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9》 第一章 孱弱少年 仰头看了一眼正午耀眼的太阳,向北寒张着嘴吸了一口干热的空气,马上就感觉到嗓子眼儿里仅剩的一点水分瞬间就被抽干了。 强忍着干苦的味道,向北寒龇牙咧嘴地吞了一口口水,才稍稍缓解了嘴里,以及嗓子眼儿的不适感觉。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从天没亮出来逛鬼市,接着就到潘家园淘货,现在已经是烈日当头的大中午了。三伏天顶着日头逛了一上午,一口饭没吃不说,连口水都没粘牙,嘴唇不裂,舌头不硬,嗓子不冒烟就怪了。 北京的鬼市,以售卖旧物为主。之所以被称为鬼市,一是物件有鬼,假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非法的东西多;二是鬼市凌晨天明前就开市,天刚刚一擦亮就像晨风吹雾一样自然散去了。既有来路不正,也有珍奇物品,更有假货蒙人,所以人们把这样的凌晨开市称为“鬼市”。 向北寒逛鬼市、走潘家园唯一的目的就是靠眼力捡漏。看着书包里的几样老物件,他对自己今天的收获还是很满意的。 “下个星期等那几个东北淘客过来,出手也能赚个几千块。爷爷这个月的药费也解决了。” 想到这儿,向北寒伸手拽起汗衫的前大襟,胡乱地在瘦削的脸上摸了一把。一股汗酸味儿从鼻孔一直冲到脑门,这味道连他自己都厌烦的受不了。 看了一眼本来是黑色的,现在洗的已经变成灰色的汗衫,向北寒心里嘀咕着,“要不要买一件新的?明天开始就要到郑爷爷的诊所坐堂,每天都要给人正骨推拿,好不好看先不说,就这逆风‘香’八里的味道确实有点重。” 可摸摸口袋里仅剩下的几张毛票,转念又一想,“这身儿衣服回去就彻彻底底地洗干净,明早早点赶到诊所,把白大褂一穿,什么问题不都解决了嘛!” “唉!都怪自己这身高,以前是又矮又瘦,可今年自打过完年,身体就跟吃了面起子一样,刚刚半年就长高了十多公分。变的又高又瘦,弄得原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身上这套衣服还是昨天街坊赵大妈,把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儿子赵勇,当兵前穿剩下的旧衣服给了自己。否则,今天自己就要裤衩背心出来见人了。” 想到这里,向北寒无奈地摇摇头,打消了买新衣服的念头。除了没钱,他更怕衣服买完了,又像上两次一样,穿不到一个月就又小了。 再说,逛了一早上加一个上午,原本五张红彤彤的毛爷爷,就剩下了六张毛票,加一起还不到五十块。自己要吃饭,更重要的是爷爷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带中午饭回去呢。 早上出来的匆忙,向北寒只给爷爷煮了一碗鸡蛋面,现在都这个点了,应该也差不多饿了。 一想到爷爷还在家等着,向北寒赶紧往回走。可再怎么急,他的右手始终按着脖子上挎着的那只旧书包,一下都没有松开过。 刚出潘家园市场,只匆匆走了十来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小子!先别急着走,哥几个想和你做笔生意。” 一听到流里流气的声音,向北寒就知道是谁。心里暗想,“是黑皮!自己左躲右躲,还是没躲过,终归还是被他盯上了。” 本来坚毅硬朗的表情,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脸上已经换上了怯懦,而非常害怕的样子。 “大……大哥!你叫我?” “对啊!就是叫你呢!”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矮矬子,体恤衫上绣着一只虎,大花短裤,趿拉着人字拖,黑脸黑面的小混混。身后还跟着同样打扮的两个小跟班。 这个矮黑胖子叫陈向阳,黑皮是他的外号。从小就在潘家园混,也学了几手不上道的文玩鉴定把式。仗着自己有一个黑社会背景的大哥,常年混迹在潘家园古玩行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谁要是被他盯上了,手里的物件准没跑。 黑皮仰头斜楞着眼睛打量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向北寒,不禁感到有点失望。他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半大小子可是两眼通灵,辩物神准,总能淘到好东西。经他的手,曾经把一个百十元的烟嘴卖出了上万的价格。 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黑皮就留上心了。他人楞可不傻,心里盘算着把这人收到自己手底下,供他驱使,为他长眼买货,帮自己发财。 原本他想象中,传说的那个人是多精明、多精神的人物呢,可一眼看到一副怂包样的向北寒,黑皮心里彻底推翻了他原来的打算。 一身寒酸的打扮,瘦的眼睛向外鼓着,除了那双极少见的纯黑色的眼睛,眼前这个的半大孩子一点出奇的地方都没有。带在身边还不得让人笑死。 不过,转念一想,先看看他淘的东西,没准还真有稀奇的物件呢。人不能留在身边,从向北寒身上炸点油水出来也是好的。 “小子!听说你眼力好,淘的物件都是漏。今儿个捡到什么了?给我看看,好的我就入手了,保证不让你小子吃亏。” 听了黑皮的话,向北寒脸上的惧意就更浓了,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旧书包。 黑皮嘿嘿一笑,冲身后两个小弟摆了摆手,两个跟班心领神会地伸手按住了向北寒的两只胳膊。 黑皮老是不客气地一把抢过书包,蹲在地上就翻了起来。一个缺珠少杆儿,四框开裂,而且全是油泥的破算盘;一根带着铜锅的黑漆漆的烟袋杆;还有四个画着青花缠枝莲的小碗儿……没一样入眼的。 摇了摇头,黑皮站起来对向北寒撇着嘴说道:“小子!一上午就收了这几样破烂?你的眼力也不怎么样嘛。” 说着就让两个小弟松开了向北寒的胳膊。 “是,我今天没碰上什么好玩意儿。再说,就算是碰上了,我也买不起。” 向北寒装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可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这个动作怎么能跑出黑皮的眼睛,眼睛一斜,问道:“什么东西?掏出来吧。” 向北寒赶紧把手挪开。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刚想后退了两步,向北寒就又一次被按住。 黑皮上前一步,伸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红布包。抖落开后,呈现出一只玛瑙的鼻烟壶,拔出红珊瑚的盖子,带出了里面银质的小勺子。 黑皮爱不释手地摸索着手里枣红色带着暗花的玛瑙鼻烟壶,眼睛里流转出来的全都是贪婪。 第二章 扮猪吃虎 把鼻烟壶握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阵儿,黑皮露出了贪婪的嘴脸。 “哎呦喂!原来你小子把好东西藏起来了。” “大哥!这东西不是我的,是别人让我带过来交给买主的。”向北寒满脸焦急地解释着。 “少废话!什么你的别人的,黑爷看上了就是黑爷。”黑皮身边一个小混混插嘴说。 “哎!三儿!别动粗。我说做买卖就是做买卖,绝对不会强取豪夺的。小子!这东西多少钱入手的?别瞒着,别虚报,直接告诉我。黑爷绝对不让你吃亏。” 黑皮扮出一副虚假的通情达理。 “大哥!这东西是晚晴民国的,物主说是四千入手的,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你还给我吧,不然我没办法交代。” “四千?得嘞!爷给你五千,你不吃亏。” 说完,黑皮转身就走。他心里清楚,这东西不管是哪朝哪代的,就冲这玛瑙材质、珊瑚的帽盖、银质的小勺,在市场上的价格绝对超过一万块。 刚才发狠话的那个三儿,不由分说地掏出一叠红彤彤钞票往向北寒手里塞。 听到黑皮要给五千块,向北寒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只“玛瑙”鼻烟壶,是他早上在一个小摊上花一百块钱淘来的仿品,材质是琉璃的,盖子是树脂的,就是那个小勺子都是镀银的。唯一可称道就是造假的手法还算高明,一般人看不破。 向北寒入手的时候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市场上也能值个两三百。可没想到这么快,五千块钱就到手了,这个星期自己和爷爷可以好吃好喝地等东北来的淘客了,也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刚要装做不情不愿地接三儿递过来的那一叠“毛爷爷”,向北寒的眼睛突然扫到了黑皮后腰上别着的一把扇子。 双眼瞬间定格,一开一合间,向北寒黑色的眼球中,溢炽出了淡淡的红色晶芒。说是晶芒,其实只是他眼前闪动流转的一团闪亮的红光,也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一团鬼魅骇人的色彩。 那一瞬间,别人看来,只是他的双眼纯黑的瞳孔向外扩张,紧接着收缩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扩张收缩,向北寒就把黑皮身上的那把没有展开的扇子如同全息摄影一般,如图像存储的形式那样,把这扇子的形制、包浆,以及重合为不到三公分宽窄的那段扇面上,显露出的一片绚烂五彩的花纹,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并与自己脑子里原来存储的那些信息进行筛选比对。 “广州十三行。”向北寒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在清代垄断外贸特权的一个广州商业团体。 这个“十三行”,清康熙四十二年(一七零三年),由宜官方指定一人为外贸经手人。此人纳银四万两入官,包揽了对外贸易大权。后来,各行商从自身利益出发,共同联合组织起来,成立一个行会团体,即所谓的“公行”。并于一七二零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公行众商啜血盟誓,并订下行规十三条行规,严格规范了对外贸易活动,这就是“十三行”的由来。 十三行成立后,主要从事进口洋货和出口本土产品的中介贸易商行,在当年有五千余家专营外销商品的店铺,涉及漆器、银器、瓷器、纺织、绘画、雕刻等各个行业。 “洋船泊靠,商贾云集,殷实富庶”,这是清朝天子眼中的广州十三行。而向北寒刚刚用眼睛扫过的那把扇子,就是清中期广州十三行的外销产品,精致、秀美。 向北寒眼中的红芒闪烁流转十几秒钟后,悄无声息地隐去,丝毫没有引起三个人的注意。 “大……大……大哥!你给五千不行啊!货主收了买主一万块呢,我回去没法交代啊!” 向北寒急的满脸通红,顾不得害怕怯懦了,冲着转身就要走的黑皮追了上去。意思很明显,想要拉住黑皮要回鼻烟壶。 听到向北寒的话,也感觉到他追了上来,黑皮一转身,侧步躲过了向北寒伸过来的手,矮胖的身材异常灵活,看得出来练过几下子。黑皮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嘿!臭小子,你别给脸不要。黑爷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五千,要是把爷惹生气了,一分都不给。” 向北寒又摆出了紧张害怕的神情,不过嘴上还是不答应五千的价格。 “大哥!你也是行里的‘虫儿’,也知道替人走货出岔子是要照价赔偿的。你看我一个穷小子,真赔不起。要不这样,咱能不能打个商量,换货行不?” 一听向北寒要换,黑皮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关键是向北寒把他称呼为古玩行里的虫儿,这让他很受用。 古玩行里能被称为虫儿的,都是指常年混迹于古玩行,对古玩十分熟悉,对古董鉴定非常精通的人。变相地来说,“虫儿”是明确表达对玩古董人的溢美赞扬之意。 黑皮心中受用,却绷着脸点点头:“算你小子有眼力见,我在潘家园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嗯……你说换货,你想换什么?不过有一样,爷脖子上的这颗九眼老天珠可不能换。” 说着,黑皮就把脖子上系挂的一颗天珠掏了出来,万分珍视地用手搓了搓,眼睛则看着向北寒:“这可是上百万的东西,小子!见过吗?” 那股显摆嘚瑟劲儿看了让人生厌。 向北寒的眼前丝丝红芒闪过,心中不禁一乐,暗想:“乌拉圭进口的灰白玛瑙,在广东加工的东西,还当宝贝?你要是行里的‘虫儿’就没谁是棒槌了。” 心里想,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怯懦的怂包样儿,“大哥!你这宝贝我可不敢上手,我想要换的是你身后的那把扇子。” 一说到扇子,黑皮立即想到,早上自己从一个地摊的摊主捡了一把大漆描金骨的折扇。做工是够精细的,可惜上面的人物画片是贴上去的,一看就是高仿的。好在看着还算过得去,就扔下一百块钱别后腰上了。想着在人前时不时地扇扇风,也装装附庸风雅。 要不是向北寒说要换那把扇子,黑皮都忘了。从后腰把扇子拔出来,看了看。 “看中我这把扇子了?也算你小子有点眼力,这可是正经的苏造,碰上懂行的出手最低也得一千块。行啊!既然你看上了,我也不能小气,也不是什么换,就算是鼻烟壶的搭头吧。” 说完,黑皮把手里的扇子扔给了向北寒,带着两个跟班消失在潘家园市场的人流中。 只留下向北寒站在原地,傻愣愣的不知所措。 直到黑皮三个人彻底消失后,向北寒才逐渐恢复了坚毅的表情。 把五十张“毛爷爷”塞进口袋,用手捋了一下黑漆的扇骨,轻轻展开,用那双鬼魅的眼睛扫了一遍蓝色绢本的扇面,嘴角向上一挑,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三章 苦命孩子 看着黑皮带着马仔走远了,向北寒认真看了看手里的折扇,确认自己判断无误后,用刚才包裹鼻烟壶的红绸布把扇子包好。 瞬间他又想到了什么,“刚才自己上眼看扇子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双眼发热,并且伴随着脑中微微的眩晕。好在自己及时控制住了,黑皮三个人也没有察觉异样。” “这个毛病已经困扰自己十五、六年了,随着年龄增长有所减轻,可还时有发作。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如果这真是绝症……” 想到这里,向北寒再也不敢想下去了。警惕地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赶紧把破算盘、烟杆和那四只破瓷碗,连同那把扇子塞回书包,快步离开了。 就在向北寒消失在潘家园市场对面巷子里的时候,不远处街角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二十多岁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略施粉黛,雪白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翡翠项链,乳白色的西装套裙,把女人性感火辣的身材凸显的恰到好处。虽然低调,但一眼看去都是低调奢华的名牌,非常高端大气。 身后跟着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人,虽然帅气,却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大热的天,却穿着一身黑色手工西装,一脸严肃地盯着向北寒消失的方向。 显然这个男人是女人的保镖,或者说是助理。 “小姐!要我去把那小子抓住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问。 那个漂亮的小姐无声地笑着摇摇头,“高端的猎人真都是以猎物的形势出现。这小伙子不简单,这出扮猪吃虎的戏演的真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男人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说完,脸上浮现出一副狡黠的笑容。 一个星期扫一趟鬼市,再走一趟潘家园,向北寒雷打不动。说是淘他喜欢的老物件,不如说这是他的谋生手段,也是他与相依为命的爷爷活下去的生存之道。 凭着一双诡异锐利的眼睛,向北寒每次都会有所收获,往往是在别人眼里不起眼,甚至是破烂垃圾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是宝贝。转手就能赚取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利润。 而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儿,是在燕郊的一个小古董店的杂物盒子里,翻出来一个高不到十公分的清三代官造的小铜佛像,五十元入手,转手就卖了两万。 这件事儿还在古玩行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甚至传遍了四九城,这也让向北寒有了盛名所累的感觉。 自那以后,他的行事就更隐秘低调了。尽量不同北京、天津古玩商做交易,就连对外的名字都改成了韩向北。 离开潘家园,向北寒快步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巷子里。拐弯抹角走了不短的路,来到了一家牌子上写着“王记”的小面馆,这是他每次逛完鬼市,走完潘家园必来的一个地方。味道好,量也大,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 走进面馆,向北寒看到店里仅有的五张桌子四张是满的,只有老板王文友坐着的那张桌子还没有客人。 “小向子来了。” 向北寒刚把防苍蝇的蓝色塑料珠子串成的帘子放下,王文友就起身笑呵呵迎了上来,“今儿早上你婶子就说你肯定来,你还真来了。” “王叔!给我看着点,等会儿再说,我先喝口水。” 向北寒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起身就向后厨的水龙头狂奔了过去。 还没等王文友反应过来,就听正在后厨忙活儿的老伴儿江利英吵吵了起来,“小向子!这大热天的不能喝凉水,把嗓子激着了可不得了,要是肺子激炸了更要命。我这儿给你备好了温水。” 话音一落,就见自己老伴儿拽着满头满脸都是水的向北寒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装满水的罐头瓶子。 “你也不拦着点,要是把孩子激出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着老伴儿的埋怨,王文友也是无奈地说道:“我哪儿拦得住啊!再说,这小子从小就喝‘撅尾巴管’(北京土话,对着自来水龙头喝水的意思),没事儿。” “你就不知道心疼人。” 王文友的老伴儿江利英瞪了他一眼,接着埋怨地道。 这两口子早年间由山西跑到北京闯荡,开始是给人家饭馆打工,老头在后厨做面,老太太就做服务员、刷盘子。后来有了一点积蓄,就开了这么一家小面馆。 因为做买卖实诚,面的味道正宗还便宜实惠,小面馆的生意一直很好。不但在北京扎下了根儿,还把他们唯一的儿子培养成才,现在正在国外留学呢。 向北寒从小就在这片长大,也是这家面馆的常客。老两口对他这个从小父亲去世,后又被带着他姐姐改嫁的母亲遗弃的孩子很是怜悯,也非常照顾。 接过江利英递过来的水,向北寒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下去了一儿半。直到肚子发鼓,有点儿撑了,才把罐头瓶子放下。 “王叔儿!王婶儿!您二老就别在我跟前打情骂俏了,知道你们恩爱有加,可我这肚子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没心情欣赏。快来碗面吧。” 向北寒这番话一说出口,面馆里的客人全都笑了。这个时间点来吃饭的,都是熟客,有的可能叫不上名字,可脸儿都记得倍儿清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向北寒调侃,老两口的脸腾地就红了。 “臭小子!拿你叔儿开涮是不?小心我把面里给你下上巴豆。” 王文友嘴上骂着向北寒,可脸上还是笑呵呵地走进后厨,给他煮面去了。 江利英也拍了他后背一下,嘴上数落着他没大没小,可手上的毛巾却非常温柔地给他擦着混合在一起的汗水和自来水。 自打被母亲推给爷爷,向北寒就和爷爷留在大杂院里,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小的时候,爷爷没日没夜地给人画画、修画、裱画赚钱,向北寒这小子就成了没人管没人疼的野孩子。多亏一条胡同住着的左邻右舍一顿饭一件衣服地管着他。要不然向北寒说不定是个什么样呢。 虽然初中毕业就不再念书了,可跟着爷爷他学了渊博的古文历史知识,更是对书画鉴赏有着深厚的功力。只要被他的扫上一遍,什么老仿、新仿,高仿、低仿,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后来,他又跟着开中医诊所的郑爷爷、云奶奶学中医,也是小有成就,特别是针灸推拿正骨手法非常老辣,已经到了可以坐堂接诊的水平了。 就在生活有了转机,日子一天天变好的时候,爷爷的身体却一天天地变差了。主要是心脏不好,幸亏向北寒天天用自己学到的中医手法为他针灸按摩,再用中药调养,老爷子才算是稳定住了。可每个月的药费就要几千块。 眼下赚钱给爷爷治病,就成了向北寒的头等大事。 第四章 被人盯上 “小向子!你爷爷幸亏有了你这个孝顺孙子,不然这么折腾,怕是早没了。” 江利英看着还在不停喝水的向北寒,嘴里念叨着。 都是在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老街坊,江利英对他们爷孙两个人的事清楚的很。向爷爷的慈爱善良,向北寒的孝顺仁义,也是街坊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简直成了大家伙教育子女,建设文明家庭的典范。 听了江利英的话,向北寒把罐头瓶子里最后一口水灌进去,呵呵一笑,说道:“王婶儿!咱能不能别叫小向子?我怎么听着像老佛爷招呼太监呢。嘿嘿!” 闪身躲过江利英的巴掌,向北寒接着说:“您得这么说,不是爷爷幸亏有我这个孙子,是我这个孙子幸亏有了爷爷。不然我能不能长这么大都说不好。” “这话说得好!小向子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 王文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从后厨走了出来。 向北寒每次来面馆都只点价格最低的葱油面,就算是王文友老两口给他放几片牛肉,也会被他拒绝,犟得要命。而给爷爷带回去的一定是最贵的牛肉丸子面,还要多加一份煮烂的牛肉汤。 看到面端上来了,向北寒使劲儿抽了一下鼻子,深深地享受了一下葱油香气带来的幸福感。 “真香!” 由衷地赞美了一声后,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也就在他刚吃到第二口,门帘一挑,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短装的漂亮女人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已经坐满了的小店,一抬眼,径直走到向北寒的那张桌子边,老是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老板!来一碗和他同样的面。” 纤细的手一指向北寒的碗,用清脆的略带南方口音对王文友说。一套动作下来,既显得优雅妖娆,又给人一种自然亲切的感觉。 除了低头对着面碗不停干饭的向北寒,面馆里其他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个漂亮女人的身上。 听到美女同样点了一碗最便宜的葱油面,王文友没反应过来,江利英赶紧答应了一声。 “你楞着干什么?赶紧煮面去呀!” 王文友听到了老伴儿的话,才缓过神,答应了一声进了后厨。 王文友刚才之所以愣神,并不是他对店里来了一位美女感到奇怪,而是他看出来,那个美女进店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小向子。他是男人,也年轻过,当然知道女人直勾勾地看男人,肯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一边做面,心里一边琢磨着,小向子见天地除了照顾爷爷,就是跑鬼市、潘家园、琉璃厂……想着多赚钱,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位洋里洋气的小丫头了呢? 他在厨房纳着闷,吃面的向北寒心里也奇怪着呢。虽然他没有抬头,但对方那一刻都没有离开自己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就连自己最爱吃的葱油面都变的没味道了。 细想来,这也是向北寒初中毕业后,离女性距离最近的一次了。对方身上那股高贵、迷人的香水味儿直串他的鼻孔,这味道既神秘又撩人。 强忍着好奇的心,向北寒头也不抬地一直闷头吃着面。 他不说话,可对方却开口问他了:“这位小弟弟!我也没吃过这里的面,看你吃的很香,我也就点了同样的。这面的味道怎么样?” 听到清脆悦耳的问话,向北寒心头一颤。从小到大没有谁以这种亲切的语气,这样亲昵的称呼来和他说话。这让他的眼睛又一次发热,头也有些微微的晕厥。 向北寒赶紧闭眼平复心情,努力抑制眼中的异象。 稍稍平静后,他依然没有抬头,回答道:“我觉得很好吃。不过,个人口味不同,要自己尝尝才知道。” 刚说完,江利英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来,稳稳地放在了美女客人的面前。 “这位小姐!你的面好了,请慢用。” 开面馆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不同的客人要用不同的语气说不同的话。 “谢谢!” 美女礼貌地回了一句后,目光重又移回到了向北寒的身上。显然,她对店里的其他人没有兴趣。再者,这功夫店里其他的客人也基本都吃完走了。 见向北寒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美女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拿起了筷子,抽出一张纸巾,反复仔细地擦拭着,直到认为干净了,才动手挑起几根面条送进了嘴里。 “嗯……好吃耶!” 又是悦耳的声音传过来,向北寒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把最后一口面条吞进去后,他抬起头看向了与自己对桌而坐的那位美女。 恰巧对方也正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 双方目光相碰,向北寒立刻觉得脸上发热,马上把眼睛移向江利英。 “王婶儿!我要的牛肉面好了吗?这个时间了爷爷一定饿了。” 嘴上说着话,向北寒的心里却暗自嘀咕,这女人的眼睛真够邪门的,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 想到这儿,向北寒就起身抓起身边的破书包走向了后厨。 江利英也跟着走了进去,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两个人一进后厨,等在里面的王文友就低声问:“小向子!外面那位姑娘认识你吗?怎么就盯上你了?” “您说什么呢?我那有机会认识那么洋气的人啊!可能人家就是单纯的热情,喜欢聊天呗!面准备好了吗?爷爷还在家饿着呢!” 向北寒并不想谈论外面的那个漂亮女人,冥冥中他感觉对方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早准备好了,还是老规矩,回去把面过个开水,浇上汤就行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回到了面馆的前堂,那个刚刚还在吃面的洋气女人已经离开了,桌上用碗押着一张红彤彤的毛爷爷。 向北寒嘴角一撇,冲王文友说,“还挺讲究,多给了这么多。您发财了!” 留下一脸不置可否的王文友,向北寒走出了面馆。一边往家走,他的心里也在一直疑惑,这个漂亮女人怎么就突然出现,又不明就里地走了呢?凭直觉,向北寒很强烈地认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自己是个穷小子,没有什么让对方可图的啊! 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五章 向家往事 从面馆出来,直觉告诉向北寒,面馆里突然出现的女人不简单,绝对不只是一个吃面的路人。从她的穿着打扮和谈吐举止看,又不像是冲自己来的。 转念一想,难道是为了爷爷?这好像还说得过去。毕竟爷爷是书画鉴定方面的专家,在京城书画界还有些威望,手里也收藏了一些历代名家的书画真迹。最重要的是,爷爷更是一位临摹高手,出自他手的高仿名家书画相似度可以达到八、九成,除了几位书画界的鉴定大家,在其他功力稍浅的书画专家眼中绝对是真迹。 难道这个漂亮女人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爷爷手里的画?又或是为了爷爷那手仿谁像谁,貌合神似的书画临摹绝艺? 想着走着,向北寒就走回了他和爷爷居住的大杂院。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院子深处后,刚刚悄然离开的那个漂亮女人,在那个冷脸霸气的保镖陪同下,出现在了院子门前。 “小姐!这么破破烂烂的一个地方,会是沙先生说的那位大师的家吗?” 保镖的眼睛盯着大院门里,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仿佛要把这座混合着老北京人柴米油盐生活气息,又洋溢着中国古老文化氛围的地方,从里到外地翻腾一个遍。 “中国有句古话,‘大隐隐于市’。古往今来很多名人非常善于把自己融入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中,也非常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汲取艺术灵感。而且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都是崇尚内敛隐忍,不喜欢露面张扬。这里更符合爸爸说的那位同门大师兄的气质。就是刚刚进去的那个小伙子也很不简单,” 相比于不久前在面馆里表现出的主动热情,现在的那个漂亮女人变的相当睿哲沉静。 女人名叫沙莉阳,是香港富苏斯艺术品拍卖公司董事长沙联安的女儿。这次沙莉阳来北京的唯一目的就是来见与向北寒相依为命的爷爷——向立臣。 原来,沙联安与向立臣是同门师兄弟,年轻时一起学习国画。向立臣很有天赋,在艺术上一直压沙联安一头。 眼见自己在书画艺术上没有更好的发展,沙联安不辞而别,离开了北京,跑到了香港发展。虽然不画画了,但他却靠着倒卖名家字画发了家,创办了富苏斯艺术品拍卖公司,在港、澳、台,以及东南亚艺术品收藏界很有影响。 成为富豪后,沙联安对当年负气出走感到了深深地自责,有朝一日能够重归师门成为了他一大心愿。师傅不在了,可师兄向立臣还在。这次沙莉阳的北京之行,就是为了替她爸爸打个前站,探探路子。 在沙莉阳眼中的破烂院子,对向北寒而言确实最幸福的地方。推开第二进四合院院门,他心里顿感轻松亲切,也有了安全感。 这座总共两进的四合院,前一进住着六户人家,这后一进,属于向北寒和他的爷爷。 这两进四合院本来都是向家的祖产,向北寒九岁之前,都是跟随父母和姐姐生活在前院,这后院是爷爷的工作室和收藏珍玩的地方。 在京城,向家原本也是显赫一时,经营五代的“向宝堂”在国内古玩行里也算得上是殿堂级的存在。一家三代、五口人生活的也是幸福安稳。 直到向北寒十岁那年,父亲因交友不慎,被人设局骗走全部家产,抱病而亡。他的母亲不愿意背着一身的债务,守着年老的公公和两个孩子生活下去,就带着女儿改嫁给了一个从小就追求她的小饭店老板,从那时起再也没有回来过。 为了偿还向北寒父亲生前签下的债务,爷爷不得已才把前面那进院子出售了。而为了生活,向北寒爷爷为人画画、裱画、修画,用以赚取微薄的收入。 十年来,向北寒和爷爷相依为命,吃苦磨砺是必然的,但也磨练了向北寒一身的傲骨,学会了一身谋生过活的本事。 虽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但他天资聪慧、悟性极强,爷爷家藏的万本古籍经典被他翻看的滚瓜烂熟。这些藏书不单包含了四书五经六艺、孔孟老庄,历朝历代各种版本的编年体、纪传体和纪事本末体史书,还有相当数量的故事传说、趣谈杂记。 上至三皇五帝,下至清末民国;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儒学、玄学、道学、佛学、医学、书学……简直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有些藏书甚至非常珍贵,堪称是孤本善本、海内珍本。 在这些藏书中,向北寒看的最多、学的最透,最能学以致用的,就是向家五代人经营“向宝堂”的心得、经验汇集编撰而成的《向宝堂手记》,里面详细记录了瓷器、铜器、书画、杂项等各类古董文玩鉴定方法技巧。 在竟日的钻研下,并与鬼市、潘家园、琉璃厂的那些实物对比,让向北寒小小年纪就掌握了精湛绝伦的古玩鉴赏知识。加上他那双鬼魅的眼睛,在古玩行里捡漏憋宝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说起他这双眼睛,也是让向北寒很迷惑。自从父亲去世后,原本不谙世事的他,一下就成长为扛起半个家的男子汉。也是从哪个时候起,凡是他看见的事物,都要认真仔细地看个究竟。这种行为应该算是一种病态心里的外在表现。 向北寒的父亲是因为没有看清身边人的真实面目而受骗,导致倾家荡产,含恨九泉。这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也是因为这个,向北寒对所有的人和物都要仔细地看个究竟。 慢慢地,他的眼睛就出现了异象,任何的东西用眼睛扫视后,首先反馈的信息不是东西本身是什么,而是迅速扫描,快速成相,细致分析。久而久之,他的眼睛就像一架高像素照相机一样,看过的东西都会过目不忘,并以图片的形式存储在他那个如同大容量硬盘的大脑中,随时调取。 不过,这也让他承受了目眩头晕的痛苦,有几次甚至是人事不省地昏睡很长时间。 本以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可将近十年了,症状没有什么不好的发展,反而是逐渐地在减轻,这也就让向北寒放心不少。时间长了,他把自己这种得天独厚的能力用在学医、鉴宝上。不但医术上日渐精进,而且在古玩行闯荡更让他小有成就,已经可以赡养反哺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的爷爷了。 今天的鬼市、潘家园走下来,除了捡了几个小漏,向北寒还挖坑算计了恶霸黑皮五千块。这趟下来少说也能赚个七、八千,还不算那把清中期广州十三行的折扇。 第六章 不到时候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看我今天捡的宝贝。” 向北寒推开院门,就冲里面大声喊,兴奋地通报爷爷,他今天满载而归。在外人面前,无论表现的如何沉稳老练,但在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面前,他始终还是个孩子。把自己的成绩给爷爷看,得到赞赏依然是他最满足的幸福。 “小北!你嚷嚷什么呀!大中午的街里街坊都午睡呢,别让你给吵醒了。” 坐在院子中间那颗海棠树下纳凉看书的向立臣,摘下老花镜,冲向北寒摆手,让他小声点。 身穿一套青色亚麻裤挂的向立臣,虽然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但面容看起来精神矍铄,说话的声音也底气十足。给人一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感觉。 听了爷爷的训斥,向北寒才发觉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一吐舌头,扭头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出来,才轻轻关上院门,蹦蹦跳跳地来到了爷爷跟前,把破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了树下的小桌子上。 向立臣又把花镜戴好,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这把破算盘珠子是塑胶的,但四框是黄花梨的,厚度有一公分,可以出几串珠子,两千块钱不难出手。四只青花茶碗是光绪民窑的,三百一个是有的。不过这根破烟袋我没看出来什么,烟锅也是黄铜的,不值什么钱。嗯……这木头怎么这么压手?” “爷爷!您用手来回摩擦一下,看看什么感觉?” 向北寒脸上带着半天真笑兴奋地说道。 向立臣一笑,依言照做,“手感丝滑,温润如玉,好家伙,这是一根阴沉木的烟杆啊!就这一根烟杆出手少说两千。小北啊!你本事长进的出乎我的预料了。” 听了爷爷的夸赞,向北寒脸上得意的笑容更浓了。随后从身后抽出了那把红布包裹的折扇,递到了向立臣的手上。 “爷爷!您再看看这把扇子。” 见向北寒如此郑重,向立臣抬头看了一眼向北寒喜滋滋的笑脸,就知道这把扇子绝非普通。 打开红绸布,向立臣把扇子托在手上,由上到下捋了一遍,“大漆描金竹骨,绢本锦地儿贴画,铜扣做工精湛,嗯!不错,清嘉道时期‘广州十三行’的东西。现在的行情一万是底价。你的眼力越来越准了,比你爸爸好,也胜过我许多。” 向立臣在古玩行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没服过谁,可到头来却让自己的孙子折服了。老爷子的心里既有英雄迟暮的伤感,更有为孙子取得的成就感到心花怒放。 “爷爷!我还差的远呢。我这点道行都是从我们家的那本《向宝堂手记》学来的。” 向立臣慈爱地摸了摸向北寒的头,欣慰地说道:“小北!我本不想让你再入古玩行,走我们向家的老路。可人算不如天算啊!祖宗传下来的就是这个种儿,你对老物件的天分、悟性、灵气无一不是闯荡古玩行的上上之选。唉!也罢,就由你吧!话说回来,这古玩行也不是走不得,也能闯出个名堂来。” “不过有一样,你还是不能用向家人的身份出行入市。我总是觉得当年你爸爸被人算计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骗走‘向宝堂’的幕后主使还是另有其人,保不齐还有更深的阴谋。” 说到这里,向立臣一摆手,把向北寒刚要问的话给打住了。微微摇摇头,继续说道:“小北!你还小,不要总想着把‘向宝堂’夺回来。你的本事还不够,翅膀也不硬实,还需要历练。等时机成熟了,爷爷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你。” 爷爷从不和向北寒说当年爸爸被骗,以及“向宝堂”易主的事。今天突然说起来,向北寒当然想问清楚,怎奈爷爷不想说的,无论如何是不会告诉他的。 他也只能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之时再做打算了。 想到这儿,向北寒点头答应着爷爷,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收起来。 “这几件东西出手后,够用一阵子的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郑爷爷那边学医、帮忙。艺不压身,多学点总是好的。对了,那根阴沉木的烟杆就给你郑爷爷拿过去吧,做个按摩锥正合适。” 眼下,向立臣还是希望孙子能够学一门正当的谋生技能,至于以后能不能在古玩行里做出多大的成绩,能不能把“向宝堂”拿回来,他并不十分在意。向北寒天资聪慧,悟性极强,跟着他这个爷爷没有读太多的书,始终是老人心里的一大遗憾。他始终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儿子。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和郑爷爷学医,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的诊所接过来。嘿嘿!您饿了吧?我给你带回来牛肉面了。” 向北寒看出爷爷面露伤感,知道他又想起父亲来了,就有意岔开话题,免得老人伤感。说完就到厨房,把带回来的牛肉面加热了一下,端了出来。 看到香味扑鼻的面条,向立臣也确实饿了。放下手里那把广州十三行的扇子,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年纪大了,向立臣不但心脏不太好,胃肠功能也变得很弱。平日里,爷孙两人基本都是以面食为主。向北寒也极为孝顺,烧饭做菜都是选择助消化、好消化的东西做,更是经常做些食补的膳食为爷爷调养身体。 面馆老板娘江利英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如果没有向北寒的细心照料,经受了祖业被骗,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又儿媳改嫁,带走了孙女的几番打击,向立臣很可能早就驾鹤西游了。 看着爷爷吃面,向北寒拿起桌子上爷爷刚才看的书,《说葫芦》,作者是著名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国家文物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王世襄。 爷爷的藏书,向北寒基本都熟读与心了。但这本《说葫芦》却是第一次看到。对于嗜书如命的向北寒来说,只看了几行字,就被内中的知识牢牢地吸引住了。 看到向北寒入迷地翻看着这本《说葫芦》,向立臣放下碗筷,说道:“小北!这本书我到手很久了,一直没有仔细研究过。这葫芦器,或者称为匏器,是古玩杂项的一个类别。既然你已经迈入古玩行,走我们向家的老路,这杂项鉴别的本事你必须拿起来。” 向立臣的这番话,向北寒听明白了,其实爷爷老早已经为自己入行做着悉心的准备。 第七章 入行杂项 看着向北寒认真地听自己说话,向立臣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擦了擦嘴,继续说道:“我们向家在文玩鉴定方面,见长于书画、陶瓷、铜器、木器,而对这竹、牙、角雕,石、玉、翡翠,以及紫砂、珐琅,还有这匏器等,杂项的鉴定研究却不深。既然你已经决定入行古玩买卖,杂项这一课必须要补上,而且要深入研究。” “虽说这古玩行中以书画、陶瓷、铜器更受推崇,也出重器。但那些个宝贝历朝历代都被官绅富甲收罗手中,流入世间的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个把件真玩意儿流入市场,世人又有多大的机缘碰上,又有多大的造化能收到手里。可这杂项类就完全不同了,现今的人都喜欢盘个珠串葫芦、戴个玉坠翡翠什么的,这行情也是越来越高。我昨个儿听说,潘家园那个混混儿黑皮,脖子上挂的那个九眼老天珠价值百万呢。可见眼下杂项这个行情有多热。” 听了爷爷的话,向北寒噗嗤一乐,差点没从板凳上仰过去。 “爷爷!您可别听他们瞎说了。您说的那个天珠我今天还亲眼看见了呢,就在我入手这把十三行扇子的时候。黑皮在我跟前儿显摆儿,我喽了一眼,什么九眼老天珠啊!就是乌拉圭进口的灰白玛瑙,广东那边加工的假货。就是手法够高明,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还价值百万呢,就是中百(几百元)的东西。” “哦!真是这样?你不会走眼吧?” 向立臣不可置信地问。 向北寒拍着胸脯子,信心十足地回答:“放心吧,爷爷!那件儿东西绝对真不了。” “咳!看来这外间的话也是以讹传讹,信不得呀!” 听了向北寒的话,向立臣不禁频频摇头,唏嘘不已。 略微沉吟了一下,向立臣接着说道:“不过,这事儿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佐证了现如今珠串市场的火热行情。小北啊!我们向家的祖产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要再入古玩行,是没有任何本钱的。老话儿说这叫白手起家,当下流行的话叫空手套白狼,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难’字,而是太难了。” “就眼下的古玩行情,杂项是你最好上手,也是最容易积累资本的方向。基础低、本钱少,最重要的是容易捡漏。不过可有一样,你不能以向家人的身份入行,当年你爸爸的事儿,我总觉得的没彻底完结。” 听了爷爷的话,向北寒觉得很有道理。想想这两年自己在古玩行里瞎闹腾,入手出手的不都是一些文玩杂项嘛!只是过去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另外就是觉得好玩,寻找捡漏的那种刺激感。现在总结下来,确实赚了不少钱,但并没有从中学到本事,现在想想挺可惜的。以后要抓住任何的机会学习、历练,等自己的翅膀硬了,一定要把“向宝堂”夺回来,重新恢复向家在古玩行里的声望。 当然,这些都是向北寒在心里的活动,如果把这样的想法告诉爷爷,向立臣马上就得把他的这个理想扼杀在臆想阶段。老爷子经历了祖业被骗,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说是家破人亡的打击。早已经对古玩行产生了厌恶,甚至对“向宝堂”都没有了留恋。 向北寒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爷爷一趟“向宝堂”都没有去过,甚至不再踏入琉璃厂半步。 现在,有了爷爷的首肯,向北寒对自己踏入古玩行的打算更坚定了。 “爷爷!您放心,我会用心学的。” 说到这儿,他嘿嘿一笑,把嘴凑到向立臣的耳边,低声说道:“爷爷!在鬼市、潘家园我一直用韩向北这个名字。您放心吧,不会有人注意我的。” 向立臣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子相当的机灵,在外面常常能干出点扮猪吃虎,出人意料的事。这么多年,始终是只占便宜不吃亏。 爷孙俩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到了向立臣午睡的时候了。中医理论“午睡养心”,老爷子心脏不好,虽然有向北寒悉心照料调理,可毕竟年岁不饶人,近几年越发的严重。胸痛、心慌、乏力、呼吸困难等症状时有发生,这也是向北寒非常担心和不安的事。 把爷爷送回房间,向北寒重新拿起那本《说葫芦》看了起来。 向北寒初中毕业就没有再继续读书。并不是因为他读书不好,相反,他的成绩非常好,尤其是英语,在初中的时候已经可以和学校的外籍老师直接对话了。那个名叫特丽莎的美国籍英语教师非常喜欢他,甚至帮他联系了高中去美国做交换生的安排。 可就在向北寒准备走大部分中国孩子都要走的上高中考大学的科举路时,向立臣突然心脏病发作,再也不能画画、裱画了。就在爷爷想要卖掉向家五代人积累的藏书,供他上学的时候,向北寒毅然决然地退学了。那是他唯一一次违背爷爷的意愿。 虽然离开了学校,向北寒却始终没有放弃学习,除了家藏的上万本藏书,他还从赚来的生活费里挤出一点余钱,买一些历史、文物、收藏等方面的书。此外,对英语他也没有放弃,现在口语对话完全没问题,而且发音标准。 对于学习英语,向北寒有自己的考虑,现在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保不齐什么时候自己还要到国外去淘宝贝、捡漏去,自己会英语终归是占优势的。 翻看了一会儿这本王世襄先生撰写的《说葫芦》,向北寒对葫芦器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葫芦器,又叫匏器,最早出现在明末清初。是达官贵人、公子哥养蝈蝈用的葫芦罐。匏器工艺品问世后,广受坊间喜爱,至清康熙时传入宫廷,为皇家御用。当今藏市,匏器收藏方兴未艾,已经成为一种热门收藏。 传统匏器,以清中期以前居多,包括杯、盘、碗、壶、盒、瓶、笔筒、鼻烟壶、蝈蝈葫芦及乐器等,现在流落到收藏者手里最多的就是蝈蝈葫芦和茶叶罐。 看到这里,向北寒不禁有些气馁。他在古玩行里闯荡也几年了,可书上注明的这些个匏器他一样都没遇到过。又或者说是自己不了解这类物件,无意间被忽略了。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暂时也没有什么方向,只能是用自己眼睛的异能,把书中的图片扫存到脑子里。 其实,向北寒眼中的异能也不是无所不能,并不能通过记忆图片来辨别物件的真假。他必须要通过观察扫描实物,捕捉真伪物件间的细微差别,才能发挥出他如同照相机般的眼睛,以及大脑过目不忘的强大储存能量。 现在,向北寒也只是把书中所介绍的各种匏器输入到大脑中,以便在日后调取应用。 第八章 医者仁心 第二天一早,向北寒找了张报纸,把那根阴沉木的烟杆包好。穿了身干净的衣服就直奔开在铁门胡同里的“郑氏”中医诊所。 “郑氏”中医诊所在北京也传承了三代。三代掌门人都秉承着“一壶千金,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深得病患的信任,在京津两地中医界有着很高的声望。尤其郑氏独门的推拿、正骨、针灸,更被业内同行的一致推崇。 现今“郑氏”中医的掌门人叫郑挺申,和向北寒爷爷向立臣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在向北寒辍学的当口上,向立臣就委托郑挺申收自己这个孙子当弟子,拜在郑氏的门下学医。但由于向立臣和郑挺申以兄弟相称,向北寒也就没有拜师,还是叫郑挺申为爷爷。 郑挺申对聪明伶俐,悟性极高的向北寒也是非常喜欢,把自己的本事几乎是倾囊相授。五年学下来,向北寒的推拿正骨手法已经相当的精熟,寻常的针灸技法也能万无一失。在去年考取了行医执照后,向北寒本就可以在诊所正式行医了,可郑挺申谨慎起见,愣是把向北寒又按在自己跟前继续学习。 直到最近实习满一年,郑挺申才点头让向北寒到诊所,在他的眼皮底下坐堂接诊。 “郑爷爷!您来的真早。” 不到八点,向北寒就到了诊所,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郑挺申已经站在诊所门前,含笑看着他了。 “小北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早到。就想着趁开门接诊前的这段时间再和你单独聊聊。” 郑挺申带着向北寒来到诊所后面他个人休息的房间里,从靠墙的书柜中,取出一个卷轴。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向北寒双眼红芒一闪,立马清楚了,就这卷轴用的绫子是清中期嘉庆道光年间的。心里就明白了,郑爷爷一定是把家传的宝贝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当郑挺申小心翼翼地把卷轴展开后,四个朴茂雍容的楷书大字映入向北寒的双眼,“医者仁心”。笔力老辣,苍浑遒劲,再看左下落款“己亥年九月书,松禅老人翁同龢”,下方“翁同龢印”“叔平”一红一白两方印章。 扫视着眼前的这幅字,随着向北寒眼中红芒渐浓,他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翁同龢书法真迹无疑。 向家自经营“向宝堂”开始,就以书画鉴定在同行内名声远播,向立臣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向北寒虽然没有自幼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但那双鬼魅般的眼睛赋予了他超强的辨伪识真的能力。 看到向北寒两眼盯着卷轴发直,郑挺申微微一笑,问道:“小北!从这幅字上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郑爷爷在问自己,向北寒马上收住心神,让微微晕眩的大脑清醒过来。 “翁同龢,清末重臣,著名政治家,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在书法上非常有成就。他笔下的楷书,呈现出一种苍浑遒劲,朴茂雍容的气质,深得颜真卿、欧阳询的精髓,而且还略带柳公权的笔意,做到了融会贯通。这幅字是乙亥年九月所书,也就是一八九九年,是翁同龢六十九岁晚年写的。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有馆阁体的迹象,更见功力。好字!真迹无疑!” 耐心听完向北寒的话,郑挺申微微皱眉,点点头说道:“小北!看来这几年你爷爷没撂下功夫,你也没偷懒,向家的书画鉴定绝技在你身上终能发扬光大。” 这话一出,向北寒就听出郑挺申语气略带悻意,他忽然察觉是自己的话惹得老爷子不高兴了。大脑一转,马上明白了,郑挺申让自己看这幅字,的本意根本不是鉴别是不是翁同龢的真迹,也不是点评好坏,而是让他揣摩“医者仁心”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脑袋转过弯来以后,向北寒的表情马上变得庄严肃穆,认真地说道:“相比于这幅字本身的书法艺术价值,其中的含义更让我深省。作为医者,要有一颗仁爱正义之心。” 这句话一说完,郑挺申原本阴沉的脸瞬间舒展开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向北寒终于明白了。 “好小子!你真是机灵,也不枉我在你身上下的一番苦工。” 郑挺申说的动情,可他哪里知道,这是向北寒听出他话语中流露出了不满,才反转话头,说了两句老爷子爱听的话。其实,这时候向北寒的后脖颈子已经流出了冷汗了。 “医乃仁道,医乃仁术,仁者爱人,以济世为良,以愈疾为善,方为医者。这幅字,你说的没错,是翁同龢的真迹。翁同龢晚年有头疼的老毛病,是我爷爷用针灸疗法为他根除了病根。为了感谢我爷爷,翁同龢让家人取出了五十两银子作为诊金,可我爷爷却只收了五钱银子。当时,翁同龢就被我爷爷这种‘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的医者品质打动了,于是就写下了这幅‘医者仁心’送给了我们郑家。” 说完,郑挺申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小北!虽然你没有正式摆我为师学医,但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孙子培养。从今天起,你就坐堂接诊了,你记住了,行医先做人,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把人的生命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把救死扶伤作为医生的崇高操守。” 神情肃穆地听完郑挺申的训导,向北寒郑重地点头,回答道:“郑爷爷!您放心,我在您这里学到多高的医术我不敢肯定,但做到‘医者仁心’我是很有信心的,我也有决心学好医术,不会让您失望的。” 欣慰地点点头,郑挺申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北!你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我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女,‘郑氏’一门的医术就靠你继承下去了。目前我能教的你已经全都学会了,就差着经验和火候了,这是要靠你在以后的接诊行医中慢慢体会。唯独‘灵枢九针’中的蟒针,也就是长针、巨针的行针技法我没有教给你。不是你不成,只是还不到时候,你别问为什么,到时候我自然会教你的。” 说完,郑挺申又从书柜下层取出了一件叠的板板正正的白大褂递了过来,向北寒赶紧伸双手接过。随即,想到今天带来的那根阴沉木的老烟杆,赶紧取出来,递给郑挺申。 “郑爷爷!这是一根乌木,也叫阴沉木,是我在潘家园淘来的。爷爷让我带给您,正好用来做根按摩锥。” 郑挺申接过来颠了颠,说道:“嗯!做按摩锥手头正合适。小子!算你有心了。” 说完,略微思考了几秒钟,转身把那副翁同龢的“医者仁心”书法真迹收起,双手放到了向北寒手中。郑重地说道:“这幅字也一并给你了。只希望你不要泯灭了这四个字的真谛。” 一句话,向北寒的心不由自主地剧烈抽动了一阵子。 第九章 坐堂问诊(一) 当听到郑挺申说把传承了三代的翁同龢的书法真迹送给自己的时候,向北寒心里的震动不亚于经历了一次八级地震。 要知道翁同龢的书法真迹在收藏界可是大受追捧的藏品,别看只有“医者仁心”四个字,但这是翁同龢晚年书法风格最成熟、最巅峰时期的作品,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另外,这幅卷轴自从面世就一直在郑家人手中,传承了三代。这样有出处、有流转,可追根溯源的书法作品,就更手热捧,这叫传承有序。 按照现在市场的书法作品行情,翁同龢的这幅八平尺书法卷轴价值应该在十五万左右,但因为它传承有序,这就无形中抬高它的身家至少十万。这还只是它在搞收藏人眼里的价值,在郑家人的心里这幅字就是无价之宝。 这一下子接受别人二十五万的馈赠,让向北寒怎能不震动呢。 “郑爷爷!这幅字我现在还不能收。” 郑挺申有一点吃惊,虽然他不知道手里这幅“翁同龢”的具体价格,但绝对值得强盗小偷铤而走险的。 “怎么?你小子还嫌我这份儿见面礼轻?” 向北寒赶紧笑呵呵地说道:“郑爷爷!我哪儿敢嫌弃啊?这幅字本来就非常值钱,再加上这四个字本身承载着‘郑氏’中医三代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精神,它就更珍贵了。我现在还不能收它,是因为我还称不上医者仁心。等我真的学到了您身上的本事,也能仁心济世、造福一方的时候,我再堂堂正正地把这幅字收下。” 从小看着向北寒长大的,郑挺申那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啊!向北寒明里说是自己本事不够,现在不能收,其实是用这样的托词婉拒这件无价之宝。 当下也不点破,点点头把卷轴收了起来,向北寒也松了一口气。 说完,也快到九点了,诊所也要开门接诊了。 “郑氏”中医诊所,除了郑挺申主治医生外,还有他的两个学生,一个叫王东升,一个叫谢威。都三十多岁了,跟着郑挺申学习推拿正骨,可以说是技艺娴熟,经验也非常深厚,普通的病患已经不需要郑挺申出手了。 为人也都非常踏实,可能就是太过实诚了,郑挺申觉得两个徒弟灵性不够,所以一直没有把针灸这项技艺传授给两个人。用郑挺申的话说,不是不能教,而是两个人略显木讷,学不到其中的精髓,反而会受其所累,影响两个人在推拿正骨方面的艺业。 就在向北寒和郑挺申说话的时候,诊所前面,王东升和谢威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准备接诊了。 “王哥!谢哥!你们早啊!以后这些活儿就我来做吧。” 不到二十岁的向北寒,本应该叫两人叔儿,但两个人平时都非常喜欢他,也很照顾他,执意不让他降低辈分,叫叔儿。可从郑挺申哪算,三个人确实是两辈人,可王谢二人却执意不肯,说是各论各的。 看到向北寒从后面出来,王东升一挤眼睛,说道:“向大夫!您今儿坐诊,这是昨儿的预约号,有扭腰的、崴脚脖子的,还有睡落枕的,您先接那个?” 王东升属于那种孩子王的性格,三十七、八的人了,有的时候说话做事比向北寒还幼稚,也经常地逗他。 谢威的性格相对稳重的多,怕向北寒脸上挂不住,接过话头,说道:“东升!小北今儿第一天出诊,本来就顶着瓜(紧张的意思),你就别逗他了。” “就是怕他紧张,我才逗逗他,给他松松神。” 听了两个人的话,向北寒知道两个哥哥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帮自己走上行医的第一步。相比于两个人对自己的担心,他倒是非常的放松。一年的磨练,已经让向北寒积累了足够的信心,对推拿正骨也很有心得,常规的针灸行针技法也都没问题。 就像郑挺申说的一样,学医是要有天分的。不有那么一句老话儿嘛,“用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也不会”。向北寒就是那种用心不用教的人。 诊所共有三个房间,一个大间是候诊区,患者需要在这里等叫号;一间是诊疗室,里面放着两张桌子、三张床,问诊、推拿正骨针灸都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一间是药疗室,推拿正骨后需要药疗热敷的,就在这个房间完成。再有一间就是刚才向北寒和郑挺申说话的房间了,那间是专门给郑挺申休息的私人空间,平时里除了郑挺申老两口子,王东升和谢威轻易都不进去。 郑挺申的家离这里并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老伴儿李淑云也是一个中医药疗师,热敷所用的中药配制都出自她的手。老两口一般都是郑挺申早上先来,李淑云上午在家料理家务,中午才过来开方配药。在夫妻俩医者仁心、悉心经营下,小小的诊所每天前来寻医问药的患者络绎不绝,在四九城里可以说是声名远播。 今天是星期一,也是患者最多的一天。 向北寒三个人刚把卫生整理好,就有病患上门了。还好,先前的几个人都是老主顾,就是来松松筋骨,护理一下腰颈,没用郑挺申出手,王东生和谢威就应付了。由于向北寒在顾客眼里还是个孩子,不被人信任,就没人找他做治疗。 虽然心里有点不服气,但这是患者自己的选择,他也没办法。倒是王东升和谢威时不时地让他过去帮忙,他们对自己这个小兄弟的推拿正骨手法非常清楚,不比他们差多少。 临近中午,外面候诊的患者还是不见少,这个时候连郑挺申都出手为一个腰间盘脱出的老人做正骨。 这时候,门一开,走近来一男两女三个身穿运动装的人。中间被搀扶着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样子的漂亮女孩,显然是脚扭伤了,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进来,脸上还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位是姓郑的医生?快点过来。” 三人中,那个二十五六岁男人进来就大声的叫嚷着,引得诊疗室里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看到男人嚣张跋扈的模样,都投来了厌恶的目光。 第十章 坐堂问诊(二) 对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诊疗室里所有的人都投来了诧异厌恶的眼神。年轻男人没有注意到,可那两个女孩却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不悦。 “你们这里有姓郑的医生吗?快点过来,没看到有人受伤吗?” 男人依然在我行我素地叫喊着。 受伤的女孩没有说什么,她旁边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孩脸露韫色说道:“曲先生!你没见医生都有病人吗?我们等一会儿好了,管小姐的伤也不是很重。” “还不重?你看小彤疼的满头是汗了。陈教练!你只是教练,可她是我女朋友,我能不急吗?” 这段对话表明了三个人的关系,男人和受伤的女孩是男女朋友关系。应该是在附近的新建羽毛球馆打球,女孩扭伤了脚。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孩就是羽毛球教练了。 这时候,男子更嚣张了,转脸对穿白大褂的王东升问道:“喂!你们这里姓郑的大夫是谁?赶紧给我女朋友治伤,多少钱说个数儿,我一分不差你的。” 王东升微微皱眉,爱答不理地说道:“先生!我们手上都有患者,你没看到吗?请你到候诊区等着叫号。” 一个不软不硬的丁子把曲姓男人怼的翻了个白眼儿,还要说什么。 “绍文!我们到外面等一下吧,我的伤没那么严重。” 受伤的女孩显然是不愿意跟着自己男友在大庭广众下丢人显眼,说完就要在教练的搀扶下转身出去。 还是郑挺申有着医者之心,微微一笑,冲向北寒说道:“小北!你去给这位小姐看看。” 正在为一个熟客推拿的向北寒,听了郑挺申的话,略微一愣,可看到郑爷爷眼里满是信任的神情,他马上明白女孩的伤很轻微,自己完全应付得了。其实,只是向北寒坐诊的时间短,上手的机会少,以他现在的医术也应该能够看出来,女孩只是轻微的扭伤,他完全可以上手治疗。 “小姐!你先到外面找把椅子休息一下,我给你看看。” 看诊疗室里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了,向北寒想到在外面的椅子也可以动手施治。 可这样的安排引起了嚣张男人极大的不满。 “喂!你们就这么对待病人吗?不给安排正规的诊疗床不说,还让这么个毛小子给我女朋友治疗。你们这个诊所是不是不想干了?信不信我去卫生局告发你们。” 听到男人极为狂妄的言语,郑挺申、王东升和谢威还好,行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病患、家属他们都遇到过,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可向北寒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哪里忍得住。 “这位先生!你也看到了,诊疗室里全都是患者,我们都忙着呢。我们这里是只是个中医诊所,没有急诊业务,都需要按号排队。如果你觉得我们这里不够专业,配不上你的身份,可以到其他的大医院救治。” 相比于王东升不软不硬,向北寒的话就更针锋相对了。几句话把狂妄男人气的脸红脖子粗,当下就要伸手抓向北寒的脖领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诊所是不是不想开了?” 见男人那只白皙稚嫩的手指划向自己的脖子,向北寒眼疾手快,一抬手捏住了对方的手掌,接着用力向外一翻手腕,就听到男人哼了一声,紧接着就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是男人先动的手,向北寒只是自保,属于正当防卫。 不过,看着听着杀猪般的嚎叫男人,一起来受伤的女孩和教练的脸上却有点挂不住了。 “先生,先生!曲先生是着急管小姐的伤,说话急了一点,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请你先放开他,这里是诊所,你也不希望影响到其他病人吧!” 说话的是哪个跟着来的羽毛球教练。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大眼高鼻,小麦色的皮肤,身材显得格外健美。常年与这些富家子弟打交道,知道这帮子富二代的专横有多招人烦。不过,她作为教练,还要从这样的人身上谋取报酬,所以她并不希望对方受伤。 女教练说的话在理,向北寒知道自己不该鲁莽,当下也就松开了对方的手。 “小子!你等着,我非让你……” “曲绍文!够了,你不嫌丢人,我还不愿意和你一起现眼呢。看病按号排队没什么不对的,受伤的是我,我能等,你凭什么等不了。” 受伤的漂亮女孩实在是不堪自己男友继续胡闹下去了,大声斥责了对方一番后,转身就像外面候诊室走。 看到自己女朋友真的生气了,这个名叫曲绍文的嚣张男一边甩着手,一边指着向北寒,放低声音发狠地说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说完就赶紧扶着自己女友走出了诊疗室。 “先生!我叫李悦倩是附近新开的‘悦达’羽毛球健身中心的教练。刚才那位小姐是我的学员,不小心扭伤了脚。早就听说郑氏的推拿正骨医术非常高,就带她过来治疗。以后类似的情况一定会很多,我们可以多多合作,相互支持。别为曲先生的鲁莽生气,还是看在医生的道德操守上,请你为管小姐看看吧。” 不得不说,这个叫李悦倩的教练说话还是很中听的,不但说明自己可以通过教练的身份为诊所拉生意,还把向北寒驾到了“医者仁心”的道德高台上下不来了。 向北寒看了一眼郑挺申,得到郑爷爷的点首示意后,就跟着教练来到了候诊室。 候诊室里,曲绍文正低声下气地向女友陪着小心,而受伤的女孩则是气鼓鼓地把脸转向一边,不理他。 向北寒走过去,蹲下身子,对女孩说道:“小姐!你忍着点,我给你看看。” “你看?你行吗?”虽然在女友的威慑下有所收敛,但那个曲绍文对向北寒还是不信任。 向北寒倒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用问询眼神看着女孩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女孩,却从向北寒的眼里看到了少有的真诚。轻轻地点点头,不自觉地把自己受伤的右脚伸到了向北寒的面前。 第十一章 坐堂问诊(三) 向北寒说话的声音不高,但真诚的语气让女孩难以拒绝,不由自主地把受伤的右脚放到了向北寒的手里。小声地说道:“谢谢你!” 手握住了女孩性感温热的脚,一股茉莉花香味窜入了向北寒的鼻子,令他心中不禁一荡。暗想,敢情女人什么地方都要喷香水呀! 心里的活动没有影响向北寒手上的动作,一边用手在女孩的脚踝处轻轻地揉按着,一边问道:“这里疼吗?这里呢……” 直到女孩发出了“啊!”的一声痛哼,向北寒知道伤处找到了。轻轻揉捏了一下,心里清楚了,知道女孩没伤到骨头,只是轻微的扭伤。 “没事,只是扭伤而已。你平时总穿高跟鞋吗?脚有些变形了。” 向北寒嘴里问着,手上轻轻地按压着对方的伤处。 一听到自己的脚变形了,女孩非常关切地问,“我的脚变形了?哪里?” 女人都爱美,无论是脸蛋还是脚丫都希望是完美的。当听到向北寒自己的脚变形了,女孩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注意力全都放到自己的两只脚上。 就在她放松精神,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脚型的时候,向北寒的手突然发力。瞬间一股剧痛传来,疼的女孩撕心裂肺地发出了一声“啊……!” 这声喊,引得候诊室所有人都向她这边看来。 更引得曲绍文强烈的不满,伸手就扯住了向北寒的白大褂,“小子!你他妈的不想好好活了,会不会治啊!” 向北寒抬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眼看着又要翻手腕,想了一下用力推开了对方的手。斜了曲绍文一眼,没说话。转头冲李悦倩说道:“李……教练!你扶她起来走走。” 很少同年轻漂亮的陌生女人打交道,向北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一句话把脸憋的通红。 其实,就刚才这一幕何止是他,受伤的女孩也羞红了脸颊。一个女孩让一个大小伙子揉脚,虽然是为了治疗伤痛,但也是够别扭的了,要说不害臊,她的脸皮得有多厚啊! 不过,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一下剧痛后,女孩脚上原本的疼痛感完全消失了,就好像从未扭伤一样。盯视着向北寒,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小彤!你觉得怎么样?我扶你走走试试。” 李悦倩试探性地扶着受伤女孩的胳膊站起来走了两步。感觉没什么问题后,女孩又自己走了几步,高兴地说道:“一点儿都不痛了,这太神奇了,你简直太厉害了。” 向北寒看着女孩高兴地样子,他心里也非常开心。虽然以前也上手为病人推拿正骨治疗过,但那毕竟是在郑爷爷的指导下完成的。应该说这是他独立完成治疗的第一位病人,而且效果出乎他的预料。 又斜眼盯了一眼站在边上,满脸不服气的曲绍文,向北寒心里莫名地感到很爽。转脸又看了看来回走动的女孩,忽然他发现女孩的手一直按着自己的腰,而且右脚的足跟没有实实在在地落在地上。 “这位小姐!你的腰是不是有老伤?” “啊!这你也看出来了?确实是以前的老伤了。今天脚一扭,就又犯了。” 向北寒的表现令女孩十分惊讶。原本以为向北寒也就是诊所打扫卫生的,没想到是个医生,更没想到还是个有两把刷子的医生。不但治好了自己扭伤的脚,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眼前这个大男孩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腰有老伤。 这一刻,女孩对向北寒顿时生出了不少的好感。 “小姐!我给你看看。” 说完,向北寒坐到了椅子上,让女孩背向站到自己的面前。 “小姐!‘病不避医,信者医之’,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请相信我。” 说完就示意李悦倩帮忙,把女孩的衣服掀了起来。那是一件很性感的紧身运动服,随着被掀起,里面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健美的身材。 不得不说,这女孩是属于漂亮的类型。刚才也许是因为受伤吃疼,脸扭曲变形,身体也不挺拔,看不出本来面目。现在脚不疼了,当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足有一米七的身材,面容姣好,尤其是那两条大长腿更是吸引人的眼球。 用食指中指沿着女孩光溜的脊柱由上至下的捋了两趟,向北寒心里大概清楚了,第四、五节腰椎侧弯同时有膨出,还好幅度不大,凭自己的手法他有信心矫正过来。 一旁的曲绍文,看着向北寒的手在自己女朋友光滑的肌肤上摸来摸去,脸都要绿了。要知道这是他都没有触碰到的禁地,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臭小子占了先,能不让他窝火嘛! 不过,他知道管彤时常腰疼,到哪家医院不都这么诊治,哪儿又有那么多女医生啊!想到这儿,一咬牙,一闭眼,心里宽慰着自己,“摸就摸吧!等以后找机会非把这小子那两根手指掰下来不可。” “管小姐!除了腰痛外,你还哪里不舒服?”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向北寒虽然还没那么精到,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下到的。 “嗯!运动量大了,或者是久站久坐,右腿都痛。你说的很对,我以前练习过舞蹈,有腰椎方面的伤痛也正常。” 管彤的回答多少印证了向北寒的猜测。 “小姐!你的腰椎第四、五节有侧弯和膨出,但幅度不大,可以矫正。另外,我怀疑你有椎骶管囊肿,也就是椎骶发炎了。” “你说我的脊椎发炎了?很严重吗?不会是强直性脊髓炎吧?” 显然,向北寒的话把管彤吓的不轻。 看着管彤被吓的脸都发白了,向北寒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怕,骶管囊肿是一种女性常见的病。说白了就是脊椎底部发炎了,不算什么大病” 看了一眼脸色发绿的曲绍文,向北寒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吧,你可以先到医院拍一张脊椎的ct片子,然后再来一趟。或者说,你也可以到其他的医院治疗。脊椎膨出无非就是正骨,骶管囊肿西医我不知道怎么治疗,我们这里是用药物热敷加针灸的疗法,效果也不错,而且没有什么太大的痛苦。” 向北寒这么说是有他的用意。这个管彤和李悦倩通情达理,不会起刺儿,可那个曲绍文真是招人烦。要知道骶管囊肿治疗是要脱裤子,把椎底露出来,敷药针灸的时候又要在屁股上又揉又摸的。曲绍文要是看到了还不得拿刀跟自己拼命呀! 自己这么一说,一方面是保险起见,让管彤拍张片子,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另一方面也是给对方一个考虑选择的时间。像这些个有钱人,都是相信大医院的,在拍片检查完后,大多也就留在大医院治了。省的自己麻烦,郑爷爷也不在乎少一个病人。 最重要的是,在向北寒的心里,爷爷的话时刻都提醒着自己,越不被注视越好。当年设局骗走“向宝堂”的那股暗流也许真的还在涌动。 第十二章 兄弟重逢(一) 第一天坐堂问诊,尽管累得胳膊酸痛,两脚发麻,可向北寒觉得很有成就感。相比于古玩市场捡漏憋宝,坐堂问诊让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更谨小慎微。市场入手古玩,买错了顶多是打眼,花点冤枉钱。可在坐堂问诊过程中要是做错,哪怕只是一点的差错,轻则伤势加重,重则很有可能瘫痪,甚至是出人命。 听完郑挺申对自己第一次坐堂问诊做的点评,向北寒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差距,总归是一句话,“受益良多,收获不浅”吧。 想着一天下来,爷爷自己在家,向北寒赶紧地往家跑。 刚琢磨着要不要拦一辆出租车回家的时候,手机响了,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电话后,传来了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请问,你是向北寒吗?我是北京市公安局反诈科警官赵宏,你的身份证号码是xxxxxx,你现在正涉嫌一桩诈骗案,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了电话里传来的这通非常郑重的公安辞令,并没有引起向北寒的恐慌。这是标准的诈骗套词,但凡有点知识和辨别能力的人都不会上当。不过对方说话的声音虽然沙哑生硬,但每个字的发音都让向北寒有着似曾相识,甚至是非常熟悉的感觉。 在向北寒手里拿着电话仔细辨识着对方是谁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哈!哈!哈!”地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小勇!”向北寒连头都没回,就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事实上也不容他回头,随着笑声的由远而近,他的肩膀已经被一双孔武有力的胳膊搂抱住了。随着就传来了对方狂放的声音:“向医生!向大夫!今天做了几件救死复生的好事儿呀?收了几面锦旗呀?哈哈哈……” “小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向北寒反手回报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个久别重逢的在大街上肆意妄为地表达着彼此的思念。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名叫赵勇,是和向北寒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铁哥们。比向北寒大两岁,但两个人一个早上学一年,一个晚上学一年,恰好同一年上学。而且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一直是同班同学。 两个人的性格一个生性冲动好武,一个天生沉默寡言,反差巨大却丝毫不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几乎天天长在一起。两家人的关系也非常好,赵勇的父母经常地把向北寒和向立臣爷孙两人叫到家里吃饭。 赵勇对读书没什么兴趣,而向北寒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赵勇妈就让向北寒帮着儿子补习功课。也把向北寒当成了半个儿子,吃穿上没少照顾他。 而在另一方面,向北寒从小无父无母,在学校里就经常性地挨点欺负,这时候帮他出头、找回场子的永远是赵勇。也因为这个,两个人没少在教导处门口站岗,也没少挨赵勇爸的屁股板子。 要说赵勇的爹也算是整条胡同的名人。部队转业干部,在派出所里当片警,正好包管两家住的那片居民区。为人和善,处事公正,深得居民的信任和拥戴,谁家有个家长里短,邻里间有个大小纷争,都愿意把他请去调节。保证处理的滴水不漏,妥妥当当,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 可轮到自己儿子这里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完全奉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害得向北寒也没少跟着吃瓜捞儿。可无论老爷子怎么严厉的管教,赵勇就是和书本无缘,从小学到初中毕业,这小子排名就没冲出过第三名,当然是倒数的。因此这个,赵勇爹的头发早白了十好几年,正应了那句老话“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眼看着儿子不是学习的料,又从小对当兵,特别是特种兵有着超乎寻常的狂热追求,初中一毕业就整天磨着要去当兵。赵勇爹妈实在是掰不过来他的执念,就托关系把他送进了一所普通高中。高二没读完就光荣入伍了,还进了他日思夜想的特种作战部队。这小子还真是靠着自己开启了他认为最精彩的人生。 两个亲如兄弟的伙伴也是从那个时候分开了,这一别就是三年多。又因为特种部队不让轻易打电话,两个人的联系就更少了。这次在大街上重逢,让向北寒格外的惊喜,可以说是狂喜。 “小勇!这也太巧了,能在这碰上你。” 拥抱宣泄后,向北寒激动地说。 “巧个屁,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见你还在诊所里忙,我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哎!我说小北,你个子怎么长得这么快。我参军走的时候,你比我整整矮一个脑袋,不过三年,你就和我同海拔了,还壮实了不少。哪儿说理去呀!” 听了赵勇的话,向北寒不禁大摇其头,三年纪律严明的特种兵生涯,一点儿没把他身上那股子匪气磨掉,说话还是当初那副德行。在赵勇的嘴里,敢情自己这身高长得快还成没理的事儿了,冤不冤啊! 这一年多的时间,向北寒确实长得有点快。按理说向北寒已经快二十岁了,就算是还能长,也不至于长得这么快、这么多。不过,一年多来,他的身体虽然还是很瘦,但相比于原来却变的强壮了很多,而且在观察、鉴别、存储古玩物件信息的时候,双眼发热头发晕的情况也变的轻微了。没什么不好的反应,索性向北寒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看到赵勇还要接着胡扯,向北寒赶紧截住他的话头,“小勇!今天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照顾爷爷。明天下午我和郑爷爷请个假,请你到王叔儿面馆吃牛肉面。” “得!得!得!兄弟三年多没见面了,就请我吃牛肉面啊!太寒酸了吧。走,今晚儿我请你‘东来顺’吃涮肉。向爷爷那边你放心吧,今晚儿我妈把怹(对长辈的尊称)接家里吃麻酱面去了,没人管我们。‘东来顺’,我做梦都流哈喇子的地方,走吧,咱哥俩儿好好聊聊。真想听你那些捡漏憋宝的事儿。” 不容向北寒反驳,他被赵勇连拉带扯地塞进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直奔东来顺。 第十三章 兄弟重逢(二) 中华老字号“东来顺”,始建于一九零三年。创始人是位个叫丁德山的回民。他在北京东安市场里摆摊出售羊肉杂面和荞麦面切糕,以后又增添了贴饼子和粥。由于生意日渐兴隆,便取“来自京东,一切顺利”的意思,正式挂起“东来顺”粥摊的招牌。 一九一二年,东安市场失火,木棚被焚。市场重建后,丁德山在原处建起三间瓦房,改招牌为“东来顺羊肉馆”,开始经营涮肉。丁德山出身贫寒,摆摊创业时凭力气挣钱,兴业之后也不失勤俭本色,仍是苦心经营。由于他以诚信为本,讲求货真价实,又善于学习借鉴别人的经营之道和制作技艺,所以,没出几年,东来顺的涮羊肉便与当时闻名京城的“正阳楼”齐名。 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东来顺改良了涮羊肉的火锅等器具,并以选料精、加工细、佐料全、火力旺的独到之外,一越而成为京城涮羊肉之冠。从此,东来顺便一发不可收,不仅盖起高楼雅间,经营品种也不断扩大发展,形成了集爆、烤、炒、涮于一体的清真系列菜肴,在川、鲁、湘、粤菜系林立的京城,独树一帜,成为“百年诚信东来顺,清真一品冠京城”享誉全国的老字号。 要说向北寒和赵勇爱吃东来顺,那也是屁股板子换来的。 初中毕业后,两个人都面临着人生的抉择。赵勇学习不好,根本就没考上高中。他的想法是当兵,可父母却死活不同意,要他重新复读,明天再考;而向北寒的情况是考了个全区第二名,被重点高中录取,可爷爷身患重病,无力再供他读书。虽然爷爷执意要把藏书卖掉,筹钱供他,可向北寒却不忍风烛残年的爷爷失去他心爱之物。 究竟何去何从,让哥俩好不为难。在那个关键的时刻,任凭他们再顽劣,再有主见,也都知道这一步关系着自己未来的命运,不是能够轻易下定决心的。 在无限踌躇了数天后,赵勇一拍大腿,冲天狂吼了一声后,对向北寒说道:“走!东来顺吃肉喝酒,喝醉了就有决心了。” 当即就回家,破天荒第一次偷偷从母亲的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一百元的大票。那时候,两个人一百块钱吃顿东来顺可以说相当奢侈了。可这一百块钱对一个工薪家庭来说也是巨款了,赵勇此举无疑是把他们家的天捅了个窟窿。 可赵勇却洒脱的很,带着向北寒装作熟客一样,捡了个最靠里面的座位,点了两盘手切鲜羊肉,一份葱爆羊肉,一条炸羊尾,还偷偷带进去一瓶二锅头。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一点不错,这些足够四个成年汉子吃的菜,让俩小子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个盆干碗净。更神奇的是,一瓶五十八度的二锅头下肚,俩小子竟然没趴下,还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明确的规划。 赵勇喝下最后一口燃烧着豪情的烈酒,说道:“我要参军,当特种兵!” 向北寒也咧着嘴灌下了杯中的酒,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跟着说道:“我要赚钱,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人生志向明确了,可屁股结结实实的挨一顿板子也是跑不了的。 当晚,看着向北寒和赵勇迷迷糊糊,一身酒气地回到家里。赵勇爹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抄起笤帚疙瘩照着俩小子的屁股霹雳啪嚓抽了起来。 一边的赵勇妈也生气,毕竟没了一百块,那可是全家人半个月的菜钱啊!可相比半个月不吃菜,她更心疼两个孩子。赵勇爹还没出气,俩小子就被她拦在了身后,拼命护住。 识相点儿,赵勇你就蔫头巴脑地认错得了呗,可酒壮熊人胆,平日里见到自己爹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的赵勇,把脖子一梗,大着舌头嚷嚷道:“爸!妈!我和小北下决心了,我当特总兵,他要赚大钱去。我们兄弟俩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做出一番事业来。你们就请好吧!” 当时,从来都没说过一句有理论依据话的赵勇,竟然说出了一套豪情万丈的阔论,让自己的爹妈都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一张一百元,一瓶二锅头,让两个懵懂的少年找到了各自人生的方向。如今,再一次坐在当年笃定人生的地方,同样的两盘手切鲜羊肉,一份葱爆羊肉,一条炸羊尾,向北寒和赵勇都不免感慨一番,虽然也觉得那时候有点儿幼稚,但也都没有为当初的决定有过一丝的后悔。 “小勇!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休探亲假呀?”两个人喝了一口可以让胸膛燃烧的二锅头,向北寒才问起赵勇怎么突然来找自己。 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赵勇的嘴角向下一撇,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愁苦,淡然地说道:“我复员转业了。” 说完,一仰脖把杯中剩余的大半杯烈酒灌下去,情绪显得很低落。 要说赵勇这小子在部队这几年也是非常的拼,入伍第二年就因为在战训中成绩突出、表现出色,被选拔参加了军区特种兵大比武,还在近战格斗和野外生存两个项目中都拿下了第一名,荣立个人一等功。 眼看着自己的军旅生涯前景一片光明,赵勇也就有了转志愿兵、读军校转干的打算。可这小子也算是命运多舛,在执行一次配合武警部队打击黑恶势力团伙的任务中,赵勇在抓捕团伙两个悍匪过程中,被对方自制的火药枪灼伤了右眼。虽然眼睛保住了,可视力却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其实,对普通人而言,这点儿影响根本不算什么,可对特种兵却是致命的。无奈之下,赵勇只得离开他热爱的部队,复员转业。 又喝了一口酒,赵勇恢复了“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乐观天性,满不在乎地说道:“复原就复原,老子一身的本事,哪儿混不了一口饭吃啊!照样闯天下,干事业。” 看着赵勇依旧是豪情万丈,向北寒安心了不少。说实在的,看着自己兄弟离开了终极一生热爱的军营,他心里虽然不好受,不过也有了一丝丝的窃喜。 因为在爷爷允许自己步入古玩行当的那一刻起,向北寒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目标。而赵勇的回来将对自己对规划有着关键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