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杀》 第一章:夜半处决案 河棠社区一早闹哄哄的声音,透过单薄的一层木门传进了屋里,那层单薄的门说的好听是门,说的不好听就像是一层窗户纸遮光用的,半透的窗帘也单薄的像是贫困年代的剩余产物,经历了岁月的洗礼被光阴剥去了厚度。 杜珂翻了个身,一个骨碌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炸弹头气呼呼的坐着,凶猛的起床气恨不得把自己这个煤气罐给自燃爆炸了,只可惜她现在头发凌乱,发丝有些发黄,更像是炸完之后的样子。 冷静了一会儿后,她就像是炸完的事故现场,慢慢偃旗息鼓,稍稍收敛了些怨气和怒火,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伸出头去看。 俗话说,有八卦不看,那就是王八蛋。 她是上个周才搬过来的,对周围邻居大都不认识,随意扫了一眼都是黑漆漆的后脑勺,其中掺杂着不少的白色后脑勺。她更加好奇的把脑袋往外挤,从那狭窄的钢筋缝隙中试图把脑门伸出去,探着头伸着耳朵试图听到点什么。 杜珂皱着眉,眯了眯眼换了个姿势,顺着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只一眼她就看见熟人了。 “丁辉,丁辉” 她喊了两嗓子,兴奋的朝那边挥了挥手。 站在梧桐树下穿着制服的男人循声望了过来,蹙起的眉头不解的望着她,很快就想起来什么一样,冲她摆了一下手,然后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大爷被人群挤在边缘处,看见她后说道:“杜法医,你该上班了,小区里发生命案了,晦气喔” 杜珂表情一滞,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爷知道她的职业,但是来不及多想,她连忙去看梧桐树下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想着,肯定是去忙了。 她动作稍稍迟钝片刻,秀丽的脸上带着迟疑,但很快就消失了。 她昨夜凌晨才回来,之前忙的一个跨省大案终于结案了,开了个总结会议,她被点名做报告,一个法医部门没有别人了,偏偏点了她这个新人,她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自己命不好。 她原以为大案结束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结果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没有,连个懒觉的时间都没有。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看起来像极了弄堂里肆意生长的杂草。她冲到水龙头底下捧起一捧水抹了两把脸,快速的收拾好自己,穿了一身便装便冲出了门口。 “咔哒” 她的脚步站定在门口。 身后的落锁声响起,她唇角的弧度慢慢抹平。缓缓转身看向门,自绝后路都没有这么干脆过,欲哭无泪四个字瞬间写在她生无可恋的脸上。 悲催,她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悲催事故,她的是特级现场,惨绝人寰。 她不死心的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觉得奇迹也能凭空而出,可是遗憾的是,两个口袋都空空如也。 她只好无奈的把目光放在了窗户最上面的一个小窗户上,她知道那个地方的窗户是可以进去的。 穿过热闹的人群,她拿出工作证给看护警戒线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 “我是区法医,杜珂” 七扭八歪的警戒线已经被围观的群众挤得变了形,她弯腰进去后循着声音就上了三楼,沿路她扫视了一圈凌乱的环境,经年未修的楼梯栏杆已经有几节坏掉了,上面的铁锈一层厚过一层,斑驳了上面该有的颜色。她继续上楼,楼道拐角处堆积了不少的杂物,几盆盆栽被遗弃在了窗台上,蔷薇花颤颤巍巍的绽放着最后的春色,凌乱中独放一枝,她不免多看了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丁辉正在勘查现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她,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说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天是休息的,只有收到紧急任务的时候,你也就是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归队就行,现在大早上的,你玩命啊?” 他看她不当回事的傻乐,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不怎好。 “你今天休息就行了,不用你来。”他继续说道。 杜珂知道丁辉这是心疼自己,这段时间他俩一直奋斗在一线,别的不说,革命友谊已经无比深厚了。 她笑的六畜无害,甚至还有些憨憨的。穿上鞋套后,又带好手套才往里走来。 “没关系的,有案子嘛,多学习一点也是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丁辉带着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镊子,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了窗户边上那破碎的一滩玻璃渣。 丁辉也知道劝不住她,只好低下头继续找着些什么,他漫不经心的说:“市里面请了一个刑侦专家来,今天好不容易被邀请来我们区,现在科长估计已经在拍马屁的路上了,所以呢,没有人管你,你好好休息就行。” 杜珂拧着眉,小心翼翼的从一堆玻璃碴中找到一块略有不同的极小的玻璃碎渣,颜色上看更突兀,甚至还有些模糊。 她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塑料袋中,语气轻快道:“怪不得没有听到周科骂骂咧咧的声音,原来是改去拍马屁了,我说今天怎么感觉有点怪呢,一时间听不到他老人家的声音还怪想念呢。” 丁辉抬起眼皮瞪了她一眼,对她的打哈哈的心态也实在没有办法,这个人堪称拼命,他也没有办法了。 “叮咚” 丁辉裤子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一下,他站起身来,摘了手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皱着眉看了眼杜珂又看了眼手机,欲言又止,沉默半天才开口。 “小柯,你今天还去队里吗?” “怎么了?” 丁辉说:“我建议你看完现场就回去休息吧。” 杜珂:“我想去队里看一眼尸体。” 丁辉眉头拧着深了些,又过了半晌,他无奈的说道:“那你记得回去换身衣服。” 杜珂反应了半天,从蹲着的地上站了起来,左右扭动着身体看了一眼。 “怎么,我身上蹭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她语气有些哀怨,这可是她今天刚换的衣服啊,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洗衣服,她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是什么血迹之类的东西。 第二章:参与处决案件 丁辉摇了摇头,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说道:“队里来人了,要着装统一。” 杜珂神经放松了下来,看都没有看一眼,她撇撇嘴继续手里的工作,嘴里嘟囔着。 “形式主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我们没有陈年积案,什么时候没有新案子的时候,就不会再这样了。” 杜珂不解,看了他一眼。 丁辉:“这样我们就没有可能被看到了,毕竟都没有案子,领导来了看什么?看我们啊?” 杜珂点了点头,又说:“是啊,到时候估计我们部门都没人了,还看个鬼啊。” 他俩相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可不咋地。 净说什么大实话。 丁辉收拾好材料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环顾四周一眼,说道:“都已经被扫了一遍了,估计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了,要不要一起走?” 杜珂没有说话,她蹲在地上看着画出的人行,这个姿势确实比较难拿。 她叹了一口气,半蹲半跪模仿了一下姿势。 “这是处决的方式?” 她看向丁辉,后者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厉害,确实是处决的方式,而且手脚都被捆住了,跪在那里。” 他指了指沙发前。 继续说:“可能凶手当时就坐在沙发上动的手吧,看着他给自己跪下,然后杀害了他。” 杜珂啧了一下嘴,她的视线落在沙发上,“证物科的人有没有提取沙发上的物证?” 丁辉:“好像只是先取走了大件,你也知道我们区哪里还有几个人啊,都扑在案子上了,几个证物科的人来回奔波好几个案子,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给我镊子” 她打断他的话,俯着身子,脸都快贴在了沙发上,她从他手里接过镊子后,从沙发的边缘缝隙中艰难的找出一根已经和沙发颜色融为一体的头发。 准确的说是,一根女性染色长发。 “这受害者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男,单身,独居,出租车司机,没有什么朋友,很忙” “也没有女朋友?” 丁辉不解的看着她摇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一会儿立马去查他的消费。” 中午 区队会议室。 杜珂从法医实验室里出来就直接奔会议室来了。 会议室面积不大,十几个平方,除去桌椅板凳外也没有多少空间了。 她拿着记录本还有报告一一下发下去。 上面的专案人员正在讲解,她皱着眉看了一眼图片上的信息。 “死者男,名字叫洪广义,年纪三十七岁,未婚单身独居,是个出租车司机,被杀的第二天应该是他跑车的,这辆车是出租车公司租给他的,同时还租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跑白班,一个跑夜班。” 办案人员把从出租车公司提取的另外一个人员的照片也放了出来。 “这位晚上交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然后就来找他,想着告诉他今天传媒大学附近有考试,那里拉活会比较轻松方便些,结果敲门的时候门自己开了。” 专案人员从投影仪中调出洪广义房子的细节图 “从门口看向客厅一览无余,他就看见洪广义跪在地上低着头,他喊了两声看见绳子和地上的血迹时,才发觉不对劲,报了警。” “而且据目前我们的了解,死者并无什么仇人,也没有情人,更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邻居还有家人都说他的生活很单调,除了开车外别的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乐趣就是去老街巷子口喝两口烧酒,但是不多。有邻居在那里碰见过他。” 周秉玉推门进来的时候,死者的基本信息已经讲完了,杜珂拿着材料刚走上前,转身的时候正好与周秉玉身后进来的男人的视线相对上。 她稍稍一愣,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局面。 男人一身西裤衬衣,打扮随和,面上温润清冷,但是面相极好。 周秉玉拍了拍手,招呼大家说道:“各位,这位是市里面邀请的刑侦专家,相信你们也见过,沈队,大家欢迎。” 哗啦啦的掌声,如涌潮般刺的杜珂耳膜痛,她拿着的几张纸被捏出了痕迹,她错开视线看向投影仪,灰尘在光束里翻涌漂浮,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那飘忽不定的灰尘。 周秉义安排沈从珺坐在了杜珂的位子上,招呼着杜珂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杜珂忽视掉那道目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材料说:“我这边是死者的检查信息,尸体情况的报告以及现场发现的物品数据。” 周秉玉了解般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始。 “死者男,年龄三十七岁,骨龄吻合,死亡原因是窒息死亡。当然了,我们都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但是真正让他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他身上的伤口还未流血过多让他死亡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她蹭了一下额前的发,继续说道:“你们手里的报告里,有一份是我检测到的另一份血样,并不是死者的,我断定很有可能是凶手的,还有一份毛囊检测,是个年轻女性的,不过应该是身患疾病,毛囊检验状态不是很好。” 杜珂停顿一会儿,浅浅的呼吸了几口,看着手里的材料有几分后悔。或许她今天就应该在家里休息的,流年不利,出门没有看黄历。 周秉玉看了一眼说道:“这个死者的圈子这么干净,而且也没有什么仇人和恩怨,你们怎么看这个事情?” 技术队的杨峥看了眼一边沉默的沈从珺,他自踏入这一行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人的履历,牛逼的一批,凡是他的讲座几乎座无虚席都能排到马路上去。 他举了举手,然后笑嘻嘻的看着沈从珺说道:“不知道沈队是怎么看的?” 杜珂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挪开视线。 沈从珺没有错过她的目光,唇角始终抿直没有任何情绪一般。 他语气轻浅,和他的人一样,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三十七岁的年纪,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爱人,他不会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不是喜欢喝酒吗?去问过了吗?” 他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瞥了过来,不经意间的压迫力瞬间降临在所有人的身上。 没有人回应。 第三章:案件中相逢 杜珂轻咳了一声,说:“案发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小时,已经安排出去的人都已经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她看着他,目光沉定,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沈从珺同样也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 “案件可以定性为仇杀,他一定是有仇人的。” 丁辉:“可是我们的调查中,死者性格懦弱,为人方面并没有什么仇家。” 沈从珺看着手里的材料纸,捏出来的弧度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道:“有个人看似单调,但是较为隐晦的事情也不会广而告之,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仇,更不用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了。再者说,从处决的方式来看,这个仇不小。” 丁辉无言以对,觉得有几分道理。 如果他没有见过那个场面,或许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可是他看到过,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应该是承受了不少的宣泄,可想而知得有多痛苦。 沈从珺又把视线落在杜珂身上,他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众人把视线都投了过来。 杜珂有种被胁迫的感觉,但也只是稍稍一顿,她理清思路说道:“你可能没有看过现场,现场除了照片中的这些,还有一些比较可疑的地方。” 说着,她又把刚才的那个头发的报告举了起来。 “你们看的这跟头发,其实我有个不同的意见,或许她不是生病了,或者说比生病更严重些,更严重的病情。” 她把资料放下,继续说道:“我问过今天工作的同事,在搬运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碰到过楼梯的任何地方,任何东西。我也观察过那栋楼,虽然基础设施残破,但一同走两三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注意到楼梯口处有几盆被遗弃的花草,看上去有些时间了,周边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泥土,据我看,应该是有人在上楼或者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它了,导致泥土撒了出来。” “试问,住在这栋楼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陈设,没有碰到,大概率只凶手带着另外一个人上楼或者下楼的时候没有注意,才导致触碰了花盆。” 她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楼道的杂物较多,能碰到那个位置,不是背着什么就是抱着什么不注意,试想一下,如果凶手背着一个人上楼,拐角的时候没有注意,他背后的那个人的脚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花盆,是不是有可能造成这种规模的撒土?” 她看着他们,提出自己的疑问。 正在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思考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同事小刘,他喘着气看着里面,然后走进来,过了几秒才说道:“老大,我们走访了几个地方,问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周秉玉问道。 “人在局里,您要不要再问一问?” 小刘错了错身体,让出来门口的位置。 周秉玉看了眼沈从珺,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杜珂,然后说道:“去看看。” 这个所谓的线索提供者就是和洪广义一起喝酒的酒友,此时他睡眼惺忪的坐在椅子上,有点怔愣,时不时的打两个哈欠。 周秉玉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沈从珺,杜珂站在门口拿着报告并没有打算进去,可是沈从珺的手一直撑在门把手上,眼神望着她。 杜珂没有办法,也跟着进来了。 “叫什么名字?” “穆江,本地人,无业,爱喝酒。” 周秉玉看了一眼问出来的记录案,没有说话。 沈从珺看了他一眼,没有坐下,语气冷冷的说:“喝醉了,等醒了再说吧。” 说完,他推开门又出去了。 杜珂缓缓舒出了一口气,在里面看了一眼那个醉鬼,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的从里面出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那个人的人影,便转身往法医室走。 区法医队成立时间短暂,以前都没有法医队,如果出现命案也是从市队里调借。 杜珂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上午的思路非但没有理清楚,现在更加的混乱了。 她想着想着事情,脑子里就蹦出沈从珺那张脸。 杜珂气的咬牙切齿的朝着墙面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阴魂不散” 办公区的灯白天也是亮着的,她的办公区在地下一层,需要拐过弯去后坐电梯或者楼梯下去,她习惯性的走楼梯。 区队的条件是不如市队的,光听字面上就知道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当初她来的时候也是不太适应,但是好在她那个时候心思没有关注这个,所以适应起来也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熟悉了每一个角落。 杜珂沉着心思往前走,刚一拐过弯来就眼前一黑的钻进了一堵肉墙里,不对,应该说是一个人的怀里。 她惊诧的抬眼去看,紧接着又黑了脸。 “你干什么?”她语气不好,脸色更不好的看着他。 沈从珺知道她生气,沉默着看着她好久没有说话。在他的眼里她和以前还是一样的,脾气冲冲的,生气总是仰着头倔强的不肯看人一眼。 就像现在,她偏着头,圆溜溜的脑袋上头发扎的也不是很平整,一身白大褂里面的衣服穿着也很随意。 “小珂” 他刚一开口,还没说下一句的,就被她堵了回去。 “我叫杜珂,沈队还是喊我的名字吧,不然还以为我们很熟呢。” 她讥讽的语气,以及不屑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沈从珺的心。 他点了点头,半晌说道:“你要去工作吗?那你去忙,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让开了一条道。 杜珂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她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卑微和小心翼翼,可是哪又怎么样,是他放弃她的。 杜珂抬起脚步往下走,没有犹豫也没有停留,只是脚下的力量大了些,似乎像是跟什么置气一般。 他先放手的,她要是低头,那可真是太没有面子了。她才不要。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沈从珺才转身往外走。 他比杜珂大了六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中有这不可一世的骄傲。 她和他一样,酷爱着刑侦,从一点一滴,一丝一毫中寻找真相,看着扑朔迷离的案件慢慢变得光明。 那种成就感,从未被代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