见,却生起了对樊桃花的警惕。 在回到京都之后,他在皇城司的黑楼里想要找到二皇子这番话的佐证,然而里面并没有。 在云集别野的时候,樊桃花弥留之际对他的那番托付,他本想拒之,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来是钟离若水在蜀州,他需要去接钟离若水至吴国。 二来……他也很想看看那个皇长子。 在此行蜀州的途中,王正金钟在给他的情报中提过一些事。 长孙惊鸿生前一直在查卢皇后之死的原因,但最后他却没有再查下去,因为这件事的背后太过荒唐。 王正金钟没有说荒唐在何处,但李辰安却猜到可能就是皇长子的身份问题。 这便从侧面证明了宁知行在这件事上可能并没有撒谎。 王正金钟还提了一件事—— 皇长子失踪,与樊桃花有极大的关系!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路李辰安的手在萧包子的腰间没有闲着,他的脑子也没有闲着。 他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去了京都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初至京都,樊桃花没有邀请他踏入定国侯府的门! 也就是说,开始的时候,樊桃花是并不喜欢他,或者并没有将他视为孙女婿的! 樊桃花邀请自己去钟离府,还是在自己造出了烟花之后。 或许那时候樊桃花才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就在定国侯府后院池塘边的那处小木屋里,与樊桃花喝了一杯茶说了一席话。 她说,爷爷李春甫在昭化六年辞官的时候送了她一副茶具。 那副茶具五杯一壶,下面都刻有一个人的名字,希望她能护得他们的周全。 这便是在说她与李春甫之间的关系极好,那时的自己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 另外她还说了一句,她觉得程国公的那个主意不错,问他怕么? 这便是要看看他的胆识,也或许有将姬泰的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的想法。 对了,她还说长孙惊鸿也去过那方池塘,陪她钓鱼,说的却是关于李辰安的事。 长孙惊鸿是怀疑樊桃花的,却不知道他和樊桃花说了些什么,也或者彼此妥协了一些什么。 现在想来,去岁中秋夜,皇上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将自己封为诗仙。 也不是无故的将自己映射为皇长子! 皇上将自己给彻底的立了起来,让自己有了争夺皇权的机会……他这样做,是做给樊桃花看的! 也或者说,皇上宁可自己继承皇位,也不愿那个皇长子来当了宁国的皇帝。 而这,恰好就是樊桃花不想看见的。 樊桃花既然知道皇长子的下落,她为何要自己前来蜀州迎接那位皇长子? 和钟离破或者花满庭等人所想一样,那就是樊桃花希望自己死在蜀州! 与钟离破和花满庭所想不一样的是,李辰安并没有将奚帷联系起来。 他认为樊桃花如果出手杀了自己,这必然会导致钟离若水对她生出莫大的仇恨。 在京都之乱的时候,在云集别野,偏巧怀平山出乎意料的率兵攻打了进来,这导致本已受伤的樊桃花伤势加重。 她知道自己将死,无法亲自去蜀州接回皇长子,故而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也将那枚能号令五万神卫军的桃花令交给了自己。 这是信任么? 从始至终李辰安都不相信。 樊桃花此举在李辰安看来,一来是通过自己的手让那位皇长子得到神卫军的兵权。 二来……她就要死了,那就用神卫军将自己杀死在西山,那位皇长子便可率兵入京都,从而高枕无忧的当宁国的皇帝。 不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樊桃花让钟离若水来蜀州,又让自己来蜀州的道理何在。 可此刻钟离悠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母亲在京都之变之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不能说是预感,应当说是母亲对局势的判断。” 似乎担心李辰安不信,钟离悠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辰安: “母亲最后写给我的一封信,你可看看!”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取出,展开,首先看的是信尾的日期——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五! 正是京都之变的前夕! 然后他才仔细的看了看这封信的内容,心里忽的大惊。 “……静夜仔细的回想,娘这些年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 或许奚帷才是对的。 他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近十年来,娘因为执着于让皇长子能顺利登基为帝,与你父亲发生了许多矛盾……娘对不住你的父亲。” “奚帷当会很快推动京都之变,娘思虑再三,与他见过一面。” “他说,李辰安是当宁国皇帝的不二人选!” “他说,如果我让神武军放弃抵抗,他便会保证他所掌握的兵力不对京都造成任何破坏。” “娘思来想去,决定让神武军守住皇宫,如果奚帷真将宁国交给了李辰安,如果奚帷真的退兵,那么神武军也将撤出京都。” “娘不知道他会不会信守诺言。” “娘会将桃花令给李辰安,如果奚帷违背了诺言,神卫军便听命于李辰安攻入京都,夺回宁国之权柄!” “如果奚帷信守了诺言……神卫军亦听李辰安之安排。” “至于皇长子,李辰安不会杀他。” “那就当宁国根本没有这样一个皇长子吧。” “就让他依旧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这或许才是最好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四个女人 上 李辰安将这封信还给了钟离悠。 这情况让他愈发迷糊,短时间难辨真假,但表现在神色上…… 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语气颇为沉重: “老夫人厚爱,我李辰安受宠若惊。” “只是,你们也知道我与若水相爱至深,在她的病没有痊愈之前,我无心于这国事,也就只能辜负了老夫人的这般期望。” “我倒是希望能够接回皇长子,他来当皇帝。” “朝中有温煮雨等一干大臣……只要皇长子不要太多的去干涉他们,其实宁国在他们的治理之下,也会渐渐好起来的。” “而我,你们也都不用劝我,我是一定要陪着若水去一趟吴国的。”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无论如何我都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为若水做些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或许老天爷有眼,真让我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治好若水之后,我也会回京都去辅佐皇上,让宁国变得更加强大,让宁国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好。” 钟离悠与袁肃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里的无奈。 他们没有去劝阻李辰安,因为李辰安的心意已决。 “这……伯父说句本不该说的,伯父希望的是无论若水最终的结局如何,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将她的病治好,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若是未能如愿,我想若水也不希望你活在悲伤之中。” 李辰安点了点头,“我是知道的,对了,既然老夫人让我来了蜀州,想来她和贺西山或者皇长子有着约定。” “现在西山的积善庙既然是空着的,我想问问,你们可知道他们何时会回来?” 钟离悠一捋短须,说道:“最迟今岁四月下旬,贺西山定会回来!” 这已四月十二了,那不用等多少日子当能见到皇长子了。 正好这些日子自己还需要做一些布置。 陪坐在一旁的刘酌并没有看见钟离悠给李辰安的那封信,但他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老侯爷的判断,似乎并不是太准确。 樊老夫人既然将钟离府未来百年之兴衰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她便没道理在蜀州设局杀害李辰安。 钟离悠还给李辰安看了樊老夫人的一封信……现在李辰安已在钟离园,如果樊桃花真要杀李辰安,他们也用不着再演什么戏。 他们大可以就在这里设伏将李辰安制住或者杀死。 因为四月末就快到了,贺西山带着皇长子至西山,他们就可以拥护皇长子回京都登基为帝! 这样一来,钟离府就是最大的功臣,也才是这场京都之变半年来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没有这样做。 他们与李辰安交谈的言辞极为诚恳,这理应是发自肺腑。 那黄三烈在道府衙门后院布置的那些伏兵,原本是想要将李辰安擒获再偷偷送返京都,现在看来当没有这个必要了。 只是…… 樊老夫人做出了那么些不合理之举措,结果并不是老侯爷或者黄三烈所认为的阴谋……她何必如此?! 这依旧说不通! 她既然没打算让李辰安死,她根本不必让李辰安来蜀州! 她本应该让司空豹等人在京都之变平息之后,在李辰安成为摄政王之后,就将钟离若水送至京都,这才是最合理。 毕竟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朝中有许多的事需要他处理。 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浪费时间跑一趟蜀州。 那么,樊老夫人此举的用意究竟在哪里? 刘酌想不明白。 李辰安此刻也想不明白。 他没有再去想,因为对于他而言,樊桃花或者奚帷要在西山做些什么已不重要。 他已有了自己的安排。 三人喝着茶聊着天,气氛依旧有些凝重,却比初时轻松了少许。 钟离园后院。 钟离若水的闺房里坐着四个女人! 四个女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萧包子时不时就会看一眼钟离若水,她现在明白李辰安为什么连皇帝都不当要跑来蜀州见他的这个未婚妻了。 她也明白了李辰安为什么要冒着大危险去吴国,一心想要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 这姑娘……当真如水一样啊! 就连自己身为女人,看见她也心生欢喜。 她不仅仅是生的美貌,她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都自然的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她因为身体有病,面容便显得略微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给人一种极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她的身子骨并不如柴,那伸展出来的手臂依旧白皙而丰腴……萧包子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胸前。 她抿了抿嘴,心想发了面之后蒸出来的包子大致应该就是这样。 钟离若水偶尔也抬眼看看萧包子,这个就是和李辰安同骑一驴从京都走到这里的那姑娘。 她是萧十三她们的师傅。 这个师傅很年轻,很漂亮,还因为习武的原因,身上还有一股子狂野的味道。 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 她就这么坐着也很好看。 李辰安这家伙……倒是有点眼光。 “萧姐姐,” 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极为诚恳的递了过去,“一路辛苦……我就不感谢这一路你对辰安的照顾了。” 萧包子接过茶盏,一听这话,更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妙人儿。 这便是对她的认可。 “若水妹妹,你可不知道,他这一路呀,嘴里时刻念叨的可都是你!” “若不是一些事情耽误,他可是恨不得生一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来!” “可把姐姐我给羡慕坏了。” 钟离若水嫣然一笑,“姐姐可别宽慰我!” “其实,他是个不羁的人,他更喜欢的还是自由自在的仗剑江湖……我,” 钟离若水忽的一叹,“我拖累了他,也耽误了他。” “妹妹可别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他这人性子淡然,他更喜欢的还是闲适的生活。” “妹妹的性子与他相投,才是真正珠联璧合的一对。” 一旁的宁楚楚心里微微有些酸。 另一旁的钟离若画却瞅了萧包子一眼,撇了撇嘴:“你们都别那么虚情假意好不好!” “喜欢一个人莫非还要谦让?” “我就不!” “他若是喜欢仗剑江湖,等我长大了,我便陪着他仗剑江湖!” “他若喜欢安然恬静……等我长大了,便陪着他静看夕阳晚霞!” “他要写诗,我就给他磨墨!” “他要杀人,我就给他递剑!”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扬,骄傲的又说道: “十年!” “母亲说,等我十六,桃花开时,我就会成为他的新娘!” 第五百五十七章 四个女人 下 钟离若画这席话令钟离若水心里一惊,却令萧包子刮目相看。 钟离若水心里的惊讶,是这个妹妹时常将姐夫挂在嘴上,本还以为她年幼有个姐夫颇为欢喜罢了,却不料她竟然还有如此心思! 更没料到母亲居然也有这个心思! 而萧包子对钟离若画的刮目相看,一来是这小丫头的率真可爱。 她小小年岁居然就已懂得敢爱敢恨还敢做。 二来嘛……这小丫头似乎还很有点小心机—— 她这话恐怕不是无的放矢。 她应该是很清楚坐在这里的三个女人,都极有可能成为李辰安的妻子。 她这是在给自己先占一个位置! 不过萧包子很喜欢钟离若画的这性子,她本就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 感情的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彼此情投则意合,彼此合不来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谁也别耽误了谁。 谁也别强求于谁。 于是,萧包子伸手揉了揉钟离若画的小脑袋。 钟离若画的脑袋一偏,看向了萧包子。 那双大眼睛一瞪:“别和我套近乎!” “你不过是生的比我早了一些,恰好和姐夫年岁相合罢了!” “可你别忘了,女人,终究是会老的!” “再过十年,你不会再有今日之容颜,你已、已人老珠黄,可我……” 钟离若画修长的脖子一扬,小脸蛋上满是骄傲: “可我却正当十六的最好年岁!” “奶奶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男人一生喜欢的至少有两件事终身不会变!” “其一,是对权力的无止境的追求!” “其二……” 钟离若画又瞅了萧包子一眼,“这其二嘛,那就是他们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钟离若水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呵止了钟离若画: “你小小年纪怎去想这些事!” “你该去练剑了!” 钟离若画撇了撇嘴站了起来,从背上“锵……”的一声拔出了不二剑,她挥了挥这把剑,看了姐姐一眼: “奶奶说,这是不二剑的雌剑!” “奶奶说……雌雄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我练剑去了,等我功夫大成,” 钟离若画转身而行:“看我怎么抢了你们的男人!” 她一步踏出了这处闺房的门,却“砰!”的一声正好撞在了刚刚走来的李辰安的怀里。 “呀……!” 钟离若画摸着脑袋抬头,眼睛顿时一亮,“呀……” “姐夫!” 她的剑入鞘,她一家伙蹦了起来,如树袋熊一般挂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六岁的顽皮的孩子。 她的脸上是自然的童真。 她的眼里是看到姐夫的欢喜。 李辰安可不知道这小丫头竟然在打他的主意,在京都的时候钟离若画就经常挂在他的脖子上,所以他并不以为意。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 在三个女人惊诧的视线中。 钟离若画这时候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三个女人,脸蛋儿上仿若桃花绽放。 她毕竟是个小姑娘,那些言语多是受樊桃花的影响。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胜利者,毕竟这三个女人,就算是姐姐,可也从来没有和李辰安如此亲密接触过。 “你下来!” 钟离若水现在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妹妹了。 “我不!” “……你姐夫累了!” 钟离若水刻意的说出了你姐夫这三个字,但在钟离若画听来,她仅仅听进去了累这一个字。 她想了想,姐夫远道而来,当也确实累了。 那可得让他好生歇息一下。 她松开了手臂,落在了地上,却仰着脖子对李辰安说道: “姐夫,你今夜里好生休息,我明天带你去逛逛这崇庆府……对了,过两天文翁书院要举行一场踏春文会,姐夫,咱们再去拿一个魁首回来!” “……” 李辰安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 钟离若画没有躲,脸上的表情还很是享受。 萧包子看在眼里,她忽然发现钟离若画这小丫头说的那些话……恐怕不是童言! 那是一种依赖! 一种亲密的依赖! 就像那头小黑驴对自己亲昵时候的神态一模一样。 当然,萧包子并没有将钟离若画这个六岁的丫头视为对手。 因为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钟离若画对李辰安之依赖,多半在于李辰安身上的那些光环。 当钟离若画渐渐长大,见识渐渐多了,接触的人更多了,她的观念便会随之而变。 另外,这小姑娘显然并不知道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对一个成熟的男人正是最为致命的时候! 十六岁,不过是个青涩的果子。 但三十岁,才是真正成熟的桃子! “好,左右姐夫暂时无事,那咱们就去那啥文会上将那魁首取来!” 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他微微一笑,笑得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她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虽羞涩却极为关心的问道:“累了吧?” 一旁的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一挑,“正当壮年的牛,还没耕过田,累不了!” 钟离若水一怔,李辰安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还真不累……倒是你,又瘦了一些。” 钟离若水毕竟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练不了武只能习文,看的书多了,那些规矩便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她有些不习惯李辰安在这么多的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亲密,她的手极为自然的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挣脱,然后她就放弃了抽出手来。 因为她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这足以说明李辰安对她的感情没有变。 在她的心里,也有一种自己更受李辰安重视的欢喜。 萧包子不以为意,这便是她所认为的钟离若水才是陪着李辰安走一辈子的原因。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宁国的皇帝,在萧包子看来,钟离若水,就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宁国的百姓需要一个强势的皇帝,也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显然自己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女人不符合宁国百姓对皇后的期待。 宁楚楚很在意。 她的心里忽的又是一阵酸楚。 她微微垂头,端起了茶盏来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难受。 去岁三月三,是自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里率先认识李辰安的呀! 是自己率先得到那首《蝶恋花》的啊! 终究是造化弄人。 幸亏已至蜀州。 幸亏就要接到真正的大皇兄了。 宁楚楚忽的抬头,问了一句:“咱们何时上西山?” 第五百五十八章 困惑 李辰安在钟离若水的闺房中感受着春天般的温暖。 刘酌已回到了府衙后院他的那小院子里。 春雨依旧。 夜已深。 小院子的那凉亭里依旧亮着一盏气死风灯。 黄三烈就坐在那盏灯下,正极为焦虑的看着夜色中的雨丝。 他早已知道李辰安没有随刘酌来府衙,而是去了钟离园。 这并不在意料之外。 因为钟离若水在钟离园。 李辰安来到崇庆府,他本也应该先去钟离园见见钟离若水。 他很担心钟离园会发生些什么。 但钟离园的高手众多,他不敢派了人去探查一番。 刘酌去了钟离园,他在等刘酌回来,带回钟离园的消息。 这个很重要。 涉及到接下来的一应安排。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中,刘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进来。 黄三烈抬眼,刘酌收伞,坐在了黄三烈的对面: “情况似乎并不是老侯爷所猜测的那样!” 刘酌一句话,黄三烈微微一怔,给刘酌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还请刘兄详细说说。” 刘酌将钟离园的事一五一十的给黄三烈说了出来,黄三烈没有插一句话,他一直在很仔细的听着。 原本刘酌以为黄三烈在听了这些话之后会放下了心来,却不料黄三烈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愈发严肃了起来。 他的眉间皱成了一个川。 直到刘酌说完,黄三烈沉默了许久,又看向了亭外的夜雨想了片刻。 “如此说来,老家主恐怕确实对老夫人有一些误解。” “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那最后的一封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既然钟离府的人确实对李辰安没有丝毫敌意,那老夫人的那封信里,当然也就不会有对李辰安的不利之举。” “但是……” 黄三烈一捋短须徐徐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亭子边,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从亭檐上滴落的雨滴,又道: “就算按你刚才所言,老夫人或许在选择皇帝这件事上有过动摇之心。” “李辰安初入京都时候,她并没有将李辰安真正放在眼里,也或者说那时候她并不认为李辰安有本事执掌宁国权柄。” “直到李辰安在京都崭露头角,直到李辰安在双蛟山剿匪的消息传来……也或者京都有人和老夫人仔细的谈过。” “比如长孙惊鸿。” “比如商涤。” “甚至如程老国公这样的人。” “于是乎老夫人才在京都之变前改变了主意。” 黄三烈忽的转过身来看向了刘酌,“但老夫人既然改变了主意,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老家主一声呢?” “老家主说这十余年来他与老夫人之间的主要矛盾,其实就是在皇长子的这件事上!” “那时当然还没李辰安什么事,他还在广陵城装傻。” “老家主是极为希望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的,因为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如果太子殿下能够当上皇帝,对于朝中的官员,对于宁国的百姓,或许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但老夫人不这么认为。” “老夫人认为当下的宁国,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敢于动刀杀人的皇子来当皇帝。” “老夫人说宁国之弊,非雷霆之力不可治。” “老家主说正是因为宁国重病初愈,更应该由宽厚仁慈的皇帝来令宁国的百姓休养生息。” “老家主还说,没有人知道那位皇长子究竟怎样。” “他的品德,他的学识,他驾驭群臣的能力,他治理国家的本事等等,都无人知道。” “那么他如果真的回京当了皇帝……不要说太子殿下不服气,就算是二皇子宁知行,三皇子宁知远,他们又岂能服气?” “这必然导致宁国更乱!” “反倒不如太子殿下成为皇帝,如果有定国侯府和皇城司在太子殿下后面撑腰,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他们终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刘酌也仔细的听着,单从黄三烈的这些话听来,他也认为如果抛开李辰安,太子殿下当皇帝更好。 毕竟太子在东宫那么多年。 毕竟群臣和太子之间,也都极为熟悉。 只要将姬泰一系扳倒,由太子登基,宁国至少不会发生大的内乱。 但那个谁也不知道的皇长子回京都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故事的演变脱离了定国侯和老夫人的预料,这忽的杀出了个李辰安来。 偏偏在京都之乱发生之后,太子殿下死了。 赤焰军攻入了京都。 奚帷将宁国的未来交到了李辰安的手里……李辰安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让樊桃花最终妥协。 毕竟她已经看见了李辰安的一些本事。 李辰安至少不像太子殿下那么软弱。 李辰安在朝中因为他爷爷春甫先生的缘由也有一定的根基。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只是她还没得及将她改变主意的想法告诉老侯爷她便在云集别野去世。 就在刘酌如此想着的时候,黄三烈又说话了: “怀平山攻打云集别野的时候,三小姐她们都正在那地方。” “那时候,定国侯府的神武军依旧牢牢把控着皇宫,赤焰军虽然进了京都,但不知为何赤焰军并没有去攻打皇宫,反而赤焰军出城去将怀平山布置在两处卫城的大军给消灭了!” “当赤焰军出城作战的时候,神武军也诡异的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占领京都的四方城门……” 黄三烈沉吟三息,又道:“现在看来,这场京都之变,反倒是更像一出戏!” 刘酌一怔:“此话怎讲?” “奚帷让天下人知道了赤焰军并不听命于燕国公府!” “赤焰军入京都,原本许多人都会认为赤焰军和神武军将有一场生死之战……可他们却根本没有战斗过一场……彼此根本就没有动过一刀一枪!” 刘酌豁然一震,京都之变的战事早已传到了蜀州,只是他并没有如黄三烈此刻这样去梳理过。 “你的意思是……” 黄三烈微微颔首:“更像是赤焰军和神武军联手……姬泰本以为赤焰军掌握在燕国公府的手里,是来帮助他和二皇子的!” “所以赤焰军入城,反倒是姬泰的人给他们开了城门!” “但赤焰军却在一夜之间,将姬泰一系的官员几乎杀了个干净!” “同时,赤焰军入城,又将怀平山的人给诱了出来,并一举消灭!” “怀平山隐忍十余年所积蓄的力量,他是为太子殿下所准备的,可他终究没能忍住,以为这是个巨大的机会,却不料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消灭了姬泰一系的所有人,又消灭了怀平山隐藏在京都卫城的力量,并借此而杀太子殿下……一箭三雕!” “再扶持李辰安登基为帝,李辰安面前的所有障碍便被清除……” “赤焰军和神武军如此默契,这里面,必然是老夫人和奚帷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是,老夫人既然知道这一结果,她为什么还是要李辰安走一趟蜀州呢?” 刘酌也不知道啊。 黄三烈又看向了夜雨。 眉间紧蹙。 “西山!” “西山之局,难道要杀的并不是李辰安,而是那位皇长子?” 第五百五十九章 积善庙 西山是崇庆府外十余里处西河旁的一座山。 山势陡峭。 山间林密。 只是山顶…… 李辰安就站在山顶上。 它没有山顶。 它的顶部仿佛被一剑削过一样,是个巨大的平台。 那平台之上长了许多桃树,但更多的依旧是绿油油一片的草地。 草地上有许多的野花盛开,站在这里,几可眺望崇庆府全城。 那座积善庙,就在这平台的最北边。 庙的左右也有几颗桃树。 庙的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庙不大,前庙后院,占地不过两亩。 李辰安站在了这座庙前。 他的肩膀上托着钟离若画。 他的身边是钟离悠。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钟离若水萧包子还有宁楚楚三个俏丽的姑娘。 当然,距离他稍远处便是牧山刀的两把刀和小武。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袁肃带着的数百钟离府的家将。 “这就是积善庙,” 钟离悠指了指这座庙宇,又道:“当年修这座积善庙的时候,是钟离府请的匠人,本想着将这座庙修建的更大一些,但贺西山却说毕竟是临时所居,不需要。” 李辰安看了看那关闭的庙门问了一句:“那时伯父就已在蜀州?” 钟离悠点了点头:“也就是从那时候……昭化四年春,钟离府才开始经营蜀州。” “这西山上的桃树,包括从山下至山上的这一路桃林,也都是那时候所栽种的。” 李辰安看了看那些含苞的桃树,又问: “大伯可有常来这积善庙?” “前三年倒是偶会上来。” “前三年贺西山带着个孩子,钟离府送了两个奶娘还有三个婢女上来……这是母亲吩咐的。”“那时我们都不知道那孩子会是皇长子,仅仅以为是京都某个贵人的私生子。” “只是三年后的某一天,那两个奶娘还有三个婢女也都回到了钟离园,说是那和尚说不需要她们再留在庙里了。” “我再上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看见那个孩子。贺西山说,那孩子不宜留在这积善庙里,因为他尘缘未尽。” 李辰安思索片刻,问道“那孩子可有何特征?” 钟离悠摇了摇头:“生得白皙可爱,虽才三岁却聪明伶俐,我记得那时他已能背下那两百六十字的《般若心经》。” 一个三岁孩童便能识字还能背下《般若心经》,那孩子确实算得上聪明伶俐。 贺西山在那时候将那孩子给送了出去……通常一个人长大之后五岁之前的记忆是极难保留的。 他这样做,当是不希望那孩子记得这个地方,或者不记得这段往事。 他会将那孩子送去哪里呢? 他曾经是越国东林禅院的大和尚…… 他在宁国举目无亲! 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将那孩子送去越国,交给东林禅院收养。 如此,既可以让那孩子的身份不至于暴露,还能最大程度的保证那孩子的安全。 越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李辰安并不知道越国的东西两大禅院发生了一场战斗,东林禅院在寂觉大和尚的带领下几乎灭了西林禅院。 东西两大禅院而今已统一,更名为禅宗。 这件事温煮雨知道,但温煮雨并没有告诉李辰安。 在京都的玉佛寺,温煮雨给普空法师出了个主意,他说,越国之事,你可派人去请贺西山去一趟越国,越国的破事可解。 这便是贺西山没有在积善庙的原因。 “神卫军在何处?” 钟离悠转身,向南边一指:“在南山。” 李辰安扭头看去,烟雨中并未见山,那便极为遥远。 他本以为神卫军会在西山,却没有料到在南山。 这让他略微心安,却又有些不解: “一直在南山?” “对,那边更适合神卫军训练,另外……南山的神谷关外就是回纥,神卫军放在南山有防备回纥叩关之意。” “西南的大山里还有不少的土司,也是为了预防土司叛乱。” 李辰安点了点头,不管如何,樊老夫人此举为宁国守住了西南门户,怎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功德。 他将骑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了下来,抬步走到了积善庙的那两扇漆黑的大门前,伸手推开了门。 阴雨的天,门里的光线很暗,李辰安稍等了片刻,让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这庙里供奉的是一个韦陀。 韦陀是佛的护法神。 通常他站在弥勒佛像的背后,面朝大雄宝殿,护持佛法,护助出家的僧人。 但这里并没有大雄宝殿。 这韦陀是面向门口的。 他手里的杵也杵在地上,这意思就是这是一座小庙,谢绝云游的和尚在此免费吃住。 李辰安走了进去,站在了韦陀佛像前。 他抬眼看了看,伸出手来在佛像前的贡台上摸了摸,指尖搓了搓,灰尘较厚,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绕过这韦陀佛像便来到了这庙的后门。 后门是开着的。 他走了过去,跨过门槛,看见的是不大的后院。 这地方,当是贺西山的居所。 他绕着后院的回廊走了一圈,回到了这后门处,想了想又径直穿过了天井,来到了主屋。 推开主屋的门,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屋里很简单。 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一张床。 其余便什么都没有。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窗外有悬崖下隐隐的溪流之声传来。 他在这屋子里站了片刻,转身又走了出去,走出了小院,走出了正庙,来到了庙门外,站在了细雨中。 “走吧,咱们回去,等贺西山来了之后再上来。” 钟离若画一家伙就跳了起来,又挂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一个翻身,骑在了李辰安的肩膀上。 对此,李辰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是小姨子。 毕竟这小姨子这么小还这么可爱。 但钟离悠却多看了钟离若画两眼,只是李辰安是这样托着钟离若画上山来的,李辰安的脸色也没啥异样,他终究没好开口。 萧包子却瞪了钟离若画一眼,这小妮子……李辰安骑驴,她骑李辰安……这算个什么事? 钟离若水也心生异样,愈发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担心了起来。 “姐夫,” “嗯?” “下午我带你去逛逛崇庆城怎样?” “我给你说,崇庆城的糖糍粑可好吃了!对了,还有水镜台的戏班子所演的蜀戏也可好看了!” 钟离若画根本没去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极为期盼的又道: “水镜台好大,可得去早一些,若是晚了就只能坐后面。后面可看不见戏台子,也听不清楚他们唱的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想了想,“好,那咱们下午就去水镜台听戏!” “好,咱俩去!” “不,想去的都去!” 钟离若画小嘴儿一撇,颇不情愿的说道:“那我们看了戏之后去吃馆子?” “啥馆子好吃?” “半月楼!” 第五百六十章 水镜台 李辰安一行向钟离园而去。 天山七剑的小师妹夏花此刻在悦来客栈中。 她坐在窗前。 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这原本令人惆怅,但此刻在她的眼里,窗外庭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却显得愈发的生动起来。 这便是心情的美丽—— 他竟然要去吴国! 他竟然为了治好钟离若水的病,要去吴国的洗剑楼! 有风来,有雨丝儿入窗,落在了少女的眉间心上。 少女的眉间荡漾起一道明媚的春光,此间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明亮了一些。 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 洗剑楼的那个天才弟子独孤寒,据说独孤九剑已成七剑……他若是知道了宁国的摄政王跑去了洗剑楼,他会不会劈李辰安七剑呢? 李辰安竟然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 那他的不二剑,能不能接下独孤寒的七剑呢? 他的不二周天诀练到了第几法式? 听师傅说不二周天诀可是洗剑楼的镇楼神功,也是天下间最难练成的神功。 不要说练成十八法式大圆满,就算是练成了九个法式,虽只有二境中阶的水准,却能与一境下阶一战。 只因不二周天诀是天下间至阳至烈之内功心法! 为了治好钟离若水,李辰安这家伙也算是拼了命,只是…… 夏花忽的一叹,只是他恐怕不知道江湖千年,唯有洗剑楼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开山祖师爷才将不二周天诀练至了大圆满! 往后……无数代的洗剑楼弟子苦研不二周天诀,倒是有人入了门,却再也没有一人成就大圆满之境界。 他李辰安的诗词文章天下无双,但修炼不二周天诀……他肯定没有希望。 这便意味着他治不好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定会夭折。 可惜了。 那姑娘才近十七岁。 正是最美好的年岁,本该如窗外的那朵桃花一样在她的心上人的面前绽放……尚未来得及绽放却已凋零。 人生如戏。 这便是一场悲剧。 夏花悠悠一叹,将钟离若水抛在了脑后,又想起了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李辰安。 少女的嘴角一漾,脸上再次明媚,林子枫推门走了进来,恰好看见,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比这春雨还要凉—— 昨儿个小师妹回来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坐在这窗前。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那颗桃树上。 似乎在等着那桃花开。 但她脸上的那朵桃花却已经盛开! 而且到现在依旧未败。 “小师妹,” 林子枫走了过去,低声的叫了一声,将夏花从梦幻中给拽了出来。 夏花微微转头看向了林子枫,“二师兄,有事?” “刚才李辰安一行回到了钟离园,听说是去了一趟西山。” 林子枫坐在了夏花的对面,又道:“我已探查清楚了,这事而今在崇庆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李辰安前来蜀州,其一是接钟离若水去吴国,其二是接宁国一个什么皇长子回京都!” “要杀李辰安,这便有两个极好的机会!” “其一,是在西山之上设伏将他击杀!” “其二嘛……他既然要去吴国,在吴国境内要杀他就加容易。” “不知小师妹如何决断?” 夏花又看向了窗外的雨,沉吟三息,没有回答林子枫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 “听说益州的公孙二娘带着戏班子来了水镜台,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据说是蜀州一绝……二师兄,走,咱们得早些去占个好位置。” 说完这话,夏花站了起来,想了想,又看向了一脸惊诧的林子枫,“我且梳妆一下,二师兄可在楼下稍等。” 林子枫嘴巴微微一动,想要说咱们来此还有正事要办,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起身去了楼下。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夏花下楼,穿着一袭白裙,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巾,头发上破天荒的插了一支金色海棠珠花步摇。 她没有背琴,但腰间挎着一把剑。 二人走出了悦来客栈,各自撑了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向水镜台走去。 …… …… 钟离园。 李辰安等人用过了午饭,在钟离若画的要求下,他也带着一群人向水镜台而去。 当然不是步行,而是乘坐着钟离园的马车。 足足三辆马车走在了崇庆城的街道上。 最前面那辆是钟离若水、萧包子和宁楚楚三人—— 马车最多也就坐四人,钟离若画那丫头霸占了李辰安,如果她们仨再进去,一来太挤了一些,二来……怕是会让人觉得她们太过粘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终究不是太妥当。 中间的那辆马车就只有李辰安和钟离若画二人。 最后那辆,是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三人。 第一辆马车里。 钟离若水心里很是担忧,“小妹一直跟在奶奶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些年里奶奶除了武功都教了她什么。” “想我自己六岁时候,最多也就是喜欢在春天里去郊外看看盛开的花,在夏日里去跟着那些哥哥们捉捉树上的蝉……” “小妹,她这是不是成熟得早了一些?”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弯,笑道:“这倒不是。” “这还不是?” “因为我其实很小的时候也憧憬过美好的未来!”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顿时都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又道: “这不是什么羞人的事,这是一种向往,但在那样的年岁这样的向往并不是思想的主要。该练剑便练剑,该玩耍便玩耍。” “若画其实也是这样。” “或许老夫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一些感情上的事,也或许她从书中看过一些怨男痴女的爱情故事……这仅仅是萌芽,她其实更喜欢的是去看水镜台的戏!” “若水妹妹无须担心,人生而有命,都会在恰当的时候遇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姻缘这个东西,其实早已注定!” 萧包子如此一说,宁楚楚忽的一声叹息,她扭头看向了车窗外,“哎……我的姻缘,它又在哪里?” “楚楚妹妹也莫急,月老有时候挺忙,但他并不会忘记。” 中间的那辆马车里。 钟离若画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辰安,一双小手正在比划着兴高采烈的说道: “姐夫,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可好看得不得了!” “蜀戏也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与青楼的艺伎相比谁更胜一筹。” “姐夫,要不看完戏吃了饭,你晚上带我去这崇庆府的丽春院瞧瞧。” “好不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雨渐渐的小了。 水镜台的人渐渐多了。 但这些人多坐在后面,因为前面的消费会更贵一些。 这些茶客们三五一桌的喝着茶聊着天,所谈之事不外乎两件—— 摄政王来到了崇庆府! 公孙二娘今儿个带来了一台压轴好戏! 当然摄政王来崇庆府这件事讨论的更多一些。 “听说江南道那边,自从五扇原之战结束之后,朝廷就派了一大批的官员到了江南道!” “整个江南官场的官员几乎被换了个遍!” “不仅仅是那些官员被摄政王一家伙全弄翻了,就连商家……就是百年前商丞相的后人,这一次可也倒了大霉!” 有一锦衣汉子一听,问道:“吴老二,商家犯了什么事?” “刘老板,听说那商家勾结江南道的官员,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尤其是商家控制了漕运,这些年可走私了天量的盐铁!” “听说商家的人在知道摄政王下江南之后其实就生起了警惕,商家家主商春秋本想将家族核心子弟和这些年弄到手的财产都送出去,结果却没料到摄政王技高一筹!” “就在长江上,摄政王命令广陵水师去堵住了望江码头,商家的人差一点就跑掉,结果当然是一股脑给逮了个正着!” 那叫吴老二的汉子俯过身子,又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你们可知道商氏想要运出去的那些财富价值多少银子?” “十万两?” 吴老二撇了撇嘴,“你就这点见识?” “难道有百万两之巨?” 吴老二又摆了摆手,伸出了一根指头:“我告诉你们,价值足足一亿两银子!” “嘶……!” 听见这话的所有茶客这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那个看起来颇为富贵的刘老板也不例外。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吴老二:“这种事,你一杀猪的也能知道?” 吴老二憨憨一笑:“刘老板,我有个堂兄在袍哥会当了个堂主。” “这不去岁时候他随着袍哥会的总瓢把子去给那啥周大善人祝寿么?” “结果周大善人也被摄政王给弄死了。” “原本还准备参加青帮弄的那啥武林盟主大会,结果青帮的人都跑没了。” 吴老二双手一摊:“这不前些日子回来了,我这也都是听他说的,应当差不离!” 这时,又一老者端着茶盏来到了那一桌,“吴老二说的没错。” “不过老夫给你们说啊,接下来,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格局一定要打开!” 那刘老板拱手一礼:“魏老请坐!” “敢问魏老,是不是江南那边真的已开始推行摄政王的新政了?” 姓魏的老人坐下,一捋长须点了点头:“江南道的那些官员,都是曾经被姬泰所排挤的清官。” “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 “再加之摄政王委任了温煮雨为首辅,有温煮雨坐镇宫里,他对摄政王的新政了解极深。” “这些新上任的官员,可都是吃透了新政才能走马上任的!” “所以,江南道的新政已经再开始铺开。虽时日尚短,但江南道的商人们却已经有了行动。” “当然还有许多在观望。” “不过以老夫之见,若是摄政王登基为帝……这一新政能持续下去,咱们整个宁国恐怕会出现翻天覆地之大变化!” “咱们蜀商,可也得赶上这一次的浪潮!” 刘老板一听,沉吟片刻,低声说了一句:“可我听说摄政王来蜀州,是要接回那什么皇长子的?” “我还听说摄政王为了治好三小姐的病,他还要去吴国。” “这……朝廷的政令曾经就经常朝令夕改,弄得人惶惶不安,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不说,搞不好还要丢了小命!” “如果摄政王没有在宫里掌舵……魏老啊,这事可涉及到所有商人们的身家性命,是不是再等等再看看?” 刘老板这话显然引起了许多商人的共鸣。 他们纷纷点头,还是认为稳妥一些更好。 李辰安也竖着耳朵听着。 他并没有注意隔壁那一桌的那个姑娘时不时会偷偷的瞄他一眼。 夏花没料到李辰安成了摄政王之后给宁国带来了巨大的变革。 她尚不知道这变革的具体内容,但听这些商人们说来,他们所担忧的并不是变革本身的利弊,而是担心李辰安不再回庙堂导致这一变革出现意外。 这说明变革本身没有问题,甚至是他们所期待的。 李辰安能回宁国么? 夏花忽的一笑。 如花一般美丽。 等李辰安去了吴国! 将这家伙弄去天山! 那地方人迹罕至,不熟悉路根本就走不出来! 嗯,给本姑娘多写一些诗词,好让本姑娘参透天魔琴音! 如此一来,世间便没有了李辰安。 宁国对吴国也不再是个威胁。 也算是杀死了李辰安,也能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夏花拿定了主意,她抬眼,扫了李辰安身边的那三个漂亮姑娘一眼。 你们……谁也别想成为他的妻子! 就在这时,有个少年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前排,他忽的看见了李辰安。 他顿时大吃了一惊,本担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却又看见了钟离府的三小姐和小小姐。 他连忙躬身一礼:“在下崇庆府谢氏子弟谢清泉见过摄政王!” 他这一嗓子一吼,整个水镜台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这一刻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视线都投向了前方。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也站了起来,甚至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扶住了那少年的双臂。 “无须多礼,你们是……?” 谢清泉那个激动啊! 他万万没有料到堂堂摄政王会亲自扶他,他面色顿时一红,“回摄政王,我等都是文翁书院的学子,这不听说公孙二娘要来唱一出霓裳剑舞……我等、我等也就慕名而来了。” “却没想到能在此见到摄政王,这是、这是我等之大荣幸!” 李辰安摆了摆手,转身冲着那些站起的茶客们拱了拱手,一脸和煦的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我就是李辰安!” “很荣幸能在这里与诸位一见。” “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有听见,无须担心什么。”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蜀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蜀州的百姓们勤劳善良勇敢正直!” “蜀州,在我看来,乃是宁国最坚实的后方,也是宁国的鱼米之乡!” “蜀州不灭,宁国不亡!” “蜀人之精神不灭……宁国之脊梁不屈!”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多坎坷,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若有此壮志,何惧之有?” “且让我们携手而行,披荆斩棘!” “诸位,虽无酒,但我李辰安以茶代酒,谢所有蜀人对宁国做出的卓越贡献!”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 所有人都激动的端起了茶盏。 夏花的眼愈发的明亮,就连她此刻也起身端起了茶盏。 她的心里默念的却只有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是何等样崇高的理想! 这是何等样伟大的志向! 这样的少年,难怪能够成为宁国的摄政王!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此刻也看了看李辰安,这头牛……怕是要上天! 第五百六十三章 希望之光 水镜台的所有人都被李辰安的话所吸引,所感染。 没有人注意到舞台上的那红色的幕布掀开了一角。 从那一角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双眼。 那双眼看向了台下的李辰安。 眼里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那一角又放了下去。 只剩下那幕布微微摇曳了几下。 水镜台的人此刻才忽的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很是激动! 无论男女老少!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了摄政王,亲耳听见了摄政王的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 尤其是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便是摄政王之雄心壮志! 这就是摄政王对蜀州百姓的期许! 有这样的一个王带领宁国而行,何愁荆棘不开,何愁大道不平!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他的身上没有半分骄傲,更没有丝毫的骄横! 他的笑意如此自然。 他的言语如此亲切! 这,完全颠覆了所有人对于朝廷高官的认知! 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位摄政王似乎并不是宁国至高无上的王,反而更像是文翁书院的一名寻常学子。 但他还是和那些学子们不一样。 他风姿绰约。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定自若又大气磅礴的气质! 这便是王者之姿! 有亲和之举,也有雷霆之威!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钟离若水的那双美目此刻也笑盈盈的看着李辰安。 短短半年时间不见,这个男人又成熟了许多。 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比以往在广陵城的时候更沉稳,举手投足间更自信洒脱。 但终究还是有熟悉的地方,那便是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依旧如昨,还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的那份柔情比以往甚至更深了一些。 李辰安面带微笑。 他举起双手虚按了一下,于是,那些声音渐渐变小,此间再次寂静。 他再次开了口,“感谢父老乡亲们的热情,你们的这份热情,令我李辰安在高兴的同时,又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毕竟朝中的政策尚未在蜀州执行,毕竟宁国以往的那些沉疴旧疾,也还正在清理之中。” “不过这些都快了,接下来,刘酌刘道台将会得到三省下达的新政文书。” “这些新政,都将会各个县郡张榜公布,你们所有人都将知道新政的内容和所要实现的目标。” “这些新政,恐怕会颠覆许多人的认知。” “我在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怕!不要担心!大胆的去做,大但的去赚银子!” 李辰安的声音渐渐高昂,水镜台的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着。 夏花也不例外。 她很想知道这家伙究竟制定了怎样的新政,也很想知道那些新政一旦落地,究竟会给宁国带来怎样的改变。 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将李辰安的话听入耳朵里的便是林子枫! 他倒是看着李辰安。 却一脸的寒意!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小师妹看着李辰安的那双眼里的那道灿烂的光……这该死的家伙,他吹得天花乱坠,小师妹这可会眼睁睁掉到他的坑里去! 他很想拔剑一剑将李辰安给杀了,但他并没有那么愚蠢。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你不是要去吴国么? 你还想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不管小师妹会如何去做,小爷一定会在你踏入吴国的那一刻……将你碎尸万段! 林子枫拿定主意,扭头,心窝子又被夏花那表情给刺了一刀—— 夏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那两道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她戴着面巾虽看不见她的那张俏丽的脸,但显然她此刻脸上的神色颇为激动。 她一直在仔细的听着李辰安的那些话! “诸位,我从不认为赚银子有罪!” “我反倒是认为贫穷才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穷苦,对于百姓而言,它是一种灾难而不是磨炼!” “我认为,宁国的百姓,不需要这样的磨炼!” “新政要做的事,就是要让有本事的人去赚更多的银子。也要让没本事的人,同样能赚到足以养家糊口的银子!” “蜀州受限于地里,暂时限制了蜀州的工商业发展。” “虽说蜀道之难,难以上青天,但蜀州也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越!” “比如长江航运!” “比如蜀州富饶的物产!” “还有蜀人的聪明与勤劳。” “接下来,朝廷会放开许多领域,比如漕运、比如盐铁的管制,也比如取缔以往各地所设下的各种商业限制等等。” “我之所想,便是打破所有壁垒,解放官员和所有人的思想,让好的商品能够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流通,让宁国的工商业,得到自由长足的发展!” “但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去经商,我希望的是……学子们能专心于学业能学有所成造福一方。商人们能全心于商,开拓更广的商路市场,生产出价廉物美的商品。” “手工业者能改良器械,进而实现生产力的飞跃发展!” “所有举措的最终目的……” 李辰安扫视了所有人,语气坚定,掷地有声的又道: “便是要建立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鰥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之相对公平的国度!” “我李辰安,愿为此理想而奋斗终身!” “我希望天下无战乱,人间无疾苦。”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 “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就说这么一些,愿诸位知晓,愿诸位能与我携手而行!” 此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甚至屏息住了呼吸,耳旁依旧回响着摄政王的这番语重心长的话! 过了足足十息,有掌声起。 起而一片,连绵不绝! 雨,停了。 水镜台角落里种的几颗桃树,似乎在这一刻绽放了数朵桃花。 却无人看见。 所有人依旧看着李辰安。 他们的眼里热泪盈眶,他们的脸上满是激动的喜悦! 原本对这个年轻的摄政王的那些怀疑、那些质疑,在这一刻皆烟消云散。 他们看见的是一张年轻帅气坚毅的脸。 他就像一道光! 那就是希望! 宁国的希望。 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 远处有两个刚来不久的老人就站在一颗桃树旁。 他们是花满庭和梅放夕。 此刻花满庭看向了梅放夕,一捋长须自豪一笑: “老夫可有骗你?” 梅放夕沉吟三息,“走,回文翁书院。” “不听戏了?” “不听了,回去磨剑!”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夏花之念 如雷鸣般的掌声在李辰安抬起的双手下又停了下来。 李辰安咧嘴一笑,虽无阳光,但他那笑意似乎比阳光还要灿烂。 看在所有人的眼里,便觉得心里顿生温暖,愈发觉得这位摄政王之亲和果真与众不同。 “今儿个主要是来听戏,倒是没料到有人认出了我来。” “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具体的细节,接下来朝廷会公布详解。” “戏就要开演了,这票钱挺贵,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很有名。” “大家都坐下喝喝茶,好生的欣赏这一出戏吧!” 众人脸露欢喜,这样的欢喜发乎于心,便是他们对李辰安的极大认同。 李辰安坐了下来,却对站在旁边依旧一脸激动的谢清泉等学子问了一句: “今岁京都秋闱,你们可知道?” 谢清泉连忙拱手一礼:“回摄政王,我等皆是要赴京都去参加这场秋闱的学子!” “哦……准备何时启程?” “回摄政王,我等准备在踏春文会之后便启程。” “好,你们也去看戏吧……我先预祝你们金榜题名!” 谢清泉又躬身一礼:“谢摄政王!” 他们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坐在了李辰安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却无人再发出一丝声音,但他们的眼睛时不时便会朝李辰安看上一眼。 这位摄政王,可是宁国的诗仙! 如果踏春文会能够邀请他来参加,如果能在文会上亲眼目睹他再做出惊艳的诗词来……这可是一件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 但没有人敢再过去向李辰安提起。 毕竟摄政王的名头摆在那里,他们的心里皆有些畏惧。 而此刻,水境台后面倒是有了许多窃窃私语之声。 多是崇庆府的商贾们在低声的谈论着李辰安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其实已囊括了这次宁国所要推行的新政的核心。 那些话对这些商贾们的冲击极大! 因为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新政对工商业的巨大好处,他们感觉到接下来将是商人的春天,但根植于心的旧观念,却并不容易因此而改变。 李辰安没有再去听他们所讨论的那些话。 毕竟自己在蜀州也呆不了多少天,毕竟此去吴国至少又是一两年。 在离开京都之前,虽然与温煮雨他们说这新政费了不少功夫,但他们具体对新政的理解有多少自己并不知道。 他们对新政的贯彻执行的力度如何……自己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也难以知道。 李辰安放了手。 就让温煮雨他们先去做吧。 只要目标是正确的,就算真走了一些弯路,终究也能抵达彼岸。 隔壁的夏花端着茶盏,揭开盖碗,在碗口轻轻的一刮,小小的喝了一口。 她又轻轻的放下了茶盏,抬眼看了李辰安一眼,视线落在了前面的台子上。 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 有穿着戏服的人走了出来,有锣鼓声起,有一人站在了台子的中间。 他应该就是水镜台这戏班子的班主了。 他在说着什么,但夏花却并没有听在耳朵里。 她在想一件事—— 李辰安之才,当不输那个该死的温煮雨! 他不是宁国的皇帝。 如果在吴国将他给擒获……有没有办法让他留在吴国呢? 夏花心里忽的一紧。 她想起了她的母亲苗秋琴。 母亲也是在这十五六岁的年龄,深深的爱上了学问极高的温煮雨。 为了温煮雨,母亲甚至以将军府小姐这千金之躯去相思居找李相思,学了足足三个月的雪菜煨鹿茸这道菜。 只因为温煮雨喜欢吃这道菜! 可母亲最终却未能嫁给温煮雨。 那该死的居然跑了! 母亲是伤心的。 哪怕她已为人妇,哪怕她的丈夫是夏国公府的嫡长子夏琉。 母亲与父亲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这个词在夏花看来并不美丽。 既然是夫妻,当举案齐眉红袖添香才对。 如宾……其间并无爱意,不过是彼此尊重搭伙过日子罢了。 所以母亲才会在寂寞的时候惆怅。 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夏花很是矛盾。 觉得这喜欢来的太简单了一些。 在少女曾经的憧憬中,她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是江湖第一高手! 他还是军中第一猛将! 他有开疆拓土之能,也有封侯拜相之资。 她希望能够在某个夕阳下与他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邂逅。 她希望他是因自己的琴音而来,他能听懂自己的琴,能走进自己的心。 这便是花季少女所想的浪漫。 可下了天山,来到了宁国的平江城,偏偏听到的是李辰安的诗词,所了解到的是李辰安的故事! 于是乎,这个名字就这么占据了她的心。 本要杀他。 却因他的诗词和传奇故事生出了好奇。 不远千里从江南来到了蜀州,亲眼看见了他,亲耳听他说了一番发人深省的话,莫非就这么喜欢上了他? 夏花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正走在和母亲同样的那条路上! “不应该这样!” 戏台子上已经在开始唱戏。 林子枫的心思当然也不在戏中,他一直看着夏花,越看越漂亮,却越看越觉得小师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什么不应该这样?” 夏花一怔,“啊,没什么,就是……就是想了一些事。” 林子枫俯过身子,“小师妹……” 他的话被夏花打断。 “二师兄,看戏!” …… …… 李辰安正在看戏。 他看不懂!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甚至钟离若画那小丫头看的懂。 她们看的目不转睛。 萧包子也看不懂! 她就不明白这台子上敲锣打鼓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看的。 关键是舞刀弄枪还都是假的! 唱的人那声音倒是好听,但听不懂她唱了个什么。 于是,萧包子看了个寂寞。 她干脆埋头吃着点心,然后悄悄抬眼看看她的牛。 牛也在看她。 二人对视,皆一笑。 这便是心领神会。 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萧包子更是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 想想就刺激啊! 当着钟离若水和宁楚楚的面,若是将李辰安给、给…… 台上的锣鼓声忽的消失。 有人在台上报幕: “接下来,有请公孙二娘为大伙儿带来万众期盼的霓裳剑舞!” 这话音刚落,又有钟离若画的声音传来: “你们,别眉来眼去!” “看戏!” 第五百六十五章 文翁书院 文翁书院。 后院。 梅放夕抬起磨好的剑,眯着一只眼瞧了瞧剑刃。 “其实,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就不明白你叫我去砍西山满山的桃花,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花满庭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笑道: “正是因为你就一手三脚猫的功夫才需要将剑磨得更锋利一些。” “不然……老夫担心你这破剑根本就斩不了那梅花!” 梅放夕取了一块布,擦拭着剑身,对花满庭这话不以为意。 “你没有回答我那问题。” 花满庭沉吟片刻,笑眯眯说了一句: “当年你在京都时候,可是某些人的老师啊。” 梅放夕一惊,他在京都时候弟子颇多,但花满庭这话的意思,肯定不是说的那些寻常弟子! 能够去西山的人,会有谁? 他忽的想起了一个人来,满眼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花满庭又笑道: “那你就当我不喜西山的那些桃花吧!” 梅放夕眉梢一扬,将剑“锵”的一声插入了剑鞘中: “昨日,老夫已去见过了刘酌。” “刘酌说钟离府,根本就没有对李辰安动手之意!” “这有佐证!” “如果钟离府要杀李辰安,神卫军当已暗中调至西山!” “但神卫军依旧在南山,根本就没有动过!” “而你所怀疑的那人,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我倒是觉得……” 梅放夕眉间一蹙,疑惑的看着花满庭,说道:“你说,会不会是樊桃花改变了主意,或者说她真正要杀的是那个皇长子?” “你说皇长子是卢皇后与宁景荣所生,但这事毕竟是个秘事。” “太常寺所掌管的皇室金册中,恐怕有这位皇长子的名字。” “所以你说的皇长子的那身份……朝中的官员不会信,宁国的百姓,也难以相信。” “他依旧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我就在想,宁国没可能弄出两个皇帝吧?” “那皇长子和李辰安,必须死一个……死一个才有利于宁国之稳定!” “死谁?” “你的判断是樊桃花要李辰死,但我现在却觉得,恐怕是樊桃花要那个皇长子死!” “你觉得呢?” 花满庭仔细的听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 他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梅放夕,笑道: “不管如何,贺西山至西山便会揭晓,不急。” “你当然不急!” 梅放夕撇了撇嘴,“如果西山真打了起来,我这老命,恐怕就交代在那山上了!” 花满庭哈哈一笑: “西山风水甚好,还有一座不太显灵的积善庙。” “你若是真死在了西山,我便将你葬在那座庙旁。” 梅放夕瞪了花满庭一眼:“若是以往,老夫赴死倒是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活够了,但现在……” 梅放夕一捋长须,“现在老夫却又忽的想要在多活几年。” “为何?” “想要再看看宁国的改变。” 顿了顿,梅放夕又道: “比如今岁秋闱,这文翁书院的学子能有几个能够金榜题名。” “比如秋闱取士,会不会还有以往的那些肮脏龌龊之事。” “这便是教育的公平……李辰安既然取缔了有诸多弊端的举荐制,这对于天下学子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这科考并不公平,好事也就会变成坏事。” “学子们充满了期待,结果却更寒了他们的心……只怕带来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另外……老夫还想看看接下来的新政如何。” “以工商业为主,老夫还是很担心的。” “商人的地位一旦提高,会不会出现全民逐利这样的情况?” “若变成这样,学子无心于学业,农人无心于田地,将士无心于边关……这对于整个国家的稳定,弊大于利!” 花满庭没有否定梅放夕的这些话。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他更不能死!” “这便是老夫坚持认为他必须当皇帝的原因!” “绝对不是为了我那女儿!” “温煮雨虽有治国之才,但对于李辰安所弄出的这等大政,温煮雨也只能是一个执行者,他无法做出更好的决策,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条路,会将宁国带到何处!” “只有李辰安才清楚!” “这条路是李辰安设计的,他当非常清楚这路上的荆棘坎坷。” “也只有他,才有办法避免你的这些担忧的发生,让宁国在富裕的同时,还不会出现诸多的社会矛盾。” 花满庭徐徐起身,走了两步,站在了荷塘边,抬眼看向了远方。 雨后的远方,是一片弥漫的水雾。 远方的景致自然也就看不清楚。 就如宁国的命运一样。 “老夫以为,只有他,才能拨云见日,让灿烂的阳光,照亮宁国前方的路!” 梅放夕看着花满庭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他现在明白了花满庭的良苦用心,只是他并不如花满庭那般了解李辰安,故而他的心里依旧持怀疑的态度。 他知道李辰安为宁国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期待着这颗种子能开出一朵别样的花。 但他又很担心这朵花有毒,或者根本难以发芽。 这便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这就是新旧两种观念在他脑子里的冲突。 不过他的思想尚算开明,哪怕怀疑,依旧想要试试。 那李辰安就真不能死! 还必须成为宁国的皇帝! 那就只能如花满庭说计划的去做。 “眼目下的这局棋,是不是在西山进入尾声?” 花满庭转身,点头,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算是一个阶段的结束。” “可他要去吴国。” “那就是另一局棋的开始!” “西山之局,你究竟是和谁在下?不要告诉我是樊桃花,我怀疑你和樊桃花是一伙的!” 花满庭走到了桌前,坐在了梅放夕的对面,忽的一笑: “一个高手!” “她恐怕已到了崇庆府。” “毕竟到了这一局结束的时候,她理应亲自来落下最后这一子!”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梅放夕眉间一蹙,能与花满庭和樊桃花同时下一局棋的女人……还能有谁? “她是谁?” 没有等花满庭回答,梅放夕忽的想起刚才花满庭的那句话—— 当年你在京都时候,可是某些人的老师啊! 莫非,真的是她?! “我要走了。” “……去哪?” “回京都教书啊!” 梅放夕瞪大了眼睛:“让我去西山送死?” 花满庭站了起来,“你当然死不了。” “燕基道会保护你的安全!” “西山事了,你也来京都吧……” 花满庭抬步而行,留给了梅放夕最后一句话: “要见科举之公正,你就来京都,当太学院的院正!” 梅放夕起身,“你呢?” 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花满庭已飘然远去。 第五百六十六章 霓裳剑舞 水镜台。 台上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霓裳的身姿妙曼的姑娘。 这姑娘年约二十上下,脸上并没有蜀戏那些戏子的夸张浓妆。 她似乎仅仅施了淡淡的粉底,看上去眉清目秀倒是个可人儿。 她手握一把三尺长剑,两条长长的袖子拖在了地上。 她身子站得笔直,腰间的束带绑的颇紧,便勾勒出了她妙曼的身材,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她就这么在舞台的中央一站,台下的观众便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就是公孙二娘! 她的名头在整个蜀州都极为响亮! 李辰安倒是挺好奇的看了看台上的这姑娘,对于她那霓裳剑舞倒没有多少期待。 他的视线也并没有在公孙二娘的身上停留多久,他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雨虽然没有再下,但天并没有放晴。 希望明日能有个好的天气。 接下来还得抽个时间去一趟西山。 如此想着,台上又有了锣鼓声响起。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当视线落向舞台的时候,眼角的那抹余光中忽的出现了邻桌的那个白衣姑娘的脸庞。 他看向了那个白衣姑娘。 那白衣姑娘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巾,李辰安愈发肯定她就是在途中遇见的那个弹琴唱歌的女子。 夏花在李辰安的视线向她投来的那一瞬间也扭过了头去。 少女的心止不住有些慌乱。 于是脸蛋儿有些微红。 只是在面巾的遮掩下并不能被人给看见。 李辰安微微一笑,耳畔又传来钟离若画那童稚的声音: “姐夫……!” “好好看戏!” 李辰安眉梢一扬,看向了戏台子上,便见那叫公孙二娘的姑娘手握长剑徐徐而舞。 腰肢扭转间,那剑飘飘忽忽。 她的长袖随剑而走,便在空中舞动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一个又一个的圈。 她的脚踩着鼓点的节拍,或疾或徐或舒或缓,于是,她的身姿便若春风拂动的杨柳,又或疾风骤雨下的海棠。 李辰安只能看出这舞跳得不错,但演绎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和萧包子一样还是懵逼。 不过这时候萧包子倒是看的很认真。 毕竟这是舞,而不是唱的戏。 舞还能欣赏,那蜀戏,直接就听不懂。 就在这时,台上的鼓声骤然而停。 公孙二娘恰好在鼓声停的那一刻回到了台子的中间。 她手里的长剑向天。 她整个人如剑一般定格在了台子上。 一动不动。 就在一片掌声中,鼓声又徐徐敲响。 幕布开了。 从幕布后面鱼贯而出两列穿着各色长裙的姑娘。 她们,都握着一把剑。 “仔细看,衣裳剑舞的最精妙之处来了!” 李辰安收敛了心神,当真仔细的看了过去。 就在一通锣鼓声中,两旁而出的各十个姑娘围成了一个圆,将公孙二娘包围在了其中。 公孙二娘忽的飞了起来。 她在空中挥剑而舞,有如仙女下凡。 鼓声渐急,那二十个姑娘围着她快速的跑了起来。 于是,各色的衣带飘飘,拱卫着中间天上的公孙二娘,渲染出了一副很是好看的画面—— 有些像敦煌的飞天。 这是李辰安的想法。 只是服化道并非如敦煌飞天那样。 锣鼓的节奏忽的又是一变,变得轻柔舒缓了起来。 后面有琴音起。 台上的姑娘们由动转静,她们脚步放慢,公孙二娘落在了她们的中间,手里的剑也变得很慢。 就这样又过了数十息,锣鼓声陡然又变得急迫了起来。 那二十个姑娘在奔行间忽的分成了两列。 两列的中间,是公孙二娘。 公孙二娘手中的长剑在急促的鼓声中挽出了朵朵剑花。 她的身子忽的一矬向前疾行。 鼓声的节拍越来越快。 她跑得也越来越快。 她的两条长袖在她的身后飞了起来,招展如旗。 她几乎冲到了戏台的边缘。 她两边的各十个姑娘也随之而行! 她陡然飞了起来! 就在“咚咚咚咚……!”的锣鼓声中,她一飞冲……她没有冲向天! 她向台下最前面坐着的李辰安冲了去! 她两旁的各十个姑娘几乎在同时,也向李辰安这一桌冲了去! “锵锵……!” 阿木和王正浩轩在那一瞬间拔刀! 当二人的长刀刚刚出鞘,公孙二娘双臂一挥,两条长袖向两把刀席卷而去。 两条长袖缠住了两把刀! 左右各十人的长袖纷纷向李辰安身边的人飞了去! 那些五颜六色的长袖在空中交织,仿佛织成了一张漂亮的网。 在所有观众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李辰安等人笼罩其中。 萧包子忽的一笑。 她手里的软剑已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依旧坐着,这一剑,却向公孙二娘的两条长袖斩了去。 钟离若画也已拔出了背上的不二剑。 她很生气。 姐夫是她请到这里来看戏的! 这些戏子,竟然会是刺客! 万一姐夫被她们给弄死在了这里,自己如何向姐姐交代? 十年后自己长大了嫁给谁去? 钟离若画一家伙从椅子上飞了起来,起而一剑,一剑斩向了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姑娘。 李辰安的双手各扣住了一把小李飞刀。 他眉间微蹙,心里有些疑惑—— 这是在蜀州! 还是崇庆府! 这群女人,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来刺杀他,当真是活腻了! 可就在这时候。 当萧包子一剑斩断公孙二娘的两条衣袖,当钟离若画一剑刺穿了那刺客胸膛的时候。 隔壁忽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心……!” 李辰安等人的视线被这一片霓裳阻隔。 他们没有看见戏台子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这些人背着刀。 手里拿着弓! 他们在戏台上半跪,张弓,搭箭…… “射……!” 舞台中央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魁梧的男人! 他也戴着黑色的面具,随着他一声令下,十余支箭离弦而出,夺命而来! 戏台距离李辰安这一桌仅仅数丈! 他们用的弓,竟然是军中的制式长弓! 足足五石的弓射出的箭不仅仅是速度极快,它的力道也极大! 就在那一瞬间…… “小师妹……!” 林子枫的话音未落,夏花已一跃而起。 她在起的那一刻拔剑。 她的剑向射来的那些箭挥舞而去。 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也在那一刻向那些射来的剑劈了过去。 萧包子也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无为剑灿烂出了朵朵莲花,这些莲花向那些射来的箭飘了过去。 空中的公孙二娘露出了一抹笑意。 霓裳剑舞。 霓裳已碎,剑还在。 她一剑而舞,向李辰安一剑而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月黑风高 摄政王在水镜台遇袭! 这件事在短短时间传遍了崇庆府的大街小巷。 当然也传入了刘酌的耳朵里。 这可把刘酌给吓的差点晕倒过去。 于是乎,这一天,整个崇庆府的捕快全部出动,一个个凶神恶煞,不仅仅将崇庆府的所有客栈给翻了个遍,还将水镜台的班主掌柜跑堂小二一家伙给逮了个干干净净。 李辰安一行回到了钟离园。 半月楼当然没有去成。 钟离若画一直勾着小脑袋瓜子,哪里还敢提半月楼,她的心里充满了内疚。 闻讯而来的钟离悠等人面色极为紧张,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李辰安的手里拿着一把弓正在仔细的看着。 “伯父瞧瞧,这弓,似乎是羽林军所用的长弓。” 钟离悠将那张弓接了过去,也极为仔细的看了看,递给了身旁的袁肃。 袁肃仅仅看了看一眼便点了点头: “正是羽林军的长弓……骑兵所用的弓,都是角弓,步卒倒是配有长弓,但唯有羽林军的长弓是用拓木所制作。” “桑拓木很是稀少,虽是用于弓箭的最好材料,却远不足以装备宁国所有步兵,故唯有羽林军才拥有……” 袁肃沉吟片刻,忽的问了一句:“现在羽林军的大将军是谁?” 李辰安也不知道啊。 他离开京都充忙,将任免官员的这事也都丢给了温煮雨。 他摇了摇头,“流出十几张弓,这不一定就是羽林军大将军的失职……当然这事也需要追查。” “那些黑衣人,知道是什么人了么?” 钟离悠回道:“袍哥会的人!” “其中有一个就是崇庆府袍哥会的舵主……刘道台已下令蜀州各地捕快缉拿袍哥会,也派出了城卫军去了各地。” 李辰安点了点头,对于这起刺杀事件,他想的颇为深远,但暂时并没有想出一个眉目来。 蜀州袍哥会他在江南的时候听说过。 江湖中的一个颇有名气的帮派。 盘踞于蜀州的一方豪强。 在周园杀死了周大善人,当时听说袍哥会的总瓢把子有去参加周大善人的寿宴…… 他这是为周大善人报仇么? 袍哥会虽是蜀州的地头蛇,但他根本无法与钟离府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他居然敢在崇庆府行刺…… 以公孙二娘为引。 用的还是羽林军的制式长弓! 自己去水镜台看戏,这事并无计划,仅仅是钟离若画一时兴起的一个要求。 所以,自己出现在水镜台,他们在水镜台布下杀局,当是临时而为。 只是,这袍哥会的总瓢把子真的会为了一个周大善人来杀自己么? 他要么就是蠢! 要么,背后就有自己尚不知道的更深的秘密。 “辰安,在贺西山没有回西山之前,你若是要出去走走,千万记得带上府上的护卫!” “嗯,伯父放心,非必要我也就不出门了。” “好,伯父先去处理一些事!” 钟离悠要处理的事肯定是清洗袍哥会。 无论官府怎么做,李辰安在钟离府的眼皮子底下遇袭,这是钟离府绝对不能忍受的。 钟离悠的做法当会简单而粗暴,只是不知道袍哥会的人在知道刺杀失败之后会跑掉多少。 钟离悠等人离去。 李辰安却并没有真的安分下来。 是夜夜半。 月黑风高。 钟离园几乎所有人都已入睡。 李辰安没有睡。 萧包子也没有睡! 他们住在钟离园的南院。 南院当然不仅仅只有他们二人。 这里还有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三人。 就在漆黑的夜色中,就在西厢房的二楼走廊上,背着刀站在夜色里的阿木忽然睁开了眼。 他看向了对面的东厢房。 东厢房是萧姑娘的居所! 东厢房二楼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开着的门里洒出了一片昏黄的灯光。 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中,阿木看见萧包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然后…… 阿木连忙收回了视线。 因为那位萧姑娘向此间的正房飞了过去! 正房二楼的灯也亮着。 那里住的是李辰安! 这…… 不是他阿木该去看的! 但刚才那开门声却将王正浩轩给惊醒。 他走了出来。 他敢看。 他瞪大了眼睛。 直到萧包子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又出现在了较远的正房的二楼上。 “师兄!” “小师弟,莫要好奇!” “……师兄,灯灭了!” 阿木这才看向了正房,果然,那地方已一片漆黑。 “小师弟,” “啊?” “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都没有看见!” 王正浩轩一怔:“师兄,可明明看见了一些什么!” 阿木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小武呢?” “在睡觉!” “你看,小武就很聪明。” “为啥?” “他根本没睡,却假装睡着了。” 王正浩轩转头,忽的吓了一大跳,因为小武正站在他们的身后,咧嘴在笑。 “小师弟,蜀州狗肉的味道尚没有尝过。” 王正浩轩顿时就被带偏了,他脸上露出了欢喜,“师兄,我已物色好了!” “明儿个师弟我就去把那条狗给弄来炖了!” “……谁家的?” “我哪知道谁家的?英雄莫问出处,吃狗莫问来路,味美即可!”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小师弟此言有理!”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又看向了漆黑的主屋:“师兄,你说……他们这时候会在干啥?” 阿木这次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 “许是……练武!” “练武怎会没有动静?” 阿木又沉吟三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师傅说,这才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哦……闲来无事,我干脆去将那条狗给弄来。” 夜依旧静谧。 却没有人知道李辰安和萧包子已不在那正房的房中。 他们从正房的后窗悄然离去。 躲过了钟离园的那些护卫,借着夜色的遮掩,越过了三条街巷,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 他是王正金钟! 他抬头看向了夜色中落下的二人,起身,抬步,走了过去,拱手一礼: “摄政王!” “走,带我去看看我的爹娘。” 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人心思 一辆马车飞快的行驶在崇庆府的街巷上。 钟离园,南院。 王正浩轩拎回来了一只大黑狗,他在院子角落的那处水井边挂上了一盏灯笼,熟练的处理好了这条狗,这才提着灯笼上了西厢房的二楼。 阿木依旧如刀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小武应该是又回房睡觉去了。 王正浩轩扭头瞧瞧了远处隐约的正房,好奇的问了一句: “师兄,他们练武还没结束?” 阿木也转头看了看,沉吟三息,说道:“或许已入定。” “哦……这便是双修?” 阿木又想了想:“师兄也不知道啊,或许是吧。” “双修能生出孩子来么?” “……这事,需要你和小师妹成亲之后试试。” “哦……” 王正浩轩若有所思,心想这双修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如果自己的内力能在双修中更进一步,那便能进入二境上阶了。 只是这双修之法……师傅并没有教过。 嗯,明天问问李辰安,或许那萧姑娘知道如何修炼。 此间寂静。 阿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正浩轩在想怎么炖这条狗,也在想怎么和小师妹苏梦双修。 悦来客栈也很寂静。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夏花静坐于窗前的书桌旁。 她在写字。 写的很慢,很认真。 落笔于纸上的,还是李辰安曾经所写的那些诗词。 少女的脸上很是恬静。 似乎她已沉浸与这些诗词的意境之中。 可她似乎也没有被诗词里的那些深远的意境所影响。 她的脸上没有因为某些诗词而悲伤,也没有因为某些诗词而惆怅。 坐在一旁的林子枫却知道,小师妹写的并不是那些诗词,小师妹不过是借着写诗词在想着某些事。 更多的,或许是在想着某个人。 “今日,你算是救了他,可他却仅仅是说了一个谢字!” 林子枫终究难以忍受这种煎熬,不平的说了一句。 夏花没有回他,她依旧在写。 直到最后在一张纸上落下了李辰安在水镜台说的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当然不是一首完整的诗,夏花很喜欢这一句诗,因此,她很想知道这一整首诗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又看了看这两行字。 这才抬起了头来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这才回了林子枫刚才说的那一句: “这些有何重要?” “何况,我本不需要他说那个谢字。” “因为……” 少女的脸上忽的有些羞涩,那双漂亮的眼里有一抹星辉闪烁: “他那时转身看了我一眼!” 林子枫愕然。 作为天音阁最有天赋的小师妹,她在天音阁那简直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她有着极好的家世! 有着比雪莲还要美丽的容颜! 有着所有人难以企及的练武天赋! 还有着令所有人仰望的文学造诣! 在偌大的天山之上,小师妹看任何人一眼皆会令所看之人心旷神怡喜不自禁! 倒不是说小师妹有多清冷高傲,而是小师妹醉心于武、醉心于剑、更醉心于琴,她极少出现在那些同门的面前。 她每每出现,便如惊鸿一般。 可现在……她竟然因为李辰安看了她一眼而心生自豪! 那小子,若说帅气,他比不过我林子枫啊! 若说武功……他那飞刀倒是了得,但如果真打起来,十步之内,他根本连发出飞刀的机会都没有! 他凭什么得到了小师妹如此的青睐? 就因为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不! 就算小师妹看不上自己,可小师妹只要愿意,她回吴国京都之后,所嫁必是豪门! 据说当今吴国的太子殿下连太子妃都还没有。 倒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有意于小师妹,但不管如何,小师妹要嫁入吴国的豪门大阀,甚至嫁入皇室,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所以李辰安那摄政王的身份,对于小师妹而言,应该并不是主要的因素。 那剩下的唯有李辰安的才学了! 小师妹倾慕的当是如此。 “小师妹,” “嗯?” “二师兄本不该再多说,” 林子枫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夏花这时说话了: “二师兄,那就不说!” 林子枫一噎,被夏花这句话堵得很是难受。 夏花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林子枫,极为诚恳的又道: “作为天音阁的小师妹,我很是感谢这么些年来师兄们对我的照顾!” “我当然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我在想,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这样的误会对你不太好……或者说对你不太公平!” “二师兄,阁中有一些传言,那些传言我其实是有听到,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本以为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看起来你似乎将那些传言当了真……” “这不好!” 林子枫面色陡然一红,“小师妹……!” “二师兄,你听我说。”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师兄!” “关于李辰安……我已有了计较,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他的事!” “现在夜已深,我很困,你能不能回你的房间……我想睡觉了!” 林子枫起身,垂头,满心愤怒,却忽的一笑,低声说了一句: “小师妹早些歇息吧!” “好,二师兄也早些歇息!” 林子枫出门,夏花上了门栓,她并没有睡。 她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把飞刀! 飞刀长三寸七分,极为锋利。 她把玩着这把飞刀忽的一笑,“看上去……大致是四境下阶……弱是弱了点,但手法不错,杀人也够果断……” “那个姓萧的倒是厉害。” “看来我需要更努力一些了。” 少女的眼微微一眯: “不知道我的天魔琴与你那道剑……最终谁会更胜一筹?!” 被夏花视为对手的萧包子此刻正和李辰安在马车里。 萧包子的眼里满是幽怨。 本以为李辰安约她今晚夜半在他的房间里相见…… 夜半、房间里,这当然是两个令萧包子浮想联翩的词语。 她本以为苦尽甘来。 本以为能够赶上春末夏初的这一时节……这一时节正是插秧的时候。 去岁冬的小麦未能播种下去,插秧总不能再耽误了吧。 可她万万没料到李辰安却带着她翻窗而出! 私奔? 显然不是! 幕天席地? 这……萧包子充满了期待。 直到看见王正浩轩,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李辰安要带她去见公婆了! 这多少令她有些紧张。 毕竟,在她的计划中,并没有见公婆这一项。 “总应该买点礼物,这样、这样空手而去,我虽不太懂得那些礼节,却也觉得有些不妥。”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李辰安,抿了抿嘴唇,又道:“万一他们对我有意见……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如何?” 李辰安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咧嘴一笑: “你又不是丑媳妇。” “再说这也不算是你正式去和他们见面,只是我想要问问母亲一些事情罢了。” 萧包子捏了捏衣摆,眼睛忽的一亮:“那问完我们就回去?” “当然,可不能被别人发现。” 萧包子垂头,脸蛋儿微红。 她掐指一算,此刻子时,若是问得快一些,回去之后天还没有亮。 应该还来得及插秧! 第五百七十章 变故 一条幽静的小径。 一道低矮的牌坊。 就在萧包子的浮想联翩中,马车停在了牌坊前。 王正金钟下了马车来到了车窗前,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到了!” 李辰安和萧包子下了马车,王正金钟带路,三人穿过那牌坊,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向前走了十余丈,来到了院子的门前。 王正金钟陡然一惊—— 小院的门是开着的! 小院门前的两颗大树上,原本暗藏着至少五个皇城司的高手,可现在…… 他们竟然躺在地上! 李辰安和萧包子也走了过来,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李辰安心里猛的一震,他一步向前踏了出去,手里已扣着两把小李飞刀。 萧包子后发先至。 她一步就来到了李辰安的前头,她的那身青色的麻裙已散开,她的手里已握住了无为软剑。 王正金钟紧随其后。 院子里的灯笼,是亮着的! 就着灯笼的光线,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个人。 对面主屋那房间的门,也是开着的。 门口同样躺着四个人。 王正金钟冲入了那房间里,转身进入了卧房。 卧房的床上,哪里还有人! 李辰安也进入了这房间,看着床上的被子,面色阴沉得就像要下雨的天。 “我的父母,就住在这里?” “回摄政王,正是!” 王正金钟后背的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片刻就湿透了他的衣裳。 不管李文翰夫妇是不是摄政王的亲生父母,摄政王终究是被他们夫妇抚养长大。 何况摄政王就在前不久给皇城司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下过命令。 他命张三强派人将李文翰夫妇转移至皇城司的秘密据点。 这里就是军情六处在崇庆府的最隐秘的据点! 昨日自己来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很安好。 不仅仅李文翰夫妇健在,就连李文翰的那个妾室还有那个叫李辰东的少年也都在。 可现在…… 王正金钟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了门口,蹲在了门口的那两个皇城司的高手面前。 其中一个就是军情六处的大统领张三强! 王正金钟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张三强的鼻端。 他眉间一蹙。 有呼吸! 人是活的!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张三强的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伤痕。 他的手落在了张三强手腕的脉搏上…… “怎样?” 李辰安站在了王正金钟的面前。 “被人点了穴道!” “解开他!” 王正金钟却站了起来,拱手道:“属下……解不开!” “此人点穴手法极为特殊,疑似失传江湖多年的葵花点穴手!” “另外,此人的武功也极高,属下就算是想要强行冲开他的穴位也做不到!” 萧包子一听也蹲了下去,她的手也落在了张三强的脉搏上。 过了片刻她也站了起来,看着李辰安,说了三个字: “大宗师!” 大宗师? 除了大宗师,谁能将这么些的高手全部制住!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张三强等人的身上,他们的武器都没有拔出来。 整个院子从进门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位大宗师飘然而来,就用那葵花点穴手在极短的时间就放倒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没有杀死他们! 那么父母的性命当暂时也没有危险。 “分头找找,看看他们在不在这院子中。” 李辰安心存侥幸,但三人打着灯笼找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看见李文翰等人的身体。 那就是被绑架了! 宁国除了燕基道,在李辰安的认知里,就只剩下一个贺西山了。 燕基道没理由来绑架了自己的父母,贺西山也还没有回西山。 还能有谁? “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什么时候被点穴的么?” 萧包子想了想,“大致个把时辰之前。” 李辰安眉间紧蹙。 今日在水镜台遇袭。 今夜父母被大宗师给绑架…… 这背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萧包子忽然抬头向夜空中看去。 她的耳朵就在那一瞬间动了动。 她双脚一点腾空而起,起而一剑。 剑未生莲。 剑尖刺穿了一张纸! 她落在了地上。 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依旧望着那方夜色。 她没有去追。 她收回了剑,取下了剑上的那张纸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摘叶飞花……人已远去……大宗师!” 李辰安又吃了一惊,怎的忽然冒出这么多的大宗师来? 他接过了萧包子递过来的这张纸,一瞧,顿时一怔—— “老夫估计你会因好奇来寻李文翰夫妇。 你会害了他们! 因为你的身后有一只耐心极好的黄雀! 这个地方你来了就暴露了,你走了,他们必死! 老夫带走了他们。 无须挂念。 西山之事结束之后,老夫会告诉你于何处相见!” 没有落款。 自称老夫的大宗师…… 宁国还会有谁? 如此看来,他这一举动倒是善意的。 他所说的那个耐心极好的黄雀又是谁? 会不会就是公孙二娘背后的指使之人? 李辰安思索了片刻,没有多少头绪,他也没再去想,因为这些事,都将在西山见到贺西山之后结束! “他们如何才能醒来?” “大致在天明时候。” “好……我叫你准备的那两样东西如何了?” “大致还需要三天。” 李辰安点了点头,“一定要精细,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属下明白!” “对了,叫你查的那个叫秦日钢的汉子,可有消息?” “回摄政王,此人乃利州人氏,三境中阶身手,原本在袍哥会利州分部当了个堂主,后来得罪了北侠公子羽……” “据查,是五年前他撞破了北侠公子羽和江北义安堂的一桩买卖,从而被公子羽派人追杀。” “他的母亲和孩子死在了公子羽派来的杀手剑下,他和他的妻子还有父亲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在蜀州古道上开了那处酒铺子为生。” 李辰安问了一句:“什么买卖?” “弄一批军中的武器送去岭东道交给白莲教。” “……白莲教不就是江湖中的一个门派么?” “回摄政王,这白莲教的背后不太简单……这些年在岭东道发展极快,帮众已近万人之数!” 李辰安沉吟片刻:“白莲教背后的情况有没有眉目?” “还没有,那地方乃宁国最穷之地,以往皇城司并没有太重视。” “嗯,岭东道那边多注意一点,越是穷的地方越容易出问题……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温煮雨,让他命驻扎在东瞿关的神武军将白莲教全部消灭!” “属下遵命!” “那个秦日钢既然是袍哥会的人,袍哥会没有出面保他?” “袍哥会恐怕和白莲教也有一些关系!” “……这江湖,挺乱的,找到秦日钢,然后我会告诉你做些什么。” “属下遵命!” “将他们都放到房间里来,你且守着,我和萧姑娘得先回去!” 萧包子顿时欢喜。 她帮着王正金钟将所有人搬进了屋子里,这才一把将李辰安给抗在了肩上一飞而去。 可当他们刚刚抵达钟离园的时候,萧包子顿时绝望—— 里面灯火通明,已炸翻了天! 第五百七十一章 食之无味 整个钟离园已乱了套。 “找到摄政王了没有?” “快去告知刘道台,没有找到摄政王万万不可开启城门!” “命所有护卫,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务必找到摄政王!” “袁肃!你速去南山,带神卫军星夜赶来……!” 钟离悠那叫一个忧啊! 他站在南院的院子中,望着漆黑的夜空,满脸的焦虑。 下午李辰安在水镜台遇袭,这大半夜的他竟然不见了! 当他得到王正浩轩火急火燎的送来的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睡意瞬间全无,从床上一家伙就蹦了起来。 然后,就是现在这般局面。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就在南院正房的二楼上。 “你是说……昨晚萧姑娘来了辰安的房间里,过了两个时辰房里没有动静,你们再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已没有了人?” 钟离若水看着阿木如此问了一句。 阿木拱手一礼:“正是,只是当时……当时我以为萧姑娘是和李辰安练武……萧姑娘的身手极高,有她在房间里,当是最安全的。” 钟离若水掌着灯笼进了房间。 宁楚楚忧心忡忡的向阿木又问了一句:“什么武需要大半夜练的?” 阿木沉吟数息,低声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许是于静夜中双修。” “只是我实在没有料到他们不知道修去了何处。” 钟离若水站在了那扇开着的窗前,看了片刻,转身,脸色已平静无波。 “这不怪你们。” “走吧,他们无事。” 宁楚楚一怔,“这人尚未找到……”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萧姑娘可不会害了辰安,她啊……她护着他可比你我都还要紧多了!” “……那这大半夜的他们会去了哪里?” 钟离若水抬步向门外走去。 心里有些许失落: “长夜漫漫,若是睡不着,总得做些什么。” “房里不能做?” “你我可以,但萧姑娘恐怕不行。” “为啥?”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转头瞪了宁楚楚一眼,“功夫太高,床会塌……房会倒!” “……” 三人下楼,忽的一怔。 萧包子和李辰安已站在了钟离悠的面前。 “这是干啥?” 钟离悠那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落地。 他拍了拍胸口,“辰安,说好的不外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场虚惊,钟离园重归于静。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萧包子坐在院子中的篝火旁,双手抱着膝盖,双目无神的望着东方的那抹鱼肚白,锅里炖着的狗肉此刻对她没有了丝毫的吸引力。 “萧姐姐,” 坐在李辰安左首的钟离若水忽的叫了她一声。 萧包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个字: “嗯。” 钟离若水从看见萧包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是知道双修之意的。 按说……这两人出去了两个时辰,双修之事当已经完成。 萧姐姐理应高兴才对。 可心细如发的钟离若水却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萧包子走路的姿势并没有改变。 她还是一摇一摆如弱柳扶风。 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此刻她双目无神……却并不是疲倦,而是……失落! 她失落什么呢? 应该是未能如愿。 放着这么个大美人,辰安怎么就没有如她所愿呢? 难道……他、他…… 钟离若水是不太相信李辰安为了她而守身如玉的。 因为世间没有不偷吃腥的猫! 钟离若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又看向了萧包子,宽慰了一句: “萧姐姐,来日方长!” “哎……” 萧包子悠悠一叹,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活生生给咽了下去。 因为这里人多。 她实在无法说出口来。 所以她改了口,说了几句令钟离若水等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天就要亮了。” “这时候炖什么狗肉啰?” “花有清香月有阴啊……王正浩轩,你还是该去找你的苏梦姑娘的!” 王正浩轩一愣,心想不是你说的蜀州狗肉风味更佳的么? …… …… 李辰安知道萧包子的苦闷何在。 这事吧……也确实当得起一波三折。 但现在当然无法安慰萧包子,更无法实现萧包子那急迫的梦想。 一锅狗肉炖好,天已亮。 折腾了一宿的李辰安确实有些饿了,他没有客气,但萧包子今日却实在是没有了胃口。 但她还是做了一件事—— 她一筷子就夹住了那四寸之物,然后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无比淡定的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 这牛虽还没有耕田,但自己的牛,无论如何也需要养的壮实一些才好! 王正浩轩这时候似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从这萧姑娘出现之后,他再也没有吃到那东西了。 莫非那东西对修炼双修之法大有好处? 理应如此! 等去了平江城,见到苏梦之后,再炖狗时得试试。 李辰安将那玩意儿艰难的咽了下去,扭头看向了小武。 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等小武回头看向了他,这才问道:“你的手,伤势如何?” 小武咧嘴一笑,摊开了双手。 李辰安顿时惊诧。 因为小武的双手,竟然连疤痕都没有! “自愈?” 小武又点了点头。 这就很厉害了。 岂不是杀不死? “我需要几样药,呆会我写给你,趁着这几日闲暇你帮我弄弄。” 小武高兴的又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能够为李辰安做些什么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之所在。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挽回钟离若水的命。 这虽然太过渺茫,但他依旧认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那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去争取。 李辰安就是这样做的。 所以在小武的内心深处,他早已将李辰安视为了真正的朋友。 为了朋友,莫要说配置几味药,就算是要他小武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奉献出去。 他坚定的认为李辰安活着,无论是对钟离若水还是对宁国的江山社稷,其作用都远大于他。 至于自己…… 不过是个郎中罢了。 郎中能治病救人。 但李辰安才是真正的大医。 大医方能救国! 一顿狗肉吃完,天已大亮。 不知道是吃了狗肉的原因还是体内的真气更加充盈,折腾了一宿的李辰安并没有困意。 他去了书房写了一张纸给了小武。 这才又去了那处池塘边的凉亭。 三个女人在那凉亭里。 李辰安刚刚坐下,便见钟离悠走了过来。 “辰安,文翁书院的梅放夕梅老大儒求见……你见还是不见?” 李辰安一怔,没听说这么个名字。 但既然是大儒,那当然得要见见。 第五百七十二章 梅放夕 朝阳初升。 院子的花圃里许多的花儿已盛开。 院子角落处的那颗桃树,仿佛在一夜之间尽皆绽放。 花圃里有蝴蝶翻飞,屋檐下有燕子穿行。 这样的暮春之景,让人心情格外愉悦。 萧包子看着这美丽的风景,此刻似乎也已想开了。 来日方长。 长不长还知道。 诚如刚才钟离若水所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辰安要会客,三个女人便离开了那处凉亭,去了后花园里赏花。 赏花是次要,主要是说一些私密的话。 三女站在了一处池边的桃树下,钟离若水伸手摘下了一朵桃花来,沉吟片刻看向了萧包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说道: “萧姐姐……咱们姐妹三人在此,我就不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了。” “我的病你知道的,楚楚也是知道的。” “在离开京都之后,我也仔细的去了解过不二周天诀。” 钟离若水视线投向了池塘里。 有晨风起,吹皱了这一池的春水。 她摘了一片桃花的花瓣丢入了池塘中,那花瓣便如一艘小小船一样在水面摇曳。 “我当然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的。” “毕竟余生本应该还很长……毕竟能陪着他一同走下去的路还很远。” “我问过了司空爷爷,问过了杜爷爷,也问过了苦难爷爷……”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在来蜀州的途中,他们没有骗我。” 钟离若水微微抬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牵强的笑容。 “我这才知道不二周天诀要想大圆满……甚至要想练至第十二法式,这都难如登天!” “不瞒你们,在知道这消息之后,我以泪洗面足足三个晚上。” “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命!” 萧包子面容一暗,“妹妹……”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萧姐姐你不用劝我,真的,我和辰安因一首《蝶恋花》相识……我很感谢楚楚,也很感谢老天爷。” “我记得我当初还说过,我不在乎他的身世,也不在乎他能赚多少银子,因为我有银子,我就是豪门。” “我本希望这辈子能与他举案齐眉,看他写那些极好的诗词,陪他赏四季之变迁……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但现在我知道这已不再可能。” “我也知道无论是楚楚还是萧姐姐你,对辰安都是一番真心。” “我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但我同时也很欣慰。” “我想给你们说的是……无论未来的路如何,你们都能不离不弃的陪他一辈子。” “这算是小妹我唯一的遗愿。” 钟离若水将手里那朵桃花的最后一片花瓣丢入了池塘中,“如此,我才能欣然赴死。” 她转头看向了一脸悲伤的萧包子和宁楚楚,忽的俏皮一笑: “反正我不管,他以后……可就交给你们了!” 她的脸色忽的又是一红,羞涩的又道:“我、我不想去吴国了,我不想再浪费生命中最后的这点时光。” “两年还能为他做很多事,比如赚更多的银子,比如给他生个孩子。” 就在萧包子和宁楚楚惊诧的视线中,钟离若水又说道: “对了,走,去我房间。” “我自己名下的那些财产,还有辰安的画屏春的利润……很多银子的!” “我得先交给你们。” “如果、如果我真有了他的孩子……你们可就是那孩子的娘!” “你们可得多疼着他点!” 萧包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有矫情。 宁楚楚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却也无可奈何。 三女离开了南院的后花园,向钟离若水的闺房走去。 …… …… 梅放夕在钟离悠的带领下来到了南院的那处凉亭里。 李辰安早已站了起来,此刻已走出了凉亭迎了过去。 这是李辰安第一次见到梅放夕,这也是梅放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李辰安。 李辰安躬身一礼:“梅老好!” 就这么一个举动,梅放夕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也躬身一礼:“摄政王好!” “梅老,叫小子一声辰安便可!” “……好,老夫与你爷爷春甫先生曾经在京都便情同手足,那老夫就托一个大,叫你一声辰安了!” 李辰安这才知道这老大儒居然和爷爷是故旧。 他连忙伸手一引,笑道:“梅老,实在是小子尚不知道,本应该小子去拜访您的,这是小子不对。” “梅老请!” 三人走入了凉亭,都极为随意的坐了下来。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梅放夕一捋长须开口说道: “既然此事是你不对……那就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梅老请讲!” “四月二十,文翁书院举办踏春文会,你能否前来参加?” 他这话一出,吓了钟离悠一大跳! 李辰安还没来得及点头,钟离悠就说话了: “梅老,这个……昨日辰安在水镜台遇袭,幕后的凶人尚没有抓住。” “这说明辰安至崇庆府之事已在敌人的掌握之中。” “敢在这里对辰安动手,幕后之人恐怕拥有极为强悍的实力,也或者有着难以防范的手段。” “这踏春文会……整个崇庆府的少男少女参与者无数,如果其中混杂有敌人的刺客,这可不是太好防范。” “您老看看,这文会辰安就不去了,如何?” 梅放夕一听,仔细一想,钟离悠这番话不无道理。 他微微颔首,“那这样,呆会你写一首诗词给老夫。” 他看向了李辰安,极为认真的又道:“名这个东西,就算你已是宁国的摄政王,也是需要的!” “你的诗词在京都,在江南,甚至在蜀州都已广为流传。但流传是一回事,你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亲自写一首……其意义将更加深远。” “身为一国之王,未来成为一国之皇帝,你的拥护者越多,你推行新政的阻力就越小!” “你的威望在民间越高,宁国的根基就会更加稳固!” “你是宁国的一道光,那就应该让更多的人看见,而后,他们自然会去追寻!” 李辰安立刻就明白了梅放夕的这番良苦用心。 他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写一首词……不知以何为题?” 梅放夕摆了摆手,“不急,老夫还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第五百七十三章 论民 因为花满庭对梅放夕有过交代,梅放夕没有提花满庭来过蜀州。 李辰安并不知道这位老人与花满庭也有着极为深厚的交情,但既然这位老人与爷爷是故交,他当然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何况这老人说的这些话虽然直接,却也是在为他而考虑。 这老人大清早前来,邀请他参加踏春文会应该是顺便的一件事。 他想要问自己的这些问题,才应该是他前来的主要的事。 大致是关乎于那些新政的疑惑。 他的问题大抵和苏亦安差不离。 钟离悠陪坐在一旁,也颇为好奇这位名满蜀州的老大儒会向李辰安问一些什么问题。 他更好奇这位钟离府的姑爷会如何去回答这位老大儒的问题。 茶炉上的水开,李辰安取了一撮茶叶丢了进去。 梅放夕开口,问道: “你若为帝,如何对民?”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不在新政的范围之内,但这恰好就是他推行新政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 国计民生,国家之一切政策,终究会落在民生之上。 但在而今这样的一个社会,统治者对于民的认识依旧逃不过那些老旧的观念。 比如不可使民富,民富则淫,淫则难治! 也比如君权神授,君秉天之意,尊天道以养万民。 君之于民,不仅仅有上下高低尊卑之分,还有养育之恩! 这显然不是李辰安所希望的。 但《宪法》这个东西本就是为天下之民争取最大的权力,可偏偏没人能够接受。 所以他再没有去提宪法,因为民智未开,这步子跨得太大,真的会扯着蛋。 他只能默默的去做。 他之所想,是在民富之后,是在天下百姓受教育程度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就是整个社会的文明向前大步迈进之后,再由百姓们自发升起的对于权力的渴望。 这是自下而上的倒逼律法的完善。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几代人的共同努力。 此刻梅放夕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观历史千年,” 李辰安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递了两杯过去,徐徐又道: “历朝历代之官员或者皇帝,对于民,无外乎用的以下这些法子。” “其一,愚民。” “在教育上设置诸多门槛,让天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无法读书。” “书是什么?” “书是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它是钥匙,它能开启智慧之门!” “但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为了谋取自己最大之利益……他们不能让老百姓去开启智慧去思考去探索去质疑。” “他们需要统一百姓思想,不让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如此,百姓才会始终如一的认为他们本就应该是统治者的奴隶!” 这话一出,梅放夕大惊! 李辰安却徐徐又道: “其二,疲民!”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哪怕再勤劳,也无法过上真正衣食无忧之生活。” “统治者需要百姓不停的劳作,如此,天下百姓才能提供给统治者最好的生活,而百姓们所想只能是一日三餐,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会有心思去想思考其他。” “其三,弱民!” “一旦有民抬头望天,必杀之!” “一旦有民质疑于统治者的权威,必镇压之!” “他们杀强民,杀良民,削弱他们的力量,使他们生不起对朝廷对抗之勇气。” “让他们温顺如羊,任由统治者鞭挞依旧循规蹈矩。” “其四,贫民!” “民若是日子过得稍微好了一点,便增加赋税,通过种种办法来盘剥他们的劳动收获,使他们无法富裕。偶尔施以小恩小惠,让他们觉得这便是朝廷对他们的关怀,觉得只能依靠朝廷才有安全感。” “其五,辱民!” “为了管理天下百姓,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百姓相互监督。” “于是,为了蝇头小利,百姓们在他们的刻意诱导之下,相互检举相互揭发,彼此难以信任,便不能抱团谋反。” 顿了顿,李辰安微微一笑: “大致如此,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摁住百姓的脖子,都是为了巩固政权,都是为了统治者们的共同利益。” “至于我……我虽不为帝,但我亦不希望宁国的百姓如上。” 梅放夕早已惊呆了! 作为宁国之大儒,他这一辈子都在谋求一条治国救民之路! 但在京都时候苦苦挣扎多年终不得,于是郁郁而别京都,来到了这里当了文翁书院的一名教习。 他一直在思索民对于国之重要,却从未曾如李辰安这番话这般发人深省! 李辰安这五点,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百姓如此辛苦,却从来过不上真正的好日子的根源所在! 勤劳并不能致富! 这便是统治者之需要! 不仅仅是一国之皇帝。 而是以皇帝为首的整个利益团体! 皇帝是一颗树的树干,朝廷的所有官员都是这颗树上的一片树叶。 还有那些世家门阀,他们都依附在这颗树上。 而百姓,便是这棵树所需要的巨大养分的提供者。 土地上只能允许这一棵树的存在。 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一棵树发出了芽儿来。 而钟离悠这时候却吓了一大跳。 钟离府在宁国算是高门大阀。 李辰安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本应该依旧采用这样的法子去让宁国的百姓埋头苦干来维持宁国之稳定。 他居然这样说了…… 这若是被打破,若是那些百姓们真的觉醒,宁国还会宁么? 梅放夕这时候才更加明白了花满庭之意。 他不得不佩服花满庭的眼光。 他此刻端起了茶盏,又问了一句: “你希望宁国的百姓是怎样的?” “我希望宁国的百姓能成为真正的人!” “一撇一捺的挺直了腰杆的顶天立地的人!” 梅放夕看着李辰安,没有喝茶,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若如此,思想各异,国恐难安!” “不!” 李辰安摇了摇头: “若真如此,宁国之思想会开出美丽的花!” “宁国之脊梁,将永不会弯曲!” “宁国之未来……方可期!” 李辰安看着梅放夕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笑道: “我曾经说过绝对的权利产生绝对的腐败!” “一个不受百姓监督的朝廷,一个没有丝毫威胁和压力的朝廷,它一定不会去为百姓谋福利!” “在受到其余国家威胁的时候,它会无止境的后退。” “但同时,它会用最大的力量来镇压本国的百姓。” “因为他们……绝不会放弃握在手上的利益!”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夕阳正好 李辰安的话,彻底颠覆了梅放夕和钟离悠的认知。 作为宁国大儒,梅放夕当然读过许多的书有着极高的才华。 但在他的骨子里,依旧秉承的是三纲五常之思想。 他当然想的更多一些,比如他认为民是国之根本,认为君当善待其民。 在他的认知中,民依旧是依附于君之存在,民本就是君之仆从。 他问李辰安这个问题,本意是想了解一下李辰安若是登基为帝,会有哪些待民之举措。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番话会如此激进……若李辰安不是宁国的摄政王,他甚至会以为李辰安这小子是意图谋反! 因为在李辰安的话语中,民,已然成为了国之主人! 国,是君之国! 民,怎可以与君相提并论? 但在细细思量一番之后,他虽未能全盘接受,可他却也没有出言去反驳。 他发现无法反驳。 因为千百年的历史,皆是因为朝廷的腐败与苛政导致民不聊生,最后落下个改朝换代之结局。 这便是水能覆舟。 这便是民之力量! 既然最终如此,那如果宁国之百姓从一开始就是顶天立地之人,就是敢向不公抗拒之人,就是朝廷的监督之人,他们行使的是国之主人的权力,那么朝廷会不会因此而收敛? 当整个朝廷的运作在百姓的监督之下,这便有如将所有的阴暗都暴露在阳光里。 权力受到了制衡便没有了绝对的权利。 官员的言行在百姓的视线之内,官员的举措若有不妥便会受到百姓之反对,如此,或许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腐败。 但说来容易,这要实施,却难如登天。 因为这完全颠覆了圣学,完全否定了皇权之最大权威。 这必然受到既得利益者的全力反对。 拦在李辰安面前的不是什么荆棘坎坷,而是一座巨大的山! 难怪花满庭坚持认为李辰安必须当皇帝! 除了他,谁能真的去革了自己的命? 除了他,又有谁能知道如何去建立这样的一种前无古人的新秩序! 梅放夕没有再问李辰安如何去做。 他反倒是和李辰安聊起了曾经的过往。 喝了一壶茶,他这才请李辰安以踏春为题写了一首词。 当他看见李辰安毫不思索的落笔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小子诗仙之名,当真名不虚传! 天下,无人能敌! 去岁中秋,他连做十六首诗词,绝无半点虚假! 只是,这小子的字实在是丑了一些。 但架不住这首词之精妙啊! 梅放夕如获至宝,带着这张纸,心满意足的离开。 钟离悠这时候才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低声的问了一句: “这些,真的是你之所想?” 李辰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实现……” 他望向了湛蓝天空上的那轮红日,沉吟片刻,又道:“伯父无须担心,当下我之所想,依旧是治好若水的病。” “至于其他……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很难,何况是改变整个国家无数百姓的思想。” “跪久了的人要想让他站起来,他会觉得你是在害了他。” “姑且先让所有人吃饱穿暖吧。” “这才是当下宁国朝廷迫切需要去做的事,只有衣食无忧之后,他们或许才会抬起头来看向更远一些的地方。” …… …… 接下来的两天里,李辰安真的没有再离开钟离园一步。 夏花这两天里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裙,依旧带着白色的面巾,与二师兄林子枫去了崇庆府的许多地方。 没有再次与李辰安偶遇。 少女的心里忽的有些失落。 这一天她独自出了门,恰是在黄昏。 她信步而行,又来到了文翁书院的牌坊前。 她想起了前些天在这里遇见的那个慈祥的老人。 上次喝了那老人两杯酒……于是,她去买了一坛子画屏春,再次走入了文翁书院,来到了书院后面的那处院子里。 亭子里依旧坐着一个老人。 却不是上次遇见的那一个。 夏花想了想,提着酒坛子走入了凉亭里,将酒放在了桌上。 梅放夕一怔,夏花嘴角一翘:“老人家,上次那个老人家……他可在?” “……姑娘说的是谁?” “不知道名字,两天前小女子无意来到这里,恰好遇见了那个老人,他请我喝了两杯酒。” 梅放夕一捋长须,“哦,他已离开了崇庆府。” 夏花微微有些失望,便听梅放夕又说了一句:“姑娘既然来了,不如请老夫喝两杯酒,如何?” “好!” 梅放夕取来了两个酒碗。 夏花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斟了两碗酒,恭敬的递了一碗过去,“请!” “多谢!” 就在夏花将这酒递过去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面前摆着两张纸。 她定睛一看,两张纸上写着同样的一首词! 只是一张纸上的字迹很是潦草,而另一张纸上的那笔行书却极其漂亮。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纸上之后,顿时就难以移开。 她干脆站了起来,来到了梅放夕的身边,伸长了脖子,看了这首词足足十息,这才惊疑的问了一句:“好词!” “老人家您所做?” 梅放夕摇了摇头自豪一笑:“老夫还没这等本事。” 夏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方便告诉小女子这词是何人所做的么?” “这等美妙之词,当然是咱们宁国的那位诗仙了!” 夏花陡然一惊,沉吟三息,才欣喜的说了三个字:“李辰安?” “当然,除了他,何人能写出这等柔肠千结的词来!” 夏花满心欢喜,俯过身子,好奇的问道: “……他什么时候写的?” “两天前……这文翁书院不是要在明日举行一场踏春文会么?” “老夫寻思摄政王既然在崇庆府,既然是咱宁国之诗仙,若是这踏春文会他能参加,当能激励书院的那些学子们。” “但三天前他在水镜台遇袭,凶手尚未抓住,摄政王前去多有危险,老夫便请他做了这首词。” “哦……” 夏花端起了酒碗,美目一转,“老人家,小女子敬你一碗!” 喝了一碗酒,夏花脸蛋儿微红,有那面巾遮掩倒是看不见。 她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她将那首词给记了下来,与梅放夕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夕阳正好。 夏花踩着夕阳,心情也极好。 梅放夕扭头看着夏花离去时候的背影,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这不知谁家的姑娘,那颗心,恐怕又挂在了李辰安那小子的身上。 他又拿起了那张字迹潦草的纸,越看越欢喜。 反倒是觉得这字配这词,更有味道。 寻思片刻,他取了一张纸铺好,提笔,将李辰安那日说的那些话给写了下来。 想了想,给这些言论起了一个名字—— 《论民五言》! 第五百七十五章 踏春文会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 崇庆府文翁书院一年一度的踏春文会,在城郊三里地的山色湖畔正式举行。 这是崇庆府的一场文坛盛世。 崇庆府无数的俊男俏女们在这一天早早的出了城,去了山色湖。 山色湖并不大。 它坐落在一片辽阔的原野之间,就在西山的脚下。 若是站在西山之上观之,它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碧绿的草甸上。 山色湖边早已搭起了一座高高的台子,这便是那些才子们登台做诗的地方。 朝阳初升,时辰尚早,但台子下却已聚集了许多人。 夏花也在这里,只是她离那些人群略远一些。 她已知道了李辰安的那首词。 她也知道李辰安不会前来参加。 但她还是来了。 她想看看这场文会还会不会有与之媲美的诗词诞生。 她也很想知道当那位老者将李辰安的这首词诵读出来之后,这数以万计的少年学子们会有着怎样的反应。 林子枫也在夏花的身边。 他不知道李辰安的那首词。 他以为李辰安会前来参加。 不然……小师妹为何早早就起了床? 为何还花了盏茶的时间化了妆? 女为悦己者容! 小师妹的一举一动都在林子枫的眼里。 这两天他已沉默。 因为他知道小师妹的心,已容不下其余任何一个人! 他望着远处的西山悠悠一叹,狗曰的李辰安! 今日这文会,可是他的强项! 又到了他出风头的时候。 他若是站在那高台之上,再提笔而书一首无敌的诗词来……小师妹的心本已被他俘虏,再来一家伙,可不知道会不会将小师妹迷得神魂颠倒! 下什么天山啰?! 三郎也是,太子殿下要杀李辰安,让太子殿下请了暗夜会的杀手来干这活,岂不是更好! 林子枫忽然一震。 暗夜会! 对啊! 暗夜会是吴国的一个最为神秘的组织。 它并不是江湖中的门派。 因为暗夜会根本就没有山门地盘,更没有设立任何的分舵分堂。 所以没有人知道暗夜会的首领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暗夜会里有些怎样的人。 他们只干一件事—— 受雇主委托而杀人! 给银子的就是雇主。 他们只认银子,并保证杀掉该杀之人! 曾经吴国有过一个传言,据说暗夜会甚至放出话来,只要银子给的足够,他们连皇上都敢杀! 还真有人通过特殊的渠道联系过暗夜会的使者,结果……杀皇帝,收银十亿两! 太贵。 没人拿的出如此大笔的银子。 此事,无疾而终。 却让暗夜会的名声更加响亮。 林子枫嘴角一翘,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小师妹肯定是不会再杀李辰安了。 回了吴国,得找到暗夜会的使者。 杀李辰安恐怕不需要多少银子。 就在林子枫打着这个主意的时候,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 夏花没有注意到林子枫神色的变化,她本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此刻却正竖着耳朵在听着那些俊男俏女们说的话—— “谢兄!” “钟兄!” “蜀州八俊齐聚于此……今儿个这踏春文会,怕是会出几首惊世之作了!” “有摄政王在上,我等虽有蜀州八俊之名,但摄政王可是咱宁国的诗仙!” “谢兄,你这意思是摄政王会亲来参加文会?” “窦兄,这可说不准!” “对了,谢兄,前些日子你在水镜台,真亲眼看见了摄政王?” 谢清泉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极为自豪的微笑。 他一捋衣袖,手里的扇子刷的一下打开,扇了两下,又“啪~!”的一声合上,双手抱拳向南拱了拱。 “此乃我谢某之大荣幸!” “谢某可不仅仅是见着了摄政王,摄政王还和谢某说了几句鞭策的话!” “可恨的是那公孙二娘……!” 谢清泉眼神一凌:“若不是那公孙二娘行刺摄政王……我可就坐在摄政王的临桌!” “我本寻思寻个机会请摄政王赐我一首诗词,哪怕写给我一句话也是极好的。” “哎……” “不过,我等这文会完毕,明日便启程前往京都参加秋闱,想来在京都也有机会再见摄政王!” 谢清泉的身边围着许多人! 这些人一个个都极为羡慕的看着谢清泉。 此刻有人问了一句:“谢兄,摄政王……长的什么模样?” 谢清泉手里的扇子又“刷”的一声打开,他脖子一伸,微微仰头。 “摄政王,身高八尺,玉树临风!” “他往那一站,我连退了三步!” “那便是摄政王身上的王霸之气!” “他的眼……不怒自威!” “他的神……令人难以直视!” “他的文能惊天地,他的武亦能泣鬼神!” “他……是宁国千年以降真正的文武全才,他比这朝阳,还要灿烂!” 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摄政王如此完美? 岂不是近乎于神? “诸位,我知道你们难以相信。” “你们想想,那公孙二娘伙同袍哥会的杀手突然对摄政王下手,摄政王若没有诸天神灵之庇佑,若没那霸道龙气护体……他焉能安好?” “这便是真……” 龙字没有出口,台上,文翁书院的院正带着几个老大人站在了上面。 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开口打断了谢清泉的话。 “恰暮春时节。” “正同学少年!” “诸位,你们是幸运的。” “你们生在了一个最烂的时代,却遇见了一个正在开启的最好的时代!” 常老夫子双手微微一举,高声又道: “二十余年光景,宁国之大厦,被无数蛀虫侵蚀得千疮百孔。” “就在这大厦将倾之际,得天之庇佑,摄政王觉醒于广陵。” “那年他十七岁,与在站的诸位同龄!” “他从广陵而至玉京,他的诗词文章从玉京城传遍天下。” “他之事迹……也随之传遍天下!” “他以诗词文章感化众生,他以雷霆手段重整朝纲!” “而今之宁国,已现一片清明之景象。” “在站的许多学子,亦将远赴京都,去参加今岁之恩科秋闱。” “老夫在这里先预祝你们前程似锦,老夫亦要先告诉你们一句……” “若能金榜题名……在摄政王的手下为官,切记三省吾身,切记前车之鉴!” “莫要用你们的脖子,去试摄政王手里的刀!” “文,能修身,亦能载道。” “今日文会,便以踏春为题……诸位学子,可尽兴而书,你们之佳作,将镌刻于文翁书院之千年碑上。” “若能胜摄政王之词者……其名,将留于文翁阁名人堂!”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一词惊全城 上 当常老夫子说出这番话之后,下面数以万计的学子们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声—— “莫非摄政王真要亲来?” “这谁能赢得了堂堂诗仙啊?” “不管赢不赢得了,咱们的诗词能镌刻于文翁书院之千年碑上,这已经是莫大之荣耀!” “我说,要真进了名人堂……” “想啥呢?文翁书院建院八百年,名人堂仅仅只有五人留名……我说啊,今日这场文会,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做一首诗词,如果能进入摄政王的法眼……” “指不定啊,就算是秋闱不中,得摄政王青睐的话,也能有个好的前程!” “仲兄此言有理,摄政王爱才,惜才,这便是我等所遇见的最好的时代。” “勿要患得患失,还是想想怎样将这踏春写出一番更美妙的意境来!” 于是,台下的那些学子们由刚才的聚集而渐渐散开。 毕竟做诗词文章这事需要清净。 反倒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三五一群的聚在了一起。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生怕打扰了那些学子们的思路。 不过她们的眼却在那些学子们的身上游离—— 这踏春文会,本就还有另一重意思。 崇庆府作为蜀州之道府,这地方是整个蜀州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聚集之地。 蜀州的姑娘与江南的姑娘有些不一样。 这地方曾经是蛮荒之地,她们受圣学文化的影响较少,她们没有江南女子的那种矜持,也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受礼仪教条之约束。 她们的性格更显豪气。 也就是说,她们有着自己的主见,并敢于表达自己之意愿。 这文会,就是蜀州姑娘和才子们相约的一场盛会! 如果某个姑娘看中了某个才子,她们就会直接的去表达心中的爱意。 如果对方并不愿意……指不定就会被那姑娘给抢了去! 此刻那些姑娘们尚未动手。 因为她们不仅仅是看男子的相貌,她们更在意那些男子的学识。 这就需要等他们上了那台子,做出了好的诗词,并得到那些评判大人们的认可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抛绣球太麻烦。 通常是抢人! 一个不好还会大打出手! 所以刘酌派了不少捕快前来维持秩序。 那场面……蜀州多巾帼! 真不让须眉! “玲花姐姐,摄政王要来耶,若是抢到了摄政王,这岂不是赚翻了?” “小浅妹妹,醒醒!你说说看哪家姑娘抢得过钟离府的三小姐?” “……也是,可惜了。” “可别好高骛远,偌大宁国,摄政王可只有一个。” “钟离三小姐那是天仙般的人儿,无论是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还是她经商持家之手段,放眼宁国,何人能敌?” “她呀,才是摄政王最好的良配!” “咱们看去其他的,比如我看那谢清泉就挺顺眼的,你可别和我抢!” 夏花依旧站在人群之外,依旧在竖着耳朵听着。 此刻听见了那群女子说的那番话,她顿时就撇了撇嘴。 心想自己与钟离若水相比,虽说少了经商持家之本事,但自己的武功很高呀! 忽的她又自嘲一笑,看来这些姑娘们并不知道钟离若水那病。 可惜了。 她心生怜悯。 若是钟离若水安好,内,有钟离若水操持,外,有她夏花保驾护航,李辰安那日子才真正逍遥。 少女忽的一怔,我怎的会有这种想法? 他李辰安凭什么去享受这等齐人之福?! 夏花想要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抛在脑后,却发现竟然做不到! 她这时愈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太过在意李辰安,以至于听见那些对李辰安的赞美心里会很是欢喜,可若是听见某个女子表达对李辰安的爱慕,心里又会生起醋意。 夏花微微垂头,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缓缓流逝,有学子得了好的灵感便上了台去,在台上写下了自己的诗词,又欢喜的走了下去。 渐渐地,草甸上的那些学子们分成了东西两大群体。 位于东边者,便是已写好诗词的学子们。 位于西边者,依旧是那些正在埋头苦想的学子们。 而中间,便是那许许多多娇艳的姑娘们。 台上文翁书院的教习也都围坐在了一张圆桌前,他们开始对那些学子留下的诗词进行评判。 其中自然也有不少优秀者得到了这些老教习的称赞,于是这一部分诗词就传送到了常老夫子和梅放夕的面前。 又过了个把时辰,又有部分学子登台做诗,但更多的学子选择了放弃。 台下又热闹了起来。 这些学子们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咦,摄政王怎还没有来?” “许是等我们都做完了诗词才会来吧。” “也不一定,毕竟是摄政王,前几天水镜台之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谢清泉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太危险,听说刘道台差点没吓晕过去……钟离园估计也不会让摄政王再去涉险。” 学子们虽有些失望,却也都点头认同。 忽的,有人问了一句:“你们说……摄政王到蜀州,就是为了接钟离三小姐入京都的么?” “这个……我倒是听外面传来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那学子压低了声音,还左右看了看,这才神秘兮兮的又道: “听说摄政王来蜀州,是为了接回咱宁国失踪的那位皇长子!” “另外,听说三小姐的身体不太好,好像摄政王还要带三小姐去吴国治疗。” “……你的意思是,摄政王接那位皇长子回去当皇帝?三小姐的病,在咱们宁国就治不好么?” “许是如此。” “这……” 这些话有些犯禁,学子们心里虽有所想,此刻却不约而同的闭了嘴,转移了话题,说到了京都赶考之事。 如此,又个把时辰过去。 就在这时,梅放夕走到了台前。 “诸位……!” 所有学子们和那些姑娘们都向台上看去,这便是要揭晓本次文会的名次了! “经过我等之评判,决出本次文会前十如下!” “本次文会第一名……文翁书院学子仲文熏,其作《长相思、春情》以景喻情,情景交融,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老夫诵读之,尔等可自行比较!” 夏花此刻也看向了台上,也在极为仔细的听着。 若没有李辰安的诗词在前,她会认为那老者所吟诵的十首诗词确实都很不错。 宁国之文风比之吴国着实更浓厚一些。 但自从她得到了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之后,她发现自己在对诗词的品鉴上似乎口味更叼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大致是吃习惯了山珍海味,就不太能咽下去粗茶淡饭。 那些令学子们欢呼的诗词,确实无法与李辰安的诗词相媲美。 就在夏花想着这些的时候,台上的梅放夕诵读完了第十首词。 此刻他依旧站在台上,忽的又说道: “摄政王因事不能亲来。” “不过摄政王对本次文会极为关心。” “老夫已去见过了摄政王,也求得了他的一首词……一首老夫亲眼看见的,根本就不假思索落笔而成的一首词!” 台下无比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都看向了梅放夕。 就连台上的那些教习们也不例外。 “在此,老夫将摄政王的这首词也诵读给诸位。” “就由诸位亲去品尝其中之美妙滋味!” 梅放夕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清了清喉咙 台上所有的教习都在此刻站了起来。 夏花明明知道这首词,此刻却忽的有些紧张起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词惊全城 下 摄政王李辰安的诗词,在整个蜀州都已称得上家喻户晓。 不仅仅是青楼的女子们夜夜传唱,就连文翁书院的学子们,也都在竞相模仿。 但诗仙就是诗仙! 李辰安的每一首诗词,其中的那些美妙的意境,那些恰到好处的舒缓转折,那些油然而生的各种情怀,都仿若妙手天成,都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是学不来的。 这些,需要极高的文学造诣,还需要对世间万物之深刻理解。 莫要说这些十七八岁的学子们,就算是文翁书院的那些教习,甚至如梅放夕这样的大儒,在看过那些诗词之后,也自叹弗如! 但这些诗词几乎都是摄政王去岁所作。 此刻梅老大人竟然得到了摄政王新做的一首踏春之词…… 他这首词会是怎样的呢? 这便是万众期待。 唯有一人例外。 他就是林子枫! 此刻的林子枫站在夏花的侧面,虽在阳光下,但他的面色却阴沉的仿佛要落下一场暴雨来! 李辰安没有来,他原本还颇为欢喜,甚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厮没来,却来了他做的一首词! 显摆么? 诗仙就了不起啊! 在林子枫的心里,他已捅了李辰安三十七刀! 他看向了夏花。 那张如花一般美丽的脸,此刻浮起了一抹氤氲。 哪怕夏花戴着面巾,可她的眼露在面巾的外面。 那双眼里…… 林子枫分明看见了两朵盛开的雪莲! 小师妹,真对那该死的家伙动了情! 他收回了视线,心如刀绞。 李辰安必须死! 就算自己得不到小师妹,小师妹也不能嫁给宁国的人! 尤其是他李辰安! 林子枫的眼徐徐眯了起来,他看向了台上,眼里是一抹森然的寒芒! 梅放夕双手捧着李辰安所写的那张纸,他的面容肃穆,他的神色虔诚,仿佛捧着的是一纸祭拜天地的神文。 “此词名为《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一词诵罢,上万人的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的学子、所有的姑娘们,乃至于台上的所有教习,包括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都惊呆了! 这之前,梅放夕并没有将这首词展示给任何人,除了夏花那天恰好看见。 但就算是夏花,她在此刻听了梅放夕这番诵读之后,对这首词似乎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她的眼里真的有光。 那光,就如天山上的夜空中的星辰那般皎洁明亮。 “诸位,请允许老夫对摄政王的这首词做一些浅薄的解析。” 梅放夕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收好揣入了怀中,又道: “此词中的小苹,估计会是你们的疑惑。” “其实无须疑惑。” “小苹指代的是一个人!” 学子们恍然大悟,摄政王不太好将钟离三小姐写入这首词中,故而用了一个不存在的小苹来借指三小姐……这便是有痕却无迹之巧妙手法。 当然,也可借指摄政王喜欢的那些女人们。 “在老夫看来,此词可分析为四层。”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此为第一层。” “开篇这两句便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可若是再去思量,便可品出另一番味道来!” “这是两个不同的场景,词人却偏偏将之巧妙的融合在了起来,用一种曲折含蓄的手法来表达了他思念小苹的浓厚情义!” “词人未写出梦境,却留白于人,让读者去展开联想,于是,词句的内涵和感染力顿时表现了出来。” “至于梦和楼之间的联系,便落在了接下来的每一句!” “……” 梅放夕洋洋洒洒的说着,下面的所有人都在极为仔细的听着。 越听便越觉得摄政王此词之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这第四层,便是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切见诸于行的描述皆是多余,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安在?” “在空寂之中依旧是那苦苦的思念,便是词人对情执着到了‘痴’的境界!” “梦后、酒醒、人独立、燕双飞……句句景中有情,字字情中有景,便是这残春时节,那令人惆怅的情伤!” 梅放夕解读完这首词,台下没有热烈的掌声,反倒是有了许多姑娘们的抽泣声。 摄政王为何会有此悲伤? 莫非就是传言中的钟离三小姐的病? 难道那传言是真? 钟离府富可敌国,但请尽天下神医亦无法将她的病根治,摄政王为此而忧,故有感而写了这首词? 那些姑娘们对钟离三小姐是极为羡慕的。 三小姐与摄政王在广陵城的那段浪漫的故事早已传到了蜀州,她们本以为那便是天作之合,却不料此中还有如此难解之忧。 一个貌若天仙柔情似水。 一个诗书满腹风流倜傥。 这样的一对妙人儿,他们本该和和美美幸福的过一辈子。 但从摄政王的这首词看来…… “难道三小姐那是不治之症?” “京都传来的消息,恐怕是真的。” “御医也治不了?” “哎……摄政王前来蜀州,另一个目的本就是要带三小姐去吴国治病。” “吴国?吴国有哪个神医?” “不知道,再看看吧,如果摄政王真带三小姐去了吴国,那这事就是真。” “……可摄政王去了吴国岂不是很危险?” “这便是摄政王与三小姐之间的坚贞之情!” “你说……我若是能嫁给摄政王,哪怕是妾,我也愿意!” “谁不愿意?如果摄政王放个话,只怕不知道多少女子愿嫁于他为妾!” “莫要说妾,我连名分都可以不要,只要摄政王开口!” 夏花默默地听着。 片刻之后,她转身离去。 林子枫紧随其后。 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 一群不知恬耻的女人!全都有病! 在钟离园喝茶的李辰安并不知道梅放夕将这首词做了别样的解析,此刻他正在和王正金钟说着话: “你说,那个大宗师,他是奚帷?” “回摄政王,张三强醒来之后确实是这么说的……那是个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黑色帽兜和黑色面巾的老人……奚帷不就是这般装束么?” 李辰安沉吟片刻反倒是放下心来。 如果真是奚帷,那父母的性命倒是无忧。 只是奚帷怎么也来了崇庆府呢? 莫非他也是为西山之事而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简单有效的法子 李辰安眉间微蹙。 他的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拇指和食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王正金钟没有吱声,他知道李辰安正在想着一些事情。 这些事,当然会与奚帷有关。 凉亭旁的池塘边,萧包子和钟离若水还有宁楚楚三个女子正沿着那条青石甬道在散步。 萧包子看向了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眼里满是佩服。 她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年仅十六,竟然积攒下来了令她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钟离若水不仅仅在广陵城有诸多产业,她在京都玉京城的产业更多! 在这蜀州,由钟离府所建立的酿酒作坊,她钟离若水竟然也占了足足四成的份额! 蜀州的酿酒作坊比广陵城那处作坊大了许多。 这里也主要生产桃花酿,画屏春依旧是作为高端的酒在售卖。 而今,钟离府开设的卖酒的铺子,几乎已遍布蜀州各县,其销量实在惊人,在萧包子看来,这就是日进斗金了。 想想自己…… 好吧,不想。 若水妹妹说术业有专攻,她喜欢做生意,对数字这个东西比较敏感,那些账目她几能过目不忘。 这几日都是钟离若水在给她和宁楚楚讲那些账簿,看着那些数字她就觉得脑壳疼。 所以……持家这种事,真不是自己能够做的。 放牛倒是可以。 大致自己也就剩下点放牛的本事了。 哦,还有包包子。 这活想来钟离若水不会做。 可这些却上不得台面! 李辰安这未来的家业会更大,要掌管这个家,还真非钟离若水莫属! “萧姐姐,” “嗯?” “其实也没那么难的,钟离府有三个人极具商业天赋,只要用好了这三个人……” 萧包子连忙摆手打断了钟离若水的话,“我、我也用不来人呀!” “再说,我这人懒散惯了,对钱财这种东西也没啥概念,赚了亏了我也查不出来,” 说着这话,萧包子看向了宁楚楚,“楚楚妹妹当能胜任!” 宁楚楚一听吓了一跳,她也连忙摆手: “我不行!” “我连丽境司都打理不好!” “我赚银子……通常是靠打劫的!” “这正儿八经做生意,我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若我来管,只怕要不了三五年就亏个精光!” 萧包子看向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若水妹妹,这事吧,倒不是我们推脱,是真的做不好!” “我倒是觉得还是你来掌管,至于你的病……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辰安会治好你的!” 钟离若水心里一叹,放弃了再给她们讲做生意的事。 她并没有因为萧包子的这句宽慰的话再生起幻想,她决定在这两年的余生里,再好好培养一个能为李辰安打理财富的人。 倒不是女人。 比如黄三烈。 “我不想去吴国。” 三女漫步于池塘边,钟离若水的脸上并没有哀愁。 “余生既然有限,我就得在这余生里多做一些事。” 钟离若水忽的回头望了望亭子中的李辰安,脸蛋儿微微一红,又看向了萧包子,低声说道: “小妹倒是有个、有个不情之请。” 萧包子一瞧,心里已知道钟离若水的想法。 她微微一叹,点了点头:“那今晚我就将他给制住送到你房间来!” 钟离若水吓了一跳: “……倒也不用,我从小武那弄来了一点药,等接到皇长子之后当会回钟离园举行一场接风宴,到时他定会喝酒,萧姐姐找个机会将这药粉下入他的酒杯里即可!” “……” 萧包子顿时一怔。 瞧瞧,人家姑娘虽不会功夫,却会动脑子! 这法子多好! 简单有效啊! 她接过了钟离若水递过来的一个小纸包,这肯定就是迷药加催情之药!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脑子这个东西果然比功夫好使! 不行,呆会得找小武,让他给我也配一副! 宁楚楚此刻眼睛也是一亮,只是,在真正的皇长子尚没有接到之前,她是万万不敢去打李辰安的主意的。 宁楚楚很是遗憾。 眼见着这二人即将成了那好事,自己却还需要等一些日子。 贺西山那该死的老秃驴,他究竟啥时候才会回西山? 坐在凉亭里的李辰安不知道钟离若水和萧包子已决定对他下手。 他依旧在和王正金钟交代一些事: “西山事了之后,玄甲营交给你。” “猛虎营……就看安将军如何处置。” “你定要记住,皇城司,必须站在阳光之下!” “皇城司直接向皇上负责,但你一定要明辨是非。我的意思是,如果皇上的某些命令违背了皇城司新的规矩……你定要与温煮雨多行沟通!” 王正金钟坚定的点了点头:“属下明白您的意思!” “摄政王,此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切记,此事唯有你知!” “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派人来找我,两年之后,若有必要,我会找你。” 王正金钟心里一声叹息,“属下知道了。” “对了,长孙红衣到了何处?” “已至西山。” “吴冕呢?” “也在西山,只是吴冕手里的那三百号人皆是高手,不太容易跟踪他的行踪。” “那就不要再跟踪。” “蜀州可还有可疑之处?”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倒是没有察觉大量的人来崇庆府,只是崇庆府的行商比以往多了一些……六处的弟兄们说这很正常,开了春,外面的行商入蜀采买药材兽皮啥的每年都挺多。” “对了,袍哥会的人跑了许多。” “倒不是离开了蜀州,而是四散而去,最多的是去了南边的大山里。” “那些大山里瘴气很重,不太容易追踪清理。” “嗯,”李辰安微微颔首:“终究是些江湖草莽,迟早会出来,可命六处监视,寻机再杀之。” 抓不到袍哥会的核心人员,水境台刺杀之事背后的人就暂时无法找到踪迹。 从大局来看,西山之事当不会出现别的意外。 那么只要见到了那位皇长子,自己蜀州之行,便算是圆满结束。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其他。 “王正浩轩和苏梦的婚事……” “暂时不办!”王正金钟拱手,坚定的说道:“先订婚,等你回来之后再办!” “也行,他们年岁也不大。” “这是皇城司在吴国的人员名单,你去了吴国之后,若有需要,可联系他们。” 王正金钟递给李辰安一本小册子,李辰安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你且去吧,一切,照计划进行!” “……好!” 王正金钟躬身退下。 李辰安喝了一杯茶徐徐站起。 阳光有些烈,那场踏春文会当快结束。 贺西山……你也该回西山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上 文翁书院踏春文会,摄政王的那首《临江仙》在短短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崇庆府。 与这首词同时在崇庆府传扬开的,便是钟离三小姐的病。 许多人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当然是极为惊诧的。 虽然三小姐极少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但三小姐从广陵来了蜀州这件事,崇庆府的许多百姓都知道。 本以为三小姐是来蜀州看看钟离府的那些生意……如果这传言是真的,或许三小姐真的就是来看看那些生意了。 凭着钟离府的实力,若是在京都都治不好三小姐的病,那病可就几乎无处可治。 那么摄政王来蜀州,莫非是为了陪三小姐最后一程? 钟离园,南院。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一脸苦笑,“那首词,其本意真不是那样子的!”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抬,看向了李辰安: “那你告诉我词中的小苹,她究竟是谁?” 李辰安一噎,这首词已被梅放夕当着上万的学子们曲解了其中之意,现在如果告诉钟离若水,小苹那姑娘是青楼的一歌女…… 这非但无法解释,反而还会让钟离若水三人误以为自己对青楼歌女生了情义! 这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因为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在凝香馆去过一次,在温小婉的床上睡过一晚,还真没有正儿八经的去过青楼! 他摸了摸鼻子,忽的一叹,伸手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钟离若水一怔,以为这便是李辰安承认了小苹代指的是她。 她脸蛋儿微微一红,别过了头去,看向了那方荷塘。 “嗯,” “只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实在凄凉了一些,你莫要这样。” 钟离若水又看向了李辰安,视线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也不用宽慰我,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坚强。” “我走之后,你还有萧姑娘,还有楚楚,她们会陪伴你走过更长的余生。” “她们会陪着你去看落花。” “忘记当时的明月吧,珍惜眼下的彩虹,这样,生活才会更美丽。”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去岁画屏湖畔的明月,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也切莫多想!” “还有两年的时光,我们都不要轻言放弃!” 钟离若水嫣然一笑,没有告诉李辰安她心里的秘密。 心想,等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将生米煮成熟饭,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李辰安留下一个孩子,那才是此生无憾。 至于这生死……这些日子,她已想透,也已看透。 “嗯,” 钟离若水乖巧的应下,却转移了一个话题: “对了,过几天若雨姐姐她们该回来了。” “钟离府在蜀州各地开设的那些卖酒的铺子,名字都只有一个,它们都叫小酒馆。” “是我让她们这样取名的,只是前缀不一样。” “比如桥头小酒馆、比如梨花小酒馆,也比如花间小酒馆等等。” “所有小酒馆里面的布局,都是参照榕树下小酒馆而来……提供给客人们饮酒,只是也对外售卖。” “所有小酒馆门前的那幅对联都是一样。”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我觉得如此甚好,每一处小酒馆的生意都很不错。往后这酒坊得开去别的地方,毕竟运输极为不便。” “经营的法子,也参照这个模子。” “如此,便有了属于小酒馆的独一无二的风格,天南地北的人,无论在宁国的什么地方,都能喝到口味一致的酒,都能感受到小酒馆最好的服务。” 钟离若水说这事的时候脸上散发着极为自信的光辉。 李辰安大吃一惊。 她这岂不是捣鼓了一个连锁酒馆出来? 这小妮子,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 “这个办法很好!” “等我治好了你的病,相公我还有许多没空去弄的商品。” “我们从吴国回来之后,我将那些东西给弄出来,你全权负责市场!” “咱们夫妻同心,定会打出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 “咱们的那些商品,不仅仅要在宁国售卖,我们还要将铺子开到其余的所有国家去!”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心里却泛起了一抹酸楚。 “好……” 对于李辰安还能弄出怎样的东西,她原本是很好奇的。 但现在,她却并没有去问。 “听说西山的桃花已开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现在已是黄昏,明天一早我们去看看。” “好,其实蜀州有许多美丽风景,若雨姐姐她们去了不少地方,她们说蜀州之美与江南不太一样。” “江南是水里之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遍地绮罗、丝竹盈耳,便是一种秀气之美” “蜀州之地多山,山势奇险峻秀,山间有川,大川奔流气势磅礴。” 钟离若水顿了顿,“对此,我的心里是颇为期待能去看看的……莫如等接到了皇长子,你陪着我去蜀州的那些美景之处走走,如何?” 李辰安握紧了钟离若水的手。 “治好你的病,我陪你走遍这个世界!” “……好!” …… ……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 摄政王要带着三小姐游西山。 当钟离悠知道此事之后,他不仅仅是安排了诸多护卫,他还让府上的管家带着许多的下人去采买了很多的食物。 甚至,他还让人在西山之巅,那处积善庙前摆上了多张桌子,撑起了十余把大伞! 一应的酒水点心送到了西山。 许多的护卫在袁肃的亲自指挥下,早早的也去了西山。 朝阳尚未升起,钟离园的大门洞开。 就在崇庆府那些街坊们震惊的视线中,浩浩荡荡的人从钟离园里走了出来。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 萧包子骑着她的小黑驴紧随其后。 牧山刀的两把刀还有小武三人,走在那辆马车的前头。 钟离若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觉得自己跑去姐姐的马车里有些不妥。 于是,她和宁楚楚同骑一匹马,带着娘子军,跟在了那头小黑驴的后面。 队伍出发。 向崇庆府的西城门而去。 刘酌很快知道了消息,他站在道府后院的天井中望了望天。 天空颇为阴沉,今儿个怕是会有雨。 “莫非是皇长子今日也到西山?” 黄三烈眉间紧蹙,他也没得到贺西上回西山的消息,但李辰安确实是向西山方向而去…… “我要走了。” “你去何处?” “西山!” 第五百八十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中 文翁书院。 九曲凉亭。 梅放夕正在凉亭中看着他默写下来的《论民五言》。 他越看越觉得心里有些慌。 李辰安的这番论民之言……若是公之于众,恐怕会引来轩然大波。 就算当下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他所任命,只怕这些官员也无法接受他的这五点言论。 甚至于就算是温煮雨…… 温煮雨这人倒是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 就算他心里能够接受,也绝对不会将这番言论推行出去。 倒不是为了他既得的利益,而是这些言论,恐怕会动摇宁国之根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亿万民众都有了自己的思想,这真的会如李辰安所说的百花齐放么? 谁也不敢去赌。 因为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引起国内之动荡。 现在的宁国百废待兴,四面列强环伺,在这种时候,内部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动荡之事。 所以…… 梅放夕将这小册子收入了怀中,望向了那方荷塘,悠悠一叹: “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 “这大清早的,怎有如此感叹?” 一个声音传来。 梅放夕转头一看,来者是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 他咧嘴一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请坐!” 常老夫子坐下,“你去见过了摄政王,以你之眼光……如何?” 梅放夕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人中龙凤!” 常老夫子一惊,“他的诗词文章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治国理政,真如人中龙凤?” 梅放夕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说他离开京都之前所定下之五年国策是以工商业为主,初闻时候老夫也是有些不解的,但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 这并不是事实。 事实是花满庭来过之后,为了说服梅放夕,他向梅放夕详细的解释了李辰安此举之用意,才解开了梅放夕之疑惑。 但花满庭有言在先,不可告知任何人他来过这里。 “出发点在于以工商业的发展给老百姓带来更多的收入,其最终的用意,是将这千年以来的农业税向商业税过渡……” 梅放夕花了足足个把时辰给常老夫子讲述了李辰安施政的要点。 常老夫子一直在极为认真的听着,他眉间的疑惑越听越重,直到梅放夕讲完,他又沉默了许久,却摇了摇头: “不妥!” “何处不妥?” “商人若是成为了国家的主流,赚钱如果成为了百姓所追捧之事……这国家还是个正常的国家么?” “恐怕再难闻读书之声!” “反倒可能处处皆是那铜臭之味!” “农将不农,兵将不兵,本末倒置……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梅放夕没有再去解释。 诚如花满庭所言,此新政,道同者同行,道不同者,那就让他们五年之后再看最终的结果。 梅放夕微微一笑,正要说点别的,却不料一老门房走了过来。 “两位夫子好!” 老门房躬身一礼,又道:“外间传言,说摄政王去了西山。” 梅放夕一惊,李辰安去了西山? 这岂不是说贺西山回来了? 贺西山回到了西山,那位皇长子,当也到了西山。 花满庭之意,便是让自己随时注意李辰安动向。 那现在就该自己提剑去西山斩那一山的桃花了! “哦,知道了。” 老门房躬身退下,梅放夕也站了起来。 “常老夫子,老夫还有一些事。” “至于摄政王之新政,咱们本着教书育人之态度,以包容之心,以观后效。” “嗯,那老夫也告辞!” “再会!” 梅放夕回到了他的房间,从墙上取下了磨好的那把剑挂在了腰间,从橱柜里取出了一个包裹挎在了肩上。 想了想,又拎了一坛子画屏春,抬步走了出去,离开了文翁书院,向西山而行。 …… …… 悦来客栈。 夏花放下了手里的笔,看着纸上的这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脸上有些欣喜也有些伤悲。 欣喜于此词之精妙。 伤悲与李辰安与钟离若水的结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矛盾心里。 一方面,夏花知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间那种深厚的感情,她觉得心里很是膈应。 仿佛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她,如李辰安这般有着绝世才华之少年,唯有她夏花才配为他之妻。 对于钟离若水,她是嫉妒的。 对于那个萧姑娘,她是带着不喜的。 但在知道了钟离若水得了不治之症之后,在知道李辰安放弃了宁国之皇位,就为了治好钟离若水之后,她又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虽曲折跌宕,却又最为完美。 天山上的雪莲为什么那么圣洁美丽? 就是因为它生长于最艰苦的苦寒之中。 正是因为它历经了狂风的肆掠,经历了大雪的摧残,才在雪山之上的不毛之地开出了那种惊艳天下的花来。 在夏花看来,一帆风顺的爱情终究是个故事。 擦不出火花。 也经受不住生活中溅起的水花。 就算依旧在一起,终究会落个同床异梦之结局。 她所希望的爱情不是这样。 而是如李辰安与钟离若水所演绎的那样。 这样的爱情,当有个好的结果。 所以她又不希望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 那自己呢? 夏花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那颗桃树上的桃花已竞相开放。 自己没患有绝症。 但如果当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李辰安若能为自己而来,哪怕赴死也在所不辞,这才是她所憧憬的爱情的坚贞。 显然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将这件事给想的有些复杂了。 会弹琴的姑娘就没有会放牛的姑娘那般简单直接。 就在夏花想着如何更进一步的与李辰安接触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她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二师兄林子枫。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告诉你这件事。” “什么事?” “李辰安去了西山。” “……他去西山干什么?” “许是迎接那位皇长子。” 夏花眼睛忽的一亮,“那我们也去看看。” 林子枫的胸口又被捅了一刀。 “好!” “二师兄稍等,容我画个妆。” 林子枫垂头,眼里一片寒意。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如夏花一般美丽的夏花出现在了林子枫的面前。 少女极为欢喜: “二师兄,走!” “西山之上,桃花当已盛开,我可不是专程去看李辰安的!” 少女欢快的走在前面,又捅了林子枫一刀—— “他如果真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就该去吴国了。” “到时候,咱们与他同行!” “主要是人多,热闹些。” 第五百八十一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下 李辰安一行在朝阳初升的时候抵达了西山脚下。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小径,自然就不能骑马,也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但那头小黑驴却可以。 萧包子这些日子与钟离若水朝夕相处,心里对这个妹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如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漂亮! 还是钟离府的千金大小姐! 可人家丝毫没有大小姐的那些装模作样的架势。 钟离若水的性子极为平易近人。 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李辰安从江南一路同骑一驴而来,可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乐意。 她表现的极为大度,甚至对自己还有了一番掏心窝子的嘱托。 这让向来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想法的萧包子反而有些内疚。 觉得自己仿佛偷走了钟离若水养的牛。 何况在见识到钟离若水的经商本事之后,萧包子更是对钟离若水佩服有加。 “若水妹妹,” “嗯?” “山路险峻难行,丞相走这山路极稳,你骑上去。” 钟离若水浅浅一笑,“多谢姐姐,我还是走走。” “山路很长,我怕会累着你。” “没关系,这时还能走,就先走走。呆会如果真走不动了,我可不会和你客气。” 萧包子抿了抿嘴,“好吧,那走慢一些,不急。” “快一点慢一点那些花它们就开在那里。” 李辰安扶着钟离若水缓缓而行。 山路两旁的桃花都已经盛开。 放眼望去,便是近的花,远的松,还有更远的便是如黛一般的山了。 钟离若水很是欢喜。 倒不是看见了这些桃花,而是可陪着李辰安出来踏春了。 这一辈子,如果没啥意外,还能再陪李辰安踏两个春。 她很珍惜,故而这山路虽崎岖坎坷,她亦要坚持陪着李辰安而行。 “西山本没有桃树。” “听父亲说,大致是二十年前,钟离府进入蜀州,在消灭了一些吐司和山匪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在崇庆府修建了那处钟离园。” “而后,才在这西山上种下了许多的桃花。” 钟离若水一边走一边徐徐又道: “父亲的言下之意是广陵城有桃花山,桃花岛,在这崇庆府的西山之上再种下桃树,便有了南北呼应之意。” “其实,我倒是觉得,恐怕是因为奶奶的原因。” “奶奶叫桃花。” “广陵城的桃花山上的桃花,是吴洗尘吴爷爷所种。” “桃花岛上的桃花,是商涤商大家所种。” “唯有这西山的桃花,才是钟离府自己所种。” 走的有些累了。 李辰安扶着钟离若水来到了路边的一处小亭子里,她从袖袋中取了一方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 “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奶奶她自己,从来没有种过一颗桃树。” 李辰安一怔,“她本就是最美的那朵桃花了,有其余人因她而种,她自然也就不需要自己去种吧。”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或许如你所说。” “走,咱们继续登山。” “不多歇会?” “边走边歇……我这身子骨,真的没用啊!” 李辰安抓紧了钟离若水的手,“可别瞎说,你真当个个女子都如萧姑娘那般强悍?” 萧包子一听,转头就看向了李辰安,小嘴儿喏喏,本想要怼李辰安一句本姑娘强悍莫非还有错了? 想了想钟离若水的柔弱,她终究只是瞪了李辰安一眼。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柔弱的姑娘,更容易得到男人的保护! 如自己这样的……李辰安这家伙恐怕恨不得我来背他! 宁楚楚跟在萧包子的身后,她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看着也默默的期待着。 这已是四月的下旬了。 吴西山那该死的秃驴,想来这几日也该来了。 当李辰安没有了皇长子的这个传言中的身份之后…… 宁楚楚忽的一怔,自己该用怎样的法子去进一步的接近李辰安呢? 不是二人距离的接近。 而是心灵上的接近。 如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那样彼此之间已融为一体。 也如萧姐姐和李辰安那样自然随意,那样心心相印。 她觉得自己和李辰安之间还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李辰安对她也从未曾有如对她们那样的亲密。 就连言谈也是极少的。 这……宁楚楚咬了咬嘴唇,心里忽然有些挫败。 跟在宁楚楚身后的钟离若画今儿个很安静。 她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姐姐,眼里隐隐有些担忧。 她也偶尔看看李辰安,便觉得如果姐姐没病,如果姐夫一直就在姐姐身边,他不是那什么摄政王,他能经常陪着姐姐去游山玩水,并带上自己,这就是最好的。 可惜没有如果。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走了。 自己将依旧留在蜀州,慢慢的长大。 十年! 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小姑娘多了一些心思,少了一分童趣。 就连路边那些在野花间翻飞的蝴蝶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李辰安一行来到了山顶。 钟离若水没有骑驴。 她真就这么走了上来。 面色有些苍白。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儿。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很是灿烂。 她看见了山顶上的这一大片的桃花。 她扭头看着李辰安俏皮一笑: “此处能不能有一首诗词?” 李辰安沉吟三息,开口诵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这首诗应景应情还应了自己的心!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少女徜徉在了桃林间,透过一大片粉红的桃花,她已看见了远处隐约的那座积善庙。 李辰安跟在钟离若水的身后,他没有看那些桃花,他一直看着钟离若水的背影。 他的心里还有一首诗,却无法吟诵出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岁还能陪着钟离若水赏桃花。 但明年呢? 后年呢? 桃花年年有,她还能年年在么? 积善庙的外面有一大片的空地。 空地上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还有遮阳的伞。 但今日并没有太阳,反倒是落下了微雨来。 微雨润湿了那些桃花,令它们愈发显得娇艳。 微雨也润湿了钟离若水的秀发,令她显得更加的柔弱。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坐在了伞下的桌旁,钟离若水的丫鬟沁儿已取了一件披风来给钟离若水披上。 就在这时。 萧包子忽然抬头。 那只海东青盘旋在她头顶的空中,发出了三声高亢的鸣叫。 第五百八十二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一 桃林间有青青野草。 丞相在桃树下惬意的吃着草。 海东青的那三声鸣叫除了引起了萧包子的注意之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丞相不是人。 它是驴。 它和天上的那美人已相处了很长时间。 它停下了吃草,也抬起了驴头望了望天,然后向西北方向望了过去。 它就这么定定的站了十息,才忽然冲着那个方向发出了“啊呃啊呃啊呃……”几声驴叫。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丞相,她忽的一笑,抬步向李辰安走了过去,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正在和钟离若水说着话。 “……如果我们走水路出蜀,倒是可以在江南的某个码头登岸。” “再转船去广陵城。” “老奶奶就葬在桃花山上,你回去之后可见见伯父伯母,也可去她老人家的坟前上一炷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可我还想去京都一趟。” “去京都干啥?” “离开京都的时候走的有些充忙,还有一些地契房契放在梅园。” “那没关系,等我们从吴国回来之后再去梅园。”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忽的一笑,“其实……我是觉得梅园才是我们的家,我、我就想着能够回家去看看。” 梅园是先皇赐给李辰安的宅子。 在这个世界上,梅园才算是李辰安自己的产业。 故而钟离若水认为梅园才是他们的家。 虽尚未嫁,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那就是将来的家了。 “我很喜欢你弄的暖阁。” “我也很喜欢梅园里的梅花,可惜去岁离开了京都并没有看见它们绽放的样子……想来是很美的。” 李辰安握紧了钟离若水的小手,脸上一片温情。 “等我们吴国归来,我陪你看一辈子的梅花。” “好!” 钟离若水没有强求。 在她的计划中,西山之事一了,便是她和李辰安的洞房之夜。 洞房之后……她才会向李辰安表明心中所想。 吴国她是不愿去的。 她要回京都。 在梅园住下养胎。 在梅园给李辰安生一个孩子。 若是男孩儿那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女孩儿那也不错。 余生便在梅园了。 两年之后,孩子也有了一岁大小。 有萧姑娘和楚楚护着他,自己也可安心的离去。 许有一些牵挂。 且在地府保佑着他。 还有他们。 “那我们就走水路,去一趟广陵城。” “去给奶奶上一炷香,去画屏湖看看,再去小酒馆里坐坐。” “好。”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狡黠一笑,问道: “去岁三月三,你明明对出了那幅对联,也明明做出了那首《蝶恋花》……你为何不登画舫与我一见?” 李辰安一尬,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如此漂亮。” 钟离若水给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楚楚,我、我恐怕与你就错过了。” “对了,你老实给我讲讲,在广陵城的那十七年,你真的在装傻么?” 这是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也是许多人至今弄不明白的地方。 就连萧包子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李辰安究竟怎么说。 “你相信缘分么?” 李辰安反问了这么一句,钟离若水坚定的点了点头,因为她与李辰安之间能有今日便是缘分。 “其实……那十七年的我,真不是在装傻,是真的傻!”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 “嗯,真的!” “可、可一个人的变化怎可能如此之大?”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想,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我的缘分到了,于是我在一夜之间开了窍……就是那种,忽然之间脑子变得灵光了起来,对于诗词文章格外敏感,还有许多东西也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比如酿酒的法子,也比如冶炼的法子,还有制造烟花的法子,等等。” “其实……去岁三月三,楚楚叫了她的丫鬟纸鸢来小酒馆的时候,我仅仅是手里没有银子。” “那首《蝶恋花》,我卖了一百两银子!” “另外,沈巧蝶的父亲沈千山前来退婚,那婚书我退给了他,也收了一百两银子。” “我就用这二百两银子开了那小酒馆。” “原本就想着守着那小酒馆,赚点银子,过一辈子,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改变了主意。” 钟离若水知道那首词纸鸢花了一百两银子,却并不知道那婚书他也收了一百两银子。 “沈巧蝶还在广陵城?” “不知道,去岁冬倒是听说她有去过京都,好像是要找霍家的那谁?霍书凡?” “哦……其实巧蝶也是个很漂亮还很能干的姑娘,你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将婚书给退了呢?” 李辰安咧嘴一笑:“她如何能与你相比?” “我知道我的缘分在你,她和我……无缘也无分便是人间一过客罢了。” 钟离若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脸娇羞,嘀咕了一句:“贫嘴!你退婚的时候,可还不知道我呢!”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咳咳……” 她假咳了两声,“有人向西山而来。” 李辰安转身,“何人?” “不知道,” 萧包子又抬头看了看依旧盘旋在天空的那个小黑点,“距离西山大致……十里地。” 李辰安也抬头望去,他看见了那只海东青,“能不能看出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 一人? 李辰安没有在意。 许是江湖过客。 已是午时。 钟离悠指挥着一群厨子和下人在略远处架起的一排临时灶台边忙碌。 袁肃带着五百个钟离园的护院在远处巡逻。 司空豹、杜云峰、童老邪和苦难和尚四大高手坐在桃林的四方。 开阳带着两百余娘子军站在登顶的那路口。 这踏春的阵仗着实有些大。 微雨中有烟火的味道,也有饭菜的味道。 这处少有人来的西山之巅,便有了一些人间的气息。 那处积善庙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它显得有些孤独。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那座庙,心想贺西山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长孙惊鸿怎么就不知道贺西山的存在呢? 他在皇城司守了二十年…… 他守了个寂寞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二 这些日子李辰安静下来梳理了一些事。 有一些事回想起来是难以解释的。 比如长孙惊鸿这个人。 他受卢皇后之重托重建皇城司。 也受卢皇后之重托寻找到那位皇长子。 他倒是重建了皇城司,还将皇城司建得特别好! 皇城司的谍子在他的经营下真的已遍布天下。 不仅仅局限于宁国,甚至宁国周边的所有国家,都有皇城司的谍子存在。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情报机构,这足以说明长孙惊鸿的大本事。 可偏偏他似乎并不知道就在蜀州的崇庆府,有一个当年从宫中活着出来的贺西山! 这就无法解释。 毕竟贺西山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他是宫里的大太监! 他还是一个大宗师! 贺西山当年带着卢皇后的儿子离开皇宫跑到了这里来,至少樊桃花是知道的,但他长孙惊鸿为何会不知道? 至于奚帷,倒是可以理解为自己来到了这里引起了他对这里的注意。 另外,贺西山当年来这地方,这在李辰安看来又是一个不合理之处! 虽说蜀州距离京都极远,可这里毕竟是在宁国境内。 如果皇上要查,就算是钟离府,也护不住那孩子。 贺西山跑去越国才是最安全的。 毕竟越国皇帝算起来还是那孩子的舅舅。 樊桃花樊老夫人为何会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在这里保护那孩子? 皇上为什么又放弃了追查那孩子的下落? 贺西山为何又在那孩子三岁时候将他给送了出去? 樊桃花知道那孩子送去了哪里么?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 因为开饭了。 也因为这些既然是旧事,那就让它们埋在旧日的尘埃里吧。 就在所有人开始用饭的时候,那只盘旋在此处天空之上的海东青,忽的又长鸣了三声。 萧包子抬头,蹙眉,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李辰安一瞧: “有情况?” “又有人来。” “多少?” 萧包子看了片刻,“……很多!”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依旧盯着天上的那只鹰,便见它飞的范围渐渐扩大,然后又发出了数声鸣叫。 “分散而来的……从四面八方向西山涌来……距离三里地。” 钟离若水极为惊讶的也看着萧包子,然后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那只鹰,便觉得这萧姐姐好有本事,竟然能从那只鹰的飞翔范围和叫声中看出异样的情况。 这便是术业有专攻。 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李辰安沉吟片刻,摸了摸袖袋里的那枚信号烟花,平静的说了一句: “吃饭!” …… …… 梅放夕站在西山脚下。 夏花和林子枫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咦,老人家,又见面了!” “您老这兴致不错哦。” 今儿个的夏花心情很美丽,她虽依旧带着面巾,但那双眼却已弯成了月牙儿。 “微雨踏春,登山而行……左手有酒,右手有剑,倒是写意得好!” 梅放夕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倒不是装的啥吃的,而是一套漆黑的长袍! 他本寻思在这山下林间换上这身花满庭给他的黑袍,却不料遇见了请他吃酒的那个姑娘。 “啊……再不踏春,春就老了,人就更老了!” “姑娘二人……” 梅放夕看了看林子枫,这少年生的英俊,二人倒是登对。 “暮春微雨,携手而行。踏春这种事还是你们这般年龄更好,若是这位公子能给你撑一把花纸伞,其味更浓!” 夏花一听这话,连忙移开了两步。 “老人家切莫误会,他是我二师兄,我们、我们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林子枫胸口又中了一剑,极为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句话。 倒是梅放夕愣了一下,打了个哈哈,“老夫之错,误点了鸳鸯……你们年轻人腿脚利索就请先行。” “我这老头子嘛,一个人慢悠悠上山就好。” 梅放夕本寻思将这二人支开,自己得去换了这身衣裳,却不料夏花并没有离开。 “我也不急。” “我扶你登山,如何?” “……老夫,” “你和我爷爷差不多年岁,无须与我们小辈客套。” 夏花说着这话,就走了过去,就掺住了梅放夕的手臂,另一只手顺手就将梅放夕手里提着的酒坛子也给接了过去。 “老爷爷,人不服老不行!” “但我爷爷他就是不服老,总以为自己如年轻时候一样强壮,总以为还能搬得动那石碾子……这不,就伤了腰,都两年多时间了,一旦变天,那腰就疼的厉害。” “都是逞强惹的祸!” 说着这话的时候,夏花忽的抬头望了一眼,她看见了天空中的那只鸟,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搀扶着梅放夕向前而行,梅放夕这就很纠结了。 “那个……你爷爷是谁?” “他呀,别提了。对了,老爷爷,您和李辰安很熟悉么?” 梅放夕一怔,顿时笑了起来。 这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扶老夫登山,为的是和老夫套近乎好接近李辰安! 小狐狸精没沉住气啊! 不过,李辰安身边的姑娘多一些似乎也没啥坏处。 他若是登基为帝,听说而今皇宫的后宫里可是空荡荡的。 这需要许多的姑娘住进去。 这姑娘虽看不见全脸,但眉眼很不错,相貌当也很不错。 如果能够在李辰安登基为帝之前来一番偶遇,往后指不定还能留下一段佳话。 “倒是见过一面,请他给踏春文会做了一首词罢了。” “哦……老爷爷在这雨天登山,当也是知道李辰安就在山上赏桃花吧?” “啊,老夫是去斩桃花的!” 夏花一愣,“为何要斩?” “乱花迷眼,李辰安可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应该关注的是宁国的大事,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桃花!” “……老爷爷此言有理,那小女子便陪你一起斩桃花,如何?” 梅放夕这就惊呆了。 他停下了脚步,“李辰安就在山上,姑娘……若不赏花,也当去寻人才对!” “至于斩这桃花嘛,” 梅放夕看向了林子枫,“莫如这位小哥陪老夫来斩?就不耽误姑娘去山顶与摄政王一见,如何?” 夏花眼睛顿时一亮,她也看向了林子枫。 林子枫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老东西! 桃花惹你了么! 你斩它干啥啊?! 这满山的桃花,若是斩尽,这需要多少时日? 到时恐怕小师妹都怀上李辰安那厮的孩子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三 “二师兄……?” 夏花的声音软糯香甜。 面对夏花那楚楚动人的目光,林子枫心在滴血,但能怎么办呢? 他脸上甚至无法表现出他内心中的愤怒。 他那张俊美的脸甚至还得带着一抹心甘情愿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但夏花却并没有看出来,或者她根本也没在意。 林子枫让自己那悲愤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一些,低声说道: “小师妹上山,二师兄我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夏花嘻嘻一笑,无意中又给了林子枫一刀: “就算是有危险,也是我保护你呀!”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但林子枫心里就更难受了。 他理解为小师妹长大了,自己已成了小师妹身边的累赘。 是啊,比小师妹早入天音阁五年,但现在呢? 现在小师妹已是二境上阶! 自己呢? 这些年似乎都将心思放在了小师妹的身上,小师妹倒是长大了,还出落得亭亭玉立,可自己的境界却还在三境中阶。 天山七剑里面,境界最低的那一个! 如果真遇见了危险,自己确实反成了小师妹的累赘。 林子枫羞愧。 但无论怎样,自己也比那李辰安的功夫高啊! 如此一想,他又充满了斗志。 “那……二师兄就陪这位老丈去斩桃花,小师妹注意安全。” “好。” 夏花欢喜的扭头看向了梅放夕,“老爷爷,那我可就上去了哦。” 梅放夕一笑:“去吧……不过老夫送你两句话。” “什么话?” “所有遇见,皆是命中注定。” “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夏花眼睛又是一亮,她恭恭敬敬的给梅放夕行了一礼,“多谢老爷爷指点!” 她转身,抬头,拾级而上,走在了这渐渐细密的春雨中。 梅放夕看着夏花的背影,一捋长须,那张老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片刻,夏花的背影消失在了丛林中,梅放夕忽然一惊,伸手,“喂喂喂,我的酒!” 夏花提着那一坛子的画屏春跑得飞快。 她的心有些迫切,于是施展了轻功,已飞跃而上。 她落在了一株桃树梢头,才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坛酒。 沉吟三息,她拍开了这酒坛的泥封,喝了一大口! 她腰挎长剑,背着那张六弦琴,她向山顶飞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林子枫愣愣的站着。 看着雨中那起起伏伏的妙曼身影。 梅放夕瞅了他一眼,“少年,咱斩花而行!” “别看了,强扭的瓜,它不甜!” …… …… 积善庙前。 李辰安等人已用过了饭,自有下人来收拾走了一应碗筷。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萧包子。 “现在啥情况?” 萧包子看向了西北方向,“有一人至!” 李辰安等人转头望去—— 就在如烟一般的雨雾之中,果然有一人凌空而来! 李辰安的眼睛忽的一亮。 因为雨雾中的光线有些暗,但那人的头顶却显得格外明亮。 那是一个和尚! 钟离悠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因为他已得到了斥候回报。 “有大量不知名的人前来,辰安,是不是下山回去?” “不!” 李辰安摆了摆手,“今日来的正是时候,该了的,就在今日了。” “放所有人上来!” “……这,斥候说来的人怕是有数千之巨,我们这的护卫才五百之数。” “另外,那些人进入了林间,行动迅捷,身手皆不凡,看起来都是江湖高手!” “没关系,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吧。” 李辰安站了起来,看向了雨中飞来的那和尚,“我在这山里,也有一些安排。” 钟离悠一怔,沉吟三息,“好吧!” 他退了下去。 袁肃此刻正带着五百护卫张弓搭箭,瞄准了空中飞来的那个和尚。 距离渐渐地近了。 李辰安看见了那和尚身上穿着的灰色的袈裟。 他皱起了眉头。 如果这和尚就是贺西山,他不是应该带着皇长子来么? 皇长子人呢? 那和尚在山破上的树梢间起伏,数息之后,他已至这山顶的边缘。 袁肃正要下令放箭,却听他高手的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老衲贺西山!” “赴那场二十年之约!” “请见樊老夫人!” 李辰安眉间紧蹙,因为那老和尚身上的袈裟,满是血迹! 他显然经过了一场激励的战斗! 也不知道那些血迹是别人的还是他的。 “樊老夫人仙去,我叫李辰安,受樊老夫人之托前来赴约!” 贺西山看向了李辰安。 片刻,他落在了地上,抬步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他刚刚走出三步! 忽的。 萧包子抬起了头,望向了贺西山的身后。 贺西山也在那一刻转头,看向了烟雨中的天空! 此时,不仅仅是西山之巅的所有人看向了那方雨幕中。 就连藏在西山里的更多的人,比如吴冕和他的五百死士。 比如长孙红衣和她的三千御风卫。 也比如周正率领的玄甲营,还有安自在带着的猛虎营。 他们虽然藏在丛林或者山崖中,却依旧看见了那处雨幕中的异样。 所有人的都瞪大了眼睛。 梅放夕停下了斩桃花的剑。 林子枫张开了嘴,任由细雨落满面。 已快至山巅的夏花在一颗桃树上转身,她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左手拎着酒坛子看着那方天空喝了一大口的酒。 她眉间微蹙,喃喃的低声说了一句:“这谁呀?这么大的阵仗!” 西山脚下又有一人走来。 他看起来走的很慢,却偏偏一步又在数丈距离之处。 他走入了那条登山的小径,此刻也忽的背负着双手转身向空中看了过去。 一眼之间。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的心在微微颤抖。 他是燕基道! 此刻他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难以置信,而后,渐渐变成了悲哀。 他没有出手。 奚帷说,你去看看。 顺便保护一下另一个奚帷。 他在江南杀了许多人。 都是曾经琴剑山庄的仇人。 他在周庄的那处悦来客栈又暗中陪着小琴和小剑呆了几天。 小武疗伤的药极好。 小剑的恢复能力也极好。 半个月之后,小剑的伤已好了许多。 虽依旧不能下地,却已经能拿起他的短刀了。 那里有银如命在。 他留下了许多锭银子,此刻才刚好赶到西山。 刚好看见了天上飞着一群人! 还有那一群人所牵着的一顶巨大的……凤辇! 第五百八十五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四 梅放夕眯着眼睛。 细雨模糊了他的那双老眼。 他撩起衣袖来擦了擦,又看向了那顶在空中飘着的凤辇。 片刻,他面色一紧,对林子枫说了一句: “你且慢慢斩着。” 他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林子枫一愣,“你去哪里?” “老夫出恭,急!” 林子枫:“……” 他没有再去斩那些桃花。 他此刻也抬头望向了那片天空,满脸的惊诧。 忽的,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意: “看来,这事有点意思了。” …… …… 夏花已至山腰。 她站在了一颗柏树的顶端,抬头又回看向了那方雨雾,她不知道这些从天上飞来的人究竟是李辰安的敌人还是友人。 不管是敌人还是友人,自己得赶紧上山去看看。 于是,夏花展开了身形,纵跃之间,如燕子一般穿雨而行。 没多久,她落在了西山之巅。 她的眼前忽的一亮。 她看见的是一大片在细雨中盛开的桃花。 她也看见了桃林间的许多护卫。 那些护卫并没有拔刀,仅仅是有一些人警惕的看着她,更多的都极为紧张的望着天。 她耸了耸肩,走入了桃林,踩着落在地上的残红,肩上也披着一肩的花瓣。 她走出了这片桃林,驻足,便看见了对面那座旧庙前面的李辰安。 她没有再走。 因为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警告。 夏花本不惧那警告。 但她看出了此间气氛的凝重—— 天上飞来的那群人,对于李辰安而言,恐怕是敌非友! 不然,这些人不会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道李辰安在西山之巅,知道这里是钟离府的地盘,还敢前来对李辰安不利……来者显然也不是易于之辈! 会是谁呢? 宁国谁会想要杀死李辰安? 夏花心里有些好奇。 既然如此,那自己且先看看。 于是,她又转身向雨雾中看了过去。 可惜,若是阳光明媚,天上的那一幕,当更好看! 梅放夕忘记了去换那一身漆黑的袍子。 他已知道花满庭的预料已成了真!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也一展身形,向山顶急速的飞去。 但他的身手毕竟不是太高,内力不够浑厚,他飞的不是太快。 燕基道没用多少功夫便在半山腰追上了他。 “先生!” “……你真来了?” 燕基道一声苦笑,“心里有过一番挣扎,但还是来了。” 梅放夕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燕基道,过了片刻,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来此,剑指何方?” 燕基道扭头又望了一眼。 天上那架凤辇距离西山之巅越来越近。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梅放夕,“先生,学生武道并没有修剑,而是修的掌。” 梅放夕微微放下了心来。 当年在京都的时候,燕基道是他的学生。 燕基道极有天赋,在梅放夕看来,当年的燕基道若是要参加科考或者入朝为官,都会有一番景秀前程。 但令梅放夕遗憾的是,燕基道最终还是选择了武道。 这是梅放夕无法教他的。 但燕基道踏入大宗师这事他知道。 如果今日燕基道前来有对李辰安不利之心……钟离府的高手众多,单单面对一个大宗师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天上来的那些人! 更可怕的是凤辇里坐着的那个人! 她既然亲自来了,那便是如花满庭所言的这一局棋必然落下分出胜负的那一子! 她来了,向西山而来的更多尚不知道的江湖高手,或者正儿八经的兵卒,肯定就不远了。 如果再有这个大宗师助她一臂之力…… 花满庭这棋,究竟下得是个什么玩意?! 樊桃花,你真的死了么? 花满庭说燕基道来这里是保护自己的……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一个黄土都埋在了脖子处的糟老头子,值得一个大宗师来保护么? 所以,花满庭让自己来此,他的意图……就是让自己以曾经的老师的这个身份来阻止他。 或者阻止天上的那个她? 幼稚! 其实,梅放夕想多了。 燕基道并不知道梅放夕就是奚帷让他来保护的另一个奚帷,因为梅放夕没有换上那身漆黑的长袍。 他仅仅以为是在这里偶遇了自己的老师罢了。 “为师真的不希望李辰安死!” 燕基道拱手一礼:“学生亦如此!” “可你却无法对她下手!” 燕基道沉吟片刻,“学生就是来看看。” 梅放夕一惊,就是看看? 花满庭之意……或许也是让自己来亲眼看看! 这就是见证! 以自己宁国大儒的身份,来见证她、见证这关乎于宁国未来的关键一刻! “走,怕来不及了!” 积善庙前。 李辰安等人皆已站了起来,皆已望着那在细雨中飞来的凤辇。 钟离若水忽的说道:“能飞,真好!” 李辰安低声笑道:“往后我们也多请一些江湖高手……就要这种二十来岁的姑娘!” “再打造一把舒服的轿子,出行的时候也让她们这样牵着飞,是不是挺好?”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却话音一转:“来者不善,敢坐凤辇……宁国早已没有了皇后,何人如此大胆?” 那凤辇越来越近,虽有烟雨朦胧,却也看的越来越清楚。 牵着那凤辇而飞的,是二十余个女子! 她们皆穿着各色的长裙。 长裙衣带飘飘,在空中徐徐招展,仿若仙女下凡。 她们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牵着一条绸带。 绸带的另一端,便系在那顶七彩的凤辇之上。 凤辇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并不是凤冠霞帔的如皇后一般端庄的女人! 而是一个穿着一袭月白麻衣的,没有戴头冠的,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女人。 她盘坐在凤辇上。 她甚至没有抬头。 她左手握着酒樽,右手握着一本金色的小册子。 凤辇之上虽有宝盖,却并不能遮住迎面而来的细雨。 细雨落在了她的身上,那身月白麻衣微润。 细雨也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色平静淡然,眉间既无风亦无雨,反是一片晴朗。 凤辇的前面还有几个人。 其中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还有一个背负着一把剑的年约三十上下的飘逸男子。 男子的身边,是一个二十余岁,明艳照人的女子。 钟离若水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句:“能看清那凤辇上坐的人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现在能看清了。” “是谁?” 第五百八十六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五 李辰安说出了三个字: “丽贵妃!” 钟离若水大吃一惊! “……丽贵妃?” “怎会是她来了?不是说在后宫,唯有她与世无争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 “锄地终没有什么前途,后宫的花园虽多,但无论种多少年,种出的也就是那么些花。” “赏心悦目这个词通常是在心情愉悦的时候才会有的,但如果心不顺意不平,看那些花反会觉得碍眼。” “我以为她还有那耐心还能再种个两三年的花。” “我本打算等治好你之后回了京都再慢慢弄清楚她之所想,所以我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温煮雨,莫要去见丽贵妃,就让她在后宫好好呆着。” “我以为我或许能和她好好聊聊,为了燕国公府,也为了她自己,还有三皇子。” “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觉得如她这样能够在后宫种近二十年花的女人思想上会有些不一样。” “可她却来了这里!” “要么是温煮雨逼迫她不得不动。” “要么……是她已做好了周密部署,到了该动的时候了。” 王正浩轩此刻问了一句:“这么说,那些正向这山巅而来的数千高手,都是她的人?” “当然,我甚至大致能猜到那些高手从何而来。” “青帮?” “不,白莲教!” 顿了顿,李辰安又说了一句:“我也大致明白周大善人这些年,给丽阳公主的那些银子和粮食究竟送去了什么地方。” “送去了白莲教?你的意思是,丽贵妃和丽阳公主勾结了起来,在十余年前就在资助岭东道的白莲教?” “不是勾结,而是利益!” “什么利益?” “或许是为了成为一国之后,取一国之权,谋一国之财!” 王正浩轩哑然。 他练武是个奇才,但论这种所谓的谋略……他觉得不如炖狗令人愉快。 宁楚楚看向了李辰安。 毕竟是宁国的四公主,毕竟在后宫呆过十余年的时间。 宁楚楚对后宫的事多少有些耳闻。 “是不是父皇对她不喜?” “父皇疏于朝政去了长乐宫修道……其间十余年,在我的记忆中,那位姬贵妃倒是随父皇去过长乐宫几次。” “但父皇从来没有带丽贵妃去过!” “听说母后仙去之后,作为燕国公府出来的女人,丽贵妃本应该被封为皇后,但父皇似乎忘了这件事。” “她依旧是贵妃。” “依旧住在百花宫里。” “她乘坐凤辇而来……或许当真是意难平!” 李辰安点了点头,“其中缘由随先帝驾崩已不可寻其真像,但想来也差不离。” “不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将在这微雨轻风中成为过往。” 宁楚楚咽了一口唾沫,眼里很是担忧。 毕竟一个从来没有引起人注意的女人忽然间高调而来……她十几年的隐忍之下,带来的恐怕不是这微雨轻风。 只怕是一场疾风骤雨! 她看了看李辰安,却见李辰安一脸淡然。 似乎李辰安已有此预料,那么他当会有诸多的布置。 如果他的这番布置收到了效果,此事能善了,未来的宁国,将再没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她不知道的是,李辰安也没有料到丽贵妃会来。 他做出的所有布置,原本都是为了预防樊桃花! 但当他到了崇庆府到了钟离园之后,他对樊桃花的防备其实已渐渐松懈。 只是那些布置既然已经布置了下去,他暂时还没有撤销罢了。 却不料接下来恐怕会派上用场。 所以杨四贤的预警,莫非本就在丽贵妃的身上? 李辰安看向了贺西山。 这个太监老和尚,曾经是丽贵妃身边的贺公公! 他究竟是丽贵妃的人还是卢皇后的人? 莫非他演了一出无间道? 理应如此! 因为此刻的贺西山正蹙眉望着天上飞来的人,喃喃说道: “公孙大娘!” “北侠公子羽!” “清风老牛鼻子!” “贵妃娘娘!” “暮春时节,你不在花园里锄地,真跑这地方来了!” 天上的凤辇徐徐落下。 落在了西山山巅之上。 距离贺西山仅仅三丈。 凤辇上的那妇人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抬起了头来。 贺西山却转过了身去。 他向李辰安走了过去。 一瘸一拐。 以至于他不得不用那禅杖杵着地。 他是大宗师,谁伤了他? 此刻整个西山之巅的气氛颇为奇妙。 每个人都在看着,却没有人说话,贺西山这一动,反而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他站在了距离李辰安丈许处,回头又看了看。 凤辇上的那妇人已起身,手里拿着那本金册,一步踏出,站在了贺西山身侧两丈距离。 贺西山那双稀疏的眉梢微微一扬,忽然冲着那妇人说道: “娘娘,你这一走,那一院子的阿芙蓉可就没人照看了!” “娘娘既然来了,怎没有将三皇子一并带上?” “娘娘既然想要当皇后娘娘,那三皇子当登基为帝才行!” “他来这里,杀死李辰安,杀死皇长子,你方能如愿啊!” 丽贵妃却看着李辰安。 脸上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她倒是回了贺西山一句:“三皇子当然有他该做的事,不急。” 贺西山沉吟片刻,也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他的那双老眼里有审视、有疑惑,也有犹豫。 他没有见过李辰安! 他不知道樊桃花为何会将这等重要的事交给李辰安。 他也没有料到丽贵妃会来了这里。 但他已知道丽贵妃为何会来这里。 他对李辰安说了三个字: “桃花令。”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樊桃花临终前给他的那面漆黑的小牌子。 这面牌子本应该交到皇长子的手上。 贺西山并没有接过去,他已知道那就是真的桃花令。 那此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李辰安! 梅放夕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山顶。 燕基道却并没有上来。 他在更远处的一颗高大的树上。 他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他看着李辰安,也看着丽贵妃。 一个是他很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是他的亲妹妹。 他忽的一声长叹:“种花不是很好么?” “莫非是嫌弃那花园还不够大?” 就在这时,李辰安也向贺西山问了一句: “皇长子何在?” 贺西山正要开口,却不料丽贵妃忽的伸手一指: “他,就是皇长子!” 第五百八十七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六 丽贵妃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循着她的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梅放夕已至丽贵妃身后三步。 夏花在听到李辰安问的那一句皇长子何在的时候她也不知觉的走了过去—— 他果然是来这里迎接皇长子的! 他果然没有登基为帝的野心! 只是,谁才是皇长子? 她也顺着丽贵妃的手看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丽贵妃并不是指向了李辰安。 她指向了站在李辰安身侧两步距离的小武! 又重复的说出了一那句令全场震惊的话—— “他,就是皇长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武的脸上。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小武看清楚了丽贵妃的嘴型,他知道了这句话,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咿咿呀呀……” 小武很急。 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他忽然焦急的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蹲在了地上,双手连连摆动。 然后捡起了一根桃枝,在地上写道: “我不是!” “我是个孤儿!” “我自幼就是师傅收养长大!” “她一定是弄错了!” 李辰安也觉得丽贵妃是故意在扰乱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拉着小武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了贺西山—— 这件事,唯有贺西山才清楚究竟谁是皇长子。 可他却没有料到贺西山在愣了两息之后,竟然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 “他,”贺西山也向小武一指:“他就是皇长子!” 这一下李辰安就真的迷糊了。 小武更加焦急,他“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那张干净的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这个激动,并不是他在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所表现出来的激动。 而是他觉得这事,太可笑! 可偏偏自己还无法辩解。 但李辰安这一瞬间却又想了许多。 比如,小武是孙铁线在大山里采药捡来的。 比如,小武对秦巴山很熟悉。 还比如,孙铁线一直住在玉京城,甚至较长时间还住在云集别野。 他就在樊桃花的视线之内! 小武,也在樊桃花的视线之内!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上没有想到。 长孙惊鸿也没有想到。 只怕就连奚帷,同样没有想到。 樊桃花让自己来蜀州西山,她知道小武定会与自己同行。 贺西山独自去了越国,在这个约定的时间里重返西山……他也知道自己前来,小武就在自己身边! 钟离悠说皇长子三岁时候就会背那两百六十字的《般若心经》,小武所修正是佛宗的秘法。 如此种种,小武是皇长子,好像也并不奇怪。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丽贵妃忽然拿起了手里的那本金色的小册子。 “这就是存放在太常寺的皇族金册!” “这一本里面,记载了昭化皇帝所有子女的名字还有生辰。” “小武,本应该叫宁知念!” 丽贵妃收起了这本小册子,摇头微微一笑: “你生下来并不是哑巴,也没有聋!” “按照金册记载,你没有任何残疾,很健康!” “但是……你却被人下了毒,所以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辰安一惊,“谁下的毒?” “魏三!” “魏三是谁?” “当年宫里太常寺的大太监,而今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丽贵妃转身向后走了两步,又回过了身来,“因为这位皇长子,他并不是皇上的亲儿子!” 这个消息李辰安不知道。 这里恐怕除了梅放夕和贺西山之外无人知道。 所以,当丽贵妃如此一说之后,又令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钟离悠这就惊呆了。 母亲在蜀州布局多年,一心想要保护的皇长子,他竟然不是皇上的亲儿子?! 李辰安一听,视线一凝:“丽贵妃,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你不就是为了让宁知远登基为帝么?” “你是先皇遗孀,宁知远是先皇血脉,先皇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我本想着让你和你的儿子好好的活一辈子……” 丽贵妃却伸手一摆,打断了李辰安的话。 她背负着双手,气势陡然而生。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在百花宫那后花园里锄地的模样。 “你还是先考虑你的性命吧!” “本宫是尊敬春甫先生的,可惜,你却也不是李家的种!”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么?”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利用你么?” “你不该来京都的!” “你二伯劝诫过你,你那时若是听他的一句劝,老老实实的回广陵城,本宫念在你确实可当诗仙之名的份上……本会饶你不死!” 丽贵妃扬起了她那高傲的头,“你还真当自己就是宁国的摄政王了?” “你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樊桃花以你为棋,意图让这个孽种登基为帝!” “奚帷以你为棋,意图用你来谋取宁国之江山!” “这局棋他们下得都不错,甚至后来樊桃花还和奚帷连起了手来,她放弃了这个又聋又哑的孽种,她也想要扶持你登基为帝。” “可惜,去岁冬,京都之变的时候,你若是真登基为帝了,本宫还真就输了。” “可你偏偏是个情种。” “为了一个必死的女人,浪费了那个大好的机会!” “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因为赤焰军,重新回到了本宫的手中!” 丽贵妃看向了贺西山,眼里闪过了一抹凌冽的寒芒: “你这个老阉狗,当年在宫中,本宫对你如此信任,你却背叛了本宫!” “刚才你不是问本宫的儿子去了哪里么?”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他正带着赤焰军向京都而去!” 丽贵妃忽的又看向了李辰安:“得多谢你将神武军调去了东瞿关,你觉得现在宁国还有谁能阻挡赤焰军的脚步!” 李辰安心里一震,“赤焰军离开无涯关,你可想过其后果如何?” 丽贵妃哈哈大笑。 笑声震天! “愚蠢!” “为了宁国之帝位,丢了无涯关,又如何?” “温煮雨冷落了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本宫却没有。” “工部给赤焰军送去了大量的烟花,本宫向你说声多谢!” “现在,这局棋该结束了!” “接下来,你们都去死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七 丽贵妃一飞而起,飘然落在了那架凤辇之上。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 锄了十几年的地,而今总算是到了丰收的时候。 这微雨正好。 这满山的桃花也正好。 这一天,是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 这个日子也很好。 它必然载入宁国之史册! 过了今日……宁国依旧是那个宁国,但年号却将改写。 她很不喜欢昭化这个年号! 论家世,燕国公府不比上车侯府差,更不比怀国公府低! 论学识,论相貌,论品性,自己恐怕还在那两个该死的皇后之上! 凭什么她们成了皇后,自己却一直是个贵妃?! 凭什么她们才能乘坐这凤辇? 而自己却只能在百花宫的后花园里锄地? 这一局棋起起伏伏,终究走到了尾声。 昭化皇帝死了。 长孙惊鸿死了。 樊桃花也死了。 这些人死了,还有谁能对本宫再有威胁? 奚帷么? 他不过是一个不敢见人的将死的老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奚帷就算还能再挣扎一番,又能翻起几朵浪花来? 温煮雨或者年承凤? 他们若是能为本宫所用,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们若是有不臣之心……杀之,又何妨? 接下来,该死的就是那个孽种。 还有李辰安! 宁氏皇族,就剩下了自己的儿子宁知远! 儿子登基为帝,自己就是宁国的皇太后!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她远远的又看向了李辰安。 她似乎看见的是一个死人! 女儿宁漱玉对他恨之入骨,他还占有了原本就应该属于女儿的梅园……他该死! 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就凭着几首诗词,竟然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少年得志若飞来横财,欢喜一时,终究会落得一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毕竟是无根之萍,无本之木。 就算是有着一个诗仙的名头,又如何? 他在这西山倒是有一些布置,但这些布置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此间事了,当收拾钟离府! 樊桃花那老太婆虽在蜀州私自养了五万精兵,此刻,那些所谓的精兵,恐怕正面临回纥大军的攻击,也面临土司部落的夹击。 他们无暇顾及此地。 他们……都将死在神谷关! 计划很完美。 亲手落下这最后一子,亲眼看见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比在后花园锄地更令人心情愉悦。 远处的燕基道的心已沉入了谷底。 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妹妹会为了皇权做出如此疯狂之事来! 他也知道了奚帷让他来这里的目的—— 确实是来看看! 看的清楚一些! 知道这局棋之最后的走向。 然后,做出他的选择! 燕基道很快就有了选择。 不是杀他的妹妹丽贵妃! 而是去拦截赤焰军! 他没有等着看这里的最终结果。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凤辇上的那个陌生的妹妹,转身,身形一展,他消失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山下有许多的高手向山上飞来。 燕基道依旧没有出手杀一个人。 他不能耽误丁点的时间。 因为宁国这次才真正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 梅放夕闭上了眼。 凤辇上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弟子! 这个原本就极为聪慧的弟子入宫之后所展现出来的那些淡漠,原来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她,太可怕了! 若她扶持了她的儿子称帝,宁国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不敢想象。 他左顾右盼,希望花满庭能够出现。 然而,哪里有花满庭的影子。 那老东西怎会如此放心?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数以千计的江湖高手飞到了西山之巅,站在了那架凤辇的左右。 李辰安又拍了拍小武的肩膀,看着小武的那双眼。 那双原本干净的如一潭秋水的眼里,此刻已翻起了浪涛。 小武很生气。 他压根不希望自己是什么皇长子! 他更不愿意相信自己还是个孽种! 他只希望自己依旧是那个孤儿,一个救死扶伤的快乐小郎中。 他现在已不再孤独。 他有了几个知心的朋友。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简单、充实,又很平凡的生活。 但那个女人的那些话,却如一根刺一样的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太想出言反驳,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的手渐渐的亮了起来。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股滔天杀意! “生气毫无意义。” “小武,不管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李辰安抬步而行,萧包子紧随其右。 王正浩轩和阿木紧随其后。 他站在了丽贵妃面前丈许距离,他看向了丽贵妃,二人的视线在雨中相遇。 “小武,就是皇长子……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原本我没打算杀你,但现在,你诬陷小武,你必须死!” “在你死之前,我有些话要给小武说说。” “所以……” 李辰安转身就走,丢给了丽贵妃最后一句话:“如果你还想多活一些时辰,就等等!” 他回到了积善庙前,拉着小武,也牵着钟离若水,就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入了积善庙。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丽贵妃似乎也想知道李辰安还能有什么把戏,也或者在等着某些消息,或者等某个人。 她没有让这数千的江湖高手出手。 终究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他李辰安就算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跳不到这棋盘的外面去。 萧包子和阿木等人守在了积善庙前。 宁楚楚带着她的娘子军站在了萧包子等人的前面。 袁肃的五百护卫已拔出了刀。 夏花知道自己当真看到了一场大戏。 她左顾右盼,这西山之巅双方的实力一目了然。 李辰安明显处于弱势。 他还有怎样的手段? 林子枫此刻才到了山顶。 他来到了夏花的身旁,夏花扭头一瞧,低声问了一句: “二师兄,桃花斩完了?” “……二师兄我先上来看看。” “哦,呆会你可得要跑快一些,我恐怕顾不上你!” 林子枫也看了看这山顶的阵仗,大致明白了一些什么,他笑了起来。 “恐怕不用跑。” 就在这时。 梅放夕抬步向那架凤辇走去。 他想要和丽贵妃说点什么。 但他刚刚走了三步,却忽然转过了头去—— 丽贵妃也转过了头去。 夏花和林子枫也不例外。 甚至就连贺西山等人,此刻也皆向登顶的那处地方望了过去。 有歌声从那方向传来—— “一轮秋影转金波, 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 长空万里, 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 人道青光更多!” 这是李辰安去岁中秋所做的诗词之一! 就在那豪迈的歌声之中,有漫天花瓣在清风微雨中翩跹而舞! 有一人高歌舞剑踏花而来。 一头白发。 一袭黑袍。 一张漆黑的面巾! 第五百八十九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八 丽贵妃眉间一蹙,忽的展开。 奚帷! 她没有丝毫怯意。 她反倒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极为欢喜。 不怕老狐狸诡计多端。 就怕老狐狸一直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给自己来一口。 比如她原本就还担心奚帷去了别的地方会不会坏了她的好事,现在…… 他竟然出现了! 他终究还是更担心他那女婿李辰安的小命! 那大局已定! 就在那飘飞的漫天桃花中,奚帷落在了这片桃林中间。 他手里的长剑挽出了一朵剑花,就在那凛冽的剑光中,又有许多的桃花被这一剑斩落。 那些花瓣落在了地上。 一地的嫣红。 他看了看积善庙。 又看了看贺西山。 这才徐徐转身,看了看梅放夕。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丽贵妃的脸上。 他一捋长须,长剑归鞘。 他上前三步,忽的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他又扭头看向了夏花。 夏花拎着那酒坛子正好奇的看着他—— 她并不知道奚帷在宁国是多么的有名。 她只是觉得这个老人出场的气势很是嚣张! 他就在万千桃林之中。 也在这数千人的包围之中。 可他却从容淡定,还有着一股子的儒雅味道。 他无惧。 也无视众生! 那他的武功一定很高! 莫非,又是一个大宗师? “丫头,拿酒来!” 夏花嘴角一漾,满脸春光。 她将手里的酒坛子丢了过去。 那酒坛子就这么向奚帷飞去。 奚帷伸手,那酒坛子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喝了一大口,这才又向那处凤辇走了三步。 “你不该来!” 丽贵妃依旧坐在凤辇上,她也斟了一杯酒,看了一眼奚帷,喝了这杯酒。 “可我来了,你才不该来!” “我也来了。” “我本担心你不来的。” “本不想来,但既然是这场棋已至结局,想了想,还是来做一下善后之事。” 丽贵妃从凤辇上站了起来。 “你都这么老了,本宫一直以为,到了你这种年岁,当一切都已看透,当寻个无人知晓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安度余生……” “若是如此,本宫真会放你一马。” “毕竟,这天下,配与本宫下棋者寥寥无几!” 奚帷一捋长须也微微一笑: “可你的棋,下得并不好!” “卢皇后确实不愿嫁给昭化皇帝,她确实一直喜欢的是宁景荣。可她太耀眼,你在她的面前……如萤火之于皓月!” “所以,你一直都很嫉妒卢皇后。” “这种嫉妒并不是从你们都入了宫之后才开始的!” “你们都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你就一直嫉妒于她!” “那时京都四美,卢秋霜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皆稳稳压你一头。” “你一直在和卢秋霜争,但从始至终,你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昭化皇帝一直最爱的同样是卢秋霜,所以哪怕昭化皇帝知道卢秋霜所爱并不是他,他依旧封了卢秋霜为皇后,你与卢秋霜进宫的时间仅差半年,但你还是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于是,你干脆在你的百花宫里锄起了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放弃了去争,却不知道你暗中做出了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 丽贵妃双目一凝,“你闭嘴!” 她面色变得阴冷了起来。 “本宫哪里不如卢秋霜?!” “那个贱人!” “她与宁景荣已有了婚约,先帝登基,她本该以死明志!” “先帝要娶她,她竟然同意了!” “你这老匹夫可知道她在后宫做了些什么事?” 丽贵妃的声音愈发高亢,“她偷人!” “她是宁国的皇后!她却在后宫里偷人!” “她偷了宁景荣,生下了那个孽种!” “先帝那个蠢货,他杀了卢战骁满门,却偏偏让那贱人将那孩子给生了出来!” “这是皇室之耻!” “皇上不动手,本宫……岂能如她所愿!” 丽贵妃又咧嘴一笑,就在这时,小武独自一人从积善庙里走了出来。 但所有人都被丽贵妃和奚帷的这番对话所震惊,只有萧包子注意到了小武。 她低声的问了一句:“辰安他们俩呢?” 小武蹲在了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们在里面说说话。” “哦。” 萧包子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钟离若水不想去吴国,二人需要在里面说说这个事。 她又看向了丽贵妃,却听奚帷说道: “所以,你派了魏三给卢皇后的那个刚出生的儿子下了毒?” 丽贵妃脖子一扬: “当然!” “那个孽种死了反倒是成全了卢秋霜的名节!” “那个孽种活着,本宫原本想着等某个合适的时候再将这事揭穿……比如卢秋霜千方百计的将那孽种接回宫里,正准备助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可惜,卢秋霜却早早的死了!” “可惜,本宫晚了一步……不,是本宫没料到贺西山这秃驴竟然是卢秋霜的人!” “不然,本宫本打算亲手将那孽种养大成人的。” “你说,如果本宫将那孽种养大,然后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亲自率兵去将皇上给杀了……本宫再以为皇上报仇之名,让本宫的儿子将这孽种给宰了。” “这剧本会不会更好一些?” “本宫的儿子将受万民敬仰,成为宁国所有人,包括那些文武大臣所忠心的对象!” 奚帷又上前三步,“可惜,你未能如愿。” 丽贵妃背负双手,轻蔑一笑: “不过是多了一些曲折罢了!” “没有了樊桃花,你奚帷又将吴冕给调派到了这里来……” “本宫那个二哥燕基农也不知道受了你怎样的蛊惑,不过这些已不再重要。” “燕子夫的母亲死了,被他爹亲手杀死的。所以,燕子夫长大了,他很听我这个姑姑的话。” “赤焰军,虽说是从上车侯府取来的,但这些年却一直掌握在燕国公府的手上!” “它本就是燕国公府的私兵!” “你失去了对赤焰军的控制,你拿什么和本宫来斗?” “这局棋的最后一子,你的手里已没有了棋子!” “你已输了,奚帷……不过如此!” 奚帷没有反驳,却忽的又问了一句:“皇上修建长乐宫,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丽贵妃大方的点了点头,“他不是对本宫一直不喜么?” “在那后宫里,他不待见本宫,本宫也不愿看见他。” “所以,本宫就请了太一道的道士……就是这位清风道长,用阿芙蓉为药,给皇上炼制了一些丹药。” “药效极好,让皇上忘记了那些烦恼,那不正是他自己想要的么?” 奚帷微微颔首,却悠悠一叹: “所以你将那一切都栽赃在了奚帷的头上?” “你真的很愚蠢啊!” 丽贵妃面色一愠,奚帷又说了一句: “你既然猜到了樊桃花与老夫合作了,她是大宗师,你相信她会那么轻易的死了么?” 第五百九十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九 奚帷这话一出,不仅仅是丽贵妃大吃了一惊。 听见这句话的钟离悠还有袁肃等人也都心里一震。 去岁京都之变,樊老夫人在云集别野因重伤仙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老夫人还是李辰安送去广陵城,亲手将她葬在了桃花山上。 奚帷此刻却说老夫人并没有死…… 钟离悠等人心里大喜,丽贵妃的心却陡然一跳。 她转头四顾。 倒是看见了那些落了一地的桃花,却根本就没有看见樊桃花的影子。 奚帷又道: “不用找了,她不在这里。” 丽贵妃视线一凝,盯着奚帷: “她真还活着?她在哪里?” “她在西南边的土司城寨!” 丽贵妃面色忽的一变,便听奚帷又道: “老夫之所以说你愚蠢,就在于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局棋的目的何在!” “你在百花宫里锄地,你自以为掌握着全局,其实……这不过是我们故意让你知道的局!” “若不如此,你怎会离开百花宫?” “若不如此,你岂会放下了锄头、大逆不道的登上了凤辇显露出了你的野心!” “若不如此,燕基道如何会相信你做出了那些令万名唾骂之事!” “你不仅仅是害了燕府,你还害死了丽阳公主!” “你以为老夫调走了吴冕你就能掌握住赤焰军?” “燕基农被你给关了起来,宁知远去了无涯关,燕子夫确实成了赤焰军的统帅,也确实带着赤焰军向京都而来。” “但燕府有一个真正的清醒并聪明的人,他就是你大哥燕基道!” 丽贵妃心里再次剧震:“老匹夫,你让我大哥去了赤焰军?” “蠢女人,你可知道赤焰军离开无涯关,会给宁国带来多大的损失!” “晚了!” “吴国太子吴谦可不是易于之辈!” “无涯关必然会落在吴国的手上!” “玉丹河一线来不来得及守住还是未知之数!” “宁国的安南道全境,只怕都会因为你的愚蠢而沦陷!” “你居然还在这里做着你的皇后大梦,你配么?” 丽贵妃勃然大怒。 “这是宁国!” “是宁氏之国!” “你这老匹夫和樊老婆子坑壑一气意图谋国,本宫岂能坐视!” “丢掉了安南道又如何?那地方,原本不就是你奚帷的故国么?” “只要本宫的儿子依旧是宁国的皇帝……丢弃那些领土,又如何!” “来人……!” 丽贵妃举起了一只手,她正要下令这数千江湖高手将这西山之巅的所有人杀死。 突然,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飘来。 那是烟花的味道! 丽贵妃和奚帷几乎同时向积善庙看了去。 其余不知道烟花为何物的人也是一惊,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向积善庙看了去。 片刻。 就在所以人的视线中,积善庙里突然传来了“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道灿烂的火光闪过。 一股浓浓的青烟冲天而起。 西山之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剧烈震动。 就在那爆炸声中,有烟尘四起,有砖瓦房梁乱飞。 萧包子在那一瞬间睚眦俱裂。 小武在那一瞬间亡魂大冒。 王正浩轩和阿木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冲入了浓烟之中。 奚帷脸色刷的一变。 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飞而起。 林子枫在惊诧了片刻之后,咧嘴一笑。 就在那缥缈的烟雾中,积善庙,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料到积善庙里埋着烟花!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灿烂的烟花之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活得下来。 这局棋就快结束。 这局棋却在这烟花中提前结束。 梅放夕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奚帷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山中。 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狂冲而来。 安自在带着五百猛虎营战士狂奔而来。 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也向这山巅冲了上来。 那支信号烟花并没有在西山之巅绽放。 但西山之巅那烟花的威力,却是他们前所未见! 出大事了! 出天大的事了! 奚帷此刻的心渐渐冰冷。 千算万算,他终究没有算到这个疯女人会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工部造出了许多的烟花。 那些烟花全部送去了赤焰军,用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吴国的攻击。 这个疯女人夺取了赤焰军的控制权,她肯定弄到了那些烟花! 奚帷认定了积善庙里的烟花就是丽贵妃派人所放。 他双脚一点,如箭一般的向那处滚滚浓烟中冲了过去。 钟离若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姐姐……姐夫……!” 她的小身板一闪,也没入了那浓烟之中。 钟离悠等人此刻被那一声剧烈的爆炸震得脑子里一片慌乱,他们仅仅迟疑了片刻,所有人皆向那地方狂奔而去。 丽贵妃此刻也皱起了眉头,奚帷或者钟离府断然是不会用那烟花炸死李辰安的。 此处莫非还有第三方的势力? 积善庙那地方已一片混乱,她没有命令攻击。 萧包子第一个冲入了浓烟之中,所见……除了一个巨大的坑之外,其余全是一片狼藉。 她疯了一样的高声呼叫:“辰安……若水……!” 她冲入了那个深坑之中,她惶恐的四下寻找,她的眼不太好使,她趴在了地上,用她的那双手在瓦砾里一边刨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唤,她期待着有奇迹的发生,她希望能够听见李辰安的回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的双手磨破,血流了出来。 她依旧没有放弃,她还在苦苦的寻找。 夏花也冲了进来。 她站在了那处深坑里左右四顾,她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能够活得下来! 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在这爆炸中幸免。 李辰安死了。 从此天下再无诗仙! 她看向了萧包子,她的心里再生不起对她的丝毫恨意。 她的心里是同情、是怜悯,还有……敬佩! 这个萧姑娘对李辰安之爱,是真爱! 此刻的萧包子满脸尘灰,双手滴血,她的双眼也已赤红。 片刻,萧包子在绝望中站了起来。 她转过了身,看向了赶来的宁楚楚。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怎么如此大意……我不该让他们单独去这里的。” “我……” “我的牛!” 萧包子忽然装若癫狂,她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眼里是一抹极为锋锐的寒芒: “你们赔我的牛!” “我要杀光你们……给我的相公……陪葬!” 第五百九十一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 萧包子用她那双血淋淋的手握住了无为剑。 满面杀气! 浑身杀意! 她一步一步踩着一地的瓦砾,她就在宁楚楚惊恐的视线中,走出了这片废墟。 走到了烟雨之中。 站在了距离丽贵妃十丈距离。 她举起了手里的剑! 遥遥指向了凤辇上的丽贵妃,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剑就是她要说的话! 无为剑忽然发出了“锵……”的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的手根本就没有动。 她的意动。 于是剑动! 夏花跟了出来,她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她看着那一剑豁然一惊。 奚帷也走了出来,抬眼,恰好看见了那一剑。 他的老眼忽的一凝。 就在那一声剑吟之下,所有人都看向了萧包子。 因为…… 萧包子踏前一步,便是漫天剑意! 就在那一剑的剑意之下,满山的桃花被剑气切割,于是纷飞。 一剑光寒,剑意席卷方圆百丈距离! 漫天的细雨。 漫天的桃花。 漫天的剑影! “拦住她……!” 丽贵妃一声嘶吼,她身边的高手在那一瞬间起身,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公孙大娘的长袖如两条蛟龙一般的向漫天的桃花席卷而去。 清风老道士手里的拂尘一甩,向那漫天的剑意砸了过去。 北侠公子羽在那一瞬间丢出了他手中的桃花扇。 桃花扇在空中展开,挡在了数道剑意之前! 萧包子再踏前半步。 那漫天的剑意带着漫天的桃花忽的向丽贵妃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落了下去。 就像那些桃花盛开在了那些剑意之上! 夏花面色豁然一变: “道剑!” “万物生!” 道剑! 是曾经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慈航道院的镇院之剑! 据说天下武林,一共只有四种武功出自于传说中的隐们。 道剑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还有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天山天音阁的天魔琴音,以及越国禅宗的大威天龙。 这是世间公认的最难练的功夫。 不二周天诀在洗剑楼几乎被放弃。 天魔琴音在天音阁这百余年来,也只有她夏花窥到了门径。 至于大威天龙,哪怕是如九灯和尚这等佛门高僧也仅仅略懂皮毛。 倒是听说九灯和尚那关门弟子不念小和尚得了其门。 道剑,自从慈航道院消失之后,世间已再无道剑。 可现在…… 这个萧姑娘使出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道剑! 那些人,可能挡她这一剑? 就在夏花等人震惊的视线中…… 公孙大娘在空中起舞,跳出来一出真正的霓裳剑舞。 她的双袖在空中翻飞,一条紫色一条黄色。 一紫一黄两条长袖卷住了许多的桃花,那些桃花仿佛就在她的长袖上盛开。 于是,她的长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那些花,仿佛镶嵌在了她的长袖上。 更美。 似乎也更重! 公孙大娘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忽然苍白。 她灌注了内力的双袖,竟然无法挡住那些带着剑意的花瓣! 甚至, 她的长袖正在一尺一尺的缩短! 那是剑意! 是发至于萧包子内心的无穷杀意! 她落在了一颗桃树上,桃树的枝干忽的弯曲。 “咔嚓”一声。 那颗桃树受不了所承受的压力从中折断。 公孙大娘狂喷了一口鲜血,她再次挥出了她的双袖,人却向后连退了三步。 清风老道士的拂尘也拂到了那些桃花上。 他的手臂豁然一震。 他的老脸忽然一黑。 他瞪大了眼睛,并没有去看萧包子。 他死死的看着面前的那些桃花,还有桃花中藏着的十八道剑意! 他再次挥出了拂尘,万千尘丝缠在了那十八道剑意之上…… 剑意止。 渐渐消失。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欢喜。 因为,他手中的这把拂尘的万千尘丝被那十八道剑意切断。 尘丝飘然落下。 一朵桃花在他的面前盛开。 他亡魂大冒,他拔出了背上的桃木剑,一家伙跳了起来,一剑向那一朵花劈了过去。 花碎。 清风老道士吐血狂退。 “徒儿……” “师傅……” “快跑……!” “……哦!” 无为小道士转身就跑。 清风老道士再次拔地而起,祭出了手中的桃木剑。 北侠公子羽的那把桃花扇有扇骨十二根。 那是十二根精铁打造的扇骨! 那把扇子此刻就立在了他前方丈许距离。 就在他震惊的视线中,扇面忽然间千疮百孔。 扇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精铁交鸣之声。 他看见了足足十六道剑意向他而来!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那十二根扇骨,竟然渐渐弯曲! 那把桃花扇仿佛发出了阵阵的哀鸣,它正在一尺尺的后退,并在一寸寸的落下。 他的手忽的伸了出去。 他抓住了他的桃花扇,“砰……!”的一声,他倒飞三丈,嘴角喷洒出了一路鲜血! 三大高手,根本就没能对萧包子形成任何威胁。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萧包子的这一剑击飞、击伤,甚至心生恐惧。 萧包子依旧在桃林中向前而行。 她的剑一直指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她的眼也一直眯着看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丽贵妃两侧的那些江湖高手向萧包子冲了过去。 小武拔地而起,双手在雨雾中越来越亮。 阿木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一飞冲天。 司空豹、苦难和尚、杜云峰、童老邪等人也加入了这场大乱斗。 一时之间,西山之巅不仅仅有漫天飞舞的桃花,还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宁楚楚率领她的娘子军冲入了敌人之中。 钟离若画背着不二剑,缓缓从积善庙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凤辇上的丽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忽然站起,冲着雨雾喊了一嗓子:“你们再不出来……本宫可就死在这里了!” 有人踏雨而来。 一个! 两个! …… 五个! 他们是:快活神仙苍南天!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 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还有一个是……北丐左丘不明! 两个半步大宗师,三个一境以上的绝顶高手! “你们先杀了那个女人!” 五人向萧包子飞了过去。 奚帷皱起了眉头,却忽然又是一惊! 夏花心里一沉,她拔出了剑,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 萧包子站在桃林间。 满身花瓣。 满脸泪水。 满眼悲戚。 她似乎不知道有天下绝顶的五大高手向她而来。 她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天空,喃喃的说出了一句话: “辰安……吾爱……!” 她踏前半步! 手中的软剑忽然间灿烂出了朵朵莲花。 她身周方圆十丈距离的空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片看不见的池塘。 池塘有波。 莲花在随波而荡。 却顷刻间烟消云散。 仿佛失去了生机。 寂灭! 万物可生! 万物可灭! 就在一念之间! 她踏出了半步! 她已入半步大宗师……! 第五百九十二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一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 “啊……!” 萧包子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大吼。 莲池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穷的剑意从那莲池中飞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 西山之巅的万千桃树的无数桃花向空中飞了起来。 就连落在地上的那些花瓣,也向空中飞了起来! 那一道道的几近无形的剑意,它们穿透了那些纷飞的花瓣,剑意传到了那些花瓣之上,花瓣并没有因此而破碎。 但花瓣的颜色却在那一瞬间消退。 它们,在这寂灭的剑意中,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它们离开了那一道道剑意向敌人飞了过去。 带着剑意。 也带着萧包子的无穷杀意! 便是死意! 万千桃花落。 就在萧包子的举步之间! 那些桃花落在了敌人的身上。 于是,有哀嚎声传来。 有血纷飞。 将枯白的桃花染红。 就像一只只翻飞的红色的蝴蝶。 但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那些依旧没有消失的剑意! 它们无形。 却如死神降临。 奚帷闭上了眼。 不是对那些死去的敌人的怜悯,而是他知道这个姑娘此生恐怕再无欢乐。 因为那些花已了无生机。 因为那些看不见的剑意,只有冰冷的滔天杀意! 他不是花满庭。 他是丁大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 萧包子依旧在握剑而行。 丽贵妃的三千余高手……已死了数百! 一剑。 杀数百之数! 就算是花满庭,或者燕基道也做不到! 她那一剑,不仅仅是杀了数百之敌,还挡住了那五大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 这便是道剑之威! 萧包子吐了一口血。 并不是有人伤到了她,而是她的心力在渐渐憔悴。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透支了大量的真气,更透支了大量的精神力。 她已无惧生死。 或者说,她已一心向死! 一朵桃花落在了丽贵妃的手上。 一道鲜血喷涌而出。 丽贵妃仓惶拔剑。 一剑而退! 后退三丈! 一道剑意落在了苍南天的面前。 他也是半步大宗师,但在这一剑之下,他只能退! 他后退了两丈! 其余四人皆退。 在难以置信中,在那死寂的剑意中,他们疯狂的催动着内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的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彻天穹—— “你们还我姐姐,还我姐夫……!” 钟离若画从天而降。 仿佛从画中走来。 不二剑的雌剑在那一瞬间发出了一道道漆黑的剑光! 就在那剑光之下,就在钟离若画落下的那一瞬间,丽贵妃忽然打了个哆嗦。 冷! 她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夏花又大吃了一惊—— “凝霜诀!” 林子枫早已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那小姑娘……她练的竟然是凝霜诀!” 夏花抿了抿嘴唇,凝霜诀号称除了隐门四大神功之外的最难练的内功心法。 因为,它是至阴之心法! 它和不二周天诀恰好是内力的两个极端。 但不二周天诀是以内功改变体资,修成了不二周天诀,便成就了天下少有的纯阳之体。 凝霜诀不一样。 它本就需要纯阴之体才能修炼。 这样的体质,万种无一! 可那小姑娘散发出来的剑意,却真的就是凝霜诀的刺骨寒意! 她,竟然是纯阴之体! 她这一剑…… 钟离若画一剑挥洒。 不仅仅是丽贵妃感受到了那股寒意,此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在这微雨之中,西山之巅的气温,仿佛就在她那一剑之下降低了许多。 钟离若画身边丈许,地上的积水几已冻结为冰! 她一剑落下,她面前的三个江湖高手动作顿时一僵。 三人中剑,一剑毙命。 钟离若画那张小脸蛋绷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她死死的咬着牙。 她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那些人! 她的剑再起。 空中的雨丝似乎在她的剑意之下凝结为冰。 可惜她的境界不够。 她并不能用意念控制那漫天的冰雨。 但就是这样,已令夏花震惊无比—— “二境下阶!” “她才几岁?” “她若是踏入了半步大宗师……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一片哀嚎声起。 一道道的鲜血在空中挥洒。 有鲜血落在了钟离若画的脸上,她没有去抹。 她只想杀人。 “你们,都要给我姐姐姐夫……陪葬!” 小武飞到了天上。 双手在空中如皓月般明亮。 他的眼里擎着泪水,他的心里是无尽的自责,还有无尽的悲伤。 他从天而降。 双掌在下。 贺西山看向了那一掌,他顿时长大了嘴巴。 “如来神掌!” 这是小武第二次使出如来神掌。 他要超度了那些该死的人! 掌影在空中变大。 如簸箕一般大小的两只巨大的璀璨的手,向地上的那些人拍了下去。 那些人惊慌而逃,意图逃出那一掌之下。 然而,那一掌还在变大。 这就是佛法无边! “啊……!” 惊天的惨叫声传来。 小武双掌落地。 地上血流成河! 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没有悲悯。 他那双眼仿佛被这鲜血染红。 他再次飞到了天上…… 双掌光华万丈。 他不再是那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他已入魔! 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如山岳一般的向那些敌人劈了过去。 其势若渊。 其威若山。 其锋无人敢撼! 这便是牧山刀的一往无前。 梅放夕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手里倒是握着剑,但他却发现自己当真除了斩落几朵桃花便一无是处。 他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越来越近。 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任何色彩,她的眼里仿佛只有无尽空虚。 她再次挥出了一剑。 一道剑意扫过。 丽贵妃挥剑一挡…… 她挡住了一道剑意,但她不知道有足足百道剑意向她而来。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只剩下三丈。 她一直看着丽贵妃。 眼里一片冷漠。 以快活神仙苍南天为首的五大高手来到了丽贵妃的面前。 他们运足了内力,他们手中的武器吞吐着剑芒刀光,他们严阵以待,比面对一个大宗师还要谨慎。 萧包子止步,忽的开口: “我叫萧包子!” “挡我者……死!” 无为剑发出了最后一声剑吟。 那声剑吟穿透了风雨,直上云霄! 夏花分明听见了那剑吟中的思念、悲伤、还有……对人间的不眷恋。 第五百九十三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二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夏花在钟离若画的凝霜诀中感受到的是冰冷寒意。 但在萧包子的这剑吟声中,她分明觉得那种感受比凝霜诀更冷! 凝霜诀冷在身上。 那剑吟里的冷,却冷在了心头。 冷入了骨子里! 她已知道,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已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念头。 因为这份决绝。 她才生起了寂灭! 她才能半步而至半步大宗师! 她会死么? 夏花以前是希望她死的,可现在,她却希望她能活着! 如这般伟大的爱情,世间已经不多了。 夏花忽然想起了吴国京都相思湖中的一种鸟。 它叫鸳鸯。 母亲说鸳鸯才是世界最痴情之物。 一旦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必死。 故而世间对爱情之忠贞,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 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之间,就是一对鸳鸯! 李辰安死了,她就要跟着去了! 夏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她决定救她。 “不能让她死!” 林子枫一怔,“不能让谁死?” “二师兄,你我,其实都不懂何为爱情!” 林子枫一脸懵逼。 夏花又看向了萧包子。 看向了她最后的这一剑! 这一剑,是最后的寂灭,是萧包子的最后的意愿! …… 空中,一篷鲜血炸开。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首当其冲,他根本无法挡这一剑之威。 他在这一剑之下被洞穿了足足八个洞! 其次是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他用尽了全力将手里的铁索舞的密不透风。 但依旧有剑意穿透了他的索墙,刺入了他的胸膛。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双腿被一剑斩断。 快活神仙苍南天此生再难快活,他看着胸口的那一剑看了很久才倒了下去。 他死不瞑目。 悔不当初。 左丘不鸣已转身飞身而逃。 可他仅仅飞出去了丈余,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 他的后背被三道剑意刺入,贯穿了前胸。 一剑之下,五大绝顶高手竟然全死! 这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叫萧包子的女人,她竟然恐怖如斯! 丽贵妃面色煞白。 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人。 萧包子也没有再向前迈出半步。 她的眼里依旧流着泪水……她的泪水似乎已流尽,此刻流出来的竟然是血水! 有数十道剑意穿过了冰冷的雨,带着无数的花瓣,也带着一道滔天的死意。 丽贵妃已看出了萧包子几近油尽灯枯。 她只要能挡住这一剑……萧包子必死无疑! 她挥动了手里的剑。 一剑起,灿若繁星。 夏花又吃了一惊——一境上阶! 没有人知道锄了近二十年地的丽贵妃,她竟然是一境上阶的高手! 丁大先生也大吃了一惊—— “落星剑!” “你竟然学会了秦怀玉的落星剑!” 无数星辰落下。 落在了那寂灭一剑的万千剑意之上。 星辰灭。 剑意消。 丽贵妃大喜,手中剑再次挥起。 就在这时,萧包子忽然将手里的剑给掷了出去…… 就在夏花的眼中,那把剑在无数星辰中穿行而去。 它的剑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如莲花般圣洁的光芒,而是一片漆黑的毫光。 如地狱之炎。 似幽冥之火。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寂灭! 它所过之处,所有的星辰皆灭! 丽贵妃咬牙再退,手中的长剑再舞。 但那一剑依旧在执着的前行,她竟然无法挡住! 那一剑到了她面前五尺距离。 夏花听见了萧包子的声音传来: “破……灭……死……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一篷漆黑的光从剑身上炸了开来。 丽贵妃的头飞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四肢从躯干上分离,看着她的躯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又看着她的四肢在空中被切成了一段一段。 她的头落了下来。 落在了那架凤辇之上。 她的眼依旧是睁着的。 眼里除了惊恐,还有茫然…… 她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你不该来这里!” 来了,果然就回不去了。 百花宫后花园的那些花花草草……再也没有人去照料了。 …… …… 萧包子闭上了眼。 血流满面。 她不能再走。 也不力再发出一剑来。 她甚至无法收回无为剑。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依旧在飞舞的花瓣。 她忽的咧嘴一笑,嘀咕了几句没有人听见的话: “我叫萧包子啊!” “其实,我是故意飞起来让你看见的。” “可你这头蠢牛……竟然无动于衷。” “早知道我主动一些,你死了,至少还能给你留个后。” “你死了……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啊!” 她的眼前忽的一黑。 夏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将她抱起,取了那把无为剑,她飞快的跑向了后方。 周正到了山顶。 安自在到了山顶。 吴冕到了山顶。 长孙红衣也到了山顶。 他们看见的,就是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桃花。 他们向积善庙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正举起了一只手,冰冷的说了两个字:“杀光!” 五百玄甲营战士拔刀而上。 五百猛虎营战士也拔刀而上。 吴冕带来的三百高手也拔出了各自的武器杀将过去。 长孙红衣的三千御风卫将丽贵妃的所有人包围。 这是一场屠杀! 丽贵妃带来的高手中,清风老道士和公子羽以及公孙大娘在刚才应对萧包子的那一剑的时候就受了伤。 此刻,丽贵妃身死。 大势已去。 他们哪里还有半点战意。 于是,他们开始逃,却已无路可逃。 于是,死的人更多。 哀嚎遍野,西山之巅血流成河。 桃花的花瓣在血河中飘荡。 所有人没有去看那一地的尸体。 所有人都站在了积善庙的那处废墟前。 钟离若画晕了过去,被钟离悠抱在了怀里。 宁楚楚梨花带雨,她已无言。 阿木和王正浩轩手里依旧握着血淋淋的刀,他们垂头,不敢向那废墟看上一眼。 丁大先生已脱去了那身漆黑的长袍。 他和梅放夕并肩站着。 梅放夕长长一叹,“这局棋……就这样结束……两败俱伤!” 贺西山杵着他的禅杖呆立片刻,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夏花抱着萧包子,向那处废墟望了一眼。 她一展身形,向山下飞去。 林子枫也向那处废墟看了一眼,满眼欢喜。 雨渐渐的大了。 有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雨中飞来。 她没有落在西山之巅。 而是落在了较远处的一颗树梢之上。 她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桃林,又看了看那些在积善庙前悲伤的人群。 她悠悠一叹: “总有人间二两风。” “吹灭十万八千人间梦!” “终究落了个一场空!” 钟离悠豁然回头! 樊桃花已飘然而去。 “扶皇长子小武……登基为帝!” 「第三卷终」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上 转眼四月二十八。 距离西山之变就这么过去了七天时间。 迷迷糊糊中,萧包子的耳边有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 她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洁白的幔帐。 有徐徐轻风吹了进来,幔帐在风中微微摇曳。 就在那轻风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心里一怔,这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在床上躺着? 我……辰安……若水……西山…… 萧包子想了起来。 西山上的那声惊天爆炸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惨烈的场景也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辰安和若水死了…… 我本应该也随他而去的! 这是…… 她一家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撩开了幔帐,看向了窗前。 窗前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 她正在弹琴。 她的身子随着曲乐的流转在缓缓的动。 就像春风中的一朵洁白的花。 又像随波逐流的一艘小船。 萧包子眉间微蹙—— 她是谁? 琴音袅袅,有歌声起,那姑娘唱了起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萧包子小嘴儿微翕,她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了! 在入蜀州的途中,在那雨后的不知名原野上远远的见过她,也听过她弹这个曲子唱这首词。 在崇庆府的水镜台近距离的遇见过她。 她甚至还为李辰安出了手。 在西山之巅也见过她。 如此看来,是她将自己给救回来的。 那……楚楚呢? 阿木和王正浩轩呢? 还有小武呢? 对了! 小武本该叫宁知念! 他才是宁国的皇长子! 李辰安千辛万苦到了西山,要迎接的竟然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兄弟小武! 萧包子的脑子愈发清醒。 她想明白了那前因后果—— 那个爹! 奚帷! 他为了引出丽贵妃,故意设下了西山之局! 樊桃花好像并没有死。 她假死之目的,也是为了让丽贵妃放下最后的戒备来赴这西山之约! 丽贵妃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他们的计谋也确实得逞。 可是辰安他…… 萧包子忽的满脸悲戚。 辰安他却成了这一局棋的牺牲品! 夏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悲伤,她的手落在了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萧包子。 “萧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张绝美的脸,“你不该救我的。” 夏花嘴角一翘,“可差点没有救回来……还好,算是你自己的命大。” 萧包子起身,下床,身子微微一晃。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内力,却发现丹田里的内力已经干涸。 “那天,你很了不起!” 夏花起身走了过去,搀扶着萧包子的手臂,“你杀了很多很多人!” “你推开了那扇武道的门,还迈了一只脚进去。” “只是……你的意志消耗得太大,内力也严重透支。” “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你需要好好修养……今日阳光明媚,要不要在这院子里去走走?” 萧包子点了点头,虽然夏花搀扶着她令她很不习惯,但她没有拒绝夏花的善意。 二人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这院子里。 萧包子看向了院子角落的那一颗桃树。 桃树上只剩下了残花三两朵。 “我睡了几天?” “七天!” “……这是什么地方?” “崇庆府的悦来客栈……放心,我将这客栈给包了下来,除了我和二师兄之外没有别人。” 萧包子站在了阳光下。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 “我睡了七天了呀?” “那今儿个就是辰安的头七了。” “不行,我得去西山!” 夏花一怔,“你这身子骨……” 萧包子打断了夏花的话,焦急的问了一句:“有没有看见我的那头驴?” “就在前院……你这驴挺神奇,它自个找到这地方来的。” “姑娘贵姓?” “夏花。” “……好名字,我不善于说谢谢,我得去西山给辰安烧一些纸!” “稍等!” “既然是给他烧纸,你去买也不方便,你且歇会,我让我二师兄去买来……你得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才行。” 萧包子想了想,说了两个字:“多谢!” 夏花扶着她坐在了花园的凉亭里,起身离去。 萧包子怔怔的看着那些盛开的花还有那些在花间翻飞的蝴蝶,她又想起了李辰安。 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痴痴的想着。 她甚至没有注意夏花已回到了花园里,已站在亭子外看了她十息的时间。 夏花心里一叹,她端着一盏燕窝羹走了进来。 “萧姐姐,先吃点。” “啊……多谢!” “说过不用谢我。” “……好!” 萧包子拿起了勺子开始吃起了这燕窝羹。 她并没有胃口,但她逼迫自己必须吃下去! 她要去西山。 去给辰安烧纸! 还得去看看积善庙那废墟里能不能找到辰安的尸骸,哪怕是一根骨头也是好的。 她要带着李辰安的遗骨回晚溪斋。 就埋在自己的那茅屋的旁边。 这样,他就能天天看见我,我也能天天看见他了。 萧包子的眼泪又滚滚的流了出来。 流入了这燕窝羹里,也流到了她的嘴里。 很苦。 她却将所有的苦都咽了下去。 夏花没有安慰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知道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当真是一对鸳鸯! 萧包子吃完了这盅燕窝羹,林子枫买回来了一背篓的纸钱。 萧包子站了起来。 夏花也站了起来,还说了一句: “我陪你同去。” “不用……我大致知道你是喜欢他的,但喜欢和爱不一样。” 萧包子咽了一口苦水,牵强一笑,又道: “我……我和他相处了半年之久,这半年来,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也不骗你,我和他尚未同房,但在我们彼此的心中,已是夫妻。” “他的头七,我是以妻子的身份去的。” “你……你还有更好的未来。” “我走了,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我欠你一个人情,再会!” 萧包子背上背篓起身离开。 夏花跟在了她的身后。 萧包子去了前院,那头小黑驴已站在了她的身边,还用它的脑袋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 萧包子骑上了小毛驴,转身对夏花挥了挥手。 小毛驴走出了悦来客栈,走入了这崇州城中,向西山走去。 夏花直到萧包子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小师妹,回魂丹如此精贵……” 夏花摆手打断了林子枫的话,“二师兄,走!” “去哪?” “去和大师兄他们汇合,你们上天山,我……回家去看看。”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中 西山之巅。 积善庙的废墟之上垒起了一座坟茔。 坟前竖着一块碑。 碑上刻着几行字—— “十七年痴愚,笑看世人疯癫。” “三月三顿悟,如潜龙出渊。” “你是宁国诗仙。” “你是宁国摄政王。” “你是宁国新局面的奠基者。” “你是宁国的希望之光。” “但不管你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与年岁无关。” “我感受到了人间的那二两风。” “一两将她吹到了你的身边。” “一两将我吹去了天边。” “此生有兄如你,有妹如她,我将乘那余下的八两风而去……为你守宁国之江山!” “你,才是宁国真正的王!” “弟: 小武, 叩立!” 小武跪在坟前。 他将最后的一捧纸钱依依不舍的放到了火堆上。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泪来。 他看着那些纸钱在大火中燃烬,看着火苗渐渐变小,看着那些灰烬在风中徐徐翻飞。 他站了起来,撩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转过了身去,冲着站在他面前的钟离悠等人挥了挥手。 他摸了摸怀中李辰安给他的那封尚未展开来看的信。 他抬步而去…… 入京都! 当皇帝! 守着他用死换来的宁国之江山! 谁也别想打这江山的主意! …… …… 当萧包子来到西山之巅的时候,上面已没有了一个人。 她骑着小黑驴穿过了那片桃林,便看见了废墟上的那座孤坟。 不用想,那就是辰安和若水的坟了。 小黑驴抬起了驴头也望了望那座坟,又埋头走了过去。 萧包子来到了坟前,蹲在了那面石碑旁。 她看着石碑上的字,伸手摸了摸。 石碑冰冷,冷彻心扉。 她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做了一场梦,辰安他……真的死了。 “人海茫茫,找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实在不容易。” “我是幸运的。” “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性子许多人会不喜……不懂规矩、万事随心,还很懒。” “谢谢你的包容。” 萧包子从背篓里取出了纸钱来,打着了火折子点上,放在了碑前。 “我比你大三岁,你说女大三抱金砖。” “这就是你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本想着既然比你大一些,就当如姐姐一样照顾你,可你……你给我的感觉却更成熟稳重一些。” “这样挺好,我自幼没有父亲,便没有父爱,在你身边我觉得心里很踏实,便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的依靠了。” “当然,我还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孩子,倒不是对你不喜,只因心里有你。” “这就够了。” 萧包子将纸钱一把一把的放入了火堆里,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也映红了她脸上的泪水。 “这辈子我还没哭过。” “你这个人啊……” “今天是你的头七了,听说头七可回魂,可来阳间一看。” 萧包子抬起了头来,四顾张望,“你看见我了么?” 她撩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尽,还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样会不会好看一点?” 忽然,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眯。 她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那只鹰! “你来了?” 那只鹰徐徐落下,萧包子伸出了一只手,那只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萧包子摸了摸鹰的脑袋,“可惜你不会说话,他应该带给我一些话来的。” “你去告诉他。” “我要回晚溪斋了。” “我这辈子大致不会再离开晚溪斋。” “我要将他的坟迁去晚溪斋,等我死后,我会和他葬在一起。” “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我再去做他的新娘。” 萧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看见了这只海东青的脚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 她心里一惊。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她的鹰! 除了她,唯一懂得召唤这只鹰的只有李辰安! ……莫非真的是老天爷开了眼,他真的在冥冥之中看着? 他让这只鹰给我带来了他要对我说的话? 萧包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这个小竹筒。 她用火折子熔了腊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展开…… 她的呼吸骤然一顿。 这是李辰安的字迹! 他真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这封信—— “包子,吾爱。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若水告诉我的。 我很喜欢,因为包子鼓鼓囊囊还软软糯糯,这名字很是生动形象。” 萧包子脸色一红,她不知道钟离若水早已从萧十三娘嘴里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这样很好。 不然他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这多少有些遗憾。 “做这件事之前我有再三考虑,我知道这对你是很不公平的,等我回来。” “回来我会好好的宠你疼你。” “积善庙的烟花,是我自己放下的。” “因为宁国和吴国不太和睦,我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吴国,将会生出许多的枝节,倒不是怕这些麻烦,而是这样会耽误许多的时间。” “你知道若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我必须尽快的赶到洗剑楼去。” 萧包子忽的一惊……他没死?! 他没死! 他是用那一场烟花来遁去! 萧包子的心忽然间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她根本没有因为李辰安的隐瞒而生出丝毫不喜,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来。 这是欢喜的泪。 “为了不暴露行踪,我瞒住了许多人,还要继续瞒下去,你万万不可露出了马脚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好,我、我这就回晚溪斋,等你回来!” 她又继续看信: “两年,你等我两年。” “两年之后,我无论如何会去找到你,去耕你的田!” 萧包子嘴角一漾,一边哭一边笑。 她挥了挥手臂,那只鹰冲天而起。 她蹲在了那墓碑前,喜极而泣。 “说过为你写一首词的,此词名为《清平乐、红笺小字》,我想你会喜欢。” “红笺小字, 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 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依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在晚溪斋等我,记得包包子要发面。” “想你的李辰安!” 萧包子的颓势在看完这封信之后一扫而光。 她掩面而泣。 她忽的展开了双臂。 就在她的双臂展开的那一瞬间,西山之巅有风起。 她的气势在那风中徐徐攀升。 此刻的她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于是,她的丹田之内阴阳双鱼恢复了生机。 内力渐生。 渐急。 渐浓。 渐稠。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她由死转生。 阳光正好。 西山之巅一片春意盎然。 她涅槃而生。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下 钟离园。 沁儿站在钟离若画的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 她看着小小姐的脸。 小小姐的脸原本圆乎乎的,脸上是极为好看的白里透红的颜色。 可现在…… 现在小小姐的脸已明显消瘦。 那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也失去了光泽。 自从西山之事发生之后,已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小小姐一直都坐在三小姐这闺房的窗前。 少有进食。 更是没有闭眼休息片刻。 她在看着三小姐抄录下来的那些摄政王的诗词,也在看着窗外的那颗桃树。 桃树上的花几已落尽,那些诗词,想来她已背得滚瓜烂熟。 可她…… 她的泪已流干。 她眼里的色彩依旧是一片灰暗。 小小姐才六岁。 她失去了最爱的姐姐,还有那个成天被她挂在嘴边的姐夫。 似乎因此小小姐的童年已不在。 “沁儿姐姐,” “奴婢在。” 钟离若画望着窗外的夕阳忽的开了口,“你说,人死之后去了阴曹地府,” “听说都要经过那处奈何桥,都要在桥头喝一碗孟婆汤……” “听说那汤喝了之后,就会将前世的一切都遗忘。” “那些人,那些事,统统都遗忘。” “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走到了奈何桥了没有。” “他们若是都喝了那孟婆汤,岂不是说他们在过了那桥之后,彼此就已陌生?” “彼此若是陌生……姐姐岂不是会很孤独?” “姐夫岂不是也会很孤独?” 沁儿一怔,沉吟片刻,“小小姐,三小姐与李公子之爱许能感动了天地。” “虽说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但……但或许阎王爷会给他们网开一面。” 钟离若画微微颔首,她又看向了桌上的那些纸。 “我似乎比同龄人成熟得更早一些。” “姐夫的这些词,我现在能看懂一些了。” “比如这首。” 钟离若画拿起了一张纸来,低声的诵读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初时,只是觉得这首词太过凄凉,便觉得姐夫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奶奶当时说,姐夫这个人有些奇怪。” “写出这首词的人,当历经过一段极为困苦的日子……为情而困,为爱而苦。” “那时我是不懂奶奶这话的意思的。” “现在,我略懂了。” “姐夫……不容易啊!” “他和姐姐在去岁三月三相识,而后相知再相爱,我都看在眼里,我为他们感到欢喜。” “可现在,我们回了广陵城或者京都之后,西山上的那座坟,就真成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 沁儿听着,忽然觉得坐在窗前的小小姐似乎长大了。 她说出的话,再不是以往的那些去街上买棒棒糖,或者去某个地方看热闹等等。 她在为三小姐和李公子的感情而悲伤。 她这样的年岁,就算是悲伤,本也应该是短暂的。 至少不应该如此深沉。 可现在看来,小小姐似乎掉入了三小姐和李公子的爱情故事里。 “小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如果三小姐和李公子在天有灵,他们是不希望看见你像现在这样。” 钟离若画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又望向了窗外的夕阳,“那我应该怎样他们才会欢喜?” “奴婢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应该快乐起来。” “李公子将这江山交给了皇长子,奴婢觉得你应该去练武,成为如祖母那样的高手。” “未来,你也才能再创一个强大的世家,来守护宁国,守护李公子的那番心血。” 钟离若画的眼徐徐亮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半!” “我确实应该去练武了,应该成为如奶奶那样的高手去守护宁国。” “但我不会去创立一个什么强大的世家。” 沁儿一怔,“为何?” 钟离若画嘴角一翘:“因为我长大了也不会去嫁人!” 沁儿大吃一惊,想要说些什么,钟离若画去又说了一句:“我饿了,这碗燕窝不够,你叫厨房给我多弄点吃的……肉要多一些!” “好。” 沁儿放下手里的燕窝,正要转身,不料钟离若画又问道: “楚楚姐姐去哪里了?” “四公主带着娘子军昨日已经离开,说是要去漠北,要去建立一支宁秀卒什么的。” “哦……那阿木哥哥他们呢?” “他们随皇长子去京都了,今日上午启程离开的。” 钟离若画吃了一口燕窝,“都走了……我留在蜀州,给姐姐姐夫守坟!” …… …… 西山之巅。 萧包子已骑着小黑驴离去。 她离去的时候是在午时左右。 此刻时近傍晚。 西山之巅已是冷冷清清。 就在夕阳下,一个穿着月白袈裟的年轻和尚走到了山顶。 他站在山顶四处张望了一下。 看见的是满地的残花,还有满地已经变黑的血迹。 他握着一根禅杖走过了桃林,走到了积善庙前,站在了那座坟前。 他蹲了下去,仔细的看了看那块碑上的碑文,忽的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辰安……你居然死了!” “你死了,那场五年之约……你岂不是无法赴约了?” 他站了起来。 背后是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是不念和尚! 他原本就是来找李辰安的。 倒不是提前履行那个约定。 而是……要给李辰安送一封极为紧要的信! 他原本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 去岁秋,师傅九灯和尚与吴洗尘一战,虽胜,却重伤。 去岁冬,东林禅院将西林禅院给灭了,师傅战死! 那时他在吴国回越国的途中。 等他回到西林禅院,才知道两大禅院已合二为一,成为了越国的禅宗。 主持方丈变成了原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 师傅战死本应该给师傅报仇,可偏偏师傅留下的遗命却不准他报仇! 他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方和尚。 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了宁国的寂灭大和尚回来了! 寂灭大和尚和寂觉大和尚原本是师兄弟,却不知为何打了一架。 两个都是大宗师。 又两败俱伤! 寂灭大和尚又走了。 听说又去了宁国。 在越国京都四风城,不念和尚遇见了晗月公主。 晗月公主给了他一封信,请他去一趟宁国将这封信交给李辰安。 晗月公主说此事极大,涉及到越国的帝位之争! 她还说,见到李辰安之后,就说是一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请他相助。 本就无处可去的不念和尚就这么来到了宁国,来到了这里,却傻了眼。 李辰安死了! 这怎么办? 不念和尚举头四顾,忽然觉得天大地大竟无处为家。 想了想,他转身离去。 得回越国告诉晗月公主这个消息。 不念和尚刚走,又一个老和尚来到了这里。 他是贺西山! 他看了看不念和尚的背影,想了想,没有将不念和尚叫回来。 他也站在了那坟前看了片刻。 喃喃说了一句: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没有离开。 他去山腰处伐木。 要重建积善庙! 他要继续在这里住着,然后……等下去!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初夏 上 崇庆府西山之变,在短短的时间就传遍了蜀州。 又通过蜀州古道或者长江航运传到了宁国各地。 这当然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这个消息与皇帝驾崩同为重要! 毕竟而今的宁国没有皇帝,摄政王代行的就是皇帝之职! 他之重,与皇帝无二! 何况,他活着的时候为宁国拟定的五年规划,现在已在整个江南道展开来。 那些新上任的官员当真在尽心尽力的推行提振工商业的这一国策,虽然时日尚短还未见多大成效,但对于江南道的商人们而言,他们已感受到了这一新政将会带给他们的巨大改变。 江南道的商人们已经活跃了起来。 因为他们已敏锐的察觉了这一新政的商机。 江南道道府。 平江城。 苏氏宅院。 苏氏家主苏梓,字明堂。 他正坐在后花园的水榭中,默默的煮着一壶茶。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 他是江南范氏的族长范昌荣,家里开设的也是绸缎庄。 此刻,范昌荣悠悠一叹,看向了苏梓,说道:“明堂兄,看来蜀州之事确已成真。” “这几日里,咱们江南道的商人中流传了一些话出来。” “今日来访,就是想请问一下明堂兄,咱们合作修建的那处作坊……是不是暂时停下再看看接下来朝廷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苏梓给范昌荣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摄政王在蜀州西山死了,江南道的商人们所担心的便是他留下的那些新政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去再生变故。 这很正常。 历朝历代,不仅仅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会出现国策的变动,就算是同一朝代,皇权的更迭也极大可能造成国策的改变。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一新政。 摄政王所定是提振工商业,这对于匠人和商人是巨大的利好。 对于农,从明面上却看不出有多大的益处。 但农这个东西,却是所有皇帝最为重视的。 现在新皇虽然尚未登基,却已经在回京都的途中。 他登基之后,有多大可能再将国策的重心放在农业上? 谁也无法预料。 苏梓也很担心。 毕竟投下去的是真金白银,一旦国策有变,弄不好就血本无归。 范昌荣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长子是小武……他现在叫宁知念。” “据老夫所知,小武和摄政王情同手足,或许他登基为帝之后,并不会去改变摄政王定下的国策。” 范昌荣眉间依旧一片忧虑。 “明堂兄,可咱们不敢去赌啊!” “清溪作坊,按照计划投入的银子可是百万两之巨!” “为了提供清溪作坊的原料,咱们可还包下了许多的农户栽桑养蚕……春蚕已快要结茧,这又需要支付一笔巨大的银子。” “万一新皇登基之后要抑商,万一又回到以前的模样,明堂兄……” 范昌荣俯过身子,轻轻的叩了叩桌面,低声说道:“咱们这一折腾,弄不好就万劫不复啊!” “毕竟,皇帝称孤道寡,这之前他不知道他就是皇长子,他和摄政王称兄道弟,这对他是大有好处的。” “现在摄政王死了,他也知道了他就是皇长子,他还知道他回到了京都就会成为宁国的皇帝!” “他虽是聋哑之人,可皇帝就是皇帝!” “他不能一言九鼎,他也能一笔九鼎啊!” “你说,这时候,他还会去想他和摄政王之间的兄弟感情么?” “再说,这位皇长子并没有真正的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对于国策大政,又能又多少好的见解?” “老夫反而担心他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刚愎自用,将温首辅等人的官儿给罢了,再弄出一番自以为是的祸国殃民的政策出来……” “明堂兄,到了那时候,咱们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现在虽然会损失一些银子,总比血本无归来的好吧?” 苏梓端着茶盏来浅呷了一口,“这样,再等等。” “等什么?” “等老夫给王正金钟大人写一封信,也给亦安去一封信问问……另外,老夫再去拜访一下江南织造霍大人,还有咱江南道的道台陈芳陈大人。” 苏梓放下茶盏一捋长须,“老夫在想,这位皇长子既然是钟离府扶持上位……钟离府手里本就拥有诸多商业,而摄政王原本应该是钟离府的姑爷。” “或许钟离府与这位皇长子有过某些约定。” “另外,温首辅等人皆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而今已掌控整个朝廷。新皇生于草莽,他并无根基。” “温首辅等人是摄政王这一新政的拥护者……” “新皇若是想要推翻摄政王定下的新政,恐怕并不容易!” 范昌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堂兄此言有理!” “那……明堂兄有了消息再告诉老夫。” “好,清溪作坊的建设不能停,招募之事,也不能停,尤其是工匠的招募……织机若能在投产之前改造成功,你我两家,许能迎来绝佳的机遇!” 范昌荣起身,“那老夫这就去办,告辞!” 苏梓起身相送,“嗯,有了消息我自会告知于你!” 范昌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苏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走出了水榭,站在了围栏旁看向了那一塘的荷花。 眼里,终究有些难掩的忧。 如范昌荣这般担忧的人不在少数。 不仅仅是商人。 而今从京都下派而来的许多县郡的官员们也有如此担忧。 虽然心里担忧,但目前新皇尚未回京登基称帝,三省并没有传来新的文书,那一切依旧按照以往来执行。 只是在他们的心里多了一份忐忑,也都在静静的观望。 他们在等着。 等着新皇登基之后,再看政策是否会出现新的变化。 不变,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又变了…… 京都。 皇宫。 议政殿。 温煮雨在这里召开了一场三品以上官员的会议。 “摄政王殉国,是宁国之巨大损失!” “逝者已矣,我等绝不能因此而丧失了希望!” “皇长子正在回京的途中,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了皇长子是谁。”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摄政王之国策,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等现在要做的,并不是观望!” “而是更加勤勉、更加兢兢业业的继续在摄政王开拓出来的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他顿了片刻,又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大势,不可挡!” “谁也不能挡!” 第五百九十八章 初夏 中 五月初的玉京城正是最为舒服的时候。 尤其是在傍晚。 天气不冷不热。 空气不干不燥。 烦人的蝉还没有苏醒过来,蚊虫虽有了,却还很少。 静闲居那方荷塘里的荷花都已含苞。 绿的叶已铺满了池塘,粉嫩的花苞在晚风中微微摇曳,有蜻蜓落在尖尖的荷苞上,也随着那荷苞摇啊摇。 温煮雨就站在这池塘边,就看着夕阳下那一只歇在荷苞上的红蜻蜓。 苏亦安和年承凤二人在他身后的凉亭中。 凉亭的桌上摆着四个菜还有一壶酒。 苏亦安扭头看了看温煮雨的背影,心情很是沉重。 他在四月初抵达的京都。 而今,他已接替了程国公程靖庭的位置,成为了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 可谓一步登天。 但朝中诸位大臣并无怨言。 因为他是摄政王请来的! 也因为他是宁国大儒,其品性高洁,二十年前,他甚至和许多人还是同僚。 在这月余的时间里,苏亦安也融入了庙堂之中。 他已深刻的理解了摄政王的那番变革之精髓,他正欲大展拳脚来施展自己胸中的理想抱负,却不料……就在前些日子,得到了皇城司飞鸽传来的紧急消息—— 摄政王李辰安,他竟然在崇庆府的西山那地方……薨了! 这特么的! 之前温煮雨还和他说,摄政王之策,是一系列的变革之策! 当下这个五年规划,不过是刚刚开头罢了。 未来,等摄政王回到了京都,定然会有更多有利于民,有利于国的政策推出。 可现在,他却死了! 他死了,这宁国就无人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来掌舵了。 那就没有了未来! 可惜! 那小子才十八岁! 可惜那小子那一身惊天的才华! “这大致就是天嫉英才吧!” 苏亦安斟了三杯酒,一声叹息,又道:“不过说来也怪,摄政王薨,他的遗体不是应该送回京都按照礼制行国葬么?” “怎那么潦草的就葬在了西山那荒凉地方?” 温煮雨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悲戚。 反而带着一抹笑意。 他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苏亦安,“许是皇长子的意思,来,喝酒,不说他的事了!” 年承凤狐疑的看了一眼温煮雨,端起了酒杯,没有去问李辰安之事,而是说道: “对这个皇长子,你了解多少?” “先喝酒!” 三人同饮一杯。 “要说对这位皇长子的了解,我知道的还真不是太多。” “他叫小武,身有残疾……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是孙神医的弟子,就是长孙铁线的弟子。” 苏亦安一怔,“这、他当皇帝如何与大臣们交流?” “他识字,可以写啊。” “……” 苏亦安想说历朝历代有着各种各样的皇帝,却还从没有过聋哑皇帝。 温煮雨拿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又道: “他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我敢在今日的会议上那样说,便是仔细的去想过。” “你们想想,小武是皇长子,摄政王去西山本就是为了接他。” “摄政王在西山遇难,小武的身世得以揭开,其间虽无必然关联,但西山之行,却为小武成为皇帝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年承凤一捋短须,问道:“就是杀死了丽贵妃?” “对!” “如此一来,宫里再没有人能够威胁小武登基为帝……至于那位三皇子,我想等燕基道去了赤焰军,总会给朝廷一个说法。” “就算燕基道这个当舅舅的下不去手,宁知远也再没可能重返京都。” “小武成为了皇帝,他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摄政王。” “再有钟离府这些年对他的恩德……我敢断言,他不会去否定摄政王的那些国策!” 苏亦安蹙眉一想,片刻之后眉间展开来。 他想明白了—— 小武登基为帝,他所依靠的是钟离府的力量。 他要感谢的是摄政王的兄弟情谊。 最为关键的是,小武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他都没有任何依仗! 就算是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想要做些什么,温煮雨可不是易于之辈,定国侯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小武若是聪明一点,他定然不会去否定李辰安。 他应该和朝中的大臣们去靠近,以此来维护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当然,作为定国侯府支持的皇长子,温煮雨也不会主动与这位新皇去起了冲突。 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位皇帝舒服的当他的皇帝,三省六部以及所有官员,依旧执行摄政王所制定的五年规划。 若能其乐融融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能够相安无事,那对于宁国而言,至少没有坏处。 苏亦安想明白了。 年承凤也想明白了。 三人举杯,为李辰安之薨而哀悼,也为未来要办之大事定下了基调。 “安南行省那边的消息,恐怕这几天就会传回来。” 温煮雨放下了杯子,眉间有了一抹忧虑,又道: “吴谦那小子是个人物。” “我最担心的就是赤焰军离开无涯关被那小子给抓住了机会!” “按照时间算起来,那小子抵达无涯关,差不多正好就是赤焰军离开的时候……” “他如果带着吴国昭化城的八万大军攻来,乘虚而入拿下了无涯关,就算是燕基道及时阻止了赤焰军,夺取了赤焰军的指挥权,再返回无涯关……恐怕要再夺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年承凤点了点头,“老夫觉得,这军队的指挥权有些问题。” “去岁京都之变,赤焰军跑来了京都。” “这一次,赤焰军又擅自离开了无涯关又向京都跑来……” “说来说去,都是军队的控制权出了问题,这事,恐怕需要拟出个好的法子来解决。” 温煮雨微微颔首,“嗯,但要如何权衡,此事还需要多想想。” “若是那小子在就好了!” “他肯定有好的法子来约束军队,他肯定也有好的法子来建设军队。” 年承凤也一声叹息,他喝了一杯酒,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还活着?” 苏亦安一惊,温煮雨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苦笑: “如果他还活着,四公主宁楚楚怎会去了漠北!” 苏亦安问了一句:“那位萧姑娘呢?” “据说伤心断肠,独自一人向晚溪斋而去。” “哦……那他就真死了。” “可惜!” 第五百九十九章 初夏 下 蜀州道。 渝州城。 朝天门码头。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初夏的一场小雨中来到了这里。 驾车的是一名魁梧的汉子。 他停好了马车,取下了斗笠,握着马鞭站在了马车的窗前,低声说了一句: “少爷,到了朝天门。” “好。”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小雨中。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伸手,从马车里接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二人看上去都约莫三十来岁。 身上的衣着算不上华贵却裁剪极好,干净得体,看上去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二人。 此刻是清晨,正是码头上人最多的时候。 有挑夫,也有行脚商人,还有一些是要赴京赶考的学子们。 这时节长江的水位正好,从朝天门码头登船,沿江而下,便可至江南道的数个码头。 从水路出蜀,比从蜀州古道出蜀更快捷也更便利,所以朝天门码头的人很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也就有茶楼酒肆。 那男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那车夫说了一声: “日钢,冬娘来了没有?” “回少爷,小人去找找,说好的她提前一天来订船,当就在某个码头处。” 男子沉吟片刻,“好,我和夫人去那处江畔茶园子里等你们。” “好,呆会小人找到了冬娘便来与少爷夫人汇合。” 说完这话,秦日钢转身离去,那男子牵着他的夫人撑着油纸伞走入了不远处的江畔茶园。 茶园里已有了不少茶客。 这里的茶客多是暂时歇脚,多是等着呆会登船出行的人。 二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了一处角落的棚子下。 那小二从肩膀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桌子,笑眯眯问了一句:“二位喝点什么?” “有些什么?” “有峨眉的竹叶青、有蒙顶黄芽,有青城雪芽还有巴山雀舌……这几种略贵,二十个铜钱一碗,但都是今岁新茶。” “当然也有便宜的,五个铜钱一碗……爷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想来也是要去江南发财的吧?” 那男子咧嘴一笑,“那来一碗竹叶青,再来一碗巴山雀舌。” “好咧!” 那小二眉开眼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子给叫住:“这些茶客们,都是要去江南发财的?” 小二面色有些惊讶,他看了看那男子,“怎的?爷还知道?” “咱蜀州刘道台发了话,蜀州商人出行不再需要保人,也不再需要任何文书路引。” “听说这就是摄政王做出的决定,那些商人们可欢喜了,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说,这可就意味着往后啊,大家做生意的范围就大了许多!” “小人没出过远门不懂,但想想也知道这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哎……” 小二忽的一叹摇了摇头,“可惜了。” 那男子问道:“什么可惜了?” “摄政王啊,你说这么好的摄政王,他……哎……他在京都呆着多好,却偏偏要跑去崇庆府的那什么西山,接什么皇长子。” “这下可不完犊子了?” “摄政王在西山遇害,那位皇长子倒是往京都而去,这些日子那些商人们可多了许多的担忧。” 男子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 他又问了一句:“担忧这政策会出现了变化?” “当然,谁知道那位皇长子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否定了摄政王的那些政策?” “这不,这两天下江南的商客比之前都少了至少五成!” “怕啊!” “毕竟经商这个活计历朝历代都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惹人眼红。” “他们说万一辛辛苦苦真赚到了银子,国家一个政策下来,一家伙没收了还是小事,弄出个家破人亡也说不准。” 那小二忽的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了一句: “爷去江南,可别真将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还是再等等,再看看……小人嘴贱,说这干啥,小人去给二位端茶来。” 那小二转身而去,男子对面那妇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子,撇了撇嘴嘴,也低声说道: “我就说你这样不妥吧!” “弄得全国的商人人心惶惶不说,楚楚伤透了心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跑去了漠北……漠北可是苦寒之地!” “她、她怎样也是宁国的四公主!” “万一被荒人给擒了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有小武,你连他也给瞒着了,他就算真回了京都当了皇上,他还能快乐么?” 他是李辰安! 她当然就是钟离若水。 二人都和以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皆因他们都带着一张极为逼真的面具。 这面具,便是李辰安委托王正金钟寻了崇庆府最好的匠人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做出来的。 所以这世上,知道这两副面具的人,只有王正金钟和那个匠人。 就连秦日钢和冬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他们是王正金钟派人去找到的,说的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雇佣,给了大价钱。 这笔银子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去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秦日钢无法拒绝,就这么成了李辰安的车夫兼保镖。 现在的李辰安,是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 而钟离若水的美丽也完全被这面具掩盖,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模样。 李辰安当然就不再叫李辰安了。 他也不能再叫无影剑李无欢。 他现在叫小李飞刀李小凤。 对这个名字钟离若水很有意见,明明一副豪迈的模样,为啥偏偏取了个小凤这样阴柔的名字? 李辰安说……他喜欢。 钟离若水能怎么办呢? 李辰安给她也取了一个无语的名字:上官飞燕! 听起来像个女侠,可自己却毫无缚鸡之力。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王正金钟会派人去保护宁楚楚,至于小武,他得委屈一段时间。” “这往后这些事除了我们同处一室的时候可聊聊,在其余地方都别提。” “我们夫妇二人,是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 钟离若水没再吭声,因为那小二端着两盏茶走了过来。 放下茶盏,那小二又微微一笑: “爷,咱这儿还有弹唱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摄政王生前留下的那些诗词!” “爷若是觉得无聊,可点她们来唱唱,听一听解解乏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挺好的。” “一首曲儿也就十个铜板,爷要不要小人给您安排一个?” 李辰安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我们夫妇喜欢清净,你去忙吧。” “那……爷有需要了招呼小人一声便可!” 那小二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 李辰安的耳朵里传来了不远处的那些茶客们的声音: “哎……诸位,先去了江南看看吧,老夫和江南苏家有些交情,江南那边得到的消息比咱们这更快更准一些。” “苏家的大公子苏亦安,而今可是咱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变与不变……苏家或许知道。” “那,有劳姚老了。” 渐渐安静。 许多人似乎都在沉思。 脸上的神色就像这阴雨的天。 那是对前路的迷茫,还有对摄政王的怀念。 第六百章 追光的少年 一场初夏的新雨。 一盏热腾腾的新茶。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二人坐在这江畔茶园里安静的品着,也安静的听着。 对于当下的情况,这一路而来李辰安听到的已不少。 商人们因为他的假死暂时失去了信心。 这是短暂的。 他相信只要小武回到了京都当了皇帝,只要小武发布一道圣旨,告知天下宁国的大政方针维持不变,那么这些商人们将会再次活跃起来。 钟离若水对此有过担忧,虽然她对小武了解极深,可人在不同的环境之下难免会有一些变化。 但李辰安毫不担心。 他留给了小武一封信。 也因为小武和他基本上是一路人—— 都是不想当皇帝的人! 都是喜欢清闲自在的人! 小武对草药的研究远胜过练武,那就更胜过当那皇帝。 只是,他现在迫不得已必须去当那皇帝。 宁国不能没有皇帝。 他去守住宁国的江山,便是守住了李辰安的那些心血。 他虽不愿,但为了朋友,也或者说为了宁国的百姓能活成李辰安所说的那种模样,他一定会登基为帝。 倒不是他要做出一番怎样的功绩,而是他当了皇帝,才能保证李辰安制定的那些政策能够如常的进行。 李辰安利用了小武的善良。 他的心里倒是有些不安。 但他相信两年之后,小武知道了他是为了救钟离若水,小武一定是能够理解的。 到时候回到京都,在辅佐他,将这宁国治理得更美好吧。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一群年轻的学子走入了茶园。 他们坐在了距离李辰安更近的一处棚子下。 “小二,六碗雪芽,再来两碟瓜子蜜饯什么的!” 李辰安抬头看去,一华服少年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来来来,吃了茶呆会就该上船了。此去京都,可就不容易再喝到咱这家乡的好茶了。” 其余五个少年坐了下来,有一少年看向了那华服少年,问道: “向兄,你说咱这不远千里跑去京都赶考……这场秋闱是摄政王在世的时候举行的一场恩科,现在摄政王没了,这恩科会不会取消?” 姓向的少年摆了摆手:“祝兄放一万个心!” “向兄为何如此肯定?” “前些日子我那些远房的表妹们,就是若雨小姐她们不是来过渝州么?” “西山之事传来之后,她们急匆匆的回去了,在下当时就问过若雨表妹一句。” 其余五个少年都向他看了过来,李辰安却扭头看了看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钟离府的亲戚挺多。” 李辰安了然,毕竟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毕竟钟离府在蜀州经营了近二十年。 他又看向了那向姓少年,便听那少年又道: “摄政王和皇长子情同手足,皇长子与钟离府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皇长子此前甚至在京都的云集别野住过几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给若水表妹治病。” “你们想想,他登基为帝,怎可能改变摄政王曾经立下的那些国策?” “现在咱们宁国正是用人之际,我听说啊,宁国之官场,被摄政王的那番吏治整顿一弄,可空出了不少位置!” “这次恩科,本就是摄政王为宁国选拔人才之举……没有了举荐,咱宁国所有学子皆凭本事去考!” “哪怕如我向家与钟离府沾亲带故,也必须走科考这条路。” “不用担心什么,秋闱肯定会如期举行,我倒是希望咱蜀州这一次能多一些人金榜题名,若是能盖过江南道一头,那才是最好的!” 这少年一番话说完,其余五个学子似乎放下了心来,他的这些话却引起了邻桌的那些商人们的注意。 有个老人端着茶盏走了过来。 “公子是渝州向氏的子弟?” 那少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正是!晚生向青云!” “哦……老夫巴郡姚孟堂。” 那少年一听,忽的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原来是姚老夫子,请坐!” 姚老夫子摆了摆手,“老夫就是想问问,刚听你这么一说,是不是意味着正在咱们蜀州推行的那些举措并不会有变?” “姚老,您……经商了?” “这不老了么?三年前就不教书了,做点小生意。” “哦,姚老放心,一应政策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向青云语气极为肯定,又道:“我父亲前些天就去了江南,我二伯也去了漠北那边,过几天我三叔也要去京都。” “宁国被姬泰祸害了二十年,而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摄政王生前定下的提振工商业之举措,当真是一剂了不得的良方!” “只要咱们宁国的商业繁华起来了,商人们赚到了银子,有了更大的胆量,就一定会养着匠人来改良器械,进一步提高效率!” “读书人皆以为商人低贱,却不知道商人创造的价值对于一国之繁荣有着怎样的意义!” 那少年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总之,这是千百年来对商人最友好也最有利的时候。” “至于谁能抓住机会……那就看谁的胆子更大,谁的眼光更独到了。” 姓姚的老者微微颔首,“公子所言有理,倒是我等畏首畏尾了,只是……公子有此见识,为何不去经商反要去参加科考呢?” 向青云嘿嘿一笑:“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另外呢……我也想明白了。” “我向家,本就是个商人家族。对于商人之困扰我或许比许多学子了解得更多一些。” “我若是能够金榜题名,去任一方县令,许能给治下的商人营造一个更好更便利的环境。” “如此,能给更多的商人做更多的事,比我自己去走经商之路创造的价值更大一些。” 姚姓老者一听,顿时肃然起敬。 “公子之言,令老夫茅塞顿开!” “那老夫也去江南走走……或许回来之后,再执教鞭,用公子这番思想去教育学生们!” 向青云那张清秀的脸忽的一红,“姚老过奖,这几位,也是渝州学子,咱们同去京都。听说文翁书院的许多学子上月就已出发……这一次的秋闱,人才济济,可不太容易拿个好名次啊!” 姚姓老者一捋长须,笑道:“尽力而为之,便不辜负这大好年华!” “嗯……” 向青云又悠悠一叹,“摄政王离世,实在令人遗憾。” “晚生见他诗词文章之后便心生向往,期待能够在京都见到他……哎,天嫉英才!” “可惜,实在可惜。” “世间再没有诗仙!” “宁国因他有了未来。” “他虽离去,却给宁国留下一道希望之光。” “我等,当追光而行,许能见云开日出,见一番不一样的锦绣繁华!” 第六百零一章 别蜀州 钟离若水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李辰安,心里很是欢喜。 她看李辰安的眼神和萧包子差不多。 在萧包子的眼里,那就是她最在意的一头牛。 是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一头牛。 在钟离若水的眼里,他便是世间最完美的那个男人! 是自己这一生之所爱! 只是,这个受万民敬仰的男人为了自己,却不得不用这样的一个法子离开庙堂……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若是在朝中两年,宁国之变化当会更大。 宁国的百姓当能更早的脱离而今之穷困过上他所说的那种更好的生活。 因自己一人而误了一国……钟离若水心里歉然,却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细雨依旧落着。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浅浅的喝着杯中的茶,没有再去想其他—— 比如不去吴国。 李辰安直接就否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比如趁着这最后两年的光景给他生个孩子。 可李辰安说小武早就有过交代,在她的病没有得到治愈之前,同房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更不用说生孩子了。 李辰安还说就算是生个孩子,指不定还会遗传了她的这个病。 遗传的意思她理解了。 于是,她也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不希望她和李辰安的孩子也面临这样的情况,也去遭受了这样的罪过。 还比如原本想着去广陵城看看,李辰安也改变了主意。 因为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很宝贵。 那么就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吴国了。 只是,那希望如此渺茫,若是经过这两年的折腾,自己还是死了,他岂不是就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时间。 哎……现在想来,如果三月三那天没有看见他的那首词,现在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他不会因为我去了京都。 他还是会留在广陵城。 但他的名声一定会传入京都,比如花老的宣扬,比如他的画屏春,当然还有他做出的更多的诗词文章。 所以,他或许也会去京都。 他或许也会站在庙堂之上。 那是他的才华。 没有人能够掩饰的才华。 若是那样,他在朝中为官……就算不能成为摄政王,当也能有一番建树。 更或者他会和宁楚楚相爱。 他的前途依旧光明。 他们这时候会在京都。 在京都的花溪河畔看这初夏时节的烟雨。 如此想着,钟离若水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暗。 有着面具的遮掩倒是看不出来,但那双眼里显露出来的神色却瞒不过李辰安的眼。 他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 李辰安伸出了手,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握在了手心,还小心翼翼的搓了搓。 “来日方长!” “说好的,未来的岁月里,我会陪你陪包子一起去看这世界的美丽风景。” “目前啥也别去想,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两年的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就如这雨一样,它终究会过去,终究会有太阳升起,到了那时,便是晴天。” “就当这是老天爷对我们的考验!”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看着李辰安羞涩一笑:“道理我都懂,可这心里……总觉得迈不过这个坎。” “你的心思我知道,老天爷将你送到我身边,这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你也莫强求,是死是活……皆是我的命数。” 李辰安正要开口宽慰一下钟离若水,身后却传来了秦日钢的声音: “少爷,冬娘已订好了船,大致在午时左右启航……您看看要不要先吃个早午饭?” “船上虽有伙食,但冬娘说很是简陋。” “冬娘去了集市,说去采买一些食物,此去江南虽是下水,却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时有靠岸,但停泊的时间短暂,少夫人受了风寒不宜下船走动,还是自己开火弄一些饮食比较好。” 李辰安点了点头:“冬娘心思细致。” “那我们等她回来一起先去吃点?” “少爷,她说不用等,她买了东西还得先放到船上去。” “好,那我们三个先去用饭。” …… …… 午时。 在这场微雨中。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码头的泊位,站在了烟雨蒙蒙的江边。 李辰安有些恍惚。 因为这江确实是长江! 这里确实是两江汇流之处! 这地方叫朝天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忽的咧嘴一笑。 当然是没有高楼大厦的。 前世来过这里。 那地方有一座标志性的酒店。 所以,这世界和前世究竟有没有关联呢? 说它没有吧,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说它有吧,前世的那些朝代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一切皆是虚妄。 唯有眼下才是真实。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因为毫无意义。 他扶着钟离若水登上了这艘客船。 这是一艘二层楼的楼船。 船长约二十来丈,宽约六七丈。 前后有帆,但船身两侧依旧有浆。 大致是人力加风力来作为楼船的驱动。 当然极为简易,可这艘船已经是长江航道上最好的船了。 冬娘已在船上,她迎接了李辰安三人走到了甲板上,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两排隔开的小房间,便是客房。 冬娘订了两间最前头的房间,“少爷,夫人,你们且在房里稍事休息,也或者可在甲板上透透气。” “好。”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有进房间,他们来到了二楼的甲板上。 一把油纸伞,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儿。 他们就这样眺望着长江,他们就这样即将离开蜀州,去寻觅那一线生的希望。 没多久,船上热闹了起来。 有许多人上了船。 有人也来到了二楼,踩着木制的楼板嘎吱嘎吱的响。 “向兄,你在这甲字三号房。” “好咧,咱们都挨在一块,这一路倒是不会寂寞……咦,姚老,您在哪个房间?” “老夫在甲字六号房。” “好,安顿好了,咱们去那甲板上摆上一桌,在雨中赏长江美景,品一品我带来的画屏春!” 有个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向兄,你瞧,甲板上有两个人。” “哦……应当也是去江南道做生意的夫妇……既同船便是缘,呆会请他们一起喝一杯!” “好!” 钟离若水并没有听见那些对话。 她沉醉于这缥缈的江景中,她在回忆着那一幕幕的过往。 忽的,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你说……萧姐姐这时会在哪里?” 第六百零二章 禽兽不如 萧包子晕船。 她当然不会选择乘船。 她骑着小黑驴正走在通向蜀州古道的官路上。 来的时候是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条路。 这样挺好,不会迷路。 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女撇了撇嘴。 少的是身后那个搂着自己的腰的男人! 那个喜欢把下巴抵着自己肩膀的男人! 那个鼻息喷在自己的耳朵上,痒酥酥却偏偏又极为舒服的男人! 男人! 萧包子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两年,那个男人就会去晚溪斋找我! 两年时间,他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么? 希望他能够练成。 如此,若水妹妹的病就能痊愈。 可是,这头牛恐怕会上天! 若水妹妹没有武功,她是万万受不住不二周天诀那洪荒之力的。 自己现在倒是因祸得福迈入了半步大宗师……那自己能承受多久呢? 萧包子很是好奇。 因为这事,至少晚溪斋的那么多的书籍中都没有记载。 她想起了钟离若画。 要论起来,那丫头的凝霜诀恐怕才能和不二周天诀不分上下。 可那丫头太小。 宁楚楚……她的境界不够,也熬不住几下。 她想到了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不行! 别把那头牛给美死了! 萧包子打住了这个念头,她的身子随着小毛驴一摇一摆很是好看,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不过她戴着一顶斗笠,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巾,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那绝美的容颜。 若是有贪图美色者见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其实她不喜欢戴面巾。 捂着难受。 她只是不希望有人看出她脸上的神色罢了—— 要装那悲伤是很难的。 她不善于演戏。 但她骑着那标志性的小毛驴肯定会有人认出她就是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 李辰安这才没死几天,自己的脸上就乐开了花……这不就露馅了么! 这或许就是辰安一开始没有告诉他假死的缘由。 如此想着,萧包子的心情很愉快。 于是,就连这雨,似乎也变得活泼了起来。 许是背上少了一个人,小黑驴回去的脚程挺快。 轻风微雨中,前面不远就是剑门关了。 过了剑门关,就进入了蜀州古道。 此去晚溪斋也就两个月左右的路程,到了晚溪斋要等他一年多的时间。 萧包子的心情又有些不美丽了。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在晚溪斋生活了足足二十年,那二十年里没啥不习惯的,似乎转眼也就过了,这怎的会觉得近两年的时间会很长呢? 她一路思索,不知不觉到了剑门关。 她想明白了。 主要是田还荒着! 故而心里挂念。 若是田里有了种子,结出了果子来……萧包子细长的眉一飞,那时候顾着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头牛! 现在那头牛和若水到了哪里了呢? 自己和阿木他们都不在他身边,他可莫要遇见危险才好! 萧包子又不淡定了。 生怕李辰安又出了什么意外。 但她却毫无办法,因为就算是那只鹰,也不知道李辰安去了何处。 “你可要好好的回来!” “我发面给你蒸包子吃!” “也或者……我去吴国走一趟?” “不能去洗剑楼!” “要不上天山去天音阁……可这得寻个什么由头才好?” 萧包子有些苦恼。 这才明白了那一句词的意思—— 当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 楼船顺流而下。 不知不觉间就在江面上航行了五天。 李辰安这些日子倒是和向青云等人混熟了,只是钟离若水极少出来露面。 她不太习惯。 怕自己漏出了马脚。 船上的房间不大,这一间房里也只有一张床。 床当然也不宽,两个人睡略显拥挤。 其实许多事都如那薄薄的窗户纸,真捅破了,也就自然了。 登船的第一晚,钟离若水很是紧张。 她毕竟没有萧包子的那种豪放且大胆的思想—— 这若是换成了萧包子,指定就发生了美好的故事! 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与男人同床,那必须是成亲之后才能有的事! 哪怕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最爱,哪怕此前对此就有过诸多的幻想。 可真当李辰安睡在她的身边的时候…… 少女的心是极为忐忑的。 以至于她面朝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就连身子也是弓着的。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那砰砰的心跳! 当李辰安的手从她的脖子下伸过来,两只手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又担心真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她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于是根本无法入眠。 她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还有那只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的那个地方……少女的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粉艳的桃花来。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睡着。 第二个晚上…… 第五个晚上,钟离若水习惯了。 她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她寻思若是能更进一步就更好了。 她转过了身去,与李辰安面对。 脸上依旧有着一抹浓浓的羞意,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春意。 她什么都没说。 李辰安也什么都没说。 四目相对间,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闭上了眼。 李辰安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少女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就在钟离园她的闺房中,萧包子望着窗外的雨悠悠一叹,说了一句话: “他这个人啊……禽兽不如!” 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 她明白了萧包子那话里的幽怨,还有那话的意思! 她在幸福中入睡。 一夜无梦。 天光微青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是那张脸。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手却停在了空中,片刻,又轻轻的收了回来。 她怕惊醒了他。 她就这么看着他。 脸上洋溢着欢喜。 若是在未来的每一天的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张脸,或许那才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大的幸福! 还有近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里当不会和他再分开。 还能再看他两年……老天爷已待我不薄,此生已无憾。 李辰安也睁开了眼。 他看着面前的这张漂亮的脸,忽的,他凑了过去。 钟离若水眼睛大睁,心肝儿猛的一跳…… 片刻,她闭上了眼。 钟离若水此刻已若水。 她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 原来,这就是情到深处的味道。 原来,他如禽兽……真好! “啪……!” 一声脆响,李辰安刹车,一巴掌拍在了钟离若水的屁股上。 云收,终究没落下雨来。 钟离若水眼泛桃花,嘟了嘟嘴儿,吐气如兰,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捏了捏她的脸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这要命的小妖精……可别挑战本少爷的软肋!” “起床!” “咱们去看看三峡的晨光。” 钟离若水低头,撇了撇嘴,心想莫非那晨光比这一片春光还要迷人? 她咬了咬牙。 他果然禽兽不如! 第六百零三章 命运 钟离若水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她本不是个恋床的人。 她的起居向来准时并自律。 但这几天,她觉得床上很好。 这床明明硬邦邦还很窄,这被子明明也有些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她从未曾睡过这样的床盖过这样的被,可不知为何,她偏偏觉得这床很好。 躺在这床上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这是自己懒了么? 是自己由奢入俭了么? 当然不是。 以往都是独自一个人睡,原来两个人睡才更有味道。 这或许就是阴阳的互补与协调。 于是,床就变得不再重要。 可惜了自己有病。 不然…… 钟离若水坐在凳子上,照着一面铜镜,小心翼翼的贴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不然,在这长江之上,或可……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和萧包子相处的这短短数日,她已受到了萧包子莫大的影响。 …… …… 天是湛蓝色的。 水倒影着天,还倒影着两岸的山,于是,这水似乎就变成了一副很长的水墨画来。 站在船头,江风扑面。 就在这晨光中,钟离若水的秀发飘飘,衣炔也飘飘。 李辰安的手依旧搂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 钟离若水已经习惯。 并渐渐如萧包子一样还有了依赖。 只是,萧包子对这清晨美景不会有太大兴趣,但钟离若水确实被这山水画卷给惊艳。 毕竟是个文青的少女,与萧包子的粗放还是有些不一样。 江上的船并不少。 有如他们乘坐的这种楼船。 也有货船。 更多的却是飘荡在江两边的小渔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小渔船,就是很多渔民的家,你看……” 李辰安伸手向右边一指,“那艘渔船,估摸着是一家四口。” 钟离若水放眼看去,便见一男子在撒网,一女子似乎在做饭,还有两个小孩儿在船头玩耍。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年岁,却能见到渔船上升起的那一道炊烟。 不仅仅是一道炊烟。 那些渔船上几乎都冒着炊烟。 “他们以船为家?” “嗯,他们以打渔为生,捕捞到鱼之后再靠岸去卖了换一些油盐柴米,然后又回到船上。” “周而复始,世世代代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钟离若水无法理解。 毕竟她所处的层次与这些渔民全然不一样。 她知道家里吃的鱼是买来的。 却从来没去想过那些卖鱼的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像她知道冬天取暖要用炭,却不会去问这炭从何来。 于是,她想起了李辰安写的那篇《卖炭翁》。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的渔民们,岂不是和那位卖炭的老翁没啥两样?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 最辛苦最勤劳的是他们,但他们和富裕二字全无关系。 “他们的孩子……不读书?” “读不起书。” “那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未来就是继承那条渔船,继续住在船上捕鱼。” “若能娶得一房媳妇,能生三两个孩子……就像那一家人,便算是幸福的了。” 钟离若水心里一暗,沉吟片刻:“就没有办法解决么?” “办法应该是有的!” 这句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而是也来到了船头欣赏晨光江景的向青云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不妥。 他连忙拱手一礼:“李叔,李婶,在下孟浪了,打扰了你们的清净。” 李辰安看着向青云微微一笑:“你小子,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那些渔民们的窘迫?” 这几日多有接触,甚至还一起喝过两场酒,彼此倒是已不陌生。 向青云背负双手向那些渔船看了看,“终究落在银子二字上!”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渔民,若论打鱼和水性,他们无疑是此中高手。” “只是他们每天打来的鱼,却卖不了几个铜板。” “读书这个东西,且不说课本,单单束脩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他们的孩子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学会的只有捕鱼!他们的未来,也就只能捕鱼为生。” “说起来这就是子承父业,但是……” 向青云悠悠一叹,极为感慨的又道:“往深了去想,这就是阶层的固化!” “不瞒李叔,我家是商人,多少有些银子。所以我向氏的子弟,哪怕是女子,都能去学堂或者私塾读书。” “成年之后,男子基本上也是经商,女子也基本上会嫁给某个商人的孩子,但我们还多了一个选择,便如我这般,可去参加科考,若能金榜题名,还能入朝为官走入仕途。” “可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每一个早上睁开眼来,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够多捕几尾鱼罢了。” 李辰安对向青云的这番话刮目相看。 “渝州向氏,在渝州也算是豪族,你怎么会有此了解?” 向青云微微一笑: “我家也买鱼啊!” “给我家送鱼的那个少年叫润水。” “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甚至我还去他家的渔船上呆过两天。” “哎……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教我撒网,教我游泳,甚至教我如何杀鱼煮鱼。” “我是很快乐的,我很想帮帮他。所以他来我家送鱼,我总是会让管家多给他几个铜板,可他从不会多取。” “后来,我忙于学业,他依旧隔三差五给我家送鱼,只是再难碰到。”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已考中了举人,据说他也娶到了妻子。” “前些日子他又来我家送鱼,我们见了面,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叫我老爷……举人老爷。” “我觉得我的心被刺痛,也觉得再也回不去从前。”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如润水这样的人,他们的命运该如何去改变呢?” “我想不出来,因为他除了修船捕鱼好像别的都不会。” “直到摄政王的新政传入了蜀州,我在听爷爷说起了新政的内容之后,我想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提振工商业,让商人的作坊大规模的开设起来,让大量的穷困百姓进入作坊……哪怕是搬运货物,他们赚的银子也比种田或者捕鱼来的多!” “比如润水如果下了船,如果他去了我家的作坊,或许经过他们夫妇二人的努力,他们的孩子会有机会进入学堂读书。” “那么他们的后人就算无法考取功名,至少也能识字算账,就算是在作坊里,也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我原本在想,去了京都若有幸能见到摄政王,我会向他提个建议。” 李辰安微微一怔:“什么建议?” “商业发展起来之后,国家富裕了的同时,如果国家能够从国库中拨出些银子来修建义学……” “一个国家的兴旺,不仅仅是银子,还在于广大百姓认知的提升!” “而读书这个东西,如果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咱宁国的未来或许会更美好!” 李辰安这一次真正对向青云重视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向青云却一声苦笑: “可惜,他在西山薨了!” “如他这般开明并有远见卓识的王……只怕再难有了!” “这是我之遗憾,也是宁国百姓之遗憾!” “这或许就是宁国的国运当如此,就是如润水这样的人的命运,当如此!” 第六百零四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两岸风光依旧旖旎。 船头三人此刻却皆没有言语。 钟离若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却看着那一江的水。 他总不能告诉向青云他就是摄政王,他还好好的活着吧? 他只能闭嘴。 向青云似乎沉浸在了那遗憾之中—— 这个少年有着极好的见识,也有着崇高的理想。 他原本带着希望去京都,可这还没出行就听见了摄政王被炸死在西山的消息。 这消息对他是个巨大的打击。 以他的学识,要在今科秋闱金榜题名希望极大。 但当官这件事,有人为利当官,有人为名当官,当然也有人为民当官。 可在谁的手下当官却极为重要。 比如,如果是姬泰执政,为民当官几无可能。 但如果能够在摄政王李辰安的手下当官,在向青云看来,这是实现自己理想的最好的机会。 虽然他从未曾见过摄政王,却听说了许多关于摄政王的事。 他知道那位是宁国的诗仙,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觉得摄政王写的那篇《卖炭翁》,其意义远比他的诗词更为深远。 也正是那篇《卖炭翁》,让向青云对李辰安有了别样的认识。 他知道这是一位将百姓放在了心里的摄政王! 跟着这样的王,必然能成就一番伟业。 但造化弄人,他偏偏死了! 倒不是说跟着温煮雨就无法施展理想抱负,而是那位就要登基为帝的皇长子……他才是宁国的皇帝! 虽说他和摄政王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或许他不会去否定摄政王所定下的五年规划,但在向青云看来,他恐怕不具备如摄政王那般的胸怀与远见。 尤其是打破旧传统,开创新局面的那种魄力! 李辰安望着两岸的青山,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扭头看了看向青云,说道: “我说一句不太该说的话你听听。” “我没有见过摄政王,不过也听说了他的一些事。” “只是在我看来,他的那些诗词确实了得。” “至于那些新政……事实上他仅仅是提出了这新政的一些雏形,毕竟他当了摄政王之后在京都的时日极短。” 向青云也看向了李辰安,眼里不太高兴,他正要出言反驳,李辰安却摆了摆手,“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承认他那新政确实大胆,也、也确实有利于宁国百姓。” “但那新政的真正执行者,却是以温煮雨为首的三省六部,还有下面的各级官员。” “而今,虽然摄政王已离去,新政却已经传入了蜀州,并在蜀州推行开来。如此可见,新政并没有因为摄政王的离去而夭折。” “再说那位皇长子,我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他其实比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 “只是这之前他名声不显罢了。” “宁国有一个开明的皇帝,有如温煮雨这样的励精图治的一帮官员,还有如你这样有远大理想的少年,再加上宁国的勤劳勇敢的人民……” “其实,就算是没有了摄政王,宁国一样会变得更美好!”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为他的死而遗憾,反倒是需要你们沿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去努力拼搏,去实现你们心中的理想!” “毕竟,他也是人,就算没有西山之变,他终究也有去世的那一天。” “你想想,莫非到那时候没有了他,宁国就止步不前了?” “没有了他,老百姓这日子就不过了?” “不是这样!” “你看……” 李辰安向那升起的朝阳一指,“没有了他,太阳照样会升起。” “宁国有你们,照样会变得更美丽!” 向青云看向了那喷薄而出的朝阳。 迎着江风,也迎着那灿烂的霞光。 他原本想要指责李辰安,此刻细细一想,才发现这位李叔说的话极有道理。 没有人能够万古长存。 余下的路,需要一辈一辈的人去走。 或许流汗,或许流血。 只要目标没有改变,终究会有抵达彼岸的那一天。 向青云转身,看向了李辰安,躬身一礼:“多谢李叔开导,小子有如醍醐灌顶,小子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了。” 李辰安双手虚抬,笑道:“相识是缘,我想,你会金榜题名的,你也会成为宁国的肱骨之臣……只是希望若是有一天你站在了庙堂的高位,莫要忘记了今日之理想!” 向青云面色微红,“小子当会全力去参加科考,若真有入朝为官的那一天,小子定不忘初衷一心为民!” “好!” 李辰安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他又看向了朝阳下的长江两岸。 楼船已入瞿塘峡,两岸的山势渐渐陡峭,江水也渐渐湍急。 就在北岸的山上有一座隐约看见的城。 “那是不是白帝城?” 李辰安伸手一指,向青云点了点头。 “这白帝城你去过没有?” 向青云又点了点头:“小子倒是去过一次。” “城里有没有一座白帝庙?” 向青云哑然,片刻:“白帝庙没听过,倒是有一座土地庙。” “那上面有没有义正祠或者托孤堂?” 向青云又是一怔,摇了摇头:“这个也没有。” “哦……那是我记错了。” 李辰安望着那隐约的城池有些出神。 果然还是不一样。 钟离若水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便觉得这时的李辰安有些神秘起来—— 他一直生活在广陵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蜀州,更是他第一次乘船而下。 他怎么知道那地方叫白帝城? 他又为何问出了这么奇怪的问题来? 他说他记错了,他哪里来的关于白帝城的记忆? 就在这时候,楼船驶过了白帝城。 李辰安随口就吟诵了一首诗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向青云顿时一呆,他惊愕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震惊的钟离若水。 眼里一片柔情。 说出了两句令钟离若水莫名的话: “何需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有你在身边,方觉不是梦一场。” “走吧,回房。” 二人正要离去,船舱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吼: “所有人听着,打劫!” “老子们求财,将你们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放在床上……否则,老子要你们的命!” 第六百零五章 打个劫 就在那些匪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船舱里顿时一片慌乱。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惊呼,也有人被吓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船的人,几乎全是前往江南道的商人和赴京赶考的学子! 住在二楼的人基本都家境殷实,故而有一些人倒是带着一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 比如向青云,也比如那位祝公子祝雨石。 但带着护卫的毕竟是极少数。 这些护卫也都没有住在二楼,而是住在一楼的舱室里。 一楼响起了打斗声,又响起了惨叫声。 不知道哪一方的人死了。 秦日钢和冬娘此刻已来到了二楼的甲板上,站在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左右。 向青云比较年少,毕竟见过的世面较少。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船上竟然会有匪人! 他的两个护卫这时候还没有上来……他的心已一沉,恐怕是上不来了。 因为船舱里又有那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还敢在老子面前反抗!” “知不知道老子们是什么人?” “老子们是袍哥会的人!” 忽的,那声音一笑,又道:“说起来嘛,大家还都是蜀州的乡亲。” “以前呢,这些船老大给袍哥会进了供咱也不会打这船上的主意,可现在呢……” “老子们也走投无路了啊!” “咱不想杀人的!” “就求个财,从此也不再回蜀州了。所以各位大老爷,公子少爷们,银子这个东西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为了银子丢了你们精贵的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此人已上了二楼。 秦日钢眉间一蹙,“袍哥会夔州分舵舵主史老二!” 李辰安问了一句:“厉害不?” 秦日钢点了点头:“此人大致三境中阶,但此人有两个义子很是厉害。” “其一史沉,估计已是二境下阶。” “另一个史重,怕已是二境中阶!” 李辰安一听,秦日钢三境中阶,冬娘二境中阶,如此对比,自己这边单凭武力比这帮袍哥会的余孽差了许多。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去担心。 除了他身上的飞刀之外,他还有小武制作的三种毒药! 迷离! 牵机! 还有七步催魂散! 所以他并没有动。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约四旬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走到了二楼的甲板上。 他的身后左右两侧却站着两个魁梧的二十来岁的男子。 他们的腰间,都挎着一把刀。 那中年汉子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秦日钢的脸上。 他的那双绿豆小眼忽的睁大了许多,眼里是一抹难以置信的光芒—— “咦,秦老弟……” 他又看向了冬娘:“弟妹!”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秦日钢的身上,忽的就笑了起来。 “听说秦老弟自从离开袍哥会之后,一直被北侠的人在追杀……老弟命大啊!” “老弟既然重出江湖,想来当已知道北侠死在了西山,当也知道咱们袍哥会的总瓢把子也死在了西山。” 他伸出了那双短臂,摊开来,又道: “西山之变的详情想来秦老弟并不知道,那简直就是一出大戏!” “不!” 他又摆了摆手,“戏都不敢那么演,会被观众的唾沫给淹死!” “老哥我命大,死里逃生,倒是将那一出戏给看了个仔细。” 秦日钢心里早已一紧,因为这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正是袍哥会夔州分舵舵主史老二! 史老二身后那两个强壮青年男子,正是他的两个义子。 船舱里乘客们的声音已渐渐消失,剩下的,皆是那些匪人的呵斥声。 如此看来,这艘客船,已完全被史老二控制。 尚不知道船舱里还有多少他的人。 但这些人个个都成为了亡命之徒,其危险,远大于从前。 他一直看着史老二,此刻问了一句: “你看到了什么?” 史老二眉梢一扬,“说来秦老弟都不相信!” “咱总瓢把子召集整个蜀州的袍哥会高手在崇庆府外的小云山里相聚,说是给弟兄们谋了个大好的前程!” “下面弟兄并不知道是个啥前程,只是那晚,就在小云山的那处寨子里,倒是来了好多公孙大娘带来的姑娘!” “那晚……快活啊!” “弟兄们都知道要干一票大的!” “总瓢把子说今儿个晚上,大家伙都好生的去享受,明天……用命去买那前程!” “那前程若是买了下来,往后,所有弟兄们,夜夜都是新郎!” 史老二又咧嘴一笑:“秦老弟知道那帮混账,前程不前程的无所谓,但夜夜都是新郎……这诱惑无疑是极大的。” “我们几个舵主那晚也有一番享受,不过,总瓢把子给我们几个透露了那一票大活要干什么!” 秦日钢和冬娘这一路倒是听说了西山的消息,也知道摄政王死在了西山之巅。 但具体的详情却并不清楚。 一旁原本心惊胆战的向青云此刻一听,似乎已忘记了恐惧,他居然听得很是认真! 这毕竟是个没有外传的秘闻! 秦日钢此刻问了一句:“什么大活?” “嘿嘿,他奶奶的,杀摄政王!” 秦日钢和向青云顿时大吃了一惊。 史老二的表情和动作都极为夸张,又重复了一句:“杀摄政王啊!” “是不是难以置信?” “我们几个当时一听也吓呆了。” “摄政王是那么好杀的么?姑且不说他那摄政王的身份,他还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这特么的动了钟离府的姑爷,咱袍哥会还能在蜀州混得下去?就算整个宁国,也没有咱们的立锥之地!” “这活倒是个天大的活,但这种活……特么哪怕是头猪也不敢接啊!” “你知道咱们总瓢把子可不是一头猪!” “他精得跟猴似得。” “他既然接了……你知道这活的委托人是谁么?” 秦日钢愣了片刻,他想起了听到的那些消息,低声的问道:“莫非就是丽贵妃?” 史老二的巴掌“啪!”的一拍,“对啊!” “总舵主说,丽贵妃不仅仅是许了愿,她还亲自来了!” “她带来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高手,尤其是白莲教,几乎倾巢出动。” “但摄政王这边,钟离府的神卫军并没有来西山,钟离园也就那么几百个护卫,李辰安也没带多少人……咱们这边有五千之数!当万无一失!” 史老二说到这里一声长叹:“哎……” “总舵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真成了猪!” “那个蠢女人,连猪都不如!” “老子在夔州过得舒舒服服,那日子原本就是夜夜当新郎,可现在呢……?” “老弟啊,老哥我非但无家可归,还特么成了过街老鼠!”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跟老哥走,如何?” “混江湖,没前途!” 第六百零六章 飞刀 上 史老二这显然是一番发自肺腑之言。 他知道秦日钢和冬娘的厉害。 他也知道如果秦日钢和冬娘真要和他们打了起来,输,这夫妻二人肯定是要输的,但自己的人也肯定会有几个给他们陪葬。 这打起来不划算。 若是能够将这二人收入麾下,自己的实力就能更大一些。 如果途中遇见了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也更能有一战之力。 船舱中有他的人在干着活儿,里面敢反抗的人已经没有了,这一票买卖,目前已经做成了。 所以他不急。 他很想收服这夫妇二人。 秦日钢有些急。 他身后的李辰安此刻却忽的问了一句:“西山一战……莫非摄政王这边还另有布置?” 他和钟离若水借着那烟花从悬崖下远遁,那一战的结局他倒是听说了,但具体过程他并不清楚,倒是有些好奇。 史老二看了一眼李辰安,又看了看秦日钢夫妇,说道: “其实吧,丽贵妃这边确实人多。” “西山之巅很大,丽贵妃的人那是黑压压一片!” “老子当时还以为这一票大活莫非真能办成了,却不料,不知道谁在那积善庙里弄了个什么玩意儿。” “那一声爆炸,那简直是,老子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反正地动山摇,一家伙就将在庙里还没出来的摄政王和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给炸死了!” “按说,原本就是要杀摄政王的,他被炸死了,这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没料到啊……!” 史老二眼里露出了一抹恐惧。 他摇了摇头:“秦老弟,你若是在,你也会怕!” “炸死了一个摄政王,炸疯了一个女人!” “那么漂亮的人儿,疯起来那模样,简直就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那女人,手握一把长剑,一剑起,满山的桃花都在飞!” “好看啊!” “却要命啊!” “她走一步,死百八十号的人!” “我当时就吓傻了,也不知道她走了几步,反正,后来她好像就成了半步大宗师!” “那一剑……啧啧啧,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剑!” “死了好多好多人,老子现在晚上睡觉闭上眼就是血,就是满地的死人。” “偏偏眼前还有一片片的桃花在飘!” “他们那边的高手多啊!” “反正,我就看到那啥丽贵妃被那女人一剑砍成了几段,老子见势不对就跑了,结果人家山里还藏着许多人,幸亏老子聪明,立马就给自己来了一剑,喏……” 史老二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疼啊!” “我把血摸了一脸,滚到了山腰处装死,夜里才逃了出去!” “我知道袍哥会完了,果然,钟离府暴怒,整个蜀州的袍哥会堂口,全被钟离府的人给扫平了。” “幸亏老子没有让这两个儿子跟着去,不然,恐怕也得交代在西山之上。” “老哥我日赶夜赶,赶回了夔州,这不就带着十几个弟兄跑了。” 秦日钢又问了一句:“可我们登船的时候你并不在船上。” 史老二摆了摆手:“咱是昨儿个傍晚船靠码头的时候上来的,太累,休息了一宿,这不恢复了一些精神,就打个劫,弄点银子做盘缠不是。” “咱别说那些破事了,现在呢,袍哥会是没有了,咱们在宁国恐怕也难呆下去了。” “秦老弟啊,北侠公子羽虽然也死了,可你毕竟曾经在袍哥会呆过,我寻思吧,皇城司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毕竟皇城司是摄政王的嫡系,摄政王死在西山,虽非死于袍哥会之手,但皇城司做事你该也知道。” “他们,宁杀错不放过啊!” “跟我走,咱们一起去谋个生路,如何?” 冬娘这时候开口问了一句:“史当家的,你准备去哪里?” 史老二咧嘴一笑: “我也不瞒你们,这艘船,现在在我手上了。” “接下来这艘船将一路而下,驶出长江,去东离岛!” 冬娘微微一怔,“东离岛也是宁国的领土,你觉得东离岛会安全?” “嘿嘿,你还别说,东离岛名义上是宁国的领土,可事实上朝廷却根本就管不了东离岛!” “那地方,毕竟在海上。” “那地方是怀氏的祖籍之地,怀氏,才是东离岛真正的主人。” 冬娘又问道:“就算是这样,怀氏凭什么去得罪了朝廷得罪了皇城司收留你们?” 史老二摆了摆手: “弟妹不知,你莫看这宁国表面安宁,暗地里打着皇位主意的人可多了去。” “这不,死了个丽贵妃,东离岛的怀氏也在暗中招兵买马……这是总瓢把子还活着的时候说的。听说这怀氏以前还是宁国的国公,对了,是曾经那位怀皇后的娘家人!” “听说太子殿下在去岁京都之变中被那个摄政王李辰安给弄死了,怀老国公意图找李辰安讨个公道,结果被钟离府的人给弄死了。” “你说这怀氏能咽下这口气?” “现在李辰安死了,宁国必然又会乱起来,咱们去投靠东离岛,指不定啊,还真能谋一个极好的前程!” “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夫妇恰好在这艘船上,这就是缘分,咱一路同行,如何?” 秦日钢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冷冷说道: “不如何!” “我已上岸,离开袍哥会的时候我便发了誓言,此生虽在江湖,却绝不再助纣为虐。” “我们夫妇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下一个码头,你们下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史老二那双绿豆眼眯得更小了一些。 他忽的抬起头来望了望三竿的太阳,悠悠一叹:“秦老弟,老哥我给你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看起来,都是些废话?” “你再想想……就凭你夫妇二人,我的两个儿子就能杀了你们!” 他又看向了秦日钢,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 “老哥要去东离岛,谁也不能改变老哥我的主意!” 他转身,走到了史沉和史重二人的身后,又转过身来看了看秦日钢,“你现在答应老哥还来得及!” 秦日钢的心其实此刻已沉入了谷底。 因为他和冬娘就算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阻拦那兄弟二人片刻,那位少爷和少夫人最终也难逃这一劫。 拼还是不拼?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 李辰安却动了手。 他的手忽的一扬。 灿烂的阳光下,一点寒芒如流星般闪过。 第六百零七章 飞刀 下 江湖很大。 江湖中使用暗器的高手也就不少。 但江湖中将暗器用出了名的高手却并没有几个。 倒不是暗器的杀伤力不行。 而是暗器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好练。 它没有如刀剑那些武器的剑谱或者刀谱,它根本就没有谱! 也就是说,它没有一个固定的练习方法。 讲求的也就是个快准狠三个字。 但同等的高手,通常能够敏锐的察觉对方掷出的暗器,并有极大的机会格挡开来。 只要格挡开,胜算就在用刀剑等等武器的高手这边。 因为发暗器需要一定的距离,也没听说有谁能够连续不断地发出。 这和用弓的射手差不多的性质,无非就是更隐秘一些。 只要距离拉近,他要再发出第二个暗器终究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个空隙中,往往一剑或者一刀就结束了战斗。 所以江湖中已有了一个共识—— 暗器这个玩意,难等武道的大雅之堂。 偶尔偷袭倒是能够成功,但只要是正大光明的一战,暗器基本上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比如现在。 当李辰安掷出手里的飞刀的那一刻,史老二就看见了那一点寒芒。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却并没有一刀向那寒芒劈出去。 因为他的义子史沉比他更快的出了刀,更快的一刀斩向了那一道寒芒。 就在那一瞬间,冬娘出了手。 她拔出了别在腰间的两把杀猪刀,她一步踏出,两刀向旁边的史重砍了过去。 “铛铛铛……!” 一阵悦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第一声,是史沉的刀劈在了李辰安的小李飞刀的刀身上。 那把飞刀被他这一刀给劈的掉在了地上。 其余的声音是冬娘的两把杀猪刀与史重的厚背大刀连绵不断的碰撞声。 冬娘一出手就拼尽了全力。 因为她必须在史沉抽不出身来的这一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杀死史重。 不然…… 当史沉与史重同时向她攻来,她根本就抵挡了不了。 史重是二境中阶的高手。 冬娘同样是二境中阶的高手。 两人这一战,旗鼓相当,冬娘并没有占到上风。 她即将出于下风! 因为史沉在击落了那把飞刀之后,根本就没去看秦日钢一眼,他手里的短刀散发出了森然寒芒。 他看向了冬娘。 他的视线一凝,正要一刀向冬娘劈去,却豁然一惊—— 又是一点寒芒! 不,是点点寒芒! 这些寒芒有三点直奔义父而去,剩下数点全向义兄史重飞了去。 李辰安与他们相距不过三丈。 他的小李飞刀其实很快。 哪怕他的境界不过是个四境下阶的渣渣,但不二周天诀所产生的内力的威力却极大。 史沉矬腰,翻手,也在那一刻挽出了一道道明亮的刀光。 刀光如圈。 似盾。 他相信自己的这一刀,必然能够挡住飞向义父的那三点寒芒。 他也相信义兄能够应对奔他而去的那数点寒芒。 他的这一刀果然轻易的挡住了那三把飞刀。 史重大眼一眯,他当然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危险。 他双脚一点,身子拔地而起。 他一飞冲天! 那数道寒芒就从他的脚底一掠而过。 “咄咄咄咄……” 那些飞刀全部落空,射入了他身后不远处的舱壁上。 史重落在了那桅杆上。 他看向了李辰安! 那些暗器,就是那人射出来的! 他决定先杀了那个人! 因为这家伙的偷袭,太麻烦。 “你是何人?” 史老二此刻反倒是上前一步,他也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李辰安背负双手微微一笑: “小李飞刀李小凤!” 史老二一怔,仔细一想,江湖中哪里有这一号人物? 那就是没名没号的无名小卒。 他没有将李辰安放在眼里,他冷冰冰的说了三个字: “杀了他……!” 他的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挥了挥手。 这一次,那灿烂的阳光下,没有一星半点的寒芒! 却有一股寒意! 史老二心里陡然一沉。 暗器无形! “小心……!” 他竖起了手里的刀,后退三步。 他的刀在这三步之间劈出了三刀。 冬娘来不及细想,她提着两把杀猪刀向史沉劈了过去。 秦日钢在那一瞬间也拔出刀,也向史沉劈了过去。 桅杆上的史重没有跳下来。 他非但没有跳下来,他反而还极为凝重的抡起了手里的刀。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李辰安很是遗憾。 境界之差。 速度,速度依旧太慢! 小李飞刀杀人无形,至关重要之处便在于它的速度。 这两刀,已是他这境界能够发出的最快的两把飞刀了。 但敌人还是察觉到了这两刀的存在。 史老二也察觉到了。 但他是三境中阶,他比史重足足低了一个境界。 他劈出了三刀。 可他却亡魂大冒! 因为那三刀并没有劈在那一柄小小的飞刀之上! 而是恰好落后了一寸! 就那一寸。 足以致命! 他那五短身材就在那把小李飞刀近身的时猛的一矬,他躲过了胸口致命之处。 “噗!”的一声。 这把飞刀射入了他的右边肩胛。 一阵剧痛传来,史老二牙齿一咬,蹬蹬蹬再退两步。 他退到了舱壁处。 他一声狂吼:“杀光他们!” 李辰安抬头望着桅杆上的史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猜我还有多少把飞刀?” 史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徐徐举起了刀。 他依旧没有跳下去。 因为在空中难以借力。 也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气机已被那什么李小凤锁定。 他究竟还有多少把飞刀? 另一边。 冬娘和秦日钢夫妇二人联手与史沉一战,短短时间已占了上风。 史沉后退了一步。 史老二一看不太妙,他刀交左手,没去顾忌右肩胛的疼痛。 他咬牙提刀正要一步踏来,却又是一惊—— 那个李小凤忽然间又挥了挥右手。 他看见了那把飞刀。 那把飞刀向他而来。 史重抓住了李辰安分神的那一刹那。 他从桅杆上跳了下来。 他举起了刀。 却见那李小凤又挥动了左手! 然后, 他看见了至少六把飞刀! 有急有徐。 于是有前有后。 他已在空中。 他露出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有十足的把握击飞这六把小李飞刀。 他相信那李小凤不会再有飞刀了。 就算有,他也来不及了。 那他就该去死了! 第六百零八章 飞刀,又见飞刀 李辰安极少练剑。 不二剑没有剑招,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练。 其实飞刀也没有章法,但他很喜欢练,仅仅是因为方便,当然还有就是对小李飞刀的向往—— 小李飞刀,冠绝天下! 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只是现在的自己距离这样的境界实在相去甚远,不过现在这飞刀丢出去却也有了一些模样。 随着不二周天诀的自动运行,他丹田里的内力越来越雄厚。 当然,在不二周天诀突破那四个法式之前,他的内力已到了瓶颈之处,再难有寸进之力。 也就是说,他如果无法突破不二周天诀的第四个法式,这辈子也就是个四境的身手了。 得益于这增长的内力,他的飞刀早已今非昔比。 但与高手一对一的对决,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第一次往往都值得珍惜。 这是实战,可给他积累最为宝贵的经验。 当然,也可能再没有第二次。 钟离若水就很紧张。 但她没有发出一声惊呼。 她仅仅是要紧了牙关,握紧了小手,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束。 …… 沈重在扑下的同时挽出了朵朵刀花。 就在李辰安飞刀向他射来的时候,他的刀花将那六把飞刀卷入其中。 “叮叮叮叮……!” 随着他的刀将那些飞刀磕的飞了开来,他的人距离李辰安已经不足三丈! 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在空中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跨出了两丈! 他看清了那李小凤的模样! 他看见了那李小凤也咧嘴一笑! 他忽的一惊…… 他的身旁有个惨烈的声音响起:“啊……!” 那不是史沉的声音,那是他的义父史老二的声音! 就在史老二的惨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史沉也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他毫不犹豫的一刀向李辰安劈了过去。 那一刻,钟离若水亡魂大冒。 那一刻,向青云瞪大了眼睛呆立当场。 秦日钢和冬娘也扭头向李辰安看了过去,二人顿时绝望。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李辰安的右手出现了一把匕首! 这是去岁时候在桃花溪畔的那铁匠铺子里打造的。 匕首长不足一尺,宽不过二指。 李辰安前所未有的集中了所有精神看着那一刀。 在他的视线中,那一刀的轨迹无比清晰。 那一刀将恰好劈上他的面门,恰好将他一刀给破开。 就在那一刀迎面的那一瞬间,就在所有人皆已绝望的时候。 李辰安手里的匕首忽的闪亮。 他没有退路,后退一步就会撞破了围栏掉入滚滚的江水之中。 他也不能躲闪。 若是躲闪,钟离若水必然陷入危险之中。 他摆臂。 灌注了内力的匕首横空而去,向史重的这一刀的刀身,刺了过去。 用小小的匕首去刺大大的刀…… 这无疑螳臂当车。 更何况史重比他高了足足两个境界。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在挥动匕首的那一刻,他的左手同时也挥了出去。 飞刀! 又见飞刀! 他的左手再次掷出了三把飞刀! 一丈距离。 沈重若不回刀,他必死无疑! 若不回刀,他坚信那李小凤也必死无疑! 以命换命! 史重根本没有选择的时间。 他只能以命换命。 因为他收刀或者后退,都已来不及! “叮叮叮……!” 这不是史重的刀磕碰到飞刀的声音。 只是李辰安手中的匕首刺到了史重的刀身上的声音!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三把飞到射入了史重的身体。 一把正中心脏! 一把射入了史重的右肩胛。 最后一把,正中史重的咽喉。 三把飞刀要了史重的命! 但史重这一刀的余威依旧在。 李辰安第一下刺中史重刀身的时候,他的手臂豁然一震。 他感受到了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那力量将他握着匕首的手的虎口震得迸裂开来。 他那奋力一刺之下,也将史重的刀向一边推开了半尺距离。 就是这半尺距离,让这本应该劈中李辰安面门的刀,劈向了他的左边肩胛。 一个头的距离,他的第二刺紧随而至,于是有了第二声叮的脆响。 史重已中了三把飞刀。 他的力量已卸去了大半。 李辰安的第二刺,再次将他的刀向左推开了半尺。 他的刀从李辰安的左臂削下,斩落了一片衣袖。 李辰安依旧毫不犹豫的刺出了第三刺。 此刻的史重已彻底死去。 只是他依旧还站着,正在徐徐向后倒去。 他的眼大睁着。 似乎在死去的那一刻还在想着李小凤他究竟有多少把飞刀。 “砰……!” 他倒在了甲板上。 史老二中了李辰安两把飞刀,他还没有死! 史沉也中了李辰安一把飞刀,他也还没有死! 史老二一声大吼:“跳江……跑!” 两人一跃而起,向江里跳去。 李辰安眼睛一眯,左手一挥。 两把飞刀向二人急掠而去。 “啊……!” “啊……!” 二人两声惨呼落入了江中。 滚滚长江并没有泛起几朵浪花来。 就连那血水也转瞬即逝。 李辰安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 他的手臂垂了下去,虎口的血顺着匕首滴落在了甲板上。 他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着依旧震惊的秦日钢夫妇二人微微一笑,淡定的说了一句: “去将船舱中的匪人全部杀死,丢入江里去喂鱼!” 二人这才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李辰安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佩服。 他们转身进入了船舱,片刻,里面又想起了一阵惨烈的尖叫声。 李辰安当然没有去看一眼。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罐子交给了钟离若水。 “来,给我上点药。” 这是小武亲手配置的疗伤药,钟离若水接过罐子,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抖在了李辰安的伤口上,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洁白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将李辰安的手给包扎了起来。 李辰安这才将匕首收了起来,强忍着手臂的颤抖,看了看被血染红的手帕,又看向了钟离若水。 “让你担心了。” 钟离若水这才一家伙扑入了李辰安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是委屈。 而是后怕!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一只手轻轻的拍着。 “有我在,别怕!” 钟离若水香肩抽搐,哽咽着说了一句: “就是他们要杀你,我才怕啊……!” 第六百零九章 小酌 一船的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这场噩梦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船舱中的人不知道二层楼的甲板上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们只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高手砍瓜切菜的杀了十几个匪人。 这些都是商客或者学子,他们哪里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魂不附体,直到那些匪人的尸体被丢入了江中,直到秦日钢夫妇离去,他们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少爷的飞刀很厉害!” 在去二楼的楼梯上,冬娘说了这么一句。 秦日钢点了点头,“少爷的胆识还有那份沉着冷静……天下少有!若是有半点差池,这一战的结果将完全不一样。” 冬娘点了点头: “日钢,你说,少爷像个商人么?” 秦日钢想了想,“像,但少爷更像个文人,现在我才知道少爷竟然还是个武人。” 冬娘又道: “境界不高,但那一手飞刀确实天下少见。” “若是他的境界起来……他那小李飞刀,恐怕会成为江湖一绝!” “可惜从没见他练过武。” …… …… 船依旧顺流而行。 转眼间距离那次被劫的凶险又过了十余日。 这些日子李辰安和二楼的人几乎都熟识了,毕竟那些人在知道是李辰安和他的护卫救下了他们之后,对李辰安是极为感谢的。 李辰安虎口的伤势也已痊愈,这十余日来,除了偶尔和那些船客们聊聊天,他更多的是呆在了舱房中。 他在看不二周天诀。 也在脑子里领悟飞刀的奥义。 不二周天诀依旧不得其门,但他对飞刀的理解却更深刻了一些。 比如如何让这小李飞刀飞行的轨迹变得更加不可捉摸。 也比如采用怎样的法子这小李飞刀不被人知的投掷出去。 暗器这个玩意儿在自己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时候,偷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杀伤力。 自己不是小李飞刀的那位老祖宗李寻欢,以自己而今的内力,全然做不到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那就还需要认真的去思考去学习去练习。 钟离若水通常会极为安静的看着李辰安。 看着他认真的看着那小黄书,也看着他蹙眉独自沉思。 这时候是钟离若水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这时候虽无声,却胜有声。 但少女偶尔也会独自惆怅—— 奶奶说江湖之上,奇人异事众多,各自有着不一样的手段,也有那么一些其貌不扬偏偏身手极高的侠客。 辰安他…… 少女抿了抿嘴,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那日虽侥幸赢了,但下次呢? 万一再有更厉害的高手,该怎么办? 哎…… 少女心里一叹,面色一暗。 自己不能习武,不仅仅帮不到他丝毫,反而还成了他的累赘。 若是萧姐姐在他身边,他哪里会受伤! 少女抬头望向了船窗外的那最后一抹夕阳,忽的想起了李辰安前些日子诵读的那首诗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 还有近十天的航程,就将抵达江南道的平坝渡了。 在平坝渡登岸,乘坐马车再向南行十余天就出了江南道进入了安南道。 走过安南道,就到了无涯关。 出关,便是吴国境内了。 希望此行能够顺利。 就算治不了自己的病,他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夜色已悄然降临。 钟离若水起身,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钟离若水以为是冬娘送晚饭来了,打开门一看,却是那个叫向青云的少年。 向青云拱手一礼:“李婶好!在下冒昧,想请李叔李婶于船头纳凉,一起小酌一杯酒,可好?” 那日之战,向青云目睹了全部过程。 他对这个叫李小凤的大叔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仅仅是李叔开导了他,还有在向青云眼里的那位李叔的高深莫测的武功。 当然,还有他随口吟诵的那首诗。 李辰安被向青云定义成了一个具有多重特质的人—— 儒雅! 博学! 武林高手! 还有那临危不惧的大家风范! 这简直是少年心里最完美的形象,以至于向青云将李辰安视为了偶像。 他似乎生怕这位李婶拒绝,又连忙说了一句: “姚老夫子也很想当面感谢一下李叔,还有我们那一群蜀州的学子们,也想给李叔敬一杯酒表达谢意。” 钟离若水回头。 李辰安已收起了那小黄书站了起来。 他走了过来,嘴角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意,“好,去船头吹吹风挺好。” 向青云大喜,他又躬身一礼:“那小子这就去安排一番!” 船头挂上了几盏气死风灯,摆上了一张大桌子。 桌上也摆了几个凉菜,都是今儿个下午楼船停靠码头补给的时候向青云等人去买来的。 也有两坛子酒。 却不是画屏春。 “李叔,黄金渡码头实在没啥好东西……请坐!” 向青云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迎了过去,又道:“尤其是酒,莫要说画屏春了,就算是桃花酿这里也没得卖。” 李辰安笑道:“酒不在名,尽兴则欢,有品则灵……姚老夫子请坐!” “多谢李先生!” 姚老夫子拱手一礼:“好一句酒不在名,尽兴则欢,有品则灵!” “李先生是真正懂酒之人!也是真正看透人情世故之人!老夫佩服!” “姚老过奖。” 一众八个人围坐一桌,那个叫祝雨石的少年拍开了泥封依次斟酒,姚老夫子一撩衣袖,看向了坐在他左首的李辰安,忽的忧心忡忡的说道: “今日在黄金渡,李先生夫妇没有下船去走走。” “有消息传来,说安南道那边的无涯关已沦陷……吴国的大军已占领了无涯关。” 李辰安一怔,他假死脱身只有王正金钟知道,皇城司的其余人自然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他并不知道丽贵妃动了赤焰军,让三皇子宁知行和燕子夫率领赤焰军离开了无涯关向京都而去。 此刻一听,他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姚老夫子,便听姚老夫子又道: “现在整个安南道据说很是混乱,许多的商贾大户们拖家带口正在逃离安南道。” “说是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亲自率领吴国的八万大军,随时可能从无涯关扑下来……” “没有了无涯关,若是吴国的军队再跨过了玉丹河……安南道恐怕凶多吉少!” 李辰安这才问了一句:“赤焰军是不是攻向了京都?” “听说燕国公府的燕基道现在接管了赤焰军,正带着赤焰军返回安南道。” “如果赤焰军能够及时赶回玉丹河一线,许能保住安南道。若是晚了,恐怕一切都迟了!” “哎,丽贵妃那个蠢女人啊,” 姚老夫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来来来,咱们喝酒!” “这大好的局面,恐怕又将付之东流!” 第六百一十章 局势 这场酒喝的颇为沉重。 无涯关对于宁国而言至关重要。 它是宁国南边的一道天堑,守住了无涯关,就守住了宁国南边的安宁。 现在无涯关沦陷,落在了吴国的手里,成了吴国握住的天堑。 以而今吴国之国力,那位太子吴谦,若是想要牧马玉丹平原将是极有可能之事。 这可是天大的开疆拓土之功! 这足以让那位太子的声望在吴国一时无两! 这也足以令安南道的所有百姓惊慌。 李辰安心情有些沉重,他没有料到丽贵妃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幸亏燕国公府还有一个顾全大局的燕基道。 西山事了,吴冕当也在赶去赤焰军中。 有吴冕重新掌握赤焰军,至少国内不会出现更大的动荡。 至少不会给东离岛的怀氏可乘之机。 李辰安和众人喝了一杯酒,想了想,笑道:“我倒是觉得不必太过担忧。” 姚老夫子惊疑的看向了李辰安,“哦……?李老弟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我认为既然燕基道掌握了赤焰军,想必玉丹河一线是能够守住的。” “吴国的那位太子,他夺取了无涯关这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功劳。” “他趁着玉丹河一线没有咱宁国的守军挥师继续北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觉得他带着而今的这份功绩回吴国的京都去登基为帝,才是更重要的事。” “再说,赤焰军掉头回去的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 “玉丹河除了那条河,可没有更好的战略要冲,一旦双方开打,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实力!”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 “你们想想,毕竟赤焰军守卫安南道多年,有整个安南道这个大后方。” “吴国的军队需要的补给却要从他们的昭化城运来,在后勤补给上,吴国不占优势。” “昭化城也就八万之数的兵,现在他们应该都在无涯关上。” “玉丹河平原很大,为了防备偷关,吴国的那位太子必然会留下足够数量的兵守关。” “那么他们前往玉丹河平原的兵,我估计也就是五万之数。” “燕基道为了燕府的荣誉,也为了燕府不受到丽贵妃西山之事的牵连,他必然会全力去和吴国军队一战!” “死战!” “赤焰军原本就是燕府的私兵,有了丽贵妃这事,他们为了自己,也必须去死战!” “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因数很多,却不外乎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时姑且不说,地利嘛……赤焰军对玉丹河平原本就极为熟悉,那地方更利于赤焰军的骑兵作战!” “至于人和……刚才我已说过,此战,赤焰军是破釜沉舟之战,将士皆会用命。” “而安南道的所有人,为了避免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定会大力的去支持赤焰军这一战。” “所以,我倒是觉得,最坏的结果就是吴国的军队守住了无涯关,与玉丹河的赤焰军形成对峙之势。” “最好的结果嘛,那就是燕基道重新夺回无涯关……损失会非常惨重,兵部只能重新招募新兵去填补,户部又得拿出一大笔的银子来。” “但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向青云仔细的听着,此刻疑惑的问道: “好处?若是能够夺回无涯关,这确实是个极大的好处,但对于国家而言,可是雪上加霜啊!” 李辰安微微颔首,笑道:“我指的是另一个好处。” 姚老夫子一捋长须,眼睛一亮,问道:“李老弟的意思是……这原本忠心于燕府的赤焰军经此一战死了个七七八八,再补充新兵进来,若是兵部换掉赤焰军的统帅……这支军队也就不会再是燕府的私兵了?” 李辰安点头:“正是如此!” “赤焰军是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它就是一把双刃剑,骨子里打着燕府的烙印,这对燕府不是什么好事,对宁国更不是个好事。” “不过,这就要看燕基道的决心了!” …… …… 赤焰军在月色星光下依旧在向玉丹河方向奔袭。 燕基道此刻却并没有在军中。 他在距离这支大军不远的一处山坡上。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袭黑袍带着一顶漆黑斗篷的老人。 老人掌着一盏灯笼,此刻正看着燕基道:“丽贵妃死了。” 燕基道心里一沉,默默的抬头望向了夜空。 “她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将摄政王和钟离若水一并给炸死了!” 燕基道豁然一惊,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奚帷,“当真?!” “当真!” 奚帷悠悠一叹,“老夫是答应过你保她一命,但……老夫也万万没有料到她暗地里藏了这么一手!” “摄政王死了,钟离若水也死了,你说,钟离府会放过她么?” “不仅仅是钟离府不会放过她,皇城司也不会放过她,其实……天下人恐怕都不会放过她!” “老夫没有出手相救,你能懂么?” 燕基道沉吟了许久,他看向了奚帷:“那放过宁知远,如何?” 奚帷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可以!” “但宁知远不再是三皇子,他也不能再踏入京都半步,最好是离开宁国。” “好!” 奚帷又问了一句:“燕子夫……你打算如何处理?” 燕基道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既然李辰安死了,这盏灯就算是灭了,你们的理想……是不是也破灭了?” 奚帷摇了摇头:“我们认为他虽然死了,但那盏灯并没有灭。” “我们认为,只要按照他留下的这五年规划去实施去完成,或许我们能找到那条隐藏的路来继续走下去!” 燕基道又问:“谁是皇长子?” “宁知念,他原来叫小武!” 燕基道又吃了一惊:“他?他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如何当皇帝?” 奚帷微微一笑:“你不觉得他才是最合适当皇帝的人么?” 燕基道迟疑片刻瞠目结舌。 他明白了。 宁国并不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尤其是不需要一个指手画脚的皇帝! 宁国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象征! 小武,果然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真正的皇长子……” 奚帷摆了摆手打断了燕基道的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协助燕基农和吴冕夺回无涯关!” “哪怕是将赤焰军战至剩下一兵一卒!” 燕基道点了点头:“这本就是赤焰军之错,当由赤焰军去挽回。” “好,我等你消息,再会!” “你去哪里?” 奚帷提着灯笼转身而去,留下了一句话来: “去吴国走一趟。” 第六百一十一章 盛夏 上 无涯关。 吴谦站在无涯关那高大的关墙上,背负着双手,望着夜空中的万点星辰。 他的心情很美丽。 比这天上的那条银河还要美丽。 在宁国的京都,那场原本以为简单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但在那场谈判之外,就连温煮雨也不知道有个人曾去了悦来客栈见过他。 那是个女人! 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 她是宁国的丽贵妃! 除了云书贤,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他们谈了什么。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却听说那丽贵妃死在了蜀州的西山。 “哎……!” 吴谦忽的悠悠一叹。 云书贤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弟子,这个即将登基的吴国皇帝,问了一句:“殿下何以叹息?” “先生,她若不死,我本该再率十万大军继续北上!” 吴谦伸手,向远处一划拉,“她若不死,咱们吴国的军队当夺取整个安南道!” “可惜啊,她死了。” 云书贤疑惑的问了一句:“她死了和咱们吴国军队继续北上有何关系?” “此刻赤焰军虽然落在了燕基道的手里并没有向宁国京都而去,但燕基道要带着赤焰军重返这玉丹河平原,却还需要十余日的时间!” “有这十余日的时间,咱们至少可以拿下这整个玉丹河平原,这也是一份天大的开疆裂土之功啊!” 吴谦嘴角一漾,沉吟三息,说道: “先生,我在这无涯关按兵不动等了足足十天,今儿个等来了机枢房的飞鸽传书。” “我本以为李辰安死在了蜀州西山,宁国国内必然再乱。” “若如此,我会继续带兵去取了玉丹河平原。” “可是……宁国没有乱!” “蜀州那边,那些土司也没有如丽贵妃说的那样起兵造反。” “回纥那边,也没有如丽贵妃说的那样大军压境!” “本宫如果真去了玉丹河平原……赤焰军掉头返回,只怕够本宫喝一壶的!” 云书贤仔细一想,明白了吴谦这席话的意思。 宁国没有乱,则说明哪怕李辰安死了,宁国依旧在三省的掌控之中。 至于蜀州土司没有起兵造反,这极大可能是忌惮于钟离府的实力。 但回纥那边是怎么回事却无法猜到。 因为丽贵妃在西山之举,对于回纥而言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次赤焰军离开无涯关,让太子殿下不费吹灰之力捡到个大便宜。 但若是贪功冒进,面对愤怒的赤焰军,确实难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再说,宁国没乱,要想占领安南道,就需要更多的兵力。 只要吴国牢牢守住了无涯关,后面有的是时间再调兵遣将而来。 未来的战争主动权,将永远在吴国的手里。 “殿下英明!” 云书贤极为佩服的拱了拱手,又问道:“那而今殿下的决定是……?” 吴谦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有如一条长龙般的无涯关,“就一个守字!” “镇北大将军夏璃虽不及镇国公年少时候骁勇善战,但守成还是极有章法的。” “这些年,他将七城寨打造的很不错。” “有他镇守无涯关,本宫可高枕无忧。” 云书贤对此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镇北大将军有丰富的统军经验,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夏国公府与太子殿下,关系极为融洽。 有夏璃镇守无涯关,太子殿下才能够心安。 吴谦沉吟片刻,又道: “另外……本宫还有一事不明。” “而今的宁国,穷成了这番模样。就算是他李辰安活着的时候抄了许多高官权贵的家弄了不少银子,但那些银子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却偏偏要在漠北的幽州去建一座什么燕京城……去岁冬,漠北幽州和瀛洲遭受雪灾,有足足三十余万人因灾害流离失所。” “他不将那些银子去买了粮食来赈灾,却要去建一座毫无意义的城!” “李辰安不是个傻子啊!” “那城建在荒凉的幽州,和长乐宫有什么两样?” “可偏偏温煮雨并没有阻止,听说那些灾民现在真的在建那座城……” 吴谦转身看向了云书贤,问道:“先生,依你之见,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 云书贤一捋长须,想了想,说道: “虽未曾见过李辰安的模样,但从听来的他的那些消息看来,他确实不应该如此昏聩。” “老夫想……许是为了给那三十多万受灾的百姓一个谋生的机会。” 吴谦眉间一蹙,摇了摇头,“这说不通!” “就算是给那些受灾百姓一个谋生的机会,可那座花费巨资所建的城却并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地方如此荒凉,这是把真金白银往水里丢啊!” “算了,他既然已经死了,估计那座城最终也就是一座废城。” “可惜了,对于李辰安这个人,本宫还是极为欣赏的,虽然本宫也想他死……却不是那样的死法。” “本宫又少了一个有趣的对手!” “走吧,去休息了,明日本宫和夏大将军等将领说说本宫接下来的打算之后,我们就启程回京。” “这次宁国之行,算是圆满成功。” “回京之后……本宫将准备登基大典之事了!” “也该立太子妃了!” …… ……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初一。 李辰安所乘坐的楼船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抵达了江南道的平坝渡。 他和钟离若水与向青云姚老夫子等人告别,带着秦日钢夫妇登上了码头。 在这里买了两匹马和一架马车。 秦日钢驾着马车,冬娘骑着马,一行四人没有停留,继续启程向安南道方向而去。 已是盛夏时节。 江南的夏已有了几分暑热,李辰安掀开了车帘,这才有了一些风吹了进来。 他看了看钟离若水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轻轻的给钟离若水擦了擦,说道: “等到了江都,我去买些东西来弄一盆冰会好受一些。”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不戴这面具还好。” “可现在暂时得戴着啊,钟离三小姐的大名,在江南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万一被人给认了出来,咱们岂不是白死了。” 钟离若水噗呲一笑,丢了李辰安一个白眼,又丢给了李辰安一面铜镜。 她对着铜镜,将那面具又小心翼翼的戴上,问道: “如果无涯关依旧在吴国的手里,咱们怎么过去?” “咱们就翻山,我背你过去!” “……你不帮赤焰军想想办法?” 李辰安沉吟三息:“去了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 “来,我给你擦擦身上的汗。”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低声问道:“这怎么擦?” 李辰安取出一张手帕,嘿嘿一笑:“就这么擦。” “……别!” “……你的手……!” 第六百一十二章 盛夏 中 宁国京都玉京城。 静闲居。 夜虽静谧,却没有一丝风,空气中是一股闷热的气息。 就在那处荷塘边。 就在那荷塘上的凉亭里。 温煮雨摇着一把蒲扇和年承凤在此间纳凉。 荷塘里的荷花已开了许多,在柔和的灯笼光线下显得分外的娇艳。 年承凤此刻却并没有去看那些荷花,反倒是看着温煮雨。 他脸上的神色颇为焦虑,但温煮雨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淡然。 “有时候我很佩服你这养气的功夫!” 年承凤站了起来,站在了围栏边,这才看向了那些荷花,又道: “吴国大军,现在究竟有没有攻陷了玉丹河平原?” “赤焰军现在究竟有没有抵达了玉丹河平原?” “摄政王之薨,对商人们的信心造成的打击,该如何才能重新挽回?” “今岁已过半,但今岁户部又能收上来多少税银?” 年承凤连续四问之后他转过了身来,又看向了依旧在摇着扇子的温煮雨,又问: “距离秋闱只剩下两个多月,抵达京都的学子越来越多,为何不让他们去长乐宫?” “另外,宇文锋送来了国书,是国书!他将在明年春举行登基大典,邀请咱们宁国皇帝去参加……” “咱们的皇帝还有十天也将抵达京都,这登基之事,早就该筹办……你为何让礼部迟迟不动?” 温煮雨在听着。 一直等着年承凤问出了所有问题,他才忽的一笑:“老年,坐,坐,站着腰疼!” 年承凤看着温煮雨那张笑脸就来气,“老夫现在可不是腰疼!” 温煮雨摇了摇扇子,眼睛一亮:“莫非肾疼?” “就像苏亦安一样,他妻子来到京都这才几天时间?” “上朝的时候竟然扶着腰!” “啧啧啧啧,这家伙,我以为他在三味书屋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已清心寡欲……” 温煮雨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年承凤打断: “说正事呢!” “你今儿个不给老夫交个底,老夫就撂担子不干了!” 温煮雨摇动扇子的速度慢了许多。 他望向了漆黑的夜空,沉吟片刻才悠悠说道: “皇长子登基大典之事,若是按照礼制的规矩来办,这需要一大笔银子!” “今儿个李文厚将户部的账簿丢给我看了看,盈余仅剩下了百来万两,捉襟见肘啊!” “另外,皇长子是个聋哑之人。” “你想想,在登基大典上,他并不能诵读拜天祭文,也不能对百官说出一番期许勉励之话。” “总不能举办一场无声的登基大典吧。” “与其这样,不如就免了一应规矩,既省下了一大笔的银子,还能避免了新皇登基时候的尴尬。” “他既不能言,不如就沉默的坐在那皇位上,安安静静的当个皇帝,我倒是认为更好一些。” 顿了顿,温煮雨也站了起来,两步走出了这凉亭,站在了九曲回廊之上。 “至于无涯关那边的战事,燕基道为了他燕府,定会全力以赴,至于结局……大不了就暂时以玉丹河为界。” “等吧!” “等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发布一道安民的旨意,告诉宁国的百姓,摄政王生前的一应政策不会改变。” “等宁国休养生息几年。” “至于长乐宫,那地方是一座空城,摄政王生前的意思是……卖长乐宫的房子!” “他说要卖长乐宫的房子,就要让长乐宫变得繁华起来,如此,才会让大量的有钱人主动去买。” 年承凤一惊,他那双老眼瞪得极大,“卖房子?” “如何让长乐宫变得极为繁华?” 温煮雨一捋短须微微一笑,说了三个字:“迁皇宫!” 年承凤被吓了一大跳! “将皇宫迁去长乐宫?” “对啊,长乐宫虽比玉京城小了许多,但长乐宫也一应齐备,也是有一座巍峨的皇宫的!” 年承凤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才说道: “可迁皇宫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秋闱就快举行,就算现在开始迁移,恐怕也来不及了。” 温煮雨摆了摆手,笑道:“不是现在迁移,只是要放出这个风声!” “摄政王说,放出这个风声之后,估摸着不仅仅玉京城的商贾会跑去长乐宫买房子,宁国所有的有钱人,恐怕都会跑去长乐宫。” “新的国都啊!” “住在长乐城里,距离皇宫更近一些,便更能彰显他们的身份。” “这不,皇长子即将抵达京都,等皇长子在京都休息两天,就送皇长子去长乐宫!” “如此,便能坐实这个消息,你等着,到时候去长乐宫买房的人,会踏破了户部即将成立的售房司的门槛!”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年承凤难以置信,可细细一想,却觉得极有可能。 有钱的商人更在意的是他们的社会地位。 而今玉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已住满了人,玉京城的商业圈子也已经形成。 外面的商人想要进来极不容易。 但长乐宫却是个新的地方,如果它成为了宁国的政治中心,那么住在长乐宫,就意味着距离政治中心更近,距离庙堂上的高官大员更近。 一旦在长乐宫拥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可与长乐宫的商人们往来,从而跻身于这个圈子之中,形成一个新的商圈。 这对于许多商人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可以预见长乐宫未来会比玉京城更加繁华。 至于城市的规模,这并不重要。 只要资本涌入,长乐宫在东山之下的祁水原上,祁水原很是辽阔,要扩建长乐宫有着绝佳的地理优势。 甚至在未来,长乐宫与玉京城连成一片,成为一座巨大的雄城也有可能。 此举,当可缓解户部缺银,或可让宁国渡过这最为艰难的两年时间。 温煮雨摇着扇子又道: “摄政王将秋闱定在长乐宫,就是为了营造长乐宫的文化氛围。” “摄政王说接回皇长子之后,请皇长子在长乐宫去登基为帝,这就是营造长乐宫的政治氛围。” “咱们再散布出一些消息出去,商人们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老年啊,放心,摄政王早已未雨绸缪做出了这些布置,咱们按照他的这计划去执行就好了。” 年承凤微微颔首,“那宇文锋登基之事……?” 温煮雨笑道:“皇长子既然就快回来了,这事,他去是最好的。” 说完这话,温煮雨又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定国候已回了京都,我想明日去定国侯府坐坐,咱们邀请苏亦安一起去?” “去干啥?” “请这位老侯爷来当咱们宁国的上将军,如何?” 第六百一十三章 盛夏 下 广陵城。 桃花岛。 梁蔓蔓一脸梨花带雨的缓缓走在桃林间。 六月的桃花岛上,那些桃花早已凋谢,桃树上已结出了许多的果子来。 她的眼里没有那些果儿。 她满眼的悲伤。 她走入了汀兰水榭。 坐在了一架琴前。 她伸出了玉手,轻轻的落在了这张琴上。 琴是名琴。 琴名绕梁。 她酝酿三息,手指如蝴蝶一般起舞,于是有袅袅琴音起。 而后,有凄楚的歌声起: “笔尖扫尽痴云,歌声唤醒芳春。 花担安排酒樽。 海棠风信,明朝陌上吹尘。 一从鞍马西东,几番衾枕朦胧, 薄幸虽来梦中。”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今番推甚,酬劳凤枕鸳衾。”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琴音绕梁。 凄凉的歌声在风中缠绵回荡。 那便是三分哀怨,三分痴念,还有四分的思念。 于是,汀兰水榭外的一株慧兰忽的绽放,这令驻足于那株慧兰旁的温小婉和翠花忽的吃了一惊。 温小婉悠悠一叹,无限伤悲。 “初闻此曲,只觉得此曲温婉朗朗。” “再闻此曲,方知那痴念断了人肠。” 翠花不懂,她只觉得那琴音那歌声令她心生凄凉。 “寄情于琴,情琴相容如水乳,或可以琴入道。” 这句话不是温小婉说的,而是刚好飘然而来的一个老妪。 她白发苍苍,却红光满面,便是那鹤发童颜的样子。 温小婉一瞧,连忙拜倒: “东方先生好!” 她叫东方红! 她是松山剑院掌教大人! 那位大宗师樊桃花的师姐! 她已有二十来年没有下山。 这一次她下了山,来到了桃花岛,带着慕容荷,已在桃花岛上住了五天。 “起来吧,不必如此生份,去看看蔓蔓姑娘。” 一行人走入了汀兰水榭。 这是东方红来到桃花岛五天,第一次走入这处水榭。 她站在了水榭里,梁蔓蔓已从那琴中醒来,连忙迎了过来,便见东方红正打量着这地方,微微有些失神。 “晚辈见过东方先生。” 梁蔓蔓道了个万福,东方红伸手一扶,走到了那架琴前。 她仔细的看着这张琴,过了片刻,她伸出了一只手,落在了这琴弦上,就这么随意的一拨弄,于是便有一阵清亮的琴音响起。 如泉水叮咚。 如珠落玉盘。 梁蔓蔓一惊,抬头看向了东方红,东方红已收回了手,就在那余音中走向了那张古色古香的茶台。 她坐在了茶台前,又伸手摸了摸这张茶台,才抬头看向了梁蔓蔓等人。 “都坐吧。” 梁蔓蔓和温小婉坐在了一旁。 她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心里却生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来—— 这位东方先生,似乎更像这桃花岛的主人。 她从松山剑院而来,在商大家的坟前站了两天,又用了三天的时间走过了这桃花岛的每一个地方。 她来到了汀兰水榭,她似乎知道这张琴,似乎也知道这张茶台。 梁蔓蔓当然没有问,东方红开口说起了话来: “既然这桃花岛要成为一个江湖门派,那便如李辰安说的那样,让它成为一个名满江湖的江湖门派吧。” “这里老身很喜欢……” 东方红忽的扭头看向了慕容荷,伸出了一只手来,说了一个字:“烟!” 慕容荷连忙从褡裢中取出了一杆烟枪恭敬的递给了东方红。 这是一杆铜制的烟枪。 烟嘴用的是胡桃木,烟锅用的是犀牛角。 烟斗处挂着一个很是陈旧的墨绿色的荷袋,荷袋上还依稀可见绣着一朵荷花。 东方红从那荷袋中取出了一撮烟丝填在了烟锅里,慕容荷点燃了火折子凑了过去。 东方红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烟锅里的烟丝明灭间,她徐徐的吐出了一大团的烟雾来。 “接下来,松山剑院会有九个弟子来这里,他们是松山的九棵松,此后,他们就是桃花岛的弟子了。” 东方红又吸了一口烟,又慢慢的吐出,又道: “但老身无法留在桃花岛,故而这桃花岛的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所以老身又请了一些人……” “比如司空豹、苦难和尚等等。” “请他们来桃花岛当个长老,保护桃花岛的安全吧。” 梁蔓蔓大吃一惊,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中极有名望的高手,他们会心甘情愿的来这桃花岛当个长老么? “你的琴弹得很不错,可惜缺了一本琴谱。” “老身去天音阁走一趟,看能不能借到那本《天魔琴音》来,你或许能够参透一二。” “至于李辰安,他既然已经死了……就忘记吧。” “也或者珍藏在心里。” 梁蔓蔓给东方红斟了一杯茶。 她一边抽着烟,一边品着茶,一杯茶仅仅喝了一小半,似乎觉得不再有当年的味道,她放下了茶盏,徐徐站了起来。 “年轻真好!” “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爱,也可以心如刀绞的去痛。” “不像老身这样的行将就木之人啊……爱不知所味,痛不知所感,唯有这烟,云里雾里间稀里糊涂的就把日子给过了。” 她抬步向门口走去,又说了一句: “爱过、痛过,知道那种滋味也就够了,想的多了伤神,念的多了……你们又不是佛祖,终究是把他念不回来的。” 梁蔓蔓起身,向东方红的背影躬身一礼: “晚辈知道了。” 一缕缕的烟雾飘了过来,东方红已经离开。 她飘然而去。 去的是桃花山的那处樊桃花的坟前。 她看着那座坟,看了片刻,干脆坐了下来。 她又从腰间取出了那烟枪来点燃,又看着那座坟,一口一口的在抽着烟。 “师妹啊!” “你知道师姐我早已立誓这辈子不出江湖的。” “你却死了。” “你安静的死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给师姐来那一封信?” “跑一趟蜀州,可把师姐我给累的!” “李辰安是你的孙女婿……他也是奚帷的女婿,你岂不是比奚帷高了一辈?” “我倒是没料到奚帷和萧馒头有一腿,还是那小姑娘厉害。” “老牛,果然还是喜欢吃嫩草的。” “不过也好,至少他还有后。” “走了!” 东方红从地上站起,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在了坟前。 “不能去见你家的那位了,回露馅的。我得去找奚帷……他居然去了吴国……” “这老东西无利不起早,他跑去了吴国,你说……你那孙女婿,他会不会还活着?” 第六百一十四章 今夜星光灿烂 上 长亭。 古道。 日暮。 老树。 就在这长亭外古道边的那颗老树下,秦日钢搭建好了两顶帐篷。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顺着略远处的那条小溪逆流而上。 倒不是要去看什么风景。 而是钟离若水想要洗个澡。 这一路风尘仆仆连续的赶了足足半个多月的路,他们已进入了安南道境内,距离玉丹河已不远了。 这里并不是一个平原。 而是一处山谷。 远处有轰鸣声,当是那一座山上的一帘瀑布。 “这路可不好走,来,我背你。” 钟离若水一脸娇羞,“不要!” “不要呆会这天可就真黑了,这大夏天的,想来……” 李辰安话音未落,他的手忽的一扬,一把飞刀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 并不是有敌人埋伏,而是就在他们前方丈许距离有一条手臂粗细的蛇! 小李飞刀正中那条蛇的蛇头。 那条蛇万万没有料到就是为了趁着这时候稍微凉快一点出来找只青蛙啥的吃吃竟然丢了小命! 当李辰安将那条大蛇拿起的时候,钟离若水顿时花容失色。 她很怕这玩意儿。 “这里荒无人迹,草丛繁茂,还很是阴凉,是蛇虫最喜欢的地方,要不要我背你去?” 钟离若水:“要不,我不洗澡了,咱们回去。” “可别,我也得要洗洗,这鬼天气,有冰也不好使,感觉身上都馊了。” “有我在,别怕,来,我背你!” “……好!” 爱干净终究战胜了心里的恐惧,李辰安取了飞刀蹲了下去,将钟离若水给背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那股少女的芳香。 当然还有后背那软糯的包子味道。 钟离若水比萧包子矜持太多。 哪怕二人这些日子在那楼船的床上,在那马车里,在帐篷中早已亲密无间,就差那最后一关,她依旧觉得很是羞怯。 脸上的红晕有那面具的遮挡倒是看不出来,但她的心肝儿却砰砰的跳得很快—— 趴在李辰安的背上,她的双臂抱着李辰安的脖子,李辰安的双手搂着她的腿…… 这姿势,似乎和路过某个山坡的时候,看见某个牧童骑牛的姿势差不多。 钟离若水的双腿夹了夹。 心跳得更快了一些。 李辰安双脚一点,从地上飞了起来。 他越过了草丛,越过了那些乱石土堆,来到了那座山下的瀑布前。 瀑布下有一方幽潭。 水并不深。 只是水有些冷。 很适合洗个澡。 只是天色已晚,好在今儿个月圆。 “洗吧,可别让秦日钢夫妇等久了。” 钟离若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又看了看李辰安,有些紧张:“你、你转过身去!” 李辰安嘿嘿一笑,“迟早都是我的人,何况咱们江湖儿女,别在乎那些。” 钟离若水的脸腾的又是一红:“我、我不是什么江湖儿女!” 李辰安将褡裢放在了一块石头上,转身就走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了钟离若水,一家伙就跳入了水潭中。 “啊……!” 这个啊字只出来了一半的声音,李辰安一家伙就用嘴给堵了回去。 钟离若水浑身若水。 李辰安为她宽衣解带,他看着月色下那如玉一般美妙的胴、体,看着钟离若水取下了面具之后的那张散发着春意的脸蛋儿,忽的…… “呀,完蛋了!” 钟离若水一惊:“什么完蛋了?” “秘笈,这秘笈怕是湿透了。” 李辰安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本不二周天诀的小黄书,还好,水不深,它并没有被打湿。 他将这小黄书也放在了那石头上,取出了一挂飞刀链子,这才脱去了衣裳,又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边。 水很冷。 钟离若水却觉得身子里有一股子的燥热。 她蹲了下去,水恰好漫过了她的肩膀。 李辰安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她乜了李辰安一眼,“快洗澡去!” 她忽的掩嘴儿一笑,挑逗的看向了李辰安,朱唇轻启: “你现在又不敢对我做点什么。”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你想我做点什么么?” 钟离若水修长的脖子一扬,“来呀!” 李辰安的小腹顿时升起了一团火来。 失败啊!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年多的时间了,却还没尝过这个世界的女人的滋味! 给广大的穿越者丢脸了! 可他真不能做点什么。 但那团火却越燃越烈了起来。 他强忍着心中澎湃的欲念别过了头去…… 恰有风来。 如在小酒馆的那个晚上一样。 那不识字的风恰好吹动了他放在石头上的小黄书。 恰好月光正好。 恰好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因为那团火流转的很快。 如决堤的洪水一般。 于是,他看见了那正在翻动的书。 他顿时被那书中的画所吸引。 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依旧在翻着的书! 此间顿时安静。 钟离若水极为惊讶的看着李辰安,她本以为李辰安就算不敢突破那最后一关,至少此刻也会乘机拥她入怀——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这一路可没少动手动脚! 不过,他始终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果然是萧姐姐所说的有色心没色胆的长了一颗榆木脑袋的牛! 他在看什么? 钟离若水顺着李辰安的视线看了去。 她没有练武,她并不能看见李辰安在看着什么。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李辰安所看的东西应该极为重要。 不然,他不可能不看向自己! 因为秀色可餐! 她不知道李辰安在看着那小黄书翻动的时候就沉入了其中。 他已入定! 此前学会的那四个法式在他的脑子中一一展现了开来。 他的身子也随之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 就在钟离若水震惊的视线中,他在水中摆出了四个不一样的姿势来! 就像在跳舞。 只是那舞姿实在有些、有些碍眼,以至于钟离若水看的脸更红了。 当李辰安前四个法式展现完了之后,他竟然又极为自然的摆出了第五个法式! 他的身子躺在了水面上。 五肢朝天! 他的腰肢在水面忽的一弾,与水面碰撞,发出了“啪!”的一声水响。 水面激荡起了涟漪,那涟漪涌到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她忽然觉得这原本冰冷的水,竟然变成了微热! “啪、啪、啪……!” 一阵阵的声音响起。 一道道的涟漪激荡。 钟离若水的脸蛋儿愈发的红,她感觉到水温越来越热。 不知道是水热,还是心热。 第六百一十五章 今夜星光灿烂 下 就在钟离若水迷离的视线中。 李辰安的身子忽的又发生了变化。 他站在了水中,双手向前一抓,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腰肢在水中又摆动了起来。 前前后后。 左左右右。 就在那月华星光之下,钟离若水分明看见李辰安的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烟雾来。 初时淡,如纱。 片刻之后,浓如雾。 那雾聚而不散,将李辰安的身子包裹其中,阻挡了钟离若水的视线。 水温真的变热了。 钟离若水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心热,而是从李辰安身上传来的热! 这是…… 她的心此刻已渐渐冷静。 她心里忽的很是欢喜,她知道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顿悟有了一番新的突破。 只是,他的这一顿悟,会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给练会么? 钟离若水想多了。 李辰安依旧在顿悟之中。 他在那团浓雾中摆出了第七个、第八个法式。 时间缓缓流淌。 水潭里的水温没有再上升。 那团雾渐渐稀薄。 钟离若水又能看见月光下李辰安的样子—— 她的脸蛋儿腾的又是一红。 这不二周天诀的那些动作,怎的都如此、如此……奇特? 少女偷偷的看着。 因为李辰安此刻又从第一个动作开始演练了起来。 这八个动作一连贯,少女已捂住了脸,却翕开了指缝。 她觉得有些口渴。 又过了盏茶功夫,李辰安收功,他醒了过来。 钟离若水忽的一惊,仿佛看见了他眼里的一抹星辉闪烁。 那星辉一闪而逝。 他的身上似乎浮起了一抹莹莹的辉光来。 李辰安向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钟离若水放下了双手正想要捂住月光下的山峦,却不料被李辰安一家伙拥入了怀中。 “我给你搓背。” 李辰安拍了拍钟离若水的背,将她转了过去。 “你这迷死人的小妖精,距离治好你的病又进了一步。” 李辰安真的在给钟离若水搓背,一边慢慢的搓着,一边轻言细语的说着: “等治好你的病之后,这笔利息我得找你给收回来!” 钟离若水渐渐的放松,便觉得这应该就是成亲之后的样子。 “好呀,等我好了,我也给你搓背。” “我不是要你给我搓背!” “那你想要什么?” “嘿嘿,”李辰安邪魅一笑:“此处省略三千字!” 少女的心泛滥如潮。 她转身, 李辰安落荒而逃! “嘻嘻,” 少女蹲在水里,一头漆黑的秀发铺散在水面,比丝绸还要润滑。 …… …… 月华星光洒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仿佛给这方寂静的天地铺上了一层白纱。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已经换好了衣裳,却并没有急着离去。 他们坐在了水潭边的石头上。 相互依偎。 低声的说着心里的话。 当然不再是那些儿女之秘事。 “你又参悟了几个法式?” “四个,一共会了八个,还剩下十个了。” “哦……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我也不知道呀,应该是入了三境吧。” “那距离大宗师还挺远的。” “嗯,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修炼这玩意儿的窍门。” 钟离若水扭头,“什么窍门?” “就是你激起的我的欲、望呀!” “……这是不是什么邪门的功法呀?我虽练不了武,却也听奶奶说过许多,世间怎会有如此怪异的修炼法门?” 李辰安抚摸着钟离若水那润湿的秀发,笑道:“管它邪不邪门,反正练成了能治你的病就行。” 他忽然的又道:“这个窍门需要再试试,要不……” 他也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露出了一抹令钟离若水心中一荡的光来。 “要不咱们再试试?” 钟离若水脸蛋儿又是绯红,但为了李辰安能找到这不二周天诀的诀窍,她还是果断的决定为其献身。 就在她正要宽衣的时候。 远处忽的有声音传来: “大当家的,那青帮欺人太甚,竟然想要吃下咱们威武镖局……姑苏慕容家也是没卵蛋的货色!” “青帮这明显是想要一统江南武林,他慕容鹤非但没有帮咱们一把,还将咱们给卖了!” “大当家的,这口气,我铁臂罗汉咽不下去!”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前方,前方有三个人影正向这里走了过来。 有个声音又传来: “这口气我奔雷手也咽不下去!” “但青帮的高手众多,现在咱们威武镖局暂时落了下风。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咱们去了吴国,投奔了吴国的玄武堂之后,再杀将回来!” “老子势必要灭了那青帮,为死了的弟兄们报仇!” 另一个声音响起:“大当家的,那袍哥会的史老二劝咱们去东离岛,咱们为啥要去吴国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玄武堂可是背靠着吴国的二皇子玉亲王!东离岛算个屁,怀氏哪里那么容易反攻宁国。” “咱们镖局跑吴国颇多,与玄武堂的少当家天外飞仙三少爷多少有些交情。” “三少爷喜欢天下名剑,也喜欢收集那些稀有的剑谱,若是将这半本残卷送给三少爷,再许以重金,想来三少爷是不吝于派出高手灭了青帮的!” “现在吴国与宁国本就是交战的敌国,三少爷又是玉亲王的心腹,玉亲王虽当不了吴国的皇帝,但他恐怕想当个江湖中的皇帝吧。” 三人一边说一边走,距离李辰安二人越来越近,钟离若水愈发的有些紧张了起来。 又有一人此刻问了一句:“大当家的,咱们跑这地方来干啥?” “你瞎啊!没看见官道旁有两个帐篷还有两盏灯!” “倒不是老子怕,现在咱们可不能让青帮给抓住了尾巴!” “翻过这座山,就能甩掉青帮的追杀了……” 中间那人话音刚落,他忽的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来—— 他们距离李辰安只有了丈许距离!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鬼地方会有人! 他一个激灵吓了一大跳! 他定睛看了过去…… “你特么是人还是鬼啊!” 其余两人也停下了脚步,也看了过去。 今夜星光灿烂月光皎洁。 他们也看见了坐在瀑布下水潭边的两个人。 这一家伙被吓的不清。 那两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人拔出了刀,一人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李辰安的手忽的一动。 三把飞刀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 于是,三人就这么捂住了各自的喉咙,一把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后,三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李辰安伸手将钟离若水给扶了起来,“走吧,改日再试试那窍门。” “可别让秦日钢夫妇等久了,万一他们跑来了撞见可不太好。” 他和钟离若水走了过去,他顺手取下了那三把飞刀,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入了袖袋中。 想了想,又摸了摸其中一人的身子,取出了一本古旧的残卷揣入了怀中。 就这么又背着钟离若水,一步腾空。 在月华星光下飘然而去。 速度更快! 不仅仅是这轻功。 还有他的小李飞刀!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涯关之战 一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二十。 李辰安一行抵达了玉丹城。 这是宁国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 这里距离无涯关仅有百余里之地。 从进入安南道开始,距离玉丹河越近,气氛便显得愈发的紧张。 只是当赤焰军再次回来之后,安南道举家逃亡的人少了许多。 毕竟背井离乡是一个很悲伤的词,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大家都在观望,都在等着赤焰军与吴国军队一战的结果传来。 玉丹城在战争的前线。 这座城里离开了一部分商贾大户,但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只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一些,街头也不见了昔日的那种繁华景象。 悦来客栈。 李辰安四人住在了这里。 原本李辰安以为客栈恐怕也已经空空如也,却没料到这悦来客栈里却住着许多的人。 以商客为主。 听说都是原本要去吴国做生意的商人。 四人安排妥当来到了一楼的大堂里,坐在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 一个颇为清秀的小二连忙走了过来,取了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笑道:“客官这时候来玉丹城,估摸着也是去吴国走商的吧?” 李辰安点了点头,问了一句:“看这架势,无涯关的事还没结束?” 小二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哪有那么容易。” 他将那毛巾又搭在肩膀上,“赤焰军这才回来五天的时间,听说这几天倒是天天在关下叫阵,可吴国的那些兵却修炼成了千年老乌龟!” “不管咱们如何叫阵,他们就是龟缩在关上不出来。” 小二双手一摊:“那无涯关高啊!” “无涯山本就险峻陡峭,再有关上的关墙,说起来那关墙还是咱们宁国修的,这下子好了,上将军吴冕前儿个回来,望着那雄关听说那脸都黑出了水来。” “要破关,难啊!” “不过咱们的赤焰军就在关下不远,这玉丹城倒是没有了危险……不说这些了,客官用点什么?” 李辰安点了四个菜,小二高兴的离开。 秦日钢看了看李辰安,低声问了一句:“少爷,看来咱们还真的要翻山而过了。” “嗯,”李辰安沉吟片刻又说了一句:“先去关下瞧瞧。” “……那毕竟是战场,再说打仗这种事有军队,少爷是去吴国投奔亲戚的,何必节外生枝?” 这话有理,但李辰安还是坚持了他的想法。 “就是去看看,毕竟少爷我还没见过两军对垒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 虽然五扇原之战他亲身经历过,但五扇原两边的兵力比起这无涯关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当然,他也想亲临战场去实地看看无涯关,或许能找到破关的方法。 秦日钢没有坚持。 就在这时,隔壁一桌有声音传来。 “哎……” 先是一声叹息。 “看来短时间是去不了吴国了。” “明日我就回江南道,现在江南道的营商环境颇好,少赚就少赚点吧,总比这样耗着来的更好一些。” 李辰安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 他旁边的一个老者也捋着长须悠悠一叹,“是啊,老夫在这里都住了半个月了,原本早就想打道回府的,又听说赤焰军回来了。” “本以为赤焰军回来了,夺回无涯关也不是个难事,现在才知道打仗这事比做生意还要难以预测。” “是该回去了。” “你们想想,这一战无论胜败,咱们宁国与吴国交恶已成定局。” “假如吴国胜,他们肯定短时间不会开启关门让我们过去。” “假如咱们宁国胜,咱们去了吴国,恐怕吴人对咱们也不会如以前那般和善,弄不好啊……客死他乡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沉思,这老者之言有理! 于是有人扼腕叹息: “我宋家经营吴国这条商路十余年,这一下子可就彻底断了。” “我陶家还不是一样,开设在吴国的铺子早就等着这批货送过去。这下子货送不过去不说,我的那几个掌柜和小二他们回都回不来了。” “我说,摄政王为咱们宁国制定了利于咱们商人的政策,这往后啊,咱们的重心还是就放在国内,诚如黄兄所言,少赚就少赚点吧,至少没有如此的风险。” “……” 李辰安倒是没有想到这对外贸易已经到了这样的一个高度。 这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宁国的货物输入吴国的多,还是吴国的商品流向宁国的多。 但不管怎样,商人们看来早已有了跨国经商的经验。 听起来吴国那边至少没有阻止宁国的商人在吴国的境内经商。 这跨国交易的体量如何他不知道,双方各有什么优势商品他也还不知道。 国家对于跨国经商的税收是如何征订,他还是不知道。 因为皇城司里并没有关于这事的记载,朝中的官员似乎也没有重视这件事。 李辰安很清楚这件事的重要。 只是在治好钟离若水的病之前,他没有时间回到京都去详细了解或者推广这跨国商贸之事。 这事,是一个系统的事。 要想在跨国商贸中占据主导地位,宁国就必须强大起来。 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商品的优势上。 这需要等第一个五年规划实施之后,就放在第二个五年里面去办吧。 李辰安如此想着,忽的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燕基道不是大宗师么?有他在赤焰军中,他以大宗师的身手,是不是可以飞跃至无涯关的墙上杀开一条血路来?” 有人呲笑了一声:“你当数万大军的对垒是江湖上的打斗么?” “人家有箭!” “再说了,人家军中也是有高手的!” “不是说天山七剑就在吴军之中么?” “燕大宗师虽然厉害,却也不是刀枪不入啊,他飞去那墙头,只怕人还没落地就被射成了刺猬!” “哦……那看来无涯关是拿不回来了,恐怕最终就是个对峙之局,这条商路,算是彻底断了。” 就在这时,有个少年冲了进来,一声高呼:“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有人惊诧问道:“怎的?吴军出关了?” “不是,那些乌龟依旧没有伸出脑袋,但咱们这边向那关墙上丢去了那啥……烟花!” “烟花?” “对,就是摄政王生前发明的那东西,威力极大。” “这么说能破关了?” 那少年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难,距离太远,那些烟花多在空中炸开。” “准头也不行,没两颗落在那关墙上。” “好看倒是好看,估摸着也就是吓了吴军一大跳。” 第六百一十七章 无涯关之战 二 当那些烟花在空中绽放。 当偶有一两朵盛开在关墙上的时候,确实吓了吴军守关将士一大跳。 镇北大将军夏璃披挂整齐的站在关楼上,听着那如惊雷一般的声响,看着那滚滚的浓烟,还有那爆炸时候耀眼的火光,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原来太子殿下要本大将军防备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他身边的一名副将也望着空中的那些依旧没有散去的烟雾问了一句: “大将军,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烟花!” “……烟花?” “嗯,”夏璃点了点头,“就是宁国那个死了的摄政王发明的,太子殿下说这东西威力极大!” 他的话音刚落,一枚烟花落在了距离他不远处的关墙上。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 “啊……!”的一阵惨烈的惊呼声响起。 夏璃和他的那副将顿时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二人向那处地方看了过去,不禁皆“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关墙并没有塌,但那地方守关的士兵在那爆炸之下却死了个干干净净! 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墙上到处都喷洒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距离那爆炸略远处的士兵倒在了地上。 他们艰难的爬了起来,哭爹喊娘的仓惶而逃。 “这……大将军,这若是全落在了这关墙上,咱们的人岂不是会死个精光?” 夏璃眉间紧蹙,他望向了关下的宁军阵营,沉吟片刻,说道: “马将军,” “末将在!” “命所有将士张弓搭箭,绝对不能宁军靠近关墙半步!必须将宁军阻挡在箭矢的射程之外!” “末将领命!” 那马将军手扶战刀匆匆而去,夏璃向刚才那处烟花爆炸之处走了过去。 他仔细的看了看,而后沉默的回到了关墙上的指挥楼里。 “长鹰,” “末将在!” “飞鸽传书给七城寨的七位将军,命他们各率五千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无涯关!” “末将遵命!” 夏璃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茶盏,却迟迟未喝。 他在想,宁军会用怎样的法子将那些烟花远距离准确的投掷到这关墙上。 如果宁军真做到了,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 吴冕! 你会怎么做呢? 你手里还有多少烟花? 就在夏璃想着这事的时候,指挥楼里走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漂亮姑娘。 她是夏花! 天音阁七剑的小师妹夏花! “二叔,” “啊,二叔不是叫你们离开这里么?怎的还没走?” 夏花微微一笑,坐在了夏璃的对面,“本来正要走的,没料到见到了那烟花,我想了想就寻思留下来再看看。” “这是战争!可不是江湖中的小打小闹!” 夏璃神色严肃,又道: “你也看见了那烟花的厉害,这已不是武功可以与之抗衡的神物!” “二叔寻思,就算是大宗师,若是被它给炸个正着,恐怕也难以幸免。” “你万一被那东西所伤,二叔如何去面对你的父亲母亲?” “快回去,听话!” 夏花没有走。 她甚至还煮上了一壶茶。 “这烟花的威力没有我在西山看见的厉害。” 夏璃一怔,“就是炸死了李辰安的那烟花?” 夏花面色一暗,点了点头。 “那烟花将积善庙完全炸毁,还在地上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来!” “若是那种威力的烟花落在了关墙上,我估计关墙恐怕会被炸塌了。” 夏璃又皱起了眉头,宁军有没有那种威力更大的烟花呢? “侄女刚才也仔细的看过,宁军距离关墙有足足一箭之地。” “他们在山下,要向上攻来,要将烟花投掷到这等高度……除了以武林高手用内力来投掷之外,他们没可能丢到了关墙上。” 夏花取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又道:“刚才那一阵烟花,许多都在空中就炸开了,我想……那东西的爆炸并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引爆它的时间很短,故而它们就算是江湖高手投掷出来,也来不及落在关墙上就会爆炸。” “所以,侄女倒是觉得,要防备的反倒是夜里!” “夜里如果宁军派了高手偷偷摸摸的摸到了关墙之下,将那烟花埋在关墙下来爆炸……” 夏花熄灭了炉火,给夏璃斟了一杯茶,抬眼,说道:“可说不定能将这关墙给炸出一道口子来!” 夏璃一听吓了一跳。 细细一想,便觉得夏花这话极有可能。 他来不及喝茶,他忽的站了起来,“传令兵!” “末将在!” “速速召集八位将军前来指挥所,本大将军有要事商讨!” …… …… 无涯关下。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但没有烟花再次绽放。 于是那味道渐渐的随风而去,也就渐渐的淡了。 上将军吴冕背负着双手望着那高高的关隘,他眉间紧蹙,面色极为严肃。 他的右边是燕基农,他的左边是燕基道。 他的身后……是燕子夫! 这里没有三皇子宁知远。 没有人知道燕基道将他送去了哪里。 “看起来这样的攻击方式效果太差。” 吴冕指了指远处的巍峨关墙,又道:“拢共投掷了三十颗烟花,却仅仅只有三颗落在了关墙上。” “其余,皆在空中爆炸。” “我估计要想将烟花都落在关墙上,投掷手至少还得向上爬百丈距离……” “但夏璃这厮肯定会用箭矢攻击,没有大军的掩护,就算是江湖高手,也难防那漫天的箭羽。” 燕基农想了想,此刻问了一句:“大将军,能否加长那烟花的引信?” 吴冕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有大半之数丢不上去。” 燕基道说了一句:“若是我去保护投掷手呢?如何?” 吴冕又摇了摇头:“敌人以逸待劳,一轮又一轮的箭羽不停的攻击,你终究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那要怎么办?” 吴冕眉间紧蹙,“等!” “等什么?” “等月黑风高之夜!” 吴冕转身,“走,回帅帐,若是月黑风高之夜来临,在关墙的东边击鼓呐喊佯攻!” “在关墙的西边集结所有会武功的人。” “辛苦燕兄了,你带着这些人,带着烟花,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关墙之下。” “将烟花埋在墙根里。” “只要炸开了十丈长的一段,咱们就可发起突袭!” “子夫!” “末将在!” 吴冕回头看向了燕子夫。 “你帅两万战士埋伏在关墙西段,一旦烟花在关墙下爆炸……” “你带着两万战士务必于最快的时间冲过去!” 燕子夫坚定的点了点头:“末将领命!” 第六百一十八章 无涯关之战 三 玉丹城。 落日下的玉丹城有着一股子温婉之美。 它虽然坐落在宁国的最南边,但这地方却不是如北边大漠的那种荒凉。 这里,有如江南。 在无涯关沦陷之前,玉丹城是宁吴两国商人的商品中转的集散地,也是两国商人的落脚之地。 宁国的商人要去往吴国,玉丹城是最后的补给地。 吴国的商人来到宁国,他们的商品几乎也都在这里与宁国的商人交割。 故而这地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座商贸之城。 这里的人很是富庶。 于是,李辰安游走在玉丹城的街头,便看到了那繁华的模样—— 而今虽然因为两国之战导致了两国的商贸暂时停止,人少了许多,但那些建筑却依旧存在。 比如宽阔的大街。 大街两侧的鳞次栉比的商铺。 还有大街小巷里的茶楼酒肆青楼客栈等等,都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地方昔日的繁华。 尤其是烟柳巷子。 这是玉丹城里的一条极为有名的销金窟。 这里聚集了最多的青楼,最多的赌坊,最多的客栈,当然也有最好的茶楼。 在这里的所有茶楼中,又以忆茗楼最为有名。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此刻就在忆茗楼二楼的雅间里。 雅间临河。 河是玉丹河的支流。 河名玉河。 李辰安站在窗前,看着静静流淌的玉河,还有玉河两岸的那些青青杨柳。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去过了一趟玉丹河,远远的看见了黑压压的赤焰军,也远远的望见了那座如长龙一般蜿蜒巍峨的无涯山。 也不知道宁国的那位太子还有没有在无涯关上,但显然吴军采取了固守无涯关,并不急于与宁军在玉丹河平原上展开一场决战。 赤焰军的烟花无法投掷到那高高的关墙上,那么不管是吴冕也好燕基道也罢,他们想要带着赤焰军强行攻下无涯关…… 这几不可能! 如何才能将烟花投掷到关墙上呢? 李辰安眼前忽的一亮—— 投掷! 投石车! 整个赤焰军的阵营中没有看见这个玩意儿,恐怕这世界还没有投石车这个东西。 如果赤焰军手里有了大量的投石车,有着足够的投掷距离,再将烟花的引信加长,那么当烟花和石头混合着投向那关墙之上…… 这或许能起到奇效! 李辰安笑了起来。 可惜,迷离这玩意儿太难配置,自己怀里也就一小罐子。 不然,将迷离投入战场,让它在敌人的头顶散开,这效果简直能起到兵不血刃而定乾坤的巨大作用。 钟离若水煮着一壶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李辰安的背影。 那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和平日里二人独处于马车中或者营帐里的他有些格格不入。 这便是一个人的两面。 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表现出的是欢喜、是活泼,是甜言蜜语。 所为不过是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安心罢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牵挂着许多。 比如国事。 比如战事。 比如对不二周天诀能否修炼圆满的担忧。 当然也可能是对某个红颜知己的挂念。 等等。 于是,这就是他的沉重的一面。 就在钟离若水如此想着的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身,在他转身过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那份凝重已完全消失。 展现在钟离若水面前的,依旧是那双带着一抹笑意的眼—— 他的脸上肯定也带着笑意,只是在那面具的掩盖之下看不出来。 就在钟离若水的视线中,李辰安打开了雅间的门,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小二,笔墨纸砚送来!” “好咧!”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接过了钟离若水递过来的一杯茶。 钟离若水颇为好奇的看着他,“怎的?要写一首诗词来?” 李辰安呷了一口,嘴角一漾:“倒不是,我画一些东西。” 钟离若水眉梢一扬:“画啥?” “一种武器,攻城的武器。” …… …… 夜色悄然降临。 烟柳巷子里的灯笼已亮了起来。 忆茗楼里的灯笼也已亮了起来。 秦日钢夫妇二人来到此处雅间的时候,李辰安已将投石车的所有部件画完,也将一应的说明备注在了后面。 钟离若水一直在看着。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觉得奇怪的是李辰安怎么会想出了这么个东西。 少女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便觉得这个未婚夫愈发的??神秘了起来。 “少爷,” 秦日钢抱拳一礼,“我们夫妇去探查了一番,要想飞跃无涯山,只能从距离无涯关三十余里地的一条谷地进去。” “当地的百姓说那谷地名叫幽冥谷……其意是曾经有猎户或者药农进去过,却无一活着回来。” “故而是没有路的,想来也就多凶物。” “小人的意思是,如果少爷不是太急迫,还是再等等。” 李辰安摇了摇头,“明日你们去采买一些干粮,多备一些火折子,记得用油纸包好以防受了潮。” “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就去幽冥谷。” 秦日钢沉吟三息,又拱手一礼:“好!” “这个,”李辰安将那一叠画好的纸递给了秦日钢。 “辛苦你快马去一趟赤焰军,将这东西交给……交给燕基道或者吴冕吴大将军。” 秦日钢一怔,倒是将那一叠纸给接了过来,却极为惊讶的看了看李辰安—— 姑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进入赤焰军的营地。 燕大宗师是那么容易见着的么? 赤焰军的大将军,想来此刻正为攻打无涯关头疼,他会见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么? 似乎是看出了秦日钢的迟疑,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你就告诉他们,这纸上之物,是破无涯关的神器。” 秦日钢又愣了一下,心想吴大将军面对无涯关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这位爷,他竟然口出狂言说这是破无涯关的神器……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秦日钢没有去问。 他懂得规矩。 雇主给了足够的银子那就是大爷! “我和夫人回悦来客栈等你们,快去快回。” “好!” 秦日钢夫妇转身离开。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小坐了片刻也起身离去。 二人走在烟柳巷子里。 若是没有无涯关的战事,这时候的烟柳巷子当已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但现在这巷子里却颇为冷清。 空气中倒是还有淡淡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当他们走过一处青楼的时候,楼上忽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喂,公子留步!” 李辰安抬头望去。 一扇开着的窗。 一张在灯光下红润的脸蛋儿。 还有一只挥动着手帕的手。 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 “公子,半价,如何?” 第六百一十九章 无涯关之战 四 今夜无月。 亦无星。 倒是个月黑风高偷人、不,偷袭的好天时。 无涯关下。 赤焰军营帐的灯依旧亮着。 吴冕和燕基农站在中军帅帐之外,二人皆沉默的眺望着远处的无涯关。 赤焰军镇守无涯关许多年,对于那处关隘,二人极为熟悉。 因为熟悉,便知攻打之难。 强攻,无论如何是攻不下来的。 不然吴国屯兵十余万这些年来也不敢对无涯关发起攻击。 那就只能智取。 现在,赤焰军的一万将士已摸黑而至无涯关的东边,并没有靠近关墙,依旧在一箭距离之外。 燕基道带着百来个略懂武功的战士正向关墙的西边而去。 燕子夫也带着两万战士摸黑尾随燕基道而去,他的队伍也停在了一箭距离之外。 如果燕基道他们能够在关墙之下将带去的四百余个烟花埋在其中,如果能够成功引爆,吴冕相信那威力是能够将那一小段的城墙给炸坍塌的。 燕子夫的两万人能够冲将上去登上关墙站住脚跟,其余的将士便能驰援而上。 一场血战,胜负各半! “一旦爆炸成功,我带一万士卒支援燕子夫。” 吴冕看向了燕基农,又道:“西边一旦开战,定会引来大量的吴军。” “燕兄就率最后的这一万士卒,带着剩下的所有烟花去东边关墙。” “万万不可轻视,夏璃可是吴国的一代名将,他肯定不会将所有人派至东边,东边免不了也是一场血战。” 燕基农那双浓眉紧蹙,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一战无论胜败,赤焰军……恐怕基本上给打没了。” 吴冕沉吟片刻:“其实,打没了更好一些。” 燕基农又沉默了许久,“兵员的补充可没那么快,就算是我们夺回了无涯关,守关的兵力将严重不足!” “夏璃手里还有七城寨的兵!” “都是骑兵!” “这些骑兵若是得到命令赶来,这无涯关啊,恐怕又会易主!” 吴冕没有说话。 他无话可说。 奚帷说丽贵妃之过,要么用赤焰军的血来救赎,要么用三皇子宁知远的头颅来弥补。 摄政王被丽贵妃设局炸死,皇城司在看着,钟离府在看着,温煮雨在看着,天下的百姓,也都在看着! 他们需要有一个交代! 如果这个交代令他们不满意……赤焰军一定会被灭! 宁知远也一定会被抓去凌迟处死! 京都的燕府,也一定会血流成河! 那将是宁国难以承受的痛! 燕基道终究还是选择了保宁知远一命。 那就需要让赤焰军的八万将士去死! 用他们的死,去换取宁国国内的安宁,或者说换取宁国的继续存在。 这公平么? 吴冕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奚帷说这便是大局! 为了大局,那就放弃小局。 所以,这八万将士,他们就是小局,就是弃子! 这该怨谁呢? “这就是赤焰军的命!” 燕基农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又道:“当年上车侯府被灭,赤焰军就都该去死了。” “只是不知为何,先皇放过了赤焰军,让燕府执掌了这支军队。” “而今小妹死在了西山之巅,尸骨无存。” “她走错了一步,就这一步,让赤焰军,也让燕府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知道这场战斗的目的何在。” “能够重新夺回无涯关当然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他们都是我的兵啊!” “真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我终究于心不忍。” 燕基农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吴冕,又问了一句:“想来神武军,当已在来这里的途中了吧?” 吴冕摇了摇头,“不是神武军,而是蜀州的神卫军。” “袁肃袁老将军亲自带来的。” 燕基农微微颔首,“樊老夫人的命令?” “不,皇长子的命令!” 燕基农一怔,便听吴冕又道:“那支神卫军,本就是樊老夫人为皇长子而创建。” “号令神卫军的,唯有樊老夫人的桃花令。” “在西山之巅,摄政王将桃花令给了皇长子。” “原本神卫军应当护送皇长子返回京都,保护他登基为帝,但皇长子与摄政王情同手足。” “他下的命令……” 吴冕没有将这话说完,因为不必说完燕基农也当明白。 神卫军,是来和赤焰军算账的! 来的不仅仅是五万神卫军! 还有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 还有周正带来的五百玄甲营战士。 以及安自在带来的五百猛虎营战士! 莫看他们的人数少,但他们却有着以一当百的强悍实力! 他们,都是李辰安的最忠实的拥护者,丽贵妃虽然死了,但她的命在他们看来,根本无法和摄政王相提并论。 这笔帐,就远远没有算完! 奚帷来的更快一些。 奚帷认为与其两支宁国的军队在宁国的土地上杀个你死我活,那不如让赤焰军去攻关而死。 这样死了,至少还能保存赤焰军的颜面。 也还能保存燕府的颜面—— 皇长子登基为帝,若是他意难平,他一道圣旨,燕府必然不复存在。 因为温煮雨一定会执行他的这道旨意! 而玉京城的守备力量,几乎全是定国侯府的人! 而皇长子,是定国侯府一力扶持的人。 燕基道做出了选择。 他吴冕当然也做出了选择。 燕基农虽然心里有万般的痛,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死路! 他现在期望的是赤焰军能够夺回无涯关,如此,才能死得好看一些。 但今夜之计,能成功么? …… …… 天山七剑站在关墙之上眺望着关下漆黑的原野。 夏花的心思并没有在对面的敌人身上。 她有些走神。 忽的想起了那些诗词,便想起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 可惜,他却夭折了。 宁国失去了一个摄政王她并不觉得怎样,但失去了一个诗仙……这令她很是遗憾。 也不知道那位萧姑娘去了何处。 她因情而入半步大宗师。 也因情而武功尽失。 或许她会回晚溪斋去渡过余生吧。 这一次的宁国之行收获良多,失去的……似乎更多。 少女情窦初开的花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忽的凋零,便觉这人生若梦,就是这冥冥中的天注定! 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一旁的林子枫一直看着小师妹那神色的变化,他此刻也望向了夜空,低沉的说了一句: “小师妹,他就算是活着,也是咱们吴国最大的敌人。” 大师兄君子剑贾正看了看林子枫,他没有吭声。 夏花也没有回应,甚至依旧没有看林子枫一眼。 多少有些无趣。 林子枫收回了视线,忽然,他眉间一蹙: “听!” “似乎有动静!” 其余六人皆向下面望了去。 就连夏花也不例外。 果然,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夏花忽然将挂着的一盏灯笼取了下来,一把将那灯笼给掷了下去,一声大喊: “敌袭……!” 第六百二十章 无涯关之战 五 那盏灯笼落了下去。 并没有落地。 那盏灯笼忽的就灭了。 出手的是燕基道。 他知道已被敌人发现,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就在夏花发出了那一声警示的同时,无涯关东边的坡地上忽然想起了一阵震天的战鼓声! 关楼上正在巡关的镇北大将军夏璃听见了夏花的声音,也听见了关下的战鼓之声。 东西两边? 赤焰军拢共也就七八万人,吴冕怎可能如此昏聩的兵分两路来进攻? 夏璃仅仅是迟疑了一瞬,便向他的左右二将下达了命令—— “马将军!” “末将在!” “本大将军命你亲去镇守东边关墙!万万不可让敌人的烟花落在了关墙之上!” “末将领命!” “赵将军!” “末将在!” “本大将军命你镇守此处关墙,小心敌人偷袭!” “末将领命!” 二人各奔东西。 夏璃沉思片刻,带着他的亲卫向东墙而去。 关墙上本就有着许多的士兵,也有着各自的统领。 在夏花那一声警示发出之后,东边关墙上的千夫长就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射……!” 无数的箭羽向漆黑的夜色中射了出去。 七剑分散开来。 他们将许多的火把投掷了出去。 燕基道虽然是大宗师,可他终究没有三头六臂。 天山七剑投掷的范围极大,他根本无法将那些火把全部熄灭。 于是,他们暴露在了火把那微弱的光线中。 那些火把落在了林间草地上。 片刻,有枯草燃烧了起来。 又片刻,火势渐渐的大了起来。 那百余个抱着烟花的会点武功的士兵就傻眼了。 关墙上敌人的箭有了目标,便有了准头。 有人中箭。 越来越多的人中箭。 燕基道在箭羽中疯狂的挥舞着他的翻云覆雨手,终究无法翻云覆雨,就连他自己的腿部也中了一箭。 他们后面略远处的燕子夫一瞧,他发现他爹要死了! 他的娘已经死了,这个爹虽然对自己从小到大都极为冷漠,但在他的心里,他依旧是崇拜着这个爹的! 毕竟是宁国的大宗师! 终究是他的爹! 燕子夫没有多想,他一声大吼:“所有人,随本将军冲……!”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他的后方传来:“燕将军,大将军有命……撤退!” 燕子夫那双虎眼一瞪,“撤退?我爹要死了!” “燕将军,这是命令!” 燕子夫回头,看向了那熊熊大火,看着燕基道在那如蝗虫一般的箭雨中的身影,他拽紧了拳头,终究垂下了他那颗不羁的头。 他突然冲着他的部下又是一声大吼:“马匀……!” “末将在!” “你,率领大军回营!” 那叫马匀的将军一听,顿时一愕,“燕将军您呢?” “这是本将军给你的命令!” “……末将遵命!” 马匀率领着这两万士兵离开了战场向营地而去。 燕子夫一提手里的枪,如一头猎豹一般向燕基道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 …… 赤焰军中军帅帐之外。 吴冕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燕基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他们本该去死,为何又要召唤回来?” 吴冕睁开了眼睛,“死,也要死得其所。” “飞蛾赴火的去死,毫无意义。” “如果赤焰军就这么被灭了,明日,夏璃的大军就会抵达玉丹城!” 燕基农沉吟片刻,“此计既然失败,接下来夏璃更会加强防备……那就是僵持之局!” 就在这时,一名裨将匆匆来到了吴冕面前。 他拱手一礼:“大将军,我们抓住了两个人。” 吴冕眉间一蹙:“敌人的探子?” “应该不是,他说……他有破关之策!” 吴冕微微一怔,迟疑三息,“带他过来。” 来的自然是秦日钢夫妇。 吴冕看了看他们,指了指火光映衬下的那处关墙,“你们如果没有好的破关之策,本大将军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秦日钢没有行礼,他看着吴冕,反问了一句:“你就是大将军吴冕?” “嗯,说吧!” “若真是良策,本大将军定有重赏!” 秦日钢从怀中取出了那一沓纸递了过去:“倒不是小人有什么良策,而是我家的少爷说将这东西给你,你看了当会明白。” 吴冕狐疑的接过,“你家少爷是谁?” “我家少爷是小李飞刀李小凤!” 吴冕一愣,江湖中人? 没听说过的无名小卒! 他有些生气。 战事不利,今儿个夜里偷鸡不成还蚀把米,他本就失去了原有的那些耐心。 如果献策之人是某个名仕,他还会生起一点希望。 这却是个寂寂无名的江湖中人…… 他狠狠的瞪了秦日钢一眼,还是耐着最后的性子将那一沓纸给展开来,就在燕基农的视线中,他的眉忽的一蹙—— 第一张纸上写着一行字: 投石车的制造与使用说明。 他又翻到了第二页纸,片刻,顿时大吃一惊。 这一页纸上画着一架那所谓投石车的图,其下是关于它在战斗中的作用。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远距离的投掷石头…… 既然能够投掷石头,自然能够投掷烟花! 吴冕又快速的翻动了其余的纸,他没有细看,而是看向了燕基农: “命所有人,全部撤回!” 燕基农并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一声令下,中军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便是收兵。 东边燕基道率领的那百来个士兵在敌人箭羽的射程之内,他们虽然听见了锣声,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燕基道身中两箭! 虽不致命,却让他流了许多的血。 他已知道事不可为。 他正准备离开这处战场,却不料燕子夫已提枪杀到。 “爹……孩儿来帮你!” 那一声爹令燕基道心里一抖,他一迟疑他的小腿又中了一箭。 “回去!” 燕基道抓住了一把箭向关墙上投掷而去,他扭头,却看见燕子夫飞了过来。 这不是他的儿子!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从未关心过他的生死! 甚至在他的心里,这就是他这一辈子巨大的耻辱! 在奚帷问他如何处置燕子夫的时候,他嘴上虽然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已有了决定。 可现在,这个不知道真相的儿子却为了自己不顾生死而来…… 燕基道的那颗铁石心肠此刻微微一颤。 错的是他的母亲。 他,是无辜的。 他才十六岁! 就算是他率领赤焰军意图造反,也是在他姑姑的蛊惑之下。 但心中的那个坎,他却难以迈得过去。 救还是不救他? “爹,小心!” “铛铛铛……!” 燕子夫手里的枪激荡起朵朵枪花,将那些再次射来的箭羽给荡了开去。 “爹,你走,孩儿殿后!” 关墙之上。 天上七剑的三师兄夺命剑邱风已张弓搭箭。 他瞄准了燕子夫!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无涯关之战 六 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就在守关将士的千百支箭羽之中。 它本后发。 燕子夫一气挥舞出了上百枪,将射向燕基道的那一轮箭羽悉数击飞。 他的内力已不济。 他正在向地上落去。 夺命剑邱风的那一箭却先至! 极为准确的预判到了他落下的身位! 燕基道看见了那千百支箭羽中藏着的那一箭! 他的心陡然一缩。 “小心……!” 千斤坠! 燕基道急速的从空中落下,伸手,向那一箭抓了过去。 就在那一箭距离燕子夫寸许距离的那一瞬间,他抓住了那一箭! 二人同时落地。 燕子夫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比感激的望向了他爹。 “走!” 他没走,因为他也清楚的看见了燕基道身上还插着的三根箭羽。 “爹,你走,孩儿断后!” 燕基道无语。 这孩子是不是蠢? 不是! 这仅仅是他作为儿子对父亲的关心罢了。 他已长大。 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保护他的父亲。 他甚至忽略了他的父亲是大宗师! 他只想他的父亲能够活着回去。 可惜,他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 无涯关的关墙之上。 已至东墙的夏璃看着火光中地上的那两个人,他忽的一喜。 “燕基道!” “取箭来!” “传本大将军令,所有人,给本大将军射死他们!” 天山七剑六人张弓搭箭,他们瞄准了燕子夫。 只有夏花在默默的看着。 这就是战争! 个人的武力哪怕强悍如大宗师,在这千百支的箭羽之下,他唯有退! 二叔夏璃是一境下阶的高手。 他这一箭,可能将那位大宗师给留下? 至于另一个少年,在夏花看来,他必死无疑。 关墙下,燕基道看向了燕子夫。 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他并没有劝燕子夫离开,更没有一把将燕子夫给丢去安全的地方。 他忽的说了一句:“你会死的!” 燕子夫手握长枪,看着燕基道却笑了起来: “爹……!” “我知道爹一直是关心牵挂着孩儿的!” “孩儿在京都为恶,并不是孩儿本性真恶,只是孩儿希望能引起父亲的注意罢了。” “孩儿从军,从穿上这一身铠甲的时候就未曾想过能够活着回去。” “孩儿是爹的儿子!” “孩儿当如爹一样勇猛,就算马革裹尸,又如何!” “孩儿已知道犯下了滔天之罪,此战对于孩儿而言,本就是赎罪。” “孩儿死了之后……还请爹将孩儿葬在娘的坟旁。” “娘这一辈子都在郁郁寡欢中渡过,她死了,当会很寂寞,就让孩儿去陪陪她吧!” 燕子夫话音刚落,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他虎眼一凝,他拖着长枪向射来的箭雨狂奔而去! “爹……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 他从地上跃起,手中长枪向前一轮,另一只接住了枪身,他的气势在那一瞬间暴涨! 就在尚未熄灭的火光中,他的长枪绽放出了点点的星芒! 那点点星芒向射来的箭羽纷至点了过去, “叮叮叮叮……!” 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在空中响起。 燕子夫一声大喝,手中的长枪再次一轮,他挡下了许多的箭,他看见了箭雨中凌冽的六支箭! 一箭先至。 燕子夫的身子依旧在空中。 他一枪向那一箭刺了过去。 “叮……!” 枪尖刺中了箭尖。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枪尖传来,传到了燕子夫的手上。 他的手顿时一震,手里长枪几欲脱手。 就在这时,第二箭又至。 燕基道也早已看见了那六支箭。 当燕子夫刺中第一箭的时候,他已感觉到了另一股强大的气机。 他知道那就是夏璃锁定了他。 他并没有去看一眼。 他看着射向了燕子夫的第二箭。 他悠悠一叹,依旧没有起身相救。 第二箭燕子夫已来不及去挡。 但他的身子却在空中强行一扭,避开了要害,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边肩胛。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子射得倒飞了出去。 那一箭贯穿了他的肩胛,他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枪。 他死死的盯着迎面而来的第三箭! 他的内力已尽枯竭。 他握着枪的手已在颤抖。 但他依旧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向这一箭横扫而去。 他甚至在扫出了那一枪之后,还回头向他的父亲看了一眼:“爹,你走啊……!” “叮……!” 他扫中了第三箭,但第四箭已至。 “噗……!” 这一箭射入了他的腹部! 他从空中落下。 仰面朝天。 他依旧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枪。 血在空中挥洒。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那张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 他带着笑意。 他觉得很是满足。 因为今夜里,父亲和他说了几句话。 十六年了。 父亲终于和自己说了几句话。 虽然父亲的言语依旧冰冷,但他却看见了父亲眼里的那抹担忧。 他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不想去知道。 他仅仅是渴望有一个温暖并完美的家罢了。 燕基道的心忽的一疼。 他一步踏出,伸手将落下的燕子夫接到了手里抱在了怀里。 夏璃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的松开了手。 一箭离弦。 就在那一箭射出的刹那,燕基道从身上拔下了一支箭。 他挥手,一箭而去。 夏璃再张弓搭箭。 射箭! 他连续射出了五箭! 天山七剑的六箭,也在这短短的瞬间射出了三轮箭羽。 燕基道拔出了身上剩下的两支箭,他根本来不及封闭穴位,任由鲜血从箭洞中汩汩而出。 他掷出了两箭。 他的身子忽的向后倒飞而去,他将燕子夫的身子绑在了身后! 他的衣袖在空中一挥,卷住了数支箭羽。 就在夏璃以为他会逃跑的时候,燕基道却忽的一抛衣袖…… 衣袖挥展间,那数支箭羽向关墙上射去。 速度却不快。 燕基道一脚踩在了一支箭羽之上。 他的人冲天而起,冲天而上! 就在夏璃和天山七剑以及整个关墙的那些士兵震惊的视线中…… 燕基道以箭为梯! 他竟然踏着那一支支的箭一步步向关墙之上走了过来! “射……!” 又是铺天盖地的箭向空中的燕基道射去。 燕基道的身子却忽的从空中消失。 “凌波微步!” “当心……!” 夏璃一声大吼,他弃弓拔刀,一刀向前劈了过去! 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刀前。 “啪……!”的一声。 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夏璃的脸上! 那一掌拍在了夏璃的刀身上,夏璃身子狂震,猛的向后连退三步! 他后退三步劈出了三刀! 三刀落空。 燕基道已站在了关墙之上。 他的手在空中忽的一挥。 翻云覆雨手! 于是,关墙之上仿佛有云来,仿佛有骤雨落下。 有无数的哀嚎声响起。 有许多的残肢断体乱飞。 有鲜血染红了关墙。 就在夏花震惊的视线中,燕基道背着燕子夫已飘然而去。 留下的,是关墙上一路的尸体! 这才是大宗师的实力! 恐怖如斯! 那他此前受伤……莫非是故意的? 夏璃握着刀也看向了燕基道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忽的说了两个字: “多谢!” 第六百二十二章 命悬一线 多谢! 谢什么? 谢燕大宗师手下留情! “他本可以杀了我的。” 看着夏花疑惑的眼神,夏璃一声长叹。 “那是他的儿子啊!” “他竟然放了我一马!” “两年前,他游历于吴国,那个秋天,我和他在七城寨的第三城寨见过一面。” 夏璃看着关下渐渐变弱的火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一起喝了一壶茶,一起说了一些过往。” 至于怎样的过往夏璃并没有提及,“不得不承认,燕基道个极有见地、极有情怀,也极有情义的人!” “原本吴宁两国也没啥恩怨,甚至两国之间无论是商业还是文化都源远流长。” “我没有料到我和他会在这战场上相见……我大致明白了他这样一个如闲云野鹤一般淡漠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夏花一怔,问道:“那是为何?” “赎罪!” “太子殿下能够拿下无涯关,全靠丽贵妃之昏聩。” “丽贵妃是他的妹妹,虽然死在了西山上,却丢失了对于宁国至关重要的无涯关……” “故而他亲自来了!” “他本不会受伤!” “那些箭羽根本就伤不了他,至多也就是阻拦他登上关墙罢了。” “可你也看见了,他如果要来,其实谁也拦不住。” “他如果要拼命……我们会死很多人!” “如果不是他的儿子重伤,我想,他也根本不会登上这关楼,击出了那一掌。” 一旁的林子枫此刻却傲然的说道: “晚辈倒是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若不是退的快……他必然会葬身于此!” “就算我们多死一些人,能够击杀一个宁国的大宗师,这也是值得的!” “樊桃花已死,宁国,可也就只剩下他这一个大宗师了!” 夏璃眉间一蹙,他看了一眼林子枫,并没有去反驳,而是对夏花说了一句: “你跟我来!” 夏花跟着夏璃来到了关楼的指挥塔里。 夏璃从桌旁取了一个小匣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罐子。 扒开小罐子的木塞子,他从小罐子里抖出了两颗小小的药丸。 “你现在去宁军大营,将这两粒药丸送给燕基道。” 夏花接过,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她微微一惊:“续命金丹?” “对,快去,若是晚了,我担心燕基道的儿子恐怕就死了。” “……好,我这就去!” 夏花转身离开了关楼,向夜色中飞了去。 …… …… 赤焰军中军帅帐。 吴冕看着浑身是血的燕基道,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已然苍白的燕子夫。 随军大夫此刻正在给燕子夫止血疗伤。 燕子夫肩胛处的血倒是止住了,可他腹部那一箭造成的伤势却极大。 那一箭贯穿了他的腹部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止血的膏药根本就没有作用。 血依旧在流着。 那大夫满头大汗的直起了腰,转过了身,看向了燕基道,又看向了吴冕,他摇了摇头,“除非当年的孙神医出手……下官、下官无能为力!” 燕基道沉吟片刻走了过去,他伸手封闭了燕子夫腹部的三处穴位。 血渐渐没有再流。 但这并不是疗伤之根本。 如果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疗伤圣药,燕子夫必死无疑。 “我带他去玉丹城看看有没有那一线机缘。” 吴冕沉重的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燕子夫此刻却咧嘴笑了起来。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爹,这是孩儿的命数,咱们不去玉丹城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营帐角落里尚未离开的秦日钢夫妇目睹了这一幕,他们这才知道面前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师燕基道,才知道躺在床上那少年是他的儿子燕子夫。 面对如此伤势,就算是大宗师,也束手无策。 “如果在玉丹城寻不到那一线机缘……爹、爹再陪你说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裨将急匆匆跑了进来。 “大将军,有个叫夏花的姑娘求见,说、说是给燕大宗师送药来的。” “夏花?” “对,她说她是夏璃的侄女!” 吴冕一惊,看向了燕基道。 燕基道点了点头,片刻,那裨将带着夏花走入了帅帐。 “这是二叔让我给你的,” 夏花将那两颗小药丸递给了燕基道,“二叔说向你说一声谢谢!” “续命金丹?有此物,我或许可以带着子夫回京都。” “小武在京都!” “子夫的伤,小武必然能治!” 燕基道小心翼翼将这两粒丹药收了起来,抬眼看向了夏花,“代我向你二叔说声谢谢!” “我走了,改天我再去找你二叔喝一杯茶。” 燕基道将燕子夫抱了起来,转身走出了帅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吴冕这才看向了燕基农微微一叹,“此去京都路途遥远,就算是有两粒续命金丹……恐怕也难。” 燕基农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话:“大哥之心,终究柔软。” 没有人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因为那是燕府的家丑,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吴冕又看向了夏花,“私事归于私事,国事归于国事,姑娘回去之后也告诉夏璃一声……” “不日,本大将军定会夺回无涯关!” 夏花微微一笑:“这不关我的事。” 她转身离去,秦日钢夫妇此刻也向吴冕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二人策马,向玉丹城狂奔而去。 吴冕这才将那一叠纸放在了桌上,对燕基农说道:“你且看看。” “这是何物?” “破关之神器!” 燕基农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这一叠纸,神色渐渐严峻,片刻又渐渐欢喜。 …… …… 玉丹城,悦来客栈。 李辰安坐在窗前,正看着那本小黄书。 夜,已深。 钟离若水没有习武身子骨毕竟柔弱,她已入睡。 李辰安就这么又看了个把时辰,毫无所获。 他又收起了书。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他徐徐闭上了眼。 脑子里那八个动作一一浮现。 丹田中的内力随着他的冥想流转的愈发快了一些。 他就这么一坐到天亮,体内的内力愈发充沛,他并不知道自己而今已至三境上阶! 当丹田再次充盈之后,他就踏入了二境下阶! 窗外有雨。 淅淅沥沥。 他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 第六百二十三章 疗伤圣药 一面铜镜。 铜镜里是一张漂亮的脸蛋。 钟离若水对镜梳妆,却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李辰安。 李辰安洗了把脸,也看向了钟离若水:“怎的?相公好看么?” 钟离若水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她一边梳着那头秀发,一边娇羞的说道: “可不是么?” “我发现,自从那夜之后,你、你真的变得更好看了!” “嗯……主要还是你的眼更有神,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有了别样的韵味。” 李辰安顿时就笑了起来,心想这应该就是境界的提升带来的变化。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五官更加的敏锐。 他能听见更细小的声音,也能看见更远的细末之处。 这才悟透八个法式,若是将十八个法式全部悟透……李辰安很是期待。 不仅仅是能够治好钟离若水的病,还因为去岁时候师傅吴洗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千年以来,天下武林只有一人看懂了十八式,然后……天下无敌!” 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小李飞刀,必然例无虚发! 只是练这玩意儿实在有些玄妙。 这些日子,李辰安尝试过他以为掌握了的诀窍。 他和钟离若水同处一室的时候,干柴烈火差点没将客栈给点燃,可偏偏他又看不懂剩下的那十个法式了。 所以,他以为的那个诀窍,除了让二人都更加难受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钟离若水在三番两次之后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起来。 少女似乎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 虽然最后那一步依旧没有跨出去,她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矜持,隐隐有向萧包子靠拢的倾向,这令李辰安在欢喜的同时,又很是担心自己的自控之力—— 面对如此绝色之美人。 还是欲拒还羞的那种! 能看能触摸偏偏不能破……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都在一张床上滚。 这如何顶得住啊! 李辰安发现练会了第八个法式之后,自己的欲望比以前强了许多! 比如此刻。 他看着钟离若水那娇羞的模样就起了反应。 以前也有,却不如现在这般明显。 所以,他也怀疑这不二周天诀有些问题。 小黄书,果然是小黄书! 他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梳头的手忽的一僵,片刻,脸色通红。 “收起来!” “收啥?” “……牛、牛角呀!” 李辰安:“……” 他默默的躬起了腰。 双手揉了揉。 钟离若水面色通红,低吟一声:“坏人!” 李辰安松手,咧嘴一笑,忽然觉得这也挺好。 他嗅了嗅双手,坐在了钟离若水的旁边,从怀中取出了那本抢来的古旧秘籍,一瞧,顿时他就傻眼了—— 秘籍的封面有四个字: 葵花剑典! 他翻开了这本秘籍,扉页是三行字: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人无欲,剑无欲。 人至剑便无敌! 李辰安呆若木鸡。 这莫非是葵花宝典在这个世界的演变? 练是肯定不能练的。 他干脆合上了这半本书,想了想还是揣入了怀中。 二人戴上了面具正要下楼,却不料秦日钢夫妇赶了回来。 一脸风尘仆仆。 “少爷……” 当秦日钢将赤焰军营地之所见所闻向李辰安详细的说过之后,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那一战并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但燕基道父子二人皆受了伤,燕子夫还是重伤?” “回少爷,正是,燕大宗师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燕子夫……吴国那边过来了一个姑娘……说是夏璃的侄女,给燕大宗师送来了两粒续命金丹。” “燕大宗师带着燕子夫说是要去京都找、找一个叫小武的大夫医治。” 李辰安沉吟片刻,“那燕基道到了玉丹城了没有?” “不知道,我们夫妇二人连夜骑马赶回……他如果没有受伤,当比我们更快抵达玉丹城。” 李辰安想了想,解开了褡裢,从里面找了一个小瓷瓶子递给了秦日钢。 “去打听打听……尤其是医馆,如果找到了燕基道,将这个给他。” “就说这是小武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对他儿子的伤势极有好处。” 秦日钢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那小武是谁,他只是惊诧于这位少爷的神秘。 听起来那个叫小武的大夫很是厉害,这位少爷手里竟然有他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 好吧,少爷本来就很神秘。 秦日钢夫妇又转身离去,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 “去岁在京都聚仙阁,这燕子夫不是得罪过你的么?” 李辰安淡然一笑:“不过是个少年。” “少年,总是会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来彰显他们的存在。” 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心想你不也是个少年? 她迟疑片刻又说了一句:“可是……赤焰军这一次离开无涯关,丢了无涯关,若算起来,燕子夫罪不可赦!” 李辰安点了点头,“但他终究还是跟着他爹率领赤焰军返回了无涯关。” “他既然身受重伤,想来是有浴血奋战的。” “人,免不了会犯一些错误,尤其是少年。” “经此一事,我相信他会变得成熟起来,我也相信他或许真能成为宁国的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走吧,咱们去吃早饭,等秦日钢夫妇回来,我们也该启程离开了。” …… …… 玉丹城大医医馆。 秦日钢夫妇当真在这里找到了燕基道父子二人。 当秦日钢将这小瓷瓶子递给燕基道并说这就是小武亲手所配置的疗伤圣药之后,燕基道并没有怀疑这个药的真假。 他看着秦日钢,想了许多! 小武是宁国的皇长子! 在此之前,小武所接触的人并不多! 能够得到小武的药的人更少! “你说,这是你家少爷托你交给我的?” “正是!” “你家少爷在何处?” “少爷没说与你一见,在下不便告知。” 燕基道眉间微蹙,又问了一句:“那你家少爷和少奶奶要去何处?” “吴国。” “……去吴国干啥?” “投奔亲戚。” 燕基道没有再问,他忽的笑了笑。 “告诉你家少爷,我燕基道,欠他一条命!” “等我将子夫送去京都之后,我会去吴国找他!” 第六百二十四章 悠然远山暮 盛夏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从广袤的玉丹河平原吹来的雨后的风,少了一些燥热,多了两分清新。 午时三刻。 李辰安四人在悦来客栈用过了午饭,他们启程离开。 依旧是一辆马车两匹马。 只不过马车里多了许多的东西,但马车颇大,倒不至于太过拥挤。 马车不疾不徐的驶出了玉丹城,走在了玉丹河平原之上。 李辰安掀开车帘向外看了去,入眼是绿油油的一片。 其间有许多的稻田。 得益于玉丹河的灌溉,再加之地势的平坦,六月的水稻早已封了田,已进入了扬花的时节。 在皇城司的档案中有关于这地方的记载。 说是在大庸国存在的时候,玉丹河平原就已经是大庸国的产粮重地。 那时,在这个大平原上,散落着许多的村户人家,呈现出的是一片繁华的乡村景象。 但在上车候卢战骁灭庸国的时候,因为这里的百姓顽强的反抗,最终落了个千家万户被屠杀一空的结局。 血染玉丹河。 历时五日方清。 从那之后,玉丹河平原变得荒芜了起来。 良田无人耕种,于是渐渐变成了草原。 直到近二十年,才又有了百姓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在这里落了脚安了家,重新开荒,渐渐又有了少许昔日的景象。 果然是少许! 在李辰安的视野中,村落寥寥无几。 宁国的人口本就凋敝,再加之姬泰掌权的时候极重的农业税赋,这片偌大的良田,耕种的人并不多,远远没有大墉国存在时候的那般模样。 李辰安的视线投向了远方的无涯山。 他这才切身感受到了无涯关的重要。 唯有夺回并守住了无涯关,才能保证整个玉丹河平原耕种的安全! 这片沃野不能就此荒废。 如果吴冕夺回了无涯关,当颁布惠民之策,引其余地方的百姓来这里种田! 提振工商业,并不是放弃农业。 反而是要极大的利用这样的优势地理位置,来提高粮食的产量。 如何才能提高粮食的产量呢? 李辰安仔细的回忆着。 无外乎就是种子、化肥、农药、灌溉以及科学的管理。 但具体要怎么去做…… “辰安,” 钟离若水的话打断了李辰安的思绪。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嗯?” “进入无涯山,咱们可就离开宁国了。” “是啊,”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别担心什么,过些日子咱们就又回来了。”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洗剑楼还远么?” “洗剑楼在吴国京都东旭城外百里之处……翻越了无涯山之后,大致还有月余的脚程。” “哦……” 钟离若水眼里并没有失望或者沮丧。 这些日子的相处,令少女的心里又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她已完全感觉到了青春的美好,被爱的味道,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她期待着能够早日抵达洗剑楼,希望能够顺利的进入洗剑楼,去到那忘情台。 她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有着什么。 她仅仅是听萧包子说,千年之前创立洗剑楼的那位祖师爷就是在忘情台参悟不二周天诀十八法式,成就了至今唯一的无敌天下的大宗师。 萧姐姐说忘情台是洗剑楼的圣地。 也是禁地。 辰安他能顺利的进去么? 李辰安轻轻的捏着钟离若水的手,轻轻的说道:“等治好了你的病,咱们去东旭城走走。” “温煮雨说东旭城和咱们的玉京城颇有些不一样。” “虽然千年之前,吴国、宁国,还有越国,曾经都在同一个叫大离的国家的统治之下。但宁国所处的位置,才是千年前大离帝国的政治经济和文明的中心。” “转眼千年,沧海桑田,玉京城历经了五个朝代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今宁国势弱,玉京城的经济优势已然不在,但玉京城的文化底蕴却比吴国的东旭城和越国的四风城更为浓厚一些。” “他说玉京城更显精致,带着一股子斯文的气息。” “吴国的东旭城却更显粗犷,就像不修边幅的汉子。” “至于越国的四风城,却有着一种异域的味道。” “如果用武器来比喻,玉京城如剑,东旭城如刀,而四风城,则如佛宗的禅杖。”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等你的病好了之后,咱们去东旭城看看,回到宁国之后去晚溪斋将萧包子接上。” “往后……咱们三人结伴而行,去这个世界走走,看看,这便不枉来到这个世界了。”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好,但国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我会处理好,有小武这个皇帝,有温煮雨他们,具体的事,就由他们去做吧。” 钟离若水掀开了车帘,望向了远方。 马车并不是向无涯关方向而去。 而是偏西。 这不是官道,是田间的乡村小道。 路很窄,有些颠簸,所以走的速度并不快。 但无涯山依旧渐渐的近了。 李辰安也看向了窗外。 渐渐夕阳西去。 渐渐天黑了下来。 渐渐有月光洒落。 马车已到了那依稀可辨的乡道的尽头。 “少爷,接下来就得徒步而行了。” 秦日钢掌着一盏气死风灯站在车厢门口低声说了一句,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站在这寂静的山脚下。 借着皎洁的月华星光看去,尽头是斜坡。 斜坡上是影影绰绰的一大片的灌木丛。 另一边是一片辽阔的黑。 幽冥谷是个未知之地,今夜是不能进山的,只能在这幽冥谷的谷口扎营住一晚上。 秦日钢夫妇开始忙碌,一人负责扎营,一人负责埋锅造饭。 李辰安二人在一丛灌木林前席地而坐,望向了远处的玉丹河方向。 “就像一成大梦。” 钟离若水手肘杵着膝盖,双手撑着下巴,又道: “在我以为我的病已痊愈之后,我曾经是想过周游列国的。” “却没有料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脸上洋溢着笑意: “若不是你,我的这个梦想定不会再实现。” “我很喜欢这样的方式,觉得很是新奇,虽然心里依旧有些畏惧……” 她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有你在我的身边,便觉得就算是畏惧也是那么的浪漫美好。” 她又看向了那无尽的夜。 “曾经身边有过那么多的人。” “终究成了生命中某个时段的过客。” “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热闹或者繁华,终究不如在这样的夜里安静的陪着一个人看星星。” 她仰头望向了星空,虔诚的又道: “感谢上苍!” “感谢我的生命中有了你!” “这辈子,我可就赖着你永不放手了!”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他也望向了无尽星空,心里颇为感慨。 上辈子缺失的爱,这辈子总算是找了回来。 他很珍惜这份爱。 很珍惜身边的这个人。 他不禁脱口而出: “上邪, 我欲与卿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卿绝!” 少女的心瞬间融化。 她依偎在李辰安的怀里,忽的热泪盈眶。 便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死去,此生也再无憾。 第六百二十五章 重返京都 上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四。 这一天,李辰安一行四人进入了荒无人迹的无涯山幽冥谷。 他们必须历经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方能翻越无涯山,抵达吴国的下原州。 前路多艰险。 但为了挽救钟离若水的生命,李辰安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往无前! 也是在这一天,小武一行回到了宁国的京都玉京城。 在玉京城的南门,温煮雨率领文武大臣,在这里迎接了皇长子的归来。 玉京城沸腾了起来。 曾经的那些百姓们因为摄政王之死而悲伤,现在他们为皇长子的回归欢呼雀跃。 逝者已矣,日子还得继续。 京中早已传出皇长子归来之后便会登基为帝。 虽然此前并不知道小武是何人,但这些日子京中倒是流传开了一些关于这位皇长子的消息—— 比如,他一直生活在京都某个巷子的小院子里。 比如,他有着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医术。 也比如,他是摄政王李辰安的至交好友。 当然,也有他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这隐疾。 至于他为何会有这隐疾,那些传言所指向的罪魁祸首,皆是丽贵妃! 就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皇长子出生仅仅数天的时间,就通过宫里的太监魏三,给皇长子下了毒。 皇长子命大,他活了下来,落下了这么个残疾来。 这令京都的百姓们对皇长子生起了一些同情,至于那残疾,大家心里知道就好,往后可万万是不能去提的。 于是,有人心生感慨,说终究是真龙,历经那么多的劫难,现在终于回归了皇宫,终于修成了正果。 至于摄政王李辰安……他虽死在了西山之巅,却用他的死,换来了皇长子的归位。 既然他与皇长子之间有着如兄弟般的情意,想来等皇长子登基之后,许会将李辰安的遗骸葬于皇陵。 摄政王此前的那些政策,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京中最近这些日子还传出了皇宫将会迁移去长乐宫——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作为千年来数个朝代的国都,百姓们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将皇宫给迁移出去。 再想想今科秋闱要在长乐宫举行…… 这就意味着宁国的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将从玉京城变为长乐城! 如果这位皇长子回京之后,真的选择了在长乐城的长乐宫里登基为帝,那么这个传言的消息便可确定! 就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听说燕府家主,那位燕国公燕锦月已去了长乐城,在距离长乐宫最近的一条名为西堤街的街巷里买下了一处大大的院子。 听说齐国公程国公甚至定国侯府,还有消息灵通的大商人们这几日都向长乐城涌了去。 甚至还听说江南道的一些商贾巨富不知道从哪里也得到了消息,也正在向京都而来,也是要去长乐城里看看的。 京都那些家境殷实的商人们似乎都坐不住了。 从长乐城传来的消息说,那地方的房价,可就像暴雨之后的玉带河一样,那是一天天蹭蹭蹭的往上涨啊! 但还是有许多人依旧在观望。 他们半信半疑,总觉得迁都这种事太过荒谬。 那就要看这位皇长子回来之后的变化了。 他是要登基当皇帝的! 最终他会将皇宫选在长乐宫还是这玉京城的旧宫里……可谁也说不准,也不是谁都能左右得了的。 宽阔的朱雀大道,哪怕此刻的阳光很是强烈,朱雀大道两侧依旧站满了京都的百姓们。 他们在挥汗如雨的欢呼,便是对这位皇长子的殷切期待。 小武坐在马车里。 他掀开了车帘,看着外面那些激动的人群。 他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他心里反倒是极为落寞。 于是,他放下了车帘。 这是一座他极为熟悉的城。 这里本有着他极为熟悉的人。 可这次回来,他却觉得这座城变得很陌生。 此刻想来,便是没有了曾经的那些熟悉的人。 孙爷爷走了。 除了孙爷爷之外,他最亲密的人就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可他们却为了自己死在了西山之巅。 阿木和王正浩轩虽然一同回来了,但从内心而言,这两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是逊色于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 犹记得那一天是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三! 与李辰安的第一次相见,是在若水妹妹的花溪别院! 李辰安与自己的交流从一张纸开始! 他在那张纸上写了一句话:小武,我很喜欢你! 小武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脸依旧干净,他的眼依旧无垢。 只是,他的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片刻之后,顺着眼角一颗颗滴落了下来。 “我是男人!” “你也是男人!” “师傅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感情再深,可为朋友兄弟,却不可为……” “你和若水小姐才能谈喜欢二字,与我,可为朋友!” 李辰安接过笔又写道: “喜欢与爱不一样。” “我说喜欢你,是喜欢你这快乐的性格,我喜欢和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兄弟。” 我们已是兄弟,我却失去了你,你让我往后如何快乐的起来! 你说往后陪我去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的,可你却不在了。 你当时那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很欢喜,我说我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也挺好……其实并不好。 一个人很孤独。 很无聊。 便觉得星星很远,下雨很冷,下雪……天地间一片苍茫,有如死寂一样。 但若是有朋友陪在身边,我想那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其实心里有个疑惑,今年我应该才十八岁,与你应该同岁。 但皇长子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我怎么就成了皇长子了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走了,我且守着这江山,不是我想要当这皇帝,我的心思你应该是知道的……就是守着,希望能将你昔日播下的这理想的种子,守得开了花结了果来。 小武深深一叹,撩起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他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他的腰在这时候渐渐坐得笔直。 他的眼神,也渐渐的坚定。 他的心里在默念着: “从现在开始,我就叫宁知念!” “辰安吾兄,小武,已随你去了!” “来生,我们再做兄弟!” 第六百二十六章 重返京都 下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三十。 皇长子抵京都六天时间。 在这六天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去三省六部走走。 他住在了曾经的太子东宫,却没有要一个侍候他的宫女。 就连太监也没有要一个。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男人。 一个叫阿木。 一个叫王正浩轩! 他仅仅是在六天前的南门处与温煮雨等重臣见过一面,他住在了太子东宫之后,也没有召见温煮雨等大臣。 但他的行踪却并没有去隐藏。 比如皇城司或者三省六部的高官都知道他这六日里每天都有出宫。 有时一趟。 有时甚至两三趟。 他也没带任何护卫,仅仅只有牧山刀的两把刀跟着他。 他去过了曾经和孙驼子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处小院。 去过了云集别野后山半山腰的那三座坟前。 他在那小院里和阿木王正浩轩一起喝了一次酒。 酒是画屏春。 菜是酱猪尾巴。 他在那三座坟前倒了三壶酒,各摆了一盘贡品。 贡品也是酱猪尾巴。 他在坟前烧了许多纸。 然后在云集别野坐了半宿。 他还去过定国侯府,去过花溪别院。 在花溪别院他呆了足足一个晚上,就在那荷塘边的凉亭里,就看着那一荷塘新生出来的荷花看了一宿。 直到天明的时候他才和阿木王正浩轩回到了宫里。 这未免让年承凤等人很是担心。 议政殿。 年承凤看向了温煮雨,“皇长子……莫非是还没走出那阴影?” 温煮雨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悠悠一叹:“在皇长子未抵达京都之前,我其实是还是有些许担忧的,但自从他到了京都,自从知道了他这些日子所做的事之后,我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我觉得他去那些过去呆过的地方,去祭拜那些过去熟识的人,便是为了走出那阴影,也就是告别过去。”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等着吧,想来就快要接见我等了。” 温煮雨话音未落,御前公公常左青匆匆走入了议政殿。 他站在了温煮雨等人的面前拱手一礼:“诸位大人,皇长子请诸位大人去御书房一叙!” …… …… 御书房。 小武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 他并没有坐在龙案前,他站在一面墙边,仔细的看着这面墙上李辰安曾经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地图。 他的视线从京都玉京城开始游走。 走到了广陵城,走到了江南道的周庄,走到了江北,走过了蜀州古道,走到了崇庆府。 他的视线落了西山。 当温煮雨带着三省的三位最高官员迈入御书房的时候,小武的手伸了出来,落在了西山。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收回了手,转过了身来。 在他转身看向温煮雨等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丝毫悲戚。 他的眼,干净、明亮、通透,没有一丝尘埃! 他伸手一引,他坐在了茶台前。 对于煮茶他并不熟悉,但他想了想,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和煎药差不多。 于是,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温煮雨等人。 他微微一笑。 本是盛夏,他这一笑却令温煮雨等人如沐春风。 常公公侍候在他的身旁,此刻正在磨墨—— 皇长子口不能言,唯有写才能与群臣交流。 温煮雨四人的面前也摆着笔墨纸砚。 这令温煮雨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御书房里很安静,想来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里都会很安静。 只是要多费一些笔墨纸砚罢了。 也挺好。 小武没有急于书写。 他等着水开,取了茶叶放入了茶壶,又等着茶开。 他这才关了火炉,给温煮雨、年承凤、苏亦安,还有齐尧各斟了一杯茶。 常公公已磨好了墨。 他这才提起了毛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我叫小武,李辰安的兄弟,明日,我启程去长乐宫。” “七月十五,我在长乐宫登基,无须任何仪式,所有大臣无须前去参加。” 他放下了毛笔,将这张纸递给了温煮雨。 温煮雨一瞧顿时一怔,倒不是这登基仪式的敷衍,而是他选的这个时间。 七月十五! 鬼节! 鬼门开…… 温煮雨恍然,他明白了小武的意思,于是,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将这张纸传给了其余三人,三人皆惊,小武却又提笔在纸上写道: “朝中一应政策的颁布,依旧按照摄政王生前的规矩,需要颁发圣旨之处,送至长乐宫,我加盖玉玺,由议政殿统一向全国发布。” “长乐宫不需要宫女,不需要御厨,我只需要几个太医院的御医。” “另外,定国候,无意于上将军一职,诸位再另寻他人。” “我不善于国事,我就是个郎中,若有你们难以定夺之事……我大抵也是无法定夺的,所以你们可当我不存在。” “但若是你们或者其余某个大臣身体有恙,倒是可以找我开一剂药方。” “国家之事……需要我露个面或者需要我做点什么,你们派人到长乐宫告诉我一声即可。” “我只有一个要求!” “摄政王生前的一应政策,不能变!” “就这样吧,你们若无别的事,就退下。” 常公公就像在梦里一般。 从头到尾,这御书房里没有人说一句话。 整个御书房,未来的皇帝接见最重的四位重臣,只留下了那两张纸上的几行字! 这就结束了! 温煮雨等人离开的时候,皇长子倒是起身相送。 君臣皆是躬身一礼。 便是相互的拜托—— 皇长子将这宁国的江山和未来拜托给了温煮雨等人。 温煮雨等人这一礼,便是对皇长子的感激! 感激他不问政事。 也感觉他虽有聋哑之疾,却心里敞亮。 小武独自喝了一壶茶。 他起身离开了御书房,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二人,去了一趟百花宫。 他拿起了曾经丽贵妃常用的那把锄头,去锄了一下午的地。 却不是种花。 而是将百花宫里所有的花草树木给锄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一早。 他又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离开了皇宫,启程向长乐宫而去。 没有骑马。 没有坐轿。 三人徒步而行。 还有王正浩轩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一条大黑狗。 又数天之后,一道安民旨意传遍天下。 长乐城顿时涌入了不少的人,长乐城的房价,也瞬间暴涨。 户部尚书李文厚并没有因为国库的渐渐充盈而高兴。 他坐在院子里。 望着夜空中渐圆的月。 悠悠一叹: “你不该来京都的!” 站在他身边的李辰晞看了看父亲,低声说道:“毕竟来了,却又走了,还死了!” “孩儿找遍了崇庆府,未能找到三叔夫妇。” 李文厚沉默许久,忽的问道:“你觉得他真死了么?” 没有等李辰晞回答,李文厚站了起来,“为父修书一封,明日,你启程去一趟越国京都四风城。” 李辰晞一怔:“去干啥?” “去找一个人。” “……谁?” “宁景玉。”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夜色下的歌声 进入无涯山的幽冥谷已十来天。 谷中无路。 谷中只有乱石杂草和密林藤条。 谷中还有一条小溪。 这就是李辰安一行能走的路了。 秦日钢夫妇背着行囊在前面开道,李辰安背着钟离若水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所谓的惊,便是潜藏在荒林中的猛兽巨蟒。 但它们终究不是秦日钢夫妇的对手,反而沦为了四人的盘中餐。 一路没有遇见一个人。 这对于李辰安而言,反倒是最好的。 因为,人才是最大的危险。 又是一个日暮时分。 在前面探路的冬娘飞了回来。 “少爷,再向上攀爬五里地左右就到了这幽冥谷的谷端……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谷端已无路,是一道极宽的悬崖。” “飞不过去?” 冬娘沉吟三息,“估计有三十来丈距离,除非是大宗师,否则中途无法借力换气还真飞不过去。” “悬崖有多深?” “深不见底,我丢了一石头下去,过了足足八息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李辰安想了想,“走,我们在天黑之前先赶到那地方看看再说。” 四人再次启程。 当他们抵达山顶的时候,天已黑尽。 秦日钢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借着这微弱的灯光,依稀可见这是一处断壁之上的开阔地。 有呜呜的罡风声。 也有深远处的猿鸣或者虎啸声。 看不见对面,当然更看不见崖底。 倒是天上的星星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以李辰安的判断,这地方的海拔大致在三千多米。 他们已登上了无涯山在这一段的山顶。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里会有如此一段大裂谷。 要绕过这大裂谷恐怕就要多走很远的路程。 李辰安有些焦急。 毕竟已至七月初。 小武之前说钟离若水还有两年的时间,其实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年。 他不知道去了洗剑楼会不会顺利。 也不知道洗剑楼的忘情台那处禁地能不能进去。 越早赶到洗剑楼就越好,那样留给自己去应对不可知事件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不用他去吩咐,秦日钢夫妇已开始扎营煮饭。 李辰安望向了夜空,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他极为期盼的望着夜空,然而他的脖子都望酸了也没能盼到萧包子的那只海东青飞来。 如果有那只鸟就好了。 但没有如果。 那只鸟并没有跟来。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一只手扶着脑袋,恐怕是有些高反。 “来,坐下。” 李辰安取了水囊递给了钟离若水:“多喝一点水,今儿个夜里早些歇息,明天起来应该就好了。” 钟离若水接过水囊歉意一笑:“我是真的没用啊。” “傻瓜,说的什么话呢?” 李辰安摸了摸钟离若水的脑袋:“你和包子不一样,包子会的你不会,你会的包子不会,这叫什么?” “这叫术业有专攻。”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若是以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长,这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啥也别想,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嗯……” 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喝了两口水,看向了李辰安。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进山那个晚上,你做的那上邪……它算个什么文体?” 李辰安咧嘴一笑:“算是一种歌谣吧,也或者你就当它是可配乐歌唱的诗。” “那……你会唱么?” 李辰安摇头,“这个我真不会,但我会唱点别的。” 少女顿时忘记了头疼,她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那你唱点别的给我听听好么?” “好!” 李辰安想了想,“那我给你唱一首《传奇》。” 就在这寂静的山巅旷野之上,李辰安温柔的看着钟离若水那迷人的眼,轻声的开口唱了起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有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悠扬低沉的男中音就这么在钟离若水的耳畔响起。 这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曲调,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最简单最直白却偏偏又令人魂牵梦萦的歌词。 钟离若水沉醉于李辰安的歌声中,沦陷于那歌词的意境中。 不远处的秦日钢夫妇也已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皆抬头向李辰安望了过去。 李辰安依旧在低声的唱着。 唱的是他前世的故事。 唱的也是他今生的故事。 前世的故事已只剩下了依稀的痕迹,今生的故事却正在精彩的上演。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一生生命中的那些人。 女人! 钟离若水、萧包子、宁楚楚、温小婉。 钟离若水就在怀中,萧包子应该已回到了晚溪斋。 宁楚楚会去了哪里呢? 小武登基为帝,宁楚楚依旧是宁国的公主,她会不会已回到了宫里? 温小婉…… 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轻纱睡裙,在晨光中梳头的漂亮姑娘。 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上了她的床的姑娘。 她是温煮雨的女儿! 渣男! 不能乱爱! 对了,还有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沈巧蝶。 那已是过眼云烟,却也希望她未来安好。 在李辰安的心里,他现在早已没有了对沈巧蝶的恨意。 本就无恨,那仅仅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一曲唱罢,钟离若水那双漂亮的眼已一片朦脓。 如这淡淡的星光。 少女依旧陶醉在那歌声里。 她的脑子里也浮现起了与李辰安相识之后的那一幕一幕。 还有他给她写的那些诗词。 比如, 《蝶恋花》 《鹊桥仙》 《一剪梅》 还有那首《上邪》 当然还有此刻的这首《传奇》 这些是她钟离若水独有的。 虽然《蝶恋花》和《一剪梅》已经广为流传了出去,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这两首词,依旧是李辰安写给她的。 这些,都是李辰安对她的爱。 她很珍惜。 便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李辰安的脸,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们前世有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走远!” 第六百二十八章 度日如年 晚奚斋的夜从来都很是宁静。 萧十三娘坐在自己那茅屋的小院子里,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对面山腰处的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有些出神。 师傅回来十天了。 只有回来的第一天,师傅和大家见过一面,其余时候就连饭都是送去她的茅屋的。 师傅并没有说什么,但师傅脸上的神色很是萧瑟。 就像晚溪斋的冬天来临时候那满山的衰草一样。 再没有了曾经的那没心没肺的欢快模样。 师傅原本一直都小气吧啦的。 但那一天师傅却破天荒的从她的褡裢中取出了足足两万两的银票给了剑舞大师姐。 她说,晚溪斋的地,错过了去岁冬小麦的播种,这稻谷才开始扬花,正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伙总不能用野菜充饥吧。 她让剑舞大师姐带着师妹们去镇上多买一些粮食回来! 她还让剑舞大师姐去买几头牛! 向来视银子如生命的师傅,她竟然不要银子了! 那就是不要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儿个剑舞大师姐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 在众多师姐师妹们的问询之下,剑舞大师姐才说……摄政王李辰安和钟离三小姐都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真相大白。 师傅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遇见了令她心动的人。 想来师傅是将她的这一生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种子尚未能发芽就这么突然的夭折了。 师傅之悲伤,便来自于此。 以至于这几日师傅的饭量大增,包子原本她只吃一个的,这几日里她每一顿竟然都要吃下去足足三个! 还要喝一碗粥! 师傅这是化悲伤为食量。 希望她多吃一些,能早日走出那阴霾,她的脸上能早些再现那好看的阳光。 就在萧十三娘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她感觉到身后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陡然转身,吓了一大跳! 萧包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师傅!” “十三啊,为师听说前些日子那啥……天山七剑有两个不长眼的跑来了咱们晚溪斋?” 萧十三娘嘴儿微翕,这事已过去了个把月了吧? 来的是天山七剑的大师兄和三师兄二人。 人家也没有不长眼啊! 他们是来找晚溪斋的弟子切磋的! 这在江湖门派中很是正常,又不是上门来踢馆的。 何况人家很懂礼节,知道晚溪斋没有男弟子,人家在山门前压根就没进来。 “师傅……” 萧十三娘的话刚出口就被萧包子打断。 “为师知道你们恐怕吃了亏。” “晚溪斋怎能吃亏?” “接下来你们在晚归山里好好种田好好练武!” 萧十三娘顿时瞪大了眼睛,“师傅……” 她的话又被萧包子给堵住。 “为师心情不好,这口气,为师咽不下去!” “你明儿个告诉剑舞她们,为师去天音阁走一趟!” 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萧十三娘说明情况的机会,还撂下了一句话来: “为师,为你们出头!” 她飘然而去。 萧十三娘伸出了一只手,“不是,师傅……” 星光下哪里还有她师傅的影子。 萧十三娘这就惊呆了。 不多时,剑舞来到了她的这小院子里。 剑舞也望向了对面山腰处的那个小茅屋,对萧十三娘说道: “师傅心里苦!” “她出去走走反倒是更好一些。” “她若是一直在晚溪斋里憋着……我反倒是会更担心她。” 萧十三娘木然而立,“哦……希望师傅这次出去,还能遇见一个能走进她心里的男人!” 剑舞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了。” 萧十三娘扭头看向了剑舞,惊讶问道:“为何?” “师傅这几日在她的茅屋里,一直在看着一首词。” “……什么词?” “李辰安写给她的一首词。” “写的啥?” “不知道,她不给我看,说、说那是他写给她的,哪怕是我这个大弟子也不能分享。” 萧十三娘懂了。 心想那李辰安死就死了,为何偏偏要留下一首词来将师傅的心给拴住。 师傅才近二十一岁。 这晚溪斋也不是百年前的慈航静斋。 她就不嫁人了? 那和尼姑有什么两样? “师傅走了。” 萧十三娘又抬头望去,那处茅屋的灯灭了。 一头漆黑的小毛驴,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姑娘,一只盘旋在夜空中的鹰,在这一天的晚上离开了晚溪斋。 向吴国而去。 萧包子的脸上没有了那凄然之色。 她很欢喜,很期待。 “辰安,我试过呆在这里等你。” “却发现度日如年。” “便觉得两年已经过去。” “你还没回来,那我就去找你了!” 她戴上了一张漆黑的面巾,遮住了她那盖世的容颜。 …… …… 天明。 钟离若水从李辰安的怀中醒来,看见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和那双温柔的眼。 昨晚她睡得很香。 许是因为那首《传奇》。 也或许是那首《上邪》。 此刻醒来,她才知道主要还是李辰安就在她的身边。 她已熟悉了他的味道还有他温暖的怀抱。 这便是习惯。 习惯这个东西就像时间走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朝夕的相处,时间虽然悄然而去,但自己对他却明显多了很多的依赖。 似乎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自己似乎就变得更懒了一些,因为有他在,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动脑子想什么。 “头还疼么?” 李辰安伸手捋了捋钟离若水额头上的散发问了一句。 “不疼了……辰安,” “嗯?” “你,你是不是一宿没睡?”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也刚醒。” “哦,那起床?” “再等等。” “等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想知道?” “嗯。” 李辰安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钟离若水那一瞬间满脸通红。 ……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对面的山真的距离很远。 李辰安站在悬崖之上望着对面的山崖,又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谷。 这该如何才能飞渡而过呢?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左边不远的地方。 他豁然一惊! 就在他的视线中,竟然有一根藤条已跨过了悬崖,如一道细细的独木桥一般连接着南北两端! 他走了过去。 站在了绑着藤条的那颗树前。 藤条的切开处尚未枯萎,甚至看上去还很新鲜! 那么,这条藤桥搭建的时间,肯定就是最近这一两天。 谁来过这里? 又是谁搭建了这道藤桥? 第六百二十九章 祭文 没有人知道谁来过这里。 这本是一处荒无人迹的高山之巅,这一路而来,除了鸟兽蛇虫根本就未见人的踪迹! 秦日钢夫妇也站在了这颗树旁,他们在惊诧的同时,又四顾而望。 那是后怕! “昨日夜里,我们抵达这里的时候,我敢保证是没有这藤桥的!” 秦日钢信誓旦旦又道:“我巡逻了方圆百丈的距离……” 他抬起头来望向了这颗大树的树梢,“此人的武功极高!” “他本能够飞渡这大峡谷……他为何又牵了这一根藤桥?” “他若是要对咱们不利,估计咱们全都得交代在这。” 对此李辰安倒是深以为然,这个高手的身手至少在一境,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帮自己过去? “暂且不管是何人所为,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 “冬娘,你武功最高,你且过去看看,注意小心一些!” “好!” 冬娘握着两把杀猪刀起身而飞,飞到了峡谷的上空。 她落在了藤桥上,轻轻一点,身子再次飞起。 就在起落间,她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她抵达了彼岸。 她在对面的悬崖处仔细的搜寻了一番之后,又借着这藤桥飞了回来。 “少爷,藤桥很结实,对面也没见任何危险……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大手一挥:“收拾收拾,咱们过去!” …… …… 李辰安一行顺利的飞跃了那天堑,继续向吴国的下原州前行的时候,宁国的长乐城已渐渐开始有了新的生机。 昭化二十四年七月十五这一天,皇长子宁知念于长乐宫登基为帝! 虽然他在玉京城的皇宫里告诉温煮雨等人这登基什么的不需要派任何人来参加,但温煮雨依旧带着三省六部的许多官员们来到了长乐宫。 毕竟是宁国的新皇登基! 毕竟这位皇长子和李辰安是至交好友。 既然皇长子知进退,他温煮雨就当懂规矩。 长乐城里已有了许多前来参加今科秋闱的学子。 也就有了不少的商贩。 新皇要在长乐宫登基为帝,玉京城里的许多高门大阀富户商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纷纷拥入了长乐城。 这一天,长乐宫的宫门大开。 没有守门的侍卫! 于是,长乐宫的承天大殿前的广场上涌入了黑压压的人。 在礼部的主持之下,这常极为简单的登基大典,得到了许多人的见证。 只是这见证却有些怪异。 全然不是百姓们所想象的那番模样。 小武在常公公的侍候下极不情愿的穿上了那一身繁琐的龙袍。 他在常公公的带领下,就这么从寝宫走向了承天大殿! 他的身后只有两个护卫—— 阿木,和王正浩轩。 在承天大殿外面迎接他的,除了那些百姓之外,就是以温煮雨为首的大臣们。 按照规矩,新皇登基,至少应该在承天大殿外的广场上的那尊铜鼎处燃一炷香,诵读一篇拜天祝文。 祭天仪式是新皇登基无比重要的一个仪式。 它代表着皇位继承的正统! 也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百姓们原本很是庆幸能够进入这本该森严的皇宫里,见证这传说中的浩大仪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们倒是看见了皇上穿着那一身龙袍从远处大殿的回廊上走过。 皇上走到了承天大殿的门口。 他站在了门口。 群臣向他跪拜了下去。 无数的百姓也向他跪拜了下去。 小武想要去将温煮雨等人一一扶起。 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如此之重,他觉得这件事被弄得太过复杂。 他依旧喜欢清净。 若是没有人来打扰他研究那些草药就更好了。 但常公公却拽住了他。 他才忽然明白自己这就是宁国的皇帝了。 他虚抬双手,常公公连忙喊了一嗓子:“平身!” “谢皇上!” 一声山呼,群臣站了起来。 小武转身走入了承天大殿。 温煮雨带着群臣也走入了承天大殿。 那些百姓们这才站了起来,尽皆望向了那大殿并没有关上的门。 大殿里。 小武坐在了那张宽大的龙椅上。 颇不习惯,觉得太硬,不如那草甸子坐起舒服。 他那双干净的眼从温煮雨等人的脸上徐徐扫过,他忽的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走到了一张案几前。 案几上有备好的笔墨纸砚。 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我不拜天,但我有一封祭文要给我的兄长李辰安!” 常公公站在他的身旁将纸上的话向大臣们读了出来。 温煮雨并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反倒是苏亦安觉得这太过儿戏。 李文厚站在最后面,他看向小武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巨大的权力没有迷失那少年皇帝的眼睛。 或许过些日子,比如三五年之后,他应该再也不会记得李辰安了。 台上。 小武将怀中的那张纸递给了常公公。 常公公接过,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辰安吾兄!” “今日七月半,鬼门开,我想你应该是会回来看我一眼。 我穿上了这并不喜欢的龙袍,只是为了如你所愿。 这龙袍本应该穿在你身上的,你却给了我,我穿起来有些大,也有些厚,便觉得有些热。” “曾一路而行,心本安然快乐。” “却不想世事无常,就此阴阳两隔。” “你曾经说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明白了。命运这个东西,真就是个王八蛋!” “我就是个郎中啊!” “你曾经说你这辈子就想当个逍遥富家翁逍遥小地主。” “我没有告诉你,我这辈子其实也就是只想当个逍遥小郎中罢了。” “命运让你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却将你埋在了西山上。” “命运让我成为宁国的皇帝……我想,我会是历史上医术最好的那个皇帝!” “但我却再也救不回来你。” “便觉得活着无趣。” “却偏偏要活着,只为用我的眼,替你看看这宁国未来的美丽。” “如你曾经说的那样。” “对了,皇城司的花,已开了。” “我帮你去看过,很好看。” “就这样吧。” “来生,再做兄弟。” “也或者,为夫妻!” “弟,小武,祭!” 常公公将这祭文读完,小武取出了火折子。 就这么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给点燃。 他看着这张纸化为灰烬。 他的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 “你们或已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可还会记得人间事?” 他挥了挥手。 灰烬乱飞。 他转身,离开了承天大殿。 他回到了他那宽大的、富丽堂皇的养心殿。 他脱去了那身龙袍,换上了一身素色的麻衣。 他坐在了一张矮几前,取了一壶酒,酒是画屏春。 他忽的看向了对面的厢房。 厢房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是燕基道!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皇上,” “可能救他一命!” 小武起身,眼睛锃亮。 顿时精神百倍! 第六百三十章 赵晗月 越国。 四风城。 皇宫后宫,晗月殿。 这是越国晗月公主的寝宫。 七月半。 月圆,星灿。 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自然也洒落在了晗月殿的后花园里。 荷塘平静无波,倒影着那轮圆月,就像真落在了水里一样。 一盏灯挂在荷塘边的凉亭里,一个人站在凉亭外的荷塘边。 她看着那水中的月,脸上的凄楚比这清冷的月光还要凉。 她忽的抬起了头来,又望向了天上的月。 她小嘴儿一张,徐徐诵读道: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七月半,八月十五……转眼,就快一年过去。” “本期待你的新的诗篇,却不料,你已不在人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天嫉英才,世间,再无诗仙!”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泪水没有滴落,而是被她给咽了下去。 那便是苦涩的味道。 她就是晗月公主赵晗月。 去岁中秋她随恩师韦玄墨韦老夫子去过一趟宁国的京都玉京城,曾用了一个名字叫羊朵朵。 她见证了那个诗仙的崛起。 她种下了一颗痴情的种子。 她原本期待着某一天李辰安能够来四风城相见,却不料等来的是不念和尚送来的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竟然死了! 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那颗种子尚未萌芽,却再也无法萌芽。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笔。 这是去岁中秋时候,李辰安一气呵成十六首诗词所用的那支笔。 笔杆上似乎还有他的余温,眼前还有他清晰的模样。 少女张开了嘴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淤浊的气。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自己如何能够从容? 但而今越国之形势,却令自己必须从容! 少女闭上了眼。 脸上的悲戚渐渐消失。 她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眼,转身,握着这支笔向那方凉亭走去。 步履初时虚浮。 渐渐稳定。 凉亭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发白须的老者,他便是韦玄墨。 一个是手握禅杖的年轻和尚,他就是不念和尚。 赵晗月在韦玄墨和不念和尚担忧的视线中走入了凉亭,坐在了二人的面前。 她拎起了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她并没有喝,而是端着这杯酒,向天上的那明月一拜,将这杯酒洒在了地上。 “本来,想要请你帮我一下的,没料到你连自己也没有照顾好。”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叫羊朵朵的姑娘……也不知道我给你的那枚玉佩是否还在你的身上。” “你在人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这么洒脱的走了,许是上天对你的召唤……” “你是诗仙,你的那些诗词,本该在天宫出现,而不是在人间。” “你既然帮不了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决定去做些什么。” 赵晗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神愈发的坚定,似乎已对某件天大的事拿定了主意,以至于韦玄墨看向她的时候不仅仅是震惊,还极为担忧。 赵晗月嘴角忽的一翘,她又斟了三杯酒,递了两杯过去。 她抬眼看向了韦玄墨: “先生,四皇兄与太子哥哥这皇位之争……争就争吧,本也正常,但现在看来这争斗却逾越了规矩!” “父皇抱恙,九灯大和尚与吴洗尘一战重伤。” “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乘虚而入,消灭了西林禅院……这不是父皇所喜!” “东西禅院合二为一变得更加强大,这对皇权极为不利,现在已体现了出来。” “寂灭大和尚来了一趟四风城,显然并没能劝服寂觉大和尚。” “二人打了一架,寂灭大和尚恐怕是在宁国呆得太久,他输了。” “寂觉大和尚正式成为了禅宗的宗主,他站在了四皇兄的背后……父皇的病越来越重,寂觉大和尚已肆无忌惮。” “太子哥哥当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咱们越国,恐怕难免一场内战!” “那些皇叔皇兄们,那些文武大臣们,一个个却都在观望,无非就是为了等着太子哥哥和四皇兄分出个胜负来,无非是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可他们极少有人去仔细想想,这争斗背后的实质是皇权与佛宗的较量!” “越国敬佛。” “自从大离帝国分崩离析、越国建立之后,佛教就是越国的国教。” “但这千年以来,虽然历代皇帝都需要接受国教的洗礼加冕,可国教却极少干涉过皇权继承之事!” “三百年前发生过一次,也正是那一次,禅宗才一分为二,变成了相互制衡的东西两大禅院。” “现在,又统一了起来,又开始作妖了!” 赵晗月忽的站了起来。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刚才那凄楚柔弱的模样。 她的身材依旧娇小。 但她那娇小的身子骨里,却有着一股强大的气势。 她背负双手走到了围栏边看向了月色下的荷塘。 “这种事,不能再次发生!” “本宫要去见见父皇!” 她转身,看向了一脸震惊的韦玄墨和不念和尚。 “现在就去!” 她转身而行,手里依旧握着那支笔! 不念和尚一声叹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韦玄墨一捋长须,看着晗月公主的背影,他也站了起来,忽的一笑。 “小和尚,法不传六耳。” “啊,贫僧知道。” “那你接下来何去何从?” “回老夫子,贫僧……去宁国!” 韦玄墨沉吟三息:“李辰安已死,九灯和尚与吴洗尘之约已止,你去宁国为何?” 不念和尚也站了起来。 “其一,避世。” “其二,去玉佛寺看看师叔普空法师。” “其三……参悟大威天龙……许能助晗月公主一臂之力!” 韦玄墨挥了挥衣袖,“善!” “你且去吧!” “贫僧告退!” 不念和尚一飞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韦玄墨忽的一叹,举头望月,面色再次凝重。 “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啊!” 一个声音传来:“谁说女儿不如男?” 韦玄墨一惊,扭头看去,一人踏着月色缓缓走来。 “宁景玉?” “正是老夫!” “你不在你的三尺居里左右互搏,来这晗月殿为何?” 宁景玉微微一笑: “就是想告诉晗月公主一声,李辰安死……有人很生气,愿助晗月公主一臂之力!” 韦玄墨眉间一蹙:“谁很生气?” “当然是李辰安的亲生父母了!” 韦玄墨的老眼徐徐眯了起来,“他真不是皇长子?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真不是皇长子!” “他的亲生父母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第六百三十一章 飞花 夕阳已落山。 但八月初的夏,暑热依旧浓烈。 走出了无涯山,走入了吴国下原州的李辰安四人,就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了吴国北边的第一座城—— 昭化城! 没有一丝风。 城里街巷两旁的桂花树的叶子都焉哒哒的没有了精神。 倒是有少许桂花已经绽放。 那香味似乎沉淀了下来。 走在巷子里,嗅到的便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许是因为这暑热尚未褪去,街巷上的人并不多。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一间客栈的门口。 他抬眼看去,顿时就笑了起来—— 悦来客栈! “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宿,都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赶路。” …… …… 昭化城作为吴国最北边的城市,它与宁国的玉丹城承担着几乎相同的作用。 它是吴国的商人前往宁国的最后一处补给地,也是宁国的商人进入吴国的第一个落脚处。 宁吴两国间已有许多年没有战事,这座曾经用来防御宁国入侵的城,也因为周边七城寨的建立渐渐从军事重镇转变为了商业重镇。 它的规模颇大,原本也极为繁华—— 它和玉丹城有着同样的命运,因为而今宁吴两国在无涯关战事的爆发导致了商贸无法畅行,于是这座城也从昔日的热闹变成了而今颇为清冷的模样。 作为昭化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的生意也比往昔清冷了许多。 但因为悦来客栈的名头,客栈里依旧还是住着一些人。 比如那些等待无涯关战事结束的商人。 也比如一些途径此处的江湖中人。 东园。 二楼。 天字一号房。 夏花舒舒服服的躺在房间里的澡池子里,双手无意的拨弄着水面飘着的花瓣,那双漂亮的眼望着屋顶。 她已望了许久,视线却并没有聚焦。 她的脑子里浮现的是游历宁国时候得来的那些诗词,还有做出了那些诗词的那个人。 她很想要忘记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那些诗词,故而也就忘不了那个人! 在蜀州的某个不知名的原野上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在崇庆府的水镜台近距离的看过他许多眼。 他的模样就这么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说不上俊美无暇。 也说不上伟岸挺拔。 但他的身上却偏偏有着一股子儒雅之气。 现在想来,那就是诗仙的味道。 三分墨香。 三分书香。 还有四分……应该是男人的香。 夏花脸蛋儿忽的一红,悠悠一叹: “乱我心者……李辰安!” 她的手落在了澡池子的边缘,那里放着一把小小的飞刀。 她取过了这把飞刀仔细的看着,嘴角又是一翘: “你是个文人,又何必弄刀。” “你是个文人,又何必弄权!” “你若醉心于诗词之间,用你的笔墨去书写这红尘画卷……或许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个傍晚,我能以琴相和,将你的那些词,奏响人间。” 她又放下了那把飞刀,视线落在了池子中那些随波荡漾的花瓣上。 她捧起了一捧水。 水从指缝间洒落,留在手心里的,是一片艳红的花瓣。 她的面容渐渐萧索。 “名琴易得,知音难觅。” “天既生你李辰安……你虽离去,却已光耀人间五百年!” “只是可怜了萧姑娘。” “至于我,我会努力将你忘记!” “便是尘封在最深的记忆里。” 她将双手放在了水池中,那花瓣浮在了水面,渐渐飘去。 她从水池中站了起来。 一身风尘尽去。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那抹颓废悲戚之色。 她看着自己美妙的身体,看着那些从身体上落下的水滴,她抬步站在了水池边上,却忽的发现有一片花瓣在她的右肩。 鲜红的花瓣。 雪白的香肩。 她看了片刻,伸出了左手,将那片花瓣捻了下来,挥了挥手,那花瓣落在了水池中。 她穿上了衣裳,披着那一肩湿漉漉的长发站在了窗前。 窗前有夕阳。 窗下是客栈的天井。 她的眼忽然一凝—— 天井中走来了两个人! 她并没有看见那两人的面,她看见的是那两人的背影! 一高一矮。 一男一女!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男子的背上! 她忽的一惊。 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就在她一跃而下的那一瞬间,李辰安敏锐的五官已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一把飞刀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 他忽的转身,站在了钟离若水的背后,站在了刚刚落地的夏花之前! 李辰安心里一怔。 他见过这个姑娘! 只是他戴着面具,他的神色被那面具完美的掩盖。 夏花盯着李辰安的脸。 心里顿时失望。 “姑娘……?” “啊,认错了人。” “哦,告辞!” 钟离若水还没反应过来,李辰安就已经转身,又牵着她的手向西院而去。 夏花依旧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渐渐释怀。 只能自嘲一笑,却忽的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的在乎着他。 她没有再回到二楼的房间里。 她坐在了这天井中的凉亭下。 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把牛角梳子,她梳理着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夕阳渐渐落山,她的秀发将干未干。 就在这时候,二师兄林子枫走了进来。 “小师妹,” “二师兄……大师兄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是这样,我们原本是想去万客来定一桌席面,却不料在万客来遇见了此处城主的大少爷陈百文。” 夏花表情淡漠,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就算认识,那又如何? 林子枫又道: “这陈百文,是去岁秋闱的探花郎,与东旭城万林书院的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并称为吴国四大才子。” 夏花梳头的手忽的一顿,抬眼看向了林子枫,“四大才子?他们的才华,能与李辰安相比么?” 林子枫一噎,“这……李辰安毕竟死了,可他们却活着!” 夏花面色顿时一暗,垂头,继续梳头。 “小师妹,这林子枫,不仅仅是个才子,他的武功还很不错,深得玄武堂的少当家天外飞仙三少爷的赏识。” 夏花眉间微蹙:“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就是东旭城秋家的那位三少爷。” “哦……秋九楼……然后呢?” “这不太子殿下已回到了京都就要登基为帝了么?” “太子殿下惜才,邀请了陈百文进京。” “另外就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日子尚未定下,但太子殿下为了弘扬吴国文风,决定于元宵夜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诗会……” “陈百文听说我们是天山七剑,便热情的要在万客来宴请我们。” “大师兄认为这人既然文武双全,要么会入朝为官,要么将来会成为玄武堂的核心成员,既然他有此意,那便不好拂了他的脸面,所以让我回来接你同去,如何?” 夏花沉吟片刻,以她的身份倒是根本不必去理会这样的人。 但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天黑之前再去。” “好!” 西厢房。 李辰安看向了秦日钢:“一路劳顿,去找个最好的酒楼,咱们都好生的去吃一顿!” 秦日钢拱手一礼:“少爷,这昭化城最好的酒楼听说就是万客来。” “那咱们沐浴一番就去万客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万客来 地字一号房。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搓着背。 少女依旧是那个少女,只是见得次数多了,心里便少了许多昔日的那种羞怯,也就自然变得落落大方了起来。 “那姑娘面善,是不是在水境台为我们出手相助的那女子?” 李辰安点了点头,钟离若水的手微微一顿,问道: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不知道,那天她出手相助之后就离开了。” 钟离若水的手又轻柔的搓着,却狐疑的问道:“那……你说她怎么也来吴国了?” “无涯关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她是怎么通过无涯关的?” “莫非那藤桥就是她搭建的?” 钟离若水一连三问,李辰安也不知道呀。 “她的身手应该也飞不过那处裂谷,恐怕是从别的地方翻越而来。” “至于她为何也来吴国,这江湖里的人和正常人多少有些不一样,或许是接了什么活儿,也或许是要报恩寻仇啥的。” “别去理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不过那姑娘生的是真好看,与萧姐姐相比各有千秋。” 说完这话,钟离若水的手又顿了顿,问道:“不在客栈用饭……你这是为了避免与她遇见?” 李辰安“嗯”了一声,忽的转过了身子,凹凸有致。 “来,我给你搓搓背。” 钟离若水面色一羞,目光下垂,红霞顿飞。 她连忙转过了身去,李辰安邪魅一笑,想要将腹部的那股子燥热的气息给强行压下去,却不料丹田里的内力反而涌动得更加激烈了一些。 “她从楼上跳了下来,估计是从背影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搓着背,说着话,努力的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又道: “若是在客栈的大堂里再遇见,我担心她会生出更多的猜疑。” “毕竟她是见过我们的,她想来也是知道我和你的事,咱们不能有节外生枝,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嗯,我反正听你的。” 钟离若水没有再说,她在享受着李辰安搓背的同时,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个姑娘—— 凭着女人那敏锐的第六感,她觉得那姑娘对李辰安有非分之想! 现在李辰安的身边有她和萧包子,还有一个至今朦胧的宁楚楚,在钟离若水看来这就已经够了。 毕竟自己和萧姐姐还有宁楚楚都已形同姐妹,如果都能在李辰安的身边,她的心里并不排斥。 但不能这样莫名的再多一个! 所以不要遇见,就是最好的。 不然,谁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又发生一些事。 萧姐姐说要防备牛偷吃,可得牵好了绳子,还得给牛嘴上套一个笼子才妥当! …… …… 天尚未完全的黑下来,街灯却已经亮了起来。 秦日钢奉李辰安之命在这昭化城又买了两匹马和一驾马车。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了马车里,冬娘依旧骑着另一匹马,四人离开了悦来客栈,向万客来酒楼而去。 他们刚离开悦来客栈没多久,夏花也下了楼上了一辆马车,林子枫驾着马车也向万客来酒楼而去。 她依旧穿着一声雪白的长裙,腰间依旧挎着一把剑,只是没有背上她的那张琴。 她掀开了车帘,晚风入帘,吹动了她那一头秀美的长发,却没有吹动她那已古井不波的心田。 那是一个误会。 那个背影倒是和李辰安极像,但现在想来,倒是自己那时的心太不平静的原因。 李辰安才十八九岁。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了。 李辰安是吴洗尘的弟子,他的手里有一把不二剑,那日在水镜台的时候他的背上是背着一把剑的。 但今日这人却并没有背剑,倒是更像一个商人。 夏花不再去想那背影,反倒是想到了无涯关的战事。 说来也是奇怪。 自从上月的那个夜里宁军意图发起一场偷袭被识破之后,宁军反而后退了十里就这么消停了下来。 再也没有人上前骂阵。 也没有再行偷袭之事。 不过第二天清晨倒是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宁军以重盾为先锋,组成了一个乌龟阵法,活生生将那夜里燕基道那一群人留在关下不远处的烟花给抢了回去。 很是可惜。 但二叔也无可奈何。 除了以箭羽攻击之外,也不能派了人离开关墙去到关墙之下。 不过二叔说不急,因为太子殿下已掌握了这烟花的制造之法。 等吴国造出了烟花,要防守无涯关就更容易了。 宁国想要再夺回无涯关,便几无可能。 只是……宁军如此安静这是为什么? 二叔也不明所以,只能猜测为宁军恐怕是在等待援军。 但吴国下原州七城寨的援军已经赶到,他们是骑兵,并没有上到关墙之上,而是在关门后百丈之处搭建了一大片的营地。 如果开了关门,那三万五千的骑兵出关,居高临下,便是猛虎下山之势,宁军必不可挡! 只是现在忌惮于宁军手里的烟花,二叔不敢将那些骑兵给放了出去。 战争,终究是残酷之事。 也不知道为了那无涯关,会在关下埋葬多少白骨。 对了,那位大宗师燕基道是不是已赶回了玉京城? 他的那儿子是不是活了下来? 夏花的脑子里浮现出了燕基道登关楼的那一幕。 她忽的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顿时璀璨。 那就是大宗师的力量! 此去东旭城看过父母之后,就再上天山闭关! 有了李辰安的那些词,许能助我在琴道上再进一步。 就算暂时看不见大宗师的那道门,当能进入一境之境界! 至于吴国的那什么文会…… 夏花呲笑一声。 他是诗仙! 天下学子,谁能与他的诗词文章比肩!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夏花收回了思绪,耳畔忽的传来了二师兄的声音: “这是我的位置,你们的马车……停一边去!” 秦日钢扭头,看了一眼林子枫,咧嘴一笑:“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就在这时,从酒楼的门口走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一个嗤笑声响起: “先来后到?在本公子的地盘上,你就算是先来,也是后到!” “不长眼的东西,滚一边去!” 秦日钢眉间一蹙,却见那少年忽的就变了一张脸。 他笑意盈盈的向另一辆马车迎了过去,还拱手一礼,说道: “林兄,在下恭候多时……夏小姐可有来了?” 林子枫点了点头,却一脸不喜的看向了秦日钢。 这少年正是昭化城城主的儿子陈百文! 他也扭头向秦日钢看了过去,面色顿时一寒,因为那架马车并没有离开。 他忽的冲秦日钢冷冷一笑,却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那老者走了过来。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杀了,丢远一些喂狗!” 第六百三十三章 惊艳一刀 夏夜繁星璀璨月色朦胧。 万客来的前花园里亮着许多的灯笼,将此间照耀的颇为明亮。 作为昭化城最好的酒楼,而今虽然生意比以往差了一些,却也依旧有不少的食客前来。 正是用餐的时候。 楼里已坐了一些人。 楼外的院子里也有一些人。 此间的冲突忽的发生,一方还是城主府的少爷,这位少爷既然说了要将对方给杀了喂狗……对面的那几个人当然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于是,许多人看了过去。 并不觉得会有意外,仅仅是看个热闹罢了。 就在陈百文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他身后那老者忽的拔出了剑。 剑光顿时璀璨。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手里的剑已幻化出一片灿烂的剑影! 李辰安就在那一刻打开了车门。 就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看见他的手抖了一下。 就是那么微不可察的抖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这静寂的夜里格外响亮,便让人觉得有些刺耳。 就在所以人的视线中,那一片灿烂的剑影就在那一声响起的同时忽然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那杀意凛然的万千剑影不见了! 对面那车夫依旧全须全尾的活着! 他的脑袋并没有落下来,甚至他此刻也很是惊讶的看着那握剑的老者。 月色星光下倒是还有一剑。 只有一剑! 握在那老者手中的一剑! 那一剑朝天。 那老者止步! 他没有出第二剑! 他忽然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陈百文的身前。 他刚才那淡然的模样已消失不见,他此刻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的千片剑影只有一剑是真。 可就在刚才,他的真剑竟然被一把小小的飞刀击中! 力量并不是太大,但他的剑分明已灌注了内力已起了剑势,本应该虚无缥缈难以捕捉。 至少一境以下的身手在他看来根本就无法捕捉。 可偏偏那人随手一掷就准确的命中了他的剑身! 他的心里陡然一寒! 高手! “你是何人?” 李辰安手里扣着两把飞刀,他负手而立,视线从那老者的脸上扫过,落在了老者身后的陈百文的身上,又落在了林子枫的身上。 他又看向了那老者,徐徐吐出了几个字: “桃花岛,小李飞刀李小凤!” “足下何人?” 那老者微微一惊,桃花岛? 这个名字似曾听说…… 对了,从宁国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桃花岛是江湖中的一个新的门派,似乎和隐门有关。 他心里一咯噔,若是招惹到了传说中的隐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转念又一想,这隐门中人已有百年未曾再现江湖,桃花岛在宁国,这里是吴国,也不怕他什么。 “老夫千幻剑陶子然!” 他这名号一报,不仅仅是秦日钢和冬娘大吃一惊,就连那些围观的人里面,也有几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千幻剑陶子然在江湖中很有名! 也因为他在十年前就已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刚才那人挥手之间掷出了个什么东西,居然击中了千幻剑的剑身…… 这肯定是瞎猫遇见了死耗子! 此刻陶子然又说话了,已没有了刚才的冷漠: “这里是少爷的地盘,若你的马车让一步,此事……老夫向少爷求个情,就此揭过,如何?” 这便是退了一步。 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这也说明了陶子然并没有把握战胜那小李飞刀李小凤。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就在陶子然紧张的视线中,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亮闪闪的飞刀。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我们既然先来,那就应该你们让一步!”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让,可你觉得,你挡得住我这一飞刀么?” “你若是挡住了我的这把飞刀,我就让你一步又如何?” “可你若是挡不住……你死了,你身后的这位什么少爷,你觉得他能躲得过我的小李飞刀么?” 林子枫此刻已经皱起了眉头。 因为天下武林,用飞刀的人极少! 曾经在崇庆府的水镜台看到李辰安用过飞刀,但李辰安已经死了,李辰安就算是活着,凭他那三脚猫的身手,他是绝不可能击中陶子然千剑的真剑剑身的。 这怎么又出来一个用飞刀的高手? 就在这时,他身后那车厢的车门开了。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夏花站在了地上。 月色星光下,她就像一朵盛开在天山上的圣洁的雪莲。 她看着对面的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是你什么人?” 李辰安沉吟三息,“……我的徒弟!” 钟离若水站在车厢的门口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沫。 对面的夏花却吃了一惊。 陈百文这就不知道啥情况了。 陶子然是他的贴身保镖,陶子然是二境上阶巅峰之境! 距离跨入一境下阶仅仅是一步之遥! 可听他刚才的口气,似乎有退让之意。 再听这位夏家大小姐的话……似乎夏家大小姐和宁国那个死了的李辰安认识……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聪明如他,这时候没有去强自出头。 他知道观望的重要。 果然。 夏花忽然向前两步站在了对面那李小凤的面前丈许处。 堂堂夏国公府的身份极为尊贵的千金大小姐! 天音阁阁主大人的关门弟子! 吴国最有可能一窥大宗师之门的天才少女! 她竟然极为恭敬的向那名不见经传的李小凤拱手一礼! “前辈,这是个误会!” 她转过了身去看向了她的二师兄林子枫,淡淡的说了一句:“劳烦二师兄将马车停另一边去!” 林子枫一哑,他沉吟三息,一勒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一脸阴冷的驾车去了另一边。 夏花又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惊扰到了前辈,晚辈做东,请前辈喝一杯,如何?” 能够被这位身份尊贵还有着绝世容颜的夏府大小姐邀请,这在陈百文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却不料李辰安却淡然的说了一句: “姑娘好意,我心领了,我喜欢安静,莫要再有人来叨扰我就行!” “若是再有不长眼的……” 他的手忽然一动。 夏花猛的大惊! 陶子然一直在极为警惕的戒备,就在李辰安手微微一动的那一瞬间,他的剑再次幻化出了千道剑光! 那些剑光将他和他身后的陈百文笼罩其中。 在他这全力防守的一剑之下,他相信就算是水,也泼不进去。 然而那不是水。 是小李飞刀! 没有人看见那把飞刀。 事实上那把飞刀在他的千剑刚起的时候就已经过去。 它越过了陶子然的肩头。 它一刀命中了陈百文头顶的发髻! 它斩落了陈百文的那一簇发髻,于是有段段发丝飞舞。 于是,陈百文的头发松散开来。 垂落下来! 陈百文面色苍白如纸。 陶子然已收了剑,他的那张老脸上的那双老眼里一片惊恐。 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辰安的师傅,恐怖如斯! 李辰安此刻却已转身。 已牵着钟离若水的手。 已带着秦日钢夫妇二人,淡然的向万客来的大门走去。 月色很美。 夏花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身青衣随风。 那一头长发飘逸。 她收回了视线转身而去。 她从一颗树上拔出了一把飞刀。 飞刀长三寸七分,宽二指。 她从怀里取出了另一把飞刀。 重叠一起。 一模一样! 她蹙眉抬眼向那处大门望去。 李辰安已死于蜀州西山,他的师傅前来吴国…… 为何?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他的故事 上 万客来酒楼二楼。 二楼是雅间。 二楼有足足六间雅间。 作为昭化城城主府的少爷,陈百文所订的当然是最大最好的那间雅间。 雅间名为松风阁。 松风阁里此刻已分宾主而坐。 主,自然就是陈百文。 宾,自然就是天山七剑。 刚才楼下院子里战斗的那一幕,天山七剑的五把剑在松风阁的窗前看了个仔仔细细。 那个来自桃花岛的小李飞刀李小凤发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轻易的破了陶子然的千幻剑。 另一把,非但再破了他的千幻剑,还削去了陈百文的发髻…… 以至于陈百文头顶上缺了一片头发,仿佛秃了顶。 陈百文是三境上阶的身手。 此刻的他,依旧心有余悸,脸上的汗,还在不断地冒着—— 那是后怕! 那一把飞刀如果要他的命,他此刻已凉透了! 二境上阶巅峰的陶子然未能挡住那把飞刀,三境上阶的陈百文,他根本就没看见那一把飞刀。 夏花有隐约看见。 站在二楼上的五把剑也有隐约看见。 但就算是七剑的大师兄君子剑贾正,他此刻的神色也极为严肃。 “桃花岛,恐怕还真和隐门有关。” 贾正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在宁国江南的时候就听说了几个桃花岛弟子的名字,这些名字在此前的江湖中都是没有的。” “但就是他们,跟着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去了周庄,灭了周园的周大善人。” “只是他们仿若惊鸿一般,那之后,江湖中又没有了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他既然是李辰安的师傅,想来在桃花岛的地位不低,他的飞刀,我不能挡!” 七剑大师兄也是二境上阶巅峰,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面对李小凤的那把飞刀,得出了这个答案。 不是谦虚。 而是说的事实。 陈百文似乎这才醒过神来,他摸了摸头顶,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句: “这么说,那李小凤是一境高手?” 坐在陈百文身旁的陶子然此刻却疑惑的说道: “老夫感觉有些怪异。” 毕竟只有他真正和李小凤战斗过,他的话理应最为准确。 夏花好奇的问道: “有何怪异之处?” “如果他是一境的高手,他的第一把飞刀击中了老夫的剑身,其力量就算不能击断老夫的剑,至少也会让老夫握剑的手发麻甚至虎口迸裂。” “但并没有。” “那把飞刀传递而来的力量并不强悍,大致也就是个三境的样子。” 夏花眉间微蹙,“可他的那把飞刀确实击中了你的剑,如果说是偶然,他的第二把飞刀却偏偏从你的剑影中穿了过去,并命中了陈公子的发髻……” “你觉得一个三境身手的人,他能有那种敏锐的眼力?” “他的飞刀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和准头?” 陶子然哑然。 因为这更不可能。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他没有杀念,他对内力的控制收放自如!” “他对小李飞刀的控制,更是随心所欲!” “这便是道法自然,就算他不是大宗师,他的心境已至大宗师!” 当夏花如此说了之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武道之难,最难的就是心境! 内功心法有秘籍,刀枪剑戟有图谱,但心境这个东西却靠悟! 唯有突破心境而悟,方能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天下武林,一境上阶的高手也不算太少,但真正能看见那扇门并推开那扇门的人,各国皆寥寥无几。 夏花竟然说那李小凤的心境已至大宗师,这自然令所有人震惊,因为这意味着那个李小凤,必然成为大宗师! 夏花又道:“以飞刀入武道,这桃花岛……切莫小觑!” “我也劝你一句……” 夏花看向了陈百文,极为慎重的说道:“你若是聪明一些,就莫要想着为你头顶的那一撮头发去报仇!” “若是激起了他的杀意,我想就算是你请来了那位三少爷秋九楼,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陈百文沉吟片刻,打消了报仇的这个念头。 因为就算是能杀了那李小凤,恐怕玄武堂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有隐门背景的桃花岛的报复! 他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举起了酒杯,瞬间将这件事给埋在了心底。 “来来来,咱们吃一杯酒!” “能与天山七剑喝一杯,这是我陈百文之大荣幸!” “我敬诸位一杯!” 夏花等人同饮了一杯酒,然而她的心思却并不在酒上。 她的心思在李辰安的师傅李小凤身上。 她很好奇李小凤来吴国的动机。 当然,她更好奇李辰安曾经学武的故事—— 一个诗仙,明明可以靠他的文学才华吃饭,他为何又选择了习武? 莫非他在武学上的天赋还很高? 不然这李小凤为何会选了他为弟子? …… …… 一楼有五桌食客。 李辰安四人坐在里面靠窗的地方。 其余四桌食客时不时会偷偷向李辰安看上一眼,而后低声的说着点什么。 比如陈公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比如天山七剑恐怕会给陈公子出头。 也比如这桃花岛是个什么门派?这位小李飞刀究竟有怎样的来头。 等等。 李辰安并没有刻意的去听,他甚至没有在意秦日钢夫妇好奇的眼神—— 离开朝天门在那艘客船上,面对史老二父子三人的时候,少爷也出过手,也是小李飞刀。 但那时候少爷的小李飞刀和今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才过去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少爷的飞刀,却已令二境上阶的陶子然无法抵挡! 这是怎样的一种练武速度? 莫非当时在船上少爷是在藏拙? 这显然不可能。 因为在船上的那一次极为凶险。 这就不能解释了,因为练武这个玩意儿从来没有人能一蹴而就! 但少爷既然不说,他们自然不便去问。 少爷能有此身手避免了一场恶战,这当然是极好的事。 只是他们依旧好奇。 少爷究竟是什么境界?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夹了一片芙蓉鸡片,他似乎已忘记了刚才的那两把飞刀。 “你得多吃一点。” “此去东旭城还有月余的脚程……”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正向他们走来的夏花! 夏花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如一朵出水的芙蓉一般。 “前辈,我能在这小坐片刻么?” “姑娘请!” “多谢前辈!” 夏花坐下,看了看钟离若水,又看了看李辰安,脸蛋儿忽的有些微红。 “晚辈、晚辈就是想请问一下前辈……李辰安、他、他跟在你身边学艺多少年?”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她收回了视线,埋头吃了那一块芙蓉鸡片。 李辰安却又看向了夏花,忽的说了一句: “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他的一切就从人间消失,姑娘又何必挂念。” 夏花面色一暗,垂头,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思量,自难忘……” 夏花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期待: “前辈就当晚辈好奇,给晚辈讲讲他曾经的故事,可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他的故事 下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 眼里也颇为好奇。 心想他会怎样向这个漂亮的姑娘去讲他自己的故事呢? 这姑娘对他之心意,此刻已表露无遗。 她是喜欢李辰安的! 不然,她怎会如此在意? 夏花也看着李辰安,她的眼里星星点点。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知道李辰安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更知道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甚至自始至终,李辰安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李辰安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印象至多也就是那一次出手相救的多谢罢了。 故而在这些日子里,在她的内心中,都在不断地告诫着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单相思,勿要陷入进去! 何况他都已经死了! 人死灯灭。 那么他生前的事已不再重要。 而自己还很年轻,当将他遗忘,去走自己未来的漫长的路。 可偏偏在知道这李大侠是李辰安的师傅之后,自己却忍不住还是下了楼来,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过往。 至于目的…… 权当是好奇吧。 李辰安喝了一杯酒,也看了看夏花。 这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美丽—— 她的美丽与钟离若水和萧包子有些不一样。 如果女人如花,那么钟离若水静如空谷中的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 萧包子更为热情火辣,敢爱敢恨,就像那带刺的玫瑰。 而眼前的这个姑娘…… 她有着江湖中人的豪放,又有着属于文人的文雅,举止高贵端庄,便如那牡丹一样。 “姑娘贵姓?” “啊,晚辈姓夏名花。” “夏花……《生如夏花》……好名字!” 夏花微微一怔,“什么生如夏花?” 李辰安没有解释,反问了一句:“你对我那徒儿为何如此关切?莫非……夏姑娘也是我那徒儿的红粉知己之一?”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眼里颇有些幽怨。 夏花脸蛋儿微微一红,她垂下了头,不敢直视李辰安的眼。 她低声的说了一句:“并不是,他与我仅仅两面之缘……我、我也仅仅是仰慕于他的才学,故而对他的生平有些好奇罢了。” “哦……” 李辰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又给夏花斟了一杯酒,这才又说道: “我那徒儿命犯桃花,据我所知,他在这世界的红颜可不少。” “他这个人呢……是值得你们女人去爱的。” “毕竟他是宁国的诗仙,我想,他的诗词文章放眼天下,也无人能敌。” “如你这样的对爱情充满了幻想的少女,他有着令你们难以抗拒的魅力……在我看来,他不仅仅是少女杀手,他这人……还老少通吃!”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 夏花也惊诧的抬起了头来,便见李辰安端起了酒杯喝了一杯酒。 “幸亏他死了!” “不然,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他断肠,为他神伤。” “哎……都是些孽缘啊!” “至于姑娘想要了解的他的过往,其实他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过往。”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识不得三字经,对了,他还尿床。” “后学武三年,就是力气增长了少许,没见武道的门槛在何方。” “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夏花忽的开了口: “前辈,这些我倒是都听过,但这些听来的却和实际的他完全不一样!” “这里面,当有些隐秘之处,若前辈知道,还请前辈讲讲。” 李辰安又看了看夏花,这姑娘居然知道自己的这些事,看来还真费心去了解过。 他忽的俯过了身子,嗅了嗅夏花身上传来的幽香味道,神秘兮兮的说道: “这是秘密!” “他……来自隐门!” “他死在了西山之巅,隐门门主很生气!” “作为他的师傅,我奉命出来走走,且看看他死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缘由。” “见姑娘对他一往情深……我劝姑娘一句,他既然已死了,姑娘就早些回头,上岸为妙!” 夏花大吃了一惊! 李辰安的那些过往果然是假的! 他竟然是传说中的隐门中的人! 她万万没有料到隐门中的人当真再次出现在了世间。 那么李辰安在隐门中显然有着极高的身份,对,他恐怕是隐门门主的儿子,他在宁国隐藏了十七年,便是韬光养晦! 而后一飞冲天! 成了宁国的诗仙。 又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如此看来,隐门恐怕是又要染指人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回到东旭城之后,可得给父亲说说。 “多谢前辈开解,小女子知道了。” 夏花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秦日钢和冬娘二人此刻却极为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男子,他竟然是隐门中的人! 他竟然还是摄政王李辰安的师傅! 隐门! 他们听说过这个词,只知道这门派极为神秘,只听说隐门中的人,个个都是绝世高手! 至于其它却并不知道。 因为隐门不仅仅是江湖中的一个禁忌,就算是这些国家,也将曾经的隐门列为了绝密。 所以而今已几乎听不到有人再提起隐门,更没有人再见过隐门中的人。 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畏惧。 李辰安也万万没有料到他随口编排的一席话,在未来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江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算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国家,也因此而作出了诸多的改变,以应对隐门中人的到来。 他并不知道这隐门,曾经在这个世界是个怎样的存在。 “吃菜……发什么呆?” 李辰安看了看秦日钢夫妇,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秦日钢诺诺的问了一句: “少爷,这、这真是摄政王的故事么?” 李辰安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骗那小丫头的,吃饭,吃完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儿个一早咱们继续赶路!” 万客来二楼松风阁。 夏花徐徐坐下,只字未提在楼下听到的那些话,她在回想刚才那位前辈说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其实算不得什么故事。 除了李辰安来自隐门这个消息令她极为惊讶之外,其余的那些,也都是自己已打听到的。 对于隐门,她曾经因为好奇而有所了解。 那些了解都是只言片语,不过那只言片语里透露出来的,皆是世俗对隐门的高深莫测的忌讳。 想来天音阁的藏书楼中会有隐门的记载。 回了天山之后,当去看看。 这酒席她已全然无味,于是便站了起来。 “我倦了。” 她向门外走去。 “告辞!” 她来到了酒楼外的花园里。 月色皎洁。 月色下有人负手而立。 她有些恍惚。 那是李小凤。 那背影却真的像极了李辰安! 于是,她神使鬼差的抬步走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暗夜会 夏花离开,这松风阁里的气氛一时间便很是尴尬。 陈百文宴请天山七剑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结识夏花—— 倒不是他倾心于夏花之美。 他知道他虽然是这昭化城城主的儿子,虽然是去岁秋闱的探花,虽然有着吴国四大才子的名头,但夏府大小姐对于他而言,却依旧高不可攀! 夏国公府在吴国的地位超然。 天音阁与洗剑楼并列为吴国的两大圣地。 这位夏府千金,未来将是天音阁的阁主! 甚至朝中有极为隐秘的传言,说当今太子没有太子妃,便是一直在等着夏花从天山下来!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 那么这位夏府千金,必然成为吴国皇后。 这根本就不是他陈百文感去动丝毫念头的存在! 哪怕她再美,陈百文很清楚那不是自己能去摘的花。 他只是想要结识一番,若是能够攀上这位大小姐,对于陈府的未来,定会有极大的好处。 仅此而已。 可现在正主儿却走了。 林子枫这时候却端起了酒杯,悠悠的说道: “小师妹……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她刚才下楼去了一趟。” “我陪着小师妹去的蜀州,在蜀州的崇庆府看戏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李辰安……” “当时有人刺杀李辰安,小师妹为他出了手。” “李辰安也出了手,用的正是飞刀!” 他抬眼看向了陈百文,又道:“巧了,今儿个晚上那李小凤,用的也是飞刀,只是比李辰安厉害了许多罢了。” 陈百文一怔,问了一句:“所以林兄的意思是……刚才夏姑娘去楼下,是去见了那李小凤?” “当然!” 林子枫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小师妹上来的时候面色萧索,那李小凤与李辰安恐怕有一些关系。” “都姓李。” “都用的飞刀!” “小师妹未吃一口菜就走了……我估摸着那李小凤,恐怕也走了!” 陈百文一惊,天山七剑的五剑此刻也都看向了林子枫。 大师兄贾正蹙眉问道:“二师弟,你这话的意思是……小师妹和李小凤一同离开了?” “当是如此。” “她为何与李小凤一同离开?” “这个嘛……许是为了多听一些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贾正一噎,这些日子同行,他当然知道小师妹对李辰安已一往情深。 因为小师妹闲暇时候弹的琴唱的曲皆是李辰安的诗词! 也因为在江南与小师妹汇合之后,小师妹的脸上就少了许多下山时候的欢喜,多了许多属于成年人的忧伤。 小师妹才十六岁。 她原本如天山的雪莲一般圣洁单纯。 但在宁国走一遭,小师妹却多了许多的心事。 皆因为那个李辰安! 可李辰安已经死了,小师妹却依旧没有缓过劲来。 她甚至还在关心着李辰安曾经的故事。 这是心魔! 她如果走不出来,她这一生,便没可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那就必须斩断所有与李辰安有关的人和事! 陈百文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此刻听林子枫这么一说,他大致明白了。 “在下能为夏姑娘做些什么?” 林子枫眉梢一扬,“那李小凤就住在悦来客栈的地字一号房!” 陈百文沉吟三息,“在下明白了!” 林子枫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陈百文拱了拱手:“那请林兄指点迷津!” 林子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也看见了李小凤的厉害,因为小师妹的原因,我们师兄弟不便出手。” “为了你的前途,你陈府的安危,你也不能出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别人的刀!” “比如……暗夜会!” 陈百文顿时瞪大了眼睛,林子枫这番话有理,如果能够花银子请到暗夜会的杀手出手这当然是最好的。 但暗夜会这个组织却极为神秘,就算是他陈百文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能联系到暗夜会的使者。 林子枫又喝了一杯酒。 抬眼看向了陈百文。 “昭化城城东,有一处小小的码头。” “码头旁只有一户小小的打渔人家。” “这打渔人家里有一个老渔翁。” “他,就是暗夜会在昭化城的使者!” 陈百文又大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陶子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那就请陶先生亲自去一趟那打渔人家,这是一万两银票的定金!” “杀掉李小凤,任凭暗夜会开价多少!” 陶子然接过,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就去!” 陈百文也起身跟着陶子然出了门。 他当然没有去打渔人家。 他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向一楼看了去。 果然,楼下已没有了李小凤四人的身影。 他嘴角一翘冷冷一笑,有暗夜会的杀手出手,李小凤……你当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 …… 李辰安还当真与夏花一路。 倒不是他愿意,仅仅是夏花下了楼来,在前院里又正好遇见。 大家都住在悦来客栈。 这位夏姑娘似乎爱屋及乌,因为她对李辰安的那份喜欢,于是对于李辰安的这位师傅便显得格外的尊敬。 钟离若水此刻也已淡然,因为李辰安是用他师傅的身份展现在这夏姑娘面前的。 在这夏姑娘的眼里,戴了面具的李辰安,他就是李小凤。 夜里依旧有些闷热。 李辰安想了想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干脆步行。 就这样,五人走在了昭化城夜色下的街巷里。 秦日钢夫妇二人在前。 李辰安三人在后。 他走中间,左边是钟离若水,右边是夏花,丹田里的那股子气息就变得愈发的浓烈了一些,于是内力的流转也就更快了一些。 “前辈……” 夏花扭头看向了李辰安,问道: “辰安他的诗词文章,也是师从于您的么?” 李辰安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还一声叹息道:“哎,那孩子天资聪颖世间少见!” “你既然已知道他在世俗中的故事都是假的,那我也不瞒你,他还真当得起诗仙的那个名头,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夭折了。” 李辰安忽的望月兴叹: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那是他的命!”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姑娘又何必还将他放在眉间心上!” 夏花浑身一颤。 她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有星河一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旧人旧事 月色星光。 幽静街巷。 当夏花被这个叫李小凤的前辈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语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万客来的酒楼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的老人。 这个老人左手掌着一盏灯,右手拎着一壶酒。 他来到了前花园。 他在这前花园里站了片刻,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掌着灯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一处花圃前,将手里的灯笼伸了出去,他看见了几朵落在地上的花瓣和叶子。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走入了这花圃,弯腰,在一丛花下捡到了一把飞刀—— 李辰安掷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在夏花的手里。 另一把此刻就在这老人的手上。 他走出了花圃,坐在了花圃外的石头上。 他放下了右手的酒坛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把飞刀来。 他和夏花一样将两把飞刀重叠,在惊讶了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他将这两把飞刀小心翼翼揣入了袖袋中,拎起酒坛子,若无其事的走出了万客来,走入了幽深的街巷里。 他向城东而去。 却并不是那处小小码头的小小的打渔人家。 而是位于城东的一处占地极大却很是森严的大宅子。 这大宅子在昭化城极为有名。 它叫归园! 归园里有四方庭院。 但归园的中间,却有着一座九层高塔! 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它叫离塔! 离开的离。 据说归园里的那处很大的大雁湖里有许多的大雁,每每到了冬天,它们便成群结队的向南飞去。 据说归园的主人很喜欢那些大雁,在它们飞走的时候便会伤心落泪,于是修建此塔登高而望,在那些大雁飞走的时候挥手告别。 是为离! 是为期待来年的再聚。 没有人知道这归园的主人是谁。 因为就算是归园的那扇朱红的大门偶尔会开启,从大门里出来的,却都是密不透风的漆黑的马车。 就连架车的车夫,也都带着银色的面具。 从表象而观,归园里的车夫个个都孔武有力,架车的技术极为娴熟,还都带着武器,想来都是江湖中的高手,也或者军旅中的壮汉。 这归园的主人恐怕是个雅士,肯定是个极为有钱的主! 雅士是猜测,有钱的主却绝对不是猜测。 因为在吴国,归园不止这一处! 还有一处在京都东旭城! 比这昭化城的归园大了足足五倍! 寸土寸金的东旭城,拥有如此巨大的庄园,那身家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听说东旭城的归园里也有这么一座九层高塔,它还是叫离塔。 但那座离塔却并不是因大雁的离别而建,至于又有什么分离,却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说法。 这个老人左手一盏灯右手一壶酒,似乎是在万客来已喝得微醺,故而脚下有些轻浮。 看上去走路有些不稳,就像随时都可能摔倒的模样。 可他偏偏没有摔倒。 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巷,在路过一个八角亭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走入了这个八角亭中,将灯笼和酒坛子放在了那张石桌子上。 他走到了亭子的后面。 后面是一颗很大的黄桷树。 他左看看右看看,左右无人,他站在了树下,解开了裤头。 他舒服的尿了一半! 他忽的扭头。 尿停。 八角亭中有一人。 这人刚刚拍开了那酒坛子的泥封,此刻正在倒酒。 倒酒的声音催尿。 他忽的一笑,收回了视线继续。 片刻之后,他极为舒畅的走回了八角亭中,坐在了亭子里那个老人的对面。 “丁大先生,你不在怀山郡钓鱼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老人,竟然是丁大先生! 丁大先生那双雪白的眉微微一扬,“怀山郡的鱼被老夫钓差不多了,接下来想去大雁湖里钓钓鱼。” 老者摆了摆手:“归园的主人不在家,未得主人允许,大雁湖里的鱼……你是无论如何也钓不成的。” 丁大先生不以为意。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这个老者,笑道: “涂二先生,这些年,可好?” 大先生,二先生……二人曾经理应极为熟悉,否则此刻不会如此随意。 涂二先生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悠悠一叹,说了两个字: “不好!” 丁大先生一怔,“思故国?” “思个屁!” 涂二先生将酒杯放在了丁大先生的面前,“破宁国有什么好思的?主人心情不好,我这管家……日子可就没以往那般好过了!” 丁大先生抬眼: “宁国的事,你都知道?” 涂二先生瞪眼: “我又没聋,怎会不知道!就算是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不再给老子情报,我告诉你,主人的情报……恐怕比皇城司来的还要更快一些!” “长孙惊鸿那王八蛋死在了怀山郡外,他死的时候,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丁大先生也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他又斟了两杯酒。 “说了一些事,也猜了一些事。” “他猜错了一些事。” “何事?” “他对奚帷的猜测就错了,对丽贵妃的判断也错了。”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那小武究竟是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丁大先生沉吟三息点了点头:“是。” “如何确定?” “樊老夫人亲口。” “那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极有城府之人,不然,她没可能嫁给了钟离破,她的话……我依旧是曾经在皇城司说过的那样,不可全信!” 丁大先生看向了涂二先生,“我来不是问你这些。” “去岁,长孙惊鸿来怀山郡,告诉了我一些事,他说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丁小娥给他去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见第三百六十二章) 涂二先生俯过了身子,但丁大先生却端起了酒杯。 “……还有一句是什么?” 丁大先生又喝了一杯酒,看向了涂二先生,极为认真的说道: “当年,王正金钟将云安郡主夫妇送去了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你原本是皇城司驻吴国的大统领,可昭化四年正月你却偏偏离开了吴国,去了一趟黔州苏阳郡!”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丁大先生却话锋突然一转: “丁小娥在信里的最后一句是……”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一壶老酒 就在涂二先生期待的视线中,丁大先生说出了这句话来: “丁小娥信里的第三句话是,云安郡主有后!” 丁大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涂二先生的眼。 当他这句话出口之后,涂二先生的瞳孔仅仅是微微一缩。 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也就是说,涂二先生本就知道这件事!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涂二先生忽的一笑: “还是没有瞒过皇城司的眼睛。” “是我带走了云安郡主夫妇,因为上车候卢战骁有大恩于我。” “他们留在宁国,我不放心。” 丁大先生问道:“对长孙惊鸿不放心?” 涂二先生摇了摇头:“长孙惊鸿虽然也是个混蛋,但在这件事上,我反倒是极为相信他的。” “那你对谁不放心?” 涂二先生沉吟三息,“许多人!” “比如……?” “比如奚帷,比如皇上,比如丽贵妃,也比如……那朵桃花,等等!” 丁大先生未置可否,他又喝了一杯酒,涂二先生此刻却开口问道: “那么你认为云安郡主的后人是谁?” 丁大先生微微一笑:“丁小娥给长孙惊鸿这封信的目的是请长孙惊鸿照顾云安郡主的儿子,李辰安去京都,很显然丁小娥请长孙惊鸿照顾的人就是李辰安!” “那么李辰安就是云安郡主的儿子!对不对?” 涂二先生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没有回答对还是不对,却反问了一句: “你既然早已推测出李辰安是云安郡主的儿子,你为何如此大意让他死在了西山之巅?”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非我所愿。” “不!” 涂二先生大手一摆,神色激动:“为了皇长子顺利登基为帝,你们,舍弃了李辰安!” 丁大先生沉默了许久,他徐徐站了起来,这一刻似乎苍老了十岁。 “你知道司琴是谁的女儿么?” 涂二先生一怔,便听丁大先生又道:“她,是我的女儿!” 涂二先生大惊。 丁大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是我女儿亲手带大的孩子,虽非我女儿所生,在我看来,我也算是他的外公了!” “我怎可能加害于他!” 涂二先生看着丁大先生的背影又问了一句:“你的女儿为何会入宫去当了个宫女?” 丁大先生悠悠一叹: “当年,昭化皇帝得位不正,卢秋霜忍辱负重嫁给了他成为了宁国皇后。” “就在那一年,卢皇后重建皇城司,其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查明昭化皇帝篡改传位诏书之真相,这是你知道的。” “也就是那一年,老夫将远在乡下的女儿送到了卢皇后的身边,她原本就叫丁小娥,改名司琴,这是你不知道的,但长孙惊鸿知道。” “所以,在李辰安入京都的时候,我女儿为了他的安全,还是给了长孙惊鸿一封信,长孙惊鸿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怀山郡告诉了老夫。” “老夫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卢皇后的身边有最信任的人,也是为了保证皇城司能最快的知道宫里的消息。” “所以除了长孙惊鸿之外,无人知道司琴是我的女儿,也是皇城司一处的一名暗谍!” “原本,老夫和长孙惊鸿的计议是由司琴为内应,在宫中秘查当年篡改圣旨之事。” “可老夫没有料到皇上率先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当时之形势在老夫看来,上车侯府拥有强大的兵力,比定国侯府还要更胜一筹,皇上就算是想要动上车侯府,那也需要在十余年之后。” “可偏偏皇上在昭化三年那个冬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我女儿那个夜里奉卢皇后之命去梅园向云安郡主报信,而后梅园被围,皇城司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派了王正金钟进了密道将她们从密道中救了出来,就藏在了皇城司的黑楼里!” “原本也是能将卢皇后给救出来的,可她却拒绝了。” “她说,她即将临盆,必成拖累。” “我女儿给我说了一些事。” 涂二先生蹙眉问道:“何事?” 丁大先生转过身来,低声说道: “卢皇后的儿子,并不是皇上的种!” 涂二先生被这句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足足过了五息才问道:“莫非是……” 丁大先生点了点头,“正是宁景荣的种!” “卢皇后说,皇上一定会让她将这个孩子给生出来,一定会让这个孩子饱受折磨而死,她让我们救那孩子。” “我们没有去救。” “长孙惊鸿让他的弟弟长孙铁线去杀了那孩子,因为他不该出现在人间!” 涂二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孙铁线心软了?” 丁大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是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涂二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魏三?” “卢皇后足智多谋啊,不仅仅是魏三,还有贺公公贺西山。” “那孩子就是现在回到了京都的小武?” 丁大先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皇长子真的就是小武么? 如果是,贺西山这些年何必住在西山的积善庙? 那天在西山之巅,贺西山一身伤痕从越国赶来,看起来确实是来赴与樊桃花之约。 可那天说出皇长子是谁的,却并不是他贺西山! 而是……丽贵妃! 丽贵妃如何断定小武是皇长子? 贺西山为何在西山之事后离开了西山又回到了西山? 他还重建了积善庙。 他没理由留在那里守着李辰安的那座孤坟。 奚帷说小武是皇长子更好一些,他成了宁国的皇帝,对宁国反而有利。 这是事实,所以丁大先生也没有再去寻根究底。 涂二先生沉默。 眉间紧蹙。 他没有去问个仔细,他在想着许多的事情。 首先,景泰皇帝的那六个皇子们,在昭化皇帝登基的时候就全部被圈禁在了落英宫里。 落英宫是皇宫里的一处禁地,不仅仅有明面上的大内侍卫防守,还有宫里的高手坐镇。 没有皇上的旨意,就没有人能够靠近落英宫半步! 卢皇后怀的却是宁景荣的儿子…… 要做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谁帮了她做出了这逆天之事来?” 丁大先生说出了三个字: “樊桃花!” 涂二先生又大吃了一惊,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樊桃花?” “对,就是樊桃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樊桃花此举是为了成人之美,涂二先生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因为若是露出了半点纰漏,她定国侯府,必会被暴怒的皇上株连九族! 如此之大的代价,以樊桃花之智慧,她绝不会这样去做。 可她却偏偏做了! 涂二先生猛然一惊,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而语: “为了让皇上早些诛杀了上车侯府!” “为了让定国侯府成为宁国最强大的家族!” “为了避免事情的暴露……卢皇后,是樊桃花派人或者她亲自动手所杀!” 丁大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说了一句: “奚帷让我提醒你两件事。” “何事?” “樊桃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其二……李小凤将去洗剑楼,暗夜会……当助他一臂之力!” 第六百三十九章 极于情者极于琴 寂静的夜。 寂静的街巷。 灯光下几个寂寞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夏花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的手,当然也没有再去吹嘘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文章。 夏花现在已坚信这位李小凤李前辈一定是李辰安的师傅。 不仅仅是武学上的师傅。 他还是李辰安文学上的先生! 这位前辈随口而出的那些妙语,有着醍醐灌顶一般深刻的意义。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夏花心里默念,便明白了这是这位前辈对她的开导之心。 李辰安已死去。 人死如灯灭,就是一场梦,该休休。 五人走到了悦来客栈,来到了前花园。 前花园里有一方荷塘。 八月的荷花,正在月下徐徐开放。 生如夏花……就当在这样的夏夜里绽放。 夏花豁然开朗。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夏花站在了荷塘边,忽的一笑,便觉这一场人间旅行,就是这水中月镜中花,世事,皆无常。 “多谢前辈!” 夏花转身,向李辰安躬身一礼。 “我想我依旧不会忘记他。” 李辰安微微一怔,便见夏花展颜,开口又道: “我想,这天道若有心,那这天道的心眼儿就有些小。” “它容不得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存在的时间长一点。” “比如春露、夏荷、秋月、冬雪……也比如他这个诗仙!” “所有的美好,皆如昙花一现,没有永恒,但所有美好留下的美好却在记忆里。”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但留于纸上的那些文字不会。” “那些原本短暂的美好,就在那些诗篇里,便在传承千年的书籍中。” “他的诗词,会万古长存。” “那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美。” “也是留给我的这辈子最值得珍惜的回味。” “不需要去悲伤,也不需要去时刻念想,他的诗词就在那里,他的人……就在那些诗词的字里行间。” 就在这一念之间,夏花的气势忽然攀升。 她从往日的纠结中走了出来! 就像一朵困于阴暗中不见阳光的花忽然间破开了黑暗,破除了囚笼。 此刻虽是夜半。 可她却仿佛站在了阳光之下! 她正在盛开! 她即将破镜! 她满脸欢喜,冲着李辰安再次躬身一礼。 她转身潇洒离去,李辰安扭头看向了她的背影。 夏花向二楼飞去。 一身白衣飘飘。 那白裙就这么挥洒了开来。 李辰安自从学会了不二周天诀的八个法式之后五官更加敏锐,视力自然极好。 他忽的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皎洁的月光下,夏花的那一袭白裙如夜空中绽放的花。 花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花间是艳红的蕊! 他想到了萧包子。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莫名惊诧—— “看啥?” 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也一飞而去,落在了西院地字一号房的门前。 他推开了门,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一撩。 他咧嘴一笑。 黑色! …… …… 夏花盘旋坐于窗前。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她的脸上是一抹圣洁的辉光。 她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一个难得的机缘。 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琴。 她收回了视线,双手落在了这张琴上。 她拨动了琴弦。 于是,寂静的夜里有悠扬的琴声起。 她的气势依旧在不断的攀升,她并没有刻意的去感悟什么,她极为自然的弹着琴,而后开口而歌——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天山七剑的六把剑此刻恰好回到了悦来客栈,当然陈百文也在。 七人站在了天井中,皆仰头向天字一号房的窗前看了去。 一窗的月光。 一院子的琴声和歌声。 大师兄贾正忽的一惊,“小师妹……即将破境!” 二师兄林子枫大吃一惊:“小师妹这是堪破了情关?” 贾正微微颔首:“这首歌,她唱得更为写意!” 窗里又有歌声传来: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歌声飘荡于夜空,琴声绕梁而不散。 窗里忽的有洁白的光华升起。 就像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就在贾正等人的视线中徐徐盛开。 琴声依旧。 一个个音符仿佛从琴弦上飞了出来,飞到了夜空之中,它们居然肉眼可见! “天魔音符具现……小师妹竟然一举入了一境下阶!” “这是怎样的机缘!” “这是怎样的天资!” 贾正沉吟三息,看了看其余几个师弟,“小师妹……极于情者极于琴也极于剑……她破了情故而破了境,不过……” 贾正的眼里此刻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是一片忧虑。 “她的天魔心里,原本应该凝聚出天魔形,现在恐怕会凝聚出那个人!” 林子枫大惊:“李辰安?” 贾正微微颔首:“希望我是错的。” 可贾正错了么? 他没有猜错! 夏花依旧在弹着琴。 她却已入定。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着一抹温馨的笑意。 她的心里那个原本就住下的人的模样,此刻变得愈发清晰! 她在和那个人对话! 没有语言。 便是神交。 他就在她的面前,他们就在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开的正好。 他一脸阳光。 她一眼芬芳。 萧包子因为情灭、心死、天人两隔的绝望而破境。 夏花却因为情生、心喜、二人相逢的喜悦而破境。 萧包子破境入半步大宗师而万物寂灭。 夏花破境入一境下阶并没有萧包子的那般阵仗,甚至没有丝毫萧杀之意。 原本应该极为凌冽的天魔琴音,反而变得极为舒畅祥和。 就像人约黄昏。 就像月上柳梢。 贾正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因为天音阁的天魔琴,就算是师傅她老人家,也并没有练至大成。 如此,足足半个时辰。 李辰安在夏花的心中复活! 夏花已没有再弹琴,但琴音的音符依旧在夜空中跳动。 渐渐变淡。 渐渐消失不见。 月依旧明。 星光依旧璀璨。 夏花睁开了眼。 她站了起来,一脸欢喜的朝着地字一号房的方向躬身一礼,喃喃说了一句: “他已住在了我的心间,此生,我的心永不会变!” 远处,李辰安悠悠一叹。 第六百四十章 奚帷 “你叹息什么?”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并肩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她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伸手,抚摸着钟离若水那如丝绸般光洁的秀发,沉吟三息,摸了摸鼻子笑道: “魅力太大也不好。” 钟离若水丢了他一个白眼,“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夏花姑娘?” “不是我念着她,是她念着我啊!” “……臭美!” “夜已深,回房,睡觉!” 钟离若水转身,忽的问了一句:“她里面穿的什么颜色?” 李辰安一哑,“不知道!”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李辰安连忙又道: “正直如我,怎可能去偷窥那不该看之处?”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抬步向房里走去,“萧姐姐喜欢穿红色。”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跟着走了进去,“黑色也很好!” …… …… 灯灭了。 钟离若水缩在李辰安的怀里,就像一只温柔的猫。 以往她很快就能入睡,但今夜,她却失眠了。 她不会武功,可她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她相信李辰安对那个夏花至少目前还没有生出多少情絮,但她不得不承认夏花的美丽。 用萧姐姐的话说,牛一定是会偷嘴的,尤其是遇见了嫩草的时候。 老牛都好这一口,比如她爹! 何况这头年轻力壮精力无处发泄的牛了。 如何才能给这头牛的嘴上套一个笼子? 萧姐姐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牛在家里吃饱! 可自己就算是想喂他也不敢吃呀! 这可怎么办才好? 哎……萧姐姐若是来了就好了。 她应该是能喂饱他的。 毕竟萧姐姐那、那……比包子还要大呀! 夜漆黑。 钟离若水的眼睛却很是明亮。 她在想着如何对付这头牛,然而这头牛此刻已进入了梦乡。 …… …… 街灯渐灭。 八角亭里已空无一人,只有尚未完全散去的那壶老酒的醇香。 丁大先生不知道去了何处。 涂二先生掌着一盏灯就像野鬼一样晃晃悠悠的走在空寂的街巷里。 那些已过去了二十多年的事,此刻一幕幕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因为饮酒导致的微醺让那些记忆变得模糊,反而比以往来的更加清晰一些。 他向丁大先生隐瞒了一些事。 他也从丁大先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他曾经不知道的事。 他忽的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又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了! 他反手锤了锤背,嘀咕了一句: “你们也都老了,何必再去折腾个什么呢?” 他想起了昔日在宁国京都玉京城里的时候的那些友人们,比如花满庭、比如商涤,比如樊桃花,比如长孙惊鸿,李春甫,也比如……奚帷! 等等。 奚帷曾经是一个人。 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可他却早已死去。 死在了昭化三年冬! 死在了上车候府里! 这是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 死了一个奚帷,宁国却偏偏出现了许多个奚帷。 所以,奚帷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许多时候他自己也有些迷糊。 他知道那是奚帷理想的延续。 也或者说那是奚帷曾经的理想开出的花。 这家伙,涂二先生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这家伙可惜了。 这家伙是个异类! 他说,墉国灭,是墉国皇室对百姓的欺压暴政所导致。 故而,墉国灭并不是什么坏事。 灭掉的只是那腐朽的政权,却解除了墉人身上的束缚。 墉人变成了宁人,他们还是那些人。 他说,他希望的是宁国兴,如此,曾经的那些墉人,便能在兴旺的宁国过得更好一些。 然而,宁国之发展却令他大失所望。 他发现宁国和墉国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阶层依旧一样,落在百姓头上的枷锁也并没有减少多少。 他发现整个世界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 统治者统治的核心是治人! 当然,统治者用了一个引起所有人共鸣的概念——治国! 治人太小家子气,有多管闲事的味道。 但以治国为理由就不一样了。 他们说有国才有家! 治国有解救天下苍生,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磅礴气势,便能让所有人都认为统治者的一切决定是为他们好! 奚帷说这就是千年来统治者的本质所在。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有利于他们的苟且之事! 哪怕是曾经最为强盛的大离帝国,也是如此。 至于朝代的覆灭,仅仅是因为统治者的吃相太难看导致天下民不聊生所至。 所以,他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很大的问题。 他说……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人会被分为三六九等? 他说为什么就不能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制度,让皇权受到约束,让天下百姓来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不是统治者为百姓好,而是百姓自己觉得好。 他还说了许多。 比如均平富。 比如开民智。 比如儒家思想就是个屁! 也比如……寻找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英明之主来拯救这个世界! 非帝王之家。 从百姓中来。 知民间疾苦。 懂治国之道! 有变革之心! 不受儒家思想所约束! 这样的人太过完美,所以他说那就是一道光。 一道虚无缥缈之光! 也是一道希望之光! 他曾经认为卢战骁或许是那一道光。 因为卢战骁起于草莽,一生坎坷,似乎已将这世界看的通透。 他多次与卢战骁秉烛夜谈,卢战骁没有否定他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观点,但自始至终卢战骁也没有去走奚帷所想的那条路。 也或者是终究没有胆量走上那条路。 奚帷最后一次去上车候府之前去过一次太学院,他和花满庭聊了一宿,喝了两坛酒。 没有人知道他和花满庭说了些什么。 然后就有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的故事。 以及后面发生的这一系列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偶然还是必然? 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宁国而今的走向,似乎正朝着奚帷曾经之所愿而行。 只是方式发生了改变—— 有一个不问世事的皇帝。 有一群有着伟大理想的朝臣。 原本花满庭也真的找到了李辰安这道希望之光,并借着李辰安将宁国的旧势力一扫而空。 此举让宁国迎来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一个接近于奚帷所期待的时代。 只是如果李辰安依旧活着,依旧站在庙堂之上,这道光才会更加璀璨。 李辰安,你小子真的死了么? 涂二先生摸了摸袖袋中的那两把匕首,回到了归园。 他刚刚走到离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一人向他走来。 那是一个老渔翁。 这老渔翁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大管家,有个活儿。” “什么活儿?” “千幻剑陶子然委托暗夜会刺杀一个叫小李飞刀李小凤的高手!” “这买卖,接还是不接?” 涂二先生一怔,忽的笑了起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劫 上 天光微青,钟离若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忽的转过了身来,却看见李辰安正盘膝而坐。 她这才轻轻拍了拍胸脯放下了心来,就这么侧身安静的看着李辰安。 眼里有些欢喜也有些忧虑。 因为昨晚浅睡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这头牛真的去吃了另一簇嫩草! 自己的手里明明拽着一根绳子,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将这头牛的头给拽回来。 若是萧姐姐也在就好了。 对付牛,还是萧姐姐的办法更多一些。 对了,他要去吃的那草……隐约觉得似乎就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这可得多当心着点,能够尽快去了洗剑楼,能够不再遇见她才是最好的。 李辰安依旧在练功。 他体内的内力在不二周天诀的运转中又浓郁了两分。 …… …… 悦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 夏花也盘膝坐在床上一宿未眠。 昨夜里破了一境下阶,她需要去感受这新的力量,也需要将这境界夯得更牢实一些。 丹田里的内力在经脉中足足运行了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她睁开了眼,眼里一抹精光闪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她忽的想起了两个名字—— 李辰安! 还有他的师傅李小凤! 她的眼里洋溢着笑意,起身,下床,开窗。 日上三竿! 她向地字一号房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那位前辈走还是没走。 也不知道他来吴国能查些什么。 李辰安死在宁国的蜀州西山,这背后莫非还有吴国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在背后掺和了一手? 夏花脸上的笑意忽的消失。 她那双秀气的眉徐徐皱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钟离府在蜀州的势力,李辰安蜀州之行,钟离府一定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才对。 李辰安从京都而来,按理,钟离府的眼线定会高度戒备。 可偏偏那位丽贵妃离开京都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钟离府却并不知道! 皇城司同样不知道! 白莲教数万教众还有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去了西山,他们似乎也都不知道。 就连丽贵妃不远千里到了西山,他们竟然直到那女人到了山顶似乎才知道。 这,不合理! 要么是钟离府或者皇城司故意为之,要么就是有某个极有手段的人掩盖了丽贵妃的消息。 那么钟离府和皇城司如此掩盖的目的何在? 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察觉,那么是谁有这等遮天的本事做了这件事? 做这件事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让李辰安死! 除了丽贵妃,还有谁最想李辰安死? 太子吴谦出使宁国受挫…… 宁国在李辰安生前制定的那些国策之下,在温煮雨等人的推行之下,似乎隐约有了兴旺之兆。 宁国兴,吴国则难安! 李辰安死,宁国这兴的苗头将就此被摁住。 吴谦! 夏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眯起了眼睛。 天井中。 林子枫正在煮茶。 他忽的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头顶传来。 他吓了一跳! 那杀意令他难以抗拒,以至于他不得不拔出了剑! “锵……!” 林子枫一剑出鞘,转身,抬头。 阳光从树荫洒落,落在了他的脸上,便是一副斑驳的模样。 哪里有什么杀意? 窗前,分明是小师妹夏花的那张更加漂亮的脸! 夏花出门,从二楼的回廊上一飞而下,站在了六位师兄的面前。 六个师兄都盯着夏花,皆吃了一惊。 大师兄贾正这才收回了视线,“传说天魔心法修炼至一境,举手投足间,皆有摄人心魄之力!” “小师妹……恭喜!” 夏花一脸淡定,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就真的很厉害了。 她微微一笑,又看向了西院方向。 “那位李前辈很厉害!” “我这是得了他的指引托了他的福分。” “对了,大师兄,那位李前辈他离开悦来客栈了没有?” 贾正点了点头:“李前辈的那位夫人似乎急着赶路,一大早就已离开。” 夏花一怔,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落。 她向悦来客栈的大门望了一眼,“哦……他这就走了呀……我、我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之处本寻思再向他当面请教……” 夏花略一思索,“诸位师兄,小师妹我要回一趟东旭城,原本想着一起去东旭城,我陪诸位师兄逛逛……” “这,咱们师兄妹之间往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这次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直接回天山!” “我、我……” 夏花脸蛋儿忽的微微一红,“师傅她老人家也没有这天魔心法到了一境之后的经验,那位李前辈似乎对此极有见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再得他指点,我或许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她这番话一出,其余六个师兄都极为震惊的瞪大的眼睛。 小师妹说谎还是那么不擅长啊! 她但凡说谎,脸是一定会红的! 不过……贾正转念又一想,小师妹破一境似乎正是因为和那位李小凤同行,这难说那个李小凤真有本事。 再说,那李小凤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 他的身边还跟着他的妻子。 小师妹心里住着的是那个死了的李辰安,以小师妹的性子,她断然不会移情别恋到一个中年的有妇之夫身上。 于是,他点了点头。 “也行。” “天魔心法讲求个随心,既然小师妹心生此念,倒是可以试试。” “我们六人就先回天音阁,静候小师妹的好消息!” 夏花拱手一礼,“我得去追他了,诸位师兄,就此别过,再会!” 六个师兄齐齐一礼:“小师妹保重!再会!” 夏花一飞而去,片刻便消失无踪。 林子枫这才拎起了茶壶悠悠一叹:“哎……要说这天魔心法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动情,终身困于情。” “李辰安是我亲眼看着灰飞烟灭的,我未曾料到小师妹竟然已为他萌生了传说中的天魔种。” “这件事……过错在我!” 贾正摇了摇头,“情劫,是修炼天魔心法最大的劫!” “小师妹必须去应这个劫!” “若是她堪破了这个劫,她才可能迈入大宗师这道门。” “至于二师弟你……大师兄不得不告诫你一声。” 贾正看向了林子枫,极为认真的说道: “活得现实一些吧,你无龙之姿,何以去求凤?” 林子枫心口一痛,贾正起身: “走吧,咱们也该回天山了。” 师兄弟六人离开了悦来客栈。 林子枫心里阴恻恻一笑。 小师妹去追那李小凤…… 只怕见着的是李小凤的尸体! 我得不到小师妹,除非是皇上那真龙降下圣旨。 否则…… 其余人,谁也别想打小师妹的主意! 第六百四十二章 劫 下 昭化城城主府。 作为城主府少爷身边的老人,还是二境上阶巅峰的高手,陶子然在城主府中的地位超然。 他每天的早晨指点少爷练武个把时辰,其余时间除非少爷要出行需要他随身护卫,否则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城主府出手阔绰,每月给银百两之巨。 陶子然除了喜欢夜里去昭化城最有名的那处名为红尘的青楼之外,他并没有其余的不良嗜好。 就算是他去红尘楼也极有原则—— 他只找那个叫浅月儿的姑娘! 浅月儿并不是红尘楼的花魁,事实上她已是一个半老徐娘。 所谓半老徐娘,并不是说她的年龄真的就到了三四十岁,而是她在红尘楼里呆的时间很长,而今已二十八岁。 许是年轻时候太过拼搏,现在看起来确实就像三十余岁的模样。 作为楼子里的姑娘,她算是年岁较高的了,面对那些十五六岁新来的姑娘,她显然已没有任何优势。 故而她在红尘楼里,已极少再有客人光顾。 若不是因为城主府的陶子然,她恐怕已被红尘楼的老板给赶了出去,也或者卖为他人妾。 昨儿个晚上。 陶子然带着少爷的吩咐去了那处偏僻的小码头找到了那处打渔人家。 打渔人家里确实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渔翁。 那老渔翁居然真的是传说中的暗夜会的使者! 很容易完成了少爷的任务,时辰已至夜半,他回了一趟城主府,少爷已安然回来,于是陶子然想着明日又要随少爷启程去东旭城,这一走估摸着又得半年光景。 于是,他来到了红尘楼。 就在红尘楼的一处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偏院里,浅月儿正坐在外面的小院中望月纳凉。 这地方显然陶子然很是熟悉。 他直接落在了院子里,站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浅月儿似乎也对他这突然的到来已经习惯,她抬眼看了看陶子然,没有如以往那般的热情,反而悠悠一叹: “要说……奴家这十年来多谢陶爷的照拂。” “但刚才奴家回忆了一下,你……你已经有五年没有给过奴家一文钱的银子了!” “也就是说,你白睡了奴家足足五年,奴家想这大致也能还清你前五年于我之恩!” “奴家要走了。” 陶子然一怔,“去哪?” “去宁国!” “去宁国干啥?” 浅月儿徐徐起身,“奴家已干不了这个活了,但奴家这些年对这楼子倒是有些经验,就去宁国找个楼子当个老鸨吧。” “离开这地方,那边也没有人知道奴家的过往。” “好些日子你没来了,昨日何妈妈已经给奴家摊牌了。” 陶子然顿时大怒:“她敢!” “她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老夫这就去杀了她!” “站住!” 浅月儿一声低呵,忽的呲笑了一声:“我是你的女人?” “算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即将陪城主府陈少爷去东旭城么?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半载,奴家总得要吃饭,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陶子然一哑,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放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老夫本以为我们之间已不需要谈钱……是老夫思虑不周。” 浅月儿眼睛一亮眉梢一扬:“这是付这五年的嫖资还是娶我为妾的聘礼?” 陶子然沉吟三息:“都不是。” “那是啥?” “就在这昭化城去买个宅子吧。” “守活寡?” “老夫有回昭化城,随时会来陪你。” 浅月儿想了想,将那一叠银票收入了怀中,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她正要向陶子然走去,却忽然看见陶子然转过了身去! 就在陶子然刚刚转过去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然后,她听见了“噗!”的一声轻响。 接着,是陶子然“啊!”的一声惨叫! “你……!” 浅月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就在灯笼的光线下,陶子然的面前站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剑客! 看不见他的脸。 却能看见他手里的剑! 他的剑已刺入了陶子然的腹部! 陶子然的手抓着那把剑,手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 那剑客冷笑了一声:“别问我是谁!” 陶子然的眼里露出了绝望的惊惧,他颤巍巍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向了那剑客: “暗、暗夜会!” “你、你是……” 那剑客忽然收剑,剑刃带出了一篷鲜血。 “锵……!”的一声,他的长剑归鞘。 他又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陶子然踉跄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你是……追……命!” 追命! 暗夜会四大金牌杀手之一! 江湖中只闻其名极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陶子然也没有见过,但杀他的那一剑,却是追命赖以成名的别问剑! 别问。 问了也没用。 反正难逃一死! 就像此刻的陶子然一样。 陶子然死了。 付出了数千两银子,未得这最后的快活。 他死不瞑目! 明明刚才不久才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请暗夜会杀李小凤,这暗夜会杀没杀李小凤他不知道,他这个雇主反而死在了暗夜会的手上。 这暗夜会,不讲规矩啊! 追命站在了夜色中,看向了浅月儿。 浅月儿两眼一翻,干脆也噗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追命想了十息,他一飞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浅月儿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并没有晕。 但她知道晕了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果然,那个杀手不屑于杀了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她暗自庆幸。 她惶恐四望。 她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陶子然,这老东西说他很厉害……床上他厉害个屁! 数个一二三他就完犊子了。 还以为他武功很厉害,结果一家伙就被人家给弄死了! 这个老骗子! 幸亏得了他那几千两银票,本姑娘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宁国! 去广陵城。 听说广陵城有个叫凝香馆的青楼! 听说那青楼缺姑娘也缺老鸨…… 浅月儿转身,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陶子然,想了想,她跑进了屋子里,将那些银票统统藏了起来。 这才又跑回了院子里,站在了陶子然的尸体旁嚎啕大哭起来: “快来人啊……!” “死人了……!” “城主府的陶老先生被人杀了……!” 片刻,红尘楼沸腾了起来。 浅月儿哭的那叫个伤心断肠—— 她想起了无涯关在打仗! 宁国,短时间怕是去不了了! 那陶子然死在这里这件事,就定然瞒不住的。 城主府的人被人刺杀,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城主府里。 陈百文带着一群护卫来到了红尘楼。 他看着血泊中的陶子然,面色无比凝重。 “陶先生遇见了什么?说!” 浅月儿哽咽着,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怕、怕是遇、遇见了鬼!” 第六百四十三章 江湖小馆 晚霞漫天。 从昭化城通往东旭城的官道上,李辰安一行正在飞快的疾驰。 对此李辰安颇为诧异。 因为这是钟离若水的提议。 她似乎这时候开始急了。 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着急过,甚至还希望走得慢一点。 李辰安当然没有怨言,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样会太累,小武说你受不得如此劳累。” 钟离若水确实有些疲倦。 就算是官道也很坎坷,这马车也实在简陋,再加上跑得很快颠簸得自然很是厉害。 今儿个也只有午时才歇息了短短半个时辰。 李辰安中午时候弄的那盆冰早已化为了水。 天气还很炎热,就算是她已取下了面具,她的脸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儿。 汗珠儿将她额头的头发给黏住,模样儿实在有些狼狈。 但她的脸上偏偏带着一抹笑意。 “也算不得什么,这不已是黄昏了么,晚上咱们早些歇息便是。” 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的一角,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还混杂着这官道上的黄沙,空气中有一股难言的味道。 她又放下了车帘,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我希望能够快些到洗剑楼。” “我们能够早一天去了忘情台,你能够早一天参悟那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我就能早一天痊愈,我才能真正的安心陪着你去过这一辈子。”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条手绢,轻轻的给钟离若水擦了一把汗。 “赶到河下郡还得两个时辰,要不明天我们晚点再出发?” “不!”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到了河下郡找个客栈,晚上洗个热水澡好生吃一顿,你晚上老实一些,明日一早当可恢复。” 李辰安心想我晚上可老实了。 既然钟离若水有了如此迫切之心,只要她的身子骨还能坚持,那就随她吧。 只是这一路钟离若水时不时撩开车帘向后看看,她在看啥? 李辰安没有料到钟离若水是在担心那个叫夏花的姑娘追来。 夏花确实追来了。 只是她大意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李小凤会跑的如此之快! 她并没有在昭化城买一匹马! 就算她已是一境下阶的高手,她的内力也不足以支撑她连续不断的一直飞。 所以,她是飞一段走一段,距离李辰安越来越远。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她寻思夜里得赶到河下郡,得在河下郡买两匹好一点的马。 如此马不停蹄,只要李前辈真在前面,那迟早会追上他的。 …… …… 入夜。 河下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个小郡。 只有横竖各一条街道。 这里没有悦来客栈! 这里有一间江湖小馆! 小馆并不小。 它有着三进院落。 外面第一进是酒馆,第二第三进是客栈。 李辰安一行走入江湖小馆的时候天色已暗,小馆里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酒馆里已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跑堂的小二早已迎了过来,一脸的笑意: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辰安看了看左右厢房里的人影,说道: “最好的客房来两间,准备好洗澡的热水,把最好的酒菜给我们上来,吃了酒回房要好生的洗个澡。” “好咧!客官,随小的来。” 那小二将李辰安四人带到了天井中西南角的一颗黄角树下。 这树下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一张石桌子还有四条长凳。 “客官,这里凉快,就坐这里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四人坐下,小二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又道: “客官,这住的地方……第三进最好的三间上房已有客人订下,但第三进的西厢房还有两个房间其实也不差,客官若是不嫌弃……” 李辰安摆了摆手:“行,呆会用了饭你带我们过去。” “好咧!” 那小二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 “四位……卤牛肉一斤,鸡丝银耳一份、八宝兔丁一盘、青梅羹四碗,五香大鹅一只!醉名堂三斤!” 这天井中的四角有四个凉亭。 四个凉亭里有四张桌子。 除了李辰安他们这一桌之外,其余三张桌子都早已有人。 其中两张桌子最为热闹,各有七八个颇为彪悍的壮年汉子。 他们似乎酒正酣,这大热天的夜也依旧很热,故而有那么几个袒、胸露、乳,正在豪迈的行着酒令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但东南角的那处凉亭下却完全不一样。 那里只有一个人在安静的喝酒。 李辰安看了看,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装,戴着一顶斗笠,斗笠遮住了他的模样,看不出是什么年岁。 他的桌上放着一把剑、 一壶酒。 一盘牛肉。 四个馒头。 他喝酒看上去也比较斯文,用的并不是碗,而是一个小小的杯子。 他小口的喝酒,小口的吃肉,也小口的啃着馒头。 似乎更像是个读书人,而不是江湖剑客。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当那小二送来一盘牛肉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你们这江湖小馆,来的都是江湖中人?” 小二咧嘴笑道: “绝大部分是江湖中人,也有商旅或者朝廷的官员。” 说着这话,小二俯过身子低声又道:“这天井中的客人,那两桌,右边是八极门的高手,左边是四方会的高手……都是咱们吴国有名的门派。” “但真正有钱的主却是如客官您这样的,另外,最好的那三间上房,住的据说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贵人……咱们掌柜的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叫我们都得上心,万万不可惹了那贵人生气。” 贵人? 所谓贵人,当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若是没有给钟离若水治病这件事,李辰安或许会多问上两句。 但现在他也急着去洗剑楼,对这吴国的贵人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故而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菜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四人喝酒吃菜。 这菜的味道做的不错。 也或许是今儿个赶路肚子实在有些饿的缘由。 可就在李辰安一杯酒下肚的时候…… 这天井中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背着一把剑的身材很是婀娜的女人! 钟离若水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心想可不是本小姐怕了她夏花,而是这头牛,就算是摁着他的脖子,他也不敢吃一口自己这一丛草! 可最近这家伙似乎越来越躁动。 萧姐姐说,他正是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修炼的偏偏又是天下至阳的不二周天诀。 指不定他压制不住心里的欲望,万一真见了漂亮的母牛…… 钟离若水瞄了李辰安一眼。 她心里一咯噔。 李辰安正看着天井里站着的那漂亮的姑娘! 第六百四十四章 惊鸿一瞥 事实上,不仅仅是李辰安看着那姑娘。 西北角和东北角的那两桌客人此刻都看向了那姑娘。 只因她的身材很是高挑。 还凹凸有致! 还有那一头披肩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飘! 她的头上绑着一条紫色的发带。 那发带也在风中轻轻的摇。 这里,除了东南角的那个男子和李辰安四人看起来比较斯文之外,其余的十几个男子都是江湖中的糙汉子。 他们见过的女色当然不少,姿色比这姑娘略逊一筹的也有,却没有一个有这姑娘身上流露出来的那味道—— 他们去青楼的时候比较多。 楼子里的姑娘,或多或少皆风尘。 但这姑娘偏偏清纯动人! 此刻正是他们酒正酣的时候。 也正是他们心里最为躁动的时候。 于是,看向那姑娘的那些江湖中人的眼里,似乎都散发出了幽幽的绿光来。 那姑娘似乎并不知道她走入了狼群之中。 因为她从踏入天井至向前走了三步,她根本就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除了西南角的那个凉亭中坐着的小口喝酒小口吃肉小口啃馒头的男人! 她的视线一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来到了天井中,那两桌行酒令的高手们都早已闭上了嘴,视线都随着那女子在移动。 忽的,西北角有“啪……!”的一声响起。 有一赤膊壮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只脚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 他微微弓着身子,将脑袋向前探了出去。 他咧嘴一笑,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 “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娘子?” “看着就解暑啊!若是摸一摸……啧啧啧……” “那肯定爷的这一身火气全消,仿若秋来到!” 他伸出了一只粗壮的手,勾了勾手指头,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仿佛燃起了两簇火苗来。 “小娘子,来陪爷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正对着那姑娘,他其实也一直看着那姑娘。 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美貌,而是那姑娘看向西南角的那个男人的眼里,流露出的竟然是一抹幽怨! 这种眼神他见过。 比如温小婉偶尔看向他的时候。 此刻西北角那一桌有声音传来,他便见那姑娘眉间微微一蹙,她显然对这个声音很不喜欢,但她并没有拔出背上的剑。 她依旧看着东南角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李辰安扭头也看了看那男子,那男子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男子刚刚拿起酒杯的手,此刻却在空中微微一顿。 李辰安又向西北角刚刚发出声音的那魁梧汉子看了过去。 那魁梧汉子见那姑娘根本就没搭理他,他有些生气,恰好同桌的人此刻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指了指那魁梧男子,笑道:“胡老三,那小娘子可是如花一样柔软,你这身板,足可当她俩!” “这若是你扑了上去,岂不是活生生将人家小娘子给压死在了床上!” 那叫胡老三的汉子瞪了那瘦高个一眼:“薛老六,老子在山阴之地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这小娘子俏啊,比老子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 “老子岂会如你想的那般粗鲁!” 他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嘴,眼里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被我胡三爷看中的女人,那是她的福分!因为三爷我对女人,可比对手里的刀还要珍惜百倍!”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浓眉一挑: “小娘子,一千两银子,过来陪三爷喝喝酒!” “如何?” 然而,那姑娘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她还是看着东南角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微微抬起了头,似乎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小口的喝酒,轻轻的放下酒杯,又小口的吃肉,小口的啃着馒头。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向那男子走了过去。 她走出了两步,胡老三恼羞成怒的声音在这天井中忽的炸响: “小娘皮,三爷叫你呢!给你脸你还……” 他的话音未落,天井中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 随着那影子闪起的还有一道明亮的剑光! “锵、锵!” 两声! 第一声是那姑娘出剑的声音。 第二声是那姑娘的剑入鞘的声音。 李辰安眉间一紧,他极为清晰的看见了那姑娘的动作。 快! 很快! 不仅仅是她拔剑出剑的速度极快,就连她的轻功身法也不是一般的快! 快到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跨越三丈距离杀了八极门的这个叫胡老三的壮汉! 而那胡老三,却连放在桌上的刀也没来得及碰一下。 其余所有人也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她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已向前又走了一步! 从始至终,她仅仅是看了那胡老三一眼! 就是她拔剑的同时看向胡老三的那一眼! 那一眼里只有厌恶。 就像面对一盘最美味的佳肴,偏偏有一只苍蝇飞来一样。 那一剑劈出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胡老三第二眼! 她似乎知道那胡老三根本就躲不过她的这一剑。 胡老三确实没有躲过。 他根本来不及去躲。 那姑娘向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又走了一步之后,他额头上这才流出了血来。 他徐徐向后倒了过去。 他的同桌有一人惊恐站起,伸手指向了那姑娘,就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西门吹花!” “兄弟们,抄家伙,杀了这个女魔头!” 就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八极门的六个汉子抄起了各自的武器,掀翻了桌子,向天井中的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很是紧张,生怕受了这鱼池之殃。 李辰安一手握着钟离若水的手,另一只手叩住了两把飞刀。 秦日钢夫妇此刻的也很是紧张,国有界,江湖的界线却并不如国家之间那般明确。 他们听说过八极门这个门派的名字,却并没有听说过西门吹花这姑娘的名字。 八极门很大,在江湖中也颇为有名。 据说八极门的门主已是一境中阶的身手,据说八极门下的八大金刚也都是二境上阶的高手。 这六人他们并不认识,但其中三人的气势已是二境下阶。 虽然那姑娘一剑惊鸿,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有足足十二只手! 那西门吹花恐怕凶多吉少! 但偏偏她并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向身后看一眼。 她突然冲着正前方三丈距离的那凉亭中的斗笠男子一声大吼: “步惊鸿!” “我要死啦!” 就在这时。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忽的悠悠一叹。 他掀开了斗笠。 他向西门吹花背后冲来的那六个人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 如惊鸿一瞥。 那六人突然止步,哪怕他们手里的武器距离西门吹花的后背仅仅数寸,也没有任何人向前递进分毫。 仿佛时间就此停顿。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人物 上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的那一眼,似乎施展了定身法一般。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名字! 还有他的样子! 那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的视线皆不在西门吹花的后背。 他们全部看向了东南角的那个亭子里的那个男人。 不仅仅是他们六人,还有另一个角落的亭子下的八人。 他们此刻似乎也因那个名字而定格。 有人手里的筷子夹着菜却停在了空中。 有人手里端着酒碗,酒碗已送至嘴边,甚至嘴已张开,那酒碗已倾斜,酒洒落了出来并没有喝入口中。 就连秦日钢夫妇,此刻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那处凉亭。 李辰安的视线也向那凉亭看了过去。 就在那灯笼的光线下,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正徐徐将手里的斗笠又戴在了头上。 李辰安看见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显得极为刚毅,可偏偏那张脸上的那双眼,却极为柔软。 也或者不是柔软,而是慵懒。 这慵懒的眼神和萧包子有些像。 当斗笠完全戴在他头上的时候,他的脸又掩盖在了斗笠的帽檐之下。 他似乎看了一眼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他又拎起了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他端起了小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似乎舍不得。 似乎没喝过好酒,对这很是普通的醉名堂还带着品鉴的格调。 西门吹花深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 她的视线依旧在步惊鸿的身上。 她依旧没有在意背后的那六把即将要了她的命的武器,她向那处凉亭走去。 八极门的这六个高手也依旧没有做出最后一击。 三息。 他们尽皆收起了武器。 但他们并没有退去。 他们也看着凉亭中的那个男子,神色极为严肃,也或者举棋不定。 “你……何必苦苦找我?” 这话是从步惊鸿的嘴里说出来的。 声音缓和,却透露着一丝无奈。 他夹了一片牛肉放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视线没有落在西门吹花的脸上,但他却还是在说着话: “我就是个浪子。” “浪子只有剑,没有家。” “浪子的家,在天涯。” “我给不了你一个家……因为我一直在路上,这辈子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停留。” “武道就是我的道。” “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可好?” 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西门吹花正好走到了凉亭里站着了他的面前。 她停了下来。 忽的一笑。 这一笑里的味道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甘: “我从没有在意你会不会为我而停留。” “我也从没有去想过你能停下脚步为我筑一个巢安一个家。” “既然你的家在天涯,我这辈子陪你去走天涯,可好?” 步惊鸿沉吟三息摇了摇头:“不好!” 西门吹花秀眉微蹙:“哪里不好?” “因为我要去宁国。” “我陪你去宁国!” “我要去宁国的广陵城,去闯闯那和隐门有关的桃花岛!” 西门吹花顿时一惊,却依旧倔强的说道:“我也陪你去!” 步惊鸿又端起了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悠悠一叹:“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西门吹花小嘴儿一撇,“但你喝了酒,更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步惊鸿看了看手里的小酒杯,“所以我只喝一点点,也就今夜喝一点点,以后我再也不会去喝一口酒了。” “这又是为何?” “因为……” 步惊鸿抬起了头来。 李辰安又看见了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还有他那双原本柔软的眼里射出的一抹精光。 又有人走入了这天井里。 三个人! 左右二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腰挎一把漆黑的弯刀。 他们的手,此刻都在刀柄上。 但步惊鸿的视线所看的却并非这两个人,而是中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的白发老人。 这个老人很是富态。 他有一张胖乎乎的脸,脸上红光满面。 却没有胡须。 一根都没有。 他也看着凉亭里的步惊鸿,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他向步惊鸿走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步惊鸿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另一处凉亭里的八个四方会的高手站了起来。 拿起了他们的武器。 来到了那老者的身后。 另外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似乎有了主心骨,也跟在了那老者的身后。 西门吹花转头看去,忽的一惊—— “魏公公?!” 那老者笑了起来,“正是杂家。” “西门姑娘理应知道步惊鸿是朝廷钦犯,他在京都做出了那等大事,皇上亲自下了旨意,命杂家前来拿他。” “洗剑楼不应该牵涉其中……西门姑娘你应该站的远一点。” “另外,步惊鸿是个浪子不假,但他意图去宁国找那什么桃花岛……不过是因为吴国已无他立锥之地,他意图投靠桃花岛罢了。” 西门吹花似乎陷入了两难。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步惊鸿已站了起来,已迈出了一步,已越过了西门吹花,距离那魏公公仅仅只有两丈距离。 “与她无关。” “更与洗剑楼无关。” “不过魏公公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那魏公公看着步惊鸿,“莫非你是知道杂家来了,故意在这里等着杂家?” “你说的对!” 步惊鸿点了点头,又道:“你是半步大宗师,我也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听起来比你确实差了许多,但在东旭城,被我步惊鸿所杀的武安侯车珏……他也是半步大宗师!” 魏公公那双稀疏的眉微微一扬,“是啊!你确实很厉害。” “厉害到就连楚天极楚大供奉都认为你或许比天音阁的夏花姑娘更早看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楚大供奉对你极为欣赏,可你却杀了武安侯车珏!” “武安侯,天大的人物啊!是你一个江湖浪子能杀的么?” “谁也救不了你!” “楚大供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仅仅是倒了一碗酒。” “没喝,洒在了地上。” “为你祭奠,当然也是为你惋惜。” “为了杀你,杂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这些人不说,这两位是机枢房的黑衣使,都是一境中阶的身手,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么?” “你若是真跑去了宁国……要取你首级还有些棘手,但你偏偏没有跑。” “自负的人,往往活不久。” “给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 “时候不早了,你就上路吧!” 魏公公忽的招了招手。 就在他招手的那一瞬间,他左右两名黑衣使“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弯刀! 刀出鞘,刀光已到。 如两轮圆月。 冷冷的月光。 冷如寒霜。 如幽冥地府传来的冰寒杀意瞬间将步惊鸿笼罩!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人物 中 那是一境中阶的两大绝顶高手的两刀! 在场的人极少有人能够看清那两把圆月弯刀。 但李辰安偏偏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甚至还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 那两人皆在四十岁上下,竟然生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双胞胎! 他们的刀一模一样,刀法也一模一样。 就连出刀的速度、角度,还有劈出去的力度,都一模一样! 这就很厉害了。 看似左右各一刀,但这两刀,却将那步惊鸿左右、上下,还有前面的路统统切断。 步惊鸿是一境下阶。 在李辰安那浅薄的江湖知识看来,步惊鸿万万没可能挡得住两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的全力一击! 还是不差分毫的完美一击。 若是自己遇见…… 李辰安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画面—— 以他现在的身手,小李飞刀断然无法突破那两刀的圆月。 他的视觉能够捕捉那两刀之间微不可察的缝隙,但他的内力却远不能支撑他的飞刀的速度能从那毫厘之间穿过去。 这就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他必须退! 但在两个一境中阶的合击之下,就算他施展乘风步……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这还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步惊鸿能退出那两刀的范围么? 李辰安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毕竟这等高手之间的战斗极为少见,这对他的战斗经验大有帮助。 钟离若水也在看着,但她只有紧张,以至于她抓紧了李辰安的手,手心里还捏出了一把汗来。 步惊鸿身后的西门吹花张开了小嘴儿,连那一声惊呼都还没有发出来。 双刀迎面。 步惊鸿却并没有退!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西门吹花! 他不能退! 他的左手在那一瞬间掷出了那顶斗笠。 他的右手在那一瞬间出了一剑。 那顶斗笠向左边那轮刀光飞了过去,便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斗笠被那一轮刀光剿得粉碎。 左边那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步惊鸿会向他丢出了一个斗篷,他恐怕还担心那斗篷中会不会藏有别的杀招。 毕竟面前的这人他叫步惊鸿! 他虽然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可他却真的杀了半步大宗师的武安侯! 用了八剑! 他也受了极重的伤。 但此事已过去了两个来月,寻常的人在两个来月的时间里极难恢复如初,但步惊鸿不一样。 他是一匹狼! 一匹孤狼! 他出道江湖仅仅三年。 但在这三年之中,他却杀了不少的人。 都是比他境界更高的人! 他出道的时候才二境下阶,三年之后,他已是一境下阶! 机枢房分析认为,他修的是杀道! 他在杀伐中成长,成长的速度极快! 他有着极为强悍的治愈能力和不为人知的疗伤能力。 两个月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已经痊愈,已经恢复至巅峰的状态。 他被机枢房列为最危险的人。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得小心为妙。 所以,左边那男子因为那顶斗笠微微顿了半息。 就是这半息的时间,二人原本同步的刀发生了微妙的错位。 步惊鸿的剑,就在那转眼即逝的一瞬间刺向了右边那人的刀芒之中! 二人身后的魏公公眉间忽的一蹙。 李辰安的眼忽的一亮。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响起。 那轮如寒霜般冷冽的刀光忽然之间破碎开来。 就像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石头。 那破碎的刀光居然如涟漪一般的荡漾开来! “叮……!” 第二声响起。 那黑衣人忽的后退了一步。 那荡漾开的刀光,一片片的飘荡开来,如花瓣一样落了下来。 当第二声响起的时候,左边的那黑衣人的弯刀已至。 步惊鸿的剑,还在那一片破碎的刀光之中。 魏公公的眉间舒展开来,他的嘴角甚至已挂起了一抹笑意。 因为步惊鸿收剑再挡这一刀,已经来不及了。 他必然被这一刀劈中。 他必然葬身于这一刀之下! 可就在这时…… 西门吹花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她叫归叫,她的手却如条件反射一般的拔出了她背上的剑! 她的叫声未落,她已向左边的那把刀劈出了一剑! 她是二境下阶的身手,她显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那一刀! 但她的剑却依旧劈在了那一刀上。 她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她被那一刀击飞! 她的剑被强大的力量震的脱开了手! 她的人也被那一刀的反震之力给击飞了出去! 她在飞出去的同时,嘴里还喷出了一口鲜血。 步惊鸿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伸手,抓住了落下的那把剑。 他出手,两把剑向那一刀而去! 左手刺,右手削。 “叮叮叮叮……!” 一串悦耳的声音响起。 左边那刀客连退三步。 步惊鸿也在那一击之后,身子狂退五步! 他的背撞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上。 “砰砰……!”两声。 那两根海碗粗细的木头柱子被他撞断。 凉亭徐徐塌了下来。 他一步而出,这次是退。 他退到了正在坍塌的凉亭后面,左手的剑交给了右手。 他伸出了左手。 恰好将正在落下的西门吹花给接住。 “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你怎么这么傻呢?” 西门吹花却笑了起来。 她的嘴边依旧在流着血,但她似乎笑得很开心。 “你总算是抱了我一次!” “我就是现在去死……也是值得了。” “轰……!”的一声,那凉亭塌了。 步惊鸿看着对面正一步步走来的那两个黑衣高手,还有跟在他们后面呈扇形围来的足足十四个江湖高手,他轻轻一叹: “我杀了武安侯车珏,我的大仇已报。” “魏老太监说的没错,吴国已无我步惊鸿的立锥之地……我从来不想亡命天涯!” “我活着,只想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活在黑暗之中,如那老鼠一般。” “所以我留在了这里并没有走,因为我想明白了,不如死去!” 他将西门吹花放在了地上,双手握剑,向前踏出了一步。 “生的意义在哪里?” “杀了车珏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追求所谓的武道么?大宗师,又如何?” 他继续向前踏出了第二步。 “我在戈壁流浪了二十年,如孤狼一样。” “那时候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只有仇恨。” “没有爱……浪子,不配有爱!” “因为浪子没有根,那片荒寂的戈壁……生不出根来。” “你走!” “不要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我想试试这剑,能不能更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两个黑衣刀客已一飞而起,手中的弯刀再现两轮圆月! 步惊鸿双腿微曲,他也一飞冲天! 他的手里的两把剑在他飞起的同时,忽的绽放出了两道灿烂的剑芒! 李辰安看的不是他的那两把剑。 李辰安看的是步惊鸿那双明亮的眼里蕴含的点点泪光!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大人物 下 李辰安这一刻忽的想起了两个人—— 小剑。 和小琴! 那个背着一口棺材从塞外而来的少年,他也是一匹狼。 但他与步惊鸿相比比较幸运的是,他不是一匹孤独的狼。 他的身边还有小琴。 他也背负着仇恨在执着的前行,但他的心里除了恨还有爱! 兄妹之爱。 这爱就像一颗花的种子。 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阳光。 他的大仇已报,仇恨已消,那就只剩下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对了,他还有母亲。 他在周庄养伤…… 他的伤势如何了? 他理应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恐怕已给小琴打造了一张轮椅,闲暇时候当可以推着小琴在周庄四处走走。 小琴不用再生活在那口漆黑的棺材里,她也活在了阳光下。 如此活着,挺好。 李辰安的嘴角洋溢起了一抹温馨的笑意。 那笑意却在瞬间凝固—— 两把刀如疾风一般的砍向了两把剑! 那魏公公忽的挥了挥手,其余十四个江湖高手向步惊鸿蜂拥而去。 “铛铛铛铛……!” 空中。 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江湖小馆的四面八方的墙上、屋顶上,这时候站着许多的人! 都是江湖小馆的酒客。 也都是江湖中人。 他们在震惊的观望。 两轮圆月在空中破灭。 两道璀璨的剑芒在空中渐渐黯淡。 三人从空中徐徐落下。 三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来! 步惊鸿竟然用两把剑接下了两人的两把刀! 还是一境中阶的两把刀!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阴阳双煞!” 那双生二人,他们正是名震江湖的阴阳双煞! 他们纵横江湖近十年,而后被朝廷机枢房的莫望尘所收编。 从那之后,江湖中渐渐少了阴阳双煞的故事,但机枢房,却多了两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黑衣使! 他们轻易不出手。 出手必死人! 于是,有许多围观的江湖中人希望步惊鸿能赢,希望步惊鸿能将那投靠朝廷的两只鹰犬给杀死! 可是,这看似旗鼓相当的一击,步惊鸿却落了下风。 因为他倒飞的距离更远一些,落地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但李辰安所见却更为细致,他甚至看见了步惊鸿的眼角还残留的泪光。 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上,此刻却偏偏露出了一抹笑意。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那应该不是领悟了武道或者即将取得胜利的笑。 那恐怕是他明白了什么是被爱的笑。 是会心一笑! 笑中没有苦涩。 却有一丝明悟之后的遗憾—— 浪子其实也可以有根。 浪子的根,就在被爱的那个女人身上! 可他是朝廷的通缉犯。 他给不了那个女人丝毫的爱! 因为他不能让那个女人真的陪着自己去浪迹天涯。 去承受无处不在的追杀。 就算他们能逃过今夜,他们未来也将生活在时时刻刻的担忧之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么,就只能放手这份爱。 唯有死去,才能放手。 让她彻底放手。 就在这一瞬间,步惊鸿的气势忽的攀升! 他的心结因此而开! 他的眼里已没有了泪花,只有一片澄澈的明亮。 就像漆黑的夜色里的一匹孤狼的眼! “你竟然即将突破一境中阶?” “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 “可惜了,你终究没有踏入半步大宗师的门槛。” “杀了他……!” 魏公公扯着公鸭嗓子一声大吼,三人落在了地上,十四人挥舞着武器向步惊鸿招呼而去。 西门吹花似乎也感受到了步惊鸿的心境。 她没有再发出惊呼的声音。 她甚至极为平静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 只是她并不能看得清楚。 因为她已泪流满面。 …… …… 步惊鸿落地。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气势攀升至巅峰。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他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原本忧郁柔软的眼,忽的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眼神与他的相貌极为匹配。 一个很帅的男人! 不仅仅是相貌。 更多的还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气质。 一个三十来岁历经三十来年挫折孤身成长起来的功夫极高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少年的那种稚气,有的是少年不会有的沧桑。 当然也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 他不是初升的朝阳,也不是落山的夕阳。 他是最灿烂的正午的烈阳! 这便是属于他这个年龄这番经历之后的独有的味道。 一个人。 一把剑。 一匹马。 他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孤独的路。 于是,就在某个少女的心里,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沉甸甸的书。 书里是沉甸甸的故事。 少女的心随着那些故事跌宕,于是沉迷于书中,于是奋不顾身的循着他的脚步而来。 意图用她的温暖去留住他的脚步。 意图给他前三十年的沧桑画上一个句号,给他的余生一个别样的风貌。 然而……她失败了。 可她或许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想走。 他其实很想留。 却不能留。 这大致就是人世间最悲伤的故事。 李辰安松开了抓住钟离若水的那只手。 他的那只手里,此刻又默默的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并没有射出手里的小李飞刀。 因为步惊鸿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两丈! 就在他这一步踏出的同时,一侧的阴阳双煞也向他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两把弯刀再起。 步惊鸿手里的双剑剑芒更盛,他并没有转身去挡了两把凌冽的弯刀,而是…… 李辰安忽的一惊。 魏公公忽的蹙眉。 步惊鸿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了一道残影! 他似乎一瞬间消失不见。 但李辰安却看得极为清楚,甚至因此而惊讶的张开了嘴。 步惊鸿已冲入了那十四个奔他而来的高手之中! 惨厉的叫声陡然响起。 剑光忽现。 鲜血如雨! 步惊鸿如鬼影一般在这群人中穿梭而过。 他的剑芒忽的一敛。 他已站在了魏公公的面前。 他的身后,这时才传来了“噗噗噗……”的一阵声响。 那是十四人倒地的声音。 一剑,杀十四人! 无一人能挡他半步! 魏公公背负着双手,眯起了眼: “你竟然学会了洗剑楼的乘风步!” 李辰安早已看见了步惊鸿的乘风步。 他自己学的也是乘风步,可他的乘风步与步惊鸿相比…… 事实上他的乘风步才是最完整的步法,步惊鸿仅仅使出了前四步。 然而就算是这四步……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很是惭愧。 “但就算你学会了乘风步,又如何!” 魏公公忽的伸手。 右手! 他的右手在灯光下竟然散发着黝黑的光! 拳套! 他的手上戴着的是用玄铁打造而成的拳套! 他的右手看似伸出去的速度很慢,却忽然响起了“波……!”的一声音爆! 步惊鸿豁然后退。 他手里的双剑在那一瞬间刺出了十六剑! “叮叮叮叮……!” 十五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的双剑,竟然击中了魏公公的圈套十五次! 但有一剑落空。 于是,有一拳砸在了他的右肩胛上。 “砰……!” 步惊鸿被这一拳砸飞。 他的右肩胛在那一瞬间碎裂。 他右手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人在向后飞。 他的后面,两把弯刀滚滚而来。 围观的所有人都“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来自戈壁的那匹狼,他就要死了。 必死无疑! 第六百四十八章 我,小李飞刀李小凤! 魏公公没有去追。 他的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因为他也坚信这头不羁的狼就要死了。 他的那只手背负在了身后,没有人看见他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 他在那一瞬间出了十六拳。 半步大宗师的十六拳,天下能挡者寥寥无几。 但步惊鸿竟然在突破了一境中阶的时候挡住了他足足十五拳! 以至于他最后那一拳的力量少了许多。 没有一拳将他给锤死,仅仅是击碎了他的肩胛骨…… 他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他失去了一把剑,那必然不会是阴阳双煞的对手。 “可惜了!” “吴国,少了个最有潜力成为大宗师的高手!” 魏公公心里一叹,却忽然一僵。 倒不是步惊鸿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而是他的身后竟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敢在这时候来这里? 他转过了身去,然后…… 他的那双老眼忽的一凝: “你来晚了一步!” “杂家在这里,你救不了他!”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的老者。 老者面容有些苍白,就连那双老眼里,流露出来的也是无法掩饰的倦怠。 他一身风尘仆仆。 但他似乎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很是遗憾。 于是,他的视线越过了魏公公的肩头,向前方看了去。 他的眼忽然一亮—— 两把弯刀,两轮圆月。 阴阳双煞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同时,弯刀已变成了皎洁的圆月。 步惊鸿被魏公公那一击倒退而去。 按理,他应该撞在那两轮圆月之上,就像他的那顶斗笠一般被这两轮圆月给搅碎。 就算是没有魏公公的阻拦,他想要出手去救下步惊鸿也已经来不及。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天井西南角的那颗黄角树下的凉亭中,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就在那一声叹息刚刚响起的时候,那老者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李辰安的模样。 那老者根本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他的眼,看见的是一闪而过的两点明亮的光! “叮、叮……!” 两声。 李辰安的两把小李飞刀准确的命中了阴阳双煞的两把弯刀! 他的飞刀无法破开那两轮圆月杀死那两个人。 但他的飞刀要击中那两把刀却并不是太难。 可他认为的不太难,在阴阳双煞的感受中,却无比震撼! 他们看见了那两把飞刀。 可偏偏他们的弯刀却并没有击中那两把飞刀的刀身! 反而是那两把飞刀击中了他们那弯刀的刀刃! 用飞刀的刀尖击中薄如蝉翼的刀刃…… 还有从弯刀上传递而来的那股炙热的力量…… 这是哪里来的高手? 这是什么境界的高手?! 他们的两轮圆月在李辰安的两把飞刀之下再次破碎。 他们因为这未知的高手,也因为这些年在机枢房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们变得更加胆小谨慎,于是,他们的刀没有再向步惊鸿劈去。 他们反而收了刀,齐齐后退了一步,向西南角的李辰安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步惊鸿止住了倒飞之势,他的左手依旧握着剑,他跟本没有去顾及右边肩胛的剧痛。 他展开了乘风步,侧移了两丈距离。 他也没有向阴阳双煞发起攻击。 他的视线也看向了西南角的李辰安! 他倒飞的时候也看见了李辰安挥手的那一下,然后就听见了那两声脆响,再然后……一境中阶的阴阳双煞居然在那一击之下停止了攻击! 高人! 莫非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他已是大宗师? 面生。 但江湖很大。 能够用两把飞刀令阴阳双煞忌惮……他就算不是大宗师,至少也得是半步大宗师! 他为什么要救我? 步惊鸿一脑门问号。 其实他并不知道李辰安此刻心里很是后怕。 只是那面具的遮掩,让他看起来极为淡定,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这,就是真正的高手风范! 李辰安并不认识这什么步惊鸿,这之前他也并没有想过要出手帮他一把。 因为这战斗的双方实力对比明显,那叫步惊鸿的男子肯定打不赢对方。 再说,这步惊鸿就是个江湖浪子,对面那位,可是吴国朝廷的太监! 还是吴国皇帝身边的武功高绝的太监。 李辰安只想平平安安的带着钟离若水去洗剑楼,他根本不想发生节外生枝的事。 这里是吴国。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可他还是出了手。 并不是仗义,而是因为,就在魏公公击中步惊鸿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微弱的声音—— 那是传音入密!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 熟悉到他无法抗拒! 那是萧包子的声音! “嘻嘻,总算是追上你了!” “救下那个人!” “我包包子给你吃!” 李辰安当时就惊呆了。 只是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步惊鸿的生死之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萧包子并没有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 她竟然轻易就辨认出了自己! 其原因出在了秦日钢夫妇二人的身上。 在巴蜀古道上,萧包子见过他们夫妇二人,甚至她还出手试探过他们二人的身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萧包子要让他冒着这巨大的危险去救一个并不相识的人。 但他无条件的选择了对萧包子的信任。 所以,他掷出了那两把飞刀。 就在他的两把飞刀击破了阴阳双煞的圆月弯刀的时候,他的耳畔又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咦……小李飞刀李小凤,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呀!” 李辰安不懂得如何传音入密,他无法回答。 他正要转头,耳边又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别动!” 李辰安的头没有再转动,但他的手却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在阴阳双煞震惊的视线中,极为淡定的喝了一杯酒。 站在魏公公对面的那个老者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 不认识。 但显然这是一个身手极高的高手! 就在这时候,阴阳双煞的阴煞忽的开了口: “你是何人?” 李辰安放下了酒杯,手心里又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走到了这凉亭的外面。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那轮皎洁的月亮。 “我,小李飞刀李小凤!” 也就在这时,夏花恰好赶到了这江湖小馆! 她从天而降。 白衣飘飘。 就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她忽的大喜:“前辈……可算是追上你了!” 李辰安双目如炬。 他连阴阳双煞的弯刀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然也能将从天上落下的夏花看得清清楚楚。 白裙在空中散开。 咦……白色! 他的耳畔有个声音响起: “闭眼!” “不准乱看!” “夜半,溪边见!” 第六百四十九章 前辈 这里除了李辰安身边的三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说过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号! 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李小凤的模样。 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落在地上的夏花! 夏国公府的大小姐! 天音阁的最有天赋的小师妹! 天音阁未来的阁主! 被大宗师楚天极誉为吴国近百年来最可能在三十岁前踏入大宗师的一代天骄。 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吴国的皇后! 集万千光华于一身的夏府大小姐,她竟然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那李小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还极为尊重的又叫了一声‘前辈!’ 她如此举动,不仅仅令阴阳双煞惊呆了,就连魏公公此刻也目瞪口呆。 作为吴国皇宫的总管大太监,他最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意。 他知道太子殿下拒绝立太子妃就是一直在等着夏花姑娘下山!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这位夏花姑娘,必然成为吴国的皇后! 夏国公府在吴国本就是超然的存在。 再有了这位大小姐成为皇后……那么夏国公府的地位,那就更加超然。 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偏偏是夏姑娘尊敬的前辈…… 魏公公忽的向夏花行了一礼,他正要说点什么,然而夏花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 夏花看着李辰安。 眼里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杂念。 而是极为崇拜的目光。 “前辈,得前辈一席话,令小女子顿悟而入一境下阶,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这话一出,魏公公和后来的那个老者皆是大吃一惊—— 一席话就能让一个人破境? 这是怎样的话? 这李小凤……岂不是大宗师? 如此年轻的大宗师! 他插手了步惊鸿之事……魏公公颇为不安,那老者此刻脸上却洋溢着欢喜。 步惊鸿也看着李辰安,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里露出的是一抹感激之色。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能不能活得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欠了这位李前辈一个天大的人情。 西门吹花也极为感激的看了看李辰安,但在她的心里显然步惊鸿的命更为重要。 她来到了步惊鸿的身边。 她撕下了一片衣袖,她正要准备给步惊鸿包扎一下依旧在流血的肩胛,却不料李辰安忽的丢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既然萧包子说了救下步惊鸿,那就送他一瓶小武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吧。 “将他的骨头接好,固定住,将这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这样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西门吹花躬身一礼:“多谢前辈!” 李辰安这才看向了夏花,咧嘴一笑: “那是你的机缘,你不必谢我。” “不!” 夏花抬起了头来,“我想明白了。” 李辰安一怔:“你啥事想明白了?” “晚辈在天音阁已经拜了师,师门永远在晚辈的心里,师傅永远是晚辈的师傅。” “但前辈的文采天下无人能及,前辈的智慧更是令晚辈极为仰慕,故而……” 夏花顿了顿,又躬身一礼:“若前辈不弃,晚辈愿拜前辈为先生!” “师傅教我武功,先生教我文学,可好?” 夏花说完这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礼! 此间顿时寂静。 钟离若水抿了抿小嘴儿,心里忽的一叹。 这甩不掉啊! 莫非,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去面对! 钟离若水,你必须坚强,必须努力的活下来! 因为他未来的路上,一定还会有更多的钦慕者追随着他,可得守好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田! 其余的所有人此刻都瞪大了眼睛,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单膝跪地的夏花。 如此天之骄女,她竟然要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先生…… 以文学之名? 莫非这个横空出世的高手,还有着极高的文学造诣? 魏公公的心里想的就更多一些。 杀步惊鸿,这是皇上的旨意! 这个李小凤插手其中,听起来这人至少也是半步大宗师的水准。 刚来的那个老家伙,他是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他和洗剑楼当今楼主吴洗渺是至交好友,也都是半步大宗师的境界。 洗剑楼在吴国是个特殊的存在。 洗剑楼的楼主姓吴。 吴是吴国的国姓! 吴洗渺和当今皇上同宗。 虽然已经隔得比较远,虽然皇室和洗剑楼之间似乎早已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也不知道皇上对洗剑楼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又牵扯进来了一个夏花。 夏花还要拜这李小凤为先生,他会同意么? 李辰安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夏花,摸了摸鼻子,“你觉得我收个弟子会如此简单的么?” 夏花一听,大喜! 她抬起了头来,眼里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前辈,等到了东旭城,晚辈再行六礼束脩,侍奉于恩师左右,听恩师讲学说道!” “你起来吧。” “多谢前辈!” 夏花起身,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她的心情很是激动,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半步,俨然以弟子自居。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此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魏公公此刻向前两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步惊鸿,看向了李辰安,态度和善的问了一句: “李先生认识步惊鸿?” 李辰安微微一笑:“原本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 “是这样,步惊鸿是朝廷钦犯,皇上下旨必杀之人。看李先生仙风道骨的模样,当是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又何必牵涉于这红尘俗世?” “李先生不闻不问,可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他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抗衡。 他虽然出手救了步惊鸿一命,当是不知详情。 现在魏公公既然如此说了,便是搭了一个台阶。 若是这李小凤点头,他将会获得魏公公的友谊,指不定也能获得皇上的友谊。 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皇上是乐于多结识一些的,给个皇室供奉,可高枕无忧的享受一辈子。 但如此一来,步惊鸿就必死。 西门吹花在给步惊鸿包扎伤口,她很是担心。 就连夏花此刻也吃了一惊。 那位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这时心里也惴惴不安的看着李辰安。 他会如何选择? 第六百五十章 一波三折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李辰安极为平静的说了两个字: “不好!” 不好! 这就是意味着他选择了保护步惊鸿,选择了与皇上的那道旨意为敌! 站在墙上屋顶上的那些江湖中人顿时对他充满了敬佩,但敬佩之余,却是为他而担忧。 江湖,在庙堂之下! 江湖再大,终究是要归于庙堂管辖。 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江湖中的侠客们,哪怕是大宗师,一旦触犯了天威,除非去到别的国家,否则也如那步惊鸿一样,在吴国不会有立锥之地。 就算是去了别的国家,也将面临机枢房的追杀。 当然,凭着这位前辈那高深莫测的本事,他去了宁国想来也会受到宁国朝廷的庇护。 毕竟而今吴国和宁国正在无涯关对垒。 听说形势极为严峻,听说宁国并不会放弃夺回无涯关,他们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发生一场大战。 江湖顶尖的高手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他们巨大的价值来—— 倒不是带兵打仗。 而是作为破阵之先锋。 亦或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尤其是大宗师,他们令人防不胜防。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大宗师有着很强的震慑作用。 但大宗师却极为稀少。 半步大宗师虽然距离大宗师听起来只差半步,但事实上却相去甚远。 许多人就算迈入了半步大宗师的这一境阶,穷其一生,也无法真正登堂入室一窥大宗师之风景。 所以,这或许就是这位李前辈敢说出不好二字的底气所在。 魏公公此刻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他不能不战而退,他必须给皇上缴旨复命,就算真杀不了步惊鸿,他也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既然如此,皇命不可违。” “那杂家就试试李先生的手段。” 夏花忽然上前一步,“且慢!” 魏公公眉间一蹙:“怎么?莫非夏国公府也要违抗皇命不成?” 这顶帽子很大。 夏花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因为那样会给在东旭城的夏国公府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所以她没有拔剑,而是问了一句: “步惊鸿,他就是一个江湖中的剑客,皇上为何会下旨杀他?” 魏公公解释了一句: “因为两个月前,步惊鸿在京都杀了武安侯车珏!” 夏花顿时一哑,这罪过确实能够上达天听,皇上下旨杀他……也在情理之中。 她看向了步惊鸿,希望步惊鸿能够有个好一点的解释。 然而步惊鸿却并没有解释。 西门吹花已给他包扎好了右肩胛的伤。 他忽的冲着西门吹花笑了笑,他甚至抬起了左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西门吹花的脸。 可他的手抬到了空中却又放了下去。 他的眼神再次柔软。 他极为轻柔的对西门吹花说了一句话:“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珍重!” 西门吹花也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步惊鸿的衣裳,然而她也放下了手。 她泪流满面,喃喃的说了一句:“来生太远,今生太短,你若死去,我便随你而去!” 步惊鸿转身,脚步一顿,过了两息,他没有回头,他向前而去。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躬身一礼: “前辈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晚辈大仇得报,就算是死,也已无憾。” “前辈不需要牵扯其中,一切……晚辈一力承担!” 他越过了李辰安,站在了魏公公身前丈许距离。 他的左手拔出了剑。 但魏公公的身后却忽的传来了一个声音:“且慢!” 说话的是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 魏公公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了冉世平,“洗剑楼和他,莫非也有渊源?” 冉世平一捋长须,“楼主认为,洗剑楼弟子西门吹花既然将乘风步传授给了步惊鸿,步惊鸿无门无派,可他学会了乘风步,就算是洗剑楼的弟子了。” “按照洗剑楼的规矩,门下弟子就算是犯了事,也当押回楼里按照门规处置。” “老夫奉楼主之命前来押解门下弟子步惊鸿回洗剑楼,魏公公可以此理由向皇上缴旨。” 魏公公忽的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理由简直就不是理由。 太牵强。 至于洗剑楼楼主吴洗渺为什么会用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要人……魏公公心里忽的一沉,这会不会与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有关? 帝位的传承,牵涉着方方面面。 太子殿下并不是皇长子,但他是嫡子,他生来就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但他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大皇子平亲王。 二皇子安亲王。 他们都已封王,也都早已去了各自的藩地。 其中,平亲王已三十二岁,他戎马一生,是所有皇子中武功最高,兵法谋略最为精湛的一个。 安亲王也已三十岁。 这位王爷却更喜诗词文章,更好风月之事。 在所有的皇子中,他似乎是最无害,也是最和善的那一个。 原本这一切都不会构成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的威胁,但最近朝中不知道从何处传出了削藩的声音。 这二位可都是藩王。 吴国还有许多的藩王! 他们都是当今皇上的叔伯弟兄! 他们的就藩之地虽然在吴国的边陲亦或苦寒之地,但架不住人多啊。 如果所有藩王发难…… 机枢房正在暗查这流言起于何处,至今尚无消息。 今日前来斩杀一个江湖中的孤狼,却偏偏发生了这么多的意外之事。 夏花姑娘此前显然并不知道内情,那么夏国公府当和此事无关。 只是这李小凤是个什么来头目前却并不知道。 洗剑楼插手其中,这里面的味道,就显得有些深长了。 吴洗渺虽然不是什么藩王,但他毕竟姓吴,恐怕和某些藩王私底下有些联系。 他此举与皇上的圣旨作对,会不会是某种信号? 魏公公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他看着冉世平开了口: “洗剑楼的楼规,能凌驾于圣旨之上么?” “为了一个步惊鸿,值得么?” 就在这时,又有一行人走入了天井中。 最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袭锦缎长袍,手里还摇着一把檀香扇。 魏公公又微蹙了一下眉头。 来者,竟然是安亲王吴欢! 吴欢一脸笑意,面容极为和善。 他摇着手中的扇子,站在了天井中,“这么巧?” “本王恰好路过,恰好听见了一些事。” “本来这些事与本王无关,但本王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来说一句公道话。” “武安侯车珏,其罪馨竹难书,想来魏公公也有耳闻。” “步惊鸿杀了车珏,这是为民除害,也是为国除害。” “本王以为父皇卧病在床,许是被小人蒙蔽才下了这道旨意。” “本王恰好也要回京去给父皇祝寿,莫如这样……” 吴欢抬起那把檀香扇指了指步惊鸿,“本王为他做保,让他先去洗剑楼养伤。” “等他伤好之后去京都,本王带他面见父皇陈述事情的原委之后,再凭父皇定夺。” “如何?” 第六百五十一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魏公公沉默片刻。 天下有巧合之事,但今夜的巧合之事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尤其是安亲王吴欢此刻的到来。 这根本说不过去! 因为这里是吴国之北,而安亲王的藩地却在吴国之西的西岭郡! 安亲王要回京都为皇上祝寿,姑且不说他有没有奉旨,从西岭郡去东旭城,其路根本就不会途经这河下郡! 他绕道河下郡是为了什么? 魏公公不得而知,也没有权力去过问。 此刻的形势已经明朗,就算抛开那个不知来路的李小凤,要保步惊鸿的有洗剑楼和安亲王,那么此事已不可强来。 总不能将这位王爷一并杀了吧! 不过这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向皇上复命的最好的理由。 魏公公向安亲王吴欢躬身一礼,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既然殿下为步惊鸿做保……奴才当然是信得过的。” “不过……” 魏公公直起了腰来,看向了安亲王,“十余年前,殿下在宫里的时候,奴才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殿下不仅仅是圣学读得极好,为人处世这方面也深得个中三味。” “老奴记得殿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极深,这些年殿下在藩地久未回京都,太子殿下也时常会在老奴面前念叨着殿下。” 魏公公又躬身一礼,“皇上已给钦天监下了旨意,着钦天监的袁鸿袁大人择个好日子。” “殿下此去京都,想来会在京都呆上一些时间,太子殿下定会邀您一见……这么多年未见,当有许多的心里话要说说。” “步惊鸿这件事,老奴以为殿下也可私底下给太子殿下通个气,如果殿下真想要救下步惊鸿……皇上现在可依旧是皇上!” “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太子殿下能够去面见皇上求皇上收回这道圣旨……这样对殿下您、对洗剑楼,可大有裨益!” 吴欢听的很是认真。 他那张微胖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很是认真。 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谦和,在听完了魏公公的这席话之后,他沉吟片刻,甚至还向魏公公拱手一礼。 这吓了魏公公一跳。 “首先,这事吧……多谢公公对本王的信任。” “其次,本王在处理这件事上,确实也太过孟浪了一些,公公的这席话倒是令本王警醒。” “此去京都,确实会多呆一些日子。” “一来呢,本王这个当儿子的转眼已经十年未曾见过父皇,听闻父皇抱恙,本王心里难安,故而请了旨意回京,也就是希望能够在父皇身边尽一份孝道。” “这二来嘛……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他是君,本王是臣,本王去了京都,当然也必须去拜见一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自幼聪慧过人有勇有谋,这一次他收回了无涯关,解决了父皇的心头之患,我这个当哥哥听说之后,也极为欢喜。” “吴国有三弟登基为帝,当会四海升平,甚至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至于步惊鸿这件事,本王当然也要奏给太子殿下,如果太子殿下认为步惊鸿该死……本王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 “一切,当秉公而行。” “本王绝不敢因为这等小事对太子殿下,对父皇心生嫌隙。” “公公回宫之后,也可将本王的这番话说给父皇……如果父皇责罚下来,本王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公公半分!” 魏公公连忙又躬身一礼:“殿下言重!” “奴才……告辞!” “不送!” 魏公公使了个眼色,带着阴阳双煞当真离开了这江湖小馆。 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目送着魏公公离开,他转身向吴欢躬身一礼。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吴欢仰头望月,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此言,为之尚早!” 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夏国公府的小丫头现在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夏花面色微红,拱手一礼:“夏花见过殿下!” 吴欢摆了摆手:“你这是也要回京都?” “嗯。” “这位是……?” 吴欢看向了李辰安。 夏花连忙说道:“我新拜的先生,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小凤。” 吴欢眉间微蹙,心想以夏国公府的地位,以夏花的天份,她新拜的这个先生当有着极大的来头才对。 可这名字却从未听过。 莫非是江湖骗子? 夏花又道:“先生不仅仅是武功高绝,先生的诗词文章更是人间一绝!” 这个赞誉就很高了。 吴欢对这李小凤生起了少许兴趣,他眉梢一抬,问了一句: “那比之宁国的那位逝去的诗仙李辰安如何?” 夏花面色一暗,她不喜欢听人家说李辰安死了! “先生也是李辰安的先生。” 吴欢顿时一怔,这一次他看向李辰安的视线极为认真。 片刻,他躬身一礼:“原来李先生就是李辰安的先生!” “本王眼拙,当给先生赔个不是!” 这事弄得。 李辰安虚扶了一下,“殿下无须多礼,那些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 吴欢一听,顿时对李辰安刮目相看:“就凭先生这句话,先生就已不是这俗世中人!” 李辰安心想莫非我还跳出了这三界之外? 他悠悠一叹,装的愈发的高深了起来: “哎……当年我便告诫过我那徒儿,所谓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去争个长短论个输赢?” “可他年轻气盛,并没有将为师的话放在心上。” “我寻思这是少年天性,与其压制,莫如放任他自由的飞翔。” “却没料到……他倒是扬了名,却落得个年少夭折的境地!” 李辰安背负双手也举头望月,“时也、命也!” “皆是没有看透!” 他忽然双臂一振,高声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他徐徐放下双臂,神色变得极为没落了起来。 此间无比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 夏花激动得无以复加。 安亲王吴欢更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首何等了得的词啊! 这词还有最后一句! 这最后一句会是什么? 李辰安闭上了双眼,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词吟罢,博古通今的安亲王吴欢,他手中的檀香扇落在了地上,他徐徐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六百五十二章 安亲王 安亲王吴欢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 作为皇子,他自幼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 他师从吴国三位大儒之一的草庐居士冼悠之,在冼悠之的教育之下,他不仅仅对圣学有着独到的见解,对诗词文章也有极高的造诣。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那皇位无缘,于是他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读书之上。 他的才学得到了整个吴国文士的认可,甚至他被许多文人雅士视为吴国的第四位大儒! 他做的诗词,在吴国的学子中广为流传,也在吴国的青楼间广为传唱。 他写的字,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墨宝,得之者甚至将他的字给供奉了起来,当成了传家之宝! 所以,在吴国文人的心里,他那安亲王的名头应该改为文王更为合适。 当然,这是皇上敕封,是改不得的。 但足以说明他的真才实学,以及他在吴国文坛的地位。 只是这年余从宁国那边传来了许多李辰安的诗词,一时之间,李辰安的诗词风靡整个吴国,盖住了他的风头,也令他失去了一些颜色。 但这位安亲王的胸怀似乎极为宽广。 自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吴国响亮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词。 他并没有对李辰安生出恨意,反而在许多的诗词聚会上对李辰安大加赞赏。 他认为李辰安的那些诗词确实是人间少见,他自叹弗如。 并说若天下只能有一位诗仙,那非李辰安莫属。 他将传入吴国的李辰安的所有诗词文章都以书法的形式写了下来,据说他为了保存那些诗词,还特意修建了一栋楼。 楼名谪仙楼。 楼中悬挂着不多的字幅,皆是李辰安的诗词文章。 吴欢发自内心的喜欢李辰安的诗词文章。 在得知李辰安死于蜀州西山之巅的时候,据说他将自己关在了谪仙楼里,望着那些诗词独坐一宿,喝了两坛酒。 大醉。 狂歌。 长叹—— “天既生你李辰安,你当光耀人间五百年!” “然,你却登天为仙!” “自是人间留不住,万古长夜不见路。” “呜呼……寂寞空庭望孤树!” “谪仙楼里思故。” “把酒念君,朝朝暮暮。” 安亲王对宁国诗仙惺惺相惜,二人虽未曾谋面,但安亲王对李辰安却神交已久。 在李辰安的诗词中,在青楼间传唱的那些曲调里,在各种文会的场合中。 人们说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位王爷却直言李辰安之文,便是这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自然令吴国的许多学子心里不服,但不服归不服,他们终究做不出能超越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来。 安亲王说李辰安之死,是文坛的巨大损失,他的诗词便是人间绝唱。 他的横空出世,前无古人,后……亦无来者! 可今儿个晚上,他却在这江湖小馆中偶然遇见了李辰安的先生! 他这才知道李辰安是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先生教导出来的。 诗词这东西终究要讲求一些天赋,这之前他并不认为这位李先生能够做出比李辰安更好的诗词来,可现在…… 他在听了这首词之后,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词,极妙! 此词,与李辰安留下的那些诗词相比,高下难判! 但这首词出至于李辰安的先生,词中的意义显得更为豁达,这位李先生,一词,将人间看透!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先生……大才!” “本王、不,我吴欢今日能与现先生结识,这是我吴欢之幸!” 吴欢抓住了李辰安的双臂,他微微弓着身子,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放下。 “先生随口一词,令天下诗词失色!” “看先生年岁与在下相仿,若先生不弃……” 他忽然转身,冲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幕僚模样的男子说了一句: “霍亦真,快快叫此间掌柜的给本王上一桌最好的酒菜!” “今夜,我要与李先生把酒持螯,为这首词,为能与李先生相识彻夜长谈!” 那叫霍亦真的男子躬身一礼:“在下这就去办!”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霍亦真的脸上。 他微微一怔,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也由不得他去多想,吴欢极为殷勤的牵着了李辰安的手,向那颗黄角树下的凉亭走了过去。 秦日钢夫妇连忙站起,退到了一旁。 钟离若水依旧坐着,她看着李辰安的眼里闪着星星,因为刚才李辰安随口而出的这首词,真的太好! 吴欢牵着李辰安来到了凉亭里,李辰安伸手一引,介绍了一句:“拙荆上官飞燕……” “我们从山里来,没那么多世俗的规矩,殿下见谅!” 吴欢连忙摆手,甚至还冲着钟离若水躬身一礼:“先生是世外高人,夫人自然也是高洁雅士,何须在意这世俗规矩,在下吴欢,见过嫂夫人!” 这话说的漂亮。 他既然称呼钟离若水为嫂夫人,那便是将李辰安视为了兄长。 这距离就这么拉近,做的极为自然,甚至不会让人生起丝毫反感。 李辰安不由对这个微胖的安亲王多看了两眼。 胖子,通常不能小视。 尤其是正在长胖的胖子! 二人入座,早有小二跑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当然,也有更多的小二跑去将地上的尸体弄了出去。 来者可是安亲王。 总不能让安亲王在这浓烈的血腥味中喝酒吧。 夏花规矩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那双眼,此刻皎洁如银河。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先生能够教导出李辰安这样的诗仙,先生之才,可不止十斗! 这首词,是听到的先生临时所做的第一首词。 单凭这首词,先生之名,必然传遍天下! 只是,此词的名字是什么呢? 就在夏花心里好奇的时候,安亲王亲自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他俯过身子,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 “敢问先生,此词何名?” 李辰安伸手,端茶,笑道:“此词名为《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哦,好词啊好词!” “对了,不知先生要去何处?” “我的意思是,先生如果有暇,能否随我去京都呆一段时间,而后随我去我的藩地西岭郡?” “是这样,不瞒先生,我对您的弟子李辰安仰慕已久,可惜他却英年早逝,令我倍感痛心。” “我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诗词文章。” “若是先生愿意,我在西岭郡为先生修建一处雅舍,如此,我便能与先生采朝露煮茶,邀明月饮酒,如何?”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世外高人 若无事,李辰安倒是对安亲王吴欢的这番邀请有点兴趣。 毕竟在他的初衷里,游历天下就是他原本的愿望。 但现在他有事。 还是很急迫的事。 另外,他和钟离若水都戴着面具。 这玩意儿哪怕做的再精致,它毕竟和人的脸皮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是在光线极好的时候,若是彼此距离近一些,若是相处的时间稍微长那么一点,指不定啥时候就会露出了破绽来。 所以,李辰安沉吟三息,很是抱歉的说道: “殿下之盛情,本不该拒绝,但我真的有事。” 吴欢脸上露出了少许遗憾:“先生有何事?我……虽然在宫中不得势,但毕竟也是个皇子,多少还有些脸面。” “若是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我视先生为兄长,先生大可直言,万万不可生分了。” “只管说,若是我做不到,我亦会告知于你。” 小二端着酒菜上桌。 吴欢取过了酒壶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酒。 李辰安端起了酒杯,“先多谢贤弟,贱内不善饮,为兄就与贤弟共进一杯!” “谢李兄!” 二人干了一杯酒,李辰安放下酒杯,说道: “想来贤弟也知道,我那弟子,他在广陵城拜了个武学的师傅,就是洗剑楼的吴洗尘。” 吴欢点了头,“此事确有所闻,听说他还学会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法式?” 李辰安没有否认,“可惜啊,他在武学上的造诣终究远不及文学,若是多悟透几个法式,想来也不会轻易死在了西山之巅。” “我出山来吴国,就是要去洗剑楼走一趟,去帮他完成一个他生前的夙愿。” 一旁的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一听,惊讶的问了一句:“他生前有何夙愿?” “他的师傅吴洗尘的骨灰有一半葬在洗剑楼里,他原本想着吧……等宁国的那些破事安稳了,接回了那皇长子,他就去洗剑楼祭奠一下吴洗尘。” “当然,想来你们也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叫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身有先天寒疾,要治好她的病,我那徒儿就需要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所以,他原本也是想着带着他的未婚妻同去洗剑楼,去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看看。” “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一线机缘……这还没成行,他却夭折了。” “我呢,心里也很是悲伤,于是带着贱内出来走走,去洗剑楼为我那徒儿给吴洗尘上一炷香烧一捧纸。” “若是能去忘情台帮他看一眼……这一趟也就算是圆满了。” “此后便无事,若贤弟依旧在东旭城,我再来寻你。” “若贤弟已回了西岭郡……我便去西岭郡与贤弟一见。” “至于结庐而居也就算了,我们夫妇二人在山野里散漫习惯,与贤弟小聚之后……” 李辰安又举起了酒杯,悠悠一叹,“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许能再会,许不再会,皆似浮萍任漂流。” “我们夫妇二人今日赶路实在太累,借贤弟这杯酒,谢贤弟的这番心意。” “把酒夜谈且待他日,喝了这杯酒,为兄就此别过,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随缘再会!” …… ……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和秦日钢夫妇离开了这处天井。 安亲王吴欢并没有因此而恼怒。 “大长老、夏姑娘,请坐。” 洗剑楼大长老冉世平和夏花拱手一礼,坐在了凉亭里。 安亲王给二人斟了一杯酒,指了指这一桌子的好菜,微微一叹: “这才是真正的雅士!” “本王,还是太粗浅了一些。” “这位李先生……看得通透活得洒脱啊!” “那种洒脱,那种自然随性,那种遇事不惊是装不出来的!” “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是李辰安的先生……不过今夜听了李先生的一席话一首词,本王才明白了名师高徒的意思。” “李辰安在诗词上的成就天下已无人能敌,但除了他的这位老师!” “李先生有着如此之高的学问,还有着如此之高的功夫,像这样的人,通常都会用他们的这些本事,去某个国家换取一个极好的前程。” “就凭李先生之旷世才学……本王其实极想能够招募他为本王的首席幕僚……但本王知道自己不配!” “李先生之才,当登庙堂之上,封侯拜相!” “可他却淡泊明志,隐居山野间,若不是李辰安身死西山之巅,他恐怕还不会来这世间走一趟。” “哎……” 吴欢又长长一叹,举杯,畅饮了一杯酒。 “这便是看破!” 吴欢放下酒杯,起身,站在了凉亭之外。 抬头,望向了天上的明月。 他背负双手,徐徐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入了凉亭里,没有再去感慨那位李先生,而是看着夏花说道: “你拜了个好先生。” “往后这位李先生有了诗词,你可记得用快马送于本王!” 夏花点了点头。 吴欢又看向了冉世平,沉吟三息,“既然李先生要去洗剑楼,大长老便与他作伴同行。本王京都事了,若有暇,也会去洗剑楼看看,所以,如果大长老能将李先生留在洗剑楼一段时间,这是最好的。” “但大长老记住,万万不可强留!” 冉世平拱手一礼:“老夫明白!” “对了,”吴欢又看向了步惊鸿,“本王为你作保,暂时保全了你一命。” “但人不可言而无信,明日,你也随冉大长老启程同去洗剑楼。” “至于你杀了武安侯车珏之事……本王依旧认为你杀的对!” 步惊鸿躬身一礼:“多谢殿下!” “你不必谢本王,因为这件事,结局尚不可知。” “武安侯在京都的势力也是不小的,姝妃娘娘可是他的女儿,也是本王的妃娘,她若是一定要追究……本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不过,你若是拜在了洗剑楼门下,十三叔吴洗渺许能助你度过此劫。” 吴欢交代了这些事,坐在了桌前,又想起了李小凤。 今夜初见,得那位李先生一席话一首词,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但如何才能将这样的一位奇人收入麾下呢? 急不得。 至少李先生并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甚至叫了自己一生贤弟。 只是这一别,何时能与他再见? 吴欢不欢。 他有些惆怅。 他的脑子里是那首词,还有那李小凤玉树临风的模样。 第六百五十四章 美人出浴 上 遇见这样的人物千载难逢。 吴欢看向了夏花,好奇的问道:“这位李先生,当真一席话令你破了一境下阶?” “嗯,” 夏花点了点,眼里流露出的是崇拜的光芒。 “不瞒殿下,夏花此行宁国,是天音阁受太子殿下所托,七剑下天山去杀李辰安的。” 吴欢眉间微微一蹙,便听夏花又道: “只是……我们并没有杀到他,反而、反而我却因他的那些诗词动了念。” “李辰安死于西山,我亲眼所见,那一刻……我、我的天魔心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直到前些日子遇见了先生。” “先生说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先生还说世事由来多缺陷,幻躯焉得免无常。” 夏花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 “先生的话,令我茅塞顿开。” “也就是他的话,令我得天魔心渐渐愈合,不仅仅是愈合,还生出了天魔种。” 吴欢一惊,“何人为种?” 夏花嘴角一漾:“李辰安!” 吴欢哑然,十息,问了一句:“本王听说,太子殿下对你……?” 夏花摆手打断了吴欢的话:“天魔随心,我与太子无缘!” “可李辰安已经死了!” 夏花收回了视线,浅浅一笑:“但他却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 远处。 树梢头。 萧包子微微一叹。 她转身离去。 消失于夜色中。 去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边。 …… …… 江湖小馆第三进西厢房。 木桶里盛了大半桶热腾腾的水。 钟离若水坐在木桶中,李辰安坐在她的身后,轻柔的给她搓着背。 钟离若水的小手随意的撩拨着桶里的水,将水浇在了那雪白的脖子上,看着那水从上流下。 流入两峰间的峡谷中。 就像一条细细的瀑布。 “你的这首词,真好!” “只是,显得颓废了一些。”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你真的看透了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真的看透了。” 钟离若水又捧了一捧水浇在了颈部,“那……宁国之事,你以后就撒手不管了?” 李辰安沉吟三息,“到时候再看吧,现在我可没去想宁国之事。” “那你现在想什么?”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脖子处伸了下去。 “嘿嘿,现在我想的是能够早些治好你,能够早些……吃了你!”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身子陡然一麻,她蜷缩在了水桶中,却吃吃一笑: “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直上云端的味道!” 钟离若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却忽的扭头:“你怎么知道?” 李辰安一哑,“这个,我猜的。” 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那个叫夏花的姑娘喜欢你。” “……我是她先生,师生之间发生些什么恐怕有违伦理。” “可你并不是李小凤,你就是李辰安呀!” “到我以真名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你的病已痊愈,我们也已回到了宁国,她毕竟是吴国的人,还是国公府的小姐。” “她这样的出生,嫁给谁由不了她。” “对了,”李辰安不着痕迹的转移了一个话题:“呆会你先睡,我还要出去一趟。” 钟离若水一怔:“去干啥?” “那个……皇城司在吴国的谍子有消息要给我。” “哦,你小心一些。” “嗯。” “我觉得你和那安亲王莫要走太近,往后若能不见,最好不见。” “怎么?你怀疑他有别的动机?”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感觉,我就感觉他作为一个亲王,与你初次相见,就算是你做了那首词,他也不应该对你表现的如此亲密。” “倒不是他会有什么恶意,毕竟无冤无仇。” “就是有种屈尊降贵礼贤下士的味道,似乎想要招揽你……也不知道吴国的庙堂形势如何,你得让皇城司的谍子弄清楚其中情况,以免被他给利用了。” 作为钟离府的三小姐,她的政治嗅觉远不是萧包子能够比拟。 她看待这问题的角度会更准确,看问题的深度也会更深一些。 萧包子是不屑于去想这种事的。 她的脑子天马行空,简直令人难以揣度,但不会有一件事是真正的正事。 以李辰安对萧包子的了解,今夜萧包子传音给他让他出手去救步惊鸿……这是一件本不太可能的事。 如果萧包子与步惊鸿认识,按照萧包子的性子,她直接就拔剑上去砍人了。 如果她和步惊鸿不认识,她断然不会让李辰安去招惹这麻烦。 所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本自己还很是担心那个魏公公会对自己动手,却不料夏花恰巧赶到。 更不料还来了一个大人物安亲王! 夏花的出现应该是个偶然。 但安亲王的出现…… 那店小二说第三进最好的三间上房已被贵人定下,原本自己还以为就是魏公公一行,现在看来,恐怕就是安亲王了。 他似乎知道步惊鸿在这里。 似乎也知道魏公公也在这里。 似乎还知道魏公公带着阴阳双煞就是要在这里杀步惊鸿的! 他出现的恰到好处……以萧包子的性子,她是万万不会料到这位安亲王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萧包子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位高人是谁? 他怎么就能判断安亲王一定会出面来救下步惊鸿? 一个堂堂的亲王。 一个江湖草莽。 就算是步惊鸿有着极高的武道天赋,魏公公已经亮明了这是吴国皇帝的旨意,按理,安亲王在知晓之后就会放弃。 可他却并没有放弃! 他救下了步惊鸿,违抗了他父皇的旨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忽的,李辰安想起了吴欢身后的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子。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姓霍…… 李辰安一怔,对! 那人和广陵城霍家的家主霍希有几分相似! 宁国太子宁知易死于东宫,东宫有个太子近臣霍百扬消失不见! 霍百扬! 李辰安心里一震,他就是霍百扬! 可他怎么在这位安亲王的身边呢?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又有一局棋落下了一些子来。” “什么意思?” 李辰安说了一句令钟离若水摸不着头脑的话——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起来,我给你擦擦身子,呆会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美人出浴。 脸莲红,眉柳绿,胸雪宜新浴。 李辰安五肢一僵,双眼一直。 造孽呀……! 第六百五十五章 美人出浴 下 江湖小馆打了烊。 再没有行酒令的声音,偌大的三进院落里,也只剩下了稀疏的几盏孤灯。 四下里一片安静,偶有轻微的鼾声。 似乎一个时辰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场战斗并不存在,但江湖小馆后山的山脚下却多了一处乱葬的坟。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 死了的那些人也就这么死了,不会有人去告知他们的家人,更不会有人去官府报案。 行走江湖,本就是个提着脑袋玩耍的活儿。 前一刻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后一刻就去了阴曹地府,这时候恐怕已经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的那碗汤了。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江湖小馆的第二进院落的东厢房里,步惊鸿坐在窗前。 灯已灭。 唯有一片入窗的月光皎洁。 他看着外面寂静的夜空,忽的一叹。 上官吹花抬眼看向了步惊鸿的背影,那背影很是孤独,尤其是在那寂寞的月色中,他坐在那里,就像坐在戈壁的一处荒芜的小山丘上的一匹狼。 三年前,在穿越那片戈壁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华满地的夜色中,就那么不经意间看见了那处小山丘上的他。 距离有些远。 以为是一匹狼。 大师兄独孤寒张弓搭箭一箭而去。 却不料那是一个人! 一个武功极高的人! 箭将至,他反手一剑,击落了大师兄射出的箭。 他冲天而起,向大师兄一剑而来! 那时的他,也是二境中阶的伸手,与大师兄旗鼓相当。 二人打了数十个回合。 不打了。 成为了朋友。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他就是步惊鸿。 而后,三人结伴而行,他们边走边打,至京都东旭城的时候,步惊鸿已迈入了二境上阶。 大师兄依旧是二境中阶。 于是,大师兄回洗剑楼闭关,自己便陪着他在京都闯荡。 就这么熟悉,就这么渐渐的生起了那一缕情絮。 两年之后。 他在江湖中闯出了一个偌大的名头。 当大师兄迈入二境上阶破关而出的时候,他已踏入了一境下阶! 大师兄又回去闭关了。 他在京都干下了那间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杀了武安侯车珏! 他离开了京都。 他本来能够逃离吴国。 可他偏偏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或许是我真的倦了。” “你的心意,我懂的,但……我想了许久,发现自己给不了你一个安稳的家。” “我活着就是为了杀车珏,我没有想到会认识独孤寒这个朋友……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朋友。” “更不用说恋人。”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东旭城的青楼,我几乎睡了个遍。” “每杀一个人,我就要去青楼里睡一觉……搂着某个姑娘睡一觉。” “我需要用那种疯狂来掩盖我内心杀了人之后的空虚……也或者是恐惧。” “我不想杀人,但我出剑就会杀人。” “我疯狂的蹂躏她们,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禽兽。” “我根本配不上你……” 步惊鸿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西门吹花已来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渐有夜风入窗。 却没有让这干柴烈火变凉。 反倒是风助火势,令这火愈发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步惊鸿的左手有力的搂住了西门吹花的腰。 寂静中只有嘤呜之声轻轻的回响。 水到渠成。 西门吹花双眼迷离: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以后,你杀不杀人都有我在你身边。” 一袭长裙落地。 月下玲珑如玉。 窗依旧开着。 人不在窗前。 人已在床上。 却仿佛驰骋在那无人的戈壁。 策马奔腾。 如疾风骤雨。 李辰安的听力也极好。 他极为羡慕的冲着那处窗口望了一眼,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 潺潺的溪流。 山下的原野并不寂静。 除了那溪流的声音,还有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夏虫的鸣叫。 李辰安踏着月色循着水声而来。 就在那月光下,就在那溪水中,有一个人儿正在水中沐浴。 李辰安站在了溪畔,看着蹲在溪水中的萧包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心想,我的好事,总该成了吧! 萧包子,你来的可太及时了! 萧包子一头长发铺在水面,随着溪流漂啊漂荡啊荡。 她早已转过了身来。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也早已看见了李辰安。 她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也有几分羞怯之意。 “我没料到你会来的这么早。” “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将若水妹妹哄睡……这些日子为了追上你,丞相可都累的瘦了两斤,所以我寻思先洗洗。” 李辰安蹲了下来,拔了一根狗尾巴草,那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包子。 萧包子丢了他一个白眼,“转过去,我要起来了!” 李辰安没动,笑得更加猥琐。 萧包子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我也还没洗。” 说着这话,李辰安宽衣解带。 萧包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别!” “噗通!”一声。 李辰安已跳入了溪水中,一把抱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萧包子腰眼处一疼,身子一僵,顿时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想死我了!” 李辰安在萧包子的耳边低语,手却并不老实。 萧包子银牙咬着嘴唇,偷偷的笑了—— 这牛,怕是憋坏了! 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候。 在这幕天席地之下,没有人再来打扰。 这也是她最为动情的时候。 那张洁白的绸巾她依旧带着,就在岸边衣裳的袖袋中。 这溪畔是草地。 草地很平坦。 按理,今夜她本应该成为他的女人。 但萧包子却没有这样做。 她忽然将李辰安推开了少许。 她的眼里明明燃烧着那抹欲望之火,她却在这关键时候生生止住! 她将脑袋砰的一家伙扎入了冰冷的溪水中,抬起来的时候那头秀发一甩,甩了李辰安一脸。 她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回到晚溪斋的时候,我仔细的去找了找关于不二周天诀的书。” “幸亏我们那一路没有做出最后的那一步!” 李辰安惊讶问道:“怎么了?”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的内功,若想要练至大圆满……就必须保持童子之身!” 李辰安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若是破了……不二周天诀就永远练不到大圆满的境界,哪怕是你参悟了那十八法式,最多也就是止步于半步大宗师!” 李辰安一呆,“……那我还得等多少年?” 萧包子眉梢一扬,“这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么?” “再熬这一年多的时间,等你大圆满,治好了若水妹妹的病,” 萧包子娇羞一笑:“让你好好享受那齐人之福!” 李辰安顿时无语,却无可奈何。 不管了,先让手舒服一下。 他又张开了双臂扑了过去。 萧包子却从溪水中一飞而起,“打住,我担心我忍不住吃了你!” 李辰安抬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水落了他一脸。 有点甜。 第六百五十六章 原委 人世间最大的折磨是什么? 有人说是生活。 有人说是感情。 李辰安生活无忧,感情无虑,但他却承受着另一种折磨—— 秀色就在眼前。 刀叉碗盘已摆好,却不能餐! 萧包子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麻衣。 她的那把无为软剑此刻并没有束在腰间。 她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 那双修长的大长腿就在李辰安的眼前。 她慵懒的弯着身子在梳理着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溪边的风少了许多夏夜里的燥热,带来的是难得的清凉。 但李辰安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于是,他丹田中的内力又躁动了起来,运转得更快了一些,这让他愈发觉得有些热。 他一直看着近在咫尺的萧包子。 嗅着她的香味。 看着在风中微微鼓荡的她的那麻衣下隐约的山峦。 他又伸出了手来。 这一次萧包子没有躲,任由他就这样紧紧的将她搂入了怀中。 要养好一头牛,总得给他一点甜头。 萧包子深谙此道,拿捏得很好。 “比若水妹妹的如何?” 她一脸绯红,低声问了一句。 “各有千秋!” “能分出个胜负不?” “……” 这话李辰安就无法回答了。 他转移了话题:“丞相呢?” 萧包子丢了个白眼: “在下游喝水,这时恐怕睡着了。” “对了,你怎么会让我去救那步惊鸿呢?” 萧包子嘻嘻一笑,将梳子别在了头上,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了李辰安的肩头。 就像此前二人同骑一驴的时候一样。 “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 李辰安一怔,手老实了,“谁?” “我爹!” “……奚帷?” “嗯,他说让你帮步惊鸿一把有两个好处。” “其一,步惊鸿是一头独狼,但这人在武道上的天赋极高。” “步惊鸿修的是江湖中少见的杀道……他在戈壁的时候杀野兽破境,他来到吴国的东旭城杀人破境。” “我爹说这种人如果成为了大宗师,他的战斗力比其余的大宗师恐怕都要强悍。” “他说你出手并不能将他救下,但或许能收获他的友谊,这对你往后……我不知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但他说对你往后会大有帮助。” “其二,他说步惊鸿目前是一颗并不太重要的棋子。” “但这局棋的引发,却要从他身上开始……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棋局,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毫无兴趣。” 李辰安忽的一笑:“你究竟对什么事有兴趣?” 萧包子脸蛋儿微微一红,沉吟三息,羞怯的低声说道:“其实、其实我就馋着你的身子!” 李辰安顿时一愣,这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可我送到你嘴边你却不吃!” 萧包子嘟了嘟嘴儿,悠悠一叹:“非我不想,可这个家,没有若水妹妹去操持,定会乱了套!” “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要干的似乎也都是些大事。” “那家里谁来打理?” “我肯定是不行的,看着那些账簿我脑子都要炸了。” “楚楚……我不知道你对楚楚是怎样的态度,就算上她,她也打理不了那些家业。” “所以这事只能是若水妹妹来,唯有她,这个家才能井井有条,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 “我想了许久,这个家……我可以不在,楚楚也可以不在,唯有若水妹妹,她必须在!” 李辰安倒是没有料到萧包子已经想到了往后,不过萧包子的这番话他倒是极为认可。 在商业上,而今也就是弄出了酒来,也就是弄出了百炼钢来。 在他的计划中,未来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弄出来。 都是些极为赚钱的项目,都要开很多的作坊,还要铺开更广阔的商业渠道,这些事,自己恐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打理的。 那就只能是钟离若水才能胜任。 “你爹又去哪里了?” “我没问,他不是大名鼎鼎的奚帷么?” 萧包子忽然扭过头来,“我发现我随我娘,你瞧瞧,我那爹把阴谋诡计玩得天下皆知,可我……可我却偏偏不爱去动脑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李辰安又捏了捏,手感好极了。 “傻丫头,男人不会去喜欢一个喜欢玩阴谋诡计的女人。” “你看,你的武功高强,你还生得这么漂亮,对我关怀备至,让我心心念念的朝思暮想。” “不是说好的你在晚溪斋等我两年的么?你怎么跑这来了?” 萧包子夹了夹那双修长的双腿,低声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不是也受不了那相思之苦么?” “那明日我们同行?” 萧包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啊!” “舍不得丞相?” 萧包子又摇了摇头,“你的不二周天诀又精进了,这功法有些神奇,我发现你对我的吸引力变得更大,我很担心与你相处久了情不自禁……那可就误了若水妹妹的命!” “哦,对了,我那爹还让我告诉你一句。” “什么?” “对那位安亲王吴欢,若即若离即可。” “反倒是对那位平亲王吴悔,你若是在东旭城遇见,可结识一番。” 李辰安不知道奚帷此举的目的何在,但他知道奚帷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宁国而今已渐渐安宁,这个老丈人跑到吴国来了…… 莫非他要在这吴国掀起一些风浪? 由不得李辰安不佩服这个老丈人。 若是给这个老丈人归类,他理应就是纵横家了。 只是这偌大的吴国,凭他一人之力当难以弄出什么惊人之举。 他有同行者。 会有哪些人? 莫非那个霍传名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事我会记住,但我首先要做的还是去洗剑楼。” 奚帷让萧包子给他传音,让他收获了洗剑楼的那位大长老冉世平的友谊,还让他成为了这些人眼里的世外高人。 有师傅吴洗尘的骨灰葬在洗剑楼里,有冉世平同行去洗剑楼。 那么进入洗剑楼当不会有多大问题。 只是忘情台那处禁地,冉世平说这得看楼主吴洗渺的决定。 忘情台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冉世平没有多数,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条件。 这只能到了洗剑楼再看看。 “你不和我们同行那你去哪里?” “我去天音阁走一趟,再去东旭城等你们。” “去天音阁干啥?” “小武说他需要一些天山雪莲来配药。” “哦……” 萧包子转身,“你饿了没有?” “有点。” 萧包子起身,兴致勃勃的指了指一旁的一些器具: “等等,包包子发面来不及了。” “我下面给你吃!” 第六百五十七章 依依惜别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篝火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锅。 锅里的水已冒气了热腾腾的烟雾,但面却还没有下锅。 萧包子弯着腰揉着面。 李辰安坐在一旁仔细的看着萧包子揉面。 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案板上的那团面上。 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如一弯新月。 萧包子的麻袍很是宽大,于是,那弯新月的两尖就随着萧包子揉面的姿势浪啊浪。 他舔了舔嘴唇,任由丹田里的那股内息再次澎湃。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带着这些东西。” 萧包子带来的东西很是齐全,不仅仅有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案板和擀面杖! 这令李辰安在看着那浪啊浪的同时极为好奇。 萧包子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不是我带来的!” 李辰安一怔,“那是哪里来的?” “我爹!他送给我的!” 李辰安惊呆了: “……他送你这些东西干什么?” 萧包子小嘴儿一撇,“他说,我娘当年走哪里都会带着这些东西!” 她看了一眼李辰安不解的表情,想了想,又道: “你知道晚溪斋的每一个弟子都极为珍惜粮食,那是因为曾经饿过肚子。” “我娘呢,原本就是晚溪斋上一任斋主,她一辈子恐怕没见过多少银子……不对,也许她曾经也弄到过不少银子,不然晚溪斋里的那么多书从何而来?” “不过晚溪斋珍惜粮食的传统根植于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娘节俭习惯,走哪里都带着这些倒是也正常……我这时也发现了带着这些的好。” “比如这时候我就能给你煮一碗面吃。” “我在想,当年我娘是不是也是用一碗面或者一屉包子把我那个爹给弄到手的?” “很可能是。” “我娘虽然识字,但并没有真正的读过书,我娘既然收藏了那么多的书,说明她很仰慕有文才的人,恰好我爹就是那样的人,只是年纪比我娘大了许多。” “我娘年轻漂亮,我那爹……” 萧包子本想说嫩草惹老牛这事比较容易,想了想,终究是自己的爹,她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娘和我爹之间的故事,也不想知道。” 萧包子继续揉面,身子摇曳,浪啊浪。 片刻,她停下手直起了腰来,面已揉好。 她取了擀面杖将那一团面给擀了开来,变成了一张大大的薄饼。 锅里的水已开。 李辰安的视线离开了萧包子,左右看了看,“没有菜刀。” 萧包子转身,拿起了她的无为剑。 她拔出了剑,剑光一闪,李辰安便看见那剑飞快的向面饼劈了下去。 咄咄咄咄…… 面饼被萧包子给切成了粗细均匀的面条! 菜板却并没有破。 萧包子将切好的面条放入了锅里,扭头看了看李辰安: “我来的时候途径周庄,顺便去看了一眼小剑和小琴。” “他们怎样?” “小剑的伤已痊愈,在帮着银如命打理客栈。” “哦,这样也挺好。” 萧包子伸出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可他并不快乐。” “为啥?” “你在西山之巅死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宁国,小剑也知道了,他……他很伤心。” “小琴也很伤心。” “另外,听说松山剑院和牧山刀有许多弟子出了山,都去了桃花岛,现在桃花岛还真变成了一个实力强悍的门派。” “小剑说他也准备带着小琴去桃花岛……” 萧包子取了两个土碗,从几个瓶瓶罐罐里弄了一些调料,将煮熟的面盛进了碗里。 她竟然从一个小篮子里取出了两根葱来,就在溪水中洗了洗,又用她的剑将葱剁成了葱花! 捻了一撮葱花放入了碗中,她将一碗面递给了李辰安: “可惜没蛋了,如果煎个蛋会更好吃一些。” 李辰安接过,“这已很好了。” 萧包子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吃习惯了山珍海味,会嫌弃这有盐没味的面条。” 李辰安夹了一筷子,吹了吹,“我可没那么娇贵,好养得很,有你下面给我吃……带着海风的味道,这就是人世间最好的美味!”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她不知道什么是海风的味道,她只知道李辰安喜欢就是最好。 她吃吃的笑着,也端着一碗面,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辰安吃面。 她的心里此刻一片宁静。 便觉得这就是最安然,最美好的时刻。 便发现这头牛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心里就无比的踏实,这或许就是心之寄托吧。 李辰安也真的饿了。 在江湖小馆叫的那一桌子的菜并没有吃两口,萧包子煮的这面,虽然缺少了不少调料,但有盐,再有这葱花,他大口的吃着,吃出的是浓浓的爱的味道。 “那个夏花姑娘……” 萧包子小口的吃着面,忽的扭头看向了李辰安:“你在西山之巅那事发生之后,那姑娘伤心了很久,她救了我一命。” 李辰安一怔,他不知道萧包子当时万念俱灰差点就香消玉殒。 他也看向了萧包子,心想莫非你这是要我以身相许?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李辰安那猥琐的想法,又道: “我没别的意思,她肯定喜欢你的。她在武道上的天赋也极高,尤其是她学的天魔琴音,和晚溪斋的道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是百年前隐门里传出来的功夫,尤其是面对众多敌人的时候,杀伤力巨大,所以在晚溪斋的书籍中有记载说这两门功夫,应该是为战场而生……” “也就是说这两种功夫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它大范围的杀伤力对战斗的胜负有着极大的作用。” 李辰安将最后一口面吃完,问了一句:“隐门究竟是个什么门派?在哪里?” “隐门不是一个门派。” “那扇门没人知道在哪里,所以才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隐门。” “在晚溪斋的书籍中极少有关于隐门的记载,我猜测……隐门恐怕是当年大离帝国灭亡的时候,大离皇族所选择的避世之所!”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又道: “曾经的大离帝国非常强大,武道极为昌盛,大离皇族控制了江湖中绝大多数的武功秘籍,也培养了许多的高手。” “但大离帝国灭亡之后,那些曾经在江湖中极为厉害的武功却因此而断绝,所以有人认为那些武功秘籍都被大离皇族带走了,也由此推断大离皇族并没有消失。” “只是这些年来,却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也或者一直就在人世间。” “吃饱了没?” 李辰安点了点头,萧包子将李辰安手里的碗接过,“太晚了,你得回去了。” “好,你、你和我一起走吧。” 萧包子起身,俏皮一笑:“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我天天下面给你吃?” “都有!” 萧包子拿着碗向溪边走去。 她左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向左一摆。 她右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向右一摆! 依旧是那慵懒的扶风步。 她忽的转过了身来,“快回去!” “记住,在不二周天诀大圆满之前,你……无论如何得控制住!” 李辰安笑了起来。 起身,冲着萧包子挥了挥手。 他转身离去。 月下。 萧包子端着两个碗,笑靥如花。 第六百五十八章 驯马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吸引力在哪里? 在美貌? 在温柔? 在贤惠? 还是在若即若离的那种情絮里? 对于李辰安而言,在萧包子的身上,这些都有。 萧包子的身上还有着这个世界的女子极少有的那份洒脱和随性。 与萧包子相处,李辰安会非常放松。 无论是曾经两人同骑一头毛驴,还是今夜的那一碗葱花面,他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味道。 当然还有在那溪水里萧包子展现在他面前的一览无余的完美无瑕的身体。 在回江湖小馆的途中,李辰安甚至生起了治好钟离若水之后,就带着钟离若水去和萧包子一同隐居的念头。 那就是真正的齐人之美了。 可惜他现在还做不到。 不二周天诀能否悟透剩下的十个法式进入大圆满的境界,这是他一直没有说,却极为担心的问题。 另外……今夜里萧包子提起的隐门这个东西,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如果隐门真的是大离皇族所隐藏的地方,如果大离皇族真的拥有着天下最多最强的武功秘籍,这数百年的时间里,隐门会培养出多少的高手来? 这些高手若是来到了这世间,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可惜皇城司被大火烧过,那栋黑楼里已没有了关于隐门的任何记载。 不过这件事在李辰安的脑子里并不是一件主要的事,目前最为主要的事依旧是治好钟离若水。 就得在最快的速度赶去洗剑楼。 …… …… 晨鸡报晓。 天光微亮。 江湖小馆的门口。 安亲王吴欢紧紧的握着李辰安的手。 他的那张微胖的脸上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李兄!昨夜我一宿难眠!” “不仅仅是李兄的那首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还有李兄这潇洒的样子!” “我恨不能没有这亲王的身份,我恨不能成为李兄身边的一名书童!” “陪着先生游这人间山河,在这样的晨曦中出发,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歇脚,在先生的帐里点亮一盏灯笼,为先生磨墨,看先生落笔于纸的精美诗篇。” “哎……” “人生终究难如意,但求李兄记住我这个弟弟。” “待到有缘时,你我再相聚!” 李辰安想要将手给拔出来,却发现被这位安亲王抓得很紧。 这让他有些不习惯,因为吴欢不仅仅是抓着……他、他竟然还在摸着! 李辰安心里一突,使上了劲,拔出了手来,背在身后擦了擦,笑道: “贤弟,你是王爷,我就一山野闲人,各有所志,也各有所求!”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兄且慢!” “你我兄弟相识,得李兄一首绝妙之词却未备好礼相送……” 吴欢转身:“亦真,去将本王新近刚得的那匹宝马牵来!” 霍亦真一愣,心想那可是这位王爷最心爱的一匹马…… “还不快去!” “属下遵命!” 霍亦真转身离去,吴欢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张微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李兄不仅仅文才高绝,功夫也已超凡入圣。” “这匹马脚力极好,李兄既然要游历人间,与嫂子同骑一马长歌相伴,想来会传为江湖中的一段佳话!” “我呢就一俗人,那马跟着我反倒是浪费了,它跟着李兄,当会快乐一生。为弟的一番心意,还请李兄万万不要推辞才好!” 李辰安心想我这还不会骑马呢,但吴欢这话既然已说了出来…… 不就是一匹马么? “既然贤弟有此心意,我李某若还是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 “多谢的话且不说了,皆在你我兄弟的情谊之中。” 吴欢大喜,“不瞒李兄,此马为弟也才得到月余,不过这个把月以来,为弟却并未能将其驯服。” “此马来自吴国辽州,据说是万里无一的好马,只是这马的性子却极野……以李兄之能,当能降服之,当能陪伴李兄踏遍万水千山!” 就在这时,那叫霍亦真的牵来了一匹马。 就着江湖小馆门口的灯光,李辰安便看见了一匹油光水滑的漆黑的马! 倒不是很高大。 却极为神俊! 它的脖子高高的扬起,一副目中无人桀骜不逊的模样!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它的蹄子上,它的四蹄雪白! 就像前世传说中的霸王项羽所骑的踏雪乌骓! 然而它并不叫乌骓。 “李兄,此马我给它取名为黑云,只是它似乎很不喜欢,为弟每次呼之,它皆置之不理。” “此马还差半年才两岁,尚幼,但为弟府上的驯马师傅却说它的脚力已远超寻常马匹,奈何为弟终不得它之青睐,所以并不是为弟忍痛割爱,而是真心希望能为李兄所用。” 对于马,李辰安是没有辨识的知识的。 他又不是伯乐,上辈子也没研究过相马之术。 不过从外表看起来,这马的模样颇为不凡。 此刻夏花也看向了那匹马,她的眼睛一亮,忍不住说了两个字: “好马!” 她向那匹马走了过去,“好好的马!” 她站在了那匹马的旁边,正要伸手去摸一摸那马的脖子,却不料那马人立而去,发出了咴咴的嘶鸣,前蹄一家伙就向夏花踹了过去! 李辰安也看着这匹马,这是一匹小公马。 只是在这货的眼里,夏花这么漂亮的女子显然没被它打上眼。 夏花一家伙飞了起来。 脸上却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好烈的性子,若能驯服,定是良驹!” 李辰安抬头。 咦,粉色!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心想这货若是遇见了丞相或者贵妃……它还能扬起它那高傲的头么? 可惜丞相和贵妃此刻都不在。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都想要看看他能不能有那本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驯服这匹烈马。 李辰安走了过去。 手里已握住了那把锋利的匕首。 他站在了马头前,与那马对视着。 那马似乎很不喜欢有人站在它的前面,它的鼻孔中喷出了两道鼻息,它正要再次扬起前蹄。 就在这时,它的马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凌冽的光芒。 李辰安一匕首向它的脖子划了过去! 当然并没有划中。 但李辰安在那一刻散发出的杀意,却将这马给笼罩其中。 这马顿时一僵,后腿一夹,马嘴微微一张。 李辰安握着匕首的手落在了它的脖子上,它感觉到了那匕首传来的冰凉。 它没有动。 不敢动。 它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没有看见对它的珍惜,而是……毫不在意! 也就是说,自己若是反抗,他真的会一家伙将它个宰了! 它的耳畔传来了一个明明很轻柔,却让它觉得很是冰凉的声音: “马肉炖来味道也不错。” “二货,我们该走了。” 他收回了匕首。 霍亦真极为震惊的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解开了它的马嚼子,拍了拍它的脖子,又说了一句: “你若是想跑,就试试!” 他转身,挥了挥手:“贤弟,再会!” 吴欢愣了片刻,拱手一礼:“李兄……再会!” 然而,李辰安并没有骑马。 他挽着钟离若水的手上了马车。 那头二货看了看马车,垂头,跟在了马车后面。 吴欢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过了良久才悠悠一叹: “御马如御人!” “道理如此简单,本王偏偏没有弄明白。” “李兄……高人!” 第六百五十九章 黄昏 李辰安原本的四人小队多了一些人。 但前行的速度却并没有减缓。 这些日子里,他在早晚的时候会骑在那头二货的背上晃晃悠悠—— 在夏花极为眼馋的视线中,那匹马的名字不再叫黑云,而是被李辰安称之为二货! 至于什么叫二货,夏花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太过土气,也太过随意,配不上如此神俊的马。 可偏偏只要先生一唤这个名字,它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它甚至还会用马头极为亲昵的去蹭先生的身子,用它的舌头去舔先生的脸! 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但除了先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使唤它。 在其余人的面前,它依旧极为骄傲,并对靠近的人表现出它的不喜还有它的敌意。 先生,果然非常人! 不仅仅是文武双全,他竟然对驯马还有如此高深的手段。 那么先生还有什么没有展现出来的本事呢? 夏花心里无比佩服,不由又想起了李辰安。 他会驯马么? 应该是会的。 可惜,他却离开了这人世间。 夏花心里黯然,垂头而行,不觉中她心里的那天魔形象愈发的生动了两分。 一路而行,转眼数天过去。 在这个队伍中,二货渐渐就成了一个神奇的存在—— 冉世平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后面跟着的就是夏花。 夏花的后面是秦日钢驾驶的马车,冬娘骑着马伴随在马车的一侧。 马车的后面就是那头二货。 二货的后面才是步惊鸿和西门吹花二人。 先生的夫人在马车里除了晚上歇脚之外极少出来,夏花至今也没有与先生夫人说上一句话。 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先生夫人似乎不想和她说话。 一个冷漠的怪人,与先生的性子截然不一样。 当然,这些日子里先生也极少离开那架马车。 只有在清晨或者黄昏天气凉爽的时候,先生会将那二货给招过去骑骑。 看起来先生骑马的技术似乎并不好。 他极为小心谨慎,更是从来没有放开过二货的速度。 也不奇怪。 先生生于山野之间,那样的地方不需要骑马。 另外先生的手里没有缰绳,这马若是跑得太快,恐怕先生会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看着先生骑马夏花的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她很想去帮帮先生,但又一想先生天纵奇才,骑马这种小事,先生定会很快学会。 然而,她终究高估了李辰安。 十日之后。 夕阳如画。 一片辽阔的原野上,一方小小的水塘边。 夏花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披着一身艳红的夕阳望着远方。 她的小嘴儿微翕。 她的小手儿紧紧的拽住了衣裳—— 李辰安骑着二货第一次在这原野上加快了速度! 二货跑得越来越快。 那四只雪白的蹄子渐渐如踏云一般。 先生的身子在二货的背上一摇一摆…… “哎呀……!” 夏花一声惊呼一飞而起! “噗通!”一声,李辰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大意了。 没有施展乘风步。 他一家伙掉在了草地上,四肢朝天! 夏花尚未落地,李辰安已从草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还在狂奔的二货一声大吼: “二货,回来!” 夏花落在了李辰安身边,便见那马调转了马头又冲了回来。 “先生……” 李辰安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无须担忧!” “此马我若不能骑……今晚加个菜!” 夏花一怔:“先生想加个什么菜?” 二货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它的那张马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笑意。 然而,那抹笑意渐渐在它的脸上凝固,马眼里流露出的是极大的恐惧。 “炖马肉,吃不完的风干,此去洗剑楼还有个把月的时间,当干粮!” 夏花莫名惊诧,心想这能怪马么? 先生将不会骑马之罪加在马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可片刻之后她就惊呆了—— 二货小心翼翼的接近了李辰安,用它的马头蹭了蹭李辰安的手,似乎在表达着它的歉意。 “你,给我跑稳了,别总是一颠一颠的,再将我摔下来一次……” 李辰安摸了摸马脖子,翻身上马。 他甚至没有去抓马脖子上的鬃毛,二货心惊胆战的又向前跑了去。 初时慢,渐渐快。 夏花瞪大了眼睛,因为那马无论速度怎样,它的背,始终都保持着平衡的状态。 先生骑在马背上,仅仅只有少许的起伏。 似乎先生和那马合二为一! 李辰安很满意。 这二货确实聪明,能听懂人话。 现在骑着这玩意儿很是舒服,就像安装了空气悬挂。 挺好! …… …… 吴国皇宫,东宫。 夕阳落山。 余晖满院。 吴国太子吴谦已下了朝,脱去了那一身太子常服,换上了一身锦缎长衫。 他站在一片荷塘边,望着天边的晚霞,看了许久。 眉间的皱褶没有舒展开来,依旧是满满的疑惑。 “二皇兄请旨入京为父皇祝寿这并不奇怪,本宫也早已知道。” “只是……二皇兄从西岭郡来京都,他竟然出现在了下河郡……恰好从魏公公的手里救下了步惊鸿……” 吴谦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一名老者。 这老者看上去六旬左右,头发花白面容矍铄,下巴处留着一捋短须,显得极为精干。 他就是吴国机枢房的大统领莫望尘! “你说,会有如此之巧的事?” 莫望尘躬身一礼:“老臣也认为这不是个巧合。” “那你怎么看?” 莫望尘沉吟三息,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许是……和放出去的削藩的声音有关!” 吴谦并没有觉得惊讶。 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负着双手又望向了那片晚霞。 “吴国,深受藩王之害!” “这些王爷们虽然在边陲之地,但他们的手,却早已伸入了吴国腹部的那些富庶之州!” “他们通过总总手段,控制着吴国的经济,夺取了大量的财富!” “不仅仅如此,各地藩王还都拥有自己的私兵,且规模越来越大!” “毒瘤啊!” “全是些毒瘤!” “若是任由他们继续下去……吴国……恐国将不国!” “此事,本宫断不会轻易放弃!” 莫望尘又沉吟了三息,他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又低声的说了一句: “殿下,出现在河下郡的还有一个人。” 吴谦一怔,“何人?” “李辰安的先生,小李飞刀李小凤!” 第六百六十章 胸有大志 当莫望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签顿时吃了一惊。 “……李辰安还有个先生?”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多余,以李辰安之才学,他当然有一个先生。 这个先生的学识肯定还极高! 否则怎可能教出一个诗仙来? 以往他猜测李辰安的老师应该是宁国的某个大儒,却不料听到的是一个从未曾听说的名字。 小李飞刀李小凤……这听起来更像个江湖中人。 “这李小凤是个怎样的人?” “回殿下,从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中看来,此人不仅仅武功极为高绝……他用两把飞刀轻易就破了阴阳双煞的圆月弯刀救下了原本该必死的步惊鸿!” “恐怕、恐怕至少是个半步大宗师!” “另外,此人在文学上的造诣也非常人莫及!” “夏花夏姑娘拜了他为先生……说是他的两句话就让夏姑娘破了一境下阶!” “在下河郡的江湖小馆,他还随口吟诵了一首词,以至于安亲王当场就要和他结拜兄弟!” 吴谦顿时就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莫望尘…… “这么厉害?” “岂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他那首词是怎样的?” 莫望尘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吴谦: “请殿下过目!” 吴谦接过一看,心里大惊——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词!” 吴谦曲指一弹这张纸,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难怪二皇兄会想要和此人结拜为兄弟……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词!” “此词,不在李辰安的任何一首词之下……!” “高徒、名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雅士!” “只是……” 吴谦将这首词揣入了怀中,疑惑的看着莫望尘,“李辰安死于蜀州西山之巅,死于丽贵妃之手。” “这丽贵妃也死在了西山之巅……他的这老师就算是想要为他报仇也没了机会,他来吴国干什么?” “回殿下,说是他想要去一趟洗剑楼,去帮他的弟子给吴洗尘上一炷香,另外就是想代李辰安看一眼那处禁地。” “忘情台?” “正是!” 吴谦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他的眼里却一片冰寒: “他竟然想去看看忘情台……那就让他去吧。” “洗剑楼千年,除了那位祖师爷吴愚之外,还没有人能够走出忘情台。” 莫望尘点了点头,“那么……机枢房就不需要对这李小凤动手了?” “不用,只要他真的敢进忘情台,他的命运就和他的那弟子一样。” “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去花费精力。” “机枢房的重点,依旧在监视八大藩王的身上。另外……无涯关那边的情况有些异常,宁军按兵不动,温煮雨偏偏没有行文催促……” 吴谦摇了摇头:“本宫总感觉有些怪异!” “对了,上次你说宁军征召了许多民夫在伐木?” “回殿下,正是!” “莫非他们意图搭建云梯?可得让夏璃夏大将军谨慎着点。” “火器局对那烟花的研究可有了进展?” 莫望尘摇头一叹: “殿下,今岁夏雷倒是不少,可火器局那边为了捕获那雷电,至今已死了二十八个人了!” “非老臣怀疑,这烟花的配方,是不是有些问题?” 吴谦坚定的摆了摆手,说道:“不可能有问题!” “就算是宁国的火器局想要欺骗本宫,丽贵妃总不可能吧?” “丽贵妃也亲口对本宫说过,那烟花最为关键处,就在于引雷入瓮!” “如此强大的火器,要造出来肯定不易,叫火器局万万不可灰心,找到为何会被雷电给电死的原因,一定要将烟花给造出来!” 他又望向了最后的那一抹晚霞,“本宫继位之后,那些藩王们恐怕就坐不住了。” “本宫只要手里掌握着烟花这种神器……那本宫巴不得他们反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在空中一握拽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除去这些毒瘤,吴国……才会更上一层楼!” “死再多的人,也定要将烟花给本宫造出来!” “……老臣遵命!” 吴谦意气风发。 “本宫在有生之年,必励精图治,重现大离帝国昔日风光!” 莫望尘吓了一跳,心想殿下果然胸有大志! 这是要一统三国之意啊! 吴谦双臂一举: “本宫将打出一个大大的江山,让夏花刮目相看!” “她自幼不是瞧不起本宫么?” “本宫不仅仅要娶她为妻,本宫还要让她对本宫死心塌地!” “本宫不仅仅要征服万里江山,本宫还要征服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 “夏花……待本宫黄袍加身御驾亲征……你就是朕的皇后,你将与朕同享这壮美河山!” …… …… 夜风微凉。 篝火正旺。 夏花却打了个冷颤。 这是怎么的? 她取了一块柴火放入了篝火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先生…… 那股寒意顿时消失。 先生果然非常人! 世俗的礼法对他没有丝毫的约束,他此刻竟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正搂着师娘的腰! 他的那两个随从似乎已习以为常,不过洗剑楼的那位大长老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冉世平在烤着肉。 兔子肉。 步惊鸿背对着篝火望着天空在发呆。 西门吹花在看着步惊鸿,不过西门吹花的眼里却是满满的喜意。 就在夏花打量着的时候,李辰安转过了头来看向了冉世平,招呼了一句: “冉兄,” 冉世平抬头,微微一笑:“李老弟是想问问忘情台?” “不是,我是想问问洗剑楼里有没有关于不二周天诀这功法禁忌的一些说法。若是冉兄知道,还请冉兄说给我听听。” 冉世平想了想,“说来惭愧,祖师爷创立洗剑楼之后,这千年时间里,洗剑楼的弟子再没有一人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至今,最接近大圆满的是李辰安的师傅吴洗尘……他看懂了其中的十二个法式,可惜却还是输给了九灯和尚。” “要说禁忌……那就是必须在大圆满之前保持童子之身,否则那股纯阳泄露,哪怕悟透了十八个法式,最终也会欠缺一些火候。” “哎……洗剑楼这千百年来不容易啊!” “举世无双的功法,偏偏没有一个弟子能够练成,以至于这些年来洗剑楼不得不学别的功法来维持洗剑楼的存在。” “而今……洗剑楼越来越不受皇室待见,” 冉世平长长一叹:“当年大离帝国覆灭,洗剑楼为吴国的建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转眼便是三百余年过去,也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李辰安一怔,“皇室对洗剑楼不满?” 冉世平苦笑一声: “李老弟去了洗剑楼见到了楼主也就知道了。” “楼主吴洗渺,他是吴洗尘的亲弟弟!” “若是先生看在李辰安的份上能够帮洗剑楼一把……老哥感激不尽!” 第六百七十七章 忽悠 这个中秋夜,吴国的学子们注定不成眠。 吴国的那些参加了这场中秋文会的文武官员们,也注定不能眠。 不是因为太过欢喜,而是因为备受打击。 既然睡不着那怎么办? 喝酒! 勾栏听曲! 于是,这个夜里东旭城的各处青楼皆人满为患。 据说那些青楼那个晚上卖出了许多的酒,可偏偏那些文人们叫了许多的小姐儿,却并没有让她们吹拉弹唱。 他们在喝酒叹息,在和那些小姐儿们述说着人生的无趣。 于是,文汇楼的故事便落在了那些青楼女子的耳朵里。 她们也知道了宁国的那位诗仙李辰安有个先生叫李小凤,知道了这些少年们的悲伤失意来自于一个叫李小凤的人。 更知道了那李小凤的诗词也是天下一绝! 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这样落在了那些小姐儿们的耳朵里,当她们在听到这首词之后,她们也睡意全无! 却是因为激动! 这首词好到了她们无法言喻,也好到了没有任何一人敢为这首词去谱上一曲。 她们在同情那些学子的同时,据说一个个也在脑子里勾画着李小凤的模样—— 既然是李辰安的先生,那年岁肯定是比李辰安大的。 恐怕在四十来岁。 正是有味道的年龄。 于是,她们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里甚是欢喜。 至于那些官员们,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府上之后,却尽皆沉默。 或煮一壶酒赏月,或握一盏茶望着月下的荷塘。 夏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她是夏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她在文汇楼直接拂了太子的脸面…… 以这些大臣对太子的了解,这位爷,可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主! 那么,太子殿下当会在心中记恨上夏国公府,就算现在他还在东宫不能对夏国公府做点什么,可明年秋,他登基为帝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有人决定与夏国公府划清关系。 有人寻思悄悄看看。 也有人将这消息用信鸽送去了远方的某个亲王的藩地。 就这样,吴国渐起了暗流。 而这场文会受伤最重的,当然是太子吴谦了。 他原本将一切把控得恰到好处,原本他将通过这场文会,再收获天下学子之心。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从天山而来的夏花姑娘,她竟然用一首李小凤的词,将所有人心头的那热情之火给浇灭。 不仅仅是浇了一盆水,她用那首词,狠狠的打了本宫的脸! 她让本宫的那些话成为了笑话! 她让本宫在那些文武大臣的面前,像一个不学无术偏偏还狂妄自大的小丑一样! 没有一步台阶。 她直接一脚将本宫踹在了悬崖之下! 吴谦回到东宫之后,砸碎了一柄他最爱的如意。 他就在小桂子惊恐的视线中,在书房的窗前,站了一宿! 同时。 夏花此举,也让她的父亲兵部尚书夏琉极为不安。 夏国公府。 五进院落的夏国公府很大。 府上有参天的古树,也有大小各异的花圃。 后花园里还有一方广阔的假山荷塘。 假山下,荷塘边,凉亭里。 一盏灯笼。 两个老人。 一壶茶。 一壶茶已喝清。 夏国公夏莫愁一捋长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那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戴着一顶漆黑的斗篷,却没有用黑巾蒙面! 他,是宁国大儒花满庭! “老夫一直以为奚帷还活着,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已过世。” 夏莫愁拎起了一个白玉酒壶,斟了两杯酒,想了想,将这两杯酒洒在了地上。 “墉国还存在的时候……差不多四十年前了吧,” 夏莫愁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花满庭,“那时候我和他也都才十六七岁,正是少年时候。” “他随墉国皇家学院的学子们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我与他也就是在那时候相识,却并不是因为诗词,而是在青楼争夺一个女子。” 夏莫愁摇头自嘲一笑:“都年轻气盛,于是打了一架,彼此武艺相当,结果打到最后握手言和,一起喝酒。” “也就是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他就有着极为远大的理想。” “他的书读得很好,但在诗词上却并不怎样。他说,他读书不是为了写出锦绣文章,而是为了给墉国甚至给这世界的所有国家,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们秉烛夜谈,他说了许多令我震耳发聩之言。” “比如千年的大离帝国,它如此强盛,可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从内部垮掉。” “也比如他说大离帝国的历代皇帝……足足五十三个皇帝,在各自的统治时期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花满庭端着酒杯抬眼看向了夏莫愁,“什么现象?” 夏莫愁咧嘴一笑:“他说,那些个勤政的皇帝,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看似建立了一个个的太平盛世,可偏偏这所谓盛世时期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却是最苦的。” “反倒是那些啥也不想管的皇帝,懒政的皇帝,百姓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好一些。” 花满庭一惊,夏莫愁那双白眉一扬,“老兄,是不是觉得这很没道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奚帷这番话没有道理,可当我仔细的去看过那一段的史书……野史看的更多一些,我忽然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勤政的皇帝都有几个相似的毛病!” “极为重视自己的名声,总想着能管住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百姓!” “总希望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思路去走,绝不希望有人发出别的声音,或者做出逾越了规矩之事!” “也就是说,那些自诩为勤政的皇帝,他们都喜欢给别人画一个框,出框者为异己,必杀之!” “他们为了让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更好一些,还喜欢打仗!” “我承认大离帝国的几次领土扩张,皆是那几个最为有名的皇帝御驾亲征去打下来的。” “疆域倒是大了许多,但每一次的出征,对于百姓而言,却仿若一场寒冬!” “在他们治下,税赋是最高的,国库,却是最空虚的。” “反观那些懒散的皇帝,老百姓反而得到了休养生息,朝中反而诞生了许多名垂青史的能臣名将!” 顿了顿,夏莫愁也举起了酒杯,和花满庭喝了一杯酒。 “奚帷说,这就叫无为而治……并不是不治,而是这样的皇帝,没有去指手画脚,也没有去给大臣们定下条条框框。” “大臣们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没有受到约束,反而天马行空。” “各种税赋的减少,百姓们过的更轻松,反而促成了商业的繁荣。” 夏莫愁抬头望月,悠悠一叹,“他说……这就是自由的思想所开出的自由的花!” “他说,那就是他所想要的美好国度。” “吴国,恐怕又会出现一个勤政的皇帝,可我已经老了,我原本以为李辰安能将宁国带入那自由之境……” “哎,却没料到他英年早逝。” “我已不过问世事许多年,老兄说的那件事……” 花满庭忽的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了一句:“那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夏莫愁一惊,看向了花满庭,“……若如此,老夫就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花满庭微微一笑,起身,“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六百七十八章 老狐狸 长夜。 无眠的长夜。 夏国公府后花园的那处凉亭里,花满庭已飘然离去。 夏国公夏莫愁依旧坐在这里。 他在饮酒。 一个人。 一壶酒。 一口又一口。 作为一个老狐狸,他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花满庭给忽悠的。 事实上,花满庭抵达东旭城已有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花满庭来过夏国公府三次。 二人早已在数十年前就认识,花满庭在年轻的时候游历过吴国,他夏莫愁也曾经出使过宁国。 他是一个武将。 却受奚帷的影响极深。 故而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也很不错。 在吴国,他有着儒将之名头。 今夜再见花满庭,甚至最后答应了花满庭成为吴国的又一个奚帷…… 这并不是夏莫愁真的因为奚帷的那些所谓的崇高思想,仅仅是而今吴国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的那一道道暗流。 削藩首当其冲! 以他的国公身份,他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削藩究竟好不好? 这个问题他仔细的思量过。 站在公正的立场,这一政策是很不错的,但站在个人的立场…… 他的女儿夏婉亦,却是大皇子平亲王吴悔的王妃! 这一刀下去,女儿女婿,还有那些外孙外孙女们,恐怕没有人能得以幸免! 在亲情的面前,他必须阻止那位太子登基之后削藩的举动。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望,本希望皇上会在某个朝会上否定此事,然而皇上却只字未提。 这便说明皇上也有此意。 当今皇上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莫要看他现在似乎将朝政都交给了太子殿下在打理,可只要他还活着,他随时都可能翻手云覆手雨! 尤其是他手里掌握的两股力量—— 机枢房! 和神鹰军! 神鹰军的上将军勾仲,被称之为皇上的鹰! 而机枢房的莫忘尘,则被称之为皇上的犬! 这一鹰一犬,都绝对忠于皇上,若是皇上真的下了决心要削藩……就算是无法反抗,也得给儿孙们寻一条保命的后路。 花满庭今夜说李辰安没死! 夏莫愁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李辰安若是真死了,花满庭断然不会来吴国! 他一定会在宁国的太学院当他的院正! 另一方面,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孙女夏花钟情于李辰安……这条退路就这么清晰了起来。 甚至若是能借助李辰安之力,在吴国做出一番惊人之举,也不是不可能! 那答应花满庭当一个奚帷,又如何? 何况自己还不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那么谁是第一个呢? 就在夏莫愁仔细揣测的时候,夏琉带着女儿夏花走了过来。 “父亲!” “爷爷!” 二人躬身一礼,夏莫愁瞪了夏琉一眼,看向夏花却欢喜的笑了起来。 “来来来快坐下!” “上次爷爷去天山,这转眼又是年余未见,我的孙女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快坐啊,让爷爷好生看看……” 夏莫愁一手牵着夏花,扭头就看向了夏琉,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又瞪了夏琉一眼,“还呆在这干啥?还不快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好菜?” “老子要和孙女喝一杯,你站这碍眼!滚滚滚……!” 夏莫愁一脸嫌弃的挥手,夏琉生无可恋的离去。 夏花嘻嘻一笑坐在了夏莫愁的对面,“爷爷,今儿晚上我好像闯祸了。” 夏莫愁一捋长须,脖子一扬:“老夫的孙女闯祸又何妨?那都不是个事!” “说说看,你干了个啥事?” 夏花抿了抿嘴:“我、我好像将小签子给得罪的死死的!” 夏莫愁顿时张大了嘴巴,迟疑片刻,低声问道:“你说的是……太子殿下?” “是呀!” 夏莫愁咽了一口唾沫,左右看了看,俯过身子:“你这刚回京都,咋就得罪他了?” 夏花沉吟三息,将今夜文会之事向夏莫愁说了个仔细。 “我就是看不惯他踩着李辰安和李先生……明明天下没有谁在诗文上比得过他们俩,可小签字偏偏睁眼说瞎话!” “这不是颠倒是非么?” “我、我忍不住就将先生做的那首词给诵读了出来,父亲说,小签子的脸都青了。” “小签子小时候心眼儿就很小,恐怕、恐怕会对夏府记恨在心!” 夏莫愁一捋长须,坐直了身子,“哦……” “你说的那李先生和他夫人……他们向洗剑楼而去?” 夏花原本以为爷爷会仔细去想想怎么应对吴谦,却没料到爷爷竟然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事。 她点了点头,“先生和师娘是去替辰安完成他的遗愿的。” 夏莫愁一听,忽的就笑了起来。 夏花一怔,心想父亲说自己这可是捅破了天,爷爷怎的如此风轻云淡?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莫担心什么,太子登基毕竟还有年余时间。” “爷爷倒是想要问问你,你下天山去了宁国,你也见到了李辰安……你觉得李辰安这孩子如何?” 夏花顿时一愕,脸蛋儿忽的一红,过了片刻又徐徐暗淡了下来。 她微微垂头,一声叹息:“再好又能怎样?人死终究不能复生。” 夏莫愁又俯过了身子,仔细看着孙女的脸,他已明白这个孙女真的是喜欢上了李辰安。 他没有说李辰安还活着。 他说的是:“其实太子对你极为有意,既然李辰安死了……你年龄也不小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就嫁给太子,吴国的皇后一定是你的,你觉得如何?” 夏花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视线一凝,言辞极为坚定:“不如何!” “辰安去世,我、我的心里已凝聚出了天魔相,就是他!” “我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 “我要回天山去,如师傅那样,在天山上过一辈子!” 夏莫愁眉梢一扬,并没有生气,却极为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说,你已凝聚出了天魔相?这天魔相还是李辰安?” “嗯,天魔心法讲求至死不渝,所以……我谁也不嫁!” “爷爷尊重你的意见!” “这一次回到京都,可得多呆一些日子,你娘对你也日日思念,多陪陪你娘。” 夏花咬了咬嘴唇,“我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陪我娘了。” “你还有别的事?” “我、我想去一趟洗剑楼。” 夏莫愁沉吟片刻,“为了见那位李先生?” 夏花点了点头,眼里又绽放出了一抹光彩来: “先生才学极高,他去了洗剑楼之后就会和师娘去游历天下了。我、我担心以后再难见到他,所以……另外我也要去洗剑楼找独孤寒比试比试!” 夏莫愁又看向了夏花,“也好,那你去和你娘说说话。” “多谢爷爷,小签子那事……?” 夏莫愁摆了摆手:“明日你去洗剑楼之前来书房一趟,爷爷写一封信,你替爷爷带给洗剑楼楼主吴洗渺!” “好,那孙女先下去了。” “嗯!” 夏花欢喜离去,夏琉愁眉苦脸的走来。 夏莫愁看向了夏琉,这一次没有训斥,而是说道: “坐,陪为父喝几杯。” “又是一年中秋时,这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很快就会入冬了。北府那地方的冬天会很冷,得叫你妹妹妹夫多准备一些过冬之物!” 夏琉一惊,便听父亲又道: “你记一下,明日你去请萧川庭……就是原来墉国的那位制笔巨匠,请他来府上一趟,为父想要请他亲手做一支笔。” 夏琉就蒙圈了。 心想父亲当年弃笔从戎,这放下笔已经数十年。 这怎么忽然要做一支笔了呢? “倒酒!” “无涯关,你弟弟夏璃那边的情况如何?” 夏琉斟酒,回道:“宁国的赤焰军依旧未动,但听说吴冕去了玉丹城,召集了许多木匠在秘密的弄着什么……” “另外,说是宁国工部派了人在玉丹城里也建立了一处火器局,防守极为严密,恐怕是在造烟花。” “哦,” 夏莫愁喝了一杯酒,“这无涯关,怕是守不住!” “……那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摆了摆手,“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不是说熟读兵书有为将之姿么?” “勾括与太子相处甚好,而今却仅仅是个城卫军千夫长……这对不住他的才华!” “所以你明日上朝之后,让这些年养的言官向太子殿下上一封谏书弹劾夏璃,就说……夏琉死守无涯关不思进取,贻误战机,给了宁军充分的准备时间!” “如此下去,恐怕无涯关难保,举荐勾括为大将军,接替夏璃镇守无涯关!” 夏琉大吃一惊,“这……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又摆了摆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太子会临阵易帅么?” “原本他恐怕还会迟疑,但今夜夏花既然得罪了他,他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夏琉又斟酒,低声问了一句:“父亲,是不是形势十分不利?” “你怎就这么愚蠢!” 夏莫愁训斥了夏琉一句,又道:“按照为父说的去做,时间不多了,再过两天,为父重病卧床,不再露面,谁也不见!” “另外,你多去白鹿书院走走,这些年白鹿书院没落了,但不要忘记那位秋尘秋老夫子!” “他不仅仅是夏花的启蒙老师,也不仅仅是吴国的一位大儒。” “若不是当今皇上棒打鸳鸯,他和天音阁的那位长公主,恐怕早已儿孙满堂!” 第六百七十九章 秋尘 圆月当空。 坐落于东旭城北郊的白鹿书院在这月光下显得极为冷清。 那道不算高大的牌坊上挂着一盏灯笼。 孤零零的。 就连牌坊上白鹿书院那四个大字都没有完全照亮。 偌大的书院里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小院子里,此刻还亮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挂在一颗老槐树上。 树下有一张低矮的石头桌子,桌子前坐着两个老人,桌子上倒是放着一坛酒,摆了三个菜。 花满庭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坐在秋尘秋老夫子的对面。 他拿起酒坛拍开了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 “想了四十年,看了四十年,想明白了没有?看开了没有?” 秋尘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答非所问:“好酒!” “不是醴泉,此酒何名?” 花满庭咧嘴一笑:“画屏春!” 秋尘微微一愣,“取广陵城画屏湖之名?” “正是!” “这么说,这酒,也是李辰安所酿造?” 花满庭眉梢一扬,盘了盘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这些年你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秋尘又喝了一口,“你这话不全对,至少老夫还记得画屏湖,也知道李辰安。” 花满庭抬眼:“他的那些诗词,你也都知道?” “知道,这白鹿书院里虽然一个学子都没有了,但老夫还有一个书童。诗仙的诗词那么出名,我那书童对他极为仰慕,以至于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在诵读,老夫自然也就知道了。” 花满庭沉吟三息,“那你觉得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秋尘一捋长须微微颔首:“自然是极好的,确能当诗仙之名,尤其是那一篇《卖炭翁》。” 花满庭端起酒碗遥遥一举,二人对饮了一口。 “他还有一个身份,宁国的摄政王,你对他治国理政的能力了解多少?” 秋尘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全然不知,也不想知,毕竟他已经逝去,知道了反倒是徒增烦恼。” 说完这话,秋尘又道: “你从宁国跑来,就为了说服我离开这白鹿书院?” 花满庭点了点头:“我担心你死在这地方都没有人知道。” 秋尘咧嘴一笑淡然说道:“何处不埋骨?我倒是觉得死在这里挺好。” 花满庭不置可否: “我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秋尘算一个。” 他徐徐站了起来,抬头望月,“四十多年前,你从越国来到宁国,我记得我们就是在广陵城的画屏湖畔第一次遇见。” “你在宁国呆了一年光景,我陪了你一年光景,而后……你就来到了吴国。” “你又留在了吴国。” “我还记得我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三次屈居第二!”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秋尘,“你拿了三次第一!” “长公主吴雯对你爱的死心塌地,你对吴雯也一往情深……这本应该是一段人间佳话,可偏偏机枢房却查出了你那越国枢密院的身份!” “吴皇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嫁给越国的一个间谍头子,他没有宰了你,这理应是长公主为你求的情。” 秋尘抬眼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看来你对我还是用了心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越国枢密院的人,你还敢邀请我去宁国?” 花满庭摇了摇头:“我不是邀请你去宁国。” “那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花满庭回到了桌前,坐下,俯过身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来吴国,确实有一些事要办,也不是顺道来看看你,来看你,本就是我原本的计划之一。” 秋尘别过头去,自嘲一笑:“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说,你这老头子看起来还有点味道。” “说正事,”花满庭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秋尘又看向了花满庭,“还有什么正事?” “你先听我说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你去过一趟洗剑楼!” 秋尘一听,心里剧震,他的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花满庭,“你还知道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紧张,以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当然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 “那年春,吴洗尘久久不回归洗剑楼,其弟吴洗渺正式接任洗剑楼楼主,天音阁阁主吴雯也去了洗剑楼!” 秋尘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手已悄然的放在了桌下。 桌下,藏着一把剑! 花满庭似乎毫不自知,他又低声说道: “那年春,去了洗剑楼的还有宁国牧山刀的山主陆初七和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等人。他们当然是去祝贺吴洗渺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偷偷的去了。” “你去了倒也没什么。” “因为你不是去的洗剑楼所在的剑山,而是剑山下的一处幽谷,所以其实并没有人知道你有去过,除了长公主吴雯!” “你们在那处幽谷呆了几天,而后各自归去,长公主回到天上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秋尘的视线愈发凌冽,花满庭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件事原本不应该有人知道,但吴雯回了天山就开始闭关,她诞下了一个男婴,在那个男婴才十个月的时候,吴雯带着那孩子下了天上……” “她太急着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应该就是在这里,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几天,却被吴皇知道。” “你被下了大狱,吴雯带着那孩子去了洗剑楼,还没到达洗剑楼就遭到了伏击,吴雯重伤,你们的那个孩子……当然就被吴皇下令处死!” “若不是吴雯以死相逼,你活不到现在!” 秋尘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不,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和吴雯的孩子,他并没有死!” 秋尘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那双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场伏击,是大宗师莫望尘亲自带着机枢房的高手去的! 就连吴雯都身负重伤,那孩子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花满庭竟然说那孩子并没有死…… 秋尘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他还活着?” “嗯,活蹦乱跳的活着。” “他、他在哪里?” “在宁国,师从陆初七。”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木!” “是谁救了他?” 花满庭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抬眼,说出了两个字: “奚帷!” 第六百八十章 三人行 离开了长乐宫的小武就像从笼子里放飞的鸟。 他很快乐。 只是这份快乐不再如以往那般简单,变得比以往更沉重了一些。 玉京城,云集别野。 清晨的云集别野上空弥漫着薄薄的晨雾,小武就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着那山峦间的晨雾。 阿木抱着他的刀也站在院子里,却看着屋檐下的那一窝燕子。 八月十七了。 这一窝燕子早已孵化。 其中两只小燕子此刻正站在那小窝的边沿,扑棱着翅膀,看着外面的世界。 一只大燕子,也不知道是它们的爹还是妈,此刻也站在窝沿,对着那两只小燕子叽叽的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 片刻,那大燕子张开翅膀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又看向了屋檐下的那两只小燕子,又叽叽的叫了几声。 应该是在鼓励着它们。 于是,两只小燕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它们挥动了幼小的翅膀飞了起来。 其中一只飞到了那树枝上,但另一只却掉了下来。 它摔在地上! 大燕子极为紧张的从树枝上落下,在地上跳着,又在叽叽的叫着。 可那只小燕子扑棱着翅膀却并没有飞起来。 大燕子似乎急了。 它又飞上了树枝,小燕子双翅撑着地,小脑袋使劲的抬了起来。 阿木看见了那小燕子的眼睛。 在那双漆黑的小小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紧张、是无助,是被舍弃的恐慌。 就像当年自己小时候流落在这玉京城的街头一样。 他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的从地上将那只小燕子捧了起来。 拇指极为温柔的摸了摸小燕子的羽毛,想了想,他一飞而起,飞到了屋檐下,将这只小燕子放回了燕巢里。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刀站在不远处。 “就要入秋了,燕子还有个把月就要南飞。” 他走了过来,站在了阿木的身边,“如果它学不会飞翔……燕群离开的时候,它必死无疑。” 阿木依旧仰着头望着燕巢,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师兄觉得,它能飞起来!” “为何?” “因为它有一双完好的翅膀,仅仅是因为它的胆子太小罢了……多飞几次,多摔几次,或许就能成功了。”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也望向了那燕巢,摸了摸嘴,嘀咕了一句:“还没尝过燕子肉的味道。” 阿木收回了视线,瞪了他一眼。 那只小燕子又站在了燕巢边。 它的小脑袋左看看又看看,对面树枝上两只燕子都朝着它叽叽的叫着。 它似乎真的又鼓起了勇气,它再次展开了翅膀…… 它飞了起来! 并没有落在对面的树枝上。 它向广阔的天空飞去。 树枝上的两只燕子也一飞而起。 渐渐消失于薄雾之中。 阿木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王正浩轩的肩膀,“小师弟,它比我小时候幸运!” 王正浩轩瞅了阿木一眼:“真不让我爹帮你查查你的父母是谁?” 阿木摇了摇头:“那时候那么苦难的日子我都挺了过来……那是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 阿木抬头,望着那氤氲薄雾,“我没有小武的心地那么纯洁善良,他们既然抛弃了我……就像那小燕子的父母一样,他们南飞而去,留下一只无法飞翔的小燕子任由它自生自灭……” “不对,那只小燕子没有飞起来,至少它的父母还落在地上来看了它一眼,至少也在树枝上期盼着它能再次飞翔。” “可我的父母……” 阿木苦笑一声,“二十一年了,我已长大,已能独自生活,他们从来没有来找过我,我也不再需要他们来找我。” “这样,挺好。” 小武走了过来。 他那双干净的脸看着阿木,咿咿呀呀的说着些什么。 他拉着阿木走入了凉亭中,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到: “父母给予我们生命,这便是最大的恩赐!” “老天爷让我们顽强的活了下来,这并不是让我们去记住过往的那些不快或者仇恨。” “李辰安说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各自的境遇,有的人一路坦途,也有的人一路坎坷。” “我们的路是坎坷的,我们的视线就不应放在那些坎坷之上,而是应该去看那坎坷路边的不一样的风景。” “这样,我们的心情才会美好,走那坎坷的路,也才不会觉得太累。” 小武放下了笔,看向了阿木。 阿木咧嘴笑了起来,倒不是感谢于小武的这番开导,而是觉得小武这家伙,当真有一颗慈悲之心。 李辰安以前也说过,正是因为小武的心地纯洁简单,所以他的眼睛才最为干净。 对于任何事物,小武首先看见的是这些事物美好的一面。 对于美好,小武很会欣赏。 但对于不美好的事物,小武却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毁灭了不美好,剩下的就是美好了。 杀光了坏人,世间剩下的就是好人了。 这便是小武最为简单的思想逻辑。 阿木认为自己就是个凡人,终究做不到如小武这般的轻易拿起或者轻易放下。 “我曾经也想如你这样不去想那些过往的事情,我也曾希望自己能活在阳光下。” 阿木看着小武,说的极为认真: “但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父母没有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丝毫印象,但那童年的阴影却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中。” “挥之不去!” “所以去了牧山刀之后,师傅说我的刀速度永远不会比小师弟快,因为我的刀比小师弟的刀更重。” “初时我并不理解,都是一样的刀,为什么我的刀就比小师弟的刀更重呢?” “于是,我疯狂的练刀,只练一刀,那就是拔刀出刀,就是为了证明我的刀能够比小师弟的刀更快。” “然而……直到我长大,直到我离开牧山刀,我的刀确实始终没有小师弟的刀快。” “师傅说我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在刀道上的路,我要走的应该是厚重,而不是快!” “慢,且重,亦可牧山!” “我知道我错过了一些岁月,我也知道师傅说的那句话的道理何在。” “重的不是刀,重的是我脑子里的那些往事。” “刀本随心,心重,刀自然就重了。” “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又告诉我,如果我能放下那些往事,我的刀将举重若轻,不仅仅是速度比小师弟快,威力也会比小师弟更强。” 阿木苦笑,双手一摊:“可我却放不下。” “就这样负重而行也没啥,活在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潇洒。”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看着师兄,忽的说了一句:“啊,这么多年,师傅他骗了我!” 阿木也看向了王正浩轩:“师傅没有骗你,师傅说当你长大了,不再没心没肺,不再惦记着狗肉,也有了心事之后,你的刀就会变重。” “那就是举轻若重了,懂么?” 王正浩轩张大了嘴巴,摇了摇头:“不懂!我还是觉得狗肉不可弃!” 阿木没和王正浩轩再说什么,因为心事这个东西,不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的,小师弟这样愉快的与狗为敌,也挺好。 他转头看向了小武,“咱们去哪?” 小武提笔一挥:“无涯关!” 三匹俊马托着三个少年在这一天的清晨离开了京都。 阿木不知道小武跑无涯关去干什么。 王正浩轩根本没去想这事,他惦记着养在长乐宫的那条狗。 而后才想起在江南的平江城里,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洗剑楼 一 昭化二十四年八月十八。 午时。 马车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已没有马车能够通行的路。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大路的尽头,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巍峨的群山。 “这就是剑山。” 洗剑楼大长老冉世平伸手一划拉,又道:“李先生请看,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峰,是不是如许多插在大地上的巨大的剑?” 李辰安仔细的看着,没有看出来那些山峰怎么就像剑了。 就算是像剑,那也应该是剑尖朝天的剑! 但他依旧点了点头,问的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洗剑楼还有多远?” “还有半日脚程……但山路崎岖,得走快一些。” “嗯,”李辰安转身看向了秦日钢夫妇,从怀中摸出了夏花那弄来的那些银票递了过去,“这一路你们辛苦了。” “我们可能会在洗剑楼呆一些日子,你们夫妇拿着这些银票回去吧。” 秦日钢夫妇彼此惊诧的对视了一眼,秦日钢看向了李辰安:“先生,出发时候就已付过了……若是先生洗剑楼之事结束,我们夫妇再送先生回去,我们就在这扎营等着先生和夫人,如何?” 李辰安咧嘴一笑,将这一叠银票塞到了秦日钢的手里,还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你们不必等我,你们回去之后,去一趟燕云关找一个名叫苏沐心的将军。” “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这些银票,是这一任务的报酬。” 秦日钢连忙推却,“先生,太多了。” “拿着,银子这玩意儿对于我而言是个身外之物,对于你们夫妻恐怕更重要一些……我们要赶路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辰安转身,牵起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先生……!” 冬娘和秦日钢齐齐跪拜了下去,“往后,若有幸能再与先生相遇,我们夫妇二人愿永远追随于先生左右!” 李辰安只好又转过身来,“起来吧,若有缘,当能再会!” “告辞!” 秦日钢夫妇躬身一礼,“谢先生!” …… …… 山间小径。 大长老冉世平走在最前面。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骑着二货走在中间。 步惊鸿与西门吹花走在最后面。 此刻西门吹花的视线就落在那匹黑马的背上—— 通往洗剑楼的山路崎岖陡峭,李先生与夫人同骑一马,李先生似乎很担心他的夫人从马上掉了下来,所以先生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的搂着夫人的腰。 先生果然是不在乎这人间规矩的。 这便是先生之洒脱。 李辰安搂着钟离若水骑着那头二货,就像曾经他搂着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子一样。 这二货比小黑驴子高大了不少,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倒不是说李辰安的骑术有了精进,而是这二货懂得了这主人的需要。 它就算是爬坡上坎也走得极为平稳,生怕这主人一家伙掉了下来,一刀子将自己给弄死了。 钟离若水这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 但她却没有丁点害怕。 她的身子靠在李辰安的胸前,她感觉到的是来自李辰安的温暖,还有那份安全。 这两日里喝了小武配制的药,她的精神头儿又好了一些。 还有最后半日的路程就抵达洗剑楼了……接下来,在洗剑楼要呆多久,就得看辰安他悟透那十八法式的时间了。 许是半年,许是一年,也或许…… 钟离若水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山。 这条羊肠小径就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路边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溪畔开着许多的野菊花。 秋天,真的到了。 那么,冬天也就更近了。 一阵秋风从山谷中吹来,带着些许润湿的水汽,有些凉,钟离若水的身子微微一缩,李辰安连忙冲着前面的冉世平说了一句: “大长老,稍事休息。” 冉世平停步,转身,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这山谷里的气候会更冷一些,恐怕就要下雨了,你得多加一件衣裳。” 李辰安在挎在马侧的行囊中翻了翻,翻出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到了洗剑楼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可别受了寒。” 冉世平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这位李先生替他的弟子李辰安来洗剑楼看一看吴洗尘的墓,他带着夫人……他的这夫人举止有度就连吃饭的模样都极为斯文秀气,哪里像是山野村姑的样子? 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还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他们从宁国而来,这一路路途遥远,这位李夫人恐怕没少吃那颠沛之苦。 何必呢? 不过冉世平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便是李先生夫妇二人的感情极深,受不得那分别之苦,就算是这一路遭一些罪,在那位李夫人的心里,恐怕也比吃了蜜还要甜。 李先生是个心思极为细致的人啊! 他对夫人之爱……当真是人间表率!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收拾妥当,他正要抱着钟离若水骑上马背,却忽的扭头向身后看了过去。 他的眉间忽的一蹙,在那一蹙的短短时间,他的视线迅速的扫过了四周。 他看的是这四周的环境。 右前方的溪边有一颗参天大树,树下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左边是陡峭的崖壁,无可藏身之处。 他又侧耳一听,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耳朵里愈发的清晰。 “有人来!” 冉世平顿时一惊,他这才凝神仔细一听,脸上也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来的不少……不应该啊!” 李辰安没有再犹豫,他将钟离若水一把放在了马背上,在黑马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带你娘去那处巨石后面,给老子躲好了!” 二货微微一愣,或许是在想谁是它的娘! 它很快就明白了,撒开蹄子就向那处巨石奔去,钟离若水吓得花容失色,她在慌乱中抓住了缰绳,才发现这马背很是平稳。 她没有掉下来。 她扭头。 步惊鸿站在路中央,面朝后方。 李辰安就站在步惊鸿身后丈许距离。 冉世平已向前走去。 山路的转角处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锦缎长袍,背上背着五把剑的少年人! 李辰安看着这个人,这少年生的剑眉星目,身材修长,很是帅气。 只是他的脸显得太白净了一些。 有些娘。 那少年站在了步惊鸿面前丈许。 他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步惊鸿?” “你站一边去,呆会再收拾你!” “谁是李小凤?” 李辰安双手已各扣住了六把小李飞刀,“我就是,你是谁?” “秋九楼!” 李辰安眉梢一扬,“哦,不认识。” 第六百八十二章 洗剑楼 二 作为吴国大名鼎鼎的秋庄的三少爷,秋九楼这个名字还真有许多人不知道。 因为放眼吴国,敢直接叫他秋九楼的人并不多。 无论是在江湖中还是在朝野里,这些人都会恭敬的叫他一声三少爷! 因为三少爷的剑! 也因为三少爷掌控着实力极为强大的江湖第一帮玄武堂! 步惊鸿一听,此刻那双浓眉也微微一蹙。 他也不认识秋九楼,但他早已听说过秋九楼这个名字。 偌大江湖之中,能够让三少爷亲自出马的事,这么些年来还从来没有过。 今日这位三少爷亲自前来…… 就在步惊鸿的视线中,那转角处走来了许多人。 许多带着各种武器凶神恶煞的人! 秋九楼依旧站在最前面,他背负着双手,脖子微微仰着,他的视线越过了步惊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但那双眼里的眼神却变得更为冷漠。 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在秋九楼的眼里,从此之后,江湖中将不会再有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字。 哪怕传闻这李小凤是半步大宗师! 哪怕李小凤身旁还有一个洗剑楼的大长老! 哪怕李小凤前面还有一匹凶悍的狼! “现在算是认识了,不过……认识不认识也没啥关系。” 秋九楼并没有急着动手,因为猎物就在眼前,猎物无处可逃。 “你这个人,本少爷觉得还是有点意思的,嗯……确实有些才华,难怪夏家那女魔头要拜你为先生。” “原本呢,在西岚城,你阻碍了玄武堂河西分舵击杀步惊鸿的任务,夏家那女魔头传话给了本少爷,说是本少爷若是为难于你,她要烧了本少爷的九层剑楼……” “本少爷听了之后十分惊讶,因为那女魔头自视甚高,她竟然拜了你为先生……你能令她折服,这大大出乎了本少爷所料。” “本少爷以为你会和她同来京都,还寻思着当宴请你一番,看看你的风采,然而,你得罪了比女魔头更厉害的人,所以,你死了不要怨恨于我,我也是奉命而为。” “摸着良心讲,你做的那首中秋词真的很不错,本少爷觉得比李辰安那厮去岁中秋所做的十六首都还要好。” “你从山野而来,能够留下两首词在人间,也算是值得了。” 李辰安默默的听着。 他的双手也背负在身后。 没有人看见他的袖袋中落下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瓷瓶子里装的是迷离。 “吴谦派你来的?” “嗯,太子殿下说要用你的脑袋来做一个酒壶。” “我仔细的想了想,就算是夏花真烧了本少爷那九层剑楼,也比得罪了太子殿下来得更好一些,他毕竟是吴国未来的皇帝,本少爷可招惹不起。” “你……你自尽吧,步惊鸿也必须死,其余人,本少爷没兴趣杀,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不如何!” 秋九楼眉梢一扬,“那就都去死吧!” 他招了招手,冷冷说道:“杀了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他身后十余人提着刀剑便冲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步惊鸿“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没有大吼! 他根本就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忽的半蹲,而后猛的一蹬。 他像一匹发现猎物的狼一样向前冲了过去! 他手里的剑,在刹那间发出了清脆的剑吟。 那剑吟极为高亢,满含战意! 满是杀意! 一个半百老者从秋九楼的身后走了过去。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便超过了前面那十人! 他在空中拔出了剑,一剑向步惊鸿杀了过去:“你们去杀李小凤,老夫来宰这头狼!” “锵锵锵……!” 他的话音刚落,二人的剑,已在空中相撞。 数声精铁交鸣之声响起,阴暗的光线下,便见一阵璀璨的火光闪烁。 步惊鸿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挥手。 并没有掷出迷离。 脱手而出的是他的小李飞刀! 足足十二把小李飞刀! 其中十把小李飞刀直奔冲来的十人而去,另外两把却向步惊鸿对战的那老者而去! 那十人皆是玄武堂的高手,最低都是二境中阶的身手。 他们都有着极高的江湖经验,在来的途中,对敌人也有过一番仔细的分析。 他们知道小李飞刀李小凤的飞刀很厉害。 他们也知道小李飞刀的境界很高。 所以,这十人中,最前面的两个老者,一个是半步大宗师,另一个是一境下阶的身手。 在秋九楼看来,有此二人,足以拿下那李小凤,再加八个二境以上的高手,这是为了做到在最短的时间里万无一失的解决这场战斗! 至于那位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 冉世平没有动手。 不是他不帮着李辰安,而是因为秋九楼的身后还有一个老者。 他竟然是吴国皇室供奉、大宗师,楚天极! 楚天极看了看冉世平,眼里没有杀意,反而还带着一抹笑意。 但冉世平却将迈出去的那一只脚收了回来。 因为,他已感觉到自己被楚天极锁定! 如果自己出手,楚天极必然出手。 半步大宗师距离真正的大宗师还很遥远,自己若是迈出第二步,楚天极的剑……恐怕就到了自己的身边,甚至也到了李先生的胸前! 不过楚天极却在此刻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没有再看冉世平,而是看着李辰安刚刚掷出的那十二把飞刀—— 悄无声息的小李飞刀! 最前面的那位老者忽然止步。 在那飞刀电射而来的瞬间,他挥动了他手里的剑。 剑光闪烁间,“叮叮叮叮……”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挡住了其中的六把飞刀! 其余四把,却从他的剑光中飞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一人捂住了脖子,满脸惊骇的踉跄两步“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声惨呼,接连三声,三人被三把飞刀命中,虽没有一击毙命,却皆被那三把飞刀重伤! 另外还有两把向步惊鸿面对的那老者飞去。 步惊鸿后退一步,提剑,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剑,气势愈发强大。 刚才那一拼之下,他体内凶悍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 他的右边肩胛尚未愈合,此刻,“咔嚓!”一声再次碎裂。 并不是受外力所伤。 而是他体内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一境中阶的全力一击,对面那老者哪怕是半步大宗师,此刻也必须小心去应对。 他的剑在空中连续点了两次。 “叮叮!” 两声,他击飞了那两把飞刀,这才忽然发现那李小凤……他要么未尽全力,要么,就根本不是什么大宗师! 而此刻, 李辰安身前三丈距离。 那半步大宗师的老者击飞了他的飞刀之后,并没有去看身后伤亡的人。 他一剑而来! 全力的一剑而来! 他以为李辰安也是半步大宗师。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才刚刚突破二境下阶! 在半步大宗师的面前,二境下阶,就是个渣渣! 李辰安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又挥了挥手! 那老者心里陡然一紧,再次止步,一剑掠过! 便听“砰”的一声!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不是飞刀! 不是飞刀会是什么? 远处的楚天极眉间又是一蹙,他并没有吭声。 第六百八十三章 洗剑楼 三 小李飞刀,冠绝天下! 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人的名树的影,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在江湖中人的眼里极为神秘。 只知道他是李辰安的老师。 只知道他的飞刀出神入化。 就连机枢房的阴阳双煞在他的飞刀下都没能讨到好处,甚至传说若不是这位李小凤李先生心无杀念,阴阳双煞二人恐怕会死在他的飞刀之下! 这就很厉害了。 甚至就连太子吴谦都告诉三少爷,说那李小凤至少是个半步大宗师! 所以秋九楼才带了玄武堂的顶尖高手前来,而太子吴谦似乎还不放心,还将大宗师楚天极给请来压阵—— 按照太子吴谦的说法,万一那李小凤是个大宗师呢? 负责击杀李小凤,或者说为了探出李小凤真实底细的这老者,乃是玄武堂左护法马空远! 他面对李小凤,当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在那一剑劈出之后,看见的竟然是破碎的残渣! 不是飞刀! 他来不及分辨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因为对面那李小凤忽然向后飞去,在倒飞而去的同时,又向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一闪而逝的六把飞刀! 他的所有精神都在这六把飞刀之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剑再次挥动。 一道道剑光闪过。 他击飞了其中四把飞刀! 还有两把! 他身后半步的另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玄武堂执法堂堂主戴崇源冲了过来。 “叮叮!” 两剑! 两剑将余下的两把飞刀击飞。 二人并肩而立,望向了远处的李小凤,又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又有六把飞刀向他们飞了过来! 这厮,身上究竟带着多少把飞刀? 楚天极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古怪。 他的眉间紧锁,因为他没有看出那李小凤半步大宗师的实力表现在何处。 顶多不过二境上阶。 那小李飞刀的速度,力度,在他的眼里,都无法和半步大宗师的实力相配。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楚天极疑惑的时候…… 他的眼忽然一直,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玄武堂左护法马空远,堂堂半步大宗师! 在面对李小凤的这六把飞刀的时候,他出剑的动作,居然变得慢了一拍! 而那位一境下阶的执法堂堂主戴崇源,他出剑的速度,居然慢了足足两拍! 高手对决,哪怕丝毫差错都会致命! 一拍,这已不是丝毫,这简直就是放弃了抵抗在寻死! 果然, “噗噗噗……!” 连续六声! 那六把小李飞刀,其中四把射入了马空远的身体! 另外两把,当然射入了戴崇源的身体! 马空远似乎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移动了一下身子,他躲过了最为致命的一刀—— 一刀本该命中他的喉哝,却射入了他的右边肩胛。 但足足四把飞刀射入身子,哪怕是大宗师也抗不住啊! 秋九楼此刻也惊呆了。 他愕然的张开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噗通!” “噗通!” “……噗通!” 三声! 不仅仅是戴崇源和马空远倒在了地上。 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冉世平,他竟然也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就太玄乎了! 秋九楼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那小李飞刀,莫非真的就是大宗师?! 他此刻才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实力? 前面那十几二十把飞刀,他是闹着玩的? 但马空远和戴崇源挡不住他大宗师一击,冉世平在旁边看着他为啥也倒了下去? 刀气? 刀气逼人? 如此凌冽的逼人刀气…… 秋九楼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就看向了楚天极。 能杀大宗师的只有大宗师。 他的心都在滴血! 整个玄武堂,半步大宗师也就只有三个。 一境以上的高手也只有六个! 这一家伙就在那李小凤的手里折损了俩……那接下来就该你楚大宗师去对付他了吧! 楚天极却并没有动。 他一直看着李辰安,眉间紧锁。 而这时候,步惊鸿与玄武堂右护法白振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砰……!” 一声闷响。 步惊鸿的身子忽的飞了出去! 他的腹部被白振狠狠的踹了一脚。 他的身子在空中弯成了一张弓,他在倒飞出去的时候,嘴里喷洒出了一路的血! “砰……!” 又是一声闷响。 他撞在了溪边的一颗树上,“咔嚓”一声,那根大腿粗细的树被他拦腰撞断。 他落在了地上。 西门吹花一声惊呼,飞一般的跑了过去。 但步惊鸿却徐徐爬了起来。 他的左手杵着他的剑。 他的嘴角还留着血。 他一身都被鲜血染红。 他的右肩胛早已开裂,血晕红了一大片。 但他偏偏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带血的牙。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拒绝了西门吹花的搀扶,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而此刻,白振才听见马空远和戴崇源那痛苦的惨叫声,才看见二人也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一脸狰狞的步惊鸿,而是极为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手里又扣住了四把飞刀。 但他并没有再射出去。 他看的是站在秋九楼身边的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老者! 步惊鸿走到了这小径上,他正要再提起他手里的剑,却被李辰安给呵止了: “你伤得太重!”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子丢给了西门吹花,“给他包扎伤口,这里交给我!” 步惊鸿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因为这位李先生太厉害! 有李先生在此,根本无须去担心什么。 于是,步惊鸿极为放心的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了西门吹花的怀中。 李辰安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 但他还有他的手段。 比如袖袋中的那些瓶瓶罐罐。 小武配制的毒实在太好用,面对那位尚未出手的高人,他准备试试牵机! 小武说这东西与迷离有相似之处,但这东西却比迷离更为霸道! 它无色无味,凝而不散,就算是对方屏息住呼吸,它也能从皮肤侵入。 但与迷离相比它有个缺陷,它的发作时间没有迷离来的快! 它需要至少一炷香的功夫! 李辰安必须在释放了牵机之后再拖延一炷香的功夫! 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动手,却不料对面的那高手忽然扭头看向了旁边的那座山! 李辰安眉间一蹙,他也望向了那座山的山腰子处! 一人从山上飞来。 一身青衣。 别无它物。 无刀、无枪、无剑! 只有一双背负在身后的手! 可楚天极却又皱起了眉头: “翻云覆雨手燕基道!” 他的话音刚落,他又扭头望向了正前方。 有一人穿着一袭灰白麻衣骑着一头青牛徐徐走了过来。 秋九楼愕然一惊: “九州一剑吴洗渺!” 他的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个更急促的声音传来: “秋九楼,姑奶奶一定要烧了你那九层剑楼!” 秋九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回头,他知道来者何人—— 女魔头,夏花! 第六百八十四章 洗剑楼 四 李辰安没有料到燕基道会在这最紧要的时候出现。 他也没有料到师傅吴洗尘的亲弟弟,当今洗剑楼的楼主,江湖人称九州一剑的吴洗渺会在这时候到来。 他更没有料到夏花这丫头也跑了过来。 但他知道此间事,已没他啥事了。 燕基道落在了他的身旁,他没有去看对面的楚天极。 他看着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拱手一礼: “在下燕基道,见过小李飞刀李先生!” “谢先生所赐之药!”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一脸淡定的模样:“无足挂齿……令郎可好!” “得皇上亲手所治,已无大碍,我准备让他痊愈之后去燕云关,在苏沐心手下当个小卒子,不知道李先生意下如何?” “嗯……宁武卒?当会前程无量!” “那就好!” 燕基道抬头,吴洗渺骑着青牛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后。 “一年不见,楼主可好?” 吴洗渺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尚好!” “老夫听闻贵客来到,却还是来的晚了一步……这位就是小李飞刀李先生?” 李辰安转身,一怔,这老头和师傅吴洗尘当真是一个爹妈生的。 活脱脱一般模样! “在下正是,见过楼主!” “先生多礼!” 吴洗渺从牛背上跳了下来,冲着李辰安还了一礼,一声叹息:“可惜我那兄长的徒儿……早听说他已参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法式。” “兄长来信说起时候尤为欢喜,他说……洗剑楼千年无人练成的不二周天诀,说不定李辰安能够练成。” 李辰安一怔:“吴先生为何有如此判断?” “兄长说,李辰安不拘于世俗,思想极为跳脱,有不羁之心,有天马行空之念,偏偏还有强大意志力去控制他的欲念!” “这都是参悟不二周天诀的关键之处!” “可惜……兄长未能等到,我亦未能等到,他却追随兄长而去,不二周天诀……不知道何年才又能出一个如李辰安这样的人来修炼了!” 李辰安有些脸红,幸亏带着面具看不见。 “逝者已矣,江湖代有人才出,终究会有人练成的。” “这里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李辰安转身指了指对面的那些人,视线落在了夏花的脸上。 他冲着夏花招了招手:“你过来!” 夏花欢喜极了。 她一飞而起,越过了秋九楼,向李辰安飞了过来! 一身白裙飘飘。 白裙如花一般在空中绽放! 李辰安抬头…… 一抹鹅黄! 他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去看落在身边的夏花的欢喜,他的视线落在了秋九楼的脸上。 “我记得你说你叫秋九楼?” “……正是!” “还打不打?” 秋九楼扭头望了一眼楚天极,楚天极面无表情。 这怎么打? 对面来了个大宗师燕基道。 又来了个洗剑楼楼主吴洗渺。 还有一个突破了一境下阶的女魔头夏花! 很显然是打不过的。 “不打了!” “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秋九楼一愣,“那你想怎样?” “赔钱!” 秋九楼就惊呆了。 他以为对方要么将他们都给宰了—— 这种可能不大,毕竟秋庄在吴国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何况洗剑楼早已衰败,吴洗渺也不愿意引来玄武堂那么多的杀手。 他以为那小李飞刀李小凤要让他留下一两把剑! 这才是对他秋九楼最大的侮辱! 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秋九楼爱剑、爱剑谱如命,也都知道他秋九楼折服敌人之后,便取敌人之剑。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李小凤李先生他居然说赔钱! 三少爷是缺银子的人么? “开个价!” 李辰安伸出了一根指头,“一万两!” 秋九楼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一万两?” “本少爷就值一万两银子?” “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十万两!” “只是本少爷身上从来不带银子,这样,本少爷给你写个欠条,你随时可以凭着这欠条来秋庄拿取!” “……没笔墨纸砚,本少爷说话算话,夏大小姐在此可为证,本少爷再取一把剑给你为凭!” 说完这话,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秋九楼从背上拔出了一把剑,他走了过去,将这把剑递到了李辰安的手里。 他看了看站在李辰安身边的夏花,“回去之后,我自己烧了那九层剑楼,你可满意?” 夏花脖子一扬:“得看本姑娘的先生满不满意!” 秋九楼又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摆了摆手:“留着吧,只是你回去之后,如何向吴谦交代?” “打不过啊,本少爷总不能真拿鸡蛋去碰石头吧,有楚大宗师作证,太子殿下想来也是懂这道理的人。” 他极为光棍的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着他的人: “收拾收拾!” “该抗的抗,该抬的抬,能治的回去治治,不能治的找个地方埋了!” “走走走!” 楚天极没有转身往回走。 他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忽然拔出了背上的剑! 他的剑在拔出的那一瞬间便散发出了夺人心魄的剑芒! 他一飞而起。 一剑向燕基道杀了过去! 李辰安正要掷出手里的飞刀,夏花的手刚落在剑柄之上,燕基道已踏前三步,伸出了一只手! 手在空中一翻。 那一剑从天而降 “噗噗噗……” 剑花点点。 燕基道的手在空中翻飞如疾风暴雨中的雨燕! 他的手拍打在了楚天极的剑身之上!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他清晰的看见楚天极的剑身在左右偏移一寸距离之后,轨迹依旧没变! 燕基道张开的手忽然握成了一个拳头,他一拳砸在了那剑身上。 “嗡……!” 楚天极的剑剧烈的震动,却依旧坚定向前! 燕基道伸出了两根手指,就在那剑尖距离他三尺左右距离的时候,他的两根手指准确的夹住了楚天极的剑尖。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 楚天极的剑再进一尺,定在了空中。 燕基道的两指松开,身子一侧,一掌向楚天极的胸前拍了过去! 重重掌影。 明明如惊涛拍岸,偏偏又悄无声息! 楚天极哈哈一声大笑,他倒飞而起,手中长剑挽出了朵朵剑花。 剑花在惊涛中翻涌,渐渐消散。 掌影在消散的剑花中渐渐平息。 楚天极落在了地上。 收剑。 却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视线又落在了燕基道的脸上: “翻云覆雨手,比樊桃花之剑……略逊半筹!” 燕基道背负着双手眉间微蹙:“你何时与樊老夫人打过?” “两年前!” “胜负如何?” “老夫之剑,也逊色于她半筹!” “可她已仙逝!” 楚天极沉吟三息,“那老夫之剑,逊色于她足足两筹!” “何意?” “她已无敌!” 她明明死了,为何楚天极却极为慎重的说她已无敌? 第六百八十五章 洗剑楼 五 楚天极秋九楼等人就这么离去。 燕基道望着楚天极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李辰安也看了许久。 钟离若水已走了过来,她显然也听见了楚天极说的那番话。 她并不能理解,但心里却很是疑惑—— 奶奶逝世已近一年光景,那人怎么会说奶奶已无敌? 李辰安同样不解。 因为是他亲手将樊桃花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的。 莫非……老夫人还活着? 老夫人活着当然是个好事! 一个天下无敌的老奶奶,这对于自己、对于宁国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他扭头看向了燕基道,却发现燕基道的神色极为凝重。 “我要走了。” “去哪里?” “碣石。” “……碣石在哪?” “宁国之东。” “去那干啥?” “观苍海!” “……” 燕基道忽的一笑:“大宗师也是不一样的。” “楚天极既然判断他比老夫人逊色了两筹,这便意味着老夫人若是出手,大致可以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 “我和楚天极差不多……这天下已知的那些大宗师,和我们都差不太多。虽说能杀大宗师的只有大宗师,但谁要杀谁都并不容易。” “我得去碣石闭关,观沧海三年。” “你……多加小心!” 燕基道又看向了吴洗渺,问了一句:“何时能踏入那扇门?” 吴洗渺摇头苦笑,“恐怕终生无望。” 燕基道沉吟片刻: “独孤楼极有武道天赋,他的独孤剑法有些看头,我倒是觉得大有希望……步惊鸿更不错,洗剑楼后继有人,” 他忽的又看了看李辰安: “说不定还会有人练成不二周天诀。” “再见!” “祝你好运!” 燕基道一飞而去。 李辰安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总觉得燕基道的这些话里似乎藏着某种深意。 他似乎很急迫。 他急迫什么呢? 吴洗渺悠悠片刻,也极为深沉的说了两个字:“隐门!” …… …… 剑山是一片巍峨群山。 洗剑楼就坐落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上。 李辰安一行拾级而行,走在苍松翠柏间的青石小径上。 这里的空气愈发的清新,但气温也变得更低了一些。 二货显然没有萧包子的那头黑驴厉害,它走这样的山路并不平稳,李辰安干脆将钟离若水背在了背上。 醒过来已经有些时候的冉世平依旧走在队伍的前面,他的脑子还有些懵,不知道这之前那场打斗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的额头有个青包。 隐隐作痛。 他抬手揉了揉,没明白这青包是如何来的。 吴洗渺走在李辰安的身后,他时不时会抬眼看看,对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的来历颇为好奇。 毕竟如燕基道这样的大宗师为他出了手,听起来燕基道还欠了他的一份情。 还有走在李先生身旁的夏花夏大小姐……这位天音阁未来的阁主,对她的这个先生显得极为尊敬。 夏花带来了她爷爷夏莫愁的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那老狐狸说让自己无论如何要招待好这位李先生。 这位李先生要去忘情台,可千万不要为难了他。 可忘情台是洗剑楼的禁地! 夏莫愁是知道的。 这千年来,进入忘情台的洗剑楼弟子可不在少数,所想都是为了在里面寻觅参悟不二周天诀的那丝机缘。 可他们进去之后,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再出来! 而后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也不能进去了。 因为兄长吴洗尘离开了洗剑楼,带走了不二双剑。 听说兄长将雌剑给了樊老夫人,将雄剑给了李辰安。 樊老夫人又将雌剑给了她的小孙女钟离若画,而李辰安却死在了西山之巅。 那么这李先生的身上有没有那把雄剑呢? 吴洗渺此刻没有问,因为洗剑楼就快到了。 尚未转过这座山,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瀑布的轰鸣之声。 穿过了一片水雾,李辰安抬头,便看见了这青石小径上竖立的一个高大的牌坊。 牌坊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洗剑楼”! 再穿过这道牌坊,眼前的景色忽变。 不再是陡峭的崖壁,而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色彩斑斓的高山草甸! 就在这广阔的草甸上,有一座显得有些突兀的九层楼阁。 这座山没有峰。 那楼阁就是它的峰! 楼阁处有一颗参天古木,楼阁旁有一条潺潺溪流。 楼阁的四周…… 便是满眼的各色的花! 在这视线的尽头,是耸立于湛蓝天空下的一座座雪山! 夕阳洒落在雪山之上,便是一眼的金黄! 夕阳落在这草甸之上,便是一副生动的画卷。 此处,极美! 李辰安很喜欢。 钟离若水也被这高山的奇异景象所吸引,她虽然觉得就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却依旧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让我下来。” 钟离若水在看着风景。 夏花在看着钟离若水。 吴洗渺指了指那颗古树下的那座楼,“那就是洗剑楼!”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远处散落着一些木制的房舍,想来就是洗剑楼的弟子们的住所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 那头青牛带着二货离开了人群,在草甸上撒起了野来。 这也是那二货的欢喜,只是那青牛似乎年岁比较大了,它不紧不慢的走着,时不时望一眼那狂奔的马,偶尔发出“哞……”的一声长鸣,这高山草甸便有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就在那一声牛叫之后,有一男子从远处飞来。 他落在了吴洗渺的面前,躬身一礼:“师傅!” “嗯,这位就是李小凤李先生。” 独孤寒看了看李辰安,这个先生年岁与自己相仿,师傅竟然称他为先生…… 他又躬身一礼:“李先生!” “他就是老夫的关门弟子独孤寒。” 李辰安看向了独孤寒。 这人长得有点意思。 他有一双倒八字眉! 他的眼睛也不大,却很有神,但他的嘴大。 他的个子比李辰安矮了足足一个脑袋,身子骨也显得很是精瘦,这粗略一瞧,还真看不出有极高的武道天赋。 相反,他给李辰安的第一印象是有些……猥琐! “听闻你自创了独孤剑法?” 独孤寒对此颇为得意,“回李先生,在下确实自创了独孤九剑,只是……只是而今才成七剑,剩下两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顿了顿,他忽然问了一句: “李先生能否给在下指教一二?” 说这话的时候,独孤寒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他之所想,也不过是为难一下这所谓的李先生—— 大家年岁都差不多,凭什么我要尊称你一声先生? 洗剑楼虽然早已没落,但洗剑楼的剑,却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步惊鸿抬头,蹙眉看向了独孤寒,心想李先生根本就没见过你那独孤七剑,又如何能够指教你一二? 这家伙,分明是要为难李先生。 他正要上前说一句公道话,却没料到李辰安开了口: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指点你一二!” 第六百八十六章 洗剑楼 六 日照金山的景色极美! 这样的景色是钟离若水从未曾见过的。 她惊诧于这美丽的景色,敬畏于那雪山的威严,感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这才真正的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这是一方圣洁的土地。 接下来,自己就将在这片土地上渡过那不知道余下的多少时光。 就在她心里感慨的时候,她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句话。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 夏花的眼里没有丝毫怀疑,不知道谁给她的那坚定的信念,她一听就知道先生一定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独孤七剑之弊端,甚至能够给独孤寒的独孤九剑提出最好的建议。 所以,夏花又看了看独孤寒,眼里极为羡慕。 洗剑楼楼主吴洗渺看向李辰安的眼神却极为惊诧。 因为整个江湖,除了独孤寒之外,他是最了解独孤七剑的人了。 可就算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最后两剑应该是什么样子。 大长老冉世平与吴洗渺此刻的心情一般无二。 而此刻从远处飞来的足足八个吴洗渺的亲传弟子,这时也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 大师兄练剑仿佛入了魔! 他日思夜想,就算是做梦说的梦话,也是独孤九剑的最后两剑! 七剑并不完美。 这就像一个故事讲到了高潮之处却没有后文。 对于大师兄而言,便如鲠在喉,令他寝食难安。 也因如此,大师兄的境界便卡在了二境上阶,迟迟无法突破。 师傅说如果大师兄走不出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突破。 这位从未见过的李先生,他竟然说他能指点大师兄一二…… 那么大师兄便应该将那七剑使出来给这位李先生看看。 可大师兄并没有拔剑。 而这位李先生,他也没有要求大师兄使出那七剑! 他见都没有见过那七剑,又如何能指点? 就在众人惊诧的时候,李辰看看着独孤寒又开了口:“拔出你的剑!” 所有人觉得这才正常,不然这位李先生可就高到难以想象。 独孤寒沉默三息拔出了他的剑。 他正要将那七剑使出来,心想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这位李先生真能看出其中演变,说不定还真能给剩下两剑指出一个方向。 然而…… “把剑给我。” 独孤寒一怔,扭头看了看师傅吴洗渺。 吴洗渺也不知道这李小凤是什么意思啊,不过兄长吴洗尘是李辰安的师傅,这李小凤也是李辰安的先生…… 那么这李小凤与兄长吴洗尘的本事应该差不多。 兄长的悟性极高,这李小凤恐怕也有着对武学的独到见解。 于是,他点了点头。 独孤寒上前两步,态度变得恭敬了起来。 因为这位李先生,此刻给了他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不看剑招,仅仅凭着剑法的名字,他竟然如此淡定的要指点自己一二……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那就很厉害了! “先生,请!” 李辰安接过了剑,他提着剑就向前缓缓而行。 “吾以为,独孤九剑之第一剑,其名当为总诀式!” 独孤寒顿时一怔,这第一剑不是这个名字啊! 这李先生连剑招的名字都给我改了? “总诀式,乃独孤九剑之根基,以内力御剑,有三百六十种变化!” 李辰安挥动了剑! 他从来没有练过真正意义上的剑! 不二剑没有剑招。 所以……他倒是灌注了内力,但使出的剑一样没有剑招。 “三百六十种变化,无序、无章、无形……无招胜有招!” 所有人此刻都惊呆了。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这第二式,名为破剑式!” 李辰安忽然一剑刺了出去,其疾如电! “以剑尖向前直刺,破解对手的剑法,天下武功无快不破,便是一个快字!” “第三式,破刀式……” “第四式,破枪式……” “……” “第九式,破气式!” “这一式,对付身怀上乘内功者所用,神而明之,存乎于心,剑剑不离敌之罩门,令其无暇顾及其它!” 李辰安手里的剑灿出道道剑芒,就在那剑芒之下,一朵杜鹃的花瓣一瓣瓣的飘落。 他停了下来。 脚下不丁不八。 手臂笔直。 剑笔直。 剑尖恰好在那花蕊之上! 他收剑,转身,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李辰安心里一突,很是忐忑。 毕竟这玩意儿记忆深刻,但究竟有没有用他哪里知道啊! 莫非漏了陷? 他看向了独孤寒,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听懂了没有?” 独孤寒“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砰砰砰!”连给李辰安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先生指点!” “晚辈茅塞顿开,晚辈明白了!” “这,才是独孤九剑该有的样子!” “晚辈、晚辈那所谓的独孤七剑,简直是狗屁不如!” “多谢先生,晚辈有所悟,这便去练独孤九剑!” 独孤寒起身,从李辰安手里接过了剑。 他一飞而起,落在了远处的草甸上。 他极为庄重的望着远处的雪山,仔细的回想了十息,他挥动了剑! 于是,江湖中便有了独孤九剑! …… …… 溪畔。 林间。 小院。 小院里有一栋极为雅致的小木楼。 夜色将远山遮掩,小院里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 这是洗剑楼的客舍。 早已冷清了多年的客舍,在今儿个夜里忽的就热闹了起来。 洗剑楼来了一个名震江湖的大宗师! 他就是小李飞刀李小凤李先生! 李先生仅凭大师兄那独孤九剑之名,当场便创造出了一套完美的剑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世间怎会有如此奇人? 于是乎,在短短的时间,整个洗剑楼的所有弟子都听说了这个名字,都知道了这件事。 洗剑楼有弟子一百零八人! 此刻,所有的弟子都围在了这客舍的篱笆外。 他们都极为好奇的看着。 小院中摆着一张四方桌子。 洗剑楼楼主盛情的邀请了李辰安坐在了上位。 他陪坐于李辰安的左首,大长老冉世平居于右首,李辰安的对面坐的是洗剑楼二长老范举和三长老柳素衣。 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吴洗渺举起了酒杯,看向李辰安的眼神极为敬佩: “先生之才,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生能来洗剑楼,这是洗剑楼千年之幸!” “洗剑楼日子颇为清寒,这菜肴实在简单了一些,还请先生不要嫌弃……老夫敬先生一杯!” 李辰安举起了酒杯,与吴洗渺四人同饮了一杯。 他微微一笑:“我本山野村夫,对吃并无讲究,能到洗剑楼来走一遭,这就是缘。” 他放下酒杯,直奔主题: “我想,明日能够去代我那徒儿给吴洗尘烧一捧纸,燃一炷香。” “而后,还请楼主带我去忘情台。” 吴洗渺点了点头,却问了一句:“先生就是看看忘情台?” “不,我想进去。” 李辰安这话一出,又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先生恐怕不知道忘情台里的凶险。” “还请楼主说来听听。” 第六百八十七章 洗剑楼 七 鸟雀唤醒了晨曦。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早早起了床。 二人洗漱之后走出了这方小院,来到了溪畔。 清晨的风有些凉。 钟离若水不禁打了个寒颤,李辰安连忙脱下了一件衣裳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肩上。 “要不,咱们还是回房去?” 钟离若水眺望着远处被云雾遮掩的雪山摇了摇头: “再多看几眼……可有问过忘情台究竟是什么模样?” 李辰安沉吟三息,淡然一笑:“就是洗剑楼的开山祖师爷悟道的地方,风景、风景也很是不错。” “哦,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下午,呆会去师傅的坟前拜一拜。” “好。” 李辰安也望向了远方。 他并没有告诉钟离若水实情—— 昨晚,吴溪渺向他说了说忘情台的情况。 那是洗剑楼的禁地! 那地方任何人不得进入! 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进入,因为开启忘情台那扇门的钥匙是不二剑! 雌雄双剑的任何一把皆能开启。 但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因为洗剑楼建立千年以来,除了祖师爷吴愚之外,所有进去的人无一活着出来! 偏偏这位祖师爷也并没有留下任何文字阐述里面的情况,不过在忘情台的门口却有这位祖师爷所留下的一座碑。 碑上只有两行字: “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这两句话很好理解,这千年来洗剑楼的许多天才弟子也用了各种的方式去解。 但他们进入忘情台之后,依旧无人能够出来。 吴洗渺以及另外三位长老发至内心的劝过了李辰安,希望他能打消进入忘情台的念头。 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却必须进去。 这种坚持令吴洗渺等人难以理解,只能是认为这李先生自视甚高,想要进入忘情台去一探究竟。 但在吴洗渺等人看来,昨夜的那场酒,既是给这位李先生接风洗尘,也是给他……辞行! 可惜了! 江湖中从此不会再有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字。 他那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就这么昙花一现,成为了江湖中的绝响! 李辰安当然也清楚的知道了进入忘情台的凶险。 昨儿夜里,他没有练功,他想了一宿。 他想明白了。 如果自己无法练成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不能进入大宗师之境,钟离若水余下的生命也就年余。 钟离若水香消玉殒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唯一还能令自己留恋的,也就只有萧包子了。 进入忘情台,就算是陪着钟离若水一起去赴死吧。 就是亏欠了萧包子…… 李辰安笑了起来。 她下面很好吃! 她的包子也很好吃! 若不能走出忘情台……她能忘记这段情么? 她怕是不会忘记的,她会再次伤心欲绝回到晚溪斋,这一回去,恐怕再也不会出来。 李辰安心里长长一叹: 对不起! 萧包子,吾爱! 人世间难有绝对的公平。 总有那么些选择让人不得不做出取舍。 哪怕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舍! 李辰安昨夜想了一宿已做出了选择。 忘情台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带着钟离若水去走一趟。 如果出不来,那就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一场梦吧。 回到了小院,他坐在了桌前。 桌上摆上了文房四宝,钟离若水磨着墨,以为李辰安见此景会做出一首诗词来。 然而李辰安却一直没有动笔。 他不是想要做什么诗词,他想给许多人写一封信—— 比如小武。 他想告诉小武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比如温煮雨。 他想告诉温煮雨宁国未来应该去走的方向。 也比如阿木,他想说阿木年已二十一,不要只抱着他的刀,也该去抱抱某个姑娘了。 还比如王正浩轩。 狗肉的味道其实没有驴肉的味道好。 当然,他也想给萧包子留下一封信。 告诉她自己恐怕回不去了,不能去晚溪斋找她,不能与她再同骑那头小毛驴游荡于山水之间。 他还想告诉萧包子那匹叫二货的马很不错。 是头小公马。 和丞相指不定能生出感情来,丞相会生出个不一样的玩意儿。 它叫骡子。 但钟离若水磨了一砚台的墨他却并没有提笔。 他忽然发现写这些东西,除了给他们徒添伤感之外,似乎毫无意义。 那不如就这样走吧。 就如自己在去岁三月的时候轻飘飘的来。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以吴洗渺为首的许多人来到了院子里。 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独孤寒上前一步,看着李辰安,片刻才躬身一礼: “先生,能否……?” 李辰安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你接下来好生去参悟独孤九剑!” 他抬头望向了天边的朝霞,双手杵着桌案徐徐站了起来,他看向了步惊鸿,“好好养伤,养好了伤再去杀人!” “杀该杀之人!” “我希望你能明白练成一身绝世武功的意义何在!”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用你的剑,去守护值得你守护的所有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练武之人所想都是为了成为绝世高手。 成为绝世高手便可逍遥江湖,便可快意恩仇。 李先生却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原来,这才是习武的真谛! 步惊鸿上前两步,躬身一礼:“先生之言,学生谨记于心!” 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不舍之情,“学生这一生都没有师傅,学生、学生想要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收下学生!”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求恩师成全!” 李辰安一哑,心想若是你知道我才十八岁,你会不会拔剑砍我一剑呢? 不过自己进入了忘情台之后九死一生再难出来,倒不如顺了步惊鸿的心意。 “你起来吧,就记在我的名下!” “谢先生!” 夏花这时也走了过来。 她依旧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却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李辰安,哽咽片刻:“学生坚信先生能安然而归!” “学生此生都会等着先生归来的消息!” 钟离若水眉间微蹙,她也看向了李辰安。 她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 李辰安将那忘情台说的轻飘飘,这时候这些人…… 怎都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 “你,是不是没有给我说实话?” 李辰安一指落下,钟离若水眼前一黑倒在了他的怀里。 “走,去忘情台!” 第六百八十八章 洗剑楼 八 祭拜过吴洗尘之后,吴洗渺带着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一处陡峭的悬崖。 悬崖下有一方伸出来的不大的平台。 平台下是翻涌着云雾的深不见底的涧。 对面便是一帘倾泻而下的瀑布。 站在平台之上,感受到的是带着浓浓水汽的猎猎罡风。 悬崖上有一扇门。 一扇长满了青苔的石门。 石门的顶上写着三个大字:忘情台! 石门的左边立着一块漆黑的碑,碑上雕刻的便是那位开山祖师爷留下的那两句话: “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石门的右边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无棱无角很是圆润,石头的一面光滑如镜。 “这就是洗剑楼的磨剑石。” 吴洗渺指了指这石头,又道:“开启忘情台的机扩就在这磨剑石之上,插入不二剑的任意一把,忘情台的这石门就会开启……” “开启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便会再次关闭!” “关闭之后……” 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语重心长的又道:“李先生,进去之后,便难再出来……我等也不知道出来的方法。你,可要三思啊!” 李辰安摇了摇头,取出了那把不二剑。 钟离若水被他绑在了背上,他拔出了不二剑,飞到了这磨剑石的顶上,看见了那个恰好一剑宽的缝隙。 “我意已决,此心无念。” 他插入了不二剑!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悬崖上的那扇石门缓缓打开。 他落在了石门前,转身,看了众人一眼,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诸位,再见!” 他转身向石门走去。 “先生!” “李先生!” 他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石门洞开,里面漆黑,他一步踏入其中…… 瞬间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石门徐徐闭合。 忘情台一忘千年! …… …… 就在那石门刚刚关闭,一人从天而降。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回来……!” 夏花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空中落下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月白麻衣的老者。 他电射而下,伸手,似乎想要将那扇门给拽开,但片刻之后,他颓然放手。 他转过了身来,看向了吴洗渺。 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夫花满庭!” 吴洗渺一怔,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先生!” “想来楼主当知道李辰安是老夫的忘年之交!” 吴洗渺点了点头,便听花满庭又说了一句:“世间哪有什么李小凤,世间……只有一个李辰安!”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大惊。 夏花更是踏前一步,瞪大了那双大眼睛盯着花满庭,“花老,您说……您的意思是他就是李辰安?”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夏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她踉跄后退两步,伸手撑住了那磨剑石,缓了缓,才看向了那已关闭的石门。 “他、他竟然就是辰安……我应该想到的呀!” “他的那两首诗词……除了辰安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做的出来?” “他身边那姑娘,自然就是钟离若水了!” “他在西山之巅没有死,他假死而遁,为的就是悄然来到洗剑楼进入忘情台!” “是了,西山之巅并没有那把不二剑!” “我、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我应该陪他一同下去才好呀!” 步惊鸿和独孤寒也惊呆了。 他们所以为的大宗师,他竟然是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不可能是大宗师了,只是……他不仅仅是诗词上的造诣如此之高,他对武学的见解,简直也无人能及! 可惜! 他为了他的未婚妻,连摄政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都不顾……这便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这便是情比坚金的最真实的写照! 吴洗渺也茫然片刻,这才知道兄长的弟子并没有死,这才知道为何他会去兄长的墓前烧一炷香,而后毅然决然的进入了忘情台。 他也看了看那扇紧闭的石门,过了片刻才忽的说了一句: “或许……他真能在里面觅得那一线机缘!” 花满庭不置可否。 他背负着双手看着悬崖间的云卷云舒。 那双老眼里,蕴含的是一抹愧疚的神色。 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就算是没有来迟这一步,他能阻止李辰安进入忘情台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忘情台千年无人能出的这个消息传入女儿萧包子的耳朵里,只怕女儿这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都会怨恨自己! 因为让女儿上天山去天音阁,这是他假借奚帷给她的任务。 而他,答应了女儿一定会保护李辰安的周全。 晚了一步。 女婿没了! 如果女儿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奚帷……恐怕连女儿也没了! 这小子! 当真是个痴情的种啊! “吴楼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花老请讲!老夫不管他是李小凤还是李辰安,在老夫心里,他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花满庭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好汉有个屁用! 老子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婿! “此处,能否结一庐,派人日夜守候三年?” 吴洗渺尚为说话,三人异口同声而言:“我来!” 他们是夏花、步惊鸿和独孤寒! 夏花面色苍白,双眼已无以往神韵。 她凄然一笑:“我因他而凝聚出了天魔相,我的天魔相就是辰安!” “他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若是没法活着出来,我之余生……当在这里陪着他一起度过!” 步惊鸿上前一步:“就算他是李辰安,他亦是我先生!” “先生在上,我步惊鸿当为先生守护一生!” 独孤寒也上前一步: “我也不管他是李小凤还是李辰安,独孤九剑得他所赐,因他而完美……我亦要在这里参悟独孤九剑,直到先生从忘情台出来!” 吴洗渺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么,第一年,便由步惊鸿在此等候……” “夏姑娘,你有此心,亦当回天山一趟告知你的师傅,第二年由你来守,如何?” “至于独孤寒,你先在洗剑楼参悟两年,等你独孤九剑小成之后,再来守第三年。” “花老,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就有劳楼主了,不过老夫得提醒楼主一句,不要忘了还有一把雌剑在外面!” “若是有人拿着那把雌剑而来……杀无赦!” 吴洗渺一惊,因为另一把雌剑在樊桃花的孙女钟离若画的手上。 以宁国钟离府的实力,谁能从钟离若画的手里抢走那把雌剑? 第六百八十九章 忘情台 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洞。 也是一个不知道多深的洞! 李辰安背着钟离若水踏入那扇门之后,脚下便陡然一空! 他掉了下去! 他在空中提起一口真气减缓了掉落的速度,初时双脚张开还能触碰到洞壁,三息之后,他再也无处借力。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里面那漆黑的光线,便看见了微弱的光。 但他向下还是看不到底! 随着他身子的飘落,周围原本还隐约可见的洞壁渐渐消失。 这意味着下面越来越宽。 这是一个上小下大的漏斗型的洞! 而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听见了下面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就在他的内力就要耗尽的时候,他看见了脚下的地。 他落在了地上,便看见了脚边不远处的那条暗河。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按照自己落下的速度和时间粗略计算,这应该是在山底下了。 他左右四顾,在远处他看见了稍微明亮一点的光。 钟离若水依旧昏迷着。 他背着钟离若水,拿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向那处有光的地方走去。 又走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看见了许多倒垂的石钟乳还有地上很高的石笋。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 和忘情台的台,毫无关系。 那处光是从一个仅仅可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穴传来的。 他想了想,放下了行囊,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索,将钟离若水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的探头向那洞穴中望了一眼。 他豁然震惊—— 里面,竟然散发着柔和的明亮的光! 那些光都在洞壁的顶上,而洞里,竟然是那暗河的一条支流! 他抱着钟离若水弯腰走入了那洞穴之中,当他站直了身子的时候,又大吃一惊—— 洞顶上那发出了光芒的东西,骇然就是宫里才有的极为稀有的夜明珠! 他看了片刻,收回了视线,就着夜明珠的光辉,他看见了暗河边的岸上距离他不远处的一艘小船! 他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仔细的摸了摸这小木船。 又伸手敲了敲。 小木船发出了咄咄的声响,竟然没有腐烂的痕迹。 吴洗渺说这千年的时间里,进入这里面的洗剑楼的弟子有上百来号人,但从未曾有人再走出去。 那么这小木船恐怕就是距离而今最近的某个人所打造。 他人,又在哪里? 李辰安站了起来,前方有微弱的光线,是一个弯,若是乘坐这艘小木船便可以顺流而下……会通向何处? 他并没有上船,他一飞而起,将洞顶上的那颗夜明珠给取了下来,又回到了这小洞穴之外。 他用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这处巨大的洞穴寻了个仔仔细细,却没有发现第二个洞口。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几具完整的骸骨! 这些人,已死去了很久很久。 他仔细的查看了这几具骸骨,骨头并没有折断,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是因战斗而死,他们确实是因为被困于此,要么老死,要么饿死。 确定了里面并没有自己猜测的某些恐怖动物,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他又抱着钟离若水回到了那处暗河旁,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他将那艘小木船推入了暗河中,坐在了小木船上,将钟离若水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拿起了划船的浆。 小木船顺流而下,并不需要他划桨,却需要他用这木浆避免小木船撞在了洞壁上。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转过了一道弯,洞顶居然又有一颗夜明珠。 每转过一道弯,皆有一颗夜明珠! 大手笔啊! 如此过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小木船转过了六道弯。 水面忽然变得宽阔了起来,水流也变得更加平缓,李辰安却又大吃了一惊—— 右边是岸,也是一处巨大的……穹庐! 那穹顶上镶嵌了许多的夜明珠,以至于那地方格外明亮! 而就在那处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的最顶端也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就在夜明珠的下面,竖着写有三个大字: 忘情台! 这里,才是真正的忘情台! 但李辰安的视线仅仅在那三个大字上停留了一息,便看向了那石碑的基座。 那里,骇然是一堆白骨! 他沉吟三息,划动了船桨,将小木船停靠在了岸边。 他飞身而起,落在了岸上,将钟离若水又绑在了背上,手里扣住了六把小李飞刀。 他站在岸边没有动,仔细的侧耳听了片刻,除了潺潺的水流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扭头四处张望,除了那些白骨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之外,这地方似乎并无活物。 这话不全对。 因为暗河中有鱼跃出了水面! 河里有鱼,李辰安又放心了不少。 他抬步,极为谨慎的向那石碑走了过去。 并不没有传说中的死亡机关,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站在了那石碑上,眉间忽的一蹙—— 石碑上刻着许多的字! 那些字大小不一,深浅各异,并不工整,很是凌乱! 他凑了过去,又瞪大了眼睛—— “六十年了,三十年河东无缘,三十年河西无份,终堪不破最后两个法式……吾,不甘啊!” “老子洗剑楼第二十三代弟子风化终究要风化在这里了,那狗屁玩意儿就是骗人的!” “洗剑楼第十二代弟子黄霆与叶菲菲在此双修二十年,孩子生了十个!临死时候就想问一句:‘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双修当为阴阳调和,为何弟子二人依旧无法参悟后四个法式?” 这句留言的下面又一段话: “黄老前辈,晚辈是洗剑楼第二十八代弟子!” “因这阴阳调和之法,弟子也同眷侣来到了这里。见前辈之言,初时不以为意,二十年后,弟子除了多了六个子女之外……与前辈并无二至!” “不二周天诀……除了生孩子好用之外……似乎根本就不能练成。” 这后面又刻有一句话: “这位前辈,你们好歹还有个伴侣,弟子我苦啊,幸亏有手。” 下面还刻有很多的话。 估计都是他们临死前想要告诉后来者的话。 许多都是抱怨,但其中有一段却吸引了李辰安—— “吾不再去修炼这不二周天诀,吾在想,想了十年又八个月。不二周天诀乃天下至阳之内力,祖师说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凡是进入此间的弟子,无论男女,所学皆是这至阳之内力,就算是女弟子,其体内依旧是这纯阳之力。” “故,这些女弟子已不再是祖师所说的单纯的阴,所以这么多双修的弟子,无一成就大圆满……这阴,指的应该是没有练过不二周天诀的女子!” 李辰安一喜,钟离若水不就是啥也没练过的么? 但就在这段话的下面,又有一人留言: “也不对!” “吾之伴侣从未习武,但吾双修三十年,依旧不得。” “吾以为,师祖所谓之阴,应该是女子修炼的至寒之力,比如……凝霜诀!” 第六百九十章 忘情台 下 “凝霜诀?” 李辰安吃了一惊,因为小姨子钟离若画所修炼的正是樊桃花樊老夫人亲授的凝霜诀! 但小姨子这才七岁! 钟离若水却因为自幼那体寒之症无法修炼凝霜诀…… 至阴之内力? 钟离若水显然是没有的。 这出不去了,也找不到年岁合适的修炼了凝霜诀的姑娘,李辰安有些遗憾,也无可奈何。 他将这石碑上所有的留言都看了个遍,各种抱怨各种推测各种感悟都有。 他也知道了吴洗渺说的那些话没有骗他,这些人,当真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的。 沉吟片刻,他背着钟离若水离开了这处石碑,向这方苍穹的里面走去。 走了大致半盏茶的时间,他来到了这苍穹的尽头,便看见了一个宽阔的门洞。 门洞里的光线依旧很好。 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屋。 石屋中有石床、有石桌石凳。 这石屋里竟然还有缥缈的烟雾! 李辰安来到了那石床的后面…… 这里,竟然有一处汩汩的冒着白烟的温泉! 温泉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两颗桃树! 两颗桃树的旁边,是两截尺许高的树桩! 他飞了过去,落在了那桃树下,抬头望了望,此处的顶很高,上面却漆黑一片。 他摸了摸那桃树。 活的! 这就很奇怪了。 他来到了那树桩旁,一瞧,树桩上竟然刻着一行字—— “弟子不善游泳,故而借前辈桃树两根以造船,多谢前辈植树,桃子的味道很好,桃核弟子也埋入了土壤之中,想来会成为一片桃林。” 李辰安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新长出来的桃树。 他沉吟三息,飞回了洞府之中。 解开了束带,将钟离若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石床上。 他的手触碰到了石床,他微微一愣,这石床很是温润,竟然是玉石打造! 这洞府中也很是温暖,想来地下就有地热,这样很好,钟离若水当能顺利的度过这个冬了。 他解开了钟离若水的穴道,钟离若水悠悠醒来。 “……这是哪里?” “这里就是忘情台。” “我们进来了?” “嗯。”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地方与世隔绝,从今往后的岁月中,再没有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钟离若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里却并没有惊喜,反而渐渐流露出了一丝担忧来: “你的意思是,你出不去了?” 她说的是你出不去了。 李辰安小心翼翼将钟离若水脸上的面具取下,也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下,“治好了你,我们就都能出去了!” 钟离若水没有再问,只是她眼里的忧虑更深。 因为……李辰安这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如果治不好她,他真就出不去了! 这就是接下来面临的局面。 钟离若水深情的看着李辰安,伸手摸了摸李辰安的脸,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我一定要努力的多活一些日子,等你将我治好!” “嗯,这床挺舒服,你先休息一会,呆会再去温泉里泡个澡,我再四处去看看。” “看什么?” “看咱们吃喝拉撒的问题如何解决。” “……好!” …… …… 吴国,东旭城。 太子东宫。 太子吴谦坐在茶桌前,喝了三杯茶才抬眼看向了秋九楼。 他的脸色并不显得阴暗,并没有因为秋九楼击杀李小凤之事的失败而大发雷霆。 他将那股怒火用了三杯茶的时间给压在了心底,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不是你的错……坐!” 秋九楼背心都在冒汗。 他连忙躬身一礼:“草民不敢!” “本宫叫你坐你就坐,何来那么多的畏惧!” “啊……谢殿下!” 秋九楼半个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吴谦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楚大宗师已将发生的事告诉了本宫,本宫也没有料到燕基道会来……” “李小凤去洗剑楼,恐怕会去忘情台……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他的消息传来。” “如果他真去了忘情台,那么世间也就再没有李小凤这个人了,所以你不必愧疚。” 秋九楼一怔,抬头,“殿下是说,他会进那有进无出的忘情台?” “他这不是找死么?” 吴谦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李小凤这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玄武堂高手众多。” “本宫出使宁国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李辰安手里有一支极为厉害的玄甲营,人不多,只有五百之数。” “但这五百之数,皆是由江湖高手组建而成,再交由懂得行军打仗的厉害将军调教,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在宁国江南道的五丈原上,李辰安就是凭着这五百人的玄甲营,硬是将夏侯卓的三万边军击溃!” “本宫闻之极为感慨,也极为羡慕……” 他抬眼看向了秋九楼。 秋九楼心里一咯噔,明白了这位太子的意思—— 他明明知道那李小凤去了洗剑楼要进忘情台! 那就是个自寻死路之局! 可他依旧让自己带入去击杀李小凤! 这不是多此一举,这是让自己表明立场! 他此刻说起了这么一件事,一来借着击杀李小凤失利之过来让自己将功补过。 二来嘛……他这是要让秋庄、让玄武堂和四皇子明确的划分出一道界限来! 秋九楼连忙起身,又躬身一礼: “殿下乃是吴国未来的皇帝!玄武堂的所有人,皆是殿下的百姓!” “能够为殿下尽忠,这是玄武堂的荣幸!” 吴谦很高兴。 这位三少爷听说很混帐,这看起来也不是嘛。 他还是很精明的。 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嗯,你识大体,武功又高,和本宫年岁也相差无几。” 吴谦起身,背负着双手向窗前走去。 “本宫并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本宫未来的路还很长,这一路也需要有忠心的人与本宫同行。” 他站在了窗前,望着窗外的夕阳,又道: “就像那阿木、王正浩轩与李辰安的那种感情一样!” “少年为伴,江湖同行,你护本宫之周全,本宫许你一世富贵!” 秋九楼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看着吴谦的背影,眼珠子骨碌一转: “谢殿下信任!” “从此往后,草民任由殿下差遣!” 吴谦的笑意更甚。 夕阳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辰安! 你就算没有死在西山之巅,你也永远走不出那忘情台了! 痴情这种事,可在戏文里,在那深闺处,却绝不应该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出现! 天下再没李辰安! 夏花…… 他眯起了眼睛,嘴角一漾: “九楼,” “草民在!” “起来吧,陪本宫去夏国公府走走。” 第六百九十一章 月落乌啼 上 夏国公府。 主院正房。 房间里的八仙桌上燃着一支蜡烛。 蜡烛已燃了一半。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草药味道。 夏国公夏莫愁此刻有些愁。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花满庭,极为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何要将他的身份在忘情台说出来?” “你可知道皇室与洗剑楼之间,这些年来本就不合,洗剑楼里,一定有机枢房安插的谍子!” “你这么一宣扬,机枢房必然知道!” “那么皇室也会在最短的时间知道!” “天下人……要不了多久,也都会知道!” “这对洗剑楼,可没有任何好处!这对李辰安,老夫也没想明白有何好处!” 花满庭一捋长须,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凝重。 “听说过忘情台的人都知道忘情台那禁地有去无回,他既然去了,那么在吴国皇室的眼里,李辰安这就算是真的死了!” “西山之巅那一出戏,终究有许多破绽,迟早机枢房也会查到他还活着……既然如此,老夫认为不如就让吴国皇室知道他而今的真相。” “老皇帝吴帝看似不理朝政,但这老家伙可并没有闲着,他比太子吴谦可精明太多。” “吴帝看的并不是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文章,他看的是李辰安留给温煮雨他们的治国理政的那些纲要!” “这世间对李辰安了解极深的人,他吴帝算一个!” “现在让他知道李辰安进入了忘情台……以他多疑的性格,他并不会在这时候去动洗剑楼,他会派机枢房的谍子暗中盯着。” “因为,他也会很想知道李辰安究竟能不能出来!” “如此,洗剑楼短时间里反而会暂时无恙。” 夏莫愁依旧眉间紧蹙,“可他真出不来了!” “他出不来,天下再无李辰安,宁国……奚帷所期望的那盏灯就算是熄灭了!” “那老夫还装扮奚帷,这有何意义?还装着卧病在床还有什么意思?” 花满庭抬眼看向了夏莫愁,忽的问了一句:“可老夫前些日子告诉你他要进忘情台,你却并没有阻止。你非但没有阻止,你还写了一封信给吴洗渺,让他给李辰安行个方便。” “你,又是何意?” 夏莫愁身子微微后仰,那张原本极为严肃的脸渐渐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本可以阻止他进入忘情台,可你却掐着时间去了忘情台,你也是故意让他进去,你又是何意?” 两人相视,片刻,皆一笑。 又片刻,皆一声叹息。 夏莫愁望向了窗外的月光,“蜀山论剑百年之期将近。” “大离灭国千年,这千年来,隐门恐怕早已渗透了江湖甚至各国之庙堂,但谁也不知道谁是隐门中人!” “隐月阁,是隐门于世间的一处秘密据点,都说是在云山间,但云深不知处。” “无论是宁国的皇城司,还是越国的枢密院,亦或吴国的机枢房,这么多年都没有谁能够查到它所在的地方。” “隐门中人,若是大量出现于世间,若是再举行一场蜀山论剑……又会死多少个大宗师?” “他们的武功太高。”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这些年来,老夫看尽了天下少年,虽出了不少英才,但他们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就算是晚溪斋的萧斋主,她算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可也才半步大宗师。” “我那孙女夏花,得李辰安之言开悟,也才一境下阶……” 夏莫愁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与其如此,莫如让李辰安进入忘情台,万一他能参透不二周天诀这江湖第一神功,若是真发生了第六次蜀山论剑……有他带领,胜算总是会大许多。” “你之所想,当也如此!” 花满庭微微颔首,他之所想当然更多一些,只是他并没有向夏莫愁说出来。 “这就是赌徒的心里,你我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在赌。” “你赌的是吴帝能够顾全大局,我赌的是……” 花满庭话音未落,夏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父亲,太子驾到。” 夏莫愁老眼一抬:“勾括任无涯关守将之事如何了?” “回父亲,太子殿下已同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二弟回京之后如何安排,太子殿下却并没有提起。” 夏莫愁嘴角一翘,“老子知道了,你去接太子进来,就告诉他老夫病入膏肓,实在无法前去迎接。” “孩儿遵命!” 夏琉转身离去,花满庭也站了起来,冲夏莫愁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佩服个屁……无涯关定是守不住的,若丢在了我儿手中,正好给了太子一个对夏国公府发难的机会。” “你走吧,老夫要去躺着了。” “那你好生养病,再会!” “稍等,若要找你去何处?” 花满庭转身而行,“白鹿书院,找秋尘。” 夏莫愁一怔,看着花满庭离去的背影,片刻,忽的一笑: “你这老东西,竟然说服了秋尘那老顽固,可以啊!” 他将桌上的一条白巾缠在了头上,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房间里传来了他剧烈的咳嗽声。 当太子吴谦带着秋九楼走入此间的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的是夏国公那张苍白的老脸。 还有那双苍白的老眼。 “咳咳咳咳……!” 夏莫愁艰难的转过了头来,他的身子努力的向上抬了抬,似乎想要挣扎着起来。 夏琉连忙走了过去,夏莫愁又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他那要死不活的声音传入了吴谦的耳朵里: “殿、殿下……!” “殿下来看、看老臣了啊?” “快、快扶我起、起来!” “让老臣再、再好生的看、看一眼殿下的样子……” “老臣死、死了之后,也才能记、记住殿下的模样!” 吴谦心里一紧,你这老东西,死了就死了,你记住本宫的模样要干什么? “夏老国公,你且躺下!” “你是父皇最信任的大臣,你是咱们吴国的柱石之臣啊!” “本宫想着登基之后能再得国公的大力辅佐……你会好起来的!” “小桂子!” “奴才在!” “快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给夏国公好生看看!” “奴才遵命!” 夏国公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多、多谢殿下!” “臣也想再多活一些日子、也想再披上战甲骑上战马为殿下打下一个大大的江、江山!”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月落乌啼 下 吴谦闻着这房间里那浓烈的药味很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喜。 他甚至还极为亲切的靠近了一些,还语重心长的对夏国公说道: “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但打江山这种事,你就不要再去费心了,将养好身子,好好的享福吧。” 夏国公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没有捂嘴,咳的唾沫子四处乱飞,吴谦一个不防被那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他连忙后退了两步,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手绢擦了擦脸。 “啊、殿、殿下,老臣失礼了!” “遥想当年,老臣与皇上站在剑山之巅,迎风可尿三丈……” “现在……岁月果然不饶人啊,皇上老了,老臣许久未能进宫去见见皇上……皇上尚能尿否?” “老臣是不行了!” “老矣、老矣……终不能为殿下而战……殿下回宫之后见着皇上,告诉他一声,老臣会湿了脚,真比不上他了。” “不过老臣那二儿子夏璃……自幼苦读兵书,武艺也算勉强……他、他或能为殿下……效命!” “我夏国公府、生是皇家的奴才,死是皇家的鬼将,其忠……天地可鉴!” “原本夏花那丫头……老臣一直希望她有那福分……奈何她的缘浅,终究未能入太子殿下的眼。” 吴谦一愣,正要说不是呀,本宫对夏花依旧很是喜欢的啊! 夏国公却又说了一句:“哎……造孽啊!” “她受殿下之命去宁国刺杀李辰安,她竟然结出了天魔相!”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她已经深刻领悟了天魔功的真谛……” “但老臣万万没有料到,她结出的那天魔相竟然就是李辰安!” “你说这事……不过听说长公主对此并不以为意,长公主认为她的这天魔相与众不同,许能……许能得格外之造化。” 吴谦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里一凉。 “殿下……老臣临死之前有个不情之请……” “请殿下一定、一定要杀了那李、李辰安!” “老臣担心啊!” 吴谦又上前两步,“国公担心什么?” “老臣担心夏花宁国之行,与那李辰安有了、有了夫妻之实!” “坏了夏国公府的名头是小事,万一生出一个孩子来……老臣只怕会被活活气死!” 吴谦直勾勾看着夏莫愁,眼里渐渐起了熊熊怒火—— 夏花! 她是本宫心心念念所想的太子妃! 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李辰安! 你这狗曰的! 你竟然与本宫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 这、这……本宫不该让七剑下天山啊! 这未来的皇后肯定得换人了,夏花……还杀不得! 当下尚不能得罪了夏国公府,更不能惹了小姑的不高兴。 这口怨气,本宫还必须给咽下去! 那李辰安活着还好,本宫定要将他活捉回来刮他千刀! 可这厮却真的进入了忘情台…… 这个仇算是报了呢还是没报? 他直起了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本宫与夏花自幼青梅竹马,她是个单纯的姑娘,本宫一直拿她当、当妹妹一般看待。” “本宫若是知道她会爱上李辰安……本宫哪里会请了七剑下天山。” “这是本宫之错。” “不过李辰安确实进入了忘情台,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活着出来。” “只是夏花的这一辈子,却被那王八犊子给毁了!” 夏国公脸上出现了一抹惊讶之色,“李辰安去了忘情台?” “不是说他死在了宁国蜀州的西山之巅么?” 吴谦摇了摇头:“那厮狡猾啊!” “他易了容,摇身一变变成了李辰安的师傅李小凤……” “不说这些了,老国公你好好静养。” “对了,调夏璃回京,非本宫对夏璃有别的看法,而是本宫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办。” “你不必多虑!” “父皇依旧惦记着你,等你好一些再进宫去给父皇请安吧。” “那你好生休息,本宫暂且告退!” 夏莫愁又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来,“殿、殿下,不和老臣多、多聊一会?” “啊,夜已深,本宫还有一些国事需要处理,改天本宫再来看看你。” “哦……殿下也得注意保重身体。” “这人啊,年轻时候可以迎风尿三丈……殿下可以试试……可若是太过操劳,这老了,就真的没用了。” “殿下明年就要登基为帝,老臣、老臣还是觉得殿下应该早些定下太子妃……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啊!” 吴谦的心都在滴血。 可他依旧带着笑意。 “国公之言,本宫记住了,告辞!” “夏琉,替为父送殿下!” 房间里的蜡烛熄灭,夏莫愁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的一声叹息。 “孽缘啊!” “李辰安,你小子可要活着出来!” …… …… 白鹿书院,秋尘那处小院。 秋尘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抬眼,问了一句:“你为何会相信他能够从忘情台出来?” 花满庭端着茶盏呷了一口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忘情台出来。” 秋尘眉间一蹙,“那你为何不阻止?” 花满庭举头望月,过了片刻,说了一番令秋尘极为震惊的话: “昭化七年冬,钟离若水在京都玉京城降生……这不是个什么大事。十余天之后,老夫受钟离破之邀在定国侯府做客。” “钟离破请老夫给那他那孙女取名字,老夫见到了那婴儿,出乎于一种本能,老夫将那孩子给抱了过来,探了探她的脉……” “她的脉搏很正常,老夫并不以为意,因为这本就应该很正常。” “老夫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喜欢,故而给她取名钟离若水。” “但五年之后,老夫却听说她有寒疾之症,还是无法医治的先天寒症!” “老夫当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当时老夫没有从脉象上摸出来。” “就这样,钟离若水无法练武,全靠长孙铁线配置的药活到现在。” “但她的妹妹钟离若画的武道天赋却很高,她练的是樊桃花的绝技凝霜诀!” “这也没有什么,直到去岁三月,老夫受吴洗尘之邀约去了一趟广陵城……” 秋尘眉间一蹙,花满庭又呷了一口茶。 “吴洗尘告诉了老夫一些事!” 第六百九十三章 秋八楼 秋尘俯过了身子,看向了花满庭。 花满庭轻轻一叹,老眼微眯: “他告诉了老夫一些令老夫难以置信之事!” “他认为洗剑楼那位祖师爷吴愚留在石碑上的那句话,‘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他说其中之阴,经过他这么多年的思考,恐怕有两重意思:其一,取寒阴之体的少女为阴。其二,取修炼了如寒霜诀这样的至阴之力的少女为阴……他不能肯定,但他肯定这个阴并不是指的寻常的女子!” “若是寻常女子,千年洗剑楼,那么多眷侣同去了忘情台,为何没有人能够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而出来?” “他还说,这一推测来自于早年与樊桃花的探讨,樊桃花对此颇为认同,但其中有一个值得商榷之处……樊桃花说在松山剑院的古籍中,对不二周天诀有一个说法。” “说不二周天诀在大成之前,需保童子之身,否则就算是参透了十八个法式,就算是迈入了大宗师那扇门,功力也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矛盾,矛盾在于阴阳何时才能合而万物生。” “他不得其解。” “世人皆以为吴洗尘是爱上了樊桃花,他说并非如此,他仅仅是不想近了女色罢了。” “但钟离府却有了一个身有寒疾的无法学武的钟离若水,也有了一个学会了凝霜诀的钟离若画!” “只是钟离若画出生得太晚。” “后来吴洗尘收了李辰安这个弟子,他将不二周天诀传授给了李辰安……李辰安竟然开悟一次学会了其中四个法式!” “吴洗尘又和老夫见了一面。” “在他看来,李辰安最有可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高阶,他要去越国与九灯和尚打一架,请老夫照看着李辰安一点。” “他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樊桃花,于是,钟离若水被樊老夫人召去了京都!” “而后,李辰安也去了京都,在京都发生的那些事对于樊桃花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最终带着钟离若水真去了忘情台!” 秋尘豁然大惊。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安排?” 花满庭起身,“这是我的猜测,至于究竟是不是……那就要看那把雌剑会落在何人手里,何时到洗剑楼!” “她不是死了么?” “她若是那么轻易就死了,她就不是樊桃花!” “你这是要去找到她?” “不,找到也打不过她。” “那你要去哪里?” 花满庭沉吟三息,忽的一笑:“喝酒,一起去?” “和谁喝?” “安亲王吴欢!” “稍等,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 “樊桃花费尽这么多的心思,就为了验证不二周天诀的正确修炼方法?” 花满庭望向了夜空中的残月,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悠悠说了一句: “老夫,与你一样费解!” …… …… 花满庭离去。 秋尘没有去。 因为他也要走了。 他要去宁国。 去找他的儿子,那个叫阿木的牧山刀的弟子。 白鹿书院还留有一人,他便是秋尘的书童,也是他而今唯一的弟子。 他的名字叫秋八楼。 秋九楼是他的亲弟弟。 秋尘姓秋,却和这东旭城的秋庄并无关系。 他是越人,还是越国枢密院二院的院正。曾经他有个手下叫魏三,是个太监,死在了越国玉京城文坛旁边的文庙里。 当然,现在的秋尘早已退出了枢密院。 他在这白鹿书院教书又教成了院正,白鹿书院因他而兴盛,也因他而彻底衰败。 吴皇吴帝,看在长公主的份上没有杀他,但他绝不允许吴国的学子就读于秋尘的门下。 秋尘就住在了这里,一住就是四十来年。 现在他要走了。 “八楼,” “先生,弟子与你同行。” “不,这白鹿书院总得要有一个看着……主要是看好了院子里的这棵杏树,这是长公主当年亲手种下的,为师守了它四十年了。” “为师此去大致年余,若是为师没有再回来……你就回秋庄吧,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你父亲来过这里多次,都是你不在的时候,他早已原谅了你。” “你们兄弟三人,七楼、八楼和九楼都有着各自不一样的天份,你不喜习武,但你在谋略上却有着过人之处。” “秋庄,是三皇子玉亲王一手扶持起来的秋庄,而今吴国之形势想必你心里早已清楚……太子吴谦这个人,若你要投之,当谨慎处事。” “至于玉亲王,他距离京都太远,难成大事。” “吴谦登基之后,必然会推动削藩……许多人不看好,认为吴国会乱,但为师却以为若没有外力,吴国乱不了!” “因为吴帝没有死!” “只要吴帝还活着,吴国没有人能够翻天,就算是大皇子平亲王吴悔……也不敢!” “会死很多人的,你……明哲保身吧。” 秋八楼仔细的听着,他给秋尘斟了一杯茶,忽的问了一句:“先生,既然那位花老敢放任李辰安进入洗剑楼……弟子觉得他恐怕真能够从里面活着出来!” “在弟子看来,纵观三国,如果李辰安活着出来了,回到了宁国,宁国必将成为三国之最!” 秋尘一捋长须,问了一句:“你对即将建立大荒国的宇文锋怎么看?” “一代枭雄,但弟子还是认为他最终会输给李辰安!” “为何?” “只因李辰安下令在燕云十六州的幽州建了一座雄城……高瞻远瞩之举!” “这座名为燕京的城一旦建成,必然如一把尖刀一样对准了关外的大荒国,进可攻,退可守……弟子以为李辰安之意是先守而后攻!” 秋尘愕然抬头:“以宁国之实力,如何能攻?” “回先生,不是现在,而是……五年之后!” “你的意思是,宁国只需要五年的时间,国力就会强盛起来?” “正是,弟子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率先提振工商业,但弟子以为他此举确实能让宁国的百姓富足起来。” “百姓为国之战,并不是什么荣誉,在弟子看来,仅仅是为了守护!” “百姓们丰衣足食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也为了守护他们积攒下来的家业,他们才会不要命的去和敌人殊死一战!” “哪怕死在了战场,只要保住了家园,就给自己的儿孙留下了更美好的未来。” “若是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所守,就算是抓壮丁,他们上了战场会为自己而活,故而一击即溃,一败千里!” 秋尘露出了一抹微笑,“你说的很对!” “谢先生夸奖,所以弟子若是离开这里,所去之地,当是宁国!” 秋尘起身: “若是李辰安在忘情台出不来呢?” 秋八楼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第六百九十四章 相思湖畔 吴国东旭城的南边有一面湖。 湖名相思湖。 相思湖畔有一处雅致的院落,它的名字叫相思居。 相思居里曾经有个姑娘她叫李相思。 现在这个姑娘已成了半老徐娘,她的容颜和以往已有了较大的变化,不变的是这相思居的布置,还有她的名字。 当然,还有她雪菜煨鹿茸的手艺。 坐在相思居的二楼雅阁,吹着这初秋时候微凉的湖风,喝着一盏荷叶莲子熬制而成的茶,花满庭抬头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妇人。 在大红灯笼的灯光下,她的面色显得有些憔悴,就像相思湖里那显出了枯萎之态的荷叶,却难以掩饰荷花绽放时候的美丽。 还有魅力! 她没有施粉黛。 她的发髻上仅仅只插了一根极为普通的柳木簪子,那簪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吊坠。 若是仔细去看,那吊坠雕刻的是一只蝴蝶。 她比少女时候更显雍容,没有了昔日的那种稚气,沉稳中也更显富贵。 她不是李相思。 她是……苗秋琴! 吴国将军府昔日大小姐,而今夏国公府夏琉的妻子,夏花她娘,苗秋琴! 安亲王陪坐在一侧。 他正对着相思湖。 他那张微胖的脸并没有抬起来,他在专心致志的煮着着荷叶莲子茶。 花满庭喝了一口茶,开了口: “夫人,老夫未曾料到夫人会来这里,夫人既然来了,想来是要问老夫一些人或者一些事。” “夫人但问无妨,老夫知无不言!” 苗秋琴浅浅一笑,脸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伸手捋了捋被这夜风吹的有些乱的额间的发,当真问道: “我女儿夏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辰安?” “是!” “李辰安是不是真的进入了忘情台?” “是!” “我女儿结出的天魔相,真的就是李辰安?” “是。” 苗秋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眼看向了窗外漆黑的相思湖。 “这么说,她这一辈子就没法嫁人了!” 花满庭沉吟片刻:“若是李辰安能够出来,她当然是可以嫁给李辰安的。” 苗秋琴苦笑一声: “可那地方是忘情台!” “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我也都看过,那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只是要走出忘情台,诗词文章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花满庭想了想,安慰了一句:“或许他真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苗秋琴眉梢微微一扬,对此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那是洗剑楼的禁地。 也是一处绝地。 千年来,洗剑楼那么多极有天赋的弟子进入其中,无一能够走得出来,这对于早已变得理性的苗秋琴而言,她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正在煮茶的安亲王吴欢这时候看向了花满庭。 他的眼里有些佩服,有些失落,还有些好奇。 “花老,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他就是李辰安!” “本王真是服了他啊!” “原本本王佩服的是他的诗词文章,现在……现在本王佩服的是他这个人!” “真性情!” “因为极于情,故而他的诗词才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魂!” “本王与他结为兄弟之好,本王却不及他一分!” “本王在听说他就是李小凤这个消息之后,那夜本王一宿未眠,可惜,可惜!” 吴欢摇头,一声叹息:“希望他能从忘情台出来吧,他再现人世间,他就不仅仅是诗仙,他还是……武圣!” 天下第一的不二周天诀! 李辰安若是能够活着出来,就意味着他练成了这天下第一的神功,就意味着他成就了大宗师,并且天下无敌! 这是吴欢的美好的期望,在他的内心中,他当然也是认为李辰安是没可能出得来的。 所以,他熄灭了茶炉,将一坛画屏春放在了桌上。 一个和苗秋琴年岁相仿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的手里端着一口锅! 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烟雾,也飘荡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就是李相思。 她将这口锅放在了桌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苗秋琴低声说了一句: “许久没有做这雪菜煨鹿茸了,这时候没有新鲜的雪菜……味道可能会差一些,夫人且尝尝。” 苗秋琴抬头微微一笑,“你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等今冬落了雪,我们再一起去剑山里挖雪菜去!” “好!” 李相思躬身退下。 苗秋琴看向了花满庭:“花老,请尝尝。” 花满庭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雪菜放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片刻,他放下了筷子: “好味道!” 苗秋琴没有拿筷子。 她忽的垂头一叹:“当年,是他带我来这里吃这道菜的。” “我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时候,也觉得这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味道了。” “可后来……后来花老想必也都知道,他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又来这里吃过,却再也吃不出曾经的味道。” “那以后我偶尔还会来这里,却只是坐坐,和相思姐姐说说话喝喝她亲手煮的荷花莲子茶。” “我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却喝了不少那荷花莲子茶。” “苦涩的味道,我原本从来不喜欢这种味道,可自他离开之后……我偏偏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她抬起了头来,又展颜一笑:“都过去了,他在宁国这些年,可还好?” 花满庭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 苗秋琴此刻说的他,当然就是温煮雨了。 “说不上多好,当然也说不上太坏。” “李辰安信任于他,他在宁国实现了他曾经的理想抱负。” “但在生活上却、却一团糟。” “他离开吴国之后,于昭化三年秋去了回纥,在那地方他成了亲,娶的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他给她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夜婉。” “后来他带着夜婉回到了宁国,有了一个女儿,叫温小婉。” “在温小婉两三岁的时候,夜婉离他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他便带着女儿去了广陵城,在画屏湖畔修建了一处煮雨小筑,后来煮雨小筑被人一把火给烧了,温小婉……她被商涤收养,后来、后来去了青楼。” 苗秋琴一惊,花满庭又道:“这是温小婉的选择,她对温煮雨这个父亲颇为怨恨。” “不过温小婉在青楼倒是没做出出格之事,现在她依旧在打理着那处青楼,帮李辰安打理。” “这姑娘也算是命运多舛,她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这大致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苗秋琴又看向了那漆黑的相思湖。 随手拔下了那根发簪,她的视线落在了这根极为普通的发簪上,那只雕刻而成的蝴蝶在一摇一摆。 就像要飞。 却飞不起来。 自己的女儿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可李辰安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一番相思苦,几人能得甜。 世间痴情者,终究落得个泪涟涟。 “花老若是回宁国,请将这根簪子……还给他。” 第六百九十五章 初冬 一 时光从不会停留。 转眼就是昭化二十四冬月初三。 距离李辰安进入洗剑楼的忘情台就这么过去了两个来月。 这两个来月的时间里,小李飞刀李小凤就是李辰安,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洗剑楼那处禁地的这些消息,也在吴国渐渐的传扬开来。 吴国的学子们这才知道中秋夜里,夏花吟诵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诗仙李辰安所做。 吴国的那些青楼的艺伎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据说有许多的姑娘都又一次伤心落泪。 而后有某个青楼的花魁去了一趟白鹿书院,本想着寻了秋尘秋老大儒为这首中秋词谱个曲儿,却没料到秋老大儒竟然也离开了白鹿书院。 说是远游,不知所踪。 有崇拜于李辰安才学的某些个学子,比如艾河东等人,结伴去了一次洗剑楼,却并没有到达那忘情台。 因为忘情台那地方,而今真成了洗剑楼的禁地—— 据说就在那台子上新建了一处草庐,那草庐里住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步惊鸿! 这步惊鸿而今拜入了洗剑楼的门下,他在东旭城击杀了武安侯车珏这事,朝中似乎没有了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亲王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起了作用,还是太子殿下念及兄弟之情,在皇上面前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总之,武安侯府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连武安侯的亲女儿,那位姝妃娘娘好像也将这事给轻轻的放了下来。 在东旭城百姓们看来,武安侯恐怕就是白死了。 而姝妃娘娘迫于太子之威,为了她的女儿,恐怕将这口气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但所有人真正关注的焦点依旧只有一个人! 他就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他们关心的也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这李辰安究竟能不能悟透不二周天诀,成就大宗师,将钟离若水给治好,从忘情台的那处禁地里出来! 若是他出来了,他就是千年来除了吴愚之外的第二人。 当然,若是他出不来……这其实才是最正常的事。 无论这消息给东旭城的百姓们带来了怎样的话题,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这话题也就渐渐的变少,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去提起。 人们为生计而奔波,茶余饭后的闲聊,也就变成了东旭城里的那些事。 比如夏国公府的那位老国公据说身子骨比以往又好了一点。 因为他又再次出现在了某条街巷,手里托着那鸟笼,走路虽然慢了一些,但精神头儿看起来还不错。 也比如夏国公府的那位二公子夏璃,据说不得太子殿下的喜欢,从无涯关回到了京都,这些日子都呆在府上少有出门。 还比如上将军府的那位大少爷,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得了太子殿下的喜欢,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去了无涯关,统领整个下原州的所有军队! 上将军府早已压过了将军府一头,听说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吴国有上将军府就够了,不需要再有一个将军府。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苗老将军逝世之后,苗家再无能人,曾经所受的那份圣恩,而今也已耗尽。 于是,有人为苗老将军鸣不平,也有人为勾府出了勾括这样的厉害武将而羡慕。 “诸位,虽然当年苗老将军陪着皇上征战四方,可苗老将军去世已足足十年!” “苗老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其子苗尚武却并不尚武,他也不尚文,当年可是咱们东旭城里的一恶少,他如何能扛得起将军府这样的名头?” 初冬艳阳下的某个茶院子里,几个衣着尚算光鲜的男子正在喝茶聊天,说的正是当下这些事。 “廖兄此言倒是不假,但这件事却有个奇怪之处。” “何处奇怪?” “苗将军府和夏国公府可是亲家!” “苗老将军的女儿,是夏老国公的儿媳妇!” “按说,夏老国公怎样也应该维护苗将军府,可在这件事情上,夏老国公却什么都没有做!” 先前说话的那廖姓男子咧嘴一笑,俯过身子低声说道:“陈兄,夏国公府,恐怕自身难保!” 另一男子骇然一惊:“不会吧?听说当年皇上御驾亲征南楚的时候,夏老国公可是救过皇上性命的!” 廖姓男子眉梢一扬,手指头在桌上轻轻的叩了叩:“这不假!” “可是,诸位,你们想想。” “下原州那么重要的地方,七城寨可是夏璃夏将军亲手铸就,可这么多年过去,夏将军却并没有能夺取无涯关!” “反倒是太子殿下从宁国回来的时候轻易拿下!” “无涯关对于咱们吴国之重想来大家都清楚,谁守无涯关,就是在守着太子殿下的那份莫大的功绩!” “可太子殿下却将夏璃给召了回来,换了上将军府的勾括为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更信任上将军府,也更信任勾括!” “夏将军回京之后,而今已足足十天,皇上没有召见他,太子殿下也没有召见他……” “诸位,这便是冷落!” “这其中恐怕还有另一个原因。” 众人俯身,都极为好奇的看着那廖姓男子,“还有什么原因?” “夏花!” “此事诸位听听即可,毕竟是宫中秘闻。” 众人皆露出了兴奋之色齐齐点头:“我等定不会传于他人知道!” “嗯,太子殿下和夏花青梅竹马!” “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多年,却一直没有立太子妃!” “太子殿下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夏花!” “可是……夏花喜欢的,却偏偏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所有人豁然一惊,“李辰安?” “对,夏花入宁国杀李辰安,这人没杀到,反而爱上了李辰安!” “这让太子如何去想?” “夏国公府还能在太子心里落下个好印象么?” “夏花的母亲苗秋琴可就是苗将军府的人,这教女无方……太子殿下取缔苗将军府理所当然!” 有人此刻问了一句:“那李辰安当真就有那么大的魅力么?” 廖姓男子坐直了身子,“诗仙啊!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夏花姑娘爱上他这没啥奇怪的,我之所想却是另一些事。” “何事?” “若是李辰安自寻死路这消息传入了宁国之后……你们说宁国会有何反应?” 有人呲笑了一声:“就凭宁国那国力,连无涯关都打不下来,总没可能派了大军去将洗剑楼给刨开吧?” 也有人笑道:“你们说,那李辰安在忘情台里,是不是已化为了一堆白骨?” 还有人一声叹息:“李辰安已成为过去,诸位,接下来的这三五年里,咱吴国恐怕会上演一出大戏。” “什么大戏?” “……削藩!” 第六百九十六章 初冬 二 东旭城城北有一座山。 一座小山。 山名即墨。 虽有个墨字,但这小山却并不是黑色的,在这初冬时节,它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片斑驳的红! 山上有许多的枫树。 枫叶红于九十月,这时候许多的红叶已落在了地上,树上还残留了少许,在冬日夕阳的照耀下色调就显得更深层了一些。 不似九十月份的那种绚丽。 多了几分萧瑟的味道。 山下南边有一片竹林。 竹林依旧苍翠。 就在那竹林里,有一处显得很是孤独的小茅屋。 小茅屋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匾额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草庐! 这里,就是吴国大儒草庐居士冼悠之居住的地方。 竹林外有两分地。 地里种的全是红萝卜。 当二皇子安亲王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夕阳下那枫山、那竹林、那红萝卜地,红萝卜地边的一只羊。 当然还有地里蹲着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桃李满天下的冼悠之! 吴欢来到了地边,冼悠之正在拔着红萝卜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冼悠之的脚边已经有了一堆红萝卜,他拿起了一把镰刀,将红萝卜的叶子给割了下来。 地边的那只羊看着那些红萝卜的叶子发出了咩咩的叫声。 冼悠之抱起了一把红萝卜叶子向那只羊走了过去: “这一地的叶子吃完,该是寒冬时节了。” “多吃点,还不够肥硕。” “再养一点膘……羊肉炖红萝卜……” 他扭头看见了吴欢,并没有觉得惊讶,“你过来!” 就在四个护卫的视线中,吴欢屁颠屁颠的就走入了地里,那张微胖的脸带着灿烂的笑意来到了冼悠之的身边。 “先生!” “将这些叶子拿去喂羊。” “好,学生这就去!” 吴欢当真从冼悠之的手里接过了那些红萝卜叶子,丝毫没有王爷的形象,他当真就向地边跑了去,将那些叶子放在了那只羊的面前。 那只羊也欢乐的咩咩叫了两声,埋头,愉快的吃了起来。 吴欢看着这只羊吃草,心想你吃的越多长得越肥死的越快! 他又转身走入了地里,蹲在了冼悠之的身边。 他从冼悠之的手里接过了镰刀,亲手割着剩下的那些红萝卜的叶子。 “学生来京都转眼两个多月,但一直没空来看看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冼悠之许是蹲得累了,他锤了锤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说你这些日子常去宫里,皇上身子骨可还好?” “父皇尚好,学生陪父皇吃过两次饭,饭量虽远不及从前,却依旧还能吃两碗。” “哦,腊月初十就是你父皇的六十大寿,说来也快到了,怎的宫里尚无动静?” “这……父皇改了主意,说是不办。” 冼悠之微微一怔,“不办?” “嗯,原本父皇是要大办的,太子给父皇提议,说我们兄弟几个转眼十余年没有再聚,莫如就趁着这次父皇六十大寿,将大哥三弟还有那些叔伯亲王们都召回京都。” “太子还提议说,也应该将那些老人老臣,比如夏国公、比如上将军勾仲,也比如你这样的大儒都一并请了。” “这样父皇能看看他的亲人,也能和当年的那些老人叙叙旧……但父皇犹豫了两个月,昨儿个给太子下了话,算了。” “父皇说他们的藩地距离京都太远,来一趟京都拖家带口的很是麻烦。” “父皇还说他当了三十年的皇帝,只要他还在那张龙椅上坐着,那些昔日的旧友们见到他,说的也不是当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不想去听那些奉迎的话,他还是更喜欢如先生你现在这样,当一个老农夫,亦或当一个老厨子。” “所以他决定谁也不请,这六十大寿,就随便叫宫里的厨子做几个小菜,由太子、弟子,还有五妹陪他喝几杯酒就行了。” “他说明年秋……钦天监日子定了下来,明年八月十九,他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他就会离开那皇宫四处去走走。” “他要去各处藩地看看,与亲人们聊聊天。也要去他的那些旧友家里坐坐,喝喝酒说说过往……” 吴欢扭头看向了冼悠之,“父皇此意……是不是不忍心削藩了?” 冼悠之沉吟片刻,回头望了望那只依旧在欢快吃着红萝卜叶子的羊。 他指了指那头羊,“其实它已经算是肥硕了,为师若要杀它,随时可以杀。” “但为师还是决定再养一两个月……一来不会浪费了这两分地里的红萝卜叶子,二来……两个月过后,还能多杀几斤肉。” 吴欢一惊,“先生的意思是,削藩只是时候未到?” 冼悠之从地上站了起来,“削藩对于吴国而言,其本身是没有错的,皇上放弃了在这次寿宴上动手……” “我想也不外乎两点。” “毕竟是六十大寿,这是个天大的喜事,弄出那么大的血腥来,这对于皇上的晚节不是个好听的事。” “其次嘛,他既然是要去各处藩地看看,恐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将这件事给办了。” “各地藩王,比如你,如果主动放弃所属藩地的所有利益,老老实实的当个闲散王爷,我想他是不会对你们下手的。” “如果你们不愿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吴欢也直起了腰,思索片刻,“有个老人与先生您的观点相近,但他却多说了一点。” “他说了什么?” “他说……就算是我们放弃一切当个闲散王爷,这也是暂时的。” “父皇若是健在,我们都能安好。” “父皇若是仙去,我那弟弟……那时候我们手里可连这样的镰刀都没有了,我们就真成了那只随时可以宰杀的羊!” 冼悠之一捋长须,望着天边的夕阳,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问了一句:“那个老人是谁?” 吴欢低声说了两个字:“奚帷!” 冼悠之顿时吃了一惊:“我师弟奚帷?他还活着?他来吴国了?他在何处?” “回先生,他已经离开吴国了,不过他让学生带一支笔和一封信给您。” 吴欢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笔和一封信递给了冼悠之。 冼悠之没有看那封信,他捧着那支笔在仔细的看着。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他轻轻的抚摸着这支笔,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雪狼银针……师弟他竟然还活着……大墉灭国转眼数十年,为师与他各奔东西,他既然来了吴国,为何不与为师一见?” 吴欢低声说道:“他说尚不是见面之时,他还说,花满庭花老大儒是他的知己。” “花老大儒也来了吴国,如果先生有什么话……可对花老大儒说说。” 第六百九十七章 初冬 三 那只羊没能再活两个月。 它仅仅多活了两天就被冼悠之给宰了。 因为他让安亲王吴欢请来了花满庭。 冼悠之炖了一锅羊下水,吴欢带来了一坛子画屏春。 那个夜里,他们吃着火锅喝着酒,草庐里的灯光一宿没有熄灭。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在这处竹林间的草庐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第二天,也就是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八,天尚未亮,花满庭便与冼悠之和吴欢告辞。 他离开了这间草庐,也踏上了返回宁国之路。 站在那破旧的门口,吹着这初冬清晨的寒风,吴欢过了许久才扭头看向了冼悠之,低声问了一句: “先生,花老说无涯关必破……此话您觉得有多少可信之处?” 冼悠之一捋长须,“十成!” 吴欢一惊,“那就是真的必破?” 冼悠之点了点头:“为师以往与花满庭有过数面之缘,在为师的记忆中,花满庭从来不会说谎!” “另外,还有这支雪狼银针为证!” “墉国灭国之后,我那师弟奚帷去了宁国,为师来到了吴国。当然,还有一个小师弟温煮雨……那些年他在四处游历,只是在宁国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奚帷去了宁国京都玉京城之后,托人给为师带来了一些他在玉京城的消息。” “那些消息中也提及过花满庭,他们成为了至交好友……值得以性命相托的那种。” “那时的花满庭虽然还不是宁国大儒,但他的学识就连骄傲如师弟这般的人也极为佩服。” “你是不知道我那师弟的眼光有多高,能被他称赞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花满庭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和李辰安还是忘年之交,他和温煮雨也是极好的朋友,他既然说无涯关必破,那就不用去怀疑。” 吴欢忽的眉间一蹙,又问道:“我毕竟是吴人,怎么着也还是吴国的一个亲王……他就不担心我将这事告诉父皇?” “我若是现在告诉父皇,父皇恐怕会增派大军前去援助,那宁国岂不是没有了机会?” 冼悠之也看了看吴欢,“他根本就不担心你将这话告诉皇上!” “为何?” “这毕竟是捕风捉影之事,皇上会相信你这话么?” “大军调动可不是说说而已,还要动到大量的人力和物资。”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是皇上相信,就算皇上真的派了大军去无涯关,你有没有想过你此举在太子的心里会落下个怎样的印象?” “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太子。” “但太子让工部捣鼓了半年时间,却并没有将烟花这大杀器给弄出来,反倒是听说工部已死了足足六十多个工匠!” “花满庭敢说,就不怕你将这事给说出去,这在为师看来……宁国这一次恐怕是要堂堂正正的将无涯关给夺回去!” 吴欢沉吟片刻,“就凭着他们手里的烟花?当时夏璃守无涯关的时候,赤焰军的手里不也有烟花么?” “听说他们的烟花根本无法投掷到无涯关的关墙上……莫非,他们解决了投掷烟花的这个问题?” 冼悠之未置可否,他转身走入了草庐中,倒了一杯茶,这才说了一句: “无涯关破,在为师看来对你、对所有的藩王,并不是一件坏事!” 吴欢一愣,他明白了。 无涯关若是真破了,这对太子的声望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他将无涯关的守将换成了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 这便是失察之过! 同时,这对上将军府也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这说明勾括就是个草包! 那么父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会不会将帝位禅让给太子呢? 就算依旧会,无涯关落在了宁军的手里,这便意味着下原州再次面临宁军的巨大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太子就算是想要削藩,他也会投鼠忌器! 吴欢露出了一抹笑意,也转身走入了草庐中。 冼悠之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夏国公这老狐狸……他的嗅觉依旧还是那么灵敏!” 吴欢想了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心想改日得去夏国公府拜访一下那老狐狸。 他此刻又问了一句:“以先生之见,这宁国之未来,会不会真成了吴国最大的威胁?” 冼悠之放下了茶盏,“这就要看李辰安会不会真从那忘情台里走了出来!” 吴欢依旧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冼悠之,冼悠之那双稀疏的长眉微微一挑: “李辰安既然被我那师弟奚帷看中,他之才华必然不是在诗词文章之上!” “我那师弟一生追求着他那伟大梦想,他将希望寄托在了李辰安身上,那李辰安真正的本事,一定在治国理政之上!” “李辰安还有我那小师弟温煮雨的辅佐……只要他活着回到宁国,宁国在数年之后,必然成为一个最为强大的国家。” “至于宁国会不会成为吴国最大的威胁……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离帝国能一分为三,宁国再将三国合而为一,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吴欢这就惊呆了。 毕竟灭国这种事他是不希望发生的。 “那……如何才能阻止?” “担心什么?千年的忘情台,可仅仅只有吴愚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是。 只是自己心里怎么总觉得李辰安会走出来呢? 他在里面究竟死了没有? …… …… 李辰安当然没有死。 他在烤鱼。 就在他们所住的那处温泉洞穴的另一边不远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地火! 地上是一个个的坑洞,那些火苗就在那些坑洞中没日没夜的燃烧。 这里的温度很高。 这对钟离若水的寒疾有极大的好处。 钟离若水没有再喝药,这些日子过去,她的面色和精神比之前都好了不少。 “这洞中不见日月不知岁月,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李辰安翻了翻架子上的烤鱼,看着钟离若水被火光映照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有些歉意的又道:“还是不得其门,还得再好生想想阴阳合万物生这句话的意思。” 钟离若水双肘杵着膝盖,双手托着下巴,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辰安。 她忽的脸蛋儿一红,问了一句:“既为合、是不是要、要同房?” 李辰安摇了摇头:“那些前人留下的话也说了同房并没有作用,萧包子也提醒过我,在没有大圆满之前不可同房。”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你还记得我们在来的途中,那个夜里的那处水潭里……你不是因为、因为欲望而参悟了四个法式么?” “可后来试过就没用了呀。” 钟离若水吃吃的笑。 “这里有至阳之地火,要不……再试试?” 李辰安眼睛一亮,“那就再试试!” 钟离若水羞涩起身。 宽衣解带。 一袭衣衫落地。 在那地火的照耀下,她原本雪白如玉的肌肤变得愈发晶莹剔透了起来。 就像那春天里刚刚绽放的花朵的那诱人的花蕊! 片刻,李辰安丹田内的内力顿时翻腾。 瞬间起立,致敬这样的美丽! 第六百九十八章 初冬 四 那只被烤得半熟的鱼落在了地上。 李辰安忽然起身,他一步跨过了这坑里的地火,一家伙将钟离若水那美妙的身体搂入了怀中。 他的眼渐渐变红。 他的思维渐渐迷糊。 在那股强大内力的作用之下,他的眼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觉得自己在群山间飞翔。 那是一种肆意洒脱的美妙感觉,仿佛自己当真在起舞弄清影! 他的手游走在山峰之上,丛林之间。 何似在人间! 似乎已登仙! 这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拥抱之下,掌控之中! 钟离若水也被那股狂热的气息点燃。 她闭上了眼。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似乎也飞翔在了云端。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她觉得脑子里满是春天。 钟离若水已若水一样。 李辰安仿佛听见了那山涧幽谷里流淌的潺潺的溪水声,他的手落了下去,神智陡然一清。 他松开了手。 后退了三步。 回到了人间! 他席地而坐,双目紧闭,用他那强悍的自制力引导着经脉中那澎湃的内力有序的流转。 他的脑子里又自然而然的浮现起了学会了的那八个法式。 钟离若水已睁开了眼,她的眼虽然依旧迷离,虽然心里忽的空虚,但她也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向前一步。 她看着李辰安又做出了那些令她更加脸红的动作。 一遍又一遍。 她已完全清醒,却依旧在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的眼睛一亮—— 李辰安做出了新的动作! 有在地上盘膝,有在空中撞击,还有……倒立! 她抿了抿嘴,觉得口干舌燥,也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自己不会武功,如何能与李辰安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去配合? 萧姐姐是可以的。 萧姐姐……真性福!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渐渐被汗水湿透,但他的那些动作依旧没有停。 钟离若水仔细的数了数,他似乎又参悟了四个法式。 那就是十二个了。 距离十八个,就差六个…… 她咬了咬嘴唇,期待着李辰安能够一鼓作气悟透最后这六个。 倒不是能够治好她的病,开了窍的少女,总是希望自己能够被所爱的人变成个少妇。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辰,李辰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从头到尾……十二个! 止于第十二法式。 李辰安停了下来,睁开了眼。 那双眼更加的深邃更加的明亮,眼里的赤红虽已消失,却显得更为龙精虎壮。 “又近了一步。”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视线飘飘忽忽若即若离,低声说了一句: “衣裳湿透了,脱下来我呆会拿去洗洗。” “好!” 这巨大的溶洞只有他们两人,二人就这么坦诚相对。 钟离若水心里的那头小鹿在横冲直撞,因为李辰安的四肢虽然都停了下来,但…… 李辰安没敢去挑逗钟离若水,他担心水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他开口说道: “我在想……” 钟离若水美目一挑:“我也在想!” “……你在想什么?” 钟离若水垂头,垂眉,扭捏的低声说道:“我在想男人和女人……真的好奇妙!” “阴与阳原来如此的协调。” 她又抬起了头,问了一句:“你又在想什么?” “啊,” 李辰安原本是想说他在想练这玩意儿真找不到一个规律,似乎感悟那些法式就在不经意之间,比如现在。 他这些日子以来冥思苦想却不得,偏偏刚才无心插柳…… 没插柳! 就又自然而然的悟透了四个法式。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但有一点似乎能够确定,那就是这所谓的神功,还真的很邪性。 它真的需要这样一种刺激,那体内的内力似乎渴望这样的刺激。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无法保持那份理智,可就真的会插柳……一想到这,体内的那股内力又翻腾了起来。 似乎在表达它们的不满。 “我要闭关,你快回房!” 钟离若水一怔:“我就在这陪你。” 李辰安的眼又渐渐赤红,“不行,你快走!” “怎么了?” “……它想吃肉,快走!” 钟离若水脸颊又腾的一红,连忙抱着衣裳离开了这里。 却一步三回头。 李辰安盘膝而坐,就坐在那地火旁边。 他的身子渐渐变红。 渐渐有热腾腾的烟雾升起。 …… …… 洞中不知岁月。 天山上早已落下了大雪,天音阁的藏书楼中,萧包子手捧一本残卷眉间紧蹙。 她来到天山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她一直在藏书楼中。 她在看书,看那些千年前留下的古籍。 三层藏书楼里的古籍她几乎已经看完,但其中对于不二周天诀的记载依旧很少。 但此刻她手里的这本残卷里却有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阴阳相冲化万物,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之道。”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阴阳之力可持续、可变化,亦可转化。” “故阴阳本一体两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不可执一而定象。” “……故曰:阴阳不二,以一而待之。一者太极是也,统领二物,相互作用,运化万千。” 萧包子仔仔细细的读了十遍,将这番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觉得这似乎和不二周天诀有关,却又捉不住那缥缈的一线。 她放下了书,起身来到了窗前。 窗外依旧白雪皑皑,但空中却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李辰安修炼的是至阳之力,孤阳则不长……那么他需要至阴来调剂中和。 钟离若水身有寒疾,还是绝症,这便说明她体内的那股阴气极重。 她的阴,能否滋养李辰安的阳呢? 应该是可以的,不然钟离若水那寒疾为何只有李辰安的至阳之力可以根除。 既为滋养,那当然就得双修了。 可为什么在晚溪斋的古籍中却说不二周天诀大圆满之前万万不可同房? 莫非是阳到极致? 不二周天诀的极致当是在十八法式全部参透的那一刻! 那一刻,应该就像是夏日里正午的太阳。 李辰安将在那一刻跨入大宗师的门。 他进了那扇门,就进入了至阳的烘炉之中,这时候若没有阴来调节,他只怕会被那至阳之力给活活烧死亦或爆体而亡。 这时候就需要钟离若水之阴……应该是这样!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睛一亮,正准备下楼,却见一白衣姑娘从风雪中飘来。 她是夏花。 冬已至,花仿佛已凋零。 她一脸凄楚的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姐姐!” “怎么了?” “辰安他、他进了忘情台!” 萧包子却忽的一笑,夏花顿时惊诧,焦急又道:“姐姐,他、他恐怕出不来了呀!” 第六百九十九章 初冬 五 萧包子那漂亮的脸蛋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担心。 但她的心里却微微一叹。 那头牛,又多了一块待耕的田! 多一块就多一块吧,能怎么办呢? 再说了,他真练成了不二周天诀,那天天都阳至巅峰,总得需要许多的阴来调理吧。 自己和钟离若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架得住,毕竟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阴不阴阳不阳的。 她牵起了夏花的手,问了一句令夏花莫名其妙的话: “妹子,你的月事是在什么日子?” 夏花顿时就惊呆了! 李辰安去了忘情台,他可是再难出来! 在蜀州西山的时候,萧姐姐可是因为他的死而万念俱灰! 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惊讶的问问李辰安为何还活着么? 知道李辰安还活着的消息,她不是应该更着急的么? 她不是应该立刻飞下山赶去洗剑楼的么? 月事? 她竟然问我的月事是什么日子…… “不是,姐姐,” “妹子,别急,你先回答我。” 夏花小嘴儿微翕,一脸惊诧,过了片刻才羞涩的说道:“有些乱……大致在初一至初八……前后或许还有那么两三天。” 萧包子顿时又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拍了拍夏花的手,“这日子挺好!” 夏花一脸懵逼,“……好在何处?” “我呢,在每月的初八至十五,若水妹妹呢我也问过,她在二十三至三十,你瞧,这没凑在一块,恰好!” “……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包子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飞:“就是牛有田可耕可以不闲着呀!” “……什么牛?” “辰安这头牛呀!” 夏花脸蛋儿顿时一红,“你知道他还活着?” 萧包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夏花没有问萧包子为何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可、可他真去了忘情台呀!” “姐姐,快想个法子怎么进去救他!不然、不然他在里面也只有一块田呀!” 说出这话之后,夏花也忽的一惊,自己似乎被萧姐姐给带偏了。 都啥时候了,还想着牛和田的事! “莫急,他和若水妹妹去忘情台这事,姐姐本来就知道。” “来,坐下,姐姐给你说说。” 二人对坐在了一张矮几前,萧包子这才向夏花仔细的讲述了一番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故事。 这些故事夏花听过一些,但此刻萧包子再讲来,她对二人那深厚的感情又多了几分了解。 “……若水姐姐毕竟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他为了若水姐姐放弃了摄政王,甚至以身犯险,妹妹我倒是理解了,可是……” 夏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的雪。 “姐姐呀,可是他们进了忘情台,就真的出不来了。” 萧包子自然也担忧,但她更明白李辰安一定会这么去做! 这不是她能阻止的。 她也断然不能去阻止。 因为如果李辰安放弃了进忘情台,便意味着他放弃了钟离若水。 这非萧包子所愿,如果他真那样做了,他也就不是李辰安! “他曾经说,天下事万万千千,有些事可不做,但有些事必须去做!” “夏花妹妹,你的心情姐姐是理解的,毕竟姐姐也不希望他真的就永远不能出来。”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只能祈祷,只能期盼他能够极为幸运的练成不二周天诀,成为天下第二个从忘情台里走出来的人!”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弯,露出了一抹笑意:“悲伤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豁达一些。” “妹子,将田留好……他若出来方能耕,他若不能出来……反正我会荒着一辈子!” 夏花点了点头,“我结出的天魔相就是他,这便注定了我这辈子只能有他这一个男人!” 萧包子一怔,“那挺好,住在了你的心里呢,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我呆会去见师傅,便准备再下天山去洗剑楼了,就住在忘情台上,无论他出不出来。” “姐姐你呢?” “我呀……我准备再去蜀州。” “再去蜀州干啥?” “去借那一把雌剑!” 夏花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嘻嘻一笑:“我觉得我等不了,那不如用那把雌剑也进忘情台。”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但他在里面,就算是修罗场,在我看来也是天堂!” “我随你一起去!” “好,你先去忘情台那地方等我,我快去快回!” “……好!” 萧包子骑着她的小黑驴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傍晚离开了天音阁。 她当真向宁国方向而去。 她依旧没有悲伤。 她坚信李辰安在忘情台里还活着,她准备去将钟离若画那小丫头的那把雌剑给偷偷的抢了……借,恐怕不太好借。 万一那丫头要跟着来岂不是太麻烦。 主要是那丫头太小。 才七岁! 萧包子离开天音阁没多久,夏花也离开了藏经楼去了师傅的小院。 她的师傅就是天音阁的阁主,吴国长公主吴雯。 在她的记忆中,师傅一直是郁郁寡欢的状态。 师傅极少露出笑意,也沉默寡言,除非必要的指点几乎不说话。 但这一次回来师傅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吴雯捋了捋耳际的银发,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弄了一下,这才抬头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夏花,为师……恐怕也要下天山了。” 夏花愕然一惊,因为自己上天山十年,师傅从未曾离开天山半步。 师傅说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下天山,甚至师傅还说过她去世之后将她葬在山腰处的那朵雪莲旁。 今儿个怎么师傅却忽然说她也要下山了呢? “师傅准备去参加皇上的寿宴?” 吴雯摇了摇头: “不是,为师要去宁国。” 吴国的长公主不去给她的哥哥祝寿而是要去宁国? “师傅去宁国游历?这也好,咱们这天山上终年都是雪,太过单调,师傅出去走走挺好。” 吴雯又笑了起来,夏花这才发现师傅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那盛开的雪莲! 师傅年轻时候一定是很美的! 就算是现在,她的皮肤虽然不再如少女一样光洁如玉,但她的笑意中,却散发着温润亲切的光芒。 在这光芒中,夏花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两个字——幸福! 听说师傅的这一生极为不幸…… “夏花,师傅有个儿子!” 夏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便听吴雯又道: “萧斋主亲口告诉为师的!” “师傅那儿子还活着,已二十一岁了!” “他就在宁国,为师……为师要去寻他!” “这天音阁,为师就交给你了。” “明日,为师召集所有弟子,宣布你就是天音阁的阁主!” 夏花小嘴儿诺诺,她要去洗剑楼呀! “师傅,我……” 吴雯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相信自己!” “你已结出了天魔相,记得日夜观想。” “当天魔相栩栩如生之时……便是你踏入大宗师之日!” 吴雯忽的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往后天音阁的任何决定,皆有你做主!” 她抬步向门口走去,原本佝偻的腰此刻已直了起来。 夏花望着师傅的背, “师傅,” “嗯?” “哥哥叫什么名字?” 吴雯回头,脸上笑意更甚: “他叫……阿木!” 第七百章 初冬 六 宁国,安南道。 玉丹城。 初冬的玉丹城显得愈发的萧瑟。 因为宁国与吴国在无涯关的对垒,两国间的商贸便就此停滞了下来。 曾经活跃与此的商人们不知道这样的僵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们早已离开了这里,去了别的地方做一些太平的生意。 于是玉丹城的人就更加少了。 玉丹城里的那处悦来客栈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 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四,傍晚。 悦来客栈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小二……!” 王正浩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着悦来客栈的大门就吼了一嗓子。 “来了……!” 一青衣小厮从大门里跑了出来,躬身问道:“客官……” 他的话被王正浩轩打断:“咱们这五人,开三间上房!” “好咧!” “将咱们的马弄去好好洗洗,多喂一些精料……小子,无涯关打起来了没?” 那小二接过了王正浩轩手里的缰绳,耸了耸肩:“还没呢,不过应该快了。” “你怎么知道应该快了?” “猜的,这几日往城里送木头的民夫少了许多,校场里做木工活儿的声音也少了许多,但多了好多的高架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看起来这小半年的活儿算是做完了。” 王正浩轩等人顿时一愣,不知道这小二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挥了挥手:“你先去侍候好我们的马,咱们进去先弄点吃的。” “好咧!客官们里面请!” 那小二牵着马正要离开,却又被王正浩轩给叫住:“喂,小兄弟,这城里……哪里有狗?” 小二一愣,“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是大的!” “……烟柳巷子的迎春院里有个小姐儿养了一只大黑狗,壮硕!” 王正浩轩顿时就笑了起来,“你安顿好了我们的马回来之后带我去认个路。” 小二看着王正浩轩,“客官,你、你寻狗干啥?” “别多问,去去去,我们进去了。” 小二挠了挠后脑勺,心想那狗可是迎春园里有名的青姐儿养的,这个公子不去找青姐儿却要去找那条狗…… 那是一条母狗! 他摇了摇头,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喜欢果然与众不同啊! 五人中的其中四人走入了悦来客栈,另一个人是背在背上进去的! 她叫小琴。 背她的那少年当然就是小剑! 小武三人离开京都去了一趟周庄,小剑便毅然决然的背着小琴跟他们同行而来。 小剑的伤势已经痊愈,小武是当今皇上,还是他的救民恩人。 现在这皇上要微服私访,自己也就有个拼命的本事,当随行全力保护皇上之安全。 只是小武却禁止叫他皇上。 命他依旧称呼小武。 因为他们是兄弟! 小剑现在有了四个兄弟! 还有一个叫李辰安,可惜……他葬在了西山之巅! 等此行结束之后,当去一趟蜀州,去西山之巅给他烧一些纸。 就在小剑想着这事的时候,原本那柜台后打盹的老掌柜忽的站了起来,那张老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堆着笑意: “客官吃点什么?” 王正浩轩一撩衣袖:“将你这客栈里好吃的多弄一些来!画屏春,有么?要真的!” “你要给我假的,当心少爷我砸了你家的这店!” 老掌柜走了过,佝偻着身子依旧满脸笑意:“客官们倒是有口福,今儿个下午正好有一猎户送来了一些山货。至于画屏春,原本倒是有行商弄一点来卖,现在嘛……” “这玉丹城除了那些军爷,可极少再有外面的人进来了,更不用说行商们,这个真就没有了,就算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到。” 王正浩轩有些遗憾的摆了摆手:“那就将那些山货看怎么弄了给我送来……掌柜的,你这店这样空着天天亏损,怎么就不干脆关了换个地儿呢?” “这悦来客栈在江南的各大城市倒是都有,但就算是开在小一些的县郡,生意肯定也比这里好。” “就算是开去岭东道……现在岭东道也渐有起色,估摸着再过两三年也会渐渐繁华起来,早些去占个好点的铺子,总比守着这里等死强一些吧。” 那老掌柜的一捋长须咧嘴又笑道:“小哥儿,不急。” “这无涯关吧,估摸着年前就能有个分晓。” “咱宁国将无涯关给收回来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收不回来……赤焰军就算是退守玉丹河,只要两国之间没有了再打仗的念头,那些商贾们又会往来的。” 说着这话,老掌柜冲着后院吼了一嗓子:“徐厨子,将那些山货收拾收拾弄几个好菜,客人要了!” 他转身向柜台走去,边走边说道:“这里面的利润极大,跑一趟,在国内恐怕要跑断了腿才能赚得回来!” “走这条线的商人,都是有钱的主儿,咱这客栈是他们歇脚的首选,现在虽然亏一些,迟早都是能赚回来的。” 他来到了柜台前,忽然转身,看了王正浩轩等人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小老儿听说……咱们那摄政王没死,还易容成了李小凤,带着钟离府那位三小姐进了忘情台……” 小武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尽皆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这老掌柜。 阿木眉间一蹙,“老丈这消息可信?” 老掌柜点了点头:“虽说现在无人能过无涯关,但无涯山却拦不住江湖中的那些高手!” “昨儿个晚上客栈来了个几个江湖高手,他们喝酒的时候说的都是摄政王去了吴国之后的那些事!” “想必是真的!” 大门外忽然有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是真的!” 一个一身风尘的魁梧男子走入了悦来客栈。 他说了那三个字,径直向王正浩轩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爹……?!” “给老子倒杯茶!” 王正金钟冲着小武拱了拱手,左右瞧了瞧,低声说道:“皇……武公子好!” 小武那双干净的眼此刻极为紧张的看着王正金钟,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刚得皇城司在吴国的谍子送来的消息,摄政王……于八月十八去了洗剑楼,于八月十九进了忘情台!” 小武先是一喜,因为李辰安活着! 这证明了他的猜测正确! 可瞬间又是一忧,因为他也知道忘情台那处禁地的故事。 他伸手一引,坐了下去。 他有许多话想要问王正金钟,奈何他不能言。 但不管如何,李辰安至少还活着。 他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忽然间有了新的目标。 他决定去洗剑楼! 去找李辰安! 第七百零一章 初冬 七 一桌山珍,一壶劣酒。 王正浩轩举起了酒杯,脸上那担忧的神色消失不见: “我觉得人不能太贪心!” “他活着,这就是个天大的喜事!” “至于他去了那什么狗屁忘情台……你们想过没有,为了给钟离府三小姐治病,那地方他是必须要去的!” “我是不信天底下真有那有进无出的鬼地方,就算是有……我也要用我手里的刀去将那些鬼屠杀干净!” “所以,我以为咱们现在应该愉快的喝喝酒吃吃肉,晚上再弄一条狗!” “然后呢,当然就是去洗剑楼那禁地闯一闯了。” 王正金钟瞪了他一眼:“胡闹!” “那地方没有不二剑根本就进不去!” 王正浩轩反瞪了他爹一眼:“进不去又咋样?进不去我就以刀牧山!” “将那山给挖个洞,挖出一条路来!” “你不是教我事在人为么?” “那山无论再高,它总不可能长,只要挖的人多,总会有一天将它给移开不是!” 王正金钟一噎,小武摆了摆手,端起了酒杯,众人同饮了一杯。 小武心里已有了主意,只是他说不出来,这时候写也不方便,他伸出了筷子开始吃菜。 小剑和小琴是赞同王正浩轩的那番话的。 兄妹二人心想这辈子就算是住在那洗剑楼那山上,也当陪着王正浩轩一起,将那山给挖出一个洞来。 李辰安是他们的恩人,也是他们的兄长。 为了李辰安,死又何妨? 阿木年长更为冷静,他此刻看向了王正金钟,开口问道: “叔,辰安进入忘情台这个消息,吴国朝廷可知道?”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而今,吴国东旭城满城皆知,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宁国了。” “那吴国朝廷对此有没有做些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想着进入忘情台将李辰安杀死?” “这倒没有,因为忘情台存在了千年,洗剑楼历代那么多的弟子进去,确实没有一人走出来。” “所以在吴人看来,李辰安他、他断然是活不出来的。” 阿木微微颔首,“叔,如何才能正常进入忘情台?” “以不二剑的任意一把为钥匙皆可进入,但一把剑开启一次之后,需要至少再等一年才能再次开启。” 阿木眼睛一亮,“钟离若画的手里还有一把雌剑!” 王正金钟却忽的一声长叹:“那把剑,丢了!” 阿木大吃一惊:“丢了?” “嗯,事实上,三个多月前,皇城司就知道了摄政王还活着的消息……他就是在这里给了燕基道的儿子燕子夫疗伤的圣药。” “而那药,只有武公子才能配置,也只有摄政王的身上才有!” “皇城司便派出了最精锐的谍子暗中去了吴国,我也去了吴国。” “当皇城司查出开启忘情台需要的是不二剑中的任意一把的时候,我就派了人去蜀州。” “一处大统领郑旺亲自前去,他见过了钟离悠,才得知就在他抵达崇庆府的前两天,钟离若画的那把不二剑丢失不见!” 阿木眉间紧蹙,“我记得崇庆府的钟离园住了许多高手,司空豹杜其锋他们难道离开了钟离园?”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他们依旧在钟离园,甚至他们就住在钟离若画那闺房的对面!可他们无一人察觉,因为那个夜里,他们全都中了毒!” 小武豁然抬头。 “不仅仅是那些高手们,就连院子里的所有家丁下人,也都中了毒,但下毒者却并没有杀一个人!” “什么毒这么厉害?” “迷离!” 迷离! 阿木和王正浩轩皆看向了小武,倒不是怀疑小武,而是想知道小武将这迷离曾经还给过谁。 小武没有让小剑取来笔墨纸砚。 他那双干净的眼里忽的又变得焦虑了起来。 因为除了李辰安和萧包子之外,他没有将迷离给任何人! 就算是萧姑娘,她那点迷离也根本不能迷倒一大片的人。 师傅去世之后,这天底下按理只有他一人能够配置出迷离,但王正金钟却说迷离出现在了蜀州崇庆府的钟离园…… 他想到了孙爷爷曾经给他说过的一件事—— “我本是宫里的一个御医,并不会配置迷离。但在景泰十三年,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之后,老爷与夫人受命出征,我以医官的身份随行。” “夫人夺回了大震关之后,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 “就在这回纥王的身上,夫人搜到了一本毒经,回到后方营地之后夫人就将这毒经丢给了我。” “这本毒经的名字叫《九毒真经》!” “可惜是本残卷,仅仅只有两页,迷离的制作方法就在第一页,而第二页就是牵机!” “夫人说这迷离对打仗似乎有极大用处,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它配置出来,于是,就有了迷离。” “爷爷万万没有料到迷离问世之后,导致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孙爷爷正是因为上车侯府被灭而一直愧疚于心,也时刻告诫自己,毒,不可乱用,更不可轻意落于他人之手! 李辰安在忘情台里面。 萧姑娘手里的那点最多也就放倒一个江湖高手。 那么这天下还会有谁的手里有着大量的迷离? 亦或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懂得配置迷离? 小武摇了摇头,这意思是他并没有给其他人。 阿木沉吟片刻,“既然有人取走了不二剑的雌剑……恐怕那人的目的也是进入忘情台!” “不好!” “李辰安恐怕会有危险!”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他有危险。” “故而……我做了一些安排,玄甲营现在估计已到了洗剑楼。” 王正浩轩看向了他爹,“洗剑楼会不会和玄甲营打起来?” “不会,因为天音阁的阁主吴雯给洗剑楼的吴洗渺去了一封信。” 王正浩轩一愣,“怎的?这两人……有一腿?” 王正金钟一筷子就敲到了王正浩轩的头上,“你这脑子里装的究竟是啥玩意?” “不是惦记着人家的狗就是想着那些莫名的八卦!” “老子就问你,你去了平江城,见到苏梦的时候,苏氏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那晚住在了苏梦的闺房!” “可你做了什么?” “老子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给苏梦讲了一晚上的狗肉的几种做法!” “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人家苏梦姑娘大哭一场!” “老子就问你一句,究竟是姑娘香还是狗肉香?” 第七百零二章 初冬 八 夜。 无月。 一盏气死风灯挂在悦来客栈南院子里那一处凉亭的梁上,在夜风中一摇一晃。 王正金钟坐在小武的对面,此刻正看着小武递给他的一张纸。 纸上写道: “叔,浩轩真性情!” “他对狗肉无比执着,他对兄弟极为重视,他对爱情自然也极为专一。” “在我看来,他的未来可期!” 王正金钟长长一叹,左右望了望,看向了阿木,“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阿木摸了摸鼻子,他实在不善于撒谎,只能回了一句:“小师弟说,叔你四处奔波太过劳累,这初冬已至,便寻思去弄一条狗回来给您补补身子。” 王正金钟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却老怀大慰的嘀咕了一句:“这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哎……算了算了,皇上,” 王正金钟看向了小武,压低了声音:“皇上您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小武落笔:“是不是温煮雨告诉你我来这里的消息?”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便见小武又写道:“初时我并不知道辰安还活着,我在长乐宫呆得不快乐,想着忘情台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于是便决定去忘情台看一眼。”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那破地方真没啥好看的,就是山腰子处的一个台子,用不二剑为钥匙,开启崖壁上的一扇门。” 小武点了点头,又落笔写道:“既然辰安还活着,我就更应该去看看了,只是这无涯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王正金钟回道: “臣去过赤焰军营地,与上将军吴冕还有大将军燕基农都有见过数面。” “半年前,赤焰军尝试过用烟花攻打无涯关,奈何从下往上投掷烟花落点极为不准,投掷难度极大。” “后来有人给吴冕送去了几张图纸……就是因为这些图纸,赤焰军没有再攻打无涯关。” 小武惊诧的看着王正金钟,过了三息埋头写道:“这图纸能解决投掷的问题?”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这图纸应该就是摄政王抵达这玉丹城的时候所画送给吴冕的。” 小剑和小琴顿时就张大了嘴巴,他们知道李辰安有诗仙之名,也知道李辰安有治国之能,却不知道李辰安还能解决这个攻城的最棘手的难题。 小武却笑了起来,落笔又写道:“一定是他!” “那此战当无悬念,不知吴冕准备何时攻打无涯关?” 王正金钟回道:“冬月初七,还有三天!” 小武想了想,落笔:“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三天!” 王正金钟惊讶问道: “皇上不亲自去赤焰军营地坐镇指挥?” 小武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我就是个郎中,若是让我去杀敌我大致还是可以的,但若是让我去指挥,这便是外行干涉内行,反而会坏了大事!” “其实我最大的作用应该是在赤焰军的后方给受伤的将士们疗伤!” “不要告诉吴冕他们我来了,也不要告诉神卫军我来了。这会让他们分了心,或者让他们束手束脚,这反而不美了。” “就说你从京都带来了一个郎中,我总得给咱们的将士们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王正金钟这才极为仔细的看了看小武。 对于这个皇帝,在他的内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仅仅是因为顾全大局。 也仅仅是因为这个皇帝不上朝不干政,令各个衙门包括皇城司有着足够的自主权罢了。 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小武那双眼里的干净—— 这个皇帝根本就没有皇帝的样子! 甚至在他的心里,他恐怕从未曾将自己当成天底下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小武与李辰安能够成为最好的兄弟,在王正金钟看来,便是二人身上都有的那一个共同之处:不爱权,不恋权,甚至轻视所有的权! 他们皆喜欢自由。 皆有不羁之心,皆想做那一只能够在广阔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 “臣,遵命!” 小武落笔:“叔,叫我小武。” “宁国这江山,从始至终我都是为辰安而守。” “现在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找到他,带他回去,这江山是他的!” “因为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但他是!” “宁国有他,才有未来!” 王正金钟咽了一口唾沫,“小武,不管宁国的皇帝是谁,你在叔的心里……已经比皇帝还要值得尊敬!” 小武腼腆的笑了起来,又写道:“无涯关破,我要去找到玄甲营。” “我会和玄甲营的将士们一起,等李辰安从忘情台出来。” “若是出不来,我想多用一些烟花恐怕能将那扇门给炸开。” “至于赤焰军攻下了无涯关之后是守还是继续攻……这事就由吴冕和燕基农自行决定。”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好,无涯关破之后,我带你们去洗剑楼。” 小武转头看向了小剑,他又埋头在纸上开始写。 这一次写了许多,却不是他想要说的话,而是许多的药材。 足足三张纸写完,他这才又写道:“明日拿着这单子去玉丹城所有的医馆按照需求采买,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用来疗伤的药。” 他没有说里面还有少部分是用来解迷离的药! 蜀州钟离园出现了迷离,再加之另外的一件事,这让他想到了某个人,却又觉得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终究得多配置一些解药以防万一。 小剑接过,揣入了怀中,忽的扭头望去。 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有一人从院子外飞了进来。 他人未落下,却有一黑漆漆的东西“噗!”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王正浩轩落在了凉亭外。 他瞅了一眼那麻袋,走入了凉亭中,小武等人顿时一惊,因为王正浩轩衣衫不整! 不仅仅是衣衫不整,他的脸颊上竟然还有一个鲜红的唇印! 阿木瞪大了眼睛,“小师弟,你究竟是去偷狗还是偷人了?” 王正浩轩啐了一口唾沫子,“码的!那娘们在楼上招呼,说半价,我寻思得先踩好点,于是就进了那迎春园上了那二层楼。” “狗没找着,结果万万没料到那二层楼的雅间里是黑压压一屋子的姑娘!” “一个个见了我眼睛都在冒绿光!” “我哪见过那般阵仗?转身就跑,结果……幸亏跑得快,要不我十七年的贞洁,可就交代在那楼子里了!” 阿木就惊呆了,小剑这时问了一句:“那麻袋里装的不是狗么?” “是狗啊!” “你哪抓来的?” “嘿嘿,”王正浩轩咧嘴一笑,“我跑的时候这蠢货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想要咬我!” “这不,我就顺手给弄了回来。” “烧火烧火,炖来吃了!” 王正金钟心想不是说要炖来给老子补补的么? 这小子压根就没看老子一眼啊! 第七百零三章 初冬 九 昭化二十三年冬月初七。 清晨。 玉丹河平原,晴。 有薄雾。 无涯关上,新上任的戍边大将军勾括穿着一身光鲜的盔甲,腰悬一把阔剑,在一众亲卫的保护下开始了例行巡关。 站在高高的关墙之上,威风凛凛的勾括右手搭在剑柄之上,左手撑着关墙。 他极为严肃的扫视了一下薄雾掩映下的玉丹河平原,对身边的左右副将说道: “本将军得太子信任前来戍边,临行之前,太子殿下于东宫书房对本将军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他抬起了左手,指着下面一划拉,“玉丹河平原是一处宝地!” “它幅员辽阔,土地肥沃,比之咱们的下原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说,希望本将军能够肃整边军,不仅仅要好生守住这无涯关,还要更加严格的训练七城寨的所有将士!” “明年秋,太子殿下将登基为帝!” 他又指了指薄雾中的玉丹河平原,“殿下希望本将军能夺取这一大片的土地,在他登基之日,以捷报的方式送至登基大典之上!” “给殿下的登基典礼,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将士们,声音愈发的高亢了一些: “诸位,你们都是本将军从京都带来的嫡系心腹,都是本将军手里最值得信任也是最锋利的刀!” “本将军已完成了七城寨七大将军的更换……他们,都是父亲从神鹰军中调来的猛将!” “可惜的是,夏璃那匹夫疏于对兵卒的训练,骑兵没有骑兵该有的技战,步兵也没有步兵该有的阵法……” “相比于神鹰军,这七城寨的兵,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幸亏殿下明察秋毫,及时做出了调整,不然,就凭他们的战斗力……指不定哪一天,这无涯关又会落入宁军的手里,甚至下原州也难以幸免!” “现在,七大将军正在按照神鹰军的训练法子重新训练那些兵,大致在半年左右便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到那时……明年夏,” 勾括又将视线投入了辽阔的玉丹河平原,他的腰笔直,他那张四方脸上,洋溢起了一抹激动的神色: “本大将军,将亲帅十万将士,出无涯关……夺取玉丹河平原,为太子殿下登基送上一份最好的礼物!” 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备受鼓舞,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因为这可是开疆裂土的莫大之功! 可就在这时,勾括忽的眉间一蹙,他又伸出了左手,指向了赤焰军营地的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薄雾中,依稀可见赤焰军营地里不似以前那么安静。 不仅仅有许多的人在动,还有许多高高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动! 戍边左副将陈忠实摸了摸那一簇短须,看了片刻,极为认真的说道: “大将军,会不会是赤焰军久久无功,眼见着大雪将至,他们这是要将营地撤回玉丹河了?” 戍边右副将张士强此刻也开口说道: “大将军,宁国国力羸弱,如此僵持,想来赤焰军粮草已近断绝。” “宁国将希望寄托于那摄政王李辰安的身上,李辰安在西山之巅死去,这原本就令赤焰军备受打击,故而这些日子赤焰军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击。” “现在又传出李辰安那是假死,他去了洗剑楼的忘情台……想来这消息也传到了赤焰军中。” “吴冕和燕基农肯定知道忘情台那地方有进无出,那么李辰安这一生都不能再出来,这和真死并无两样。” “故而,末将以为,他们再无战斗的意志,退守玉丹河一线还算是好的,弄不好,他们会直接放弃整个安南道!” 左副将陈忠实点了点头,看向了勾括,“大将军,莫如趁他病要他命!” 他一拳砸在了关墙上,“咱们兵出无涯关,痛打落水狗,如何?” 勾括内心蠢蠢欲动,但他还是将这个念头给摁了回去。 “原本驻守于关墙内的七城寨骑兵已回了七城寨接受新的训练,咱们守关将士只有五万余……出关并不妥当,因为赤焰军的手里有那大杀器烟花。” “太子殿下说了,工部正在全力以赴的研究烟花的制造工艺,一旦研究成功,将率先供给咱们。” “你们放心,功劳有的是!” “本将军要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最大的功劳。” “且不理会,走,巡墙!” 勾括一撩大氅,正要转身而去,视线又扫了一眼关墙之下。 他迈出去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那张四方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因为远处的赤焰军并没有撤退,而是推着那高大的玩意儿,正向这关墙而来! 关墙在山顶之上。 赤焰军在山坡处。 那东西看起来很是巨大,故而向上推行的速度很慢。 但就在勾括等人的视线中,山腰处出现了许多的兵! 不是赤焰军的兵! 因为他们的旗子不是赤焰军的鲜红色,而是……黑色! “神卫军!” 勾括扭头看向了右副将张士强,蹙眉问道:“不是说五万神卫军已经离开了玉丹河返回蜀州了么?” 张士强也惊呆了呀。 他连忙拱手一礼:“大将军,这情报是夏璃曾经的斥候所说……说三个多月前神卫军就已经离开,那时咱们还在京都,咱们到这里也才半月左右……” 勾括腮帮子一鼓,“狗曰的夏璃,这是摆了老子一道!” “命……各部加强戒备!” “命……速派人前往七城寨,敌军大军压境,无涯关需要支援!” “燃狼烟!准备战斗!”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无涯关的关墙之上顿时忙碌了起来。 各处烽火台冒起了笔直的狼烟,平静了小半年的无涯关,再一次响起了震天的战鼓。 赤焰军后方。 这里搭建起了一处巨大的战地急救营地。 营地中堆满了许多的药材。 营地里还有许多被征召的玉丹城医馆的郎中,正在忙碌的按照小武所写的方子配置着疗伤的药膏。 小武等人此刻来到了营地外,皆看向了远处的狼烟,也看向了那些徐徐向上而行的投石车。 王正浩轩惊诧于那玩意儿的怪异,忍不住扭头问了他爹一句: “敌人都知道了咱们的动向,这东西能有用?” 王正金钟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 “这不是偷袭!” “这是要堂堂正正的将无涯关给轰塌了!” “就让吴军见识一下这烟花的美丽吧!” 小武却看向了两翼的神卫军。 他那双干净的眼里,露出了一抹疑虑! 第七百零四章 初冬 十 远处。 赤焰军中军。 吴冕也看着那些投石车,对身边的燕基农说道: “原本我还有些担心,现在才知道这投石车是他所设计。” “王正金钟这家伙瞒得紧啊!” “我早应该想到他还活着,毕竟如他那样有着大智慧的人,怎可能那么轻易的死去。” 燕基农沉吟片刻,“可他进入了忘情台。” 吴冕眉梢一扬:“只要还活着,总是有办法再出来的。” “比如……长孙红衣那三千御风卫和安自在的五百猛虎营战士带去的烟花。” “原本还以为他们这是要去偷袭吴国的东旭城,现在才知道他们是为了去炸开那座山!” 吴冕微微一笑: “虽然要绕很远的路,但他们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月,若没有暴露,当已潜行至剑山群峰之北……那地方荒无人迹,但有安自在带路……你知道安胖子最擅长的就是在荒山野岭间生存。” “他会从忘情台里出来的!” “现在,咱们就好好的打好这一仗,给这位新来的戍边大将军瞧瞧投石车投掷的烟花的威力!” 燕基农颔首,“也不知道吴国的那位太子和上将军勾仲有怎样的冤仇,他竟然将夏璃给换了回去……对了,勾仲率领的神鹰军在吴国的西北边境,防御的是回纥的军队。” “长孙红衣和安自在他们要去吴国之东,不走这无涯关,那就必须经过吴国西北方向的西霍州……那地方可是勾仲的老巢所在,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吴冕沉吟片刻,望了望依旧薄雾笼罩的无涯关。 “西霍州幅员辽阔,山川河流众多,他们只有三千五百来人,以安胖子的本事……想必要避开勾仲的眼线并不是太难。” 吴冕说这话的时候没啥底气。 因为吴国的神鹰军与宁国的神武军、越国的神策军齐名。 这三个带着神字的名头,皆传承于千年前的大离帝国! 吴国还有个极为厉害的谍报机构机枢房! 三千五百人并不少,要做到不留痕迹几无可能。 但安自在他们也有其优势,这三千五百人身手都很是不错,拥有极好的机动能力。 如果在山川丛林间,勾仲要抓住他们的尾巴并不容易。 燕基农依旧很是担忧,但担忧归担忧,却并没有任何办法去支援安自在他们,他看向了吴冕,问了一句: “夺回无涯关之后,接下来是守还是……攻?” 吴冕没有回答。 他扭头望了望远处的神卫军,眼里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忧虑之色。 这支从蜀州而来的隶属于钟离府的私兵,他们的统领叫袁肃号称袁三爷! 他曾经是神武军的骠骑将军! 这支五万人的神卫军,原本应该镇守蜀州,却因为赤焰军的反叛,被皇长子小武用那枚桃花令调到了这里。 小武登基为帝,对赤焰军并不放心。 他命令神卫军驻扎在玉丹河平原,监视着赤焰军的一举一动,也有督战之意。 若不是自己和袁三爷曾经有一些交情,恐怕那老将军会提着枪顶着自己的后背命赤焰军强攻无涯关。 在个把月前,袁肃忽然告诉自己,说收到了命令部队要撤回蜀州。 他们本已经离开,可就在五天前,袁肃却又派了人给自己送来了一封信。 说神卫军又接到命令,正在返回玉丹河平原,协助赤焰军夺回无涯关。 这很诡异,因为兵部并没有行文告知自己。 吴冕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位新皇帝,究竟会不会卸磨杀驴! 攻下了无涯关之后,他会不会命神武军将赤焰军消灭? 现在这事倒是有了一个转机,李辰安没有死。 新皇帝这一切举动都是为了给摄政王李辰安报仇,他既然没有死……无涯关攻陷之后,极大可能会面临吴军的疯狂反扑,那么赤焰军留着就有其留着的意义。 如果赤焰军再扑向吴国的下原州……神卫军据守无涯关……赤焰军在下原州与吴国调派而来的大军相遇,神卫军为了保无涯关不失定然不会出关相救。 那么赤焰军就成了一只孤军! 在吴国的地盘上,一只没有后援的孤军…… “哎……” 吴冕一声叹息,“先攻下无涯关,至于其它,再看看。” …… …… 赤焰军后方营地。 王正金钟与小武相对而坐。 他看向了小武,低声问了一句:“这一仗结束,神卫军是不是该调回蜀州了?” 小武把玩着手里的那面漆黑的桃花令牌,过了片刻,他放下了这令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想,神卫军应该已经不听我的调遣了。” 王正金钟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小武微微一笑,又写道: “燕基道带着燕子夫回长乐宫,我看过那伤药就知道辰安没有死。” “燕基道告诉我赤焰军反叛之罪,罪不至全军去死!” “他也告诉我现在的赤焰军,上下一心,只想夺回无涯关将功补过。” “所以,我那时就让萧公公带着这令牌还有我写的圣旨……我这辈子写的第一道圣旨,快马送到了这里,交给了神卫军统帅袁肃。” “袁肃接到命令之后,本已经带着队伍启程返回蜀州……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还在这里!” 王正金钟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小武手中的那枚桃花令,“这就有些诡异了,前些日子我去见过袁肃,问过他为何去而复返。” “他也给我看过一枚同样的桃花令,他说……他收到的命令是返回这里,协助赤焰军夺取无涯关!” 小武眉间微蹙。 如此说来,桃花令并不只有自己手中的这一枚! 是谁给神卫军下的命令? 神卫军想要干什么? 王正浩轩心里忽的一震,神卫军是钟离府的私兵! 桃花令是樊老夫人亲手所制! 这桃花令竟然出现了两枚……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她还活着?” 小武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落笔:“我也不知道,但有些事却太巧。” 王正金钟沉吟数息,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如果神卫军有不轨之心……?” 小武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那双干净的眼变得冷若冰霜。 他又写下了一行字: “我在长乐宫里配置了大量的迷离!”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把雌剑……估计就在她的手里!” “但这事……李辰安是为了救钟离若水的命,若是说她用那把雌剑进入忘情台杀李辰安……以她大宗师的实力要杀李辰安早就杀了,这说不通!” “另外,她修炼的是凝霜诀,她进去之后也出不来……” “她究竟要做什么?” 小武想了想,落笔: “如果她是等李辰安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将钟离若水治好的那一刻杀了李辰安……”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李辰安要治好钟离若水,就必须行夫妻之实。” “李辰安就是她的孙女婿,一个大宗师的孙女婿,还是权倾天下的孙女婿,这对钟离府有着极大的好处。” “她为何杀他?” “莫非是疯了不成?” 小武迷茫。 王正金钟也不得其解。 可片刻之后,他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到了长孙惊鸿埋在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那个漆黑的小盒子! 里面有许多纸。 其中有一张纸上写着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凡美丽的东西,总是深具危险,比如桃花!” “隐月阁,许在桃花源!” “可她却凭空出现,无根无源!” 第七百零五章 初冬 十一 王正金钟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守了二十年! 他真正在守的是卢皇后那个丢失了的儿子么? 看起来是这样,可他却秘密的训练了一支强悍的玄甲营。 他甚至让夏运虎演了一出戏,让所有人以为夏运虎叛出了皇城司,去了戒备森严的长乐宫。 他还让丁大先生早早退出了皇城司,在怀山郡隐姓埋名近二十年。 夏运虎和丁大先生应该就是在暗地里寻找什么。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整个皇城司,哪怕是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夏运虎带着他的三千鬼影军又去了哪里? 丁大先生现在在何处? 还有奚帷…… 去岁京都之乱,樊桃花亲自镇守太安城。 奚帷率赤焰军从太安城而过,樊桃花率三千将士出城与赤焰军一万将士一战…… 那一战,奚帷并没有出手,他带着两万赤焰军直接去了玉京城! 樊桃花是大宗师! 她就算是受伤,也伤不至死。 可那一战她却受了重伤! 她回到了云集别野,又恰逢怀平山率兵前来,云集别野那一战,据事后情报,樊桃花仅仅是出了一次手挡住了第一轮的箭羽! 而后死了许多人。 她却再没有出手。 正是在云集别野中,趁着那慌乱,她让钟离若水去了蜀州。 若是她真为了宁国,她不应该回云集别野! 她应该去玉京城,因为玉京城里就有神武军! 她应该率领神武军与赤焰军一战,将赤焰军彻底消灭,将奚帷也斩杀了才对! 可她偏偏去了云集别野! 李辰安率兵赶到,解了云集别野之危,她也并没有让李辰安派人将钟离若水一行追回来。 这便有了李辰安的蜀州之行。 她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还是李辰安亲手将她葬在了广陵城的桃花山上……世间再没有樊桃花! 如果她真活着,这些日子,她究竟会去哪里? “烟花!” 王正金钟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如果推测正确,她应该是去了传说中的隐门!” “李辰安是在花溪别院弄出的烟花!” “李辰安入京都,迟迟未能进入定国侯府,直到安自在带着一枚烟花在定国侯府当着她的面放了一个之后,她便让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去了定国侯府!” “李辰安将烟花的制造教给了赵大柱和周怀仁熊大!” “这三人,原本就是她曾经的兵!” “我认为,她已经拿到了烟花的制造方法,她知道了这东西的巨大威力。” “就算是大宗师,也不能正面对抗烟花的爆炸!” “所以……她意识到了这东西对隐门的威胁,故而假死脱身,将这烟花的制造方法送去了隐门!” 小武极为惊讶的听着,听到这里,他落笔写道:“若是这样,她在得到那法子之后,大可以极为隐秘的杀死李辰安……莫非她当真为了李辰安能够将钟离若水给救回来?” “就算是李辰安有那过人天赋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挽救了钟离若水,她也大可不必带着雌剑进入忘情台!” “姑且不说她能不能打得过不二周天诀大圆满的李辰安,她完全可以等李辰安出来之后再找个机会下手……这总比她也被困在忘情台好吧?” 王正金钟蹙眉片刻,“莫非是她已知道了玄甲营还有长孙红衣他们去了洗剑楼?” “她没有把握故而行此险招?” 小武想了想,摇了摇头,写道:“都是我们的猜测,你应该派人再查她的那座坟。” “另外……隐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王正金钟也摇了摇头:“皇城司被火烧了数次,黑楼里没有了关于隐门的记载。” “不过……每百年隐门中人会现世,与世俗中的武林高手在蜀山论剑。” 小武疑惑的又写道:“就没有追踪到论剑之后他们的去处?” “没有,论剑之后,他们会游历江湖,而后消失无踪!” 小武又写道:“距离下一次蜀山论剑还有多久?” 王正金钟伸出了三根手指:“只剩下三年!” 小武落笔:“蜀山论剑的意义何在?” 王正金钟回道:“按照长孙大人的推测,蜀山论剑毫无意义,仅仅是隐门中人想要看看世俗世界的实力!” “不仅仅是功夫,还有各国的经济、军事上的实力!” 小武又是一愕,写道:“莫非他们还想统治这个世界?” 王正金钟还没有回答,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他们的!” 王正金钟锵的一声拔出了刀,“你是何人?” 一个老妇人落在了王正金钟的对面,她微微一笑:“老身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 阿木和王正浩轩已拔出了刀。 小剑也已拔出了他的两把短刀。 绑在他背上的小琴抽出了她的那杆长枪。 看着这架势,东方红摆了摆手: “老身可不是来打架的!” “老身是要去吴国的机枢房看看大离帝国曾经留下来的一些历史!” “恰好路过,恰好听到,你们大可不必紧张。” 王正金钟没有收刀,却问了一句:“这个世界为何本就是他们的?” “因为,隐门,极大可能就是大离帝国皇族后裔所建!” 众人大吃一惊,王正金钟又问道:“樊桃花,就是隐门中人?她在隐门中是什么身份?” 东方红却摇了摇头:“我那师妹是师傅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和隐门有没有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是隐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离帝国的后裔,经过了这千年的发展,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强大……” “若是有一天,忽然有大军压境,老身不会觉得奇怪。” “若是有一天,某个国家的某些军队忽然竖起了曾经大离帝国的火焰旗,老身也不会觉得奇怪。” “若是有一天说某个国家的某个强大世家是大离帝国的某个分支,老身还是不会觉得奇怪。” “都是曾经大离帝国的人,相貌上并没有区别,” “隐门如此神秘……谁也不知道千年来有多少曾经大离帝国的皇室后裔渗透到了这世俗世界,” 东方红望向了东方。 东方的朝阳已经升起。 她忽的一声叹息:“可悲的是,宁国遭受了二十年苦难,越国反受禅宗之乱,吴国……都说吴帝英明神武,可在老身看来,也不过是坐井观天!” “都以为千年过去,就算是大离帝国皇族的后裔还活着,也从曾经的老虎变成了兔子。” “可老虎就是老虎,反倒是而今的这些人,似乎都忘记了大离帝国曾经的强大!” “清醒的人不多,奚帷是最清醒的一个!” “所以,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给宁国给这个世界寻找一条强国之路!” “只有他才明白,唯有国强民富,才能有足够的资本去应对大离帝国死灰复燃的反扑!” “可惜……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李辰安,这小子,却偏偏是个情种!” “爱上的还是我那师妹樊桃花的孙女!” “造孽啊,这或许就是天意!” 王正金钟松开了握刀的手,他拱手一礼:“东方掌门,敢问樊桃花她究竟有没有死?” 东方红面色忽的悲戚:“她死了!” 第七百零六章 初冬 十二 东方红一句她死了,王正金钟和小武等人就惊呆了。 因为樊桃花如果真的死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所有推测都是错的! 谁有那本事在去岁京都之战中重伤樊桃花? 谁又用迷离将钟离园的那么多高手迷晕取走了不二剑的雌剑? 长孙惊鸿为何在纸上留下了那几句指向樊桃花的话? 等等。 她死了,这一切就真的成了一个难解之谜! “老身与师妹亲如姐妹。” 东方红长长一叹,又道:“那时候我们都才五六岁,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也一同随师傅学艺。” “她上山之初很是孤僻,但渐渐便开朗了起来。” “她无比珍惜在山上的岁月,说我们所有师兄师姐们,皆是她的亲人……她也一直拿我们当她的亲人一样看待。” “她上山之后,那是一个春天,她在剑院里种下了一粒桃核。那桃核生了根发了芽渐渐长成了一颗桃树,那颗桃树伴随着我们一起长大。” “我们看了足足八载的花开花落,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她说要下山去看看红尘,于是她下了山,遇见了钟离破。” “她回山之后向我们说了这件事,她的心里很欢喜,她说钟离破长得好帅,她喜欢上了钟离破。” “后来她又下了山,她装着不懂武功的样子,营造了与钟离破偶然再见的场景……后来,她如愿以偿,嫁给了钟离破。” “她大婚时候我有去。” “她告诉我,她的心里有两个家。” “一个是娘家松山剑院,另一个就是现在的这个家了。” “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那晚我问了她一件事……我说,松山剑院那颗桃树的桃核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她说是她的姐姐给她的。” 王正金钟顿时眉间一蹙:“她还有一个姐姐?” 东方红点了点头:“孪生姐姐!” “可她说她的姐姐死了……饿死的,那是最后一个桃子,那个桃子是她姐姐临死前给她的。” “她吃了那个桃子之后被师傅所救,她留下了那个桃核,种在了松山剑院,便觉得她的姐姐永远在她的身边。” 王正金钟一哑,东方红又道: “她是我们看着陪着一起长大的,她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她的性子却是极为爽直。” “就像她一见钟离破就认定了钟离破一样,她绝不会作伪,更不会对她的亲孙女下毒!” 王正金钟又是大吃一惊:“下毒?给谁下毒?” “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寒疾不是先天就有的病!” 小武忽的垂头,那双干净的眼里满是伤悲。 他是知道的。 因为长孙铁线早已告诉过他。 东方红又道: “钟离若水三岁那一年她回了一次松山剑院,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欢喜,而是一脸的忧愁和愤怒!” “她说有人给钟离若水下了极寒之毒!毒不知其名,但就连长孙铁线也无法根治!” “她一直在找救治钟离若水的方法,在松山剑院的藏经阁里她独自一人呆了一个月!” “出来的时候她说恐怕只有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的人才能救钟离若水。” “也就是这个原因,她让吴洗尘留在了宁国!” “她希望吴洗尘能够找到一个最有天赋的弟子,希望那个弟子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解开钟离若水体内的寒毒……” “当然,她也一直在找下毒的人。” 阿木听呆了,这时才咽了一口唾沫问了一句:“她找到了没有?” 东方红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找到,却找到了这寒毒的来源!” “来自何处?” “大离帝国曾经有一个五毒神教,五毒神教有一本《九毒真经》!” “这寒毒,便是五毒神教的至寒之蛊,它其实不是毒,而是蛊!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君王痴。” “上一个被下了这寒蛊之人,就是大离帝国末代的那位年轻的皇后,这导致了当时的皇帝不理朝政,天天面对那位冰美人以泪洗面,故而导致亡国。” “钟离若水体内的寒蛊大致还有一年也就养成熟了,她的命运将就此终结,李辰安恐怕也会守着她那如冰一样的棺材,不会再理宁国朝政。” “所以,她绝不会希望李辰安死,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希望李辰安能练成不二周天诀破了那寒蛊。” 王正金钟这时候问了一句:“若是如此,她将钟离若水送去蜀州,让李辰安去蜀州经历那般危险,又如何解释?” 东方红沉吟片刻:“我以为……她在玉京城被重伤,能够重伤她的人,这天下几乎没有,所以她遇见的那个高手,极有可能不是世俗中的某个大宗师!”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 不是世俗中的某个大宗师,那就是隐门中的大宗师了! “但那个高手恐怕也受了伤。” “她担心那个人去了云集别野将她的那些孙女们给杀了,故而她决定让钟离若水她们去蜀州避一避。” “至于李辰安,恐怕她是希望李辰安能心无旁骛的修炼不二周天诀,那李辰安就必须找到……” 东方红看向了小武,“李辰安必须将宁国托付出去,而后进入忘情台才能全心修炼不二周天诀。” 这个解释来自于东方红的推测,有些道理,但毕竟是推测。 “她怎么就没有给李辰安说重伤她的那个高手是谁?” 东方红解释了一句:“那个高手当是出于隐门,而隐门这件事,在李辰安练成不二周天诀之前,告诉他毫无意义。” “三年后的蜀山论剑,如果李辰安无法踏入大宗师的行列,他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王正金钟沉吟数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隐门给钟离若水下蛊,又派人意图杀死樊桃花,他们这又是为了什么?” 东方红摇了摇头:“老身不知道,但他们既然这么做了,其中定有极为重要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连推测的方向都没有。 因为这事太过荒谬。 隐门公认是大离帝国皇室后裔所建,但没有人知道隐门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隐门里有些什么人,有多少人。 但隐门之中皆是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世间的那些绝世武功,皆来自隐门。 他们为什么将这些武功传入世俗? 世俗强大了,对隐门或者说对大离皇族的复辟没有丝毫好处。 这便是无法解释的矛盾。 “老身要走了,给你们说这么多,也就是不希望你们将精力浪费在了我那师妹的身上。” “皇城司若是想查,老身倒是以为,昭化皇帝修建长乐宫,他恐怕在长乐宫的某个地方藏了一些关于大离帝国秘闻的书籍。” “因为我那师妹之前上山的时候也给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昭化皇帝看似被情所伤,倒不如说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故而离开了皇宫。” “因为她是了解昭化皇帝的,他登基为帝不易,他绝不是一个为了情会放弃国家的人!” 王正金钟一怔,昭化皇帝修建长乐宫避世修道这众人皆知。 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这两章有点烧脑,将是故事走向的转折,不透剧。在这里我想说一句:我真的写不快呀,感谢书友们的耐心!】 第七百零七章 初冬 十三 阳光驱散了晨雾。 初冬的天空湛蓝而高远,这样有着艳阳的初冬本是最令人心情愉悦的时候。 王正金钟等人的心情却并不愉悦,反而皆很沉重。 太多的谜团留在了他们的心里。 东方红已远去。 对于东方红的这番言语,王正金钟当然没有轻易相信。 他需要再查樊桃花的那座坟已确定樊桃花是否真的死了。 他还要赶回京都,派出皇城司的谍子,将当初建造长乐宫的所有人一一询问。 另外,还得找到那个无为小道士! 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去的人一把火给烧了,清风老道士死在了西山之巅,当年昭化皇帝修道之事,恐怕就只有这个无为小道士才知道了。 至于给钟离若水下蛊的人,还有那个重伤樊桃花的隐门高手……这事已难以去查,恐怕只有等到某一天隐门中人大举出现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而李辰安能否顺利练成不二周天诀走出忘情台,这件事已不仅仅关系到钟离若水的性命,这似乎还关系到世俗武林对隐门高手的胜败。 若是再如奚帷那般看得更长远一些,李辰安活着,用他的远见卓识去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宁国,这或许还能让世俗世界避免一场可能的灾难。 按照以往蜀山论剑的规矩,世俗武林若是胜利,隐门中人便不得干涉江湖中的事,也就是不得出现在江湖之中。 可奇怪的是,明明隐门中人身手应该更高,可偏偏蜀山论剑他们却都输了! 按照东方红的说法,他们其实只是为了观察! 观察世俗世界的实力,包括武功、也包括国力民生等等。 极有可能就是给大离帝国而今的皇族后裔提供世俗世界的消息。 千年过去,吴国、宁国和越国的兵力若是加起来,恐怕有百万之数。如果只算精锐,那也有三十万之数。 大离帝国的皇族后裔哪里会有如此强大的军队? 要养这样的军队,需要举国之力! 它的百姓那就必须要千万之数! 如此多的人口,那已经是一个国家,可三个国家的谍报机构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们存在的地方。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没有一国之根本,他们就算是有再多的高手,也绝无可能复辟成功。 就算是他们已经隐藏于世俗世界,宁国的神武军李辰安当摄政王的时候就已经收归兵部,吴国的神鹰军是吴国皇帝嫡系,越国的神策军也是越国皇帝一手掌控…… 这三支军队如果联合起来,天下何人能敌? 所以,所谓的大离帝国皇族,他凭什么翻得起几朵浪花来? 王正金钟甩了甩脑袋,“多想无益,做好当下!” 他扭头望向了远处的无涯关。 …… ……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巨大的投石机向无涯关投掷去了第一枚烟花! 无涯关上,勾括同样看见了那不知名的东西投掷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 那个圆球拖着细长的尾巴! 那细长的尾巴末端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声大吼:“小心……烟花!”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枚烟花在迅速的放大! 南边关墙上的守关将士们此刻也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烟花从天而降。 “这不可能!” 一名老兵震惊的嘀咕了一句。 驻防此处的戍边左副将陈忠实一听,问道:“有何异样?” “回将军,上一次……也就是小半年前,敌军的这烟花根本就丢不过来。可现在看这模样……” 他仰起了脖子,瞳孔紧缩。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躲避……卧倒……!” 他转身,一个虎扑,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忠实一家伙扑倒在了城墙上。 “轰……!” 一声震天巨响,这枚烟花极为准确的命中了城墙。 它落在了城墙上! 随着它那一声爆炸响起,远处的勾括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地动山摇之势。 他看见了那爆炸产生的耀眼火光,也看见了一篷烟雾在那方城墙腾的升起。 就在那烟雾之中,仿佛有肢体的碎片四散而飞。 于是,他听见了隐隐的惨叫哀嚎之声。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 这才真正明白了烟花这东西的厉害。 在离开京都之前,在太子东宫时候,太子殿下仔细的形容过这烟花的威力,那时的他尚不以为意。 因为千百年来的战争,决定胜负的因数有很多。 无外乎兵力上的优势,或者战术上的优势,也或者战斗意志的坚韧程度等等。 敌我双方,终究是真刀真枪的干,亦或如而今这样凭借着坚固城墙而守。 可现在,这一枚烟花的爆炸所产生的威力,令勾括顿时茫然了起来—— 他读过许多的兵书。 但没有任何一本兵书能够告诉他如何应对而今之局面! 敌人在山腰处,在箭羽的射程之外! 除非开启关门率兵杀将下去,否则没有任何武器能对敌军构成威胁。 可敌人却能用那高大的架子,将烟花那神物远投至关墙之上…… 这便是被动挨打。 被打了还毫无办法! 那玩意儿怎么防? 就在勾括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他身边的数名将军发出了道道惊呼: “天……这么多的烟花?!” 赤焰军中军在山腰处一字排开。 排成了足足五排! 每一排都有十架投石车。 五十架投石车,在吴冕的一声令下,依次将烟花还有巨石向城墙上投掷而去。 空中引信燃烧绽放出的光芒如闪耀的星,也如催命的阎王的眼! 无涯关上那些守关将士们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花,他们的眼里只有恐惧和绝望! “大将军,快躲……!” “所有人,隐蔽……!” “跑啊……” “轰轰轰……!” 三十枚烟花有足足二十二枚在城墙上爆炸。 还有八枚落在了城墙前后爆炸开来。 二十个比脸盆还大的巨石狠狠的砸在了城墙上。 城墙豁开了一道口子。 城墙上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勾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英俊的四方脸上满是尘埃,就连他的头盔也歪到了一边,他却没有伸手将头盔扶正,而是茫然的看着那依旧未曾散去的硝烟。 他的四肢都在颤抖。 他的眼里,也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怎么办?” “谁能告诉本将军该怎么办?!” 第七百零八章 初冬 十四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就算是经历过第一次烟花阵仗的那些老兵也不例外。 他们不知道那个能够将烟花投掷如此之远的东西叫什么,但他们却明白了就是那东西令烟花发挥出了真正的作用。 “大、大将军!小的以为,当派人出关将那东西给捣毁!” “小的数了数,敌军也就五十架那东西,只要咱们捣毁了那东西,敌军的烟花就无法落到这关墙之上!” 勾括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他看向了那老兵: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小的张二狗!” “二狗,本大将军现在就任命你为千夫长!” “本大将军命你率……五千人出关捣毁那东西!” 张二狗顿时一呆,“大将军,小的就是个……”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现在你就是本大将军的千夫长了!” “你完成此任务,本将军保举你为左中郎将,封妻荫子……就看你这一战之功!” 张二狗一听,脸色一片潮红,他就是个小兵啊! 在夏璃的手里当了足足五年的小兵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件泼天大功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但片刻之后…… 这老兵油子清醒了过来。 他扭头望向了关下。 关下不仅仅有六万厉兵秣马的赤焰军将士,还特么的有五万虎视眈眈的神卫军将士啊! 五千人冲下去…… 人家两轮箭雨可就将自己这五千人给送去了西天。 这活儿怎么能干? 完全就是去送死的嘛! 他冷静了下来,“大将军,小的那点本事小的自己知道,可不是当什么千夫长的料!” “不!” 勾括大手一摆,“勿要多言,本大将军说你行,你就行!” “点兵……你自己去点,要什么兵本大将军给你什么兵!” 勾括伸出了双手,按在了张二狗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大丈夫,为国、当一往无前!为家……当义无返顾!” “去吧,若你为国捐躯,你的父母,便是本大将军的父母,你的孩子,本大将军视如己出,你的妻子,便是本大将军的……” 他又拍了拍张二狗的肩膀,“无涯关能否守住,就看你的了!” 张二狗觉得自己曰了狗!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刮子! 我特么嘴贱什么啰! 这下完犊子了! 关键是老子还没成亲还没后人啊! 他能怎么办呢?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拱手一礼:“小人多谢大将军信任!” “小人这就去点兵五千,完不成此任务……誓不返回!” “嗯,你果然有将军之才,去吧!” “待你凯旋归来,本大将军亲自为你举办庆功宴!” 张二狗转身就走。 老子信你个鬼! 他一边走一边想一边点,他当真点了五千士卒,全是夏璃留下的那些老兵。 那些老兵一个个看着张二狗,若不是有监军跟着,张二狗恐怕已被他们剁成了肉泥! “你特么的自己去死带上我们干啥?” “二狗子,你狗曰的真的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救过你的命你现在却要老子陪你去送死!” “张二狗,你特么疯了!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你应该拉那些新来的去陪葬啊!” “……” 无数的数落声落在了张二狗的耳朵里,他却一句也没有辩驳。 他带着五千人下了关墙,站在了关门之前。 他看向了这些袍泽,当那关墙徐徐开启的时候,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刀,左一刀右一刀,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两刀将两名监军给捅死了! “兄弟们,愿意跟我走的,就随我去投奔赤焰军!” 他转身,上马,举起了那把依旧在滴血的刀: “都特么是卖命,卖给谁都一样!” “但老子不想这么白白的去送死……!” “跟我走,一起吃肉,一起喝酒!” 他打马冲了出去。 一人跟上。 五人跟上。 百人跟上。 片刻,五千人皆跟着冲出了无涯关! 关墙上。 第二轮的烟花又投掷了过来。 勾括带着他的亲卫在狂奔躲着那些即将落下的烟花,他并不知道张二狗已叛变,他甚至期望张二狗能够创造出这一战的奇迹! 数十枚烟花落下。 无涯关南墙又被那浓浓的硝烟笼罩。 …… …… 袁肃极为仔细的看着那硝烟弥漫之处。 他是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将军,这一生杀敌无数,却从未曾见过现在这样的战争形式。 吴军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赤焰军就用那投石车加烟花,便可轻而易举的将那一段南关墙给炸塌了。 如果赤焰军不急着攻入南关墙,他们甚至可以如闲庭信步一般重新布置投石车,再用烟花轰炸另一段关墙。 亦或用烟花消灭关墙上的守军。 此战法可破关,亦可破城! 吴军唯一的办法只有放弃关墙,开启关门,出关与赤焰军一战! 但赤焰军的烟花很多。 吴冕显然想到了这种情况,每一个赤焰军的腰间都挂着两个小一些的烟花。 吴军只要敢出关攻来,哪怕他们占据了高处的有利地势,哪怕他们在上面用弓箭攻击,赤焰军里的那些武夫,依旧可以将烟花投掷到他们的阵地。 烟花之威力比那弓箭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似乎是一场无解的战斗。 袁肃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自己守关,面对如此攻击,能怎么办? 他也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向关门看去。 便见一支骑兵从关门里冲了出来。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他没有命令神卫军准备战斗,因为他返回这里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协助赤焰军夺取无涯关! 吴冕当然也看见了那支骑兵。 他正要下达命令,却忽然看见跑在最前面那人挥动了一面白巾! 这代表着投降! 他眉间一蹙,依旧让前锋做好了战斗准备。 张二狗冲得近了,他丢下了手里的武器。 而后,他身后所有的人都丢下了武器! 他们放慢了速度,下马,挥动着白巾向赤焰军前锋营地跑了过去: “投降……我们是来投降的……自己人,别射箭……!” 城墙上刚刚爬起来的勾括也看见了这一幕。 他虽然没有听见,却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变得铁青。 他咬牙切齿的骂道:“狗曰的夏璃!”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调教出来的兵!” “老子回京之后,定要在太子面前参你一本!”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一亲卫一家伙又将他扑倒: “大将军……小心……!” “砰!” 烟花未落,勾括面门着地,他两眼一花,鼻血顿时长流。 又是一轮烟花落下。 又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响起。 小武和王正金钟等人在后方看着。 王正金钟露出了一抹笑意:“这墙,就要塌了。” “接下来便是肉搏,该你忙了……” “估计也没啥忙的,敌军已无战意,此战胜负已分!” 小武点了点头,他又看向了神卫军。 神卫军依旧没有动。 如果樊老夫人并不是自己猜测的坏人,如果她真死了,谁的手上会有另一枚桃花令调动了神卫军? 神卫军的目的,究竟在哪里? 第七百零九章 初冬 十五 日正中天。 坚固的无涯关南墙已塌。 那是一段宽约三十丈的巨大口子,这个口子将无涯关一分为二。 勾括的脸上鼻血混合着尘埃,他的双眼已呆滞。 赤焰军的烟花攻击似乎已经停止,他双手撑着关墙看着关下,脑子里一片绝望。 死了很多人。 还特么跑了五千人! 剩下的人还有多少? 七城寨的兵,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来不及了! 他们赶来,恰好送死! 太子殿下,臣……臣…… 勾括忽然痛哭流涕,“臣,万死!” 戍边右副将张士强此刻匆匆跑了过来,“大将军!” 勾括抹了一把泪,万念俱灰的问了一句:“还有多少人能战?” “……回大将军,南边不知道,咱们这边还有、还有万人能战!” 勾括深吸了一口气,“传本大将军令,命所有人下关,死守破墙之处……” “一定要守住!” “七城寨的骑兵,当能在夜半时候赶来……我们还有机会!” 他的话音刚落,一传令兵飞奔而至,“报大将军!” “说!” “……跑了,” 勾括眉间一蹙:“什么跑了?” “守关的兵跑了!” 勾括大吃一惊,他一把抓住了将那传令兵的衣襟,将那传令兵一家伙给拽了过来,他恶狠狠的瞪着那传令兵:“你说什么?” 那传令兵下身忽的一热,一股难闻的骚味弥漫在了空气中。 “守、守关的还活着的那些、那些万余兵卒,他们、他们刚才跑了!” 勾括似乎没有闻到那味道,他瞪大了眼睛:“他们为何会跑?!” “……有人传言,说、说大将军您、您……阵亡!” 勾括眼睛一黑,手一松,那传令兵瘫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扶住了城墙,身子摇摇欲坠。 张士强连忙一把将他扶住,过了数息,见勾括悠悠醒转,他这才小心翼翼的低声说了一句: “大将军,敌军开始行动了……” “咱们已、已无人可守,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莫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将军,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勾括突然一把将张士强推开。 他踉跄两步哈哈大笑起来。 “本大将军学富五车,沙盘推衍无人能敌!” “本大将军怎么可能输了?” “你、你们这些妖言惑众的小人……本大将军要将你们统统……杀光!”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阔剑,张士强一看,大将军这恐怕是疯了! 得跑! 这副将是当不成了,兵也当不成了,只能落草为寇了。 他刚刚转身,身后却传来了勾括的声音: “等等!” 张士强止步,转身,便惊诧的看见勾括将那把阔剑插入了剑鞘之中。 他的面色竟然恢复了常态! 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稳了起来。 “此战,非本大将军之过!” “实乃敌军的烟花太厉害!” “本大将军想明白了,你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看向了下方正向上冲来的赤焰军战士们,他抹了一把脸,“本大将军还有机会!不可如此轻易放弃!” “七城寨还有本大将军的七万大军!本大将军当集结七万大军再卷土从来!” “太子殿下说过,烟花制作不易,敌军剩下的烟花多乎哉?” “当不多也!” “这无涯关,依旧是……” 张士强打断了他的话,“大将军,要跑就快点!” “战马都被那些兵痞子给抢完了!” 勾括一怔:“那还等什么?走!” …… …… 小武让那么多郎中配置的疗伤的药根本没有用到。 赤焰军就这么冲入了那处坍塌之处,冲入了无涯关里,冲到了关墙之上。 长长的关墙,除了那些残肢断体还有重伤苟延残喘之人外,就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敌人。 整个战场,堪比修罗场。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还有硝烟中那烧焦了的尸体的味道。 燕基农登上了关墙,开始组织将士们收拾战场,并做好应对七城寨来援敌军的准备。 吴冕留在了后方,他命后军将投石车推至无涯关上。 他独自一人去了神卫军的阵营里,站在了袁肃的面前。 他拱手一礼:“袁老将军好!” 袁肃还了一礼:“你而今可是上将军,此战……改变了千年来的战争模式,你之名必将与此战同留史册!” 吴冕摇头一笑:“皆因器利,非我之功,若要论功……此功非摄政王莫属!” 袁肃沉吟三息问了一句:“这么说,投石车也是摄政王弄出来的?” “正是!” 袁肃看向了那千疮百孔的无涯关,“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吴冕问了一句:“老将军接下来的任务是……?” “入吴国!” 吴冕一惊:“孤军入吴国?” “正是!” “为何?” 袁肃那张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没有回答吴冕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怎么?担心老夫给你背后一刀?” 吴冕没有谦虚,他也回了一句:“给腰子上来一刀赤焰军也受不了!” 袁肃望向了关墙,一捋长须:“老夫听说李辰安说过一句话,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准宁人!” “所以你大可放心,老夫以及神卫军,皆是宁人。” 吴冕沉吟三息,“关墙已破,老将军准备何时出发?” “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将下原州七城寨的主力消灭之后。” “老将军认为七城寨的兵会来送死?” “若是夏璃为将,七城寨的兵当然会选择固守七城寨,可这个勾括……他一定会带兵前来!” 吴冕望向了袁肃的背影,过了片刻,他问了另一个问题:“蜀州,若是回纥来犯,何人能挡?” 袁肃回头看向了吴冕,“回纥不会来犯!” “老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温煮雨给他的妻子,就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夜婉去了一封信,你想必也知道那位七公主依旧是深爱着他的,恰巧这些年七公主的话在回纥还有些作用。” 吴冕又微蹙了一下眉头,“如此说来,神卫军去而复返这事,温煮雨也知道?” “当然!” 袁肃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温煮雨估计比你更早得到了摄政王还活着的消息,侯爷就在京都,老夫人已仙去,所以侯爷下令,命神卫军入吴国!” 吴冕又露出了一抹疑惑:“救摄政王?五万人孤军深入吴国腹地,再至洗剑楼?” 袁肃摇了摇头:“不是。” “那目的何在?” “乱吴!” “……凭什么?” 袁肃“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刀。 吴冕瞳孔一缩,那是百炼刀! 袁肃看着这把刀,“神卫军上下五万人,五万把这百炼刀,就凭这个!” 吴冕沉吟三息,转身而去。 第七百一十章 初冬 十六 月朗星稀。 无涯关上火把通明。 那破开了的关墙现在是没有时间去修复的,赤焰军在南北两道关墙上严阵以待。 燕基农带着三万将士和二十架投石车守着南关墙,吴冕带着四万将士和三十架投石车守着北关墙。 袁肃的神卫军当真没有动。 他们就在玉丹河这边扎下了营,等着赤焰军与七城寨敌军的一战。 王正金钟与小武一行进入了无涯关,上到了北关墙。 用的是皇城司提举令牌。 小武依旧没有现身。 他和阿木四人站在高高的关墙上,借着依稀的月光,一会眺望着玉丹河方向,一会又眺望着下原州方向。 小琴依旧在小剑的背上,小姑娘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悲伤,她那双大眼睛极为好奇的看着,便觉得世界原来如此之大。 这一战之后,就要和小武哥哥他们去吴国了。 吴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知道,心里却有了那少女的好奇,再不是如以往那般除了仇恨便什么都没有。 阿木依旧抱着他的刀,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依旧是冷酷的模样。 似乎在他的眼中,宁国也好吴国也罢,都是那样。 国在他心里的界限并不明确。 他对国也没啥偏执的概念。 他生在宁国,就是宁人。 但自幼却被父母丢弃,他受了许多宁人的白眼,当然也得到过许多宁人给与的温暖。 在他的心里,他的生命是钟离府的二老爷给的,若不是钟离府二老爷救了他,若不是钟离若雨给他喂药,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到今天。 所以他感谢的是钟离府的二老爷还有钟离若雨! 当然,后面钟离若雨将他送去了李辰安的身边。 初时不愿,而今对李辰安却极为想念。 对了,若雨小姐和齐知山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了。 想到了钟离若雨,阿木的眼里散发出了一抹暖意。 这抹暖意恰好落在了百无聊赖的王正浩轩的眼里!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大师兄,想哪个姑娘了?” 阿木辩白:“没有!” “大师兄,说谎是不对的,师傅教导我们要勇于面对任何事情……那就包括姑娘!” “虽说你年岁比我略长,可师弟我在感情上的经验却无比丰富,你休想瞒过师弟我的眼!” 说着这话,王正浩轩凑了过去,猥琐的眨了眨眼,正要开口问问,却不料阿木瞅了他一眼,极为认真的问了他一句:“小师弟,究竟是女人香还是狗肉香?” 王正浩轩一呆,“为什么要做选择?” “左手搂着女人,并不耽误右手夹着狗肉,这不更香么?” 阿木瞠目结舌。 “小师弟,你长大了!”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此去吴国,当好生尝尝吴国狗肉的味道!” 小剑不太能明白王正浩轩这特殊的癖好,他是个认真的人,他认为吃狗肉是可以的,但并不是此行吴国的正事! 于是,他开口说道:“咱们去吴国不是为了想法救李辰安么?”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救李辰安又不耽误抓狗……再说了,李辰安那家伙可喜欢吃狗肉了!” 王正金钟走了过来,正好听见,他狠狠的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去了指挥塔。 …… …… 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九。 黄昏。 有斥候骑着快马向无涯关飞奔而来! 那些斥候站在了马镫上,挥舞着手在高叫着: “敌军已至十里开外!” 城墙上的守军得到了消息,于是有连绵不断的声音响起: “敌军已至十里开外……!” 吴冕和王正金钟走出了指挥塔,二人站在了关楼上,望向了夕阳下的玉丹河平原。 王正金钟面带疑惑: “还真来了,这勾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勾仲的儿子了!” 吴冕露出了一抹笑意:“勾括此人自负甚高,他意气风发而来,却丢了无涯关……他如何向吴谦交代?” “你不是说七城寨拢共有七万精兵么?七城寨的七个将军而今都是他勾家的人,他爹还给了他一万神鹰军的精锐……他是不甘心的!” “来的正好,传令兵……!” 吴冕一声大吼,数名传令兵齐声应道:“小人在!” “传本将军令……除了投掷手之外,所有人准备弓箭!” “众将士务必全力应对此战!不要浪费一枚烟花!敌若退……不许追!”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无涯关上又热闹了起来。 吴冕满含战意的望向了远方,这大致是无涯关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当神卫军进入吴国领土,吴军势必要先将神卫军消灭。 这支军队是袁肃亲手训练。 他们装备的武器,竟然是全新的刀! 这种刀吴冕见过,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的背上! 他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传授的冶炼之法。 李辰安将这冶炼之法教给了工部,而今正在装备于神武军。 但在更早一些时候,他还在广陵城的桃花溪畔开设了冶炼作坊,打造的正是这样的武器。 钟离府也有这冶炼之法,甚至比工部得到的时间更早! 蜀州不仅仅有画屏春,还有这百炼刀! 五万神卫军带着这百炼刀入吴国……袁肃那晚说去吴国的目的是乱吴,原本吴冕并不相信,可他在听袁肃说这百炼刀已装备神卫军全军之后,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相信袁肃真的能乱了吴国。 只是他依旧不明白乱了吴国和营救李辰安有什么关系—— 温煮雨是一定要救李辰安的! 所以他才和定国候钟离破要了神卫军重返无涯关而入吴国。 神卫军若是想要救李辰安…… 除非是袁肃能杀穿吴国,杀至洗剑楼……可钟离府所希望的是李辰安能练成不二周天诀将钟离若水治好,无论是袁肃还是安自在都不知道李辰安在忘情台是个什么情况。 长孙红衣和安自在总没可能在不清楚的情况下,真将那座山给炸塌了吧? 何况无论百炼刀有多厉害,可毕竟只有五万人! 在吴国的地盘上,人家哪怕十个拼一个,最终的结果也是袁肃所部全军覆没! 宁国并没有援军能够去吴国支援袁肃。 宁国目前的国力也无法支撑对吴国的全面一战。 所以,吴冕和王正金钟分析之后认为,乱吴,就是个乱字! 袁肃的目的是吸引吴国大军的注意力,尤其是勾仲所率领的神鹰军。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正金钟说恐怕是温煮雨意图阻止吴帝削藩……也或者加剧吴帝对某些藩王动手! 温煮雨在吴国呆了足足三年,他和某些藩王私底下的关系极好! 他与钟离破定下此计……或许神卫军并不是孤军,接应神卫军的,恐怕会有某些个藩王的私兵! 那么神卫军入吴,就真不是为了救李辰安,而是为了阻碍吴国的发展,给宁国争取更多的时间! 就在吴冕如此想着的时候。 关墙下又有斥候飞奔而来:“报……敌军已至三里地,有十万之数!” 吴冕收敛了心神,一声大吼: “全军各部……准备战斗!” 晚霞漫天。 就在这漫天的晚霞之下,视线的尽头,有滚滚黄沙忽的升腾而起。 地平线上仿佛翻起了银色的浪涛。 那是七城寨的七万骑兵! 他们正滚滚而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初冬 十七 无涯关上。 所有的将士都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赤焰军的战士们对此战之胜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们早已知道了这投石车加上烟花的巨大威力。 连这厚重的关墙都能给炸塌了,敌人哪怕穿着再坚固的盔甲……它总没有关墙坚固吧! 投石车有专门的战士,他们被称为投掷手。 这小半年来,他们天天都在练习这投石车的使用方法,都在总结着各种经验。 比如拉动投臂的角度所影响到的投掷距离。 也比如放入烟花和放入巨石要达到同样投掷距离需要多大的力道等待。 这玩意儿无法做到点对点的精准,但烟花却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烟花它炸一大片! 现在在关墙之上居高临下,显然同等力道的投掷距离会更远。 这两天里他们用石头试过,将投臂的角度拉至最大,能投射八十丈距离。 敌人若是骑兵冲锋……那么就应该在敌人距离百丈左右将烟花投掷出去。 七万精锐骑兵! 这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股极为强悍的武力。 现在,赤焰军的战士们却希望敌军能够跑得更快一点! 他们摩拳擦掌的期待着,却不料敌军在百丈距离之外竟然停了下来! 黄沙渐落。 晚霞之下,那些穿着银甲的骑兵亮闪闪一大片! 他们的纪律看上去极为严明,马不嘶,人不动,仿若雕像。 只有一字排开的八面战旗在风中招展。 中军战车上的那面战旗最高也最大。 战旗上写着一个鲜红的偌大的勾字! 王正金钟扭头看了看吴冕,“这七个将军,便是勾仲的十三义子中的七个!” “勾仲的十三义子,在神鹰军中号称十三太保……他们的兵法战术乃至于武功,皆是勾仲一手所教。” “十三太保基本上在十三岁左右就加入神鹰军,从小兵一直做到了而今的将军,这里面虽有勾仲的私心,却也能说明他们确有过人之处。” “而今,他们都在三十岁上下,正当壮年,正值巅峰时候……这七个义子被勾仲送来七城寨,还送来了一万神鹰军精锐战士,勾仲对他的这个儿子,可是下了血本的!” 吴冕微微颔首,他没有轻视这七支军队,因为他知道勾仲的厉害。 将门无犬子! 就算是勾括之败,吴冕也没有小瞧勾括,因为勾括并不是败在能力不济,他是输在了这全新的战斗形式上。 比如此刻,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没有贸然冲锋,显然他们在找寻应对烟花的方法。 可他们能找到么? 王正金钟此刻又问了一句:“若你是敌将,你如何来攻?” 吴冕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战略战术,都不值一提!” “除非赤焰军内部反水,也或者敌军用大量的人来将烟花消耗殆尽。” 第一种情况不会发生。 但第二种情况却极有可能。 因为攻打无涯关的时候已用去了七成烟花。 虽然工部的匠人在玉丹城开设了火器局,但供给赤焰军的却有限,因为听说这烟花制作并不容易。 王正金钟又问道: “这七万骑兵皆是精锐,勾括会舍得让他们来送死么?” 吴冕看向了敌军,“可这七万骑兵里面,却有五万之数是夏璃曾经的兵!” 王正金钟眉间微蹙,“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用夏璃的兵为前锋?” 吴冕点了点头:“当是如此,另外,我认为他们不会采用骑兵惯用的全军冲锋!” 王正金钟心里一震,如果敌人不是全军冲锋,反而采用一字长蛇阵,或者在整个关墙下横向铺开……烟花就难以发挥最大的杀伤力! 他们是骑兵,有着极强的机动能力。 他们甚至能够在看见烟花飞来之后有效躲避! 当烟花耗尽,敌军再用剩下的两万骑兵发起最后的攻击…… 终究会有肉搏的时候。 但敌人要想登上关墙,却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 吴冕并不担心无涯关再次失守,因为他的身后还有袁肃的五万神卫军。 就算没有,他也相信赤焰军据关墙而守,凭着赤焰军每一个战士身上的两枚小一些的烟花,也定能将敌人全部消灭。 只是如此一来,赤焰军的伤亡就会更大一些。 但对方是骑兵……若是他们用骑兵冲锋……那就太好了! 因为骑兵有软肋。 骑兵的软肋,就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至于这一仗究竟会打成什么样子,吴冕也难以判断,但无论如何,他坚信敌军无法攻上关墙! 就像袁肃的信心来自于他们手里的刀。 吴冕的信心便来自于手里的烟花! 烟花比刀更厉害,也更血腥。 这就是战争。 为将者不可有怜悯之心。 就算赤焰军伤亡过半,能将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消灭,这已经是一场大捷! 北城墙的角落处,小武等人也看着百丈开外的敌军。 过了片刻,他从背上的竹篓里取出了笔墨纸砚,写道: “就在这搭建急救营地,准备救治伤员吧。” 阿木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可还记得五丈原之战?” …… …… 下原州,七城寨联军中军。 七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站在勾括的面前, 勾括遥望着巍峨的无涯关,他的心里是极为忐忑的,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惨烈的画面。 那种地动山摇之势。 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 将士们那绝望的哀嚎声,还有那面对烟花时候的无助…… 这一切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现在,那高大的架子架在了无涯关上,当它们齐发之后,那铺天盖地的烟花……自己这七万骑兵如何招架? 若是再死光了,偌大的下原州将再无一兵一卒! 如果宁军南下……其后果,恐怕就是家父也无法承担! “那就是敌人发射烟花的利器,诸位义兄,那东西实乃神器,一个爆炸,死伤无数……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守住七城寨,至少宁军无法突破下原州!” 他这话一出,七个将军就惊呆了。 其中一个将军拱手一礼,“大将军,我等当然相信那烟花厉害,可是……义父命我等前来的时候有过一番嘱托。” “义父说,务必要辅佐大将军在这里站稳脚跟,扎下根基来!” “义父说下原州和无涯关都极为重要,因为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北伐之举……宁国羸弱,太子殿下有鸿鹄之志,拿宁国开刀将是必然!” “下原州为北伐前线,有义父在朝中运作,大将军必然是北伐之帅!” “只要大将军拿下了玉丹河平原……这便足以让勾府成为宁国最强大的世家!” “故……此地,此关,绝不可有失。” 第七百一十二章 初冬 十八 勾括两眼一翻,心想这事你们都知道莫非我不知道么? 尚未离开京都的时候,太子殿下就亲口给自己说过,不然我离开玉京城跑这荒凉地来干啥? “这个……本大将军的意思是,烟花这东西无法战胜。与其让弟兄们白白的死去,莫如再等等!” “等工部也将烟花给造出来,咱们用烟花对抗宁军的烟花,这样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重返无涯关前线,这并非勾括所愿。 他从无涯关逃回下原州的时候就将这事给想清楚了,与其带着七万七城寨的将士去抢夺无涯关,莫如再等等。 甚至给太子的呈报如何写,他也想明白了。 可偏偏在途中遇见了七城寨前往无涯关的他的兵! 七个将军当然不信宁军会有如此厉害,至于烟花,他们也没见过,并没有将那玩意儿给当成多大的事,反倒是对这个义父的儿子,他们是极为了解的。 义弟博学,但打仗这东西靠的是一股子一往无前的热血! 书读得多的人往往瞻前顾后,往往会错失战机,最终落得这般惨败之境地。 只是这位义弟的惨败太过了一些,他的身边居然仅仅只剩下百来个亲卫……那么无涯关那一战肯定是很激烈的。 烟花这个东西,也让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真正的重视了起来。 但无论如何不能退! 大义当前,所以,勾括就这样只能又回来了。 可他真的不想打! 打不过啊! 拿什么去抵抗烟花? 这不是头铁么? 头铁也不行,恐怕同样会被烟花给炸的稀碎。 所以这时候他对这七个义兄说的,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但听在这七个义兄的耳朵里,他们的骄傲让他们无法接受。 于是,又有一将军拱手一礼: “大将军,无涯关之重,重若千钧!” “而今无涯关暂时落在了宁军的手里,他们尚未站稳脚跟,也还没来得及修复关墙!” “末将以为,此刻当一鼓作气夺回无涯关,为大将军报仇!”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拿不回无涯关,末将愿自刎在大将军面前!” 又一将军拱手一礼: “大将军,我等也愿立下军令状!若拿不回无涯关,我等,皆无颜去见义父,那不如战死!” 又一个将军拱手一礼:“大将军,神鹰军从来没有不战而逃之先例!” “为神鹰军之名,为义父之名,末将以为,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此战之战术,而绝非返回七城寨!” 其余两个将军皆拱手一礼:“我等定为大将军解忧,请大将军稳坐中军,坐等捷报!” 勾括能说什么呢? 他心想这七个将军可都是他的义兄,可惜的是他们从未曾见过烟花之威力。 他们恐怕还以为是老子胆小,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烟花的威力吧。 如果他们也败了…… 勾括忽的笑了起来,如果他们也败了,那总不是本大将军无能了吧! 于是,他大手一挥:“关于烟花的特性,本大将军已给几位兄长说的很清楚了。” “但现在我还是要再给各位兄长说一句……离那玩意远点,越远越好!” “至于其他,兄弟我在后方给你们压阵,我相信你们定会有捷报传来!” “夺回无涯关,兄弟我在昭化城给你们举办庆功宴!” “另外……兄弟我也一定给家父和太子殿下修书一封,为你们……讨一个巨大的战功!” 七个将军齐齐一礼:“多谢大将军!” 勾括挥了挥手:“你们去商议此战之战法吧。” 七个将军退了下去。 勾括站在那战车上,望着远处的无涯关悠悠一叹。 跟在他身边的右副将张士强忽的低声问了一句:“大将军,若是他们真拿回了无涯关……” 勾括眉梢一扬摆了摆手:“去寻几匹健壮的马来!” …… …… 夜幕降临的时候,七城寨的骑兵开始动了。 他们采取的策略果然是分散! 七支各万人的骑兵队伍分散开来,在无涯关下呈扇形展开。 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当各部就位之后,七支队伍仅仅各派出了千骑向无涯关狂冲而去。 关墙上,吴冕看着冲来的骑兵赞许的点了点头: “勾仲是吴国的一代名将。” “他的这七个义子倒是在他的身上学到了一些真本事。” 王正金钟也看着夜色下那些隐约可见的骑兵,“如此一来,烟花所发挥的作用可就不大了,上将军如何应对?” 吴冕微微一笑,“传令兵!” “末将在!” “命董山河帅一万骑兵于断口列阵!” “命弓箭手在敌军进入射程之后给本将军死命射击!” “命投掷手引而不发!” “末将遵命!” 七千骑兵冲向了无涯关。 数息之后,他们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他们极为分散,相较于这长约十余里的关墙,便显得很是稀疏。 这样的攻击,哪怕他们真靠近了关墙,真爬到了关墙之上,对于守关的宁军也不能构成多少威胁。 这是试探。 七城寨的七个将军站在百丈开外正仔细的看着。 就在夜色中,他们听见了战士们的惨叫声,却并没有看见烟花落下的样子。 赤焰军根本就没有投掷一枚烟花! 第一轮的箭雨射下,七千骑兵伤亡过千! 他们依旧在向无涯关狂冲而去。 第二轮箭雨又至,这一次伤亡再次过千! 有四千余骑兵冲到了关墙之下,这里是弓箭的死角,他们原本还担心关墙上有滚木或者火油淋下,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面对这高高的关墙,他们并没有登墙的云梯!! 爬不上去! 这怎么办? 他们左右张望,才发现关墙下的袍泽距离自己还很远。 王正金钟探出头去看了看,“就这么不理会他们?” “这些小鱼且先放过,大鱼会上钩的!” 七城寨的七个将军也傻了眼。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宁军没放烟花,宁军除了射了两轮弓箭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此来无涯关很急,他们没有料到勾括会那么快的丢失了无涯关,所以他们并没有携带攻城的器具。 要夺回无涯关,唯有从那断口处冲上去。 “三哥,你说怎么办?”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抬头望了望天,“或许敌人已没有烟花了……咱们七兄弟率领各自部下分头冲锋!” “但各部要在冲锋中向那处断口靠拢!记住,集中力量攻打北部关墙,先不管南边的那部分!” “率先抵达者……务必要一鼓作气占领关头!” “兄弟们,拿不回无涯关,我们无颜去见义父。” “就让我们看看是宁国的烟花厉害,还是神鹰军的刀更厉害!” “让夏璃的旧部开路,十弟率一万神鹰军押后,最后能否攻下无涯关……就看十弟你的了!” 一年约三十的壮汉抱拳一礼:“十弟我定不负哥哥们的重托!” 铁塔汉子“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兄弟们,冲啊……!” 关墙上,吴冕侧耳听着。 他听见了战马奔腾的声音,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啊!” “真的骑马来了!” “命……投掷手……攻击!” 远处,勾括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 夜空中那烟花的引信绽放出的火光如流星一般灿烂! 无涯关上,仿佛有无数的流星划过了漆黑的夜空,它们正向七城寨的那些骑兵落去。 勾括张大了嘴,他的心一家伙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突然伸长了脖子一声大吼:“当心烟花惊了战马……!” 然而,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冲锋的骑兵耳朵里。 一颗烟花落下。 空旷的原野上仿佛绽放了一朵巨大的花! 那爆炸的强烈光芒令勾括抬起了手来遮挡了一下他的眼,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地动山摇之势! 就在那爆炸声中,有战马的嘶鸣,有将士们的哀嚎,有人在大声的呼吼,似乎也有人在胡乱的奔逃。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 夜空被烟花照亮。 七城寨的前锋主力,被第一轮烟花的齐射重创! 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战马惊! 就如同宁国五丈原的那一战一样,此刻七城寨的七万骑兵胯下的战马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吓。 它们失去了控制! 它们根本就不理会背上的骑兵的控制! 它们本能的撒开蹄子就狂奔而去……没有方向! 于是,有战马撞击在了一起。 有骑兵被战马甩在了地上,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整个阵营就在这一轮攻击之下土崩瓦解。 如雪崩一般,所谓的骑兵集结冲锋的优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老十率领的一万神鹰军骑兵尚未发起冲锋,他距离爆炸的现场还有三十来丈距离。 这一万匹战马虽然也陷入了惊慌之中,却在短短时间被骑兵控制。 他的人没有乱。 可他却知道他的六个兄长和那六万骑兵……恐怕凶多吉少! 这就是烟花的威力?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这东西的爆炸声会如此之大! 就在他震惊的视线中,他又看见了空中一大片的流星划过。 “撤退……!” 他一声大吼,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一万精锐撒腿就跑! 此物,果然不可敌! 他冲到了勾括所在这处,又是一声大吼:“大将军……义弟……” 他忽的又瞪大了眼睛。 那战车依旧在。 战车上的气死风灯还亮着。 那杆高高的旗子还在夜风中飘扬! 可战车上哪里还有大将军的影子! “轰轰轰……!” 又是连绵的爆炸声响起,他回头望去,瞳孔紧缩,眼里一片绝望。 他忽的胸口一疼,狂喷了一口鲜血,终究还是下达了命令: “走……回昭化城!” 第七百一十三章 腊月 一 没有人会料到无涯关的战事会爆发的如此突然,结束的如此之快。 更不会有人料到无涯关被宁军夺回之后,还重创了七城寨的骑兵。 吴国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都在宁国之上! 尤其是宁国这二十年在姬泰的掌控下非但没有得到发展,反而还落后了许多。 在太子吴谦的眼里,宁国将是他登基为帝之后的首要目标,也是他名垂青史的垫脚石。 当他轻易的夺取了无涯关之后,这一雄伟计划,就已在他的心中不可抑制的滋生了出来,并正在逐渐的完善。 从下原州通往京都东旭城,必经昭化城。 无涯关之战勾括惨败之后他来到了这里。 这一天,昭化城关闭了四方城门,导致了此战的战报并没有及时的送往京都。 勾括需要仔细想想这战报要怎样去写。 丢失了无涯关,还损失了足足四万精锐骑兵……这样的战果,足以让皇上砍了他的脑袋! …… 太子东宫。 书房。 吴谦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安亲王吴欢。 “二皇兄,这些日子在京都感觉如何?” 吴欢双手接过,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笑意:“十余年未曾回京,京都的变化之大,出乎了臣之想象,可比臣那封地繁华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日子臣有闲暇便信步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一来是找寻一番过去的记忆,二来……便是感受咱们吴国之强大!” “不是臣奉迎殿下,臣在街头巷尾或者茶楼酒肆,可都听见了许多的百姓对殿下的赞美!” 吴谦一愣,顿时来了兴趣,“百姓们都说了些什么?可别捡漂亮的话说给本宫听,本宫想要知道百姓们的心里话!” 吴欢竖起了大拇指,极为诚恳的又道:“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别看他们没读多少书,成天忙于生计,可谁对他们好,他们的心里却明白着呢!” “他们说这是吴国之幸!” “而今有父皇勤政,还有殿下爱民!” “等明年秋,殿下登基为帝之后,咱们吴国可就又迎来了一位明君!” “甚至臣还听许多的百姓说,殿下年富力强,有鸿鹄之志,当会开创一番更美的大吴盛世!” “他们还说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因为殿下也爱名如子,见不到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如意!” 这一番不作痕迹的马屁一拍,拍的吴谦那心里可比吃了蜜还要甜。 可他却极为谦逊的摆了摆手,“二皇兄,都是百姓们错爱!” “父皇时常敲打着本宫,说作为一国之君,既要有了然于胸之大格局,比如对于各国形势的认知和敏锐的判断。” “也要能沉下心来倾听百姓的声音,知悉民间之疾苦。” “唯有清楚,方能制定出合适的国策,也才能令百姓更加富足,令国家更加繁盛!” 说着这话,吴谦又极为谦虚的摆了摆手:“本宫做得还不够啊!” “太忙!” “你瞅瞅那如山一般的奏折,本宫手里没有如温煮雨那样的肱骨之臣,许多事本宫也担心他们欺上瞒下。” “父皇信任于我,将国事交给本宫打理,那万万不能出了半分差错。” “不然,上,负了君父,下,误了社稷,那本宫可就成了吴国的罪人!” 吴谦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走了两步,又悠悠一叹:“哎……咱们是兄弟,这关起门来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二皇兄,本宫其实时常会在某个夜里仰望星空,便会想起你们来。” “其实,本宫内心是极为羡慕你们的。” “作为藩王,有属于自己的藩地,如二皇兄这样,可悠然于山水间,可陶醉于诗词文章里。” “没有这处理不完的公务,更没有那些时刻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才是人间逍遥啊!” “皆说天子富有四海……却没有人知道天子为了这四海之富又付出了多少!” “哎……” 吴欢一听,连忙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礼,“殿下,这叫能者多劳!” “臣无能,故而只能一辈子混吃等死!” “但殿下却有大才!” “父皇将国家交到您的手里,吴国才有未来,才能更好……对了,殿下身边若是需要协助处理琐事之人才……” “臣不敢欺瞒殿下,这些年臣倒是结识了一些能人异士。” “臣身边就有一个,此人名叫霍亦真,年三十有二,此人有大才!” “臣藩地里的所有事,皆是他打理,仅仅大半年的时间,臣那藩地就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若是殿下需要,臣不敢藏私,只是臣担心殿下会多想……这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殿下若是需要,臣随时可将此人送给殿下!” “另外,臣的恩师草庐居士冼悠之,殿下是熟悉的,只是这些年恩师隐居于即墨山下那草庐里……如果殿下也需要这样的老人,臣可试试能否请他老人家再出山,以恩师之智慧,给殿下当个幕僚想来还是能够胜任的。” 吴谦转身,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吴欢。 他忽的一笑:“冼老大儒本宫当然是熟悉的,只是冼老与太傅之间有些政见不合……这样,改天,等父皇寿辰之后,你请冼老来东宫一趟……不!” “你带本宫去草庐一趟。” 太傅,便是吴国的另一个大儒,也就是太子吴谦的老师云书贤。 云书贤与冼悠之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什么秘密,吴欢当然也知道。 他连忙躬身一礼:“还是臣请先生来东宫比较好,毕竟……” 吴谦摆了摆手:“冼老是有大才的,本宫想着,兼听则明,不一样的观点,许能给本宫不一样的启发。” “冼老年岁已高,就当本宫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吴欢沉吟三息,“殿下虚怀若谷,臣……佩服!” 吴谦摆了摆手,“那霍亦真,若是此人真如你所言……那本宫就不与你客套了,你让他明日就来东宫,本宫且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吴欢又躬身一礼:“臣,遵命,此人殿下用过之后当明白臣拳拳之心!” “嗯,父皇的寿辰将近……” 吴谦坐在了茶桌前,抬眼看向了吴欢:“二皇兄给父皇带来的寿礼是何物?” 吴欢咧嘴一笑:“不瞒殿下,臣那封地苦寒,可没啥好东西。” “臣寻思,父皇有削藩之意,臣那藩地若是父皇真有心要收回去……那臣就以那处藩地为礼……只是臣往后住在何处,这就看殿下或者父皇的意思了。” “哦……?” 吴谦心里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这个二皇兄来京都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是真心话么? 他恐怕是以退为进吧! “这个礼物或许还真能得父皇欢喜……这礼物得二皇兄在父皇寿宴上亲自去送,父皇若是接下了这份礼物,何须担心住在何处?” 他拎壶斟茶,忽的问了一句: “对了,昨儿个本宫得到了一个消息,小姑离开了天音阁下了天山,夏花成为了天音阁的阁主。” “本宫就纳闷了,本以为小姑下天山是要来给父皇祝寿,却没料到她竟然向宁国而去……” “另外,白鹿书院的那秋老夫子也走了!” “也向宁国而去……” “你说,他们跑宁国去干什么?” “李辰安进入忘情台转眼已四个来月,这厮当死在里面了吧!” “就算没死,宁国没有了李辰安……还有什么能吸引他们前往?” 第七百一十四章 腊月 二 吴欢只有惊讶,无法回答。 他惊诧于久居天山的小姑下山往宁国而去,也惊诧于秋尘秋老夫子离开白鹿书院往宁国而去。 小姑的故事他们都有听说,二人现在同去宁国…… 莫非这一把年纪了还玩私奔? 这些仅仅是在吴欢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因为这些事对他而言并不是太重要。 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故而他准备告辞。 “毕竟小姑在天山呆了二十来年,现在她也老了,将天音阁交给夏花姑娘……想来就是希望能够一身轻松的去世间再走走。” “宁国有松山剑院还有牧山刀,新近又听说出了个极有名的桃花岛,小姑估摸着去宁国也就是看看曾经的那些老友,顺道去看一眼桃花岛吧。” 他没有提秋尘。 因为这个名字他的父皇很不喜欢。 太子吴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事他已交给了机枢房去一探究竟,此刻也不过是随意一说。 吴欢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忽的问了一句:“对了,殿下,臣在京都这些日子也听到了一些商人的话……颇有些抱怨。” 吴谦眉间微蹙:“他们抱怨什么?这些年也没有加税啊!” “倒不是税赋的问题,”吴欢放下茶盏,笑道:“说是无涯关而今在咱们吴国的手里,若是朝廷允许开放无涯关,让他们与宁国通商……就像以前那样,就更好了。” 吴谦沉吟数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色:“这些商人贪得无厌!” “一个个不事生产却赚得盆满钵满,吃好的穿好的,吴国的生意竟然还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竟然还想要和宁国通商……!” “本宫从来就瞧不起这些商人!” “浑身充满了铜臭!” “眼里根本就没有家国,只有利益!” “养不熟的一帮狗东西!” “本宫登基为帝之后……当会好好收拾他们!” 吴欢心里一惊,那张微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欢喜。 他那双肥厚的巴掌啪的一拍:“殿下所言极是!” “臣以为,殿下登基之后,当以国之大义为名,将那些豪绅们的产业收归朝廷所有!” “臣一直觉得这些商人对国家毫无贡献,他们通过盘剥的手段欺压百姓,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赚取巨额的差价谋利。” “殿下恐怕有所不知,有些话臣也不好讲。” “单单就说各地的那些大地主,他们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抢夺了大量的土地,反过来还要那些百姓去给他们耕种,却仅仅给了那些百姓勉强能够糊口的口粮!” “殿下您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佃农们的日子,过得当真是猪狗不如啊!” “可那些地主老爷们,一个个肥头大耳穿着绫罗绸缎夜夜笙歌,啧啧啧……那日子,好不快活!” “这算什么事?” “百姓们的地,原本是朝廷所赐,是浩荡皇恩!” “父皇视百姓为子民,那些地主老财们却视百姓如牛马……” “臣说句不该说的,殿下可派机枢房全国巡查一番,不仅仅是巡查地主老财,还有那些豪绅巨富……臣敢保证,没有一个的良心还在!” “臣以为,殿下登基之后,当剥夺这些地主商人们穿着绫罗绸缎的资格!” “为商者的后人,当剥夺他们读书的资格!” “都是最贱的贱人!” “国家之蛀虫!” “若杀之……或抄家,殿下当会被他们所拥有的大量的财产所震惊!” “他们的每一锭银子上,都流着百姓们的汗和血还有很多肮脏的东西!” “臣每每闻之,皆心寒,此行京都,也是想要将这些事告知殿下,以求殿下为天下百姓主持一个公道!” 吴谦一听吓了一跳。 “有这么严重了?” 吴欢拱手一礼:“臣之所言不及现实一二……殿下可让机枢房查一查京都燕阀、齐阀,还有车阀……” 吴欢忽的一顿,那脑袋又摇的像个拨浪鼓,“还是算了,这些大阀世家与朝中官员盘根错节,恐怕会给殿下惹来不少麻烦。” 吴谦未置可否,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反问了一句: “二皇兄,既然商人如此可憎,你说李辰安为何偏偏要在宁国推行提振工商业之国策呢?” 吴欢一声叹息,“不瞒殿下,臣对李辰安极为佩服,但臣所佩服的是他的诗词文章!” “故而臣因此而建谪仙楼以存放他的诗作。” “对于他所制定的所谓国策……他是钟离府的姑爷,钟离府本就是宁国之大阀,经营着许多的生意,若是李辰安要抑制商业,这岂不是给了钟离府一刀?” “何况他自己本身就有画屏春这个摇钱树,他也不会给自己一刀!” “这便是利益。” “他不是宁国皇帝,宁国最终如何对他并没有切肤之痛,反正他能赚取大量的银子能够过上最好的日子……他怎可能去管百姓的死活!” “但吴国不一样!” “吴国的江山是殿下的!” “吴国若是被那些蛀虫给蛀空了走向衰败……这败的是殿下自己的家业!” “可惜啊,李辰安去了忘情台。” “他肯定是要死在忘情台的,臣那谪仙楼少了他的诗词,宁国没有他……恐怕会衰败得更慢一些。” 吴谦眉梢一扬,“本宫也觉得他死在忘情台有些可惜,至于吴国的这些事,本宫当然心里有数,只是尚不到收拾那些商人的时候。” “宁国嘛……它迟早是本宫嘴里的肉!” “今日与二皇兄聊天收获颇多,以后二皇兄可常来东宫坐坐。”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办好父皇的六十寿宴……父皇虽说不大办,但作为儿子,这热闹还是要有的,本宫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留二皇兄了。” 吴欢起身,躬身一礼:“臣有些多言了,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吴谦摆了摆手:“本宫自有分寸,记得明日带那霍亦真来给本宫瞧瞧。” “臣,尊命!” 吴欢躬身退下,吴谦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想了想,扭头说了一句: “小桂子,” “奴才在!” “你去一趟机枢房,请莫忘尘来一趟!” “奴才这就去。” 小桂子也躬身退下,吴谦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那宫娥身上。 那宫娥十六七岁年龄,她微微勾着头,一直一动不动的侍候在那里。 吴谦起身,走到了那宫娥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将那宫娥的下巴勾了起来。 他邪魅一笑,“燕儿,本宫是喜欢你的,尤其是你欲拒还休的样子!” “父皇就要给本宫立太子妃了,勾仲的女儿勾云娘……” 他松开了手,摸了摸燕儿那漂亮的脸蛋,“你多等一些日子吧,等本宫登基之后……封你个才人!” “晚一些你去一趟棠梨宫,告诉姝妃娘娘一声,就说本宫在老地方等她。” 燕儿道了一个万福,羞涩的说道:“奴婢这就去!” 她也退下,离开了书房。 吴谦并没有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阴冷的光芒! 她确实就叫燕儿。 她是沈巧蝶的丫鬟! 她原本随沈巧蝶去了越国,今岁夏,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吴国。 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越国枢密院三院密使! 在吴国枢密院某个人的帮助之下,她成功进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吴谦的贴身侍女。 也成功的让吴谦上了她的床! 第七百一十五章 腊月 三 昭化二十四年腊月初十。 吴国京都东旭城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今日,是吴国皇帝的六十大寿。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喜庆的大日子,可宫里却早已传来了消息,说皇上不愿做那铺张浪费之事,故而这寿辰也就不大肆庆祝了。 这是皇上的节俭。 皇上在位三十九年,他一直很节俭! 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吴国的国力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吴国的百姓们的日子也如那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所以这位老皇帝深受百姓喜爱,他在文武百官中也有着极高的威信。 但作为太子,却不能让父皇的六十大寿显得过于冷清。 于是,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东旭城的大街小巷上便挂起了彩条儿,皇宫里也重新布置了一番,各处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气氛便显得更加喜庆了一些。 御书房。 老皇帝吴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抬头望了望门外的雪,起身,一撩衣摆走到了门口,又抬头看了看,转身又走了回来,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静忠,” 门旁一老太监连忙走了过来:“皇上,老奴在!” “不知不觉又下雪了……朕怎么觉得今岁的冬有些冷?” “皇上,今儿个可是皇上的六十寿辰了!” 吴帝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哦……”的一声,“是啊,已是耳顺之年……不是这个冬天冷,是朕老了啊!” 张静忠张老太监连忙又躬身说道:“不过皇上依旧龙精虎壮,只是老奴随皇上一同长大,若换了人,恐怕会认为皇上也不过四十来岁!” 吴帝咧嘴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你这老东西这张嘴,到老了都还这么甜!” “老了就是老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朕又不是神仙,朕一样就是个凡人,终究是要死的,朕不忌讳!” “外面那些红条儿红灯笼……朕不是说过不搞这些虚无的东西么?” 张静忠连忙回道:“皇上,您是皇上!” “您富有四海自然可以不在乎这些形式,但皇上您想想,太子殿下作为您的儿子,他若是也什么都不做,这落在朝臣们的眼里……大臣们当然不敢说半句皇上您的不是!” “可那些大臣们对太子会怎么看?” “会不会觉得太子不孝?” “还是老奴说的那句话,您可以不要,但太子却不可以不做!” 吴帝撇了撇嘴,“那太子还做了些什么?” “这……原本太子是想要给皇上您一个惊喜,皇上既然问起,那老奴就先给皇上透个底。” “太子请了几个老臣……原本太子是想要将东旭城的所有六十岁的老人都请来,说是要给皇上您举办一场千叟宴。” “在老奴看来,这其实挺好,皇上本就爱民如子,这一场千叟宴办下来,皇上在百姓中的声望当会更高!” “只是老奴是懂得皇上您的心思的,所以老奴给太子建议……千叟太多了,莫如就请十来个凑一桌,既全了太子的一番孝心,也全了皇上的心愿。” 吴帝顿时就笑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张静忠: “你这老东西,还是喜欢揣摩朕的心思,不过这一次你还真揣摩错了。” 张静忠一听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躬身一礼:“那……老奴这就重新去操办一场千叟宴!” “算了!” 吴帝摆了摆手,“太子都请了那些老叟?” “回皇上,有大儒云书贤、顾念昔、冼悠之三人,有老相洪臣范,有回京都述职的上将军勾仲、还有……” “等等,勾仲,朕记得他才四十岁吧,怎成了老叟了?” “这……皇上,您不是说要在寿宴上给太子殿下立太子妃么?这可是一件大事,上将军既然回了京都,立其女勾云娘为太子妃,这是皇上对勾府的莫大恩赐!”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勾仲在场,当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意,当能率领神鹰军为吴国守好边疆。” 吴帝沉吟三息,“嗯,如此看来太子还是花了心思的,其余还有哪些人?” “还有五部尚书,当然,他们也都没有六十岁,不过老奴以为年岁并不是太重要,这五部尚书,皆是吴国的肱股之臣,太子殿下认为,他们能参加皇上寿宴,这便是他们的无上荣光。” “今后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当会更加尽心尽力的为朝廷做事。” 吴帝眉间微蹙,“不是六部尚书么?怎么就请了五个?少了谁?” “回皇上,少了兵部尚书夏琉!” “为何独独少了他?” “太子殿下说……这名字不好听!” 吴帝一怔,抬头看向了张静忠,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但偏偏令张静忠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作为从小到老一直跟在吴帝身边的老人,他很清楚这眼神的意思。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低声说道:“皇上,这事……老奴亲自去了解过,说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令太子不喜夏国公府。” “其一,夏琉有个女儿叫夏花,估计皇上还有些印象,十年前去了天音阁,拜在了长公主的门下,成为了长公主的关门弟子。” “太子殿下和夏花青梅竹马……殿下一直喜欢夏姑娘,殿下等了夏姑娘十年,却没料到夏姑娘偏偏喜欢上了宁国的那个诗仙李辰安!” “此为太子殿下的第一个不喜。” “其二,太子殿下认为夏璃镇守下原州近二十年,虽然建成了七城寨这样的坚固防线,但终究未能夺下无涯关。” “太子认为夏璃只可守成,并无攻城略地之能,故而太子召回了夏璃,将下原州的主帅换成了勾仲的长子勾括……这事,太子说有给您请示过。” “对于整个夏国公府,太子不太喜欢,所以他就没有请兵部尚书夏璃,大致就是这样。” 吴帝眉间紧蹙,太子确实提过无涯关换将之事,只是自己当时也仅仅说了一句勾括此人还需要多加磨炼…… 他这就将勾括派去了无涯关磨炼? 夏国公这老东西精得跟猴似的,夏璃被免职,夏琉不受太子待见……这老东西当年随朕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太子这样做可是会寒了他的心啊! 他不是个认命的人! 削藩的消息已放了出去,他会不会借着这事弄出些幺蛾子出来? 吴帝坐直了身子,并没有指责太子之过。 “朕是个念旧之人,当年朕的那些有着过命之交的老兄弟已经不多了,秋老头走的早,夏老头也是六十好几恐怕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这样,你去夏国公府走一趟,就说朕想要见见他。” “顺便也带两句话给太子。” “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就算不能容……太子还年轻,容不下的那些人,总是会死在他前面的。” “要沉得住气,要藏得住事,还要……” 吴帝端起了茶盏,看向了门外的雪。 “还要稳得住心!” 第七百一十六章 腊月 四 夏国公府。 主院,书房。 夏老国公夏莫愁逗了逗鸟笼里的那只画眉,对站在身后的老管家吩咐了一句: “下雪了,天冷了,这鸟儿怕冻,记得在那鸟房子里也生一盆炭火。” 老管家陈春躬身一礼:“老奴知道了。” 夏莫愁转过身,将这鸟笼子递给了陈春,问了一句:“那位上将军回到京都这十余日都去过哪些地方?” 陈春接过鸟笼,回道:“他回来的第二天受皇上召见去了一趟宫里。” “第三天太子在东宫设宴,他去了一趟东宫。” “第五天去了一次秋庄与秋家老爷秋烛在书房呆了半天,也在秋庄用的晚饭。” “第七天他去了一趟武安侯府,与武安侯的长子车迟下了半天的棋,也一起用的晚饭。” “昨日上午一大早,他去了一趟国舅府……只呆了个把时辰就出来了,但齐国舅却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外。” “傍晚时分,齐皇后的仪仗回了一次国舅府。” “大致就是这样。” 夏莫愁微微颔首,“你下去吧,将老子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叫来!” 陈春提着鸟笼离开了书房,夏莫愁站在了窗前,望向了窗外那一树新开的梅。 他的那张老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纸终究包不住火!” “这只鹰看来也知道了无涯关的消息,这是急了!” 他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露出了一抹深邃的表情:“急了就好,可你却没有翅膀飞到昭化城去!” “昭化城沦陷的消息,当也快送至京都了吧!” “六十大寿,可要办得更热闹一些才好!”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夏莫愁面色恢复如初,他转过了身来,夏琉和夏璃躬身站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 “坐!” “谢父亲!” 父子三人落座,夏琉取了火折子煮上了一壶茶。 夏国公一捋长须满脸慈祥的说了一句:“咱们父子三人已有多久没有如此刻这般围炉煮茶了?” 夏璃沉吟三息,“孩儿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里煮茶是在八年前的那个冬。” “哦,八年了,难得今日还能坐在一起。” “夏琉,” “啊,孩儿在!” “你心里是不是还在为没有得到太子的邀请而愤愤不平?” 夏琉的手微微一顿,又拿了茶罐子取了一撮茶放在了茶壶中,这才说道: “孩儿自认为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还算是兢兢业业……至少在军备物质的采买上孩儿没有伸手取一分一毫。” “反倒是户部……” 夏国公挥手打断了夏琉的话,“户部如何关你屁事!” “你觉得是在宫里陪皇上过寿好呢?还是在家里陪老子喝茶好?” 夏琉一怔,心想在家里随时可以陪你喝茶,可皇上的六十大寿只有这一次,这能比么? 夏国公的脸顿时就一黑,“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不是,爹……” “爹个屁,老子不是你爹!” 夏璃一瞧,这爹越老脾气越难以琢磨,怎么天天拿大哥出气呢? 他连忙打了个圆场:“父亲息怒,大哥还不是为了咱们夏家么!” “大哥在朝中站得稳,太子登基之后,咱们夏家也才能更好过一些!” 夏国公狠狠的瞪了夏琉一眼:“他站得稳有个屁用!” “在吴国,要想站得稳,就必须掌握兵权!” “说的好听你是个兵部尚书,说难听的你就是给各大边军打杂的!” “算了算了,” 夏国公又摆了摆手,却看向了夏璃,言语变得温柔了许多: “夏璃啊,” “啊,父亲!” “看来太子殿下将你给搞忘记了,爹原本还以为他会让你在城卫军中去当个守城的将军……看来他对咱们夏家确实不放心。” “不过机会来了,你这几天准备准备。” 夏璃一怔,“去哪?” “还能去哪?去你的老地方……下原州!” 夏璃惊疑的看向了他爹,“勾括不就在下原州么?” 夏国公咧嘴一笑:“他正在逃命!” 夏璃和夏琉这就惊呆了,“……无涯关丢了?” 夏国公眉梢一扬:“不仅仅是无涯关,整个下原州都丢了!” “七城寨完了?昭化城也没了?” “七城寨肯定是完了,至于昭化城嘛……应该也没了!” 夏璃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赤焰军占领了下原州?” “不是,赤焰军只是攻下了无涯关,顺便消灭了七城寨的主力,昭化城是丢在了神卫军的手里。” 水已开,茶已煮好,但夏琉和夏璃兄弟俩却被夏老国公说的这消息给弄懵了。 勾括丢了无涯关,还丢了整个下原州…… 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可这件事京都却没有丝毫风声。 夏琉不敢相信,于是又问了一句: “父亲,您如何知道?” “斟茶!” “……是!” 夏琉斟茶,夏国公却并没有告诉他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看向了夏琉:“要重建七城寨,这需要征召十万之数的兵!” “你是兵部尚书,你给老子记住,下原州就是夏家立于朝堂之上的依仗!” “七城寨的兵,要最好的兵!要最好的战马!还要最好的武器盔甲!” “你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子打烂你的屁股!” 夏琉连忙点头,“只要二弟重返下原州,这些事,孩儿一定办得妥妥的!” “嗯,夏安在北府兵转眼也有三年了,等老二这件事确定之后,将夏安调去下原州……你呆会回去之后问问秋琴,看看苗府还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夏琉又是一怔:“招兵买马之事的银子是国库支出!” “你知道个屁!” “别问,按老子说的去做就行!” 夏琉脖子一缩,没敢再吭声。 夏璃此刻却极为凝重的问了一句:“父皇,昭化城可是一座雄城!” “当年您将昭化城的城墙修那么高那么坚固……现在既然落在了神卫军的手里,要想再拿回来,这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夏国公却淡然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父亲为何笃定皇上会启用孩儿?” “因为除了你,谁也拿不回昭化城!” 夏璃又惊呆了,父亲这句话里的意思有点深。 他看向了夏国公,心想……心里不敢去想! 就在这时,老管家陈春又匆匆走来。 “老爷,宫里总管大太监张公公求见!” 第七百一十七章 腊月 五 吴国皇宫。 清心殿。 后花园,行云阁。 吴帝没有将这场六十大寿的寿宴放在某个殿堂,而是放在了这行云阁中。 所谓阁,便是楼阁。 它当然没有宫殿的宏伟壮丽,它通常是一座宫殿的组成部分。 它是供主人远眺、游憩,或者藏书、礼佛之地。 吴帝不礼佛。 这行云阁里倒是有书房,却并没有什么藏书。 这地方,多为吴帝处理完国事回宫之后的休憩之所。 也就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休闲散心发呆的地方。 所以这里尤为清净。 但今儿个这里却前所未有的热闹。 申时初,行云阁里就来了不少人。 多是后宫的人。 比如齐皇后,比如姝妃、比如燕妃、比如顾昭仪和薛昭仪。 并不多,与戏文中演的皇上后宫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截然不同。 吴帝在二十一岁登基为帝,与齐皇后成亲之后他就撂下了年仅十四岁的皇后,带着夏莫愁就跑去和南楚打仗了! 这一打就是足足三年! 南楚是个小国,但楚人却极为顽强,吴帝花了两年的时间打到了南楚的国都郢城之下! 结果却被南楚名将薛蛮子从背后包抄,一家伙差点将吴帝给活捉了! 也就是那一战,夏莫愁单枪匹马杀了个几进几出,将吴帝救回了后方营地。 薛蛮子这厮两天之后带着一个少女而来,却不是和吴帝一战。 他竟然带来了南楚皇帝的议和文书! 文书的内容很官方,但用通俗的话来说大致是这样: 老子南楚又没招惹你,你打我干啥? 你再敢攻打我南楚,老子就要派人去联合宁国或者越国了! 咱就不打了吧,我南楚这么穷,你就算灭了南楚也捞不到多少好处。 你回你的吴国去当你的皇帝,你若是想打仗就去干宁国越国! 打我南楚你能有什么成就感? 不过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送你一个女人,这算是我的最大的诚意! 那个女人,就是薛蛮子的女儿薛簌簌! 薛蛮子生得五大三粗还有满脸的络腮胡子,可他这女儿薛簌簌却有着倾国倾城之貌! 吴帝正值壮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他一见薛簌簌就动了心,当天晚上,他带着伤就和薛簌簌圆了房! 第二天他当真就带着残部返回吴国,一路干柴烈火的折腾! 这一折腾,等他回到吴国京都东旭城的时候,皇后还是完璧之身,薛簌簌的肚子都大了。 毕竟怀的是龙种啊! 吴帝的母后,当时的太后娘娘一瞧,这得生下来。 再说这薛簌簌也算是儿子征伐南楚的功绩,是此战胜利的标志! 但薛簌簌是楚人,所以就只封了一个才人。 直到她诞下了大皇子也就是平亲王吴悔之后,才被吴帝升为昭仪。 皇后齐昀生于吴国大阀齐氏,长在豪门,当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后宫里,齐皇后对这个薛才人,那当真是恨之入骨,给了薛簌簌穿不尽的小鞋。 可偏偏这薛簌簌极能忍耐,不管齐皇后如何冷嘲热讽,她始终是一张笑脸相迎。 其中当然少不了诸多的明枪暗箭,就连那冷宫,她都进去过三次! 可神奇的是薛簌簌并没有被齐皇后给弄死! 她顽强的活了下来! 她非但活了下来,似乎还活得很是滋润—— 她比齐皇后年长两岁,偏偏看上去比齐皇后的气色还要好上两分。 尤其是在吴悔长大之后展现出来的强悍武力,这让原本就好武的吴帝对这个长子生出了几分欢喜。 吴悔师从大宗师楚天极! 他完美的继承了他外公薛蛮子的那身蛮力,至十七岁时候,他的武功已是二境上阶! 而后,吴帝册封了他为平亲王,同时却给夏国公府下了一道圣旨,将夏国公唯一的女儿夏婉亦许配给了吴悔,封为平亲王妃! 薛昭仪这就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毕竟是亲家! 夏国公府在朝中的力量还是极为强悍的,齐皇后这才就此收敛,甚至主动和薛昭仪握手言和! 因为她的儿子是太子! 太子在没有登基为帝之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太子喜欢夏国公的孙女夏花! 太子也需要夏国公府的帮助! 总之,薛昭仪总算是在后宫站住了脚。 红颜易老,吴帝六十岁了,除了姝妃之外,她们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个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在面子上都表现得极为和睦。 姝妃相比而言还很年轻,她才三十六岁。 也只有她没有生出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吴沁,才十三岁。 二皇子吴欢的母亲是燕妃。 四皇子玉亲王吴常的母亲是顾昭仪。 算起来吴帝的每一个女人都只生了一个,这比较罕见。 对于这件事,夏莫愁陪吴帝游剑山的时候私底下问过,吴帝能怎么说呢? 他也很辛苦啊,但那些妃子就是怀不上他还能怎么办? 这便是吴谦前些日子去夏国公府探望夏莫愁的时候,夏莫愁说老臣与皇上站在剑山之巅,迎风可尿三丈的由来。 不是吹牛。 是真的! 最近这些年,吴帝渐渐将国事交给了太子,他也极少再出宫,多独自呆在这行云阁里。故而夏莫愁才问了那一句:皇上尚能尿否? 吴谦不知道他爹还能不能尿三丈。 这时候的他很是忙碌。 毕竟作为太子,这一场寿宴是他亲自主持。 站在行云阁的门外,他向母后躬身一礼,“父皇还在御书房,说呆会再过来。” “父皇说虽有一些大臣前来,但也算是一场家宴……若是母后和诸位娘娘们觉得不太妥当,便请你们去玲珑阁那边。” “儿臣寻思,还是去玲珑阁那边好一点,毕竟……” 齐皇后微微一笑:“太子所言极是!” “皇上是个念旧的人,今夜这些个肱股之臣前来,他当会与这些臣子们把酒言欢,我们这些女人呆在这里一来不妥,二来他们聊的东西我们也听不懂……也无趣。” “我们还是去玲珑阁吧,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今夜咱们也喝喝酒,说说心里话!” 小公主吴沁一听不乐意了,她仰头看向了她的母亲姝妃娘娘。 姝妃牵起了她的手,抬眼看了看太子,“听太子哥哥的话!” “那女儿跟在太子哥哥身边陪陪父皇好不好?” 姝妃瞪了吴沁一眼,“不好!走,男人的事,作为女人……”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就让沁儿留下,你们去玲珑阁吧!” 来的正是吴帝。 跟在吴帝身后的第一个人就是夏老国公夏莫愁! 夏莫愁的身后才是老相洪臣范和三位老大儒。 而后是六部尚书! 最后……才是安亲王吴欢。 吴沁欢喜的留了下来,吴帝走了过去牵起了这小女儿的手,一行人走入了行云阁。 第七百一十八章 腊月 六 行云阁里早已生起了暖炉。 落雪天阁里的光线颇为阴暗,此刻也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 吴帝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一张茶台前,看了看,“这地方是朕平日里的静养之处,你们都随意一些,坐吧!” 大臣们似乎颇为拘谨,只有夏国公是个例外。 他当真就一屁股坐在了吴帝的左首,扭头四处看了看,忽的问了一句:“皇上……老臣记得你一直喜欢刀枪剑戟这些兵器,怎的这两年转了性子喜欢舞文弄墨了?” 吴帝伸手招呼了一下其余大臣,他也坐了下来,将吴沁放在了一旁,“沁儿,你来煮茶。” 吴沁极为欢喜的应了下来,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 吴帝这时才悠悠一叹:“老了,拿不动刀枪了……以前吧,杀戮有些多,这多少有些折损儿孙们的福分。” “最近这些日子,夜里做梦也多见兵戈,每每在血腥中惊醒便再难入睡。” “朕便寻思,老了,就做一些老人该做的事。” “但朕却又不能如寻常百姓那样带带孙子……说起来老大的儿子都十五岁了,可朕却仅仅见过他一次,还是在他五岁那年随平亲王妃回你夏国公府的时候。” “朕还能做些什么呢?这不,云太傅就建议朕莫要再多操心国事,多让太子锻炼锻炼,让朕多写写字多静静心……” “三年,朕在这里写了三年的字,确实精神上好了许多,睡觉也更香了,也没再做那些噩梦……” 说到这,吴帝扭头看了看夏莫愁,问了一句:“你这老家伙最近这几年再干啥?还是遛鸟?” 夏莫愁咧嘴一笑:“老臣可不是个文人,也学不来,除了遛鸟偶尔也去茶园子里喝喝茶。” “咱吴国有太子监国,在老臣看来,太子可是有大本事的人,皇上您也确实可以放下担子好生休息休息了。” 他这话一出,侍候在吴帝身后的吴谦顿时心里就一惊—— 他没有邀请夏国公! 他还将夏璃从无涯关给撤了回来,至今还闲着! 他还打算登基之后就换掉夏琉那兵部尚书之位! 这夏老头此刻在父皇的面前竟然赞赏自己……这是他要给本宫挖坑呢?还是他借着这些话向本宫服软? 夏莫愁一捋长须,又道: “就说无涯关,皇上啊,当年皇上和老臣为了无涯关,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结果呢?” “结果经过无数次的沙盘推演,皆认为要拿下无涯关几不可能。” “但太子殿下出使宁国,归来时候轻易就拿下了无涯关!” “这是什么?” “这是太子之能,是国家之运!” 吴谦听到这里放下了心来。 没坑! 这老家伙确实如母后说的那样是一只老狐狸! 撤了夏璃,他显然已看清了未来的形式。 他不敢再用他和父皇昔日的交情来无视本宫的存在! 他要想他的夏国公府能够在吴国长存,他就必须臣服在本宫的膝下! 既然他已服软,那就得让他得到服软之后的甜头。 嗯……得给夏璃一个前程了。 吴谦脑子里这么一转,连忙冲着夏国公拱手一礼,表达了他对老臣的足够尊敬: “夏老国公谬赞,要说起来,拿下无涯关这事,还是本宫在宁国京都玉京城的时候借着宁国之乱所布下的一个局!” 夏国公一听,惊讶的问道:“哦……?这里面还有故事?殿下能否说来听听?” 吴谦心里高兴啊! 这老家伙懂得来事,这事此刻当着父皇和这些重臣的面说出来,自己的能力才能得到最大的表现。 “说来可就话长,那本宫就长话短说。” “李辰安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他这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必须去找到真正的皇长子来当皇帝,于是就去了蜀州。” “宫里的那位丽贵妃却不愿意,因为丽贵妃的儿子就在宫里,为何她的儿子就不能当皇帝?” “这便是宁国存在的矛盾,儿臣也就是利用了这样的一个矛盾。” “赤焰军是燕国公府的兵,丽贵妃是燕国公府的人,儿臣就给丽贵妃出了个主意,调赤焰军回京保三皇子宁知远登基为帝。” “至于李辰安……必须让他死在蜀州!也必须让那个皇长子死在蜀州!” “丽贵妃毕竟是个妇人,为了她的儿子,她当真将赤焰军调离了无涯关……” 吴谦笑了起来,“儿臣回到下原州之后,立刻带兵轻取了无涯关……这非儿臣的本事,皆是父皇的大福气!” 吴帝一捋短须,老怀大开。 他也很高兴啊,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未来的国君! 谋取无涯关,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件憾事,老子没干成,但老子的儿子却轻易做到了,这当老子的当然脸上也有光。 他摆了摆手:“不要矫情!” “这是你的本事,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取了无涯关,这就是大本事!” “这三年来,朕渐渐少问国事,一来是朕想看看太子总览全局的能力,二来……也想看看你们……” 吴帝扫了六部尚书一眼,“一个国家,每天的事都很多,太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有遗漏之处。” “而你们作为国家之重臣,当有着为国而谋为太子分忧的无私之想!” “朕,六十岁了,你们也都是四十多的人了。” “对于你们,朕当然是最放心的,朕所希望的是,明年秋,太子继位之后,你们也当如对朕这般向太子尽忠、为国家尽责。” “至于朕……也该去吴国的各处走一走,亦或和夏老头一起溜溜鸟喝喝茶了。” 这番话,基本上就是政权交接的托付之词。 这意味着从今夜之后,吴帝恐怕就更不会再理朝政,也就意味着吴谦将以太子身份正式治国—— 不是监国! 太子的话,就如同皇帝的话。 太子之令,也就如同皇令! 六个尚书齐刷刷拱手一礼:“臣等,定不付皇上所托!” 吴帝老怀大慰,抬眼看向了上将军勾仲。 “勾爱卿!” 勾仲起身,抱拳一礼:“臣在!” “太子年十八,这些年朕将国事丢给了他,这便耽误了他的个人之事。” “东宫不可无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吴国也不能没有皇后!” 所有人此刻都竖起了耳朵,今夜立太子妃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但现在皇上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出来……这便意味着勾府一跃而成吴国最有权势的世家了! 勾仲心里当然也无比激动。 他的那张老脸原本就黝黑,此刻因为激动本该显露出的红却让他的脸变得更黑。 吴帝接过吴沁递过来的茶盏,又道: “勾爱卿不仅仅是打仗厉害,治家也极为严谨。” “其子勾括有为将之才,其女……” “朕闻勾爱卿之女勾云娘年芳二八,体貌端庄、诗书满腹,贤良淑慧。” “朕意……” 吴帝的话尚未说完。 勾仲的心早已澎湃。 诸位大臣们皆以为尘埃落定,都准备向勾仲道贺了。 可就在这时候,行云阁的房门却“砰!”的一声开了。 有风雪入门。 所有人都极为惊讶的向那被撞开的门看了过去。 便见老太监张静初面色惨白的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腊月 七 行云阁里顿时寂静。 这里是皇上最喜欢的清净处! 这里无人敢高声喧哗,更不用说破门而入了! 这里也是今夜皇上六十大寿宴请重臣之地! 张静初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他是吴国皇宫里的总管大太监! 他位高权重,并深受皇上信任。 他这一辈子见过的风风雨雨有很多很多,他这把年纪了,绝不应该有此刻的这番莽撞之举! 若是寻常小事,他一定会等到皇上的寿宴过去,甚至等到某一天皇上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去提起。 可现在,他竟然破门而入! 那必然就是天大的事! 可吴国承平已久,何来天大之事?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三人明白。 夏莫愁眉间一蹙,他表现出的也是惊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 夏琉在府上听父亲说起过无涯关之事,他原本还以为父亲是犯了癔症,毕竟这么大的事,机枢房怎么可能没有消息? 此刻他一瞧张静初那慌张模样,心里顿时一咯噔,父亲所言,恐怕是真的! 另一个就是上将军勾仲! 他原本还在极为紧张的期待着皇上金口定下太子妃这件大事! 只要自己的女儿成为了太子妃,那么儿子丢失了无涯关这事……皇上和太子肯定都会大怒,但看在这皇亲的份上,儿子的性命定然是无忧的。 只要儿子没被砍了脑袋,两三年之后,再运作一番,儿子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儿子的事虽也是大事,但相比而言,女儿成为太子妃这件事,对于勾府,才是真正的大事! 现在最难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关! 无涯关之事,机枢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莫忘尘却并没有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太子或者皇上,而是告诉了他勾仲! 那是五天前的一个深夜。 没有人知道他在机枢房与莫忘尘喝了三壶茶! 这是一个天大的筹码。 莫忘尘用这个消息卖了一个好价钱! 莫忘尘保证将这个消息瞒到腊月十五才会将这个消息送到皇上的面前。 可现在是腊月初十,本还有五天的时间……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勾仲脸色阴晴不定的也看向了张静初。 张静初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心里就后悔了! 莽撞了! 这一把年纪了,竟然没有沉住气,这如何是好? 他在门口站了三息,这三息时间,让他的脸色恢复如常。 他走了过去,来到了吴帝的面前,躬身一礼:“皇上,奴才老了,刚进门的时候脚下虚浮跌了一筋斗撞到了门惊到了皇上……奴才该死!” 吴帝眉间紧蹙。 这老太监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行事向来沉稳,怎么可能脚下虚浮? 更不可能如此紧张的撞破了这扇门! 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但吴国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吴帝沉吟十息,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又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朕这辈子怎样的风雨没有见过?” “这里也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就算是真发生了天大的事,朕也是需要和他们商议的。” “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静初咽了一口唾沫,“这……皇上,要不请皇上去书房?” 吴帝心里这就一咯噔,“就在这里说!” 太子吴谦这时候也紧张极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下原州之事,他的紧张来自于他与姝妃之间的苟且! 姝妃可是他父皇的妃子! 平日里见着他也得称一声母妃的! 这事若是被暴露了出来,那就是淫乱后宫之罪! 父皇定然会大怒,处死姝妃这是小事,废黜东宫,将自己圈禁甚至流放,这才是大事! 这件事已经有足足年余时间了,自己向来谨慎,就算是机枢房也难以察觉,问题会出在哪里? 难道是燕儿出卖了自己? 就在吴谦神魂不安的时候。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着呼吸紧张的看着张静初的时候。 张静初躬身一礼:“皇上,无涯关……无涯关出了一些问题。” 勾仲的心顿时一紧,吴谦的心却陡然一松,片刻才又提了起来。 吴帝依旧端着茶盏,他沉吟三息又喝了一口,张静初这话轻飘飘的落下,他却知道无涯关一定已经丢了。 “哦……” 他放下了茶盏,徐徐起身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在这茶台前走了几步,转身,看向了张静初,又问了一句: “宁军要攻下无涯关想来损失会极大。” “朕记得赤焰军也就……也就大致八万人左右。” “无涯关有守军八万,看来勾括还是大意了啊……七城寨不是还有七万精锐么?” “勾括再率这七万大军去攻打无涯关,赤焰军如何还能守得住?” 张静初微微垂头,“这个……皇上,赤焰军用的是烟花这神物!” 吴帝一怔,“夏璃镇守无涯关的时候,赤焰军也用烟花来攻过,不是说烟花无法投掷到关墙上的么?” “回皇上,赤焰军偃旗息鼓半年时间,他们在这半年里又造出了一种叫投石车的玩意儿……这东西,能将烟花投掷到很远的距离!” “投石车?这是个什么东西?” “回皇上,据说是李辰安发明的,是一种远距离投掷的巨型武器。” “李辰安?远距离投掷……这么说,赤焰军的伤亡很小?” “回皇上,赤焰军几乎无伤,勾大将军在丢失了无涯关之后,也率领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意图夺回无涯关,只是……” 吴帝面色一黑,“只是什么?” “只是勾大将军再次大败!” “赤焰军如此厉害?” “回皇上,不是赤焰军厉害,是那烟花加投石车厉害!” 吴帝并没有见过烟花,也没有见过投石车,但对于烟花之厉害他倒是早已听说。 但听说是听说,而今这玩意儿竟然显露出了如此强悍的威力,这令吴帝不得不重新审视如何去应对宁国的烟花。 此刻他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想到的是: “……下原州……” 吴帝豁然一惊,既然勾括再次大败,那如果赤焰军挥师南下,偌大下原州将无兵可守! 宁军将长驱直入直达昭化城! 他的声音顿时增大了三分,语速也快了三分:“七城寨的兵也全打没了?那赤焰军是不是占领了下原州?昭化城如何了?” 张静初咽了一口唾沫:“回皇上,赤焰军并没有进入下原州,他们依旧守着无涯关。” “哦……” 吴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赤焰军的目的就是夺回无涯关,它并没有再入侵下原州的能力。 这便是宁国羸弱的国力! 想来也是温煮雨并不愿意真的让宁国惹怒了吴国。 “勾括而今在何处?” “回皇上,勾将军在昭化城驻防!” 吴帝沉吟三息,看向了夏老国公,他正要说话,却不料外面又陡然传来了一声高呼: “张公公,奴才要见张公公……下原州十万火急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