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野》 顶流成为嫌疑人 001 外滩,人声鼎沸。 520架无人机在夜空中变幻出各种造型,地面上人流如潮,密密麻麻。 无人机先是组合出一个巨型蛋糕,瞬间又变幻成火焰形状,熊熊燃烧几秒后,天空陡然出现一个“烬”字,“bjy”的名字缩写紧随其后,人群开始欢呼,尖叫声汇成一片海洋,此起彼伏。 这个名,不用写出姓,人们都知道他是谁。 白烬野。 只要打开wb,天天在热搜上,想不知道都难。 “烬”字消失后,空中惊现一头惟妙惟肖的狐狸,打了个哈欠后伏在地上,乖乖萌萌的,而后又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来,把人们逗得心都融化了。 狐狸再睁开眼,面前出现一只蜡烛,狐狸腮帮一鼓,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蜡烛熄灭的袅袅烟气转瞬间就变作一句话: “白烬野24岁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全国所有准一线以上城市,今晚也都上演了相似的应援表演,“白烬野新征程”“小白狐们永远在你身后”的口号随处可见。 各个城市的商业街只要有大屏的地方,都被白烬野的粉丝包揽,白烬野的照片轮播在高楼大厦之上,包括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广告。 各路商家、媒体、半个娱乐圈的前辈好友都趁着这个热度,纷纷送上了祝福。 这位内娱top顶流,今夜风头无两。 人群中间,一只握着煎饼的手,被人潮裹挟着,如同一条被棒打的草蛇,身不由己地摇摆在人缝之中,眼看煎饼被挤得就要从袋里掉落,那只手又加紧了力道,可是攥得越紧,煎饼就往外窜得越多,脚下的步子磕磕绊绊,偶尔踩到了人,引来几声咒骂,他连连鞠躬,起身再一看,手里已经空了。 那双年轻的手朝地面伸了下去,马上就要触到煎饼,却突然停住了,最后落在布满脚印的皮鞋上,掸了掸,鞋尖被抹出光亮,再想去拾起煎饼,煎饼却早已被踢开了几米。 他望着地上的煎饼,出神了几秒,一个扫帚扫过去,将煎饼扫进了簸箕里。他的手伸在半空,最后无奈地垂下。 扫大街的老伯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快步走向老伯,似乎已经寻找他多时。 年轻人从西服外套里掏出一张名片,光滑的名片上印下一枚油手印,年轻人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擦,待名片干净后,他微笑着递给老伯,继而用手语对老伯说:“您好,我是律师,专门为聋哑人打官司。” 老伯接过他手里的名片,看了看,眼里充满疑惑与不安。 年轻人站到老伯身侧,指了指自己,又给老伯指了指名片上自己的名字——唐宣。 老伯把笤帚夹在腋下,也打起手语:“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边,人们抻长脖子,高举手机,对着天空录像,无人机每变换一个图形,人群就“哇”一声,声浪此起彼伏。 喧嚣中,有两个人手指飞舞,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唐宣的手飞快地在老伯面前比划着:“我是您儿子的律师,他委托我代理他的盗窃案,我需要您的配合。” 老伯连连点头,苍老的眼皮竭力睁大,显得自己更有精神些,他问:“我儿子是聋人,也可以请律师吗?” “您儿子当然可以请律师,人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唐宣的手语刚打完,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转头张望,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绝尘而去。 002 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刹停,车上抬出一名女子,她双目紧闭,口唇苍白,已经人事不知。 icu病房外,医生递来一份病历,主任眉头紧锁,问:“还没查出病因吗?” 医生面色凝重,摇摇头:“这女孩的病,怪的很,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主任接过病历,仔细翻看。 突然,主任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眯了起来。 医院走廊的角落里,惨白的灯顶照的人心慌。一个中年妇女握着手机,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icu门口,又低头望向她攥着的手机,110的号码已经在屏幕上打好了,她的唇狠狠一抿,按下绿色键,电话一通,迫不及待地讲: “我要报警!我女儿出事了!” 医院走廊尽头的窗被夜色染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一列白色的灯光,病房里都熄了灯,两侧的墙壁更显昏暗,突然,一侧的墙壁某处突然泄出一缕光亮。 换药室的门被打开,探出一颗头,一名小护士支楞着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 “你在听什么呢?”另一名正在备药的护士问。 小护士面带震惊地跑回同事身边,皱着眉说:“icu里查不出病因那位,居然是明星助理!她妈妈正报警呢!” 同事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手上继续备着药:“哪个明星?” 小护士捏住她的脸,扯了扯:“你先准备好,脸不要裂开,我再说名字!” “哎呀,我又不追星。” “白、烬……” “白烬野?omg!真的假的!”对方双目圆瞪,嘴巴变o型,吸气,再吸气! 小护士如愿见到期待的表情,竟然跳起来。 激动过后,开始八卦。 “白烬野的助理怎么进icu了?” “我刚听见那个助理的妈妈报警,说是患者喝了一瓶饮料,直接就晕了、又呕吐、又抽搐的。” “按理说,如果水里有毒的话,患者各项检查都做了,应该能查出来是不是中毒啊,可是现在医生都查不出病因,也不知道怎么治,我看那位患者越来越严重了,脸啊、手啊、都僵了,话也说不出了。” “最震惊的是,刚才那妈妈报警说,那瓶饮料是白烬野给她的。” “不能吧!人家可是明星,明星给自己助理下药?” “这个嘛……娱乐圈里给女孩子下药的,好像也不是没有。” “我的妈呀,又有偶像要塌房了吗?” 003 午夜,影视城里灯光恹恹。 化妆间内一片颓然,因为是大夜戏,大家都显得很疲惫,来来往往,无声忙碌。 男一号白烬野刚从生日会赶来片场,被簇拥着坐到镜前,二话不说开始做妆发。 有人上来拍他的手背,白烬野摆摆手:“别拍。” 白烬野向来不喜欢卖惨。 团队的人都知道,但他手背上的针眼实在太多,让人触目惊心,才不由自主地想拍下来,真心实意地想告诉全世界,自家艺人有多敬业。 妆发老师说:“阿烬,要不你躺着吧,眯一会儿。” 化妆助理也说:“对,您躺着化也行。” 白烬野修长白皙的手指飞速地在手机上打着字,立体的五官在化妆灯前泛着光泽,古装头套被寸寸摘下,露出宽阔的额头,化妆师手里的梳子将他的刘海放下,使他整个人立刻看上去青春了几岁,他的嘴唇张张合合,露出冷白的牙齿,淡淡地回答:“不用,我顶得住。” 他的声音有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不熟的话,也会解读成高傲。 白烬野的手在屏幕上停住,想了想,声音又加了些温度,补了句:“躺着化妆太阴间。” 化妆老师听出他的玩笑之意,就放松地笑着:“有一天娱乐圈混不下去了,我就转行,殡葬行业比我们赚呀!” 小助理也跟着笑,捏着小刷子,在白烬野的眼周扑扑打打,许久才遮住他眼底的乌青。 给他梳头发的时候,助理目光不经意间瞥见白烬野手机里的微信界面,看见和他正聊的,是个女孩子。 白烬野在对话框里打出“今天我生日,求抱抱”几个字…… 但……没发出去,很快又删了! 一不小心吃到瓜,小助理顿时目瞪口呆! 她假装没看见,手上的动作专业而稳重,其实内心早已万马奔腾…… 白烬野跟一女的……求抱抱?这瓜也太太太太太大了! 然而小化妆师的职业素养尚未达到境界,眼珠子又忍不住飘向白烬野的手机…… 只见那双被万千少女舔屏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像在构思。 绞尽脑汁后,白烬野抿抿唇,最终却只在对话框里打出一句“今天好困,顶不住了”,还反复确认,犹豫再三,才发给对方。 发完后的白烬野,开始等回复。 期间他的小动作不断,喝口水,照照小镜子,拿起手机看看自己今晚生日会的照片,又返回微信界面不停地下拉,下拉,下拉…… 屏幕解锁又关闭,一遍又一遍,可是女生都没回他。 国贸大厦像个巨人挺。立在市中心。 自动门打开,信诚旺达律师事务所的前台灯光明亮。 信诚旺达的娱乐法团队,是国内目前经验最丰富的娱乐法团队之一。 这里没有加班,只有夜战。 颜昭坐到自己的助理律师办公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她的师父钱信诚是白烬野的法律顾问,颜昭今晚的工作就是在网上搜集各种不实言论,为明天的律师函做准备。 尽管已是后半夜,但白烬野给工作人员下药的话题已经冲上热搜,不知道有多少营销号在连夜赶稿。 网民听风就是雨,舆论甚嚣尘上,各种版本的猜测都有。 有人说白烬野出道以来,除了闹过一次笑话,基本没什么黑料和绯闻,现在一出就是个刑事,这回要凉凉。 还有人p了图,说白烬野和女助理有私情,二人曾穿同款情侣鞋,暧昧早有端倪。据知情人透露,白烬野爆红后,女助理因为担心被换掉,以把柄相要挟,白烬野一怒之下在女助理的饮料里下了毒。 颜昭记录下这些营销号的id,将wb内容截图留存。 这件事一上热搜后,粉丝们气势汹汹地赶来,维护自家爱豆。 “造谣一张嘴,律师跑断腿!黑子们别猖狂,等着收律师函吧!” “我家狐狸出了名的善良,连虫子都害怕,助理小姐姐跟了他五年,是战友更是亲人,下毒?迷。药?电视剧看多了吧!” “谁再抹黑我爱豆,110带我走,120抬你走,我上新闻,你下户口!” 也有路人参与进来的—— “白烬野能不能不要再上热搜了,首页不要再给我推了,我真的是无感,年轻人多关注点社会新闻不好吗?天天都是明星的烂糟事!” “现在某些流量明星,唱歌张不开嘴,跳舞迈不开腿,演技仅粉丝可见,难道这就是偶像吗?(附带#白烬野工作人员进icu#话题)” 说的太对了!这些流量明星真的很烦。颜昭悄咪。咪地在这条上点了个赞! 反正是小号,谁也不知道。 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颜昭抻了个懒腰,这才拿起手机。 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消息的主人叫moonquakes。 “今天有麻烦,晚点联系”。 颜昭微微一笑,回复他: “巧了,我这里也有点麻烦,回聊。” 附加一个抠脚表情包。 娱乐法律师出山 004 片场,剧组里死气沉沉,导演走到墙根,叼着烟讲电话:“大师,拍戏前所有演员的生辰八字您不是都帮我算过了吗?没问题的嘛!怎么现在我男一号被警察带走了?” 大师说:“哎呀,你放心的啦!你那男一号八字很旺的!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酒店房间门口,一位警察拦住了白烬野的经纪人叶晞汶。 警察:“你不能进去,我们这办案子呢。” 叶晞汶好言相商:“警察同志,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但白烬野是我的艺人,他的事我都知道,能不能让我也进去?” “问谁谁进来,需要问你就叫你了。”警察说完,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叶晞汶一耳贴着门,一边拿起手机开始联络各方,律师团队、公关团队…… 一番联络中,叶晞汶的手突然顿住,脑海里闪过前天晚上的情景—— 朝露擦着鼻涕,声音沙哑地说:“要不你还是把我换了吧。” 坐在朝露对面的白烬野一言不发。 朝露又嘟囔了句:“反正我的业务水平,也赶不上你爆红的速度……” 白烬野抬手摔杯!杯子砸在地砖裂成两半! 叶晞汶打了个哆嗦,瞳孔颤了颤,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白烬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饮料,礼貌地摆在警察面前,两个警察都没喝。 没等警察确认完身份,白烬野就迫不及待地问: “请问,朝露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烬野眼中的关切,看在两名警察的眼里,是真关心。 可他是个演员啊,这么年轻就被金马奖提名了影帝,很会演也说不准。 所以警察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们问什么希望你如实回答。” “一定。” 白烬野把鸭舌帽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张比电视上更小,更白的脸。他的皮肤冷白,仿佛刷了一层苍白的釉,眼上还带着妆,眼尾处眼线上挑,带了几分邪气。 警察问一句,他答一句,端端往沙发上一坐,看起来竟有点乖,与妆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你和朝露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主经纪人。” “认识几年了?” “五年了。” “你和朝露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医院的病房外,朝露的母亲对警察交代:“我是昨天晚上10点多给我女儿打的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出事了,她的声音很小,话说的很不清楚,我问她在哪里,她就给我报了白烬野家的地址,我和物业的人赶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敲门没人应,我打给我女儿,就听见楼梯间里有电话铃响,物业的人推开安全门,就发现我女儿倒在楼梯间里。” “上救护车的时候,我女儿还能说两句,我见她呕吐,就问她吃过什么,她说工作忙,一天没吃饭,后来我追问她,她才说,那天喝了一瓶别人给的饮料,我问谁给的,她说是白烬野给的。” 005 问话的警察走了,房间里只剩白烬野和经纪人,以及公关部的小舟。 叶晞汶和小舟都在打电话,白烬野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叶晞汶放下电话,把白烬野脸上扣着的帽子摘下,如释重负地说:“朝露她妈不闹了。” 白烬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没睁眼。 半晌,他又问:“你怎么跟人家谈的?” 叶晞汶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方法。” 小舟说:“这个朝露,晕就晕呗,扯什么下药呢?” 叶晞汶说:“阿烬,你真该换人了。” 白烬野伸出那只布满针眼的手,把帽子夺回来,重新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叶晞汶看出他的不耐烦,但事态严重不能回避,就把他的帽子扯下来,苦口婆心地说:“等朝露身体好点了,我跟她说。” “让我睡5分钟。” 白烬野冷冷说完,眉心泛起的一丝痛楚。 叶晞汶指了指吧台处:“小舟,去把药拿来。” 小舟瞄着正较劲的两人,没动,有些为难。 白烬野只打针,不吃药,连药片形状的巧克力豆都不吃。 谁不知道他这怪癖? 这么不愉快的时候逼他吃药,他不发飙才怪呢!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舟赶紧起身开门,钱律师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个女助理。 钱律师进了屋,对助理吩咐了句:“颜昭,把窗帘拉上。” 白烬野本闭着的眼忽然睁开,朝窗的方向看去,颜昭背对着他,拿着遥控器,关闭了窗帘。 颜昭转回身,白烬野重新躺回去,拿过帽子罩在脸上,抱住肩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大家,不动了。 叶晞汶拉着钱律师一番商谈,钱律师给出了一些十分专业的建议。 等到叶晞汶缓过神来,再往沙发上看,白烬野不见了。 “人呢?”叶晞汶不安地问。 小舟拿着电话走出房间,临走给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叶晞汶朝洗手间的走廊看去,只见白烬野一头湿发,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妆全都洗掉了了,皮肤白白净净。 叶晞汶松了口气,对钱律师的小助理吩咐:“麻烦你把吧台的药拿来。” 颜昭点点头,走向吧台,拿了一盒药走过来,叶晞汶的下巴往白烬野的方向抬了抬,示意颜昭把药递给白烬野。 颜昭走到白烬野面前,远远地把药递给他,白烬野也不接,看也不看她。 白烬野湿漉漉的刘海正往下滴水,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颜昭又靠近一步,正要递药,白烬野突然像小狗抖落毛一样,摇头晃脑,霎时间他头发上的水像流弹一样,甩了颜昭一脸! 颜昭死死闭上眼,没动,拳头垂在身体两侧。 脸上的水珠痒得她难受,再睁开眼时,她望着白烬野,眼里有藏不住的讨厌。 白烬野倒笑了,眼中的放肆和挑衅,显得他倒有点精神头了,全没有了刚才的病态。 叶晞汶几乎是命令地说:“赶紧吃药!” 听到这一声催促,颜昭伸手把药递到了他面前,冷冷逼视着他。 白烬野不接,但也不躲,就在她面前杵着。 她把药片从药板里往外抠,铝箔纸被指甲戳破,发出哗啦哗啦的细碎声响。 白烬野立刻堵住两只耳孔,表情狂躁地盯着她。 颜昭瞄一眼叶经纪和钱律师,两人正在谈正事,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颜昭这才小声说:“你到底吃不吃?” 白烬野一字一顿:“不要发出这种声音。” 颜昭挑衅似地看着他,用力揉。捏,药板发出脆生生的响,刺激着白烬野每一根神经。 白烬野堵耳朵的力道更大了,恨不得把手指戳进自己的脑袋,像被施了紧箍咒。 颜昭享受着他的痛苦,停下了动作,把两片胶囊塞进白烬野的掌心,又把一杯清水递给他,白烬野怔了怔。 任务完成,颜昭扭头就走! 小舟推门进来,跟叶晞汶说:“工作室已经把律师函发出去了!” 叶晞汶扶扶额头,应了一声。 小舟说完,目光落在白烬野身上,脖子一下抻出老长,满眼震惊! 这小爷、是在、是在吃药吗? 尽管白烬野吞药的表情十分痛苦,喉结剧烈地滑动,但他竟然真的把药给咽下去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小舟认识他好几年,都没见过这位爷吃过一片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挺着,实在挺不过了就去医院挂水,宁可打针也不吃药,让他吃片药简直比杀了他都难。 小舟欣慰泪目,看来这人啊,真得经历点风雨,我们家艺人终于长大了呜呜呜…… 钱律师站起身:“那就先这样,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有状况再给我打电话。” “好的钱律师,辛苦了。”叶晞汶也站起来,准备送客。 突然,叶晞汶的电话响起,她接起听了几秒,顿时愣在原地。 小舟见她表情不妙,等她挂断,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叶晞汶张了张嘴,目光呆滞,缓缓地说: “朝露……朝露走了。” 白烬野走过来,眉头压得很低,轻声问:“什么叫走了?” “她……死了。” 变态私生饭 006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脑袋贴着门,侧耳细听,手按在门铃上,门铃发出干涩的按键声,屋里没动静。 男人的唇轻轻开合,唤了声:“有人么?” 门铃又被戳了两下,拳头开始凿门。 “咣咣咣——” 凿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可是门内依然没有动静。 男人向身后看了看,与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后,掏出一把钥匙。 门被缓缓打开,步入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恶臭。 玄关处有三双帆布鞋,三双运动鞋,头朝里,袜子打成卷,塞在鞋里面。 几双穿着鞋套的脚慢慢走进来。 这是一间大平层公寓,装修豪华,室内阴暗,所有窗户都拉着床帘,到处散落着女性的衣物,垃圾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不会是尸臭吧?”新到岗的小刑警厉落,脑洞很大,胆子却小,紧紧跟在队长季凛身后。 季凛戴上手套,贴着墙边走,不耐烦地呛她:“你要这点胆子,趁早干内勤去!” 厉落撇撇嘴,甩出警棍,在屋主的鞋子里拨了拨:“这女孩够邋遢的,袜子也不洗,全打成卷塞鞋里了。” 季凛推开浴室的门,没人。 厉落也学着季凛的样子,推开其中一间书房的门,没人,书桌上光秃秃的,只剩一个鼠标。 厉落胆子大了点。她刮奖一样忐忑着,又推开一间卧室,可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她差点没叫出声! 一个人躺在床上,从头到脚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床边的垃圾桶上围着许多苍蝇。 中奖了!第一次出现场就碰见命案了! 厉落把季凛叫过来,季凛戴上手套,上前轻轻地掀把被子掀起一个角,厉落吓得闭上了眼。 半天没听见季凛说话,厉落把眼睁了一条缝,视线一聚焦,口中吐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他大爷的!原来是个人形抱枕! 仔细一看,抱枕的头上印着一个男人的脸,男人酷酷地望着她,帅气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阴鸷。 厉落打了个哆嗦。 看来,这家的主人是白烬野的女友粉啊! 厉落吐了吐舌头,正欲转身,突然听到床下有异响,她弯下腰去看,一团白影窜了出来! “啊——” 厉落失声惊叫,季凛冲进来。 “鬼叫什么!” “有、有猫!” 顺着厉落手指的方向,季凛看见一根晃动的白色尾巴缩进了衣柜。 季凛大臂一挥,拉开了衣柜,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震惊。 衣柜里挂满了后援会的t恤,柜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女人邪笑着,伸出舌头,舔着坐便器。 女人抱着人形抱枕,躺在浴缸里自拍。 白烬野的照片……白烬野的照片……还是白烬野的照片! 厉落惊愕地说:“那不是白烬野家的浴缸吗?” 季凛点点头,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张都看了一遍。突然听见厉落“咦”了一声,季凛寻声望去,只见厉落拿着其中一张照片,端详起来,表情很复杂。 厉落手里那张,照片拍的是一个女孩,女孩并不是公寓的女主人,拍摄角度显然是偷拍,多数是背影,只有一张侧脸。 厉落狠狠地瞄,反反复复,仍不能确定。 “怎么了?这张照片里的人你认识?”季凛问。 “她好像……好像我一个高中同学……”厉落迷茫的眼神忽然变得笃定:“就是她!是颜昭!脖子这儿有颗痣!” “颜昭?我认识,之前因为一个案子跟她打过交道,挺好的一个女孩。” 厉落的表情很怪,撇撇嘴,仿佛不愿提一样:“你觉得好就好咯!” 季凛也把照片拿过来看:“还真是她。”季凛露出担心的表情:“这私生饭这么变态,难道是盯上了她了?不然为什么偷拍人家?” 厉落撇撇嘴:“那就等她遇害之后我再帮她找出真凶吧!” 季凛震惊地看着她:“你和她有仇啊?这么咒人家?” 厉落耸耸肩,冷哼一声。 这时,另外一个警察冲进来,叫了一声:“季队!” 季凛问:“小张,出什么事了?” 007 上源市滨江御苑门口。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马路边,胸前举着一副巨大的遗像,遗像旁立着塑料板,板上写: “无良戏子,吸血毒虫,还我女儿!” 妇女的面容憔悴,目光呆滞,似乎变成了一个支撑遗像的人形架子。 记者蜂拥围堵,问题句句扎心。 “朝露生前跟白烬野是不是有过暧昧?” “您女儿跟您提过工作压力大的事吗?” “白烬野私下有没有联系您?” 妇女:“白烬野的经纪人威胁我说,如果把事情闹大了,我女儿在行业里就混不下去了,”母亲泪流满面:“经纪人还说,我女儿平时就经常低血糖,说不定住两天院就好了,毕竟医生也查不出病因,绝不可能是中毒。她还说,会给我高额补偿。我当时真傻呀,怎么就没了主意呢!” 记者:“那么朝露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呢?” 妇女:“我女儿是中毒死的!中毒!她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妈妈,不要报警’!她说不要报警!她是有多害怕呀!我女儿生前一定遭受了很多威胁!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 视频直播飞速传遍网络,看到的人,无不被这位母亲凄厉的哭声揪心,揪心过后,愤怒的声音随之而来。 劣迹艺人,应该全网封杀!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挤进另一个中年妇女,妇女怪异的造型十分惹眼。 这女人有五十岁上下,衣着不俗,风韵犹存,看起来是位阔太,但奇怪的是,她的脑门上,绑着一部手机,手机横过来,变成一个小型屏幕,屏幕反复滚动着几句话: “白烬野是清白的!” “除了法院,谁也不能乱给我儿子定罪!” 两句话滚动完,后面跟了句“右边请你冷静”,右边,指的就是朝露的母亲。 妇女在朝露的妈妈左侧坐下,还自备了一个折叠凳,板着一张脸,与她严肃认真的表情相比,脑门上的手机却有点搞笑。 朝露的母亲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就问: “你是白烬野他妈?” 那女人也不答话,只把脑门对着无数镜头,一脸高傲,开始放空。 网络上铺天盖地散开消息,到处都是关于这两位母亲的视频,有网友把白烬野的妈妈p成了表情包,“右边请你冷静”成为了热搜词。 白烬野的女友粉们突然见到了未来婆婆,一个个激动得上蹿下跳! “婆婆真好看”“婆婆好搞笑”“婆婆快出道”这样的话题奇迹般地冲淡了白烬野所有负面相关。 凌晨,夜色正浓,城西一栋废弃家属楼外拉起了警戒线。 废弃的家属楼楼道内阴暗潮湿,堆满垃圾。季凛和厉落赶到现场时,技术人员已经勘察得七七八八。 厉落跟着季凛往楼道里走,里面十分幽暗,处入内,空气里飘荡着尿骚味与灰尘混杂的霉味,再往里走,那臭气简直熏得人天灵盖都跳起来。 两名警员正向三名学生了解情况,三名学生显得有些激动,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具尸体的?” “我们平时是在网上做鬼屋探险类视频的博主,听说这栋楼里有很多灵异传说,就准备做一期节目,我们约好今天凌晨1点在门口见面,我先到的,因为这地方垃圾太多,又阴森森的,我一个人不敢进,就等他们两个来,也就两分钟后,我的两个朋友就带着设备到了。” “对对!我们三个一起进去的,谁知刚进单元,就看见一具女尸躺在这里。”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同伴为了节目效果,故意往这里放的人体模特呢!” “卧槽不是我放的!” “对,我也以为是他放的道具呢,就把镜头和光都打上了,我还伸手摸了一下!结果吓了我一跳!是个死人!” 技术人员在现场仔细勘察,警察围着居民楼开始搜索。 这是一栋废弃已久的居民楼,距离机场三公里,该楼是电子厂家属楼,早年前一场大火后,这栋楼就荒废了。 电子厂家属楼在荒废之前就拥有许多灵异传说,比如人在家里睡着,醒来却躺在楼道,半夜总能听见女人凄惨的呼救声等等。 因为总有人闯入,政府就用围挡把楼圈了起来,但围挡也就是一层薄薄彩钢板,没过多久就被拾荒者拆光了。 电子厂家属楼的前面堆满了如山的旧衣服,经常有货车过来拉走,也不知道来源是哪里,又销往什么渠道。 厉落揪着季凛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几乎是从手指缝里去看的尸体,看了个大概齐,尸体似乎没有残缺,衣着完好,就那么躺着,口鼻处爬满了蛆虫。 厉落没敢细看,腿都是软的,门口传来刹车声,她回头一看,是法医到了,厉落看见云开高大的身影走上前来,云开身后跟着拎着勘验箱的实习法医,她赶紧默默退出了现场,生怕季凛喊她帮忙。 尸体被发现 008 上源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笔记本里播放着两个母亲闹哄哄的新闻。 厉落敲开办公室的门,先把脑袋伸进来,探察情况。 一看张局长黑着一张脸,势头不妙,厉落赶紧又缩回门外,躲到季凛身后。 季凛大大方方走进来。 张局长:“我刚从江城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季凛,923案调查得怎么样了?” 门开了个缝,一颗小脑袋悄悄探进来,张局长目光如鹰隼,冷喝一声:“进来!” 厉落像被老鹰叨住的小鸡一样,乖乖溜了进来! 张局长:“你,汇报案情!” 季凛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厉落怀里,厉落撇着嘴打开文件夹,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本月13号……啊不对,本月23号……” 张局长打断她,吹胡子瞪眼:“到底几号?” “23号……” 张局长眯起眼睛:“厉落落,就你这两下子,能干刑警?”局长又敲敲桌子:“我看坐收发室都够呛!” 季凛赶紧插刀:“张局,我看也是!” 厉落狠狠地扫了季凛一眼,季凛耸肩。 张局长冷冷地戏谑:“厉落落,要不你去窗口盖戳吧?” 厉落昂起脖子,站得笔直,打起十二分精神,严肃认真地敬了个礼说:“报告局长!我脑子不好使!但我有一颗当好刑警的决心!至死不渝!” 张局长听到那个“死”字,虎躯一震。 心说你可不能死啊! 打从厉落进刑警队的第一天,厉落的爸爸就跟张局长下了死命令:最多让她折腾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必须踢出刑警队伍! 张局长过去是厉落父亲手下的兵,也是厉父的老部下,这点小要求还是可以办好的,虽说男女平等,但咱自己家的孩子,有条件的谁愿意给安排干刑警出外勤? 于是在厉落小时候印象里和蔼可亲的张叔,成了最会给她穿小鞋的张局。 张局长对这个新来的女刑警的态度,很快就被下面的人读懂了,队里的警员们也都跟着挤兑厉落,一个小姑娘,天天嚷着出外勤,不够添乱的!留在办公室擦擦地板查查资料多好! 张局长听她至死不渝的决心,僵了好几秒,才无可奈何地说:“你呀,逆鳞忒多!” 厉落一脸正经,声音高亢,字正腔圆地开始汇报案情:“本月23号,死者朝露乘坐白烬野的车来到白烬野的公寓楼下的停车场,乘车期间白烬野递给朝露一瓶饮料,朝露喝了半瓶。白烬野说要上楼休息一会,朝露就在车里等他。” “因为当天是白烬野的生日,二人下午要去准备白烬野的生日会,朝露在车上等了一个小时后,见白烬野没有下楼,就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无人接听,朝露担心迟到,就上楼去找白烬野,由于白烬野家的电梯需要刷卡,朝露忘记带白烬野家的电梯卡,只好走楼梯,上到白烬野家所在的11楼时,朝露突然体力不支,晕倒在楼梯间。” “白烬野从家中睡醒后发现快要迟到,赶紧联系朝露,多次拨打朝露手机无人接听后,驱车赶往生日会现场,当晚生日会正常举办,由于这场生日会是朝露全程经手,当时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朝露,联想到前几日公司想给白烬野换经纪人的事,大家都猜测朝露有情绪,是故意消失。直到当晚夜间11点20分,朝露的妈妈联系上昏迷苏醒的朝露,赶到白烬野住处后,发现她昏倒在楼道内,一侧身子麻木,无法动弹,遂拨打了120。” “朝露送医后,出现抽搐、呕吐、出汗、流涎等症状,医院为其做了各项检查,均未找出发病原因。一名有经验的医生想起他之前接诊的一位抗精神病药物中毒的病历,联系了警方,我们在朝露停车附近的垃圾桶内找到了剩下的半瓶饮料,经过鉴定科的鉴定,确认瓶身上的唾液dna确实是朝露的,而且饮料中含有大量的抗精神病类药物——五氟利多。” 季凛说:“五氟利多是很好的抗精神病类药物,但是正常人服用过量会导致中毒。” “法医怎么说?”张局长问。 “法医给出的死因是药物导致的锥体外系反应死亡。正是五氟利多中毒。” 张局长吸了口气,面色凝重:“那个明星查出什么了吗?” 厉落摇摇头,张局长瞪着她,厉落赶紧解释:“不是没查,是在白烬野身上根本查不出什么。白烬野很配合,第二天就带我们去了他家,我们在白烬野的冰箱里找到了五瓶一模一样的饮料,鉴定发现这五瓶饮料均含有五氟利多。” 季凛说:“这五瓶饮料上没有任何指纹,连白烬野的指纹也没有。白烬野说饮料不是他放进冰箱的,他以为是朝露放的,因为朝露上午来过他家帮他取东西,朝露经常会在他冰箱里放几瓶他爱喝的功能性饮料。但是就算是朝露放的,也应该有朝露的指纹,所以我们推测,这几瓶饮料一定被人动过手脚。指纹如果是白烬野擦掉的话,他没道理主动带我们来检查他家的冰箱,他会把饮料全部销毁才对。所以我们怀疑有其他人进过白烬野家。” 季凛打开了一个视频:“我们调取了白烬野家案发前一周的监控,画面显示,9月22日17时22分20秒,一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黑衣人来到白烬野家门口,掏出一把钥匙,十分娴熟地打开了白烬野家的门,十分钟后,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出来,走进电梯。经调查,该人正是居住在白烬野家楼下的女主人王雨萱。在白烬野家逗留20分钟后,她又返回自己家,一夜未出门。直到次日下午,也就是22号16点12分走出家门,怀里抱着一条狗,狗看样子生病了。王雨萱于16点40分乘坐出租车赶到宠宝宠物诊所,半个小时后她又抱着狗狗赶往真爱堡宠物诊所,17点40分她独自一人打车返回宠宝宠物诊所,随后失去行踪。” “我们在王雨萱家发现了大量白烬野的照片,照片都是王雨萱潜入白烬野家中的偷拍,我们再次调取更早时间的监控,发现王雨萱近半年来,密切掌握着白烬野的行踪,只要白烬野离开家,她就会趁机潜入白烬野的公寓,那些自拍里也显示,在白烬野离开后,王雨萱经常有偷用他的浴缸,睡他的床,甚至舔他的坐便器等不正常行为。” “这是我们在王雨萱家中发现的精神病类药物,其中就有三盒五氟利多。” “今日凌晨1点10分,有人报案称,在距离机场三公里处的电子厂家属楼内,发现一具女尸,正是失踪一周的王雨萱。” 张局长:“白烬野呢?” 季凛:“自从朝露死后,白烬野就停掉了所有工作,一直在住院。记者一直围堵在医院楼下,我们也派人密切监视他的行程,但是他除了在片场就是在发布会,要么就在医院,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张局长:“法医怎么说?” 季凛:“法医说,王雨萱的死因和朝露的死因一样,都跟药物中毒有关。但是王雨萱的脖子上有针孔,具体注射进体内的药物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检验,我们现在怀疑是他杀。” 张局长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季凛:“首先,犯罪现场没有找到注射的针管。假设王雨萱畏罪自杀,她一个人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给自己注射药物,针管就应该遗落在附近才对,那么是谁拿走了这个针管?其次,王雨萱失踪当天,她的狗被检查出患有细小,她将狗送去宠物医院住院治疗,试问如果一个人有轻生的念头,恰巧宠物也患有严重疾病,一般人会想和爱犬一起死。可是王雨萱却到医院给狗进行了积极治疗,就在她死后,狗仍在真爱堡宠物医院住院。鉴于监控探头最后拍到她出现的地点是爱宝宠物诊所,所以接下来我们打算重点查一下宠物诊所,同时等待进一步的尸检报告。” 张局长问:“现场有没有遗留脚印?” 季凛摇摇头,可惜地说:“这几天又连下两场雨,总之现场条件不是很好,脚印没有提取到。” 张局长点点头:“要如你猜测,是他杀,那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季凛,这个案子闹得很大,社会各界都在关注,一周之内,我必须给上头一个满意的答复,明白吗?” “明白!张局!” 可疑宠物诊所 009 宠宝宠物诊所位于老城区,不在门市房,而是在民航小区内的一楼,民航小区是上世纪90年代建的民航家属楼,非常老旧,到如今基本没有物业管理,诊所的主人大张旗鼓地将原本是阳台窗户的地方改建成门,挂了招牌。 小区门口的监控探头显示,王雨萱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家诊所,进去了就没再出来,直到一周后尸体在郊区废楼里被发现。 厉落搜索了一下点评,这家不起眼的小诊所评分非常高,多年以来已经在全市都做出了口碑。 厉落进门就开始四处打量,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面上关着几只生病的小狗,墙面上挂着锦旗,锦旗上写:毛孩子的救星、妙手回春等等赞誉。 兽医穿着洗旧的白大褂,面容憨厚地迎上来,说话也慢吞吞的,给人一种敦厚友善的亲切感。 不足一百平的小诊所里突然涌进这么多便衣,黑压压的,让兽医有点慌。 季凛问:“22号下午,这个女孩是不是来过你的诊所?” “是来过,同志,出了什么事?” 季凛:“公安局刑警队的,跟你了解点情况。” “警察……”兽医扶了扶圆片眼镜,“没问题,一定配合。” 季凛:“她来过几次?” 兽医答:“来过两次。她的博美得了细小,想在我这里接受治疗。” 季凛:“为什么来了两次?”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从里屋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小泰迪,她声音清脆,笑语先至: “有事找我说吧!大夫天天跟猫狗打交道,对人的事儿不是很了解。” 说话的女人是兽医的妻子,她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当,打扮时髦,待人接物热情伶俐,光是给季凛拿饮料,给技术员们安排就座,双方就纠缠推脱了好一会儿。 兽医妻子在看到王雨萱的照片后,脸上的热情有了一丝皲裂。 “这小丫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呀?” 季凛问:“她为什么在22号下午来过你们诊所两次?” 兽医妻子说:“她的狗病的挺重的,来我家治,我给狗安排了抽血化验,结果得了细小,需要在我这里住院治疗,她交了2000块钱,我就给狗挂了水,她突然又说信不过我们,就说要带狗去别家治疗,我不太同意,倒不是因为想赚她的钱,她那狗都已经开始拉血便了,外面又下雨,再着凉真就回天乏术了,我好言相劝,人家就是不听,最后把狗带走了。她走了之后又回来过一次,把狗带去真爱堡诊所住院了,她听真爱堡的兽医说,他们那里给狗检测细小只要150,我这里收了她300,她就来找我理论,想退点钱。可是您给评评理,我们这里给狗检测又抽血又化验的,检测十来项,真爱堡那种新开的糊弄钱的小诊所就给你弄一个破试纸,价格当然不一样呀!” 季凛审视着她,问:“王雨萱为什么突然对你们的治疗信不过?” 兽医妻子眼神闪躲,笑笑:“可能嫌我们这里环境不好吧!” 季凛说:“把监控调出来。” 兽医妻子在电脑前把监控调出来,22号那天的监控显示,16点40分,王雨萱抱着狗进了大门,跟兽医妻子几番议价之后,把狗让兽医带去化验,王雨萱就坐在诊所的沙发上等着,等待过程中,她突然起身,跑到垃圾桶前蹲下查看,之后,她起身跟兽医妻子交谈,随后两人动作幅度加大,似乎是在争吵。 “垃圾桶里是什么?”季凛的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厉落也悄悄观察兽医妻子的表情,兽医妻子略显心虚,这才交代说:“是一只没有咽气的狗崽。” 厉落问:“你把活的狗崽扔进垃圾桶?” 兽医妻子叹了口气,仿佛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生意好,每天要治疗不少的狗,那小狗崽得了细小,奶都喂不进去,只能丢掉,否则还会传染其他的小狗,那个王小姐我跟她解释过了,没用,还骂我们是无良诊所。” 季凛看完监控,问:“王雨萱在把狗送到其他宠物诊所后,又返回你这里找你退钱,之后为什么就再也没出来?” 兽医妻子说:“她不是没出来,是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后门离开的。她当时来找我退钱,我当时还有客人,怕她闹事影响生意,就把化验的钱退给她100块,她收到钱后又提出想带走那只小狗崽,我说那狗崽我已经扔到后门垃圾站去了,她就跑到后门去翻,后来我也没注意她什么时候走的,估计直接从后门走了吧!” 厉落心里暗暗感慨:这个王雨萱,跟踪狂,偷窥癖,往白烬野的水里下药,变态行为令人发指。可她竟还会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崽去翻垃圾站。 善恶无界,一念而已。 厉落仔仔细细地看着兽医妻子的一举一动,悄悄跟身边的小张说:“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 小张肩膀抖抖,讥诮一笑:“要是看看样子就能知道是不是凶手,那还要我们痕检干什么?” 说罢,小张走上前,对兽医妻子说:“我们现在需要对你们的诊所、住处、私家车进行勘察,请你配合。” 那边,技术员们开始对宠宝宠物诊所进行细致的痕迹检验,这边,季凛又带着厉落赶到了真爱堡宠物诊所。 在车上,季凛接到了云开的电话。 云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王雨萱体内,还有一种药物,叫水合氯醛。这种药物一般用于动物麻醉催眠,比如给小白鼠做实验,早前也有动物医院用于宠物麻醉。但由于水合氯醛麻醉剂量与中毒剂量相差太近,所以有经验的兽医都会给宠物用846助眠新合剂,这种麻醉效果好,副作用小。” 季凛回:“知道了。” 相比于之前那家诊所,真爱堡宠物诊所可谓是豪华,地处市中心门市,楼下是宠物美容和宠物商店,楼上是宠物诊室和住院区。装修时尚气派,前台接诊的兽医是关小姐,服务态度近乎完美。 “这个女孩是我接待的,她的狗得了细小,蛮严重的,她当时二话不说就交了3000元的住院费,然后说要出去一趟,就再也没回来。” 季凛调取了22号下午的监控,没发现什么异常。 季凛:“你们这边用的宠物麻醉剂给我看一下。” 关小姐把季凛和厉落领进一楼的一个药剂室,从麻药的那一栏里拿出了一盒药。 季凛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846合剂的字样。 厉落悄悄观察关小姐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异常。 唉!查案子真难! 季凛问:“除了这种药,还有其他的吗?” 关小姐转身从麻药堆里拿出一个小盒: “哦,还有这个,但是这种用来催眠还行,麻醉就差点劲儿,一般不用。” 关小姐递过来的,正是水合氯醛。 010 法医室外,厉落缓慢地推开那扇冰冷厚重的金属门,动作之轻飘,堪比鬼魂。 云开站在里面,一身白大褂,周身冷肃,修长的手指搭在粗准焦螺旋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显微镜内的影像,金属边镜框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反射出冷蓝的光。 他那一对幽蓝的眼睛,让厉落不禁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可爱又会破案的六六 她接到哥哥厉风的死亡通知,冲进公安局,也是在脚下这个位置,她撞了两下都没撞开这道门,门死沉,而她当时已筋疲力尽。 终于撞开了门,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散发着寒气,她紧咬牙关,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哥哥就躺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解剖台上焦糊一片,那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本已绝望的厉落忽然燃起了一丝侥幸…… 不,那一定不是我哥,不是厉风! 那玩意烧成那个样,阎王都不知道它是谁! 厉落的腿仿佛碳化了一般,身上粘腻腻的,一动也动不了,她只能扶着门,远远地看着。 她看到云开什么防护都没做,仅穿了一件白大褂,甚至连手套都没带。 他站在那具焦尸前,脖子长长,眼放蓝光,就像想要喝人血的野兽。 他熟练地从那一排刀具中拿起一把,在那具焦糊的尸身上划了长长的一道,他扒呀掏呀,满手暗黑色的黏液…… 他又跑到头的位置,手里的解剖刀迅速掉个儿,用刀柄开始剥离骨膜。 手上黏腻的体。液和人血使得刀子总想溜,他不得不转身去洗手,再转回来的一刹那,一抬头,就看到了她。 他短促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陌生,很冰冷,仿佛从未相识过。 云开整个人又被吞没在沉默繁琐的尸检当中,动作有条不紊,却诡异地倍速着。 人皮血肉之间发出的黏腻的声音,刺激着厉落的神经,她愕然、惊悚地看着云开那机械的、疾速的不似人类的操作,看傻了眼。 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支撑着的东西断裂掉了,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在这站着干嘛?” 季凛走过来,打破了厉落的回忆,他推开解剖室的门,厉落也悄悄跟了进去。 季凛一进去就怏怏不乐,没精打采,尽管已经三十岁,但他丝毫没有发福,面容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两条浓浓的眉毛一皱,185公分的颀长身躯往椅背上一趴,竟还像个发愁的少年,他生来就窄小瘦削的脸蛋,和他身上的肌肉线条非常不协调: “小云,线索断了,老张让我七天破案。” 云开没理他,聚精会神地望着显微镜,薄削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安静气场。 季凛似乎习惯了云开的冷漠,他往解剖台旁一坐,长腿交叠,搓着下巴上,兀自复盘: “宠宝的老板娘跟王雨萱有过争执,但这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而且痕检也做了,他们的住所、诊所和车里都没有检测出王雨萱的dna,宠宝的动物麻醉剂里,也没有水合氯醛。” ”真爱堡倒是有这种药,但是王雨萱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宠宝宠物诊所。诊所只有前门有监控,后门直通小区,小区里没有监控,小区门口的探头也没有检测到她的身影,真是邪了门了,她从进到诊所的那一刻,就再没出过这个小区。” “小云,你给分析分析呗!” 厉落一听到季凛叫“小云”,她就想笑,云开可是局里的王牌法医,老成持重,不苟言笑,敢这么叫他的只有季凛。 局长下令七天破案,眼下线索断裂,季凛泰山压顶,这是来找云开讨好求助来了。 云开的精力仍沉浸在显微镜里,像个冰冷的电脑一样,语气不带任何起伏、语速飞快地说: “这是我验过的最干净的、创口最少、死相最平和的尸体。从尸僵分布来看,废弃家属楼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抛尸现场。如此简单的尸体处理方式,应该是初犯。男性作案会选用直接力量,刀斧棍棒,而女性作案则会使用间接力量,毒鼠强,注射器。” “女性犯罪动机就那么几种,嫉妒、积怨。一个年轻、瘦弱、胆小、有车、与死者有仇怨的女性,排查社会关系就好了,你愁什么?” 季凛脊背挺直,抓住椅背拼命摇晃,哼哼唧唧:“我也想排查,得给我时间啊!我现在急火攻心,就看这两家诊所里的女的很可疑,你说,凶手是不是精通药理,才会想到使用水合氯醛这种东西杀人?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云开也停下了动作,眉宇间陷入疑惑: “目前没有临床表明,水合氯醛和五氟利多混合用药会立刻致死。” “王雨萱的情况比较复杂,首先,她一直在服用五氟利多,五氟利多的用药禁忌是不能与中枢神经系统抑制药合用,而水合氯醛里恰恰含有抑制中枢神经系统的成分,水合氯醛的用药禁忌也是精神抑郁和患者禁用,那么这两种药物如果超剂量注入王雨萱体内,就十分危险,她的中枢神经系统会受到严重缺氧性损害,造成心脏损伤,如果不及时送医,这种急性中毒就可能会致命。” “但,这也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不能百分百就能保证杀死人,就算搞不到氰化钾,她去买毒鼠强,不是更保险?” 季凛眼睛一亮:“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给王雨萱注射水合氯醛的时候,没想她死,只是想要麻醉她,但是她不知道她正在服用五氟利多这类药物,所以造成了误杀?!” 云开放下手里的样本,从实验区走出来,摘下了眼镜,一抬头,这才发现季凛身后还缩着一团人影,正是厉落。 厉落提着一个便携塑料鱼缸,正用两只黑黢黢的眼睛怯生生地盯着他看。 她的鱼缸很小巧,盖子上面有通风口和提手,缸里趴着一条乌黑的六角蝾螈。 云开看到那条六角蝾螈的时候,倏地一愣,浅淡的眸子寂寂地收了回来。 厉落把鱼缸放到一张空着的解剖台上。 季凛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撩闲:“你又拿这条壁虎来干什么?” “这叫六角蝾螈,没见识。” 厉落瞪了季凛一眼,又推了他一把: “你!过去,把王雨萱的脸挡住,我要看看尸体!” “哎呀?”季凛劈手就给了她脑瓜一下:“你跟谁没大没小呢!嗯?” 厉落捂着脑袋上蹿下跳地躲,口中振振有词:“我害怕死人的脸嘛!你就帮我挡一下嘛!” “你想看尸体就去看,让我挡脸干什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也想帮你嘛!万一能有点用呢?还剩五天了,我看你破不了案你怎么跟老张交待!” “就你那脑子还想破案?” 季凛狂戳她脑门,嫌弃得连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你高中那数学题都谁帮你解的?是我!就你脑子里那两块儿琥珀桃仁儿,一动都掉渣!还帮我!办公室的茶你沏完了吗?地都扫了吗?” 厉落梗着脖子嚷嚷:“我进警队不是为了干保洁的!我要查案!” “还查案,吃鱼都不敢看鱼头的胆儿。” “看就看!”厉落挺起胸膛,硬着头皮走向尸体,王雨萱那张七窍生蛆的脸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视线里。 “哎呀!” 厉落瞳孔皱缩,血液逆流,吓得捂住了眼睛! 就在下一秒,一张白布飘然落下,苫在了尸体的脸上。 厉落一转头,撞上了云开深邃的眼里。 季凛坏坏一笑:“行啊小云,知道心疼媳妇了?” 云开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把清冷的目光躲回显微镜: “别乱讲。” …… 厉落显然受了刺激,下定决心还是不往尸体跟前凑了,她抓起六角蝾螈的鱼缸,面带僵硬的微笑,有点尴尬: “季队,小的突然想起来办公室的打印机落灰了,小的这就回去擦!茶水会给您沏好的,您跟云法医慢慢聊哈!告辞!”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反正局里有大神呢,她就别冒充骨干了!还是回去扫地吧! 屋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清净,云开主动开口,问:“局里新来个心理学的博士,你带她去看看。” 季凛收起玩笑,表情里多了几分担忧:“厉风过世以后,她走哪儿都带着那条壁虎……” “是六角蝾螈。”云开道。 “反正就那破玩意!她非说是她哥。那小东西她养了好几年,原来是粉色的,挺可爱的,在水里游来游去,还有六条珊瑚一样的腮,但你说也怪了,自打厉风没了,它突然变黑了,鳃全没了,有点吓人。”季凛打了个激灵。 云开:“蝾螈变黑、鳃退化,属于变态现象,与蝌蚪变青蛙同理。” 季凛:“厉落受到的刺激应该比我们每一个人都严重,厉风的尸体被烧焦,又被扔进了水里泡了那么多天。捞上来的时候连我看见都做了好几天噩梦。那时候蝾螈突然变黑,一定让她产生了联想。” 云开:“蝾螈的变态时间是在厉风去世之后,可能厉落给它换水不及时,甚至忘记换水,导致水质不清,水位下降,所以蝾螈被迫完成了两栖动物的变态。” 季凛摇摇头:“畏惧让人迷信,思念同样也会。她睹物思人,托物追思,我们非要给她科普,反而显得比那条冷血动物还要冷血。” 云开不言语,低下头,把手里的镊子慢慢放下,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 “唉!”季凛满脸愁云:“那玩意要真是厉风就好了!有厉风在,破案我就不发愁了。” 厉落回到办公室,把鱼缸放下,沙皮狗一样趴到桌子上,六角蝾螈那两只芝麻大的小眼睛盯着她看。 “六六,你说,我连尸体都不敢看,还怎么做警察?” 六六扭动着长长的黑尾巴,一口吞下一条红虫。 “厉落落……厉落落……” 冥冥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厉落猛然坐直身子,四下张望,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啵~” 六六在鱼缸里甩了一下尾巴,激起一簇水花。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厉落落,好好用功!” 那是她学生时代不好好写作业时,她哥厉风对她说过无数次的一句话。 厉落一下子不知所措,确信自己是幻听了,这个声音出自她的大脑,又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握。 没错,她是得用功,既然当了警察就要好好研究案子,成不了她哥那样,最起码也别太丢人。 想到这里,厉落又重新把桌上的证物一一摆开,继续研究王雨萱的案情。 脑海中厉风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厉落落,衣服!衣服! 声音是从脑子里崩出来的,突然在办公室门口的方向,厉落下意识地回头朝门口望去,依稀看见厉风的身影若隐若现,虚虚实实,像全息投影。 哥就站在门口,音容宛若生前,他身材高大,皮肤还没烧焦,朗眉星目,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门口望着厉落,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仿佛为她操碎了心似的,哥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隐约听见他喊她的名字,指着她的衣服说: “厉落落!快把衣服脱下来吧!你又不听话,招惹那些东西!” “衣服?” 厉落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耳边又响起厉风的唠叨:“哎呀厉落落!衣服!” 厉落的视线恰巧落在一张照片上,那是王雨萱的尸体被发现时,在现场拍的衣物特写。 衣服…… 对啊!衣服! Moonquakes月震 011 小张被绑架在厉落的办公桌前,拨通了颜昭的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没人接,小张挂断后,对厉落抱怨: “你自己来问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让我打?” “哎呀让你打你就打,哪儿那么多废话?打打打!” “颜昭?这个颜昭是谁?”小张问。 “是我特看不上一女的。你赶紧的再拨一遍!”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厉落赶紧把耳朵凑到手机前。 小张:“您好,这里是市局刑侦支队,是颜昭吗?” “我是。” “想跟你了解点情况。” 厉落给小张指了指纸上写好的问题,小张照着念:“呃……你最近有没有受到什么威胁,或者发现有被跟踪,收到奇怪的短信之类的?” 颜昭那头默了默,清澈的声音如深谷幽静泉水:“这是厉落的手机,对吗?” “啊?”小张愣住。 “她是我高中同学,她的号码一直没换。” 小张转头对厉落说:“找你。” 厉落极不情愿地接过了电话,用身子把小张撞一边去,自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厉落,好久不见。” 本是多年没联络的老同学,正常来讲,厉落应该跟对方寒暄两句,可厉落却是冷冷淡淡,打心眼里不愿意跟她打交道,敷衍的也很明显。 “嗯。” “你现在在市局做刑警?” “嗯。” 两个“嗯”声,一个仄,一个平,再冷场也不过如此了。 “你负责的案子跟我有关?需要我做什么?” 厉落废话不多说,简明扼要地向颜昭交代了一下在王雨萱家中发现颜昭的照片这件事,过多的细节并未透露,颜昭思索半晌,告诉厉落: “如果非要说可疑的话,前阵子我微博上有个陌生的女孩关注了我,看昵称应该是白烬野的粉丝,我点进她的主页,发现她确实每天都在发白烬野的超话。因为我微博不常发,也没有自拍,所以粉丝也就十几个,都是熟人,突然来了一个白烬野的粉丝,我感觉有点奇怪,就给移除粉丝了。” 厉落立刻追问:“那人昵称叫什么?” “好像叫白狐萱儿。草字头的萱。” 结束通话后,厉落迅速上微博查找这个叫白狐萱儿的用户。 微博内容已清空,关注和粉丝已被全部清零。 厉落盯着电脑屏幕,隐隐感觉不对劲。 这时,手机突然“叮”的一声,一条好友验证发了过来。 【满山猴腚我最红】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验证信息:我是颜昭。 012 厉落以刑警的身份约颜昭出来询问案情,地点双方定在颜昭朋友的工作室,那里安静,没人。 颜昭提前去附近的咖啡店打包咖啡。 她走进咖啡店,到前台看了半天菜单,点了三杯价格最低的经典咖啡。 扫码付款,等待出单,颜昭的视线被柜台上的一个阿童木挂件所吸引。 “这个卖不卖?”颜昭问。 “卖的,这是我们正版授权的童年回忆系列挂架,好多人都喜欢。” “多少钱?” “288。” 颜昭撇撇嘴,不懂怎么有些人会花这么多钱买个小挂件,玩具而已。 她是真理解不了浪漫童心。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付了钱,她把这枚小不点的挂件拿在手里掂了掂,轻笑一声,就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手机不停地响,工作群里活跃异常,颜昭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警情通报出来了。 警情通报:上源市公安局。 20xx年9月23日23时40分许,我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称:艺人(白某某)工作室员工朝某被人下毒致昏迷(24日4时30分许,朝某因抢救无效死亡。)接警后,我局立即开展调查。经查,白某某的邻居王某某有重大作案嫌疑,且王某某患有精神病类疾病诊断史,长期跟踪白某某,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警方提醒:散布谣言、谎报警情均须承担法律责任。 这下白烬野的粉丝炸了,几天以来受到的委屈和担惊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造谣的有种别删帖啊,等着警察叔叔抓你!” “看吧看吧,平白无故被扣上杀人犯的屎盆子,我们家孩子也是受害者!真当我们这些亲妈粉是吃素的吗?警方给我们阿烬证明清白了!黑子们,清算的时候到了!” 颜昭退出微博,将工作群设为消息免打扰,又打开了那个空白头像的对话框。 和moonquakes的对话也止于23号,再也没有互通消息。 颜昭忙碌而紧张的工作结束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她很想moonquakes,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就像他们一直以来一样,“在忙吗”“吃饭了吗”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也好。 想到这里,颜昭主动发了个表情包过去,表情包是几个农村大婶手拉手在跳舞,配文:姐妹,出来浪啊! 然而等了好久,对方也没回。 不过也正常,moonquakes总是很忙,神出鬼没的。 望着落地窗外的行人,颜昭有点惆怅,全然没注意到一个人已经走到她的餐桌前。 手臂被人碰了碰,颜昭猛一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这人面貌清秀,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卡片,上面写着聋哑人献爱心的内容,他是个唇腭裂患者,满眼善意祈求地望着颜昭。 还没等颜昭开口,服务生就走过来,拽住了男孩。 “出去出去!我们这里不允许乞讨!” 服务生很凶,男孩又倔,口中发出“啊啊啊”的不悦,死活不肯走。 “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等等,我来跟他说吧!你先放开他。”颜昭拉住愤怒的服务生,手往服务生的手臂上一搭,春风化雨般拉开了两人的纠缠。 服务员走远观望,颜昭对聋哑男孩打手语: “这附近有一伙假扮残疾人的团伙,经常来乞讨,里面所有人成员我都留意过,但是没见过你,你是他们的新成员?” 男孩很惊讶她会手语,双手在面前飞快地比划起来: “我不是,我妈妈生病了,需要钱,我找不到工作,看见他们在乞讨,我就试试。” 颜昭点点头,用手语说:“光靠乞讨是要不来多少钱的,被那个团伙发现了,可能还会打你,你多大了?” “我18岁。” “学上完了吗?” “我念了几年聋哑学校,后来家里出事,就辍学了。” 颜昭重重地点点头,柔软灵活的手飞舞在面前: “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我给你留个地址,你去这家店找他们老板。” 聋哑男孩感激地点头,接过了颜昭手写的地址。 颜昭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100元钞票递给他,聋哑男孩愣住了,用力摆摆手,眼眶湿了。 颜昭把钱塞进他手里,打手语:“希望能帮到你一点。” 聋哑男孩攥着钱离开了咖啡店,颜昭走到吧台前,小声问服务生:“请问我的咖啡做好了吗?” “小姐,已经做好了一杯了哦!” 颜昭的表情充满抱歉:“能给我退掉一杯吗?做两杯就好了。” “您是想退掉一杯对吗?” “嗯,抱歉。” “不用退了,我请。”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男音。 骄傲的她 013 颜昭回头望去,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着西装,精英打扮,正用一双睿智的眼睛笑对着她。 “我是龙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唐宣,我们在庭审上见过。” “您好。”颜昭伸出手与他交握,又很快放开。打量之间,她已认出了他。 确实,在一个月前,她和他在法庭上有过激烈的辩论,当时坐在旁边的钱律师都对颜昭刮目相看。 “我对你印象深刻。”唐宣用眼睛描摹着她乌黑的长发和精致的五官,这个女孩,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 唐宣毫不吝惜称赞她:“你不像个刚起步的律师,思路清晰,很有气场。” 颜昭摇头笑笑,颦笑间,贵的神然流露,眼里闪动着清雅灵秀的光: “最后还不是输给了你?” 唐宣也摇摇头:“如果不是碰上我,你们或许会赢。我专门为聋哑人群体打官司,多年只做这一件事,那桩案子,算是术业有专攻吧!哦,对了,我刚刚看见你还会手语?有时间聊聊吗?” 颜昭抬腕看表,细眉间充斥着让人不忍强迫的勉强:“今天确实不方便,我有约了。” 唐宣满脸遗憾,问:“颜小姐,你怎么会手语?” “我父母都是聋人。” 唐宣惊喜,目光如炬:“从小在聋哑人环境里长大的健全人,对聋哑人有超乎常人的同理心,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难得!” “唐律师,我现在我就职的律所做的很好。暂时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没关系,”唐宣笑了笑,真诚地说:“全中国有3000万聋哑人,注册律师42万人,手语律师,却只有我一个,我已经习惯了被拒绝。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不着急要你的答复。” 颜昭停住脚步:“您有贷款吗?” “有。” “赚得多吗?” 唐宣摊手,坦然回答:“聋哑人大多经济状况不好,有时还要倒贴钱。” 颜昭平静地看着他,用轻柔婉转的语气说出最自私的话:“唐律师,可是我也要养家。” 颜昭在落地窗前坐下,似乎再没有聊下去的欲望。 唐宣很识趣地把名片放到她桌上:“颜律师,很高兴认识你。” 颜昭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唐宣默默走到吧台把她那两杯退回的咖啡从新付了钱,然后拎着皮包,推门走了。 颜昭看着这三杯咖啡,又看向唐宣离去的方向,敛起眼睑,扣上了电脑。 厉落和季凛这边已经走到了约定地点,临近到达,厉落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季凛说: “一会见到颜昭,你多说,少让我说。” 季凛双手交叠放到头后,胸前隆起健壮的腹肌,“嗤”了一声: “那我把你毒哑?” 厉落再次强调:“没开玩笑!” 季凛感到十分费解:“你和老同学不叙叙旧?” “我俩不熟。” 二人说话间,颜昭正好打包了三杯咖啡,从咖啡店里出来。远远看见季凛和厉落,颜昭冲厉落挥挥手。 季凛斜飞的英挺剑眉微微抖动,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悄悄问厉落:“那位是你同学?你吹牛的吧?” “切!直男审美!” “就在对面,二位请进。” 颜昭把三人引进咖啡店对面的一家工作室,厉落一坐下就公事公办的样子,先来了一套例行程序,冷着脸问:“姓名。” “颜昭。” “年龄。” “26岁。” 季凛正襟危坐,目光锐利逼人:“你认识白烬野吗?” 颜昭:“白烬野,没人不认识吧?” 厉落:“请正面回答问题。” 颜昭挑眉,眼角闪过锐利寒光:“警察同志,审犯人呢?” 季凛轻咳一声,斜眼看向厉落,厉落收声。 季凛客气了许多:“案件涉及你的人身安全,务必知无不言,希望你配合。” 颜昭顿了顿,轻巧开口:“我和白烬野是高中同学,他上高一的时候我读高三。关系嘛,没什么交集,现在的关系是他们公司聘请我们做法律顾问,我只是无名律师,跟大明星也说不上话。” 季凛掏出一张照片,推到颜昭面前,颜昭接过照片,看了看,微微讶然。 颜昭:“这谁拍的?这不是我吗?” 季凛:“你被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在哪里,当时在干什么?还能想起来吗?” 颜昭仔细思索,眉头紧锁。 季凛又重复了一遍:“请问,你和白烬野,到底是什么关系?” 颜昭无奈地笑:“警察同志,我和白烬野,除了同校,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季凛见颜昭不太配合,便站起来,拍拍厉落的肩:“我先去趟卫生间,你和老同学好好叙叙旧。” 厉落斜眼瞪他。 季凛一走,颜昭主动开口:“短发很适合你。” 厉落挠挠头:“都这么说。都说我长头发的时候像刘欢老师。” “谁说的,长头发时也蛮可爱的。”颜昭用纤巧的指尖捏起精致茶杯,呷了口茶。 厉落虽然还板着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颜昭放下茶盏,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 “拆开看看,我也不确定你喜不喜欢。” 厉落把盒子拆开,拿出阿童木的挂件,当时就满眼冒星星! “哇!这个太酷了!机械透视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阿童木?” 颜昭的回答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仿佛十分犹豫,犹豫的有些可疑。 她调转话头,转而问道:“过生日没出去庆祝庆祝?” 厉落一门心思把玩着阿童木,动动它的小手,转转它的小脑袋,整个目光都被吸引住了,孩童般乐呵呵:“案子堆成山,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空过生日……哎?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颜昭仍是欲言又止,见她如此高兴,眼里竟然也跟着染上几分悦色。 “这个做工真的好精致。”厉落依然爱不释手。 颜昭沉默片刻,开口:“因为一件事,我一直想找你,恰巧你打电话给我。” 颜昭话音未落,就见厉落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紧接着把阿童木一寸一寸推回到颜昭面前,最后烫手一样缩回了手! 厉落抱起肩膀,收起了一脸傻气,睥睨着她:“我就知道,当年学校里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 颜昭一怔。 两人都沉默。 颜昭试图开口说什么,厉落伸手挡在空中,制止。 厉落装作为难的样子挠挠头:“这个……我刚进警队,警犬都不拿我当人物,很多事情我也说不上话。如果你想求我办事呢,那我真是无能为力。” 颜昭愕然地眨眨眼,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014 询问结束,厉落和季凛一走出门,季凛就问厉落:“你俩不是高中同学吗?怎么都不说话了?” “有啥可说的?你跟你班每个同学都有话说吗?” 季凛还是觉得不对劲,厉落是谁啊,嘻嘻哈哈的,跟谁都能处,怎么碰见这女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季凛也八卦,用肩膀撞了撞她:“喂,她上学时抢你男朋友了?” “哎?我发现你对她这么感兴趣呢?你们这些直男是不是全国统一发放的审美啊?就喜欢这种外表清纯无害的蛇蝎美人?低俗。” “哇,你说话好恶毒。”季凛冤得很啊,手一摊:“我什么时候对人家感兴趣了?我就问问你的过往情史,好用来刺激刺激云开那家伙,逗云开可比看美女有意思多了。” 厉落怕他瞎联想,赶紧解释:“什么情敌,你别造谣!” 关于颜昭这个人,至今想想,厉落仍觉得心有郁结。 这事还要追溯到高中的一次评奖。 寻常的奖状啊、头衔啊、班级委员什么的,在厉落这个学渣眼里都无所谓,她成绩不突出,又不爱表现,不给班级扣分老师就烧高香了,哪里敢奢望评奖? 但偏偏那一学期,来了一个师范刚毕业的小老师带他们班。这小老师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别出心裁,设立了一个什么“大力表扬奖”,规定本学期从德智体美劳五方面评选出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 “德”就是在同学间的口碑,乐于助人团结同学;“智”呢自然是学习,公平之处就在于不要求综合成绩,单科成绩最优即可;“体”要取得一项校运动会获奖项目;“美”就是在审美方面有创新,画个画啊唱个歌啊都行,属于才艺展示;“劳”就是植树节栽栽树,值日积极等等。 最后,这个“大力表扬奖”最最吸引人的地方来了,就是作为奖励,获得第一名的同学,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家长打电话,大力表扬这个学生五分钟! 这个奖项对厉落来说可太有吸引力了! 从小到大,厉落都被她哥压一头,是他爸眼里不成器的捣蛋鬼,这要是有一位老师能够给老厉打电话夸上她五分钟,老厉一定带着她回乡祭祖! 厉落光是想想就乐出了口水,这个奖项简直就是为她而生!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咻”地一声就钻进了心里。 于是厉落日思夜想,铆足劲头就奔着“大力表扬奖”去“冲鸭”了。 为了冲这个“德”,厉落天天帮同学倒垃圾,擦黑板,攒人品,赚人气,那阵子口头禅就是:你落哥我出来混就是赚口碑的,你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为了冲这个“智”,厉落头悬梁锥刺股,点灯熬油学语文,没办法她偏科严重,只有语文这科拿得出手,上英语课学语文,上数学课学语文,上微机课还学语文。 为了冲这个“体”,厉落去运动会上撇铅球,虽然得了第一但肌肉也拉伤了。 为了冲这个“美”,厉落跟着会画画的同学蹭板报,跟着美术生学画素描画鸡蛋,用废酒瓶子易拉罐黏成外星人去参加环保创意大赛。 为了冲这个“劳”,厉落几乎把班里的水泥地擦成了瓷砖。 临近评选,厉落甩开了竞争对手,站在了冠军之巅,猛然发现巅峰之上竟然还有一位,这个人就是颜昭,全校的奖状都让她一个人给包圆了。 颜昭的奖状,据班里传说,说她家里家徒四壁,四壁都是奖状。 她这个人好像拿奖有瘾,什么比赛她都参加,也有同学在背后议论说她有“荣誉饥渴症”。 厉落心里没底,于是就去找颜昭套近乎,食堂帮她打饭,值日帮她擦黑板,鞍前马后,好一个狗腿子。 摊牌那天,颜昭正在篮球场打球,她的身高有175,经常跟男孩子一起打比赛,而且打的是内线,篮下强打,卡位抢板,非常强悍。 厉落搬去一箱水,殷勤地递水,颜昭把篮球在手里颠来颠去,不接她的水:“你最近很怪,有什么事么? 厉落顺势谈起了奖状的事:“我有个不情之请哈,就是说……那个大力表扬奖,您老能不能高抬贵手,这次就让给我啊?” “奖状?不行。” “求求你了,你看你有那么多奖状了,不差这一张嘛!” “可我不想要那套指甲刀。”颜昭小巧的鼻尖皱了皱,葡萄般乌黑的眼睛里透出倨傲:“真是傻冒烟了……” 第一名是五分钟电话表扬,而这个奖的第二名,会得到一套指甲刀。 颜昭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并且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第一。 厉落握着指甲刀,回想起自己这大半个学期的折腾,耳边不停地循环着颜昭的话: 真是傻冒烟了! 事到如今,厉落一见到指甲刀就生气,一听到“奖状”气的冒烟。 季凛又不死心地打听:“你们俩究竟什么仇啊?” 厉落懒懒地抻了个腰,有些惆怅: “唉!好想要那个阿童木啊,可惜是那个女人买的,哼!” 嘴唇失窃 015 王雨萱的尸体已经发现快一周的时间,但外界并不知道她的死讯,关于“疯狂私生饭”的讨论甚嚣尘上。 白烬野不仅没受影响,反而吸引了一波路人粉,人气大增。 颜昭的工作还没轻松两天,白烬野的后援会就又出事了。 一个拥有十万粉丝的大粉“白狐椒椒”,被爆私自挪用公款,把粉丝用来做公益的众筹金,非法转走,虽然在公布流水的时候已经填补上了,但还是让细心的粉丝发现她动过手脚。 后援会以偶像的名义做集资,替偶像做应援,这是饭圈常态。 通常,粉丝会用集资的钱来给偶像做数据、购买代言产品、做各种应援,顶流的后援会甚至会做公益,这其中最为敏感的当属公益众筹,虽然粉丝的初心是弘扬正能量,可一旦账目出现纰漏,不仅集资会触及法律红线,还会害偶像败掉路人缘。 白烬野的团队已经跟后援会沟通好了,在这个多事之秋,不要让这件事发酵,粉丝们也都本着不给偶像惹麻烦的心态,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评论。 无奈对家和一些营销号故意带节奏,一时间,私自挪用资金的粉头“白狐椒椒”被围攻网爆,而“白狐椒椒”却始终没有发声,就连明星团队和律师团队亲自去联络她,也没有联系上本人。 信诚旺达律师事务所,员工就餐区,一个相貌堂堂的男生拿着外卖在一个女孩对面坐下。 男生是楼下电商公司的销售梁帅,女孩lucy是信诚旺达事务所的秘书。 梁帅指着办公区里正在电脑前忙碌的女孩,问:“lucy,你们钱律师带的那个小徒弟是什么来头啊?” “你是说颜昭吗?” “对,就是她,我帮我一哥们打听打听。” lucy狐疑地看着梁帅:“你是帮你自己吧?” “哎呀好姐姐,请你吃海底捞。” lucy瞄了一眼梁帅手臂上的刺青,眼中露出一丝嘲讽:“颜昭可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你是这个月第五个打听她的小伙子。” “姐姐,怎么说我也帮你取了一个月的快递了……”梁帅委屈地嘟起嘴。 “你是挺好,但是这小姑娘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人家眼睛长在头顶上,你惦记也白惦记。” 二人正说着,突然看见颜昭起身,从办公位朝门口走来,两个人赶紧闭上嘴,梁帅的眼睛偷偷瞄着颜昭。 这女孩清瘦高挑,黑发如瀑,五官清秀寡淡,骨相带着微微英气。 用现在一个热词来形容,就是“又纯又欲”。 颜昭从二人身前走过,白色雪纺衬衫微微飘动,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踩着细跟高跟鞋依旧身法轻盈,带起一股香风,看得梁帅恍了神。 颜昭出门去接一个客户,那是一个戴墨镜的高个子帅哥,看身材和穿着,气宇不凡。 颜昭走到自动门前,站住了,对帅哥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他让了进来。 016 钱律师正坐在办公室里盘珠子,隔着透明玻璃门远远看见二人走来的身影,便放下手串站了起来。 颜昭推开门,把白烬野请进来,白烬野在钱律师对面坐下,摘掉墨镜,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庞。 由于没有带妆,他的眼底颜色有些深,光清白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颜昭站在门口候着,观望着里面的动静。 钱律师和蔼可亲地问:“最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多亏你。” 白烬野待人一向冷漠疏离,话也不多,从档案袋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面上。 明星一般不用出面跟律师联系,经纪公司会在中间接洽,可今天白烬野却亲自莅临,颜昭觉得事有蹊跷。 钱律师阅着合同,眉头越皱越深:“恕我直言,白先生,您是否有考虑跟现在的经纪公司解约?” 颜昭在一旁候着,看着秘书走过来给白烬野倒咖啡,揣测着钱律师的意思:他是想把白烬野从经纪公司的客户关系中提纯出来,变成律所的新客户。因为前几天钱律师得到消息,白烬野经纪公司的合伙人,也就是白烬野的大经纪人叶晞汶正在接触另一家律所,如果律所和经纪公司合作不下去了,那么挑拨白烬野和经纪公司之间的关系,让他独立出来变成新客户,不失为一招妙棋。 白烬野仿佛洞悉了钱律师的心思,嘴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如果能解约,你以为我的名字还会在这份鬼合同里?” 钱律师胸有成竹地说:“没您想象的那么难。” 白烬野摇摇头:“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钱律师一愣,二人之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颜昭看见钱律师的目光由兴奋转为冷静,二人这诡异的沉默也让她暗自分析起来。 不能解约,以白烬野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价,面对一份让律师稳c胜券的合同,他却说不能解约,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公司手里有他的把柄。 他叛逃之后,这黑料放出来,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多年经营起来的人设瞬间崩塌。 这就对了。 白烬野12岁入圈,少不经事,公司想掌控他简直轻而易举。 一个孩子早早就踏入娱乐圈,在不懂事又最爱玩的年纪交下一些坏朋友,闯点祸,再正常不过。 可是眼下国内的娱乐环境,容不得明星有劣迹。 017 钱律师与白烬野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颜昭又走过去帮白烬野的咖啡续杯。 白烬野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你们这里好热啊!”他突然换上一副懒散腔调,跟刚才的谨慎判若两人。 钱律师赶紧吩咐颜昭:“去把空调调低一些。” 颜昭赶紧走向门口。 钱律师的电话响,他对白烬野做了个抱歉手势,去接电话,白烬野起身,走到颜昭旁边。 颜昭的余光看到他走过来,以为他要出去,就让了让身,没想到他就在她旁边站住,没动。 男士香水味丝丝缕缕地潜进她的鼻息。 颜昭忽视掉白烬野,自顾自地按着空调显示器,把温度调成265c。 一根白皙干净的手指伸过来,在液晶屏上点了一下,温度又变成了26c。 颜昭不看他,冷冷地问:“这回可以了吗?” “还是热。” 白烬野一米八五,靠她很近,莫名有种压迫感。 颜昭把手放在屏幕上,又调成了255c。 白烬野把食指压在她的手指上,用力按了三下,把温度调成了24c。 他压她手指的时候很用力,用力到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都浮动起来,压得颜昭指尖生疼,强忍住才没叫出声。 白烬野俯身看她的眼睛,眉间浮现冷傲桀骜: “你老板没教你记住客户的喜好么?” 颜昭抽回手,双眸冷静如冰:“你这算什么喜好?” “双数强迫症。” 颜昭突然想起来了,他的微博都要卡点发,时间都必须是双数才行。于是淡淡回应: “好啊,下次我会记住您的病。” 白烬野眉毛一皱,垂眸看向她的手。 她反复揪着自己的食指,好像那根指头要不得了。 白烬野面带愠色,视线从她那纤细柔软的手指上敛起,冰冷沉着地说: “换个律师跟,不必总是看到我。” 颜昭微微颔首,谦恭得没有一丝破绽:“多谢白老师提醒,但工作往往都是痛苦的,为了生活我可以忍受。” 她关于“痛苦”的用词,彻底击溃了他平静的面容。 白烬野转身瞪她,恨不得用眼睛把她吞了! 白烬野今天是素颜,脸上的奶膘丝毫没有因为生病而瘦去半分,没了镁光灯和滤镜,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大男孩模样。 二人正剑拔nu张,白烬野却忽地冲她一笑,笑纹勾起一个小括号。 这一笑,震荡了颜昭原本平静的眼波,好似被他那笑容蛰了一下。 白烬野的眼睛微妙地一弯,用舌尖tian了tian唇: “你今天涂口红了。” 颜昭一愣,把嘴抿住,好像嘴唇失窃了一样。 白烬野露出一个带着侵略性吸引力的笑容: “要命了”。 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玩手机,颜昭给moonquakes发消息。 她的网名叫“满山猴腚我最红”,头像是猴屁股。 满山猴腚我最红:月亮月亮,我怀疑我今天被职场性骚扰了,但我没有证据。(附上假笑男孩表情包) moonquakes:怎么了?谁这么大胆欺负腚腚你? 满山猴腚我最红:我老板的客户,他笑眯眯,啊不对,是色眯眯地跟我说:你今天涂了口红。就很……嗯,你懂的。 moonquakes:到底是笑眯眯还是色眯眯?差别很大吧?托腮~ 满山猴腚我最红:有差别吗?在我眼里就是色眯眯。 moonquakes:让你老板好好挑挑客户。 满山猴腚我最红:流量明星才是大客户,没得挑。 moonquakes:你是他黑粉? 满山猴腚我最红:粉?大男人画眼线,环佩叮当的,咦!(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我才不感兴趣! 突破口 018 上源市公/安局,季凛一手拿着保温杯在饮水机前接水,一手回复着微信消息。 厉落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来:“呦,跟谁聊天呢?” 季凛嫌弃地挡开她,拿着水杯坐在椅子上: “你家卖水管的么?管那么多!” “我这不是为你操碎了心嘛,你说你都三十多了,也没个对象。” 季凛已经到了烦躁的顶点,王雨萱的案子张局要求七天破案,现在就只剩三天了,季凛急出了口腔溃疡。 “我还有心思谈对象?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呢?眼珠子天天往云开身上转。” “水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讲啊!天地良心!我那眼珠子天天盯在案卷上,恪尽职守!刑警表率!” 小张进了办公室,带着一名群众进来采血,厉落赶紧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戴上手套,拿出采血针,开始工作。 小张对厉落交代:“血卡给我整理好啊!别弄乱了。” “是。” 小张又说:“饮水机该换水了啊!” 厉落不情不愿地哼哼:“知道了,张儿。” 老王和季凛比小张年长几岁,都把他的姓给儿化音,张儿张儿地叫。 每次小张使唤厉落的时候,厉落也这么叫他。 “嘿!你跟谁没大没小的呢!”小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老王拎着茶叶蛋小米粥走进来,看见厉落,惊讶地问:“她怎么还在这儿?张局不是说要把她调到收发室去吗?” 厉落瞪了老王一眼:“王大爷,您快退休了,收发室正适合您。” 老王摇头笑笑。 老李收拾着相机包,也忍不住拿厉落逗趣儿:“我看她采血不错,这总细活还得是女孩子,对了,厉落落,另一块电池别忘了帮我充电。” “没问题。” 季凛见老王吃得香,对厉落说:“去,下楼,帮我买份茶叶蛋去。” “我……” 厉落刚要说话,就见云开走进办公室,把一沓资料放到了桌子上,扭头就走。 季凛叫住他:“哎?小云,你来你来,帮我分析一下宠物店老板娘的心理。” 云开停住脚步,转身,不解地看着他。 季凛:“你不是爱养活物嘛!比较有共鸣。” 云开:“我养的是蛆,你有共鸣吗?” 季凛:“……” 厉落默默举起手:“其实,对于案情,我也有一些小小的见解……” “去去去,一边和泥儿去!”季凛嫌弃地说:“我这儿够乱的了!” 云开也要走,厉落忽然拦住他,扳着他的身子将他摁在椅子上。 “哎呀!听听嘛!听听也不收费!” 云开起身,无情拒绝: “我真有事。” 季凛也起身: “我也得走了,诊所那边我还得再去问问。” “都给我坐下!!” 厉落“嗷”一嗓子,把一屋子男人都吓了一跳! 季凛刚要抬起来的屁股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老李背起相机包也要出门,也被厉落杀人的目光给吓退了回来。 老王也不敢吃了,一脸懵。 众人石化,气氛凝结,云开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被厉落用手掌往胸脯上一推,云开就顺势跌坐在了椅子上,她拿起胶带用牙扯断,唰唰在云开手上缠了两圈,将他的两只手绑在了椅子扶手上,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季凛偷偷和云开互换了一下眼神,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厉落一边缠胶带一边嘟囔:“明天我就去烧纸,告诉我哥你们都欺负我。” 小张也无可奈何地坐下了:“行行行,你快说,给你两分钟。” 云开看着被绑起来的手,也是哭笑不得,只能靠回椅子上。 老王扒着茶叶蛋,一脸悠闲,打算听个乐呵。 老李背着相机包,索性倚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随时计划着逃跑。 厉落面色凝重地说: “我们要是再往宠物诊所上查,别说七天,七个月也根本破不了案。” 小张掸掸衣服上的褶子,问:“那你说吧,往哪儿查?” 厉落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王雨萱的尸体被发现时穿的黑色t恤,你们不觉得太干净了吗?” 老王嗤笑一声,茶叶蛋塞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哪里干净了,这上面不全是土吗?” 厉落举起手机里拍的监控照片展示给同事们,说:“王雨萱家里的监控显示,她出门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袖,因为怀里抱着狗,所以t恤胸前的图案我们看不清楚,而她的死亡时间是离家后的第二天,期间就再也没回过家,黑色衣服粘毛最明显了,这件t恤上却一根狗毛都没有。所以说,尽管都是相同版型的黑色t恤,但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她的那一件!” 厉落的脑中又响起厉风的声音:厉落落!衣服!衣服! 你是不是又去同学家招猫逗狗了? 我是不是得再让你去医院抽管血化验过敏原? 你过敏性鼻炎身上不能沾猫狗毛你不知道吗?赶紧把衣服换了! 厉落看向办公桌上的鱼缸,屈指一弹,六六吓得跳了起来,厉落撅起嘴,心头浮起一丝伤感。 老李问:“有没有可能她身上就带着便携的粘毛贴什么的。” 厉落摇摇头:“王雨萱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她连袜子都懒得洗,家里乱的都没下脚的地方,会细致到随身携带粘毛贴吗?” 季凛搓搓下巴:“这的确是个疑点。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也不听啊!你就会说,厉落落,你真是人菜瘾又大,赶紧扫地去!” “行行行,你继续。” 厉落接着说:“我记得王雨萱的家里没有电脑,书桌上只有一个鼠标。一个曾经当过站姐的人,一个每天拿着单反追着偶像拍照的人,怎么会不用电脑导图修图呢?后来我去问她的父母,她父母说她从没把电脑带回家,那么她把电脑的鼠标拔掉之后,把电脑带去哪里了呢?” 众人似乎都听进去了她的话,这一回,没人打断。 “一种可能就是送去维修,第二种可能就是拿到了朋友家。王雨萱的父母说,王雨萱没有什么朋友,但在父母的概念里,网友应该不算朋友。” 季凛一拍大腿,说:“我就是被这七天必破的命令给压懵了!” 小张也醍醐灌顶:“网友……对啊,饭圈那么大,王雨萱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有聊得来的。” 厉落接着说:“被王雨萱跟踪的对象颜昭,据她说,曾有一个叫白狐萱儿的微博账号关注过她,我去搜索该账号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人清空了博文和关注。这个白狐萱儿就是王雨萱的id,我通过百度快照等网络抓取数据查到了她一些删除过的内容,发现她最近和一个叫白狐椒椒的人有过大量互动,两个人甚至在粉丝的线下活动中见过面。” 厉落把抓取的截图给季凛看,季凛一张张翻阅着,眉头紧锁,接着把pad递给云开。 云开边看边:“这个白狐椒椒是个突破口。” 老李一直背着相机包在门口听着,此处催促:“快点说!别卖关子!” “说回那件衣服。”厉落找出王雨萱家里衣柜的照片。 “王雨萱的衣柜里有很多印有logo的t恤,都是参加白烬野粉丝线下活动时穿过的纪念衫,她对白烬野极度痴迷,会不会那天抱着狗去诊所的时候,也穿的是活动衫?王雨萱死后,凶手给她换了同样版型的黑色短袖,那么换衣服的目的是什么?” “说明那件衣服上的纪念图案跟凶手有关!” 老王含着茶叶蛋抢答,嘴里喷出蛋黄。 厉落打了个响指,季凛的眼睛瞬间亮了! 正在此时,菜菜从外面跑回来了,厉落赶紧迎上去问:“菜菜,白狐椒椒的住址查到了吗?” 菜菜显然跑的太急,呼哧带喘地掐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查到了!白狐椒椒的家、就住在、就住在民航小区!” 小张热血沸腾:“民航小区?那不就是宠宝宠物诊所所在的那个小区?” 新线索冒头了,同事们都有点激动。 季凛一下子冲到厉落面前,狠狠揉捏她的脸蛋一番,把厉落的肉肉脸玩弄到变形!随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跟队员们部署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云开和厉落,厉落用裁纸刀划开胶带,云开立刻起身,两人站的非常近,云开比她高出一头,厉落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瘦削的下颌。 云开皮肤白皙,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轮廓清晰的锁骨,他用两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捧住她的脸,左瞧右看,拧眉不悦: “脸疼不疼?” 厉落在云开手里像只沙皮狗,一双小眼睛慌乱地转,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轻没重!” 他的这句,是冲着季凛的背影说的。 019 当警察敲开民航小区7栋101的门时,程娇娇一脸灰败。 她不用交代,凹陷的脸颊和崩溃的眼泪就已经供认了一切。 “我是想自首的,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查到我头上。” 审讯室内,程娇娇欲哭无泪,缓缓讲述了作案过程…… 不共戴天的cp粉和唯粉 “我和王雨萱在一次线下活动认识的,互留了微信,我们都是本地的粉丝,所以经常面基,时间长了就成了朋友。” “我在一个小公司做财物,话挺少的,没什么朋友,但我跟她就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因为我们都喜欢白烬野,追星这件事要是身边没有同类,你找不到共鸣,很憋闷的。后来她就经常来我家住,拿着电脑在我这里p图什么的。” “她跟我能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我是白烬野的本地大粉,总是组织一些活动,她这个人比较腼腆,我带着她她比较有面子。我跟她好呢,也是因为她总能拿出一些我没看过的照片。”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她是白烬野的私生饭,但是这些照片就我们两个人私下分享,还挺刺激的。但是警察同志,我可不知道她就住在白烬野家旁边,我也不知道她给人下药的事,我也是这两天在新闻上看到的。” “我们俩是最近才有的分歧,前段时间她用我电脑的时候,看见我的聊天记录,发现了我挪用后援会公益善款的事,当时她没说什么,直到那天我们发生分歧,她说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什么分歧?”季凛问。 “起因是她发现我的短视频软件全都是烬辛烬意的推送,发现我其实是个cp粉,她接受不了。” 季凛转头问身边的小张:“啥是烬辛烬意?” 小张附耳告诉他:“烬辛烬意是白烬野和另外一个男明星辛渡的cp粉名称。” 季凛诧异:“俩男的咋还能组cp?” 小张小声说:“季队,您手机还是2g网吧?现在的网民都爱磕cp,那奥特曼和林黛玉、容嬷嬷和苏大强、喜洋洋和甄嬛,都能组cp。” 季凛狂翻白眼,状若毒发。 程娇娇突然血气上涌:“我承认我一直装作唯粉。但cp粉怎么了?唯粉就高贵了吗?我就算磕cp,也是安安静静的磕糖,没提正主,我圈地自萌碍着谁了?王雨萱她就是个毒唯,天天拉踩,说辛渡糊,蹭白烬野的热度,她骂辛渡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恶毒了。她就是个神经病!” 季凛问小张:“唯粉啥意思?” 小张小声说:“唯粉就是在一个团体里只喜欢一个人,对其他成员都是路人粉,甚至是黑粉。唯粉和cp粉没办法和平共处。” 这显然超出了季凛的认知范围,季凛想了半天,还是不能理解:“所以你就产生了杀她的想法?” “我没想杀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她那天跟我说她的狗生病了,在我们小区附近的诊所跟人家吵起来了,我就把她介绍去给我一个师姐开的宠物诊所去就医。” “真爱堡宠物诊所?” “对,她把狗送到真爱堡之后,又回来找那条小狗崽,说是已经死了,她当时给我打电话时哭得挺凶的,我就说,反正狗狗已经办了住院,你就到我家来休息休息吧,她说她昨夜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王雨萱那晚在白烬野的冰箱里投毒,当然一整晚都睡不好。 “结果她来我家的时候,用我手机刷短视频,就发现了我是cp粉这件事,我们俩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说话真的太难听了,我这个人,我不是很爱跟人撕,我就没怎么还嘴。没想到她越说越激动,还说要把我挪用公款的事捅出去。” “我当时想赶她走,但是看她状态实在不好,我当时不知道她这人有抑郁症啊,她一直服药的事也从来没说过。我就想着不能让她走,让她走了她非把我的事曝光不可。我当时想,过了今天,我的理财就能取出来了,我的计划是先把公益的钱给填补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毕竟前几次也没人在意流水的事。如果我还没补钱,她就把事情曝光出去,到时候我再去补,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我在我的十万粉丝面前将会名誉扫地。” “我安抚了她一会,就去厨房做了两个菜,她就躺在屋子里生闷气。我就是那个时候动了歪心思。我想往酒里下了点安眠药,哄她一边追剧一边喝,让她睡个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我的钱就补上了。” “谁知道,菜做好了,她却说她不能喝酒,说是吃药呢,我问她吃什么药,她也不肯说,我就以为还跟我别扭呢!” “吃过饭后,她就睡着了,她一直都是很疲惫的样子,嗜睡。我就想起来上次我师姐给我的催眠药。” 季凛问:“你师姐,是真爱堡诊所的兽医吗?” “对,上次我家狗子也是在她那里做的绝育手术,狗狗术后疼得睡不着,师姐就给我拿了几管叫什么水合什么的药,说是能催眠麻醉。” 季凛说:“水合氯醛?” “对,就是水合氯醛,我师姐还教我怎么打麻药不会疼,先把药挤出一点在针头上,这样针头和麻药一同进入皮肤,就感受不到针扎的疼痛了,反正她有自己的特殊手法,我跟着学会了,给我家狗子扎的时候它确实没有反抗。” 季凛:“于是你就想到给王雨萱注射?” 程娇娇说:“我当时不知道我脑子里怎么想的,就想着如果她真给我曝光,我就完了。我活了二十多年,默默无闻,从没人注意过我,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是拥有十万粉丝的大v,在饭圈里能一呼百应。” 说起在粉圈的这一身份,程娇娇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那个账号id是她燃烧了青春和金钱打下的战利品,那是她不起眼的生命中最伟大的事业,只有披上这身马甲,她才会被人高看一眼,才能得到自信,在那个世界里,她是王者,是元老,是扶持她爱豆事业的名将功臣,谁也不能毁掉它,她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它! 程娇娇眼里的光窜上顶峰,很快,眼里的光化为灰烬,永远消失在寂黑之中,她的肩膀垮下来,疲倦地掐住额头,手指恨不得要抠进自己的太阳穴。 “我没想到她会死!我只想让她睡个昏天黑地……” 季凛问:“你注射的时候,她反抗了吗?” “没有,她睡得很沉。” 季凛问:“你是怎么发现她死了的,又是怎么抛尸的,说清楚。” 程娇娇叹息片刻,说:“我不停地偷偷开门看她,她一动不动,我以为药物起了作用。第二天早上我再过去看,她还在睡。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把账户上的钱补上了,又去看她,她还是在睡,我就觉得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过去一看,她都硬了。” “我把她的手机关机,和她的电脑一起藏了起来,我家就住在一楼,我的车就停在楼下,我壮着胆子把她背上了车,往郊区开,寻找偏僻的地方想把她放下,路过电子厂那栋鬼楼的时候,我就想,应该没人来这种鬼地方,就把她扔那儿了。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她还穿着那件印着希望小学的活动衫,那个活动是我办的,我怕暴露自己,就把她的上衣脱了。我把车子往市区开的时候,忍不住哭了,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就完了。我一想到她赤身裸体的躺在那里的画面,就觉得特别难过。” “路过服装店的时候,我下车买了一件差不多样子的黑色t恤,又返回去给她换上了。我真的没想过……要害死她。” 019 张局长坐在椅子上,闭目冥想。 “这个案子,办的不错。” 季凛站在对面,静静等待着什么。 良久,张局长忽然睁开眼,目光中散射出几分锋利。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材料,递给季凛。 季凛拿起来一看,“信诚旺达”四个字里,那个“达”字被张局给圈了起来。 张局长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好打一场拉锯战的准备。” 季凛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画的圈,有些出神,讷讷地答: “是……” 季凛从局长办公室一出来,队员们围了上来。 “季队,是不是可以放假了?” “老张有没有夸咱们?” 季凛回答:“老张说,王雨萱那个案子,我们干得不错。” 厉落激动的说:“老张有没有夸我?” 季凛瞥了她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嗯,夸你瞎猫碰上死耗子。” 厉落摊摊手,朝张局长办公室里做了个鬼脸。 季凛搓搓下巴,说:“别高兴太早,这个私生饭的死因查明了,但这是个案中案,那个叫朝露的助理的死还没彻彻底底的弄清楚呢!现在私生饭死了,原因成了谜。” 厉落说:“对啊,那个私生饭为什么要杀白烬野的助理呢?又或者,私生饭可能没想要杀助理,她的目标是白烬野,毕竟她是给白烬野的饮料下了药,助理误喝了,但是私生饭又为什么要杀白烬野呢?” 菜菜说:“程娇娇刚刚交代,王雨萱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去想办法找找她的日记,这部分就我来负责。” 季凛拍了拍菜菜的肩膀,表情放松地对大伙说:“老张说了,让咱们赶紧回家,洗个澡,放个假,该找对象找找对象。要是都找不着对象,就内部发展发展。” 季凛瞥一眼厉落,奚落道:“尤其个别女同志,别成天拎着破壁虎转来转去,女同志就该有女同志的样子。” “六六是六角蝾螈!不是壁虎!” 厉落提起鱼缸,拿上车钥匙,问:“老李,你回你前妻家还是回你妈家,我捎你。” 老李说:“你带菜菜吧,我回我妈家,一会老王要去前女友那里求复合,顺路就带我了。” 菜菜手舞足蹈地嘚瑟起来:“我不用了,我一会要去相亲!” 季凛说:“这回你别说你是干刑警的,你就说你是搞金融的,等处出感情来再摊牌。” 老李说:“那不是欺诈的渣男行为嘛!季队你怎么能教坏小孩呢?” 厉落说:“就说他活该找不着对象。” 季凛拿着保温杯,吹动水面上飘动的枸杞,怅然伤感地说:“我不恋爱,是因为我不想把情绪掌控在别人手中,我也并不觉得真的会有人爱我很久。” “呕!” “呕!” “呕” 办公室里出现集体食物中毒现象。 季凛微微一笑,摇头,一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出的高深莫测。 众人正欲散场,小张突然冲进来,大叫一声: “季队!” 季凛保温杯里的水倒一脖子! “你能不能别总咋咋呼呼的!差点给我送走!” 小张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是,季队。” 季凛:“怎么了?” 小张:“机场路的农田里发现一具女尸!” 所有人面面相觑,季凛面色严肃地站了起来。 菜菜把双肩包狠狠甩在桌子上,暴走大吼! “这对象老子不找了!让单位给分配吧!” 两个男人模拟强.奸 020 云开从法医室里走出来,上了楼,敲了敲季凛办公室的门。 一开门,迎来的是季凛和厉落的焦虑目光。 云开很少主动上楼汇报尸检结果,一般都是助手来送。 他把笔插进白大褂的口袋,坐在季凛的办公桌对面,声音还带着停尸间的温度,说: “死者是20岁左右的女性,颈前区皮肤损伤轻,内部窒息征象较重,环状软骨两侧破裂,舌骨左侧关节较右侧关节松弛,初步判断致死原因是扼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但进一步确定还要等我开颅再看。” 季凛问:“扼颈,用大拇指压断舌骨,这么直接的杀人手段,凶手应该是男性,而且体型健壮。” 云开:“尸体头发上附着一小块胶带残片,眼球萎缩,双眼成黑洞状,舌头被割去,尸体大腿根部发现精斑,手指的拇指球处和小腿腿肚处有捆绑痕迹,处女膜没有破裂,阴道没有检验出伤痕,尸体面部腐烂严重,尸体背部有垂直的草渍痕迹。” 厉落:“背部有垂直的草渍痕迹,是不是证明尸体被人拖动过?” 云开:“嗯。” 厉落:“所以,农田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另外,”云开拧起眉头:“尸体的外阴处有少量可疑粉末,目前还鉴定不出来是什么。” 季凛:“舌头是活着时候割的还是死后割的?” 云开:“没有明显生活反应,是死后割的。我在解剖时发现,尸体的肌肤保存完好,但内脏腐化比肌肤严重,这是不符合腐化顺序的,而且尸体肌肤呈现米色。” 云开把一张照片打开,笔记本电脑转向厉落,厉落赶紧闭上眼。 她那表情仿佛在说:只要我眼睛闭得快,尸体就看不到我! 季凛:“正常皮肤保护着内脏,不是应该皮肤先烂吗?” 云开把笔记本转回自己的方向:“对,而且尸体的双眼眼球萎缩,几乎看不见。这是因为,细胞在冷冻过程中,会有自由水形成冰晶结构,冰晶会损伤细胞内细胞器,造成细胞膜破损,而眼球里大部分都是水,尸体一旦解冻,眼球会萎缩。” “所以我怀疑,尸体可能长期处于低温状态,后来从低温环境移出,被人弃置在高速公路旁的农田里,尸体解冻后看似新鲜,实则已经冷冻多时。这具尸体有可能遇害一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 季凛:“死亡时间无法推断,这就麻烦了。但我有一点疑惑,就是尸体被发现时,裤子和内裤都被褪到了膝盖以下,而被害人的小腿被绑着,以这样的体位,真的能达到强,奸的目的吗?” 季凛说这话时看着厉落,厉落一愣,尴尬地眨了眨眼。 “这你别问我呀!我又没这方面经验……” 季凛又转头看云开。 云开飞快地瞄一眼厉落,轻咳一声:“我也没结婚。” 季凛:“你们不会想象吗?” 云开和厉落异口同声:“想象不出来!” 季凛找了根绳子,把厉落的小腿绑上,手也反绑上,让厉落躺在地上,假意抓住她的腿要强,奸她,厉落倒很大方,手蹬脚刨地配合着他表演,两人说说笑笑,场面搞得十分热闹。 但演绎进行一半,被一旁观看的云开打断了。 “我来吧。”云开说着,上前蹲下,解开了厉落手上的绳子。 季凛和厉落俱是一愣,停下了动作。 云开已经躺在地上了,拿着绳子朝季凛说: “来啊。” 季凛的身子抖了抖,看了厉落一眼,犹犹豫豫地接过了绳子。 季凛握着云开被绑上的小腿,在他的正上方压下去,云开模仿受害人挣扎,季凛的“紧要部位”根本无法接近云开的“紧要部位”。 云开又跪下来,季凛从后面压他,但由于云开挣扎,腿又被绑合在一起,根本也无法靠近。 又换了个体位,还是因为腿脚被捆绑,处于合拢姿态,加上云开挣扎,根本无法达到强奸目的。 厉落简直没眼看,这都是什么世道啊,俩男的去演绎这样的动作,反倒是比男女演绎更让人尴尬……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云开拧了拧脚,绳子竟然轻易就解开了,他站起来时,手上的绳子也给他扭开了,他整了整头发,掸掸身上的土,还是一身的雅正,一尘不染。 季凛累得狗喘气,顺脸淌汗,两只袖子都撸了上去,掐着腰瞪着云开。 他胸口处还有一枚43号鞋印子。 厉落嫌弃地看着季凛:“你看你,你闹着玩不带急眼的啊!” 季凛瞪她一眼,烦躁地说:“这么绑着受害人,根本没法强·奸!” 厉落:“而且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凶手头发上发现的那一小点胶带残片。” 季凛:“胶带残片应该是凶手用胶带封住了受害人的嘴,后来为了防止胶带上留有指纹,所以将胶带撕下,但有一小块断裂的胶带粘在受害人头发上了,他没有发现。” 厉落:“这个操作恰恰说明,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试问一个这样聪明的凶手,又怎么会留下那么多精斑在尸体身上呢?” 云开摸了摸自己的手:“尸体手上捆绑的绳子,在手上的拇指球部位,尸体脚上捆绑的绳子,在小腿部位。” 拇指球是指手掌上,拇指下面到手腕中部的三角形肌肉组织。 在拇指和其他四指用力捏、握物体时,这个肌群隆起很高。 “一般凶手在捆绑一个活人的时候,为防止挣脱,会选择手腕最细的位置和脚腕最细的位置,而这具尸体上的两处捆绑位置,都不是身体最细的位置,被绑者很容易挣脱。更可疑的是吗,捆绑处没有出现约束伤。” 云开在简单的问题处,会刻意停留,然后望向厉落,等待她说。 厉落恍然大悟:“所以凶手是在被害人死亡后,将绳子绑上去的,这不是多此一举?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凶手绑人、留下精液是故意行为,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云开点点头。 季凛:“那就听听精液的dna怎么说吧!不管怎么样,有精斑,就案子就好查多了。但是什么原因导致凶手突然弃尸了呢?” 云开看向厉落。 季凛也看向厉落。 厉落暗喜:一定是我上次的精彩分析,打动了这两位困惑的老哥哥,看来我在警队的地位举足轻重啊! 果然,季凛说: “厉落落,说出你的看法。” 唉!天生神探,藏也藏不住他,不装了,我摊牌了! 厉落搓着下巴,神秘又严肃:“如果我是凶手,我有两种方法冻尸,一个是放进冰柜,另一个是我有冷库。先说第一种。” 季凛和云开都把脑袋凑过来,厉落被他俩森森的眼神吓得哆嗦,戳了戳季凛胳膊: “你、你放个音乐,柯南说话都有音乐,你就给我放一首周杰伦的《稻香》。” 季凛不耐烦:“行了行了你快说吧!吓不死你!” 厉落头一低,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我是一个单身汉,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有个冰箱,放了一具尸体。但是我突然有了一个稳定的伴侣,伴侣要住在我家,为我洗衣做饭,在伴侣搬进来之前,我必须要把这具尸体扔掉。又或者我是一个单身汉,朋友不多,亲戚不常来往,我唯一的一个朋友,他新开了一个饭馆,需要一个冰柜,我为了讨好他,就把我的冰柜送他了,送之前我要抛尸。” 季凛:“第二个太扯了太扯了。” 云开:“呃……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厉落目光阴森,缓缓举起一卷胶带。 云开重新坐了下来,轻咳一声,整了整白大褂。 厉落把胶带当成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拍!起了说书先生的范儿: “第二种可能!我做小买卖,自己干活没有帮手,我家有个冷库,我放了一具尸体,前两天我的冷库租约到期,或者政。府要占地,我不得不抛尸。” 厉落越说越兴奋,闭上眼睛好一顿幻想:“我那冷库面积还不小,拆迁补偿能给几百万,我拿着这笔钱去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海岛,又买了一辆游艇,带着几个小姐姐,整天陪着我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厉落越说越离谱,淌了一嘴哈喇子,眼一睁,面前的俩人竟然都不在了。 “哎哎哎?怎么都跑了?” “下次别让我发言!一点也不尊重警队的新生代小骨干!” “哼!” 重口味的蝇蛆培养室 021 厉落再次见到云开,是在当晚的家庭聚会上。 起初也没有他俩什么事,是云开的父亲云照华找老厉喝酒,两个老战友酒过三巡,突然就提起了两个小的。 云开的姐姐云晴和厉落的哥哥厉风年纪相仿,当初两家人为了撮合云晴和厉风,夸张到去寺庙里求姻缘解八字,云晴追了厉风小半年,两个人才在一起,后来厉风当了刑警,一心扑在案子上,整天抓不着人影,这段感情最终以分手告终。 两位老战友把这一次的联姻归咎于工作差异,遗憾一阵后两人突然重振旗鼓,猛然想到: 大的配不上,这不还有两个小的吗? 虽然年龄上差了六岁,但他们郎才女貌,又在同一个单位,简直天作之合呀! 于是,在当事人还云里雾里的时候,云照华已经聊到了婚房事宜。 云照华说那套房子交通方便,带花园,带车库,给云开做婚房正合适。 老厉说厉落非要进刑警队,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不出仨月,准保让她哭鼻子干回内勤! 到时候工作时间稳定了,两个小的把婚一结,三年抱俩!哈哈哈哈! 两位老爹越喝越高兴,孙子的小名都给起好了,这就喊厉落和云开回来吃饭。 厉落因为女尸的事摸排走访了一天,正准备回家扒拉口饭,就接到老厉的电话说,让她到云开家去。 厉落哼哼唧唧地推脱说自己办案子太累,老厉在电话里好一顿嚷嚷,当着外人面她也不好驳父亲的面子,就硬着头皮调转了车头。 一到云开家,云开的姐姐云晴替她开的门,见面就是亲热寒暄,扑面而来都是菜香和酒气。 厉落脱了鞋,把车钥匙往鞋柜上一撂,就在两个老头的吵嚷声中坐上了酒桌。 “我就吃一口就走啊,还得办案子呢!”厉落也不见外,拿起筷子就夹菜。 云开也在桌上,就坐她旁边,估计也是被揪过来的,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端坐着,像被人绑架了一样。 云照华一见厉落就慈眉善目的笑,说:“我大侄女出息了!” 厉落呵呵笑着:“还行吧!社会主义接班人!” 云晴说:“落落,你这短发真好看,适合你啊!” 云晴鹅蛋脸,皮肤白得透亮,身材微胖,但却匀称,给人以一种健康、厚道的美好感觉,尤其一笑起来,能亲切到人心窝里,爱开玩笑,却从不冒犯人。 是个绝好的妻子,也该是绝好的嫂子,可惜她老哥和厉落都没有这个福气。 云晴这两年忙着生小孩,好久没见过厉落了,这次一见,眼前一亮。 厉落见她也是眼眶一热,亲切无比:“大姐,我从上警校就剪短发了,头发再没长过警衬领子。” 云晴看不够似的看着她:“那你嘴边那一圈小胡子呢?” 厉落突然翻脸,斜瞪着云晴,表情奶凶:“你想要啥颜色的麻袋?” 云晴连连摆手:“壮士,留我一条小命。” 二人搂脖玩闹一番,老厉接过话头,调笑道:“她妈给她弄得什么激光脱毛,毛早掉啦!但是秉性可一点没变,插上毛还是猴儿!” 厉落眼瞅着他爹拆他的台,鼻孔都气圆了! 云开喝着汽水,听着厉落的笑话,嘴边眼角也都跟着染了几分笑意。 云照华和老厉三两句就又上头了,开始讨论起给俩孩子新房装修的事,一边聊着一边瞄着厉落和云开。 厉落和云开明显都不走心,厉落翻阅照片和资料,一直在看上源市近几年来25岁以下失踪女性的照片,云开则把厉落啃剩下的鸡骨头划拉过来,在桌子上摆成人形骨架。 二老强组的这对cp,属实是在“硬磕”。 厉落翻着照片,一张张年轻美好的面孔被她印在脑海里,突然,她被一张照片下方的名字吸引了,再去看这张清秀的小脸,她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梅香?” 梅香的资料显示,梅香失踪的那年,正是厉风出事的那一年,厉风去世后,梅香也失踪了。 而这几年来,每年都是同一个人到派出所报失踪,坚持不懈地寻找梅香的下落,那个人就是颜昭。 厉落觉得莫名的心烦意乱,实在在饭桌上坐不住了,就想走,可老厉又不准,她就跟云开配合着演戏,从饭桌上溜了下去。 厉落:“哎呦!你家墙上这幅字不错呀!名家手笔吧?” 云开:“书房里还有,我带你转转。” 二老满意地看着两人,云照华笑呵呵地说: “这俩人真有共同爱好啊!爱看书!去吧去吧,云开好好照顾你妹妹。” 022 云开家是独栋别墅,房间很多,两个人往二楼走,云晴也凑热闹跟了上来。 厉落生怕云开真的把自己领进书房欣赏书法,就对云晴说:“大姐!书房就算了吧,你家有啥好玩的,带我瞧瞧还行。” 云晴想了想,眼睛一亮:“还真有一间屋子你准保感兴趣!” “诶!”云开拦了一下,似乎是知道云晴要带她去哪儿,急忙挡在了两人身前。 云晴推了弟弟一把:“你干嘛?” 厉落不解地望着云开。 云开严肃地板起脸,对云晴说:“你有你的地盘,不要乱闯别人的禁地。” 厉落第一次见云开说这样幼稚的话,你的地盘我的地盘的,原来他在家里也是一个任性的小弟弟呀? 云晴不悦地皱起眉,豪横惯了,推了弟弟一把:“你的地盘好玩!我们玩玩怎么了?走!厉落!” 厉落跟在云晴身后,云开侧身在楼梯上站着,她路过他的时候,礼貌地笑笑,缩着脖子跟上了云晴。 云晴把厉落领进一个房间,扑鼻而来一股腐臭的味道。 这间房里阴暗潮湿,摆满了玻璃箱子和塑料网罩,发酵的食物上附满苍蝇,腐肉上蠕动着蛆虫蝇卵,都罩在玻璃罩里,像个小型昆虫世界。 这是云开的蝇蛆培养室,用来研究湿度、温度、光照、腐烂情况对蝇蛆种类和发育速度的影响。 厉落一进来,身上就爬满了鸡皮疙瘩,一听云晴介绍,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云晴很骄傲,言语间有对弟弟的崇拜:“落落,你看,这些蛆虫的标本,酷不酷?” 厉落咽了口唾沫:“酷……真酷呀……这东西活的,咋、咋、咋带回来啊?” “去餐厅喝咖啡,用的那种塑料勺子,舀回来的!” 厉落抽了抽嘴角,脑子里蹭地冒出一个场景:云开正跟美女在甜品店约会,趁美女不注意,他悄悄地往风衣兜里揣了一个塑料小勺…… “哦哦哦,挺好挺好……那这种死的,是怎么弄死的呀?毕竟不能破坏蛆虫的完整性。” 站在他们身后的云开冷冷地开口了:“用沸水烫死,保存在乙醇里用作将来分析。” 厉落不停地点头,出于尊重,她始终没有做出用手挡鼻子这样的动作。 但云开还是看出来她微皱的眉心,于是对云晴说: “难闻,带她出去。” 厉落连忙摆摆手,违心地说: “不难闻不难闻,竟然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呢?” 云开走到一个玻璃罩前,戴上手套,抓进去一小把狗粮喂蝇蛆,说: “他们爱吃腐肉和发酵的东西,所以闻起来会有点甜。” 培养室也不大,几分钟就参观完了。 三人走出培养室,云晴看着厉落逃之夭夭的背影,欣慰地对弟弟说: “这下厉落落一定觉得你这个男的特靠谱特敬业,怎么样?你姐神助攻吧?” 云开眼角抽搐,冷眼点点头: “神,你真神了。” 看完了蛆卵,云晴又带着厉落和云开去房间看儿子。 站在水池边玩水枪的小宝宝是云开的亲外甥雨宝,已经三岁了,他完美地继承了云家的白皮肤和薄嘴唇,小不一点的就严肃正经,眼睛黑亮,看人像懂事了一样。 厉落喜欢小孩,拿手指去摸他的小下巴。 “好玩吧?”云晴问。 “好玩儿。”厉落冲雨宝做了个鬼脸,雨宝端起水枪朝厉落呲,厉落身手敏捷,向后一躲,后背撞上了云开的胸膛,一股陌生的香气传进她的鼻息。 云开扶了她一下,她站直了,他又把手缩了回去,插回了兜里。 云晴笑,一边拧开痱子粉给雨宝的腿上拍了点,雨宝是个胖孩子,小胳膊小腿都是一段一段的,肉肉褶比较多,一出汗就容易起疙瘩,必须经常保持干燥才行。 云晴一边伺候孩子一边说:“好玩你也生一个?” 云晴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云开。 厉落脸一红,回头去看云开,却看见云开紧紧地皱起了眉。 “我踩你脚了?”厉落问。 云开摇摇头,没回答,他走上前,拿起那盒痱子粉,打开,用食指抿了一些,放在手心察看。 “怎么了?”云晴也觉得反常。 云开忽然扣上痱子粉,握上厉落的手腕! 厉落低头看看她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愣住。 “回局里!” “啊?” IPO的门面 023 夜,弦月斜挂。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办公室,云开拿着材料一进门,厉落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 “你们之前觉得精斑很可疑,我就着重检查了女尸的生殖部位。”云开说:“后来发现外阴处有一些细腻的白色粉末。我一直检查不出来是什么,今天看见我姐用痱子粉,就拿回一盒作对比,果然,女尸外阴处的白色物质就是痱子粉。” “啊!”季凛张开嘴巴!瞬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厉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老季,成年人为啥还用痱子粉?” 云开也不说话,这就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了。 季凛却说:“死者很有可能是不正当行业女子,我们接下来就往夜店、ktv等娱乐场所去走访,看看有没有线索。” “为什么是从事不正当行业的呢?”厉落诧异地问。 季凛说:“从事这个行业的女人,由于接触人多的缘故,往往都有妇科病,某个部位总是有潮湿困扰,所以喜欢扑痱子粉,舒服干爽。” 云开的嘴巴微微张开,显然受到了惊吓,悄悄摸过水杯喝水,挡住了脸。 厉落有点尴尬,却故作镇定地缓缓鼓掌,摇头晃脑地赞叹: “学到了学到了,老季你果然经验丰富。” 季凛淡淡地说:“你哥教的。” 024 近日,sce娱乐正式向港交所递交上市申请,作为国内最大的艺人管理公司,sce凭借优秀的艺人和作品,以及互联网大厂的支持,在国内娱乐行业保持着强劲的势头。 会议室内正召开着一场紧急会议,ceo叶晞汶坐在主位,听下属汇报情况。 “王雨萱的家人又在网上发声了,通篇微博控诉着女儿几年来为追星荒废学业,为白烬野应援、买专辑、集资打榜,前前后后花费近68万,王雨萱为了追赶白烬野的行程,经常往返于机场、签售会、演唱会,还要买昂贵的相机拍图,导致大学也无法毕业。” “我们也做出了回击,王雨萱悄悄潜入白烬野家的监控视频也散了出去,后援会里有人爆光她的私生饭行为,也都已经在运作了,目前看来对白烬野的影响不大,只要控制好舆论导向,压住流量明星氪金、引导学生粉过度消费的舆论声音,就可以了。” 叶晞汶眯起细长的眼睛:“王雨萱的父母底细查了吗?” “查了,她父亲是粮食局的领导,母亲在学校工作。” 叶晞汶想了想,神色忽然放松下来,嘴角挂着一抹残酷的笑: “粮食局,国家公职人员,怎么搞到那么多钱给女儿追星?” 叶晞汶:“将舆论往王雨萱的父亲的贪腐问题引,家人顶不住,自然就收手了。” 公关:“对方家庭也在机关里混这么久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不得已,不会如此炒作,我分析他们是悲痛过度……” 叶晞汶冷笑:“他们悲痛?但我们也是躺枪的受害者呀?我们培养出来一个艺人付出多少心血?现在是同情他们的时候吗?” 散会后,白烬野新换的主经纪人凌丽留了下来,私下跟叶晞汶说:“汶姐,这么做,会不会太绝?” 叶晞汶眉峰一凛:“你要清楚,不是我们搞他们,是他们搞我们!白烬野这件事情如果不迅速解决,时间一长,舆论发酵,很容易在他身上烙下坏印象,路人缘和风评都会受到极大影响,sce正在冲击ipo,白烬野是我们的门面,如果他出事,上市计划受影响,我们一年来的心血就白费了!” 叶晞汶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辣:“想让一个人不能发声,就要扼住他的喉咙,如果他还要出声,就往死里搞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那……我们操作之前要不要跟阿烬商量一下?” 叶晞汶很不满意地看着这个新经纪人:“他现在哪儿呢?” “在休假,自从朝露去世后,他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我就想着先让他调整调整。” 叶晞汶大喝一声:“他休他的假!你打你的仗!雇你是吃屎的!” 凌丽被吓得瑟缩,连连答应:“是是……那我知道了。” 025 滑雪场的检票处,季凛和厉落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厉落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老季,你说滑雪场是不是个冻尸的好地方?” 季凛:“我看你这两天查案子查魔怔了。” 融乐滑雪场是省内最大的室内滑雪场所,尽管外面烈日炎炎,室内的积雪却有半米厚, 今天是周末,滑雪的人不少。 拖牵索道缓缓上行,熙熙攘攘的滑雪者飞一般穿梭在雪地上,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场馆内雪雾飞扬,充斥着惊险刺激的尖叫。 颜昭透过面罩向下看,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笨重的滑雪板,身下是陡峭的雪坡,看着就惊心动魄。 这是她第一次滑雪,难得她的高中同学顾一柠有空,生拉硬拽地把她弄来滑雪场,自从高中毕业后,顾一柠就闯进了娱乐圈做艺人助理,整天忙得像陀螺,二人虽彼此然想念,但都因为各自忙碌难以碰面。 顾一柠比高中时候胖了,用她的话讲就是过劳肥,每天帮她的糊咖艺人搬箱子拖行李打雨伞,常常受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靠零食解压,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喂肥了。 顾一柠把自己喂肥之后,在这一行反而好混了。艺人都不喜欢比自己好看的助理。 就因为顾一柠瘦的时候蛮漂亮的,还因此被排挤过,后来她把自己喂得膘肥体壮有力气,周围人的态度竟然宽容多了。 顾一柠见到颜昭时高兴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话匣子收不住,好像把这一年的掏心窝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颜昭你先别紧张,今天我一定把滑雪给你教会了,你先看我啊,我先给你走一个!” 顾一柠说完,就像风一样滑了下去,颜昭哪有心思看她,她恐高,直往角落里躲,生怕碰见哪个不长眼的把自己给撞下去。 直到顾一柠上下来回炫技了两圈,颜昭都没敢挪窝。 顾一柠无情地嘲笑她:“颜昭你篮球打的那么好,滑雪你不敢?放心吧,到了最下面自然就停下来了,不怕不怕!” 颜昭:“你千万别碰我脚,我让自己慢慢滑!” 顾一柠认认真真地给她示范了动作,讲述技巧,颜昭学东西很快,听起来蛮简单的。 可是实际操作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滑雪杖载着她的身躯从高出冲下来的时候,颜昭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风声呼啸,急速失控的不安全感令她四面楚歌。 勉强滑过最平坦的斜坡后,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晃动了几下,两条腿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掰开合上,掰开又合上,完全不受控制,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颜昭心惊肉跳,不自觉地尖叫起来,自己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刺痛了自己的耳膜。 巨大的恐惧将她包围,不远处即是终点,颜昭拼命叫,做好了人仰马翻的准备。 忽然间,从高处俯冲下一抹蓝色身影,身形矫捷,滑姿优美,径直朝颜昭的身影冲去! 腾飞跳跃,飞旋之中激起身后雪雾飞扬! 须臾光景,他便追上了颜昭,脚下一转,一个大迂回!旋风一样绕到了颜昭面前,两根滑雪板强势地顶在颜昭的滑雪板上,逼停了她的滑落! 两道目光隔着透明的面罩堪堪相对,男生的呼吸粗重,水雾渐渐弥漫在面罩上,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 颜昭惊魂未定,来不及看清来人,那人就一个回旋转身,飞一样从她眼前掠过,瘦高的身影忽地飘左,忽地飘右,穿梭进人群中,不见了。 026 滑雪场的餐饮区,人们三五成群地享用着美餐,周末游客泛滥。 季凛带着厉落穿过人群上了三楼,三楼是给滑雪场vip准备的贵宾餐厅,收费堪称奢侈级别,通常要有内部发放的卡才能进来。 餐厅角落的落地窗旁,坐着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巨大的餐桌与他孑然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他的餐盘里只有几根芦笋和几片苦瓜,正细细咀嚼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盯着桌上毫不相干的摆件看。 “白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的假期。” 白烬野认得季凛,立刻起身,请二人入座。 季凛和厉落在白烬野面前坐下,白烬野想叫服务员添碗筷,厉落连忙摆手说: “我们有纪律。” 白烬野真诚地说:“二位辛苦了。” 他的这副良好公民的姿态,和平时采访时跟记者插科打诨的样子截然相反。 厉落早前刷到过他的采访,他的访谈都被剪辑成搞笑视频集锦,有的还做成了表情包出圈,记得有一段是这样的—— 采访者:如果你能进到自己粉丝群,想跟粉丝说什么? 白烬野:好好学习,爱自己,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采访者:在机场里见过很漂亮的女粉丝吗? 白烬野:我近视,看不清。 采访者:喜欢年上还是年下? 白烬野:黏中间。 采访者:呃……过年回家有被父母催婚吗? 白烬野:我还小。 采访者:亲戚会催你吗? 白烬野:亲戚催婚还不能入刑吗? …… 厉落心想,看来他高冷的人设也只是营业的一种手段而已,私下还是很有礼貌的。 季凛把一张罩着证物袋的照片推给他,正是在王雨萱家发现的那张偷拍的颜昭的侧影。 季凛:“这个人你认识吗?” 白烬野微微眯起眼:“这是谁拍的?” 季凛:“王雨萱,哦,也就是你的私生饭。我们在她家发现了这张照片。” 白烬野的目光短促闪烁,默了默,说: “我和她仅仅是同校而已。厉落警官不是也和她一个班的?我们都是校友。” “啊,对,是,我们见过。”厉落有点汗颜,毕竟他和白烬野在学校里的唯一一次碰面,有点狼狈。 季凛若有所思:“王雨萱跟踪你半年有余,还在你家楼下租了房子,她频繁出入你家,难道你都没有察觉吗?” 白烬野摇摇头:“没有。” 厉落问:“床上有其他人的味道,你没闻出来?” “我不在床上睡觉。”白烬野答。 “啊?不在床上睡在哪里睡?” 这就算隐私了,白烬野没必要回答,他避开这个问题,说:“我也很后怕。我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季凛:“你跟颜昭在这半年里,有没有过亲密的行为?” 白烬野忽然笑了,摇摇头,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可能……” 七年前的悬案 季凛细细观察他的反应,有些狐疑,俊男靓女,正当年,怎么就没可能? 季凛:“那有没有过一些接触,足以被王雨萱误会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仔细回忆回忆?” 白烬野正欲说话,他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叶晞汶,白烬野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接电话便往餐厅外面走。厉落和季凛只好坐在原处等。 白烬野举着电话,从餐桌走到门口,一拉玻璃门,猝不及防,正撞上了推门往里进的颜昭。 二人的身子撞在一起,各退一步站定,四目相对。 颜昭也是一怔,这一对视,画面定格,白烬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很复杂。 仿佛有浮光掠影,拖拽出遥远的光阴。 027 七年前 穿着高中校服的颜昭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一抬头,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高个子男生站在大厅的公告栏前。 此时已到第一节上课的时间,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教学楼的走廊里非常安静,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白烬野听见开门声,回头朝她望,只见一个女孩干净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神情,仿佛将他认了出来。 作为小明星,白烬野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这女孩看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古怪。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她的两条眉毛中间挤出一道深深的竖纹,她的嘴起先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又因为惊慌而开开合合地颤抖,最后她像是忍着哪里的剧痛一样死死抿起唇,好似要把那两片薄薄的、带颜色的肉给吞下去一样,这强烈的反应着实把白烬野给吓了一跳。 最后是他感觉有点承受不住她的古怪,索性将头转回来,视线落回公告栏的一刹那,他竟然惊讶地发现,那女孩的照片就挂在校园宣传栏里—— 颜昭同学,被评为校级三好学生。 颜昭……是她? 白烬野浑身震颤,双手攥紧了书包带。 颜昭敲了敲教室的门,课讲得正起劲的老师刚要发作,一看是她,就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坐到自己座位上去。 几双炙热的眼睛盯着颜昭,直到她坐下,老师回头去黑班写字,下面响起小声对话。 顾一柠:“颜昭,烧麦烧麦,快快我饿晕了。” 颜昭将早餐一一分给前后桌,厉落把一本侦探小说藏在课本里,正读得津津有味。 颜昭一声不吭,坐在位子上发呆,她的眼神直勾勾,嘴唇发白,没人发现她的心事重重。 讲台上,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耳边寂静无声,让颜昭仿佛突然坠入了深海。 闭上眼,黑暗中浮现出白烬野苍白的脸,他闭着眼,脆弱、凄美、病恹恹。 她握紧拳头,一把攥住课椅的两端,如同急速下坠时猛然抓住了绳索! 无数的汽车鸣笛声如蜂鸣、如惊雷、如海啸般在耳边响起,拥堵的车流亮起盏盏红灯,像一片令人心惊的火海,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烧上了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她剧烈地奔跑着,逆风飞驰,随风化为点点灰烬。 幻境里突然地震山摇,梧升大桥剧烈地摇晃起来,江水卷起高得吓人的浪,太阳被乌云挟持。 “喂……喂!”有人在叫她。 颜昭猛地睁开眼,一瞬间,天光大亮,岁月安稳。 她一抹鼻尖上的冷汗:“怎么了?” 是厉落用胳膊肘戳了她,冷冰冰地说: “喂,这阵子路边摊不要买了啊!” 颜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掩饰住癔症后的慌乱,问: “怎么了?” “让你不要买就不要买。” 顾一柠扭头问:“怎么了嘛?” 厉落小声说:“我哥刚给我发微信,说路边摊吃死人了!” 028 市区某居民楼外,拉起了警戒线,小区外围满了人,一个卖烧麦的大婶正在接受警方问话。 这栋居民楼302室,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仰卧在地上,相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厉风背对着尸体,正拿起门口的两瓶鲜奶放在眼前观察。 警车呼啸而至,白发苍苍的主检法医崔师明推门下车,云开拎着勘察箱紧跟其后,师徒二人迅速进了现场,二话不说,开箱验尸。 两具尸体相隔不太远,呕吐物摊了一地,云开定睛一看,腐烂的尸体的口鼻处涌动着密密麻麻的蛆,成团的苍蝇哄然飞开,云开刚一蹲下,头靠近地面的一刹那,尸臭味掺杂着死者的呕吐味直冲入鼻,他唾液一酸,胃液上涌,立刻冲出门难受地闭起眼睛。 厉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盒糖果含片: “慢慢来。” 云开还是很快就恢复好了状态,接过含片一看,皱皱眉: “草莓味,你这么娘啊?” 厉风怼了他一拳:“知道你来,特意买的。” 云开含着糖,摆摆手,走向现场: “我没事。” 厉风的声音温暖厚重: “听你爸的话,收收心,摩托车有什么好玩,我最羡慕人做法医。” 云开的声音疏离清冷:“你羡慕你来。” 厉风又重重拍拍他的肩:“我看好你!” 二人打过招呼,开始工作。 云开重新在尸体处蹲下,用镊子拿出一块蛆,又翻了翻尸体上的虫卵,取出勘察箱里的钢尺,测量蛆虫的长度。 测量蛆宝宝的身高,真也就云开这样有耐心的人干得了,蛆宝宝就像熊孩子,时时刻刻都在蠕动,你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它。 厉风蹲在崔师明身边说:“男性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停留在一周前,女性死者手机的最近一次的上网记录是在三天前。” 崔师明看了看云开,云开将镊子上的虫卵举到面前,正仔细察看着,崔师明问: “云开,对于死亡时间,你有什么看法?” 云开回答:“死亡时间应该是两天内,最多两天。” 崔师明笑了笑:“哦?说说看。” “尸体上的苍蝇是丽蝇,即使在5000米之外,他们也能感知到尸体,比其他虫子率先到达现场。基本在人死后的几分钟就会抵达,并且立刻产卵。丽蝇产卵要经过24小时,卵孵化为蛆,第二天的蛆长为3到4毫米,第三天蛆的长度为5到7毫米,以此类推,到第六天或第七天,蛆长达13到14毫米后,蛆化为蛹。这里的蛆太短,最多3到4毫米,所以说,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厉风惊讶,对崔师明说: “行啊,崔老,您后继有人了!” 崔老笑呵呵地点头,一派骄傲的样子。 季凛走上来前来汇报:“厉队,查出来了,男性死者叫王元,女性死者叫钱秀芬,二人是夫妻关系,王家村人,后因拆迁搬到这栋回迁楼里,两人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三天前送去了乡下奶奶家。王元有案底,早些年因为开游戏厅涉赌被抓过。” 云开走进阳台,又发现一条死狗,他看了看狗嘴附近没吃完的烧麦,又走回客厅。 体表初检又进行了一个小时。 云开一边做记录一边说:“两人死因是一样的,都是死于中毒,尸斑均呈紫红色,两侧瞳孔均等大等圆,男尸牙齿脱落,女尸舌尖咬伤,两具尸体的前额部、鼻背部、肘部、膝前和胫前等突出部位可见程度不等的表皮剥脱及皮下出血,二人颈前、胸前皮肤表浅的抓伤痕为生前自抓伤。死者双上肢均有痉挛,口鼻腔均有淡红色血性泡沫样物质。” 云开补了一句:“初步怀疑是毒鼠强中毒。” 还没检测,就下了定论,厉风有点怀疑: “你确定?” 云开摇摇头: “猜的。” 季凛疑惑地皱起眉,这小法医以前没见过,空降来的? 有点狂啊! 厉风说:“‘毒鼠强’是国家禁用剧毒急性杀鼠药剂,又名三步倒、闻到死、气死猫,毒性极强,极易造成人畜伤亡,虽然我国早已明令禁止生产销售使用这种杀鼠剂,但某些乡村集市的地摊上还是能够轻易买到,因为获取容易,毒鼠强投毒占所有投毒案件的95%以上,云开猜毒鼠强,应该是因为它的概率最高。” 云开:“死前痉挛抽搐,像毒鼠强中毒。” 崔师明在一旁边验尸边听着,满意地点头。 季凛了然:“也对,这破楼里住着的人,搞不来太高级的毒药。哦对了,我刚才在楼下看见有一个卖烧麦的小吃车,到现场后我又看见死掉的狗嘴边有烧麦,我就让人控制了楼下卖烧麦的摊主。” 厉风点点头:“做的不错。” 季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压抑住得意的嘴角,说:“我觉得很奇怪,如果真的是摊贩的烧麦有毒,那么已经投毒两天了,摊贩为什么不逃跑还在楼下卖?” 厉风:“不管怎么样,先把可疑的人控制住。” 厉风说完,把现场警员全部叫过来,临时开了个小会: “投毒杀人,一直以来就是最难诉、最难判的一类案件,作案隐蔽性高,行为人在作案前有充分的预谋准备,大多数行为人都具有反侦察能力,所以要求我们在侦查现场的时候,一定要全面、细致地收集和固定证据,防止日后凶手翻供。这次如果真的是摊贩投毒,那么问题就严重了,可能会造成群体中毒事件,所以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是!厉队” “是!厉队!” “是!厉队!” …… 颜昭和梅香 029 一下课,就有女同学兴奋起来:“你们听说了吗?xfox组合的新成员白烬野来我们学校报到了!” 追星的都围上来:“xfox啊!那辛渡呢?他也来吗?” 辛渡是这个组合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孩子,五官精致,俊美异常,是人气担当。 顾一柠:“没看见辛渡啊,但听说也在我们学校,以后我们就是明星的的学姐了!” 名义上是跟明星一个学校,但因为是偶像团体组合,很少来学校上课,只有临考的时候经纪人才会给几个少年偶像安排在办公室上课,有老师单独辅导,所以学生们基本见不到这几个少年偶像。 虽然xfox只是个临时组成的限定团,影响力还没那么大,但毕竟是偶像,也够八中的学生兴奋了。 每到下课,同学们手机里传阅的都是各种偷拍到的视频,拍到最多的是辛渡,而人气最低的白烬野,扔在素人堆里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帅哥了,在这所学校里也有不少粉。 白烬野总爱一个人带着蓝牙耳机,在校园的西南角的一棵树下练舞。 高三一班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树,一到下课,女生们把窗台快挤爆了,争先恐后地看白烬野。 每每这时,教室里只有颜昭不为所动,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唇,笔尖沙沙,力透纸背。 天空湛蓝,阳光和暖,第八中学的小卖部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个手持烤肠的少年在人海里开出一条路,惬意的走了出来,他无视人群,人群也无视他,他走后,人群迅速闭拢,朝内狂呼着偶像“辛渡”的名字。 少年举着烤肠远离了人群,寻一处僻静无人处,靠在树下,吃起肠来。 烤肠吃完,手机播放一首demo,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唱练习。 他边唱边跳,身子一转,就看见不远处的栅栏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位置是学校的西南角,很偏僻的位置,通常学生们偷偷在校外订餐,外卖就从那个栅栏里递东西。 此时是午休的最后十分钟,送餐的早走了,西南角很冷清。 颜昭站在栅栏内,正用手语和栅栏外的一个女生交流,那女生个子小小,皮肤白净,穿得像个乡下妹,正一脸崇拜地望着颜昭,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亲密无间。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微风浮动颜昭垂下的长发,一缕斑驳耀眼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恰好在对那女孩笑,眼睛弯弯,笑容灿烂。 白烬野看得有点呆,以至于自己也被颜昭的笑容所感染,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她竟然还会手语。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颜昭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白烬野愣了愣,不知该打招呼还是躲起来,有点尴尬,最后决定大大方方地朝她挥了挥手。 谁知道…… “梅香,我们走。”颜昭拉了拉梅香的手,示意她远离这个地方。 白烬野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颜昭和那个女孩往东边的栅栏处走,留给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嫌恶,好像被他盯着看,成了一种刑罚。 白烬野把外放的音乐关闭,连上蓝牙耳机,心想肯定是自己吵到了人家。 030 校园东边的栅栏处,颜昭和梅香隔着栅栏坐了下来。 梅香从没见过颜昭生气,有些不安,急切地打起手语,口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梅香:你怎么了? 颜昭用手语回应她:没什么,碰见了我不喜欢的人而已。 梅香:那个人他欺负你了吗? 颜昭摇摇头。 梅香伸出两个拇指,一个代表颜昭,一个代表梅香,两个拇指对在一起,就像两个女孩子依偎着。 梅香:颜昭和梅香,没有秘密。 颜昭咬咬嘴唇,望着梅香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沙漠里的一泓清泉。 他们从七岁就认识,一起在电子厂的院子里跳皮筋,一起下河摸鱼,一起看动画片。 梅香是个聋人,小时候,颜昭和她一起看电视时总是把声音开到最大,梅香会把耳朵贴着电视机喇叭,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颜昭就问她,梅香,你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梅香点点头。 颜昭把这件事告诉了厂长,厂长说梅香的耳朵可能没有完全坏,需要一个人工耳蜗。 但是人工耳蜗真的好贵,长大了,赚了大钱,才能买得到。 于是,给梅香买个人工耳蜗成了颜昭的奋斗目标。 梅香念的是聋哑学校,虽然也是高中,但聋哑孩子的高中水平和健全人的初中差不多。 梅香很单纯,也很爱笑,知道疼人。 梅香一有空就来颜昭的学校找她,隔着栅栏看颜昭上课间操,隔着栅栏给她送零食,隔着栅栏跟她打手语谈心。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颜昭眼神复杂地望着梅香,考虑再三,开始打手语,对梅香讲出了自己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一个秘密。 她的手比划了很久,梅香认真的听着,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五官因为惊讶而慢慢放大,再后来,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交心一样,她的目光渐渐融入她的目光之中。 最后,梅香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她拍了拍颜昭的肩膀,鼓励她。 操场上的风轻柔地吹来,梅香打开一盒凉皮递过栅栏,颜昭摆摆手,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颜昭:梅香,以后不要买路边摊了,不干净。 梅香低下头,默了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从破旧的布包里拿出一张贴纸。 那贴纸是小学生玩的那种泡泡贴,各种幼稚的图形,花花绿绿,色彩鲜艳。 尽管已经十七岁,但梅香对外界的感知力差,智力和见识还是比健全人更加的幼稚、单纯。 颜昭不想贴,但梅香执拗地拿起颜昭的手,颜昭笑了,由着她。 梅香给颜昭的指甲上贴满了五角星,颜昭也拿起贴纸给她贴了满手,又把剩下的贴纸贴到梅香的手机上。 梅香开心地转着自己花花绿绿的手,觉得漂亮,伸出一个大拇指,朝颜昭弯曲了两下,这是“谢谢”的意思。 颜昭说:梅香,以后你说谢谢,可以这样,看我—— 说着,颜昭双手举过头顶,在头上围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对梅香说:“爱你呦!” 梅香问:这是你们健全人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颜昭说:“对呀,你也可以像健全人一样表达自己,还可以比心,像这样——” 她说着,又做了一个比心的动作。 梅香笑眼弯弯,也对颜昭比了一个爱心,恰好这时,梅香的身边路过一个正往校园里走的学生,梅香一高兴,就对这学生也比了个心,学生也笑着朝她回了一个比心的动作,梅香惊喜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开心地直转圈。 031 后半夜的马路比白天清净,路边专有几位后半夜出摊烧烤的小贩,不用跟城管扯皮,不用跟人抢摊位,喂的都是蹦完迪的小夜猫子们,虽赚得不多,但图个清净。 穿着背心裤衩人字拖的厉落从小区里出来,大老远就瞅准了路边小摊旁坐着的四个男的,坐中间的是她哥,两边正撸串的分别季凛和云开还有小张。 “厉风,你不让我吃路边摊,自己大晚上吃独食,你真行啊!是爸妈催婚不够狠了,还是你在家里地位稳了?” 厉落用胳膊钳着她老哥的脖子,伸长脖子,顺势咬了一口厉风手里的烤面筋。 厉风笑着摸摸她的小细胳膊,也不挣扎,问:“做作业做完了吗?” “小孩才写作业,成年人都用抄的。”厉落干脆把烤面筋抢过来吃,大咧咧地叉腰站着,风卷残云地吃起来。 季凛惊讶地看向她的嘴,夸张地问厉风:“你家妹妹这胡子怎么又重了?” 厉落的模样可以算的上是浓眉大眼,苦于自小嘴边就有一圈绒毛,说是胡子吧,也没错,就是比男生的胡子浅,加上她发丝硬,却偏爱在耳边扎两个辫,这辫扎起来像两根小刷子,支楞在脑袋两侧,看起来像怪物史莱克。 那时的厉落还没“开化”,不怎么在意形象问题,就任由自己野蛮生长,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谐星。 厉风居然也跟着季凛一起消遣自己的亲妹:“我看以后被催婚的可不是我,有人要小心嫁不出去才对喽!” 厉落脸皮厚,嫁人不嫁人这种琐事,压根刺痛不了她这颗钢铁直女的心,她把季凛和云开中间的塑料凳子提起来,挪到季凛和厉风中间去,一屁股坐下来,开始捡桌上自己爱吃的往嘴里送。 扯了会儿淡,厉落说冷,几个人就打包了点吃的上了车。 上了车,几个人谈起工作,厉落自己玩自己的手机。 季凛:“现在根据烧麦的检验结果,以及尸检报告,可以确定死因就是毒鼠强中毒了。但是我们调查过卖烧麦的,她说死者吃掉的烧麦,不是她家做的,她售卖的是清真的牛肉烧麦,卖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做过糯米馅的烧麦。而且案发当天早晨,她跑去警局报案,说是自己卖烧麦的小吃车不见了,可是派出所出警后,却发现小吃车停在了另一条胡同里,还上了锁,车锁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她以为是自己糊涂了,前一天晚上把车停错了位置,就正常出摊了,但她说她记得很清楚,王元和钱秀芬夫妇在案发当天并没有来买烧麦。因为他们是常客,几乎天天早上来买烧麦,唯独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厉落:“啥?烧麦还有糯米馅的?主食包主食?那能吃吗?” 厉风抽出纸巾替厉落擦了擦流油的嘴角: “糯米馅的烧麦是南方特色,用油拌糯米做馅,和肉馅的烧麦外形看起来差不多,北方人不会这样吃。同样的,有的南方人也不知道烧麦居然还有肉馅的。南北方的饮食差异很大,比方说过年吃汤圆还是吃饺子,月饼是甜的还是咸的,都够打一架。” 厉风说罢,温柔地笑:“该带你去旅旅游,长长见识了,等你毕业吧,毕业就去。” 她的指甲 厉落嘿嘿笑着,厉风摸着她的脑瓜顶听案情,那感觉就像盘着以个什么物件,又像是摸着小狗。 “季凛,你继续。” 季凛接着说:“和王元夫妇同住一栋楼的租户说,案发当天早上5点左右,他出来晨跑,看见了烧麦摊,想买烧麦回去,但是卖烧麦的说卖完了,要收摊了,这位邻居当时心里就觉得奇怪,怎么才早上5点就已经卖完了呢!后来也有两位目击者反应说,当天五点左右路过的时候,想买烧麦,但摊主很匆忙的收车,说卖完了。” 小张问:“他们确定5点左右看到的那位摊主就是牛大婶吗?” 季凛:“牛大婶在当日五点钟正和出勤民警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牛大婶在这一片干了十几年,年纪大的老邻居可能会跟牛大婶稍微熟一点,但这三位目击者都是年轻人,他们当时都低头玩手机,加之摊主戴着口罩,并没有注意到摊主的长相,平时他们也并不关注身边的人,不爱与陌生人攀谈。” 小张:“那衣服呢?穿什么衣服有没有印象?” 季凛:“有一个稍微有点印象的,就说,当天摊主穿的就是往常的衣服。” 小张:“往常的衣服?” 季凛:“牛大婶说,她平时出摊,常穿一套工服,她以前在钢厂上过班,出摊时总穿钢厂的工服,橘红色的,胸口的缝兜处有钢厂的logo。我们调查得知,钢厂在建厂的前五年,确实使用过橘红色的工服。” 厉落向窗外看去,问:“你们那些天眼呢?” 窗外,云开在烧烤摊前又点了两根烤面筋,正在用手机扫小吃车上的二维码付款。 天突然下起了雨,这雨来得急躁,摊主推着车就要跑,云开追着人家的车扫码,摊主摆摆手,大概不想要了,毕竟都是常客,可云开执拗追车,样子有些滑稽。 厉落坐在车里笑了,直到看见云开迈着长腿往车这边跑回来,她才赶紧低下头,假装打游戏。 季凛打开手机视频,放在桌上给大伙看:“牛大婶丢车的当天,5点01分,微信收款记录里有一笔死者给钱秀芬的转账记录,也就是说,嫌疑人把牛大婶的小吃车骑到楼下的时候,在5点01分之前等到了来买烧麦的死者,死者买完烧麦,就扫了牛大婶小吃车上的二维码。随后嫌疑人立即离开。我们调取了附近5点左右的监控,但老街的探头很多都坏了,只有十字路口这里拍到嫌疑人的画面。嫌疑人带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看不清楚长相,体型和牛大婶非常相似。” 小张说:“你把牛大婶的工服那张照片找出来我看看?我怎么看着嫌疑人穿的这套跟牛大婶的一模一样呢?” 季凛:“厉队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这个颜色的工服市面上不太好买到。厉队让我调查了一下给钢厂生产工服的服装厂,服装厂说,当时那一批工服做出来之后,因为钢厂觉得颜色太浅,就没有再续订,服装厂剩了一批橘红色工服,就便宜卖给了新开的电子厂,电子厂给女工买下了这批橘红色的工服,又给男工定制了深蓝色工服,后来电子厂的女工纷纷反映说工服颜色太浅不耐脏,两年后女工也都换成了统一的深蓝色工服。给电子厂的那批工服,logo是印在领子里面的,外面看不见logo。” 小张放大了监控照片,嫌疑人穿的橘红色工服,胸前确实没有logo。 云开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回身把烤串递给厉落,一身的湿气潮烘烘,车厢里很快被他身上洗衣液的香味充满了。 厉风:“电子厂,橘红色工服,建厂初期老员工,女性,南方人,这么一来,我们的排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季凛:“嗯,目前看来只有王元和钱秀芬中毒身亡,凶手是有针对性的投毒,我们走访了所有王元和钱秀芬的亲友邻居,都说他们两夫妻做买卖,交友广泛,近期也没和什么人交恶。倒是牛大婶的口碑不太好,之前就因为把小吃车放在胡同口,阻碍邻居通行被举报,后来和邻居吵了一架。” 厉风突然看向云开:“云开,你有什么看法?” 云开拧开一瓶饮料,仰头痛饮,喉结上下滚动,喝完,他拧上瓶盖,瓶子没两下就被他有力的手劲拧死了。 “他还没说完,你一打断,他该忘了。”云开说。 季凛作为警队新人,被另一个新人小法医看透了智商,有点不高兴,嘴硬道:“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打断而已。” 云开的尸检报告,云开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季凛不行,活一多脑子就乱,好在他知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录做得勤,兜里有本,遇事不慌。 季凛一拍脑门,对厉风说:“那天你不是说,让我把死者家门口的鲜奶送检吗?结果也出来了,没毒。” 厉风皱起眉,很头疼的样子:“如果我和王元家有仇,想给他夫妻投毒,为什么不选择在他家门口的鲜奶里下毒呢?这样不是更方便?王元家住在楼那么简陋,连楼道的单元门都拆了,而且还是一楼,嫌疑人明显来盯过梢,又怎么会不知道死者家每天早上都有鲜奶送到门口呢?只要打开鲜奶瓶,放进无色无味的毒鼠强,事就成了,何苦大费周章又偷车又假扮烧麦摊主这么费事?” 厉落插上一句:“那说不定人家两夫妻都不爱喝鲜奶呢!” 厉风:“不爱喝干嘛要订?” 厉落:“你订奶你不也不喝吗?不是天天逼我喝吗?” 厉风:“那不是为了让你长个儿吗?” 季凛又拍大腿:“对,我刚想说死者家小孩的事。” 厉风:“你快说,狗脑子。” 这时,一直沉默的云开开口了。 “钱秀芬的腹腔里,没有子宫。” 此话一出,厉落赶紧堵住耳朵,她知道,云开一开口就是五脏六腑、尸虫大蛆。 厉落似乎觉得堵耳朵效果还不够,用摇头晃脑增强耳部噪音,小辫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032 上课时间的教学楼,从外面看去,恬静的像个吃饱睡着了的孩子。 教学楼的小窗里传出朗朗书声,如同孩子鼻孔里传出的鼾声。 每个班都有几十个学生,唯独一楼的某间办公室内,坐着五个外貌出众的少年,一个老师正在给他们单独辅导课业,少年们目光呆滞,神色游离,老师想把这些复杂的方程式输入他们的脑子,实在有点难。 偶像偶像,这下真成了泥胎偶像。 经纪人成艺和娱乐公司的合伙人andy就站在办公室旁边的厕所里,一起吸烟。 andy:“这五个孩子,你最看好谁?” 成艺:“辛渡长得好,人气也最高,但训练不刻苦,总偷懒抱怨。白烬野倒是从来不喊累,舞跳得也不错,但长相不够精致,也不够出色,我不看好。” andy:“我不要他们太出色,不好控制,捧起来不放心。练习生是可以复制的,艺人最好还是要像韩娱男团,可以流水线生产。” 成艺:“我知道,我也尽量在让他们少接触学校,少接触社会,越单纯越好,最好变成漂亮的空壳,这样才比较听话,不会叛逃……” 白烬野趴在窗台上,斑驳的树荫散落在他清澈的眸子里,年少的脸上本该充满活泼,此刻却毫无生气。 “白烬野同学?”辅导老师轻声唤了唤他,白烬野没反应,固执地望向窗外,无心课业。 “阿烬,听课!”坐得最近的辛渡把手放在白烬野的腿上,推了推他。 “别动我!”白烬野轻声发起脾气,推开了辛渡的手。 辛渡不怒反笑,在桌子底下踹了白烬野一脚,一双妩媚的眼睛恣意发狠,锐利中带着几分娇媚。 真是一个漂亮的少年,让人移不开眼。 “阿烬,你还不退团啊?留在这里也是给我解闷儿,你根本不适合做明星。” 白烬野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辛渡,辛渡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撇撇嘴。 老师不去理会两个学生,继续自顾自地讲着课。 糯糯的风吹过,拂过白烬野柔细的肌肤,悄悄地把他身上的清新和纯真卷走了一缕。 窗台上爬过一只小蚂蚁,正举着食物残渣,身手麻利地往白烬野这边爬,白烬野的眸子里忽然有了灵气,闪闪溜溜,目光紧紧锁定住小蚂蚁的轨迹。 忽然,几根手指头扒上窗台,吓了他一跳,那是一双女孩的手,指甲盖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五角星贴纸。 白烬野的好奇心从蚂蚁身上转移到这只手上,然而手的主人一直趴在窗户下面,没有露头。 很快,那只手捏着一条绿油油蠕动的东西,递上了窗台。 白烬野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大叫一声! “啊——” 那只花花绿绿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辛渡懒懒地问:“又怎么了?” “虫子!”白烬野大惊失色地拽着椅子,用屁股往后挪,挪离窗台好远。 辛渡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摇头:“白烬野你是小孩吗?怕虫?” 其他几个练习生也跟着笑话他。 辛渡站起来,找张纸把肥硕的绿色虫子铲起来,扔到了外面去。 白烬野黑着脸,瞪了大家一眼,硬着头皮把椅子搬回窗台边上去,跟全世界赌气! 经纪人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老师,打断您一下,白烬野,你出来一下。” 白烬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一出门,目光正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年级主任拍了拍颜昭的肩膀,像经纪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孩子,明天的国庆节主席台讲话,就由她来带领白烬野同学一起完成。” 经纪人很会跟这个年纪的孩子沟通,满眼和蔼地问:“同学请问怎么称呼?” 女孩礼貌微笑,落落大方地回答:“您好,我叫颜昭。” 经纪人满眼欣赏,这女孩不仅生得漂亮,小小年纪就举止得体,气场十足,一定是出自有涵养的高知家庭。让人甚至有想挖她当练习生的冲动。 经纪人很尊重地伸出手,颜昭也伸出手,露出了一只贴着指甲花花绿绿的手,和他握了握。 经纪人和老师都满意地看着颜昭。这样的好孩子谁能不喜欢呢?让她跟白烬野搭档,上台演讲,立学霸人设,事半功倍。 和长辈打过招呼,颜昭转而面向白烬野,笑容仿佛是焊在脸上一般,嘴在笑,眼睛却是寒冷的:“同学,你好。” 白烬野低头看着她伸过来的那双手,发呆,没应。 “白烬野?”经纪人唤了一声,见他不动,又推了他一下:“你还不快谢谢老师?老师特意为你写的演讲稿子。” 白烬野还是没回答,他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颜昭的指甲,两道浓眉微微拧起。 颜昭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去。 一巴掌 033 偶像团体组合xfox上热搜了,这是这个新生代组合第一次上热搜,但却是因为丑闻。 xfox的新成员白烬野,在学校的国庆演讲上出了丑,把“莘莘学子”念成了“辛辛学子”,一时间视频疯传,白烬野也因为没文化被全网群嘲,黑粉迅速集结,竟然比粉丝还要多,白烬野在机场被激光笔射眼睛,在彩排的时候被扔鸡蛋。 “强烈要求白烬野退出xfox,xfox是高颜值组合,他长那么丑!干嘛要来拉低颜值!” “说长得丑的嘴下留情,白烬野跟我一个学校的,我在学校小卖部见过真人,挺白的,比普通人好看一点吧,舞跳的还是蛮好看的哦!” “舞跳得好顶什么用?能让国家富强吗?白烬野真是文化沙漠,字写的也难看,根本就是学校里的差等生。” 很快xfox又被爆出,几位成员根本不在本班级上课,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舞蹈训练。 一天连上两个负面热搜,舆论甚嚣尘上,这个少年团体引起了广泛的社会讨论。 午餐后,闹哄哄的教室里,一个高个子女生带领五六个小跟班,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高三一班。 “颜昭!出来!” “谁是颜昭?快点出来!” 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的目光纷纷担心地投向颜昭的座位。 颜昭闻声抬头,站了起来,眼神不安。 高二的王丹妮在学校很出名,大家都传她是某集团老总的女儿,学校的塑胶操场都是她爸修建的,加上作风张扬,脾气火爆,在走廊里多看她一眼,搞不好都要被她打,还有传她和某社会大哥在谈恋爱,背景更是不容小觑。 顾一柠觉得势头不妙,赶紧偷偷溜出去去找老师。 “我就是颜昭,找我有什么事?” 王丹妮挑挑眉,朝她勾了勾手:“你出来,来。” 颜昭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 王丹妮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抱起臂膀,一脸嚣张地望着颜昭。 “白烬野的国庆演讲稿,是你带着练的吧?” 王丹妮是xfox的粉丝,白烬野给组合出了这么大的洋相,王丹妮觉得身为搭档的颜昭难辞其咎,毕竟演讲前,颜昭和白烬野单独在教室里练习了两个多小时,难道颜昭都没发现搭档念错字吗? “你为什么不纠正他!” 颜昭冷然回答:“他念他的,我念我的,我没有义务纠正他。” 王丹妮气得瞪圆了眼,眼白大过了黑眼仁,很吓人: “你排练的时候难道就没听出来他念的是‘辛辛学子’吗?!你不纠正他!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啊?故意让他出糗!故意让xfox出糗?” 颜昭:“你想多了,什么x不x的,我根本不关注。” 王丹妮的跟班小妹忽然炸毛了,冲上来就扇了颜昭一巴掌! 颜昭错愕,捂住火辣辣的脸,没想到他们嚣张到会动手打人。 “你才是xx!” 那个小跟班像发疯了一样,被同伴拉住了,又踢又踹,指着颜昭的鼻子破口大骂:“谁允许你这样轻视哥哥们的!谁允许你对xfox这么不敬!小贱人!我今天不抽死你我麻薇薇的名字就倒着写! 太可怕了,这是追星追成失心疯了吗?颜昭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很生气,但是她不能还手,还了手就要打起来,而且是被群殴,更难看。得罪了王丹妮,妈妈在学校的工作也就没了。 正在这时,一声口哨响起,众人循声回头,只见厉落双手插着口袋气定神闲地走了上来。 “呦,哪里来的疯狗到我班门口撒野?” 王丹妮沉着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厉落,你可滚一边去吧!” “我往哪儿滚啊?”厉落用鼻孔看她,“你去蛇窝鼠洞欺凌弱小我不管,你上我班门口,就、不、行!” “我给你脸了厉落!你不要觉得你哥是个什么破刑警就了不起……” “就他妈了不起怎么着?你还敢带上我哥?不怕我抽得你假体满天飞?” 麻薇薇作为王丹妮的小根本,登时就窜上来了,破口大骂,张牙舞爪。 厉落从小就在体院练摔跤,轻轻松松一个过肩摔就把麻薇薇撂地上了! 厉落骑在麻薇薇身上,麻薇薇嘴里还在骂,厉落啪啪两个嘴巴抽上去!麻薇薇顿时眼冒金星,发不出声。 王丹妮向后退了一步,她失算了。 她王丹妮名声在外,可高三一班的摔跤手厉落也是出了名的,这一脚她算是踢在钢板上了。 “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喝熄火了这锅乱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扒着门口看热闹的同学也赶紧溜回了教室。 是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的身边,跟着白烬野。 白烬野的脸色很不好,冷眼看着这群乱糟糟的女孩子,最终,视线停在了颜昭身上,她的脸上有鲜红肿起的掌印,但情绪确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 厉落眼疾手快地从麻薇薇身上翻下来,踹了麻薇薇一脚,疼得麻薇薇嗷嗷叫。 “还打!”主任喝住厉落,转而看向王丹妮。 王丹妮吊儿郎当地摊了摊手:“你看我干嘛?我又没动手!” 主任的气势弱了几分:“王丹妮同学,请你带着你的同学,回到你的班级。” 王丹妮指了指颜昭,一脸嫌弃地问:“老师,这种女生你们都给评了个校级三好学生?她是不是给你们送礼了?刚刚她跟我承认了啊,她,颜昭,校庆演讲时故意忽视白烬野的错误,故意让他出错的,给我们学校丢了个大人,这种学生怎么能是三好呢?太坏了呀!” 主任满眼责备地看向颜昭:“这里边怎么还有你的事呢?” 颜昭没吭声,不太情愿,但还是低下头。 班主任远远跑过来,迅速看了一眼这场面,气得鼻孔都圆了,卷起教材照着厉落的脑袋来了两下子! “又打架!又打架!” 厉落也低下头,不服气地朝额前垂下来的刘海吹了口气。 班主任见厉落不服软,转而用书怼了颜昭肩膀一下:“连你也给我惹事?你妈妈工作的事老师帮你跑了多少腿?” 颜昭先前还冷漠的眼睛,顷刻间泛起红血丝。 老师还要说,颜昭赶紧沉声道歉:“老师,我错了。” 主任轻咳一声,转身对白烬野说:“白烬野同学,你和颜昭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 误会? 白烬野一言不发。 误会可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纠葛。 她在老师面前对自己很热情,可是两人单独排练演讲稿的时候,她一关上门就冷冰冰地对他说:“你自己读自己的,不要打扰我。” 两人就这样互不交流地在教室里共处了两个小时,时间一到,颜昭便一刻也不多留,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白烬野默了默,片刻后回答主任:“我想是的。” 主任说:“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都是难免的,既然都说是误会了,说开了就好了,行了,都回班里上课吧!” 挟持 034 处理完高三的小插曲,教导主任把白烬野领到高一四班门口,把他交给班主任。 四班的班主任领着白烬野进了教室,同学们都坐得规规矩矩的,班主任朝白烬野指了指最角落的一个位置。 “你坐那里。” 白烬野没说话,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几个女生忍不住回头看他,班主任呵斥一声:“都把脑袋转回来!以后谁敢往后看,我就让谁骑着椅子倒着坐!” 女同学们的脖子都像上锁了一样,谁也不敢回头。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般涌出教室,颜昭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正在整理刚发下来的奖状,奖状金灿灿鲜亮亮,还散发着幽幽墨香,颜昭远远就看见那一张张喜悦的橙色,嘴角浮起一丝期待的笑。 班主任把她叫过来,刻意忽略她尚还红肿的脸颊,说: “这是你的奖状,奥数一等奖、辩论赛最佳辩手、机器人大赛一等奖、卫生标兵,颜昭啊,你这么好的学生,千万别跟那些坏孩子掺和,听见没?” 颜昭乖巧点头,老师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奖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拿了。 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颜昭低头看奖状上写的字,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人。 抬头一看,撞上的竟然是麻薇薇。 颜昭眉毛一挑,细细打量起麻薇薇,她深眼窝,高颧骨,长相不错,就是法令纹太深,两侧的嘴角习惯向下耷拉,看起来就不好惹,从她凹陷的脸颊和校服上泛黄的白色布料来看,她的生活并没有被父母打理得很好,按理说麻薇薇这样清瘦的小身板,不至于这样作威作福,就连她身后的两个跟班在体型上都能胜过她。 可是她扇颜昭一耳光时所呈现出的凶猛,绝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气场,那是一个男人的爆发力,一个常年殴打自己老婆孩子的男人所投射在麻薇薇身上的影子,她在学那个男人,耳濡目染并继承了他的暴力。 颜昭收敛好表情,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给麻薇薇让道。 麻薇薇身后跟着两个小跟班,威风八面,此时正满脸假笑地望着她: “又得奖啦?” 没等颜昭反应过来,她原本握在手里的三张奖状就被麻薇薇抽了出去! 颜昭一急,说话了: “还我!” 她的目光陡然冰冷,目光直逼麻薇薇的眼睛。 麻薇薇满不在乎地看看奖状,语气略带讥讽:“机器人大赛?你得奖上瘾啊?这种破比赛你也要搞个奖状?还卫生标兵,你们班是不是所有奖状都让你一个人拿了呀?你怎么那么贪啊?” “再说一遍,还给我。” 麻薇薇吐了口唾沫,嘴里射出一块口香糖,“啪”地一声黏在了奖状上面。 颜昭的眼睛陡然放大,瞳孔剧烈地战栗着,脸色刹那间死灰一片。 麻薇薇把奖状递给她:“喏,给你呀,别这么凶的看着我嘛,交个朋友。” 她上来就勾住颜昭的脖子,颜昭一动不动,像块木头,麻薇薇凑近她耳边说:“大家都是朋友了,借我点钱呗?” 颜昭没言语,一呼一吸都在抖动。 好半天,她才开口:“借多少?” 麻薇薇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起码以为她会推脱一下,立刻高兴地说: “200?追星很费钱的,等我下个月拿到生活费,就还给你,怎么样?” 颜昭唯唯诺诺,有点迟疑地说:“我过年收到的红包大概有1000多,不过都在我的储钱罐里,没带出来,能不能下次再说?” 麻薇薇两眼放光:“没带回家取啊!你借我1000也行!我下个月肯定还你!好姐妹!” 颜昭闭上眼,叹息一声:“借给你,你就能保证不再找我麻烦吗么?” “我保证呀!咱俩都是好姐妹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跟王丹妮说好话的这点你放心!” 颜昭考虑了一下,说:“我妈不喜欢我带同学回家,你这么多人跟着我,我妈以为我被挟持了。” 麻薇薇立刻支走两名小跟班,笑着说:“我跟你去取呀!” 请君入瓮 035 颜昭家的老房子,原本住在火车道附近的一处带院平房,父亲在她初中的时候过世后,父亲的朋友覃叔叔看上了她家的小院,就把自己在市中心的一室一厅置换给了颜昭母女。 这样一来,覃叔叔能用院子搞养殖,颜昭母女生活在楼房也方便,两家都受益。 今天是星期日,是覃叔叔去前妻家陪女儿的日子,他不住在平房。 高三放学晚,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满天寒星。 颜昭走在前头,麻薇薇紧随其后,拐进一条小路,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再拐了一个弯,视线开阔起来,火车道对面,是黑森森的树林,再后来的道路,就是没铺沥青和石砖的小径了,由于刚下过雨,路上还有畜蹄留下的一列深窝。 一辆火车冲撞进这夜色,逃命般飞驰而过,颜昭忽然驻足回头,吓得麻薇薇一个机灵。 “要不……”颜昭的双眼隐没在黑暗中:“你还是别跟我进去了吧,我想起来了,我妈今天没在家。” “没在家不是正好么?” “我……我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一千块,也可能我记错了。” 麻薇薇眼珠子一转:“没事,我帮你数啊!” 颜昭转身,双手攥紧书包带,继续往前走。 身后响起麻薇薇的声音:“好朋友,你放心,钱我是一定要还你的,你是好学生,我不会欺负你的,只是我真的急需用钱,明天粉丝会就要给我的爱豆打投了,我拿不出钱,很丢面子的,毕竟我在粉丝圈也是有点地位的。” 颜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院门口,麻薇薇抬头看看院墙,砌得很高。 哗啦啦,是颜昭给大门开锁的声响,院门是用粗重的铁链拴着的,铁链上挂着大锁。 很快,大门被艰涩地推开,薄薄的铁门片在框架里抖动着,发出类似老人夜里失眠骨痛所发出的哼哼声,麻薇薇东张西望地迈进门槛,一下子就闻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 这味道不像是鸡粪鸭粪的臭味,有点类似腐乳盖子上的味道,麻薇薇使劲抽气嗅着,脑子里搜寻着味道记忆库,一边用眼睛扫视着院内,可是院子里黑咕隆咚,看不清。 她身后的门被关上,铁链沉重的声音迟迟未消,是颜昭正在锁门,她把铁链在大门的门把手上缠了好几圈,锁头一挂,扣上锁梁,钥匙抽拔出来。 院子里没开灯,阴森森的,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的墙根处错落响起。 麻薇薇开始心生胆怯,抓着颜昭的胳膊,故作镇定地说:“你不用锁门,我拿了钱就走。” 颜昭荒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这地儿偏,什么人都有。” 麻薇薇倒抽一口气,颜昭把她的手掰开,走在了她的前面去。 麻薇薇看着颜昭书包侧兜卷插着的奖状,心里暗骂自己胆小,偷偷缓了口气。 颜昭仿佛长了一双夜视眼,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子的一角去,拿起一根半米长的、类似于镊子的东西,身子一晃,就蹲下去了,她的头顶响起挖土的声音,又响起金属剐蹭转头的声音,不知道在做什么。 麻薇薇盯着她诡异的背影,心里突然发毛,问:“怎么不开灯?” 一个声音闷闷的,从颜昭的方向传出来,闷得好像从洞里传出来的: “有些东西,见不得光……” “什、什么?”麻薇薇大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一下子就摸到了门上冰冷的链条! 突然,颜昭的黑影站了起来!她猛一转身,惨白的牙暴露在月光下,形成一抹狞笑! 空中飞来一团黑影,紧接着,麻薇薇只觉得脚面上砸了一块肉乎乎的东西,她双肩向后缩,脖子上的筋撑起来,嘴巴张到了人类的极限,尖叫起来! “啊——” 一只长尾巴的耗子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她的脚上!死了!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麻薇薇恢复神智时,惊恐化为愤怒,她本能地冲着颜昭破口大骂,咒骂的内容比死耗子翻烂的肚子还要恶心,比耗子嘴边吐出的血还要毒。 “咔哒”,一声清脆地开关声后,一盏院灯寂然点亮,灯光冷白,不比月光亮多少,颜昭的影子趴在灯下的水泥地上,一动也不动。 有了灯光,麻薇薇这才看见,院子里的墙根下摆放了一排排方形的东西,也不知识盒子还是笼子,上面都蒙着黑布,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见光,里面的东西似乎苏醒了一样,开始蠢蠢欲动。 麻薇薇突然不骂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 颜昭的嘴唇一搐,笑容轻蔑。 她走到一个方形黑布前,黑布一拽,她的背影在那盒子前晃动了几下,一条蛇就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那蛇头长得丑陋古怪,扭动的姿势让人头皮发麻,麻薇薇顿觉翻肠搅胃,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恐惧窜遍四肢百骸,她哆嗦着叫了声妈,紧接着就跟疯了一样拔腿就往外跑! 那条黑白花的蛇比麻绳粗不了多少,竖直脖子在原地盘桓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那只老鼠,径直就向它爬来,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那条蛇的舌头箭一样俯下去,刁住老鼠一口吞下,老鼠在蛇脖子里缓缓下滑,最终落进蛇腹。 吃了鼠,那蛇又竖起脖子,冲着麻薇薇的方向,吐起鲜红的信子。 麻薇薇疯狂地摇晃起门上的锁链,晃了几下,忽然绝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颜昭,嘴里的脏话喷薄出一团唾沫星,仿佛在灯下兴奋飞舞的小虫。 颜昭慢慢走上来,在她不远处停下,她的目光锋利如刀,声音却柔软似水:“好朋友,你脚上沾了老鼠的味道,它把你当成了食物。” “你不要让它过来!别让它过来!”麻薇薇被吓得泪流满面,抖若筛糠,却是避无可避。 “不要跑哦,跑你也跑不过它,它是宠物蛇,不咬人的,咬人的我没放出来呢,你不是要来我家玩吗?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呀?” 那条蛇直立着上半身,在空中微微晃动,眼睛里放射出邪恶的光,嘴里发出“嘶嘶嘶”的声响,仿佛一根箭上的弦,只等着一声令下就直直射向她。 “不要了!我求你!我错了!我不该打你还不行吗?你快点让它走开!啊!” 颜昭露出很为难的神情:“怎么办呢?我这人记仇,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 麻薇薇眼见着蛇就要爬上她的脚面,赶紧说:“我让你也打我一下,行吗?” “我可不打人。”颜昭弯起眼睛,双明眸勾魂慑魄。 “那我自己打我自己,你消消气行不行?”麻薇薇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然而她这样一个响动,却惊动了面前的蛇,蛇顺着她的脚面爬上麻薇薇的腿,所过之处留下冰冷黏稠的液体,麻薇薇再也不敢动,打着哆嗦哇哇大哭起来。 “出人命啦!救命啊!颜昭!我要报警!我要是让蛇咬死了你就等着坐牢吧你!” 颜昭耸耸肩:“都说了是你要来跟我看蛇,看了你又害怕,宠物蛇的牙都拔了,又不咬你又不吃你,它最厉害不过吞个死老鼠,你怕什么?报警?又不是我把你绑来的。” 麻薇薇几乎快崩溃了,一动也不敢动,蛇已经爬上了她的腰。她疯了似的尖叫: “我错啦我错啦!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把它弄走,求求你了!” 颜昭突然冷却笑眼,双眉之间陡然隆起狠厉之色! “以后在学校里碰到我,绕着走!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学姐,学姐!求求你放过我吧!” 颜昭睥睨着她,若有所思。见她真的在发抖,便走过去,厉声喝道: “玉米!回窝!” 这一嗓子,蛇是听不见,倒把麻薇薇吓得一抖! 颜昭说罢,手里的大镊子一挥,丢进蛇窝里一只死老鼠,那条蛇缓缓地从麻薇薇身上爬下来,饥不可耐地朝窝里窜去。 颜昭走到瘫坐在地的麻薇薇面前,俯下身,慢声说: “麻薇薇,我在老师的办公室找到了你的信息,你家住在碧桂花园,对吧?” 麻薇薇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看着她。 颜昭可惜地摇摇头:“唉!你爸妈怎么买个一楼啊?蛇一爬不就爬进屋了?你晚上睡觉可要小心,夏天别开窗哦!” 说完,她轻蔑地嗤笑一声,拍了拍麻薇薇浸满汗水的头,薅着她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聋人妈妈 036 麻薇薇把颜昭用蛇吓唬她的事捅给了老师。 老师把颜昭叫去了高二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颜昭用沉默应对着麻薇薇的委屈嚎叫。 最后高三的老师给出的说辞和颜昭挨打那天几乎一样:“同学之间有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颜昭就是想杀了我!” 麻薇薇不甘心地敲桌子,站的离颜昭远远的,至今看到她,仍心有余悸。 高三的老师吓了一跳,赶紧提醒这个平时就胡作非为的问题学生:“你这可不行瞎说啊?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们学校刚被评为全国文明校园,你倒好,给我整出一个杀人犯来,那是随便说的吗?你这不仅是对颜昭同学的污蔑,也是在给学校抹黑!” 见麻薇薇不服,高二的老师瞪了她一眼,又说: “哦,你去管人家要钱,非要跟人家回家,人家也没绑着你回家,是你自己非要跟着去的。麻薇薇,你父母不管你吗?你怎么一天给我闹出一个节目来呢?” 老师们对每个学生的状况,每个学生的家庭状况都了如指掌,他们就像坐在隔音玻璃后观看赛马的观众,一匹坏马影响跑第一的马,而且这匹坏马还没有金主管教,这就是一匹害群之马。 同样让老师们头疼的特殊学生还有白烬野。 经过了“莘莘学子事件”后,十六岁的白烬野受舆论影响,被公司停掉通告,专心来学校上学。 由于比其他高一新生晚来了半个学期,白烬野没有校服,只能穿自己的衣服,他的衣品时髦,个子又高,所以在学生堆里很扎眼。 老师们特地为他开了个会,帮他安排了一个成绩很好的男生坐一桌,但白烬野话少,同桌的男生又腼腆,两个人做了好几天同桌都没说上一句话。 过了几天,男生被老师调到别的座位了,据说是家长来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一个小明星一桌,怕受影响。 从此班主任就再没给白烬野安排过任何同桌。 过了没多久,本来就没有什么名气的xfox组合,彻底糊了,学校里再无人问津。 见到帅哥就扑上去,那是偶像剧里的夸张情节,真实生活中,班级里若是有个鹤立鸡群的男生,很多女生是会刻意避嫌的。 篮球队长打球时也不会叫上他,因为自己刚买了一双白烬野的同款鞋,他可不想被人拿来比较。 高一的上学期,班里的同学早已组成了各自的小团体,白烬野是后来的,性格内向,又跟不上学习进度,于是就成了一个孤僻又惹眼的奇怪存在。 但还是有一个勇敢大胆的女生,靠近了白烬野的书桌。 这位女生见白烬野中午没吃饭,就在他的桌上放了块蛋糕。她站在他的书桌旁,目光热烈的注视着他,她很漂亮,笑容自信。 “谢谢。”白烬野有点害羞,他很小就做训练生,每天跟男生封闭式培训,很少跟女孩子接触。 尤其女孩还简单明了地说:“我很喜欢你。” 白烬野仍是说了句“谢谢”,手里捏着蛋糕,有点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曾经在团体里,他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每个人都有人设,而他的人设是努力,多么抽象又虚无的特点啊,组合的成员在签售会上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可他的对面总是空空如也,没人找他签名,也没人粉他,后台更是没收到过任何礼物。 “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一直都很支持你。”女孩真诚地说。 “啊……行!”白烬野很爽快就答应了。 女孩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到扉页,递给他。 “在哪儿签?” “在这儿。” “哦,好。” 漂亮的签名落在纸上,白烬野匆促地抬头看一眼女孩,女孩眼里闪着光,白烬野又低头,笔放在签名旁边,想再写句祝福什么的,但一想自己除了签名,字写的太难看,就把本子还给女孩了。 等到过了一周,白烬野偶然在下楼时碰见了那个女生,那女生却一脸惊恐,慌忙低下头,躲着他跑上了楼。 白烬野搞不懂了。 终于,全班所有女生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毕竟,当代小学生就已经会用“婊”来形容同性了。 037 那个夏末的午后,蝉声聒噪,白烬野又在校园的西南角遇见了颜昭。 她坐在栅栏旁看书,偶尔朝栅栏外张望。 他远远地望着她,把无线耳机里的音乐打开,无声地练了一段舞。 颜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白烬野立刻拔掉耳机,不跳了。 他把矿泉水、手机装进背包里,走了。 没走出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退回到颜昭的身边。 “你在等人?”他主动开口。 颜昭抬眼,看了看他,眸色暗了一瞬,又低下了头,像没听见一样。 梅香已经好久没来找颜昭了,发视频也没人接,颜昭下了课就在操场西南角等。 “花花绿绿,有五角星,有爱心,各种颜色的幼稚贴纸……” 白烬野突然没头没尾地这样说:“我好像见到过。” 颜昭突然抬起头:“见到什么?” 白烬野眉毛一皱,像在回忆:“在什么东西上见过。” 颜昭霍地站了起来,脸近在他嘴边,白烬野的头向后仰,吓了一跳。 颜昭:“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烬野:“没什么意思。” 颜昭:“你怎么知道梅香有很多贴纸?” 白烬野:“我哪知道谁是梅香。” 颜昭:“你看见过。” 白烬野:“我是看见过。” 颜昭:“所以你找我想说什么?” 白烬野:“鬼才知道。” 白烬野见她这么凶,也板起了脸。 颜昭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下,抖了抖书,重新埋头。 白烬野有点尴尬,有点生气,跟自己。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这里碰一鼻子灰了。上次在教室里练习国庆演讲稿,颜昭对他也是冷若冰霜。那真是漫长难熬的两个小时。 白烬野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姑娘,扭扭捏捏,说话细声细气。主动跟人家说话,人家居然都不爱搭理,想着想着,他的耳朵红了,牙床紧咬,扭头就走! 颜昭合上书,望着他负气的背影,目光渐渐失了焦。 晚上六点钟,第八中学高一的学生陆续放学。 两名警察向楼下的保安出示了证件,保安核实后放他们进了学校。 颜昭背着沉重的书包下楼,她没有往出口走,反而朝走廊最深处的水房走去。 水房里传出几个妇女的笑声。 颜昭走近,悄悄探进头去,水房里发出欢笑声的,是学校里的几个清洁工人。 清洁工在打扫校园的时候捡到了一顶鸭舌帽,鸭舌帽是毛绒玩偶造型,一看就是学生戴的,几个大婶找不到失主,就在各自的头上试戴,她笑她是老黄瓜刷绿漆,她笑她土不土洋不洋,一顶帽子被传来传去,最后扣在了一位短发妇女的头上。 那短发妇女个头不高,面容清瘦,虽然四十多岁,但皮肤细腻,脸上有常年吃素形成的佛元素相,只是她的头发黑白掺半,令她看起来显得沧桑许多。 她被他们扣上帽子时挣扎了几下,但又碍于礼貌,只能任由几个人摆弄戏耍,她的手拄在拖布上,嘴里发出“呃呃呃”的笑声。 “小琴你戴着好看,你就戴吧!” “你别摘呀!你不戴,回家给你女儿戴。” 那个叫小琴的妇女笑着,笑得质朴,原本严肃的脸被众人闹得绯红。 看得出,她是由衷的欢喜,并且心甘情愿地被大家玩闹。 颜昭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了嘴角,已经很多年了,她没有见到母亲这样笑过。 看来,她已经融入了新工作,融入了健全人的圈子。 真好…… 众人陆续从水房里出来,颜昭的母亲走在最后,一出门就撞见了女儿,颜昭的嘴边酒窝浮动着,用一种欣慰、祝福的眼神望着她,眼里对母亲充满了宠爱。 她一生要强的母亲,艰难的母亲,卑微的母亲,今天也有了工作和朋友。 可母亲一看见她,笑容却瞬间消失了。 母亲左顾右盼地把她拉进角落,四下张望,恐怕被人看见。 颜昭赶紧用手语对母亲说:没关系的,我的同学都下课了。 母亲焦急地打起手语:我告诉过你,不要让同学看见,你妈妈在扫厕所! 颜昭眉头一皱,母亲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撅起了干燥的嘴唇,颜昭从兜里摸出透明唇膏给母亲涂上,用手语说: 妈,和朋友相处,也要注意形象。 母亲见她没生气,就轻轻推推女儿:你自己走吧,我们分开走! 颜昭伸手想帮母亲拎水桶,却被母亲躲了,想帮母亲拿拖布,母亲干脆不理她,转身就走。 两母女正追逐着,迎面走来两个警察。 走在前头的颜昭认识,是厉落的哥哥厉风,开家长会时见过。 他来学校干什么?查案么? 厉风的问话 038 两名警察拦住了母亲的去路,出示证件,说要对母亲问话,颜昭冲上前去,挡在了母亲身前。 “我是她女儿,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厉风说:“不必紧张,我们想就最近发生的一起命案,向你母亲了解一些相关情况。简单地了解一下我们就走。” 颜昭打量着厉风,他真人比在厉落的手机相册里更显严肃、凌厉。 和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刑警不太一样,三十岁左右的警察,大多都是穿着polo衫或者速干t恤的大叔模样。 十几岁的颜昭以为,人到了三十岁就已经很老了,但厉风打破了她的这个认知。厉风不仅不老,反而丰神俊朗,英气挺拔,穿着也很入时,他上身穿一件简单宽松白t恤,下搭一条浅蓝色直筒牛仔裤,宽阔的胸膛上背着耐克的白色斜挎包,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学生。 听同学们私下讨论起厉落,好像她亲妈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另娶了妻,组建了新家庭。厉落她哥大她十四岁,一成年就出来自己租房子,怕妹妹受后妈的气,就把才四岁大的妹妹也接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一照顾就是十年。 厉风在家是“宠妹狂魔”,在外是警界新星,曾破获数起大案要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支队长。 因为厉风的师父赵峰曾被尊为境界神探,外号“峰神”,赵峰去公安部后,厉风继承了师父的办案才能,人送外号“小风神”。 颜昭礼貌回话:“您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妈妈是聋人,我可以帮你们做翻译。” 厉风说:“我们带了手语翻译。” 颜昭见他眼神冷漠,就赶紧表示:“我见过您的照片,您是厉落的哥哥,我是她的前座,我叫颜昭。” 厉风一怔,在她的脸上打量了一会,紧绷着的英俊的脸变得和缓起来,声音里多了几分亲切: “原来是你,前座的那个三好学生,对不对?” 至于厉落在家时,对颜昭另一方面的形容词,像是“荣誉饥渴症”、“爱慕虚荣”、“好胜心太强”“不近人情”、“假清高”“心机重”等等,厉风自然不敢提。 颜昭乖巧地改了口:“厉风哥哥,我妈妈用的是自然手语,有方言,您的手语翻译可能学得是国家手语,交流上不一定顺畅。” 厉风想了想:“那可能还真需要你的帮忙。” 颜昭:“我们可不可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询问,如果被我妈妈的同事看到她被警察问话,您知道这对一个聋哑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厉风还真没想到这一层,赶紧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妈妈单位的其他人知道这次问话的。我们借一步说话。” 颜昭点点头,厉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你帮我给厉落落带个东西。” 厉风从兜里掏出一个阿童木的公仔,上面印着麦当劳的m,他说:“上源的麦当劳都被抢光了,我去外地出差碰见了,”厉风掂掂手里的公仔,无奈又宠溺的笑:“明天是她生日,我还有工作,怕是见不着了。” 颜昭收下说:“一会儿我回教室帮您放到她书桌上。你们是不是好多天都没回家了?” 厉风点点头:“是啊!” “警察真辛苦。” “这小孩儿真会说话。” 039 警方的询问在校园最角落的一间教室开始了。 颜昭的母亲江琴坐在厉风对面,一脸惶惑,颜昭摸摸母亲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厉风旁边坐着一个记笔录的小警察,叫季凛,季凛寸头,精神,眉眼上挑,看起来蛮凶,他二十几岁的年纪,眼神却比厉风还要锐利,但他那份威严还稍显稚嫩,倒像是一种武装。 颜昭站在母亲身边,那个手语翻译就站在母亲的对面,等候着询问的开始。 厉风:“你是哪里人?” 江琴比划着手语,颜昭帮忙翻译: “祖籍是江城,二十年前搬来上源市。” 厉风:“7月15日凌晨4点到6点你在做什么?” 颜昭:“她说她那天刚来学校报到。” 厉风:“4点就来报到?” 颜昭:“因为是我女儿的班主任帮我找的这份校园保洁的工作,我很珍惜,第一天上工,我害怕迟到,4点就到了,一直在校门口坐着,等到学校开门。” 厉风:“4点钟,有人看见你吗?” 颜昭:“当值的保安看见我了,我就坐在他的岗亭不远处,学校也有监控。警察同志,我是犯了什么错吗?” 厉风:“没有,我们调查发现,电子厂的第一批工人里,只有你和另一位叫梅芳芳的女工是南方户口,是这样吗?” 颜昭:“是的。” 厉风:“你是天生聋哑吗?” 颜昭:“是的。” 厉风:“那么请问,你认识梅芳芳吗?” 颜昭与母亲对视了一眼,回答:“认识。是以前的工友,我们两家也常有来往。” 厉风:“梅芳芳听不见,但会说话,对吗?” 江琴老老实实地用手语回答:是的,她是后天失聪的,会说话,就是不常说。 厉风:“梅芳芳平时和谁有过节吗?” 颜昭的心头蓦地一震。 芳芳姨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江琴比比划划了好一阵,说了很多,厉风期待地望向颜昭,等待她的翻译。 等了一会儿,颜昭没说话。 厉风急了:“她说了什么?” 颜昭正在发愣,厉风叫了她两声都没应,厉风狐疑地看向这个女孩,她的嘴唇抿得发白,双手紧握在一起,一双怯生生的眼在地面上转来转去,全没了刚才的那一派成熟冷静。 厉风看向自带的手语翻译,手语翻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厉队,她用的真是方言手语,我看不大懂。” 厉风温和地望着颜昭:“小孩儿,请你帮忙翻译一下。” 颜昭的眼波颤了颤,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梅芳芳是个可怜人。梅芳芳的大儿子在7岁的时候在游戏厅被人贩子给拐跑了,夫妻俩四处找也找不到,后来要了个老二,是个女儿,梅芳芳的老公对这个女儿也不怎么上心,女儿一岁的时候发烧,梅芳芳去看店,她老公没当回事,结果耽误了病情,女儿也聋了。说起这个女孩,也真是可怜,长得那么漂亮,不该是个哑巴。” 厉风:“梅芳芳的女儿叫什么,多大了?” 颜昭:“梅香,十七。” 厉风:“梅香?叶梅香吗?” 颜昭:“不是,梅香随母姓。” “为什么?”厉风问颜昭。 颜昭:“梅香的哥哥被拐走后,梅香的爸爸叶小舟一直在寻子,而芳芳姨在孩子走丢第三年的时候意外怀孕,有了梅香。她当时想把孩子生下来,但小舟叔不同意,大概是因为他想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寻找儿子上面。小舟叔说,要是芳芳姨非要生,就不准随他姓。” 厉风:“你和梅香关系很好吧?” 颜昭点点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厉风:“梅芳芳和她丈夫叶小舟夫妻关系怎么样?” 颜昭:“小舟叔对芳芳姨很好。” 厉风:“具体怎么个好法可以讲讲吗?” 颜昭:“芳芳姨眼睛不怎么好,小舟叔每天都亲自帮她滴眼药,在厂里食堂里拿的酸奶、小零食,小舟叔也会揣回来,给芳芳姨吃。” 厉风:“你观察人很仔细。那他们就没有争吵的时候吗?” 颜昭:“以前没有,近两年总能听见他们吵。” 厉风:“缘由是什么?” 颜昭:“他们这些年一直住的是工厂的员工宿舍,芳芳姨想买一套聋哑学校附近的房子,梅香上学也方便,可那是个新楼盘,她几乎拿出了所有积蓄。小舟叔不同意,想留着钱继续寻找儿子,两个人总因为这件事吵,听说今年那个楼盘烂尾了,两个人吵的就更凶了。” 厉风若有所思,问:“颜昭,你和梅香这么好,经常去她家吃饭吧?” 颜昭:“经常。” 厉风:“那梅芳芳包过烧麦给你们吃吗?” 颜昭:“经常包。” 厉风:“烧麦是糯米馅还是肉馅?” 颜昭:“糯米馅。” 流氓阵仗 040 一周后。 市局刑侦支队,厉风正带着专案组成员做919小吃车投毒案的案情分析。 小张汇报说:“我们查到,整个电子厂拥有最早一批橘色工服的南方女工,只有两名。排除了有不在场证明的女工江琴,剩下的就是聋人梅芳芳,据梅芳芳的亲戚说,梅芳芳在电子厂工作了五年,后来赶上下岗潮,就失业了,经人介绍,嫁给一名打鱼工人叶小舟,2000年,叶小舟通过梅芳芳介绍进了电子厂做工。梅芳芳下岗后跟一位聋哑老师傅学了开锁的手艺,在街边开了个修锁小店,局里很多片警认识她,因为是特殊人群所以格外照顾,接到开锁的报案基本都派给她去。” “后来因为梅芳芳性格问题,经常跟客户发生矛盾,就不干修锁了,开了家打字复印社。两夫妻的生活原本还算不错,直到他们的大儿子叶平生,在七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至今下落不明。很多人都知道夫妻俩丢了儿子的事,她的复印社到现在还张贴着走失儿童的信息和照片。” 小张说着,将一张照片投放到大屏幕,那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的打字复印社,外围墙上贴满了红底白字的寻人启事和一张放大的男童照片,启示上写: 重金寻子!爱子叶平生,7岁,身高1米2,于本月3号在康健路444号游戏厅被一名穿着花衬衣的男子带走,走失时身穿红色小熊外套,萝卜裤,红色运动鞋。如有知情人请联系电话…… 季凛说:“梅芳芳会开锁,就完全有能力打开牛大婶的小吃车的车锁,然后骑走,来到死者家楼下,等待死者出来买早餐,死者如往常一样出现,她将事先做好的有毒的烧麦给死者打包好,死者一走,梅芳芳就骑车逃离现场,再把车扔回原来的胡同,上好锁。只不过那几条胡同看起来都差不多,凶手还车的时候停错了位置。” 小张:“如此有针对性的投毒,一定是为了报复某个人而不是报复社会,可是排查梅芳芳的社会关系,她与死者一家不认识,也没有作案动机。”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厉风:“电子厂的老员工还有复印社附近的商户都问了吗?” 小张:“问了,厂里的老员工形容梅芳芳,说她比一般人心狠,大家都形容梅芳芳是‘聋子毒,哑巴坏’。” 厉风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张:“梅芳芳丈夫的工友说,梅芳芳前几天还扬言,说拐孩子的,买孩子的,都应该扒了皮扔到大街上去,还要把人贩子的舌头割下来扔出去喂狗。” 厉风问:“扬言?怎么个扬言法?跟你反映这一情况的,是健全工人还是聋哑工人?” 小张说:“是一名健全工人。” 厉风:“男的?” 小张:“对,男的。” 厉风:“你继续。” 小张:“我还走访了梅芳芳复印社附近的商户,商户们对梅芳芳的印象大多都是,性格强势,不好沟通。有个多年的老商户说:别看梅芳芳是个聋子,但是性格一点也不弱,总是凶巴巴的,客户经常跟她沟通不畅,都要被她凶,有时急了还推搡人,要不是派出所照顾她,她一般也没什么生意。” 厉风忽然打断他:“说说叶小舟。” 小张:“工友和邻居们对叶小舟的评价都是文质彬彬,虽然他是打鱼工人出身,但是爱好诗词,自己作的诗还被刊登在厂里的报刊上,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从没跟谁发生过矛盾。” 厉风:“季凛,你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季凛:“我走访了死者王元和钱秀芬的亲友,得知二人的两岁儿子其实是从哥哥那里过继来的,由于钱秀芬因病做过子宫摘除手术,所以不能生育。因为不是亲生骨肉,王元脾气又暴躁,所以经常打骂孩子,邻居看到过好几次。由此就生出了许多传言,有人说王元的孩子是买来的,也有人说是小三的孩子,因为王元住的是回迁楼,有很多邻居都是同一个村的,大家互相都认识,所以流言传得特别快,版本也多。” 云开面向季凛,问:“那天在现场,我听你说,王元以前是开游戏厅的,对吧?” 季凛赶紧去翻材料,厉风突然一怔,有如醍醐灌顶,立刻走到屏目前,把寻人启事放大,圈出了寻人启事上的一句话——在康健路444号游戏厅被一名穿着花衬衣的男子带走。 厉风在游戏厅处画了个圈,对季凛交待:“立刻查一下王元涉赌的那个游戏厅!” “是!” 没多久,季凛就快步回来了:“王元以前开的那个游戏厅,就在康健路444号!” 所有人都震惊了,紧接着就是振奋! 一个突破性的线索浮出了水面! 季凛推测:“梅芳芳的大儿子在被拐当天,偷偷去了王元的游戏厅,在游戏厅里被人贩子拐走,这足以让梅芳芳仇恨王元。在寻子多年未果后,梅芳芳放弃了寻找,有了第二个孩子梅香,然而对儿子的思念仍然不减,而多年后梅芳芳得知王元老来得子,听闻王元的小孩可能是买来的孩子之后,多年的压抑加上恨意使她起了杀心。” 小张接了个电话。 厉风搓搓下巴,琢磨道:“可是,有一点很可疑,梅芳芳是聋人,她是怎么听到王元买小孩的传闻呢?” 话音未落,小张忽然大喊一声: “厉队!” 季凛正在思考,被小张的喊声吓得虎躯一震,当即发火怒吼: “你直接说行不行?” 小张慌张地说: “刚刚派出所接到报案,说梅芳芳自杀了!” 季凛“噌”就蹿起来了:“我靠!自产自销?” 041 颜昭联系不上梅香了,手机打不通,天天去梅香家里找,房门紧闭,连芳芳姨也不见了。 45分钟的课、乱哄哄的课间操、排长队的食堂,颜昭的心思完全不在学校里。 一得自由,她就去校园西南角的栅栏处站着,有时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整个中午都在那里坐着,远远地张望,祈盼梅香哪时能钻出来,告诉她芳芳姨出了什么事。 晚自习,没精打采的颜昭又来到高一四班,找学妹柴秀秀吃饭。 颜昭和柴秀秀认识有半个学期了,柴秀秀是家里领低保的贫困生,蘑菇头,兜兜齿,戴一副厚厚的瓶底眼镜,身上又总有股难闻的味道,所以她的同学都传,说她身上有毒液,给她取外号叫“香飘飘”。班级里没人肯和她坐一桌。 有次在操场上被两个女生推搡,被颜昭撞见,替她出头解围,从此颜昭就经常到柴秀秀班里来找她,把自己饭盒里的肉菜分一些给柴秀秀吃。 久而久之,高一四班都知道柴秀秀有个高三的学姐罩着,欺负她时也有所顾忌。 这天中午,颜昭再来找柴秀秀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头顶有块位置秃了,破了皮。 “你是不是挨打了?谁打了你了?” 柴秀秀窄小的眼睛陷落在那一圈圈的瓶底眼镜里,像夕阳见到了月亮一样,慢吞吞地落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是你们班的还是别的班的?”颜昭急了,抓着柴秀秀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 柴秀秀不喜欢被人触碰,不小心一推,就把颜昭搡了出去,颜昭就向后踉跄了两步,腰撞在了谁的书桌上! 颜昭一回头,就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的白烬野。 白烬野不耐烦地坐了起来,脸上印着两条压出来的红印子,他看一眼颜昭,又看一眼柴秀秀,露出烦躁地表情。 然而颜昭并未道歉。 他看似心情很不好,周身的气压极低。 柴秀秀赶紧拉着颜昭坐下,连声说对不起。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一个染着黄毛的人探进头来。 白烬野被黄毛叫了出去,黄毛带着四个男生把白烬野堵在门口,戳他的肩膀,骂骂咧咧,白烬野把头别过去,不服气的样子。 白烬野十二岁就被送去韩国做训练生了,封闭式管理,很早就学会逢迎大人,对谁都谦恭礼貌。哪里见过这样的流氓阵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孩子欺凌别人都是先试探,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好欺负,一个人好不好欺负不是看出来的,是试出来的。 别人打第一下时你没还手,你就已经在深渊了。 黄毛吃定了白烬野不敢还手,就把拳头顶在白烬野的下颌上,白烬野的脸被迫抬高,牙关紧咬,眼眶微红,目光中隐忍着愤怒。 黄毛对身旁站着的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说:“嘿,长得挺白啊?” 男生吊儿郎当地对白烬野吹了个口哨:“人家可是娱乐公司打造的明星,天天涂脂抹粉,女人都自愧不如。” 黄毛大笑:“呦,女明星啊?” 颜昭从门口回到座位,看似不经意地问柴秀秀:“你们班白烬野惹事了?” 柴秀秀声音低低的说:“那天有两个女生来直播白烬野的书桌,还偷了他的书,结果被他撞见了,白烬野很生气,让她别拍了。后来那个女生的直播被不少网友骂,女生丢了面子,就跑来找白烬野撒气,把白烬野的书给撕了,还扬言要找男朋友教训他。” “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颜昭被刷新了三观。 柴秀秀怕颜昭惹祸上身,赶紧劝阻:“学姐,别掺和了……” 谁知,向来有“乐于助人、团结同学”头衔的颜昭,却突然坐了下来,开始吃饭,若无其事地说: “我才不管,我又不是超人。” 柴秀秀惊讶地望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二人坐下吃一盒饭,头碰头,谁也不说话。 走廊里传来阵阵讥笑声。 颜昭突然烦躁地把筷子重重地撂在桌子上,不吃了。 她擦擦嘴,对柴秀秀说:“我一会要去梅香家找找她,你先吃吧!还有,有人欺负你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头我联系你,你等我!” 尸体的内裤 042 某居民楼外拉起了警戒线,一楼一户的窗户大开,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开到楼下。 厉风带着队员们赶到的时候,消防员已经断气通风,排除了险情。 “谁报的警?”厉风问。 颜昭跑过来,厉风一见,错愕了一下。 “是你?你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我是来找梅香的……” 厉风眼前的颜昭,脸色苍白,迷惘失神的双眼被红血丝覆盖,悲恸的泪水滚滚落下,她见到厉风,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她不断用手背截断脸上的小溪流,竭力想开口,可鼻腔里、喉咙里都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膜,令她连呼吸都不能维持。 跟她一样悲痛的还有坐在门口的死者丈夫叶小舟,他弓着腰坐在门口的石敦上,低沉的哀嚎声如同旷野里的兽。 厉风朝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点点头,厉风跨过泣不成声的两个人,带着云开和季凛等人进了现场。 这间房子只有四十几平,却被隔出了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客厅放了张饭桌,进出都很狭窄。往里走,房间里很洁净,左手边的卧室里仰躺着一具中年女尸,死者身穿家居睡衣,面容安详,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明显的开煤气自杀现场。 云开走到尸体前,戴上橡胶手套,开始了他的工作。 厉风吩咐手下:“找一下家里有没有遗书、存折等贵重物品都还在不在。” 不久后,云开简明扼要地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7小时左右,睑结膜点状片状出血,嘴唇边少量白色泡沫,面部颈部尸斑呈樱桃红色,尸体表面无可见致命的机械性损伤……” 云开说着,忽然眉头紧锁,音量陡然提高: “尸体是不是被动过……谁动了尸体?” 云开向来话少,用厉落的形容就是:云开的严肃是半永久。 此时的云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动了怒,派出所的民警听到后,跑过来,尽管资历比云开老,但在云开的冷气压下,还是显得有点紧张。 “没、没人动啊!我比120先来的,来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我特意嘱咐医护人员保护好现场,我们就掀开被子看了一下。” “死者始终处于仰卧姿势吗?”云开大声问。 “对啊,一直就这么仰躺着。” 云开的眉毛压得很低,两只墨黑的眼仁在眼眶里疑惑地转动着。 不对劲…… 不可能一直仰躺着…… 厉风这边,正在另一间卧室里的写字台前驻足。 季凛跑上来,说:“找到了一张存折,里面也没多少钱了,一条金项链,一份购房合同,抽屉柜子里都没有明显的被翻动痕迹。” 厉风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就又聚精会神地打量起这个写字台。 这是一张90年代风格的烤漆桌子,桌面压着透明玻璃,玻璃下压着一些手抄诗,还有几张照片,是家庭成员的合影。有男主人年轻时在某个景区石碑前的留影,照片背面写有一行字:“觳文于2009年于天涯海角留念”的字样;另外有死去的女主人头戴塑料花和西服不合身的男主人的结婚照,甜蜜幸福;有他们两个抱着女婴的合影,女婴穿着小裙子,眉心点了个红点,恰好点在她的观音痣上,虽然父母二人都没什么笑容,她却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厉风的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你搂着我,我搂着你,戴着生日帽吹蜡烛的瞬间。 厉风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女孩正是颜昭。他把玻璃抬开,将这张合影拿在手上端详。 侦查员跑进来,向厉风汇报:“厉队,报警人叫颜昭,是八中的高三学生,和这家的小女孩梅香是好朋友,颜昭找不到梅香,就在学校午休的时候跑到梅香家里来找人。敲门无应答,颜昭见卧室的床帘拉着,就往缝隙里看,看见死者躺在床上,以为睡着了。颜昭说,因为多日与梅香失联,情急之下就敲窗,敲了有十多分钟死者仍然一动不动,觉得不太对劲,就给死者的丈夫叶小舟打电话,叶小舟凌晨四点就去厂里上班,颜昭中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厂里,接了电话就往回赶,颜昭给叶小舟打完电话就报了120,紧接着又报了警。” 厉风听着汇报,眼睛不自觉地被照片里的女孩所吸引。 她眉清目秀,小头小脸,五官舒展,精致秀气,笑起来甜美可爱,又带着一丝青涩。 厉风把照片转过去,发现背面写着一句话,字体幼稚,歪歪扭扭:颜昭,等我有了助听器,带我去听演唱会吧! 侦查员接着说:“邻居都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 厉风把照片放回桌面,沉着片刻,对侦查员说:“你们马上搜查一下,看看房间里有没有梅芳芳儿子叶平生的照片!” 侦查员往书桌附近扫视一圈,突然惊讶道:“对呀!怎么没有梅芳芳儿子的照片?按理说,梅芳芳夫妇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儿子,照片贴得满世界都是,怎么家里一张都没有?难道是怕触景生情全都收起来了?” 厉风冷笑:“我看未必。” 厉风说完,抬头正见云开正朝自己招手,便大步走了过去。 云开把厉风拽到墙根处,压低声音:“控制住梅芳芳的丈夫!” 厉风默契点头:“嗯!我早交代好了!” 二人心照不宣。 云开走到尸体旁,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看,尸斑形成于身体右侧大腿处,右侧肋下。说明死者处于向右侧卧的姿势入睡,直到死亡依旧是侧卧的姿势。人死后的4-5小时,尸斑会随着体位变更而转移,但如果死亡7-8小时后,尸斑固定,不再随着体位的变更发生改变。死者被发现时却是仰卧的姿势,按理说仰卧死去,尸斑应该积于后背,而不是积于侧面,这就说明,就死者死亡后的6到7小时,尸体被翻动过。” 厉风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云开继续说:“尸体的腰间没有内裤的松紧带形成的勒痕,内裤应该是死后才穿上去的。” 尸体死后,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仰躺,而且死了以后,还给自己穿上内裤…… 厉风的思维高速旋转着,握着拳抵在唇边,在房间里踱步,视线落在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洁净的屋子,窗子是在里面反锁的,如同睡着了一样安详的女主人,多么完美的自杀现场。 单凭尸体由侧卧变成仰卧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什么,万一真的是有医护人员记错了,动了尸体呢? 可是不对,就算是有现场人员动了尸体,那么尸体死后穿上内裤,这又怎么解释呢? 同类 043 一天后,午后,破碎的云团匆匆奔逃,没跑多远,就撞上了前面的大片乌云,黑云把云团堵得无路可退,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操场上人影全无,鸟叫声也停了,风也蛰伏起来,静待时机成熟,翻云弄雨。 西南角,一个女孩抱膝蜷缩在栅栏边上,头埋在膝间。 那是失魂落魄的颜昭。 颜昭做了一晚上噩梦,梦到那双脚。 她没见过死人,昨天在梅香家,远远看见芳芳姨躺在床上,芳芳姨的身体被挡住,颜昭只能看见床尾的一双脚,死了的,向外翻的脚,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很恐怖,头皮发麻。 她越想越头痛,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叶小舟逃走的一瞬间,推了颜昭一下,致使她的头重重地撞在了警车上。 她想不通,明明只是带回公安局配合调查,可小舟叔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拼命逃跑。几个警察在后面追他,他跑上了梧升大桥,毫不犹豫就翻跳下去! 警察说,人没了,就像跳进大海的鱼一样,不见了。 他为什么要跑呢? 颜昭捂住肚子,难受地死死闭上眼。 芳芳姨死了,小舟叔跑了,梅香的行踪成了谜。 西南角的双杠旁,白烬野的耳机里放着动感电音,燃血的节奏如钢珠般砸着他紧张的神经。 不远处,那团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开始绞动起来。 白烬野摘下耳机,担心地望过去,下一秒,颜昭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靠在栅栏上。 白烬野犹豫着,试探着前进,一手把耳机都摘了,揣进兜里。 “你怎么了?喂!醒醒!”他蹲下来扶着她,用膝盖给她虚弱的身体做支撑。 颜昭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口中发出难受的喘息。 白烬野拿出手机,拨了120,挂断电话后就把她往起扶,那时他还在长身体,吃得少,胳膊腿都像麻杆,好在常年练舞,腰间还算有力量,勉强把她瘫软的四肢抡到背上去,他摇晃了两下,背着她站了起来! 从操场西南角跑到大门口,并不是一段短途。 闪电撕扯乌云,一串闷雷如击鼓一样在头顶炸开,雨水紧随其后,狂风大作,暴雨突临。 “该死!”白烬野咒骂了一声,雨水很快就淹没了他薄薄的唇。 天地万物都笼罩在水雾里,他牙关发抖,背着她奔跑起来,耳边只有雨水、心跳声和运动鞋急促而连贯地踩在水坑里“噼噼啪啪”的声响。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耳朵,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中。 “什么?!你说什么?”白烬野听不清,急得大吼。 “卡片……卡片……” “什么卡片?” “内衣里……” “啊?”白烬野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同学……内衣里……有……有卡片……” 救护车终于到了,白烬野和背着的人全给浇成了一坨。 他也跟着上了救护车,顾不上湿哒哒的自己,一上车就跟医生汇报:“她说卡片,内、内衣什么的,您快给看看。” 医护人员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拉开颜昭的校服拉锁,把她的t恤掀了上去。 白烬野痴痴地看着,突然就转过头去,视线避开她的身体,低下头,把手撑在头上,剧烈运动后的急促呼吸使他感到肺腔像撕裂了一样疼。 他再次抬起头,看到医生从颜昭的内衣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还真有一张卡片! 医生拿起卡片看了看,拿出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又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最后把卡片递给白烬野。 “她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这个你替她收好。” 白烬野接过卡片,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正在淌水的眼睛,视线慢慢清晰。 卡片上写:“医生护士您好,我是一名药物性耳聋基因携带患儿,请您救治我时务必禁用以下抗生素:链霉素、卡那霉素、地贝卡星、妥布霉素(抗普霉素)、巴龙霉素、庆大霉素、大观霉素、西索米星……” 密密麻麻的药物名称,写满了这张名片大的卡。 白烬野捏着卡片,看了好久,神色复杂。 044 医生给颜昭上了呼吸罩,颜昭慢慢睁开眼,呼吸罩里喷薄出一层雾,医生知道她在说话,安慰:“看到了你的卡片,放心吧!” 颜昭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穿越漆黑的梦境,她又回到了警察局,坐在昏暗的询问室里,厉风的脸冷若冰霜: “你觉得梅芳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芳芳姨,是个什么样的人? 芳芳姨是个会说话的聋人。 健全人将聋人称作“聋哑人”,聋人叫健全人为“听人”。很多听人觉得聋人就是哑巴,嘴巴和耳朵都是坏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大多数聋人只是听力有障碍,声带都跟正常人一样,只不过有人从婴儿起,就没听见过声音,加上没有经过训练,所以自然不会说话。就像从小生活在狼群里的人类狼孩,虽然听力和声带全都健康,但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这是一样的道理。 芳芳姨是后天失聪的,听不见,但是能说话,只是语言能力逐年退化后,说话的语调有点像老外说汉语,没有声调变化。 颜昭在很小的时候被妈妈带到工厂时,就注意到了芳芳姨。 电子厂是福利工厂,四分之一都是残疾人,他们被称为“自强人”。 厂里有一条鄙视链,健全人歧视那些胳膊腿不全的残疾人,胳膊腿不全的人歧视聋人。因为如果你是肢体残缺,你起码还可以跟人打一句招呼,起码能给外界了解你的机会,善良的健全人往往会因为你是他熟悉的残疾人而对你格外帮助。 可如果是个聋人,连和正常人的基本交流都做不到,只能和会手语的同类抱团取暖,和其他人就像不在同一个世界。 芳芳姨在这座福利工厂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能对健全人招呼一句:“老赵下班啦?”也能挥舞着手语,跟聋人小团体宣布新厂规。 颜昭的父母都是这个小团体的成员。母亲是先天耳聋,父亲是一岁时打了链霉素,丧失了听力。 他们很怕刚出生的颜昭也听不见,经常用盆啊碗啊在她耳边敲,小颜昭一被吓哭,父母亲就高兴得不得了。 谁能想到两个聋人的孩子,一出生就唱唱跳跳,要多机灵就有多机灵。 颜昭四岁的时候,父母听说了基因检测,就带着她去检查,很遗憾,颜昭还是遗传了药物性耳聋基因。但是爸爸告诉她,只要避免使用致聋药物,她就是会一直是个听人,是健全的孩子。 父亲不让她接触致聋药物的同时,也不准她接触聋人。 颜昭和梅香在厂里的幼儿园里相识,很快就玩到了一块,两个小孩形影不离,连午睡都要挤在一张小床上。 颜昭的父亲下了工就偷偷溜到幼儿园来看她,透过幼儿园门上圆圆的小窗,父亲看到颜昭只和梅香玩,脸上就一片忧愁。 回到家,父亲蹲在小颜昭面前,把一个奥特曼和一个小怪兽摆在小桌上,又指了指颜昭幼儿园里的合照,把梅香和颜昭用彩笔给圈了出来,朝颜昭郑重地摇摇头。 父亲不允许颜昭学手语,颜昭与父母亲的交流都靠颜昭聪明的小脑袋瓜去猜。 颜昭很快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把颜昭比作奥特曼,把梅香比作小怪兽,奥特曼和小怪兽是不能成为朋友的。 颜昭说:“人们都不愿意跟小怪兽玩,就奥特曼愿意陪小怪兽打打闹闹,他们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 父亲听不到她说什么,固执地摇摇头,又拿出两只小狗玩具,和一只蝴蝶玩具,他把小狗和小狗摆在一起,把蝴蝶丢得很远,朝颜昭摆摆手。 颜昭不高兴地嘟起嘴:“蝴蝶也经常落在小狗的鼻尖上呀!是不是同类有那么重要吗?” 父亲再次摇摇头,而且是闭着眼,表示无论她说什么,父亲的想法才是对的,聋人和聋人做朋友,听人只能和听人交朋友。 幼儿园里那么多小朋友,颜昭一个都不交流,只找梅香,这是不对的。 颜昭说:“爸你相信吗?我和梅香不用说话,用眼睛就能联系,我们俩才是同类。” 父亲被她欢喜的笑容激怒,一把抓起那只蝴蝶玩具,狠狠丢出窗外! 颜昭抱着手臂“哼”了一声,跑开了。 整个幼儿园时期,她还是只跟梅香玩,对其他小朋友一概不理。 小学一年级,颜昭不好好听课,逃课跑去梅香家,被父亲揪着领子拎回家打了一顿。 小学二年级,颜昭写作业的时候从家里溜出去,和梅香到厂区里用吸铁石捡废铁,蹬着腿被爸爸扛回了家。 从那之后,颜昭去梅香家找她,芳芳姨就堵着门不让她进了。梅香躲在芳芳姨腿后,怯生生地望着颜昭。 “你去找别的孩子玩吧!你回家告诉你爸!我们家梅香不缺小伙伴!自己人瞧不起自己人!愚蠢!” 救命卡片 芳芳姨的嗓门很大,全因为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音调,所以就会给人很凶的感觉。 颜昭不怕她,叫了声“芳芳姨”,接着用笔写在纸上,展示给她看:“愚蠢用手语怎么说?” 芳芳姨没懂她的意思,她又用手语比划:“这个词用手语怎么说?” 芳芳姨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颜昭的爸爸不允许她学手语,要是在工厂里看见哪个聋人教她手语,还会摆脸色给人家看。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芳芳姨在教梅香的时候,颜昭就已经偷偷学会了好多。 芳芳姨“砰”地关上了门,梅香恐惧的眼神被切断。 第一天,颜昭一放学就来到梅香家敲门,芳芳姨一开门,颜昭又问:“愚蠢的手语怎么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还来,把芳芳姨问烦了,芳芳姨就用拳头脑门上磕了一下,接着双手像是抱着一个鸵鸟蛋一样,比划出一个圆形,表情凶凶的。 这是“笨蛋”的手语,那么形象,那么生动。 晚上颜昭猫在被窝里,用手磕着脑门,“笨”,又比划个圆,“这是蛋,嘻嘻。”从此以后,小颜昭爱上了研究聋人的语言。 在聋人的世界里,只能用具象的词语交流,比如你可以跟他们说“一个杯子,一个蛋”,他们都懂,可你要跟他们说“法律”,说“理想”,对他们来说可就太难懂了。 这也是很多聋人不懂法、不守法的根本原因。 颜昭的爸爸去找过芳芳姨,也不知道他对芳芳姨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往后的很多年,芳芳姨都没有再跟颜昭爸说过一句话。只要颜昭去梅香家,芳芳姨就没有好脸色,但门还是让进的,包了烧麦也会留她一起吃。 颜昭和梅香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演的出车祸、爆炸的意外情节,总能引起颜昭的焦虑。 她总是幻想这些意外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她会因意外而被推进急诊室,接着医生就会不小心打错了药,她也会变成聋人。 未雨绸缪,她告诉梅香,我必须学手语,我得能和同类交流。 于是,会说话的芳芳姨,成了她天赐的老师。 梅香拉着她去拜芳芳姨为师,两个小孩身披床单,一人脑瓜顶一个烧麦,当束发冠,模仿贾宝玉下跪磕头,终于给芳芳姨逗笑了。 有时候颜昭放学晚了,还没来,芳芳姨就会在窗边织毛衣,望啊望,等颜昭,比梅香还要心切。 她那胆小孤独的小女儿,自从有了颜昭,活泼得像个小皮猴! 芳芳姨的打印社开张的那一天,颜昭和梅香跑去闹腾,颜昭看见芳芳姨在电脑前忙活半天,查资料,排版,打印,塑封。醒目的红字从打印机里缓缓而出,张姨把纸裁成名片大小,贴在一张废名片上,再压上膜,递给她。 颜昭把卡片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致聋的药物名称。 芳芳姨的脸色还是凶巴巴的:“随身带着!” “哦。”颜昭很喜欢她的小卡片,粉色的,小心翼翼揣进外衣口袋。 芳芳姨赶紧摇摇头,拿出卡片往她的内衣里塞,颜昭本能地反抗,可张姨手劲大,野蛮,卡片的塑料边缘刮得她稚嫩的小胸脯一阵发疼。 芳芳姨把手捂在她的胸口上,像是托付了秘籍似的,轻轻地拍了拍: “医生检查、先听心跳,看胸口。” …… 审讯室里,颜昭对上厉风的眼睛,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晃动: “好人。芳芳姨是个很好的人。” 045 晚上八点,厉落正在房间里给六六喂食,夹一根红虫丢进水里,六六粉红色的小脑袋凑过去,张开小嘴,“啵”地将虫吞进去,在水里欢快地摇头摆尾,六根像龙角一样的腮缓缓展开,普通海底的珊瑚。 顾一柠给她打来电话,两个人聊了一会,就聊到了颜昭被救护车拉走的校园新闻。 “她怎么搞的?”厉落问。 “据说是低血糖加上发烧,挺吓人的。” “谁送她去的医院啊?” “不知道,医生说是个男生,颜昭醒了他就走了。” “深藏功与名啊,活雷锋。”厉落撇撇嘴。 顾一柠说:“颜昭托我问问你,你哥能不能借到偷拍设备,就是那种偷拍眼镜,眼镜上面有摄像头的。” 厉落懒洋洋地说:“她怎么不直接找我啊?” “她知道你不喜欢她。” 厉落无奈:“我也不是不想帮忙,我跟我哥说了,我哥说用这种东西是违法的,他不借我。” “什么违法啊!”顾一柠连忙解释:“颜昭这不是也想帮助高一那个学妹吗?她让人给欺负成那样,颜昭说想帮她取证,只能想到这种方法了。” 厉落硬着头皮叹了口气:“那行,我再试试,但是我得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为了帮她啊,我这是为了正义。” “知道啦!你赶紧帮我借吧!谢谢你啦!” 厉落刚挂电话,就听见厉风身上的钥匙串响了。 她眼疾手快地把电视换掉,迅速溜进卧室门关上了门,假装埋头写作业,实则支起耳朵听动静。 她听见厉风带着警队的几个同事们进了门,一群人正讨论着案情。 厉落把门悄悄打开一个缝,向外观望。 烧麦投毒案的两个嫌疑犯,一个自杀,一个跳江失踪,让刑侦队成了笑话,今天的气氛很压抑。 厉风临时把兄弟几个请到家里,点了一桌外卖,慰劳他们的泡面胃。 “今天不聊案子啊,兄弟们好好吃个饭。”厉风安抚大家。 连续的加班熬夜让几条汉子看起来更糙了,季凛瘦削的下巴上长满了胡茬。 一屋子烟雾缭绕中,只有云开不抽烟。 小张的烟抽的最狠,梅芳芳的丈夫叶小舟是小张负责看着的,厉风在现场一再叮嘱,一定要盯紧了叶小舟,还说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还是让人给跑了,而且是在警察堆里跑的,真他妈丢人! 厉风对云开说了声:“你去把厉落落叫出来吃饭。” “我去的话,估计她连胃口都没有了。” 自从云开当法医后,厉落就特害怕他,这小孩爱看鬼片,对法医这个职业有许多误解。 季凛叹一口气,说:“我去吧,云开今天挺累的。” 云开默默站起来,帮着把外卖盒一个一个打开,把饭桌上的桌布撤下去,将每一盒外卖底下都垫上纸巾,又把外卖送的勺子拿到厨房冲洗一遍,都弄干净了,最后才分发到大家手中。 大家都埋头吃饭,菜味很香,可都没什么胃口。 季凛站起来,走到厉落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厉落一开门就故意找茬:“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啊,这云山雾罩的,请神呢?” 厉风给她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问:“还跟我赌气呢?” 厉落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挨个叫过了哥,就在饭桌前坐下了,气鼓鼓的样子。 季凛问厉风:“你又怎么招惹猕猴桃了?” 猕猴桃是季凛给厉落取的新外号,笑她嘴边长毛。 厉落冲上来用胳膊锁住季凛的脖子,咬牙切齿:“你想要啥颜色的麻袋?嗯?!” “咳咳!”季凛快不能呼吸了,猛拍她胳膊,厉落才放开他。季凛也不怜香惜玉,狠狠勺了她一把,把厉落弄得一趔趄! 厉风扶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让我给她借偷拍设备。” 季凛:“哎呦,小崽子,你又要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啊?” 厉落又要锁他的喉,季凛胆战心惊地问厉风: “哥,你家这玩意儿吃人吗?” 厉落剜了他一眼:“设备我是帮我同桌借的,我有一个学妹,最近总让人欺负,又不敢吭声,我们就想帮她取证,把欺负她的那些人给录下来,曝光他们。你上次不是说有那种偷拍眼镜吗?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借给我用一用呗?” 厉风耐着性子解释:“我还有手枪呢,借你打鸟呗?” 厉落急了:“我又不是借着玩的!我也是想帮同学。” 小张有点烦躁,没好气:“你让她报警不就行了?” “大哥!校园暴力没证据去报警有用吗?”厉落说:“真要报警了给学校造成负面影响,这学生在学校就社死了。也对,你们是天天办大案子的警察,哪会关心学生的事儿!” 一屋子警察都沉着脸,谁也不说话。 厉落越说越气:“人家美剧里那刑警,那多酷啊,西装革履的,一到犯罪现场,各种化学试剂查验血迹、拿那个什么什么多波段光源找找指纹,多高大上。怎么你们几个天天病虎睡鹰、灰头土脸的,一点神探的影子都没有呢?” 季凛懒洋洋地说:“你来干刑警试试?没有下班,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停车即rush,走访摸排全靠腿,三餐不定时,胃出血那都是小case,车座一放就是床,天天在地下室翻案卷,你行你来干?” “我可不干!”厉落使劲摇摇小辫:“我才不当警察。” 厉风怕自家妹妹再说下去犯了众怒,赶紧把一块牛肉塞进厉落嘴里,厉落咬了一口,嘶嘶哈哈: “辣,哥。” 厉风皱眉:“我吃不辣呀,”转头问云开:“云开你觉得菜辣吗?” “还行。”云开光噎米饭,没动菜。 厉落说:“我是小孩儿啊,你们大人重口味,我可吃不了。” 厉风突然收起笑意,面容严肃起来。 厉落吓一跳,其他人也都不解地看着厉风。 这是怎么闹的?怎么突然间的板起脸了呢? 半晌,厉风才眯起眼,缓缓开口: “我明白了。” 帮我借一具干尸 他打了个响指:“凶手当初选择伪装成小吃车摊主下毒,却没有选择在被害人订的鲜奶里下毒,是因为害怕牛奶被小孩子喝掉。而被害人刚收养的小孩才刚刚开始吃辅食,一般大人是不会把烧麦这种不好消化的食物给小孩子吃的,所以凶手的目的只是为了毒死大人,对那个小孩,是心存怜悯的。” 季凛问:“那为什么就断定凶手不是畏罪自杀的梅芳芳,而是梅芳芳的丈夫叶小舟呢?” 厉风说:“首先,叶小舟在电子厂的工友称:梅芳芳曾扬言,说拐孩子的,买孩子的,都应该扒了皮扔到大街上去,还要把人贩子的舌头割下来扔出去喂狗。梅芳芳语言能力弱,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有可能是叶小舟借着梅芳芳的名义宣扬出去的,给周围人造成梅芳芳仇恨人贩子的假象。” “其实真正仇视人贩子的是叶小舟,连同买孩子的人,叶小舟也一样仇视。” “作案之后,由于心虚,他把妻子和女儿送回乡下的母亲家,女儿的同学颜昭联系不上梅香,就给叶小舟打电话询问,颜昭无意间透露了警察曾来找她问梅芳芳的事,叶小舟知道要露馅,就心生杀妻栽赃计谋,让投毒案死无对证。于是趁梅芳芳熟睡的时候,关上了家中窗户,打开了煤气。” 厉风又把尸体被翻动过,尸斑有变化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梅芳芳本来是侧着睡的,也是侧着死的,叶小舟把这一切都做完后,回到厂里上班,突然想起来妻子有裸睡的习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赶回家给妻子穿上内衣裤和睡衣。在给尸体换衣服的过程中,梅芳芳由原本的侧卧,变成了仰卧。” 厉落忍不住问:“死都死了,还给穿上裤衩?有意义么?” “有意义。”一直没说话的云开突然开口了,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是我的女人,即使杀了她,我也不希望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身体。” 厉落怔了怔,脖子一缩,赶紧把凳子搬到季凛身边去,离云开远一点,笑道: “那就算穿上了,到你们法医手里不还是要给脱个精光,不一样么?” “不一样。”云开的声音轻柔,却透着权威:“围观妻子尸体的,可能是隔壁老王、五金店的光棍、修鞋的瘸子,而我,是医生,是警察。” 小张恍然大悟:“啊!所以我们在梅芳芳家里并没有找到他们儿子的照片,却在叶小舟厂里的储物柜里找到了一沓他儿子的照片,也就是说,叶小舟在决定要杀死妻子后,害怕家里会爆炸失火,于是把家里所有的儿子的照片都带走了。” 季凛:“连存折和金项链都没拿,却只拿了儿子的照片。看来这叶小舟,对儿子的感情的确很深。” 厉风:“他家买了烂尾楼,贷款还在还,家里哪还有存款。” 厉落问:“那梅香呢?梅香的下落有什么眉目吗?” 所有人都不说话,摇摇头。 厉落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觉得没意思,就拍拍屁股回房间了。 046 说好了不聊案情,好好吃顿饭,这顿饭又没吃好,大家撂了筷子就要回局里开会。 临走前,云开沉默着起身,走到厉落的卧室门边,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小缝,一双黑黢黢的眼睛落在云开身上,一见是他,她头上两根小刷子吓得一颤,赶紧关上了门! 云开似乎早就猜到了她是这样的反应,也不恼,镇定地走到台历前,指尖一捻,扯下一条纸,又从牛仔裤后兜抽出一支笔,按在墙上写了一句话。 厉落听见门缝底下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门缝下窜进一张纸条。 厉落好奇地走过去,捡起纸条,打开一瞅,是一行瘦劲隽秀的字—— “偷拍眼镜的事,我能帮你。” 厉落眼睛一亮,立刻开门! 云开白皙的脸出现在头顶,厉落吓得一抖,赶紧又关上了门! 云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等,不出所料,门缝里又吐出来一张纸条…… 云开俯身拾起,展开,一个简笔画笑脸画在开头—— “差点忘了,哥哥的妈妈是电视台的领导,哈哈哈哈哈,有救了有救了!哥哥帮帮忙,可以吗?” 云开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微笑,将那张纸按在墙上,刷刷几笔写完,折得工工整整,又塞回门底。 门缝那头很快就把纸条抢了进去,像一条饿极了的蜥蜴看到飞虫。 厉落兴奋地打开纸条,还是那个优雅的字体,优雅地写着一句话: “那好,麻烦你帮我借一具干尸,谢谢。” 厉落收到纸条一看,吓得立刻扔掉! 麻烦你帮我借一具干尸?谢谢? 这是阳间的对话吗?! 她听过有人借支笔、借个手机,借点钱,什么叫借一具干尸? 门缝下慢慢送出一张纸条,云开屈膝蹲下,拾起打开。 “哥哥,你别逗我。” 云开回:“小孩儿,说正事,只有你能帮我。” 一把刀朝厉落刺过来 047 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桌上的饭菜已凉,白烬野坐在厉落和季凛的对面,讲完了他和颜昭的所有交集。 餐桌旁的落地窗外,是白雪皑皑的滑雪场。 颜昭和顾一柠坐在餐厅一角,顾一柠滔滔不绝地八卦着,但颜昭心不在焉,她向远处张望着白烬野的那一桌,白烬野正和厉落和季凛聊着什么,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而季凛和厉落也并未看到她。 季凛问:“听你的叙述,你和颜昭不仅没什么关系,反而还有一些隔阂对吗?” 白烬野不置可否。 厉落好奇地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呀?” 白烬野摊手耸肩:“鬼知道。当年我出了那件事之前,老师说让她带我排练国庆演讲稿,她在老师面前对我笑的像天使一样。”白烬野模仿记忆中颜昭的模样,做了个虚假的眯眼笑,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像收伞一样迅速收回:“我们俩刚一进教室,她就把脸一沉,警告我说:不许打扰我,各练各的!” 厉落狂点头,心里想,对对对,这就是颜昭!特别狂! 终于有人跟她一样,看透了颜昭这个人的本质了! 季凛若有所思,瞟了一眼铃声不断的手机,“噌”地站了起来! 厉落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季凛赶忙站起来,跟白烬野说了声抱歉,终止了这场谈话,拉着厉落片刻不留地离开了。 追凶七年,叶小舟,终于出现了! …… 叶小舟的落网还要感谢那具被割舌的无名女尸。 因为云开在女尸的下体发现了爽身粉,季凛推测其可能从事性服务行业,于是让小张带人去夜店、ktv等娱乐场所摸排走访,在一家ktv里,小张意外在宾客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叶觳文。 这个名字不禁让小张想到了七年前他在梅芳芳家里整理证据时看到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叶小舟在去海南寻找儿子时,在天涯海角留下的一张纪念照,照片背后,是他的一句签名: “觳文于2009年于天涯海角留念”。 当时小张很好奇,这个“觳”字到底怎么念,于是上网查了一下,发现有诗句中确有“觳纹”一词,意为水上的波纹。 由于叶小舟当年是在小张手底下跑掉的,所以这个案子一直以来就成了小张的一个心结,对于此案的细枝末节,他的记忆尤为深刻。 “这位叫叶觳文的客人,在哪个包房?”小张问ktv前台。 前台把小张带到包房前,小张从门上的窗子向内扫视一圈,发现角落里坐着的一名蓄着胡字的长发男子,眉眼与叶小舟极为相似! 小张越看越像,一联想到这个名字,不禁激动万分!原来叶小舟没死!而且就在本市!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由于包房人多,他未敢轻举妄动,给季凛打电话叫增援后,连忙询问负责人的情况。 负责人说,包房里的这群人是ktv的常客,是一群孩子被拐卖的家长成立的互助会,每个月都定期来ktv唱歌。互助会带头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商人,叶觳文就跟在这人左右,给人家拎包点烟。 难怪警方七年都找不到叶小舟,他不仅乔装改名,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会友包庇他,给他作掩护,甚至还敢出现在公共场所。 此时是下午两点多钟,白天来唱歌的人很少,ktv二楼的房间全都是安静的,只有走廊尽头的一个包房里传出洪亮的歌声。 季凛和厉落赶到后,队里的其他三名增援也赶到了,由于是在逃要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鉴于厉落是新面孔,而七年前叶小舟曾见过队里的人,所以季凛派厉落先进包房。 进去之前,季凛一再嘱咐:“到里面了,你就送果盘,挡住他的视线,别关门,我们趁机进来,听明白了吗?” “嗯!听明白了季队!”厉落热血上涌,郑重受命。 这个叶小舟,当年害她哥记了个大过,今天一定要逮着这家伙! 厉落端着果盘进入了包房,开门声音不大,完全被音乐声掩盖住了,但还是有人抬起了头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抬头的人,正是叶小舟,厉落心头一惊,不免紧张起来。 “这是赠送的果盘,祝各位玩得尽兴!” 房间里大概有六、七个中年男女,女的穿着都很朴素,看样子是成对的夫妻,唱歌的是一个衣着不俗的男人,不管不顾地嘶吼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坐在沙发上的观众全都在抹眼泪,有的甚至掩面痛哭。 厉落慢慢走向叶小舟的位置,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 叶小舟瘦骨如柴、面容清癯,两只凹陷的眼睛里透出机警的光。 紧要关头,厉落却突然手一抖,托盘里的水果和冰碴向叶小舟裤子洒去! 叶小舟身手敏捷地跳起来,这一跳让厉落更紧张了,生怕他给跑了,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叶小舟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弹簧刀,直直地朝厉落刺过来!厉落闪身一躲,余光瞥见季凛飞豹一样冲了上来,三两下交手便拧掉了叶小舟手里的刀!他擒住叶小舟的双手,膝盖顶住他的脊柱,迅速将人控制在地面!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外逃。 叶小舟的手上落下手铐,其他人也冲进来,一开门,小张指了指桌几,惊呼一声:“我靠!” “谁的血啊?” 厉落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心脏猛然抽搐,一阵剧痛侵袭而来…… 捕鱼和抓逃犯 048 副支队长办公室,门被一脚踢开!穿着防护服的云开冲进来,把一叠资料摔在季凛的办公桌上! “警队没男人了吗?让女的去抓人?!” 云开的防护服上还沾着血迹,看样子是一听到消息就从解剖台上跑出来了。 季凛心虚地喝了口水,把病理报告拿起来一看:厉落的左手被刀划了一下,缝了三针。 面对云开的兴师问罪,季凛哑巴了,只能挠挠脑袋: “哎呀,这个厉落落,真让人头疼,包房外面那么多人呢,叶小舟是瓮中捉鳖,跑也跑不了的,她跟着瞎捣什么乱呢!哎呀!” “这一刀要是刺到身上怎么办?”云开敲桌质问! “对呀!这要是扎身上可怎么办?万幸没划着筋,要不以后枪都拿不了了。” 云开怒瞪着他,胸口微微起伏,季凛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厉落慢吞吞地走进来,小张扶着她那只好手,厉落像老佛爷一样昂着脖子,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嘚瑟”就已经挂满了脸。 “嘶,张儿,你慢点走,我现在失血过多,不能走太快。” 小张白了她一眼,手上还得尽心伺候着,说:“厉落落,哥也劝你一句,你一个女孩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做内勤,帮我们擦擦桌子查查资料就行了,别老往外跑,啊!” 其实厉落是真的疼,手刚被划的时候是毫无察觉的,隔了几分钟后,手上开始传来幽幽的隐痛,等到去医院包扎完,伤口就始终开始肿痛,火辣辣地疼,她唯有不停地找人聊天转移注意力。 厉落白了小张一眼:“一个优秀的侦查员什么都要经历,怎么能拘泥于性别!小张同志,你大名叫啥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成我哥了呢?” 小张猛地撒开她的胳膊,厉落的身子歪了一下,小张戳戳她的脑门:“没人管你!”走了。 厉落进了门,把绑成猪蹄的手举得老高,跟季凛和云开打招呼,笑着说:“哎呀,两位领导都在呢哈,我刚刚抓了个逃犯,受了点小伤,去了趟医院,没在岗位上,惭愧,惭愧。” 云开走上前,掰着她的脑袋左看右看:嗯,毛色顺滑,眼神正常。 验货完毕,他退回去一步,抱起手臂,冷着脸,怒视着她的手,那表情,仿佛是厉落弄坏了他的东西。 季凛站起来,看见厉落那个嘚瑟样真想给她后脑勺一掌,但碍于云开还在,不方便下手。 “你手怎么样啊?还疼不疼?”季凛问。 厉落抖抖精神,用那只好手敬了个礼:“人民警察!绝不喊疼!” 说完嘿嘿一笑:“你去给我打个申请,立个一等功啥的。” “立个一等功你人就没了!”季凛还是忍不住想冲上去给她一巴掌,可是手还没在她的后脑勺上落下,就被云开锋利的目光给逼停在半空。 季凛干咳一声,把手落在厉落的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你是立了功,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厉落说:“医生说了,我得喝小米粥,你给我买点小米粥和茶叶蛋,我一天没吃饭了,天天查案子饭都吃不上!” “门口卖小米粥的不是让你给撵跑了吗?” “我没撵她呀!上次我就想买两个茶叶蛋!” “你买茶叶蛋你开警车去追?你还用扩音器对人家喊:前面的小吃车请停车,前面的小吃车请靠边停车……人家能不跑吗?!” 厉落开着警车吓跑茶叶蛋这事,也是她在队里不受待见的重要原因之一。 厉落琢磨一番,又提了其他要求:“那你得让我跟着审叶小舟。” “你一边凉快去!冒充什么骨干!” 厉落一回头,云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厉落趴桌上问:“老季,他来干什么?” 他指的是云开。 季凛无奈地说:“兴师问罪。” “问谁的罪?我也没闯祸呀,我这不是立功了吗?而且还是头功。” “立你个大头功!” 049 审讯室里,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他脸上的胡子被刮净,露出一张凹陷的面孔。 墙上的电子钟分分秒秒地闪烁着,而他眼中却一片灰败,流露出茫然无边的荒凉。 季凛和小张走进审讯室,叶小舟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小张:“跟你一起唱歌那几个人已经供认了,你这边还是不开口么?” 叶小舟:“他们都是好心人,他们没有罪。” 小张:“没有罪?《刑法》第三百一十条,窝藏、包庇罪,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住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们这个走失儿童互助会的成员,来来去去串通帮你逃匿!说不定在行凶前就跟你串通杀人,那时候就要以共同犯罪论处了!” 叶小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淡淡地冷笑一声:“你们警察就会乱抓好人,那些人都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可怜的只剩下躯壳了,你们还要为难他们。” “有罪与否,不是你们来决定的,是由法律来决定的!” “那就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有罪!”叶小舟再次紧紧闭上嘴,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不说话了。 小张:“我们不必向你证明,法庭上你自会看到证据。” 叶小舟:“我没有杀人。你们过了时间,就得把我放了。” 叶小舟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有本事你零口供办了我的态度。 眼前的这个人,很精明,不好对付。 季凛始终没有开口,一直低头在吹保温杯里的飘着的茶叶,叶小舟时不时地偷偷瞄他一眼,对季凛的姿态嗤之以鼻。 审讯室里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季凛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他扣上了盖,不慌不忙地开口: “七年了,你算是我追捕名单上的一位老朋友了。我今天不跟你讲坦白从宽,因为你我都清楚,你的罪孽太深。” 叶小舟的嘴唇刚蠕动了一下,季凛竖了竖掌,打落了他还未成形的诡辩: “我们做警察的,跟你以前做捕鱼的没什么分别。你们不停地捞鱼,我们不停地抓犯人,都是一份工作。你存心耗着,我们也就跟你耗着,工作嘛,免不了麻烦,但总得交差。你今天坐在这里,就别想出去了,早晚都得交代,但我希望你有尊严地交代,也别拖累这么多年帮助过你的可怜人。” 季凛说罢,给小张递了个眼色,小张端了杯泡好的茶递到了叶小舟桌子上。 叶小舟用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拿起了茶杯,很有风范地抿了一口。 季凛盯着叶小舟渐渐舒缓的眉峰看。 “孙万臣家的咖啡喝不惯吧?” 孙万臣就是走失儿童互助会的牵头人,叶小舟在他家的别墅地下室藏匿了七年。 叶小舟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季凛紧接着发问:“孙万臣留过洋,习惯应该偏西式,你爱好茶艺,家里最贵的东西就是茶盘了,这么些年都跟着孙万臣喝洋咖啡,喝不惯吧?” 叶小舟啜饮杯茶,阖目不言,以不变,应万变。 季凛也不急,信手拿起一柄圆形塑料扇,扇子是大街上发的,印着某某妇产医院的广告,硬是让他摇出一派朗逸出尘来。 “听说你对诗词有研究,喜欢苏轼么?” 审讯室外,厉落张大嘴巴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呦!季队还有内秀?” 张局长轻笑一声:“你们季队年节的时候给我写了副对联,还被我邻居给看上了,死活给要走了。” 厉落的下巴快要惊掉下来了! 菜菜说:“张局,季队就送您一副对联啊?他过年还送我一副字儿呢!” “是吗?!”张局长拧起眉头。 厉落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啊!原来云开家墙上挂着的那首诗,真是季队写的呀?落款我看了半天,写的龙飞凤舞的,我研究半天,以为是哪个姓季的大书法家呢!” 张局的脸色更不悦了,阴阳怪气地问:“是么?他还送别人诗了?送什么诗?” 厉落答:“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张局横眉立目,甩袖负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说话间,监控里的叶小舟哂笑起来,说:“东坡乃旷世文星,倾荡磊落,人间难能有二。” 季凛摇着塑料扇子,抑扬顿挫地吟出苏轼的诗: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叶小舟的脸上呈现出错愕。 外面的厉落也有点服气,她开始有点相信云开家里那幅字真是季凛写的,因为他吟诗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潇洒。 季凛:“你后来给自己取名叫觳文。觳文,水面上的波纹,苏轼写过那么多辉煌的词,你偏偏取了这么不起眼的一个。” 叶小舟道:“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季凛笑了笑:“我想知道,小舟是从什么时候消逝的,此身又经历了什么痛苦?” 叶小舟闻言,明显吸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波澜。 良久,他哀怨一声:“从我儿子丢了的那天,小舟就已经不在了。”他停顿半晌,意味深长地说:“我经历的痛苦,没人能懂。” 季凛却说:“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审讯室外,厉落对菜菜感慨:“看来这文化人还得整文化人那一套哈?” 菜菜连连称是:“季队这叫对症下药,这咱可整不了。” 厉落啧啧摇头:“整不了整不了。” 审讯室内,气氛轻松了许多。 季凛闲逸地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这首词里的这一句: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一个诗人,怎么用这么白的话,轻飘飘就写出这么戳人心窝的句子呢?我就想起我小时候,我爸每天下夜班,我都睡着了,但我总能感觉到他来床边看我。你是不是也这样?” 叶小舟的眼圈红了,嘴上却是甜笑着的:“唉!我那大夜班连上了多少年!我儿子淘气,上床睡觉老是不脱袜子,那个小味儿,酸的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我老是大半夜回家去他那屋帮他脱袜子!” 季凛放下扇子,叹一口气:“我前两天办的一个案子,一伙人贩子,把小孩拐来砍手砍脚,专门去弄去县城上要饭。” 叶小舟语气森冷地说:“这些人其实都应该判死刑才对,您说是不是?” 叶小舟的仇恨不经意间表露,季凛趁热打铁:“王元的孩子是买来的还是抱养的,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叶小舟笃定地说:“他一定是拐来的!那女的不能生育!” “但他们都不是该死的人。”季凛冷静地盯住他的眼睛。 叶小舟的声调扭曲古怪,仿佛拨弄了一把陈年生锈的琴弦: “他们不是该死的人?” “他们不该死。” “他们该死!他们……” 季凛突然打断他,不让他倾诉出来,叶小舟整个人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呼吸都急促起来,眼见季凛又调转话头,叶小舟没反应过来,脑子都不够转了。 季凛:“王元夫妇的孩子,是从人家哥哥那里抱养过来的,某种程度来讲,他们是善人,做善事。” 叶小舟忽然仰头轻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瞬间,他又一派轻松姿态。 “看来你们警察也没调查出什么有用的。你们就没去调查一下,王元对我做过什么?” “调查过,但王元亲友的供述一定对王元有利,我更想听听你的版本,这样不仅可以在法庭上帮你获得法官的同情,也对那些帮助你藏匿的人,对他们的处罚和量刑都有帮助,你也说了,那些人还得找孩子,我也不想让你的案子把他们也搭进来。” 季凛站起来,把一封信展开,送到叶小舟面前:“这是你在走失儿童互助会的这些朋友联名给你写的信,他们之所以帮助你藏匿这么多年,是因为不知道事实真相。或许你杀了你自认为买孩子的王元夫妇,你就觉得你在他们中间就成了英雄,可是他们一旦知道了王元并没有买孩子,而你只是因为私人恩怨去杀人,他们还会把你当英雄吗?” 叶小舟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抿紧了嘴唇坚守自己的防线。 季凛又说:“小平生走失后,你人生唯一的支撑,就是在互助会这个群体里的存在感了吧?你们有相同的苦难,有相似的仇怨,聚在一起力量强悍。你永远也不会放弃寻找小平生,你甚至有点享受在这个群体里的存在感。他们不把你当成一个打鱼的,也不把你当成一个工人,他们都把你看成文化人,甚至把你当成杀死恶人的英雄,在这个团体里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你。而梅芳芳有了梅香,她早就不和你在同一条苦难的船上了。” 见叶小舟开始舔嘴唇,季凛停顿了一会,陷入了等待的沉默。 叶小舟依旧不肯开口,季凛也不急,又说: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你当真参透了这句话的含义吗?你就算现在出去了,还有什么意思?互助会不接纳你,梅芳芳也死了,你家的老房子被拆迁队铲平,梅香也失去踪影。物是人非,早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叶小舟忽然抬起头,轻声问:“我想让梅香来见我,行吗?” 季凛说:“我也正要和你聊聊梅香的事。” “六年前,也就是在你逃匿的一年后,我们在一次反诈行动中,捣毁了一个犯罪窝点,在一处民房里找到了你女儿梅香。” “她是怎么落入这个窝点的呢?案发之后,你把她送去了乡下,第二天,村口来了一伙人,以招聘为由把梅香带走了。那是一个组织残疾人乞讨的犯罪团伙。” 叶小舟焦急地问:“她怎么就能跟人家走了呢?!” 季凛摇摇头:“这孩子很好骗。人家说,想招一个会手语的翻译,日薪300,当日结算,上下班专车接送,提供午饭,她就信了。” 叶小舟紧紧地闭上眼睛,睫毛抖动的缝隙有泪水涌出来,双手在桌子上狠狠凿着: “都怪她妈!都怪她妈!我当初说不让买房不让买房!她非不听我的!买了砻达的那个烂尾楼!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我们省吃俭用,连块肉都舍不得买,梅香才会奔着钱去的呀!” 季凛:“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群男人烧饭,这些男人磕了药就打她,拿她发泄欲望,她的胸口乳房处布满烟头烫痕,满身是伤……” “别说了!”叶小舟恼怒地大吼,面目扭曲:“你骗我!你就想刺激我!你是什么警察!” “你知道吗?他们没有拴着她,绑着她,他们只是威胁她,说知道她爸妈住在哪儿,如果她敢跑,就杀光她全家。梅香信了,一次都没敢逃,就在那魔窟里受罪,做奴隶,谁知道你们一个死了,一个跳了江?” 叶小舟的哭声变得软弱,身子开始发抖:“求你了,别说了,你还是人吗……你们还是人吗……” 厉落在外头听着,已经感觉喉咙上顶上来一股痛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产生厌恶,更别提身为梅香亲生父亲的叶小舟了。 季凛说:“不是我有心刺激你,而是命运就是这么残酷。我已经尽量用最简洁平实的语言来给你描述了,可这就像苏东坡的诗一样,平实才最残忍。”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经历了一番沉默之后,叶小舟自知失态,逐渐平静下来。 “梅香现在在哪里?” 季凛答:“我以前的队长,也是我的好兄弟,把梅香从窝点里解救出来后,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后来我的这位兄弟也殉职了,梅香也联系不上了。” 叶小舟身心俱疲:“我可以交代,现在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但你必须让我见见梅香。” 季凛认真地说:“我答应你,我帮你找。” 叶小舟搓了搓脸,喝了几口茶,才娓娓道来: “我儿子是在王元的游戏厅被人拐走的,我儿子才七岁啊,那个王八蛋!孩子的钢镚他也赚,要不是他,我儿子就不能被拐!我老婆去游戏厅找他理论,他欺负我老婆是个聋人,欺负她听不见,欺负她说话不利索,还戳她的眼,我老婆回来在床上捂着眼睛发烧半宿,后来一直看东西都模糊,眼睛总是发炎,修锁也干不了了。他太他妈欺负人了!”一说起可怜的妻子,叶小舟再一次掩面痛哭起来。 小张走上前,递了张纸巾给他。 叶小舟擦了擦泪,声音平缓了许多,和刚开始刻意表现出的精明做派判若两人,他说话细声细气的,低声下气起来,显得懦弱又窝囊。 “我气不过,就去找王元理论,被他一脚……一脚踢爆了一颗睾丸……” 审讯室里异常安静。 室外听审的几个人也都不做声了,大家的全都都悄悄攥紧,恨的牙根痒痒。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老实人要不停地降低底线。 “他是道上混的,说我再来找他,就打断我的腿,我害怕,就再不敢去了,我不能得罪他,我还要留着我的腿去找儿子呢!” 话头打开了,叶小舟也释然了,状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再碰到王元,是在一家茶楼,我正参加走失儿童互助会……” 聋子来听演唱会 “我看见王元和她老婆也在喝茶,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逗着玩,那小孩长得虎头虎脑,又白又漂亮,一点也不像他长得那个熊样。” “以前在修锁店,我听人说,王元的老婆早年间得了妇科病,切除了子宫,那孩子是哪儿来的?我们互助会上刚刚分享了一个案例,说有一对夫妻,因为不能生育就买了人贩子的小孩当儿子,我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王元这个王八蛋一定是买来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肯定,当时鬼使神差就跟着他们回家了。” “来到王元家的小区,看着他们抱着孩子进了家,我就在他们小区打听,越打听越觉得孩子来历不明。我回到家后睡不着觉,一直在想这个事。没过几天,我老婆从医院回来,拿着病历单,医生说是青光眼,已经不可逆了,视神经开始萎缩,最终的结果就是失明。老婆一直哭,她这一辈子,听不见声音,遭了多少罪只有我知道,以后再看不见,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叶小舟的语速陡然加快,痛快地讲述起他是如何投毒杀死王元夫妇的:“最初有想法杀他是我发现王元有订牛奶,牛奶每天早晨放在他们家门口,我当时就想买包老鼠药放奶里,神不知鬼不觉,他们那个小区又没有监控,我和他恩怨在十几年前,那都是老黄历了,没人会把这笔账翻到我头上来。” 季凛目光锐利:“后来你想到了家里还有小孩,怕小孩也喝到牛奶,是吗?” 叶小舟点点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得不选择了另外一种愚蠢的方式。我发现王元每天早晨都到烧麦摊买早点,几乎天天如此。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我跟踪烧麦摊老板,提前踩好了点,又回家把我老婆那件橘红色的工服找了出来,烧麦摊老板穿的一样,戴着口罩谁也看不出是谁。前一天晚上,我骗我老婆包了烧麦,把毒鼠强放了进去。当天天还没亮,我就偷了烧麦摊的小吃车,来到王元家楼下,他果然一早就出来买烧麦,一切都很顺利,我卖完了就骑车跑了。” “投毒的事第二天就上了新闻,我有点害怕,过了两天,梅香的好朋友给我打电话,就是那个小颜昭,她问出了什么事,说有警察上门问我老婆的情况了。我当时就知道早晚要查到我头上,非常害怕。当晚我跟我老婆又因为烂尾楼的事吵了起来,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了,我想借点钱跟着互助会去山西找儿子,顺便躲一躲,可是她不同意我去。当晚我就想,反正她也要瞎了,还不如替我死了算了。” 叶小舟全都招了,最后才缓了缓,像是刚刚与猛兽搏斗过的羚羊,疲倦地问:“警察同志,你真能帮我找到梅香吗?你可不能骗我。” 050 水汽缭绕的浴室,沐浴露的泡沫飞溅在玻璃隔断上,破坏了完美的水雾。 少女的双手在小巧的胸脯上胡乱地搓洗着,她仰头冲着蓬头狠憋一口气,水在她张开的嘴巴里形成一个小水潭,没挺多久,她的嘴一闭,水潭里的水便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倾泻而下,流过她空旷的乳沟,让些烟头烫下的圆形伤疤舞动起来,如同池塘里密密麻麻的粉红色浮萍。 洗过了那两团刚发育就定了型的、里面总像有个柿饼窜动的小小乳房,她又以马步半蹲着,一只手在臀部前后揉搓起来,巨大的水流让她产生洁净的满足感,冲刷掉了生理上的腌臜。 这世界上的实体,再没有一样比此刻的她更洁净了。她薄薄白白的脸皮儿上没有一星半点的雀斑痘痘,光滑如鸡蛋,爹妈没有给她精致的五官,却给了她遮百丑的通体雪白,加上那一堆小模小样的眼睛鼻子嘴巴,更显得她可人、可爱。 头发还湿着,发尾在t恤上留下一道道水渍,她就已迫不及待地赶到体育场,跟着粉丝们排起长队。天很热,女孩们恨不得把屁股蛋上面的半块牛仔短裤也给剪了,可她却穿了一身长袖长裤,是队伍中最老实的一个,翘起的小嘴无比生动,额头上的观音痣分外显眼。 说她老实,是因为她绷着脸,两眼放光,蠢圆的鼻尖上冒着汗珠,表情中带着一种古怪的庄严,这在供人娱乐的演唱会门口时极其不协调的。她的身子站得似一颗小白杨,队伍往前时,她就跟着重重地迈出两步,手里紧紧地攥着身份证。 终于排到了她,她把身份证往桌上一放,把检票的工作人员给弄懵了。 那张身份证是崭新的,还带着薄薄的膜,证的左侧闪耀着一座长城的防伪,中间是她的名字:梅香,右侧是她素净到仿佛过度曝光了的脸,只能看到淡棕色的瞳仁和微翘的小嘴。 验票的保安歪戴着帽子,拿起她的身份证扫了一眼,屈指一弹,那卡片就险些被弹到地上去。 “票呢?!” 梅香打起手语,保安没看懂。 “我问你票呢?” “她好像听不见。” “看见了吗?”保安提高嗓门,指了指她身后的人手里的票:“得要票!” 梅香又打起手语,摇头晃脑的。 后面有人催,保安烦躁地挥手撵她:“聋子也听演唱会,多新鲜呐!” 梅香这才明白,一拍自己脑门,那一下子很使劲,吓了保安一跳,她拍完脑门就忙不迭地从包里掏出一张长条门票,保安接过来仔细端详,眉毛眼儿带着明察秋毫的骄傲:“黄牛手里买的吧?又一张假票。”保安边说边把票递给身后的人,用作证物,身后的人把票攒起来,用橡皮筋扎成捆。 梅香以为他们收了,就要往里进,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粗胳膊挡住了,粗胳膊上散发着酸臭的汗味,蹭到了梅香洁白的衣服上,梅香下意识地向后退,掏出湿巾狠狠蹭了蹭衣服上沾染的汗渍,这样嫌弃的动作激怒了保安。 “去去去!耳朵不好,脑子也不好!” 今天下了小雨,细雨银丝,像是谁在筛糖霜。 会场门外,颜昭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插到排队的粉丝前面,给工作人员看了一条短信,工作人员向对讲机里说了句什么,就放他们俩进去了,惹得后面的粉丝好一阵羡慕。 场馆里正在举办一场明星大咖云集的颁奖典礼,后台纷繁杂乱,人们手里抱着各种道具跑来跑去,仿佛地上烫脚似的。颜昭嘱咐着女孩不要乱跑,女孩兴奋地钻进人群,神态像一条钻进羊群的小狼,寻找着自己心仪的爱豆身影。 女孩是钱律师的女儿钱湘湘,利用颜昭的职务之便,扒火车一样非跟着来凑热闹。 颜昭跟白烬野的商务谈完公事,从工作间里出来,一开门,就看见钱湘湘站在另外一间屋子门口悄悄向里望,里面正是白烬野的化妆间。 “你干嘛呢?”颜昭怕她惹事,想赶紧带她回去。 “姐,我爸说你和白烬野认识,你能给我要到他的签名吗?” 颜昭冷笑:“如果你自己跟他要,说不定能要到,但你找我去要,那你就倒霉了,我跟他关系不好。” “不好?你糊弄小孩呢?我爸可说了,白烬野可喜欢你了!” “你爸眼镜度数不够了,该换了。” 颜昭话音未落,钱湘湘就推开了半掩着的门,假装跌了一跤,莽莽撞撞地就进了化妆间。 化妆间不大,坐在外圈的是保镖,再往里是团队的工作人员,白烬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正叉着两条长腿坐着在卸妆。 钱湘湘也不认生,嘿嘿笑着,在门口稍稍弯了个腰,问: “请问,能给我签名吗?我是您的粉丝。” 他给的签名 有两个保镖当时就站了起来,走到钱湘湘的位置,用健壮的胸膛挡住了她的视线。 保镖身后有个女工作人员不乐意地咕噜了几句。白烬野又像是被荷叶簇拥的莲蓬一样,被围了起来。 正当钱湘湘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磁性清澈的的男声:“没关系,让她们进来吧!” 钱湘湘一惊,回头看看颜昭,美滋滋地拉起颜昭就进了屋。 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香精味,那是定型胶、香水以及化妆用品的混合气味,很震惊一个男人要用这么多香味去包装自己。 尽管是为白烬野专门准备的化妆间,但四五台化妆镜全都亮着,无数的灯光都照着他一个人,把他照得几乎快要透明。 细细闪闪的香奈儿的外套穿在他薄瘦的身上,拉弱了他的男子气,而他侧颜下颌线的锋利又扳回一局。 屋子里挤着十来个人,各司其职,有的弄手机,有的拍照,有的给他熨衣服,有的帮他化妆,还有对着墙角打电话吵架的。 人们像是沙鸥围着水源盘桓一样围在他身边,倚仗着他,吸取着他,用他的魅力谋生。 穿过层层忙碌的工作人员,钱湘湘终于近距离看见了白烬野,像做梦一样,他刚从颁奖典礼上下来,一身华服,头上还沾着金色亮片,原来香奈儿的外套穿男人身上能够这么帅,外套细细闪闪的,衬得他骄矜显贵。 白烬野低头给她签名的时候,钱湘湘全程都不知该看哪里好,印象最深的是他高挺的鼻梁和会发光的鼻尖,真的会发光哎! “您给写句祝福吧?行吗?”钱湘湘双拳放在嘴边,用星星眼看着他。 白烬野手里的笔在他的签名后点了点,紧接着在她的本子上写下三行祝福。 没错!足足有三行! 钱湘湘心满意足地拿着本子蹦跶出来的时候,颜昭看见白烬野在人群之后看自己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二人从化妆间出来,钱湘湘完全嗨了,抱着本子转圈,转得发晕后才猛然想起要去看祝福,于是打开本子,一看,白烬野的字一定有特意练过,也太飘逸,太隽雅了! “祝脾气越来越好。” “祝善良。” “——白烬野。” 钱湘湘蹙起眉头,这下搞不懂了。她反复念着,拆文解字,像在破译。 “祝脾气越来越好?啊?怎么祝我脾气越来越好呢?” “祝善良?祝善良是啥流行词吗?啊?颜昭姐姐?” 钱湘湘满脸问号地回头看颜昭,就见颜昭黑着脸,翻了个白眼。 “啥意思啊?” “听不懂!” 051 颜昭刚把钱律师的千金送回家,就接到钱律师的电话,让她赶去派出所。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派出所里人满为患,颜昭刚推开门,就看见当事人被拷在暖气片上,正和另一名被拷住的男人对着吐唾沫,互相问候着祖宗,口吐芬芳。 当事人叫黄罡,立刻认出了颜昭,见不是钱律师来,脸上有点失望,但还是狐假虎威地说:“老子的律师来了!看我怎么弄你!” 颜昭在黄罡身边站住,淡定地问:“黄先生,请问发生什么事?” 黄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因为情绪激动,时不时地要跟对方对骂几个回合,所以讲得乱七八糟,好在,颜昭理解能力强,大致弄懂了。 “黄先生,就是说,您因为风水问题,觉得张先生家门口的空地是你的‘龙脉’,所以把祖先的坟墓埋在了张先生家附近,而张先生一气之下,将您祖先给挖了出来,对吗?” “对对对!那个位置,就是我家的龙脉!旺我财运亨通!” “呸!”张先生委屈炸了,实在听不下去:“你把坟修我们家门口,就不管人家害怕不害怕?隔不膈应?律师小姐?我请问您,这天底下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事?” “你说谁不讲理?我最讲理了我告诉你!你挖我们家祖坟,我让我律师告到你倾家荡产!” “律师也得讲良心吧?律师也不能当有钱人的工具啊!太欺负人了吧!” 尽管黄罡的做法十分荒谬,也不占理,但颜昭仍然选择站在客户这一边,用极为平静的话语,中断了两个男人的争吵: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五条,故意破坏、污损他人坟墓或者毁坏、丢弃他人尸骨、骨灰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情节严重的,处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1000元以下罚款,《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盗窃、侮辱尸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黄罡露出颇为得意的神情:“听见了吗?乡巴佬?律师是不是有钱人的工具?哈哈!恨自己穷吧白痴!” 颜昭的眼角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反感。 两个人又开始了口水战,派出所里哭声、嚷叫声、催促声不绝于耳,民警们忙乱奔走,颜昭放眼看去,只见前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民警交流着。 厉落来派出所拿嫌犯的户籍证明,一回身,也看见了颜昭。颜昭朝自己摆了摆手,嘴角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厉落也回应了一个干笑。 颜昭走到厉落面前,指了指她被绷带裹成熊掌的手:“怎么受伤了?” “小伤。”厉落只答,也不提问,让颜昭有上句没下句,很尴尬。 颜昭淡淡一笑:“我看新闻说,叶小舟抓到了?” “嗯,案子还在审。” “那……叶小舟的女儿梅香,有消息了吗?” 对于颜昭,厉落自认跟她没那么熟,更不愿意有人来跟她打听案子。 自从她干了警察这一行,从前的亲戚同学,关系远的近的,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都找她办事,托关系,就好像派出所刑警队是她家开的。 厉落只好摆出很匆忙的样子:“哎呀,这个我也不方便透露。” 她说完就要走,颜昭忽然挪了一大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厉落皱眉看她,颜昭平静的面具渐渐融化,眼里写满了焦虑:“我来过派出所很多次,给梅香报人口失踪,但都没有消息。” 厉落指着这一屋子的忙乱,说:“你看,这人,这案子,每天忙得我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得理解。” 说罢,厉落拿着文件推门出去,留给颜昭一抹匆匆背影,颜昭微微眯起眼,轻轻地提上一口气。 厉落没有想到的是,午夜12点,竟然接到了颜昭打来的电话。 ,, 电话里的声音很严肃,听起来阴森森的。 “厉落……” “杀警察的,有几个人姓江?” 轰动全国的2.18重大袭警杀人案 052 厉落还在警队的办公桌上趴着补觉,想都没想就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颜昭鬼魅的声音,那个声音像魔音,不停地回荡在她胶着的脑子里,重复着,颤抖着,变幻着…… “杀警察的,有几个人姓江?” “杀警察的,有几个人姓江?” “杀警察的,有几个人姓江?” 尚在梦中的厉落有如被雷劈了一道,猛地从椅子上挺起来! 她一看来电备注,是颜昭。 厉落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就把耳朵凑到听筒去,小声说了句:“喂?” “我,颜昭。”颜昭那头的的声音平静如水,在午夜里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厉落环顾四周,办公室里的灯只开了角落的几盏,光线很暗,季凛躺在沙发上呼噜打的震天响,小张睡眠浅,听见有声音,趴在桌子上的身体换了个方向睡,老李靠在椅子上,头仰着,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案子压身,警员们耗费心神,东奔西走,已经有人些大半个月都没回家了。 厉落以为刚刚听到的那些话都是自己的梦境和幻觉,听颜昭的语气又十分平静,于是有点不耐烦地问: “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颜昭那头答:“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听,你看微信。” 电话刚被挂断,厉落的微信上就发来一条消息: “你先看看这个,把音量调到最大,听。” 接着,颜昭发来一段视频,厉落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一点开视频,暧昧的喘息声就从喇叭里传出来,一个男人正拿着手机自拍,身前正顶着一个女人,背景是在厕所的隔间里! 办公室里传来队友的呼噜声,厉落慌不迭地捂住手机,不停地把音量下调,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被人听到。 还好,季凛的呼噜声盖过了视频声音,虚惊一场…… 这要是让同事听见她在看这种东西,不用老张撵人,她自己就从刑警队辞职! 厉落关掉视频,火蹭地就冒上来了!咬牙切齿地对颜昭低声说:“你疯了吗?嗑药了吗?” 颜昭很快回:“不要看内容,你放大音量,听声音。” “屁!”厉落立即回复一个表情包: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gif。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是不方便听吗?你在加班吗?” “对!” “那你直接跳到视频第1分钟31秒,隔壁有个女人在哭着打电话,她说的内容大致是:‘江瀚,别以为你了不起,我这些年真是眼瞎了跟了你!’以及视频第3分钟20秒那句:‘对,你了不起,你的命都是你爸杀警察换来的!’” 厉落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懵了一会,瞳孔有些失去焦距……反应过来后,她动作忙乱地翻出无线耳机,连接,手都在发抖。她按照颜昭的指示听,这回,戴耳机就听得格外真切了,厕所里除了男女的喘息声,还有一个女人在打电话。 女人似乎是喝醉了,声音胶着,含糊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到了1分钟31秒时,女人的音调陡然提高,失控地低吼出颜昭打字的内容! 颜昭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那句话: “姓江的,杀警察,有几个?” 当年轰动全国的218重大袭警杀人案……,主犯就姓江,厉落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个人,江坤龙,就是这个人,杀了她哥。 只要一回想起这件往事,厉落的世界就像末日般海啸山崩。 那是叶小舟跳桥失踪的五个月后,厉风在2月18号深夜归家途中,路遇一伙流氓欺负高中生,厉风上前劝阻,流氓江坤龙辱骂厉风,并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砍刀,疯狂地朝厉风砍去,厉风没有防备,身中数刀,当场身亡。 行凶过程,被小区附近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活生生的一个人啊,一位出色的刑警队长。 更残忍的是,这伙人又将厉风的尸体装进后备箱,带到郊外企图用火烧,毁尸灭迹,烧了一半发现烟雾太大,害怕引起人注意,江坤龙又将尸体拉到附近的水库,命令手下将厉风烧焦的尸体抬出来,扔进了水库。 厉风曾在阻止江坤龙欺负高中生的时候,亮出过自己警察的身份,可由于事发前,江坤龙刚在酒吧曾大量饮酒,猖狂的江坤龙没把厉风放进眼里,将厉风疯狂砍杀后,害怕三名手下举报,就命令手下在尸体上继续捅刺,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厉风的血后,江坤龙又命令手下帮忙烧尸,抛尸。 上源市赫赫有名的刑警,就这样,死于一群小混混的乱刀之下。 053 案发后,警界震怒,经过全力部署,很快就抓到了江坤龙一伙人,江坤龙认罪伏法,被判了死刑。 这样重大的刑事案件,公安机关是经过彻查的。 包括江坤龙的作案动机、社会关系、作案细节全都没有放过,厉落记得,江坤龙确有一个儿子,事发时在国外读书,当时媒体新闻对江坤龙的身世都做过很详细的专题报道。 不过厉落转念一想:这条视频万一是经过处理的呢?如果找一个人录下这段话,再将视频和音频叠加,也会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可是颜昭为什么要拿一段处理过的伪造视频来找她呢? 厉落不禁想起今天在派出所里,颜昭跟自己套近乎询问梅香的事,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寒意。 颜昭这个人,一直令她生畏,因为她的目的性总是那么强。 厉落回复颜昭:“这个视频是哪里来的?” 颜昭说:“一个客户的案子,她和前男友的不雅视频被发到了色情网站,我在整理证据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对话,两人录制视频的时候是在一个ktv厕所内,哭着说话的是厕所里的一名女子。” 厉落回复:“你的客户?你的客户在厕所里拍不雅视频,叫得那么大声,另一个人嚷嚷着杀警察的事,难道这三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颜昭说:“首先,他们没有叫,是喘,是“做运动”发出的喘息。因为距离手机近,你又把音量调到最大,所以喘息声也被放大,在ktv厕所里的其他人未必听得这么清楚。其次,打电话的女子虽然也在厕所,但听声音就知道,她可能是醉酒状态,对周围环境感知不敏感,所以没听到厕所里还有一对男女在偷偷做不雅的事,这也很正常。至于拍摄不雅视频的这对男女,据我客户说,他男朋友当时听到了厕所里还有别人,更兴奋了。” 厉落又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条视频里录下的声音的?” 颜昭说:“大概一个月前。” “那为什么今天才找我?” 颜昭的微信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消息回复过来。 厉落又问:“为什么偏偏赶上叶小舟落网了,你拿着视频来找我?” 厉落发完这条就很想撤回,因为她想到之前和她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颜昭就好像多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不定那时候她就想说,但是自己当时对颜昭的态度实在太差,颜昭更是会看脸色的人。 颜昭过了好久才回:“你觉得这个视频是我伪造的?” 厉落想了想,没回。 颜昭:“那好,那我证明给你看。” 厉落就盯着屏幕上颜昭的头像,闭上眼,眼前腥红一片,脑子里混浆浆的,尤其是在熬夜后供血不足的情况下,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虽然困,却再也睡不着了。 死亡原因:撑死 054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可刑警队办公室里一片暗蓝色,百叶窗还关着,阳光被切成微弱的小条,透进室内,安抚着仍在睡梦中的民警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托着盒饭,推门进了办公室,动作轻柔地将饭盒放在厉落的桌边。 男人有力的指节放在热腾腾的盒饭盖子上,又抬起,食指勾起椅子靠背上的一件外套,双手将外套展开,仿佛拿着一件蝉翼,轻轻地、慢慢地盖在厉落的身上。 头还埋在臂弯里厉落,声音胶着沙哑,梦呓了一声: “哥……” 男人的手一滞,缓缓地收回,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踏着一片香甜的鼾声走出了办公室。 时钟快速转动一圈,最终停在了上午九点。 季凛把调好的钟挂回墙上,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沾了灰的手。 椅子也忘了擦,季凛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在电脑前看报告,余光瞥见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厉落,季凛狠狠咳嗽一声,吓得她后背震颤,屁股挪了挪,但还是没醒,继续睡着。 季凛故意大声对走过来接水的老李说:“刑警这一行啊,真不是谁都能干的,非得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才能胜任。老李,你说是不是?” 老李看了眼厉落,心疼地说:“今晚放厉落落放回家睡吧,毕竟是个女孩子,当大老爷们一样使唤,给孩子累坏了,你怎么跟老张交代!” 小张说:“让厉落落这么下去,可真不行。” 季凛点点头:“要不给她弄窗口去吧!别干了!” 话音未落,厉落弹簧似的坐起来!小眼睛狠狠瞥了一眼季凛,大写的不服! 三个男人都笑了。 一抹颀长的身影在办公室门口一晃而过,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季凛一眼就盯住了云开。 季凛立刻笑逐言开,朝云开招招手,云开推开门,走了进来。 云开今天着便服,白衬衫黑长裤,路过厉落的时候,厉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喷香水了? 厉落盯着云开的背影看,见云开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季凛眼睛放着光,期待地问:“小云,是不是无舌女尸身上的精液检验结果出来了?” 云开没直接回答,视线被季凛办公桌上的盒饭吸引,盒饭的盖子倒扣在饭盒上,饭盒里只剩几粒米,汤里还飘着烟蒂…… 云开皱眉,看着季凛,目光中透着寒意。 “干嘛瞪我啊……怪吓人的……”季凛后退了一步,瞬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冒出寒气。 云开没说话,瞥一眼被吃光的盒饭,不疾不徐地从口袋里拔出一支笔,按出笔尖,把资料放到季凛的办公桌上,从众多纸张中抽出一张空白的验尸报告,笔尖落在纸上,“唰唰唰唰”,行云流水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啪”!把笔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大手按在桌子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住季凛的眼,漆黑的瞳仁色泽冰冷,压迫感十足。 云开逼视着季凛,俊脸近在咫尺,季凛觉得自己的鼻尖蹭蹭冒冷汗,屁股一沉,敦实地坐到了椅子上去! 季凛拿起报告,用一副认真办案的严肃表情武装自己。 “这检验结果……我看看啊……” 季凛刚一开口,云开转身就走! 季凛赶紧挽留:“小云!你留下跟着分析分析呗?” 可云开还是走了,衣袂的香气飘散在办公室,仿佛他从没来过。 厉落走到季凛办公桌前,刚刚被季凛奚落的仇还热乎着,这会儿她看热闹一样拿起云开留下的那张尸检报告,清了清嗓,高声念了出来: “季凛,男,胃内容物:红烧猪蹄、胡萝卜炒西兰花、山药排骨汤、苦瓜炒木耳、大米饭。死因:撑死!撑死?” “哈哈哈哈哈!”老李捡了个笑话,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 季凛抓耳挠腮,浓眉蹙起。 小张帮季凛破解疑惑:“那盒饭,是人家云开给厉落买的,一大早就放桌上了,你给吃了可还行?” 厉落赶紧大咧咧一挥手,说:“嗐!谁先起来谁吃呗!”她说着,把那只被绷带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又举得高高的,动情地说:“你们看看人家云法医,连云法医都被我因公负伤、敬业爱岗的精神所感动,再瞧瞧你们!整天挤兑警队新生骨干!你们的良心不会痛么?” 老李掐着下巴分析:“红烧猪蹄、苦瓜山药,那可都是促进伤口愈合的食物呀!啧啧,这事要我看,不简单。” 小张摇头晃脑地说:“季队,你是真敢吃呀!” 季凛连忙拍拍胸脯大包大揽:“厉落落,你这一个月的饭我都包了!你吃啥随便点!” 老李:“你给买的能一样吗?” 季凛一脸懵:“一盒饭换一个月的饭,这还亏吗?” 小张摇摇头,仰头哀叹:“唉!找不着对象的人都不冤,都不冤呐!” 055 傍晚,警车开进一个小区里,在一栋楼下停车,厉落从车上下来,和一名侦查员一起上了楼。 被割舌的无名女尸身上的精液检测结果出来了,嫌疑人竟然是一名刑满释放的犯人,三年前出狱。 嫌疑人叫陶大勇,已经被找到,季凛正在进行审讯。 陶大勇三十二岁,高大威猛,但说话声音很细,态度十分卑微,那种卑微是服刑过的人身上常见的姿态,他坐在审讯室里,情绪很激动,脚下不停地跺来跺去,但又不敢发作,只能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已经改造好了!我、我哪里敢杀人啊!” 季凛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这人杀没杀过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望着怯懦的陶大勇,心里也泛起了疑虑。 季凛:“现在的情况就是,死者身上的精液就是你的,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陶大勇低头搓脑门,额头上的死皮在空气中飞舞,簌簌地落在桌子上:“我不可能强、奸的……我、我很尊重女性的。” 季凛逼视着他:“你尊不尊重女性只有你自己清楚。” 审讯室的门被敲了几下,云开开门,把季凛叫了出去。 “还是没审出来吗?”云开问。 季凛摇摇头:“总感觉不对劲。” “不对劲就对了。”云开说:“这正坐实了我们当初的疑虑:为什么凶手要在死者死后再将其捆绑,为什么阴道里没有精液,精液都在大腿上?如果凶手蓄意伪造强奸捆绑的犯罪现场,那么又为何会留下精液这么重要的证据?只有一种可能。” 季凛笃定地说:“精液不是凶手的。” 云开以手抵唇,陷入思考:“关键是这精液是怎么获得的?” 良久,季凛突然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喜出望外地说:“小云,看哥教你。” 云开额角黑线。 云开站在审讯室外看着,皱起了眉头。 季凛朝陶大勇招了招手,把他涣散的眼神吸引到自己的身上,陶大勇看着季凛,担惊受怕的样子,生怕自己再给关进监狱。 季凛说:“喂喂喂,你精神点,如果你真冤枉,就配合我的问话,我保证会给你公道,ok?” 陶大勇抹了把眼睛,嘴巴瘪着:“领导,您问吧,我绝对实话实说!” “你有没有去过精子库这种需要用到精液的机构?” “没有。” “医院做男科检查呢?” “也没有。” 云开在外面看着,眉头锁的更深。 “最近一次和别人发生关系是在哪里?” 陶大勇被季凛问的愣住了。 他没有成家,一直单身,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显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 季凛一拍桌子:“涉及到要案!我现在是在帮你!” “是是是!我说我说!在……在爱情海快捷宾馆,我从出狱到现在,三年,一年十几次,都是在这个宾馆。” 云开瞬间明白季凛的意思了,嘴角泛起一丝放松的笑。 假设陶大勇真的是被嫁祸的,他既没有去捐过精,也没有做过男科检查,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和他发生关系的女伴拿到了他的精液。 第二,有人蓄意去翻宾馆门口的垃圾桶,随机找到了一只装有精液的避孕套,并将精液洒在尸体上伪装强奸。 出轨的妻子 056 厉落的手被绷带裹着,上楼的姿势很僵硬,像举着一颗仙人掌。 她一口气爬上六楼,累得呼哧带喘,但心里是高兴的,这个凶手,步步为营,竭力伪装,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在宾馆门口捡到的那只避孕套,主人是个有前科的人,并且很快就被警方从库里筛查出来了。 如果陶大勇真的是躺枪的那个人,那么起码可以调取到“爱情海宾馆”附近的监控,这就大大地缩小了调查范围! 厉落似乎已经看到了破案的曙光,满怀期待地敲开了佟琪家的门。 佟琪,就是陶大勇的那位长期性伴侣。 爱情海的监控里显示,三年以来她一直跟陶大勇暗度陈仓,在这家宾馆开房。 而陶大勇之所以吞吞吐吐,是因为佟琪已经有家,有老公有儿子。 佟琪家是新小区,一梯一户,私密性很高,家里的一些杂物通通都在门口摆着。有落了灰的婴儿车、儿童扭扭车等闲置的儿童大件玩具,看来佟琪的孩子已经至少三岁了。 紧靠门口的位置,是定制的鞋架,鞋架上摆着许多年轻女士的凉鞋,杂乱无章,而男士的那几双皮鞋却码放得整整齐齐,且锃光瓦亮。 有孩子的家庭通常会有老人经常来帮带孩子,鞋架上也摆着两双老年鞋。 这样一个有老有小,生活富足的家庭,相对来说应该是很幸福的,也是很稳定的,但佟琪的出轨行为,却给这个家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为了不泄漏佟琪的秘密,厉落在开门之前,就跟另一名侦查员商量好,把佟琪拎出来单独问话就好,别惊动了其家人,尤其是她丈夫。 也算是佟琪运气好,是她来亲自开的门。 门被打开,一屋子温暖明亮的光泄出来,菜香扑鼻。 “公安局的,找你了解点情况。” 佟琪比厉落还矮了一头,看起来非常娇小,她愣了一下,厉落趁她发愣的空隙打量着这个家,装修温馨,整洁干净,小孩正背对着他们在地上玩玩具,厨房里传来烧菜的声响,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老婆!谁来了?” 男生的声音听起来洪亮喜庆,暖烘烘的。 佟琪看着厉落的警官证,警惕地说:“找我了解什么情况?” 厉落见周围没人,低声说:“您先跟我出来一趟,这里说不方便。” 佟琪手里正拿着一个儿童用的玩具风扇,听厉落这么说,就穿鞋出了门。 三人来到楼梯间,佟琪一眼就看见厉落包扎的手,关切地说:“警察同志,你这个手怎么了?” “哦,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佟琪见她满头大汗,把小风扇递给她:“这个你拿去吧,现在天热,用这个多吹吹伤口,别让汗水感染了。” 厉落接过多啦a梦造型的小风扇,一股凉风吹的人舒服极了。 “可别让我儿子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没事没事,你拿着吧,你们找我什么事?” 厉落小声说:“陶大勇你认识吧?” 佟琪听到这个名字,张了张嘴,眼波剧烈地颤动起来,刚才的和善荡然无存。 正在这时。她丈夫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老婆?谁来啦?” 佟琪打了个哆嗦,下一秒,她猛地扯开嗓子,语气强势,烦躁地嚷:“炒你的菜吧!我出去一趟!”接着,她贼眉鼠眼地小声地对警察说:“我们出去说吧!” 侦查员暗中给了她一个白眼,无语。出轨了还这么凶! 三个人站在楼道里,佟琪端着肩膀,歪头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 佟琪二十六七岁,虽然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妈,但看起来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虽然在家,脸上也化着淡妆,身着精致的蕾丝睡衣,手上是新做的指甲,指甲上镶嵌着钻石和星星,在灯光下反射出靓丽的光。 看来,家务事都是她老公和长辈承担,这个女人保养得不错。 没等厉落开口,季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季凛在电话里说:“查到了佟琪和陶大勇的开房记录,宾馆的监控里查到了佟琪和陶大勇出入的视频。” “收到。”厉落挂了电话,看向佟琪,问:“你和陶大勇什么关系?” 佟琪的嘴唇都白了:“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又怎么样?你们想干什么?” 她这样说着,抬头瞟了一眼自家门口,看看有没有丈夫出来的动静,见大门紧闭,她稍显安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爱情海宾馆你熟悉吧?” 佟琪怔了怔,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宾馆怎么了?” 佟琪完全不配合,厉落态度强硬:“宾馆的开房记录和监控记录我们都查到了,陶大勇从出狱到现在,你跟他经常到宾馆开房,你跟我说你俩一点关系没有?” 佟琪的脸上开始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侦查员说:“如果不想让你家人和老公知道,那么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你跟陶大勇到底是什么关系?” “都开房了你说是什么关系?!”佟琪突然发作,叫喊声回荡在楼梯间里。 厉落有点尴尬:“那……陶大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蹲过监狱能有好人吗?啊?!” 佟琪突然怒吼,吓得厉落后退了两步,看疯子一样看她,这女人,好嚣张啊…… 厉落在没干警察之前,觉得警察特威风,当了警察之后才发现,没有比警察更憋屈的活儿了! 这要是脱了这身警服,有人敢跟厉落这么说话,厉落非一脚把她踢飞! 可是没辙,谁让对方是人民,她是公仆。 于是厉落开始暗暗反思自己的工作态度问题,换上一副僵硬的微笑,说:“佟小姐,请您配合一下,我们正在办一桩谋杀案,可能跟陶大勇有关。” 佟琪在刚才吼叫之后,一直在颤抖,抖得很吓人,侦查员悄悄碰了碰厉落的肩膀,两人面面相觑,心说别再当场犯个病什么的。 谁承想怕什么来什么,只见佟琪眼白一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厉落和侦查员都吓了一跳,也不敢乱动乱扶,赶紧叫了120,又把佟琪的丈夫敲出来帮忙,场面一度失控…… 057 颜昭的朋友圈最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朋友圈要么几个月都不发,要么就是因工作需要转发一些跟律所相关的宣传,可是这几天的朋友圈发得频繁又高调。 她先是拍了一张律所同事家的宝宝,又晒出去城内出了名奢侈的高级餐厅吃饭的定位,还秀出了自己在画室学油画的背影,以及插花课上的一些对女性温柔性格养成的感悟。总之,分享欲异常强烈。 这变化让月亮吓得连发来好几个“?”。 moon/quakes:“你不是说过最讨厌小孩子,学插花的女人最无聊吗?” 颜昭回:“月亮,你有私人飞机吗,或者游艇?” moon/quakes:“为什么我会有?” 颜昭:“你说过,你曾经捐过一座希望小学。” moon/quakes:“腚腚,一辆游艇要上亿。” 颜昭赶紧说:“哦,那你继续努力。” moon/quakes:“游艇我没有,但我可以帮你联络。不过我怀疑你被盗号了,你才不喜欢那些东西。” 颜昭:“说的你好像多了解我的样子。” moon/quakes:“你发条语音给我。” 颜昭笑了,犹豫了一下。 她和月亮认识以来,始终文字沟通,从没面过基,也没有见过彼此照片,甚至连对方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不过,颜昭还是发了条语音过去: “你好,月亮,记住我的声音。” moon/quakes好半天才回:“记住了,很难忘记。” 颜昭对着手机,轻轻地笑了。 造浪艇上的“偶遇” 颜昭通过月亮的介绍,加了simon的微信。 其实很多富豪买游艇,一年也用不上一两次。而有些为了虚荣而买游艇的有钱人,买得起游艇却养不起。 上源市现在只有两个停泊码头,而且还要停泊公务船、海监船、接待各种外事,可用的私人泊位屈指可数,自然价格垄断,一艘十几米的游艇,一年的泊位费加上维修费就要几十万,另外还要配备游艇管家,负责日常的接待和游艇打理,所以相对于一年出海一次玩玩的富豪来说,游艇管家更像是游艇的主人。 simon就是一艘造浪艇的管家,他的主人爱玩尾波冲浪,所以买下了这艘造浪艇。但由于主人很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simon在打理。 simon很爽快很热情,一听颜昭是月亮的朋友,当即就答应了带她去船上拍照的事。 第二天中午,颜昭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达海边,simon大老远就热情相迎。 颜昭这时才知道,微信里操着一口地道方言的人,竟然是个外国人。 此时正是周末,海滩上到处都是人,simon开车载她绕过这片人满为患的沙滩,来到附近的码头,两人下了车,又上了船,船开到了一座小岛,来这座岛打卡的游客颇多,simon找了一艘小艇载着颜昭又绕岛航行,行至岛的另一侧,远离喧嚣,见到一排私人别墅,别墅旁停着一排游艇,四下无人,碧海蓝天,仿若来到了三亚。 simon在众多雪白耀眼的游艇里,指向一艘tiffany蓝的艇,说:“您请。” 颜昭道了谢,小心翼翼地上了艇,这艘艇比她想象中的游艇要小,却比她在外面看起来的要宽敞,漂亮的沙发、顶级的音响,每一个细节都透出奢华与时尚,冲浪板整齐地架在高处,板上都有英文签名,纤尘不染。 颜昭开始琢磨在船上的哪一个位置拍照更显气派,最后锁定了船尾的沙发,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拍完,颜昭又考虑到,最好有真人出镜才有说服力,不然跟网络下载的图片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她转身去找simon,想让他帮忙拍两张,可是一回头,却发现simon正站在船头,朝自己摊摊手,撇起了嘴,一副为畏难样子。 “怎么了simon?”颜昭抬起手遮住刺眼的海边光线,朝船头看去。 simon指了指岸边一个带墨镜的男人,用口型说: “我老板来了!” 天呐!不会这么尴尬吧? 颜昭忽然脸上发烫,感觉自己这个来蹭艇拍照的被抓了个现行,最重要的是还给simon添了麻烦。 颜昭心一横!算了!豁出去了,反正也不认识,谁怎么看她不重要,最重要是不要影响人家simon的工作。 这么想着,她从船尾走到船头,准备上岸,却不想那个墨镜男人直接上了船,堵住了她的去路。 颜昭攥着手机,大方走到男人面前,语气带着客气的歉意说:“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我路过看见这艘艇的颜色特别好看,就不顾管家的劝阻溜上来了,实在抱歉,我这就走。” 颜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直到对方开口,她才大为震惊。 对方在她面前摘掉墨镜,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颜昭瞳孔骤缩,错愕的表情无法掩饰。 白烬野? simon的老板?这是他的艇?怎么可能?月亮怎么会把他的艇介绍给她? 颜昭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种解释,但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 她又一想,可能月亮只认识simon呢?但月亮并不知道这是谁的艇。 “这么巧?路过……还穿了泳衣?” 白烬野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的身上做危险的研判,好像她是个犯了规的选手。 颜昭把泳衣外面罩着的长外套裹紧,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这是你的艇?” “你都不关注我的爱好吗?”白烬野边说边走近冲浪板,拿下来,宝贝似地摸了摸。 没有粉丝不知道,白烬野冲浪有多帅。 “我又不是你粉丝。”颜昭暗中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抱歉”,就欲下艇,可是手腕却被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扣住了! 白烬野将她的身子拽回来,很快松开手。 “不是说喜欢吗?带你兜一圈?” “没兴趣。” 白烬野又重新戴上墨镜,走到驾驶位上坐下,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胁: “没兴趣?刚刚不还说颜色很喜欢?你是怎么买通了我的管家?” “跟simon没关系。”颜昭三步两步走到驾驶位,站到他身后。 白烬野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话不多说,也不给她下船的机会,猝不及防地启动了游艇。 058 颜昭还在思量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simon走了过来,端了两杯鸡尾酒,小声说: “看来你们认识。” “我也没想到这会是他的船,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工作。” simon满不在乎地说:“是挺尴尬的,不过老板他人很好,也很绅士,从不让女孩子上他的艇,你是第一个。” 他说着,把鸡尾酒递给她。 颜昭撇撇嘴,嘴上都能挂瓶子了。 是不是油腻男的管家见到女生都是这套说辞? 老板从没带过女生回家,你是第一个,老板从没让女生做过他的艇,你是第一个。 呕! 好荣幸呢! 颜昭从不喝陌生人给的饮品,尤其在这种四下无人的环境里,于是摆摆手,问:“让我跟你联系的那位朋友,我平时都叫他月亮,你们关系很熟吗?” simon答:“哦,月亮,这个称呼很符合他。我们非常熟,他让我竭力帮你的忙,不过他不让我透露给你太多关于他的信息,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颜昭冷笑:“真神秘。” 说罢,她也不问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坐到沙发上去了。 真是诡异的巧合,万万没想到月亮给她联系的游艇,主人居然是白烬野,早知道她宁可去菜市场拍照也不来这里拍什么鬼照片! 此时临近正午,阳光灼热,颜昭坐在游艇上的沙发上,就像坐在铁板上的烤肉,连手机也烫得几乎爆炸,她忙不迭地拍了几张自拍,由于缺乏经验,感觉怎么拍都不满意。 不远处驾艇的白烬野跟simon耳语了几句,simon点点头,走过来,彬彬有礼的对颜昭说:“需要我帮忙吗?” 颜昭正需要,双手把手机递给simon,simon给她前后左右各个角度都拍了许多张,把手机还给了她,颜昭一张张地看,觉得够用了,很满意,竖起大拇指,simon就转身往驾驶位走去,把白烬野换了下来。 此时船已经开到了海中央,离岸很远,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船上的三人,天空湛蓝,海风拂来,没有刚才那么灼热了,颜昭趴在船侧的沙发靠背上看着白烬野,用一种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打量着他。 白烬野被simon从驾驶位上换下来,径直走向夹板架,拿下冲浪板,往船尾走,路过颜昭的时候,顺手往她头上扣了个鸭舌帽。 他的力气有点大,帽子也有点大,帽檐遮住了她被太阳烫红的脸,颜昭调了调脑后的长短,系紧了,压低帽檐,舒服。 艇停住,白烬野把冲浪板一丢,跳进海里,艇再开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牵着绳子从浪板上站了起来。 造浪艇制造出漂亮的白卷浪,白烬野驰骋在浪尖之上,身姿敏捷,动作灵巧,双脚仿佛站在鲨鱼鳍上游走一般,乘风破浪,游刃有余。 船上的音响放出动感的音乐,造浪艇每每变换方向,浪都会变得大而阔,白烬野身姿跳跃,扭转,摇摆,无数的浪花拍打在他的身上,都被他结实的肌肉撞碎,飞入海中。 难怪他的粉丝都感叹,“年少不知阿烬帅”。 在他少年组合时期,流行的是五官精致的花美男,而白烬野的五官不算精致,只能勉强算得上干净立体,线条流畅,算是“淡颜系帅哥”。 而多年之后的现在,恰恰流行起他这样的长相,粉丝们又把这种帅形容为清冷高级脸。 他的丹凤眼锐利细长,眼尾上扬,天然给人一种疏离感,下颌一扬,仿佛在对每一个女人说:别爱我,没结果。 的确,这些年来粉丝最为骄傲的就是自家爱豆从没和任何女星传出过绯闻,这更加让粉丝们珍视他,钟情于他,把他当做娱乐圈的一股清流,对他充满无尽幻想。 他冷淡耿直的性格也是圈内少有,同时又在极限运动中散发着荷尔蒙,这种独一无二的反差萌也是千万女性沉迷与他的重要原因。 白烬野刺激的呼喊声尽情地从浪花中迸发出来,也感染了船上的颜昭。 颜昭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白烬野的面前去,审视着他每一个动作,对他腿的位置,腰的弯曲程度,手臂的动作,都好奇地观摩,享受着这场独家视角里的冲浪表演。 她本就热衷运动,肾上腺素也随着白烬野的好身手而旺盛地澎湃起来,身体各个部位的肌肉都绷紧了,跃跃欲试。 白烬野朝simon做了个手势,船停了,白烬野上了船,一身湿哒哒,不停有水流从他的脸上流下,滑过他漂亮整齐的牙齿,他用毛巾擦擦脸,把绳子递给她,眼睛却不看她,问:“你来啊?” 颜昭无法拒绝,她承认自己有点想玩。 白烬野又问:“以前玩过没有?” 颜昭摇摇头。 白烬野低头擦浪板,不看她,只伸出一只手,把绳子递给她。 她也不扭捏,不推脱,接过他的绳子,把外套脱了,露出一副好身材。 白烬野随手拿起救生衣,很自然地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一颗一颗帮她系好扣子。 白烬野教颜昭冲浪 颜昭伸展双臂,方便他系扣,他从始至终都把视线紧紧落在扣子上,没有在她身上乱看,这让颜昭第一次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 穿好救生衣,颜昭双臂往前一伸,鱼一样窜入了水中。 白烬野把绳子丢给她,她一把抓住,双脚脚跟踏住浪板,下腰,坐在水里,艇上的白烬野攥住绳子中间,给她做教练。 造浪艇重新发动,颜昭在水里挺直了腰,双脚用力一蹬,顶着浪劈过来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冲开了极速的海风,脚下竭力掌握住平衡,仍觉得冲浪板摇晃,不好控制,没有看起来那么惬意简单。 白烬野大声鼓励着她:“别紧张,挺直腰,把绳子放在腰的位置!” 颜昭听话照做,果然平稳了不少。 乘风,御浪,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爽,她酷爱极限运动,蹦过极,跳过伞,玩过滑翔伞,但都没有冲浪让她觉得刺激。颜昭不由得在浪花飞舞中笑逐颜开,玩的不亦乐乎。 “我可以松绳吗?”颜昭也高声问白烬野。 白烬野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欣赏,好像老师在看自己的得意门生。 “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 “那就试试看,如果落水了,不会看着你死的!” “用不着!”颜昭自信一笑,瞅准时机就甩开了绳子。 “唔!”颜昭欣喜若狂地尖叫:“爽!” 她驰骋浪尖,纤巧的上肢灵活摆动,玲珑的腰线在蔚蓝色中显得越发完美,一双白的发光的长腿健美漂亮,俨然成了海面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simon喝了一口可乐,赏心悦目地感叹:“她真的是第一次冲浪吗?” 白烬野看着她全然放松的样子,深邃的眼底也浸满了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他无法解开,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其在自己的身体里来回冲撞,打乱他的一切秩序。 她竟然在冲他挥手,还朝他笑。 毒辣的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疼。 白烬野像烫了眼睛一样收回目光,低下头去,抬手抢过simon手中的可乐,猛喝一口,好像这可乐能救他的命一样。 simon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烬野又夹着一块冲浪板跳下了水,颜昭见状,也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赶紧伸直手臂寻找平衡。 转眼间,白烬野也从浪板上站了起来,仿佛破水而出的海神,与颜昭并肩站在浪里。 造浪艇将巨大的白浪分成左右两端,白烬野和颜昭各占一边,他把手里的绳子潇洒甩掉,身体下蹲,腰部一扭,便飞身站到了她这一侧。 这下颜昭慌了,知道他在自己身后,怕他会撞到自己,便总忍不住回头看,这一分神就破坏了全身平衡,颜昭感觉不妙。 艇转了个弯,尾浪变换方向,她的浪板被剧烈地冲撞,一股不可对抗的力量席卷而来,浪头突然变成一条巨舌,瞬间将渺小的她卷入浪底! 颜昭是坐着掉进海里的,呛了好几口水。 被打入水底的一刹那,她透过幽蓝的海水,看见水面上白烬野的身影几乎与她同时跳入海里。 白烬野的身姿像只海豚,在水里打了个弯儿后朝她游来,颜昭感觉后背被一只大手托了一下,她抗拒地抬手推了他一下,二人一同浮出水面。 颜昭揩去眼上的水,海面上泛起粼粼白光,刺得她眼痛。 白烬野正往自己身边游,颜昭赶紧摆摆手说:“不用管我!我会游泳。” 谁知白烬野已经游到她的身旁,仅瞥了她一眼,就拾起他的宝贝浪板,往艇上游去。 颜昭紧随其后上了艇,难掩生气神色,玩乐的兴致被一扫而空,她沉着脸默默脱下救生衣,开始穿外套。 simon却大叫起来:“老板,你受伤了?” 颜昭也顺着simon的指向看,只见白烬野的右侧额角有小手指甲那么大一块破皮,鲜红鲜红的,好像很深的样子。 颜昭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腕,她的腕上绑着一串钥匙,由于今天没带包,她就用扎头发的橡皮筋拴在了手上,大概就是这串钥匙刚才在水里推开他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他的脸…… 出于职业病,颜昭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合同啊、保险啊这一类的事,听说很多明星都给自己的身体部位上了保险,白烬野靠脸吃饭的,会不会也上了保险? 心里毛毛的,有种闯祸了不安感升腾起来。 白烬野用指腹碰了碰那块破皮的地方,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痛呼,应该是海水的咸刺激了伤口,颜昭见他吃痛,也跟着戴起了痛苦面具。 simon拿来一个医药箱,递给颜昭,颜昭刚要推脱,simon一个猛子就钻进了水里,大喊:“你们俩玩爽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说罢,simon就像只海豹一样在海里撒起了欢儿。 船停在海上,岸边变成了一条线,水面静的像有谁在偷听。 白烬野看着她,他的眼仁是琥珀色的,仿佛一杯酒里透过阳光。 额角的破皮处渗出血珠,似乎在控诉,颜昭开始后悔上了这条破船。 她叹了口气,打开了医药箱,不情愿地对他命令: “坐下。” 白烬野坐在她面前,再抬起眼,眼睛竟有点像小狗。 颜昭有点愧疚,语气当即柔缓了几分: “我本来玩的好好的。” 他仰着头,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处置。 颜昭拿起棉签蘸了碘伏,轻轻在他的伤口上按压: “这下可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吗?” 她说话的气息轻轻地扑打在他的鼻尖,他一伸手就能搂住她的腰。 白烬野的目光中有粼粼波光,用眼睛描摹着她的唇。 “有场戏。” “什么戏?” 要是战争戏、打斗戏、警匪题材,脸上挂点彩应该问题不大吧…… “亲热戏。” 颜昭停住手上的动作,低头看他,就见他的唇上有水泽,形状好看,鲜艳欲滴。 他的眼里缭绕着不清白的欲望,颜昭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谁亲谁?” “她亲我。” 她?女演员么? “不能改一下吗?你想亲,对方不愿意,结果把你给挠了。” 白烬野的眼里泛起笑意,狗狗眼变成了狼的眼睛,他把舌尖吐出一点,带着水泽,舔了舔唇: “怎么可能!” 海风轻轻,海水耀眼,船轻轻晃,他一笑太甜。 颜昭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他冲浪时的帅气身影,又闪过白烬野压在一个女人身上狠狠吻着的画面,胃里顿时狠狠顶了一下,她瘪瘪嘴不说话了。 白烬野的目光好奇地朝她眼睛里探了探,颜昭就像是被他看到了脑海里的画面似的,躲开了,看海面。 simon终于回来了,船缓缓启动,向岸边行驶。 颜昭沉思片刻,觉得终究是自己欠了礼貌,便敷衍的地说:“今天谢谢你,艇还是挺好玩的。” 白烬野闭上眼,仰起头,靠在沙发上,他白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完美的下颌线紧绷着,说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 “人呢?”他问。 “人……”颜昭淡淡扫了他一眼:“有点倒胃口。” “我是问你人怎么办?”白烬野还是闭着眼,指了指自己额上的伤。 颜昭不说话,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 “要不私了吧。”他这样提议。 颜昭立刻梗着脖子去瞧simon,大声喊:“simon,麻烦开快点!” simon:“哎呀!怎么加速不了啦?是不是漏油啦?” 颜昭:“……” 白烬野唇角勾起笑意,他朝她伸手,手掌勾了勾。 颜昭摘下头上的帽子,还给他,他接过帽子扣在自己的脸上,慵懒的声音闷闷地从帽子里传来: “为什么上游艇拍照?” 颜昭敷衍他:“大概是为了虚荣。” “为了虚荣应该找我合影,点赞不是更多?” 颜昭:“你放心,我在船上拍的照片,不会发到公开的社交平台,我只发朋友圈,而且仅限一人可见。” 白烬野漫不经心地问:“仅对一人,男的女的?” 颜昭又不理他,低头看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白烬野已经摘下帽子,凑到她的手机边。 颜昭正翻看着某个男人的ins,聚精会神。 那个男人长相不错,看起来是个摄影师,相册里有许多摄影作品。颜昭还把照片截屏保存。 白烬野眉毛一压:“这人谁?” “你是不是问题有点多?” 白烬野脸一黑,拍拍simon的座椅,冷冷地说: “simon,开快点,我要上岸。” “好的!坐稳了老板!” 盯上一个男人 059 傍晚,江边,柳树低垂,长椅上的背影在夕阳下变成了剪影,男人手里的烟袅袅升腾,宛若一幅孤独沙画。 颜昭远远看着这画面,掏出手机,用口红将摄像头涂抹,身姿款款地走了上去。 “打扰一下,能帮我拍张照片吗?” 颜昭把手机递给男人,眸色清明地望着他。 男人沉默着接过手机,把烟掐了。 他打开照相机功能,蹙眉看着一片暗红屏幕。 “你这摄像头好像坏了。” 颜昭赶紧拿过手机左瞧右看,继而满脸歉意地问: “怎么搞的,真是不好意思,你能帮我用你的手机拍一张嘛?” 男人皱皱眉,有点懵,犹豫。 颜昭柔顺的长发随风舞动,声音低柔惆怅:“今天是我生日,这棵树是十年前我爸跟我合影的地方。” 男人这才打量她一番,思忖片刻,默默掏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看得出来,他为女孩子拍照是有经验的,特意选了一个很低的视角,使画面里的颜昭显得更加高挑。 她紧身牛仔包裹住笔直纤细的腿,高腰的排扣将她的腰身束得盈盈一握,白色的薄纱衬衫垂感很好,柔和地勾勒出她胸部的曲线,杨柳惊风,拂过她素净的脸庞。 柳尖撩拨江面,她对他的方向轻颦浅笑。 “好了,”男人问:“我是微信传给你?” 颜昭露出歉意:“可以隔空投送吗?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哦哦,可以。” 颜昭礼貌道谢后,沿着江岸离去了,只留一抹背影。 男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低头看看手机,照片想点删除,可手指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再次遇见她,是在篮球馆里,男人跟着队友打比赛,中场休息正喝水,听见周围响起口哨声,口哨声很快变成喝倒彩的声音,男人拧上瓶盖,只觉得头顶有球飞过,他抬起头,篮球在高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篮筐! 原本起哄声一片的场馆内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一个身穿篮球服的高挑女孩,她仰着下巴,冷傲地看着篮筐,睥睨着她刚刚投出的那颗球,球弹跳跃在地上,一下比一下低,仿佛在对她顶礼膜拜。 三分! 男人的目光露出惊讶之色,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也认出了他,高傲的脸上霎时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她越过一道道倾慕的目光,娴熟地运着球朝他走过来。 “是你?”她微微蹙眉,似乎对命运感到无奈。 “啊,这么巧……”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她修长的身躯罩在宽松的球衣里,小腿纤细,大腿紧实,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额头一圈发带将她的眉毛紧紧地提上去,更显英气,和上次在江边见到的温婉气质截然不同。 女孩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颜昭,很高兴认识你。” 围观的队友们都羡慕疯了,口哨声此起彼伏。 男人被弄得有点害羞了,挠挠脖子,把手在球衣上抹抹,才伸出手,与她的纤纤玉手握在一起。 “你好,我叫江瀚。” 篮球馆更衣室里,几个浑身臭汗的小伙子,也顾不上洗澡,纷纷围在江瀚身边,挤破头去看他的手机。 “你行啊!要到人家微信了!” “快快快!打开她朋友圈看一下!有没有闺蜜什么的给我也介绍一个!” 有个手劲大的,一把抢过江瀚的手机,江瀚紧张地想要夺回,却被那人摁着肩膀坐了下去! “急什么,又不跟你抢!我来帮你看看,这个妹子到底什么来头。” 男人推推眼镜,镜片像柯南一样发出光来。 “从朋友圈就能分析出一个女孩的方方面面。今儿我给你们开开眼。你们看啊,这张照片,这妹子的生日礼物,是舅舅送的一辆游艇,游艇啊卧槽!这家底应该挺殷实。看,经常出入高级餐厅,对面没摆餐具,说明是单身。再看这张,喜欢摆弄花草,有钱有闲,说明工作轻松。喜欢画画,说明性格恬静。喜欢小孩子,说明向往婚姻,宜室宜家。” “我的天!极品啊!你走狗屎运啊瀚子!咱俩打一架吧?我想抢了!” 江瀚一把夺过手机!被几个拳头凿得差点没趴下,嘴上却是笑着的。 060 市局刑侦支队附近的咖啡店里,颜昭把手机推给厉落。 “这个男人叫江瀚,28岁,国内知名杂志社的摄影师,他是江坤龙的独子,有个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就是你在视频里听到的那个痛哭流涕的女生,她叫奚婷,两个人于一个月前分手。” 厉落震惊地看着江瀚的照片,看着那张和江坤龙神似的面貌,几乎忘了呼吸。 厉落:“你怎么找到他的?” 颜昭:“电视台《警察故事》第322期,你哥的那起案件里提到过,凶手江某龙有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就读于澳大利亚某知名高校,还曾在学校多次获得摄影奖。我们律所有个姐姐就是澳洲留学回来的,我让他在澳洲留学圈帮我打听一位2014到2018年之间,姓江的摄影专业的男生,很快就有人提到了他,因为长相出众,获奖无数,还有一位迷妹晒出了他的ins。” 现在这个社会,只需一个网名,分分钟就能将一个人扒得底朝天。 颜昭继续说:“我找到了他的ins、微博,用百度快照找到了他删除过的一些微博,删除的都是一些和前女友的恩爱互动。前女友叫奚婷,微博账号叫猫本的鱼,她在她的微博上写过一段小作文,表达失恋痛苦。” 颜昭找出奚婷的微博,点开长图,递给厉落,厉落仔仔细细地读完,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大口大口喝着咖啡。 奚婷在微博里这样写:我和他高中就在一起了,后来被我爸发现了,嫌他爸是个混子,不同意我们交往,我跟父母闹自杀、绝食,才换来了他们的默许。后来,他家的房子拆迁,有了拆迁款,他说能跟我一起去澳洲留学了,我开心哭了。在澳洲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我们有了自己的公寓,我们研究美食,他搂着我睡觉,一起看电影,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我对他言听计从,无条件付出,甚至那段时间他跟我借钱,我都什么也没问。在他人生中最穷困潦倒、最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是我陪着他熬过去的。后来他爸死了,他还上了赌债,回国以后事业也蒸蒸日上,现在他突然又说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了,说我爸生意失败欠了外债,可能会拖累他,他瞧不上我们家,他想找个白富美结婚,对,没错,我家现在是大不如前了,可是他就不想想,当初他欠一屁股债哭着求我借钱的时候是什么德行?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面目全非呢? 厉落指着手机说:“疑问一:江坤龙家确实有拆迁款,当时是足够儿子留学用的,江瀚又是个学习成绩优异的留学生,为什么他在国外要不停地向女友借钱?疑问二:江坤龙因故意杀人被判刑,当时赔了我们家一大笔钱,江瀚当时还没毕业,为什么父亲锒铛入狱自己反而变得富有了?他哪里来的钱还赌债?” 颜昭耸耸肩:“那就要问他了。” 厉落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从脚底升起巨大的寒意。 “你找到他了?” 颜昭唇角扬起一丝冷峭:“我不仅找到了他,还有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任女朋友。” 厉落睁目结舌,像是看一头怪兽。 好半天,厉落才狐疑地问:“那……你这么帮我,目的是什么?” 颜昭:“目的自然是想让你也帮我。” 厉落沉默片刻,说:“梅香的下落,我也不确定有没有这个能力帮你。” 颜昭一听到梅香的名字,方才的镇静瞬间被打碎了,眯起眼盯着厉落。 厉落叹了口气:“你可以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嘛!” “我哪年没去报?”颜昭的语气骤然变得激动:“全国每天失踪人口那么多,我以朋友的身份去报案,就算是受理了也是让我等!”她停顿了一下,敛了敛心神,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理智的样子:“还有一次说什么涉及相关案件不方便透露,既然梅香涉及了相关案件,那么警方一定有关于她行踪的资料,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我都要知道。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厉落为难地说:“大姐,真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级别不够啊,而且……” 她话还没说完,颜昭起身就走,厉落赶紧站起来,冲到她面前去,张开双臂挡住她。 颜昭比她高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挑眉。 厉落闭了闭眼,像要就义一样,最后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说: “我试试,我试试行不行?” 云开和厉落的休息室密会 061 厉落推开解剖室的门时,云开正用泡面小铝锅炸东西,一股猪油香弥漫开,厉落凑上去,笑呵呵地问: “云法医,开小灶哪?” 云开把筷子夹着的一块薄皮翻个,声音平静地说: “炸手皮。” 厉落的表情差点裂开,忙后退两步,把手放在颤抖的唇边。 “洗手去。”云开盯着她的手说:“下次开解剖室的门,记得带手套。” 厉落这才反应过来,嗷嗷叫着跑到水池旁猛劲冲手,恨不得搓掉一层手皮! 云开的助手小梁法医在一旁偷笑,他对厉落说: “我们开门关门都戴手套,手套上又是尸油又是血的,难免蹭门上。厉落落,季队难道没教你,进解剖室不要徒手开门吗?” 厉落洗完手,狠命嗅嗅,总觉得没洗干净,嘴硬道:“我师父当然教我了!只是我给忘了!” 说完,心里暗骂季凛这个老混蛋! 小梁问:“师父,这真皮层要炸多久啊?” 厉落也好奇地凑到小锅前。 “真皮和表皮剥离后,120度猪油炸两分钟,等软组织皱缩,乳突线凸起,再用乙醚洗掉猪油,晒干,即可提取指纹。” 小梁:“这具尸体泡这么烂还能提取到指纹,学到了学到了!” 厉落看着云开给泡水尸体提取指纹的熟练操作,不禁想起念高中的时候,有次他跟她借干尸的事—— “麻烦帮我借具干尸,谢谢。” “哥哥,你别逗我……” “没逗你,我刚接了一个案子,一具情况很复杂的干尸,我用软化试剂试了一只手指,指纹被溶毁了,我现在不敢再试了。所以想让阿姨帮我问问,能不能在她的生物医学研究所里借一具没有用的干尸手指试试,以供我的新试剂做实验。” 云开所说的阿姨,就是厉落的后妈。 厉落犹豫了一下,说:“他们生物研究所里确实有个尸体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尸体。” “有,他们从90年开始从德国学习人体塑化技术,到现在已经发展出成果,并且不断创新。” “好吧,你这是盯上我了呀,那我帮你问问哈!但你也知道,尸体可不是随便能借的。” “你先帮我问问阿姨,我好去打申请。” “那行!作为回报,你不仅要帮我借偷拍眼镜,等这具干尸的案子破了,你还得讲给我听,行吗?” “好。” 后来,云开的新试剂成功地将干尸的指纹软化,提取出指纹,他在一个深夜给厉落去了电话。 “是我。” “哥哥,已经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干尸的案子破了,你想听吗?” “想!” “尸体变成了木乃伊,是死者的儿子干的。” “啊?为什么啊?这么禽兽?” “他母亲是病死的,犯罪嫌疑人为了冒领养老金,就用猫砂裹住了母亲的尸体,吸取尸液。” “呃……不讲了不讲了,哥哥,你大半夜的你还在解剖室吗?” “在。” “那你不害怕吗?我跟你打电话我都觉得害怕。你不怕鬼吗?” “碰见尸体我是法医,碰见鬼我就是道士。” “噗!” “继续睡吧小孩儿,晚安。” 云开将炸好的手皮捞出来,交给小梁法医,接着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望着厉落:“手好点了吗?” 厉落看着那张手皮,伤口也跟着抽痛起来:“好、好了……” “公事私事?” “私事。” “那出去说。”云开褪下手套,洗手,摘防护服,动作熟稔利索,等他一切都做完,厉落便跟着他往外走,很殷勤地替他开了门,两人来到法医休息室。 法医的休息室虽然不大,也足够让厉落这个睡在办公桌上一个月的小刑警羡慕,这间屋子有一张上下铺,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三张折叠椅,两个人站在里面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云开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间白衬衫扔到椅子上,接着背对着厉落开始解身上的纽扣。 云开修长的手指从上至下,一颗颗解开衬衫,双臂向后一抻,衣服便从他的身上脱下,霎时间一副精壮的后背便呈现在厉落眼前。 他的背很薄,线条优美,有不厚却精壮的肌肉,阳光照进窗户,照的他的后背白得刺眼。 “怎么不叫哥哥了?”他突然发问。 厉落光顾看他的背了,没听清他说什么。 “啊?” 云开抄起衬衫罩在身上,一颗颗扣好,扣到胸口处才转过来,沉静的眉眼看着她:“以前都叫我哥哥的,现在怎么不叫了?” “啊!”厉落拽了张椅子骑上去,笑着说:“那不是小时候嘛!” 她挠挠头:“小时候我管厉风叫哥,管你们大家都叫哥哥,现在长大了,再那么叫多那个啊!” “多哪个?” “就让人听着像撒娇似的,多恶心啊!” 云开捻住袖口的扣子,扣了半天,没扣进去。 厉落见状,极有眼力见地走上来:“我帮你吧!” 她用双手捧住他的手腕,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揪住扣子和扣眼,都看得对眼了也愣是没扣上,她的头越凑越近,眼睛恨不得钻进扣眼里去了。还别说,这扣还真是又滑又小。 云开低头看着她,两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 他轻轻地说:“我自己来吧。” “别动!”厉落让这小扣气得胜负欲高涨,“我非要给它系上不可。” 她皱着眉,咬着唇,对一小扣发狠,模样实在憨,云开笑了,抬着胳膊任由她摆弄。 “好啦!”厉落眉头舒展,终于放开了他,一抬头,四目相对。 云开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厉落晃了晃神,赶紧说:“我找你,是想问问我哥的那个案子。” 云开原本舒展的俊脸突然阴沉下来,转过身,坐下,默不作声地用开水沏了杯茶。 茶叶寥寥,或浮或沉,没见他喝一口,只是低头在吹。 厉落小心翼翼地问:“我哥当时已经亮明了警察的身份,为什么江坤龙还敢对警察动手呢?” 云开答:“江坤龙在九几年的时候,因为殴打辅警坐过牢。” “那……那个高中生是怎么说的?” “高中生说他下了晚自习就往家走,看见江坤龙一伙人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不像好人,所以特地绕开了,可是江坤龙却突然冲上来拦住了他,说是想跟他借个手机,男孩说家长不让带手机,江坤龙就说他顶嘴,给了他一巴掌。你哥就是这个时候冲上去的。” “那不对啊,江坤龙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身为人父,欺负一个高中男孩,就不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吗?” “一个混混,无法用普通人的原则去设想他。” “高中生已经绕开他们走了,江坤龙突然冲上来拦住他,我哥随后就冲了上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江坤龙是看见我哥朝这边走过来,随后故意冲上去拦住高中生的?” “监控里,江坤龙确实在骚扰男孩之前,往你哥走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没法证明就是在看你哥,他只是往那个方向在看。” “怎么就这么巧呢?案发现场的路段,正是我哥下班的必经之路,” 云开细细打量厉落的神情,反驳道:“可这段路上也确实有三家ktv和一家酒吧。” “我哥当时都在办什么案子?” “叶小舟跳江失踪后,你哥一直在寻找梅香的下落,梅香是在被叶小舟送到乡下后失踪的,村口有人看见梅香跟着两个外来人走了,一男一女,上了一辆面包车。直到叶小舟跳江的一年后,厉风才找到梅香,她被人以找工作为由,骗进了一个聋哑人犯罪团伙的窝点。这个团伙是由五个健全人控制的,专门非法监禁聋哑人,阻止他们上街乞讨。因为梅香是本地人,所以他们没敢当她出去乞讨,就让梅香负责在窝点负责帮团伙成员洗衣服烧饭,也遭受了许多男性成员的侵犯。” 厉落恨得咬牙切齿:“梅香没有逃吗?” 云开摇摇头:“她甚至会被允许去楼下倒垃圾。因为团伙成员威胁说知道她父母住在哪里,如果她敢跑,他们就会杀了她的家人。” “她就信了?” “大部分聋哑人都很好骗,对法律也知之甚少,何况梅香当时才17岁。” 那时的梅香一定没想到,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父母,其实已经一死一逃。而她却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威胁,傻傻地在那人间炼狱里熬了整整一年。 “可恶!组织聋哑人犯罪,这帮人真该死!” 云开对这些人间惨剧早已司空见惯,双眼平静无波澜,静静地答: “当你在阳光下发现一只蟑螂时,说明暗处的蟑螂已经多到挤不下了。” 他抬眼见厉落愤慨的表情,便决定多和她说说。 “这种团伙就像是连锁店一样,在全国各个省份都有联络网,狡兔三窟,侦查困难。加上聋哑人不配合,沟通有障碍,审讯取证难,责任界定也难。打掉一个,可能上面还有黑手,继续制造魔窟,组织团伙犯案,毕竟比起巨大的利益,进去关上两三年,对他们来说,量刑并不算严重。” “所以说,我哥在死前,刚刚捣毁了一个聋哑人犯罪团伙?” 云开猜到了她的疑惑,解释说:“嗯,但这个团伙的成员我们查过了,和江坤龙却并没有联系。轰动全国的杀警案,公安机关的重视力度可想而知,江坤龙的所有社会关系,利益团体,我们全都彻查过了。” 厉落沉默不语。 云开又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些?” 厉落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姿态:“我想问的案子多着呢,有空多向你们这些前辈请教!” “怎么不去找季凛?”云开低头呷茶,貌似不经心地问。 “这个嘛……”厉落说:“我问他他肯定又会说:厉落落!我看你一天天就是闲的!地板擦了吗?资料写完了吗?他巴不得把我踢出警队呢,还能教我学习?” 云开看着厉落惟妙惟肖地学季凛的说话的样子,唇角倏而浮现起一丝笑意:“就只跟我说了?” “对啊,跟你不是比跟季凛更亲嘛!”厉落说完,忽然想起二老乱点鸳鸯谱的事儿,怕引起歧义,慌忙解释说:“咱们两家是世交!我有不懂的肯定更愿意问你呀!” “很好。”云开抱着手臂满意地看她。 厉落突然有点小感动:“云开,你真是个好人。”她神秘兮兮地说:“以后可能还有许多事要跟你请教,你懂的,我级别不够。” “叫哥哥。” “啊?” “别啊!我都长这么大了,人家也是有警号的人物了……” 云开拿起喝水,杯子挡住了他的脸,没动静。 厉落眼珠子一转,眉飞色舞:“叫您哥吧,以后我叫您哥。” 云开把两片薄唇抵在杯口,微微摇头,唇里的风吹皱了水面。 厉落努努嘴,又把嘴抿起来,好像要把嘴唇吃进去一样。 “哥哥。”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打嗝。 云开的动作停住,喝口茶,唇瓣压抑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了口糖水而不是苦茶。 厉落说:“那以后我有新问题,我就来问你……” 她环顾一圈休息室,说:“就在这里约吧!这里挺好!” 云开怔了怔,眉头微挑,低头喝茶: “好啊……” 聋哑人的审讯翻译 062 厉落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咖啡桌上,打开一段监控,颜昭坐在她身边,呼吸稍显紊乱。 颜昭的目光刚一落在视频中的人脸上,身子便弓下来,仿佛要把眼睛钻进屏幕里把人给拽出来一样。 是梅香,审讯室里坐着的人,是梅香。 梅香的脸在监控下失了真,变成了像素块组成的图像,黑黢黢的眼睛像黑洞,有些陌生。 这不是颜昭记忆中的那个17岁的梅香。 厉落说:“这时候梅香18岁,我哥把她从窝点解救出来以后,就给她介绍了一份保洁的工作。” “可我一直有报案,为什么警方找到了梅香,却没有通知我?” “我猜,可能是梅香不想见你,毕竟这一年她经历过地狱般的生活,心理上可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颜昭有点恼,有点恨,眼眶通红,责怪着视频里的梅香: “十几岁被人骗又不丢人!把那些人当成猪狗,就当是跟猪狗呆了一年,人还活着不就行了?为什么不想见我!” 厉落紧紧鼻子:“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内心这么强大吧?可以把男女之事都看成生物学。有些女生会因为丢掉初吻就难过好几天,十几岁的梅香天天被那些男人折磨,精神正常都已经是万幸了。” 颜昭缓缓吁了口气,从刚见到梅香时的激动情绪中缓解了许多,恢复正色:“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把她抓起来审?” 厉落把视频暂停:“也不是抓起来,就是……哎,我从头给你讲吧!” “梅香被我哥他们从窝点解救后,我哥帮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家政公司上班,后来被一户很有钱的女主人选中,做保姆,做了没多久,女主人报案,说是金项链丢了。” 颜昭打断她:“不可能,梅香不偷人东西。” “是,你听我说完。” 颜昭收了声。 厉落继续说:“这是警方的审讯资料,因为是聋哑人,我们特地请来了手语翻译来配合审讯。” 厉落把视频继续播放,画面里,梅香坐在警察面前,低着头,原本用来跟人沟通的两只手,互相揪着,抠着,看起来十分紧张。 手语翻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配合问话。 警察问:“王小姐的金项链你有没有偷?” 梅香打手语。 翻译说:“是的,我偷了项链。” 警察低头记录。 颜昭“啪”地按下空格,视频暂停了。 颜昭激动得差点摔了鼠标:“她明明说她没有看见!你们的翻译怎么乱讲?” 厉落也一愣:“啊?是么?她是这么说的吗?” 颜昭又把梅香的手势打了一遍:“这是说没有看见的意思!” 厉落紧忙把刚才的部分重放了一遍,果然跟颜昭打出来的手势一样。 视频继续播放,警察又问:“你把项链藏在哪里了?” 手语翻译面向梅香,对她打了一番手语,梅香完全呆住。 屏幕前的颜昭也看傻了,不可置信地按下空格键暂停,颤巍巍地说:“她、她说,一万块,帮你出去。” “谁说?什么一万块?” 颜昭如鲠在喉,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闭了闭眼,声音森冷地说:“翻译说,让梅香给她一万块钱,她能帮她翻译成无罪。” “卧槽!”厉落一拳凿在桌子上!“这翻译真敢啊?跑到公安局来敲诈?” 颜昭痛苦地扶额,太阳穴突突地跳。 厉落一时不敢相信,把视频再继续放。 “梅香又对手语翻译说了什么?”厉落问。 颜昭面如死灰:“她说,我没钱,我爸妈也没有钱了。” 手语翻译点点头,轻蔑地看了眼梅香,紧接着对警察说:“她说,她不记得了。” “可恶!”厉落再一次捶桌,颜昭紧紧盯着手续翻译的脸,眼里窜出冥冥鬼火。 坐在那里的梅香,看看警察,再瞅瞅翻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警察和翻译都走了,梅香才反应过来,干叫一声,唤住了两人,警察和翻译一回头,梅香便把双手举过头顶,组成一个爱心的形状,冲他们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颜昭顿觉眼眶灼痛,眼里升腾起水雾。 捡到梅香手机的神秘人 厉落也是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 “梅香被当成小偷拘留后,报案的女主人才说找到了项链,说是一场误会。但最后还是解雇了她,原因是用聋哑人总归是不放心,梅香被家政公司开除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都到现在,都查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信息。” 一个大活人,在这样的科技时代,没有任何信息,怎么可能呢? 她不用网络支付吗?她不用通信软件吗? 她不使用交通工具吗?她没有银行流水吗? 如果这一切都无迹可寻,那么是不是就代表她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厉落小心去看颜昭的脸色。 颜昭突然站起来,抹掉眼角盈出的泪,抓起包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厉落急切地叫住她。 颜昭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厉落的心,像是从高处一脚踩空。 063 今天是九九重阳节,傍晚忽然飘起细雨。 两个女孩共撑一把伞,说说笑笑地跑来,差点撞上失魂落魄的颜昭。 街头熙熙攘攘,只有颜昭没打伞,她走得异常缓慢。耳边总是响起厉落的话—— “梅香像是人间蒸发了,这些年没有任何活动信息。” 她到底是从人间还是地狱蒸发的,颜昭表示怀疑。 颜昭伸出手,一丝雨落在干燥的掌心,瞬间消失不见。 一个街头歌手抱着吉他站在屋檐下,低柔浅唱起民谣,呜呜咽咽,嗓音里透着烘人的暖: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颜昭驻足听得出神,遥想起十三四岁时,梅香问她,为什么人们喜欢听人唱歌?唱歌真的有那么好听吗? 好听啊!颜昭说,等你有了助听器,我带你去听演唱会! 记得有次在厂里,健全人工友们让颜昭表演唱歌,五六个叔叔坐在树下,围着颜昭,颜昭羞红了脸,死活不肯表演,父亲觉得没面子,当众踢了她屁股一脚,颜昭气得离家出走,邻居们全都出来帮忙找,各个胡同和大院,工厂和树林,都没有找到颜昭。 颜昭离家出走的那天,下起了雨,她在电子厂空地上的水泥管里睡了一宿,清晨被一双小手摇醒了。 颜昭一睁眼,就看见梅香狼狈的出现在水泥管外,她的两根小辫乱蓬蓬的,脸上有擦伤,手上粘着泥巴。 颜昭坐在水泥管里朝她勾勾手:“快来!这是我的新家!” 梅香钻进水泥管里,颜昭搂着梅香,梅香紧紧地抱住颜昭。 梅香用手语问:“大人们都在找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这是一场革命。” 虽然听不到颜昭的声音,但梅香似乎从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颜昭说:“我爸那叫虚荣,他的虚荣让我不快乐,谁也不能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除非我自己愿意。而且他也没资格打我。谁打了我,我就要让谁知道我的厉害。” 梅香用手语说:你别气了,跟我回去吧! 颜昭也对她打起手语:不,他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呢! 颜昭在水泥管里寄居的那两天,每次吃饭时,梅香都会偷偷把妈妈包的饺子烧麦往怀里揣,悄悄带到水泥管里给她吃。 晚上的时候,梅香趁父母睡着偷偷拎着手电溜出来,两个女孩就在水泥管里看星星。 蝉声阵阵,夜风习习,夜空挂满了星星,月亮像捕星的小船,停泊在银河里偷懒,月边绕着一朵云,是它恣意扔下去的一张网。 那时的手电是充电式的,笨重,要用手提,电量也足,把水泥管里照的像宫殿一样堂皇,梅香巴掌大的小脸被光照的近乎透明,她纤长的睫羽垂下,空气里充斥着蒿草的香气,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梅香如水葱一样鲜嫩的手指在面前飞舞着,眼里有淡淡的疑惑与忧愁: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也会有人像这样找我吗? 颜昭默了默,认真地鼓励着她:当然,你爸妈也一样会着急的。 梅香细眉一蹙,聪明的杏核眼里溺毙着些许失望: 我妈可能会,但是我爸一定不会。 颜昭说:那我会,我着急,我会找你,一直找一直找。 梅香抬眸望她,嘴唇嗫嚅着,像在说什么似的。 颜昭时常想,如果梅香也会说话,那么她的声音一定是细声细气,一定是字字清晰的,像圆筒上的针拨动梳齿的八音盒一样动听。 梅香的柔软气质,却不妨碍她的眼神很有力量。她的手是那样柔软而轻巧,像翩翩笨拙的幼蝶,但她那双小熊般的眼睛,却像葡萄、像黑豆,总能给人一种墩墩的踏实感。 梅香指了指她的头发,颜昭会意,把身子转过去,任由梅香摆弄,梅香把她乱蓬蓬的辫子拆了,皱皱眉,颜昭的头发很浓密,像马鬃毛一样粗硬,小孩儿的自来卷绒毛绕在耳后,总不是很听摆弄。 梅香把橡皮筋拆下来送到颜昭的唇上,颜昭张嘴衔住,从兜里掏出一枚水果糖,剥开,抠出糖球塞进梅香嘴里,剩下的糖纸被她捏得窸窣响,三两下便折出一只振翅的纸鹤,放在手心展示一番,再推到梅香眼前去,糖纸鹤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将梅香素净的瞳眸点缀得五光十色。 颜昭捏着糖纸鹤的尾巴,让纸鹤在梅香面前蹁跹飞舞,最后落到梅香的鼻尖上,梅香的双眼竭力往鼻尖上盯,一不小心就成了斗鸡眼,一侧的脸颊鼓起一颗糖球,滑稽憨态逗得颜昭捧腹,梅香见她笑,也跟着哑笑,两个女孩又闹成一团。 064 颜昭婆娑着泪眼,站在人流穿梭的街边,越想那段监控越是难受,心口堵得发胀。 她拿起手机,打开moon/quakes的微信界面,拨通了语音电话过去,对方的头像闪烁在屏幕中间,迟迟也没有接,颜昭又打了一遍,这一回,对方给她挂断了。 颜昭不禁气血上涌,毫不犹豫地就把他拉入黑名单,删除好友!手指上的力道很重,屏幕被指甲戳得啪啪响! 不到半分钟,moon/quakes的好友请求一条又一条地发过来。 “怎么了?” “我刚刚在酒局,一个很重要的局。” “为什么把我删了?我刚刚真的不方便接。” “腚腚,你别生气……” 颜昭心一软,又同意了他的好友请求,对方很快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包过来,颜昭又发了一遍语音,他还是没有接。她以前从没给他发过语音,主动联系都很少,每次都是月亮主动找她。 颜昭挂断语音,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月亮啊!”对方回。 颜昭抬头望向天空,一片铅灰。 “你怎么了?突然这样,心情不好吗?” 颜昭很凶:“你不是有酒局吗?喝你的酒!” 月亮问:“感觉你和平时不太一样,你不开心吗?” 颜昭不理她。 “你现在在哪里?” 颜昭还是不回。 “说话!” 颜昭恼了,手指飞速敲击在屏幕上:“在哪儿你能来吗?你敢来吗?” 对方不回了。 颜昭狠狠戳了戳屏幕,心一横,正要删除好友,月亮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别删我。” “腚腚,别删我。” 颜昭看到这个他们之间的专属昵称,给气笑了。 “突然觉得没意思。”颜昭说:“我们这样,很没意思。”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来找她?真的假的?这回换颜昭无言以对了,她和moon/quakes加好友到现在,从没见过面,没看过对方照片,甚至连语音信息都没发过,两人一直都在用文字沟通。 颜昭不禁想起月亮第一次加她时的情景,那是在高中毕业后的一个下午,当他的好友请求出现在列表里时,颜昭果断拒绝了,颜昭不爱在微信上跟人瞎聊,有事直接打电话。 可他仍然乐此不疲地给她发来请求,这让颜昭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又是哪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追求者,又给拒了。 直到他的好友请求这样显示:“我捡到了一部手机,手机的主人叫梅香。” 梅香的手机?那时梅香失踪有半年了,颜昭迫不及待地通过了他的好友! “请问你是怎么捡到了梅香的手机?你在哪里捡的?你怎么知道是梅香的手机?她在哪儿?拜托了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号发射过去,对方正在输入中,正在输入中,正在输入中…… 很久后,moon/quakes回:“我在学校附近捡到的,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屏幕是锁着的,我打不开,你的微信一直跳出来,你一直问梅香梅香你在哪儿之类的,我才猜测她叫梅香。” “哪个学校附近?” “八中。”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微信号?” “你不停打这个电话,我根据来电号码加的你的微信。” “请你把手机还给我,我们在哪里见?” “我不方便,手机给你放在快递站,你自己去取吧!” 后来,颜昭真的在他指定的某一个快递站点,拿到了梅香的手机,打开解锁,梅香在这部手机上的所有通讯痕迹全部停留在了他们在八中操场西南角的最后一次见面之前。 颜昭没有把moon/quakes删掉,毕竟他曾捡到过梅香的手机,是跟梅香有关联的人。 但是她也没再主动联系过他,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 moon/quakes的头像旁有两条红色未读标记,颜昭打开一看,是一张书法展上拍的照片,书画上写得正是李煜那句“砌下落梅如雪乱,佛了一身还满。”,然后,他问:“也不知道你的好朋友找到没有。” 颜昭那时已经是第二年去派出所报失踪,可是都石沉大海。 “没找到。”颜昭回。 moon/quakes也没了下文,颜昭的好奇心却被勾起,点开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照片和心情,只分享了一些歌和电影评分。 又过了几天,moon/quakes的消息发来,他说他的心情很不好, “大家都觉得我长得丑,确实,那些天生就很好看的人,路都比较好走。” 颜昭没回,但也没删他,颜昭想,毕竟他都这么不开心了,如果再发一条发现对方已经不是自己好友了,岂不是太惨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他的消息又来了。 “好吧我妥协了,明天飞韩国。” 颜昭当时刚被现在的律所录为实习生,心情很好,恻隐之心一动,就给他回了。 “好看的人只会被更好看的人所取代,而才华和性情才会被一直追随。就像很多流量艺人靠色相吃饭,但巅峰只是一瞬间,就再也没有了。” moon/quakes没有回,他就好像压根没想跟她交流,只想把她当做一个树洞,颜昭不禁感到有悬念,他是男是女,到底有没有去韩国整容? 又过了大概有半年,moon/quakes又出现了:“我拿到意大利语c1证书了!” 巧合的是,那天的颜昭刚刚查到司法考试的成绩,她顺利通过!高兴之下,颜昭没能忍住激动的心情,竟然也给他回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我的司法考试也通过了,成绩刚出来。” moon/quakes:“哇,天下第一考啊,真厉害。”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能考过c1也是牛人啊!” moon/quakes:“商业互吹,商业互吹!哈哈!” 颜昭竟然对着一个陌生人的账号,发自内心地笑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这个号是你的马甲吗?” moonquakes:“是我的小号,马甲与我合二为一!(咂舌nice老外表情包)” 和月亮的第一次约会 065 一来二去,他们成了网友,可以吐露心事,可以开开玩笑,颜昭能感受到moonquakes的生活无聊且忙乱,但这不妨碍他是个有趣的人。 时间长了,他叫她“腚腚”,她叫他“月亮”。 moon/quakes:“腚腚,鸡胸肉像嚼蜡烛一样。” 满山猴腚我最红:“减肥餐啊?你减肥下来有没有变帅啊?” moon/quakes:“也就那么回事吧!等我有钱了,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苦瓜都拔光!” moonquakes:“腚腚,这个圈子好乱啊!” 满山猴腚我最红:“除了甜甜圈,哪个圈子不乱?你进红圈所试试?月亮你还太嫩,太幼稚。” moon/quakes:“以后幼稚的话我还是少说吧,要不显得我太可爱!” 满山猴腚我最红:“脸不要了?” moon/quakes:“腚腚,给你看一群小家伙。” 满山猴腚我最红:“孩子们很可爱,你是乡村教师吗?” moon/quakes:“我捐的第一所小学。(嘘)” 满山猴腚我最红:“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 颜昭保存过那张月亮在希望小学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孩子们在冲着镜头比心,一张张红扑扑的笑脸天真可爱,距离镜头最近的是一双男人的手,没露脸,是用自拍的角度是比给颜昭看的。 仅以拇指来看,指节纤细秀气,皮肤白净细腻,一看就是靠脑力劳动的人养尊处优的手。 颜昭盯了那只手看了好久好久,照片放大,再放大,最后惊讶的发现,她的心跳很快,大脑里充满侦查和推理,她对一只手产生了惊人的兴趣。 后来去学校,去图书馆,去律师事务所,她都忍不住观察周围男性的手,游思妄想,会不会通过这双手找到月亮。 雨悄无声息地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变成镜子,反射出夜晚街道的霓虹斑斓。 颜昭在民谣歌手身后的广场椅坐下,她抬头看看天上,等待乌云散开后的月亮,等了半天天空还是如泥沼般乌黑一片。 她从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是此刻,她真的需要一个人来说说话。 颜昭拿起手机,在网上订了一张电影票,座位上的小方格变成了绿色已选,星寰影城(滨江imax店),今天18:10-19:59国语2d,9排13座,她把场次截图下来,没有配文案,发了条朋友圈。 月亮,如果你敢来…… 颜昭深吸一口气,盯着安静的屏幕,过了一会,她疲倦地放下手机,坐在街头,看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一条市中心最热闹的街,十字路口轮播着明星的海报,男明星的脸像一尊高贵的天神,脸上画着惊艳的妆容,将一瓶瓶高档的瓶子摆放在唇边,用引诱人犯罪的目光引诱众生。 月亮会看到她的订票信息吗?他会来吗? 颜昭忽然又开始讨厌起自己的性格,如果真的想让他来,撒泼打滚一定办得到,为什么非要发一条朋友圈,暗戳戳的,等人去发现,等人去猜自己的心思呢? 真是猥琐至极。 066 电影马上开场,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专心致志地放在票上,像行尸走肉般跟着检票的队伍行进,进了影厅,场次很满,观众多,巨大的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广告,她寻着台阶上的指示灯拾阶而上,到了第九排,伏地身子穿过一双双翘起二郎腿的脚,来到了9排13号,放下折叠椅,她默默坐了下去。 音响里的噪音折磨着她的耳膜…… 左边的9排12号是个小孩,右边的9排14号,还空着…… 广电的龙标跃上屏幕,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演员们开始了对白,观众们不时发笑,只有颜昭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僵着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屏幕,好像一条蒸屉里的鱼,漆黑的眼睛里结上一层谜雾。 电影大概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入口处突然有个人影晃动,颜昭敏感地抻长脖子向下望,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拾级而上,光线太暗,令她看不清楚,颜昭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上嗓子眼! 她绷紧了嗓子,生怕一颗心真的会跳出来。 那人走到第9排,停了下来! 他俯身弯腰往里进,颜昭连忙敛回视线,假装在看荧幕。 又一阵笑声爆发,屏幕上的演员在假哭,颜昭的脸像刚脱了模的果冻,微微颤抖起来。 9排14号,9排14号,9排14号!颜昭在心底默默祈求着! 他居然真的就在9排14号的位置放下了折叠椅! 一瞬间,她感觉这个人仿佛贴在了自己身上一样近!她甚至能感到他的衣服挨到了她的衣服! 颜昭一动都不敢动,耳根有火,鼻里有冰,紧张的情绪让她的生理系统全部紊乱,她的喉咙里像抻着一根橡皮筋,双手揪紧电影票,怕一旦手里没了东西,她的手一定会不可抑制地颤抖。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在她的左侧坐下,柔软的椅子还是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他坐下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散发出来,颜昭的余光能够囫囵地看到他的腿,穿得是黑色的裤子,很长,交叠了起来。 她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动静,死死盯住屏幕,想要把屏幕盯出一个洞,而他那边,也没有动静,似乎专注地看起了电影。 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他始终在安静地看电影,没说一句话。 直到片尾升起字幕。 颜昭的心头忽然弥漫起巨大的失望。 她怎么会猜想这个人是月亮呢? 这场电影这么满,看得人又那么多,她买完票后,大概过了两分钟,就刷新了一下座位,发现她身边这个14号很快就被人订出去了,然后她再一看自己的这条朋友圈,竟然没有发送成功? 对,她的那条朋友圈根本没有发送出去,而当发现这条bug的时候,14号座位就已经被人订了出去。 尽管她后来又重新发送了那条朋友圈,但那张已被订出的14号座,绝不可能是月亮。 想到这里,颜昭顿时觉得自己很傻,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整个人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的摊在椅子上。 电影结束,片尾字幕升起,她迫不及待地离场,从与14号座位相反的那侧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兴趣回头看一看那个人。 当晚,颜昭的手机搜索词条是“组织聋哑人犯罪”“聋哑人失踪”“网恋的定义”“网恋奔现”,最后在网恋奔现搜索出的一些相关案件中提取了相关法条,翻书翻到后半夜…… 就在颜昭在书桌前打瞌睡的时候,厉落的语音通话来了。 颜昭困倦地接起来。 厉落:“我明天去找奚婷。” 颜昭:“我明天也和江瀚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山顶。” 厉落:“山顶?就你们俩?” 颜昭:“嗯,怎么了?” 厉落:“颜大律师,你是不是从没接触过刑事案件啊?” 颜昭:“那有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厉落:“……” 颜昭:“明天我全程跟你通话,你记得录音。” 厉落:“好,安全第一,你得发定位给我。” 颜昭:“放心吧!” 山顶的录音 067 第二天傍晚,厉落处理完警队的工作,独自赶到人民医院,在icu病房外找到了奚婷。 奚婷正拿着食品搅拌机往水房里走,厉落也跟了上去,水房的公共水箱闪着红灯,奚婷把热水兑进冷掉的粥里,再把粥用机器打成糊,这一系列动作熟练而沉默,丝毫没有注意到厉落在身旁。 厉落用一只手掏出证件,声音轻柔地说:“你是奚婷对吧?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奚婷微微惊讶,左手端着搅拌机,右手拿着米糊:“找我?警官,找我能有什么事?” 厉落说:“你别担心,我就找你问几个问题,关于江瀚的。” 奚婷脸色一冷:“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罢,奚婷拿着东西走向护士台,厉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icu病房不让家属进,奚婷只能把食物交给护士,让护士把米糊用鼻饲喂给病人。 接着,奚婷就当厉落不存在一样,开始给家人打电话。 奚婷的姥爷病了,正躺在icu,她整个人的状态就是疲惫、担心、消沉。 这种时候,厉落也确实不好打扰,于是她就在一旁静静等着,看看手机,8点一刻,颜昭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厉落赶紧戴上无线耳机,点开了录音。 颜昭那头能听见轻微的山风,不过好在她和江瀚的对话还算清晰,厉落瞥了眼正在打电话的奚婷,独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仔仔细细地监听起来。 颜昭:“这是我第一次在山顶看月亮。” 江瀚:“小时候我爸总带我来爬山。” 厉落没想到江瀚这么快就谈到了江坤龙,心里噗通噗通狂跳。 颜昭:“你爸和你的性格像吗?” 江瀚那头没说话,半天才说:“鸡尾酒饮料,你要什么口味?” 颜昭:“给我蓝莓吧!” 两个人都缄默半晌,厉落屏住呼吸,有点着急,恨不得魂穿颜昭,用她的嘴巴去问话。 颜昭显然比她更稳,既然江瀚避讳聊起父亲,那颜昭就先拿自己做铺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如果她上来就问江瀚的私事,会给人一种侵略感。这也是在警校时老师常教厉落的审讯技巧。 颜昭:“我爸没带我来过山顶玩,他只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江瀚:“哦?逼你做什么?” 颜昭:“我小时候不太合群,只和一个人玩,那个小孩听不见,我爸不让我和聋人做朋友,因为我爸也是聋人,他想让我融入健全人的圈子,你知道吗?就咱们以前看的那种报纸,报纸的缝隙上不是经常登着少儿比赛的广告吗?” 江瀚:“对,什么少儿杯,奥数比赛、歌唱比赛什么的。” 颜昭:“嗯,他每天就看那个,找各种少儿比赛,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唱歌跳舞画画,哪怕只有三个人参加,只要我得了奖,他就到处炫耀,还要喝上两杯。” 江瀚:“可能他是聋人的关系吧,他一辈子有残缺,你这么聪明漂亮,你是他的骄傲。” 颜昭:“可是我不开心啊,我就是不喜欢被当猴耍,我就喜欢和那个聋人小孩玩。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爱我,他是虚荣。” 江瀚或许是在颜昭的讲述中代入了自己,不自觉地说:“我老爸也是,把我的教育看得比天还要重,他总说我要好好学习,不要像他一样混社会,混社会没出息。” 颜昭不说话了,她应该是在等,等江瀚吐露心声,可江瀚却没再言语。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山风轻而缓。 良久,颜昭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我爸突发脑出血的那一天,我刚中考完,是我打车把他送到医院的,那天的车都堵在了梧升桥上,我抱着他的头,他闭着眼,我喊他他也听不见,我就怕他这么不声不响地死在我怀里。好不容易送到了医院,医生说送晚了,出血量太大,手术后我爸就一直就没醒过来,住了一个月的icu,医生说醒来的机会不大。” 厉落的耳中,颜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可厉落却不由地代入她当时的处境。 颜昭的家庭那么普通,一台脑出血的手术起码三四十万,再加上住了一个月的icu,对她的家庭来讲应该有着不小的压力吧? “是我害死了我爸,换句话说,是我杀了他。”颜昭的声音如死水微澜。 不知电话那头的江瀚听到这句话,是怎样的反应。 就连厉落,也是万分惊讶。 终于,江瀚开口了:“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颜昭说:“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什么样,你知道有一个特别懒惰的父亲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吗?我爸他就特别懒,从我记事起,我爸在家就什么活都不干,可能是我妈太勤快,把他给惯的,我妈就像他的妈,像他的仆人,就是不像他的妻子。我爸不许我妈笑,不许我妈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偶尔也会动手扇她一巴掌,把她去理发店新烫的头发用剪子剪掉。” “小孩最大的不幸,就是卷入父母失败的婚姻。” 颜昭停了停,继续说:“小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好,我爸把所有钱都用来买相机了,他爱摄影,当然,跟你这种比不了,他就是业余爱好,人家夸他两句,他就当真了,痴迷,瞎玩。我妈为了贴补家用,下了夜班还要去摆地摊,我爸送我去学画画,我妈就骑着自行车拉着一摞宣纸,在我们补习班门口卖宣纸,卖不掉的就给我用,她每一天都在想办法让日子过好,每一天。有次我爸又突发奇想,想让我参加一个什么陶笛比赛,想给我找一个陶笛老师,可他已经把我妈攒的钱偷去买相机了,我妈只能去献血,献血给钱还发零食。” 江瀚叹息一声:“男人应该承担起家庭责任的,怎么能让女人活得这么累呢?我爸虽然混社会,但是他对老婆好,可惜我妈死的早。” 颜昭一听到江瀚提起自己的爸爸,就又不说话了,留给江瀚来倾诉。 可是江瀚又再一次把话头转回颜昭的身上,他似乎对颜昭非常感兴趣:“你怎么能说是你杀了你爸爸呢?” 颜昭说:“给他拔管的决定,是我做的。” 江瀚轻轻地“啊”了一声,震惊不小,但也能够感同身受。 颜昭说:“我不是心疼高昂的治疗费用,我是心疼我妈,我妈床前床后伺候他一年多,守着一个注定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快被他给榨干了,人不该这么活不是么?” 江瀚:“嗯,但你的心会自责吧?” 颜昭说:“放弃治疗的那天,我没有悲伤,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时候我就觉得,可能我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 厉落听到这里,不禁想起高中时期的颜昭,近乎病态地痴迷于拼下各种奖状,那时的厉落觉得她是虚荣怪、好胜心强,看现在看,原来人和人表达悲伤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也很累吧?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不再逃课,不再叛逆,在健全人里做一个受欢迎的优等生,做的那么完美,那么出色。 可是父亲却已经看不到了。 她说的对,一个人最大的不幸,就是在无助的童年被卷进父母失败的婚姻。 更煎熬的是,父亲对母亲倍加折磨,却对自己恩重如山,这样的分裂让一个孩子怎样去分辨,取舍? 068 厉落这样一晃神的功夫,电话里的江瀚就聊起了鸡尾酒,开始讲什么易拉环的作用。 正在这时,一直在打电话的奚婷已经挂了电话,厉落听见电话那头暂时没有什么有用信息,就把手机保持着通话,揣进了兜里。 她准备先和奚婷聊,颜昭那边可以等到后面再去听录音。 厉落收好手机,坐到奚婷身边去,问:“你姥爷怎么了?” 奚婷:“小脑萎缩,身体一直不好,前两天急性胆管炎,医生一直不给做手术。” 厉落:“为什么不给做啊?” 奚婷说起这个有点生气,急需找人倾诉,她对厉落说:“不知道,医生不肯多说,到现在也没人管我们,就一直插着管。icu贵呗,国内这些医生就想着挣钱,根本也不管我们的死活!” 厉落想了想,说:“我有个朋友认识这家医院的医生,要不我帮你问问?” 奚婷这才露出了笑模样:“您真有认识的人?” “嗯。我去打个电话。”厉落说着,起身走到角落,拨通了云开的电话。 云开的助手接的电话,一听是厉落,就赶快把电话给了云开。 云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沉静如水:“我在。” “人民医院,肝胆外科,你有认识的人吗?” “有。” 厉落顿一下,开了口:“哥哥,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现在就在icu门口。” “嗯,你说。” 失联 厉落挂断电话,走到奚婷旁边 “我朋友帮你去问了。” 奚婷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问:“江瀚他……是犯了什么事吗?”从奚婷关切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对江瀚还是余情未了,于是厉落说:“哦,他有了点麻烦。” 奚婷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把拇指的指甲抵在牙齿间,心神紊乱,目光游离。 厉落问:“你和他在一起几年了?” 奚婷答:“正式在一起是在高中,但是我们初中就认识了。” 厉落先问一些无关痛痒的事:“那应该从校服到婚纱啊,怎么就分了?” 奚婷凄然一笑:“从校服到婚纱,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他可不这么想,我姥爷病重,最后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跟江瀚修成正果,那天我跟他说,我说就算你陪我演戏,你来看看姥爷,你就骗他说咱俩领证了,行吗?可是就陪我演一场戏,他都不肯来,这个人,把人的心都伤透了。” 奚婷说着,突然落泪了,不断揩拭着面颊掉落的泪:“我这么多年跟着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给他做饭洗衣,我甚至没给我家人做过一顿饭,没给我姥爷洗过一次脚。姥爷刚得小脑萎缩的时候,下不了床,整天在床上躺着,像个小孩似的哭。我那时候上学,周末总是陪着江瀚上网吧打游戏,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姥爷那儿,我每次去看姥爷,姥爷都哭,姥爷说,你们怎么都不来看我呀!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我可是姥爷带大的呀!我现在分手了,可以陪陪家人了,可是姥爷又不行了,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奚婷越说情绪越崩溃,捂着脸自责地说:“为什么家人最需要我陪的时候,却是我最贪玩的年纪呢?” 厉落也失去过至亲,这种悔恨莫及,她感同身受,厉落伸手拍拍奚婷的肩,以示安慰。 谈话间,有询问声打断了二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两人面前,奚婷赶紧擦擦眼泪站了起来。 069 医生年纪大概四十来岁,看起来很权威,慈眉善目的样子,说:“哪位是厉落?” “大夫,我是。” “我是肝胆外科的赵崇。” 三人互相招呼,说了大概情况,赵主任把奚婷姥爷的病历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我看了一下,老人的ct显示是肝内外胆管结石、急性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他现在在发烧,并且有腹痛、黄疸、低血压休克、嗜睡的症状,我们叫五连症。老人现在接近70岁高龄,基础疾病多,肾功能衰竭,您看这里,”赵主任耐心地就着病例报告一项项给奚婷解释:“肌酐700多,已经达到了血透标准,我们还需要根据肾内科的意见进行治疗。” “另外,老人还有高血压糖尿病病史,这都是手术的高危因素,而且老人还有嗜睡的意识障碍,需要综合支持治疗,所以才一直让你们住在icu。” 接着医生又科普了一下胆管结石和急性梗阻化脓性胆管炎,把致死率和凶险都解释了一遍,奚婷的态度也一点点缓和下来,慢慢理解了医生不给动手术的原因。 最后,赵主任又说:“你有任何情况你就打我电话,我给你留一个号码,或者去我办公室找我。” 奚婷拿着病历单连连鞠躬:“太感谢了赵主任。” “没事没事。” 医生走后,奚婷看看厉落,眼里充满感激:“我们去走廊说吧!” 厉落点点头:“那最好了。” 来到走廊尽头,奚婷望着楼下如蝼蚁的行人,转头看向厉落。 厉落问:“江瀚是什么时候去的澳洲?” 奚婷:“初中毕业他爸就送他去澳洲了,那一年他家得了一笔拆迁款。” 厉落:“他在上学的时候一直很优秀,但是好像向你借过钱对吗?” 奚婷:“他念2015年下半年的时候,他总是跟我借钱。” 15年,那正是厉风遇害之前。 “后来我才知道,他跟人去了赌场,欠了巨额债务,他甚至惹上了澳洲的帮派,他说帮派的人要砍他的手,所以向我借了好多钱。但我那时候也是学生,只能问家里要,没那么多。” 厉落:“后来是怎么还上的?” 奚婷:“紧接着他爸就出事了,砍死一个警察,江瀚当时在国外,有债务,也回不去,不过没多久,催债的就不上门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还上的,他跟我说是因为手气好又赌了一次,全赢回来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赢了多少钱。他说是赢来的钱我是不信的,赌场就是魔窟,只有输钱的人,没见过谁全身而退。” 厉落:“那你最后弄明白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吗?” 奚婷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警惕。 厉落紧张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发烫,像是被人把脸按到了火盆边。 奚婷:“虽然我们分了,但我也不想害他。” 厉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奚婷提上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摇了摇头。 奚婷不肯开口,厉落就一直等,楼层很高,仿佛有云雾钻进医院的窗,像是缕缕清魂。 “我恨他。”奚婷忽然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他恨得要死!” 厉落揪紧了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奚婷死死咬住唇,就是不肯说话,眼里蓄满了泪水。 厉落真心实意地说:“你相信我,我不会想害他,我是警察,我不是坏人。” 奚婷被情绪绊住了,厉落只能干着急,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厉落掏出来一看,惊讶地发现原本保持着的通话竟然被挂断了! 厉落蹙起眉,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这么晚了,颜昭和一个男人在山上,还喝了什么鸡尾酒?颜昭该不会真喝酒了吧? 又或许,他们已经走了? 厉落的心里有点发毛,她开始后悔这么晚让颜昭跟江瀚出去了。 厉落立刻把电话打过去,心里不停地默念着:颜昭,接电话,快接电话! 而电话那头传来一串冰冷的忙音,再拨过去,已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地下室的杀手 070 一辆车从盘山公路飞驰而下,巨大的月亮挂在天边,圆的过分,显得异常诡异。 防盗门被打开,一男一女先后进了门。 颜昭站在江瀚家的客厅,环视着这间很普通的两室一厅。 江瀚拉起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却有汗。 “想不想看看我的暗房?”江瀚问,“不知道你爸爸玩摄影有没有暗房。” 颜昭说:“暗房在哪里?” 说话间,江瀚已经把她带到了一扇门外,打开门,下面是阴森幽深的楼梯。 “在地下室。” 颜昭犹豫了几秒,说:“好啊……” 暗房的灯光是血红色的,从地下传来,如血雾般浸染了逼仄的楼梯。 颜昭迈步进了通往地下室的门,江瀚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指尖悄悄地拧上了反锁。 尽管落锁的声音缓慢,但还是让颜昭听见了,她已经下到了楼梯深处,一回头,江瀚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像雕塑,像鬼影。 他高大的身影被拉长,眼睛隐没在黑暗中,如同两个黑洞,嘴角斜斜翘起,声音冰冷阴森: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 厉落打不通颜昭的电话,只能挂断,打开微信,发现颜昭在半个小时前曾给她发过一个定位,颜昭给她留了言:“江瀚有点不对劲。我现在要跟他回家。” 厉落几乎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边跑边打电话给菜菜,菜菜身手好,口风严,又不爱打听,临时找他帮忙最合适。 “菜菜!天地华苑小区3栋1单元101!快来找我!” 071 江瀚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吃力地晃了晃头,眼里渐渐有了微弱的光线,地下室暗红色的光里,晃动着一抹窈窕的身影,那女人在自己的工作台前翻来找去,听闻他这边有动静,立刻停住了动作,扭过头,露出如初见般纯良无害的微笑。 “你醒啦?” 那张清纯美丽的面孔,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江瀚的脸贴在地面上,耳朵里嗡嗡响,心脏砰砰跳。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股怒火窜上心头,江瀚怒吼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刚刚恢复知觉的手和脚都已被束缚住了,他抬起被困住的双脚吃力去看,脚上嘞着一圈塑料扎带,俗称勒死狗。 看来,这个女人是有备而来的。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颜昭从他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根电击棒,跟她另一只手里的电击棒碰了碰,说:“你也买了?跟我这个好像是一个牌子的。你给我准备的?想绑了我?你知不知道电击棒是违禁品,犯法的?” 江瀚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颜昭很不解,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我觉得我没问题啊!” 江瀚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像被捞捕的虾:“你是演的挺好!换了别的男人一定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可你这套,我在澳洲就已经领教过一次了!再中了你们的圈套,我就是猪!” 颜昭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你们能不能换一个新鲜的方法搞我,啊?”江瀚怒吼道:“突然出现的朋友!偶遇!取得我的信任!这次你们打算带我去赌场还是带去吸毒?啊?” 颜昭闻言联想起奚婷的那篇控诉江瀚的小作文,江瀚在澳洲的时候突然染上赌瘾,还惹上了帮派,难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引诱他去做的? 颜昭将计就计,模棱两可地说:“哦,你先别生气,你冲我发火没用,毕竟我只是个诱饵。” “那你背后是谁?你告诉我。”江瀚急切地说。 “当然是你惹不起的人。”颜昭冰冷地昂起头。 江瀚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喉咙间发出一串诡异的笑:“我以为我爸死了,这事就算完了。” “死的可不止你爸一个人吧?”颜昭的声音阴沉。 “这事儿你一辈子都别想脱身。” 江瀚忽然不出声了,喉咙里发出一串叹息,他疲倦地闭上眼,认命了似的。 颜昭又说:“你的事,你女朋友也知道不少吧?” 江瀚突然张开眼,奋力扭动:“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他妈碰她!” 颜昭转身在他工作台上拿起一捆绳子,又拿起一把刀,把玩起来:“你说你有多蠢啊,你把我一个弱女子引诱进地下室,还准备了这么多违禁工具,我现在做了你,算是正当防卫你知道吗?那我们的事,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你?弱女子?”江瀚感觉有点窒息,气笑了:“你打篮球打内线,给你喝酒你偷偷倒了!我不准备点东西能制住你这个妖精?我现在就后悔,我怎么不随身带上电击棒呢?我他妈让你一个女的给我绑这儿了!” 江瀚嘟嘟囔囔,突然对上颜昭那双眼睛,此刻才发现,她正像毒蛇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中有瘆人的阴森杀气。 江瀚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颤抖地问:“你们不会真想灭了我吧?!” 颜昭悲伤地望着他,举起刀,美丽的脸在暗红色的室内变成了底片,眼睛洞黑,嘴唇灰白:“我也没办法,你不死,他们就会弄死我。” “他们到底是谁啊!”江瀚急了!“他们到底他妈的是谁啊!” 颜昭拿着刀慢慢靠近,她蹲下来,凑到他面前,看看他的的脖子,又看看他的胸口,似乎在研究往哪里下刀才合适。 “是谁你不清楚吗?” “你、你、你先别冲动,颜昭!颜昭你听我说!你是受到什么威胁了吗?你跟我说说,你跟我说说!说不定咱俩同病相怜!你不能给别人当杀人工具啊!” 颜昭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她眼神迷乱,口中振振有词:“不会的……他们会放过我的……解决了你我就任务完成了……到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不会好的!你看我爸!颜昭你看我爸!我爸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也是被威胁的,当时说的好好的,说让他做掉那个警察就能放了我!结果呢?我爸杀了人被毙了,他们一样不肯放过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被监视着,年前我去了趟派出所,对,一定是因为年前那次我去了一趟派出所,他们才派人跟踪我的,可是我只是因为电瓶车丢了去报案的啊!这样他们也都怀疑!你现在做了他们的杀人工具,他们一样也不会放过你的!” 颜昭的眼里溢出精光!江瀚终于说出来了! 厉风的死,江坤龙的背后,果然还有凶手! 而且,这伙人到现在还在跟踪江瀚,或者暗中警告过江瀚,就怕他把当年的事情泄露出来。 颜昭的刀慢慢抵上江瀚的喉咙。 她热血沸腾,真相就在眼前了! 072 “砰砰砰!” 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撞门声,颜昭猛地抬头,望向那黑漆漆的高处,厉落的声音惊天动地! “颜昭!颜昭你在不在里面!” 门锁被强大的力道冲击着,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吼道:“警察!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颜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闪着红光的刀子迅速朝江瀚刺去! 手起刀落!江瀚惊恐地尖叫起来! 几秒之后,江瀚忽觉手脚一松,一睁眼才发现,颜昭已把那扎带全都挑开了! 江瀚惊魂未定,连忙扯起脖子狂喊: “救命啊——” 边吼边连滚带爬往地下室的出口逃。 在门外的厉落一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嗯?什么情况? 她怎么没听到颜昭的呼救声,却听到了一个男人凄惨的呼救声? 江瀚见到菜菜的第一眼就扑进了他怀里,厉落看他吓尿的样子也是错愕不及。 菜菜把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的男人推开,有点嫌弃地掸了掸衣服! “都是大老爷们你干什么你!怎么回事啊这是?” 厉落上去就把江瀚拽住!砸肘,背绕,狠踹膝盖!将他牢牢控制住! “说!颜昭呢!” 江瀚拖着战战兢兢的长调,涕泗横流,鬼哭狼嚎: “警察同志!我遇到了女杀手!” 厉落嘴角一抽:“啥玩意儿女杀手?”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从黑红幽暗的地下室里传来,颜昭婀娜的身影出现,步履款款,不紧不慢。 她的领口和头发都显得凌乱,面容有得意之色。 她朝厉落使了个眼色,再看向菜菜,说: “我就是那个女杀手。我们俩在约会,警察同志。” 菜菜一见颜昭这样子,忽然脸一红:“就……就这点事?” 厉落一看也没事,加上收到了颜昭的暗示,于是边推开菜菜边说:“啊!行了,你回去吧,这女孩是我朋友,我就是不放心让你跟我过来看看。” 江瀚一脸懵。 菜菜立刻暴走:“厉落落你有病吧!我正跟妹子看电影呢!你就为这点破事?” 厉落一边把他往门外推一边道歉:“啊行行行,菜哥,回头我请你吃饭!” 菜菜半个身子都出了门了,还一脸八卦地问:“他俩在地下室干嘛呢?结婚了吗就搞这个?” 厉落搡他:“你快走吧啊!” 菜菜用腿顶着门,往里瞄颜昭:“你那朋友挺好看的,这种有变态怪癖的男的不可靠!劝她趁早分了吧!” “你能不能走?我还有事呢!”厉落不耐烦地把他往出推。 菜菜呜咽一声,捶胸顿足:“啊!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找个理由,把她踢出警队 073 “都给我滚!” 颜昭和厉落被气急败坏的江瀚赶出了家门。 厉落不知道颜昭怎么就把一个大老爷们吓成了这样,江瀚情绪非常失控,厉落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让他们进门,一场闹剧只能草草收场。 厉落开着车,听着颜昭手机里的录音,听到最后,她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歇了一会儿,久久也没有说话。 江瀚被颜昭诈出了惊天的秘密,虽然细节尚不明晰,但颜昭已经证明给厉落看,当初她给厉落听的那段关于杀警察的录音,都是真的。 厉风的死,根本不是江坤龙醉酒杀人那么简单,在江坤龙的背后,有人设局谋杀厉风,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厉落止不住地发抖,深深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当年,真正的凶手为了让江坤龙做刀,找人引诱他的儿子江瀚进赌窟,再用江瀚的前途和生命威胁江坤龙,江坤龙为了儿子去杀人,到死都对自己杀厉风的事供认不讳。如今看来,江坤龙是在遵守着某种缄默规则。 而多年之后,江瀚再回想起这一切,也自然猜到了当年一定有幕后黑手在操控,可显然他只是这其中的一枚棋子,一无所知。 因为偶然去了一次公安局,江瀚被那伙人跟踪,甚至是威胁,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为了不拖累女朋友,江瀚选择跟奚婷分手。 直到颜昭的蓄意接近,又再一次让江瀚想起了当年自己被新朋友引诱涉赌的事,于是他大受刺激,以为幕后黑手又要坑害自己,索性在地下室准备了自保的工具,计划将颜昭骗到家里审问清楚。 江瀚没想到,颜昭动手比他更快。 想到这里,厉落忽然转回头去看后座的颜昭,却发现颜昭竟然窝在车窗旁睡着了。 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厉落抬腕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 她把车子停好,在路边的超市买了瓶饮料,颜昭没敢喝江瀚给的饮料,估计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厉落挑了一瓶苏打水,走到车旁,发现后座的车窗开着,颜昭已经醒了,正趴在车窗边吹夜风。 厉落把车门打开,把水递给她,颜昭说了声谢谢,厉落扫一眼她黯然的眼眸,忽然觉得她好像很不开心。 是因为梅香吗?还是别的什么人?这样的疑问一闪而过,厉落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颜昭的包上挂着的阿童木挂件。 厉落拧起眉头,大咧咧地说:“不是送我的么?怎么你给挂上了?” 颜昭正仰头痛饮,见厉落直接上手摘下了阿童木,愣了愣。 厉落拿着挂件坐回驾驶位,抬手把阿童木挂到玻璃前,声音透着夜间的慵懒与迷惑:“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就想说奚婷醉酒录音的事儿?” 颜昭“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厉落的心头泛起一丝愧疚,那时候她还以为,颜昭要求她办事呢,想来态度应该非常差吧? 厉落又说:“那你怎么不直接说?” “你那天过生日,我怎么好提起你哥?” “哦。”厉落点点头,也是。 颜昭疲倦地抵着车窗,望着外面急速后退的霓虹: “梅香父母的案子,你哥当年去学校找我问过话,当天,也是你的生日,你哥说他工作忙,让我帮你带一个阿童木公仔,我那天有心事,就……给弄丢了。” 原来如此。 记得那年生日她还跟厉风赌气来着,她在心里暗暗生了哥的气,厉风不仅没给她过生日,答应给她买的公仔也没给买。 回忆猝不及防,厉落的胸腔被情绪塞满,眼眶灼痛,手紧紧抓住方向盘。 颜昭从车镜里看她,只能看见厉落湿漉漉的眼睛。 颜昭轻声说:“不好意思啊……” “嗨!一个小玩具!”厉落匆促地笑了笑,豁达地挥挥手:“你放心,你拿命帮我,我也拿命帮你找梅香!” 颜昭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忽然变亮,她扒着前座的靠背,头伸到厉落身侧来,眼神像一只小狗。 厉落侧头看她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 “真的!我说帮你找就肯定帮你找。” 颜昭展颜一笑,如释重负地靠了回去,一派充满希望的放松。 厉落问:“你爸爸的事是真的吗?” “假的。”颜昭轻描淡写。 “我去!你可真能演。” “曾经有人建议我考电影学院。” “当演员可屈才了!要不你来我们刑警队吧,我发现你化妆侦查挺厉害!” “不去,工资太低。” “你这人!格局得打开!” 074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办公室。 季凛的桌前摆放着厉落的手机,手机里放着颜昭和江瀚的录音,厉落屏住呼吸,紧紧盯住季凛的表情,他的眉头每皱一下,厉落就跟着紧张一分。 录音全部放完,厉落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季凛在听录音的时候,表情很复杂,有惊愕,有愤怒,有惶惑,有不解,但此刻已经全都不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了。 “什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季凛板起脸问。 “我想给我哥翻案。” “就凭这两段连你哥名字都没提的录音?有一段还是在你们把人绑架了动了刑给唬出来的?厉落落,我看你警察不想干了吧?” “我们没绑架他,我朋友被那小子给骗进地下室了,差点被他给绑了,幸亏我朋友多了个心眼,随身带了电击器,先把他给电晕了。” “颜昭?那个律师?你朋友?你们俩不是不熟么?她陪你这么瞎胡闹?” “我们现在是利益同盟,你不懂。” 厉落满心期待地来找季凛,原本以为季凛和她哥生前那么要好,听了录音一定会跟她一样同仇敌忾,可是季凛却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厉落有点失望。 “幼稚!”季凛一戳她脑门:“案子是你说翻就翻的?厉风的案子,当年是全国轰动的大案,挂牌限期破案,方方面面都严丝合缝,证据链完整得不能再完整!如今受害人已死,犯人枪毙,你翻得动吗?” 厉落目光坚毅,望着季凛:“录音你听懂了吧?” “说的是中文我怎么听不懂?” “听懂了你就告诉我,我哥的死,真就那么简单吗?” “就那么简单!”季凛指着她的鼻子,用不可反驳的威严逼视着她:“厉落,你不要给我找麻烦。” 厉落的瞳孔颤了颤,鼻子一酸,瞬间升腾起水雾, 季凛敛起目光,别过头去。 过了一会,厉落忽然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我不给你找麻烦,我差点忘了,队长的位子还一直空着呢,我怎么好挡你升官的路呢?” 季凛猛地转头!怒视着她,厉落也昂起头与他对视,眼里充满冷漠与不屑。 “厉落落,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个女的,我非揍死你。” “你别把我当女的!你打啊!来啊!谁怕谁!” “我……”季凛气得脸都白了,刚扬起手,手腕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攥住了! 厉落一回头,就见云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办公室,他冲上来,一手攥住季凛的手,另一只手把厉落拽到了自己身后去。 季凛抽回手,瞪了云开一眼,转身走到窗户边去了,插着腰,气得不轻。 云开看看季凛剧烈起伏的背影,再看看厉落红扑扑的脸,抬手放在了厉落头上,拍了拍:“有话好好说。” 厉落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过了,声音低了几分:“录音我刚刚给你也听了,你来说句公道话。” 云开没有像季凛一样否定她,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厉落更加心寒。 云开避开她的眼睛,低沉无力地说了四个字: “逝者已矣。” 厉落一下子笑了,她低下头,手抵在唇边又笑了两声,再抬头时看云开时,她的眼神是那样陌生。 “这句话翻译过来,是不是就是:死了就死了吧?” 她哀伤地望着云开,云开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突然涌上来的眼泪弄得愣住。 “那我现在每天在干什么呢?嗯?”厉落走到云开面前,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目光尖锐地望进他的眼睛:“你天天在干什么?你给那些死人开膛破肚,你为了什么?那些受害者死了就死了呗!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吧!管他们干什么呢!就当他们从没活过不就好了?干嘛要伸冤?干嘛要缉凶?” 云开眼里的痛楚隐现端倪,但很快就敛住,消失不见了。他像平常一样好脾气地想要替她擦眼泪,刚一抬手却被她狠狠打掉了。 厉落用手背一抹眼泪,说:“季队,云法医,就当我什么都没跟你们说过。” 说完,她转身就走,云开追了两步,却还是望着她的背影,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季凛站在窗前,背对着云开,一言不发。 云开走到季凛身侧,并肩站着。 季凛缓了口气,沉声问:“怎么办?” 云开闭了闭眼:“找个理由,把她踢出警队。” 季凛惊诧地扭脸看他,他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出自云开之口。 是幸运锦鲤还是另有骗局? 075 季凛永远也忘不了厉风的尸体被送到太平间的那一天。 连云开都向后退了三步,他们入行以来,从没见过这么惨的尸体。 被斧头砍,被火烧,被水泡,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季凛止不住地流泪,他看见云开干呕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兜里摸糖,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季凛是做了警察认识的厉风,对他有敬佩。 而云开可是从小就跟着厉风的,感情不言而喻。 云开虽然话不多,但厉风说什么他都听,厉风也像亲弟弟一样惦记着云开,赶上跟云开一起出现场,厉风就会给云开买糖吃。 他们的感情一定是特别深的,这一点季凛都知道。 崔老也知道厉风和云开的关系,就对云开说:“你回去休息吧,这次的解剖你不用跟了。” 谁知云开却慢慢靠近那具尸体,他面色苍白,双眼微红,坚定地说: “老师,我想亲自。” 亲自解剖四个字,他终究不忍说全。 厉风的遗言,要剖开尸身才能看到,厉风的冤屈,要锯开骨头才能揭晓。 云开要亲自动手。 云开有多听厉风的话呢?以前厉风总是开玩笑说,云开不准跟别人谈恋爱,只能给他做妹夫。 云开真就没谈。 厉落进刑警队的那天,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一身英姿飒爽的警服,活泼地朝他们哥几个敬了个礼, “哥哥们!我毕业了!今天正式加入你们!” 季凛心想: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小丫头跟以前那个泼猴可完全不一样了,妥妥的一支靓丽警花。 而那天,云开的眼睛都直了。 季凛还特意数过,当时云开偷看厉落的次数平均一分钟8次。 季凛考虑了一番,对云开说:“把她踢出警队,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我看她是真的爱干刑警这行。盯梢的时候大伙儿都睡的呼呼的,就这丫头两只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一宿都没合眼。” 云开沉声道:“你没见过真正的残忍。” 076 午夜,十字路口鬼火幽冥,一个单细高挑的身影立在火堆旁,身影用树枝拨了拨火,火苗渐旺。 身影蹲下来,把手里的一张张纸投进火中。 第一张烧着的,写着“上源市篮球俱乐部劳动奖状”。 第二张烧着的,写着“信诚旺达年度优秀实习律师”的字样。 第三张纸靠近火舌,纸角点燃,很快就烧没了大半。 “最近太忙,堆了好几个奖,一起烧吧,”她用树枝波动火中的纸,纸上的“律师执业证书”几个字被渐次燎燃:“这张是早就发下来的,只能烧复印件了,在下面吹牛,别人要问起,你就说,这张证书我女儿还要用原件,得跟人打官司。” “爸,我给妈买了房,还在备案,房产证下来我再给您烧个复印件看看。” “女儿不孝,最近有要紧事,大概不能来看你,别生我气。” 纸张全部烧成灰烬,身影站了起来。 包里的手机震动,陌生来电,她接起。 “你好,请问是颜昭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前都市晚报的记者,想跟你聊一聊十年前的白奇的那条新闻。” “我不认识什么白奇,我想你找错人了。” “十年前的白奇,现在改名叫白烬野,你想起来了吗?” “没印象。” 她果决地挂断。 077 颜昭一大早就到了律所,给lucy姐带了份早点,给钱律师办公室的绿植浇水,招财龟喂粮,登陆诉讼平台,查看昨天下午立的案件进展程度,10点钟的时候看了一会书,距离午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十分不情愿地打开了微博,开始看娱乐圈热搜。 热搜第一是“电影《阿甘正转行》到底好不好笑。” 热搜第二十是“星寰影城泄露客户信息。” 颜昭对热搜第二产生了兴趣,因为最近接触的一个案件就是有人订电影票时银行卡遭遇诈骗,案件涉及银行和影城,非常复杂,颜昭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这个热搜。 事件的起由是昨晚有一位张女士订了一张星寰影城放映的《阿甘正转行》的电影票,订票半个小时后,突然有通电话打进来,对方说是影城的工作人员,恭喜她中奖一万元,要求她拿着电影票到前台兑奖。 张女士一开始以为是骗子,就提前半个小时去前台询问,一位工作人员将她拉到角落,在收回她的票后,真的打到了她支付宝10000元。 张女士起初很高兴,钱到手后回家暗喜一晚,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工作人员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她起了疑心,张女士从未听过这么天上掉馅饼的中奖,开始担心起自己是不是某些个人信息被泄露,会不会有更大的骗局等着她,她越想越害怕,就发了条微博,晒出自己的购骗信息和奖金。 是幸运锦鲤还是新型骗局? 此事引起了众多网友的好奇与讨论。 颜昭点开张女士的晒图,没想到细看之下,猛然发现订票信息显示的座位号,和她昨天看的竟然是同一个场次,是那个9排14号! 颜昭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怎么会这么巧? 颜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赶紧打开手机核对昨天的票务信息,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她十分确定,这位热搜上的女士订的电影票,正是昨天她旁边的9排14号! 不对…… 也就是说,昨天她买到了9排13号的票后,身旁的9排14号就被这位张女士定下了,而当她的朋友圈发出去以后,有人想方设法和张女士换了票,换到了她身边这张9排14号? 那么昨晚坐在14号的,真的是他吗?想方设法坐到她身边来的,真的是月亮吗? 在颜昭还在震惊中转不过弯来的时候,热搜二竟然和热搜一联动了起来,再一刷新,“白烬野全程都没笑”的热搜超过了前面两条,被顶上了热搜一! 这无疑是电影宣传给热搜加了一把柴。 颜昭激动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瞬间从顶峰飞倒谷底,颤抖着点开白烬野这条。 “昨晚在电影《阿甘正转行》的电影院里,有人拍到白烬野孤身一人出现在观众席,他看电影时毫无遮挡,仅戴着一顶鸭舌帽,全程冷脸,没有一次被逗笑。” 颜昭放大那张白烬野被偷拍的照片,突然发现,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啪”地一声,办公桌被颜昭拍得震天响!同事们闻声抬头看她,颜昭闭眼扶额,伏到桌子上去…… 9排14,白烬野为什么费尽周折去买那个9排14号? 他有病吗?他突发奇想吗?他喜欢这个数字吗? 不对啊,他是双数强迫症,9也不是双数啊! 或者为了给电影炒热度和她碰巧买到了一起?这是一场纯粹的营销行为? 颜昭觉得都说不通,营销为什么不提前留票,要大费周折呢?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昨晚那个十字路口的广告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抓起手机就站起来,离开办公位,推门出了事务所,抬手招了一辆车,直奔十字路口。 车子很快到达,颜昭下车,站在人群中抬头看楼上的巨大屏幕,屏幕上是白烬野的代言照片,他手心朝内,握着一瓶香水放在唇边,表情魅惑迷人。 颜昭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拍了张照片,赶紧把照片放大,和月亮给她发来的那张山区孩子的照片里的拇指做比对,对比之下,她的瞳孔渐渐放大,两张照片里的拇指和指甲,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记忆在脑海里汹涌翻滚…… “我捡到了一部手机,手机的主人叫梅香。” “花花绿绿,有五角星,有爱心,各种颜色的幼稚贴纸……” “我好像见到过。” “见到什么?” “在什么东西上见过。” 颜昭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 白烬野在学校的时候就曾说过看到过梅香的手机,那时候他上高一她念高三,而moonquakes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了! 那么白烬野,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捡到的梅香的手机?究竟在哪里捡到的?是真的捡到还是其他别的情况?他见过梅香吗?又或者梅香的失踪跟他关系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颜昭想不通,白烬野的照片里表情也越发诡异起来。 他烟黑色的眼线、充满欲望的瞳孔、嘴边斜勾起的狞笑,都与颜昭脑海里的各色变态杀人魔疯狂地重合起来…… 他那空白的聊天头像如同一张巨大的裹尸布朝她盖来,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在她的脑海里加了魔音,怪笑着同她聊着天,一时间颜昭的脑子快炸了,突然掉进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里面,她捂住耳朵,蜷缩在眼花缭乱的世界里,万花筒在地震,令她东摇西晃站不稳,惊恐至极。 倏地,从万花筒的尽头凭空建起了一座桥,大桥高耸威武,底下黑浪翻涌,江水漫过桥面,直淹到颜昭脚下,她恐慌地向上爬,爬到高架上,越爬越高,越爬越高,一回头,桥面上密密麻麻停得全都是车,闪烁着的红灯像是毒虫的眼睛,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鸣笛声如催命号角,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她多么希望谁能给她打上一针,让她的耳朵失去听觉,这样的话就不会夜夜被这吵人的鸣笛声所纠缠。 突然间,鸣笛声没了,万籁俱静,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颜昭——” “颜昭——” 颜昭向桥下望去,白烬野站在桥下抬头看着自己, 他用手卷成话筒,凄厉地朝她呼喊:“江水没盖盖子!” 颜昭拼命地摇头,白烬野迅速爬上桥梁,他的四肢像蜘蛛,又像螳螂,折成不可思议的怪异姿势,他的脸无限地凑近她的脸,狰狞的脸和诡异的笑,逼视着她,目下流出残忍的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空灵飘远: “江水又没盖盖子!你跳啊!” 颜昭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身形一震,从幻境里瞬移出来…… 站在门口的尸体 078 一栋居民楼下,拉起了警戒线。闪电如利刃,静谧诡异地舞动在黑压压的天空。 几秒后,一道惊雷轰隆隆响起。原本好奇的围观群众,悻悻四散。 厉落抬手警戒线钻了进去,手机里有许多个未接来电,都是颜昭打来的。 可她根本顾不上接,因为此刻正有一个另她终生难忘的自杀现场,需要她来出警。 厉落赶到现场时,法医、痕检都在做细致的现场勘查。 再次来到佟琪的家,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满地的儿童玩具,厉落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进屋。 那是她一生中走的最慢的一次。 佟琪自杀了。 厉落走了两步,像是走了一天那么漫长,甚至因为忘记穿鞋套这种低级错误,挨了前辈的骂。 这个装修温馨的两室一厅此时到处都是公安人员,几个同事跟厉落打过招呼,厉落充耳不闻。 客厅里没见季凛,这才想起季凛出差了,厉落的心揪着,惴惴不安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刚穿过饭厅,就看见卧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是吊着一具尸体! 厉落没有心理防备,头皮登时就吓麻了! 那是佟琪,她的尸身面色苍白,吐出红色的舌头。 她的脖子上吊着一根尼龙绳,绳子的连接处是门框最上方吸着的放松单杠,那根单杠是免打孔款式,现在很流行这种吸在门框上给小孩挂秋千,佟琪就在上面拴了根秋千用的尼龙绳,把自己给吊死了。 由于佟琪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身高,非常娇小,此刻她吊在门框上,脚尖还差十公分就挨到地面了,所以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站在门口,画面相当诡异。 尽管佟琪的尸体是完整的,没有血没有伤口,但厉落从没见过吊死在门框上的死法,仍旧觉得有点惊悚,更何况,这个人不久前还跟她交谈过。 透过佟琪的尸体,可以看到云开在卧室里忙着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难道是从尸体的身侧钻进去的? 菜菜正在给死者的丈夫于凯做笔录,于凯面容清俊,瘦瘦薄薄的,一副善面,身上穿着一件熨烫妥帖的淡粉色衬衫,面颊上的泪痕还没干,悲痛之色尽显。 菜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尸体的?” 于凯:“我在厨房做菜,做完去叫我老婆,就发现了。” 菜菜:“做饭做了那么久?” 于凯:“我今天炖了鱼,做了酱牛肉,还做了两个素菜小炒。洗洗涮涮,要忙活一个小时还不止。” 菜菜:“你做饭这期间就没从厨房出来过吗?” 于凯:“要是出来看看就好了!说不定我就能救下我老婆了!”于凯哭了一会,平复后继续说:“我家厨房没窗子,油烟机不管用,我平时做饭都要关上厨房门,听会有声小说,等做好饭再出来,不然我老婆总嫌油烟大。” 厉落听到这话,立刻回想起上次来佟琪家问话的时候,于凯也是正在厨房烧菜,那时于凯的声音洪亮而幸福,小两口的美好生活还没被打破。 念及此,厉落的心里又是一阵子自责。 不就是出轨了吗?何至于自杀啊? 菜菜:“你天天做饭,你老婆不干家务啊?” 于凯:“她都给我生孩子了,我哪里舍得让她做家务。” 菜菜:“你家小孩多大?” 于凯:“三岁。” 菜菜:“案发时你家孩子在哪里。” 于凯:“我老婆给送到我妈家里了。哎,现在想想,她一定是预备要寻短见了,不然怎么突然要把孩子送走呢!哦,对了,这是我老婆的手机,我发现她在自杀前给家里人发过消息。” 菜菜接过手机,厉落也凑了过来,佟琪的确在自杀前往家族群里发过一条语音,这个群里只有佟琪和于凯的双亲四位老人,点开语音,是佟琪如死水微澜的声音,她说:“爸爸妈妈,我没脸活了。” 菜菜看了一眼厉落,厉落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许久也吐不出来,心脏难过发疼。自责、愧疚、惋惜,复杂的情绪鞭打着厉落的良心。 如果没有那次询问,也许,佟琪的出轨就不会败露,她也就不会自杀了。 菜菜:“那你和你老婆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争执?” 于凯:“有,我老婆外面有人,她跟我坦白了一切。”于凯急切地说:“但我并没有打她骂她啊!我就是几天没有跟她说话而已,昨天我想通了,孩子都有了,日子还得照样过,所以我今天买了好多菜准备跟她和好,只要她不再犯错,我就把这篇翻过去。谁知道……谁知道……” 于凯的哭声让厉落的心被凌迟,她再也听不下去,扭头走向了卧室。 079 佟琪的尸身还在卧室挂着,活蹦乱跳的人,找^_^现在已经没有了温度和气息。 那个三岁的小孩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吧?孩子想找妈妈了怎么办? 她才三岁,和云晴的小孩一般大,就没有了妈妈,以后的人生该受多少苦啊?厉落多么希望那一天她没有来找她问话,这样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 厉落望着尸体,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时,卧室里的云开走过来,他隔着尸体望着默默流泪的她,看了许久,温暖而沉着地唤了她一声: “进来。” 厉落看见云开,慌忙抹掉眼泪,声音喑哑地说: “尸体挡着呢,我进不去。” “从空隙钻进来。” 厉落瞪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分不情愿地向尸体靠近,门框只有两人宽,佟琪的尸身悬在中间,上下过不去,只能从左右之间的缝隙钻过去,可是厉落对尸体有生理性的恐惧,要钻过去就得挨着尸体,想想就让她打怵。 尽管知道死尸是不会动的,但是靠近还是会腿软。 云开停下手中的动作,专注地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透出复杂的神情。 “魔鬼的欲望,都暴露在尸体上,你连尸体都不敢靠近,就无法靠近真相。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做警察。” 厉落本就心不痛快,一听云开这话,立刻又想起上次他和季凛沆瀣一气的样子,于是把情绪便全都发泄到他身上了,小脸自然拉得老长。 她负气走到尸体边,头慢慢靠近尸体的手臂,一股寒意直逼面门,她咬着牙,硬着头皮,从佟琪的手旁慢慢挤过来,却突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奇怪! 佟琪原本镶满钻石和星星的长指甲,此刻已经被剪短了,钻石和星星的美甲配件也被生生地剪成了一半。 厉落疑惑地皱起眉,一股谜团在胸间萦绕。 新做的美甲,为什么要剪掉呢? 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在天空炸裂。 白光骤然打在佟琪脸上,尸面惨白。 窗外照进来的霓虹灯落在她的双颊,仿佛两道血泪落下。 “我弄疼你了?” 080 带着满脑子疑问,她像条鱼一样快速钻过尸体与门框的缝隙,鼻尖擦到了尸体冰凉的皮肤,令她不寒而栗! 钻进卧室,厉落暗暗松了口气,昂首挺胸走到云开面前,踮起脚尖仰面与他对视,气怄怄地说: “我做不做得了警察,不是你说了算的!” 她比云开矮了一大截,即使踮起脚尖,鼻梁也才到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薄,唇纹很浅,他舔了下唇,目光深深。 云开垂眸看着她,默不作声,又向前凑了一步,他和她几乎就挨上了,鼻息相闻。 厉落气势不减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白瞪得更大了几分: “你干嘛?你也想揍我吗?” 二人正对峙间,卧室门口进来一个人,是个高个子男生,新面孔,因为瘦,他很灵活地就从尸体边上溜了进来,一口整齐的白牙,笑起来很阳光。 “云法医,现场勘查完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您这边怎么样?” 云开客观冷静地说:“初步检验符合自缢身亡。” 男生的表情立刻因为案情的简单而变得轻松起来,他立刻注意到了卧室里还有另外一个同事,十分热情地对着厉落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新来的,我叫步飞。” 厉落眼前一亮:“你就是那个犯罪心理学的博士?” 步飞挠挠头:“哈哈,我本科学法律的,硕士在国外读的犯罪学和人类学,博士正在考呢,还没考上呢!” 厉落伸手跟他握了握说:“我叫厉落,也是新来的。” “你就是厉落啊!”步飞似乎很兴奋:“你哥是小风神?我的天,我终于见到偶像的家属了!” 厉落低落的心情这才有所缓解,挠挠头,问:“你本科在哪里读的法律。” “政法大学。”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政法的。” 二人性格都外向,一下子聊到了一起。 步飞说:“原来你朋友是颜昭啊,她是我师妹,她在我们学校挺有名的,不过我俩没说过话。听说她进信诚旺达了?” “对。” “能进信诚旺达就很厉害了,之前季队总让我找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孩,没想到是个美女。” 厉落第一次被人叫美女,突然有点不适应,她抬手掖了掖短发,故作端庄地笑了: “呵,季队让你找我干什么呀?” 她最近是挺努力的,有时为了案子加班到深夜,多少次都错过了食堂的饭店,为的就是不辱使命,成为一名合格的刑警。尽管干的都是一些洒扫采血的小活,那也是一种磨练嘛! 而且她刚进警队就帮着破获一桩大案子,这证明什么?这就证明她还是有潜力的。 潜龙在渊,见龙在田,想必她的小小名号已经悄悄在整个公安系统传开了…… 厉落正把谦虚的话在腹中打草稿,却听见步飞说: “季队说,你心理上出了点问题,让我帮助你。” 厉落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气鼓鼓地叉起腰: “他心理才有问题呢!他脑子也有问题!哼!” 步飞见她这副样子,被逗笑了:“你好可爱啊!” “咳咳!”两声清亮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云开越过步飞,走到厉落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罩,双手拂过她的脸颊,将口罩挂在她脸上,弹力绳通过他指尖拉扯的力道弹到她两只薄软的耳朵上,疼得厉落“嘶嘶哈哈”乱叫。 他冷冰冰地说: “忘了自己还在现场吗?越来越没有规矩。” 在现场必须要戴口罩,以免破坏证据,厉落进来的时候光顾害怕了,忘了这茬。 而步飞看着云开那张严肃迫人的脸,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081 尸体被人从绳子上放下了,拉回了太平间。 现场勘察的同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名痕检人员也走过来跟云开打了声招呼就回单位了。 佟琪的家里只剩下步飞、云开以及厉落三人。 因为云开的助手今天没来,步飞主动请缨给云开打下手,十分细致地帮忙收拾着勘察箱。 云开摘下口罩和手套,走到厉落身边去,见她一直仰头望着门框上的绳结,刚要说话,厉落却忽然回身叫了声: “步步!” 云开的浓眉一压,步步? 步飞立刻“哎”了一声,赶紧小跑着过来,站到厉落身边: “怎么了落落?” 云开的眼角微微抽动,落落? 他抬腕看看表,再次确认两个人才刚刚认识三十分钟零7秒。 厉落就当云开不存在一样,搓着下巴对步飞说: “我见过梁上吊死的,楼梯上吊死的,还是第一次见门框内吊死的。普通人家的卧室门,也就两个正常体型的人那么宽,这地方能吊死人吗?人类都是有求生本能的,一旦脖子被绳子勒住,她只要撑开双臂,就差不多可以够到两侧的门框,说不定就死不成了呢?” 步飞问:“你不会想要试试吧?这可不行,这是很危险的。” 厉落走到距离门框一米半远的地方停下,那里躺着一张翻过来的儿童塑料凳,佟琪就是踩着它上吊自杀的。 塑料凳被编了号,取证拍照已经完毕,厉落就把那张小凳子搬到了门框之下,踩了上去。 步飞神色不安地问:“你要干什么?快下来!” 厉落抬头看看头顶那根绳子,用手扽了扽,把脑袋放进绳圈里。 云开也抬起头,一见她把头已经伸了进去,立刻快步走来! 云开说:“喉骨被绳子勒住的一瞬间,容易发生断裂,喉骨骨折的同时,气管也可能会弯折90度,人会在短时间内因大脑缺氧而失去意识,接着,四肢发生抽动,加剧颈动脉的弯折,人无法思考,更无法自救。” 厉落望着这绳子,心惊肉跳地喃喃自语:“也就是说,脖子一旦吊上去,腿一蹬,气管就有瞬间断裂的风险,即使手边有可以扶着的东西,也是无法自救的?” 步飞说:“上吊没有后悔药啊!” 厉落思忖半晌,又拍拍自己的腰:“步步,你来,你扶着我的腰,把我往起抱,让我脚离地就行,我想模拟一下佟琪吊起来的样子,我使劲踹凳子,看看到底能踹多远。” 云开闻言,犀利的眼睛瞬间结了层冰,寒意森森地望着厉落。 厉落接收到了他警告的目光,却只当没看见,催促着步飞说: “还愣着干嘛呀,来呀?” 步飞第一次出现场,以为这就是某种“实践派”推理,兴奋地围上去,按照厉落的指示,抱起了她的腰。 厉落像根萝卜一样被步飞拔了起来,双脚踢凳,模仿着上吊时的晃荡。 小凳子是方形的卡通塑料凳面,四只蹬腿下方贴着防滑垫,此刻已经被厉落蹬出了差不多有20厘米远。 厉落从步飞怀里下来,把凳子重新归位,又站上去,说: “再来。” 步飞甩甩胳膊,撸胳膊挽袖子,又把厉落抱了起来。 其实厉落的体重还好,个子也不算太高,但架不住她在他手臂里拼命扑腾,步飞是个文职,两三次实验下来就累得呼哧带喘,胳膊酸疼,当厉落再次要上凳的时候,步飞连连摆手,扶着腰说: “落落,我不行了,你让我缓缓。” 厉落觑了他一眼:“步步,你得加强锻炼啊!我们才做了三次。” 始终在看热闹的云开,突然压低眉头,脸一黑,沉着脸走到她身边,厉落站在小板凳上,差不多与他那双深透的眼睛持平。 云开问:“你在怀疑什么?” 厉落避开他的眼,看着脚下的凳子,说:“我就是觉得,这凳子被踢的有点远。我踢了三次,最远也才踢出30厘米,可是这个凳子却被死者踢出有一米半的距离,这实在太奇怪了。” “死者的瞳孔放大对等,四肢没有外伤,颈部的索沟痕迹、走向和深度都符合自缢特征。我的尸检不会错。” “我当然不怀疑你的尸检,但我怀疑死者赴死的诚意。” 厉落直视着他的眼睛,一改平时的懒散,认真地说:“一个人上吊,选择吊死在自家卧室的门框上,那么她一定知道,第一个发现她死亡的是她丈夫。她用死亡来宣泄自己的情感,是愧疚也好,是愤怒也好,主张对象一定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说,她是死给她丈夫看的。你是专业的法医,你知道吊死在门框上是危险的,但正常人包括我都不知道这些,谁都会怀疑,吊死在这么低矮狭窄的门框上死得了吗?客厅里还有一处打孔在墙上的引体向上架,那是佟琪老公用来健身用的,那个位置那么高,是悬挂上吊绳索最佳选择,为什么佟琪没有选择那里,却选择在卧室的门框?” 云开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忽然俊眉一挑,接着绕到她的背后去,双臂伸到她的腰间,紧紧地将她搂住。 “喂!你干嘛!” 还没等厉落反应过来,双脚就悬了空,她低头一看,两条白皙的手臂卡在她的肋下,手臂上的肌肉微微贲起,线条清晰,坚硬得硌疼了她的肋骨。 厉落暗暗咬牙,他的力气居然这么强悍! 不过很快,她就琢磨过味来,对啊,云开是法医,法医不仅是脑力劳动,还是个体力活,哪一具尸体不是死沉死沉的,每天翻动尸体,没有点力气能干得了法医吗? “不是要实践吗?你蹬吧!”云开的气息在她耳边喷薄。 “不对不对,得从前面抱起来,”厉落扑腾两下腿,用手去褪他的手,没挣开:“死者是往后踢的凳子,我也要往后踢凳子。你在我后面,你的腿就把凳子给挡住了!” 身后的人点点头,大手一松,厉落瞬间觉得轻松解脱,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但他很快又绕到她前面来,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身体已经紧贴。 他的胸膛阔而硬,将她举起来时擦过她柔软的小腹,裤子的腰扣硌得她咬紧了牙关。 云开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瘦削单薄,但臂力实在惊人,他抱着不停扑腾得她好几个回合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顺便还有兴致欣赏她因为他的力量而窘迫的表情。 最后一次的时候,厉落的表情显得越发痛苦,云开见她这幅样子,皱了皱眉,问: “我弄疼你了?” 过云雨 082 托举之人没被累到,被擎夹之人却已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她微喘着,平时里铿锵的声音现已不连贯: “不来了……不来了,就这样,就这样吧!快把我放下……” 云开并没有马上把她放回地面,而是举着她的腰,薄唇小声地贴在她耳边: “晚上要不要跟我回家?” 厉落像兔子受了惊,浑身一颤,斜斜睥了他一眼: “谁要跟你回家!” “云晴也邀请了你爸妈,说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原来是云晴邀请。 厉落“哦”了一声,“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云开的手臂一松,将她置于地面,妥善放稳,才抽回了手。 “晚上你先开车走吧,我约了朋友。”厉落说。 “约了谁?” “要你管!” 厉落忙完案子的事,第一时间就回复了颜昭的电话,两人约好下班在颜昭家里见面。 颜昭现在和厉落是战略同盟关系,厉落现在只要一收到颜昭的消息就会有种血液沸腾的感觉。 颜昭的家在二环内的一个新小区,应该是刚刚入户不久。 颜昭开了门,给厉落拿了双干净朴素的拖鞋,拿酒精把钥匙消了毒,挂在了鞋柜上。 厉落刚进门就微微讶然,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居然没有什么家具,崭新的白墙也没有任何装饰,空旷得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玄关处挂着一黑一白两把雨伞,摆着一黑一白两双帆布鞋,就连拖鞋也是一黑一白两双。 “你家好像一间画廊。”厉落说:“怎么不买家具呢?” “我不喜欢囤积,宽敞的空间让我感到放松。”颜昭说。 厉落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有些人就是对物质没有那么多要求,追求极简,这样也是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 厉落玩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家得是挂满一墙的奖状那种呢!” 颜昭给厉落倒了杯水,摇摇头,笑了。 “你自己住啊?”厉落又问。 “跟我妈,我们俩一起存钱买的房子。” “很厉害了,这个楼盘可不便宜,位置也不错。” “还着贷呢,”颜昭言归正传,说:“我怀疑,白烬野跟梅香的失踪有关。” “白烬野?” “嗯。”颜昭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厉落描述,喝了口水,沉吟半晌,才说:“我有一个在网上一直聊的很好的网友,在我大二的时候他主动加我的。那时候他说他捡到了梅香的手机,在八中附近,一来二去我们两个就认识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网友可能就是白烬野。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得懂。” “你怎么就确定那个人就是白烬野呢?” “我就是确定。他上次突然出现在游艇上我就应该确定。” 颜昭捋了捋思路,又把上次游艇的事情跟厉落叙述了一遍。 听完,厉落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王雨萱毒杀白烬野助理的那个案子,赶紧说:“我们曾经在王雨萱的衣柜找到许多白烬野的照片,里面也有偷拍你的照片,我那时候找你问话,你说你跟白烬野只是普通的校友关系。” “对,我说的是事实。” “但在白烬野那里,可能没那么简单。”厉落说:“王雨萱的家里有一些证物在公安局,不过我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整理,我相信那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不过你是律师你懂的,我不能泄露案情给你。我只能帮你找梅香,给你一些方向。” 颜昭说:“我明白,谢谢。” 083 晚上去云家的饭局,厉落不太想,因为云开对于给厉风翻案的态度,让厉落和他产生了隔阂。 但听说,这一次云晴在家里请客,竟然把吴雪如,也就是厉落的后妈也请来了,厉落觉得事情有点微妙。 吴雪如比老厉小二十岁,老厉刚续弦时,吴雪如对厉家这些关系走得都挺近,结婚年头多了,地位稳固了,吴雪如也就只和娘家人来往,老厉这边的亲友不太走动。 厉风过世后,老厉一直没走出来,老厉多次想让吴雪如再给她生个儿子,吴雪如都没同意。 这是一场气氛诡异的饭局。 在饭桌上,云晴的表情很古怪,和她往常说说笑笑的样子不大相同,她数次举起酒杯,想说点什么,但每次开口,就又红了眼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双方老人都在,厉落和云开也都在,一桌子人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尴尬。 又一轮沉默后,云晴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平复了情绪,再次举起酒杯,说:“今天大家都来了,我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们。对不起,我骗了大家。对不起,叔叔阿姨,爸爸妈妈。” 四位长辈更是傻眼了。 上一次见云晴这么脆弱,还是她公布自己怀孕的消息,那时她跟相处了一年的韩国男友意外怀孕,男友不想要这个孩子,云晴和男友分手,跟父母摊牌,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记得当时云晴的爸爸气得掀了桌子,搞得大家不欢而散,韩国男友回了国,丢下了云晴。 云晴举着酒杯的手颤抖着,声音沙哑:“我出轨了,我当时没有说实话。” 云晴的妈妈着急地说:“哎呀云晴啊,你今天怎么了?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云开目光担忧地望着姐姐,她生完孩子有一阵得了产后抑郁症,最近一年刚刚见好。 云晴吸了吸鼻子,目光忽然变得坚毅:“我和那个韩国人交往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生关系。我出轨了。” 云照华眉头倒竖,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跟我提那个韩国人!” 厉落坐在云晴的对面,看着她反常的举动,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没发生关系?那孩子哪儿来的呀? 厉落缓缓地站起来,声音颤抖地问:“云晴姐,你……你出轨谁了?” 坐在厉落身侧的云开,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紧张万分。 “我又回头找了厉风。”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老厉“腾”地蹿了起来,语气却与他粗鲁的动作不成正比,他的声音小心又轻柔,生怕吓着云晴似的,问: “那你们俩……你和厉风你们俩……” 云晴的妈妈扶着桌子站起来,眼镜掉到了鼻翼处,她颤抖着扶好眼镜,问:“雨宝他……不是韩国人的孩子?” 云晴艰涩地点点头。 老厉眨巴几下眼睛,苍老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 “孩子,你告诉叔叔,雨宝到底是谁的孩子?” 云晴低下头,轻轻地说:“是厉风的。” 四个字,天大的新闻。 老厉“啊”了一声,激动地用拳头凿起桌子! “雪如!你听见没有?咱们有孙子了!” 吴雪如嘴角抽动,敷衍地配合着擦擦眼睛,没眼泪。 厉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瞬间蓄满泪水,簌簌温热滚落脸颊,她扶着云晴单薄的身子,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饭桌上立刻哭作一团,云晴的父母哭,厉落和父亲哭,云晴也跟着哭,只有云开站在这一片失控之间,安静地坐着。 混乱之中,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揉着眼睛走出来,奶声奶气地问: “妈妈妈妈,我害怕……” 老厉立刻擦干眼泪,快步冲过去,颤巍巍地走到雨宝跟前,一时不知道抱还是亲,厉落靠近雨宝,使劲在他脸上找哥哥的模样,心里悲喜交缠,五味杂陈,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家伙抱起来狂亲。 吴雪如轻轻地摸了摸雨宝的脸蛋:“老厉你看,这孩子脖子上有颗痣,跟厉风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是是是,长得跟厉风小时候也一模一样,难怪我每次来喝酒,看到他都想亲两口,这竟然是我的亲孙子亲骨肉!” 老厉说着,居然捂着脸哭起来。 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子,慢慢已经接受了这个灾难,可是老天爷又跟他开了个玩笑,把儿子的遗腹子送到了他的眼前,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084 长辈们正在客厅里逗雨宝,一片欢声笑语。 云晴坐在卧室里垂泪,厉落坐在她左边,握着她的手,云开坐在姐姐右边,也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今天才告诉你们。” “没事的,我还要谢谢你呢,谢谢你把哥的小孩生下来,我们全家都该感谢你。” “其实我有想过跟你们说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和那个韩国没有发生过关系,所以他一知道我怀孕的事,立刻就跟我分手了。” “那我哥知道吗?”厉落问。 “当初和厉风分手是我提的,他太忙了,我总是跟他吵架。可是我跟韩国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他,你哥出事的前一晚,我去找他,我们就……又那个了,后来你哥过世后,我才发现我怀孕的。当时你晕倒在太平间,大病了一场,叔叔阿姨也都悲痛欲绝,那个时候我如果说,我怀了厉风的孩子,那你说我该怎么面对大家?我如果选择做掉孩子,你们该有多心痛?如果我选择生下来,那么这个孩子归谁?你父母一定会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围着我,都会关注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一个女孩子,压力实在太大了。” “我那时候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怕你们的大家的意见,影响我的决定。” 厉落赶紧说:“我懂,姐,我懂,要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云开抽出纸巾,沉默着为云晴擦眼泪。 “我最终决定生下孩子,再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但是我太爱雨宝了,我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爱他,我甚至总是害怕他会被你们带走,虽然我知道你们家人不会这么做,叔叔阿姨也都挺好的。但我那时候就是不想跟别人分享雨宝。直到最近我听我妈说,你爸爸常年失眠,吃安眠药吃得头疼,所以我才突然觉得我很自私……”云晴说完又掩面哭了起来。 厉落攥紧她的手,说:“姐,你不自私,你很伟大,你看,你一个人把雨宝养的多好?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人来抢雨宝的,我让我爸控制自己,让他们半年来看一次孩子。” 云开温情地看着厉落,她所流露出来的体贴的另一面,让他有点吃惊。 “不用不用,他们疼雨宝就让他们来看吧……”云晴吸吸鼻子。 厉落笑了:“不怕不怕,你别觉得有压力,我将来还能给他们生孙子呢,我赶紧找人嫁了,也给他们生一个玩儿。” 云开瞄了她一眼,低下了头,玩云晴的手指。 云晴破涕而笑:“那你牺牲可就大了!我可不希望你生小孩,带孩子可累了,你看我的手,这三年洗衣服换尿布都糙成什么样了?” 厉落心疼地搓了搓云晴的手指头。 云晴说:“我连美甲都不敢做。化妆品也不用了。” 厉落问:“你想做就做呀,以后我陪你去做!” “拉倒吧,你看哪个带小孩的女人做美甲的?小孩皮肤嫩,抱来抱去的划到孩子不说,洗衣服也不方便。” 厉落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找佟琪问话时,她那一手长长的闪亮亮的美甲,又想起了她尸身上被剪得光秃秃的美甲,不由得心头一紧。 厉落把头靠在云晴肩上,撒娇着说:“我想想就心疼,你这么瘦,雨宝那么胖,你一个人把他养这么大,多难啊!” 云晴又起了重重的鼻音:“反正生小孩很辛苦,你以后就丁克就好了。” 云开狠劲捏了捏云晴的手,云晴痛得拍了他一巴掌! “要死啊!” 云开被姐打了,揉了揉火辣辣的锁骨,牙关动了动,把头别了过去。 找到他 085 是会有一些脆弱时刻,月光会趁虚而入。 过去犯的错成了翻不过去的山,接纳是唯一的出路。 颜昭无数次地打开社交账号,想给那个被她亲昵地叫了两年“月亮”的id发点什么,可是每每点开输入框,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问月亮你是不是白烬野?万一他说他不是呢? 通讯了两年的网友忽然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头像,让颜昭忍住数次想要拉黑他的冲动。 巧的是,月亮自从她晒出电影票的那天,也就再没有联系他。 颜昭最后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于是她主动给月亮发了条消息,直截了当地问: “白烬野?” 对方没回,从早上到下午,从傍晚到深夜,月亮都没有回复她。 当然,多数时间也是如此,月亮是个大忙人。 可她心里还是憋闷的很,总感觉月亮已经看见自己的消息了。 这样的冷处理让她越想越慌,越慌越燥,心烦意乱。 颜昭想,如果月亮今天之前不给她答复,她就直接去找白烬野问清楚! 可是白烬野毕竟是明星,明星哪是她一个小律师说见就能见到的呢? 颜昭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一个人,顾一柠。 顾一柠听清楚她要见白烬野的诉求时,沉默了半天,紧接着就对她说:“我不多问啊,你也别告诉我,如果将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你要知道跟我绝对没关系就行。你等我电话。” 顾一柠打来电话时,十分兴奋,她为能够帮上颜昭的忙而感到雀跃:“你知道吗?你运气太好了!我一个朋友在seedx杂志做助理,他明天有事,想找两个熟人帮忙顶一下工作,你知道明天谁要来拍封面吗?就是你要见的人!” seed出现在耳畔的时候,颜昭最先想到的就是江瀚,江瀚工作的杂志社就是这里。 第二天早晨,颜昭穿了一身舒服的t恤牛仔,梳起马尾,扣着鸭舌帽就跟顾一柠进了seedx的大楼,还没进电梯,就碰见了白烬野新换的执行经纪人凌丽。 凌丽这个女孩二十七八岁,人如其名,看着就伶俐,因为她来过律所,所以颜昭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凌丽没有认出颜昭,只是看了一眼颜昭的工作牌,说: “麻烦你去帮我买杯豆浆,加糖,不能加盐。” 顶流的工作人员就是不一样,骨子里都带着优越感。 顾一柠给颜昭使了个眼色,颜昭赶紧把差事应下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搜索着附近有卖豆浆的地方,心里犯起嘀咕,豆浆本来就没有加盐的,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不加盐呢? 豆浆买回来后,在大厦里一番打听才找到摄影棚,颜昭刚一推门进去,就发现里面黑压压的,各种灯光道具摆得乱糟糟,人也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顾一柠帮人去拧灯架了,没注意到她这边,颜昭放眼望去寻找白烬野的身影,发现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被两个女化妆师围着,闭着眼正化妆。 颜昭走到白烬野身前,因为被化妆师挡着,她只能蹲下去从空隙中把豆浆放到他的腿上。 “谢。”白烬野闭目道了谢,接过纸杯。 然而颜昭却没撒手,故意把杯子向外扯了一下,二人的指尖触碰在了一起,颜昭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拇指上。 白烬野眉心微蹙,似乎对于这样的接触很不满意,他从化妆师的眼影刷飞舞中把眼睛睁开一个缝,在看到颜昭的脸时,眼睑陡然睁大,手里的杯子由于捏紧而溢出了少许豆浆。 “小心!”颜昭眼疾手快地用手接住溢出的水,迅速掏出纸巾擦拭,这才避免了豆浆洒到衣服上。 凌丽目光凶险,推了颜昭肩膀一下,不悦地说:“你忙你的去吧!” 颜昭心中暗想,白烬野的这个执行经纪,把他盯得这么死,十米以内雌性勿进,看来白烬野的私生活也并不自由。 想到这里,她低眉顺目地退了下去,像是清宫剧里的小奴才,她偷瞄他一眼,发现白烬野也正盯她,颜昭一侧的眉毛高挑,白烬野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神一晃,眸色倏地加深。 颜昭下巴一昂,用舌头顶了顶腮,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白烬野的眉毛也挑了起来,转瞬间,他忽然低下头,好像在笑,颜昭皱眉不解,他再抬起脸时,一脸的正经严肃,合了上眼。 他那一双眼球隔着薄薄的眼皮,在化妆刷下滚来滚去,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 人群一阵骚动,摄影师来了,颜昭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江瀚! 江瀚一进门就有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他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黑眼圈很重。 白烬野这边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个人被簇拥着握了个手。 不得不说,白烬野在社交的时候,笑起来是很真诚的,有种稚气未脱的良善,韩国回来的男星身上都有种过分礼貌的姿态,可能跟韩国人对待辈分阶级十分看重有关,这一点在白烬野在白烬野身上尤为明显,他见人总要先躬身再握手,过分的礼貌谦逊,和私下面对颜昭时的那个他截然不同,仿佛是他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 怎么这么巧呢?今天给白烬野拍照的居然是江瀚。 颜昭紧忙把帽檐压低,隐到忙碌的现场中去了。 086 不久前,白烬野的粉丝将一位资深摄影师撕上了热搜,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位摄影师曾为许多当红明星拍过大片,偏偏把白烬野拍的很一般,被粉丝怒批是“影楼效果”。 江瀚作为新锐摄影师,在这样的情况下为白烬野拍摄,压力一定是有的,所以整个人的状态十分紧绷。 此次拍摄被杂志十分重视,力求塑造强氛围、把高级感和故事感发挥到极致,所以道具和场景都布置得逼真复杂。 颜昭和顾一柠就是额外借来的人手,负责举一些道具场景。 第一组他们被抓去扯绳子,绳子是红色的,有点像小时候翻绳游戏被放大了的样子,白烬野则站在这一堆翻绳后面,摆出各种pose。 颜昭此时距离白烬野,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形同陌路。 拍了几张后,江瀚放下相机,表情有点为难:“白老师,不能笑,不要笑。” “啊?”白烬野愣了一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颜昭趁机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有低头在笑,但又似乎在认真地压抑着嘴角。 江瀚又拍了几张,放下相机,白烬野闭上眼调整呼吸,正了正神色。 “好了,可以了。” 这一次,白烬野十分严肃地看着江瀚。 江瀚拿起相机,赶紧拍了几张后,看了下效果,不住地摇头。 “白老师,眼神里给我一点破碎感。” “破碎感啊?”白烬野懵懵的,似乎不在状态。 颜昭心想,通稿上不是吹白烬野最敬业么?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佞臣 “对,破碎感。”江瀚绞尽脑汁地解释着:“就是……就是想像那种玻璃破碎在你眼里的感觉。” 白烬野歪着头,迷惑地蹙起眉,嘴角刚不受控制地漾起笑容,又迅速地被他给憋了回去。 不可否认,他牙齿的弧度很好看,一笑起来糖分超标。 江瀚赶紧制止:“您别再笑了,不能笑,咱们今天这个主题,就是小时候的翻绳游戏,翻绳呢代表无限种可能,代表羁绊和束缚,您作为这绳子游戏里的人呢,要给到我一种固执却无奈的脆弱感哈!” 白烬野连连点头,轻咳一声,嘴角用力地压平,像在给自己下达某种命令。 嘴上是没了笑容,但那笑意又从眼里溢了出来。 江瀚有点抓狂,却又不敢发作,只好长长的出了口气。 凌丽全程在一旁观看,见沟通并不顺畅,就上去跟江瀚沟通,江瀚的助理也上来跟着解释了一番,说这个主题多么多么有创意,拍出来效果多么多么好,一定要这么拍怎么怎么样,最后双方竟然辩作一团,虽然脸上都挂着笑,但仍能感受到有一丝火药味。 眼见争论要持续一阵,白烬野则向助理要下了自己的手机和豆浆,独自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仿佛这里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黑色西装,胸前口插了一支血红色的玫瑰,他的胸膛赤裸着,雪白的前胸擦着灿灿金粉,华丽性感,精致完美。 颜昭望着那个男人,实在很难将他和月亮联系在一起。 她幻想中的月亮,应该是朴素的、稳重的、学识渊博的,同时又很幽默风趣的一个男性形象,白烬野一点都不符合,一点一点都不符合。 颜昭这样想着,手里扯着的绳子便越发紧了,对面的顾一柠已经露出胳膊酸疼的表情,正在向她用眼神诉苦。 颜昭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顾一柠,便趁乱掏出手机,拨通了moonquakes的语音通话,她一边用拨打一边紧盯着白烬野,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接通,可是白烬野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手里的手机也并未见有什么反应。 颜昭想,那个微/信号说不定是他的一个小号而已,说不定……她竟然还存有一丝希冀,希冀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白烬野根本就不是月亮。 助理走到白烬野的身边,弯腰提醒他:“豆浆再不喝凉了。” “啊……”白烬野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看那杯豆浆,豆浆的纸杯被他的手心捂得温热,里面的液体却渐渐冰冷。 他低下头,小心地吸了一口,说:“好喝。” 助理疑惑:“你不是天天喝这个牌子?” 白烬野盯着杯子看,认真地读着纸杯上的每一个字: “我是说,今天的。” 087 摄影团队和经纪团队的争论还在继续,声音也越来越大,顾一桐八卦神经发达,好奇地听了几耳朵,回头小声跟颜昭分析:“白烬野这个新换的执行经纪,不太行。” 颜昭正想着怎么接近白烬野,眼下敷衍道:“这不挺护着他么?” “这不是瞎护的好吗?早前,白烬野那个助理朝露没去世的时候,我跟他们团队打过交道。他的团队不是这样的。” 颜昭没想到顾一柠知道朝露的事,一下来了兴趣,问:“那个朝露你接触过?” 顾一柠附在她耳边窃窃:“她好像在白烬野没火的时候就一直给他做助理,算是忠心耿耿的一个姑娘吧,两个人是共同成长的那种朋友关系,在圈里都知道。后来白烬野爆红,签了现在的公司,现在这个公司觉得朝露的业务能力配不上白烬野,总想给他换人,但是白烬野念旧情,就是不肯换,还因为这事跟公司闹过。最后把朝露留下了,后来没想到朝露却出了意外。” 颜昭问:“那为什么说他这个新的执行经纪就不行呢?” 顾一柠答:“你看啊,今天明显就是白烬野不配合,不怪人摄影师,可这个经纪人就知道跪舔白烬野,表面上是维护主子,其实是在给白烬野败人缘。这要是朝露估计就不会这么做,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跟白烬野的团队打交道,那时候他刚刚小红,参加一个商业代言活动,我记得那是个化妆品代言吧好像……反正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迟到了,朝露在后台跟他大吵一架,白烬野当时也挺生气的,但俩人没过多久就又和好了。我觉得这样的经纪人才是对艺人真的好,艺人做得不对她起码敢说真话,如果艺人身边都是跪舔的佞臣,那他还能走多远?” 颜昭点点头,顾一柠在这个圈子混久了,看了太多明星浮浮沉沉,她这番话实属经验之谈。 颜昭听着顾一柠的八卦,突然脑中一闪,不禁心中又生一计,她立刻把绳子交给顾一柠,从包里掏出律所的名片和一支笔来,大大方方地走到白烬野的身边去。 此时白烬野的身边只有一个助理在,助理也在玩手机,对白烬野并不太留心。 白烬野感受到了她的身影靠近,抬起头来,目光迎着她,等颜昭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白烬野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颜昭把名片的空白面递给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白老师,能帮我签个名吗?” “好。”白烬野注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复杂,同时接过她的名片。 名片的背面写着:我有事要问你,关于梅香。 白烬野从纸上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让颜昭失落又惊喜,失落是她期望白烬野不是月亮的愿望落空了,惊喜的是白烬野的眼神告诉她,她知道关于梅香的事。 白烬野接过她的笔,写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要问吗? 颜昭接过他的笔,笔身还带有他的温度,颜昭在卡片上写:没。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白烬野的眼睛像是烧毁的灯丝,闪烁一下,黯淡下来。 他用那双又细又长、骨节分明的手,在卡上速速写下一行字:云锦豪邸3栋1701,密码201002。 颜昭的眉头像被人触了一下,有点反感,速速写下一行字:直接手机说不行吗? 白烬野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没接她的卡片,目光定定地望着她,摇摇头,用唇语回:没办法。 颜昭拧眉,没办法?什么叫没办法? 088 执行经纪跑了进来,工作人员也开始忙碌起来,颜昭和白烬野的对话被迫中断。 第一组造型终于顺利完工,接下来是第二组,白烬野又被簇拥着进了化妆室,颜昭和顾一柠开始帮忙布置场景。 江瀚和工作人员在电脑前看成片,颜昭离他很近,可以听见他正小声吐槽着白烬野。 “这张不行,这张也不行,眼神完全不对,这张笑了,这张也笑了,他不是什么什么影帝吗?怎么理解力这么差?”江瀚压低声音说。 工作人员附和:“我朋友之前给他拍过,说还行啊,这次不知道怎么了。” “明星不是都学过表情管理吗?怎么不让他笑就憋不住呢?我真服了我!兰兰,给我买包烟。兰兰?” 江瀚在叫了半天,没应答,他竟然径直朝颜昭的背影走了过来,手搭上她的肩膀,颜昭没敢回头,心想她一定是把她认成顶班的那个工作人员了。 “跟你说话呢怎么聋了?”江瀚一肚子气没处撒,语气有些难听。 颜昭立刻压低帽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您认错人了。” 江瀚的的眉头一压,探寻地去看她,眼中露出熟悉而复杂的神色。 “颜昭?”他一慌,转而微怒:“你是不是颜昭?” 颜昭淡定地转回身,淡定地望着他,不出所料,撞上了江瀚惊讶的眼睛。 摄影棚里很嘈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塑胶味。 江瀚拎着相机,向前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我没……喂!” 颜昭刚要说什么,江瀚却紧紧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外扯,颜昭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装作很从容的样子走了出去。 江瀚跟着她出了摄影棚,找了个僻静角落,把颜昭堵在了墙角里,像看咬人的毒蛇一样警惕盯住她,小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追我追到我公司来?” “你想多了,我不是为你。”颜昭抬起下颌,冷静回答。 江瀚瞪眼:“少来了,你可太会演戏了,你和那个女警察真是阴魂不散,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二人说话间,有人路过,江瀚便收了声。 待人走后,颜昭对江瀚说:“我建议你跟警察配合,我想,你也不希望一直在担惊受怕中生活。你有我微信,随时跟我联系。” 颜昭刚要走,江瀚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又将她甩回了角落! 颜昭踉跄了一下,有点恼怒地瞪着他! 二人对峙间,化完妆的白烬野从里面走了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走廊尽头的男女正以暧昧的姿势对视着,从某种角度看甚至已经贴在了一起。 颜昭也看见了白烬野,他的眼神像镇在冰霜里的寒刃,双瞳如锥子,冷森森,锐刺刺。 颜昭怔忪片刻,他便已把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敛了回去,颀长的身影疾步走过来,往摄影棚的拐角一转,便消失不见了。 江瀚也看见了白烬野进了影棚,不敢怠慢,警告了颜昭几句便跑回影棚开工去了。 第二组拍摄场景色彩浓厚,视觉效果冲击,白烬野的造型非常魅惑,江瀚也被这色彩弄得兴奋起来,边举着相机拍边沟通。 “白老师,咱们这组就可以笑了,笑得越甜越好。” “白老师?可以给我一个笑容么?” “呃……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的眼神是想杀了我?” 白烬野向您推荐我? 089 下班晚高峰,公安局门口有人闹事,一对穿着朴素的老年夫妻,哭天抢地地拉起了横幅。 公安局门口就是过街天桥,街对过,面容憔悴的大婶把裤腰带拿下来,挂在天桥的楼梯上,作势就要上吊,一边哭一边唱。 来往的行人都不敢上前,只能围观劝说,大婶的老伴指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 “警察草菅人命,还我女儿命来”,老人笨拙地向人们痛诉着事情原委。 老人说,自己的女儿被办案的民警问过话后,就心情压抑,上吊自杀了,老人还说,民警破坏了女儿美满幸福的家庭,可他没提自己女儿出轨在先,不知情的还以为警察队伍里出现了小三,插足了别人婚姻,导致女方上吊自杀的。 婚恋出轨这样的八卦,一直都最吸人眼球,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小张和菜菜得知情况,赶紧穿过天桥来劝阻,小张远远就认出了照片上的老夫妇,心里咯噔一下,忙对菜菜说: “不好,是佟琪的父母!” …… 厉落在警队办公室的物证柜前翻找着证物,耳朵和肩膀之间夹着电话。 “见到白烬野了?” “见到了。”颜昭在电话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对厉落讲了一遍。 厉落回忆了一下档案:“云锦豪府,那是白烬野的新家。” 厉落曾听季凛八卦过,组里都在感叹明星就是豪奢,云锦豪府是一线江景豪宅,房价高的他们几辈子工资都买不起一套。 “那我更不能去了,”颜昭斩钉截铁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诶?难道是我记忆偏差?某人上次可是跟江瀚直接钻到地下室去了吧?”厉落戏谑着说:“怎么换成白烬野你就不敢了?” 颜昭那头没有动静了。 “不去就不去吧,作为人民警察,安全系数低的事情我也不提倡。” “你上次说帮我查白烬野和私生饭的那个案子……” “我之前不负责这部分,所以很多材料我没看,我上司这两天一直出差,我就只能自己翻证物。” 正说着,厉落的视线落在证物柜里的一个日记本上,她的眼睛一亮,直觉告诉她,这本日记里有她想要的内容。 “找到了!晚点打给你!” 厉落匆匆挂断电话,刚要伸手去拿那本日记,菜菜就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砰”地一声关上了物证柜! 厉落隔着玻璃望着那本日记本,方才一闪而过的头绪被突然斩断,当即大喝一声:“让狗撵啊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菜菜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厉落落同志,你被停职了。” “什么?” 090 颜昭本已到家,却又被钱律师叫回了律所,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同她商议。 推开钱律师办公室的门,最先入耳的永远是清脆的流水声,一座巨大的假山貔貅摆件上流水不息,正像信诚旺达源源不断的客源。 每当有案源的时候,钱律师都会笑眯眯地摸着桌角那只龙头龟的头,以至于龙头龟已经被他摩挲得越来越亮。 但凡利润越大的行业,人就越迷信。 老天爷不赏饭,累死也吃不到。老天爷降财运,白银如流水。 钱律师就是颜昭见过的律师里,最迷信的一位。 钱律师一边抚摸着龙头龟,一边伸出一只手,示意颜昭坐下。 “当初选你做徒弟,我就算过了,你果然旺我。” “师父,听您安排。”颜昭不敢坐,只规规矩矩站着。 不久前,她实习期满,刚刚拿到律师执业证,就跟着钱律师接了一桩案子,同律师界赫赫有名的唐宣打擂台,当时她还处处小心避嫌,生怕钱律师在她身上动歪心思,才会如此提携她一个没背景没经验的女孩子,但今天她稍微放心了些,原来钱律师青睐自己的理由,居然是算过她的八字! 当真讽刺又荒谬。 钱律师今天异常客气,还给颜昭倒了杯茶,执意请她坐下,热情殷勤如同对待客户,由于已经入夜,律所人少,办公室相对封闭,颜昭没敢喝他给倒的水。 “颜昭啊,我带你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你真是个潜力无限的女孩子。” 钱律师把她好一顿夸奖,什么自尊又敬人,稳重又机敏,处事不急不缓,绵里藏针,将来必成大器之类。 “师父,绵里藏针不是这么用的吧?”颜昭从容一笑。 “诶?”钱律师摆摆手,用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看着她:“绵里藏针是咱律师的一种境界,别人想学都学不会呢!你天生具备,很难得。” 戴高帽是钱律师惯会钓取女性客户的开胃小菜,颜昭不多言语,等他下文。 钱律师撅起嘴,像责备自己女儿一样,用嗔怪的语气说:“颜昭啊,你跟白烬野,你得跟师父说实话。” 颜昭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讶然。 “实话就是我们俩的名字不该被提在一起啊师父?” 钱律师用一种看三岁小孩撒谎的眼神看着她,说: “你和白烬野的聊天小号,可都被他的大经纪人发现了。叶晞汶很生气,还朝我发了一顿火,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还让我开了你。” 颜昭无语。 白烬野的小号,指的是moonquakes吗?这下她也不必抱希望了,实锤了,白烬野真的就是月亮。 钱律师又说:“难怪当初白烬野向我推荐你,现在看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颜昭问:“白烬野向您推荐我?” 钱律师很惊讶:“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不知。” “白烬野跟我说,说他有个老同学也在我们律所实习,让我帮忙照顾。我考察你之后,觉得你确有潜力,所以就把你从梁律师那里要过来了。” 颜昭猛然回想起自己刚到信诚旺达实习的时候,的确告诉过月亮自己被录取的消息。那时候她特意告诉了自己律所的名字,心里暗暗期盼月亮兴许会来找她。 是,没错,他可真是没少来找她……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还没等颜昭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钱律师又说:“白烬野刚跟我通了电话,说有意想跟公司解约。” 颜昭满脸疑惑:“上次他不还说和公司无法解约么?这回怎么又想解约了?” 钱律师说:“是人就都有底线,有一个忍耐度,超过这个忍耐度,人就会抵抗搏斗。白烬野与公司理念不合是其一,利益分配不均是其二,这其三,从经纪人控制他与他人通信就能看出,白烬野的私人生活被经纪公司严密监控。这事要放在他在十五六岁时还可以说成对他的保护,但他现在已经24了,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想谈恋爱也实属正常,公司倒行逆施,闹起来是必然的。” 颜昭不解地问:“就算他是顶流,想谈恋爱就让他偷偷谈啊,明星谈恋爱不是也很正常吗?难道当和尚?” 钱律师说着盯紧了颜昭的眼睛:“他说公司之所以阻止他谈恋爱,是欲替他签下一部双男主的大制作,你们年轻人可能懂啊,现在的明星都愿意营业炒cp,越炒越火,过去是男和女,现在是男和男,如果这期间白烬野被爆出跟女生谈恋爱,势必会得罪cp粉和原著粉。他说他不想炒,想正常谈恋爱,而且已经有喜欢的人。” 钱律师刻意把“喜欢的人”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探寻地看着颜昭。 颜昭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 颜昭说:“一个能够跻身顶流的男人,可不会是恋爱脑啊师父。” 听她这样说,钱律师顿时就看不懂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原本听了叶晞汶的一顿抱怨后,他还以为自家徒弟跟白烬野陷入了热恋,但颜昭这一番置身事外的发言,又让钱律师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难道是白烬野看上了颜昭? 那可就更对他方有利了,毕竟男人嘛,吃到嘴里的就不香了,吊着的才更有食欲。 钱律师说:“我现在跟他们经纪公司合作还没到期,所以我没办法接受委托,我把白烬野介绍给了钱铎律师,你跟过去,务必把白烬野的案子拿下。” 原来如此,颜昭这下明白了,钱律师误以为白烬野和她有亲密关系,所以想让她帮忙促成这单。 钱铎是谁?钱律师的亲信都知道,那可是他的私生子,酒囊饭袋混世魔王,白烬野要真是找他打官司,裤子都能给输没了。 好在有钱律师这个亲爹坐镇,在暗中手把手地教,基本就相当于钱律师亲自上阵了,那么钱铎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颜昭点点头,问:“师父,价怎么开?” 钱律师说:“前期基础费用先收50万,后面的风险代理费,等你们看到白烬野的合同再说,我拿百分之50,剩下的你和钱铎你们俩商量,我不参与。”钱律师又补了一句:“这算熟人价了,颜昭。” 颜昭点点头,心里合计了一下,如果官司打赢了,基础费加风险代理费,这一单她到手怎么说也有几十万,可是钱律师家的钱可不好赚,她赶紧说:“师父,我主要历练,辅助小钱律师,钱方面不要紧。” 钱律师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连连笑着说:“好孩子,师父不会亏待你的。” 最后,颜昭还是假装犹豫了一会,合理地表现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应该有的左右为难,最后在钱律师的百般劝说下,怯怯答应了。 明天见到白烬野,又是新的立场了。 满脑子不可描述的小钱律师 091 白烬野和钱铎律师的会面约在次日深夜,白烬野还没到,颜昭就已早早地等在钱铎的律所了。 钱铎的办公室简直就是钱律师办公室的复刻版,貔貅、龙头龟、流水摆件,办公桌上也放着妹妹钱湘湘的照片,钱律师叫钱贵,女儿取名钱湘,儿子取名钱铎,听说钱律师还想要老三,这回的名字更霸气,直接叫钱库。 “一听我的名字就是个私生子,对吧?” 办公室里,钱铎的两双皮鞋交叠在一起,搭在办公桌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弹,吊儿郎当地笑着,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律师,脑子里全是这女孩和自己那个风流老爹不可描述的画面。 反正都是自家人,钱铎无聊地抱怨着:“钱柜、钱箱、钱库,钱铎……怎么轮到我就不是装钱的了?” 颜昭心想,没叫你钱包钱夹就知足吧!嘴上却说: “小钱律师,明星诉讼的案子本来就可遇不可求,像白烬野这样的顶流更是名利双收的优质案源,钱律师把它给了你,足见他的爱子之心。” 钱铎不屑地哂笑:“这么重要的案子,老家伙就把你给了我?” 他的语气,说的好像颜昭是个没用的丫鬟婢子。 颜昭也不生气,循循善诱地说:“据我所知,铎是古代的一种乐器,状若大铃,专门用来宣布政教法令。” 钱铎目光一滞,随即闪亮起来:“真的假的!” 他立刻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低头开始百度。 颜昭打量着他的惊喜激动,暗暗揣度,其实他对他的父亲,并没有像看起来这么满不在乎,便说: “铎上有权柄,铎内有灵舌,摇击发声,振聋发聩。钱律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我想他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还真是!”钱铎抬起头,指着手机冲她笑。 颜昭脸一沉,不卑不亢地说:“麻烦把烟熄了,我闻不了烟味。” 钱铎愣怔半晌:“哦哦!好!” ……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秘书把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引了进来,颜昭抬头一看,视线正与白烬野撞上。 白烬野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颜昭都要在心里感慨,他怎么会那么瘦。 对于颜昭的出现,白烬野大概早已知道,并未有过多的惊讶,然而钱铎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特地客客气气地把颜昭给白烬野吹嘘了一遍。 白烬野向颜昭伸出手,颜昭也伸出手和他交握,他的手骨节宽大,掌心冰凉,让颜昭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白烬野把合同给钱铎,钱铎和颜昭一起翻看了那一沓异常厚重的合同,二人面面相觑,颜昭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092 看过合同才知道,合同的违约金规定,如果白烬野单方面提出解约,要赔偿经纪公司5000万的赔偿金。 除此之外,合同期内解约,每提前一年,都要赔偿公司1000万,按照还有五年的合约期,白烬野现在解约,就要赔偿公司上亿的违约金。 钱铎收起刚才那副傲慢姿态,很认真的审视着合同,毕竟这么好的案子,他也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这个合同太霸道。而且违约定价也不符合商业逻辑,这么高的合约您当初签的时候怎么敢下笔啊?”钱铎感慨道。 白烬野说:“我12岁和公司签的那份合约,违约金是10万,16岁回国又重新签订了一份合约,违约金是30万,直到我20岁的时候,拍了部文艺电影,原本以为没人看,没想到导演自杀,电影被炒起来,我还拿了影帝,恰好我跟公司有一些意见不和,就提出过解约。后来协商过后,公司同意给我成立工作室,就重新签下了这份合同。” 颜昭问:“因为什么事跟公司意见不和?” 白烬野说:“因为我的助理朝露,现在已经去世,她从我出道开始就跟着我,我出名之后,公司要求换掉她,我不同意。” 颜昭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我看合同里有写,谈恋爱、结婚、生子要提前六个月跟公司报备,并且不能因为恋爱影响商业活动,那么你和朝露,是否让公司认为,是过于亲密的男女关系?” 她的目光太过犀利,让白烬野淡淡一笑,摇摇头,用那双极好看的眼睛描摹着颜昭的眼睛和唇,目光诚恳地说:“我和朝露算是好伙伴好搭档,这一点从来没人质疑。” 颜昭的眼神轻飘飘,好似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白烬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焦躁,他的睫毛乱抖,一时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 白烬野继续说:“公司不肯放人,和我协商后,同意让我自己成立工作室,我当时年纪小,太天真,以为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就有了掌控权,就签了这份合同。当时收入暴增,动辄千万,水涨船高,公司也投入许多资源力捧,便觉得这点违约金不算什么。” 颜昭眸色一凛,问:“工作室的股东是谁?公章在谁手里?” “我是唯一股东,叶晞汶是工作室的ceo。”白烬野揉揉眉心,似是她问到了令他最头疼的问题,音色疲倦:“公章在叶晞汶手里。” 颜昭默然,钱铎急得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你占百分之百的股份,怎么能让她代管公章呢!这样一来,经纪公司给你安排的一切活动就不用跟你对接了!直接和工作室签好了,叶晞汶和公司是一条船上的,想替你盖什么章就盖什么章,将来上了法庭,你也解释不清,因为工作室全权处理相关事宜是你亲自授权的!” 白烬野垂着眉宇不言语了。 这些明星艺人,外貌生的漂亮,脑子却只是空壳,加上常年被人伺候惯了,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要求他们懂合同法? 颜昭瞪了一眼钱铎,提醒他失态。 律师本应该想尽办法让客户崩溃抓狂,再趁他们无助之际谈下订单,钱铎可倒好,不仅没给足客户安全感,他自己先倒乱了阵脚,真是猪队友。 钱铎被颜昭瞪了这么一下,立刻收了声,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 颜昭稳了稳,对钱铎说:“他现在也才24岁,倒退四年,他20岁,除了他的签名以外,我相信他未必能读懂这份合同上的其他字。” 见颜昭替客户挽尊,钱铎也赔笑着说:“是是是,我20岁的时候还在宿舍打游戏呢!你放心,白先生,这场官司我一定尽力帮你!” 白烬野没理会钱铎,仿佛根本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毕竟,他是冲着钱律师来的,也深知钱律师不方便代理他的案子,所以与钱律师协商后,由钱铎做木偶,钱律师来提线。 颜昭没有钱铎那么急于求成,在她心里还是希望白烬野能不打官司就不打官司,毕竟这样一来,他的职业生涯将会面临极大风险,尽管不喜欢他这个人,但颜昭还是将最坏的后果说与他—— “白烬野。” “嗯?”原本低下头发呆的他,忽然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便猛地抬起头撞进了她那双深不可测的漂亮眼睛里。 “我想知道你对解约这件事抱有几分坚持?艺人和经纪公司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夫妻关系,离婚未必是最好的选择。艺人和经纪公司打官司,大多数的结果都是两败俱伤。你是否能接受最坏的后果?你可能会被公司雪藏、冻结收入、甚至抹黑,多年奋斗的事业可能会遭受重创。” “解约的想法我一直都有,”白烬野盯住一个空虚的方向,迷茫片刻,目光渐渐凝聚:“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我昨天晚上,收到的一封来自朝露的邮件。” 颜昭倏然一惊:“朝露她……不是过世了吗?” 厉落被停职 093 今天的工作例会不同往日,以前刑警队的例会都是季凛主持,现在张局长亲自列席,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张局长的眼袋厚重,嘴角下耷,面色森然。 而季凛刚从东北出差回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胡子也没刮,厚重的皮衣上与本市温暖的天气极不相符,他这般糙汉形象坐在云开身边,更显得云开清爽雅致,气质出尘。 云开的眼睛原本如冷月沉壁的镜湖,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但厉落给大家倒水时,路过他身边,云开趁机偷瞄她一眼,发现厉落的小脸冷冰冰的,云开的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张局长:“无舌女尸身上的精液找到了,精液的主人陶大勇也找到了,那到底是谁在把精液从宾馆的垃圾箱里偷出来的?宾馆周边的监控查了吗?” 小张:“查了,陶大勇和佟琪开房那天,宾馆住客、工作人员、路过的路人,全都查了一遍,最可疑的是一名拾荒的老太太,监控显示是她把装有精液的避孕套拿出来的,这几天我们也辗转找到了这位老人,但是老太太八十多了,耳聋眼盲,口音还重,根本无法沟通。我们怀疑是凶手躲在暗处,用利益交换,唆使老太太去捡的避孕套。但是老太太真的太糊涂了,根本提供不了有用线索。” 菜菜:“凶手非常狡猾,且对宾馆附近的摄像头分布十分熟悉,推测是本地人,且学历不低。” 张局长:“你们不仅没查到凶手,还搞出一条人命来。这两天佟琪的父母在公安局门口拉条幅,哭诉是我们警察害死佟琪!季凛,现在怎么解决?” 季凛以手抵拳轻咳一声:“张局,我们决定给予厉落同志通报批评,停职检查处理,至于另外一名同去的侦查员,是我从派出所借来的,不好办。” 厉落把水壶一搁,恶狠狠地瞪着季凛。 季凛又咳了一声,摸摸自己的额头,把头低了下去。 “厉落落,你有情绪?”张局长喝了口茶。 厉落咬咬牙,垂目,站直了不吭声。 张局长道:“现在警民关系本就紧张,你们破案心切我可以理解,但也要反思自己在工作时的方式方法。” “散会!” 张局长甩袖一走,会议室里的警员们都像炸开了锅,菜菜最大声,露胳膊挽袖子地替厉落鸣不平: “我们也是破案心切啊!谁知道佟琪那么想不开啊!” 小张说:“我就不愿意走访这种两口子的烂糟事,那天要是提前给佟琪打一个电话就好了,说不定她出轨的事就不能暴露,也就不会自杀了。当时我提醒你一下好了,这事怪我。” 小张的话就像一根针,扎进了厉落的心里。 是啊,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即使厉落再觉得委屈,相比于停职十五天,生命的代价太沉重了。 老李走过来,拍拍厉落的肩:“丫头,你别有气,季队也是想让你避避风头,死者家属情绪现在过于激动,无处发泄丧女之痛,要是真恨上了你,你这辈子就麻烦了。” 菜菜说:“是啊,你就当休假了,追追剧,相相亲,你也该找对象了。” 菜菜说完,只觉得右前方射来一道寒光,抬眼一看,云开正目光冷冽地看着自己,吓得菜菜浑身发毛,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菜菜慌乱中口不择言道:“啊哈哈,我是说,你干脆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刑警队太累了,真的不适合你。你要再干下去,我真担心你婚配的问题,没几个男人愿意自己娶个风餐露宿半个月不着家的老婆,女孩子嘛,稳定最重要。” 小张赶紧接过话:“对,我姐读了好几年的医,现在在肝肠科,三十五了还没嫁人。女孩子无论事业多么成功,只要到了年纪没有嫁人,就会被人诟病。真是不公平。” 同事们原本也是好心,谁知厉落却是个脸子小的人,气得往桌子上遭拳头:“找对象找对象,对象是假肢吗?不配一个就走不了路了怎么着?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想赶我走……走就走!老子不回来了!” 眼见着厉落负气冲进办公室收拾东西,一群男人们也跟了上来,菜菜嬉皮笑脸地说:“你就留下也是端个茶倒个水,真有事我们还能让你上啊?” 厉落举起留了疤的手:“叶小舟谁抓的?谁第一个冲上去的?” 小张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安抚:“是是是,哥哥们都是为你好,你别生气。” 小张话音未落,就被厉落赶苍蝇似的轰开。 厉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捧起脸,气鼓鼓的。 她平日里当作一个团队的同事们,原来都巴不得她离开,根本没有人把她当成好搭档好战友! 咬着牙努力却被人嫌弃的滋味真难受啊! 想到这里,厉落心寒不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几个大老爷们一下子慌了—— “别啊,别哭啊……” “哎呦喂!这是怎么闹得!” “猛虎落泪啊我去!” 季凛把这几个嘴笨的扒拉开,站到了厉落面前。 他低头瞧瞧她的泪疙瘩,眉头一拧,撇撇嘴: “呦,真哭啦?” 厉落一拳怼到他的皮衣上,季凛胸膛坚硬,体魄壮,她没推动。 厉落哑着嗓子咆哮:“走开!” 季凛好脾气地笑:“谁知道你这么娘啊,还会掉眼泪呢?我最怕女人哭,早知道你来这么一出,我把老张停职了也不敢停你的呀?” 厉落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泪,背上包,抱起六六的鱼缸,朝季凛“哼”了一声:“装什么好人?现在你满意了吧?我现在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传来决绝的巨响!季凛无奈地摇头,回身对云开说:“她还会掉金疙瘩,你看见了没?” 云开没说话,从脸色能看出,他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 季凛说:“我可是帮你背锅,她在停职期间的思想工作就得靠你了,你得想办法让她转行,厉家的独苗要是再回警界,张局非得杀了我。” “现在她不是了。” “不是什么?” “厉家的独苗。” “厉家不就厉风和厉落两个孩子吗?” “我姐给生了一个。” “啊?” 听完云晴遗腹子的事情,季凛觉得又庆幸又悲凉,万分感慨在胸中翻涌,不禁长叹一声:“你姐是厉家的功臣呐!” “唉!我看,你家也该要求厉落落给你生一个。” 云开抬腿给了季凛一脚。 季凛揉揉屁股:“你踹我干嘛!这样不就扯平了?” 云开转身,勾唇浅笑,步伐轻快地走了。 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 094 华灯初上,三里街烧烤店门口撑起了凉伞,年轻人三五成群喝着酒,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焦肉的香气。 厉落已喝得面红耳赤,把空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搁,二五八万地催促颜昭:“喝啊!你养鱼呢!” 颜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起一瓶冰红茶放在嘴边,她精亮的眼珠一转,趁厉落垂眸之际,迅速将嘴里的酒吐到饮料瓶里,这次动作慢了点,不慎被厉落逮了个正着! “颜昭,你使诈!”厉落怒目圆瞪,跑上来一把夺过她的饮料瓶,晃了晃,沉甸甸,大着舌头说:“说好的陪我喝,原来你喝一口就吐一口,喝一口就吐一口,你耍诈!” 颜昭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放下酒杯。 “我不能喝啤酒,我喝多了要出事的……” “秃噜秃噜秃噜……”厉落像头小驴一样吐噜出一串空气,闭上眼,指着空气,打了个晃:“警察、老子以后不干了!老子在大街上看哪个男的倒霉,逮着他就嫁了!” 周围饭桌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颜昭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扶她,让她安静坐下,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 “傻瓜,嫁人多不好玩。” 厉落也笑了,一下子来了兴趣:“唉?你就没有喜欢的吗?” “喜欢什么?” 喜欢的人么? “喜欢的酒啊!” 厉落激动地拍了拍桌子。 颜昭好笑地摇摇头,见她这么想跟自己喝,就招呼服务员要了两瓶罐装果味酒。 厉落这才不闹了,笑着和她碰杯。 “对不起啊,我被停职了,没帮到你。” 厉落真心实意的感到内疚,毕竟牛皮都吹出去了,关键时刻却被停职了,无语! 颜昭挥了挥手,表示无所谓。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厉落的脑子不是很清醒,就轻轻地吐了口气,趴在桌子上,缓缓吐出一些实话: “你说一个大活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好几年都没有行踪,没有刷卡记录,转账记录,就诊记录,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她半点音信都没有,说不定……说不定已经……” 她说的是梅香。 颜昭沉默着听厉落的一些醉话,不动声色,手上已经用纸巾折出了一只纸鹤。 纸鹤随着她的手飞舞,落在了厉落的短发上,厉落终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睡着了。 095 颜昭叫了辆网约车,把厉落扶到后座上去,车子开上高架,厉落枕着颜昭纤细的肩膀睡得香甜。 窗外的风灌进车窗,颜昭从包里掏出湿巾,给厉落擦擦嘴角,又擦了擦厉落手上干涸的小龙虾汤汁,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打开手机,读起了一封邮件。 那是朝露在死前就写好,定时发送到白烬野的—— 亲爱的老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现在我不是你的小丫鬟了,我坦白了,其实在背后,我一直都叫你奇狗。该昵称充满了我对你的爱意,哈哈! 我当初进入娱乐圈当助理也就是为了追星,祈盼能够见到自己的偶像,但是娱乐圈太大了,我这样的小透明给偶像提鞋都不配。 还记得那时候我兜里穷的就剩下100块钱了,遇到了兜里只剩50块钱的你,我们俩凑了这150,在地摊上给你挑了一身面试的衣服,结果那导演说,建议你去韩国做个双眼皮再来。 你放下身段去酒吧唱了仨小时,赚了300,都塞给我了,你跟我说,回家吧,找个班上。 我当时觉得你挺仗义的,尽管后来迫于生计我还是去了别的艺人那里,但我心里始终记着你。 当我知道曾导想筹划那部电影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你也真信我,一年零三个月的用功,你居然拿下了意大利语c1证书,你就是阿烬,阿烬这个角色就是为你而生,片子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十几遍,为那个有自闭症的偷渡男孩流了多少眼泪。相信我,老板,你在演戏方面属于是老天爷赏饭的那一类人,一定一定要好好规划自己的表演事业! 你拿了奖有了作品,你带我吃香喝辣,把我偶像请来ktv陪我唱歌,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真的够我吹一辈子了!老板!抱拳! 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不得不替你担心。叶晞汶她何等手段,我不做评价,只把我眼见为实的几件事说与你,希望你引起重视。 《幻天玦》那部剧,其实筹拍第二部的时候,王导还是想找你合作,但是叶晞汶瞒着你开了天价,并且要求让公司的尹彤做女一号,最后谈崩了。还骗你说是制片方早就内定了男主角。 还有年初谈的那个高奢品牌,原本给了很好的价格和title,但是叶晞汶要求把公司新培养的小艺人绑定品牌,品牌方嫌low,没同意,所以换成了另一个高奢品牌,但价格差了很多。也把那个品牌得罪了。她把你当成了商品和筹码。 叶晞汶想让你接的那部双男主剧,已经定下来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炒cp的营销剧本都已经在安排人写了,不知道到时候她又怎么哄骗你。另一位男主是辛渡,你最不想捆绑的一位。 这些我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跟你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只会影响你的情绪和工作。 老板,不要找我了,我真的会忍不住回来护驾的。我舒舒服服躺在老家的床上睡懒觉的时候,一定也会替你担心,他们只知道你一跃成为顶流,不知道你从抠脚、到镶边再到爆红经历了多少毁誉得失,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圈子里的人都认可你的人品,但是……哎! 说得我又不想走了,如果我走了,包裹鸡蛋的那层膜都没了,那你怎么办啊?我想为你拼一拼,我还能拼的动吗? 很显然不行了,叶晞汶已经容不下我。她自私到把乡下种田的侄女都安排到工作室里当差,不是自己人她肯定不会重用的。而我,再不想你因为我和公司发生矛盾了。 老板,我年纪不小了,拼不动了,能力也有限,我回我的小城市也挺好的,那里房价低,物价也低,我妈天天催我相亲,她头发都白了。 老板!记住我们的口号!乾坤未定!永争上游!加油啊!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会在远方默默祝福你哒!but!如果你有难,我还是会第一时间飞过来为你挡!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 颜昭刚把厉落安顿回家,打车赶往信城旺达律所。 下班点,律所没剩几个人,钱律师把她叫上,二人一同来到地下车库。 钱律师的保时捷旁,钱铎早已等候多时,钱律师冷淡地朝他挥挥手,钱铎就像只低眉顺眼的小狗一样替钱律师打开了车门。 颜昭坐上驾驶室,钱律师和钱铎坐在车后,钱律师松松领带,钱铎赶紧毕恭毕敬地帮父亲把西装外套接过来,折叠整齐。 “怎么样?进行到哪一步了?”钱律师问。 钱铎抻长脖子向颜昭求助:“小颜律师,你来说。” 挺大个人,话都说不好! 钱律师不露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对这个虚有其表的儿子嗤之以鼻。 颜昭打开空调给钱律师解暑,缓缓将车子开出地库。 “师父,按照小钱律师给出的方案,我们先让白烬野在微博上发布了挂失工作室公章的声明,表示之后工作室的一切盖章都与白烬野本人无关。接着,发布与sce解约声明,只表示理念不合,并没有解释过多。” “嗯,”钱律师看向身边的儿子:“是你的部署?” 钱铎感激地偷瞄一眼颜昭,谨小慎微地点点头。 钱律师沉吟半晌,有些许欣慰:“不错,干净利落。” 钱铎心虚的笑。 被父亲夸奖,还是生平头一遭。 钱铎有点晕乎乎的,感激地偷瞄一眼颜昭。 钱律师说:“接下来让白烬野找个原因住院,我这边找几个记者帮你们。” “明白,师父。” “明白,钱律……” “钱铎,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是,爸……” 云开误会厉落 095 昏暗的卧室里,厉落的呼吸渐渐紊乱。 “我们决定给予厉落同志停职处理!” “刑警队真的不适合你!” “你留下也是端茶倒水!” “厉落落,就你这两下子,能干刑警?我看坐收发室都够呛!” “厉落落,要不你去窗口盖戳吧?” 厉落陷在深不见底的梦里挣扎、愤怒、无措…… 她扬起办公室的水壶朝那些声音砸去,黑雾散去,颜昭坐在黑暗处,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 梅香双手举过头顶,朝她比了个爱心,灿烂地笑着。 厉落想要向她靠近,却一脚踩空,猛地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墙上的时钟显示八点,客厅外静悄悄,六六用尾巴甩了个水花。 厉落下了床,没走几步又扶住额头,距离她被颜昭送回家才三两个小时,酒醉尚在,还是晕乎乎的,她抓了把鱼粮撒给六六,披上外套就出了家门。 厉落头昏脑胀,脑子里只有一个极端的念头:她要去警队收拾东西,能拿回来的全都都拿回来,就当她厉落从没来过一样,这份差她不干了,不稀罕! 从出租车上下来,厉落疾步冲进办公大楼,路过审讯室,里面的灯还亮着,审讯嫌疑人往往像熬鹰,到后半夜也是家常便饭。 厉落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灯都亮着,电脑机箱发出轻微的声响,大家都不在,厉落看见门口立着的扫帚拖把,再看看地上的纸屑,本能地就想拿起来搞搞卫生,因为这是她每天上班都会做的事,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可是现在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决定,明天就去打离职申请! 她找了个纸箱,很快便将自己的桌面横扫一空,抱着纸箱走出了办公室,正欲关门,手上的动作却停滞了。 回头看看这间办公室,刑警的办公室,总是灯火通明。 总有破不完的案子,总有加不完的班,就算不加班,有时晚上情绪低落或者无事可做,厉落也会开车回到警队,一推开办公室的门,要么是老李在,要么是小张在,要么是季凛,要么是菜菜和老王,反正你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有人在,气氛总是热闹又紧张,不容一刻空虚。 一群没心没肺的糙汉,有着过命的交情,为了正义聚头,这种归属感和荣誉感怎能让人不眷恋? 厉风曾说过,进了警队,就一辈子都不想出去了,即使一辈子发不了财,落下一身病,也只想干刑警,只能干刑警。 因为破案真的会上瘾。 厉落的喉咙一阵发痛,轻轻地合上了门,心脏某一处,剧烈地收缩。 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她把箱子放地上,打开柜门。 这是她哥生前用过的柜子,她进警队之后,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个柜子给了她。 储物柜有两层,上面放着警服,下面放着花露水和一堆药。厉落拿起自己的警服,指尖摩挲过左边的臂章,捏了捏领带和衬领,厚重纤维织就的威严触感让她的心头像刀割一般,厉落低下头,流下一行热泪。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嘈杂声,厉落忙不迭地抹掉眼泪,揉了把脸,默默地整理柜子。 “厉落落,你还没走啊?”菜菜带着一个女人走进来,着急忙慌地对着厉落招手:“那正好,过来帮我采个血!” 老李也进来了,手机抱着一摞资料,见到厉落,嚷嚷着问:“厉落落,相机包放哪儿了?” 厉落赶紧往西南角一指:“充电呢,记忆卡在季队的笔筒里。” “ok。” 平日里采集整理血卡都是厉落来做的,她轻车熟路地拿出采血针,准备给女人采血,女人有点畏缩,菜菜严厉地呵斥一声:“就扎个手你怕什么!” 女人哼哼唧唧:“十指连心啊警官,不扎手行不行啊?” 厉落虎着脸,没听她废话,抓过女人的食指刺了一下,女人还来不及反应,指尖就冒出血珠,她似乎没觉疼痛,欣喜道:“技术不错啊小妹妹!” 菜菜开玩笑地说:“这可是我们队里公认采血技术最好的警察了,采过都说好!” 厉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菜菜:“真的假的?” 他们从没当她的面夸过这事。 “比金子还真!” 厉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个没忍住嘴角咧开了一个憨憨的笑。 菜菜带着人走了,走到一半,突然回身冲厉落凶巴巴地说:“休完假赶紧滚回来啊,这帮废物把指纹卡和血卡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厉落笑容一滞,鼻腔里立刻涌上一股酸楚,盈上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小张抱着纸箱子走进来,嘟嘟囔囔: “谁把箱子扔储物柜那儿了?” 吐槽完,小张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厉落的办公桌上,最后从一堆东西里面捡出一个小面包,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若无其事地走了。 厉落抹掉眼泪,破涕为笑。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厉落一看,是步飞,步飞挎着胸包,手上转着车钥匙,一副要下班的轻松样子,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温暖地朝她走来。 “我特意来找你的!幸好你还在!”步飞走近她,“我听说你不想干警察了?” 她坐着,他站着,他半蹲下审视着她红红的眼,惊讶地说:“呀,你哭啦?” 厉落赶紧把眼往上翻,狂眨:“我上眼药水呢!眼睛不舒服!” 步飞把钥匙塞进兜里,直接上手轻轻地扒住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可不是?都红了!是不是进了东西啊?我看看。” 096 云开从楼梯口上来,走廊里,远远就看见菜菜、老李、小张三个人撅着屁股扒着办公室的门缝,一边往里偷看一边偷着乐。 云开走过去,皱皱眉:“干什么呢你们!” 小张“嘘”了一声,生怕云开惊扰了里面的一对。 云开把头一歪,往门内看去,眼前的场景让他的瞳孔倏然放大! 只见厉落坐在椅子上,步飞站在她对面,正用手捧着厉落的脸,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眼看就要亲上了! 云开把白大褂一掀,抬起长腿朝门踹去! 只听“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踢开!三个扒门缝的老哥哥们齐刷刷地扑在了地上,顿时哀嚎声一片! 厉落吓得一哆嗦!步飞也吓蹦了起来!步飞跳开的时候不小心弄到厉落的转椅,厉落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厉落只觉得头晕脑胀,灯光交织,耳边充斥着惨叫声,这办公椅也不知道是哪家生产,转轴如此顺滑流畅,她严重怀疑这个厂家是做指尖陀螺的! 几秒后,厉落就想吐了,没等椅子停,她就跳了下来,落地时身体不协调险些摔倒,幸好一个白色身影及时冲上来,将她扶在臂弯间。 厉落抬头,正对上云开那张万年不变的冷霜脸,他的脸仿佛刚从停尸间的抽屉里抽出来的,散发着寒气…… 断裂的美甲疑云 097 “你们在干什么?” 云开这句话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却让厉落从头冷到脚。 步飞也莫名心虚,用眼神朝其他几位哥哥求救。 “我、我……”厉落从没见过云开对自己这么凶,心里发毛又不明所以,暗想不会那门是他踹的吧? 这时,小张突然大叫起来: “我靠老云!你这一脚也太猛了!你把我们家门都踹掉皮了!你看!” 菜菜凑上去:“咱门上的烤漆不是早就掉皮了吗?” 小张挤眉弄眼,小声提醒:“你还想不想换新门了?” “啊啊啊!”菜菜立刻咋咋呼呼地捶胸口:“门啊门!你是多好的门哪!你们部门也太欺负人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云开盯住厉落微红的双眼和湿亮的嘴唇: “不是停职了吗?怎么还不走?” 厉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听他这么说,立刻气血上涌,迎上去,仰起下颌与云开对峙。 所有人都希望她留下,而他上来就问她怎么还没走。 云开这人,不能处! “平时装好人,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亏我一直信任你,全当我瞎了眼!老狐狸!” 她一想到自己傻兮兮地去法医室找他商量,他又说出“逝者已矣”这样的话,就觉得云开这人没有心。 “老狐狸?”云开愕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说谁?” “我说你!老狐狸老狐狸老狐狸!” “你!”云开气得脸发白,脚下步子乱了,厉落想甩开他的手,他执拗地用力攥住: “你把‘老’字去掉!” “我不!”厉落推了他一把,跑到自己的办公桌,把小张刚刚倒在桌上的办公用品重新摆放好,一边摆一边说:“你和季凛不就是想把我踢出刑警队吗?我偏不!我位子先占着!休假完老子立刻归队!” 云开眉头一蹙,凑近她嗅了嗅:“你还喝酒了?” “我停职了干嘛不能喝酒?我停职了干嘛不能喝酒!我乐意喝!我天天喝!” “谁让你喝酒的?” “哈!我都二十四了喝酒还用跟谁打申请?多新鲜!” 云开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人见势头不妙,也顾不上讹门的事了,像鼹鼠排成队溜了出去。 “走走走走……” 现在只剩下步飞、云开、厉落三人。 步飞在正式入职前,专门研究过同事们的关系,关于云开和厉落,他了解到的版本就是:云开和季凛都是厉落哥哥的生前好友,对厉落也十分照顾,有点像家长。 而云开又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所以此番场景,步飞实在觉得再正常不过。 厉落收拾完桌面,径直走到步飞面前,全当云开是空气,说:“步步,你开车了吗?” 步飞没等说话,云开的声音强势地插进来: “我开了。” 步飞也笑笑挠头:“啊……我开的是电动车。” “你电动车开的稳么?”厉落问。 “稳如老狗!”步飞上一秒还一脸骄傲,下一秒却收到了云开眼里射出的死亡射线,立刻改口:“不过我没载过人,你不会害怕吧?” “怕什么!走,送我回家。” 厉落把步飞拽了一个趔趄,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独留云开一个人站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云开怒目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周身仿佛引燃着冷蓝色的火焰,温文尔雅的眼波山崩地裂地晃动着,一股不可抑制地邪火在瞳孔里翻腾。 098 厉落被停职后,赋闲在家,不停地往云开家跑,为的就是多陪陪她的小侄子。 雨宝正是可爱蠢萌的年纪,哄得厉落母爱泛滥,常常泡在云家不肯离去。 厉落把六六带来了,雨宝非常喜欢,肉肉手把鱼粮撒进鱼缸,六六一甩尾巴,扁平的大嘴跃出水面叼住了鱼粮,雨宝兴奋得直拍手! “好玩好玩!小姑姑,我也想要这条壁虎!” “小笨蛋,这不是壁虎,这是六角恐龙鱼,也叫六角蝾螈。” “六六爱吃什么呀?”雨宝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 “最喜欢吃红虫呀!” “虫?舅舅的实验室里有好多好多虫!” “对哈!我才想起来,云开实验室里好多虫子,回头咱们溜进去偷点给六六吃。” 云晴正给雨宝的新衣服剪标签,笑着抱怨:“你爸妈可真是,孩子的衣服够穿了,还买这么多。” “哎呀,他们爱买就让他们买吧,自从我哥去世后,我就没见老厉这么开心过。” “对不起啊落落,我不该瞒着你们的。” “你再这么说我可又要哭了!你一个人把孩子养这么大,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姑嫂俩又都眼眶湿润,无语凝噎。 过了会儿,厉落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发问: “云晴姐,你平时做美甲么?” “带孩子没办法做美甲,孩子总要抱抱,美甲那么长,刮伤他娇嫩的小皮肤怎么办?而且宝宝的衣服裤子一会尿了一会弄脏了,经常要洗,做美甲洗东西也不方便呀!” “那用洗衣机嘛,干嘛要用手洗。” “小孩子的衣服,总会弄上果汁、油啊这种顽固污渍,一旦弄脏了就要立刻给孩子脱下来清洗,否则就洗不掉了,全部依赖洗衣机可不行。” 厉落的脑中闪过佟琪上吊时,指甲上的画面:“那如果一个妈妈,刚做了长长的美甲,又突然剪短了,会是什么原因呢?” 云晴笑笑:“那就是我说的原因呗,因为要做家务呀!” 要做家务…… 厉落倒吸一口凉气,于凯那日在现场不是说,家务都是他独揽,不舍得佟琪做的吗? 况且,那日去佟琪家里询问情况的时候,厉落也曾亲眼看见于凯给佟琪做饭,看样子十分宠老婆,而那天的佟琪光鲜亮丽,看起来也像是被呵护得很好的样子。 那么,佟琪的美甲剪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厉落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拎起六六的鱼缸夺门而出! “小姑姑!小姑姑你去哪儿?” “别叫了雨宝,你小姑姑呀,八成又发神经了!” 099 季凛发来微信,头都大了,视频里,佟琪的父母还在公安局门口闹事。 “局里正在商议,可能会给你调整岗位。” “我不换!” “放心,不会真的给你调去收发室的。” “先不说去不去收发室的事,”厉落问:“佟琪的死因定性了吗?” “快了,于凯刚审过了,也没什么可疑。” “季队,我跟你说认真的,我觉得这案子很可疑,一个女人,怎么会仅仅因为出轨,就抛弃自己那么可爱的孩子选择轻生呢?” 季凛有些不耐烦:“上吊,尸检、痕检都符合自杀死亡。而且,佟琪在自杀前,自己在家庭群里发过一消息,表明过自己想要自杀。” 厉落不甘心:“那条消息可能是别人拿着她的手机发的呢?” 季凛当即发来一条语音文件,正是佟琪在家庭群里发的那条遗言,是她亲口说的—— “爸,妈,我没脸活了。” 那是于凯的父母和佟琪的父母组建的家庭群。 佟琪的语气,绝望而沉静,像是深思熟虑过,不像是被人胁迫的。 有动因,有遗言,这还能不是自杀么 厉落挂断了季凛的视频,心烦意乱,她一边开车一边对六六自言自语: “哥,你在天有灵,帮帮我,回头我天天带你去看儿子。” …… 厉落求助的对象不仅是她天上的哥哥,还有地上的颜昭。 颜昭来到市公安局对面的过街天桥下,不远处,佟琪的父母还在哭闹。 她步履沉着地靠近两位老人,对老头说:“大爷您好,我是从事传媒相关的,你们这是有什么冤屈,可以和我说说吗?” 老太太一听“媒体”俩字,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颜昭的手: “小姑娘,我们女儿被警察给害死了。” 颜昭的目光关切而和善,安抚地拍拍老太的手背: “这都中午了,我给您二老点几个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老太一愣:“哦,好的好的。” 颜昭会心一笑,酒窝深陷。 死者的七张卡片 颜昭带着老头老太来到餐厅,厉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举着一台dv,伪装成摄像,坐在了二老对面。 两个老人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饭,一边控诉着,说来说去就是觉得,警察办案方式不得当,在知道佟琪出轨的情况下,还当着她老公的面去戳穿,最后才导致佟琪自杀惨剧的发生。 佟父:“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地方说了,女儿没了,总不能去找人家婆家闹吧?毕竟我们女儿犯错在先。” 颜昭问:“佟琪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佟母:“她爱说爱笑,很坚强,也孝顺,经常给我们打钱。” 颜昭:“她有过自杀的倾向吗?” 佟父:“我们也不相信她会自杀,她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颜昭:“她有跟你们吐露过生活的压力吗?” 佟母:“她有啥压力?她也不用上班,有那么可爱孩子,她老公对她像宝贝一样,还有啥不知足?说起她我也恨!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在外头找野男人!自作孽呀!” 颜昭:“你们确定佟琪的丈夫对她很好?” 佟母:“那还有啥不确定,别看我们是乡下人,我们自己有眼睛,会看!我们每年进城过年,女婿都亲自开车来接,还给我们做一桌子好菜,我女儿说,在家都是他做饭,她婆婆带孩子,她就是享受的命。” 佟父:“女子不能惯,惯了就出墙。哎,我这闺女也是糊涂啊!” 颜昭:“叔叔阿姨,我认为你们在公安局门口闹下去是没结果的,耽误之急,是去跟女婿商量一下女儿的遗产继承问题。” 二老面面相觑。 佟父:“这人都没了,我们俩还有脸去分我女婿的钱?” 佟母:“这不合适吧?先不说是我女儿出轨在先,就算她没出轨,这么多年我女儿也没工作,钱都是女婿赚的,我女儿哪有什么遗产?” 颜昭:“全职太太也是工作,法律规定夫妻双方婚后享有共同财产,不能说您女儿在家带孩子,不上班,离婚的时候就要净身出户呀,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她不上班就一定没有收入呢?现在是网络时代了,赚钱的方法和你们那个年代不同了,之前您不是还说,佟琪经常给你们打钱吗?” 佟父:“那不行!没有这么办事的!我女儿被她老公养了这么多年,还给人家戴了绿帽子,我现在去跟人家争财产,哪有这么不讲理的?说出去我在村里还要不要活了?而且我女婿昨天已经把我女儿的遗产给我们了,他特意收拾得妥妥帖帖给我们送来的,他想让我们二老回乡下后,有个念想。” 颜昭:“哦?遗产?方便给我看看吗?” 100 颜昭和厉落随二老来到招待所,见到了所谓的佟琪的“遗产”。 满满的两大纸箱,塞满了女人的衣物、包、鞋子、化妆品,这哪里是遗产,这分明就是把佟琪在那个家里的用品一件不落地丢到这里来了! 中午请客吃饭,颜昭为老人买单,花了不少的钱,二老觉得颜昭见多识广,说话有理有据,就对她产生了信任。 佟母特意催促老伴去招待所前台买两瓶水给厉落和颜昭。 颜昭和厉落查看着佟琪的衣物,厉落小声说:“两个老人也真是实在,还以为女婿好心,其实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于凯这个女婿做的实在不厚道,首先,这些破烂丢给两位老人,他们如何搬运回乡下?第二,岳父岳母住这么简陋的招待所,女婿不仅没把二老请到家里去住,给换个宾馆也行吧?就这样还叫孝顺女婿?” 颜昭说:“说不定,于凯还在为佟琪出轨的事而生气。” 两大箱子遗物整理半天,没一件值钱的,衣服也是过时的款式,包也是便宜货,这个佟琪的私人物品,和厉落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光鲜亮丽的少妇截然不同。 厉落:“我现在更加怀疑于凯的宠妻人设了。” 颜昭:“如果把我圈在家里带孩子,让我穿这些丑衣服,我也会想不开自杀的。” “……” 不怪颜昭嫌弃,佟琪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 厉落很难将她同那天问话时的那个精致妻子联想在一起。她甚至都冒出了一个魔幻念头:这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两个女孩帮忙整理了半天,除了丑衣服和丑包,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 最后,颜昭从一个破旧的背包里翻出一个卡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七张卡片。 厉落眼前一亮:“就从这个卡包查起!” 一个全职宝妈,没有朋友,没有社交,父母是老实的乡下人,一年见不了一次,只有这张卡包,见证了她的生活轨迹。 佟琪的卡包里,共有七张卡,都是在一些店铺里办的会员。 【第一张卡:小区附近母婴店积分卡】 厉落亮出佟琪的照片,xx漂亮宝贝的店员接过佟琪的会员卡,在电脑里查了半天,笑着说:“佟女士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我们都叫她‘sorry妈妈’。” 厉落问:“为什么叫‘sorry’妈妈?” 店员说:“她每次都跟她家小孩说sorry,好像已经成了口头禅。她小孩说口渴,她说sorry,妈妈出门忘记给你带水杯了,下次一定记得。她小孩想要玩具,她就说sorry啊宝贝,这个我们家有了。她小孩想喝果泥,她会说sorry,这个太贵了,回家妈妈给你做。总之就是不停地在跟孩子说对不起,蛮温柔的一个妈妈。” 厉落:“她老公来过吗?” 店员:“没见到过她老公。” 【第二张卡:小区门口的儿童淘气堡年卡】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家长还没下班,一群带孩子的老人坐在休息区,一边看着孩子玩,一边闲聊。 厉落见店员忙,就坐下来听老人们聊天。 还没等问,厉落就发现老人们正在谈论佟琪自杀的事。这件事在这个小区俨然成了大新闻。 “是吊死了,警察都来了。” “听说是于豆豆的妈妈出轨被老公发现了,她没脸活了,就自杀了。” “布丁她姥姥,你听谁说的呀?” “死者她婆婆说的呀!那还能有假?豆豆妈妈亲口承认自己出轨的。” “琦琦奶奶,听说这桩婚,还是你给介绍的?” “是我给介绍的,我当初要知道豆豆妈妈这么不要脸,怎么说我也不能把她介绍给于凯呀!豆豆妈妈看起来那么朴实,谁知道她能干出这种事?而且是于凯先相中的她,认识第二天就要跟女方结婚,他自己选的媳妇,怪谁?” “于凯对她一见钟情?不能够吧?那个女的很一般嘛,土里土气的,瘦的像麻杆,见人嘛,话都不会说,木讷的嘞,他看上她哪一点哦?” “可惜了于凯这么好的丈夫了,那小伙子和和气气的,长得也帅,还是做编剧的,就咱们看的那些电视剧,好多都是他编的。” “哎呦,编电视剧的可厉害了!是不是赚不少呀?有才华,还疼老婆,就是个子不高,不过也算条件很不错了。” 【第三张卡:小区附近的鲜奶站会员卡】 一提起佟琪这位客户,老板印象深刻。 “她一直在我家订鲜奶的,她公公有糖尿病,每天都要喝牛奶,这位女士蛮孝顺的,一次给公婆订了一年的鲜奶,让我们每天给送,但是她那个婆婆呀!哎!” “婆婆怎么了?” “她婆婆知道后,背着她就来找我们,说要退钱,说我们这儿的牛奶太贵,她想给她老伴买那种便宜的袋装奶,我当时苦口婆心的解释,我说那些成箱的牛奶虽然便宜,但是掺水多,不如我家的奶纯,营养也不够呀,可她不听,非要让我退钱。我就打电话把这位佟琪女士找来了。” “她一来,她婆婆就把她好一顿数落,说她乱花钱,说她儿子赚钱多么不容易,禁不起她这么大手大脚。那个佟琪脾气真的好,要是我我肯定发火了,但她也没吭声,没还嘴,我看她挺可怜的,她婆婆又不讲理,我就把剩下的钱退给她们了。” 【第四张卡:附近按摩店的会员卡】 “我家的会员是她给他老公办的,她老公总来,那个大编剧嘛!” “我这里好多客户,长期坐在电脑前,都有腰椎颈椎肩颈的问题,您要不要也体验体验我们这儿的技师手法?” “这个力度行吗?您这里有结节呀……哦,她老公对她蛮好的,我们都很羡慕,就是感觉这个男的挺保守的。” “有一次他们一起来的,佟女士也想体验一下按摩,我就把她安排在他老公的隔壁床,想着安排两名技师给他俩一起按,按摩得脱衣服嘛,换上我们的按摩服,我们就把房门关上了,让他们俩单独在房间里脱衣服,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佟女士就出来了,说自己不按了,想回家,我见她脸色不太好,就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就说,她老公不想让她脱衣服。” “她老公对她占有欲还是挺强的,这样的男人也是有的,我们这边还都是男技师,男人不愿意让技师触碰妻子,再正常不过了。” 【第五张卡:某男装品牌vip】 “于太太呀,她经常帮他老公来买衣服。他老公钟爱粉色,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因为她老公是编剧嘛,第一部剧是《粉色衬衫》,所以从那以后,她老公就一直把粉色作为他的幸运色。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剧的剧情真的够无脑,现在小学没毕业都能做编剧。但是话又说回来,越无脑越有市场不是么?” “不要觉得粉色只有女生的专利哦!皮肤白皙,气质儒雅的男士穿粉红色的衬衫也很帅气呢!我们家专门做男士衬衫的,各种颜色都有,浅粉色显得很干净,有少年感,玫粉色是精致的都市新贵,还有粉色的袖口。” “于先生很忙的,没时间挑衣服,都是他太太来帮他挑的,她太太每次来就会问,有新款粉色的衬衫吗?这样子。” 【第六张卡:美甲店的名片】 “她结婚之前经常来我这里做美甲,老顾客了,手特别漂亮的那位姐姐。” “结婚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前几天她突然又来我们店里做美甲,心情很好的样子,她说她老公要让她放放假,说她带孩子太辛苦了,让她出来刷卡逛街做美甲,好好打扮一下。” “我问她今天是不是结婚纪念日呀?她说是,他老公突然知道疼她了,现在正在家里做大餐,等她回家来吃。” “我一看她的手,变得好粗糙啊!我记得她结婚之前的那双手好漂亮来着,指节上的纹路很浅,皮肤也嫩,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小孩的缘故,她的骨节变粗了,手指的边缘也多出了很多茧子。我当时就想,以后我可不要生小孩,洗尿布洗衣服刷奶瓶,想不粗糙都不行……” 【第七张卡:书店会员卡】 “您好,您的卡里显示,购买的书籍一共有三本,分别是《为何家会伤人》《无声告白》《霍乱时期的爱情》。” “购买时间是四年前的8月22号。” “如果您有读书感悟,可以去我们的好书分享角落跟本店读者们一起交流。” 厉落来到书店的读书角,读书便笺贴满了一整面墙,都是书店开业以来,读者们的读书心得,密密麻麻,七彩斑斓,也不知道佟琪有没有留下感悟,就算留下了,这一张张的去找,也要耗费一些精力。 于是厉落又打电话把颜昭叫来帮忙,颜昭嘴上抱怨自己还有案子要准备,但也还是打车过来了。 两个女生伸长脖子在书店找了一下午,终于在成百上千个便笺中,找到了佟琪的字样。 颜昭站在椅子上,撕下一张便笺,递给厉落,一脸生无可恋的疲倦: “我这辈子作恶多端,帮你干完这事就算两清了。” 厉落赔笑着接下便笺,连忙替她捏捏肩:“您受累,您受累,我这就帮您点杯咖啡。” 两人坐在书店里喝着咖啡,读起三张佟琪写下的字条。 第一张是这样写的: “《为何家会伤人》这本书真的太戳我了,我的原生家庭就很不幸福,我母亲有躁郁症,一点鸡毛蒜皮都闹得惊天动地,动不动就要上吊,我爸能跟她过一辈子,我也实在是佩服。小时候我妈就总打击我,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总说我这里不好哪里也不好,这本书让我找到了我长大后极度的不自信根本原因,感谢遇见这本书。——佟q” 第二张: “我永远也不要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人。——佟q,读《无声告白》有感。” 第三张: “在遇见于先生之前,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这么普通的人还能拥有幸福。从没有一个人,像于先生这样待我好,我经常怀疑我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喜爱,看完《霍乱时期的爱情》,我又害怕时光洪流无情,他慢慢发现我不过是一个无趣又普通的女人,而后悔爱上我。不过既然幸福已经来临,管他呢!我要好好珍惜呀!工作要辞掉吗?我很纠结,不过我真的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工作和家庭相比,还是家庭更重要吧?谁能告诉我呢?——佟q” 再遇聋人男孩 101 看完佟琪的留言,厉落和颜昭的咖啡,全都凉了 六角蝾螈趴在鱼缸里沉默着,厉落用指甲敲着缸壁,托腮发呆。 厉落的手机一直在响,可她充耳不闻,似乎与鱼缸里的小家伙建立了某种心灵交流,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屏幕上显示来电是季凛,颜昭帮她按下了接听键,季凛的声音暴躁地从听筒里传来—— “厉落落!你居然找人冒充记者去接触佟琪的父母?” “你那个律师朋友是法盲吗?” “冒充记者是犯法的她不知道吗!啊?” 季凛像连珠炮一样的大嗓门,震醒了冥想中的厉落,厉落虎躯一震,当即抬头去看颜昭…… 完了完了,这下尴尬了…… 季凛应该万万没想到,这个电话就是她这个“律师朋友”接起的。 果然,颜昭拿起电话放到耳边,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冒充记者?请问娱乐法律师不算传媒相关从业者么?季大队长?” 电话那头沉默…… 随即…… “小张!你是不是又用我手机打电话啦?”电话那头,季凛的声音突然变得文质彬彬起来:“喂?喂?你好,我是季凛,麻烦让厉落听电话。” “……”颜昭冷眼递给厉落手机。 厉落尴尬地嘴角一抽,从面色阴沉的颜昭手中,接过了电话。 “喂……老季……” 季凛压低嗓音小声威胁:“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许再给我惹麻烦!听见没有!” 厉落心力憔悴地哼唧:“您吩咐晚了,我都出来蹦跶半天了……老季,这个于凯,很有问题。” “用你说?但凡老婆自杀的,丈夫都有问题!” “见面说吧!” “你一个停职人员,不要掺和我们的工作了,不见!” “晚上8点,三里街烧烤,爱来不来!” 三里街烧烤,前身是街边一个小吃摊,老板丁酉白手起家,从一个扛着炭火炉的街边小贩,到门市旺铺的大老板,一路走来非常辛酸。 如今生意能这么红火,全仰仗回头客攒口碑。 说起这家烧烤店,厉落从高中吃到现在,厉风一说出去吃饭,指定就是这个地儿。而她跟颜昭一提,颜昭居然也认识这里的老板,甚至还交情匪浅。 老板丁酉的父亲是聋哑人,丁酉创业后不忘帮扶弱小,招聘的店员伙计,聋哑人优先录取,久而久之,在聋人圈子里便有了美名,颜昭在上大学的时候来这里吃过饭,因为相似的背景和出身,老板和颜昭就成了挚友。 厉落组这个局的时候没想到颜昭也会参加,特意提醒她,警队的几个哥们太糙,怕入不了她的眼,但没想到颜昭竟然答应了,期间好几通电话找她,都被颜昭以有事为由推掉了。 刑警队最近忙翻了,无舌女尸的案子断了线索,门口又惹来了群众闹事,季凛头都大了,厉落这个时候居然在小群里张罗要吃烧烤!这个罪魁祸首! “我看谁敢去!”季队恶狠狠地发话。 群里寂静无声,仿佛全员被禁言。 厉落跟颜昭拍了张合影,发到群里,又拍了一桌子烤串:“兄弟们,下班来聚。” 颜昭的照片一出,群里立刻冒了泡。 菜菜:“在哪儿啊?” 小张:“三里街呗!还能是哪儿?” 老李:“看着真香!” 老王:“有酒没?” 步飞:“落落,给我发个定位,我骑车过去!” 晚上,三里街烧烤店的牌匾明亮。 老板亲自跑进跑出,花生凉菜毛豆小龙虾,能赠的都赠了,菜码也比别桌的大,老板见着颜昭寒暄一阵,见着刑警队的几个哥们更是吹天侃地。 今儿两边的好友凑到一桌,不亦乐乎。 老板娘和丁酉趴在柜台前悄悄地八卦,给那一桌的男女点起了鸳鸯谱,八卦的对象自然是漂亮却不近男色的颜昭。 坐在颜昭左手边的菜菜最殷勤,但颜昭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菜菜旁边的小张也总偷瞄颜昭,可小张个头不高,不般配,小张旁边的老李一心都在吃肉上,老王又是二婚,老李旁边那个新来的步飞倒是一表人才,可步飞明显对厉落有意思,桌上的就只剩下季凛了。 丁酉摇摇头:“老季光顾着喝酒,对美人压根就没动心,没戏,不开化!” 老板娘扼腕叹惜:“季队这相貌,这身材,要真开化了,现在说不定都二婚三婚了!” 厉落把在座的警届精英介绍给颜昭,姓甚名谁,都附带人物小传,兄弟们在颜昭面前个个人模人样的,往日厉落见不着的绅士风度今天都扮上了相。 颜昭也是个场面人,但凡能入她眼的,也能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席间上菜的小服务生,白净薄瘦,总是把新菜端到颜昭的位置上去,一来二去就引起了颜昭的注意。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生摘下口罩,眼神温柔,比划起手语:姐姐,好久不见。 颜昭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在咖啡店险些被赶出去的聋人男孩,当即关切道: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姐姐,我妈已经出院了。小男生摸了把围裙,掏出一百元来塞给颜昭。 颜昭与他相认可不是这个意思,害怕拉拉扯扯伤了男孩自尊,便单独领着他去了另外一个包间说话。 小男生随着颜昭进了包间,两人开始了无声的对话。 老板对我很好,我现在也挣工资了,想还姐姐钱。 小男生上来一股倔强的劲儿,把颜昭的胳膊推得生疼。 聋人很多都是这样,表达直白,略显执拗。 颜昭把那一百块钱又塞回男生的围裙,男生见拗不过,就用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解宇。 颜昭问:你现在住在哪里?生活有着落吗? 男孩表示:我加入了一个“聋人互助群”,现在住在一个聋人朋友家里。 “聋人互助群?”颜昭对于这种组织没什么好印象,心里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怕不是骗子吧? 她把男生的手机拿过来,仔细研究起这个微信群,解宇就在一旁解释:这是一位律师设立的群,他专门为聋人打官司。 颜昭想起一人,在纸上写:唐宣? 对,是唐律师,他的手里有成百上千个聋哑人群,能够联络到全国几十万聋人群体。 颜昭微微讶然,那个唐宣,说的竟然是真的。 颜昭瞬间想到一张巨大的聋哑人联络网,如果一个人在这个群体里如此有威望的话,那么通过他去查一查梅香的下落,是不是更有把握? 颜昭赶紧问:他收你们的钱吗? 解宇答:如果是需要法律咨询的话,是收费的。 这不是还是要拿这个庞大的弱势群体赚钱?颜昭心里暗暗冷笑。 她问:如何收费? 解宇在纸上写:好像一小时399。 一小时399?!颜昭惊呆了,人民币么?还有零有整?律师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低廉的团购价? 钱律师的咨询费是一小时3000,每天接待一个客户都让他抱怨口干舌燥,这个唐宣,这么收费他不怕把自己累死吗? 解宇又说:不过唐律师最近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最近聋人群体流传出一个追杀令,说是要1000万买唐律师的人头。 是谁传的你知道吗? 不清楚,他是好人,帮真么多人打官司,得罪人是肯定的。 颜昭心头微微震颤。 解宇又说:姐姐,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兼职了。 怎么了? 我在群里听了唐律师的建议,我报考了天津理工大学的聋人工学院,那里有全纳教育,我可以和健全人一起上课。为了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久了。 那真的要祝你考试加油!未来可期! 102 颜昭送走解宇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厚着脸皮主动联系到唐宣律师。 回到厉落的包间,颜昭把这件事一说,厉落也建议颜昭找一下唐宣,看他能不能利用手中的聋人资源,找到梅香的下落。 季凛几杯啤酒下肚,涨红了脸,听到梅香,蹙起了眉。 “梅香的事,我也在查。”季凛说:“我答应过梅香她爸,只要他肯老实交代,我就帮他找女儿。” 颜昭支起耳朵听着,没想到季凛和叶小舟还有这一层羁绊,心中暗喜。 季凛催促着兄弟们的酒杯:“说好了出来喝酒,你们都养鱼呢?” 季凛好酒,酒量了得,队里人都知道。 厉落要开酒,被季凛捂住了手:“你不许喝!” “我攒的局!为什么我不许喝?” 季凛掏出手机,打开云开的微信亮到她面前,像是亮出了令牌。 “不许让她喝酒。”4分钟前,还在加班的云开发来警告。 坐在厉落身旁的步飞,也看到了,步飞低下头,脸色漠然,嘟囔了句:“她又不是小孩儿了,想干嘛干嘛呗!” 颜昭眼观鼻鼻观心,向来滴酒不沾的她,也给自己开了瓶啤酒,说: “季队,我替小舟叔敬你一杯。” 季凛挑眉,兴趣盎然,美女提酒,哪有不喝之理? 周围人见这桌上两个相貌最登对的青年男女一同举杯,都鼓掌起哄,后来,二人干脆坐到了一起,边喝边聊起了梅香的事。 这也是颜昭参加此次饭局的真正目的。 厉落因为给警队惹麻烦的事,也自罚三杯饮料,一桌人喝得起劲,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季凛的眉眼染上几分微醺,招呼着老板把包间的门关上,待门关上后,季凛点了根烟,问厉落:“说吧,折腾了一天,有什么收获啊?” 几位同事也都纷纷看向厉落。 厉落目光炯炯,锐利的眼如荆棘下的一团火。 一辆等了很久的埃尔法 厉落剥了个桔子给颜昭解酒,想着这案子本身也没立案,几个人茶余饭后聊聊八卦,也不算泄露什么案情。 便说:“我觉得于凯撒谎,他根本不像他说的那么宠老婆,佟琪在婚后一直有承担家务和照顾孩子。” 菜菜一方面不动声色地给颜昭抽了几张纸巾递上去,一方面回应着厉落:“你办案经验少,录口供撒谎的当事人太多了。就算于凯谎称自己在家做家务,不舍得让老婆做,那充其量也只能证明他想树立自己好男人的形象。这不能证明什么。” 厉落又说:“佟琪和婆婆的关系也不好,而且,于凯对她有很强的控制欲。” 老李打断她:“我跟我前妻就是因为婆媳关系离的婚,但你也不能说我想杀她吧?” 季凛显然有点失望,他并没有没听到有用信息,便散漫悠闲地弹弹烟灰,狭长的眼微眯起来: “是个男的对自己女人,都有控制欲。” 厉落打开一张照片,是在书店拍下的佟琪的手写便签: “佟琪曾写下这样的感悟:我永远也不要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佟琪的妈妈是个脾气暴躁的农村妇女,动不动就上吊,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从这次她在公安局门口上吊闹事来看,就能证实这一点。就算佟琪想要自杀,也绝不会选择跟她母亲一样的方式,因为上吊这个行为让她从小就很反感。” 几个人把佟琪的便笺都看过一遍,步飞说:“行啊厉落,这你都能找到!” 季凛坐直了一些:“有点意思。还有么?” 厉落挠挠头:“再有就是佟琪的老公的幸运色是粉色,这种线索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小张一听到粉色,立刻摇头晃脑地感慨起来:“真讽刺啊,他老婆出轨穿的都是粉色裙子,这回真成了‘幸运色’。” 爱情海宾馆的监控录像是小张查看的,对此事印象深刻。 厉落闻听此言,脑子里忽然像是过电流了似的麻了一阵,鱼缸里的六六“啵”地甩了个水花,她的目光立刻被六六黑黢黢的小眼睛吸了进去! “厉落落!”冥冥中,厉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厉落打了个哆嗦,左右看了一圈,包间里没见有其他人。 “厉落落,给我找件女孩的衣服。” “哥!你房间里有女人!” 厉风的声音忽然飘得很远:“不是什么女人,是你云晴姐……嗯,她昨晚在我这里……衣服……衣服我弄坏的……你快给她找一件!” 他的声音忽然又近在咫尺:“不许问,不许看,不许告诉爸妈!听到没?” “厉落落,你这衣柜里怎么一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呢?” 厉落的瞳孔倏然放大,她双眼空洞地盯着小张身后,像被人贴了符咒一样,一动不动。 小张连忙转头向身后看,身后是白墙,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小张忽然头皮发麻,他赶紧把椅子往老李身边挪了挪,说:“她又跟那只壁虎在对话!怪吓人的!” 季凛朝厉落打了个响指:“喂!厉落落!回魂!” 叫一声,她没听到,仿佛入了定。 “厉落落!”季凛用筷子敲勺,给她叫魂。 厉落猛然惊醒!某种强烈的直觉充斥全身,她转头看向颜昭,刚要开口,却发现颜昭手边已经摆满了空酒瓶…… “颜昭!你这是不声不响的喝了多少啊!” 颜昭托着腮,双眼迷蒙地听他们讨论,用筷子敲了敲瓶嘴,憨憨地笑了: “没事,你送我回家。” 厉落把手往颜昭面前晃晃:“颜昭?颜昭?你别笑了你快听我说!” 颜昭的身子被厉落扳直,眨巴着大眼睛,被她这么一晃,瞬间清醒许多,点点头: “呃……你说……” “我们两个一起整理的佟琪的遗物,你对她的那些衣服还有印象吗?” 颜昭软软地憨笑:“有啊……” 厉落问完颜昭,颜昭对答如流,厉落一拍巴掌! 一伙人面面相觑,季凛急脾气等不了:“到底什么啊?别卖关子了!” 103 好好的一顿烧烤又吃了一半,季凛、小张、厉落等人发现了重要线索,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局里。 原本在吃饭的时候,几个单身狗还暗中铆足劲,憋着抢着计划着想送颜昭回家的,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工作当前,大家伙又都把美色放一边了。 这就是全员光棍的根本原因呐! 另外,颜昭喝醉的情况下,厉落确实也不可能允许别人送她,就亲自扶着她,准备送她回去。 夜已经深了,外头车流稀疏,一辆豪华霸气的埃尔法无声地停在路边,显得格外突兀。 这辆车,似乎在这里停了好久。薄薄的雨洇湿地面,车下那一块还是干的。 一行人闹哄哄地出了烧烤店的门口,颜昭走路不太麻利,尽管被厉落搀扶着,也还是绊了一跤。 季凛身手敏捷,眼见着颜昭绊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这给几个兄弟酸的呦,一个个眼白都翻到天上去了。 季凛却拧着眉头嘱咐了句“小心点”,就把颜昭推回厉落的怀里了。 颜昭站稳身子,在酒精的作用下,虽然身体不听使唤,但头脑还算清楚,她附在季凛耳畔耳语:“季队一定要记得梅香的事。” “嗯。”季凛应了声:“我放心上了。” 正在此刻,那辆埃尔法突然开了门,司机从车里走下来,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他走到颜昭面前,很恭顺地招呼一声: “颜小姐。” “simon”颜昭很诧异。 “老板请你上车。” 颜昭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simon口中的老板,就是白烬野。 颜昭走向车门前,站定,疑惑望进去。 车门缓缓打开,昏暗的车厢里,白烬野戴着帽子和口罩,长腿交叠,坐在最里面看着她。 车厢里传来空调的冷气,扑打在颜昭裙子外的肌肤,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上车。” 白烬野的声音仿佛在冰窖里镇过。 颜昭没动。 季凛察觉不对劲,走上来,身后的厉落也跟上来。 “颜昭,需要帮忙吗?”季凛问。 “不需要,我认识。”颜昭赶紧示意厉落安心,厉落和季凛退了回去,盯着这边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里?”在酒精的熏然下,颜昭的眉眼比往日柔和。 白烬野只说了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颜昭有一瞬间醒了酒。 “梅香。” 颜昭像听到了某种召唤,本能地将身子探进车里,白烬野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大力往上一拉,她便顺势坐进了另外一个座椅上。 厉落和季凛都担心地望着她,刚要阻止劝说。 “我先走了各位,回见。” 颜昭没有半分犹豫,主动关上了车门。 车门一关,冷气强势地侵占周身,她的身体,如坠冰窖。 亲吻的账 104 颜昭今晚穿的是白色碎花连衣裙,一字肩的设计将她平直的肩膀展现出来,锁骨像一对翅膀,骨窝深深,性感又迷人。 一件外套丢到她的腿上,白烬野摘下口罩和帽子,用手捋一捋浓密的头发,转头盯着她看,浓黑的眉毛皱起来,脸也垮着。 “摄影师,警察,烂桃花可真多。” 颜昭只微笑,像是问他要东西一样,伸出手,只重复俩字: “梅香。” 白烬野见她总笑,眉头皱得更深,凝眸打了她手心一巴掌: “喝了几瓶?” 颜昭揉揉手,有点疼,嘴巴微微嘟起,很委屈的样子,这使白烬野的表情更烦躁了。 “一喝多就笑,喝一瓶就要不停喝,直到把自己喝倒为止。如果我今天没出现,你是不是要在别人面前喝的不省人事?” 颜昭还真就从包里掏出一罐啤酒,葱白一样的食指勾进拉环里,用力一拉,易拉罐发出脆响,啤酒立刻冒了沫,她连忙用唇抿掉不断冒出的酒沫,问: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的习惯?” 白烬野盯着她樱桃色的唇角挂着的酒沫,喉结一动,他立刻靠回座椅上,闭上眼睛,长睫毛覆盖住淡青色眼底。 “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 他忽然睁开眼,直白地望着她,让颜昭一时间有点不能自持。 她把头转向车窗那一侧,脑子里回想,终于想明白了。 对啊,他是月亮,是她曾经无话不谈的那个人,是她的屁大点小事分享者。 颜昭只觉得晕乎乎,心跳加速,不知是酒精的关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仰头灌了口酒,下一秒,手中的易拉罐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给夺了过去! “你胆子可真大!”白烬野不悦地攥紧酒瓶:“还要喝?你没看见那几个男的眼睛绿幽幽的盯着你吗?” “呵。” “你还笑!” 颜昭掐着眉心,嘴角勾起,那是酒精控制的笑,又不是她想的。 “我笑关你什么事?我被谁盯,关你什么事……” 白烬野咬咬牙,闭了闭眼,点点头,像是窝着一股火,他仰头将她那罐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起伏着,易拉罐在他手里捏的咔咔响。 正在开车的simon连忙喊了句: “老板!你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颜昭醉酒脑子反应慢,simon的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也没明白,直到过了第二遍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过来。 吃头孢还喝酒? 他疯了吗?! 颜昭赶紧站起来,扑上去夺他的酒,与此同时,simon一脚踩上急刹车!巨大的惯性将站起来的颜昭甩了出去! “啊!”颜昭尖叫一声,以为自己就要被甩出车外了。 “小心!”白烬野赶紧揽住她的腰,将她扣进怀里,二人抱着摔回了座位里。 车子停了,车厢里出奇的安静,只有心跳声不断喧嚣。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懵懵地张大眼睛,柔软温热的躯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酒气混杂着女人的香气充斥着他的感官。 颜昭就快陷入他炙热的眼神里,残存的理智敲击着她!她的眼神陡转凌厉,趁他愣怔,一把夺过酒瓶,狠狠推开他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白烬野整个人像是被人踩踏的草坪,比先前瑟缩了不少,低下头去似笑非笑,脸上潮红一片。 “你就这么怕我死啊?”他饶有趣味地望着她。 “我是心疼我的酒。”颜昭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想喝酒,这是她的病,她一喝酒就停不下来,就像犯了烟瘾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坦,除非喝到醉倒,手脚失去了拿酒的能力才能平息。 “发烧了?”颜昭回忆起方才他滚烫的身体,拧着细眉问。 “不是你说的,宣布解约之前,让我先住院几天,博取大众同情?” “那我也没让你把自己真弄病了呀?”颜昭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狠狠地喝了口酒,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嗔怪道:“白烬野,你这里是空的吗?你就只会听人摆布吗?” 白烬野又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疲惫的样子:“你说的,我信了。” 颜昭假装没听见,又喝了口酒:“你的事放一边,先把梅香的事告诉我。” 白烬野不动声色,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说的意思。 颜昭作势开车门要走,却被他抓住了胳膊! “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他的手很烫,尤其在冷气十足的车厢里,仿佛一个温暖的小火炉。 颜昭掰开他的手指,冷淡地说:“去干嘛?” “看那场没看完的电影。” 105 车子一路开出了城,沿着海边公路疾驰,莽撞地冲进了夜色里。 颜昭下车的时候,四下眺望,认出了这是上次冲浪时的那个岛,岛上有一排私人别墅,别墅旁停着一排游艇,海浪弱弱地拍打着岸边,空气温暖舒适。 这是白烬野在海边的一处居所,僻静隐蔽。 颜昭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进房子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他肩并肩坐进私人影院里的。 只记得……她路过玄关酒柜时,顺了一瓶琥珀色的酒。 家庭影院里关着灯,大屏幕上放着电影,她和他的位置早已放上两份爆米花和饮料,似乎早就有精心准备。 放的还是《阿甘正传行》,那部他冒着风险,换了她邻座的那场电影。 白烬野英俊的侧脸映着屏幕上的光,看得认真的样子,任荧幕如何搞怪,他的表情都纹丝不动。 颜昭把饮料一口气喝完,趁他不注意,偷偷换成酒,叼着喜欢享受着酒精的味道。 “看完这场电影,你就必须告诉我梅香的事。” “看电影,别说话。” “这又不是在电影院……” 电影过半,剧情实在烂俗无聊,白烬野最先挺不住了,一头栽下去,直接躺倒在她的腿上。 “嗯……”他舒服的哼了声。 “喂!”颜昭举着“饮料”,像个投降的士兵,无措地望着腿上突然多出来的一颗脑袋。 他的脑袋很热,头发丝又硬又扎腿,颜昭使劲抖腿,企图把他的脑袋踮下去,可他的身体实在太沉,又铁了心地要整她,所以无论她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你起来!” “让我睡会儿好不好?你先看。” 他语气很软,像在撒娇。 颜昭看着他潮红的脸,心里做着巨大的挣扎,想霍然站起把他推到地上去,又觉得这样破坏了和谐的气氛,既然气氛这么和谐,何不趁机哄骗他说出梅香的事? “白烬野,你到底是怎么弄到梅香的手机的?告诉我。” 他很安静,没说话。 “我知道你能听得到,你就告诉我吧,嗯?” 他又不做声,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又被抑制住了。 颜昭看出来了,他死咬着秘密,吃定了她。 “你不说话我走了。” 她气得心砰砰跳。 “你看完电影,叫我,头疼,先睡会。”他说完,抱着肩膀阖目而眠,头也没乱动,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 腿上躺着一个男人,颜昭哪里还能看得进去电影,脑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有点短路。 “看完就告诉我么?” “嗯。” “好,你最好说话算数,我等着。” “好。” 白烬野说完这句,就没动静了,渐渐地,他的睫毛不再抖动,呼吸也开始均匀起来。 荧幕一闪一闪的光,打在白烬野棱角分明的脸上,让颜昭看得晃了神。 每次聊天的结尾,月亮也总爱简单的说一句“好”,刚才白烬野的那声“好”,和她记忆中的文字重合上了,像是一柄精巧的小锤,锤在了她的心尖上。 白烬野,月亮,白烬野怎么会是月亮…… 月亮那么成熟,那么稳重,那么上进,那么…… 反正都是优点,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幼稚鬼呢? “腚腚,我今天发烧了。” 她又回忆起一年前,曾有一次,月亮告诉她自己生病的事。 “腚腚,你发烧的时候要敷毛巾吗?” “我不用呀,我经常运动,很少发烧。” “我身体不好,一发烧就必须要打针吃药敷退热贴。” 颜昭看着他的额头,发呆,他的额头宽阔光滑,发际浓密,眉毛不适地皱起来,尽管与他的脸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病热。 颜昭缓缓伸出手,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将手背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的额头滚烫,双目紧闭。 颜昭用吸管蘸取一些酒滴在手心,又用指尖沾湿,轻柔地擦抹到他的额头上去。 酒精挥发,带来凉凉的感受。白烬野难受地皱皱眉,却没睁眼。 她的指尖轻柔地滑过他的皮肤,一寸一寸,抹均,浅薄的酒水像是抹在盛夏骄阳晒过的石头上一样,很快就蒸发掉了。 舒服的感觉让白烬野在迷乱中安然享受,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额头上干裂的感觉弄醒的,迷离中,他迫切地想要再多一些梦中那样的清凉,可是那种舒服的感觉却再也没能来到。 下一秒,一个温软潮湿的唇轻轻地覆盖在他的唇上。 白烬野猛然睁开眼睛!一瞬间睡意全无! 颜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因为头垂下来的缘故,故而她的嘴唇不小心碰上了他的唇。 她的呼吸带着浓浓的酒精的味道,一小簇一小簇,是女孩子特有的轻柔呼吸。 她睡着了又好像在极力挣扎,但却抵抗不过酒精,细眉痛苦的皱着,像坐在公交车上睡着的人那样,小鸡啄米般点头,嘴唇刚碰到他的唇,就又抬起头,脑袋在脖子上晃了一圈,又垂落下来,挨上他的唇…… 如此反复,白烬野没有动,甚至于后来,他预判到她的唇快要落下时,微微抬起头去迎合。 她陷入醉意梦境,而他,仰着头,如同口渴的人趴在滴水的水龙头下等水喝。 亲了记不得有几下,白烬野忽然像发狂了似的,猛地翻身滚到地上去了,接着猛抽自己耳光! “色情狂色情狂色情狂!” 他低声咒骂道! “要死……” 他又把手插到浓密的头发里,胡乱揉搓。 做了十几个夸张的表情,搓搓脸皮,就像每次演戏前无法进入状态一样。 虽然没下狠手,但好歹把自己给抽清醒了。 白烬野抬头看看颜昭,赶紧将她一字肩的衣服往领口处提了提,手指胡乱抓起旁边的空调毯围在她身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仰头望着她。 “喂……” “你听得到么?”他微弱的音量很矛盾,明明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明明这么安静,明明是想叫醒她,却又像是怕她醒。 “醒醒啊……”他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见她没反应,白烬野又把另一条空调毯垫在了她的大腿上,将她拦腰抱起,她像一块被包了一层糯米纸的班戟,香热软糯地伏在他的怀里。 白烬野抱着她往门外走,走出门前的一刹那,他忽然驻足。 低头看了看她安宁的睡颜,小声在她耳边唤了声: “腚腚?” “腚腚啊……” 强吻的证据 106 清晨鸟叫声清脆。 颜昭是被一阵敲锣声吵醒的。 她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镗镗镗镗!” 锣声还在聒噪地响着。 她扶着沉重的头从床上做起来,一脸不耐地望向窗外寻找锣声,却发现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陌生的落地窗。 昨晚的记忆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机,布满麻木的雪花。 这就是喝断片的感觉了,她熟悉这种感觉。 已经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房间了。 这恼人的锣声居然不在窗外,就在床头。 颜昭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铜锣造型的搞怪闹钟,这个闹钟上站着一个上身光溜溜的肌肉猛男,正机械地挥舞着一个红绸子粗木棒的锣锤。 锣声每锤一下,颜昭的脑血管就突突跳两下,她咬牙切齿地抄起闹钟摔在地上! 猛男背后的电池散落,不再动了。 她有起床气,很严重。 尤其像现在这样,深度睡眠时被吵醒,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四肢僵麻,血液不畅,难受至极。 入目所及,她是躺在一间很大的卧室,隐隐可以听见海潮声,近处传来鸟鸣。 看看床上的自己,这是一张白色的大床,床单洁白异常,熨烫整齐,跟新的一样。 她的衣裙都还完整,身上被人盖上了毯子,就这么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 这房间,装修设计都很豪华,只是无聊的摆件太多,有点不伦不类。 光是床头柜摆着的小玩意就有四五个:快餐店的可达鸭玩具、一只小猫身段妖娆的举着托盘、一只长腿青蛙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台灯下读书、兔子扛着麻袋正要把一盆多肉植物偷走、蜡笔小新的四肢都攀在风扇上,风扇正在吹他的……小丁丁? 小摆件们神态各异,惟妙惟肖,表情生动,憨态可掬。 欣赏完这些搞怪物件,颜昭的嘴角以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这是谁的房间? 她拿起手机,许多未读短信,都是厉落发来的。 “你今天喝太多了。” “到家了吗?” “颜昭,你到家了吗?” “到家了吗?” “颜昭你起床回我电话。” 颜昭赶紧回复一条安慰的短信。 “我很好,就是有点断片。” 回想起他们昨天在烧烤店喝酒,季凛说要帮忙找梅香的事,颜昭为了拉近关系,就开了瓶酒,喝着喝着就停不下来了。 恍然又记起他们好像在谈论佟琪自杀的事,好像最后讨论出了结果,颜昭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于是正要给厉落打个电话问问昨天什么情况,可手机才刚放到耳边,忽然听见“哗啦啦”一声响,那是塑料滑轮滑动的声音! 颜昭倏地抬眸,只见衣柜门开了个缝,里面伸出一只森白的手…… 颜昭大骇! 本就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衣柜里竟然还有人!她本能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抄起床头的一个尖锐摆件,双手举在身前,不断退后,随时准备自卫! 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手上浮动着清晰的血管,扒着衣柜门慢慢拉开,直至柜门完全打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短袖开衫睡衣,盘腿坐在衣柜里,蓬头乱发地捂着脸,一副没睡醒的倦懒姿态。 男人捂着脸一动不动,仿佛又睡过去了,颜昭皱眉打量,竟发现这衣柜里宛若一个小型睡眠舱室,柜地铺着定制的床垫和被子,柜壁有贴画和夜灯,柜上居然也挂着衣服,不过都是短款,足以容留一人舒舒服服地睡在里面。 颜昭眼角闪过一抹精光,试探地问:“白、白烬野?” “嗯……”他的闷哼拖的很长,声音黏腻胶着:“睡得好吗?” 107 白烬野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半梦半醒间,无意间瞥见地上摔倒的闹钟,他瞬间清醒过来!当即急切地冲到她的脚边! 颜昭吓得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他! 白烬野捧起猛男捶锣闹钟,心疼地唤了一声—— “志强!”然后恶狠狠地抬头瞪着她! 志强? “你干嘛摔人家东西?”他的语气焦急又心疼,令颜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颜昭自知理亏,便转移话题:“我怎么在你家?” 白烬野拿着他的“志强”站起来,高高的个子使她不得不仰头望着他,颜昭的气势顿时低了一截。 白烬野的头发很乱,脸上略有水肿,但样子还是帅的,只是一直在躲避她的目光,似乎很不愿意她见到自己刚起床水肿的样子。 于是他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冷漠:“我路过,你非要上我车,我看你喝醉,笑的那么不值钱,就收留了你。” “不可能,”颜昭瞄一眼他睡衣领口敞开的一大片雪白的胸膛,避开目光:“我绝对不可能在醉酒之后上别人的车,更不可能跟你回家。” 白烬野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到她眼前,颜昭挣了一下,没他手劲大。 他示意她看她自己白皙干净的手腕,说:“你看,没有伤,我不是绑架犯。” 他松开了她的手,颜昭还是不信,喃喃自语: “厉落呢?厉落一定会送我回家的。” 白烬野原本想往卧室外走的,忽然双手插兜倒退两步,背对着她,叹息一声: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颜昭机敏地向前一步:“我记得什么?” 白烬野转回身,两人一下子变得距离很近,面对面,他的眉毛压低,表情像是在细细回味什么,却又不敢回味的样子。 “看来你真的断片了。” 说完,他又转身往外走。 话说一半最讨厌了,颜昭一下子炸了! 她三两步跑上去,堵在了他面前,白烬野因为惯性差点撞上她,身子紧急向后仰了,勉勉强强站住了,目光中带着惊吓。 “干嘛……” “说清楚。”她冷冷道。 “我先去洗个脸。” “洗什么脸,说清楚。” 他捂住脸,声音闷闷:“那种事哪能说清楚?” “哪种事啊!你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干嘛一大早就凶我……这样我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差。” “我管你?快说,我喝多了之后,你对我做了什么?” “啊~~~总得让人先洗个脸啊!”白烬野哼哼唧唧直跺脚。 颜昭岿然不动。 白烬野烦躁又无奈:“我不好意思说,你自己回忆,到底有没有撒酒疯。” “那不可能。” 望着他暧昧的眼神,颜昭忽然放松下来,抱着肩膀不屑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就是在故弄玄虚。” 白烬野就要往洗手间去,颜昭一拉他的衣服,真丝睡衣的领口就被她扯开了。 他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自己那一大片白皙的肩膀,眉头紧锁,颜昭也有些尴尬,触电般放开了手。 扣子掉落,衣服是扯坏了,颜昭的起床气这才消解大半。 “对不起!”她生硬地说。 白烬野闭了闭眼,仿佛认命一般,修长的指间抚过自己光滑的肩头,动作缓慢地将衣服穿整齐。 颜昭看着他诱惑的眼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少放屁。” “你怎么还骂人呢……” “骂的就是你!” 白烬野忽然眉眼深深,在她的两只眼睛上来回描摹,俯低身子,在她耳边磁性沉着地低语: “下次别对我那样就行了,嗯?” 颜昭的身子瞬间过了遍电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上下的细胞仿佛都在发疯窜动,恨不得疯狂跺脚把这些奇怪的感觉统统甩出体外! 白烬野见她抓狂的样子,笑了笑,往洗手间走去,颜昭也紧随其后。 洗手台前的化妆品错落有序地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瓶子,精致程度堪比女生。 白烬野撩了两下水搓搓脸,清澈的水流顺着他刀刻般的侧脸落下,他双手撑着洗手台,抬眸从镜子里看她。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她像是被激惹的小牛,愤恨地瞪着他,脸也红了。 白烬野见她这副样子,低低的笑了,露出甜甜的笑纹: “你不会是初吻吧?” “无聊。” 颜昭把他拉到一边去,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扑扑脸。 酒精真是害人精!颜昭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她滴酒不沾,再喝酒就揍死自己! 梅香…… 一个声音忽然窜进脑海。 对!梅香,她忽然想起昨晚有一个人仿佛对自己说,梅香。 “我有证据。”身后响起白烬野的声音。 颜昭猛地转回身,白烬野抽出两张洗脸斤递到她面前晃了晃。 颜昭讷讷接过,擦擦脸,就见白烬野拿出了手机划动起来,她眉心微动,心砰砰跳。 证据?关于梅香失踪的吗? 这就对了,她昨晚肯上他的车,一定是因为这个。 颜昭忽觉释然,对自己的智商又找回一点信心。 就是说嘛,她活了还是多年也不曾这么蠢过,怎么会无益无利就跟着他走了呢? 颜昭伸出手,冷淡地说:“拿来。” “你想看?” “当然。” “你这么感兴趣?” “我当然感兴趣!” 白烬野犹豫了一下:“你看了可别心烦意乱。” 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颜昭等不及跟他墨迹,冲上去夺过他的手机。 抢过来一看,他的手机里正播放着一段监控视频,颜昭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飙升,期待地望着屏幕,眼睛恨不得要钻进去! 画面里,是夜视镜头下的私人影院,白烬野躺在颜昭的腿上睡觉,颜昭摸着他的额头,摸着摸着,忽然就…… 低头,吻了下去…… 颜昭倒吸一口凉气,眸色一凛! “这什么鬼东西?” 白烬野眼疾手快,身手敏捷地夺过手机,害怕她一生气就给摔了,毕竟她有前科。 颜昭怒视他几秒,扭头就走! “喂!” 白烬野赶紧追,拖鞋掉了一只!? 佟琪的非正常死亡侦查 108 颜昭出了别墅的门,到院子门口,一只守门的青蛙雕塑正举着望远镜矗立着,感应到有人来,青蛙的望远镜立刻亮起灯泡。 她用手机下单了一辆网约车,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等待时长。 “不想听梅香的事了?” “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花花绿绿的指甲。” 颜昭转回身,胸口被他气的上下起伏:“很好玩吗?” 白烬野表情真诚:“很好玩。” 颜昭的眉间闪过一丝痛楚:“我再给你30秒,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梅香的事?” “如果我不说呢?” 颜昭吞咽下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你就别怪我缠上你,直到你说为止!” 不过不是今天,今天她状态不好。 “那你缠吧,我高兴了就说。”他笃定地昂起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颜昭忽然缓缓放下手机,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是在耍她?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颜昭的心头忽然涌起巨大的失落。 千万别是啊……被耍也行,只要是他知道梅香的事,她就有的是手段撬开他的嘴。 梅香在监控室里被人威胁的画面又浮上脑海。 她迷茫地望着那个丧尽良心的手语翻译,无助地摇头。 她坐在逼仄的审讯室里,世界无声。 她有什么罪?要被关起来,要被审讯,要被全世界遗忘? 颜昭的眼眶里升腾起泪水,目光却狠辣怨毒,他死死盯着白烬野,声音清冷地飘散在空中: “你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我要你哭着死!” 白烬野望进她潮湿的眼眶,忽然一滞,顿住了脚步。 一辆大众轿车冲进滨海大道,停在了路边,颜昭怒冲冲地打开车门,回头望着白烬野正凝望自己的身影,她的警告不带一丝温度: “白烬野,你玩你的游戏,我陪你玩!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送你四个字,痴心妄想。” 门被重重关上,颜昭坐进车里,催促司机赶快开车。 司机一回头,一张金发碧眼的脸映入眼帘,颜昭咬咬牙,开门,退出了车,重重摔上车门! 她走到车尾去看车牌号,却看到大众下面的一行英文字母。 有道是:不怕奥迪和路虎,就怕大众带字母。 这辆大众,根本就不是网约车。 再看手机,系统还在等待中,没人接单。 颜昭很烦,恨不得摔掉手机。 simon的脑袋从那辆大众里伸出来,叫了声“老板”,白烬野挥挥手算是打招呼,脸色在朝阳下显得过分苍白。 颜昭回头瞪白烬野,白烬野留给她一个难过的眼神,就插着兜进屋了。 simon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袋一袋的餐盒,说:“颜小姐,吃完饭再走吧!青记的红油抄手、煌记的麻辣小龙虾、孙老板的麻辣兔头、星辉的麻辣粉都给你加了重麻重辣!” 颜昭光听着这麻辣,口水都分泌出来了。 简单的几样小吃,无一例外都是她的最爱,每一家都是酒香巷深,要跑遍整个上源市才能凑齐。 颜昭拉住simon,问:“白烬野让你买的?” simon说:“当然,老板指东我不敢往西,老板撵狗我不敢抓鸡。” 颜昭额角黑线。 “老板他一夜没怎么睡,一直坐在沙发上守着,怕你起夜找不到厕所。” “你还要帮他说什么?”颜昭不悦地望着simon:“你是不是要说,老板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回家,我是第一个?” simon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颜昭轻蔑笑笑,用英文对simon说:“辛苦你了,但我不能与他一同用餐,还请你送我回市区。” simon诧异道:“你们不约会了吗?他还病着呢?你这就走吗?” 颜昭敛了敛眸子,再次重复:“劳烦你送我回市区,谢谢。” 109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里,张局长一进门,见一屋子手下都围坐在桌前,头一个就看见了厉落。 张局一瞪眼:“厉落落,谁让你回来的?” 厉落没吭声,季凛为张局拽了凳子,请他老人家入座。 季凛说:“张局,厉落同志是我请回来的,您先听她汇报一下案情。” “哪件案子?” “就佟琪自杀的那个案子。” “云开。” “在,张局。” “佟琪那个案子,不是定位自杀吗?” “尸体从死亡方式上,确实对付自杀身亡的特征。” “现在什么情况?” 云开看向厉落,所有人都看向厉落。 厉落翻开笔记本说:“报告张局,经过我的摸排走访,于凯对于佟琪的死亡,有重大作案嫌疑。” 张局见她有备而来,便双手交叉拄在桌子上,打算给她一个机会。 “于凯对警方撒谎,谎称佟琪在家从不做家务,以此来树立自己好丈夫的形象,又谎称佟琪出轨,为她的自杀制造动机。” 张局问:“佟琪和陶大勇在宾馆开房,不是有监控吗?” “和陶大勇去宾馆开房的,根本就不是佟琪。” 张局一脸疑惑,看向季凛。 季凛自知失职,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宾馆的监控吧,拍的不是很清楚。我们当时也没注意。” 张局见季凛这样的反应,更加好奇了。 “不是佟琪?那是谁?” 厉落把监控截图投射在大屏幕,将佟琪身边的那个女人的脸放大,音量低沉的说: “是于凯。” 此话一出,张局平静的面容上有了一丝震动。 “于凯?怎么是于凯?” “于凯怎么跟陶大勇开房?” 小张说:“我们昨晚连夜找陶大勇谈话,他承认了,和他一起开房的,就是于凯。” 张局恨不得眼珠子钉进屏幕里去,指着那张穿着连衣裙的长发女人:“这不就是个女的吗?” 菜菜说:“昨晚我去问了一下爱情海宾馆的前台,他们说,由于宾馆资金有限,监控设备的确不清晰,而且有的女人跟男人来开房,确实会特意避开摄像头。加上宾馆的操作不规范,只登记了两个人的身份证,没有进行人脸录入。所以于凯每次来都是拿着佟琪的身份证登记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侦查不够仔细,是我们的失责。” 张局觉得有点意思,转头看向厉落:“和陶大勇开房的是于凯,你是怎么发现的?” 厉落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我是看到佟琪尸体上断裂的指甲,才怀疑于凯说谎的。一个舍不得让妻子做家务的男人,为什么妻子刚做的指甲要剪掉呢?剪掉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做家务不方便。但是没想到的是,当我走访了佟琪的生活圈后发现,于凯有粉色情结,所以穿衬衫喜欢穿粉色,而我们在爱情海监控里看到的陶大勇的“女伴”穿的连衣裙也是粉色,可我帮佟琪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佟琪根本就没有一件粉色的衣服,她甚至连裙子都很少,这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加上按摩店的老板又说他不喜欢看佟琪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我当时以为是丈夫对妻子的占有欲,后来一想,这也有可能是丈夫对妻子身体的一种排斥心理。” 张局恍然大悟,沉吟半晌:“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佟琪在家族群里发的那条语音。” 张局一边回想一边琢磨:“爸爸妈妈,我没脸活了……没脸活了……说的不是她出轨没脸活了,是在说她丈夫不可告人的秘密。” 季凛在一旁跟着点头,朝张局竖起大拇指:“对,张局,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佟琪发的那条语音,其实是在威胁于凯,而于凯害怕自己的性取向被父母知道,恼羞成怒,产生了杀妻的念头。” 厉落接着说:“试问,一个发现丈夫背叛自己的妻子,在家族群里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撇下三岁大的儿子自杀了,这个做法合理吗?她甘心吗?值得吗?” 菜菜说:“估计佟琪大概是想给于凯机会的,心里还是期盼他能回头的,只是想把这件事模棱两可地捅到家族群里,威慑一下于凯,没想到只说了这一句,就死了。” 厉落:“况且,我们有证据表明,在佟琪亲笔写下的书店标签里曾表示,她绝不可能用上吊这种自杀方式。因为这是她母亲常用的行为,是她极其反感的。” 张局长迅速分析了一下案情,说:“这个案子要尽快立案侦查,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目前这些也只是推测,季凛啊,审讯这方面你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了。这案子,不简单哪!” “明白,张局!就算我们现在证明不了就是于凯杀了佟琪,但起码佟琪父母那边我们有了交代。” 张局长站起来,走到厉落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件事证明,我们在办案过程中,要发散思维,打破习惯势力和主观偏见束缚思想。” 列席的在座都纷纷点头,对厉落投去欣赏的目光。 厉落的星星眼亮晶晶:“张局,那我是不是可以恢复岗位了?” 张局又在她肩膀重重拍了两下:“什么时候佟琪的父母不闹了,什么时候就回来!” 季凛看了云开一眼,云开的表情复杂。 亡妻的父母要继承女婿爷爷的遗产 110 颜昭和厉落最近都忙坏了。 白烬野的解约事件引起了巨大轰动,白烬野不仅是顶流,更是sce的门面担当,解约一经公布,所有人都在唱衰sce。 sce虽然表面发表声明,与白烬野的合作将会继续履行,同时又对白烬野本人诚恳道歉,实际上,暗中开始控评,散发一些不利于白烬野的言论,并释放一些黑料出来,给白烬野一点警告,企图让他继续履行合约。 黑料的开胃菜,就是白烬野年少时曾闹过的一些没文化的笑话,以及是否整过容的一些对比图,对比图基本上都是假的,粉丝力挺白烬野,表示白烬野一直在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纷纷控诉经纪公司吸血艺人,多次将白烬野累到住院。 钱律师暗中请出医院的医生匿名发声,证实白烬野患有高钠血症,医生的发帖一出,粉丝更加愤怒,甚至有粉丝阐述合理怀疑,怀疑白烬野就是被经纪公司累出了这种病,毕竟他要长时间练舞,身体脱水、心脏高负荷都是致病的主要原因。 高钠血症,颜昭特意注意过这种病,不是什么绝症,处理的办法也很简单,及时补充体液,控制身体里的钠含量就好了,尤其他现在这么年轻,很好治疗。 难怪他的执行经纪人连买豆浆都要嘱咐不要放盐,看来工作人员早就知道他有这个病症。 而厉落这边,佟琪的案件被内部的法制审查科驳回,于凯故意杀人的证据不足,警方还需要补充侦查。 于凯的杀人嫌疑,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厉风的案子也没有头绪,唯一的线索江瀚,死活不肯配合,电话拉黑,拒绝拜访,厉落恨不得再把他给绑了! 跟颜昭吐槽江瀚的时候,颜昭很认真地问厉落: “还要再绑架一次么?需要的话call我。” 厉落满脸黑线,有时候她也觉得很迷,颜昭确定是学法律的吗?她好像更喜欢做一个游走在法律红线上舔血的狂徒。蛇蝎美人属实了。 幼儿园门口,家长们都来接孩子,幼童们乖乖排好队,纷纷在人群中张望着自己的父母。 厉落在门口的围栏处蹲下,招呼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男孩认出了她手里的风扇,那个多啦a梦是他妈妈买给他的。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子什么都知道。 小男孩飞快地跑过来,站在了厉落的面前。 “你怎么拿我的玩具?” 厉落的表情很歉疚:“对不起,我借用了你的东西,现在是来还给你的。” 小男孩接过风扇,拨了拨扇叶,小嘴嘟起来:“妈妈呢?妈妈怎么不来接我呢?” 厉落垂下眼眸:“对不起。” 幼儿园老师警惕地走过来问:“你谁呀?怎么从没见过你?豆豆,你怎么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呢?快还给她!” 豆豆说:“我不认识她!她是坏人!” 厉落赶紧站起来,举手投降。 幼儿园老师怒瞪厉落:“你是什么人!” “我是好人嘛,明明是好人……” “再不走我报警了!” “别别别,我这就走!嘿嘿这就走!” 111 厉落见完佟琪的儿子,从幼儿园回来,收拾乔装一番,就约了颜昭去见于凯。 佟琪的父母通过警方得知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出轨、而是女婿出轨在先后,二老勃然大怒。 于凯跟二老协商,想给二老拿十万块钱,打发他们回乡下,二老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有点心动。 佟父说:“十万,不少了不少了,如果他们能给这么多,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颜昭摇摇头:“叔叔阿姨,十万块钱,够买您女儿一条命吗?” 佟母有点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女孩子,阴阳怪气地问:“10万人家都不见得给呢,难不成要100万?” 颜昭喝口茶,讳莫如深地笑了,老两口面面相觑,厉落也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真能要这么多?” “恐怕不止。” 二老果断跟颜昭签了合同,请她做代理律师。 颜昭从律所的影印室里出来,手机紧急震动起来,接起电话,顾一柠焦急地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颜昭!看热搜!” 今日热搜第一名:顶流恋情大瓜! 知名八卦博主爆料,白烬野已有圈外女友,与sce闹解约也不是因为身体原因,生病只是在博同情,真实原因是因为恋爱脑,因为恋情与公司闹不和,更有疑似女主照片流出,正是那天在电影院被拍到同框的y姓女。 颜昭点开自己坐在电影院里的照片,那照片拍的清晰,想必很快自己就会被人肉,被网友扒得底朝天。 今天签单的美好心情瞬间被浇灭。 颜昭和于凯的会面,定在于凯的工作室附近,于凯以开会为由,让颜昭足足等了5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颜律师,再等我半个小时。” “实在不好意思,还得一个小时。” 颜昭从上午等到了天黑。 直到会所快要闭店了,于凯才到,一进包间,于凯就优雅地说了句对不起,让颜昭恨不得想锤死他。 要知道,这一天的时间里,网友已经把她的高考准考证都扒出来了。 “没想到热搜女主这么敬业,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来见我,十分荣幸。” 于凯个子不高,一米六几,气质却不俗,他穿着一身熨烫工整的淡粉色衬衫,头发也精心造型过,看来已经完全从丧妻之痛走了出来。 开了一天会是假,吃了一天瓜是真。 颜昭喝了口水,不动声色,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还想再对自己调侃一番,不如先让他尽兴。 “你是哪个大学的?” “毕业了吗?是在做法律援助吗?” “我前岳父母给你多少律师费?” “他们舍得给律师费吗?您也给老人家打个折,一千?还是两千?” 颜昭用食指和中指捻出一张名片,放到桌子上,明片黑卡烫金,质感尖锐。 于凯慢悠悠拿起卡片,在看到信诚旺达字样后,表情一变,慵懒的眉眼这才大睁,轻咳一声,端正坐姿,神色转为全面戒备。 “于先生,我的委托人对您提出的10万元的遗产分割不能接受。” 于凯儒雅地喝了口咖啡:“说遗产分割多难听,都是一家人,这10万块钱是我孝敬二老的,毕竟是我前妻的父母嘛!” 尸骨未寒,已成前妻,这个男人当真绝情。 颜昭冷笑一声:“据我所知,于先生曾担任过《家产告急》这部电视剧的编剧,对于《民法典》继承编不会不做功课吧?” 于凯冷眼望着她,不屑地耸耸肩。 颜昭继续说:“看来豆瓣低分是有原因的,于先生的功课做的不行啊,那就让我来提醒您。” 于凯的脸很臭。 “根据《民法典》第1153条规定,夫妻共同所有的财产,除有约定的外,遗产分割时,应当先将共同所有的财产的一半,分出为配偶所有。其余的为被继承人的遗产。” “这点法律常识我还是有的,不用你提醒。” 于凯整了整被发胶打硬的刘海,一脸的不屑。 颜昭打开资料说:“您和佟琪小姐结婚之后,购置了南城的一套市值约500万的房产一套,北城市值200万的公寓一套,您爷爷留给您的现金遗产就还有50万。” 于凯一听到爷爷的遗产,原本不屑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皲裂:“你想钱想疯了吧?那两个老东西居然惦记上我爷爷留给我的遗产?疯了不成?” 颜昭不为所动:“《民法典》婚姻家庭编规定,夫妻一方婚后继承到的财产,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归夫妻双方所有,除非在遗嘱中载明,该遗嘱由夫妻一方继承,不作为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据我所知,您祖父在佟琪怀孕那年驾鹤西游,为了奖励佟琪为于家延续香火,您祖父在去世前特意在遗嘱上写明,他的遗产归你们夫妻共同所有。” 于凯觉得可笑,死去的妻子的岳父母要瓜分他爷爷的遗产,凭什么? 跟抢劫似的 112 于凯抬腕看表,表情很不耐烦。 颜昭不慌不忙:“于先生,我是律师,给您背的是法条,您上了法庭,法官也要依据法条去判。” 于凯没想到,这对在乡下种了一辈子田、进城连公交车都不会坐的老夫妻,竟然请来了信诚旺达的律师。 于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细细地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颜昭合上资料放在桌子上,温和地笑着:“看来于先生并没有足够重视起这件事,我建议您去请一个专业的律师来帮助您,这样我在沟通上也方便许多。” 于凯缓缓吐出一个烟圈:“10万还不满足,那你们想要多少?再给你们加5万成不成?” “我的委托人很看重这份亲情,也疼爱孩子,遗产这方面,不忍心要太多。您现在说这个数字,我们还是法庭上见吧!虽然诉讼会花费一些时间,这个时间成本相比于他们最后能够得到的数额,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于凯立刻炸毛:“他们也不想想,他们的女儿这些年除了在家带孩子她还会干什么?” 颜昭收起笑容,目光锐利:“于先生,您从事编剧工作,是比佟女士收入高,但如果没有佟女士牺牲时间,帮您照顾孩子,打理您的生活,您会有一个稳定的创作环境吗?据我所知,佟女士为了不花你的钱,自己做微商养活自己,也算自食其力。您呕心沥血的文字能够卖出天价,我想她呕心沥血的爱未必就一文不值吧?” 违法代孕也要高达几十万,他把她骗进婚姻,借腹生子,如此耍弄侮辱,区区十万就想打发一条性命? “于先生,我真心建议你找个律师。” “行,就算你说的那些法条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你们去告吧,随便告,法官判多少钱我都认,两个老家伙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你当我傻?” 于凯嗤笑,猛吸一口烟。 “如果你这么不尊重我的两位委托人,那我想我们没有再对话下去的必要了。” 颜昭说着,便站了起来:“法庭上见。” 于凯气定神闲,刚才的激动情绪也有所缓解。 看来,这个小律师就是个花瓶,也不怎么样嘛,这样就打退堂鼓了? 颜昭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佟琪的父亲。 颜昭把电话外放,佟琪的父亲说: “颜律师,我知道一个电视台的记者,不知道他对我们这个事感不感兴趣,我给他打个电话,你看中不中。” 颜昭说:“你们这件事,涉及敏感。”颜昭瞄了一眼正在抽烟的于凯,“我可以帮您联系网络媒体,他们比较喜欢敏感又有争议的真实事件。” “中!” 颜昭挂断电话,于凯坐着,她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一头愚蠢的猪。 “于先生,我对你指责我委托人漫天要价的言论表示谴责,如果我的消息准确的话,近期正有一部s级的古装剧在接触您吧?” 于凯一愣,一脸的“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于先生,二老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被媒体利用炒作,大张旗鼓地宣扬您的丑闻。” 颜昭话不多说,点到为止,于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以眼下内娱的形势,一部投入这么大的制作,从演员到导演,再到编剧,都要求没有劣迹,于凯是挤破了头才接到这个项目,如果在此时被曝出负面,涉及敏感,涉及人命,涉及女性,牵扯到方方面面,闹起来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那到时,于凯可就不止损失100万这么简单了,恐怕连前途和名声也要付之一炬。 娱乐圈里有多少大明星大编剧,当初就是因为价格没谈拢,最后跌落神坛,永世不得翻身。 对于自己的丑闻,于凯不是不知道后果,他只是欺负佟琪的父母不懂,赌他们闹不成气候就灰溜溜回老家了,却没想到他们会请律师,一请就请了个这么厉害的。 于凯终于收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站了起来,客客气气: “颜律师,您请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颜昭优雅地抚了抚黑色包臀裙,坐下来,声音淡漠地说: “把烟掐了。” 于凯一秒也不敢拖延,连忙把烟摁进烟灰缸里,双手拘谨地握了起来。 113 颜昭从咖啡店里出来,厉落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厉落问。 “于凯明天和二老签协议,签后直接转账。” “多少钱啊?” “190万。” 厉落先是惊讶,后是崇拜地竖起大拇指:“你太可了!谢谢谢谢!” 颜昭不解:“我赚钱,你谢什么?” “这样我心里就好受一点了呀!” 佟琪早逝,希望她的父母能够拿着这笔钱安度晚年吧! 厉落突然好奇地问:“颜昭,干你们这行,跟敲诈勒索似的,你能睡得着觉么?” 颜昭正在用手机计算这个小案子的律师费,头也不抬,语气平平: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都没有,睡觉。” “啊!”厉落学到了,如醍醐灌顶:“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好吧咳咳……” 颜昭问:“那个佟琪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警方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一辆电动车停在马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男青年,男青年摘下头盔,是步飞。 厉落跨坐到步飞的后座上,接过头盔。 “那就是季凛的事了。在审讯室一言不发的嫌疑人,季队可不会善罢甘休。” 步飞递给厉落一个头盔:“喏,特地给你买的头盔,粉红武士鬼火战神,波普风镭射街头小甜心,炫酷吧?” 厉落对头盔夸赞一番,转而看向颜昭:“我走啦!你现在是绯闻女主角,一定多加小心!” “等会。” 颜昭从厉落手里夺过头盔,在手中掂了掂。 “喂!你又不骑车,拿我头盔干嘛?” “正好用的上,谢了!” 鬼火少年 114 霓虹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 厉落坐在步飞的电动车上,风从他的肩上吹来,掠过她的短发。 夜风舒爽,嘴里灌进的风有桂花香。 厉落的车被送去保养,刚好步飞下班,就顺路送她回家。 步飞跟她年纪相仿,又爱说笑,两人都是警界新人,星座契合,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落落,问你个问题,你跟云开,你们俩是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啊!” “我就是好奇而已,怎么他们都说你是云开的妹妹?” “我叫他二十年哥了,他们误会很正常。云开是我哥的朋友,他很小就跟在我哥屁股后面玩,我哥走后,他对我还挺照顾的,季凛啊、小张啊对我都不错。我有时候没大没小的,他们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也不跟我计较。” “哦,原来是这样。”步飞沉默一会,试探道:“那你跟这几位哥哥,谁更亲近一点啊?” “季凛,小张,菜菜,都亲啊!老王老李嘛,年龄上有差距,但也没代沟。”厉落想想云开,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云开给厉风的尸体做解剖的画面,顿感一阵森然,不禁搂紧了步飞的腰,说:“跟云开其实接触不多,他很忙,又不识逗,不好玩。” “原来是这样。” 二人聊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震耳轰鸣。 一种危险的预感在身后升起。 厉落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余光就瞥见右侧驶来一辆摩托车,那高大流线型的炫酷机车与他们并驾齐驱,和步飞低矮的小爱玛一对比,成了庞然大物。 摩托车发出低沉刚猛的震撼声响,震得厉落耳膜发疼。 她堵住耳朵,祈求这位小爷赶紧加速开走,好让她的耳朵恢复听觉。 可是这机车丝毫没有开走的意思,竟然与他们亦步亦趋,好似刻意放慢速度,为了与他们保持并排行驶。 步飞也发觉了怪异,试探着加速。 摩托车也稍微加速,步飞又减速,摩托车也跟着减速。 这是被流氓缠上了? 厉落觉得不对劲,拍拍步飞的肩,示意他停车。 步飞的电动车停下后,那辆暗蓝色的庞大摩托又冲出十几米远,忽然急刹车,一个炫酷的摆尾,庞大的车身便横亘在两人的前方。 步飞摘下头盔,厉落也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只见摩托上落下一双长腿,支撑在地面,男子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穿一身宽松的深灰色连帽衫,衣服松松垮垮的,却能看出他的骨架很大,肩膀宽阔,黑色的双脚尼龙包软塌塌地伏在他的背上,像只被驯化的小兽。 厉落瞄到他头盔下白皙细长的脖子,觉得这人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不羁的野性。 他修长的手指一弹,黑色头盔上的银色镜片就掀了上去,露出他的眉眼,他的刘海被头盔压住,潦草挡住深邃的眼睛,宽大的双眼皮眨动几下,正盯着他们的方向看。 “哪里来的摩托车小崽子。”步飞有点生气。 那“小崽子”忽然脚下一蹬,车头调转,发动引擎,下一秒便去他俩近在咫尺。 这么一靠近,步飞率先认出了他:“云法医?” “谁?” 厉落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位令人讨厌的“小崽子”。 “他不是云法医么?”步飞再次重复道。 也不怪他俩认不出,谁能想到这个坐在摩托车上穿着连帽衫的鬼火少年,竟然会是解剖室里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写报告的云法医呢? 厉落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眉毛眼睛和小嘴瞬间以鼻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奔逃,表情夸张到变形! 他怎么骑摩托车了?他不是不能再骑了吗? 云开的眉眼在长长的刘海下显得更加严肃,声音在头盔里闷闷传出: “你头盔呢?” 厉落“啊?”了一声,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瞠目结舌地说:“头盔、头盔让颜昭拿走啦!” “上来。” 云开的头向后一偏,目光落在自己的后座上。 厉落莫名感到压迫,没有动。 云开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走到厉落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秒钟,然后像拔萝卜一样将她从步飞的后座上“薅”了起来! 厉落扑腾了两下腿,腋下被他的大手卡得生疼,还没来得及叫疼,就被他种树一样摁在了后座。 云开绕到车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号的粉色头盔,套在了她的脑袋上。 上车之际,他转头看向全程看呆了的步飞,留给步飞一个凌厉警告的眼神。 那眼神,真叫人通体生寒啊…… 步飞脖子一缩,一脸惶惑。 云开敛回目光,脚踩机车,发动了引擎! 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飞驰出去! 厉落没有防备,差点人车分离,只得拼命扑在云开后背上,搂紧他的腰身,这才没有飞出去! 115 摩托车在黑夜中呼啸而过。 云开的手扭动油门,伴随着咆哮和震动的提速如同驾驭着一头凶猛的野兽,厉落拼命搂住云开的腰,她纤细的胳膊硌在他腰侧硬朗的肌肉上,怎么搂都不舒服。 云开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厉落尝试张嘴,却灌了一肚子风,最后放弃。 距离上一次看见云开骑摩托,大概有十年了吧? 厉落突然陷入一个被她遗忘很久的回忆…… 十四岁那年的某个寻常傍晚,那时的她还住在父亲和继母家里,继母在市中心租了个门市开花店,厉落一下课就在花店里写作业。 印象中,那里装修味很刺鼻,花香都遮不住。 继母吴雪如把小狗塞进她怀里,坐下涂指甲油,那指甲油味道更冲,厉落低头写作业,默默捂住鼻子。 “我今天忙,你带yoyo去洗澡。”吴雪如说。 厉落打了个喷嚏,吴雪如眉头紧锁。 一接触猫狗就犯鼻炎,真烦。 “我不想去,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怎么我让你干点什么你都有理由呢?” 厉落用手搓搓头发,死活解不开这道数学题。 吴雪如朝她伸出手:“今天的牛奶呢?” 厉落从书包里拿出学校午餐发的牛奶,头也不抬,递给她。 吴雪如剪开包装,将牛奶倒进狗盆里。 另一只叫“vivi”的小狗凑上来,贪婪地用舌头舔起来。 “我说让你带yoyo去洗澡,耳朵不好使了?” 厉落撂下笔,抱起yoyo往门外走。 “你真是越来越没小时候听话了。别人家青春期的孩子也像你一样了?大人说话都不答应一声?” 厉落嘟起嘴,抱紧小狗,小狗急了,从怀里跳下来,厉落没来得及反应,一脚踩在它的尾巴上,狗发出凄厉的惨叫,厉落也绊了一跤,膝盖磕在了紫砂花盆上! 吴雪如忙不迭地跑过来抱住小狗,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你这莽莽撞撞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嘛?明天我就给你挂个号,去医院看看小脑!” 厉落咬咬牙,攥紧拳头,磕磕绊绊冲出店门,身后响起继母的声音: “你别扭什么?我对你不好吗?天天给谁脸色看呢?我把你从小不点喂到大就是为了看你脸色的?” 厉落撩开门帘,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她错愕抬头,云开正站在门外,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那时的云开也才18岁,年轻气盛,显然,看他愤怒的表情,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云开一把拽住她往屋里拖,厉落明白他想去找继母理论,赶紧无声反抗,脸上挂着嘻嘻哈哈的假笑,她使出全力将他往外拖,云开有些不忿,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 云开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十四岁的她黑瘦矮小,发育迟缓,一看就是营养不太好,膝盖上擦破了那么大一块,淡粉色的新皮缺口处,正往外冒黄色的液体。 云开的手劲极大,当天又穿着赛车服,看起来又高又壮,他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逃跑,另一只手拨通了厉风的电话。 厉落像只被抓住的小鸡,使劲在云开手里扑腾,云开单手就把她钳制妥当,毫不费力。 “我到了,母亲节的礼物我替你放门口了。”云开对厉风说。 电话那头的厉风在说着什么,云开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了,他那个时候很叛逆,除了摩托车,他对所有事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云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瞄着厉落,那种生气的眼神让厉落感到害怕。 厉落赶紧对他做噤声的手势,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厉风。 云开眉头一挑,明白她的意思,却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沉默地听着电话。 她知道云开脾气不好,向来有话直说,最后急得双手合十在他面前搓来搓去,拜托。 云开听了半天电话,嗯嗯啊啊半天,最后忽然说: “你家小孩儿,借我玩一会儿。”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云开把双手放在厉落两腋,一提,将她放到摩托车后座上去。 车子发出骇人的引擎声,云开微微侧头,语气淡漠,声线却极温柔: “抱紧我。” 没妈的孩子 116 厉落的头太小,头盔在脑袋上晃,不太协调,搞半天也戴不好。 云开的车已经发动引擎,她顾不上头盔,赶紧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像虾子一样拱起后背,在疾风中提心吊胆地跟着他驰骋。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余光中的人和车全都变成了虚幻的线,刘海搔弄眼睛,痛得她红了眼眶。 糟糕,她忘记扣上头盔镜片,泪已飙出了眼角,飞逝在空气中。 打一出生,从吃奶,走路,学说话开始,那个女人就一直在她身边。 不懂事的时候还以为她就是妈妈。 就算她不好好吃饭时,这个女人会强行用勺子往她嘴里塞,她也觉得,这就是妈妈。 就算这个女人命令她把学校发的牛奶带回来给狗喝,也从不关心她这么瘦晚饭想吃什么,她也觉得,这就是妈妈。 人为什么要长心眼呢?为什么要懂得那么多。 有时候厉落挺恨老厉的,恨他为什么不瞒着她一辈子,让她干脆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妈。 自从小时候被告知自己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之后,那个女人做的一切就都明白了,也变了味道,厉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隔心。 她看似和她别扭着,拧巴着,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么渴望那个女人真心实意的爱,哪怕去隐忍、去讨好。 这种复杂的情绪,跟谁也说不清楚。 那天云开都带她去什么地方,说了什么,厉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把她载到一帮人群里,这些人都是骑摩托车的大哥哥大姐姐,一群人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印象深刻的是,有两个姐姐在对骂,她们穿着清凉,装扮妖艳,发育圆熟的胸部随着指手画脚的动作而颤动,看呆了厉落。 云开抱起双臂靠在摩托车上,默不作声地观望着两个女人的争吵。 “小孩儿,学着点。”他扭头对摩托车上的厉落说。 “别人骂你,要骂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 “喂!”云开突然站直身子,走向两个女孩,做了个中止的手势。 云开走向他们,厉落听见他问两个女孩: “红药水带没带?” 厉落那时候就觉得,云开拽的不行,对女孩子一点也不绅士。 两个女孩停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扔给他,完事又投入到口水大战当中。 玩摩托的免不了擦伤摔伤,女孩子包里给男朋友装着药,是一种关心的表现。 云开蹲下来,一手攥住她的腿,拧开瓶盖,往她的膝盖处倒药,谁知那药水完全是水状,很快便泛滥在她的伤口上,红色的液体分成无数分流,争先恐后地奔向她的腿下,像一条条兴奋的小蛇。云开手忙脚乱地用手掌去揩,去截断,可是药水还是不听话地溜进了她的鞋子里,染红了她的白袜。 他在她的腿上胡乱地擦了几下,动作滑稽又暴躁。 最后他手掌心沾满了红药水,她的小腿也被他弄的惨不忍睹。 厉落噗嗤笑出声:“哥哥,你这样,我更容易感染吧!” 这句“哥哥”叫的,多少有点无奈服气无语的意思。 云开悻悻拧上瓶盖,站起来:“嘴皮子挺溜,刚才人家骂你,怎么不吭声?” 厉落挠挠头,嘴甜地喊着:“哥哥?” “嗯?” “你回头可千万别把这事跟我哥说,成吗?” 就在这时,好巧不巧,厉风的电话又一次打来,云开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嫌烦,接都不接就给挂断了。 他眉头一拧:“为什么?” “我哥年初就因为我,跟她吵过一架,这阵子刚缓和,你看,我哥把母亲节的礼物不都给她准备好了么?家和万事兴嘛!” “我让你哥把你接到身边去住。” “别别,我哥刚参加工作,正忙呢,可别因为我分心。” 云开揉了揉她的头发:“懂事儿。” 厉落满不在乎地荡荡腿。 “没妈的孩子,在哪儿不都一样。” 云开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微微摇曳。 117 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云开骑摩托把她送回来的时候,厉风黑着脸堵在门口。 厉风即使责怪别人,也是温柔的笑着:“你小子短打,敢带我妹出去鬼混?” 十八岁的摩托少年云开,绝对是家长叮嘱小孩敬而远之的角色。 云开还顶嘴:“你妹也太瘦了,像只酱板鸭,你也不管。” 厉落一听这话头,云开就是想说继母的事,立刻爬到他后背上用小手捂住他的嘴! 云开也不躲,被她缠上,只能肩膀塌下来,一脸的不痛快。 厉风眼见着她从摩托车后面搂着云开,还把手捂在他嘴上,顿时觉得两人的举止有点太过亲密。 不怪他多心,云开这小子,长太帅了。 云开虽然还没开窍,整体摩托车摩托车还是摩托车,但保不齐哪一天厉落少女怀春,陷入他的魅力里,到时候出事怎么办?不都说女孩情窦初开的早? 厉风突然收起笑容,横眉立目:“厉落落,给我下来。” “哦。” “你心虚什么呢?还捂嘴,什么事瞒着我?” “哥,我哪有心虚啊!” 厉落越解释,厉风就觉得越可疑。用审犯人的眼光打量着两个小孩。 “厉落落,你现在还太小,不能谈恋爱知道吗?”这句话,厉风是看着云开的眼睛说的。 云开嗤笑一声,别过头去。 “谈恋爱?啥谈恋爱!” “我没说你现在就谈了,我是说,预防,预防早恋知道吗?” 厉落疑惑地去看云开,云开在一旁憋笑就快把自己憋死了。 “24岁吧,”厉风看了眼云开,嘟囔着说:“等你到了24岁,到时候你们想谈就谈。” 云开一听来了兴趣: “为什么是24岁?” 云开一脸认真,厉风只好胡乱解释一通,对自己的理论也不太自信的样子: “这个嘛……女孩子到了24岁身心发育才算成熟,综合各个方面吧!” 云开斜睨一眼厉落,那眼神仿佛不太相信,他怀疑眼前这个小不点,即使到了30岁,也未必能够发育成女人。 就像一颗黑黢黢的干瘪种子。 云开问:“这你是怎么算的?” 云开这一问,把厉风搞得哑口无言。 厉落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忽然一拍巴掌,抢着说: “啊!我知道了!我哥那天和云晴姐在家里玩,睡在一张床上了!云晴姐不就24岁了嘛!这样就算成熟了!” 这一番童言无忌,瞬间像个惊雷一样劈中了两个人,云开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睛阴沉地慢慢看向厉风…… “厉落落!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做了坏事被人家亲弟弟知道了,厉风尴尬又羞愤,追着厉落打!厉落躲到云开身后去,像只猴子一样笑着跳来跳去! “略略略!来呀你来呀!” 云开护着厉落,双臂伸开,挡住厉风: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睡在一张床上了?” “说不清楚!说了你们两个小屁孩也不懂!” “你把我姐怎么了?” “哥!你快跟人家说清楚嘛!” “啊!哥!你怎么踹伦家女孩子的屁股!” “厉落落!你给我站住!” “说清楚!怎么就睡一张床上了!” 24岁约定 118 厉落的回忆随着车子的熄火声消散。 两个人已经到了她家楼下。云开摘下头盔抖抖头发,黑硬的发丝难以恢复原型,全都背过头去,露出了他宽窄适中的额头。 他和以前相比,更成熟稳重了。即便长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里再也没有那种桀骜。 厉落也摘下头盔,不太自在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觉得云开这阵子有点讨厌她。自从她想给她哥翻案,两个人理念不同闹掰后,云开好像就不怎么喜欢她了。 厉落猜的。 果然,云开下了车,耷拉着眼皮,不理她,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厉落在后面追:“喂!我没邀请你上去坐啊!” 一想到要跟他在同一空间相处,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给厉风解剖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好不想请他上去啊……真心不想。 是不是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呢? 没想到云开压根没把她这个主人当回事,只是淡淡来一句: “上去看你哥。” 没错,这是厉风的房子。 啊?看我哥? 厉落打了个冷颤,法医不会能通灵吧? …… 云开所说的“看她哥”,其实指的是去喂六六,这让厉落心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云开在厉风没有出事之前,也常来家里,所以厉落也就没跟他假客气。 “饮水机里有水,冰箱里有茶叶,你随意。”她满身大汗,径自走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卧室的门被关上,云开在这间屋子里环视一圈,不禁想起厉风还活着的情景,他经常把哥几个叫到家里来吃饭、讨论案情。 一晃许多年,斯人已逝,头一次踏进这个地方。 家里被厉落搞的很乱,衣服随意搭在沙发上,厨房里的碗也没刷。她是个不太懂生活的女孩,自从厉风和吴雪如闹掰,把她接到身边带着以后,厉落就越来越放肆。厉风不得不追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是独立之后改造的结果了。 云开摇摇头,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厨房里便传来了水声。 厉落从房间里出来,左右不见人,隔着透明的隔断,才看见云开在刷碗。 厉落这人欠,嘴上总愿意占点便宜: “呦,贤惠啊,云法医这是恨嫁了?” 云开转头看她,她换了一件黑色篮球运动背心,是厉风生前的衣服,宽大的衣服罩住她娇小的身体,两条白嫩的腿在背心下晃动。 云开的眼神滚烫,迅速收回了目光,冷肃地说: “手心儿痒打手心儿,屁股痒打屁股。” 厉落立刻用手心儿捂住屁股,嘿嘿笑着。 “你家阿姨呢?”他把一个个瓷碗刷的白净透亮,抹干净了罗列在碗架上。 厉落很想告诉他,家里是有洗碗机的,但见他那双手生的实在白净好看,灵活起来有种阴柔的美感,忍不住痴痴地看呆了。 “哦,阿姨回老家了带孙子去了。” “那谁给你做饭?” “叫外卖呗!偶尔跟朋友出去吃。” “下班我过来给你做。” “你还会做饭?” “你手受伤吃的谁的饭?” “那些都是你做的啊?” “嗯。”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用跟我客气。” 119 厉落就当他随口一说,当做客套话,也没放心上。忽然一股香气钻进鼻子,她不停翕动鼻子,慢慢朝云开靠近。 她的鼻子像狗一样凑到云开的胸前,把云开弄得手足无措,他不禁想后退了一步,高举双手,低头看着怀里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干嘛?” “你喷香水啦?”她双眼如刚洗过的星子,清澈黑亮。 云开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如同卡住bug一样定格住。 厉落眨眨眼,又使劲嗅了嗅:“你好香啊!” 上次就闻到他身上有香味,这次共处一室,厉落越发觉得好闻,有点想要链接了。 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指尖怼在她的脑门中心,强行将她戳远了。 云开压低眉毛,喘息有点紊乱。 “圣罗兰,买给你。” 正在这时,厉落的手机响了。 云开瞟了眼她的手机,头像是步飞大大的笑脸。 步飞给她发来视频通话,她接起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立马细软了好几个度! “哈喽,步步!” 云开的黑眼仁瞬间斜到眼角去,手里的碗重重地搁在大理石台面上! “哈喽,落落!我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到家了。” “到家了到家了,不用担心。” “这是你家吗?感觉很大的样子。快给我看看!” 步飞在电话里对厉落的家产生兴趣,厉落为家里很乱而感到不好意思,便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悄悄背过去,把沙发上的乱衣服丢到一边。 镜头每转到一处,厉落的手就会偷偷在底下胡乱收拾一通,以确保镜头里的画面是干净整洁的。 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全看在云开的眼里,云开死死盯住客厅里的厉落,手边的杯子也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而摔成了两半,他的注意力全在厉落身上,手指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碎裂的瓷器边缘! 白皙的手指上瞬间割出一个小口子,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啊……”云开轻声痛了一下,低头看手,又恶狠狠抬头看她。 厉落并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还在跟步飞热聊着。 两人从家居用品聊到阿童木,又从阿童木聊到乐高,聊的正起劲,厉落的余光瞥见云开从厨房里走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一根手指伸过来,云开的中指和拇指紧紧夹住食指,用力一捏,食指上的血珠精准滴落在她的手机镜头上,步飞那边的画面顿时殷红一片…… “落落!你的镜头怎么变成红色了?” “你……”厉落抬头去看云开,云开却从沙发上抄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他扶着门框穿鞋,厉落赶紧放下手机追出去,站到他面前。 “你手上怎么有血啊?” 云开一脸冷漠地穿鞋,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你着急走吗?有案子了?” 云开扭头出了门。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把厉落震的目瞪口呆! 她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滴落状血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一股强烈的一样感觉充斥着四肢百骸…… 这血,这…… 厉落提起裤脚,缓缓蹲下来,看着那血迹,眉心微皱。 “低落状血迹。” 下一秒,她突然站起来!跑到橱柜里拿出一个卷尺,又飞奔回来! 她像壁虎一样趴下,伏地测量血迹的直径。 “滴落状血迹,根据云开的身高,手臂长度,手指距离地面的高度,直径应该是……” “对,没错。就是这样,书上就是这样。” 步飞还在视频通话里嚷嚷:“落落,你搞什么呢?刚才谁在你家?” 厉落正捏着下巴认真研究,听到步飞的声音后重新拿起手机: “刚才云开在我家,刚走。” 步飞:“云法医还来你家了?他怎么走了?怎么没多待一会儿……” 厉落:“他走的挺急的,可能又来活了吧?” 步飞:“落落,云法医今天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 厉落:“生气?气什么?气我们不遵守交通规则?” 步飞:“哎呀不是!你真的太迟钝,他可能以为我们两个在谈恋爱。” 厉落放下尺子,惊讶地看向镜头:“真的假的!太搞笑了吧?” 步飞:“这件事很好笑么?” 厉落:“裤衩笑飞!哈哈哈哈哈哈!” 步飞:“……” 厉落:“你放心,回头我跟他解释一下就行了!” 步飞:“你很在意他的感受吗?” 厉落:“我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步飞:“怎么说?” 厉落:“我哥以前给我立过规矩,24岁以前不准我谈恋爱。” 步飞:“所以……你现在几岁?” 厉落恍然迷糊了一下:“哎呀,我好像刚过完24岁生日……” 步飞:“也就是说,你现在,正正好好24岁了?” 厉落:“有什么问题吗?我应该比你早上两年学。” 步飞:“不是问你上学的问题……我问你,云法医他……没谈女朋友吗?” 厉落:“从没听说。” 步飞:“……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厉落:“你明白什么?” 步飞:“不说这个了,我们俩真是一对小傻子!明天下班约你,我新买的一套阿童木乐高到了。” 厉落:“哈哈哈哈那必须约起!” 昭昭星野 119 什么叫“吃瓜吃到自己头上”,颜昭算是领教了。 热搜是一门玄学,一种体质。 多少明星砸高价买热搜不一定有效果,有些人走个路都能火遍全网。 颜昭坐上回律所的出租车上,心惊肉跳地吃着自己的瓜。 网友很快扒出了她的微博小号“满山猴腚我最红”,扒出她曾多次点赞那些骂白烬野的营销号。 博主在微博的点赞都会出现在主页上,她的第一条赞,是赞了辛渡唯粉的一条微博,内容是这样的—— “真搞不懂某些人的粉丝,吹嘘自家哥哥身上有破碎感,我怎么感觉他那股气质,就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呢?” 此条微博,“满山猴腚我最红”赞过。 “现在某些流量明星,唱歌张不开嘴,跳舞迈不开腿,演技仅粉丝可见,难道这就是偶像吗?(附带#白烬野工作人员进icu#话题)” 此条微博,“满山猴腚我最红”赞过。 网友有点看不懂了,不是说绯闻女友么?怎么看着像黑粉呢? 粉丝想去攻击女主微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这人到底是白烬野什么人? 一开始,网友的态度还比较拘谨审慎,直到颜昭的两张高中照片被扒出—— 颜昭穿着淡蓝色校服坐在教室里,青涩水灵,清冷淡然,这样貌和明星传绯闻还是够用的,有谱有谱儿! 这女孩模样倒是够清纯,可这照片……这是在对着镜头竖中指? 颜昭放大这张照片,点点头,嗯,脸拍的还不错。 再点开第二张,是颜昭高中时跳课间操的照片。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起落抓拍的一瞬间,她的动作模糊…… 五官变形! 马尾辫直冲云霄,像根皮搋子! 肚皮还露出校服半截,肚脐眼竖成椭圆长条! “这就过分了啊……” 她蹙眉,遗憾、恼火、不开心。 有了这两张照片,粉丝这下舞开了! “小太妹!坏学生!学生时代就竖中指!素质低下!哥哥绝不会看上这种女人!” “也太丑了吧?这又是哪个网红想蹭热度?看着吧!这女的明天就要出来开直播带货!” 颜昭这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号,一时间堆满了垃圾评论。 也有一波白烬野的事业粉妈粉姐姐粉,以保护颜昭的架势出来说“公道话”: “大家都散了吧,她只是路人而已,根本就不是弟弟的女朋友,有视频已经澄清了。(附上链接)” 有人把原版视频放出来了,电影散场后,白烬野和颜昭仿佛互不认识,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更有网友扒出:“根本就不是路人,这位小姐姐是他的律师团队的工作人员好吗?” “既然是工作人员难道不懂得避嫌吗?让她工作,又不是让她带薪追星?” “总之要相信他,他说过喜欢健康的,这女的白过头了,皮肤像贫血,他不喜欢这种营养不良的!” 跟着就是各种铺天盖地的洗脑包和通稿:白烬野是如何出道的,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曾经遭遇过多少不公平的对待,上综艺意外受伤坚持演出结束后被送进医院、在组合里镶边时在机场被激光笔射眼睛、被公司雪藏、不红时如何努力抓住机遇搏出头、一年挂了多少次点滴,手上针眼多么可怖却从不抱怨、又如何被经纪团队坑害…… 120 顶流不是实力强长得帅就能当的,除了要有代表作之外,首先在虐粉固粉这一块,就要做到内娱第一。 虐粉要虐在大家的爽点上,痛点上,这就要求明星本人是个有事件的人,这些事件是命运安排折磨明星的,明星不能被打倒,要熬过来,再把粉丝狠狠虐一遍,替他委屈,为他落泪,赌咒发誓这辈子都要为自家爱豆撕碎所有反对者。 要么怎么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呢? 这种事件人为不可控,那些吸粉名场面也不是营销策划就能搞出来的。要靠天,靠时代,靠气运,靠本人的个人魅力。 虐粉才能固粉,固粉之后还要有精密的粉丝运营,白烬野目前想解约的公司其实是具备这样引导脂粉、操控粉丝的能力的,只不过触及到他个人的一些底线,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在颜昭看来,原因不会是因为朝露那么简单。 被卷进与顶流的绯闻里,作为想要安稳生活努力打拼的普通人来说,颜昭有事业心的,对自己有宏图规划,这种跟随一辈子的麻烦事她是万万不想尝试的,哪怕是有再大的利益诱惑。 声誉可贵,尤其是女孩子。 临近下车时,已经有网友扒出了颜昭的真实姓名,这场漩涡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躲开了。 然而真正让颜昭感到窒息的,是网友将她的名字与白烬野的一首单曲联想到了一起。 这首单曲销售总额破亿、粉丝耳熟能详、路人传唱度却不高的歌曲,眼下却因为歌名引起了很大争议。 因为这首歌的名字叫做—— 《昭昭星野》 “就问问那些不相信绯闻的粉丝们,请问这首歌的歌名怎么解释?” “作词作曲是你家哥哥本人吧?” “可别再吹你家这位当代唐僧了,明面上不近女色媚粉,私下早已暗度陈仓!” 一时间,颜昭的小号再次收到蜂拥而至的评论攻击,私信更是千奇百怪。 有要给她寄刀片的、夹杂着大量的生·殖·器谩骂、有骂她名字难听的、有鼓励她坚强的、有怂恿她发白烬野黑料的、有要跟她合作推广的、有邀请她上直播的,竟然还有给她发白烬野和女演员的吻戏视频的! 前面都能理解,这个发动图的是个什么心理? 颜昭对人类思想的参差和社会心理研究又重新燃起了兴趣。 《昭昭星野》 音乐软件一搜索,还真是这个名……什么鬼? 戴上耳机,点开音乐软件,会员歌曲,颜昭心疼这199心疼了好久,最终十分不情愿地充了个会员。 还没听到副歌,颜昭摘掉耳机,卷起耳机的动作烦躁而潦草。 “歌词空洞,无病呻吟,难听。” 给出租车扫码支付,下车关门,颜昭远远就看见律所门口堵着一群粉丝和记者。 有多少人呢?大概一所学校放学接孩子的家长那么多。 颜昭在人群背后伫立半晌,忽然有些畏惧将来。 命运就像一辆洒水车,播着单调诡异的《致爱丽丝》缓缓驶来。 而她处境狭仄,想不被喷溅,亦是避无可避。 不容过多优柔,颜昭心一横,抡起手上的头盔罩在头上。 扣好头盔,正了正,她整整衣领,落落大方地朝镜头走去。 屁大点事分享者 121 某网站群组,盖楼10000多条,热搜“白烬野女友照片”,词条下是这样一组吊诡的照片—— 一个头戴粉色猫耳摩托车头盔的职业装女子,头盔镜片是银色电镀镜片,完全看不清她的脸,炫酷的头盔下是纤细的脖子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黑西装、包臀裙、尖头高跟鞋,蜂腰蚁臀,与硕大可爱的头盔形成鲜明对比。 女子身形亭亭,大步流星地穿过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走进信城旺达律师事务所的大门,两名保安眼疾手快跑过来迎接,而后迅速合上门。 关门的前一刹那,女子头也不回地向台阶下的人群比了个…… 中指?!! 网民瞬间炸开锅了!路人也纷纷加入谈论! 白烬野的粉丝骂声一片,路人把颜昭的造型p成各种表情包,解读成轻狂、搞怪、炒作、大胆、行为艺术,各有配文。 画手们将她画成了漫画,唯美的,搞笑的,q版的,五花八门。 一夜之间,颜昭的账号成了大v,涨粉数十万。 她火了。 绯闻的热度被炒起来之后,白烬野的团队第一时间发布了关于恋爱传闻的声明,宣布白烬野目前是单身状态,否认白烬野谈恋爱。 白烬野的律师团队也第一时间发布了律师函。 一封休书否认了颜昭与自己的关系,这封休书还是自家律所发的,颜昭想想就觉得戏谑。 没过多久,爆出颜昭照片的博主纷纷删除博文,网络上流传的颜昭照片竟然一张都无法查看,另有爆出其他与白烬野有关的女星照片开始流传,但一看就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假料,假的不能再假。 路人简直要烦透了,多少大事都上不了热搜,一个明星看场电影都要被讨论出花来! “能不能不要再把白烬野的内容推给我了?” “我现在看到这个人就烦,你们家哥哥戏真多,不要出现在我的首页了好嘛?” “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白烬野很丑吗?笑死,天天亚洲第几,我一直get不到九漏鱼的颜值。” “楼上青光眼晚期,有父母在天保佑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微笑)” “小学鸡,九九乘法表背完了再追星吧!” “老尼姑,吃我两耳光!” “抱走我家阿烬,明显是蹭,傻子才看热闹!” 路人粉败一波,又吸了一波,炒作本是如此,有人骂,有人讨论,热度就不会减。 做流量明星,唾沫星子是黄金。 晚上八点,热搜女主在网民热情的声浪中终于发博—— “周一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汤如沸。 人们都兴奋了,女主要搞事情! 那可是白烬野啊,顶流啊,入行多年除了被迫营业、跟所有合作女演员都保持距离,从没传过绯闻,这下可有故事看了。 管它是爆料还是澄清,是揭发还是诉苦,只要是白烬野的瓜,哪怕女主只爆出他一周不洗澡这样无聊的料来,大家的眼球也满足了。 白烬野处于解约风波,最近很少露面,粉丝对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物料和花絮也是旧的,现在有人要跟白烬野“周一见”,十足吊人胃口。 颜昭的这条“周一见”一经发出,私信就爆了,媒体记者争相采访,大家都想通过这位话题十足的女主角,拿到第一手爆料。 甚至有人开出高价,要买颜昭手里的“周一见”。 还有人请求为她代笔,书写她与白烬野的恩怨纠葛。 很快,颜昭的手机号就被泄露了,陌生号码如蝗虫般涌出,就算她把手机设置成陌生号码来电静音,手机也因为消息过多而瘫痪。 一个人的信息被泄漏的如此容易,让颜昭不禁脊背发凉,即便这已是她提前预料到的结果。 122 地下停车场,钱律师板着脸,面色阴沉。 对于颜昭的擅自炒作,他非常生气。 “白烬野的案子你不用跟了,钱铎,我另外安排人辅助你。” 颜昭没说话,钱律师甚至都已经不拿正眼看她了。 她蓄意炒作的行为让钱律师对她失望透顶。 甚至今天在律所,没有一个同事和她说话,大家都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毕竟,她的行为给律所带来了恶劣影响。 颜昭并没有挂名在白烬野的案子上,只是偷偷给钱铎打辅助而已,但她高调的行为势必会对这桩案子产生影响,甚至会影响钱律师的声誉。 而她做这一切之前,根本没有跟师父商量。 钱铎虽说一直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眼下却为她求情:“爸……换个人也不一定比颜昭了解白烬野……” 钱律师没说话,推门下了车,沉着脸,连看都没看颜昭一眼。 钱律师一走,钱铎好半天没说话。 钱铎搓搓脸,眼神复杂地盯着颜昭:“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么不跟我爸商量一下呢?现在你们律所管委会正开会要处置你呢你知道嘛!” 颜昭不发一言。 钱铎叹了口气:“我爸也是气话,你要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你跟他好好沟通沟通,不要自作主张。” “这是我的私事,和谁商量我也要这么做。”颜昭平静地说。 “关键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呀!炒作?赚流量?博眼球?做网红?你不是吧?你这么聪明,前途无量,干嘛要去搞这些呢?” “颜昭,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不管有没有,我都想劝你一句,声誉可贵,尤其是女孩子,名声毁了可就完了!” 颜昭无动于衷:“对于普通人来说,名声不仅没用,而且还是累赘。” “你现在是在拿你的事业开玩笑,拿你的前途开玩笑,你想干嘛?你和那个白烬野闹别扭了吗?你们俩谈恋爱谈崩了?你要曝光他?” 颜昭打断钱铎:“我有那么low吗?” “对啊,我觉得你也不像啊……” “所以你不要管了,你爸那边,我会搞定的。” “你最好搞定!”钱铎凶巴巴指着颜昭鼻尖,警告。二人眼神交锋,钱铎败下阵来,用头撞方向盘:“啊啊啊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做这个案子!” 颜昭打了个激灵,赶紧扫扫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手指外面:“你给我下车!” “不要嘛……” “下车!” 钱铎下了车,俯身过来,又换了一副闲逸神态,拄在颜昭这一侧的车窗上,嘚瑟着说: “白烬野今天签合同了。” “这么快?” 原来钱律师已经接稳了这桩案子,难怪用不上她了。 颜昭心情很复杂,还有什么比一直器重自己的师父对自己失望更让人难受呢? 钱铎说:“白烬野让我从叶晞汶那里要回他的微信小号,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手。” “为什么要找叶晞汶要?” “因为是用叶晞汶的手机号注册的,闹掰后叶晞汶把密码给改了。” 是moonquakes吗? “账号一给他,他就把律师费打过来了。” 123 “腚腚……” 一条未读消息。 “腚腚……” 两条未读消息。 “腚腚……” 熟悉的昵称不断冒出屏幕。 颜昭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并没急着点开。 他这是一拿回moonquakes的账号就来找她了。 月亮又发来一张图片,颜昭对图片还是蛮感兴趣的,直觉告诉她,说不定和梅香有关。 颜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消息栏,还来不及看月亮发来的信息,叶晞汶的消息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颜小姐,见个面吧!时间地点你定。” 颜昭沉思片刻,接受了叶晞汶的邀约。 结束了和叶晞汶的对话,颜昭才打开月亮的对话框,定睛一看,他发来的那张照片居然是张动图! 那是一张白烬野跟女演员吻戏的动图! 那张动图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颜昭这才想起给她微博发私信的一个账号,那个账号也曾给她发过白烬野的吻戏动图,就是这张! 破案了,原来那个无聊的人就是白烬野的小号,而且已经关注颜昭微博很久了。 大无语事件,颜昭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狂怼: “白烬野你有病吧?” 月亮立刻发来一个“长着腿毛的青蛙单手撑在门口耍帅”的油腻表情包。 “我在阳朔,休假的感觉真好!” 他发来一张图片,图片是他拿着筷子的手,手边是一碗热腾腾的米粉。 颜昭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和月亮以前的确是这样,她是他的“屁大点事分享者”。 可是现在那个分享者,突然变成了白烬野,她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她也不想跟白烬野说话,可是他顶着月亮的头像啊! 不回的话,颜昭又觉得月亮很可怜……对月亮的喜欢仿佛已经刻在基因里了,以至于她只要看到这个id这个头像就会自动代入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 比如你喜欢一个配音演员,尽管他的爆照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会自动代入你脑子里幻想的那个人。 比如你喜欢过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但你们的关系破裂,也不再联系,甚至说他让你很下头,但他当初联系你的那个头像和账号,每每看到还是会有特殊的感觉。 总之形容不出来,就很奇怪。 颜昭虽然回了,但是回得别别扭扭。 满山猴腚我最红:“一点辣椒都没放,跟刷锅水一样,一看就不好吃。” moonquakes很快回复她: “现在就放。” 他又发来一张米粉碗里铺满辣料的照片。 他不止加了辣椒油,还加了辣酸豆角,还加了广西野山椒剁椒酱! moonquakes:“这回呢?想不想吃?” 颜昭的舌根处不自觉地发紧,每次看到辣的东西都会有要分泌口水的感觉,现在又快吃午饭了,被他把馋虫勾出又吃不到,她有点恼火。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吃,都吃光!” 过了五分钟,他传来一张只剩碗底的照片。 被吃光的面碗旁边摆着五瓶玻璃汽水空瓶。 满山猴腚我最红:“汽水不是越喝越辣?不能吃辣偏要逞英雄……” moonquakes:“我感觉我要冒火了……(大哭)” 神秘花束 123 于凯的第二次审讯,正好是厉落被复职的这一天。 办公室的气氛有点沉闷,季凛坐在窗边,掐着腰向外看,这个动作已僵持半天。 厉落走过去打了个响指,切断了季凛的思绪。 他一回头,厉落看到了一张冷洌如刀削般的脸。 好几天不见,季凛瘦了,见到她出现,他的眼里有了细碎光亮。 “你小子,回来啦?” “嗯,想什么呢老季?站得跟座雕像似的。” 季凛没说话。 厉落问:“是不是因为于凯的审讯发愁呢?这一次你怎么不跟云法医商量商量?” 季凛用一副“难道你不知道吗”的表情看着她。 “云开请了病假,两天没见着了。” “病假?”厉落有点惊讶,不禁回想起前两天云开在她家划破了手的事,心里毛毛的。 不会是破伤风了吧? “他们干法医这一行,都有点支气管炎这一类的毛病,尸体味道太大了。谁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前两天还骑摩托车来上班,不犯病才怪。” 支气管炎?那天骑摩托车弄的吗?这么严重啊…… 厉落忽然觉得自己挺没有礼貌的,那天人家云开走后,也没发个短信问问。 季凛见厉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说:“说吧,想吃什么,中午给你接风。” 解决掉佟琪父母的闹事,厉落回归警队,也算立了小小一功。中午季凛牵头,厉落叫上当天在局里的老王、菜菜、步飞,以及各个科室和她关系不错的几个男女同事,在三里街烧烤订了个包间。 同事们手头都有活,无舌女尸案还没有头绪,大家一忙起来就都忘了时间,等到人齐,到了店,店里一楼已经全都坐满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 124 众人吃吃喝喝,唱唱闹闹,把小张给厉落订的庆功蛋糕糟蹋戏耍得不成形。 步飞悄悄出去了一趟,一回来就像变戏法似的,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束花。 季凛的脸一黑,语气有些古怪:“小步同志,你这搞的我们很是被动啊!” 菜菜和老王比较八卦,都把椅子朝步飞靠拢,凑上去用手扒拉那束花,步飞想躲,又不好意思,就用眼神朝厉落求助。 步飞的眉毛生得浓黑,给他的英气加分不少,折成这样委屈的弧度,多少有点可爱。 “呦,这是真花吗?”老王撇着嘴问。 菜菜说:“你别给人家扒拉,人家步飞弄这么好看一束,让你这狗爪子给弄残喽!” 厉落坐的离步飞远,也好奇地张望,问:“哎呀,那是百合花吗?” 步飞一脸微笑,用指尖轻轻摸摸花瓣,怜爱至极:“对,百合花,象征顺顺利利,庆祝你回归警队!” 说完步飞又补了一句:“我这就是刚才在楼下花店看见了顺手买的。” 厉落受宠若惊,欢喜开怀:“哈哈!谢谢谢谢!这还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收到花。” 就算再粗糙,厉落毕竟是个女孩,对花偏爱,免不了俗。 步飞看看大家伙儿,觉得走过去把花递给厉落吧,好像有点肉麻,让大家帮忙传递吧,又多少显得有点刻意。 于是他把花束放在餐桌的转盘上,一点点地往厉落的方向转。 花束刚转到老王的位置时,恰好老王的手机就响了。 老王的大嗓门吓得步飞手一哆嗦,转盘停住了。 “谁?我的花?”老王对着电话吼。 “你确定?” 菜菜问老王:“你的花?你有什么花?” 老王说:“不知道啊,小哥说让我下楼取花。” 菜菜怼了他一拳:“老王!你什么时候搞出第二春了!” 老王一头雾水,脸上却有点期待,难道是前女友被他夜以继日的挽回所打动,决定跟他重修旧好了? 老王一拍巴掌!扭头喜气洋洋下了楼! 接下来,三里街烧烤店出现了这样一幕—— 老王哼哧哼哧地背着一大束花,像挑山工一样往楼梯上艰难上行,面如死灰。 那束花有三个大老爷们腰粗,999朵红玫瑰挤满包装纸,花束巨大,死沉死沉。 “救命啊!老季、菜菜!都下来帮忙!” 正吃饭的众人都闻声下楼,跑到老王身后帮着托一把,扶一把,众人组成大部队,好容易才把那花搬上楼。 几个男同事女同事合抱着将玫瑰花抬进包间,厉落一下子傻眼了,一时间都搞不清楚状况。 老王把花重重一放,累得话都说不全乎,扶着老腰擦着脸上热汗,虚喘着说: “厉落落,你的!” “啥?我的?”厉落指着自己,嘴巴张得像只喝西北风的乌龟。 这么大一捧,目测上千朵。 那可是玫瑰呀!玫瑰的意义任谁都懂吧? 跟着上来的几个男女同事都震惊了,巨大的好奇膨胀在包间里,每一个人都好像嗅到了一股……告白现场的味道。 表白现场 125 什么好像?这就是表白现场!干刑警的连这种侦察力都没有? 已经有几个女同事举起手来,激动得开始录像了。这种事在严肃的系统里,难得一见。 季凛趁乱把视频电话拨过去,画面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云!花送到了!” “嗯,把电话给她。” 季凛把电话递给厉落,厉落接过来一看,是穿着病号服的云开。 几个女同事都激动得不知所措,是云开!居然云开! 全场震惊。 “厉落。”云开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女同事们都雀跃起来!有的已经激动得捂住了嘴巴! 只有厉落石化当场,嘴里发出“这这这”的颤抖。 “是云法医送的啊!” “天呐!这是要表白吗?” “云法医!您这是多少朵啊?多少朵玫瑰呀?” 云开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纹病号服,面容白皙,双颊有些病态的潮红,他的声音沉稳宁静,精准无误的传进厉落的耳朵里: “999朵。” 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女警察,激动的彼此握住手,互相确认了彼此的猜测,同事们纷纷羡慕地看向厉落。 “我的天!真是999朵!!” “云法医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么直白!” 谁不爱吃瓜呢?谁碰见表白现场能忍住不围观呢?警察也是普通人嘛! 季凛凑到镜头前,声音高亢地问:“小云!这999朵玫瑰是个什么情况啊?” 婚礼得有司仪,表白得靠僚机。 关键时刻,还得是季凛。 云开的声音笃定而轻柔,十分动听。 “天长地久。” 同事们的姨母笑都已经挂在耳朵上下不来了。 众人背后,步飞把自己的那束小小花束转回来,悄悄背到后面去…… 雀跃和活泼氛围充满了包厢,只有厉落像个被砸懵的孩子。 她凑到手机前,嗫嚅几句,不知该说什么,所有人都看着女主角,等待着她的回应。 看来,女主角还尚不知情,这可就有意思了。 如果是一场心知肚明、精心策划的表白,那就是一场秀,就没意思了,人们爱看的就是奇袭,爱看的就是结局未明、等待答复的刺激。 厉落的嘴唇嗫嚅很久,才讷讷问了句: “你、你是不是发烧了?” 啊? 大伙儿的表情都很惊讶,空调出风口的红丝带静静舞动。 厉落的额头上全是汗,亮晶晶。 视频画面里的云开摸摸自己额头: “是还没退。” 厉落像是死机般,变成了jpg。 云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顺手抄起一个做雾化用的呼吸罩扣在脸上,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了,还在艰难地说: “你不用来看我,人民医院人太多,传染……咳咳……” 厉落如梦初醒。 “别!别!哥、哥!人民医院是吧?我下班就去看您!下班就去!” 云开立刻停止咳嗽,把呼吸罩往后一丢,身子也坐直了,像个东道主一般,言简意赅地说: “诸位尽兴,今天我买单。” 一阵掌声像鞭炮一样突兀地响起,把厉落炸得头皮突突跳。 女同事们围上来问这问那,厉落尴尬出了一整套斯琴高娃老师的表情包,“啊哼哼~”“喔可以可以”…… 126 审讯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飕飕的。 于凯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季凛从外面进来,把本子撂在桌子上,一派气定神闲。 于凯打了个哈欠,催促道:“时间有限,咱们抓紧吧!” 季凛好脾气地笑一声,不慌不忙:“第二次进来什么感受啊?又把你找来了!” 于凯表情无辜:“很无奈呀,我这最近挺忙的。” 季凛盯住他的眼睛:“知道这回为什么又把你找来了吗?” “我哪里知道啊季队?我不明白总是审我干什么!” 季凛打断他的抱怨,严肃地说:“要是没发现新证据,能把你找来吗?” 于凯吞咽一下,不说话了。 季凛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们研究你那个凳子研究多长时间么?我跟你说,你小子还让我们绕了个大弯!” 季凛的表情又放松了一些,说:“来,我们按照你上次的笔录,我问你,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审讯室外,厉落和小张正在观看。 这个疑点是厉落在现场发现的。 佟琪上吊的小凳子是方形的卡通塑料凳面,四只蹬腿下方贴着防滑垫,当时距离尸体差不多有一米半的距离,凳子呈翻到状态。 而当时厉落在现场做过实验,上吊时把凳子踢开三次,最远也不过踢出30cm远。 于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回答:“我当时在厨房做饭,一出来看见我老婆吊在门框上,我赶紧跑过去想把她给放下来!我围着她转,不知该怎么下手,那个凳子呢,就在我脚下挺碍事的,我就把它给弄走了。” 季凛突然压低声音:“弄走?用手还是用脚?” “我用手!” 季凛又陡然提高声音:“那你猜,我们在凳子上有没有找到你的指纹?” 于凯的表情突然没那么轻松了,他的眼珠子一转,一拍脑门:“啊!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用的是脚!” 季凛点点头:“用脚啊?穿鞋了吗?” 这回于凯不马上回答了,而是想了想,说:“我穿了,穿的是我家的拖鞋。” “哪双拖鞋?” “灰色的塑料拖鞋。” “哪只脚踢的?” “右脚。” “记得这么清楚啊?” “呃……”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季凛的追问紧锣密鼓,步步紧逼,于凯的回答开始有些吃力。 “你说你用的右脚,那你猜我们鉴定出来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我用的好像是左脚。” “你好好想想。” 于凯忽然肩膀一塌,烦躁地说:“哎呀警官,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老婆死了我已经够难过了,你们还要天天这么提审我,我真的……我真的不用活了!” “我又不是犯人!” “我真没杀人!” “你先别激动,我们用证据说话。” “那你们就拿出证据证明我杀人了呀!对不对?” 季凛见他情绪激动,笑了笑,安抚着说:“鉴定结果马上就会出来,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和你自己坦白交待,性质是不一样的。我这是在帮你。” 127 999朵玫瑰花,搞得厉落很是头疼。 这花束这么大,拿着吧?得雇个车拉走。不拿吧?人家烧烤店也没地方放。 最后想起老厉有辆皮卡,叫老爸亲自出马。 老厉的家住在海边,厉落让老厉把花拉走,眼见那么多玫瑰,老厉立刻就起了疑,追问一路是谁送的。 车子到了洋房下,厉落搬完花就要走。 “上去坐坐吧,你妈心情不太好。” 厉落推脱说忙,正欲走,吴雪如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门口。 “原来这花是送你的。”吴雪如说话前总要先抱起肩膀,显出她的百毒不侵,显出她的镇定自若,再拿一双老板娘看赊账鬼的眼神盯着厉落,这种眼神经年累月,给厉落造成了应激反应,只要一看见这种眼神,她就想扭头走人。 厉落冷着小脸,向老厉要车钥匙,老厉没给,问:“雪如,怎么了?” 吴雪如也不拿好眼色看老厉:“昨天,云开从我这里订了999朵玫瑰。” 老厉的眼睛顿时雪亮:“落落,这是云开送你的?” 厉落张张嘴,眼里写满无奈,老厉完全忽略她的状态,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错!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 吴雪如瞧着厉落的这一身牛仔裤t恤衫,嗤诮道:“你能不能买两身裙子?云开那么帅,你没有危机感呀?” 厉落抢过车钥匙,强盗别车一样打开了皮卡的车门,冷哼一声。 “呵,我哪有您会哄男人呢?” 这句话,是厉落在心里说的,她其实只就冷哼了一声,但这一声冷哼,已经是最大反叛了。 吴雪如的笑容一僵,绯颜腻理的眉心突然竖起一道深沟。 老厉厉声道:“你跟你妈什么态度!越大越不懂事!” 厉落从小就害怕老厉,导致即使长大了,老厉吼一嗓子,她本能地就想哭,只不过现在翅膀硬了,敢顶嘴了,但也都是壮着胆说得,底气不足: “您还知道我长大了?我跟谁在一起也要管吗?” “你委屈什么?人家云开配不上你吗?” “我不喜欢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喜欢谁?” 吴雪如拉了一把老厉,换了一张好面皮,上前好言劝说:“我可知道你们单位有个小子跟你走得很近。” 厉落猛然抬头,瞪着她。 “看什么看?你的事我能不关心?那个步飞,他爸爸是个体户,做买卖赔了好几次,他妈妈有尿毒症,是个累赘,还有个聋子弟弟,虽然他自己争气,但家庭条件这么复杂,你别走太近。” 厉落一听就火了,步飞阳光开朗的笑容浮现在脑海。 “实在不行找个班上吧?不然就自个儿生一个,别往我身上使劲。” 吴雪如气的发抖! “我一口饭一口饭喂你长大,你对我就这个态度。” 您那叫喂饭?您那叫填鸭! 厉落腹诽,话没说出,吴雪如仍旧秒懂。 一场用眼神较量的恶战就此展开。 老厉赶紧摸兜找速效救心丸。 最终是厉落率先切断了对峙的眼神,甩上车门,把油门踩死,绝尘而去。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已经过了青春期,怎么一见到吴雪如,还是浑身不对劲,酸楚、痛苦、渴望、压抑,心底里翻涌出的情绪复杂到她自己都难以理解。 那是一种生理反应,就像看太阳会流泪,溺水会耳鸣。 在医院里,厉落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削到最后一圈,她也没能想明白这件事。 云开靠坐在病床上看书,窗外天空湛蓝,白云缓缓动,风撩动窗帘,吹乱他额前刘海。 点滴静静滴落,他的手背青筋突起,血管明显,看起来如此有力,却被一根小针头轻而易举地拴在了床上。 “还要。” “啊?” “苹果,还要一个。” “哦哦,马上削。” 友谊地久天长 128 “喏,”厉落把光溜溜的苹果递到他面前:“是不是等太久了?无聊吗?” “无聊。” 云开点点头,拿起苹果啃,他的牙口好,小苹果经不起他三两口就露了核,他转圈把果肉都啃进嘴里后,随手将核丢进垃圾桶里,一边咀嚼一边优雅地擦擦手。 “还要。” “刚刚不是给你削了两个?” 云开没说话,也没再要,抄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 厉落感觉别扭,无奈地摇摇头,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苹果,转圈削皮,这一次,她拿出手机,放了一首钢琴曲《友谊地久天长》 舒缓悠扬的音乐飘散在空气中,云开手里的书迟迟没有翻页。 “是这意思吧?”厉落埋头忙碌在苹果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病房的窗台上落了两只麻雀,黑豆眼睛窥探过来,啾啾啾啾。 “不是。”他的回答依然如中午那样笃定。 厉落拿刀的手一滞,半圈苹果上就这么断了。 可惜了。 云开修长的手指挑起她手边的果皮,扔进垃圾桶里,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擦擦手,说: “爱情地久天长。” 厉落把刀一搁,身子转向他,装傻充愣。 “爱情?谁和谁呀?” “我和你呀……”云开的这个“呀”字咬的很轻,哄小孩儿睡觉似的。 厉落身子向后一仰:“我和你怎么会有爱情呢?不带这么闹的呀哥哥!” 云开突然合上书,仰头望着她:“厉落,我认真的。” 厉落又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愣怔半晌,哼唧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两只胳膊像卡机的风扇一样甩来甩去,一会儿跳脚,一会儿又推搡云开, 企图用撒娇耍赖去翻过这一篇。 “啊~~我错了我错了,好哥哥,别逗我了!你这样子我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嘛!” 云开被她推来推去,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的笑。 “做朋友,做恋人,做老婆,总得选三个吧?” 厉落捶头! “你不会在警校交男朋友了吧?”他眼风一扫。 “我发誓!”厉落朝天望去,仿佛厉风的英魂就盘旋在半空:“我没有早恋!24岁之前一个男朋友都没交!” 说完她戳了戳云开的肩膀,横道:“你可不要瞎胡说!回头我哥梦里捶死我!” 云开低头翻书,又不说话了。 厉落在他的病床上坐下,拉起他的大手,云开一愣,抬头看她,就看到厉落的脸上忽然生出了一双成熟稳重的眼和一张语重心长的嘴。 “哥哥,我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紧,能理解,我们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呀!是不是?男人40一枝花,男人三十刚发芽!寻找爱情的时间还有的是呢!” 云开也攥住她的小手,低头玩她的手指,放在眼前掰来掰去。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哼~”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全世界每年要死5500万人,一秒死两个,我每天都在给死神打下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拿到了免死金牌。从你十四岁到二十四岁,要冒多大风险,我才能对一个女人表明我的爱意?” 厉落有点震惊,缓缓抽回手:“爱意?你确定?你确定你喜欢我?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 云开点点头,眼里的温柔细碎好看:“你可以一遍一遍跟我确认,我的回答永不会变。” 厉落窜跳起来,像大猩猩一样举起手臂,做出类人猿一样极丑极滑稽的翻白眼嘴巴下垂的表情,声音粗旷地问:“你确定?” 云开闭了闭眼,点点头:“我喜欢你。” 厉落又找了根笔叼在嘴上,叉腰抖腿,像街头收保护费的二流子一样撇嘴瞪他:“你确定?” 云开扯了扯嘴角:“我喜欢你。” 厉落又把卫生纸拧成条塞进两个鼻孔里,对他摊开手:“你确定?” 云开终于忍不住笑了:“我喜欢你。” 厉落有些懊丧,气急败坏地把纸摔进垃圾桶! “你真不用替我哥照顾我,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所以会误以为……” “我对你的感觉,就像这本书。”云开一歪头,举起手里的书。 厉落一拍巴掌:“书是人类的良师益友!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云开的眼神忽然极具侵略性: “越看越想睡。” “啊啊啊啊啊啊!” 厉落满屋疯跑,抱头鼠窜! 云开继续翻书,动作轻快,神态自若,大有一派尽在掌握的平和姿态。 厉落在病房里跑出了两千米的小圈,头晕脑胀地趴在门上,像一滩被甩在墙上的泥。 她刚想跑,就听见身后的男人冲了上来,后衣领一紧,她被捉住了。 厉落低下头,眼神惊恐。 一条线条紧绷的手臂绕过她的锁骨,手背上的针孔还在冒血珠,他的指甲捏住她胸包上的拉链,拉链发出干涩压抑的声响,那声音叫人难以忍受,她僵硬脖子,咬紧牙关,全面戒备,随时准备逃跑。 “哗啦啦”清脆的声响掉落在坚硬pu面料的胸包底部,他低沉磁性的声线在她耳边挑衅: “老厉和老云一起买的婚房,只差软装,不用问我意见,你选的我都喜欢。” “啊啊啊——”厉落发狂一样冲出病房! 129 厉落张牙舞爪冲出病房,失魂落魄间撞上一个女人。 女人惊呼一声,手里的搅拌机差点掉落! 云开从病房里冲了出来,一脸担心地看向厉落,厉落低头看看洒在地上的热粥,再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厉警官?” “奚婷?” “你怎么又来医院了?” “啊,我……”厉落看向云开:“我来看望病人。” 奚婷的目光在云开身上瞄了瞄,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挺帅的,你男朋友啊?” 云开看着厉落。 厉落赶紧解释:“不是不是,这位是我同事。赵主任就是他朋友。” 奚婷立刻和云开亲切地握手: “真是太感谢您了!真的是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 云开从不和人握手,面无表情点头示意,金色框架后的一双精明眼,暗暗审视着消瘦的奚婷。 “姥爷怎么样啊?”厉落问。 奚婷的表情不太乐观,但很快又转为勉强的高兴:“我正式邀请你们两个来参加我的婚礼!下周六!” “什么?你要结婚?”厉落感觉自己都快被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搞得精神失常了。 她和江瀚不是分手了吗?怎么突然要结婚呢? 厉落暂时从云开的惊吓中脱离出来,脑子里飞速地反应着江瀚和奚婷的事。 奚婷表情麻木地微笑着:“医生说,姥爷时日不多了,相亲遇到一个合适的,闪婚。” …… 当厉落把这件事告诉颜昭的时候,颜昭在电话里也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颜昭说:“说不定这是让江瀚跟我们联手的一个契机。” “为什么?”厉落问。 “因为他还爱着她。” 囚徒困境 130 看完云开,厉落又赶回市局,来到审讯室门口,观摩季凛对于凯的审讯。 本以为这么晚了,审讯室里会充满疲乏,没想到季凛正热络地跟于凯聊着天,丝毫没现疲色。相比于季凛的轻松热情,于凯显得过于敷衍。 “反正鉴定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咱们不聊这个,咱们聊聊你那个项目吧!” “你们一个项目能赚多少啊?” 听见季凛滔滔不绝,于凯回头看看表。 季凛牵起唇角,悠然一笑:“没事,时间还早呢,再聊会!” 厉落在外面站着,洞察里面的情况,低头啃指甲,心里打鼓。 佟琪的死亡现场只有于凯和佟琪两个人,家里有没有监控,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佟琪不是自杀,对于于凯,他们也只是根据调查猜测他有杀人动机,可一旦过了时间,警方就得放人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凯究竟是不是凶手? 没人知道真相。 季凛必须拼尽最后的全力搞好这次审讯。 寂静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小张的身影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还来听课,挺用功啊?”小张说。 厉落问:“佟琪的死可能真和他没有关系,他到现在都没有开口。” “看戏。” 小张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便站到了审讯室门口,手搭在了门把上,身子微微弓起,仿佛等在升降台下,即将登上舞台的演员。 审讯室内的季凛笑容不减,于凯的身子却越来越僵硬。 “警察同志,能把冷气关了吗?这里太冷了。”于凯疲惫地说。 季凛刚要站起来叫人,审讯室的门就开了,小张的头探进来,眼神复杂,他朝季凛勾勾手,季凛走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于凯使劲支起耳朵听。 季凛转回身的时候看到于凯的眼神有明显的慌乱,季凛见状,陡然变了张脸,严肃起来,他把文件往桌子上重重一扣!正襟危坐于桌前,用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望着于凯。 于凯是个读书人,没进过局子,心理学素质上和那些“几进宫”的老油条比,差太多,季凛态度随和,他就打蛇顺杆上,摆出公民姿态,季凛一旦瞪眼,他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于凯打了个机灵,双眼无辜地望着季凛。 “怎、怎么了?” “还不主动交代吗?”季凛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房间。 “我、我交代什么?” 季凛打断他:“来,先聊聊孩子问题!” “孩子几岁了?” 于凯面无表情,季凛说什么他就答什么,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季凛做出发愁的神色:“这么小,将来可怎么办?你对这孩子有感情吗?” “当然有感情了!那可是我的亲儿子!” 季凛问:“孩子以后谁管啊?” 于凯答:“当然是我们管了!” 季凛半边眉毛挑高:“我们?” 于凯一抖。 季凛身子向后靠去,唇角讥诮:“你终于提到他了。” 于凯错愕住,半晌后笑了笑,桌下的脚却轻轻地抖了起来。 “言语”或许会说谎,“脚语”可不会。 人体中越是远离大脑的部位,所流露出的信息往往越可信。因为离大脑中枢越近的部位,大脑的有意识控制越明显。脚部远离大脑,绝大多人忽略了对脚的控制,从而泄露了内心的慌张。 季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于凯的脚,沉声问:“如果佟琪死了,你就再也不用每天面对这个女人,每天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你和陶大勇,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一起照顾这个孩子,是不是?” “我还是那句话,别扯别的,你们说我杀人,拿出证据来。” “陶大勇就在另外一个审讯室,他可比你来的时间长。”季凛喝了口茶。 于凯的脚抖得越发严重,同时发出不屑的嗤笑。 “陶大勇已经把你的笔记本电脑密码都告诉我们了。” 于凯诧异地抬头。 “囚徒困境。”审讯室外的厉落静静看着这一幕。 “囚徒困境”是审讯常用手段,共同犯罪的嫌疑人被关起来后,警方分别审讯,给出主动坦白的利益诱惑,由于缺乏信息来源,嫌疑人既担心自己招供会使自己陷入不利状况,又担心同伙在利益诱惑面前背叛自己,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更大的损害,所以即使共同犯罪的两个人在明知道警方掌握证据不足无法定罪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招供,这个结果叫做“非合作均衡”。 那么,于凯会按照这个博弈论的经典模型走下去吗? 审讯室内,于凯明显出现了狂躁不安的情绪。 “你休想离间我们!我和大勇从上高中就在一起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没错!我就是不喜欢女人!怎么了?难道我不喜欢女人我就是痛恨女人吗?我就非杀了她吗?我要投诉你!你这就是赤裸裸的歧视!” “他是什么人你最清楚?”季凛轻蔑一笑:“你陪他一起服过刑吗?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一个人在监狱里服刑三年,你确定你还认得他吗?” “我当然认得……” 季凛摇摇头,把手机录音放给他听。听筒里传来陶大勇的声音—— “警察同志!这事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是同谋啊!” “警察同志!我举报!于凯一直都想谋杀他老婆!我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看到他搜索过杀人方法!还查过人身意外保险!真的!不信你们去查!” 于凯激动得凿桌子,一时间忘了这是录音,竟对着手机大吼:“陶大勇!你放屁!你没有心!你还是人吗!” 小张大喝一声:“坐下!” 于凯是个编剧,社交层面上不发达,心理防线相对薄弱,单单是恫吓就能把他吓坏,这是文弱书生的通病。 于凯坐下来,揉头发敲脑袋小声犯恨:“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孬种……亏我还想跟你一起养我儿子!” 季凛冷声道:“就目前的人证物证来看,对你很不利,儿子你是养不成了,放心姥姥姥爷带孩子吗?” 于凯摇摇头,低头掩面,失望透顶。 小张一拍桌子,正义凛然:“抬头!” 于凯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季凛说:“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主动坦白,还是刻意隐瞒,最后在量刑上有很大差别!” 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压抑的氛围到了极致。 于凯的身子在狭窄的审讯椅上坍缩。 “警察同志,那些记录是陶大勇他用我电脑查的,根本不是我搜索的!” “他出狱之后总是跟我说佟琪碍事,他嫌自己租的房子太破,一直想住进我们家。他还给我洗脑,说他总有一天要让佟琪永远消失。” “佟琪的死是一个意外……” 季凛突然厉声大喝:“意外?意外你就不会坐在这儿!于凯我告诉你,不要跟我们绕弯子!” 季凛身上的气场是做了多年警察镀上的一层正义的威严,普通人都禁不住他这一嗓子,更别说心里有鬼的人。 “是她要闹的!她该死!!” 旧闻 131 “你们来找她之前,其实佟琪就已经发现我和陶大勇的暧昧聊天了。她开始对我产生怀疑,对我的态度大变,以前她是很温柔的,对我言听计从,自从怀疑我喜欢男人之后,她就对我很不耐烦。” “结婚纪念日的那天,我试图挽回她,毕竟她是孩子的妈妈,我爸妈最近身体也不好,还得她来伺候,我不想破坏这种稳定的生活。我也有跟她道歉啊!我跟她说,我说你这么多年辛苦了,明天你休息一天,也像其他女人一样美美的,出去做个头发,做个指甲,我在家里替你做饭,看孩子。她看我这么低姿态,本来她已经不生气了,状态挺好的,结果碰上了你们来上门问话……” 厉落瞬间明白了。 不由地想起当初自己的那些刺激到佟琪的问话…… “宾馆的开房记录和监控记录我们都查到了,陶大勇从出狱到现在,你跟他经常到宾馆开房!” 佟琪原本还对丈夫抱有一丝侥幸,可是警察上门后,彻底让她震惊、绝望。 这么多年来,不让自己在面前脱衣服的男人,除了生孩子才碰过她的男人,一直让自己觉得自卑的男人,为他努力经营家庭的男人,居然从没爱过她! “是她要闹的!她说要把我的丑事全都捅出去!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骗婚!我跟男人去开房!” 131 “厉落,影山茶楼,我被人缠住了。” 这是颜昭给厉落发来的一条短信。 厉落从单位出来,一刻不停地驱车赶往影山茶楼。 影山茶楼在市区的一个自然景区内,虽然环境贴近自然,交通却不发达,早晚都很难打到车。 厉落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于凯在审讯室里的话——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选了一个农村女孩,以为农村出来的贤惠顾家,没想到她骨子里就是个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没有素质到极点!我当时看见她那副样子,恨不得立刻让她从我眼前消失!” “我看见她在门框上栓了根绳子,我笑了,我说你去死吧,你不是要上吊吗?去死吧!然后我就进了厨房。她根本就是在吓唬我,在威胁我,我知道她不会真的去死。” “过了很久,她果然也没死。我听到她在我们家庭群里发了条语音,她说她没脸活了!我当时看到就炸了!你有什么问题你找我,你别冲我爸妈去!对吧?我爸妈年纪大了承受不了打击!” “我从厨房跑了出去,我发现她正站在凳子上,她把脖子套进绳子里,满眼挑衅地盯着我!我当时觉得她的表情特别狰狞,我讨厌这个女人,一看到她我就觉得恶心!”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我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我和陶大勇一起送儿子去幼儿园……” “那画面诱惑着我,让我兴奋,我冲到她面前,一脚踹飞了她脚下的凳子……” “她的头一下子卡进绳子里了,她的眼神没有防备,她在哭,很快,她的眼神又柔软下来,就像我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样……” “我要的……就是有一双那样眼睛的女孩……” 车里的空调开的很冷,厉落抬手关了,打开车窗,山风灌进来,吹拂着她惆怅的面容。 我们对人最大的误解就是,但凡是个人,就有良心。 132 半山腰,影山茶楼,高私密性的包间里,茶案上熏香袅袅。 颜昭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他戴黑框眼镜,单肩挎着一个相机包,一手拿着带盖的圆形保温杯。 来茶楼,自己带保温杯,很奇怪。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颜小姐您好,我叫陈光,是前都市晚报的记者。” 颜昭闻听此言,挑挑眉。 她原本约的是叶晞汶,时间地点都是叶晞汶定的,结果出现的是陈光,被骗了。 颜昭以不变应万变,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望着陈光。 陈光开门见山:“凭借我对新闻的敏感性,颜小姐所谓的‘周一见’,其实指的是这件事吧?”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推到颜昭面前。 颜昭拿起报纸,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 《生死大堵车!少年爬桥造成拥堵,脑出血男子被困车海》 颜昭撂下报纸,给自己倒茶,淡淡地说: “陈先生从原单位离开,是因为新闻敏感性太差而被辞退的么?” 陈光错愕了一下,脸一阵红一阵白。 颜昭轻轻笑了,替他倒茶,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摆在桌面上的保温杯,问:“来茶楼,还自带水杯啊?” 陈光下意识摸了摸摆在桌面上的水杯,手指上的汗在杯身印出一个指印,很快就蒸发不见了。 这一系列略微慌乱的动作尽收她的眼底。 “陈先生,您第一次用偷拍设备是在什么时候?” “呃……我99年进报社实习。” “我第一次用偷拍设备,还在念高中。” 面对颜昭凌厉的目光,陈光只好把水杯收回包里,拉上了拉链。 陈生又把双手交叠放回膝盖上,做出新闻人的采访姿势,看着她。 “没想到当年跳桥的白奇成了如今的顶流偶像,作为那场事件的受害者,这么多年来,您就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陈光在白烬野解约前就曾试图联系过她,当时那个少年跳桥的新闻他可是拿到了第一手资料,无奈没有拍到的影像资料。后来白烬野爆红,陈光看见商机,已经私下勒索过白烬野一次,都被经纪公司花钱摆平了。现在白烬野和经纪公司闹掰,经纪公司又把陈光这条吸血虫给放了出来。 颜昭起身就走,陈光立刻追出来,他几经辗转才联系到她,不打算轻易放过。 “颜小姐有没有得到白家的补偿呢?” “颜小姐,你和白烬野现在还有联系吗?” …… “厉落,影山茶楼,我被人缠住了。” “别怕,我马上就到。” 无声桥 133 梧升大桥横跨两岸,如同江上纵卧着一张巨大的竖琴,晚高峰,桥上霓虹交织,蜃楼山市。 厉落开着车驶上大桥,车子飞一样疾冲在宽阔的桥面。 颜昭自上车后就一句话没讲,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厉落不时朝倒后镜瞄一眼她,也心照不宣地安静着。 补偿?谁又能跟命运要到补偿呢? 命运不会给任何人补偿,命运只会在某个等红绿灯的路口,让人突然反应过来,狠狠抽上自己两耳光。 暴雨侵袭,天阴得像要塌下来,通途变拥堵,大桥上水泄不通,警笛声不绝于耳,桥上密密麻麻的车灯闪烁。 灯光模糊成光斑,视线再次清晰时,已回到十二年前…… 雨水冲刷着玻璃,雨刷器刮着救护车,司机回头对医护人员大喊: “刚刚接到指体中心电话!有个男孩在前面跳桥!” “开门!开门!我要下车!”颜昭疯狂拍打救护车门。 护士劝她:“小姑娘,你还是留在车上照顾你爸爸吧!前面堵了那么多车,你就算再着急这车也长不出翅膀!我们也开不出去呀!” 车门还是被她拉开了,颜昭担心地看了一眼车上昏迷的父亲,转身跑进一望无际的车海里。 雨水溅湿脚踝,她扔掉有阻力的雨伞,对抗着冰冷的雨水与灼痛的呼吸,拼命奔向前方! 越跑心越寒,前面这是堵了多少辆车啊! 冒雨不知跑出多少公里,她终于看到了警车,颜昭大力地拍击车窗! “叔叔!救命啊叔叔!” 车窗摇下,警察也在焦急地打电话。 “警察叔叔!前方道路什么时候才能疏通啊!我爸爸的救护车堵在后面过不来了!人快不行了!” “孩子!前面有个小男孩要跳桥!我们的人现在正在劝着呢!” “孩子别急!我现在就叫人给你安排解决!看看能不能让医护人员先把病人从拥堵路段里推出来!到时候再用别的车拉走!不过你爸爸堵的那个位置距离很远,如果按照我说的方法,靠人推出来也要一段时间!” 颜昭转身遥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男孩淋得像只刚破壳的小鸡,他站在桥身外面,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正激动地朝试图靠近他的警察挥舞着,他哭着嘶吼,一只脚已经悬了空! 颜昭抹去眼前不断流淌的雨水,问:“警察叔叔!能不能跟那个跳桥的孩子说一声!我爸爸还在救护车里躺着呢!让他行行好别跳了!” “孩子!你太天真了!你看看那小男孩现在还顾得上这些吗?我们可以去劝他,但是这么说的话保不齐就是催命啊!” 大桥被雨水冲刷得湿滑无比,人们都为那孩子捏一把汗。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钻进了警戒线…… “哎?你是干什么的!”警察叫住了她。 “我是他的同学,能让我劝劝他吗?” “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开!” 十二岁的白烬野还没有变声,少年的嗓音已经沙哑,他单手抓住栏杆,像被逼到悬崖的小狼,呲牙咧嘴,怒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人群中走出一个纤瘦的女孩,淋得和他一样湿。 她抓紧肩上的书包,洇湿的白色帆布鞋小心翼翼地向他挪动。 他的面部因为哭得太久而充血,曲张的血管将通红的面部分割成一块又一块,仿佛一张悲伤的拼图。 他惊慌诧异,她怜悯望他。 暴雨无声。 134 “你可以下来么?” “我爸爸在后面的救护车上,他快死了。”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黑,她的声音像奶盖一样软。 大雨滂沱,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渐渐走到他面前,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求求你!” “我爸爸的救护车堵在后面了,他快不行了!!”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愧疚。 “对不起。” 他眼里灰败一片,下巴扬起,好像就要跳下去,她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大喊: “不许跳!” “你跳了他们还要施救!路上还是一样堵!我爸爸一样会死!” 少年扬起的头落下来,张开眼睛迷茫地看她。 她朝他勾了勾手掌,哄着说:“先到我这里来,嗯?” 她见他犹豫不动,小心试探:“你家人呢?” 说完她便后悔不已,因为他听到“家人”二字后,瞳孔剧烈震颤,眼中充满了戾气! 她立刻说:“你有朋友吗?” 少年摇摇头。 “你这么可爱,会有很多朋友的。” 她的目光饱含祈求:“下来吧好不好?” “我叫颜昭,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来我们学校找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人们眼看着那个少女缓缓走到男孩面前,男孩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 拥堵的交通缓缓疏通,救护车呼啸着,爆闪灯急速转动。 狭小的车厢里正与死神搏斗,心电监护频频发出尖锐警报。 “爸——爸——”颜昭一遍遍哭喊着父亲,连同救护人员的奋力抢救,父亲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跳动。 …… “病人脑干出血,抢救时间非常重要!怎么这么晚才送来?!” “现在需要马上安排手术,费用大概在30万左右。” “这个我们不敢保证,手术完植物人的概率很大。” 手术室门上的灯亮起,颜昭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母亲什么都听不见,也说不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能够跟她交流。 她急得用手直捶颜昭,想让女儿用手语告诉她医生都说了什么。 可是颜昭太累了,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派出所的电话打来,根据颜昭留下的电话找到了她。 “我是……” “孩子,我是来告诉你一声,被你救下的男孩他家长来接他了,你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嗯……警察叔叔……他好可怜……您要教育一下他的家长,千万不要再打他骂他了……” “什么打他骂他呀,我们跟家长了解完情况了,这孩子想买游戏机,家长不给买,就爬到桥上去了!” “……” “孩子,你怎么哭了?” “我爸爸……我爸爸还在抢救呢……” 日记 135 厉落把颜昭送回了家,一进门,颜昭家里扑面而来的空旷感袭击了厉落的内心,厉落本来准备要走的,但一看颜昭家里这么冷清,颜昭妈妈又是聋人,此时说不定已经睡下了,万一颜昭心情不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厉落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走呢? 颜昭浑身低气压,脸很冷,眼疲倦。厉落不敢跟她讲话,也不敢进门。 颜昭垂着眸兀自进了门,扔给厉落一双拖鞋。 厉落穿上拖鞋,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颜昭走向冰箱的背影。 只见颜昭打开冰箱,零食蛋糕冰淇淋抱了一捧,一股脑地丢进厉落怀里,又在书架上找了两本书扔到沙发上,又从卧室里的一个小窝里抓出里一只小奶猫放到厉落的腿上。 这一系列的举动只表明三个字:不许走。 “放心放心,我就在这,你需要就叫我啊!”厉落往沙发上一仰,开始扒拉起零食堆。 颜昭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把阳台的门一拉,独自趴到一个小桌上去了。她背对着厉落,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厉落“嘎吱嘎吱”吃了两包薯片,又抠出一瓶养乐多扎进吸管叼在嘴上,坐到地板上玩小猫。 小猫玩腻了,厉落又不爱读书,她百无聊赖地走到阳台,拉开了门,一股热浪扑进空调房,蛐蛐声乱耳。 厉落盯着颜昭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 “喂,奚婷结婚,邀请我了,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颜昭趴在小圆桌上没抬头,声音埋在手臂里闷闷的: “砸了它。” “啊?砸谁?” “婚礼。” “……” 厉落赶紧拉上拉门,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现在还不是跟这个女人交流的好时机。 136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去看颜昭,颜昭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厉落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堆照片。 这是她刚才在局里拍到的王雨萱的日记,一共有三百多页,厉落一页一页仔细研读起来。 王雨萱这个私生饭很疯狂,中学时因为性格内向被霸凌,曾经有一段时间重度抑郁到不能上学,甚至还自残过。从她的日记来看,父母的溺爱,在她看来是一种愚蠢。 她的一切都很糟糕,直到她遇到了白烬野,他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喜欢的人。 前线、站姐、粉丝圈的各种专业用语看得厉落头晕脑胀,虽然不知道王雨萱在日记里兴奋个什么劲儿,但一篇篇日记看下来,让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王雨萱对白烬野的占有欲越来越强。 她会在日记里痛骂白烬野的女粉丝,她觉得这些女人看的都是她精修过的图,真实的白烬野他们根本没见过。 王雨萱开始不满足于给白烬野接机和拍照,她偷偷跟踪他,当得知白烬野的新住处后,用自杀威胁父亲给他在白烬野的住处也买了一套房产。 从这一部分开始,王雨萱的行为就从违背常理变成了违法。 潜入他的家,睡他的床,甚至舔他的坐便这样的心理描述看得厉落产生生理性不适,她不得不一目十行跳过这部分,跳到她临死前的记载。 “他有病,真的太开心,他也有病……” “他睡在衣柜里,他原来从不睡那张床……难怪我在床上找了好多次毛发,却一根都没收集到。” “据我长期观察,他心理是有疾病的,和我一样,他也是病人,可怜的阿烬。” “今天医生给我开了药,好想给他也吃一点啊,怎么能让他也跟我吃一样的药呢?可怜。” 厉落瞬间明白了王雨萱给白烬野下药的真正原因。 原来她并不是想杀他,也不是想下毒。说因为王雨萱觉得白烬野和她一样出现了精神疾病,所以把医生给自己开的治疗慢性精神分裂的药物放进了白烬野的水里。 谁也没想到,那水却被朝露喝了。 那王雨萱衣柜里偷拍颜昭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哎呀!真烦!” 厉落又把日记往回翻,不得不再次感受王雨萱在白烬野家里舔坐便的“美妙过程”,王雨萱文笔还行,渲染力十足,尤其真情实感更是容易代入,在看到其中一段王雨萱去收集白烬野特殊毛发的心理阐述时,厉落刚喝进嘴的养乐多又“咕噜噜”吐了出来。 警察这份差事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从前季凛他们查一个虐待案时,搜集证据阶段,不得不看完嫌疑人电脑里所有的重口味虐待影片,警队几个兄弟不得不轮着来,否则对个人的心理创伤极大。 季凛查完那个案子后,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才康复,治疗前见到女的就想吐,见到男的也不舒服,反正不能跟人类触碰,眼神交流过多都不行。 想起兄弟们为了工作受的苦,厉落又把自己的思想高度往上拔了那么一拔。 想做一名合格的刑警,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这么一想,就又来劲了,厉落睁大眼睛把日记一字一句地朗读出来,从囫囵吞枣到字斟句酌,从浮光掠影到研精覃思,反正一个字都不放过。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了颜昭的痕迹—— “6月19日,父亲节,巨热,鬼天气,跟这个鬼节日一样令人讨厌。你今天的行为气得我要吃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梦魇 137 阳台上,空气闷闷的,像是随时要落雨。 颜昭感到身上出了好多汗,黏黏的,可是意识还在梦里,身体无法动弹。 明知道是梦,她还是当了真。 她又来到小时候的家,家门刷着淡蓝色的油漆,门上有个门铃,不会响的,爸妈都是聋人,按了也听不见。 父亲很聪明,想到一个办法。他安了一个灯,连接门铃,按一下门铃的按钮,灯就会亮,屋里的人就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颜昭慢慢靠近那扇蓝色大门,按了下门铃…… 父亲从门里急匆匆地跑出来,扶着自行车,蹬开脚撑,她还在发梦,父亲却已经将她抱上车后座。 又是赶往一个新的兴趣班,她讨厌兴趣班。 她撅起小嘴,揪住父亲的白衬衫。 他的后背很宽,很高,汗水浸湿了布料,贴着他的背。他吃力地蹬着自行车,拐进一个巷。 拐弯的一刹那,她的脚不慎卷进车轮里,颜昭疼得大声喊,可是父亲依旧在吃力地扭动着,蹬踩着。 他聋的。 颜昭张大嘴,脑袋一歪,狠狠咬上他的腰,自行车这才紧急刹住了闸! 父亲把她抱下来,撇下自行车,车子轰然倒地,车轮还在飞快地转! 颜昭的塑料凉鞋已经歪了,脚踝处擦破了皮。 父亲蹲在她面前,拿起她的小脚看,牛一般硕大的眼里装满了心疼。 颜昭脚疼,窝了一肚子火,哇哇大哭,边哭边使劲捶父亲,父亲抱头承受着她的小拳头,发出“啊、啊”的惨叫。 下一秒,惨叫声忽然将她拽进了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气管里涌出黏痰,面黄肌瘦的妈妈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护理器械,那呼吸困难的抽气声让人揪心,颜昭的心脏狠狠地疼,猛地从梦境中惊醒! “啊——”她轻声尖叫,疯狂吸气! 阳台的拉门被拉开,厉落冲了进来,一脸关切。 “怎么了!” 颜昭的胸腔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这梦后劲很大,像穿越时空。 她抱住双腿缩在椅子上面,抱住头发,声音痛苦低哑: “梦见我爸爸了……” “啊……” 厉落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这种梦见逝去亲人的感觉,没人比她更懂了。 厉落拍了拍她的肩,问:“叔叔是不是在梦里吓你了?” 颜昭摇摇头,不作声,闭上眼。 厉落声音轻柔地问:“叔叔是怎么过世的?” 颜昭的躯壳里仍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又过了一阵,厉落本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正欲起身回去继续看日记,却没找到颜昭讷讷然开口了。 “我爸脑干手术后成了植物人,医生说苏醒的可能性很小。” “我爸以前爱抽烟,嗓子总有痰,医生切开了他的气管,雾化吸血痰,一开始请了专业的护工,但费用太贵,毕竟一台手术就花了30万,住院22天花了9万。后来我妈为了省钱,辞去工作,在医院帮我爸做护理,夏天三十度的高温要始终戴着手套、口罩,从没睡过一个整觉。后来免疫力下降,我妈还是被同病房的感染了,我中考之前请了一周的假去照顾他们两个,我妈自责,哭了好几个晚上。” “为了少给我添麻烦,我妈病好之后买了一身简易防护服,进医院就穿。三伏天头发和内衣都湿透了,就怕生病。有一回,上厕所解不开,她一不小心就尿到了裤子里,出来换衣服的时候血糖低,又摔了一跤。” 厉落听得心里发紧,问:“同病房的怎么不帮着搭把手呢?一般都会帮帮忙的。” 颜昭摇摇头:“我妈妈是聋人,别人不懂她的意思,她也习惯了不跟健全人求助。” “啊……” “给我爸拔管,是我决定的。送他走之前,我跟他说,我说爸,你走吧,放过我妈吧……” 颜昭忽然泣不成声,说话难以成句,但却强忍着哽咽坚持说出压抑心底已久的话:“我一辈子,一辈子都讨厌自己,我自私、懦弱、冷血!我会有报应的!” 颜昭被梦魇着了,和清醒时判若两人,把厉落给吓坏了,厉落赶紧揽过她,把她放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拍哄:“你不是啊……你不是。” 颜昭哭得更加彻底,更加揪心。 “如果时光、时光能回去、我一定不会让我爸走、就算不考大学,就算出去刷盘子、捡破烂,我也要维持住我爸的命啊……” 厉落也流泪了,感同身受。 她抱着泣不成声的颜昭,轻轻叹了口气,说出了从没跟任何人提起的话: “我也有悔,如果当初我没说过那样的话,我哥那天回家,会不会就不去管那个学生的事了?” 从前的话语又回放在脑海——“校园暴力没证据去报警有用吗?真要报警了给学校造成负面影响,这学生在学校就社死了。也对,你们是天天办大案子的警察,哪会关心学生的事儿!” “你哥在回家途中,路遇一伙流氓欺负高中生,厉风上前劝阻,被流氓给……砍死了。” 138 把颜昭送进卧室哄睡着,厉落又回到客厅,细细读着父亲节的这篇日记。 “白烬野,你能接到今天这个品牌代言,我们粉丝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这么重要的活动,你居然跑出来了!你的那些傻逼粉丝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只有我知道,你去找她了!” 午后的步行街,热浪扭动,空气被高温煮的发沸,人们躲进冷气商场,街上人影稀疏。 蓝的刺眼的天空只剩两列航迹云。 一个女孩坐在商场橱窗前,孤零零垂着头。 一个高大的米老鼠玩偶服装人笨拙地走到她面前。 女孩很沮丧,米老鼠伸手戳了戳她,她缓缓抬头。 白手套对她摆摆手,又虚握着拳在胸前转动几下,米老鼠的胸前仿佛有个可以拧动的阀门一样。 那是手语“不要难过”的意思。 女孩感激地望向面前这位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谢谢。” 米老鼠朝她张开双臂,女孩愣了愣,真诚地露出一抹疲惫的微笑,侧脸伏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蠢憨憨的腰。 米老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在他身上贪恋的蹭了蹭。 可能只有几秒钟吧?也可能过了几个小时那么长。她放开了他。 她已经离去,仿佛从没出现过。 无人的转角,他背靠着墙壁,卸下沉重的人偶头套,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汗水顺着发丝下雨一样滴落。 他脸上精致妆容一片糟糕,他内里的西装是锦绣堆成。 他仰起头,满足笑容在皓齿间乱舞,炽热的眼光装点他的瞳孔,心跳剧烈地快要炸开!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急躁的呼吸趋于平缓,须臾之间,无限伤情又跌落进眼底。 他脱下沉重的玩偶服,戴上墨镜鸭舌帽,转身消失在无人处。 攀岩 139 信诚旺达紧急召开会议,就律师颜昭给律所造成不良影响展开讨论,钱律师作为合伙人,力排众议,保下了颜昭。 这些天最让颜昭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热搜上的事情闹那么大,他连问都没问她? 那些账号曝光出她的照片,一夕之间全部删除,这自然是白烬野的能量。 可她借机炒作了一个那么博眼球的“周一见”,他也只是用小号给她发了个动图调侃。 难道他不介意吗?他不好奇吗?他不担心吗?他难道没有对她产生一丝丝的看法吗? 颜昭决定直截了当地问他。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去阳朔干什么?” 到了晚上,他才回她。 moonquakes:“我来这边攀岩。”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什么时候学攀岩了?” moonquakes:“你第一次跟我说你想去岩馆之后。” 攀岩是颜昭第一眼就喜欢的运动,大四的时候因为误进了一家攀岩馆,从此就成了她的一大向往。但因工作和学业忙碌,平时都只能在室内玩一玩。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已经能去野外了?” moonquakes:“我跟一个英国的攀岩教练的团队,他为了来阳朔开发路线,已经在中国居住半年了。攀岩很有趣,带给我很大收获。” 她在手机上兴致勃勃地编辑了许多问题,都是关于攀岩的,她的眼睛雪亮,有点羡慕,有好多想要请教的问题,可那些话编辑了一半,她的手渐渐停了下来,高涨的情绪也渐渐冷却。 总是忘记他是白烬野,而不是月亮的事实。 从来没有月亮,一直都是白烬野。 可是这人一见面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呢?网络聊起天来却是可可爱爱……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现在喜欢上攀岩了?” moonquakes:“我现在喜欢捧着手机看你的【对方正在输入】” 颜昭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托着腮在心中打腹稿。 啊……还是想好了这话怎么说再去打字吧……不然显得自己像个白痴。 满山猴腚我最红:“山里是2g网吗?你不冲浪吗?” 发完这条,颜昭暗想,如果他问起这件事,或者有任何质问与牢骚,她就主动还击! 被裹挟到这件事当中,被拍到在电影院和他坐在一起,把她卷入这场绯闻里的,难道始作俑者不是他吗? 她也只是借题发挥,借力打力而已! 白烬野过了几分钟才回:“看到你在蹭我热度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颜昭的脸还是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盯着屏幕,白烬野又回: “好奇你搞什么,别告诉我,给我活到周一的动力。” 140 周一的那天早上,吃瓜网友们一睁开眼,就想起了“周一见”,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打开“满山猴腚我最红”的主页去看热闹,生怕自己赶不上热乎。 大家对明星花边早已司空见惯,无非就是正主发声明,发澄清,发律师函,否认也好官宣也罢,这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最想看的,就是突破人伦道德的猎奇秘辛,越刺激越好,越违背常理越好。 最好人间大乱,群魔乱舞。 准备磕cp的也摩拳擦掌,cp的超话都建好了,就等找糖嗑。 后援会此刻也排兵布阵,如临大敌,就等颜昭一发声,这边全面进攻! 谁能想到,大家等了一晚上,等来的却是“满山猴腚我最红”的一条…… 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梅香,现年26岁,听力障碍者,曾就读于上源市第一小学,上源市特殊教育学校,就职于满溢金牌家政公司,身份证号2xxx……” 信息上写的十分详细,身份证号,上学时在哪一届,打工时在哪一年,都写的清清楚楚。 微博贴图一张她与她的合影,那时她俩都十三岁,梅香头戴生日帽,她搂着她,她搂着她,颜昭的脸被打了码,梅香笑容无邪。 “如有线索,必有重谢。” 此条一出,转发量破万。 当天私信她的所有人都收到了这样一条自动回复: “本人接受一切关于梅香的书面采访,约采请联系邮箱,与其他无关人士的内容本人概不回答。” 141 无舌女尸专案分析会上,专案组成员对于案情的讨论紧张而严肃。 长条会议桌的末尾,小刑警厉落奋笔疾书,埋头吃力地做着会议记录。 这些日子,无舌女尸案迟迟没有进展,张局的眼袋又沉重了许多。 “这都多长时间了,尸源还没给我查到?”张局问。 季凛道:“关于尸源难以确定的原因,一是尸体被长期冷冻过,具体死亡日期无法推断,二是尸身无明显特征记号,也排查了几名失踪人口报案记录,都不符合。我们之前根据尸体敏感部位的痱子粉推断,死者生前患有较重的妇科疾病,我们集中人手走访了大量的ktv等服务场所,目前还在调查中。” 小张说:“我们排查了爱琴海宾馆附近的监控记录,找到一名跟偷避孕套的老人接头的嫌疑人身影。那是一个小宾馆,位置偏,附近好几个探头都坏了,只拍到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 照片投到墙上,一个黑衣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伪装十分严实。 “推测是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体型健壮,从左手插兜的习惯来看,极有可能是左撇子。” 张局看向云开:“云开,你这边有什么新发现?” 云开汇报道:“尸体颈椎有挥鞭伤,推测生前发生过车祸。” 大家又都汇报了自己近日的工作成果,会议结束,张局长走出会议室,在走廊停下,看见路过的年轻人纷纷朝他点头示意,唯有厉落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厉落落!” “在!” 张局长把她拽到一边,背过手去,小声问:“今天开会怎么不发言哪?你就没看法?” 厉落勉强一笑:“张局,咱计划总结简报能不能缓两天再交?这马上就要战训比武了,我还要写公众号宣传,而且报功材料我还没整理呢,办公室的灯泡坏了,换个新的也不亮,我还得联系一下电工师傅!” 张局一瞪眼:“我说的是你对这案子有没有看法!” “我有啊……” “说说。” 第二具无舌女尸 “我还是一开始的观点,凶手家里有冷库,而且不小。我们可以从冷库这个方向去排查。” 季凛正好路过,听到这话,忽地想起无舌女尸刚刚发现时,厉落的那一番冷库冰箱言论—— “如果我是凶手,我有两种方法冻尸,一个是放进冰柜,另一个是我有冷库。” “你快打住!”季凛敲敲她脑袋,生怕她在领导面前又提买小岛买游艇夜夜笙歌的白日梦,破坏队形。 张局长批评季凛:“季凛,你怎么能不让年轻同志发表意见呢?” 厉落撅嘴耸肩:“就是!” 三个人边说边往局长办公室走,陆续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门一关,厉落说:“昨晚我想了一夜,忽然感觉,我们会不会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哦?说说。” “弃尸者未必就是凶手。” 张局来了兴趣。 季凛说:“你的意思是说,把无舌女尸丢到农田的人,未必与这件谋杀案有关?” “对,凶手转移尸体,通常是为了掩盖第一现场,力求做到毁尸灭迹,尸骨无寻。他大可找片林子挖个坑,把尸体埋了,让这场杀人案长夜难明。而本案的凶手,却把尸体抛在高速旁边的农田上,先不说农民要下地干活容易被发现,高速上那么多车,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季凛说:“嗯,有点道理,弃尸的人不怕警察找到尸体,也没想过要把尸体处理得天衣无缝,他只想摆脱尸体而已。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场谋杀与抛尸人无关。” 厉落摇摇头:“不不不。” 张局长喝了口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刑警,淡淡道:“这个人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有密切关系。他费尽心机伪造强奸,又搞来精液给我们警方做烟雾弹,这就是在摆迷魂阵,就是明摆着告诉我们,杀人犯不是我认识的人其中之一,你们千万别找到他!” 厉落点点头:“张局说的对,掩藏即明显,琐碎即重要。” 这是厉风的手记扉页上写下的一句话,厉落一直牢牢记在心底。 季凛问:“那为什么你说,凶手家里有冷库,而不是冰柜呢?” “按我上述推断,抛尸人很可能是凶手认识的人甚至是家人,云法医也说这具尸体冻了不是一年两年,试问如果你是抛尸人,你家冰柜里放着一具尸体,你会几年都没有发现?” 季凛和张局纷纷点头。 厉落继续说:“凶手杀完人后,把尸体藏在了冷库的某一处,抛尸人几年后清理冷库的时候才发现,唉?怎么多了一具尸体?抛尸人害怕惹麻烦上身,就把尸体丢弃野外。他怕警方查到他和凶手,就搞了点小动作给警方摆迷魂阵。” 张局长的大眼袋提了一下,忽然来了精神,吩咐道:“季凛,马上增派人手排查城内所有冷库,即将转让出兑的、要动迁的、手续不全的,尤其严查!” “是!” 张局长扣上笔帽,走到厉落面前,一改平日严肃,笑着问:“你手头的琐碎活,我找人替你干,你呀,就负责给我接待赵峰。” 厉落惊讶道:“赵老回来了?专门为这个案子来的?” “嗯,赵是你哥哥的恩师,你们在沟通方面会更加顺畅。” 厉落连忙摆手:“张局,赵老虽然是我哥的师父,但我跟他老人家也没见过面,也没什么好叙旧的。” 从前常听厉风说起赵峰爱骂人,耳濡目染,对哥哥这位恩师,多少有点忌惮。 加之她本身干不惯溜须拍马、点烟倒水的活儿。 季凛明白她,让她回去了,转身私下对张局说:“张局,是这样,厉风去世,对赵老打击很大,他老人家离开上源市这几年,刚从悲痛情绪缓过来,这两年又得了不少的基础病,高血压、糖尿病、甲亢什么的,赵老要是知道厉落是厉风的妹妹,难免触景伤情,血压一高,不仅耽误破案,咱们也要担责任不是?依我看,最好别提厉风的事。” “嗯,那接待赵老的事,就交给你了。” …… 但谁也没想到,上源市送给这位赵神探的大礼,竟是第二具,无舌女尸。 142 黎明时分,天边渐次泛白。 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宁静的早晨。 城中村门口,警车呼啸而至,一处平房民宅被人群包围,云开拎着勘察箱跨越警戒带,向中心现场走去。 另外两辆警车相继而至,厉落从车上下来,望向这栋阴气森森的房子,面色阴沉地走了进去。 一进门,装修简单,家徒四壁。 厉落隐约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外面的阳光刺眼,屋内却暗森森,四周都是白墙,抬头一看,棚顶居然是黑色的。 正纳闷,她的眼睛适应过黑暗后突然清晰,这才看清棚顶,不禁感到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那棚顶黑压压一片的,竟然全都是苍蝇! 密集恐惧症发作,她惊得动弹不得,忽听见云开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料就盖在了她的身上! “蹲下!” 云开的声音传入耳膜,她立刻蹲了下去,只听见一群苍蝇轰鸣着排着队从她头顶飞过,她闻到布单上陈年油渍的味道,又听见一群苍蝇朝她的方向袭来,很快嗡鸣着离去。 季凛站在门口,捂着口罩,目送苍蝇飞出窗外,菜菜和小张手舞足蹈地驱赶苍蝇,避免身体被污染。 那可是吃了好多天腐尸的苍蝇啊! 厉落抬头看看棚顶,棚顶恢复了焦黄色,她这才把布单拿开,在饭桌上铺好。 “谢谢啊!” 她走到云开身侧。 此刻的云开,正站在一个大水桶前,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糖 143 大桶是蓝色的塑料桶,差不多一米半高,盖着盖,放在厨房的水龙头下,平常是用来存水的,现在里面却装着…… 厉落打开便携手电,在桶身上扫了一下,顿感遍体生寒,光束穿过近乎透明的桶,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浸泡在深色液体中。 是一具尸体! “戴了几只口罩?”云开突然转头看她。 现场纷乱,光影繁杂,他的声音仿佛有魔法,一瞬将她的所有烦躁与恐惧都抽干。 “我带了俩……”厉落赶紧从兜里又摸出一只口罩。 云开微微侧头,对助手说:“京华,给她两只n95。” 梁京华把口罩掏出来,递给厉落,厉落刚要接,小梁法医就绕到她后面去,亲自帮她戴了上去。 “谢谢。”厉落礼貌地说。 小梁挑挑眉,打了个响舌:“客气,自己人!” 云法医的“999朵地久天长”可是传遍了整个市局,现在大家全都默认云开追厉落,而且已经追到手了,毕竟以云法医的家世和魅力,追不上的概率几乎为零。 师父的女人那不就是师母了?师母当然是自己人! 厉落里三层外三层地戴好口罩后,云开就抬手揭开了桶盖,顿时,一股恶臭散发出来,迅速冲进众人鼻腔! 尽管戴了4层口罩,那股震撼灵魂的臭味还是冲进了厉落的鼻腔,密密麻麻的蛆喷涌出来,沿着桶边往出爬,大片大片的蛆掉落在地上,爬行蠕动,发出吱吱咕咕、窸窸窣窣的声响。 厉落穿的是凉鞋,登时就有蛆爬到了她的脚上! 跺脚,跳动,根本阻碍不了三五成群的尸蛆爬上脚趾,让原本出现场就紧张的厉落更加手忙脚乱,很快,厉落就觉得自己的文胸里面痒痒的,有东西在动! 盖子被完全揭开,一具腐烂的尸体蜷缩在桶内,厉落吓得忘了去管内衣里的蛆,直愣愣地望着桶里。 云开用棍子碰了碰,尸体骤然抬头,面容恐怖狰狞,两只黑窟窿眼里爬出大量的蛆,厉落大骇!她再也承受不住,干呕一声冲了出去! 拍照,勘察,一群人合力将尸体抬出来,对尸体进行初步尸检,满地暗黑色血水和蛆蝇,现场简直是灾难,而云开,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厉落面色苍白,无力地蹲在窗边。 烈日炎炎,她却浑身发抖。 一盒糖递了过来,她抬头,季凛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日光。 “他让我给你的。” “谢谢。”厉落接过糖盒,颤抖着拿出几颗,仰头吃下。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扩散开,欺骗了舌根泛出的酸水,感觉好多了。 平静下来的厉落被自己给气笑了。 “真丢人,我确实是人菜瘾又大。” “慢慢来。” 季凛俯身拍拍她的肩,转身又进了门,加入到忙碌之中。 厉落也站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硬着头皮进了门。 尸臭的味道,把臭豆腐和厕所和硫化氢和下水道和榴莲放在一起都不能与之匹敌。 难怪季凛说云开有呼吸道疾病,厉落只闻了这么小一会儿都觉得气管被呛得发痛。 今天又是对云法医肃然起敬的一天。 绑架 144 颜昭蹭了白烬野的热度,小号一开始涨粉20万,白烬野方发出“休书”后,陆陆续续掉了5万,等到梅香的寻人启事发出来,粉丝就只剩下十万了。 但毕竟有了流量,又接受了十几家自媒体的音频采访,不少网友夸赞颜昭的声音好听,成了她的粉丝。白烬野寻找梅香的事迹一时间获得了广泛关注。 颜昭一有空闲就查阅私信和邮箱,热心网友发来的信息成千上万,不是在骂她就是在表白,或者干脆把她当树洞,也书写起自己和发小的童年故事,颜昭一条都没看,一条都没回,努力翻找着有用信息,但都失望收场。 这其中,有一条比较怪异的,是一个网友发来的,私信只有三个字:“提笼架。” 提笼架……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意思? 网络搜索引擎“提笼架”,搜出来的都是“提笼架鸟”这个词汇,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在地图上搜索,出现神农架,根本没有提笼架这个地方。 颜昭又点进该网友主页,发现是个新号,无动态。 因为总有一些无聊的人会随便发一些乱码或者错别字很多的不知所云的话,颜昭也就没太在意。 另外,她早有预料但刷新三观的是,还真的有人给她邮寄恐怖的东西。 而且,发快递的人一定没想到,当颜昭把快递盒拿到手的时候,看到快递面单上备注着物品名称为“*恐怖鬼娃(中邪版)”和“*断手道具”时有多么无语,她拆都没拆直接就给扔掉了。 麻烦下次整蛊别写那么大的备注好吗?弱智。 世人千面,心中各有鬼。网络世界的匿名属性,将修炼成魔的成本,降到了最低。 在网络上迟迟收不到关于梅香的有用信息,颜昭有些着急,这是一招险棋,现在看来,不仅没有任何收益,反而让她在律所的待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同事关系方面,原本对她特别殷勤的律师们似乎都在刻意疏远她,跟她关系不错的行政姐姐最近也总是因为发票问题为难她。 他们都在看钱律师的脸色行事,颜昭以前有多吃香,现在就有多吃瘪。 钱律师暂停了她接洽白烬野的案子,把她派去跟开发商的法务对接。 被法务折磨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颜昭坐在龙升律师事务所对面的餐厅,点了一份轻食沙拉,拨通了厉落的电话。 “我要死了。” “咋了?”厉落笑着问。 “我被钱律师流放了。” “哈哈哈,因为微博热搜的事?” “嗯哼~” “把你流放到哪里去了?” “让跟开发商的法务对接。” “这算是钱律师给你的小小惩戒吗?” “小小惩戒吗?”颜昭把手机换了个耳朵,决定好好吐槽一番:“这个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楼盘停工,后来断断续续复工,就盖完了一部分,盖完的这一部分要么墙体脱落,要么道路损坏,来自业主和施工单位的诉讼数不胜数,你想想,做这个公司的法务每天工作量该有多大?今天我问那个法务姐姐要材料,那个姐姐可凶了,跟我吼:啊!之前不是发你们邮箱了吗?总是找我要要要!自己翻邮箱!” “呃……真的好凶……但是你们不是专门给明星打官司的吗?怎么也接这种啊?” “钱律师是做地产律师起家的,他做这家地产的外聘律师很多年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吃饭了吗?” “我在唐宣律师的事务所对面。” “唐宣?那个给聋哑人打官司的律师?” “嗯,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自毁名节在网上炒作一通,一点收获都没有,还把工作给搭进去了。” “所以你想换律所?” 颜昭转头看向落地窗,对面的牌匾上写着“龙升律师事务所”几个大字,事务所在居民区,只有两层,这么热的天楼上还开着窗户,看起来没有中央空调。 整个律所的门脸加起来还没有信诚旺达的一扇自动门大。 “我还没疯,”颜昭说:“我找唐律师问一问梅香的事,他掌握着一个庞大的聋哑人联络网,我想找他问问看。” “呵呵,那就在我们单位附近,晚上一起撸串啊?” 厉落在电话里和她闲聊着,颜昭的目光不经意间瞥上事务所二楼,两个男人正在窗边挥舞着手语,从他们的手势用力程度来看,两人的对话很激烈。 颜昭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窥私欲涌上心头,她还真想听听这两个人对唐宣这位399一小时的律师评价如何。 瘦高个聋人说:你不要犹豫,我们没时间了。 矮胖子聋人说:这个律师是个好人,我这么做,要是让其他聋人知道了,我就没办法混了! 瘦高个聋人说:我们在他家里堵他这么久,他一直都没回家,今天好不容易混进律师,你这个时候要打退堂鼓? 矮胖子聋人说:说好了只是吓唬吓唬他,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瘦高个聋人说:先把人绑走再说! 颜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律所里只有一名律师,那就是唐宣,难道他们要害唐宣? 唐宣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迅速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立刻对着电话里的厉落说: “厉落,听着,马上帮我报警,青年路116号龙升律师事务所,有人意图非法拘禁!” 厉落那头迅速挂断电话,颜昭再一抬头,二楼的窗边已经没人了。 颜昭抄起手提电脑快步出了餐厅!推开餐厅的大门,与龙胜事务所隔了一条马路,这是一条辅路,天色已晚,车辆稀少,门口停了一辆银色面包车,面包车的车窗贴了黑膜,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这更加验证了刚才发生的那场对话的目的——抓走唐宣! 这附近没有派出所,警察出警最快也要十分钟,来不及了。 颜昭走向龙升的大门,见一名穿保安制服的人站在门口,心头燃起了希望。 颜昭小跑着奔向保安,仓促间回头看一眼面包车,面包车黑暗的车窗令她感到脊背发凉。 她敲了敲紧闭的玻璃门,保安站在门内,她站在门外。 “下班了。”保安说。 “您好,我跟唐律师有约。”颜昭掏出名片塞进门缝,微微回头,瞄一眼面包车。 保安从门缝里拽出名片,拿在手里看了看。趁这个空隙,颜昭趴在门缝小声说: “有人要绑架唐律师!警察马上来,快上楼救人!” 保安倏地抬眸,目露凶光! 颜昭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她才注意到保安的领口里隐约可见的纹身! 这个人不是保安!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面包车开门的哗啦声响,她的眼前一黑,口鼻处被塑料袋糊住了,身子被人拦腰扛起,手提电脑掉落在地,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她便被人塞进了面包车的后座! 法盲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对方明显有备而来,颜昭在车厢里扑腾撕扯都无济于事,两个壮汉并排坐着,将她打横压在手肘和双腿之间,一人按头捂嘴,一人压脚压腿,她就像被固定在跳楼机的安全杆里,怎么用力挣脱都无济于事。 知道势单力薄,颜昭干脆不挣扎了,她用两只手用力抠两个壮汉的胳膊,挠得他们胳膊上血痕累累,但壮汉仍旧死死钳制住她,像摁住小猫一样轻松。 车子还没发动,他们在等楼上的人带唐宣出来。 这伙人准备充分,一看就不是善类,如果唐宣真被绑走,凶多吉少,而她作为目击证人,绝不可能留活口! 这样想着,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上了副驾,大力地关上门,骂了一句:“他俩找不到唐宣了!走!” 是那个保安的声音。 压着她上半身的男人问了一嘴:“那不等他俩了?” “管他们!” 身后有警笛声响起。 面包车像箭一样冲出去! 车太旧,飞驰起来像要散架。 压着她腿的人说:“那两个聋子自己会跑吧?可别让警察抓到。把我们供出来就完了!” 司机说:“要不要告诉老大?” “告诉个屁!你不想活了!” 厉落开着警车冲向龙升律师事务所门口,远远看见地上躺着颜昭的电脑包,一辆面包车绝尘而去,她眸色一凛,油门踩到底,紧追上去! 警笛声呼啸,面包车夺命狂奔! 面包车一个急转弯,厉落紧咬牙关,离合踩尽,猛打方向盘,以毫厘之差越过前车,差点撞上右侧车辆。 颜昭听着警笛声,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现在警察就在后面追,你们根本跑不掉,被抓住的话至少是非法拘禁未遂。但如果你们现在把我放了,第一我没看到你们的脸,第二你们主动放了我在法律上属于犯罪中止,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她的声音紧迫冷静,掷地有声。 副驾驶的保安说:“她是律师。” 车厢里一阵安静。 颜昭厉声催促:“时间不多了!你们再不做决定,等警察拦住你们的车,性质就不一样了。你们把我扔下去,警察肯定第一时间救我,你们就有逃跑的时间。” 紧接着,颜昭听见面包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风灌进来。 颜昭连忙喊:“你们这么把我扔下去我要是受伤了你们算故意伤害!” 又是一阵安静,她感觉到身上的两个人在和前面的人安静交涉,能感到他们点头的动作幅度。 保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前面路口点一脚!” 几秒后,车子停住,她被推出车外,摔在地上。 面包车开走,警车呼啸而来,警车停住,一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厉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颜昭!没事吧?” “没事。” “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怎么了!” “就是……差点吓尿了。” 145 面包车冲进黑暗,车厢里气氛慌张。 “那女的是不是忽悠咱们呢?” “要真按她说的什么中不中止,眼看要被警察抓住了,都直接投降的话,那不就都不追究责任了?” “对哦!我们就算中途放人了,也算犯罪未遂吧?” “就算是未遂,但咱们放人了,情节上肯定算比较轻微,量刑应该有照顾……” “就鸡巴你们懂法!刚才干他妈啥呢!” 车子又行驶了一段路程,穿保安服的突然阴恻恻地说: “她没看到你们,但她看到我了……” 江湖追杀令 警察把唐宣和颜昭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出来后,唐宣不断地向颜昭拱手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做完笔录,唐宣请厉落和颜昭去了附近一家很贵的餐厅吃饭。 唐宣衣着朴素,生就一张四方阔阔国字脸,龙形虎相,气貌嚯嚯,给人一种正义凛凛的感觉。 上菜前,他的两手一直搓在胸前,感谢颜昭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直到菜上桌,两个女孩都饿了,三个人才停止谢来谢去,唐律师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吃,也不动筷,偶尔给两个女孩递个菜拽张纸巾。 “这伙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到律所来绑人。”颜昭说。 唐宣说:“我猜测,他们一定是去过我家踩点,但我好几天没回家了,他们按捺不住,就买通了律所的保安,打算对我下手吧!” 厉落一直在跟警局的同事发微信,颜昭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你都不回家?为什么?” 唐宣现出无奈的神色:“一开始他们建了个聋哑人群,把我拉进去了,后来人越来越多,现在这个圈子都知道我专门为聋哑人打官司,所以就有很多人来找我,人一多,就忙不完,干脆就住律所了。” “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哪伙人想要害你?” “我想我大概能猜测到八九不离十吧,我最近接的一个大案子,涉案方是一伙聋哑人,用公益炒作、聋哑人演讲等方式,吸取了全国几万名聋哑人的上亿资金。” 厉落的注意力忽然从手机上转移过来,问:“聋哑人骗聋哑人?” “虽然没判决,这么说不合法,但我认为是这样的。” 厉落忽然想到之前云开给她讲过的事情,厉风在被砍杀之前,曾经就是在调查一个聋哑人犯罪团伙。 于是厉落聚精会神地问:“唐律师,请您展开说说。” 唐宣虽然面色疲倦,但目光坚毅,娓娓道来: “最开始是一个叫龙七的聋哑人,做灯饰起家,因为聪明的头脑和与聋哑人超强的同理心,获得了聋人朋友们的广泛支持。后来这个龙七嗅到了理财商机,创办了龙七理财,鼓动大量的聋哑人买理财,年收益百分之400的高回报率,这种骗局普通人很难相信,但聋人群体却深信不疑,大部分人都拿出了全部身家投了进去,取钱的时候却联系不上人。最近一年来,找到我的聋人数不胜数,我也在努力收集证据。” 厉落和颜昭越听越心慌,尤其是颜昭,作为聋人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深知聋人群体赚钱不易,这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骗人骗到弱势群体头上,良心何在? 唐宣接着说:“年前我曾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称自己是龙七集团的人,对方给我开了两个条件,第一:让我去龙七集团做法律顾问,年薪随便开,第二:给我5000万,让我出国玩两年。” 两个女孩都沉默着,面临如此大的诱惑,唐宣会怎样选择? “我说我要是都不选呢?对方说:你一定活不过年宵。” “可恶,嚣张!”厉落的拳头握紧。 颜昭静静地问:“听说,您父母也都是聋人?” “对,如果我畏缩了,那么几万聋人的血汗积蓄都将化为龙七的豪车豪宅,赌场赌资,就再也没有人能替他们发声了。” 颜昭的眼中有微微的颤动。 厉落问:“那两个绑匪进去没找到你,是怎么回事?” “群里早就有人传,有人要花5000万买我的人头。” “真的假的?还有江湖追杀令?”厉落愕然。 “不知真假,也有不少聋人朋友劝我小心,虽然我不怕他们,但一直都有警惕,我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证据,不未雨绸缪不行,我的律所只有我一个律师,却专门请了一名保安,但我没想到他们把保安也买通了,伪装成求助的聋人来害我。” 厉落问:“那你是怎么识破他们的呢?” 唐宣说着,竟然乐观地笑了,看向颜昭:“颜昭,你知道的,聋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们看东就是在看朝阳,看西就是在看落日。” 颜昭点点头,深有体会。 唐宣说:“我一看到他们两个就觉得奇怪,后来他们说去趟卫生间,我就趁机跑掉了,藏在一处储物柜里。后来听到警笛声,我都没敢出来,” 厉落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看着手机说:“颜昭指甲里的dna结果出来了,查到一名曾经有过前科的男子,叫赵乾,现在在砻达地产当保安!” “砻达?”颜昭怔了怔:“我现在对接的开发商,就是砻达地产。” 唐宣说:“龙七理财的关系网极其复杂,早些年就闹大过一次,都被摆平了,看来这个砻达集团也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厉落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脑子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砻达地产”,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砻达地产……砻达……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颜昭说:“其实我来拜访您,其实是有件事请您帮忙。” “唐某定当鼎力相助。” “我想您通过聋人关系网,帮我找一个叫梅香的女孩。” “没问题!” 正说着,颜昭的电话忽然响了,视频通话的界面,moonquakes的头像在闪烁。 颜昭有一瞬间愣怔,盯着屏幕上的绿色接听键和红色拒绝键,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 “颜昭,我……”厉落抓住颜昭的胳膊正欲说话,颜昭却竖指在唇做了个“嘘”。 颜昭一直没接,最终moonquakes的头像缩小了,静静地躺在手机里。 颜昭心里发毛,白烬野从来不给她发视频的,怎么突然这样? 是不是他看到了她的微博,所以要谈梅香的事?这个念头闪过后,颜昭产生了巨大的期待,她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回他: “我回家跟你说。” 看看手机里还有百分之20的电量,焦虑感逐渐飙升。 视频通话 146 告别了唐律师和厉落,颜昭打了个车回家,手机一直提示电量过低,她几乎飞奔上楼,回到家门口,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她着急的身影突然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没有注意到,一个漆黑的影子掠过楼梯口,诡异的笑容隐没在黑暗里,露出森白的牙…… 关上门,颜昭把钥匙挂在玄关的挂钩处,连拖鞋都没换,直接进了卧室,并没有直接发视频,而是打字告诉白烬野: “我到家了。” 他的视频下一秒就打了过来,颜昭捋了捋头发,按下了绿色按键。 白烬野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一开始是怼脸拍,后来他调整了角度,把手机靠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最后在一个桌子前坐了下来。 他的身后是城市夜景,灯光瑰丽。 “嗨。” 他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嗨。” 颜昭也短促地应了一声。 白烬野在镜头前一直都是带妆的,大型晚会颁奖或者舞台上还要画很艳丽的妆,时而硬朗帅气,时而魅惑阴柔,而此刻的他是素颜,刘海还是湿的,看样子刚卸完妆。 白烬野轻咳一声,没说话,估计是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颜昭就等着,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他的房间里好像进来一个人,他一直往门口方向看,冲门口说了一声“放哪儿吧”,接着又把视线挪回手机上。 “我去拿一下饭。”他对着镜头说了一声。 “嗯。” 听到她回应,白烬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镜头前消失了。 他一走开,她就看见他身后的落地窗上印出他的影子,房间里的摆设,床,都在黑夜的窗上反射得很清楚,是个酒店的房间,很大,装修不错,还有衣柜。 他拎着塑料袋走过来,把餐盒规规矩矩摆开,开盒的时候被汤烫了一下,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含住。 餐盒摆好,他坐下开吃,筷子戳起一大口米饭,腮帮很鼓,看他吃饭觉得很香。 “你很饿了。”颜昭主动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今天请了老师来教表演课,老师中午没吃,我就也没敢吃。” “哦,晚餐吃的什么啊?”颜昭问。 “炭烤鸡胸、芦笋、蘑菇,这个是什么……”白烬野夹起一个菜放在镜头前给颜昭看看,接着大口塞进嘴里。 “看起来是莴笋。” “嗯,莴笋,哦,这里还有一个汤。” 他撕开另一个包装,拿起勺子尝了尝,说:“这几天可以吃米饭,下个月就要健身了。不能乱吃。” “多吃点吧,你太瘦了。” 白烬野点点头,很听话的样子。他端起小碗喝口汤,只喝了一小口,就皱眉放下了。 “是不是有香菜?”颜昭问。 “嗯……”他有点不高兴,轻咳了几声。 月亮曾说过,他最讨厌香菜的味道。 “怎么咳嗽了?不会又感冒?” “没,录音太久,嗓子不舒服。”白烬野转身又咳了两下,发了几个气泡音,调整调整。 表达过礼貌和关心,颜昭终于忍不住发问: “怎么突然给我发视频?” 她的心在扑通扑通跳。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的,果然,白烬野说: “我想跟你说说梅香的事。” 尽管她迫不及待,却还是假意礼貌地说:“没关系,你先吃饭。” 人心都是肉长的,交心都是相互的。白烬野应该是看到她的寻人启事后,反思了自己,理解了她想寻找梅香的决心。 所以这个时候,颜昭尽量态度好点,哄着他。 白烬野嘴里含着米饭,笑了一下,他一笑起来很甜,喉结也跟着动。 “你今天、你今天突然这么温柔。” “啊……我……”颜昭把头发掖到耳后,抿了抿唇:“没有啊,还好吧……” “你的手受伤了?”他指着屏幕。 颜昭看看自己的手背,无力地笑了笑,谁能想到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绑架? “擦破点皮,不要紧。”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颜昭紧盯屏幕,白烬野却不断轻咳,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 文字交流无障碍,视频时又突然尴尬起来。 白烬野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把筷子一撂,仰头喝几口矿泉水,一边盖瓶盖一边说:“其实梅香的手机不算是捡到的,是我在一个认识的人那里偶然发现的。” 颜昭蹙眉,紧迫追问:“偶然?哪个人?” 白烬野回答:“辛渡。” 阿烬 147 这个名字她工作中经常接触到,但又觉得很陌生。 辛渡,少年组合时期和白烬野在一个团,后来那个限定团解散之后,两个人各自在娱乐圈发展,白烬野正当红,而辛渡也红,但属于黑红。 作为sce的前法律顾问团队,颜昭处理过一些白烬野跟辛渡的相关纠纷,所以对这两个团队多少有点了解,辛渡给她的感觉就是:有金主。 不得不承认,辛渡长了一张被上天眷顾的俊脸,刚出生就拍电影,儿童期做童模,颜值在娱乐圈都是数一数二,后来被签进白烬野所在的娱乐公司,原本因为长相突出,公司想重点打造,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雪藏抠脚了半年。 辛渡和白烬野不一样,白烬野好歹凭着努力和气运拿过一个奖,算是有代表作,又是韩国流水线上训练出来的爱豆,综合实力强悍。而辛渡却空有皮囊,唱歌累死修音师,演技尴尬到成了吐槽烂剧博主的模板,情商不高,综艺感差,被雪藏过也不奇怪,但近几年资源突然像开火箭一样直飞冲天,成了资本宠儿,曝光度是有了,却没有像样的作品,可以说是德不配位。 现在的观众越来越聪明了,对于资本强行喂屎的套路,反手就是一个路转黑。 辛渡与白烬野的关系,扑朔迷离,“烬辛烬意”的cp粉磕生瞌死,业内却传他们俩是对家。 颜昭万万没想过,梅香的事会和辛渡这个人会产生什么关系。 她还沉浸在惊讶当中,好奇心就像石头丢进湖面,漾起层层波纹。 “辛渡?”颜昭又反复确认一遍。 白烬野喝了口水,表情很复杂:“还在念高中的时候,辛渡每天都会收到女生的礼物,回宿舍会把东西乱丢。我在他的一个手提袋里看到了这部手机。” “辛渡怎么会有梅香的手机?” “没问。” 颜昭小心翼翼地打听:“你们不是朋友啊?” 白烬野垂眸,声音淡淡:“春风得意的人,是没有朋友的。” 颜昭默了默,品味他话中意味。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过后,颜昭主动开口: “那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么普通的一个手机呢?” “因为上面有花花绿绿的贴纸。” “贴纸?” “高中的那一次,用虫子吓我,你。” “我?什么时候用虫子吓你了?” “你的指甲上贴过那样的贴纸,从训练生教室的墙根伸上来,放了那么大一只虫子,吓我。” “不可能,我没做过。” “没做过?” “这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才没那么无聊。” 颜昭顿了顿,忽然想到梅香的贴纸,她也曾经和她贴过同样的贴纸,后来把剩下的贴在了手机上。 接下来,白烬野简短的一句话,却让颜昭的脑子里骤然乱了。 “我以为你是在报复我。” 报复…… 他怎么忽然提到报复…… 眼前的场景立刻模糊,脑海里的片段飞速变幻,梧升桥、拥堵的车流、小男孩哭泣的面孔、父亲躺在救护车上被抢救的样子、白烬野站在学校的公告栏下眼神复杂的望着她…… 那个夏日,校园的西南角,颜昭和梅香,没有秘密。 颜昭的手语激烈地舞动:“梅香,他为了一台游戏机就要死要活,可我爸爸他不想死啊!” “你能明白我有多讨厌这个人吗?” 梅香湿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她把手放在太阳穴上,愤怒又同情地看着颜昭,又把手捂在胸口处。 “颜昭,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梅香从没捉弄过谁,长这么大都没有过。 颜昭不能想象,那天梅香是如何跟着白烬野,偷偷混进学校去,最后捡了一条虫,放到他的窗台上。 她是在替她出气吗? 这个笨蛋…… 令颜昭更加心烦意乱的是,白烬野亲口说出了他和她之间从不曾挑明的东西,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暴雨无声中,她站在桥上与他对视,新学期的校园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过,他和她之间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起码在眼下,不值一提。 “白烬野,我问你,你说梅香的手机是从辛渡那里看见的,那手机怎么又到你手里了?” “高二,组合解散,搬出宿舍的时候,我看见被辛渡丢掉的一些礼物当中,就有这部手机。” 颜昭这下彻底明白了,白烬野是从辛渡那里捡到的梅香的手机,因为熟悉的贴纸,还以为是颜昭的。开机后才发现,手机的主人叫梅香,梅香的手机里没有锁,微信联络人里有无数个颜昭的未接视频,当时颜昭已经高中毕业了,他就加了她的微信。 但是梅香的失踪怎么可能跟辛渡扯上关系呢?颜昭还是想不通。 “白烬野,你……” “阿烬。” “啊?” “大家都叫我阿烬。” “哦,好,你有没有问过辛渡为什么会有梅香的手机?” “我讨厌他。” 颜昭心说你可不能讨厌他啊,你得问清楚啊! “白烬野,那你……” 话音未落,白烬野忽然脸色变了,不再看镜头,他冷下脸的时候真的让人很有距离感。 “又怎么了……”颜昭有点懵。 这人怎么这么爱生气呢? 见他仍旧板着脸,一副我要气死我自己的样子,颜昭忽然明白了,是不是自己总是这样白烬野、白烬野的问人家问题,人家觉得不礼貌? 毕竟是众星捧月的明星,想采访都很难约,而她这样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也很生硬,他实在没理由配合。 眼见白烬野明显不悦,颜昭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娱乐圈她没什么人脉,如果想靠近辛渡,说不定还要靠白烬野。 他沉默着,她的大脑高速运转,两个人都没话讲,屏幕突然一黑,颜昭猛戳屏幕!她的手机自动关机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家里的灯突然熄灭!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怎么这么晚停电?” 真糟糕,手机没办法充电,明天怎么办? 妈妈去照顾外婆了,颜昭从没经历过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停电,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她像个盲人一样,摸黑进了卫生间,打算洗漱,抬头一看镜子里,自己的影子黑黢黢的,有点吓人。 都说半夜不能照镜子…… 脑子里乱七八糟,今天被掳走的恐惧感忽然在黑暗中膨胀。 窗外可以看见对面的灯,隔壁楼都有电,为什么偏偏她这里停电了?, 况且,一般城市里停电都是在白天,怎么会在晚上?难道是自家电闸跳了? 颜昭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手电筒出去看看,可是她家并没有手电筒,而唯一一部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的视力很快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和对面楼房照进来的灯,走到门口去,准备开门。 手搭在门把手上的一刹那,正欲按下门锁,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以前看过一个帖子,说是如果女孩子一个人在家,遇到突然停电,或者外面有婴儿哭声的情况,千万不要出门查看!要是门外潜伏坏人,那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颜昭本欲动作的手,忽然停下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不出去吗?不出去的话家里停电,手机也没电,难道一直等着吗? 颜昭又想起今天的事,不免有些心惊。犹豫了一会儿,壮着胆子打开猫眼,朝外看去。 楼道间空无一人。 最终,她还是没有开门。 后来的许多时刻,她都因自己现在的这个举动而感到后怕,也无数次地庆幸,庆幸这一晚,她鬼使神差菩萨保佑,没有打开这扇门…… 三流明星 148 把家里的开关都打开,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她在黑暗中左思右想。 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白烬野说的话未必全部可信,他说手机在辛渡那里捡的就是真的吗? 叶小舟在杀害芳芳姨之前,把梅香送去了乡下奶奶家,那段期间梅香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从那之后再没有给颜昭发过视频通话。 也就是说,梅香在去乡下之前,手机就已经丢了。 梅香也不追星,更不认识辛渡,就算是手机出现在辛渡那里,也只可能是辛渡捡的。 接着就是警方说的,梅香被坏人从乡下带走,那么这部手机和她的失踪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颜昭烦躁地翻了个身,心情低落。 白烬野掌握的线索根本就是无效信息嘛!害她和他纠缠了这么久!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光大亮,颜昭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看,一切如常。 夜晚的恐惧在白天时刻烟消云散,颜昭暗暗嘲讽自己,昨晚想太多了。 她打开门,看看自家电闸,确实跳了。 打开电闸,来电了,她站在门口,抬头看看灯,关上了门。 手机赶紧连接快充,重新开机。 没想到开机之后,消息弹窗让手机“抖如筛糠”。 白烬野的视频电话发来好多次,都是在昨晚她突然挂断之后。 “叫我阿烬。” “我不喜欢你叫我白烬野。” “我都说了叫阿烬你就是不记得……”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我刚刚没生气,就是吃东西噎着了……t^t” 颜昭把手机放到一边,戴上蓝牙耳机,走上跑步机,开启了一天的晨跑和英语练习。 刷牙化妆开电脑,修改顾问单位合同,起草了一份律师函,看看时间,上午9点整。 点了份轻食做早餐,泡了杯麦片,看邮件,翻私信。 做了一套考研套卷练习,查缺补漏,看法硕考研群里大家的备考心得,一刷就到了中午。 下午出门见客户,跟一位前辈师姐喝下午茶,听她分享经验。逛在商场时到处都能看到白烬野的代言,烦。 下午回到家继续做真题,又是四个小时过去,在b站找案例的时候忽然刷到了辛渡,之前搜索过白烬野,大数据自然把辛渡也推给了他。 其实直到现在,白烬野这个人对她来说也是无比遥远和陌生,尽管网络上互相熟悉,但私下没见过几面,有时候她仍旧会有那样的错觉,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叫白烬野的明星,一切只是幻觉,她只是有一个叫月亮的网友而已。 辛渡就更陌生了,简直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人。 网站给她推送的视频封面标题是这样的:《我要发出天问:到底是谁在捧他?》 这个up主言辞犀利,幽默搞笑,颜昭偶尔会当相声小品看上一期下饭。 内鱼鲜肉千千万,资源这么盖的,辛渡还属南波万。 以十年如一日的专一演技,拉低好剧口碑,靠在大荧幕里的做混子,成百亿票房男配,这种资源砸下去,地下城的人体模特都火了,辛渡啊,我求你争口气! 昨天网剧《清梦压星河》路透爆出大瓜!辛渡和女演员卢慈在拍摄吻戏时,辛渡呕吐不止!你们没听错,是女主让男主呕吐不止! 据爆料人透露,这原本是一场男主强吻女主的戏,霸总男主因为吃醋把女主压倒在床上,女主拼命挣扎喊叫,就在这个时候,辛渡突然冲出去呕吐,据现场的工作人员透露,是真的吐了,休息了好半天才开机。 求卢慈的心理阴影面积。 颜昭第一次听见这种新闻,真是匪夷所思。不禁怀疑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女演员卢慈长得是有多令人作呕? 就在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up主已经开始介绍起这位女演员了,女演员的照片一直在屏幕里滚动,却让颜昭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是毛骨悚然。那种由虚无里生出来的错觉让人头皮发麻,没来由地,梅香的模样又浮现在脑海里。 是幻觉,一定是日有所思使她变魔症了。 但,这女孩耳朵这么小,梅香是招风耳,这女孩是低鼻梁,梅香是高鼻梁,这女孩锁骨那么平直,梅香的锁骨是月牙状的。 不像,不像,仔细看去又不像,哪儿哪儿都不像。 真可笑,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颜昭仔细去看卢慈脸上的三颗痣…… 梅香的眉心有颗观音痣,右眼眼底有颗泪痣,下巴上右侧有颗小痣,而这个女演员卢慈,脸上也长了三颗痣,巧合的是她这三颗痣和梅香的三颗痣位置分毫不差! 难怪颜昭会有熟悉的感觉。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弦弹了一下,就在她的脑海里。 颜昭开始卢兹的资料,新人,电影学院毕业,第一部剧就是女主角。 最诡异的是,颜昭扒到她的早年照片,脸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观音痣也没有泪痣,什么痣都没有! 难道是化妆技术遮瑕了?可是出道视频都有啊,观音痣是凸起的,是怎么遮都会有痕迹的!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巧?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三颗痣的大小、位置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有,怎么偏巧又跟辛渡有关系? 颜昭由心底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像小时候藏进父亲的被窝里玩游戏,从父亲的头爬到脚,从脚的位置再出来。直到现在还记得被子里的无尽的黑暗和窒息感,仿佛永远也爬不出来。 她好想现在、立刻就出现在辛渡面前,当面问清楚他是否见过梅香!当初那个手机又是怎么得来的? 可是世界太大了,人与人之间又分出好几个次元,那个辛渡在镜头里,不在现实生活中。 颜昭又想起了白烬野最后的那条消息,于是立刻拿起手机,思索半晌,编辑了一条回复他—— “我刚看到,你没生气就好。今晚吃饭了吗?” 奇葩的喜宴(一) 149 奚婷的婚礼在碧玺酒店举办,门口坐着两位收礼钱的主理人,左边桌收的是娘家的礼,右边桌收的是婆家的礼,娘家宾客不绝,红包塞满箱,婆家宾客寥寥,箱子空空。 厉落把红包塞进新娘的礼金箱,转身看着云开。 云开今天似乎精心打扮过,一身成熟正装,斜襟的剪裁,前卫与优雅并存,俊朗温润,高冷骄矜。 此时,穿得像个国际男模一样的云开正在打电话,不时有路过的女生朝他频频瞩目。 云开在电话里聊的是一起碎尸案,尸体的半截大腿被凶手从桥上扔进运煤的火车里,运到了外省,外省的民警今天带着大腿骨来找云开,看看尸块能不能和上源市的这部分对的上。 考虑到民警同事千里迢迢拿尸块也不方便,外省的法医干脆把骨头剔了出来,用塑料袋包着,打算送到这边往尸骨上一插,便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同属一具尸体。 打电话的是云开的同学,两个人聊了半天,厉落就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桩重口味案件,不时地把耳朵往云开的电话上凑,云开瞄到她感兴趣,干脆把身子伏低一点,方便她听见,于是在这喜宴门口,二人头贴着头,俨然是一对亲昵的鸳侣。 “小梁,我在参加婚礼,不太吉利,你去对接一下。” 云开这边电话挂断,厉落附身拿起笔在礼金簿上写下云开的名字。 红包是他包的,摸着挺厚实。 “你怎么包了这么多礼金啊?” “不是说,是你朋友?” “那也不用包这么多啊,意思意思算了。” 厉落没有把奚婷和厉风的案子有关的真相告诉云开,她还是不太信任云开,更何况,即便告诉他,他也绝不会和自己同一战线。 “眼光放长远,很快就能收回来了。”云开朝她伸出手,用眼神示意她挽着自己。 厉落刻意避开他迷人的眼睛,动作很大得缠住了他的手臂,好像抓犯人一样把云开往宴会厅里押,边走边说: “你要是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就不会包一个这么大的红包了。” “所以我们是来干嘛的?” “砸场子。” “什么?” 云开停住脚步。 旋转门内走出另一对惹眼的男女,正是并肩走进门的颜昭和江瀚。 颜昭戴着口罩,摘下墨镜,紧锁的眉头间有一贯的清冷和疏离,她浓密的头发像丝缎一样披下,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法式连衣裙穿在她纤细优雅的身上,温柔又高级。 厉落呆呆望着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她这副装备,又要搞事情……” 颜昭也看见了她,迎面朝她走来。 颜昭在云开和厉落的面前站定,率先跟云开打了声招呼。 “你好,颜昭。” “云开。” 颜昭在云开眼睛里淡淡扫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而云开也只是跟她点头示意,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厉落瞥见颜昭身后站着的江瀚,心里反感。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的父亲杀死了她的哥哥,这么多年,只要听到有人姓“江”,厉落都恨得牙痒痒,别说仇人之子就在眼前。 江瀚的脸很臭,贼眉鼠眼的,好像随时准备打劫这两箱礼金似的,见到厉落心虚地扭过头去。 厉落将他的背影狠狠瞪穿。 云开见江瀚对厉落的态度,他的脸也跟着沉下来。 厉落凑到颜昭身旁去,闻着香喷喷的颜昭,小声问:“你是把他给绑来的?” 颜昭“嗤”地一声笑了,像是故意说给江瀚听似的,音量提高了些:“青梅竹马共患难的女朋友就要嫁人了,嫁的是人是鬼,有胆来看吧?” 江瀚不耐烦地催促颜昭:“少废话,赶紧带我进去!” 颜昭的两只眼睛像两只电击棒冒出冷光:“你跟谁说话呢?” 颜昭向他靠近,江瀚吓得后退一步,见她表情不善,语气立刻弱了下来: “别闹……”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这是一对女强男弱的欢喜冤家正在打情骂俏。 大厅的另一头,一堆人簇拥着穿着秀禾服的新娘子往宴会厅的方向走,走着走着,新娘子忽然停住了,痴痴地望向这边。 江瀚正欲躲颜昭,忽然就与身披红妆的奚婷撞了个四目相对。 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她还是小公主的时候,为了他,和妈妈撒了多少谎,背叛了爱她的父母,义无反顾地和他在澳洲同居,为她的男孩做饭洗衣服,比她的男孩先成熟一步,相依为命整个青春。 在他债台高筑的黑暗岁月,她和他躲在房子的角落,听着窗外黑手党砸碎玻璃的声响,她抱住他的头,捂紧了他的耳朵,流着泪安慰他。 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本以为一切真的过去了,没想到回了国,还是落入险境。 当那些人把奚婷的内衣用刀子钉在他的门口时,江瀚就下定决心,再不要让她过回在澳洲那样担惊受怕的生活。 江瀚闪躲转身,背对着奚婷,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奚婷的礼金箱。 他准备的红包太厚,以至于塞了半天才弄进去。 “厉落。”奚婷远远地跟厉落招了招手,像是没看见江瀚一样。 厉落也朝她招手:“你今天好漂亮。” 奚婷还有妆发要做,来不急跟他们多说,就提着衣裙被家人簇拥着离去了。 厉落心里产生一丝愧疚,小声对颜昭交头接耳:“哎,我真不忍心,人家以为我们是来祝福的,谁知道我们要捣乱。” 颜昭的心理素质显然比她要好:“不忍心的不止你一个。” 云开耳朵尖,耳朵一动,就听见两个女孩子商量着要捣乱的事,当即诧异地看着厉落。 这时,电话打了过来,云开接起电话,实习法医焦急的声音传来:“师父!马上要开会!我走不开,要不我拜托我朋友去取一下腿骨吧!” 云开看看表,说:“太耽误时间了,你告诉那边,让他们直接把东西送到碧玺酒店门口,我拿着就行。” “啊?您不是说您在参加婚礼么?拿着腿骨参加人家婚礼……会不会不太好啊……” 云开瞄一眼正在两个正在憋坏事的女孩,淡淡地说: “没所谓了。” 奇葩的喜宴(二) 150 厉落和云开,颜昭和江瀚,四人结伴进了婚礼现场。 一进婚宴厅,狭小的场地,简陋的布置,就触到了江瀚的眉头。 婚礼的服装、喜糖、烟酒都是女方订的,奢华高档,婚礼场地则是男方操办的,拥挤又土气。 男女双方亲戚的穿着与素质也相去甚远,女方亲戚规规矩矩地坐满了一侧,而男方只来了两桌,瓜子皮已经嗑了一地,不知谁家的胖娃娃还尿到了地上,服务员正用拖布在擦,场面乱成一团。 江瀚见此场景,脸上忧心忡忡。他从留学到回国,再到参加工作,这是他参加过的最破烂的婚礼。 江瀚眉头压得很低,颜昭偷瞄一眼他的状态,嘴角悄悄勾起。 四个人在娘家席落了座,坐到了同学那一桌,奚婷的同学就来了一桌,互相也不熟,年轻人不会过多寒暄,大家都低头玩手机。 新娘新娘在激动的音乐声中闪亮登场了,看着都挺开心的,就像是许许多多对新人一样。 一场普通的、喜悦的婚礼,正式开始了。 灯光交织,音乐煽情,司仪讲述着两位新人从相识到相知到相恋的过程,有什么好讲的呢?两个人认识一个月不到。司仪只好把闪婚解释成一见钟情,旷世奇恋,台下听着的江瀚,脸都绿了。 云开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塑料袋的轮廓来看,里面装的是一根柱状物,有几个和他一起进来的中年妇女眼神狐疑的盯着他,指指点点。因为他们恰好听见了那个外省警察跟云开的对话: 尸块,腿骨,云法医,鉴定结果,不急,您先参加婚礼。 这几个字眼在婆家席里很快传开了,人们纷纷带着猎奇的眼光朝云开这边看过来。 典礼很简单,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新郎新娘讲话,就结束了,当新娘讲到姥爷的时候,女方家属哭成一片,江瀚也目光深深地盯着台上的奚婷,眼圈泛红。 酒席开始,碗筷声碰撞,新郎新娘去后台换下礼服,准备下一个敬酒环节。 奚婷穿着轻便的服装再次从更衣间里出来,新郎挽着她,在她耳边说: “我妈都生气了你没看见吗?” 奚婷说:“你妈也太迷信了吧?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把人赶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么大喜的日子请个法医来参加,我妈觉得不吉利也很正常吧?” “哎呀宝宝,你别对我妈这么排斥嘛,你想想,法医天天都干什么呀?解剖尸体,去停尸间,去殡仪馆,没准他就是刚从殡仪馆出来,就来咱们这儿了,多晦气?” “我姥爷生病就是他给我找的人,法医怎么了?我的婚礼我愿意请谁就请谁!你妈办一场婚礼到底要提出多少意见?” 看着奚婷对自己母亲没有好态度,新郎有点火大,却又不敢发作,只好板着脸跟在她身边,自言自语道: “这种不自觉的人,我非拿话点点他不可!” 新郎新娘开始敬酒,厉落朝奚婷招招手,奚婷端着酒杯走过来。 “饿不饿?我给你留了吃的。”厉落说。 奚婷从早晨四点到现在,就接亲的时候咬了一小口苹果,现在正饥肠辘辘,厉落拉着她,她便跟着她在饭桌前坐下了。 一坐下,奚婷就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江瀚,她的眉心忽然抽动了一下,却见一个美女正坐在他身边给他夹菜,奚婷的眼里又突然间冒起了火。 带美女来参加前任婚礼,任谁都会火冒三丈。 新郎也没什么好脸色,拽了一张凳子在奚婷旁边坐下,他察言观色,一见奚婷正和对面的人眉来眼去,就知道这男人跟她一定有故事。 厉落把一块蛋糕和一盘水果推到新郎面前,和气地说:“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敬酒的时候不会太难受。” 新郎没动,阴阳怪气地问奚婷:“老婆,你也不介绍介绍?” 奚婷常年在国外,国内同学基本没联系,来了几个本地的,吃了饭打声招呼就走了,这一桌就只剩云开、厉落、江瀚、颜昭四人。 “这位是江瀚,同学。”奚婷冷冰冰地说。 新郎异常热情地站起来,伸出手朝江瀚说:“你好你好,您在哪里高就?” 江瀚磨磨蹭蹭站起来,很用力地捏了捏新郎的手,眼神如刀子射出来:“江瀚,seed摄影师。” “那很厉害!” 颜昭不请自来,也朝新郎摆摆手:“你好,我是江瀚的女朋友。” 江瀚慌了,猛地转头瞪向颜昭,颜昭也瞪他! 搞什么?!江瀚的脸上是一副“这女人又要搞我”的警惕,但在奚婷眼里却成了“她想示威他在警告”的情侣把戏。 颜昭被江瀚瞪了一眼,立刻不开心了,霸道地质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江瀚仓促地看一眼奚婷,厉声反驳:“你又搞什么?你什么时候成我女朋友了?” 明明说好了她带他来婚礼,好好地给奚婷送上祝福。 颜昭抄起手包照着江瀚的后脑勺猛击一下,这一野蛮举动把桌前的几个人都吓得愣住了! “你又不认账!” 奚婷狠狠瞪着颜昭,拳头硬了。 江瀚恼怒地瞪颜昭,颜昭举起包又要打他,厉落赶紧上前制止。 新郎那副暗爽的表情,恨不得高声欢呼打得好,但还是装作一副和事佬的样子,缓解尴尬气氛。 “哈哈打是亲骂是爱,奚婷,这位美女又是谁?介绍一下呗!” 奚婷这才收回气愤的目光,转而看向厉落:“这位是我朋友,她是市局的刑警。” 厉落对新郎摆摆手,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没有握手。 “幸会幸会,那这位是?” 站在厉落身边的云开可没介绍说自己是谁的男朋友,他怕挨揍。 “云开。” 这新郎就是冲着云开来的,当即不怀好意地问:“您是做什么的?” “法医。” “法医啊?”新郎做出震惊的表情:“我是没关系哈,就是纯好奇,您经常来参加别人的婚礼吗?您一跟死人打交道的,别人不会觉得触霉头吗?” 奇葩的喜宴(三) 这话说得够直白,不在成年人的话术范围内,让桌面上的几个人一时间都措手不及,纷纷愕然。 151 奚婷尤其尴尬,皱眉拧了新郎一下。 新郎说完话,刚才的气也出了,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吃饭。 云开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心情吃饭了,只能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一见云开这样忍气吞声,厉落一下子就火了! “法医怎么就不能参加婚礼了?你这是职业歧视!” 新郎也是个好口才,当即怼回去:“他是法医也就算了,但是带着尸体来参加婚礼,没有你这么办事的吧?” 说罢,新郎指了指云开脚边的黑色塑料袋。 他转头向奚婷发问:“我刚说什么来着?我妈他们没听错吧?你这朋友就是把法医带进来了,而且还带了尸体的大腿骨进来。” 新郎把凳子搬得离黑色塑料袋远一点,满脸嫌弃: “你说我妈迷信,但咱们也得讲究一个公序良俗吧?” 奚婷一时间被他的话掖得无话可说。 确实,这不仅仅是对法医职业歧视的问题,如果这个法医真的带尸体的部分来参加婚礼,确实有很多人会犯忌讳,更别说老人家。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新郎占据绝对道德高点。 新郎颇为得意,占了上风就得趁机给另一半先上一课,摆出姿态,最好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在婆媳问题上也要对婆婆的明察秋毫心服口服。 新郎把叉子戳进蛋糕里搅了搅,又把汽水倒进另一个他吃过的盘子里,搞得一片狼藉后,站起身,优雅地微笑:“大家吃好喝好,我先去换衣服了。” 新郎刚要站起来,突然听见“哐”的一声,定睛一看,一个黑色塑料袋被轮到了桌子上! 152 厉落的手劲儿大,没把玻璃转桌敲碎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指着塑料袋冲着新郎厉声质问:“你别走!把袋子给我打开!” 云开也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洒了,厉落毕竟是警察,动起怒来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江瀚赶紧把奚婷拉到一边,颜昭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热闹。 新郎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伸了伸手,没敢碰。 “害怕是吧?”厉落抄起塑料袋倒扣在桌子上:“没关系,我帮你!” 塑料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落,几桶金俊眉茶叶在桌子上滚来滚去。 云开怕给厉落添麻烦,最后还是麻烦同学把腿骨送到局里了,送尸块的老同学特地给云开准备了当地的特产,不方便拿到单位,就当面给他了。 奚婷见此情景,立刻回过味来,赶紧对未来丈夫说:“你看你,净瞎说!哪里有什么大腿骨?” 新郎一见是误会,自己闹了笑话,很是尴尬,支支吾吾就要走,却被厉落给叫住了。 “不许走!” 新郎瞥一眼厉落,眼里充满心虚和胆怯。 “没错,虽然泡在死亡里,但法医却是为了未来而存在的工作。” 厉落指了指云开:“给云法医道歉!” 云开接住了厉落愤怒的眼神,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她维护他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可爱。 众人把目光聚焦到云开身上,云开把头一扭,低头玩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睫羽低垂,失魂落魄,那副样子还真像是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然而这个角度,没人能看到云开微微漾起的唇角…… 新郎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立刻换了副嘴脸,脸上堆满假笑:“你看!这事儿闹的!实在不好意思啊法医兄弟,这真是一场误会,误会!” 新郎双手合十作揖连连,道了歉准备溜之大吉,却又被厉落一个闪身给拦住了! “哎?你不要没完没了啊!”新郎指着她的鼻子。 “当然没完!职业歧视的事,咱们可要说清楚!” 厉落走到新郎面前,戳着他的胸脯警告,目光竟然流露出那么几分暧昧:“说到歧视,我还没嫌弃你的职业呢,不知道奚婷知不知道,你以前干过陪酒啊?” 新郎愕然一滞。 “什、什么?”奚婷不可置信地看向新郎:“你干过陪酒?你不是说你以前当导游的吗?” 云开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把攥住厉落的手!压低嗓音:“不许乱摸!” 厉落使劲抽出手,云开却已经掏出消毒湿巾,捏住她的手擦来擦去,每一根指头都不放过。 新郎见此情形,不禁急火攻心,惊讶、羞愤、窘迫,脸上真是精彩纷呈。 面对奚婷质疑的眼神,新郎急了:“你不要乱说我警告你!” 厉落耸耸肩膀。 奚婷觉得不对劲,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刚刚认识一个星期的准丈夫,她应该相信谁? “你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做过陪酒!” “我没做过!老婆,你信我还是信她?” 两口子突然吵起来了,旁边桌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人们的纷纷朝这桌张望。 眼见着就要惊动了亲戚朋友,新郎拽着奚婷的衣角小声说:“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奚婷一听,当即睁大眼:“还真有这样的事?!” “哎呀你别嚷!”新郎百口莫辩,心虚地转转眼睛:“咱们能不能结完婚再说?” 奚婷恍然大悟,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难怪你妈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里念的大学,难怪今天去请那个媒人参加婚礼,媒人竟然联系不上了……你们家是不是早就瞄准了我们家的条件,知道我着急结婚,串通好了来骗我?” 新郎彻底慌了,他心虚的神情泄漏了他的一切。 江瀚听明白了奚婷的控诉,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见新郎还要拉奚婷的手,赶紧冲到奚婷身前挡住了她! 江瀚愤怒地推了一把新郎,斥责道:“你在哪里工作,什么单位,叫什么名字,立刻告诉我!我现在就让人去查,查不明白你今天这婚就别想结!” 奚婷痴痴地望着江瀚宽阔的背影,表情里流露出悲哀与可笑。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是女士背包上的链条反射着灯光,照进了奚婷的眼睛,链条包在空中飞出一个圆弧,“梆”地一下拍在了江瀚的后脑! 江瀚没有防备,被链条包打得“嗷嗷”直叫,捂着后脑勺转身朝打人的方向怒吼! “颜、昭!” 吼声震天,响彻全场! 奇葩的喜宴(四) 153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女主人。 链条包的女主人正是颜昭,颜昭好整以暇地推了推小巧鼻梁上的墨镜,墨镜一角反射出凌厉的光。 “江瀚,你给我滚回来。”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狠辣的威胁。 江瀚已经快要气死了,揉着肿痛的脑勺,指着颜昭怒吼:“你这个疯女人!” 颜昭三步两步冲上去,揪住江瀚的耳朵一拧!江瀚伏低弯腰,嘶嘶哈哈乱叫。 “颜昭你疯了吗!你松手!” 颜昭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跟她纠缠不清!”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突然,充满暴力美学,让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就连厉落也后退了几步,连云开的表情都跟着抽痛起来。 奚婷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拉开颜昭和江瀚,急得直打颜昭的手背:“放手!你给我放手!你怎么打人呢?!” 颜昭显得理直气壮,压根不搭理奚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弯腰捂耳朵的江瀚。 “今天我就是没带电击棒,你给我等着。” 江瀚脑袋都大了,他不知道颜昭这又是来得哪一出,气得都想揍她,一再告诫自己她是个女的!是个女的!这才忍住了冲动,只能连声警告: “你不要发疯了,你闹够了没有!” 两个人的互动与对话,在外人看来,这不就是野蛮女友收拾对前任余情未了的男友嘛! 奚婷看不下去了,江瀚的疼不是装的,这女人下手是真狠。 “你怎么能打他呢?我警告你,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你再碰他一个手指头试试!”奚婷在盛怒之下,居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颜昭的方向猛刺! 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前男友,被现女友当场痛殴,这事搁谁谁能忍? 江瀚见奚婷要动手了,连忙扑上去抱住了她。 “别!小婷!别冲动!” 奚婷狠狠推开他,气得直哭:“你干嘛呢!啊?你把我扔了结果就找了一个这样的?你还护着她?” 江瀚见她眼妆都哭花了,连忙摊开手,十分无奈地说:“小婷,你别理她,她脑子有病。” 颜昭一脚踹上江瀚的后腰! 江瀚又是“嗷”地一声惨叫! 奚婷一下子疯了眼,冲上去就要挠颜昭!却被厉落给拉住! 奚婷边抓边挠边喊:“你再打他一下试试!啊!你们放开我!我非揍死这个女人不可!” 江瀚情急之下抱住了奚婷,奚婷在他怀里扑腾捶打痛哭。 “你就宁可找个脑子有病的也不要我!” “我要你!我要你!我没有不要你!别哭别哭……” 新郎反应过来,冲过来扒拉着两人,没弄开,最后气得掀了桌子! “干嘛呢!你们俩干嘛呢!这婚还他妈能不能结了?” 奚婷伏在江瀚肩上哭喊:“不结了!你跟你妈结去吧!” 新郎气得直瞪眼:“你他妈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捶死你?我告诉你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骂我妈!” 得亏云开在后面把新郎拉住了,不然他那个架势真就要上脚踹新娘了。 “不能打女人。”云开说着,稍微一用力地把新郎一甩,新郎像印度飞饼一样趴到桌面上去了! 新郎的亲友们见新郎被欺负了,有几个纹身的壮汉立刻从饭桌上站了起来,眼看就要朝这边围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颜昭机敏的声音响起:“快带她走!” 江瀚听到提醒,当机立断拉起奚婷的手就跑! 于是,电影里逃婚场面就这样真实地发生了。 厉落感到一阵热血澎湃,激动之下,她拉起云开的手也跟着往外跑! 云开跟在她身后,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 颜昭、厉落、云开、奚婷和江瀚,五个人飞奔在酒店里,身后追着一群人。 一声急刹车响彻门廊!一辆骄车疾冲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钱铎从车窗里伸出头,朝颜昭大喊: “颜昭!我来了!” 颜昭边跑边骂:“让你开辆gl8你弄辆马自达!你怎么不开甲壳虫来啊!” “车被我爸开走了啊!” 五个人一拥而上,塞棉花一样挤进一辆小轿车里,小轿车的底盘狠狠向下压了一下,紧接着一溜烟似的绝尘而去! 154 上了车,颜昭迫不及待地问厉落:“你怎么知道新郎是陪酒的?” 就算厉落是警察,在这么短时间内查到对方身份信息,也不太现实,而且也不合乎纪律。 厉落刚想回答,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了云开的大腿上。 “哎呀对不起!奚婷你再往那边挪挪!” 原本是五座轿车,硬挤下六个成年人,钱铎只好把车往没人的小路上开,躲避着监控探头。 后排只够坐三个人,江瀚和奚婷占据了半壁江山,本应该是奚婷坐在江瀚腿上更合理,谁知刚才上车匆忙,谁让厉落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情急之下云开几乎是将她掠进怀里,迅速关上了门! 厉落刚要抬起屁股,云开的手臂一紧,又把她给搂了回去。 被云开抱了个满怀,姿势过于暧昧,厉落老脸一红…… 她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这一下子就把屁股坐到男人的大腿上了,哎呀,羞死了…… 但见奚婷正趴在江瀚的怀里哭,二人梁山伯祝英台一样,厉落就没好意思再提出让一让的请求。 颜昭从副驾驶上转过来,等厉落的回答,她是怎么知道新郎是做陪酒的呢? 厉落扭捏半天,后来干脆给自己洗脑,干这行经常要执行任务,遇见情况紧急不是正常吗?怎么能这么矫情呢?别说坐男人大腿了,接下来要是去ktv化妆侦查呢?做刑警,怎么能拘泥于性别呢? 一番洗涤灵魂的发问,让厉落振聋发聩,她突然不扭捏了,原本虚抬着的屁股也坐实了,还回头跟云开大大方方道了个谢:“哥您受累了。将就一下,瞅准时机咱就下车。” 说完就跟小猫小狗似的坐进了云开的大腿上,若无其事地跟颜昭唠起嗑来。 云开的表情却极其不自然,附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你坐就坐,别乱动。” “硌呀!你这腿太硬了。” “……” 惶犯 厉落看向颜昭:“新郎那个职业我也是蒙的,谁知道他还真心虚了。” 颜昭不解:“蒙的也得沾边吧?” 云开在一旁开了口: “是因为他吃饭的样子吗?” 厉落用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云开:“你懂我哎!他吃完饭的时候,把剩下的食物全部用餐具搅乱,又把自己压根没喝的饮料开了瓶,倒进碗盘里。这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云开的唇微微翘起。 江瀚给奚婷擦擦眼泪,紧紧搂着,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厉落接着说:“我哥以前跟我说过,有一些长期在夜场从事服务行业的人,他们都有一个职业习惯,就是在客人结账的时候,趁客人不注意,会把桌子上剩下的食物和酒水给破坏掉,否则有很多客人会以没有吃或者没喝完为由,要求退单,那么陪酒的服务员提成就会少很多。” “啊!还有这种事!”奚婷恍然大悟! 江瀚赶紧低头柔声对奚婷说:“你看,多可怕,差一点你就嫁了个坏蛋。” “怪谁!”奚婷狠捶江瀚胸口。 “怪我怪我!” 两个人目光一撞,竟然情不自禁地亲了起来。 狭小的车厢里瞬间充满旖旎,暧昧拥吻声,厉落又是老脸一红,把脸别过去,没想到正好撞上云开的眼。 厉落冲云开做了个尴尬的表情,云开贴近她,低声说:“他们是谁,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厉落脸色涨红,用手指竖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示意他不要多问。 云开用眼描摹着她的唇,眼神充满警告:“回头再审你!” 江瀚和奚婷终于分开,厉落说:“奚婷,江瀚是有苦衷的,他一直被人威胁,为了保护你才离开你的。” 奚婷诧异的坐直身子,惊讶地问:“你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回国了还被威胁呢?你怎么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呢?” 江瀚低下头,默不作声。 奚婷又转而看向前面的颜昭:“那你和她……你们俩什么关系?” 颜昭回身对奚婷说:“我们没关系,打他也是迫不得已。” “你迫不得已?”江瀚余怒未消,不满意地嘟囔着:“我看你是打我打上了瘾!” 厉落横他:“不打你你女朋友能心疼你吗?能跟你逃婚吗!” 奚婷明白江瀚自作主张、一意孤行地抛弃自己,虽然是另有隐情吧,但对她的心里创伤极大,只觉得恨得牙根痒痒,不禁对颜昭竖起了大拇指。 “朋友,打得好,打得轻!我欣赏你!” “过奖了朋友。”颜昭伸出手跟奚婷握了握,厉落也朝颜昭伸手,二人击掌一笑,庆祝任务圆满成功! 奚婷破涕为笑,三个女孩子的笑声充斥着狭小车厢。 155 无舌女尸案惊动了刑侦专家赵峰,赵峰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云开被紧急召回局里做资料整理。 厉落正好不愿意云开知道她在给厉风翻案的事,刚好云开被召回,她也松了口气,带着颜昭、江瀚、奚婷先到找个地方落脚,奚婷家是回不去了,厉落又不想带江瀚回厉风家,几个人想来想去,最后去了颜昭家。 江瀚和奚婷经历了此番种种,两人重归于好,更加珍惜彼此。 到了厉落家,奚婷就劝说江瀚,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厉落说清楚,毕竟已经到这份上了,不跟警察合作就会永远摆脱不了担惊受怕的生活。 江瀚在厕所里抽了一会儿烟,出来的时候表情沉重,仍是不肯开口。 厉落对他压抑着的不满终于爆发。 “你不说就走吧!现在就走!” 奚婷帮忙说好话:“对不起厉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先让他好好想想,你先别急,别急。” “你知道今天谁来上源了吗?”厉落像审犯人一样恫吓着垂头丧脑的江瀚:“赵峰你该听过吧?” “赵峰他生平只带过一个徒弟,那个人就是我哥。赵峰是神探,同行叫他‘峰神’,而我哥,因为屡破要案,被业界称为‘小风神’。”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国家栋梁,被你爸活活砍死,换来你今天的苟且偷生!要不是因为你,我哥现在没准救了多少人,抓了多少罪犯了!你还在这前怕狼后怕虎、畏手畏脚、活的像只过街老鼠、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这条狗命算个屁!” 江瀚握紧拳头,缓缓站起来,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说多少对不起都换不回人命一条,江瀚默默流泪,只恨自己当初没有自我了断,害了父亲又害了别人。 厉落对他的低姿态很不屑,一字一顿道:“我与你的个人恩怨放到一边,你家欠我的你自然要还!必须还!你背后的势力我也要揪出来!哪怕撕了我这身皮,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跟害死我哥的凶手同归于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堂堂七尺男儿活一辈子,让人害死了父亲,你难道就这么憋屈着算了?” 厉落这一番血泪之词,慷慨辛辣,说得江瀚满腔愤懑喷涌而出! “我配合!厉警官,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156 江瀚的父亲江坤龙是个混混,无业游民,有案底,逞凶斗狠,脖子上戴着随时可以变现的大金链子。 在道上,对他们这类人有一个称呼,叫“惶犯”,仓惶躲避,居无定所,这些人虽然没工作,但有大哥拿钱养着,有事的时候出力气、送人头。 江坤龙就是方光北养着的“惶犯”,在千禧年前后,临市的矿产资源被两股强大势力垄断,南边由方光北掌控,北边由谁掌控不清楚,反正南北两派虎视眈眈,相互制衡,倒也和平共处了几年,直到方光北突然被绑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临市的矿产资源就被北派独占了。 这都是江瀚听江坤龙话当年的版本,讲起这些时,添油加醋,神话往昔也说不一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江坤龙在出事前,就已决定退出江湖,守着学习成绩优异的儿子干起了装潢的买卖。 “我爸是爱喝酒,一喝酒就一群人,他们那些人也确实不像好人,但他确实已经下定决心干正经买卖了,我家房子拆迁得了不少的钱,我爸把我送出国前还对我说,他已经很知足了,老天给他机会做个好人,他就指望我光耀门楣了,还说等我回国帮我找份体制内的工作,他一定遵纪守法,绝不给我添乱。” 厉落目光犀利地问道:“可你出国以后就染上了赌瘾,债台高筑,对不对?” 江瀚点点头:“留学的生活很精彩,我那时……交了坏朋友。” 靠墙站 赵峰的动车刚到站,第二具无舌女尸就出现了。 祸不单行,赵老一下高铁就犯了高血压,紧急被120送去了医院,赵老又心系案件,一苏醒,就把专案组的几名骨干成员全部叫到医院去作报告,病房俨然成了专案组的会议室。 厉落虽然算不上骨干,但作为专案组唯一的女性成员,也跟着季凛和老王等人来到了赵老的病房,赵老的家人都搬离了上源市,厉落负责帮忙照顾老人。 云开由于临时有个鉴定要做,所以要迟些才能来。 厉落一行人还没进病房的时候,就听见赵老在病房里正跟小护士发脾气。 “你看看你们这菜,剁碎了喂鸭子鸭子都不吃!” “我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我这把老骨头风一吹就散了!” 直到病房内的火气减弱,季凛才带人进去。 一进门,厉落就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穿着病号服,国字脸的老人靠坐在病床上,他五官端正,往前倒三十年也是个帅哥,但老人横眉立目,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戾气,是厉落见过的所有领导里最吓人的一个。 在厉风还活着的时候,每次被厉落气得鼻孔冒烟,都要把自己的师父给搬出来:“厉落落!你要是再不听话,我让我师父给你抓进看守所!” 赵峰在厉落心里,就是个骑三轮车举着喇叭挨家挨户收小孩的形象,全因为当时上源市发生了一起全国震惊的少年连环杀人案,那个案子是赵峰破获的,杀人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犯,手段残忍,极其变态,而在当少年被抓的时候,电视媒体争相报道。十几岁的小厉落穿着背心裤衩,坐在电视前看着里面穿着警服的赵峰,看他三言两语就把少年恶魔吓得痛哭流涕,心里不由对刑警这个职业产生了敬畏。 赵峰一抬头,头一个看见的是季凛,表情更凶了,责备道:“你这穿得是个什么东西!” 季凛今天的便衣是黑色t恤,右胸前有一行小字,转圈写着“猿人不打猿人”的印花字样,这是属于年轻人的嬉皮,但在赵老眼里,就是出格! 季凛挠头,连连点头:“我换,我换。” 尽管季凛态度良好,赵峰还是追着他损:“没个人样!” 季凛都挨训了,老王往后靠了靠,赵峰的眼睛很锋利地逮住了他。 “赵老!我可没穿出格的背心儿!您看我,长裤,没穿凉鞋,短袖都带领的。” “你怎么肚子还起来了?”赵老鹰眼一瞪:“是不是总出去喝大酒?” 老王呵呵干笑:“过劳肥,呵呵,过劳肥。” “注意身体,别像我一样把身体可劲造,现在这不让吃那不让吃。” 赵老说着,突然用眼睛揪住躲在最后面的厉落:“小丫头,你,出去给我买份红烧肉,再买包黄鹤楼。” “诶!”厉落瞄一眼病床旁的垃圾桶里被扔掉的盒饭,默默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退出了病房。 一出病房,就被医生拦住了。 “您是赵老单位的吧?” “嗯,是,怎么了医生?” “你跟你们领导汇报一下,想办法联系一下赵老的家属,他的化验报告出来了,肝癌晚期。” 厉落如遭雷击。 “病人情绪不稳定,先别告诉他。” 157 病房里众人寒暄一阵,开始切入正题。 季凛将案情简单汇报给赵峰,因为赵峰已经在来之前对第一具无舌女尸案有过详细的了解,所以季凛这次主要向他汇报第二具无舌女尸的情况。 赵峰听着汇报,布满皱纹的眼紧紧闭着。 “死者叫支凤霞,女,47岁,曾任职于宣汶县莲花村白奇希望小学,三年前从希望小学辞职,来到上源市定居,死者在城中村的房子是租的,日常收入来源靠给附近小学生补课为主,生活拮据,有神经衰弱、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病史,据邻居反应,支凤霞性格较孤僻,不大与外人接触。死者被发现时蜷缩在厨房接水的水桶里,桶盖紧闭,桶边拖鞋头朝桶的方向摆放整齐,门窗完好无损坏,死者卧室床边发现安眠药一瓶,药瓶已空,案发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现场除死者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 季凛正汇报,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推门,云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云开一进门,季凛和老王就等着看赵老怎么骂云开。 赵峰的视线在云开身上上下扫视,云开形容标志,气貌堂堂,衣着雅致,男性魅力充盈,一开口,自尊又敬人,亲近又威严: “赵老,抱歉有事来迟,您好些了吗?” 赵峰几乎认不出,目光里有点惊喜:“你小子变样了。” “您又要提我的黑历史。” “你还没参加工作的时候,我记得你小子总骑个摩托车,穿一身那样的皮衣,谁能想到你走了这条路?” 云开说:“当年骑摩托的小混混,都忌惮您‘峰神’的大名,您在上源的日子,偷电瓶的都不敢出来作案。” “哈哈哈!” 赵老仰头大笑,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厉落正是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溜进门的,手里提着几个食盒,她默默将饭菜在桌前摆好,盒盖慢慢打开,生怕发出声响。 赵峰笑着说:“我记得你小子那时总跟在厉风屁股后头转……” 厉落的手一滞,云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转而去看她的脸。她很快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 而赵峰的话却像急刹车一样停住了。厉风是赵峰唯一的爱徒,是忘年交,是过过命的交情,厉风出事时,赵峰连夜开车返回上源市,在车上就犯了高血压,差点出车祸。 在葬礼上他摸着厉风的遗像,白发人送黑发人,泣不成声。 赵峰的眼眶微红,别过头去,不想被孩子们察觉自己的脆弱,便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饭菜上去了。 “我饿了,咱们边吃边说。小丫头,黄鹤楼买了吗?” 厉落摇摇头:“护士说了,您不能抽烟。” 赵峰急了:“让你买你就买!好不容易脱离了老伴的魔爪,来上源还得你管我?” 老厉就是高血压糖尿病,对于糖尿病人的饮食控制,厉落比谁都了解。 厉落柔声说:“您这红烧肉我没让厨师放糖,少放了点酱油,肥肉也都剔下去了,您凑合着吃瘦的吧!” 赵峰把筷子重重一撂! “红烧肉没有肥肉还能吃?” 云开劝道:“赵老,您在饮食上还是要遵从遗嘱,不然咱这针白打了。” 季凛也劝:“赵老,我们还等着您赶紧好起来一起破案呢!” 赵峰吹胡子瞪眼睛看着厉落:“你还在这站着干嘛呢?你能破案吗?” 厉落知道老人家生病心娇,也不生气,低眉顺眼地靠墙站。 漫画 云开开始汇报尸检结果:“赵老,死亡时间是两天前,死亡原因是割腕造成的失血性休克。” “死者的左手小臂有四处试切创,伤口平行,切口规则,均分布在死者自己容易持刀操作的地方。在割下了测试疼痛和伤口深度的这四刀之后,又将两条尺动脉横向切断,腕部内侧的浅层皮肤静脉也被切断。” 云开又说:“根据死者床边的安眠药结合胃内容物,死者生前吞服了大量安眠药。” 赵峰问:“舌头是怎么回事?” 云开答:“根据生活反应来看,舌头是死者死亡后被人割掉的,从割舌手法来看,和之前那具无舌女的手法一样,即:用刀由左向右切割,当舌头还与舌根有少部分连接时,凶手改用手直接拽,将舌头从舌根上扯下来。” 赵峰:“这种割舌手法还是头一次听说,你继续。” 云开:“我在尸体的舌根处发现了少量甲醇成分,以及在刀口边缘发现绿色水墨样印记。推测是凶手在割舌之前,曾把尸体的舌头拽出来,用马克笔画上一道垂直于舌尖的记号后,按照画好的线去割舌。” 季凛问:“为什么要在舌头上画一道竖线呢?” 云开:“因为凶手在第一次割舌时,留下过遗憾。” 赵峰也对云开的分析产生了兴趣:“什么遗憾?展开说说。” 云开:“第一次割舌,凶手由于紧张和害怕,割着割着就停了下来,此时舌头和舌根还有三分之一的连接,凶手在停止动作后,做了一段时间的情绪调整,可能又想起心头的某些仇恨,再次来到尸体前,将悬在舌根上的舌头直接拔了出来,这一下的快感让凶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凶手发现,拔舌比割舌更过瘾。” 厉落在角落里暗暗打了个冷颤。 这种异于常人的变态,恐怕也只有云开这个做法医的能够想象得到吧? 云开继续说:“第二次割舌时,凶手回忆起第一次割舌时的感受,某些细节上令她不太满意。比如,第一次割舌时,舌头还有三分之一就会掉下来,太容易扯断,不过瘾。于是在对待第二具尸体时,凶手选择用笔去做记号,将割舌的尺寸划分在二分之一处,再去扯舌,这样强劲的撕扯感可以让凶手觉得更刺激。所以第二具尸体上我们就看到了舌正中位置上有一道记号。” “太变态了!”步飞的表情有些抽搐。 季凛看了看步飞,问:“马克笔不是用来给漫画上色的吗?”他立刻也看向厉落:“你俩不是总是一起去看漫展吗?对这个漫画和马克笔方面有没有研究?” 步飞脸一红,瞥向厉落:“我是爱看漫画,但是我不会画呀……” 云开的眼睛像刀子似的看来季凛一下,说:“马克笔叫markerpen,mark就是记号的意思,但是马克笔和记号笔存在很大的区别。记号笔常用于给木头、布匹、玻璃、金属等物品做记号,因为里面有油性溶剂,所以不容易被擦去。油性记号笔里含有二甲苯,长时间接触会导致角膜受损而失明,长期吸入鼻腔会导致黏膜受损引发癌变。所以一般设计师或者画手用的都是马克笔。市面上的马克笔大多都是酒精性的,含甲醇,墨水出水量大,快干,色彩饱和度高,笔触痕迹少。马克笔又分为三种笔头,即:细头、软头、大方粗。其中大方粗最常用,办公室常见到。但尸体舌头根处的线条比较细,推测是细头,又是不常见的绿色,所以凶手应该是拥有一整套专业的马克笔,推测从事建筑、工业设计、产品设计、服装设计、景观设计、动漫手绘等行业。” 云开一口气说完这一通马克笔的分析,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厉落差点给他鼓掌。 要知道,云开除了尸检报告,从来不做除尸体以外的主观分析,因为法医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干扰整个侦查方向。 季凛悄悄凑上去,小声问:“小云,你怎么研究起马克笔了?” 云开用肩膀把他撞开,声音不悦:“我也喜欢漫画。” 鸟尸 赵峰说:“凶手是男性,24岁到28岁,智商中等,个性特征畸形、被动攻击类型,有强迫症,不爱社交,没上过大学,可能中专或者职高毕业,从事建筑师的可能性很小,从事门槛低的装修设计师或漫画师的可能性更大,童年有过尿床、虐待动物的行为。” 厉落站在墙根处听着赵老的犯罪侧写,逐字逐句地在心里过了一遍,有几个特征她真想问一句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可是人家刑侦专家的侧写都是依据多年的办案经验总结出来的,根本不会一条一条的给手底下人解释,问了显得不礼貌,不问又好奇,厉落就在心里默默地存了疑。 季凛说:“赵老您的犯罪画像好像是死者的儿子,死者丈夫十年前因病去世,有一个独子,叫杨湛,17岁,辍学,曾在网络上做过博主,三年前患上精神分裂,被送进华康精神康复中心,案发前一周,杨湛突然从精神病院逃跑,至今下落不明。” “把杨湛的病历诊断和视频资料给我看看。”赵峰说。 季凛从手机中找出照片和视频。 照片中,一个面色苍白的清瘦男孩目光空空地望着镜头,身上穿着写有“华康精神康复中心”字样的病号服。 视频是直播回放,是他在精神病院内在短视频平台向网友求助的内容,杨湛的语气很慌张,眼睛不停向身后看,仿佛随时会有人冲出来害他。 他对着镜头说:“朋友们,我现在就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每天给我吃好多药片,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生病,他们把我关起来,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这个视频的朋友们请你们一定要来救救我。” 赵峰看完后,思索片刻,说:“凶手不是他。” “像杨湛这样有被害妄想症倾向的精神分裂患者,在发病时生活不能自理,是不可能做到用马克笔丈量舌头尺寸再下手的,有些精神病人犯罪会忍不住在现场附近排泄,第一具尸体的抛尸现场整洁,这不符合精神病人犯罪特征,显然,凶手是个心思缜密,思维正常的人。割舌的人是典型的性欲倒错障碍,也符合代偿型连环杀手的特征,这类人都是在童年遭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导致痛恨某一类人,并试图从杀死这类人中找到快感。” 季凛问:“那赵老,您看这两个案子是不是可以并案调查?” “可以,”赵峰笃定地说:“第一名死者有可能是被凶手情绪激动下失手掐死,第二名死者是自杀,凶手是来虐尸的,同时也是在练手,这两起案子算是他的启蒙,凶手已经对杀人拔舌上瘾,我们必须尽快抓到人,否则凶手很快就会再次犯案,这一次可不是失手和自杀了,凶手会有计划地去狩猎!” 季凛说:“老王,你带人去寻找杨湛的下落。” “好!” “步飞,你负责带人去一趟宣汶县莲花村,去支凤霞以前工作过的学校打听情况。” “是!季队!” “赵老,冷库那边、以及支凤霞邻居这边,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赵峰听着,面露焦虑,指了指在墙根处站着的厉落说:“你去叫护士给我拔针,我要去案发现场。” 厉落想起医生的话,坚决地摇摇头,小声劝:“您今天还有两针没打呢,不能断。” “明天你别来了!”赵峰气得把针头扯下来:“看见你我就生气!” 158 案发现场除了尸体被搬走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按照原样封锁留存,有专门的警力保护,特意留给赵峰做勘察。 赵峰带着几位骨干走进了城中村,这附近是海鲜批发市场,许多在市场里做买卖的小商贩都选择在城中村租房子,便宜又实惠。 城中村的马路坑坑洼洼,到处堆满生活垃圾,赵老一边走一边抱怨,怎么不给老百姓修修路。 厉落在城中村里的小超市买了几包无糖饼干和矿泉水,超市收钱的老太太用一种打量的眼光看着他们,眼神不安。小张直接留下,跟老太太了解情况。 厉落把饼干递给赵老,可赵老犟得像头牛,死活不肯吃,还说猪都不吃,又把厉落臭骂了一顿。 到了支凤霞的房子,一行人穿戴好鞋套口罩,走了进去。 厉落跟在大家身后,悄悄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摆设。 这个屋子实在太简陋,不像是一位人民教师居住的地方,可见支凤霞生前的生活有多么拮据。 整栋房子虽破,但简洁干净,物品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卧室里有张单人床,单人床旁边是个床头柜,柜里面放着一瓶安眠药,盖子拧上了,一晃药瓶,是空的。床的对面一张书桌,支凤霞生前是小学英语老师,退休后给附近的孩子补课,书桌上摆得都是英语课本,以及几摞中英文对照的词汇卡片。 厉落随手拿起一张卡片看了看,有蜘蛛、蜈蚣、蜻蜓、苍蝇等,都被按分类罗列整齐。 她正陷入思考,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厉落回过头,见是菜菜来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ktv摸排吗?” 菜菜手里竟然提着六六的鱼缸,把六六递到她手里,说: “云法医让我把壁虎给你送到案发现场来,你不是要靠这个找灵感嘛!” “云法医让你给我送的?” 厉落有些诧异,不禁转头望向厨房陪在赵老身边的云开。 云开也感受到了她投来的目光,目光朝她看来,四目相对,云开注视了她一瞬,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去了。 他那种目光,让厉落的心就像雪地里生了火,暖烘烘的。 菜菜走了,厉落把六六的鱼缸放进装饼干的黑色塑料袋里,用手小心翼翼地拎着,否则被赵老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一张小鸟的卡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一只白色肚皮的鸟,她将卡片转了个方向,鸟就与地面水平,空间扭曲,时间回到儿时生活过的大院,一只鸟躺在地上,早已僵硬多时。 那时的云开才十岁出头,他蹲在地上,静静地盯着鸟而僵硬的尸体,这一盯就是一上午。 那时候,厉落和云开还住在同一个大院,大院附近树木茂盛,鸟多,车也多,每天清晨都会有几只被压死的小鸟陈尸路边。 清晨拉开窗帘的时候,厉落经常能看见云开蹲在楼下的身影,他蹲在死鸟旁边,一动不动。 厉落蹬蹬蹬跑下楼,也凑过去,蹲在他旁边,学他的样子盯着鸟看,她小时候胖,六岁还在喝奶粉,蹲久了腿缝里都是汗,还蹲不稳,偶尔坐一个屁墩儿。 “哥哥,小鸟它怎么了?” 装尸桶 159 真要了亲命了! 就像去医院打针时,不能问护士可以不打吗,一样的道理,厉落此时作为专案组成员,为了案子,也不能问一句,可以不钻吗? 厉落望了望四周,现在临时去抓一个一米六身高的同事,显然已经不能了,这屋子里唯一合适的,只有她一位女同志。 厉落把六六放一边,咬咬牙。钻!死也得钻!臭死也得钻!谁让她当初宣誓时,要把这副身躯奉献给国家,奉献给警察事业呢! 厉落冲向塑料桶,打开盖,一个猛子就要往里扎,却被步飞冲上来揪住了衣领。 “落落,先去床上假装吃药,再钻桶!”步飞小声给她划重点。 厉落没好好听讲,差点搞错了,她用感激的眼神看向步飞,两人暗中撞了撞拳头。 这一系列默契的小动作,落在云开的眼里,成了结在他眼中的冰碴。 厉落蹲下,把木桶旁边摆放的一双拖鞋拎起来,乖乖走到床前,从抽屉中拿出安眠药瓶,拧开,仰头吃下去,再把盖子拧好,放回抽屉里,做了一系列尴尬的无实物表演,厉落穿上拖鞋,下床,走向水桶。 支凤霞家的地面铺的是瓷砖,光滑无比,厉落总感觉这拖鞋底下有金属,走在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这滋味,就像玻璃划黑板一样令人难受。 厉落抬脚一看,原来是一颗图钉钉进了鞋底,鞋底是泡沫的,大概有2公分厚。 怎么鞋底有图钉都不拔出来呢? 她蹲下摸摸光滑的地砖,若有所思。 步飞小声催促她,厉落这才站起来,瞄一眼赵老凶巴巴的脸,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水桶。 打开盖子,尸臭扑鼻而来。 那臭味腌渍在水桶上,估计刷十遍都刷不掉。 厉落尽量不去想尸体的事,把这水桶想象成一个装过臭鸡蛋的普通器皿,表面上无所畏惧、实则在心里骂骂咧咧,硬着头皮就迈了进去。 老王说:“真进去了嘿!她不是最怕尸体吗?我还以为她怎么也得求饶两句呢!” 云开的表情也很吃惊,他盯着那桶,桶里伸出一只小手,“嗖”地就把盖子拉上了。 桶里没了动静。 云开勾唇一笑。 几只苍蝇盘旋在桶盖上方,里面的人一动不动,一屋子警察围在桶边,静静地看着。 赵老搓着下巴思索着什么,一脸沉重,他老人家不说放人出来,谁也不敢说话。 蓝色的光透进桶来,厉落蜷缩身躯蹲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忍受着这股邪门的臭气,桶底不知剩有一层什么液体,脚底踩在上面,像是血又像是糖浆,黏糊糊的,十分恶心。 厉落敛气凝神,努力体会着这种感觉,就像当时的死者一样。 支凤霞吃下了足够量的安眠药后,走进桶里,用刀子割断自己的手腕,看着鲜血喷洒在桶壁上,热血流到脚底,她在想什么? 厉落看看自己的手腕,仿佛看到了那四处试切创,她的生活该有多绝望,才杀了自己五次? 渐渐地,她的身体不再紧绷,慢慢放松下来,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恶心的东西,而是变成了土地。 她仿佛置身于一处温暖的洞穴,于悬崖峭壁之间,这里没有人类,没有眼睛,只有洞口的风和海浪的声音。 “洞穴……” 她的脑中忽然闪现出厉风的办案笔记。 哥哥的字是漂亮的行楷,记录着“自杀性洞穴行为”。 有些人的自杀行为类似于动物的“洞穴行为”,他们想要切断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尸体。 在翻阅以往的案件时,就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人把自己吊在井盖上,陈尸下水道,时隔好多年才被人发现。 桶外,赵峰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出来吧!” 桶里的人没动静,赵老又重复了一句,桶盖依旧纹丝未动。云开冲上来急切地掀起盖子,厉落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他。二人对望,云开眼中的惊慌比厉落还要浓重。 因为味道实在难闻,厉落始终屏息,云开这样一掀盖,厉落的嗅觉瞬间失控,那股恶心的味道再次灌进鼻腔,她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桶的边缘大口大口呼吸,仿佛溺水的人。 云开伸出有力的手,做她的帮扶,厉落抓住他,吃力地迈出来,腿有点麻。 “有什么感受?”赵峰见她难受的样子,语气也轻缓了许多。 “感觉很好。”厉落粗喘着说。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被装进一个尸体腐烂的桶里,要么臭得要死,要么吓得要死,怎么会是感觉很好呢? 留守男孩的秘密 赵峰静气凝神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说说你的感觉。” 厉落说:“有一种在洞穴里的感受,有一种……被地球吞噬的感觉。对于一个想告别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种不见光亮,不被人发现的感觉很好。” 赵峰的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对大家说:“这就是自杀性洞穴行为。这证明,死者在生前承受了巨大的世俗压力,所以在死后想把自己的遗体藏起来,不再被人指指点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死在悬崖峭壁的山洞里,永远不被人发现。但由于死者的经济条件和身体条件有限,只能将自己放进桶里,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世界。” 季凛说:“这死者都已经自杀了,凶手还要割掉她的舌头,两人之间一定有深仇大恨吧?” 赵峰却摇摇头,正欲开口,季凛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是留在村口的小张打来的: “季队,了解到一条重要线索,支凤霞生前跟超市的老太太发生过矛盾。” 季凛挂断电话,对厉落说:“你现在去小张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是!季队!” 厉落脱掉鞋套,随便洗把手,拎着六六的鱼缸冲出了屋子! 赵峰看着她的背影,问季凛:“她叫什么?” 季凛眼神闪躲,笑着说:“小孩儿不懂事,您老多担待。” 160 城中村街角的小超市虽然叫超市,但就是一处小卖部,巴掌大的门脸,进店都得侧着走。商品少得可怜,除了香烟、槟榔、打火机,其他零食杂货都落了灰。 正在跟小张说话的是个白发老太,老太看着已经七十往上,但精神矍铄,说话声洪亮有力: “她死了关我什么事啊!” 小张见厉落走上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她拉过来。 厉落态度和善地说:“奶奶,给我来包烟。” 老太一听要买东西,立刻转身去玻璃柜台里取。 “槟榔要不要啊?” “槟榔不要了,伤身体,您这柜台里的烟我都要了。” 老太自然高兴,厉落问好价格给老人家扫了码,还让她看了眼付款成功的界面。 这个时候厉落才发现,老人家的一只眼睛是灰白色的,白内障。 “现在大家都用网络支付,您这里最好放一个音响,到账了有提示音,就不用一个一个看了。”厉落说。 “我哪里会弄这些。”老太说。 “改天我下班来给您弄。” “那敢情好!” 厉落这才说:“奶奶,我是公安局的,想跟您打听个情况,但您别介意,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你说吧!” “住在4号巷的支老师您认得吧?” “当然认识了,我孙子就在她家补习英语。” 厉落朝老奶奶身后望去,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趴在桌子上,脸微微朝后侧过来,一动不动,像是在偷听。 “支老师有没有跟人发生过矛盾呀?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您给详细说说。” 老奶奶轻轻哼了一声,道:“以前啊,我倒是觉得她像个老实人,但现在我可就不清楚了。”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对支老师产生了看法呀?” 老奶奶用拐棍指了指身后孙子,小声说:“我儿和儿媳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不回来一次,把这孩子扔给我了,我要是没给看好,不就成了罪人了?” “这话从何说起呀?” “那个支老师,她在家里办了个补课班,给附近的小学生补习英语,家长都说她认真负责,我孙子英语瘸腿,我就想着也给送去,但是他爸妈好久也不寄钱来,我一个人供他读书也没什么余富。那个支老师不知道听谁说了我家的情况,就来找我,说是给我孙子免费补习英语,我一听还有这么好的事?我当然高兴,就把孩子送到她那去了。后来这不是取消补课班嘛,就不让她开班了,但她还是让我孙子到她家里学习,说我孙是留守儿童,读书更要抓紧,我孙子一下课就往她那跑,要很晚才回来,事情就出在两天前,我孙子从支老师那里回来就一直哭,问他受什么委屈了他也不说。急死我了。孩子哭我也跟着心急,隔壁卖建材的老板娘跟我说,说以后少让孩子到年纪大的寡妇家里去,现在的人呐都变了态了,新闻上那女老师也能祸害小男孩了,这对孩子那可是一辈子的影响!我一听吓得我……吓得我……唉!我思来想去就觉得不对劲,能有人这么好心开免费教你孩子?现在的老师不收礼就不错了,心都太黑了!” 老太稀里糊涂地抱怨了一阵,厉落等她抱怨完,问:“所以您就去支老师家骂她了对吗?” “对,我去她家门口骂的,我当时气蒙了,又气又怕,脑子也糊涂,谁知道她这么想不开……哎呀!” 话音刚落,里面的小男孩竟然“哇”地一声冲出来了,哭喊着用脚使劲踹奶奶! 厉落和小张都被疯狂的小男孩吓呆了,老太被孙子踹得颤巍巍后退,连连求饶。 “好孙儿好孙儿,别打奶奶,别打……” 小男孩不听,哭喊着用尽全力推搡着老太,小张赶紧去扶,老奶奶才不至于仰倒在地,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拐棍也摔飞了。 小男孩虽然才八九岁,但身高体魄已经直逼成年女性了,眼见着他不依不饶地攻击着老人,厉落放下六六,猛扑上前,一个下潜抱摔就将小男孩控制在地面。 “不要打我孙儿!”老奶奶哭喊着! “厉落落快放手!”小张一边扯着老奶奶一边大吼。 厉落立刻想起前不久的停职反省,这次要是再因为“暴打小学生”而被处分,那说出去可就笑掉大牙了。 厉落赶紧松开了小男孩,小男孩一挣脱,抱着厉落的大腿就咬了一口! “啊——”厉落的救命还没喊出口,小男孩爬起来撒腿就跑! 城中村地形复杂,想追上一个毛头小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丫头,你出血了,哎呦……”老奶奶颤抖着扑过来,对着厉落流血的膝盖,不知如何是好。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和小腿交界的里侧处袭来,厉落低下头,孩子深红色的牙印里正往外冒血珠。 小张给附近勘察现场的季凛打电话,季凛立刻就带人过来了,云开也急匆匆赶来! 因为跟小男孩扭打,厉落此刻身上全是土,像个沾着豆面的驴打滚。她坐到台阶上,望着那男孩跑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父母都干什么吃的?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值叛逆期的半大小子,让老人怎么管啊? 生而不养,生孩子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就为了当初一时爽,到老了有个养老的吗?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应该出一条法律,生孩子前要像考驾照一样培训上岗! 厉落气得不行,她将疼痛带来的所有怨恨都转嫁到那对素未谋面的父母身上,恨得压根直痒痒。 烈日忽然被挡住,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厉落抬头,那道身影忽然蹲在她膝前,厉落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是云开。 封村 云开接过小张递来的棉签,抽出一根蘸了饱满的暗红色碘伏,腿上清清凉凉的,刚才的涨疼立刻消解大半。 “疼么?”他轻轻往她伤口吹气。 厉落今天穿得是t恤和大裤衩,图凉快,云开忽然出现在她的腿前,她赶紧将岔开的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坐好。 “不疼。”她赶紧摇头,怕挨骂。 云开只顾上药,不说话,眉心压着,聚精会神。 厉落抬头看了一眼满眼歉意的小张,小张蹲下对云开说:“对不起啊……” 厉落不解:“唉?受伤的明明是我,你怎么和他说对不起?” 小张凶巴巴:“待着吧你!不省心!以后你别给我一组!” 云开没吭声,为她仔仔细细清创后,为她缠上纱布。 “不不不不用缠纱布!”厉落大咧咧说:“这点小伤还费那事干嘛!” 云开锐利的眼风猛地朝上一扫,刀子般戳进她眼里,厉落吓得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季凛走过来,看着云开正往厉落腿上一圈圈缠纱布,嘲讽道:“哟,让小学生给收拾了?这次给你颁个什么奖啊?” 厉落赖赖唧唧:“季队,您就别笑话我了……” 季凛说:“照你这个公伤速度,没几年就可以立一等功了,啊!” 云开剪断纱布,瞪他,季凛把嘴拉上拉链。 老太拄着拐棍颤巍巍走过来,担心地说:“警察同志,没事吧?孩子不懂事,这真是……唉!用不用上医院给你打个针啊?” 厉落拍拍屁股站起来:“没事,奶奶,又不是小猫小狗,打什么针呀,小孩咬一口也不脏,回头孩子回来了啊,您一定告诉他,别害怕,就说我不怪他,改天我来请他吃糖。我留给您一个电话,孩子回来了你打给我,我有话要问他。” “好好好。” 厉落倏地收起笑容,心中疑惑不解。 小男孩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161 宣汶县白奇希望小学在上源市的一个小渔村,距离市区80公里,由于赵老的女儿已经抵达医院,所以厉落这个闲散人员就跟着步飞一起来小渔村调查。 出发时正是午饭过后,厉落开车,步飞就坐在副驾聊天,替她驱赶困意。 “听说赵老女儿挺漂亮的。” “这你都知道?” “别忘了我是你哥的粉丝,”步飞笑了笑:“也是赵老的粉丝,他老人家晒过照片,确实好看。” “那你去追一把试试!”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希望也不是云法医喜欢的类型……” “啊?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你别给我搞这套啊!” “你跟云法医……你们两个……” “没在一起。” “啊……我还以为……” “你说话再这么拖长音我就给你扔高速上。” “云法医和赵明玥是大学同学而且同班两个人好像交往过但消息不准确也可能是赵明玥单方面喜欢云法医!” 步飞一口气说完,粗喘着偷瞄厉落。 “杨湛的油管你看了吗?” “啊?” “死者支凤霞的儿子杨湛,他不是油管的博主吗?据说以前还挺有名的。” “啊,我看了,“湛湛惊惊”么!”步飞把pad打开,播放起这个账号为“湛湛惊惊”的视频。 杨湛属于作死类博主,视频内容大多以博眼球、重口味、捉弄人为主题,比如吃口红、用紫药水洗脸、把朋友关进厕所里、火烧蜻蜓等。由于国内视频审核制度严格,杨湛就只在youtube发表视频。 如果说以上内容尚且还让人可以忍受,那么杨湛在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前的几期视频,可谓是引起了公愤。 在一年前的最后几期视频内容,令人感觉到他的精神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 厉落把车子停在高速休息区,接过步飞手中的视频,点开来看。 视频里,杨湛用梳子在一只小猫面前乱刮,梳子产生的高频震动让小猫产生应激反应,呕吐不止,眼看可怜的小猫浑身颤抖,杨湛却还在视频中惊悚大笑。 “变态,虐猫虐狗都是废物人渣。”厉落看不下去,把pad还给步飞。 步飞指了指评论区,说:“杨湛在一年前曾回复过粉丝,说自己杀人了,要被抓进去一段时间。紧接着,他就被母亲支凤霞送进了精神病院。据精神病院的护士说,杨湛在住院期间一直强调自己杀人了,白天晚上都重复这一句话。” 厉落回头看了看后座上六六的鱼缸,突然看到厉风穿着米色风衣坐在那里,正望着窗外。 厉落晃了晃脑袋,把幻觉驱散,再次望向后视镜,厉风不见了。 “步飞,或许第一具无舌女尸,就是杨湛认识的人。” “嗯,季队也想到了,现在正在排查所有跟杨湛有过联络的人,杨湛关系网比较简单,应该很快就会有答案。” 高速上紫外线很足,步飞把早就准备好的冰袖拿出来给厉落戴上,厉落握着方向盘,冰袖的手腕上印着阿童木,袖上印着日文:鉄腕アトム。 车子下了高速,还没开进莲花村,路上的迷人风光就吸引了两个年轻人的眼球。 莲花村依山傍湖,风景迤逦,路边的广告牌上画着的桂鱼体肥肉厚,让出差在外的二人不禁对晚餐心驰神往起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车子刚开到村口,却被一排路障石球给拦住了。 这里就要说一下莲花村特殊的地理位置:因为莲花湖的枯水期越来越漫长,渔民打不到鱼,莲花村的渔民就都进城务工了,村里只剩妇女老人和留守儿童。进村只有一条土路,一侧是山,一侧是湖。 厉落把车熄火,下了车,步飞也从车上下来。 太阳刺眼,干涸的湖滩上挤满了破破烂烂的渔船,见他们下车,渔船上跳下来一个精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呲着一口残牙,问: “你们干啥的?” 厉落说:“老乡,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这村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车进?” 中年人挥舞着健壮的手臂,说话很横:“今天进不了!我们封村了!” 富人盘 [] 步飞诧异地问:“封村?发生什么大事了?” “就是不让外人进了!” 厉落和步飞面面相觑。 步飞拿起手机录像,往专案组的群里发:“这莲花村,这路,都给挡住了,不让我们过。” 中年人一看步飞录视频,朝身后扬了扬胳膊,另一艘船上立刻站起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身子一低,从船上掏出一根棍子,厉落吓了一跳,没想到场面这么快失控,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谁知男孩子慢吞吞下了船,把棍子往腋下一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厉落松一口气,原来是根缠了破布条的拐棍。 瘸腿男孩站定,看着也就十六七岁,他两手叠着放在身前,一开口细声细语:“二位领导,今天村里有活动,不让外人进了。” 162 法医休息室内,云开打开群消息,点开步飞传来的视频,厉落正叉着腰站在湖边,步飞伸手指着石头路障,视频中,两人的手臂上穿着一模一样的冰袖,连图案都是一对的。 云开抬腕看看表,季凛应该还在开会,于是私信厉落: “手机收起来,不要跟当地村民起冲突,找村警。” 厉落:“收到!” 厉落看一眼群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对步飞说:“这点小事你怎么发群里去了?这样显得我们办事能力多么低下?村进不去可以找乡里啊,再说村里不是有咱们的驻村民警吗?联系驻村民警沟通一下不就好了?” “哦!”步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厉落提起工装裤,往石墩上一坐,拨通了莲花村驻村民警的电话。 驻村民警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前辈,姓宋,厉落开口就叫“宋叔。” “我是市局办案的民警小厉,我们现在到村门口了,但是有两个村民拦着不让进,宋叔,您能帮忙协调一下吗?” “小厉,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在镇里面给村民办身份证来了,我人没在村里,这事吧我约摸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别着急,我先跟你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嗯嗯您说。” “莲花村这边吧,总有一伙人来这边搞攀岩,村里的村民也都得了一些好处,他们每次来,村口都是不许外人进的。” “攀岩就攀岩,封路干嘛?”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人家集团领导在,或者有什么大人物莅临,这都说不准。” 驻村民警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话锋一转,道:“这么着吧,小厉,你们办案子我明白,怎么着今天都得进去,我现在就在镇派出所,我跟周所长汇报一下,你等信儿。” 挂断驻村民警的电话,厉落和云开在村口等了约摸二有十分钟,一辆警车出现在土路上,车速疾快,飞土扬沙。 警车还没停稳,副驾上就下来一名四十来岁的警察,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威严霸气。 “你是市局刑侦支队来的同志吧?” “您好您好,周所。” “让你看笑话了,跟我车走。” 周所长说完,阔步走向那两个拦路村民,语气中透着急迫与愤怒:“你们疯了?!” 拦路村民讷讷地说:“是、是村长让俺们拦的……再说了,我们村自己的道,我们还不能拦吗?” “老宋这么长时间没给你们普法吗!你们村长呢!” “村长……没看见。” 周所长怒目圆瞪! “找去!” 渔民开始搬挪路障,周所长派了一名民警帮忙搬,路很快就通了。进村的路是条砂石路,路上布满贝壳、螺蛳,厉落能够感觉到轮胎咯吱咯吱压过贝壳的触感,这要是人在这条路上走,鞋恐怕要被割破。 莲花村的半壁岩,是一整块未被开发的巨大石灰岩岩壁,车子行驶在岩壁之下,让人类顿感自己渺小如尘埃。 车子驶过山路,前方看见一排越野车,大概十几台,都是百万级,湖边有人垂钓,有人烧烤,峭壁上有一伙人在攀岩,眼见到的大概能有二十来人,男性居多。警车的闯入让原本谈天说地的男人们纷纷停下手里动作,个个眼中带着警惕。 周所长的车子停下,车窗落下,鹰隼一样的眼睛在人群里巡视一圈,最终锁定在一个正在烧烤炉前扇火的白衬衫中年人身上,扯脖子吼: “你们村要造反吗!警察办案子你都敢拦?你村长想不想干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纷纷看向白衬衫村长。 村长一见是周所长,后面还跟着两辆警车,赶紧往裤子上净净手,说:“哎呦!周所!大驾光临!” 周所长一脸愠怒,瞪着他。 村长看看厉落的车,大概明白过来了,眼睛一转,说:“周所别生气,这不是村里搞活动嘛!市局的领导来,我也不知道啊!来来来,我们这儿烤鱼呢,吃饱了再干活!” “滚蛋!”周所长毫不留情面。 厉落放下车窗,伸出头朝上望去,陡峭的岩壁之上,有几个老外已经快要登顶,岩根处有一男一女在上装备,女的拽着绳子一回眸,恰好和厉落撞了个四目相对。 “颜昭?” 颜昭也看见了厉落,两人都颇为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彼此。 周所长的车在前头引路,厉落的车也缓缓驱动,颜昭的身影在倒车镜的凸面里越缩越小,慢慢变了形。 163 厉落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拿出手机给颜昭发了条短信: “什么情况?” 颜昭收到短信,想了想,回复她:“白烬野他们小区的开发商,办的一个业主内部的小圈子聚会。” “承鼎的那个富人盘?” “嗯,承鼎云锦。” 第一次野攀 [] 颜昭结束了跟厉落的对话,把手机放回包里,开始穿攀岩安全带。白烬野走过来,一脸认真地帮她收紧腰部织带,又俯身将她的腿环松紧带绑好。 “最后测试一下。”白烬野说。 “嗯?”颜昭没反应过来,懵懵的。 白烬野突然将两只手伸到她的腰间,胸膛贴上来,双手拽住她腰间的绳子,反复提拉。这过程,二人贴得极近,几乎抱就在了一起。 他的呼吸贴近她的额头,弄得她的刘海痒痒的。 颜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全程冷着脸,颜昭的躲避触动了他的眉头。 颜昭意识到自己的敏感,又强迫自己迎合上去,乖乖任他摆弄。白烬野蹲下,手插进她大腿上的安全绳里,测试了一下,绳子距离大腿,刚好放进一个手掌。 颜昭抬一抬腿,朝他点点头。白烬野又继续帮她上攀登环,熟练地帮她系好绳结、扁带。白烬野是冷白皮,手上的青筋格外明显,干净又充满力量感。 颜昭暗暗把目光从他手上挪开,仔细连好主锁和保护器,一回头,白烬野已经帮挂好了许多装备环,笔直修长的手指在她腰上划了一下,装备环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白烬野站直身体,目光稳稳:“好了。” 颜昭抬头望一望陡峭的山壁,从后背的粉袋里掏镁粉搓搓手,肾上腺素开始飙升。 白烬野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表情也松弛许多:“留意膝盖,注意落石,留意摆荡,留意……虫子。” 颜昭冷笑一声:“小孩儿才怕虫。” 白烬野屈指弹了弹她的脑袋。 野外攀岩看起来刺激,其实很安全,白烬野带来的英国教练已经先锋出这条路线,线路命名:moonquakes。锚点做得十分专业,颜昭要做的就是抓好每一个着力点,再将快挂一个一个地挂到锚点上,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 况且白烬野还在下面拽着安全绳,做她的保护员,这也十分考验二人的默契。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颜昭戴上安全帽。 白烬野拽了拽身前的绳索,他清透的肌肤被朗日照得越发白皙,双眸漆黑发亮。 “没有了。这条线路叫moonquakes,你征服它,轻而易举。”他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又指了指自己,这是手语里“相信我”的意思。 颜昭眉扬目展,二人握拳撞了撞。为彼此加油打气! 颜昭的第一次野攀正式开始! 山峰笔直挺立,高耸入云。 悬崖绝壁之下,女孩的身影如蚂蚁般渺小,她的手抠进狭窄的岩缝,攀岩鞋顶住一处处岩点,身体在攀爬中折成一个又一个极限的姿势,流畅肌肉的线条在她的身上完美起伏,坚韧的力量从她的身躯里爆发。 白烬野仰头望着她,眼中凝炼出前所未有的专注。 对讲机里,他清冷的声音抵不住热切:“重心再低一点。” “双腿尽量垂直岩壁,一定要小心膝盖。” “并手时间再长一些。” “颜昭,我会不会太啰嗦打扰到你?” “不会。” 凭借在岩馆的经验和发达的运动基因,颜昭已经顺利地攀上了岩壁的一半,她努力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全神贯注地完成这项任务,地面上已经有几个攀岩老手在为她叫好了。 白烬野的周围尽是夸奖,夸他的女伴第一次玩就身手不凡,夸她身体素质好,夸她发力点精准,白烬野的嘴角扯动几下,又很快抑制住,面色严峻地仰头盯着她。 攀岩进程过了一大半,颜昭停在一处可靠的狭缝中喘口气,这一停下,手臂与腿上便泛起酸痛。 对讲机里传来白烬野的声音—— “累了?” “不累,很爽很过瘾。” “下次还玩么?” “怕你没时间。” “你约我我就有。” “赶通告时也有?在晚会上也有?拍吻戏时也有?” 白烬野默了默,说:“我的行程表你要不要?” “ok。” “下次有吻戏就不接了。” “别,别。” 颜昭赶紧转移话题: “谢谢你带我来这个活动。” 她指得当然不仅是攀岩,而是这个局。承鼎云锦是国内知名富豪楼盘,住在这里的人身价都是以亿计算,对于一个新人律师来说,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触不到的圈子。 “最近在律所被轻视了?”他问。 “你在我身边安插间谍了?” “猜的。” “料事如神!” “你的内心这么强大,我想安慰你两句,都觉得多此一举。” “这不公平,少了一句安慰也是我的损失啊!你快想想怎么安慰我。” “往上爬吧!”白烬野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显得更有磁性,他低低地笑了:“把轻视你的人踩在脚下。” “这句不错,正中我心。” 颜昭的嘴角微微扬起,不再偷懒,继续向上,这段时间以来在工作上的郁滞全部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舒筋活络。 164 “你和辛渡关系怎么样?” 他上次说讨厌辛渡,但那说不定只是心里讨厌,娱乐圈虚伪狡诈,二人师出同门,表面关系一定不会太差。 如果能够通过他认识辛渡,说不定她能找到机会和辛渡对上话。 “关系……”对讲机里默了默,片刻后他回答:“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没觉得,和任何人有过,真实的关系。” “那我呢?” 她等了等,没等到他的声音,索性继续攀登,手臂和腿肚开始发抖。 登顶在即,老外在上面伸来一只毛茸茸的手,颜昭竭力爬上最后一寸,一跃而起,站在峭壁之巅,展开双臂,一览众山小。 畅快!大汗淋漓,身心轻盈,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通通得到释放! 这绝对不会是她最后一次野攀! “颜昭,”对讲机里他的声音无比温柔炙热:“降落!” 白烬野还在崖底,颜昭跃跃欲试,已经迫不及待做生平第一次的降落。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吊在峭壁之上,终于得到放松的双臂垂在身体两侧,双腿蹬直,利用重力和脚步蹬跳缓缓下落。 她的平衡感很好,一切都顺利得令人感动。 临近地面,白烬野被她的重力惯性向上拉了一段,他拽紧安全绳,双腿应付着她给的拉力,平稳向上,颜昭的grigri(速降保护器)发出顺滑的声响,最后一段匀速降落后,她终于与他高度平齐,两人像是左右摆动的天平两端,在经历了一阵波动后,终于到达陆地。 他们击了掌,感谢彼此的这场默契。 颜昭落地,白烬野三两步走过来,抱住了她! 瘸腿少年 [] 一个庆祝的拥抱,发生得那么自然。颜昭还沉浸在征服峭壁的喜悦当中,不停地喘息着,兴奋地在他的怀里发表感言。 “你是个很好的保护员!” 她抬起头,他低下头,烈日之下,目光相撞,他的眼眸一深,她的眼波晃动,颜昭当即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冲破迷雾的航船,猛然看见前方出现的冰山,想刹停,却已为时已晚。 他低头,她仰颌,他和她的脸近在咫尺。 白烬野胸膛里的心跳敲击着颜昭的胸口,震耳欲聋,惊心动魄。颜昭顿觉不妙,干笑着扯了扯嘴角,假装大方地拍拍他的后背,这就要结束这个拥抱,可刚一退缩,他的手臂忽然加紧,又将她揽了回来! 她被迫伏在他的肩头剧烈喘息着,两具滚烫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他的手臂像一条蛊惑人心的蛇,紧紧箍住她,收紧,再收紧,他的头垂下,搁在她的肩膀上,他轻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周围人开了几瓶香槟,塞子“砰砰砰”地飞出去,颜昭瑟缩在他怀里,推他的力气渐渐弱下去,就这么抱了一会儿,他主动松了手,蹲下去帮她解安全绳。 颜昭望着脚下的男人,他不给她看他的表情,不给她看他的眼,只留给她一个伏低的背影。 165 厉落终于一波三折进入莲花村,村里的青壮都在外面务工,只剩几个老头背着手在石板路上游荡,村里顽童三五成群嬉戏打闹,背着婴儿的女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梭着渔网。 白奇希望小学已经荒废,院里野草疯长。 厉落只好拿出支凤霞的照片,挨家挨户地盘问。 无所事事的老头们很快就把厉落围了起来,晌午刚过,天气闷热,老榕树下垂着千丝万缕的气根,空气里弥漫着咸鱼干的味道,蝉鸣鼎沸。 “支老师嘛!谁不认识?” “俺们村刚有村小学的时候,她就来支教了,支教的老师走了一批又一批,没办法,俺们进村就一条路,一来一回鞋子被贝壳螺蛳割得全是口子,哪个老师愿意留下来?” “支老师能留下,还不是俺们好酒好肉给留住的?为了能让娃娃受教育,家家户户轮着给支老师送饭,顿顿有肉。” “支老师稀罕你那点肉?人家是菩萨心肠,舍不得孩子。” 村姑老翁七嘴八舌,把厉落的走访变成了茶话会。 “后来有了希望小学,支老师就去那里了,还当了主任,我们这里都是被爸妈丢在农村的孩子,很可怜,她把自己的儿子都丢在家里,亲自住校照顾这些留守儿童,真没这么好的女人。” “这世上真有好人呀!就是好人都没有好报!” 厉落问:“支凤霞为什么辞职?” “她儿子让人给绑架了。” “这事还得怨那个矿,他们天天炸来炸去,到底能炸出个啥来嘛!” “你一个女人家懂啥?人家能炸出金子银子,炸出好几十个亿呢!” 厉落问:“炸什么矿?” “你问他,唉?余满仓!你不是在希望小学干过保安吗?你说!” “说起这个事我就生气,要不是他们炸矿,我能丢了工作?” 这名叫做余满仓的村民,缓缓讲述起事情的经过。 三年前,在支凤霞担任白奇希望小学主任期间,一家公司在村里采矿,炸矿时导致希望小学操场的一处围墙倒塌,一名小学生死亡,另外一名小学生落下终身残疾。 “给砸死了的那个赔了钱,给砸伤的那个,你来的时候看没看见村口那个小瘸子?” 厉落猛地想起那个瘸腿少年,点点头:“看见了。” 余满仓说:“就是他,那是我们村学习最好的学生,马上就要毕业了。” 几名妇女叽叽喳喳地问:“炸矿的老板到底给没给小瘸子赔钱呀?” 余满仓说:“能不赔钱吗?人家那么大一个企业,还能因为这事断了自己的财路?连记者采访的都给赶走了,不让报道,人家都给压下来了。” 厉落问:“后来这希望小学怎么不开了?是因为这件事吗?” 余满仓说:“发生这事之后,企业跟受伤家属私了了,矿还是继续采,就在希望小学的后身,唉,你是不知道,那采矿的机器运作起来,我们学生根本听不见讲课的声音,那灰大着呢!有时候我都害怕把这楼给震塌了。校长向上面反映,最后被换走了,支老师写了举报信,去上访,结果被拦下了,第二天她儿子就不见了,支老师急得直哭,发动我们村里人都去找,我们全村人帮忙找了一整天,最后在小学的讲台底下,有一个防空洞,在那里找到她儿子了,杨湛那时候十四吧好像?本来就长得矮,又瘦,缩在洞里,手脚都给绑着,嘴里勒着布条,看着真让人揪心。从那以后这孩子的精神就不怎么正常了,支老师为了给儿子治病,就辞职搬到城里去了。” “唉,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支老师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厉落听着余满仓的讲述,心里五味杂陈,围着的村民们也都追问起支凤霞近况,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步飞问:“炸矿的是哪家企业您知道吗?” “我儿媳知道,我儿媳以前在希望小学做过会计。”余满仓把一个坐在门口给小孩喂饭的妇女招呼过来。 余满仓问:“在咱们村炸矿的那家企业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叫……承鼎矿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厉落一怔:“承鼎……” 今天封村的不就是承鼎的人吗? 太过分了! 这些人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厉落握紧了拳头。 五音不全 [] 166 夕阳正浓,遍地镀金。 岩壁底下围着装备齐全的攀岩者,或交流经验,或攀在岩上,美女在帐篷里避暑,中年男人们喝着冰啤,畅聊天地。平静湖边白烟袅袅,烧烤炉上男人正熟练的翻烤肉串,孜然撒得无比专业。 一个十六七岁的瘸腿少年在催促声中走来,他的拐杖重重落地,一条残肢随运动摇晃。 “你过来,把你们这儿的桂鱼给我钓上了两条。” 一个身量不高,穿着紧身速干衣的光头中年男子说道。 瘸腿少年“啊啊这这”了半天,不敢动,光头男很不耐烦。 “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光头男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瘸腿少年说:“老板,我们现在是禁渔期,不让捕鱼。” 光头男十分豪横:“我管你什么禁渔期不禁渔期,给我捞,捞上一条我给100!” 瘸腿少年仍是不动:“老板,这……这是违法的。” “违法……”光头男轻蔑地笑了,回头看看周围人,周围人也笑开了,大家纷纷看着小瘸子,好像在看一个光腚小孩给大人讲道理。光头男的小跟班冷笑说:“我们老板让你捞你就捞,出事算我的!” 另一个渔民一听说有钱赚,赶紧拉着瘸腿少年张网,帐篷里走出两个漂亮女孩,泳衣清凉,露出曼妙身材,她们叽叽喳喳上了渔船,跟渔民合影,渔民摆出各种俏皮搞怪的姿势配合,女孩们又突然不高兴,直说这样子不够淳朴,渔民赶紧找来斗笠戴在头上,黝黑的皮肤一笑开,咧出一口白牙,女孩们拍了两张又指点渔民不该穿塑料拖鞋,该穿古代草鞋才对,搞得渔民把头皮挠得哗哗响,眼珠一转说:我爷爷有,我回家给找去,咱先说好价,一张照片五块钱!渔民一脸期待,女孩们却扫兴下船。 没过多久,烧烤炉上飘出的肉香香得实在过分。 “真香嘿!” “什么肉啊?” 虽说这聚会上的人非富即贵,平时山珍海味尝了个遍,但饥肠辘辘时闻到这最原始的烤肉香,也都觉得新鲜。 大叔的眼凝聚在肉串上,被烟觑得眯起,玩笑道:“我说人肉你信吗?” “那我们可不敢吃!” 大叔爽朗一笑,突然一起范儿,双目圆瞪,气息浑厚地大喝一声:“孩儿们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 围观的面面相觑:“啥意思?” 有人小声嘀咕:“可能是电视剧台词吧?” 这时候,一个女声兀然响起: “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了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 众人循声看去,是个肤白貌美的姑娘,身材高挑,声音动听。 大叔的眼一亮,如遇知音:“小姑娘看《水浒》的可不多。” 颜昭谦虚一笑:“我也是被迫看的。” 颜父爱看《水浒传》电视剧,奈何听不到声音,就抓小颜昭做翻译,颜昭本不感兴趣,架不住天天跟着看,电视台又总是重播,久而久之竟然对一百单八将了如指掌,老《三国》也是同理,陪父亲看完电视剧,识字后又开始读原著,就成了女孩中少有的没读过《红楼》却把《三国》《水浒》看了个滚瓜烂熟的人。 今天碰见的这位烤串大叔,竟然也是个水浒谜,两个人一见如故,畅聊起来。 颜昭跟大叔混熟了,在行情紧俏的烧烤炉前得了一把肉串,一转身,白烬野正坐在不远处的折叠椅上看着她。见颜昭往他这边来,白烬野别过头去看不相干的地方,把矿泉水拧紧了放在脚下。 他的个子很高,长手长脚坐在那里,显得折叠凳分外迷你。 颜昭走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撸了一串,还气人:“馋吗?” 白烬野仰头望她,眼中是得意的宠溺:“你是不是到哪儿都能混到吃的?” “羡慕吗?” “羡慕。” “想吃吗?” “啊……” “唱首歌听。” “我正在看着你看着你目不转睛,你丢的爱正在看你等待你认领……” “都给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点好听。 白烬野手里握着一把肉串,十分富有,表情由无聊变生动。 他也不吃,就握着,挑眉看她嘴角沾着的一点辣椒,问:“想吃么?” “辣的你也吃不了,给我留着行吗?” “唱首歌听。” “我五音不全。” “哪个全就用哪个吧,我想听。” “咳咳!”颜昭面色庄重: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诶嘿诶嘿参……” “停!”白烬野拿出一串轻轻横在她嘴里,“吃吧!” “哦,”颜昭咬了一口,不满意:“这串不辣,给我挑一串辣的。”说着她把手里剩的这串塞给白烬野,白烬野低头看看她吃了一半的肉串,颜昭等着他,他犹豫一下,把她吃过的那串叼在自己嘴上,手上给她挑出几串通红的,递了过去。 颜昭心满意足,大快朵颐,白烬野替她拉过一把折叠椅放在自己身边,掏出湿巾擦擦,再给她坐,颜昭坐下,悠闲看风景。 灵魂找回一缕 [] 167 两人并肩坐着一起吃。湖水像新泡的绿茶,云朵边缘被夕阳染成粉色。自然风光,人间烟火,一派怡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个好像是韩星冉。”颜昭附在白烬野耳边小声说。白烬野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说完,点点头。“是她。” 颜昭看过韩星冉的剧,新人女星里韩星冉算是很有灵气的一个,最近参演了一部爆火的剧,清纯可人的形象收获一大批粉丝,没想到在这个聚会上看到了真人,而且还是跟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油腻男。 “那是星城控股的余董事长。”白烬野说。颜昭轻轻“啊”了一声。 余董今天好像气不顺,一直板着脸。韩星冉刚攀岩下来,正欲进帐篷换衣服,却被余董拉住了。余董眼神迷离,脸色微醺,拽住韩星冉不撒手。 “老余,你干嘛,我换衣服去。”韩星冉娇滴滴地说。 “谁让你回去了?我说让你回去了吗!”余董舌头打结,目光浑浊。 “别闹,人家都看着呢……” “就在这儿换!” “这里这么多人……” “顶嘴!就在这儿!脱!” 白烬野站起来,拉起颜昭的手就走,颜昭一步三回头。只见那女星抱着衣服,垂着头,身躯微微颤动,想必一定觉得承受了奇耻大辱吧? 颜昭被攥在白烬野手里的指头动了动,想要抽出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颜昭看着白烬野,他的脸完美得仿佛冰冷雕塑。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所见场景却与刚才大不相同…… 那女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手搭在拉链上,眼神勾着余董,在场的男性纷纷投来艳羡目光。 “老余……不要生气了嘛……”余董露出满意的神色,得意地望向其他男性。 在场无一人制止,倒有人吹起口哨。 虽然八卦里常有女星背靠金主沦为资本玩物的话本,但那都是猎奇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见了,一下就震碎了颜昭的三观。 女星的上衣缓缓拉开,露出白皙脖颈,观众各怀鬼胎,表情精彩。 颜昭忽然觉得,白烬野为她打开的,不是一个圈子,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余董很快上了头,吼了一嗓子:“跳一个!” “跳、跳什么?”韩星冉愣怔。 “就跳那个《阿甘正转行》里的那段。” 喜剧电影《阿甘正转行》里面有位知性女星反差出演,演绎了一个为了给儿子治病做钢管舞女的母亲,成功出圈,成为男性心中新一届的性感女神。 余董的眼神滚烫起来。 韩星冉温柔一笑:“这里没有钢管呀,老余,回家给你跳,好不好?” 回家跳还有什么意思?在场男性无不流露出失望神色,这让老余觉得有点丢面子。 恰在此时瘸腿少年提着一桶鱼一瘸一拐地路过,他低着头,红着脸,很表示自己非礼勿视的信念。 老余一把逮住他,踢一脚他的拐杖:“围着他跳!” 瘸腿少年瑟缩着,像被抓小鸡一样给丢到了韩星冉身上去,韩星冉扶了男孩一把,又嫌弃地把他推开。 高贵美艳的女明星和羞涩的瘸腿少年站在众人中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唐僧掉进盘丝洞,这戏码很有看头。 承鼎集团会玩,拉拢了旗下最富的业主,组成富可敌国的小圈子。这小圈子更会玩,直接包下整个村,有钱哪里都是后花园。纵使是白烬野这样的顶流明星,在资本大佬眼里,也只不过是这宴会上的点缀,不拔尖的女明星,地位更是与脱衣舞女郎划等号。 在颜昭这个阶层看来,许多事自然是猎奇,因为她是靠了白烬野的关系走了捷径,才把别人奋斗十几年才能接触到的阶层给跨越了。 颜昭的脑子里立刻涌出许多成功学、厚黑学、资本论,每一句都冰冷地在脑海里提点着她,这就是正常的,你现在这么愤愤,才是不正常。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做律师拼的就是圈子,吃的就是客户案源,白烬野说的对,向上爬,把轻视你的人踩在脚下。 富豪的饕餮盛宴上,你非高喊浪费可耻,人家不该把你当精神病赶出去吗? 但另一个声音质问着她,你理想中的成功,难道就是为了这群野兽服务,分一杯他们的毒羹,最终也化身成兽吗? 两方人格分裂拉锯之时,颜昭俨然和别人一样成了看客,想必在场的人不都一定愿意看到这副场景,只不过权衡利弊之后,都也只能随波逐流。 “跳!”老余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女星的身子抖了抖,她纤弱无骨的细手便犹犹豫豫地搭上了瘸子少年的肩头,少年的脸彻底红透,绞着双手,死也不敢抬头。 颜昭的心剧烈地抖动起来,男孩稚嫩的脸和残缺的腿刺痛着她的眼,良心像起了火般灼烧,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长出一张奇长的手,伸到男孩的身体上抚摸着他,羞辱着他,她深知,此番场景挨过,她便是另外一种人了。 正想着,眼前一黑,一双手覆盖在了她的眼上。 “别看,别听。” 白烬野从她身后环住了她,将她颤抖的身体搂在了怀里。 他也曾见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吗?他难道已经司空见惯吗? 颜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觉得眼前的手冷冰冰,没有一丝人的温度。 正在这时,一串尖锐的汽车鸣笛声骤然响起,急促的呼啸声传入耳膜,响得人胆颤心惊。 众人看向村里的土路,尘土飞扬之中,一辆吉普疾冲而来。女星的动作也停下,瘸腿少年愕然抬头。 颜昭拿开白烬野的手,只见厉落推门下车,车门被重重关上,关门的巨响夹杂着滔天震怒! 厉落的目光落在女星身上,她表情威严,周身散发着的凛然之气让女星如同小鬼见了钟馗,赶紧抓起衣服捂在胸口。厉落又把视线转向瘸腿少年,眼神柔和怜悯,她朝少年扬了扬下巴,少年便得救一般踽踽挪走了。 厉落英气逼人的眼扫视一圈,将在场的一张张脸谱悉数看过一遍,最终落在冒烟的烧烤炉上,霸气喝道:“谁让你们点火的!林区禁火!把那东西灭了!” “你谁呀!” 厉落盱衡厉色,直朝湖边走去,水浒大叔手里还翻着串,厉落说了句“师傅,让一让”,大叔就向边上挪了挪,厉落双手提起裤脚,向后退了两步,飞身跳起,一脚踹上烧烤炉!炉身飞离支架掉进湖里,炭火刺啦啦在水中冒出一层白烟,呜咽沉没下去。 厉落的马丁靴落在地上,溅起厚厚尘土。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惊愕,出奇的一致,厉落阔步走回车前,打开门,回身朝刚才发问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 “市局刑侦支队!厉落!” 随后怒甩车门,绝尘而去。 颜昭愕然看着吉普车离去的方向,心脏在暗处久久激荡。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当你还在试图为黑暗辩护,当你得过且过随波装盲,她能站出来,把勇敢当做呼吸一样。 她刚正不阿,她生而有翼,她不肯侍蝼蚁。 颜昭的嘴角微微漾起,顿觉破散的灵魂找回一缕。 名分 168 专案组准备开会,季凛焦头烂额地做着准备,余光瞥见厉落像个小贼一样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不禁有点烦。 “你有事吗?” “没、没事啊!” “这领导们马上来了,桌子上水呢?摆去啊?” “哦!” “你老看我干嘛?不是我说你厉落落,你好歹干了这么久警察,怎么总是贼眉鼠眼的呢?你能不能有点气质?” 厉落干笑两声,凑过来小声问:“老季,那个……这两天你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 “投诉啊什么的……” “什么投诉?投诉谁?” “啊……我就随便问问,当然不是投诉我!!” “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那不能!我多省心!” 厉落有点心虚,回想起两天前自己冲动的行为,她已经两天吃不下肉了,要问做警察她有没有后悔过,答案一定是有的,当了警察,就背上了沉重的社会责任和职业压力,碰见不平事,既不能动口也不能动手,偏偏她涵养不够,想揍人的冲动时常会有,这就憋屈至极。就好比那天她踹炉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那伙人手眼通天,让你一个小民警吃不了兜着走是分分钟的事,往大了说,那是群众的炉子,她给踹水里了实属破坏警民团结。厉落倒是不怕被领导骂,她怕的就是再像上次一样吃投诉,来个停职反省,那无舌女尸的案子可就没她参与的份儿了。 挨骂事小,破案事大。 正说着,云开走进会议室,坐在他的位置上,衬衫领口放开一颗扣子,额角有汗,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他一坐下,季凛就问:“又去医院帮赵老跑腿了?” “嗯。”云开的视线落在会对面的厉落身上,说:“麻烦给瓶水,谢谢。” 厉落拿出一瓶矿泉水,也不好好拿,在手里抛着玩儿,云开朝她勾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厉落弯腰,把耳朵送到他唇边去,云开轻瞄她白净的耳垂,凑上去小声说:“又闯祸了?” 厉落打了个嗝!诧异看他。 云开的眼睛沉稳如水,黑白分明。厉落抠了抠手,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走访的时候,有伙人露天烧烤,我怕起山火,把人炉子给轻轻、轻轻踢了一脚。” 云开精明的眼神扫过她的满的嘴唇,眉心微动:“轻轻?” “那可不……” “你防火意识这么强?” “这不是天职嘛……” “不为别的?” 云开这么一问,厉落就闭嘴了。 厉落哪里知道,就在踹炉子发生的当晚,云照华在外跟人喝酒时,这事就在酒桌上传开了,对方问起市局有没有一个叫厉落的小民警,语气不善。 “是他们太过分。”厉落目光落寞。 “别上火,”云开的目光仍是落在她干涸的嘴唇上,声音温柔:“问题不大。” “真的么?” “嗯。” 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老云当时就在酒桌上认领了她,见笑了,那是我儿媳。 季凛一边写笔记一边问:“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两个人这才分开,厉落继续摆矿泉水。 季凛问云开:“赵明玥在医院呢?” “嗯。” 季凛偷瞄一眼厉落,贱兮兮地冲云开眉飞色舞:“那你也在医院,她也在医院,这回不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云开眼神一寒,把报告往季凛怀里一摔,起身就走!季凛赶紧追着嚷:“喂!你不开会啊你!” 云开驻足,微微侧头: “队长识字儿多,队长帮我说。”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厉落不知内情,抻着脖子看热闹,见季凛吃瘪,幸灾乐祸:“老季,你又怎么把你的小云惹生气了?” “不是你的吗?” 厉落耸耸肩,撇清关系。 “人家云法医一生清誉可都全毁在999朵地久天长上了!你到底给没给人家名分?” “他闹着玩呢吧?” “你呀你,我看你现在越来越有刑警的气质了。” “真的吗?你也觉得我有刑警风范了吗?” “嗯,光棍的气质你是拿捏得死死的。” “……” 169 案件工作汇报会上,厉落最先汇报了莲花村的走访情况。 “支凤霞在白奇希望小学的口碑不错,可以说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教师,三年前,支凤霞的儿子杨湛被绑架,当天杨湛被发现在希望小学操场的防空洞里,支凤霞没有选择报警,很快便从希望小学辞职,带着精神受刺激的杨湛到上源市看病,经过我们的调查,支凤霞应该是因为上访事件而受到了威胁,威胁她的人很有可能跟承鼎集团有关。” “承鼎集团于1999年创立,是跨足住宅地产和商业地产的综合性房地产集团,截至今年年底,公司总资产达人民币7000多亿元。” 一组成员也汇报了冷库排查的重要进展。 “我们在排查过程中发现一名叫做梁富的库主很可疑。梁富从08年开始做海鲜生意,这两年经营不善,一直对外张贴冷库转让广告,近几年海鲜进出口生意不好做,一直没能转让出去,就在第一具无舌女尸被发现的前两天,梁富的冷库被人买走了。” 张局长问:“就算时间吻合,也不能代表这个梁富就有嫌疑吧?” 小张说:“能,张局,我们收到了一位群众的举报。” 询问室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正一脸心惊地对警察叙述着: “我亲眼看见的,那晚梁老板鬼鬼祟祟地,往出拖一个袋子,我以为是金枪鱼什么的,但那袋子也太大了,直到你们来调查,我老公才觉得不对劲,冷库里根本就没有金枪鱼,他回家跟我一合计,我们就想着得主动跟你们反应一下情况。” 菜菜问:“你老公是梁富的冷库管理员,但你不是,你怎么会大晚上的出现在冷库?” 妇女回答:“我老公以前不小心把自己锁进冷库过,自己在里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被发现时就送120了,幸亏没什么大事,从那以后,只要他晚上超过十点没回家,我就得亲自到冷库去看看。那天晚上他跟朋友出去喝酒,忘记告诉我了,我还以为他又把自己锁里面了,怕他冻伤,我就亲自去了一趟。那天晚上月亮挺大,我看见冷库的灯都关了,只有梁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手里拖着那么大一个袋子,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形状像一个人,如果是鱼的话,他干嘛把袋子抬进私家车?应该装进货车才对!” 法医内卷 [] 预审室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健壮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季凛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只是进来看了这男人一眼,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可厉落在外面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这案子这么容易就破了?赵老分析的什么设计师画手的,难道一点没靠上边?竟然是个卖海鲜的老板? “姓名。” “梁富。” “年龄。” “52。” “职业。” “个体。” “说具体点。” “卖海鲜的。” “梁富,知道找你来为了什么吧?”季凛放下资料,问。 梁富点点头,像是认命了一样,没有半点想要反抗的样子:“嗯。” “你自己说。” “为了冷库里的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是金枪鱼啊还是沙丁鱼啊?”季凛忽然俊眉一立,眼底厉色尽现:“自己交代!别跟我挤牙膏!” 梁富用手紧一紧脸,叹了口气:“我冷库里冻着一个人,一女的。” “人是谁杀的?” “是我吧,是我。” “什么叫是你‘吧’?” “我确定!警察同志,我确定,人就是我杀的。” 这大概是季凛办过的杀人案里撂的最快的一次,俗话说“阿婆跑得快,一定有古怪”,杀人可不是小偷小摸,那是要领断头饭的,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一般人就算真的杀人了,也会抵死不认,甚至到了法庭上都还要搏一搏,这个梁富,求生欲也太差了。 季凛说:“我们先说说你是怎么抛尸的。把这一段讲清楚。” 厉落分析着季凛的意思,大概他也看出了梁富的不对劲,担心顺着问有利于梁富编织谎言,所以突然转变思路,进行逆行审问。 梁富唉声叹气了一通,说:“那天晚上,我趁管理员下班,我把尸体从冷库里拖出来,打算装进后备箱,可是尸体太长了,又冻着,没办法弯曲,后备箱装不下,我又把它塞进了车后座,趁着天黑,我把车开进了机场路附近的农田里,觉得那里挺荒的,就把尸体扔在那里了。” 季凛问:“尸体上的绳子和精斑是怎么回事?” 梁富说:“抛尸之后,我越想越不踏实,总害怕尸体被发现警察查到我,于是第二天我开车路过宾馆的时候,看见宾馆门口有垃圾桶,我就买通了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让她帮我把找个用过的避孕套来,回去撒在了尸体腿上,还用绳子把尸体绑了一下。我经常也看一些刑侦的电视剧嘛,就觉得想干扰一下,干扰一下你们的办案方向。” 季凛冷笑一声:“我真的谢谢你。” 预审室外的厉落快要气炸了,这个梁富哪里是“干扰了一下”?就因为他的这一个干扰,造成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牵出了陶大勇,牵出了佟琪,害得厉落被停职,最重要的是间接导致了佟琪的死亡,那可是一个家庭的破裂啊,也是厉落职业生涯中最遗憾的痛。 “说完了抛尸,现在说说你怎么杀的她。” “我掐死的她。” “你为什么掐死她?” “因为我……我……” “你想不起来了是吧?我帮你回忆回忆,死者是谁?” “我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出现在你仓库呢?” “我招嫖了……” “那你得有她电话吧?” “我大街上找的,没电话,上车就走了。” “走去哪儿了?” “去我家了。” “去你家就去你家,杀人干嘛?” “因为完事之后,她临时要求加钱。” “你这么大一个老板,就为了这么一点嫖资杀人,说不通吧?” “生意不好做嘛!” 季凛忽然话锋一转,厉色道:“你说你完事之后嫖资没谈拢杀了人,可尸体除了大腿处有精斑之外,根本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这你怎么解释?” 梁富一愣:“我……这……这也能鉴定出来吗?” “我问你你问我?!”季凛把保温杯往桌上一砸! “我再问你一遍,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人是你杀的吗?!” “怎么杀的?具体细节?杀完之后冻了多久?” “我……我记不清了……” 厉落在外面跟着冒冷汗,季凛审起人来太有压迫感了,这要是在古代,犯人都是站着的,季凛一惊堂木拍下去,心理防线脆弱的,直接就给跪了。 这个梁富和她之前预想的一样,抛尸细节记得一清二楚,都能对得上,而杀人细节却说得十分模糊,看来这抛尸的和杀人的真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季凛的眼神锐利,洞若观火:“除了你,还有谁有冷库的钥匙?” “管理员有……” “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告诉你!管理员的嫌疑我们排除了!” 如果管理员是凶手,就没有必要主动举报搬运尸体的事。 “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你至少涉嫌帮助毁灭证据罪,你的社会关系也不复杂,谁有仓库的钥匙,你想保护谁,我们一问就能问出来,现在你自己说出来,对你俩都好。” “就是我杀的,你们有什么线索也都是我杀的,我现在就争取更宽大处理,我认罪认罚。” 170 “人不是梁富杀的。” 射击馆里枪声震耳,厉落瞄准、射击,“砰砰砰砰”,三枪落靶,一枪射中,她撇撇嘴,对自己糟糕的枪法感到失望。 好久没摸枪,摸的都是笤帚。生疏了。 季凛拔枪、上膛、瞄准,一枪放出去,正中靶心。 “这案子就快看见曙光了。” 厉落听见季凛这么说,暗中摇摇头。 步飞抬起手臂,猛扣扳机,十分不幸,枪枪打低脱靶。 “虽然打得低了点,但我是不是也算打中了?”步飞问。 厉落点点头,一笑:“你这叫断子绝孙枪。” “快教教我。”步飞求助道。 厉落走到他身后,手心抬了抬步飞的手臂,假模假式地指导,队里终于有一个人比她还要菜,此刻正是她的高光时刻。 “你扳机扣太猛了,保持准星缺口靶心平正,对,就是这样,扳机要充分预压后轻轻击发,调整呼吸,不要被旁边的靶位干扰。” 当真是,煞有介事。 话音刚落,旁边的靶位发出“砰”的一声枪响,正中靶心! 厉落扭头一看,开枪的人正是云开。 法医现在也这么卷了吗? 这句玩笑话,厉落没来得及说出口,云开就上膛、瞄准、射击,“砰砰砰砰”,枪枪中靶,弹无虚发,动作行云流水,干净漂亮! 射击完毕的云开装退子弹,转头看她,神情淡漠。 擂台(一) [] 厉落惊呆!突然发现,戴射击护目镜的云开,居然有点帅,“虚拟偶像”、“人脸建模”之类的形容词在她脑海痴痴旋转。 季凛在厉落眼前打了个响指:“你家云法医手稳,枪法了得。” 厉落破天荒红了脸:“什、什么我家,净瞎说!” 季凛乐呵呵的看热闹,工作那么紧张,总要有点调剂。 二人说话间,云开早已经走了,季凛去追云开,厉落也屁颠屁颠跟上。 “小云,兄弟们都在搏击室呢,去练一练?” “没兴趣。” 有时候厉落真的分不清云开到底是高冷还是生气。 季凛不管这些,拉着云开往搏击训练室里拽:“哎呀走吧走吧!活动活动筋骨!” 云开的手可不是谁都能拽得住的,那是用来锯腿凿脑壳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腕一转,一压,季凛的手就被反擒住了,季凛也不吃素,力不如人但技高一筹,一个反手扣便将云开的胳膊反压在背上! 厉落眼看俩人要打起来了,赶紧拉偏架,对季凛说:“老季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人家云法医是搞技术的,你非跟人家比武!” 季凛放开云开,云开凿了他一拳,转身就走,看来,云法医真的只对射击感兴趣。 “我不跟他比跟你比呀?”季凛轻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女人,抱起肩膀。 “走啊,是骡子是马,进去遛遛?”厉落挑衅地望着他。 云开的背影忽然停住。他转身,拧眉望厉落,几秒后,云开又折返回来,一声不响地走进了训练室。 季凛和厉落四目相对,厉落耸耸肩,笑了。 171 搏击室里战况激烈,警察们互相摔摔打打,室内充斥着热汗味。 云开出现在门口,大家的动作都停下来。 “老云,来啊!比划两下!” “呦,云法医!稀客稀客啊!” 云开朝他们摆摆手,也不知是打招呼还是拒绝比试的意思。 季凛揽住厉落的肩膀,给足她排面:“哥几个,一会儿给我们妹妹指导指导,手下留情啊!” 大家都露出了轻松的笑,这份轻松让好胜心强的厉落感到有些许被轻视。她学了十年摔跤和自由搏击,抓捕让她靠边站,训练也不带她玩,厉落不服。 也不怪人家不愿意跟她比,就算厉落有武艺在身,对付外面的普通人还算够用,可警队里的汉子们哪个拿出来不是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但厉落从没参加过对战训练,也苦于找不到同级别的来练手,此刻早已忘记自己的性别和体重,眼睛霍霍发亮,跃跃欲试。 大家还挺照顾她,找了一个个子稍微小一点的跟她比,小个子叫小齐,食堂吃饭总能碰见。 厉落戴好简单护具,对击两下拳击手套,和小齐站成对面,虎目圆瞪。人们围作一圈,训练馆俨然成了搏击擂台,云开也站在人群中看着她。 小齐一开始还是比较放松的,带着她打节奏,厉落来了一个提膝防守,严肃的模样把其他人都给逗笑了。 小姑娘,有点意思。 气氛很轻松,小齐也想笑,他还没和女孩儿打过,直到厉落出了一招前蹬,一记左摆拳,动作干净利落,小齐“呦”了一声,也开始出拳,但都是收着力的,哪能真打,厉落的节奏非常好,防守也做得很到位,小齐刻意拉开距离,让给厉落反击的空间,厉落也不客气,冲出拳头连续击打,拳拳朝向小齐头部,厉落自然控制不好力气,拳头打得很实,小齐防守重心自然全落在头部,厉落趁他忽略脚下,一个低扫腿还击!一击击垮小齐支撑腿的重心!小齐像保龄球一样倒地,厉落一拳向他腹部凿下去,拳头停在半空! 场外顿时响起惊讶的掌声! 厉落雀跃地把手举上天!啊哈哈哈哈!ko! 赢了的人就要打车轮战,厉落初战告捷,肾上腺素飙升,热血澎湃!此时十分想怒吼一句“还、有、谁——” 还没来得及吼,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厉落抬头,只见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同事矗立在她面前,厉落来得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叫得上名,心里暗想,这位一脸横肉的是谁?怎么看着像食堂颠大勺的?算了算了,暂且叫他“高大壮”! 人们屏住呼吸,都为厉落捏了把汗,男的一米八几,女的一米六几,且不说双方之间的重量级,就是展臂距离也是差距悬殊,男的只要按住女的脑瓜顶,女的就算手蹬脚刨也未必能够挨到边儿,这还有什么悬念? 高大壮叉开双腿,像个相扑选手看着瘦弱侏儒,玩性大发! 厉落迅速判断着哪种战术可以四两拨千斤,可高大壮似乎压根就没想给她秀操作的机会,只见他怒吼一声,大象一样扑过来,却在即将挨到厉落的时候猛然停下,让了她一把,厉落抓紧红利往上撞,一套组合拳打下去,高大壮纹丝不动,厉落抱住对方,拼命绊腿,糟糕,绊不动! 正在这时,高大壮顺势给厉落做了一个夹头摔!厉落顿觉天旋地转,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压倒了她! 太惨了!摔得狗吃屎!厉落心凄然,泪两行,嘴巴哭成平行四边形! 172 看热闹的有人说不算不算,再给妹子一次机会,厉落就被走上来的一个人拉了起来,厉落一看,是菜菜。 菜菜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拽小鸡崽似的把厉落给拉了起来,两人站成对面,同样是一米八对一米六。 菜菜同样没心思跟厉落秀操作,上来就扛人,厉落还在认真出招,菜菜已像疯牛般冲过来将她高高举起,接着将她往膝盖上一砸,做了个碎尸万段的假动作,享受完厉落脸上的惊恐,菜菜又要把她扛在肩上。 “你们耍赖!”厉落在他身上扑腾着,气急败坏:“你们不讲武德!” “哈哈哈哈哈!瞎讲究什么!浪费时间!” 底下人笑开怀。 厉落却当了真,红眼兔子一样,一口咬上菜菜肩膀!菜菜笑得更大声了,直说女人就会使阴招。 厉落被放下来时,满脸耻辱的红,眼角还飘出两滴泪花,菜菜一碰她她就龇牙咧嘴,仿佛一只被激惹的小兽。 伤自尊了。 十年苦学技法,敌不过人家一力降十会。 懊丧之中,厉落听见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厉落一转身,云开不知何时走上来,站到了菜菜对面。 “喔喔喔~~”一时间,训练室成了猴山,雄性动物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菜菜仿古做了个揖。 云开把手表摘了,搁到厉落手心,抬手抚上她的脸,用温暖干燥的拇指指腹轻轻揩了两下她的眼角,目光短暂落进她的眼睛里,随后敛目,收手,转身对菜菜说: “你让让我。” 菜菜愣怔数秒,而后赶紧说:“那是当然。” 法医虽然也是警察,但说到底是搞技术鉴定的,和枪杆子挨不着边,同事们只知道云法医平时忙,深居简出,见面从来温文尔雅,谁能够想象他要上擂台? 擂台(二) [] 菜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提前替云法医挽尊: “您是搞技术的,术业有专攻!我收着力,您别有负……” 话还没说完,云开的拳脚就上来了!菜菜和云开身高相仿,上来就拳脚对开,对战激烈! 云开的左摆拳一出,动作之快,发力充沛!菜菜一见不妙,连连后退!游走拉开距离,菜菜重新审视云开的拳,这两拳没练过两年以上,绝对打不出! 菜菜瞅准进攻点,主动出击,击腹拳猛击过去,全都被云开平稳的防守挡住,菜菜还要出拳,云开却忽然游走拉开,做出一个引诱性的动作,菜菜刚轻敌又心急,这就要上前,云开登时一记转身鞭拳命中菜菜头部,快要打上去的时候,云开骤然收力!然只轻轻给了菜菜一拳,点到为止。 扮猪吃老虎!菜菜怒了,一头冲上去,企图用对付厉落的蛮力拿下云开,云开不知所措,接连后退,季凛适时大喊一声:“停!” “停停停!可以了!刚才那一下子要是人云法医没收力,你早躺地上了!怎么还往上冲呢?!” 菜菜停下动作,朝云开一抱拳,悻悻闪一边去了。 小张对季凛小声说:“靠!被老云装到了!” “原谅他,他在求偶期。”季凛笑着说。 两人看向厉落,厉落果然已经看傻了。 时间又回到十四岁那晚,厉落坐在自己的房间,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红药水,厉风推门进来,坐在她身边。 “想不想搬过来和我住?” “我在爸家住得挺好的呀!” “搬过来吧!你长大了,跟在他们身边,不方便。” “是不是云开跟你说什么了?” “你挨欺负,我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是都答应我不说的嘛……真没想到云开这么大嘴巴!哼!” “我给你报了一个摔跤班,你们学校附近那家,云开从小就在那里学自由搏击,他推荐的。” 173 厉落猛地从回忆里抽出,视线恢复焦距时,云开已经和第二个人打起来了! 第二位是前辈,大家都叫他钟哥,钟哥比云开胖点,但没云开高,进攻比较保守,一直在试探云开的拳法,云开也很稳,不主动,钟哥失去耐心,上前就是一通组合拳,云开抱头、换步、侧身闪躲,只防不攻。可能是年纪大了,钟哥一番折腾下来有点喘,发力也比先前虚了很多,云开突然一改战术,主动出击,使出一连串压迫性动作,打得钟哥有点体力不支,二人体力差距明显,最终云开一个中扫侧踹,钟哥直接举手投降! 云开的脚停在半空,见钟哥脸色不好,赶紧扶他坐下。 “不打了不打了,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不了了。”钟哥赶紧喝了口水,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厉落也跟着担心。 钟哥叫钟永志,是市局民警里伤疤最多的一位老警察,肺部的那次受伤到现在还有很严重的后遗症,每次剧烈运动就喘。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钟永志见云开一脸的内疚,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好样的云开,想不到你真有两下子。” “云法医!咱俩比一比!” 那个把厉落摔得狗吃屎的高大壮笑着站出来。 云开丝毫不含糊,站到他对面前去,仿佛等的就是他。 高大壮看了两轮,心里有了小总结。云开上肢力量发达,下肢力量薄弱,所以高大壮上来就用前中扫腿进行阻击,抬脚就朝云开的腹部踹去,好在云开身手敏捷,闪身避过,否则这一脚要是在实战中落下,必定踢折云开的肋骨! 厉落在旁边替云开捏把汗,同时也为他敏捷的身手叫好!心里竟然冒起一丝小骄傲。 厉落这一叫好,云开的出力就更丰沛了!他趁高大壮重心在下,一记击腹拳打过去,高大壮痛呼一声,揉了揉肚子。纵使云开只用了虚力,也还是一拳到肉! “哥,抱歉。” “没事……噗……没事没事……” 比武哪有不挨边的? 大家都知道收力假打,但谁也不是专业教练,难免失手。 厉落想起刚才高大壮把自己摔的狗吃屎,大仇得报,心里暗爽。 高大壮仍是执意要破云开的腿部薄弱环节,云开一个拉开动作,后高扫腿险些踢中高大壮头部,高大壮退了一步又冲上来,云开为了防止他起膝,用腿死死顶住高大壮的胯,配合压头顶膝,猛击几套前手拳! 季凛赶紧叫停,拳头这才没有落下,两人分开,云开朝高大壮欠了欠身。 高大壮输了比武,悻悻道:“都别说出去啊,可没有输给法医的先例!” “哈哈哈哈!”众人齐齐笑翻。 厉落看得是真起劲,比看电视上的搏击比赛还觉得精彩绝伦! 平时只看到云开把眼睛钻进显微镜里,磨磨唧唧不知道天天研究个啥,今天突然对他刮目相看,原来斯文的云法医竟然还有这么强悍的一面! “不打了,还有工作。”云开突然说要撤,回头看了眼厉落,朝她伸了伸手,厉落赶紧把眼镜和手表递上来。 “老云这是打算报了仇就收手啊!” 云开戴上眼镜,并未理会,继续戴手表。 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脆爽的声音:“我能跟您比试一下吗?” 174 一双运动鞋迈出来,步飞抿抿唇,满脸真诚地望着云开。 云开戴表的手一停,眉头挑起。 “来吧!”他的声音不咸不淡,重重摁下表带扣。 厉落嘴角抽抽:“步飞?” 步飞撩一撩刘海:“本人不才,跆拳道学了十年。” 步飞站到云开面前,怒吼一声,青筋暴起,雄性荷尔蒙勃发!云开依然面无表情,重心下底,缓缓备起双拳。 步飞先是来了一套精彩的个人秀,半飞踢、双飞踢,再加一套180旋风踢和360旋风腿,酷炫的动作让在场人无不鼓掌。 厉落也呱唧呱唧:“加油加油!” 云开静静等他展示。 步飞收腿握拳,开始真正的较量。 爱情使人做作 [] 174 一双运动鞋迈出来,步飞抿抿唇,满脸真诚地望着云开。 云开戴表的手一停,眉头挑起。 “来吧!”他的声音不咸不淡,重重摁下表带扣。 厉落嘴角抽抽:“步飞?” 步飞撩一撩刘海:“本人不才,跆拳道学了十年。” 步飞站到云开面前,怒吼一声,青筋暴起,雄性荷尔蒙勃发!云开依然面无表情,重心下底,缓缓备起双拳。 步飞先是来了一套精彩的个人秀,半飞踢、双飞踢,再加一套180旋风踢和360旋风腿,酷炫的动作让在场人无不鼓掌。 厉落也呱唧呱唧:“加油加油!” 云开静静等他展示。 步飞收腿握拳,开始真正的较量。 首先,步飞踢出一个跳后踢,云开向后躲了两步,没踹着。步飞又来一记后旋踢,云开拉开几大步,步飞再次踢空。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太猛了! 步飞露出得意一笑,逼近云开,身体旋转两圈突然横踢出腿,直奔云开胸膛踹去!云开眼神一狠,接住步飞的腿往腋下一夹,同侧腿抬起,挑起步飞的身子将他摔趴在地!一个漂亮的接腿挑,利落迅猛! 围观爆发出掌声! 步飞迅速爬起来,狠狠盯着云开的喉咙,垫步横踢直冲云开的腹部,被云开退身避过,步飞又一脚前摆朝着云开的脖子飞踢过去,云开斜上方上步抱住步飞的脚迅速转身!同时出腿一挑,将步飞抱摔在地上! “漂亮!回头望月!” 步飞被震荡得直喘气,脸一红,打了滚后便爬起来! “再来!”步飞不服,紧接着横踢一脚,被云开双手握住脚踝,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步飞失去平衡,重重跌摔在地! 步飞再次爬起,横踢出腿,云开抱腿压倒! 再爬,胡乱踢,被云开一个漂亮的换位勾踢摔撂倒! 再起,一通虚弱胡乱踢,云开直接冲过去一个过肩摔!放平。 “哈哈哈哈哈!”场内阵阵欢乐笑声。 步飞捂着胸口仰在地上打滚,虚弱地喘气。 打完了,云开笑了笑,弯腰给他手,要拉他起来。 那一瞬间,阳光恰好照进窗子,打在他的脸上,室内微尘乱舞,窗外灌进来的风忽然吹红了某个女孩的耳尖。 怎么会…… 厉落错愕不及,心里仿佛有朵不知名的花砰然绽放。 不科学不科学!云开的笑容怎么会……这么的…… 灿烂迷人。 步飞搭上云开的手,云开手臂一紧,将他拽了起来。围观的有鼓掌的,有嘲讽步飞学的是跆拳道暑期班,有鼓动步飞去退费维权的,要多损有多损,步飞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认输了。 云开笑着拍了拍步飞的肩,两个男人握住彼此的手撞了下肩膀。 季凛更损,嚷嚷着“厉落上!” 毕竟“999朵地久天长”的名场面在市局已经传开了,男女主就在眼前,哪能轻易放过? 于是让云开和厉落实战的呼声就嚷开了。 厉落还沉浸在云开的笑容当中,入了魔,瞳孔再次有了焦距的时候,就看见云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刘海湿了,下巴坠着一滴汗,厉落顺着那滴汗往上看,才发现,他的唇色红润,唇形也很好看。 “要打吗?”他柔柔的望着她。 “那你不许用蛮力扛我。” “不会。” “不许用头撞我。” 云开笑:“不会。” 厉落做出预备姿势,二人认认真真来了一场。 拳脚激烈对开,云开使三分力,厉落使五分,有攻有守,有来有回,皆是点到为止,厉落这十年的摔跤和搏击今天大展拳脚,操作秀得又骚又帅,云开俨然成了最称职的“陪练”。 “厉落落不错啊!” “有点子东西在身上。” 场下的声音让厉落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可以说她不漂亮,也可以说她不聪明,但就是不能说她弱。 厉落越打越来劲,冲进云开的怀里,趁他不备,胳膊一夹,使出一招过肩摔,云开轻轻“啊”了一声,趴在她身上往后一躺,顺势跌了出去。 “……咳咳……”云开捂着胸口痛苦拧眉,几乎要吐血的模样。 赢了车轮战的云法医,此刻在厉落的脚下满地打滚。 菜菜啧啧摇头:“爱情使人做作。” 季凛啧啧摇头:“柔弱不能自理。” 守得云开 厉落弯下腰朝云开伸出手,拉他,云开把手搭在她的手上,颤巍巍站起来,身段上有那么几分弱不禁风的意思。 大家都笑,厉落也不明白大家笑什么,也跟着憨笑。云开起身牵着她的手,跟兄弟们挥手作别,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厉落不习惯被男生拉手,往后扯了扯,他手上却越发用力,根本挣不脱。 众目睽睽,大家眼神暧昧,云开回头望了她一眼,又露出那个该死的迷人笑容,拿另一只手揉她头,厉落被暴击,只知迷乱顺从,亦步亦趋在他身后,痴痴望着他宽阔背影,脑海里闪现出他说过的话—— “小孩儿,学着点。别人骂你,要骂回去,知道吗……” “疼么……” “我喜欢你,你可以一遍一遍跟我确认……” 厉落想起这些,低头看看他拉着她的手,当下轻轻“啊”了一声。 云开好像真的喜欢她。 175 夜深,整条街店铺全闭,只剩灯匾亮,地面雨水如镜,她撑伞走过,踩碎一片黯淡霓虹。 路上无人,颜昭加快脚步,雨打伞面之声充斥耳畔。 行至一处垃圾桶,只无意间一瞥,头皮骤麻!桶旁坐着一个婴孩,双眼猩红,面带诡笑! 忽然想起那个没拆开的快递——恐怖鬼娃中邪版,只一瞬回念,颜昭的视线落在娃娃手边的快递盒,更加笃定了这就是被她扔掉的那个。 雨渐渐歇了。 颜昭凑前一步,弯腰拾起快递盒,鬼娃玩偶刚被碰触,不知怎的就笑起来!笑声咯咯桀桀,刺激耳膜!颜昭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婴童的两只黑陷的眼窝阴恻恻地盯着她,十分恐怖瘆人! 这东西分明是她扔在小区的垃圾桶,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伞面无声,耳畔清净,忽然听得一阵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颜昭猛地回头!敏锐的眼瞬间捕捉到一抹黑影!那黑影低头遮帽,周身漆黑,口罩上只露出两只惨白的眼,正纸扎人一般立着,森森然盯着她看! 颜昭大骇!只觉得周身血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巨大的恐惧让她手脚麻木动弹不得,仿佛坠入噩梦之渊! 全身瘫痪死机十几秒后,求生欲敲醒了她!她立刻收伞!掉头疾步往主街上走! 可这道巷奇长,似乎如何都走不到头。 慌乱的脚步踩破一个又一个水坑,颜昭边跑边把伞扔掉,伸手去公文包里摸手机,却怎么样都摸不到。颜昭再回头,那人已跟了上来! 颜昭疯了一样跑起来,身后响起追逐的脚步声,眼看就快跑到主街上去,一阵警笛声尖啸,她再一回头,身后却已是空无一人。 176 今天是厉落去医院看望赵老的日子,冒雨也得去。 听说赵老的女儿在做陪护,厉落特意买了双份餐点。虽然哥哥是赵老爱徒,但从未曾听他提起过赵明玥,想必是赵老不太顾家,常年在外跑案子,忽略了家庭的缘故。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前天在季凛口中,季凛说赵明玥和云开是大学同学,年龄一般大,厉落暗暗想,那得叫姐姐。 哪知一进病房,就看见一个汉服小仙女坐在角落听耳机,小仙女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脸小肤白,沉静端芳。 她的汉服是改良式,不夸张,通勤也能穿,白色短衫配碧色马面裙,她低头看手机的样子都让人联想到在低头做女红,连她周身的阳光都比别处轻暖。 厉落天生就被这样的女孩子吸引,可能是自己始终变不成这样的淑女吧? 父女俩不说话,硬是坐在了对角线的两个点。 赵老的眼睛从老花镜上看过来,还是没好气:“不是不让你再来了吗?又来干啥?” 厉落早已习惯,把饭盒往赵老面前一放,乐呵呵的:“我来给您汇报案情啊,今天可有红烧肉。” 赵老一听红烧肉,浑浊的眼睛瞬间锃亮,脸子还是拉挺老长:“先说案子吧!” “您还是先吃吧!”厉落把饭盒打开,肉香四溢。 赵老没好气地叫了声:“赵明玥!吃饭!” 赵老这一嗓子可不像在叫闺秀,像在叫不肖子。 赵明玥动也没动,只抬眸瞧了眼厉落,这一瞧,倒像是瞧出点什么来,赵明玥凝眸,在她脸上打量起来。给厉落瞧得脸都红了。 厉落觉得这人古怪,但看她样子温婉,便忍下了。 赵明玥倏然站起,款款走到她身侧,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她眼前来,厉落定睛一看,是qq界面。 厉落说:“姐姐,我没qq,有微信成么?” 赵明玥摇摇头,素手轻点,放大了自己的qq号。 这人莫非是个哑巴? 厉落对她产生了好奇,现下载一个qq,加了她。 系统提示:你已经和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厉落的拇指抖了三抖,眼睛定格在这网名上。 季凛的话浮现在脑海——“这回不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英雄 赵明玥又坐回角落戴上耳机,低头鼓捣手机。 qq跳动起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主动向厉落打起招呼: “嗨,小可爱。” 一连串跟了好几个表情包,搞怪欢脱,热情似火。 “你是不是厉风的妹妹?” 厉落瞥一眼赵明玥,她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疯狂输出,头不抬眼不睁,已经全情投入到二次元世界。 厉落回:“我是厉落,你怎么知道?” “保密,嘻嘻。” 厉落的心脏开始发抖,指节末梢冰凉,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赵老的声音响起:“怎么又把肥肉都剔了!不吃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震动窗口:“别理我爸,他有大病!” 找了理由出了病房,厉落蹲在楼梯间里喘口气。 骂骂咧咧地修改了赵明玥的备注,她心中仍有余震。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季凛从不聊空穴来风的八卦,他那天的打趣,到底是什么意思? “守得云开见月明……” 厉落恨不得一手揪住老赵的脖领,一手揪住云照华的脖领,问问他俩当初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到底是咋想的! 厉落背着手原地转圈,侦探一样再次打开赵明玥的空间,里面有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赵明玥晒出的一套崭新的马克笔,照片里有两只手,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亲密地摆在镜头前,比划剪刀“耶”的姿势。 不禁想起某人对于马克笔的一番长篇大论…… 而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厉落认得。 手机来电,厉落接起电话,季凛的大嗓门在听筒里轰炸—— “厉落落你智商是不是限号??” “我又咋了……”厉落把话筒拿远点,蜷缩蹲着抠墙。 “你是不是踹人家东西了?” “什么东西……”此刻她的脑子里全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别跟我装傻!你去莲花村干什么好事了自己不清楚吗?” “呀!还真找上门了?”厉落猛然惊醒! “我让你出差我让你当城管了吗?!你踹人家群众的东西干嘛?”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群众嘛……” “除了你都是群众!” “啊?那我是不是又被投诉了啊……” “说吧,这次想休多长时间?” “我不休!我不能休啊季队,手头的案子还没破呢!”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逞凶斗狠的时候干嘛去了?” 季凛挂断电话,老厉的来电接踵而至。 “儿子,在哪儿呢?” 自从厉风过世后,老厉就总这么叫她。厉落烦得很。 “我在跟领导汇报案情呢!” “跟哪个领导?你领导刚跟我打完球。” “张局?” “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我……” “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两句。” 厉落换了一侧墙角抠。 “你做警察我不反对,但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什么叫审时度势?有权有势就怕,没权没势就欺,您说的是不是这个审时度势?” “注意分寸懂吗!” “我是有分寸,那要是别人没底线呢?”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学会顶嘴了呢!你小时候多听话!” “听谁的话……咱家不都是听你老婆的话么……” 老厉的电话忽然被抢过来,吴雪如炸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厉落有点尴尬,不吱声了。 “我们说你是为了你好,那些人是你一个小刑警能惹得起的吗?你莽撞无知我们给你擦屁股就算了,落得你哥的下场你让我们怎么活?” 万事不能提她哥!吴雪如说完,也惊觉踩了她的雷,瞬间收声。 厉落红了眼眶,一股辛辣涌进鼻腔。 “吴雪如,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 177 出了医院,夜已深了,大雨滂沱,雨刷器狠狠地扫,厉落犹豫片刻,把方向盘打到底,决定回局里把班加他个昏天黑地! 车子快要开到地方,远远就看见颜昭在市局门口徘徊,此时雨已停,偶尔一辆车经过,在路边的凹坑溅起水花污泥,颜昭低着头,从公安局门口的这头,走向那头,又折返回来,循环往复。 厉落皱眉,停车,落窗叫了她一声,她竟然没听见,仍在低头反复走,厉落这下有点担心了,推门下车,走到她面前去。 “颜昭!” 颜昭吓了一跳,惊回头。 “大晚上的你来公安局干嘛?” 四目相对,颜昭在看到厉落的那一刻,眼里惊慌尽散,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她扯了扯嘴角,走了过来:“想来看看大英雄。” “啊?什么大英雄?” “上次在莲花村,你那一脚啊!”颜昭用惊叹的眼神望着她,顺便出腿比划了一下子。 “你不觉得自己酷毙了吗?我回家激动了一晚上。” 厉落一怔,凝结的表情瞬间化成糖稀,羞赧又得意的挠挠后脑勺:“啊……哈哈!这算什么英雄!他们那么欺负人,谁见了都得上吧?哈哈!” 颜昭狂摇头:“我就没敢。” 厉落握拳抬腿,嚯哈!一招旋风侧踢腿使出去,说:“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的身姿还算敏捷吧?” 颜昭狂点头:“都把我看呆了,你落地时地上还砸出个坑,尘土飞扬的!” “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厉落觉得自己快要飘起来了:“这个我倒是还没注意!” 两人热聊一阵,颜昭就说要走,厉落说要开车送她,被拒绝了。 “拜拜,你加班吧!” “行,路上小心。” 两人各自转身,厉落忽然回头,看她背影,叫住了她: “你没带伞吗?” 颜昭愣了愣,四处找:“对啊,我伞呢?” 厉落皱皱眉,忽然调头,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的视线落在她沾满污泥的高跟鞋上。 颜昭眼神飘忽,很平静的说:“没怎么,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厉落顿了顿:“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约个车就行。”她说完就拿出手机,却被厉落抓住了手腕。 “到底发生什么事?” 颜昭张了张嘴,额前刘海落下一束,最后沉下声音,说: “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 厉落朝她身后望望,又转身朝四周望去,夜街雨道,行人稀少,并无可疑。 厉落想了想,说:“走!去我家!” 地震 [] 178 厉落点了几家辣卤,螺蛳海鲜小龙虾鸭头,摆了一桌,两个女孩戴着一次性手套,吃蟹剥虾,辣得嘶嘶哈哈。 厉落见颜昭满面红光,魂也附体,心里放心了许多。 “你就在我家住下,反正我也一个人,你不嫌乱就行。” 颜昭精明地瞄她一眼,打趣道:“我的安危事小,耽误你谈恋爱可就罪过了。” “颜律师,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云、法、医……” 厉落脸色一变:“不要提他好吗?唠点阳间的!” 颜昭看出点故事来,说:“他眼睛干净,你可以考虑考虑。” 厉落把小龙虾头拧了两圈,咬着牙扯下来:“一个哥哥而已!” “看来不太乐观。” “要不说说你和白烬野?一起攀岩你拉我扯的,你们俩总凑一起想干嘛?” 颜昭把白烬野在辛渡那里发现梅香手机的事一说,厉落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厉落有点反感,直接摆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弄。你做事目的性太强,就不管无辜伤亡?” “各取所需,没人是无辜的。” “么得感情。” “我没感情吗?我觉得我感情挺丰沛。” 厉落停住吃喝,认真地说:“那我跟你较个真儿。” “嗯。” “我问你,你在律所吃午饭的固定饭搭子是谁?” “没有,我都自己吃。” “那你同事们都成群结伙的,你不会觉得自己被孤立吗?” “律师是服务行业,每天跟各种人周旋,时间和心神较其他行业耗费更多。午休是多么宝贵的一段时光,同事们那么吵,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迎合别人?” “一起吃饭可以分享八卦了解工作动向还可以交到朋友啊!” “朋友?”颜昭面无表情的塞只虾进嘴里,辣得直扇风:“我爸动手术三十万,四处借钱的时候,亲戚都走绝了,朋友又顶什么用?” 厉落默了默,给颜昭剥了一只虾。 半晌,厉落小心翼翼看颜昭,眼中期许闪烁:“那我呢?我好像也很吵吧……” 颜昭的目光沉下去,淡淡道:“不会。” 厉落嘻嘻哈哈笑。 颜昭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在律所处境的确堪忧,最近压力不小,所以我不太肯定,今晚是真的有人跟着我,还是我神经质。” 厉落说:“我听派出所的同事讲,上次绑你上车那伙人还没抓到,会不会是他们?” “是也没办法,多少女生被尾随报警也没用,此事无解。” “你就住我家好了!随便住!我是门神,小鬼都退、退、退!” 颜昭被厉落滑稽的样子逗笑,此时室内温暖,灯火通明,厉落那么可爱那么让人有安全感,颜昭越发觉得雨里的惊悚画面是她神经错乱。 晚上他俩睡一张床,厉落把自己最爱的画师柳玥刀的画集拿给颜昭看,颜昭又捧着戴敦邦的水浒画集《替天行道》爱不释手了一晚上,厉落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依稀感觉颜昭坐在床头翻看画集,她身上有一股很朴实的洗衣粉的香味,助眠甚好。 第二天醒来,颜昭已经走了,家里焕然一新,窗明几净,早餐摆在桌上都扣着碗,碗底温热,厉落拾起桌上字条,看到一行小楷,结体沉稳,骨力深蕴—— “抱歉昨晚输出负能量给你,感谢收留!(′w)(_`)” 179 颜昭一到律所,打开电脑,弹窗出来的都是临省的郢山县发生69级地震的紧急新闻。 震中位置靠近县城,时间又在深夜,伤亡惨重,举国关注。 上源市也有震感,昨晚睡在厉落家里,梦中觉得摇晃,还以为是厉落起夜所致,没想到竟是地震。 打开新闻,满眼房屋废墟令人触目惊心,一幕幕救援画面危险紧急。 视频中,一个小学校长满脸是血泣不成声,请求支援:“天太黑了,看不见!昨天晚上救上来50多个学生,宿舍楼里还有200多个孩子,都在下面压着,我们的老师用手去挖,求求多派些救援人员来吧!快一点!” 当地的网友纷纷发文,求求那些关注明星的人们,关注一下郢山地震吧!情况真的很严重! 一份长长的明星捐款名单在网络上流传开,颜昭在上面看到了白烬野的名字,,很快,评论里就有人在骂: “白烬野才捐100万?那可是他的家乡啊!天价片酬都用来买豪宅了吧?” “借天灾拉踩真没底线,说别人捐钱少的你又捐了多少?” “捐多捐少是心意,对于很多一线明星,一年赚个几千万上亿的,你就捐那五十万十万二三十万的就……而且很多刚入行没多久又没啥名气的新人都能做到捐一百万。” 高速路口,simon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跟收费员交流着,白烬野坐在车上用粤语打电话,对方是合作过的著名港星胡天笑,他对白烬野印象非常好,听说地震的新闻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白烬野。 “阿烬,听说你的老家地震了,现在情况严不严重?” 白烬野回答:“感谢笑哥关心,我现在正往那边赶,事发突然,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这边和几个老伙计商量,明天直接飞过去,看看能做些什么、能提供什么帮助。” “那好,笑哥,明天我们联络。” 律所统计出捐款名单,新老律师踊跃驰援,作为新人的颜昭,捐款数额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 小群里,律所的秘书前台以及两名实习律师又嚼起了颜昭的八卦。 “真看不出来她会捐这么多,我以为她家庭条件不太好。” “对啊,你看她的包,背来背去也就那一个,我都想帮她换一换,人靠衣装,律师可要靠金装。” “那也没耽误人家接案子呀,她运气似乎一直都挺好的,一进律所就钱主任亲自带。” “《亲自带》” “《运气》” 颜昭坐在电脑前,认真写报告。 “别忘了人家可是傍上过明星的人,虽然被人家正主休书了吧,但起码也沾上边儿了,这点钱算什么?” “自从知道绯闻女主就在身边,我就像个猹一样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白烬野和她那事是真的吗?现在网上搜不到了。” “假的,人家事业上升期,怎么可能跟她搞,就算是真的,娱乐圈美女如云,跟她也只是换换口味吧?” 匿名 [] 181 颜昭浑浑噩噩,胆战心惊的度过一晚。次日上午刚上地铁,手机推送给她一条被炒热的新闻,有细心网友在著名港星、慈善家的现场救灾视频里,发现后面正在啃馒头的脏脸小哥,有点像白烬野。 粉丝团立刻来认领,这哪里是像,就是白烬野! 大批粉丝跑到港星胡天笑的微博下留言,询问白烬野的情况,由于关注度太高,胡天笑不得不亲自发一条微博说明情况—— “阿烬比我先到达灾区,他没带宣发团队,也并没有加入我的公益团队,他的抗震支援纯属个人行为。阿烬目前身体状况良好,请大家放心。” 粉丝一下子感动不已,首页排好队形,势必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家爱豆的高尚品格。白烬野在灾区的消息一出,许多期盼与爱豆见上一面的粉丝赶往前线,交通更加拥堵,粉丝在拥堵路段拉横幅打大旗,为白烬野的公益善举宣传。 此举在网络上立刻引起路人的反感,另有参与救援的志愿者发出视频,请求某流量明星的粉丝不要再往灾区赶,耽误物资运输不说,受伤了还得救援他们,纯属添乱。 然而粉丝年纪小,人数众多,可谓是前赴后继,爆出白烬野粉丝去添乱的博主越来越多,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白烬野不得不亲自下场,发微博呼吁粉丝冷静,“不许来,不许来,不许来!” 场面失控,不禁让在屏幕外面的颜昭替白烬野捏一把汗。 质疑白烬野作秀的声音在网络上传开,工作室和sce也替尚未解约的自家艺人发声,舆论两边倒,事件热度仅次于地震。 “那是阿烬的家乡啊,人家连团队都没带明显就是不想炒作这件事啊!” “不想炒作怎么还是上了热搜呢?你家哥哥真是戏多。” “说炒作的看到过一张白烬野赈灾的高清照片了没有?没有就表明人家没带团队呀!人家压根只想默默的出一份力,现在的人真的做什么都阴谋论。” “当明星的出力有很多种啊!干嘛非要亲自扛麻袋?他明明可以一呼百应,呼吁粉丝捐款不是帮助更大?灾区差他那一副小身板?他会做什么?去了还得派人保护他!” “哈哈笑死,说还得保护他的那个放学别走!” 颜昭想起白烬野戴上口罩躲避厉落的样子,想象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想起他在小学里跟孩子们合影的样子,忽然觉得愤怒。 这种愤怒渐渐膨胀,她想把网络上这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全部暴打一顿! 不是为谁,纯属看不惯! “为白烬野愤怒的都冷静冷静,流量明星本就要做好供人娱乐消遣的打算,否则对不起他们赚的天价片酬。” 颜昭还是无法冷静。 白烬野对于她来说,就算不是朋友,但起码是她认识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真实一面,世人却误解诋毁他这一面,你很难不替他发声,哪怕是悄悄,哪怕音量很小。 颜昭立刻在白烬野的聊天记录里搜索“资格证”的字样,搜索结果为空。 月亮以前跟她说过,他考过一个应急救援员资格证,颜昭想把这个事情曝光出来,希望对他有所帮助。 可是她才想起,在去电影院之前,她曾把月亮删除好友过一次,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全都已经找不到了。 颜昭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索着她和他的对话,文字的对话在记忆的漩涡中跳跃迸发,她找来一个微信小号,自问自答,伪造还原出两人的对话。 moonquakes:“腚腚!我的应急救援资格证考过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恭喜撒花!我没听过这个证哎,你考它干嘛?” moonquakes:“我没什么事可干,想找一份工作,去一家公司面试,人家说要除了要有a3驾驶证,有应急救援员资格证的会优先录取,我看这个证好考,就报名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想面试什么工作啊?” moonquakes:“公交车司机。” 满山猴腚我最红:“啊,不错不错!(点赞)” moonquakes:“可是现在计划有变,当不成了。(委屈)” 满山猴腚我最红:“那好可惜啊……公交车司机还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公积金。” moonquakes:“是啊,我现在这份工作,风吹雨淋,还没有公积金。” 满山猴腚我最红:“摸摸,可怜,以后买房是个问题了。不过,月亮,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比心)” moonquakes:“借你吉言。” 颜昭切换两个账号,凭记忆打出这段对话的时候,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温暖,很快,又被莫名的难过情绪包围。 月亮…… 许久不曾被她提起的名字,他在灾区,他……还好吗? 182 白烬野作秀的骂声铺天盖地,国难当头,明星炒作,大忌,纵使相关人员和粉丝作何解释,明星白烬野的路人缘还是败掉一大波。 正在舆论甚嚣尘上之时,有博主接到投稿,说是有人匿名证明白烬野有应急救援员资格证,聊天记录截图打了码,不知是真是假。 网友为了打假,特意去查证,很快有人爆出,白烬野的确拥有国家应急救援员资格证,且很早就已取得,是拥有国家认证的专业救援资格,应急救援知识考取包括心脏复苏急救技能、急症和气道梗塞、初级火灾扑灭、创伤紧急止血包扎术等,终身有效。 “所以人家是真的去前线帮忙的呀!哪里添乱了哪里添乱了?” “我们小区牙科诊所的都被派去前线了,白烬野有救援能力,干嘛不能去?” “阿烬因为解约的事,很多工作都停摆了,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回家乡帮忙赈灾理所当然吧?” “这才是值得追捧的偶像!” 舆论风向忽然倾斜,一边倒的支持白烬野。半个娱乐圈都在艾特白烬野,内娱掀起了学习白烬野的风潮,明星大腕借机说出自己捐款的义举,官媒点名表扬,白烬野因为一张吃馒头的照片,以正能量偶像霸占热搜。 同时也治好了许多人的精神内耗——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想当工程师?”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想进国家队?”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为了研究生论文掉头发?”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不卷了不卷了,躺平了!” 赈灾期间,文娱停稿,谁也不敢在此形势下炒作,只有白烬野光明正大在热搜上,地震三天,霸榜三天。 白烬野的待播剧也趁势放出了双人海报,男女主深情相拥,白烬野闭着眼,女演员俏皮的睁着眼,两人的唇贴在一起。 颜昭骂骂咧咧地退出浏览器! “不接吻戏……信你才有鬼。” 匿名 181 颜昭浑浑噩噩,胆战心惊的度过一晚。次日上午刚上地铁,手机推送给她一条被炒热的新闻,有细心网友在著名港星、慈善家的现场救灾视频里,发现后面正在啃馒头的脏脸小哥,有点像白烬野。 粉丝团立刻来认领,这哪里是像,就是白烬野! 大批粉丝跑到港星胡天笑的微博下留言,询问白烬野的情况,由于关注度太高,胡天笑不得不亲自发一条微博说明情况—— “阿烬比我先到达灾区,他没带宣发团队,也并没有加入我的公益团队,他的抗震支援纯属个人行为。阿烬目前身体状况良好,请大家放心。” 粉丝一下子感动不已,首页排好队形,势必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家爱豆的高尚品格。白烬野在灾区的消息一出,许多期盼与爱豆见上一面的粉丝赶往前线,交通更加拥堵,粉丝在拥堵路段拉横幅打大旗,为白烬野的公益善举宣传。 此举在网络上立刻引起路人的反感,另有参与救援的志愿者发出视频,请求某流量明星的粉丝不要再往灾区赶,耽误物资运输不说,受伤了还得救援他们,纯属添乱。 然而粉丝年纪小,人数众多,可谓是前赴后继,爆出白烬野粉丝去添乱的博主越来越多,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白烬野不得不亲自下场,发微博呼吁粉丝冷静,“不许来,不许来,不许来!” 场面失控,不禁让在屏幕外面的颜昭替白烬野捏一把汗。 质疑白烬野作秀的声音在网络上传开,工作室和sce也替尚未解约的自家艺人发声,舆论两边倒,事件热度仅次于地震。 “那是阿烬的家乡啊,人家连团队都没带明显就是不想炒作这件事啊!” “不想炒作怎么还是上了热搜呢?你家哥哥真是戏多。” “说炒作的看到过一张白烬野赈灾的高清照片了没有?没有就表明人家没带团队呀!人家压根只想默默的出一份力,现在的人真的做什么都阴谋论。” “当明星的出力有很多种啊!干嘛非要亲自扛麻袋?他明明可以一呼百应,呼吁粉丝捐款不是帮助更大?灾区差他那一副小身板?他会做什么?去了还得派人保护他!” “哈哈笑死,说还得保护他的那个放学别走!” 颜昭想起白烬野戴上口罩躲避厉落的样子,想象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想起他在小学里跟孩子们合影的样子,忽然觉得愤怒。 这种愤怒渐渐膨胀,她想把网络上这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全部暴打一顿! 不是为谁,纯属看不惯! “为白烬野愤怒的都冷静冷静,流量明星本就要做好供人娱乐消遣的打算,否则对不起他们赚的天价片酬。” 颜昭还是无法冷静。 白烬野对于她来说,就算不是朋友,但起码是她认识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真实一面,世人却误解诋毁他这一面,你很难不替他发声,哪怕是悄悄,哪怕音量很小。 颜昭立刻在白烬野的聊天记录里搜索“资格证”的字样,搜索结果为空。 月亮以前跟她说过,他考过一个应急救援员资格证,颜昭想把这个事情曝光出来,希望对他有所帮助。 可是她才想起,在去电影院之前,她曾把月亮删除好友过一次,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全都已经找不到了。 颜昭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索着她和他的对话,文字的对话在记忆的漩涡中跳跃迸发,她找来一个微信小号,自问自答,伪造还原出两人的对话。 moonquakes:“腚腚!我的应急救援资格证考过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恭喜撒花!我没听过这个证哎,你考它干嘛?” moonquakes:“我没什么事可干,想找一份工作,去一家公司面试,人家说要除了要有a3驾驶证,有应急救援员资格证的会优先录取,我看这个证好考,就报名了。” 满山猴腚我最红:“你想面试什么工作啊?” moonquakes:“公交车司机。” 满山猴腚我最红:“啊,不错不错!(点赞)” moonquakes:“可是现在计划有变,当不成了。(委屈)” 满山猴腚我最红:“那好可惜啊……公交车司机还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公积金。” moonquakes:“是啊,我现在这份工作,风吹雨淋,还没有公积金。” 满山猴腚我最红:“摸摸,可怜,以后买房是个问题了。不过,月亮,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比心)” moonquakes:“借你吉言。” 颜昭切换两个账号,凭记忆打出这段对话的时候,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温暖,很快,又被莫名的难过情绪包围。 月亮…… 许久不曾被她提起的名字,他在灾区,他……还好吗? 182 白烬野作秀的骂声铺天盖地,国难当头,明星炒作,大忌,纵使相关人员和粉丝作何解释,明星白烬野的路人缘还是败掉一大波。 正在舆论甚嚣尘上之时,有博主接到投稿,说是有人匿名证明白烬野有应急救援员资格证,聊天记录截图打了码,不知是真是假。 网友为了打假,特意去查证,很快有人爆出,白烬野的确拥有国家应急救援员资格证,且很早就已取得,是拥有国家认证的专业救援资格,应急救援知识考取包括心脏复苏急救技能、急症和气道梗塞、初级火灾扑灭、创伤紧急止血包扎术等,终身有效。 “所以人家是真的去前线帮忙的呀!哪里添乱了哪里添乱了?” “我们小区牙科诊所的都被派去前线了,白烬野有救援能力,干嘛不能去?” “阿烬因为解约的事,很多工作都停摆了,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回家乡帮忙赈灾理所当然吧?” “这才是值得追捧的偶像!” 舆论风向忽然倾斜,一边倒的支持白烬野。半个娱乐圈都在艾特白烬野,内娱掀起了学习白烬野的风潮,明星大腕借机说出自己捐款的义举,官媒点名表扬,白烬野因为一张吃馒头的照片,以正能量偶像霸占热搜。 同时也治好了许多人的精神内耗——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想当工程师?”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想进国家队?”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我特么居然为了研究生论文掉头发?” “#白烬野的理想是开公交车#,不卷了不卷了,躺平了!” 赈灾期间,文娱停稿,谁也不敢在此形势下炒作,只有白烬野光明正大在热搜上,地震三天,霸榜三天。 白烬野的待播剧也趁势放出了双人海报,男女主深情相拥,白烬野闭着眼,女演员俏皮的睁着眼,两人的唇贴在一起。 颜昭骂骂咧咧地退出浏览器! “不接吻戏……信你才有鬼。” 闯入者 [] 184 郢山地震的第四天,天降暴雨。 上源市早晨发出红色预警,才中午过后,天空就黑暗似夜,狂风骤雨如注,颜昭从地铁站跑回家,全身湿透,打着寒颤站在玄关处,此时的她像个水鬼。 顾不上换衣服,她赶紧将家里的窗子一扇一扇的关好,窗子关齐,外面的雷雨声和狂风吼才瞬间被隔绝。 不管外面风雨如何,到了家就舒服了。她蹬掉高跟鞋,淌着水渍走进洗手间,脱下衬衫扔进洗衣机,又褪下西裤,这才发现连贴身衣物都湿了,最糟糕的是,手机不知是不是进了水,或是没电了,怎么也打不开。 把手机丢到一边,颜昭穿着内衣裤走进卧室,打算找一套换洗的衣物穿,可就在进门的一刹那,突然眼前一黑,抬头一看,头顶的灯全灭了,家里瞬间一片漆黑! 这是本月第二次了!难道这电闸真有什么问题? 正在烦躁之际,颜昭忽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起初她以为是洗衣机里丢进了带金属的衣物,滚筒旋转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转念一想,家里停电了啊!怎么会有洗衣机的声音?! 她静静跨出卧室,竖起耳朵仔细听,循声而望,黑暗中,颜昭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进户门上…… 声音来自门把手,好似有人用什么东西捅弄门锁! 颜昭立刻警觉起来!当即大喝一声:“谁啊!” 那锁果然不响了,短暂的安静数秒,忽然又响了起来!咔嚓咔嚓,十分诡异! 颜昭已经吓麻了,一时间木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她悄悄靠近门锁,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并不是有节奏的响动,分明是人为! 进户门是开发商赠送,还没来得及装猫眼,颜昭想查看外面的情况都不能够。这样未知更增添了恐惧,颜昭强迫自己镇静,去厨房拿刀,守在门口朝外喊: “谁在外面?” 无人应答,颜昭又吼:“我已经报警了!” 那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飞快,片刻间,颜昭只见那门锁的把手忽然动了一动,她心里一抖!不好,锁被人捅开了! 门把手向下压了压,但门尚且没开,只因外面狂风大作,风力暂且将门给吸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颜昭冲到玄关柜里拿出电击棒!对准门把手按下按钮!“哔哔啵啵——”一串冷蓝色的电流光击缠到金属之上!颜昭又猛按几下!只听见门外“砰”的一声!好似有沉重巨大之物轰然倒地!紧接着便没了声息。 是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人倒在地上了! 颜昭屏息帖耳于门上,聚精会神去听,可外面只有狂风暴雨,什么也听不清。 上次用电击棒还是在江瀚身上,江瀚失去意识不过短短两分钟,就又恢复了知觉,尽管被绑着,但见江瀚那手蹬脚刨的劲头,足以可见这电击棒只能短暂将人制伏,如果她现在贸然出去,那人万一没被击中就埋伏在门外怎么办? 可如果不出去,她还只能像上次一样等待天明,毕竟电闸在外面,她想联系外界已是不能。 这样狂风作乱的天气,开窗朝外喊,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185 暴风雨夜的困境,意图不明的强行闯入者,让颜昭无助又恐惧。 只恨家里没有剁肉的菜刀,只有一把薄薄的水果刀。 颜昭将门反锁两扣,握着这把短小的水果刀埋伏在门口,决心和外面的人耗下去,他要真敢进来,她就拼命!瞅准了,直接往脖子上扎! 过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外面依旧没有动静,风也没了,只剩大雨静静下。 忽然间,家里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颜昭赶紧冲进洗手间取手机,把充电线往上插!边插手边抖!这颤抖止也止不住。 电量不足无法开机,她干等着,越等越着急,手里还攥着刀,这焦虑使她愤怒!灯光一亮,恐惧瞬间减弱不少,她恨恨地望向门的方向,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吓唬她?先是鬼娃,后是跟踪,两次拉断她家电闸,今天竟敢把门锁撬开了!如果真是什么厉害角色,怎么只搞这些小动作?真当她吓大的吗?妈的! 想到这里,颜昭怒气值爆棚,丢开迟迟不肯开机的破手机,握着刀就冲到门口,没有半点犹豫,三两下便打开了门!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滩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颜昭对着这一片猩红失声尖叫。 “啊……”尖叫声只是在喉咙里打了个颤,就哑了。 “砰”!颜昭紧急关上门!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血!而且还是在她家门口! 恐怖的感觉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幽冥鬼魅般的哀嚎仿若就在耳畔,放眼望去,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好像有人潜伏,随时随地会窜出来怪物魔鬼! 就像置身一场噩梦,她被束在一张绞网里缠斗、挣扎,怎么也逃不出去。 这太像是噩梦,不像真的,颜昭试图掐了自己一把,却疼得她流出眼泪。 又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她那鬼手机才开了机,颜昭恨不得立马摔了它,却还是暂且留它一条“机命”先报了警。 警察说十分钟内赶到,颜昭这才稍微安心一些,挂断了电话。 雨还在下,窗台上敲敲打打竟然下起了冰雹,真是鬼天气遇见鬼事情,活见了鬼!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击声,颜昭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警察不会来这么快!她才刚挂电话! 她重新拾起电击棒和水果刀,左右开弓,走到门口,颇有气概地朝外面喊:“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有本事你别跑!” 门外静了静,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格外镇静: “报警?” “你非法闯入民宅!我杀了你也不过分!” “也不至于……” “如果你不想我来,我走就是了。” “救命啊——救命——” 敲门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男人的声音陡然变成焦急: “颜昭!开门!是我!白烬野!!” 颜昭游魂附体一般,整个人颤了颤! 月亮! “颜昭!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快开门!” 颜昭没有半分犹豫,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在见到白烬野的一刹那,她几乎是跳到他身上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他! 那可能是颜昭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也是白烬野这辈子最蒙圈的时刻,因为此时此刻,颜昭的身上只穿了小内内和……胸……罩。 而她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哔呲——” 颜昭左手的电击棒发出电流声,右手的水果刀泛出寒光…… 受气包 [] 186 白烬野托住她的大腿,抱着她迈进门,迅速转身落锁。 “发生什么事!” 他将她顶在墙上,颜昭的后背恰碰灭开关,屋里瞬间黑暗。 “有人……有人在撬我家的门……差点闯进来……”颜昭惊魂未定,此时家里有了个男人之后,反倒让她比单打独斗时更瘫软懦弱了:“门口有血……有好多血……”说到血的时候,她几乎快要精神错乱。 白烬野见她眼里有泪光闪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将她放下来,猛力推开门,朝外看去! 外面的地面瓷砖锃亮,哪里有血? 颜昭越过他的肩膀去看,真的没有血! 难道是幻觉? “哪有那么多幻觉……哪有那么多幻觉!”颜昭有些崩溃:“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了让他们好好查!上次也是这样!这次也是!” “好好好!让他们查!我让他们查!你先别激动!我在这里,我在呢!”白烬野捧住她的脸,安慰着吓坏的她,这一摸不要紧,他的手猛然覆在她的头上,声音急切道:“你好烫!” 颜昭并不觉得自己烫,反而觉得淋了雨又脱了衣冷得发颤。等等!脱衣…… 她慌忙低下头,白烬野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两人的视线汇聚一处,只见那湿答答的文胸早已洇湿了他的黑色外套,她胸口白皙圆熟的线条此时已经被挤压得没眼看! 颜昭头皮都炸了!竟是比刚才遇险还要惊恐万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二人齐齐向门口看去!白烬野抄起玄关处挂着的一件外套罩在她身上,门口响起警察的问询声,白烬野抱着她仿佛抱着巨婴一样打开了门。 两名警察见到他俱是一愣,怔怔地问:“刚才是谁、谁报的警?” 白烬野却顾不得其他,抱着颜昭直截了当的说: “我女朋友报的警,刚才她独自在家,有人企图撬门闯入,她还看见门外有血。” 两名警察看了看地面,都很疑惑:“血迹在哪里?” 颜昭也看地面,地砖光亮,并无血迹,可刚才,明明就在这个位置…… 颜昭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裹紧外套,幸亏这件外套是宽松款,刚好遮到她大腿根,露出两条笔直的腿。她往白烬野身后躲了躲,只探出上半身,说:“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她将刚才发生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遍。 一名警察说:“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有人要撬锁闯入,结果被你的电击棒击中了,你听见他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一开门就看见一大滩血,那就不合逻辑了,血是谁的?撬锁的人呢?血迹又在哪儿呢?” 颜昭表情困惑,头痛欲裂。 “问他妈谁呢!去调监控!没看见人都吓成这样了吗!” 白烬野突然恼火,显得有些不讲道理的蛮横,把两个警察都吓傻了。民警倒不是没见过不讲理的,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腕儿竟然也会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不讲理,还爆粗口,这素质也忒差劲。 然而干警察能说什么呢?为人民服务呗!“您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这样吧,我们先做个笔录,等明天物业上班了我们调取一下监控……” “等明天人早跑了!”白烬野又急了,颜昭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别说话了!”颜昭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果然,明星的生活经验就是比普通人差,高堂坐多了,失去了基本的沟通能力。 “实在对不起警察同志,就按你们说的,明天再说吧!” 留了个电话,颜昭赶紧踢上门锁好,转身面向白烬野,笑容落了下去。 “白老师,您会好好说话吗?人家冒雨来执勤,你怎么……” “他他妈看你大腿根儿!”白烬野脸都气红了。 颜昭低头,衣摆下面一块白色三角区域若隐若现,颜昭这才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想起刚才半裸着和他搂抱在一起,颜昭追悔莫及,但嘴上还是镇定自若:“看就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那你给我看看。”白烬野眼里翻滚着孩童般的怒气。 颜昭噎了一下,紧了紧衣服,狡辩道:“那也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他突然逼近一步,紧紧盯住她的眼睛:“那要怎么样才能看?要相亲才能看吗?要媒人介绍才能看吗?” “你在说什么啊……” 白烬野转身就走! 颜昭脑中警铃大作!伸手揪住他的衣角! 今晚的事件,打破了她一直以来信奉的“男人无用论”,此时此刻,有白烬野在的地方,空气都是安全的。 颜昭沉了沉气息,轻轻地说:“怎么又生气了……” 白烬野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但她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的抖了一下。 颜昭松开手,看着他负气的后脑勺说:“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像个受气包?” 上次在烧烤店门口,他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颜昭叹了口气,疲惫地说:“如果不想见面,可以不要见啊……” 白烬野突然转身,红着眼瞪着她! “行,我不想见面,我一点都不想见面!” 颜昭这才注意到他的额角有擦伤,试探着问:“你刚从灾区回来?” 白烬野把头别过去,看地面,胸口起起伏伏。 颜昭又问:“那厉落呢?厉落回来了吗?她还好吗?” 白烬野嘴唇抖了抖,抿起来,声音压得很低:“都好得很……” 颜昭这才伸手想察看他的擦伤,却被她躲开了,白烬野迈开大步越过她,走进她的家,气鼓鼓: “把衣服穿好,否则你还要报警!” 卑微 [] 187 颜昭在卧室换了一身睡衣出来,白烬野见到后一愣。这叫穿好?这还不如不穿。 她里面穿的是黑色真丝睡裙,领口蕾丝蔓延,外罩黑色真丝开衫睡袍,一根丝带将她纤细的腰肢束得紧致,上下曲线凸显,一头湿发披下来,发尾的水渍沾惹到胜雪的肌肤,闪着细碎的光。 她修长笔直的双腿踩在丝绒拖鞋上,一只脚的脚腕拴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绳。 白烬野闭眼转身,恨不得把头插进冰箱里,胡乱翻找。 “冰箱就这么大,你要钻进去么?”颜昭倚着门框站着,38度的高烧使她浑身乏力,刚才的惊险像一场噩梦。 “生姜。感冒要喝姜汤。”不知为什么,他的面色很冷。 “没有姜。” “我让外卖送。” “大雨天折腾外卖员,资本主义臭毛病。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 白烬野放下手机:“那我出去买。” “你成心是不是?” 白烬野不做声,扶着门框就穿鞋。 颜昭觉得跟这人相处真是别扭,叫人难以忍受,于是拿出手机翻通讯录:“算了,你走吧,我叫别人来陪。” 白烬野脚上的动作一滞,手抠在门框上,他的手指匀称白皙,十分柔软,用的力道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给折断。 “你找谁?” 颜昭翻了半天通讯录,没一个想邀请来家里的。 白烬野仍是低着头,声音低沉压抑: “找那个刑警队长?找那个姓江的?还是找钱铎?找你现在这个相亲对象?” “可多了,我想的话,能找来一车。” 颜昭做势就把电话放到耳边。 “我不走了。” 颜昭仍保持着通话的姿势。 白烬野对着墙急吼吼一声:“我不走了!” 白烬野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颜昭这才把手机放下。 白烬野瘪着嘴光着脚踩进客厅,把地板踩得咣咣响。他重重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抄过一个抱枕搂在怀里,如果抱枕是个活物,估计此刻早已断气。 颜昭倒了杯温水给他,走过来,把被子搁在他手心里,声音低柔:“暖暖手。” 白烬野声音淡漠疏离:“脚也冷。” “可我家没有男士拖鞋给你穿。” 听到这个答案,某人怀里的抱枕忽然一松,嘴角不可察觉地勾起,很快被他抑制下去。 颜昭说:“冰箱里有吃的,你随意,我睡一觉,头疼。” 说完,她转身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188 白烬野走到冰箱里拿出一根大葱,网上用葱根煮水也驱寒,他站在她的卧室门口,一边剥葱一边向着卧室里说: “明天我找两个人保护你。” 卧室里传来颜昭半死不活的声音:“不行——你见过哪个天天坐地铁的上班族屁股后面跟两个保镖的?” “远远跟着也行。” “那我更害怕,被人跟踪的滋味我受够了。” “那就搬家,破地段。”白烬野用脚踢过来一个垃圾桶,揪掉葱叶丢进去。 “破地段,这个地段也不便宜的好吗?” “附近两公里就是殡仪馆,风水不好。” “跟殡仪馆有什么关系?你们娱乐圈的是不是都这么迷信?多读读书,要相信科学,小朋友。” 白烬野捏着白净的葱白撕去老皮,语气顿时弱了几分:“我是没读过什么书,工作也不稳定,你不用老是提醒我……” 颜昭害怕又把他给惹生气了,连忙哄着说:“啊行行行,我说错话了。”她痛苦地闭上眼。 “嗯。” 白烬野居然很认真的接受了她的道歉。 颜昭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他又说:“那我给你一套房子。” 给?一套房子?颜昭微微诧异,他说的就像给她一个杯子那么简单。要知道她为了买这套殡仪馆的房子攒了多久的钱,现在还背着房贷,而他上下嘴唇一碰就要给她一套房子?哪有这样的馅饼? “我凭什么要呢?” “凭我喜欢。” 卧室里没了动静,白烬野等了半天,也不敢再说话,以为她睡着了,就拿着葱进了厨房。找了半天没找到菜板,拾起门口的水果刀抵着大理石台面切起葱段。 “嚓、嚓嚓、嚓。”雪白的葱段被她丢进沸水里,葱的根须也洗了又洗丢了进去。白烬野抽出厨房纸巾抹了抹台面。 时钟指向七点,他坐在饭桌前,双手托腮,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 时针指向七点半,汤的最后一缕白气散尽,他用指腹摸摸碗肚,尚温,眉头渐舒。 时钟指向八点一刻,白烬野趴在桌上,双目紧闭,嘴唇微张,疲乏入了眠。 醒来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十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看向卧室的方向,里面还是没有动静。然而水已经凉了,他小心翼翼捧起碗,拿进厨房倒回锅里,按下加热键。 小汤锅咕嘟咕嘟开了,水全飞了,很快便剩葱白冒头,白烬野赶紧将火关掉,笨拙的将汤倒进碗里,却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了。 白烬野的眉头懊丧地拧起来,怒瞪那汤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掀翻。可他最终还是把那半碗汤谨慎端地到饭桌上,放在最中间供着,坐下,托腮等。 颜昭飘浮在一个黑暗的梦里。 她站在一处老旧楼道里,四周起了火,防盗门内响起哭声,门化作透明可视,仿佛可以将这场景展示给她看。一个浑身精光的少女躺在沙发上,一个男人用皮带勒住她的脖子,像拖狗一样将她拖到地上!少女哭着,几个男人围过来,人越来越多,完全挡住了少女的脸。 颜昭的心狠狠揪痛着,仿佛就要裂开一样的疼!她想冲进去把那群人撕碎,可那门突然又变成了她家的门,她按住门把手死命往下压,可怎么也打不开!忽然间,门又化作透明,少女的脸再次出现,这一次她看得无比真切,是梅香!是梅香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梅香的脖上戴着狗链,她恐惧地向她走来,像颜昭刚才一样只着内衣,浑身湿漉漉,身上的疤痕蜿蜒可怖,她惊恐的盯着门锁,嘴巴无声的尖叫起来!她捂住耳朵不停向后退!颜昭见她这么害怕,更加迫切地想要打开门,可是她越是着急梅香眼里的恐惧就越是浓重,她成了令她恐惧的闯入者。 最终,颜昭停止了开门的动作,梅香才窝到墙角里蜷缩了起来。 黑暗中,颜昭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白烬野哭红的脸,他正坠入黑浪翻涌的江,凄然朝她伸手求救,颜昭一动不动,冷漠的凝视着他,眼见他朝深渊坠去,他的脸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作棚顶的水滴形小灯。 颜昭凝视那灯看了不知多久,五感渐渐都回到了现实。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罢了。 家里安静得可怕,颜昭轻轻叫了一声“白烬野”,门就被“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我在。” 抬头,他站在光泄进来的地方,高高瘦瘦的,目光切切。 颜昭松了口气,用手紧一紧脸,一开口连她自己都讶异。 “你走吧……” “嗯?” “离我远点。” “……要我去哪儿?” “随便,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白烬野苦笑一声:“你烧糊涂了。” “正因为清醒了才这么说。” “那我去你家门口待着。” “随便。” 白烬野扭头就走!颜昭只听见门开了,又重重关上! 屋里安静的可怕,颜昭闭上眼,搓了搓脸。叹息一声。 上脸 [] 189 颜昭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客厅里没有开灯,饭厅的一盏暖黄色小吊灯悬在桌上,饭桌中间摆了一只装水的碗,里面不知飘的什么东西。 她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白烬野就叉着长腿坐在楼梯间里,下颌仰抬着,目光冷傲睥睨,双手搭在膝盖上,一整个气成了雕塑。 颜昭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蹲,双手拄着膝盖,拿眼睛又柔又乖地瞧着他: “我有起床气,很严重的那种。” 白烬野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重新坐回去,脸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上烦躁地点着膝盖,他的食指和无名指都戴着做旧的戒指,衬得他的手格外好看。颜昭不禁想,这人素来对外都是星光熠熠、冷峻高贵,怎么私底下却一点魅力和气质都没有呢? 而且他的外套有股淡淡汗味,混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颜昭猛然想起,啊,难道他刚从灾区回来就跑到她这儿来了?连家都没回? 眼神软得一塌糊涂,她嘴上却还嫌弃:“臭死了,你没洗澡啊?” “特意洗的。”他的声音闷闷的:“灾区的水都紧着女人和孩子,为了见你,临走时蹭了一点,水流就这么细。”他用手伸到她面前比划了一下粗细,头却坚决维持着不理她的姿势。 颜昭把自己的身体裹进他宽大的衣服里,往他身前走近一步:“进去吧,嗯?” “不是不想见到我吗?”他转头与她恳切的目光对视,两人都沉溺在对方的眼睛里。 她换了个软软的调子:“你都说了,我烧糊涂了……” 白烬野轻轻“哼”了一声。 颜昭伸出手,柔软的手心朝上,送到他眼前去。 他这才转头看她,目光顷刻间松动,颜昭眉目上天挑,眉眼诚恳,意料之中的,他果然像中了蛊一样也伸出了手,搭在了她的柔荑之上。 她的手只够握住他的半掌,稍作用力,就将他那么大个子一个男人给带了起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得意地拽了拽她,颜昭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用拇指更加放肆地在她手上摩挲,笑容如鱼得水。 “别乱摸。”她冷冷警告。 颜昭一手揪住外套,一手领着他,打算带他进门,可她刚一转身,忽觉手上的力道一紧,白烬野霸道拽着她急急地进了门! “咣”!“咔嗒”! 白烬野拧上门锁,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住她,颜昭刚要逃,白烬野忽然将她一甩,反身欺在她身上,颜昭后背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疼,双手拼命去推,却被他钳住手腕举过头顶,整个身子都被抵在了门上! 白烬野剧烈地喘息着,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眼见着他的唇就要凑过来,颜昭忽然把头一别,冷冰冰地说:“你等等。” 白烬野停下。 “你今天摸到我家里来,就是想让我跟你绝交,对不对?” 白烬野看着她淡樱色的饱满嘴唇,舔了舔嘴,摇摇头。 颜昭矮身要从他肘下钻出,却被他搂得更紧! 她又问:“我是不是给你点脸,你就蹬着鼻子上?” 白烬野向后仰了仰,满脸恣意妄为: “不上是傻子!” 颜昭见说不通,就推他,白烬野将她堵的死死的,嚣张又执拗:“你问我:白烬野!你究竟想干什么!快问!” “无聊!” “问我!” “哎呀你烦不烦!”颜昭这下真急了,使劲踩他脚,连抓带挠! 白烬野将她压得更紧,凶相毕露:“不问我就把你压扁!” “你有病吧!” 他现在确实已经把她身体某一处挤得变了形了。 “快问。问完就把你放了。” 颜昭满脸脏话,白眼翻得几乎脱眶而出。悬殊的重量级差距下,她只得叹了口气,最终懒洋洋地配合着: “白烬野……你想干什么……?” “究竟!” “你究竟想干什么!” 昏暗的室内只开了一盏餐厅灯,白烬野周身笼罩了一层暧昧的光晕,他将额头贴上她的额头,鼻尖挨上了她的鼻尖,气息不稳,唇缓缓靠近她的耳朵。 “白烬野!你特么……!别!”颜昭不适地颤栗起来!疯狂扭动! “你这睡衣是什么牌子,这么滑?” 白烬野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紧,眼神压过来,突然变成了一个诱惑的声音: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就是你送我的那四个字啊……” 四个字……她什么时候送过他四个字? “你这台词我对不上。”颜昭敷衍地别过头。 “我、痴心妄想、你。” “呕!” 白烬野说完自己也打了个激灵!“我好恶心!” “完事了吗?” “完事了。” “好,那你把我手腕放下来。胳膊麻了。” “不放,我现编的词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咯噔至极。” “想不想吻我?” “想。” “真的?” “感觉你脑干缺失,想给你做人工呼吸。” 她的脸庞在病态下更显明动人艳,一双湿亮的眼珠翻来翻去,极力做出她嫌弃他、一点也不想触碰他的姿态。白烬野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忽然低低的发笑,眼里的邪气尽散,又变成那副慵懒的姿态,放开了她。 颜昭的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举着手,白烬野把她的两只手摁在她的脸蛋上,将她的嘴挤成金鱼嘴。 “摸摸,你脸红得要死。”他指了指她,笑容耐人寻味。 颜昭的手心全是冷汗,摸到了自己滚烫的双颊,心速速坠了下去。 “这种桥段我演过无数次,果然女人都吃这个。” “无数次?” 白烬野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吻戏啊!” “她们还会占我便宜,导演明明说要唯美,有个女的却偷偷把舌头伸进我嘴里……” “够了!”颜昭打断他!“你怎么拍吻戏我一点也不感兴趣!”颜昭黑着脸推了他一把,坐到椅子上去,活动活动胳膊肘:“滚!快滚!” 白烬野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他摊了摊手,旋身在她对面的椅子骑坐下,下巴搁到倚背上,拿狗狗眼看她。 “我就想贴贴,试试你还烧不烧……你嘴巴好毒啊,又骂人。” “我没骂人,我骂狗呢!” “谁是狗?” “你!” “汪!” 颜昭忍不住笑了,抄起桌上的碗就要丢他! “哎哎哎——”白烬野盯着那碗宝贝汤急得大叫,身手敏捷地抢过,却不小心洒了一地! “什么玩意!”颜昭嫌弃地掸掸睡裤上的水渍,骂骂咧咧地进了洗手间。 白烬野手持空碗,委屈地瞪着她的背,半晌,蹲下去把地上软烂的葱白拾起,哀悼着叹气。 “脾气这么坏。” “骂我……” 吻戏 [] 190 颜昭再次进了卧室,白烬野站在门口敲敲门。 “睡了?” “嗯,你随意。” “那……晚安?” “晚安。” 白烬野顿了顿,说:“我凌晨四点就走,明天有工作。我找两个能打的守着你,一个在你家门口,一个在楼下。” 颜昭突然开门出来。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白烬野也炙热地盯着她,目光期待。 颜昭冷冰冰地问:“看电影么?” 白烬野笑了: “看。” 颜昭家里没有电视,客厅墙上放下来幕布就是投影。 投影上播放着《逃出绝命镇》,白烬野看得很投入,甚至都没发现颜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一个医药箱跪坐在她面前。 “爱妃,何故行此大礼?” “替您净身。” 白烬野捂住重要部位,警惕地看着她,颜昭剜了他一眼,打开药箱。 她家沙发前两天被她看不顺眼,卖了,白烬野此刻窝在一个豆袋懒人沙发里,坐的位置较低,她确实是跪坐着比较方便给他上药。 颜昭朝他勾勾手,白烬野就把头凑了过来,颜昭给他额角的擦伤涂了碘伏,又贴了创可贴。她细致入微,手劲温柔,白烬野的眼神逡巡在她的脸上,放肆地的将她的眉眼嘴唇轻薄了个遍。颜昭起初还没察觉,后来被他盯得太过分时,她的目光追进他眼里去,白烬野慌忙躲避,对着屏幕做惊恐状。 “这女的好恐怖。”他的双手向后拄着,任由她的棉签涂来涂去:“不能随便去女生家里。” “嘁。” 颜昭最后在他的额角摁下一个创可贴,正准备收拾药箱,他却突然说: “这里还有。” 白烬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颜昭刚要起身,听他这么一说,又跪坐下去。 白烬野扯开衣领,露出肩膀,他平直的锁骨生硬突显,深深地延伸到肩膀处去,皮肤白得羡煞女人。上药就上药,他偏要一副摆出任君采颉的样子,那又撩又欲的眼神,足以千万女粉发疯尖叫,此刻在颜昭面前,却不值钱似的。 颜昭仔细看去,他肩上的伤是片状的,应该是扛物资磨破了皮,虽然看着吓人,但已经开始愈合了。她稍一给药,他就夸张地哼唧,那声音麻酥酥,说不清是痛还是舒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干嘛! “啊啊……嗯……” “给我闭嘴!” “痛还不让人喊?你这个女人真狠心。” “作秀就作秀,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效果不错不是吗?多亏某个匿名人士的聊天记录,把一个路人缘奇差的流量明星推上道德崇高的顶峰。”白烬野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玩味。“我可感动了,虽然聊天记录是假的。但你居然记得我们的点滴对话。”白烬野竖起大拇指:“记忆力超群。” “滚。” “所以我说给你一套房子,不过分。” “那你拟个合同,说明缘由,赠我十套我都接着。不要跟我搞那些不清不楚的。还有,匿名人士让我告诉你,靠色相吃饭,顶峰只是一瞬间。红到极处便成灰。”颜昭一把拉上他的衣领,拿着药箱站起来。 白烬野拉住她的手腕,连忙撩起腹肌:“这儿还有呢!” 可不是,他的腹部有块指甲大的伤口,微微有些发炎。 颜昭又跪坐下去,用棉签戳了戳他的腹部:“怎么搞的?” “一种虫子,咬我肚子,想钻进去,被simon用烟头烫出来了。就留下一个小口子。”白烬野说着,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色都变了。 “太危险了,以后换个方式炒作吧!”颜昭给他上消毒的药。 “有人心疼,我就惜命。”他盯住她的眼睛。 “屁。” 颜昭这回索性不收拾了,直接坐到他旁边,免得他一会儿又撩起衣服搞一处蚊子包来让她处理。没长手似的! 电影里演到最恐怖的桥段,颜昭也假意跟着看,音乐突兀吓人的时候,她也跟着哆嗦了几下,可白烬野那么大个子一男的,竟然比她还胆小,几次吓得把脑袋躲到她身后,他蓬松柔软的脑袋往她肩窝里扎,颜昭也没推开,兀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儿,白烬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问:“还在担心刚才的事?” “没有啊,反正明天警察会来调监控。” 白烬野随心所欲地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她也竟没有躲。 “白烬野。” “嗯?” “电影好看吗?” “天下第一好看。” “你能帮我联系辛渡吗?” 白烬野忽然直挺挺做起来,眼睛仍盯着屏幕,冷着脸不说话。 “我必须问问辛渡,梅香的手机是怎么回事。” 白烬野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嗤笑道:“难怪这么好心,还给我上药。” “药上到狗身上了?” “呵。” “你帮帮我。” “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颜昭凑到他面前去,歪头挡住他的视线,长发垂落。 白烬野的额角贴着创可贴,眼里写满不快,见她凑近,他把头转向另一侧,留给她一道冷硬的下颌线,声音不甘又带了点羞涩: “你知道的。” 颜昭沉默几秒,坚决地说:“不行。” 白烬野转头望她,眼里泛起一丝受伤。 “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颜昭说罢站起身。“太晚了,睡了!” 她往卧室走,谁知身后的人突然说: “我帮你个忙,你也得帮我一个。” “你说。” “有场戏你帮我对一下。” 颜昭的脚步停住,没动: “什么戏?” “吻戏。” “没那本事!”颜昭摔门进了屋。 白烬野轻笑出声,他原本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一只腿支起,另一腿架在上面晃着玩儿,眼下见颜昭落荒而逃,他越发恣意懒散地笑,双手向后托住后颈,靠着豆袋舒服地躺下去了。 下一秒,卧室门突然被打开,白烬野吓得坐了起来! 电视墙上投影着电影的谢幕,黑白光影,明暗交错,颜昭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这个角度,白烬野才发现她大腿根里竟然还套了件牛仔短裤! “吻戏多长?” “什么?” “我问你吻戏多长?要不要伸舌头?伸舌头我就不做了。” 白烬野失魂无措,睫毛抖了抖:“一下,不伸……” 疯的 “唯美的对吧?” 白烬野艰涩地点点头。 颜昭抚了抚睡裙,跪坐在他面前。 白烬野用那双漆黑得伸不见底的眼睛望她,他的眼角尖细,眼尾上挑,睿智而魅惑。尤其此刻气氛暧昧,他的瞳光更显氤氲,仿佛起了雾,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不停在颜昭的嘴唇上游移。 “你这双眼睛盯着我。”颜昭临阵退缩,旋即起身:“我下不去嘴。” “哎!”白烬野急急地拉住她的手腕!视线落在她的腰带上! 颜昭心里坠了一下,未等她反应,白烬野伸手一抽,轻松抽掉了她腰间丝滑的带子!她的睡袍一散,白烬野眼光一亮,下一秒他便用那丝带将自己那双定力不足的眼睛蒙住,双手在脑后挽系两下,微微扬头迫不及待地对她说: “action。” “一下哦。” “一下。” 黑色丝带蒙住了那双眼,却没能蒙住他好看的眉宇、他挺直的鼻梁、他扬起下巴时鼻翼下方完美的海鸥线,没能蒙住他迷人的下颌。 黑色衬托下,他的冷白皮更不似真人,这是颜昭为数不多的觉得他很帅的时刻。 不亏,反正早晚都是要亲一个男人,第一次就亲这样一张脸,不亏。 颜昭这么盘算着,唇已经认真的贴了上去,由于发烧的缘故,在她的感受中,他的唇格外凉,呼吸间有一股清冽的味道。 颜昭正欲起身,忽觉背后被一只大手扣住! 颜昭张大眼睛,激烈反抗,可他力气太大,一把将她摁在怀里。 “唔……!放手!” “下次有点诚意,不要给自己留后路。” “讲好的一下!你不守……唔……” “白烬野你放开!” “不放!” “你就这么讨厌我?”丝带下,他的脸仰着,等她的答案。 “说了你是痴心妄想,你就是妄想,你不要给我装傻充愣,你跟我心里都像明镜似的。” “我不明镜!我疯的!” 颜昭有些昏头,但只是一瞬间,她便陡然清醒过来,柔荑“啪”地一甩,一个巴掌爽脆地落在了白烬野的脸上! 白烬野被打得发懵,手从她的腰间退下来,眸子里的欲望渐渐消散,清澈的水光在他眼里细碎闪动。 白烬野有点怒了:“最后问你一遍,送上门的,你要不要?!” 颜昭依然倔强而克制:“不、要!戏就是戏,戏演完了你就得给我办事!” 白烬野再次仰起头,“好,你办了我。” 颜昭从他身上站起来!看他这副混账样,气得发抖。 白烬野的电话响起,他随手抄起手机接起,对着电话说:“不去了,脸坏了!”后就挂断了电话。 颜昭想起刚才打他那一下,估计也是耽误了他的工作,心里有点愧疚,但当下难以收场,便转身进了卧室把自己关进门里。 这可真是引狼入室,追悔莫及! 191 两人一夜无话,凌晨四点左右,她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他果真推掉了工作。 那他睡在哪儿了?睡地板? 早晨八点,她迷迷糊糊从梦里苏醒,闻到一阵浓郁菜香,一阵碗碟摆放的声响过后,卧室门外传来白烬野谨小慎微的声音: “吃饭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 “我有罪,我认错。” “你睡醒了吗?要是还有起床气就再睡一会儿,我不出声。” 颜昭想起昨晚那个霸道的、贪婪的、并不唯美的吻,心下一阵烦躁,把头蒙进被子里,捂住耳朵! 手机震动,来电铃声是妈妈的专属。 “昭昭,我是爷爷!我和你妈妈还有你外婆就在楼下,给我们叫个电梯!”爷爷那张永远严肃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前,吓得颜昭一个猛子坐起来! 楼下?爷爷怎么突然到家里来了? 白烬野还在门外唤她:“颜昭,你在跟谁讲话?” 颜昭冲出去拉开门一把将白烬野拽进卧室! 白烬野的衣领都被她拽下来了,赶紧收一收白花花的肩膀头。皱着眉问:“怎么了?” “嘘!”颜昭捂住他的嘴,迅速交代道:“听着!我妈妈外婆、爷爷就在楼下!一会儿我去开门,你先在卧室躲着!等我把他们骗进另外一间屋子,你立刻就溜出门外不要让他们看见!听见了吗?” 断尾求生 白烬野仍然懵懵的,“你爷爷怎么和你外婆在一起?” “这是重点吗?!”“我奶奶在我爸去世后就走了,我爷爷一个人过,我外婆是聋人又坐轮椅没人照顾,我爷爷就经常帮我妈照顾我外婆!” 颜昭在提到爸爸的时候,白烬野的身子一颤。 这时两人都听见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颜昭为了让他引起重视,迅速地说:“你绝对不要跟我爷爷碰面!我爸出事的时候他找你们家闹过,这么多年他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说他见过你,所以我不确定现在还能不能认得出来。千万别让他看见你!” 说话间,门就被打开了,爷爷的大嗓门响起:“昭昭,这是还没睡醒呢这孩子?”紧接着是轮椅进门的声音,妈妈和外婆也无声地进来了。 白烬野盯着她火急火燎的脸,面色渐渐沉下去。 “我永远都不跟他们碰面吗?” 颜昭赶紧捂住他说话的嘴!“当然没必要!” 白烬野的眼神一寒。 “昭昭!你还睡呢吗?爷爷给你买早餐了!呦!这大晚上的是谁做了一桌子菜?” 颜昭赶紧扯脖子慌张喊:“你等我啊爷爷!我换衣服呢马上出去!” 颜昭再次朝白烬野做出噤声的表情,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声,转身就要出门,白烬野却先她一步伸手去摸门锁,食指拇指捏在一起一旋,反锁的锁扭便被他拧上了! “干什么你!”颜昭用口型说,顺便捶了他两拳!白烬野顺势握紧她双手,将她手腕抬高,重重地压在了衣柜上!颜昭哪里还敢出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白烬野如呼吸衰竭的鱼一样,疯狂地吻住了她! 担心挣扎会发出声响,她噤若寒蝉。 白烬野的吻带着点怒,她却只有承受的份儿,有心想抠他打他挠他,可一算计这人靠脸吃饭,皮囊金贵,审时度势,百般衡量,就又下不去手了。 “不行……不能呼吸了……”她的头靠着门板急促地呼吸时,白烬野的唇又追上来,含咬着她尖细的下颌,帖耳问: “什么时候再见面?” “拉黑!” “下次给我开门,好不好?” “我傻吗?唔……!” “……重说!” “有种你别走!我爷爷看见你,腿给你打折!” 白烬野纯情地摇摇头:“种我当然有,现在可不能给你看。” “妈的!” “昭昭你在跟谁说话?”爷爷站在门口敲敲门。 “啊!啊!我在跟领导打电话呢爷爷!” “好好,不打扰你,你快打。” 她这厢已经火烧眉毛了,他那边却还不慌不忙恋恋不舍,他的吻缠绵悱恻,辗转腾挪,吃定了她只是外表毒辣,实则尝起来很是温柔、绵腻。 亲着亲着,白烬野忽然睁眼,像触电般推开她,惊恐地盯着她的嘴唇! 只见她的唇上源源不断地冒出血珠来,而她似乎完全没有痛觉一般,仰着头倔强地逼视着他! 白烬野惊慌失措地一抿自己的唇,腥甜的味道沾满他的唇。 “你咬你自己?”他错愕。 “不然呢?咬你我又赔不起。” “你还是人吗颜昭?” “你再敢亲我还咬!” “别咬!” 颜昭作势就要咬自己的嘴唇,白烬野忙不迭地伸出食指塞进她的牙关之间,拇指和中指掐住她的下颌! “我投降!”他放开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啃了啃指甲,举起双手,眼神有点乖,倒像是她对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 “滚不滚?” “马上滚!” 颜昭一脸淡定地出了房间关上门,四下张望没人注意自己,捂住嘴唇吃痛得直捶墙! 他妹的!真疼! 断尾求生啊! …… 白烬野下了地下车库,一辆早已等候的车就开到了脚前。 他一上车就吩咐:“找两个人跟着颜小姐,24小时。” “是盯着还是保护?” 车厢里很暗,白烬野的眼黑漆漆的。 “都要。” “是!” 千算万算,令白烬野没有想到的是,他收到的第一个关于颜昭的情报,竟然是她和不明男子……同居的消息。 鄙视链最底端 193 厉落把梁佳宝从灾区带了回来,交给季凛审讯。顾不上听审,厉落着急带着步飞去找云开缝针。 步飞手上的口子化了脓,需要清创缝针,可目前本市医护人员大多都赶往灾区支援,留在本地接诊都忙不过来,步飞为了不占用公共资源,索性让自家人帮着处理处理就算了。 季凛拍了拍步飞的肩膀大力推荐他家小云:“虽说云开是给死人缝针的,但那可是云法医,手艺绝不会比三甲的医生差。” 季凛说完又对厉落说:“小梁法医说,你在灾区这几天,云开只要一下解剖台,就是坐在休息室给你打电话。” 厉落打着哈哈说:“嗐!让你们担心了!我这也是怕他趁乱跑了!” “我不会跑,你们抓我要拿出证据!”梁佳宝还穿着“擎天救援队”的队服,眼神里充满腾腾杀气。 “瞪什么瞪!”季凛的气焰立刻盖过梁佳宝的嚣张:“你这是几进宫了?!年前把你女朋友打流产这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厉落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替梁佳宝说了句好话:“季队,他腰上有伤,审讯的时候照顾照顾。” 厉落在前线找到梁佳宝的时候,他正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拼命往救援站跑,厉落也跟在他身后跑,就听见他不停地呼唤:“大爷!挺住!别睡!马上就到了!” 那一瞬间,厉落缓缓停下了脚步。 一个屡次殴打女人的纨绔子弟,一个可能是杀人犯的人,却是满腔热血的抗震志愿者。这让厉落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从警这么久,她第一次分不清黑白善恶。 云开今天特别忙,有四五个现场,这会儿还在解剖室。厉落透过解剖室的玻璃眺望着云开的背影,他的肩很宽,个子高,解剖的时候往往要幅度很大的俯身,一个动作往往要维持很久。所以没有工作的时候,云开基本都在健身、训练,以克服职业病带来的肩颈肌肉疲劳。 步飞看了看厉落盯着云开那痴痴的眼神,说:“你在云法医那里,面子大,一会儿你带我进去吧!” 厉落竟然拒绝了:“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 “为什么?你不跟云法医聊会儿吗?” “我俩有什么聊的?你这话说的真逗,我来上班来了还是聊天来了?” 步飞撇撇嘴,推门进去了。 云开做好了最后一步,就开始摘手套,剩下的就都由助手来完成了。 云开见步飞推门进来,锐利的眼睛捕捉到门外躲闪的厉落身影,眸色淡了淡。 步飞微微欠了欠身,笑意盈盈地:“云法医好!” “步飞,过来吧!”云开往椅子上一坐,手边摆弄起缝合工具。 “哎!好嘞!真是麻烦您了,您这么忙,还得忙活我!” “不麻烦。” 云开话少,不爱打听,不爱攀谈,步飞是知道的。所以即便云开不说话,也不会叫人觉得尴尬。可步飞是个话唠,尤其打麻药时钻心的疼,让他企图用闲聊来克服恐惧。 “我这伤口看着吓人吧?但其实也就是皮肉伤。”“而且厉落也受伤了。” 云开的手一滞。 “哪里?怎么弄的?” “她……” 云开一扭头:“小梁,把厉落叫进来。” “哦,好!” 解剖室的门开了,小梁探出头来,冲她挤眉弄眼:“自己人,我师父叫你。” 厉落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厉落嘿嘿哈哈地活跃气氛:“我正想进来呢!还没见过云法医给活人缝针,真应该录个像啊哈哈!” 云开也不抬头,手中的针线在步飞的皮肉上穿梭: “腰怎么回事?” 厉落立刻扶腰,夸张地挪动:“哎呦!山体滑坡,飞石击中,差点小命呜呼!也不知道单位给不给评个抗震英雄的奖啥的。” 云开哪里知道她是演戏,手里的针一搁,转椅转过来,眉目清寒地望着她:“腰的问题马虎不得,去拍个片子。” 步飞手上还耷拉着针线,恐怕麻药劲儿过去,赶紧说:“云法医,您就听她吹吧!她那腰是因为放饭的时候听说有米饭,一激动给闪的!” 厉落冲上去一记暴栗怒劈步飞的天灵盖! “就你有嘴会叭叭!” 然而云开的关注点却是:“连饭都不给你吃?” 厉落解释:“不是不给饭,是顿顿只有馒头啃。” 步飞把手递过去,可怜巴巴看着云开,云开这才想起还在缝针,继续。 厉落斜眼瞪步飞:“以后你别跟我一组,我发现我一跟你搭档就倒霉。” 步飞乐颠颠的:“你不也是被嫌弃了吗?本来季队派你跟小张一起出差的,小张说你是倒霉体质,不愿意去,这我才补上的!” 厉落挠挠头:“也是哈!咱俩怎么混的?混到鄙视链最底端了。” 步飞笑了笑:“咱俩凑一起了!” “哈哈哈哈!” 两人商业互黑,下一秒步飞“嘶”了一声,赶紧向云开求救:“我滴妈呀!好疼啊,怎么突然这么疼!是不是麻药劲儿过去了?快给我补一针吧云法医!” “忍着。” “嘶~嗷~” 厉落不忍直视,上去握住步飞的肩膀,给他力量。这一次去前线,虽然时间不长,但两人的革命友谊在大灾大难面前只增不减。 云开剪了线,目光斜斜地飞出去,直落到厉落握着步飞肩膀的那只手上,手里的剪子扔到托盘里去,发出“叮呤”一声脆响。 “谢谢云法医!”步飞搞怪地鞠了一躬。 “谢谢云法医!”厉落代表团队致谢。 俩人相视一笑,撞拳都撞出花样来。 云开一声不响地拿着托盘走了,厉落也扶着步飞往出走。 就快走出解剖室,厉落听见云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下班后有没有约?” 厉落停住,视线落在墙上的电子挂钟上,今天是情人节啊? 厉落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当下烦躁的想跳楼! 她没回头:“我还得去趟城中村啊!” 云开说:“我陪你。” “啊不用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云法医还是好好陪陪其他人吧!咱俩过多不合适。” 身后的人没说话,厉落逃也似的出了门。 一出门,步飞惊讶地问:“你吃错药了啊?你这么说话你想好了吗?” “我怎么说话了?”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直接拒绝了云法医!你对他原来……没那个意思啊?” “什么拒绝不拒绝的,一个单位的同事,不要搞这些。烦不烦!” 厉落决绝而去,步飞惊呆。 云法医的情话 194 厉落原计划下班直接去城中村,却被云开的车拦住了。 云晴来电,请求厉落帮忙去新房收快递。 老云和老厉合资给云晴和雨宝买了一处房产,好让母子二人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起初大家为了撮合厉落和云开,都开玩笑说这个房子是给他俩买的婚房,云开自己也认领过这个玩笑。 一下楼,云开的车就停在门口等她。厉落开门坐上了副驾。 “你去给云晴姐收一下不就好了嘛!为什么非要我去?” 云开的注意力都在路况,声音淡淡的:“我审美差。” 厉落一见他这样冷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云晴的新家,云开掏钥匙开门,厉落被新装修的房间吸引,到处看看。 “好漂亮,像我在小红书上看到的那种家。” 虽然还差一些软装,但已初具规模,轻奢明亮。 “你喜欢这种风格?”云开把门关上,将钥匙扔在漂亮的餐桌上。 “喜欢,但是我邋遢,打理不出来,这房子且得个好人收拾呢!” “不要紧。” 云开说完,径直走进了浴室。 他是有这么个职业病的,到家第一件事必须先洗澡。 厉落这儿看看那儿瞧瞧,门铃隔一会儿一响,各种快递纷至沓来,把她忙活得团团转。 堆积如山的快递和未拆箱的家电,足见云晴对新生活的向往。厉落一想到她独自抚养着哥哥的孩子,心里就觉得感激又愧疚,立刻干劲十足,认真地帮忙拆验新家具。 给云晴买房子后,厉落特意叮嘱过老云,不要有事没事就往新房跑,虽然要看孙子,但你知道人家约没约异性到家里来?云晴的生活还要向前看,不能老是一辈子都活在旧黄历。 老厉连说知道了,还特意让吴雪如打电话嘱咐云晴,说是现在女孩子都时兴找弟弟,遇见合适的别管年纪身份,敞开了处。搞得云晴又感动又尴尬。 厉落拆快递拆到手指边上都起了毛刺,一边拍视频发给云晴报备,一边摆弄着各种东西玩儿,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忽听见浴室里的男人在叫她,声音不大,带了点困惑、犹豫。 “在吗?” 起初厉落还以为云开在浴室里跟人讲电话,就没在乎。 “喂……厉落……” “啊?是在叫我吗?” “嗯。” 厉落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玻璃门。 “咋了?” “别开门。” “好好好!我不开门!你叫我做什么啊?” “我姐买浴巾了吗?” “浴巾?好像没有。” “毛巾呢?” “我去看看啊!” 厉落跑到一堆没拆封的快递箱里扒拉着看,没有一张快递单上标注的是浴巾的。 厉落跑回浴室门口:“没有哎,你不会……里面没有擦身体的吧?” “……嗯。” “那你把暖风打开,烘干之后穿上衣服出来呢?” “衣服是穿过的。” 他大概来的时候一心着急洗澡,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失策了。 厉落说:“穿过的也将就一下嘛有什么关系?” 云开默了默,吐出一个字:“脏。” 这要是别人,厉落绝不惯着这臭毛病,爱穿不穿。可他是云开,云开有洁癖,就好像小孩爱吃糖一样正常。 “不想穿就不穿吧,你等着啊,我下楼给你买。” “不……用……” 云开的这个“用”字还没说完,厉落这个行动派就已经冲出了大门。 楼下超市买了一条浴巾,恰好碰见有家服装店,厉落驻足瞧了瞧,老板便热情的把她迎了进去。这年头实体店不好干,店里明显已经快清仓倒闭了,老板硬塞给她一套断码的t恤和短裤,很爽快地给让了价,厉落觉得不符合云开风格,怕他不喜欢,犹犹豫豫的。,但她耳根子软又要面子,禁不住老板的软磨硬泡。 临走厉落厚脸皮地问老板要了几颗图钉。 厉落拿着这一套t恤短裤上了楼,一拉门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啊! 真是两个迷糊蛋! 厉落敲了敲门:“我没钥匙……能听见吗?” “能。稍等。” “你先给我开个缝,你放心,我不看。” “没关系。” “你开了缝就往回跑,等你进浴室了我再推门进去。”厉落心说,我简直太贴心太正人君子了。 很快,她听见门内有脚步声,门锁“咔哒”开了,一条缝隙缓缓打开。 “哥,你跑吧!” 厉落等了等,等待了足够云开跑回浴室的时间,便试探地问:“好了吗?” 门内无应答,人应该是进去了。 厉落抱着衣服推门而入,门一开,厉落一抬头,迎面就看到一副精光的胸膛。 “哎呦卧……”槽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厉落的视线就落在了云开下半身的长裤上,重重松了口气。 云开赤着胸膛站在她的面前,洗澡水顺着胸肌流到腹肌,最后统统汇集在腰间的裤料上,睫毛湿漉漉的,眼睛淡定的望着她。 厉落老脸一红,顿时觉得这玄关窄小憋闷,老厉这房子买的,不好,不好。 她低下头,视线在地面溜冰,朝他伸出手:“给你买了一套衣服,顺便买的,先对付穿!” 云开接过她的t恤看也没看就套上了,白色纯棉布在他湿漉漉的身上打了个卷,被他青筋明显的大手摆平。 “好看么?”他一脸认真。 厉落没抬眼,嘴角扯了扯:“好看!好看……” “裤子。”云开伸手朝她要。 “喏。” 他转身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都穿好了。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一下子让人感觉贵了不少。 云开见她盯着自己傻看,便指了指左胸前一行英文说: “翻译翻译。” 厉落很自信地用她的chinglish逐字逐句地念:“you'vegotglitterinmyveins……你有亮片在我的……静脉里?” 云开摇摇头,目光直白地穿透她眼底。 “你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熠熠生辉。” 厉落蓦地一怔,忽然觉得热。 云开抬手捏捏她的脸,把她小脸的红给掐出一点白来,笑了。 就嘴甜,哄我 195 两人从新房处离开,驱车赶往城中村。 期间赵老给云开发来视频,云开开车,就点了外放,厉落就在副驾帮忙举着手机。 赵老对待云开,已经算是难得的亲切了:“云开啊,下班了吗?” “下班了赵老,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明玥在这儿,总管我,我烦得很,你今天有事吗?能不能把她带走,别让我看见她!” 厉落在一旁听着,心下了然。赵老虽然嘴上满是抱怨,但听得出想让云开主动约自己的女儿。 “我一会儿要去城中村。”云开回答。 “你去城中村干嘛?”赵老问。 厉落这才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脸,十分乖巧地说:“是我想去,我总觉得上次那个男孩在隐瞒什么,想去问问,但孩子害怕警察,我就想着,就先以私人身份去问问。” 赵老在视频里点点头,也十分关心道:“到了跟我连线,我听一听。” “好。” 厉落把手机还给云开,屏幕熄灭,她的语气有些生硬淡漠:“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要不……你忙你的去吧!” “嫌我烦?” “没有没有!”厉落连连摆手:“那绝对没有!哥您这话说的,要是连你这种话少、又好看的人都招人烦,那天底下就没有讨喜的人了!” “就嘴甜,哄我。” “我倒希望我嘴甜会哄小孩,我现在就发愁,怎么能让那个小男孩配合我的问话呢?” 云开突然转头看她,夕阳照得他的皮肤近乎透明,很少见他穿短袖短裤,这么一穿像个学生。平时他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也会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 厉落最近不知怎么,见到云开就有滤镜。会注意到他的各种细节,线条,皮肤,发梢……甚至是毛孔。 对于她热烈的注视,云开似乎很享受,车速悄悄放慢。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你又没孩子。” 云开默了默,道:“你们老厉家欠我们云家一个小的。” 厉落一拍脑门,眼睛雪亮:“对啊,我差点忘了,你是雨宝的舅舅,搞定小男孩你应该有经验啊?” 城中村的牌楼就在眼前,车子停下,云开下了车,打开厉落那一侧车门,握住她的手腕就把人拽了出来,顺着她的手腕摸到手心,牢牢地牵在手里。 “喂喂喂!你打算怎么沟通啊?”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沟通。” …… 小超市的奶奶正戴着老花镜在门口记账,云开和厉打过招呼就进了里间,小男孩正埋头写作业,厉落一见到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小腿那块肉就隐隐作痛。 云开牵着厉落的手,走上前去,曲指敲了敲小男孩的书桌。 小男孩抬头,身形高大的云开睥睨着他,平直的嘴角严肃地下压: “上次就是你咬了我女朋友?” 小男孩傻眼,厉落先歪着脑袋“啊?”了一声。 这就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沟通?确定不是欺负小孩? 云开不说话时带着股冷硬的阴气,那气场连厉落一个成年人都觉得有压迫感,别提小孩子。 只见小男孩吞了口唾沫,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是我……” 接着,云开把厉落按坐在小男孩对面的椅子上,不容反驳地说:“她有话问你,你老实回答。” 厉落做在小男孩对面眨眨眼。 小男孩竟呆呆地“嗯”了一声。 厉落赶紧问:“你奶奶说你前阵子在支老师那里受了委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男孩垂眸:“我没……” “那你奶奶怎么说……” “别听她说!就是她把支老师害死的!要不是她去老师家门口骂街,支老师也不会想不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支老师那里补完课回家就不开心呢?” “我对英语根本不感兴趣,我学不明白,是我奶奶非要把我塞进支老师的补习班的。所以我经常气她,我上课和别的同学讲话,故意敲桌子扰乱课堂纪律,她不仅不生气,还总给我做饭吃。” 这时,奶奶走了过来,冷哼一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给你做饭那是没憋好屁!她一个寡妇做的饭能吃吗?” “比你做的猪食强多了!” 云开又曲指敲了敲桌子,小男孩就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支老师给我做饭,我就不好意思捣乱了,我开始听讲,英语成绩也进步了很多。可是……前阵子发生了一件事,支老师真的生了我的气,她说,以后再也不教我了。” “发生什么事?”厉落问。 奶奶也关切地看着他。 小男孩接着说:“有两个老外,来城中村,拿着相机到处拍。” 奶奶插话道:“对!是有两个老外进来过!还在我这里买了矿泉水和牛奶。好像是做什么油管生意的。” “油管生意?”厉落联想半天,恍然道:“是不是油管的up主?” “好像是这么说的。” 小男孩说:“他们用最简单的话和单词跟我交流,我都能听懂的,他们买了一盒牛奶给我,让我喝,还让我站在一个破房子附近,给我录了个像,还跟我合影。” “他们要做什么?拍视频吗?”云开问。 小男孩点点头:“看样子是,他们问我,在中国,像我这么大的小孩能喝到牛奶吗?我说这有什么?他们就说no,no,no,你应该说no。我就照着他们的意思那么说了。” “那天上课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觉得我能跟老外沟通了,真骄傲,支老师一定觉得我特别厉害。我就忍不住告诉了她这件事,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 厉落轻轻“啊”了一声。 小男孩嘴巴一瘪,用袖子一抹眼睛:“支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学外语。我说为了考大学,为了挣大钱,为了能跟老外说上话。支老师让我打开课文,让我念周总理的那篇课文。我哭着念,她叫我大声点,我不肯念,她说让我想清楚再回来,不然就不再教我了。” 奶奶跟着干着急:“她让你念的啥话呀!” 云开说:“四年级的那篇课文,应该是十三岁的周总理说过的话。” 厉落面色沉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云开和厉落走出小超市,夕阳慢吞吞地沉下去。云开揉揉小男孩的头,递给他一个变形警车的玩具。小男孩摆弄着玩具,连连道谢。 云开垂眸对男孩说:“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旁人对你好一点,你都记在心里,但别忽略家里人对你的好。长大了,会后悔。” 小男孩点点头。 厉落也摸了摸他的脑袋。云开顺势握住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牵着她和男孩挥手告别。 小男孩回身看了看奶奶,奶奶坐在椅子上拄着拐棍,已经好半天没有说话了,始终对着一个方向叹气。 “奶,我学习去了。” “唉!去吧,学去吧!” 还能这么玩儿? 196 厉落听说了颜昭的事后,又把颜昭接到自己家里。经过上次登门后,颜昭就像是熟悉过地形的扫地机器人一样,从打进门开始就在干活。厉落客气几次后拗不过她,也就让她当自己家随意了。 厉落穿着拖鞋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颜昭把洗手间的镜子擦得“呱呱”响。 厉落问:“警察怎么说?” 颜昭将散落的碎发掖过耳后,踮起白皙的足尖,将镜子最上层的灰尘扫落。 “警察说,跟踪我的很有可能就是砻达地产的保安,赵乾。警方调取了小区附近的监控,前天他确实跟着我进入了小区,不过监控显示,他没再出来。” “没出来?怎么可能?” “警察去物业调监控时发现,我所在的那个单元电梯监控和附近的监控都坏了,而且已经坏了好久,物业一直没报修,并且我住的那栋楼旁边的院墙围栏被业主掏了个大洞。那片荒地离地铁口近,业主都不愿意绕远走正门,很多上班族为了赶时间宁可钻洞走荒地,最搞笑的是我们小区的大爷大妈把那片荒地种满了菜,风景弄得跟农家院似的。赵乾很有可能就是从那里钻出去的。白烬野说的对,破地段,破房子。” 厉落问:“你说有人按了你家的门把手,那么指纹呢?采集了吗?” “指纹全没了,就连我进门时的指纹都被抹掉了。” 厉落停住脚步,一脸凝重地望着她:“这就恐怖了。如果赵乾被你电击后逃跑了,那么你见到的那一滩血又是怎么回事?” 颜昭看着镜中心事重重的自己:“我被警察问来问去,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我烧糊涂,看错了。” 厉落说:“也有可能。对了,你家人不是回来了吗?” 颜昭说:“我外婆不习惯住楼房,他们只是来看看我,就又都回去了。” 厉落说:“那你搬到我家来住。” 颜昭用喷壶把镜面喷满水,自己的脸瞬间模糊扭曲。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吧?你得引起重视啊!这个赵乾很有可能躲起来了,而且你知道他的前科是犯了什么罪吗?强奸!” 颜昭擦完镜子又去拿拖把,像上瘾,又像解压,完全进入了机器人模式。 “抬脚。” 厉落抬起脚,颜昭的视线不经意看到她的鞋底。 “你鞋底有个图钉,快脱下来!” “啊,这是我故意钉上去的。最近在破一个案子,找找感觉。” 厉落怕颜昭累着,走到饮水机前给她泡了杯茶,强行抢过她手中的拖把,将她按在沙发上,将水杯塞进她手里。颜昭把温热的茶杯拖在手心,反复摩擦着杯底,道:“我不是不重视,我也害怕,可是我在明他在暗,我在你家住要住多久才算安全呢?我把妈妈爷爷和外婆接到身边保护我?他们三个老弱病残,加起来战斗力都不如我一个,我还得担心他们,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厉落突然一脸八卦地问:“那白烬野呢?他一从灾区回来就去找你,还英雄救美,你们俩一起待了一晚上,什么情况?” 颜昭玩味勾唇,呷了口茶:“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情况?” “你们俩不会亲了吧?” 颜昭驾起腿:“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会做一些糊涂事。” 厉落一下子扑到沙发上去,双手拄着下巴满眼小星星:“喂喂!接吻什么感觉啊!” “唾液交换。” “哎呀好好说话嘛!” “嗯……”颜昭细细回味:“就……会止不住颤,心跳加速,像被电击一样。有时想迎上去,有时又想推开。很美妙。” 厉落困惑道:“既然这么美妙,怎么会想推开呢?” 颜昭弹了弹厉落的鼻尖:“笨,男人都喜欢半推半就的,你越拒绝他们就越兴奋。” 厉落在手心凭空写字,做出一副认真记录的样子。那憨态把颜昭又给逗笑了。 “那你跟白烬野这就算在一起了呗?” “谁说的。” “你们俩亲都亲了!” “陪他演一场戏而已。” “还能这么玩儿?” “他想怎么玩儿就陪他怎么玩儿喽!” 厉落一脸震惊:“颜昭,我发现,你美艳的皮囊下住着一颗四十岁油腻大叔的心。” 颜昭莞尔:“那你呢?” “我的少女心永远十八岁!” “说多了!男女情爱方面,你撑死了八岁。” “你才八岁!你才八岁!” “喂!别闹呀,水洒了!” “反正又不是我擦!” 两人互相抓痒,闹做一团。 专案组会议上,赵峰亲临,鬓发斑白。大家都汇报着最近几天的案情进展。 “梁富的儿子梁佳宝我们进行了两次审问,梁佳宝均否认杀人冻尸,坚称整件事与他无关。并且我们在对梁佳宝的历届女友包括女性朋友进行调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失踪人员。但梁佳宝的亲友对他的评价就是,不学无术、暴力易怒、打女人、爱喝酒、喜欢网聊。” 步飞说:“我破解了梁佳宝的电脑,发现他的社交软件里有一个叫‘湛湛buff’的好友,经调查,这个‘湛湛buff’正是死者支凤霞的儿子杨湛。” 赵峰点点头:“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季凛说:“梁佳宝倒是没有刻意隐瞒这一事实,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杨湛,只不过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互相加了好友,偶尔聊聊天,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联系过了。” 赵峰问:“什么论坛?” 季凛答:“一个类似于模拟杀人的论坛,大家在帖子下留言,写下自己最想杀掉的人,并且互相交流。后来因为导向问题,被封了。” 赵峰道:“哪有这么巧的事?第二案的死者就是嫌疑人的网友的母亲,而嫌疑人还说整件事与他无关?加大力度排查梁佳宝的关系网,一定还有遗漏!” 季凛道:“梁佳宝的母亲十年前出轨,扔下他和梁富跟一个商人跑了。后来梁富再娶,也就是梁佳宝的继母,和梁富结婚快九年了,继母带着一个继妹,继母说,虽然梁佳宝经常犯浑,但对她和继妹还算不错。” “她撒谎。”赵峰笃定道:“梁佳宝有明显的仇视女性人格,不可能对继母和继妹好到哪里去。继母很可能忌惮这对父子,所以不敢说实话。想听实话,还得去问那个跟梁佳宝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赵峰说完看向厉落:“你怎么样?” 厉落支支吾吾:“我这儿……线索断了。那天您在电话里也听到了,支凤霞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痛恨她。” 赵峰问:“听说你现在上班都穿着拖鞋踩个图钉?” 厉落把一只脚丫子举起来,拖鞋直掰到耳边,柔韧度堪比舞蹈生:“踩着呢!” 季凛笑她:“你别再没想到线索,把自己扎了个破伤风!” 厉落斜了他一眼。 赵老竟然笑了,苍白的脸上绽开干裂的皱纹:“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大伙见气氛轻松,也都跟着笑。没想到赵老下一秒就把脸一板,敲敲桌子! “光用脚踩!不动动脑子吗!” 厉落吓得一缩脖!赵老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 赵老道:“一个好的刑警,要努力记住案发现场的每一个细节,脑子里要有画面,随时调出来琢磨!想一想那颗图钉应该出现在房间的什么地方!” 厉落立刻来劲:“是!” 圈子 197 城中一家格斗训练馆内,会员们正跟着教练挥汗如雨。 颜昭从更衣室里出来,换上训练服,教练很热情,详细介绍着课程。 颜昭的要求不高,说先教她一些简单速成的防身术就可以。教练笑着说漂亮的女孩必须得学点防身术,随后引她带进了教场。 大屏幕上播放着白烬野的娱乐新闻,墙上海报贴着明星瘦身计划,又是白烬野。 抗震救灾后,内娱仿佛就只剩下白烬野一个明星了。热搜上24小时悬挂,白烬野脸上的创可贴都能上热搜,白烬野的创可贴摘下来了也是条热搜。今日这条就爆了:白烬野和辛渡即将在赈灾慈善晚会同框,cp粉载歌载舞,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最不乐意的是白烬野的粉丝,纷纷跳出来指责辛渡蹭白烬野热度。辛渡粉丝寡不敌众,只能占了便宜卖卖乖。 白烬野粉丝气的是,自家偶像身赴前线,出人出力,才有今天的全网好评。一个八百年不联系的、无互动的旧日糊咖队友,整天癞皮狗一样贴过来,碰瓷、麦麸、买热搜,真不要脸。 最可怜的是cp粉,被辛渡那张惑众的皮相下了蛊,仅凭两人昔日年少那点工业糖精,被锤在坑底爬不出来。 但这年头,磕谁的cp都没有罪。 教练见颜昭一直盯着屏幕看,以为她对瘦身塑形感兴趣,便介绍说:“低盐真的能瘦身,白烬野就十年都不吃盐。” “是么?”颜昭有些吃惊。 自媒体时代,明星化身养生博主,倡导吃素、戒糖的人大有人在,但是不吃盐的还真的是头一回听说,不吃盐,人还能活吗? 颜昭驻足,仰头在电视上看起关于他的采访,纯纯抱着被科普的心态。 视频摘自白烬野的一段采访,采访里的他是一贯的高冷,常常让颜昭有种从不认识他的错觉。 明明是个赖皮、别扭的幼稚鬼,一到镜头前就装大人。 记者:“听说你是从来不吃盐的,就连叫外卖也都要求不放盐,是真的吗?” 白烬野:“盐偶尔,酱油不吃。” 记者:“那是什么原因呢?是为了控制身材,还是怕水肿呢?” 白烬野:“你说的挺好,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记者:“你平常自己做菜会放盐吗?” 白烬野:“我不会做菜。” 不会做菜?那那天早上在她家还说做一桌子菜给她赔罪? 颜昭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明星果然都是撒谎精。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正好借机问问辛渡的事,于是佯装生气的样子给moonquakes发了一条消息,问道:“那天早上的菜是你做的吗?” moonquakes那边没回,他总是很忙。 颜昭把手机收起来,跟着教练开始了训练。 教练是厉落的多年好友,教自由搏击的经验很丰富,颜昭运动细胞发达,专注又聪慧,学了几招后很快就上道了。 课程时长到了,出了一身汗,颜昭进了更衣室,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白烬野已经发来好几条视频通话,她都没有接到。 198 赈灾晚会的后台,白烬野找了一个角落,鸭舌帽一压,长腿一架,低头玩手机。 赈灾义演是严肃的晚会,艺人都要素颜出镜,服饰不必华丽,他难得有时间独自坐会儿。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发消息给颜昭,第三次问: “在吗?视频?” 然而对方已经没有回复,她向来手机不离手,超过一个小时不回复的情况很少见。 白烬野磕起指甲,屏幕熄掉他就按亮。 助理走过来,蹲在他膝前小声说:“阿烬,给你找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去睡一会儿吧!两天没睡了。” 白烬野道:“你们还知道我两天没睡了?我以为你们当我是机器做的。” 助理也很无奈,老板还能去休息室打个盹儿,他本人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没办法,老板太火了,真的太火了。 “辛渡到了吗?”白烬野突然问。 “啊?”助理脑子晕乎乎的,惊讶地问:“您要找谁?” 白烬野有点烦躁,“算了,我自己来。”说着,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清凌凌的男音,带着点慵懒,带着点漫不经心,对方仿佛正用指甲刀锉着脚趾甲,用耳朵夹着手机在跟他讲话,白烬野讨厌死这个声音,他和他并没交好到如此地步。 “是阿烬啊,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你确定不是嗑药嗑出幻觉?” 对方低低一笑:“多少年都没找过我了?我有时候怀疑我们俩都不在一个圈子。” “本来就不是。”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突然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我的一个朋友想和你聊聊,问你点事,我把你电话给她,你接。” “就这?” “好好跟她讲话,不许出言不逊,不许开黄腔,不许调戏她,被我知道,抢你代言。” “这么狠?我好怕。我开始有点好奇,是谁让你白烬野纡尊降贵,主动给我这个十八线糊咖打电话?” “待会晚会,我可以和你坐一起。” 辛渡沉默半晌:“这下,我更好奇了。” 背景调查 [] 199 刚刚格斗过的颜昭,眼睛里还带着刚猛坚毅,等她看完白烬野的所有消息之后,眼里就只剩下柔软。 “视频吗?” “视频吗?我要上台了。” “那天早上的菜是我做的,我看你家冰箱没有菜,你好像不会做饭,我就现学了几道,饭总得有一个人会做。是太淡了吗?我口味轻,没经验,你吃了吗?” “你生气了吗?为什么不回啊?” “生气了要告诉我,我哪儿不好也要告诉我,拜托~” 颜昭觉得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而且自己也没生气,他这样一直追问,反而耽误他的工作。 颜昭便回他道:“我只是看了你的采访,以为你不会做菜。” 等他的回复,那就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她把衣服换上,关上更衣室的门,可刚一转身,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身后,当时吓得魂飞魄散! 对面的储物柜前背对着她站了一个男人!这明明是女宾更衣室,怎么会有男人!!男人身量不高,但体魄精健,背部肌肉发达,小麦色皮肤,寸头,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锁柜子。 颜昭最近精神紧张,当即失去判断,厉声道:“出去!这里是女士换衣间!” 男人猛一回头,二人四目相对,那人看着二十多岁,粗眉细眼,脸小宽肩,左耳戴一枚黑色耳钉,面盘挺秀气,和发达的肌肉反差巨大。颜昭清楚地看见那人在看她时瞳孔发散,不停震颤,状若见鬼。 好像是她把人家吓到了。颜昭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喉结上,那个位置是平坦的,再细看,尽管囫囵看去就是个男的,但细枝末节仍有女性气质在,颜昭心说完了,误会了。 她尴尬摆摆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女孩子?” 大千世界,生错性别的人太多了,玫瑰不一定长成松柏,女生也不一定非要长成女生的样子,这样的人可能一生都在被偏见伤害,而颜昭的家庭本就属于被歧视的少数人,这使得她比常人更具同理心,如今不小心冒犯了别人,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令她自责不已。 “男生”显然也生气了,她把柜门一关,扭头就走,颜昭望着她背影,犹豫着要不要为刚才的话去道歉,一低头,发现对方的东西遗落在了长椅上。一定是太生气连东西都忘记拿了。 颜昭走近一看,长椅上散落着几件男士速干衣、男士洗漱用品、以及一个卡包,卡包是牛皮的,软塌塌地晾在椅子上,看样子是进水了,她也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有心帮忙收一下好顺便追上去道个歉,可正是这样随便一眼,视线一下子就被卡包里的照片吸引了。 照片的背景是她熟悉的校园操场,一个戴着厚厚瓶底眼镜的女孩正和另一个女孩并肩站着合影,他们的身后恰巧路过一个拍着篮球走过的女孩,虽然不太清晰,但那女孩正是颜昭她自己…… 颜昭回想起“男生”的脸孔,戴上瓶底眼镜,再加上一副龅牙,正是她认识的那个人!颜昭赶紧拿起东西追上去,一出更衣室,猛然看见“男生”就在门口,双手插兜,低头站着。 看到颜昭出来,她一怔。 “你的东西落在里面了。”颜昭把运动包递给她。她走到颜昭对面,接过包,面无表情道了谢。 颜昭什么都没说,也没做相认,转身就要往回走,反而却被对方叫住了。 “不认得我了吗?学姐?” 200 咖啡店里,两人对坐着。颜昭高中毕业后,他们就再没见过。 柴秀秀戴着鸭舌帽,把浅而细的眉一遮,更加雌雄莫辨。她的牙齿矫正得很成功,鼻梁挺直,面庞干净,上街被女孩子要电话也很正常。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颜昭问。 “在一家电商公司,很多年了。” 颜昭指了指对面的格斗训练馆:“你住这附近么?” “嗯。”柴秀秀还像念高中时那样沉默寡言,说话时注意力不集中,总是盯住不相干的事物看,说话时声量不高,比往日更低沉,更压抑。 颜昭琢磨着,毕竟两人相识于微时,那时的秀秀是全班欺凌的对象,可现在形象气质大不相同了,可能现在生活得如鱼得水,并不希望跟她这个见证过自己最狼狈样子的老同学有更多接触。你帮助他人于最低处,他人未必感激,日后最不想见到的人也可能就是你。 颜昭本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没想到柴秀秀主动开口:“租的房子热水器总是坏,所以每天都来训练馆蹭水洗澡。” “哦,跟房东说一声,让他帮你修。” “算了,人家不管,本来也打算搬家的,只是房子不好找。” “你家不是本市的吗?” “跟家里闹掰了。”这次,换成颜昭沉默了。柴秀秀的电话响起,她起身背对着颜昭,往灯光昏暗的墙角处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喂。” “喂,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厉落,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请问,你是柴秀秀吗?” 柴秀秀的薄唇微微开合,双眼被黑暗隐没,变成两个黑洞: “改名了,以后没有什么柴秀秀,只有柴小宇。” 201 晚上顾一柠来颜昭家里陪她,颜昭给她订了顿大餐,给顾一柠贴了膘,顾一柠食量大,风卷残云后瘫在沙发上捧肚子,和她聊起八卦。 “你要见辛渡好办,要个签名我能想你想办法,可是单独见面的话就有点难。” “实在不行,我以律师的身份约见他。” 顾一柠摇摇头:“辛渡在圈里有个外号,叫辛展柜,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什么外号?” “辛渡本名辛超,童模出身,因为生的实在是好,小时候靠照片就养活了全家,出道后找大师改了名,通稿吹是九千年一遇的盛世美颜,九千年夸张了,我见过真人,到现在也觉得我那天见的不是真人。” “这么帅?我看镜头里也就那样。” “真人和镜头有时是两样。他不是帅,你要说白烬野,可以说帅,要说辛渡嘛,只能说女娲捏人时我是随手甩的泥巴,人家是在女娲手里下了功夫的。” “这么说来,他为什么不火?” “这就要问他自己,问捧他的金主了。” “他有金主?” “男孩子生成那副祸国殃民的样子,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才叫他辛展柜。” “听起来不是好词。” “据说,据说啊,除了拍戏,他是不准女人近身的,保镖24小时跟着,好像是他金主派来的,时刻监视他与女性的接触,他就像个移动展柜,展示着美貌,又有层玻璃挡着,谁也摸不到。我有个女生朋友去采访他,就被要求坐着相隔一米远。真的,就这么一樽佛爷,你说他怎么火?所以我说,你想单独跟他说上话,那是很难的,女律师也不行。” “那他之前和卢慈拍戏吐了是怎么回事?卢慈你见过吗?” “这事各种版本都有,没一个靠谱的,可能确实是辛渡当时身体不舒服。不过我听人说,辛渡和卢慈片场零互动,根本没有火花。”顾一柠刷着八卦,忽然一个推送让她跳起来,顾一柠一把扯下面膜,惊叫连连: “哇哇哇!白烬野和辛渡赈灾晚会坐一起了!白烬野你疯了吗!”她的反应仿佛这么多年娱乐圈白混了,颠覆了她的认知。 隔行如隔山,颜昭自然不懂这之中的道道,便问:“坐一起怎么了?” “每一场晚会,每一次红毯,谁和谁坐一起,谁和谁站在什么位置都是有门道的。白烬野是顶流,辛渡是三线,两个人咖位不在一起,当然也坐不到一起,更别说两人还有cp粉,如果说主办方刻意安排也是有可能,可这场慈善晚会是白烬野的主场,他完全能够安排和谁坐一起,他疯了吗和辛渡?这不是在给cp粉喂糖吃?要知道他正在接触一部正剧,这时候炒社会主义兄弟情,对他影响有多大?” 顾一柠说着,忽然用疑惑的眼神瞅着颜昭:“白烬野是在踹柜门吗?” “踹什么柜门,他喜欢女的。”颜昭解释得急。 原来他和辛渡联系,要费这么大周折吗?颜昭心里乱死了,赶紧追问:“白烬野和辛渡以前是队友,又是高中同学,两个男的,坐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不懂。他们俩私下关系挺僵的,据说早期辛渡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新人,而白烬野不受重视,辛渡没少欺负白烬野,白烬野刚出道那会儿,接的第一个代言就被辛渡给抢了,白烬野火了之后,辛渡团队的操作要多骚有多骚,一直蹭白烬野热度,捆绑炒作,辛渡也经常给cp粉暗戳戳喂糖,再在cp粉里提纯。” “那不对,如果真是关系不好,为什么白烬野不发声?” “可能背后有资本联结,很多事情也不是艺人说了算的。白烬野闹解约,不也是因为和团队理念不合吗?估计也不是忍了一天两天了。”颜昭有些着急了,她想当然的觉得两人在同一个圈子,又是同窗,帮她牵个线搭个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谁知道要搞出这么复杂的场面? 难怪他犹犹豫豫。顾一柠对着手机叹气:“要不是知道你和白烬野这层关系,今天这个事一出,真的会影响我对白烬野的印象。” 颜昭不说话,心事重重,顾一柠将她的状态看入眼里,问:“你问了我这么多,该我问问你了吧?” “嗯,你说。” “我们公司要策划一个项目,想找白烬野做男一,你也知道,现在内娱这个形势,偶像塌房速度比地震还快,所以搞得我们像私家侦探一样,做项目之前都要先对艺人做背景调查。你不是白烬野的律师嘛,又有这层关系,你给我透露透露,他该税的税,不该睡的没睡吧?求求了~” 颜昭答道:“我早就不负责白烬野的解约案了。” “啊?他不是指定你做辩护律师吗?” 颜昭冷笑,出神望向窗外:“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只是个帮忙的,后来绯闻一出,他更是借着钱律师的手把我换掉了。他从没信任过我,我又怎么能接触到他的什么黑料?” 这下顾一柠懵了:“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啊!” 颜昭手中的茶杯热气飘散,咖啡如黑镜般,倒映出她冷寂的眼睛。“喜欢是一回事,信任是另外一回事。” 顾一柠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向天祈求:“希望白烬野不要再出什么黑料了!” 颜昭漠然道:“那也说不准。” 顾一柠说:“我更担心你,你不会是被白烬野的私生饭恶搞了吧?毕竟上次那个私生饭都杀人了,你要小心啊,要不然我陪你住吧?” 颜昭说:“你一个月三十天都在出差,你陪不陪我有差别吗?” 顾一柠挠挠头:“也对哦!” 颜昭想了想说:“可能有一个人,更适合陪我。” “谁啊?” “一个学妹,不过,现在不敢叫妹了。” 解剖之吻(上) 202 赵老的病情加重,刚做完第一次化疗,厉落放下手头工作,第一时间赶去医院看望。 进了病房,扑面而来的死寂。赵峰躺在床上,形容憔悴,与往日威风凛凛的那个大神探判若两人。赵老听见动静,用那双雾霭蒙蒙的眼睛看了看她,颤巍巍伸出手示意她坐。厉落坐在他身旁,仔细看去,他的眉毛几乎快掉光了。病来如山倒,才几日光景,人就这样了。 赵老虚弱地闭了闭眼,又吃力地睁开,戏谑地说:“这肝癌,疼起来真要人命啊……” “您再坚持坚持,熬过去就好了。”厉落不知怎么安慰,心下凄然。 赵老忽然问:“你怎么样……” 厉落指指自己:“我?啊,您是说案子吗?您都这样了就别管什么案子不案子了!” “我是说……你和云开……他有没有约你出来玩啊?” 厉落愣了一愣,脸悄悄红了:“没有啊!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赵老难受地似是要晕过去,从鼻孔里哼哼两声:“云开是个好男人,我的眼光不会错。你磨磨蹭蹭,真让我急死。” “啊……对,没错,云法医确实是个好男人。” “你喜欢人家,就要学会表达,你不表达出来,净搞林黛玉那一套,谁有闲工夫琢磨你?人家云开挺忙的……咳咳……” 厉落张了张嘴:“喜、喜欢,我、我还不确定呢……” 赵老剧烈地咳嗽起来,厉落赶紧拍拍他,他越喘越说,越说越喘:“你还要怎么确定!你可别忘了,你老爸我是干什么的,你瞒得了我?从你见到云开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喜欢他……咳咳……你画画那么好,不考美院去学法医?你做这些难道还不都是为了他?” 厉落内心震惊,寂寂无言。她这才知道赵老是糊涂了,把她当成了赵明玥。 原来,赵明玥是学医的,那怎么搞得像是二次元? “你为了他入错了行,辍学去搞什么cg,到现在成了大龄剩女,咳咳……你牺牲了这么多人家知道你的心思吗?” 厉落完全被赵老的责备给问懵了,看来赵明玥的网名并不是巧合,看来粗糙如厉落,也是有女孩子的第六感的。只是这份深情让人唏嘘。 一份感情,藏了这么多年,像是生长在山洞里的花,无人知晓。多冤多凄凉啊! 厉落忽然想起云开曾对她说过的话,“从你十四岁到二十四岁,要冒多大风险,我才能对一个女人表明我的爱意?” 难道真的会有人喜欢另一个人,会偷偷的喜欢这么多年吗? 他也是这么偷偷喜欢自己的? 赵老不再说话,似是睡了过去。厉落替他盖上被,抬头望了望点滴。 一阵滑轮声响起,赵明玥帮着护士推着一台机器进了病房,厉落赶紧站起来给他们让道。赵明玥看见她,很优雅地朝她点头示意,有了刚才那一番对话,厉落对赵明玥格外关注起来,好一个端庄淑女小家碧玉,人家那一举一动,那体态风姿,再看看自己这个大老粗,真不知道云开是哪只眼睛度数高。如果当初赵明玥大方点,真跟云开表白了,那还有她厉落什么事? 想到这里,厉落悄悄捶了捶心口酸酸的地方:又是为了别人绝美爱情流泪的一天! 呜呜呜……想来十四岁没学摔跤之前,她也是个淑女来着!都怪云开撺掇她哥给她报班,练了这么一身腱子肉! 赵明玥拿起手机,打开qq,在厉落眼前晃了晃,厉落明白过来,赶紧摆摆手:“啊呀,我把这软件卸了!” 赵明玥似乎是想跟她说说话,但又社恐严重,便瘪瘪嘴,目光不安地游移起来。可厉落实在不愿意跟她那个网名聊天,就主动开口道:“听你爸爸说,你做cg画师的?” 赵明玥抿唇,点点头,目光躲闪。 厉落热情引导她,说:“我平时也追一些cg画师的作品,也爱收集画册什么的,你画画的笔名叫啥?” 赵明玥用手机打了三个字,厉落抻脖去看,一惊。 “柳玥刀?我靠!不会吧?” 赵明玥怯生生望着她,点点头,乌发上的步摇颤了颤。 “柳玥刀可是我最爱的画师啊!我的老天!你居然是柳玥刀?!” 两人各自拿起手机一对,才发现彼此渊源不浅。厉落爱玩卡,爱收藏画册,柳玥刀出的画集厉落都收藏过,算是资深藏友,画师都有藏友群,经常在群里和买画册的人交流,厉落亮出自己“玩卡的小乌龟”的id,赵明玥才知道,面前这位居然是自己的大粉。 厉落毫不吝惜对赵明玥的夸奖,激动地说:“难怪你的人物肌肉线条看起来那么自然,原来是学过解剖学!很多画师画出来的怪物虽然很吓人,但一看就不是真实存在的,我真的好喜欢你!” 赵明玥低头腼腆一笑,难得蹦出两个字:“谢谢。” “可是你好久没出新画作了。”厉落说。 赵明玥将目光转到父亲身上,赵老疲惫地睡着。 “我爸,不喜欢,我想,退圈。” “别啊!你得坚持画下去!你退圈了我们会很伤心的。” 赵明玥苦涩一笑,忽然把头垂得很低:“你是,云开,女友?” “啊?” “梁法医,我学弟。” 厉落见她落寞垂眸,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怜惜,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你别听他们瞎传,我和云开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他就是普通同事关系!他就是我一哥哥!” 身后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厉落猛一转头,就看见云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身后的门慢慢地合上,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云开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厉落的嘴唇翕动,尴尬使她浑身的血液都像被抽干了一般,他望进她的眼里,满眼写着失望和受伤,厉落读懂了他的眼神,心尖立刻剧烈地抽痛起来,那滋味真的让人难以形容,像快死过去了。 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赵明玥看见云开来了,转身躲到角落去坐着,低头玩手机,没想到云开把冰冷的目光从厉落身上移开,再没看她一眼,却忽然朝赵明玥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精美的手提袋撂在了赵明玥的身侧。 厉落看着二人背影,心脏莫名疼得发紧。人家这是专门来找赵明玥的,还带了礼物,她在这里显得多不入景? 一种难以抑制的矫情滋味泛上心尖,厉落起身,默默退出了病房。 关上门的一刹那,只觉得手指尖冰凉,她搓了搓牛仔裤,深呼吸,大步离去。 解剖之吻(下) 203 月亮就像一把银打的鱼钩,万家灯火亮起。刑警队的办案人员还在卷轶浩繁的案件资料里忙碌着。 季凛一进办公室,一屋子死气沉沉。 菜菜像块木头似地盯着监控,一脸的生无可恋。老王仰着头扣着鸭舌帽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若禅定。厉落正低头翻阅梁佳宝的审讯记录,手边的泡面桶都凉了,泡面膨胀得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了这是?都死了?”季凛察觉到兄弟们的不对劲,调侃道:“要不要我找云法医来给你们验验尸啊?” 老李从桌子底下冒出来,顺出一条电源线给相机充上电,冷哼着说:“这个,刚处的女朋友分了,那个,前女友要结婚了,还有那个,云法医三天没给送饭了。” 话音刚落,老王的嚎哭声从帽子里传出来:“啊——” “啧啧,”季凛摇头扼腕:“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菜菜捂着眼睛站起来,惨叫声叫出了和弦:“我要瞎了要瞎了!杨湛你这个神经病!你特么上天遁地了不成?老子不信找不到你!” 季凛厉声瞪眼,手一指:“坐下!接着查!” 菜菜又坐回去,吐出一口白烟,叫的也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季凛最近也案件压身,步履无歇,疲惫地拍了拍厉落的肩膀:“你家云法医让人拉到缅甸噶腰子了?小脸煞白,见谁都不说话呢?” 厉落手里的笔一停,抬头:“他是不是病了?” “那你别问我呀,你们俩那姻缘都让月老牵钢筋了,我们还想问你呢!” 厉落“嗷”一嗓子就把笔摔了!“什么月老牵钢筋了!就你们跟着瞎起哄!搞得我们俩连正常同事都没法做了!” 厉落一炸毛,屋里几个大老爷们儿都面面相觑,老王把帽子一摘,一脸沧桑地问:“你俩咋了?” 菜菜咋咋呼呼地说:“云法医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平时雷打不动地给厉落落带饭盒,这都三天没闻见菜香了!” 厉落听着这话,手上虽然还若无其事地翻着页,视线却模糊了,泪水在眼里打起了转儿。 老李摇摇头:“不能,人家云法医多稳一小伙儿。” 话音未落,只见厉落肩膀耸动,吸了吸鼻子。 众人闻声都纷纷撂下手头的工作围了上去。菜菜把厉落落的小脸一扭,一双兔眼气鼓鼓瞪着大伙儿。季凛“哎呀呀”,菜菜一拳凿上桌子!“玩儿我们呢?这也移情别恋的太多快了点吧?当我家没人怎么着?” 老王说:“你别光哭,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云法医对不起你了?” 厉落捧心西子一般揪着胸口,摇摇头:“没人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老子就是想哭。” 几个人哪肯罢休,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小梁法医的脑袋探进来,满眼心事重重。 老王抱起肩膀,语气不善地问:“怎么了小梁?” 小梁法医指了指厉落:“我找自己人商量点事。” 菜菜下巴一扬:“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厉落瞅着小梁,站起来身,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梁走进来关上门,娓娓道来:“我师父,刚才做了一个流浪汉的尸检,缝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怎么着,师父手给针扎了!” 季凛面色严肃:“那赶紧冲洗冲洗消消毒啊!还得让他做个检查去!鬼知道那流浪汉带了什么病!” 厉落一听也慌了,一个劲儿点头,对季凛的话表示赞同。 小梁说:“唉!我师父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让他去检查检查,他也不说话,就在那继续工作。” 老王说:“这事也不能马虎,万一那尸体有什么传染病呢?晚了可就糟了!云法医不要命了?” 小梁急得跳脚:“我劝也劝不动啊!我就想着是不是跟落落吵架了,就想着上来问问。” 厉落放下手里的资料,握了握拳:“我去跟他说!” 204 解剖室的灯恹恹,排风扇像要窒息般吱扭扭地转。 厉落戴上手套,推开解剖室的门,扑鼻而来一股潮烘烘的尸臭,令人作呕。云开背对着她,正在给解剖台上的尸体做着缝合处理。 厉落走上去,身子微微向他眼下探了探,云开见到她,眸光先是一闪,手上动作短暂停顿须臾,便又继续缝合起来。 厉落也顾不上害怕那具开膛破肚、疤痕可怖的尸体,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扎到手了?用水冲了吗?” 云开摇摇头,睫毛寂然垂着,口罩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厉落见他摇头,急火攻心,却克制地问:“消毒了吗?” 云开仍是摇摇头。 厉落一下子冒了火,抄起一把冰冷的剪刀剪断了他的线,云开怔然望她,厉落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将他拽到洗手池边,先摘了他的手套,又摘掉自己的手套,抓起他的手放到龙头下面,将水流拧到底,按着他的手狠狠搓洗。 “哪根指头扎了?”厉落窝着火问。 “它。”云开指了指右手食指。 厉落把她的眼对上去,恨不得要钉穿那根指头,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挤压,果然,指腹冒出血珠来。 厉落看着惊心,那小小一滴血液里仿佛有数以千万的病菌在朝她狞笑,她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腿在颤,怎么挤怎么冲都不放心。 她回头望望躺在解剖台上的流浪汉,那散落一地的头发上沾着污泥,尸身上不断飘散出恶臭。 “消毒药在哪里?”厉落一开口声音已带着颤。 云开指了指不远处的置物架。 厉落欲松开他的手去取,却被他的手陡然握紧。 云开拉着她的手往架子处走,伸臂够下一个药瓶递给她,他的身子几乎快挨着她,但他就是不看她。 厉落见他这幅样子,更生气了,拿出棉棒狠狠地往他指腹上怼! “去做个检查!” “不去。” “你疯了吗?你拿身体置什么气啊?你冲我吗?” 云开这才把目光落进她眼睛里,不说话。 厉落气得闭上眼,压了压体内的怒气,再睁开时,怒气控制住了几分。 “好,我跟你道歉,”厉落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我说话伤害到你了,是我不好,我的错,行了吗?” 云开眼波微颤,望着她似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可那些话在他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又都咽了回去。 厉落快被他给憋死了:“大哥!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去检查啊?我都说对不起了不行吗!要不要我给你跪下?” 小梁推门进来,厉落立刻收了声,云开转头看小梁一眼,表情也有点尴尬。 小梁笑着说:“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云开脱下防护服和口罩,拉着厉落出了解剖室。 云开松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厉落跟着他的脚步,望着他固执的背影,心烦意乱,他进了休息室,她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带上了门。 休息室里安安静静,云开俯身在洗手池前猛撩几把水,水花扑打在他脸上,也沾惹到她手臂上。他洗完脸抽下毛巾在脸上沾了沾,毛巾一抛正搭在架上。一转身,露出一张清俊的、压着口罩印的脸。 厉落看到他脸上的压痕,忽然心又软了。 “这种情况以前遇到过吗?会不会感染啊?那个流浪汉他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你现在就去检查一下,不要让大家担心好不好?” 云开一侧的眉头微挑:“大家?” 厉落搞不懂这有什么好抠字眼的,焦躁地把手插进头发里:“你这种情况是要检查一下的吧?搞不好还要打个血清什么的!那让狗咬了还得打针呢?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吧!” 说罢,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门外推,云开身子一闪,躲开了。 他回身看着她,目光冷峻:“普通同事关系,干嘛这么关心我?” 厉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分明还是冲她呀!生着她的气呢!厉落不知道怎么哄,记得直跺脚:“你要非跟我计较,那我也去扎一下!看你去不去!” 说着,她扭头就往外头,云开急急上前,抬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把人带进怀里!厉落刚要说话,他低头就亲,两片唇相抵,厉落睁大眼睛,失神地踉跄一步,却被他紧紧搂住,重重地压在了墙上…… 残忍升级 205 一瞬间的吸引遇到冲动,迸发出强烈的爱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云开,像浴火发疯的人、像冲撞囚笼的兽,他的吻让她心惊、窒息、失去自我。 厉落没有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在他的呼吸牵引之间,她竟也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他,她想搂住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条tip,颜昭说:男人都喜欢半推半就的。 哎呀!厉落猛然惊觉,自己的胳膊已经攀上了他的手臂! 心念电转之间,厉落倏地推开他!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云开的眼还闭着,被她推开时头痛苦的皱着眉,低下头不停地喘。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狭小的休息室充斥着暧昧的气息,一阵嗡嗡震动,二人同时掏出手机,云开在听到电话时倏然睁眼,厉落也是神色一变。云开着手开始收拾东西,厉落拍了拍脸推门出去,二人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城中村附近的烂尾楼工地里拉起警戒线,附近的居民围了一圈,警灯在黑夜中不安地闪动,车灯照亮横躺在地地上的女尸。 厉落抬起警戒带钻进去,云开拎着勘察箱在尸体前蹲下,相机闪光灯明明灭灭,围观中有人议论:“这人好像城中村超市的奶奶呀!” 厉落慢步靠近那具苍老的尸体,尸体的脸上布满暗红色血迹,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头皮若隐若现。老奶奶的手边丢着拐杖,脚边散落着死鱼死虾,鱼虾个个沾满尘土,想来出事前它们都是活蹦乱跳的。 尸表初检持续了将近一小时,云开站起来时许是腿麻了,动作有点僵,厉落上前扶住了他,他一回头,看到一张落寞的脸,她在为受害人难过。 “死亡时间在今天的凌晨五点左右,死者后脑曾被砸伤,致命的原因是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舌头,被拔掉了。” 厉落找到一块带血的转头封存,递给云开,云开看了看,说:“凶手先从背后用砖头砸晕了死者,而后以扼颈的方式杀人。由于死者年事已高,生前根本没怎么挣扎就断气了,死者断气后,凶手开始割舌,与支凤霞的案子一样,凶手在割舌前用马克笔在死者的舌头上做过记号,割舌割到二分之一处时,凶手选择用撕扯的方式把舌头拔了下来。” “可恶!这么年迈的老人也下得去手!”厉落恨得牙根发痒,一想起这奶奶还有个孙子,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疼:“先扼颈,后拔舌,这样一来,这位死者的死法和冷库里的无舌女尸就高度相似了!” 云开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是。” 厉落感到脊背发凉。 梁佳宝还被警方密切监控着,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这就说明,他们抓错人了? 206 季凛和厉落站在解剖台前,看着云开有条不紊地对尸体进行着解剖,老人的脸已经被云开擦拭干净,如生前一般苍白,乍一看,就像是睡着了。 这是厉落第一次不畏惧尸体,第一次敢在云开工作的位置上这么平静地站着。 季凛关切地问云开:“你做检查了吗?” 云开抬眸看了眼厉落,厉落低下头抿抿唇。 “做了,结果明天出。” 季凛用手紧一紧脸:“这是第三名死者了。真他妈不是人!” “除了扼颈和拔舌,尸体还有被反复踢踹的痕迹。看得出,这一次,凶手的残忍行为有所升级。”云开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厉落点点头:“我们可要抓紧时间了。” 翌日,专案组紧急开会,警员们个个顶着黑眼圈,表情凝重。 厉落汇报说:“我们连夜对案发现场和死者唯一的住所——城中村的星星超市进行了调查,案发现场发现39到40码的耐克鞋脚印数枚,推测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带血的砖头上并没有发现指纹,推测凶手佩戴手套作案。死者平时与孙子吃住都在星星超市里,监控显示,死者于凌晨四点出门,步行去渔船码头买了新鲜的鱼虾,返回城中村途中经过烂尾楼工地,被凶手袭击。” 厉落做汇报的时候,声音几度哽咽,小男孩知道奶奶死去后,那痛彻心扉的哭嚎声令人揪心。凌晨四点,奶奶踽踽独行,去码头买鱼虾,就是为了嫌弃她做饭难吃的小孙子醒来后能尝口鲜,奶奶死了,小男孩怎么办?到底是怎样的禽兽,要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下此毒手? “凶手一定是支凤霞认识的人,或者说就是支凤霞的亲儿子杨湛,杨湛的身高也是一米七。”季凛道:“死者曾因怀疑支凤霞对孙子不轨,而在支凤霞家门口进行辱骂,说不定当时凶手就在现场,对死者怀恨在心,最后施加报复,我们要对支凤霞近期来往的人进行更加严密的调查!也要尽快找到杨湛!” 菜菜说:“可杨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季凛愠怒:“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精神病找出来!” 挖地三尺? 厉落的双眼忽然凌乱地游移起来,一个熟悉的场景跃然脑海—— 褪色的红旗迎风招展,颓桓残破的升旗台。 厉落自言自语:“挖地三尺……挖地……会不会在那个防空洞里?” 季凛问:“什么防空洞?” 厉落如梦方醒:“莲花村的村民说,杨湛曾在年少时被绑架过,后来在小学校的升旗台下面的防空洞里找到的,被救出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刺激,从那以后,杨湛的精神就不好了。” “所以,他有没有可能回到那个防空洞?” 云开开口问道:“正常情况下,人是不愿回到当初遭遇恐惧和创伤的地方。” 厉落盯着他的眼睛:“可杨湛本身他就不正常。” 衣香鬓影的名利场 207 天黑下来,早升在半空的月亮渐渐亮了。天台上微风和煦,颜昭握着一听鸡尾酒,俯瞰城市边缘惨淡的夜景。 白烬野坐在保姆车里,车里没开灯,司机的背影黑漆漆的,像个假人。 “颜小姐这两天一直在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训练,还喝了咖啡。” 白烬野的眼睛隐匿在黑暗中,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谁。” “这个男的叫柴宇,在一家做玩具的电商公司工作。” 车厢里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司机有点不安,接着说:“这两天有个人一直在跟踪颜小姐,是砻达地产的保安赵斗。” 白烬野倏然睁眼,目光警觉:“纪石武的人?” “不清楚颜小姐怎么惹上了这伙人。” 天边寒星稀疏,保姆车驶入别墅大门,白烬野下了车,路过门口,青蛙雕塑的望远镜闪了闪灯,他阔步进门,电梯直上二楼,扯下领带,脱掉衬衫,踢开褪下的裤子,拧开浴室的蓬头,一股蒸汽顿时将玻璃门氤氲。 颜昭吹着夜风喝着鸡尾酒饮料,回头看看楼顶上大爷大妈们种下的花和葡萄藤,30楼的风景也不赖,有两对年轻的小情侣正坐在上面吃烧烤。 moonquakes的微信发过来,还是那句,视频吗? 白烬野发给了她辛渡的私人号码,她下了班正琢磨着该如何措辞,思维就被打断了。 颜昭主动把视频打过去,白烬野那头很快接起,他正用毛巾搓着湿发,鼻梁上架着足够遮住他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上来就趴到镜头前,剧烈地戳了戳手机,说: “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颜昭一愣。 “我们同居吧!” 颜昭当然赏他一句:“你有病吧?” 白烬野盯住她的身后,镜片后他的眼神冷郁森寒。“你在哪里?” 颜昭回答:“我在我家的三十层楼顶,我们小区的人在楼顶养了一些花草,挺赏心悦目的。” “颜昭,回家去,晚上不要出门。”白烬野突然间这么严肃,让颜昭一下子警觉起来。 “好,我这就回。” 白烬野见她害怕的样子,紧接着说:“楼道里有个留小胡子的胖子,消防通道有个戴鸭舌帽的肌肉男,是我的人,别怕。” 颜昭拿着手机独自进到电梯里,看着数字慢慢向下,说:“你这么一说,我更怕了。你真的派人跟我?”电梯里没信号,电梯门在她家的楼层打开了,颜昭往消防通道看去,果然有个鸭舌帽肌肉男盯着她,颜昭不禁脊背发凉,赶快掏出钥匙进了家门。 一进家门,信号又恢复了,白烬野已经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看样子是在衣柜里坐着。他的衣柜里还有灯,照得他的面庞是暖色的。他盘着腿,低头看着镜头,面色沉沉地问:“你今天跟谁喝咖啡去了?” 颜昭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只眼盯着自己,赶紧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阳台的门也锁上。 “这种事要跟你报备吗?” 白烬野面色一冷,抬手把手机打翻!画面瞬间翻转,摄到衣柜的柜顶,静止不动了。 颜昭知道他又生气了,便说:“你不说话我挂了啊?” 话音刚落,手机又被扶起来了。颜昭看着白烬野那张幽怨的脸又出现在镜头前,忽然想发笑。 喝咖啡……他要是知道自己正计划和那个喝咖啡的“男生”同居,还不知又得作成什么样。 颜昭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他也在关心自己,也怕他像河豚一样把自己气炸,便声音柔和地问:“今天怎么戴上眼镜了?” 白烬野说:“新代言。出行都要戴。” 他顿了顿,忽然说:“像不像你的那个偷拍设备?” “什么偷拍设备?” “高中时,我班被欺负的那女孩,你帮她借了一个偷拍设备。” 颜昭想起来了,忽然又想到了柴秀秀,不对,现在人家改名叫柴宇了。 “你偷听我们谈话。” “她就坐在我旁边,你天天来找,我不想听也得听。”白烬野似是不经意地问:“很好奇,你们用那只眼镜,都拍到什么了?” 颜昭回想一番,说:“什么都没拍到。” 两人沉默一会儿,白烬野说:“你现在给辛渡打电话,打完向我汇报。” “向你汇报个鬼!” 颜昭找了只备用手机,保持着白烬野的通话,犹豫着,终于拨通了那串陌生号码。 208 电话嘟嘟响,白烬野侧耳倾听,画面犹如静止,颜昭想了半天都没敢打这个电话,实在是因为这是她能力所及之内,知道的关于梅香的唯一一条线索了。 心里早已给辛渡的回答预设了无数种可能,辛渡可能说在哪里见过梅香,辛渡也可能说手机是捡的不知是谁的,根本不认识梅香,辛渡也可能说,从没看到过什么花花绿绿的手机…… 无论哪一种,都要让颜昭备上速效救心丸。 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颜昭看一眼镜头里的白烬野,白烬野也在看她,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粗糙、浑厚、带着点口音。 对方问:“你是谁?” 颜昭看见白烬野讯速地朝自己摇了摇头,示意她立刻挂断!颜昭反应一秒,说:“保险需要了解一下吗先生?” “不需要。”对方挂断了。 颜昭紧绷的神经顷刻间离断,怔怔地望着手机。 白烬野面色严肃:“我确定这是他的号码,但显然,他手机不在自己手里。” 颜昭想起顾一柠讲起的辛渡被金主控制的八卦,觉得夸张,就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而白烬野方才严肃的面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慵懒闲逸:“没有为什么,就像你工作时不方便接电话,一样的道理。” 颜昭看看表:“十点半了,还工作?” 白烬野笑了笑:“人家的工作可能才开始。” 颜昭立刻懂了,从他戏谑的笑容中秒懂。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只要一天联系不上辛渡,她就能抱持着一天的希望。 “我要下了,晚安。”她再无说话的欲望。 “不开心了?”白烬野盘着腿坐在那狭小的暖黄色的衣柜里,伸出手指触了触屏幕,仿佛摸到了她的脸:“那我说个能转移你注意力的事。” “无聊。” “那晚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床上睡着。” “什么那晚?” “你发烧的那晚,我,在你床上睡了。” “白烬野!” “在呢。” “你这个变态,你以后休想踏进我家半步。” “我就沾了个边儿……” “那也不行!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随便睡我的床?” “我想睡你衣柜来着,太小了,我睡陌生的房子会怕的嘛,你这么凶,让我很有安全感。” “不行,我要录屏,你有种把刚才那段话重复一遍,我现在就发到网上去,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白烬野正襟危坐,轻咳一声:“我,白烬野,是个变态,偷偷爬上了颜昭的床,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现在很怀念。” “闭嘴吧……” “录完了吗?” “……”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白烬野的口碑,那是出了名的男德典范,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塌房的女人。” “你给我等着!” “哦!我等着,你来我家?” “做梦。” 209 次日,一大早门口就有人敲门,颜昭抱着小奶猫出去,问过来人后把门打开了。 来人只携一个行李箱,鸭舌帽上落了半片枫叶,颜昭笑了笑,伸手替她掸了掸帽檐,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欢迎。” 来人正是柴宇。 颜昭将她引进北面卧室,柴宇环视房间,视线落在书桌上的一个相框上。颜昭把相框拿起,用袖子擦了擦镜面,小梅香和小颜昭的笑容仿佛更亮了一些。她把相框抱在怀里。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 二人同住了一整天,颜昭感觉很舒坦,柴宇废话少,爱干净,作息规律,是个理想的室友。 只不过当天晚上,白烬野就疯了一样语音轰炸她,颜昭没接。 第二天,白烬野发来一条短信:“明天私人宴会,辛渡会去。” 颜昭回:“你去吗?” “到了那里,你自己找机会。” 白烬野再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直到次日上午,颜昭发现消防通道和楼梯间里保护她的人都撤走了,晚上六点多,simon通知她下楼,颜昭只穿了一条经典的收腰小黑裙,踩着高跟鞋就下了楼。 一辆加长林肯停在她家地下车库,simon下车将她迎进车里。 “白烬野呢?” “老板他先入场了,颜小姐,老板给您准备的礼物在那里。” 座位上早已摆好一套珠宝,颜昭很不客气地一一佩戴到耳垂、颈间、手腕上,动作极尽轻缓,等车子停在目的地时,车门一开,simon的目光霎时间亮了。颜昭扶着门从他的注视中走下车,婀娜穿过一列行礼的人,走进了酒店的大门。 全市最奢华的酒店,整栋都被包下来,只为一人庆生。 颜昭进门的一瞬,白烬野刚好朝她这边看来,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到一只黑色蝴蝶翩芊而至,珠光宝气,如痴如幻。 盛装出席的白烬野,一套深v到底的黑丝绒西装,白皙的颈子被璀璨珠宝禁锢着,长腿窄腰,矜贵非凡。他定定望着她,朝她做出邀挽的姿态,姿态沉稳,眉宇间又散发着亦正亦邪的魅力,十分摄人心魄。颜昭挽过他的胳膊,视线未在他身上多停留半秒,就走入了这衣香鬓影的名利场。 颜昭无心他顾,一心只想找到辛渡,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出席晚宴的女性居多,且年龄大多四十岁往上,想来宴会的主人也是女的,且岁数也不小。 宴会里没请什么明星,白烬野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小生,他将颜昭带进来之后,很快就被夫人们牵绊住了,他像个名人蜡像,挨个与人合影,眼睛却盯住东张西望的颜昭,直到她混入人群,窜得无影无踪。 血雨腥风 210 华英广场夜景繁荣,码头里的渔船往来不绝,岸边游客熙熙攘攘,灯火通明。楼群之中最高的建筑是光北集团打造的地标,巨幕广告屏上播放着白烬野的海报,世界顶级奢侈品的logo打在他的身上,他用那双充满高级感的冷漠眼睛睥睨众生。 如果神有人形,就该是他的样子。 穿透巨幕的背后,是华英酒店的私人晚宴,金碧辉煌,歌舞升平。 此时天低云暗,乌云密布,城市边缘的一座30层居民楼楼顶,四个男人围着一座废弃浴缸,八只眼齐齐盯住浴缸边缘垂落的一条腐烂的手臂,一片死寂。 其中一个男人红了眼,低沉颤抖地咬着牙说:“接着挖!” 浴缸里堆满泥土,好像一只巨大花盆,土面竟已长了草,男人们几锹挖下去,皆触到了硬物,好似人骨,有人俯下身去,满眼惊恐地看着锹尖带出的黏糊糊的腐肉。 “停!”红了眼的男人趴在浴缸边,开始疯了似的徒手去挖,其他人用手电往下照,没刨几下,一条刻着梵文的金链子便露了头。 男人痛苦地喊了声:“哥!” 众人都傻眼了。 赵斗爬起来:“我要给老大打电话!” 孙利赶紧压住他的手:“先别告诉老大!这事咱们再商量一下!” 赵斗带着哭腔说:“利哥你放心,这事我绝对不会把你装进去。但我必须找老大帮我做主!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杀了他全家!” 李黑手说:“一定是那个女的。” 颜昭捂着胸前的珠宝,穿梭在人群之中,宴会上的人都谈笑风生,唯有她仓皇张望。 侍者给了她一杯酒,颜昭匆促间接了,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男人,男人是个光头,西装革履,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颜昭恍然想起和白烬野去攀岩那天,指使莲花村村民打渔的那个光头,便对上号了。 光头男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往电梯方向走,颜昭在大厅没找到辛渡,便早就想去客房区转转,想到自己没有房卡刷不了电梯,头一低就跟了上去。 光头男上了电梯,颜昭也跟了进去,他大概是有了触霉头急事,脸色很不好,一直听着电话,只仓促地瞥了一眼颜昭,待楼层一到,他就快步出了电梯。 纪石武举着电话,鬼鬼祟祟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无人跟着,这才进了客房,锁上门。 “你重说一遍,什么叫让人给杀了?” 赵斗的声音沙哑,揩了把鼻涕道:“老大,我哥让人给杀了。就埋在那个女的家的楼顶。” “什么女的?哪个女的?说清楚。” “龙七悬赏5000万要拿唐宣的人头,我哥惦记上了这事,想揽下,就绑了唐宣,结果被一个死女的给搅黄了!这事我哥他没带上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绑架没成,我哥就盯上那女的了,想解解气,结果我哥去那女的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跟了她两天,发现她总上楼顶,我觉得这上头肯定有事,就在楼顶看到了这个浴缸,我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这个浴缸看着邪门!它里面埋了好多土,我去挖,一挖竟然把我哥给挖出来了!” “赵乾去绑唐宣,和谁?” 赵斗看了看身边的孙利,孙利脑门上全是汗。 “就我哥,我哥他自己。” 纪石武森然一笑:“你们兄弟俩是头一天跟我干事?就你哥?他能有那脑子?” 赵斗没说话,身旁的孙利、李黑手和耗子,全都沉默了。 纪石武道:“把电话给耗子。” 叫耗子的男人接过电话,沉着地说:“老大,人我给挖出来了,检查了一下,舌头……让人给割了……” 212 “舌头割了?”纪石武眯起眼。 “对,我前阵子在新闻上说有个无舌女尸被发现,前两天又有一个老太太舌头没了,我怕,这事要让警方知道了,赵乾就得被并案调查,那案子死了不止一个,那可不是小案子啊!万一卷进去,警方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来,那可就麻烦了。” 纪石武摸了摸他锃亮的光头,咬牙道:“把尸体处理掉。” 赵斗也听见了,在一旁嘶吼:“老大!我哥白死了?!” 纪石武暴跳如雷:“我他妈连你也想埋了!” 几个人都不敢再做声,纪石武狂躁的情绪陡然平静,阴鸷地说:“埋了。” “是!大哥!” 夜更黑了,风越刮越大,风中夹杂着雨点和土腥气。 四个男人折腾着将尸体往袋子里装,那尸体又烂又臭,半烂不烂地样子甚是骇人,李黑手抱怨着孙利忘记买手套,搞得大伙儿手上滑不溜秋的。 赵斗不忍心看,拉上拉链的一刹那,紧紧闭上眼。 “得给我哥买副棺材吧?”赵斗颓然道。 孙利说:“兄弟,现在都不让土葬了,上哪儿去买棺材呀!我看,棺材给自己备好吧!我们给老大捅了这么大篓子,全他妈得跟着吃瓜落儿!” 李黑手说:“要不咱们还是把人整火葬场去,炼了吧!毕竟乾哥是咱兄弟,留点灰也好立碑。” 孙利说:“火葬场的老五前两天被抓了,咱们在那里的人不可靠,马虎不得。” 李黑手又说:“那就干脆跟上次一样,拉到钢厂去,往炉子里一扔化了得了!” 赵斗急眼了:“你他妈把我哥当什么了?!” 李黑手不说话,孙利劝道:“兄弟,事关重大,处理不好可全都得玩完,现在死人得替活人考虑了。” 耗子一直不说话,最后拍板道:“老大让埋了,那还是埋工地吧!地基底下一埋,把握。” 赵斗撂下抬尸袋的一角,暴怒的狂风吹得他脸上狼狈赤红。 “你们要敢把我哥埋工地,我将来就敢去售楼处上坟!咱们谁也别想好!” 孙利和李黑手交换了眼色,耗子催促着抬人,他们只好低眉顺眼地听差遣。 赵斗蹲下薅头发,忽然起身就往楼下冲,被耗子追上去给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 “我下楼去找那女的!” “你别闹了!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吗?你这会儿闹出闪失,一家老小全都得给你哥陪葬!” 赵斗又抱头蹲下,凄厉的眼里翻滚着滔天恨意。 蓄谋已久的雨终于下起来,城市上空如有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血雨腥风。 幻象 213 酒店的地毯上,颜昭的脚步声被吞噬,她像个游魂一样,迷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终于在一处门外听到了喧杂的人声,她循声靠近,那是一间很宽阔的会议室,一群工作服进进出出,室内传出类似中控室机箱嗡鸣的机器声。 颜昭走到门口向内看,那屋里约有二三十人在忙碌,崭新的高科技机器运转着,有人戴着耳机在电脑前操控,有人拿着对讲机指挥,这场景好像在好莱坞科幻片的花絮中见过。 人群中间有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着科技面料的紧身服,浑身上下布满动作捕捉的标记点,腰、腿、胳膊全都紧紧束缚着。他坐在一个箱子上,身边两个人围过去,给他的狼尾卷发做起造型,他一声不响,忧郁地耷拉着脑袋,像个长手长脚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人摆弄。 颜昭仅看到那人的侧颜,就觉得好像辛渡,但又不敢确定,直到他不经意地朝门口处转头,恰朝她看来,颜昭的瞳孔一缩,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张精致立体的脸上密密麻麻被贴满了标记点,如水银珠一般钉进那张俊美异常的面皮里,他的那双银灰色如兽类的瞳眸望着她,对视的那一刹那,两人相似的诧异仿佛在照镜子。 是辛渡。 颜昭忍不住向门内迈进,却被一条胳膊拦住。 “对不起小姐,这里不能进。” 两扇大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瞬,辛渡望着她,如笼子里的妖兽看着人类,头一歪,绝美的眼睛里充满懵懂与疑惑。 颜昭背对着大门往电梯处走,回味着辛渡最后看她的眼神,只觉得浑身血液逆行,一股奇异的直觉在体内冲撞。 他为何那样看她?那是什么眼神? 乘电梯回到宴会主场,颜昭的脑海里盘算着办法,辛渡这样的装扮应该是在准备一场表演,宴会才刚刚开始,只要回到主场,不怕没有碰面的机会。 想到这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缓解,她独自游走在美酒佳肴中,不敢喝酒,只捡了一块小蛋糕呷了一口,放松放松,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白烬野在哪里她并不感兴趣,她往人少的地方落地窗前驻足,密切留意着电梯的方向,只要辛渡一下来,必定会从这边路过。 谁知刚一落脚没多久,场内的灯忽地灭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人们蛐蛐咕咕,忽然!远处响起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颜昭循声朝那全景落地窗看去,只见一架巨大的飞机从夜色里冲过来,直奔这座大厦,不待人们能反应,那飞机直接撞了进来!刹那间玻璃爆裂声、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颜昭离得最近,眼睁睁看着飞机头直朝自己撞过来,大脑一片空白。 不想下一秒,那飞机飞进宴会厅的地上,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214 飞机撞进大厦,把所有人都给吓傻了,忽然间,黑暗中亮起一束灯光,一个男人拎着公文包走下飞机,像舞台剧的男主角一般,他穿着一身白色条纹西装,戴着一顶八九十年代流行的爵士礼帽,像刚从什么重要会议上回来似的,周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男人朝黑暗中的一个方向走去,另一束光影打到一个女人身上,女人六七十岁左右,在看到男人一脸微笑地朝她走来时竟吓得向后退了两步,轻轻地唤了声:“光北……”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男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女人,走向她:“华英,是我。我回来了。”语毕,有人拉起小提琴,悠扬的曲调听着像罗大佑的那首《你的样子》。 这时人们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架飞机不过是一场逼真的全息投影,而知晓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叫方光北,也是个逼真的投影而已。 方光北,江瀚曾经提到过这个人,颜昭和厉落就把关于他的资料全部了解了一遍。在千禧年前后,临市的矿产资源被两股强大势力垄断,南边由方光北掌控,03年,方光北和樊华英夫妇被绑架,绑匪放了樊华英回去筹钱,要求拿出两个亿来赎人,樊华英很痛快地答应了,绑架案惊动了媒体,警方介入,临近交易时,绑匪却突然取消交易,时年四十三岁的方光北从此杳无音讯。 后来就是轰动一时的樊华英寻夫的故事了。樊华英和方光北是青梅竹马,十几岁便私定终身,方光北靠矿产起家,樊华英做珠宝设计,辅助丈夫跻身富豪之列,方光北对樊华英也是十年如一日的疼爱与尊重,后来的书籍和报道也把方光北和樊华英的爱情写得唯美动人,令人向往。 方光北失踪后,樊华英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丈夫,甚至对外斥巨资寻找能人异士,做道场法事,拜风水大师,只要有丈夫还在世的蛛丝马迹,她都不辞辛苦亲自赶赴现场。最为人佩服的事,这个女人在丈夫失踪后的二十年里,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踏着地产行业的东风,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女富豪。 物是人非,三十五岁的方光北无比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时,樊华英泪洒当场。 方光北的动作捕捉十分流畅,面部表情更是生动,宛若真人临场,这一场全息投影的昂贵费用,不亚于在好莱坞投资一部电影。 在场观众有的叫绝,有的拭泪。 樊华英站在方光北身侧,像一对携手金婚的普通夫妻那样,向在场来宾道谢。 “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感谢大家的莅临,也感谢mdhhollogram公司送出的梦幻大礼。” 镁光灯下,年逾七十岁的樊华英婓颜腻理,雍容华贵,和煦亲切的目光仿佛把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怜爱了一遍。 接下来,科技公司的老外开始向在场来宾介绍全息投影的最新技术展示,空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高约三米的美男子,是辛渡。 颜昭仰视着那不似凡人的影像,当时就觉得顾一柠对辛渡的那番描述不算夸张。 辛渡的妆容和造型可谓是雌雄同体,如霓裳神女,又似飞天男菩萨,金枝玉叶、奢宠衿贵。 颜昭忍不住靠近,走到了距离影像最近的位置。 老外又介绍起辛渡那修长白皙的颈间配戴着的璀璨珠宝,极致奢华全部出自樊华英之手,惹得在场女性惊叹连连。 辛渡在掌声中骤然幻灭,身形化为金粉洒在空中,变作漫天的花瓣与亮片散落满地,樊华英今天是真的欢喜,在这美酒香槟中热情高涨,她忽然潇洒地踢掉高跟鞋缓步起舞,一些女人见了也客随主便,举着高脚杯打赤脚在音乐声中放肆陶醉起来。宴会厅里灯光旖旎,成了恣意放纵的舞池。 气氛渐浓,主持人欣慰地望着樊华英说:“每年方先生生日,华英女士都要唱他们最爱的一首老歌,二十年如一日,此情堪比金坚!” 《你的样子》的前奏响起,樊华英接过话筒深情演唱,大屏幕上播放起她与丈夫方光北从儿时到中年的合影。当樊华英边唱边笑看人群中的一位男士时,主持人十分惊讶地笑道:“天哪我看到了谁?这不是我们的巨星嘛!” 灯光打在白烬野身上时,颜昭这才看见他,原来他就在离她不远处的位置。当主持人提到他时,他先是面色冷清地朝主持人摆摆手,嘴角抽动两下,似怒似笑。白烬野今晚穿的丝绒西装仿佛会发光,星彩熠熠,英俊非凡,富婆们在人群里起哄让白烬野上台唱歌,气氛像烧开的沸水一样热烈,可白烬野的脸色却寒凉如冰。 颜昭明白他,他厌恶这样,厌恶和辛渡一样被当做富婆的玩物,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想尽办法脱离掌控就是为了不用应付这种场合。 可他为了她,还是来了。 215 樊华英的目光落在白烬野身上,在话筒里慈爱地唤他,朝他伸出苍老的手:“阿烬,你来跟我一起唱。” 白烬野转过身来,面色苍白,唇紧紧抿着,桀骜冷峻,他朝女人们绅士地欠了欠身,再转回身去面向樊华英时,脸上的寒意已经荡然无存,那具慵懒的、带着叛逆的身体里忽然附体了另一个人,优雅从容地款款迈向前方。 白烬野接过话筒,一双迷人眼直勾勾地朝樊华英望去,磁性的声音散发着魅力:“这首歌送给英姐,潇洒如你,将心事化进尘缘里,永远青春永远迷人。” 这段话哄得樊华英笑弯了眼,直接拉起他的手,二人亲昵牵手,宛如鸳侣。白烬野等了几拍伴奏后深情演唱起来——“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这是颜昭第一次看白烬野在舞台,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 他在台上收放自如,恣意潇洒,站在那里就好像会发光一样,让人不经意就沉浸其中,他将这首歌的深情与悲伤唱得淋漓尽致,手里挽着的仿佛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忽然就觉得,没那么讨厌他了。 意念正沉溺漂浮之际,有个声音在她耳边突兀地响起—— “你的首饰很漂亮。” 颜昭倏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香奈儿礼服的男人与她擦身而过,那人走出两步又猛地看回来,盯住她的眼睛,正是辛渡。 “是龙加木设计的吗?”他莫名这样问。 似乎根本不需要她回答,辛渡简短的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消失在人群中,比那全息投影还像幻象。 那是什么意思?颜昭抻头去追,没追两步就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挡住了,男人说了句“对不起”,等颜昭再去找人的时候,哪里还有辛渡的影子…… 你卖了我我给你数钱,行不行? [] <a href=" target="_blank"> 216 爆竹声乍起,人们朝窗外望去,繁华镜里,丽采横空。 烟花在颜昭那双如宝石般的眼里炫放,她的心头仿佛有星陨炸裂,火花阑珊,最终变作火药味的迷雾,充斥五内。 辛渡看她的眼神破有深意,他说的那番话一定是有所表达,只是不便直言而已。 那么龙加木是谁?他在暗示她什么? 真想找他问个清楚,可他仿佛是易冷烟火,转瞬便消弭无踪。 正思索间,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住!颜昭一回头,就见白烬野正在自己身后。 他喝多了,双颊泛红,又嚷了服务生给他倒满红酒,一手掐着酒杯,一手牵着她,扭头朝一个方向走去。颜昭心头一惊,挣了他的手就往回走,可他又追上来,这回几乎是拖拽,这里是封闭场所,他无所顾忌,将粗鲁无礼发挥得淋漓。 颜昭不想节外生枝,便从了,两人上行至客房,他进门便将她甩进屋子里! 颜昭的肩胛骨重重跌到墙壁!吃痛得想骂人,白烬野风张风势地踢上门!转回身,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摔了手里的杯子!扑过来就亲! 颜昭傻了眼了,挣扎都被压制,脏话全部被碾碎,他的吻风驰云卷,来势汹汹,颜昭一时受不住推开他,娇艳的两颊性感异常。 “先别闹,说正事,我见到辛渡了!” 白烬野低头又亲,颜昭捂住他的嘴。 “他就跟我说了两句话,但我不明白,你知不知道龙加木是谁?他是设计珠宝的吗?” 她的眼睛灵动漆黑,仰头望他寻求帮助的模样,眉眼凝敛,专注且楚楚。 白烬野的视线在她的眼睛和唇上流连缱绻,道:“什么龙加木,从没听说过。你想不想我?” 颜昭去碰手包,想拿手机搜索,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摁在墙上。 “回答我。” 颜昭神思游离:“回答什么?” “你就不想我?” 他的眼神实在深邃认真,让人避不过,颜昭拿手指粗粗算起来:“一二三四……这才几天没见?” “我感觉有好几年了。”白烬野越说越气,“我们难得见上一面,你满场飞,像个蝴蝶,不,像个蛾子一样去扑别的男人。” 颜昭叹了口气,不悦地蹙眉:“你又来了是吗?” 白烬野俊美一立:“我讨厌你用这种眼神看我。”颜昭换了一种眼神,由不耐烦,到耐着性子道:“你要说我轻浮,就该说我‘拂草巡花情未定,又随风絮过秋千’,你要说我浪荡,就该说我“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把我比作蛾子……多读点书,巨星。” 她那“巨星”二字,不知怎地就触痛了他的眉头,他带着点怒气,带着点报复,竟头一低吻起她的脖颈来! 颜昭身子一抖!“白烬野你过分了!” 他呼出来的酒气放肆浓烈。 颜昭处于下风,缩着脖子挣扎道:“你别喝多了拿我撒气!我也没让你陪人唱歌!” 他忽然停下来,呼吸粗重面目狞厉:“你觉得我是为这个?” 颜昭看见他眼底有毁灭的笑意,她的心头一颤。 “我就是个艺人,陪人唱歌不应该吗?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卖了我我给你数钱,行不行?” “胡言乱语……” “那你还要我做什么?告诉我,嗯?”他说着又往她脖子上亲,手指挑住她的肩带。 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挑衅,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颜昭赶紧求饶: “我不会再求着你了,你也不欠我什么,我们两个实在不必搞成这样!” 她要走,白烬野狠命将她困在臂弯里!怒道:“那你还要和谁搞?嗯?和你睡一起的男人?他能给你什么?他哪点比我好!” 什么男人?什么睡在一起? “颜昭!你要利用我就利用到底!我白烬野就这么点价值吗?!” 颜昭的脑子忽然急转了个弯儿,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 啊,他是在说柴宇。他果然知道她和柴宇住一起的事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但这一笑看在白烬野眼里,却像是在嘲讽,这下更加激怒了他。他捧住她的脸吻得她窒息,颜昭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嘴上就疼得要命。 白烬野亲着她,手上去解她项上珠宝,颜昭一看他这架势今晚是要没完没了,她眼风一扫,瞅准了玄关墙壁挂着的一条浴袍,唰地拽下来如斗篷般罩在身上! 白烬野一怔,颜昭罩住了那一身轻云蔽月的礼服,露出一颗顽固的头,昂起脖子看着他:“你要亲就可着今天,这颗头你亲完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 白烬野忽然仰头大笑,笑得颜昭不知所措,他笑得咳喘、破碎、眼角飘泪,好像被她逗得不行,他扣住她的脑袋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鼻尖,接着在她的唇上点了点,最后埋头在她肩膀,闻着那浴袍上淡淡的消毒味,轻轻蹭着。 “那可不行……我们怎么能没有关系呢?” 颜昭不愿细琢磨他的话,他们之间禁不起细琢磨。 他忽然笑眼一冷,翻脸速度之快令人害怕:“你为什么跟他住一起?你们一晚上都干了什么?” 颜昭觉得他真是没完没了了,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何必浪费时间,便敷衍道:“干了你能想到最龌龊的事,死心了吗?” 白烬野的眼神恨不得要掐她似的,最后卯足劲朝地上的碎玻璃杯去了,他一脚将那残渣踢得四处飞溅,颜昭缩头捂脸,也被一些细小的残渣崩到了手背,好在残渣太小,并没受伤。 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颜昭有点后怕,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217 白烬野气得满屋乱转,最后重重坐在沙发上!他看样子难受极了,竟然连手拄在玻璃碴上都没察觉,鲜血顺着真皮沙发淌下来,他看也不看,用沾满鲜血的手插着头发里,垂下头去。 颜昭见状赶紧把浴袍扔掉!迈过玻璃跑过去看他的手,他的手心上还扎着碎碴,正淌血,她一碰他他就抽回手!固执的埋着头,颜昭又上前,他又推她,染了她一裙子的血。 “给我看看……” “你让他搬出去。” “你流血了!” “你让他搬出去!!” 他一吼,她不再出声,退开了两步。待他平静一些,颜昭才靠近,拿起他的手。 他不动了,任她摆弄。 颜昭一看,玻璃还扎着,迅速一拔,自己的手指也被那锋利划了个小口。 她转身去座机处打给前台,想让送些清创药水,刚拿起电话,身后突然被人抱住了。 颜昭不敢动,白烬野用手臂搂住她的脖子,用下巴重重蹭着她,轻轻说了句:“别走……” 颜昭侧转过头,冷静地说:“我不走,你喝醉了。” 白烬野头抵着她的后背,呼吸不稳,有些委屈:“我也不常喝酒,不要对我有坏印象。” “好,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颜昭只觉得背上被他呼出的气息给煨热了,真担心他又要撒痴,便矜严消尽,只剩温柔:“那你要我怎么样?” 白烬野搂紧她,也不动作,低沉的嗓音里全是不甘:“你明明说过,要跟我做朋友的。” 颜昭最大的缺点,就是记忆力太好,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忆犹新。 “你这么好看,会有很多朋友的。下来吧好不好?我叫颜昭,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来我们学校找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她说完这句话,十二岁的白烬野,目光就动摇了,灰烬般的眼睛又燃起点点火星,她也为挽回一条生命而欣慰,那时是她抱住了那个少年,安抚着他的后背。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善良天真的小女孩,家庭的变故让她看尽人间冷暖,抽拔着她迅速长成一个大人。 啊,没错,他喜欢的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孩,绝望的少年找到了救赎之光,念念不忘把她奉为天使,难怪。 可她不是他心目中的天使,人都是会变的,拜谁所赐不重要,追究起来没什么意思。 颜昭转回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女巫轻念着咒语:“阿烬,好好睡一觉,不要闹了好不好?” 白烬野痴迷地望她,沉溺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竟然乖乖点点头。 颜昭转身欲离去,他突然拉住她,抱着她踉跄两步,双双跌倒在床上,她挣扎,他收紧,将她搂进怀里。 她看到他手上的血蹭在床单,留下斑斑鲜红,而他却不知疼似的,搂着她宁静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他们都叫我不要跳下去,我连求救的欲望都没有。可你一出现,我就突然想听你问我一句,发生什么事?” 颜昭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趋于平静,问:“那我现在问,还来不来得及?” “晚了,”他的喉结滚动:“我已经长大了,你也被我害惨了。” 她沉默。 “我是害人精。” “啊,嗯,你是。” “我不配活着。” 颜昭扳起他的脸:“你给我清醒点,不要让我用水泼你!” 白烬野眼睛一湿,难过与她对视:“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啊!你何苦非要缠着我。” “我不缠着你,我去找他,让他搬走,我给他钱。” 颜昭闻言笑出声来,门铃响起,她推开他,白烬野背过去,把脸埋在被里。 门口送来消毒药品和纱布,颜昭端到床上,像哄小孩似的说:“起来,让我看看。” 白烬野打了个滚儿,滚到她腿上去,把手一抬。颜昭的手很轻,极仔细,棉棒蘸血时不忘吹一吹,白烬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掏出手机录像。 录像提示一响,颜昭就骂:“你有病啊,拍什么拍!” “明天我就叫人去找他,先打个半死,再给他看视频,让他知道你是疼我的。” “疼你个鬼。” “让他搬走!” “老实待着!” “让他搬走!” “我真是无语。白烬野你几岁了?” “十二。” “多说了九岁吧!” 袒护 [] <a href=" target="_blank"> 218 家宴上,云厉两家都到齐了,只有厉落姗姗来迟,来的时候头上还插着根鸡毛。 云晴正戴着生日帽准备吹蜡烛,老云老厉正抢着孙子玩儿,吴雪如和云开妈妈正聊着天,一桌子亲戚叙着旧,厉落就这么出现了。 老厉见到厉落很意外:“不是说今天回不来了吗?精神病抓到了?” “云晴姐今天生日,我想着怎么着也得往回赶啊!”厉落举起礼物,望着云晴笑:“姐,生日快乐。” “落落快进来!” 云开就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正给大家分蛋糕盘,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目光温柔地晃了晃。 厉落的眼睛跟他的眼睛撞了一下,她咬咬唇,极不自然却又礼貌地跟云开打了声招呼:“哥。” 云开轻轻“嗯”了声,走到她身边,替她摘掉头上那根鸡毛,放到她眼前。 “哎呀!”厉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云开私自占有了那根羽毛,嘴角扯了个笑,厉落也低头笑了。 他为她拽开自己身旁的椅子,厉落就坐在了她身旁,两个人这样坐一起,一桌人都觉得养眼,大伙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瞧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 厉落的表姐笑着问:“厉落落,你这是去抓人了还是撵鸡呀?” 云开倒了杯水递给她,厉落一饮而尽,擦擦嘴:“别提了!这次去莲花村抓一个嫌疑人,这人有精神病,我先前怀疑他躲到一个防空洞里了,到了村里,在洞里找了半天没找到人,结果在村里一走访,有村民反映家里总丢鸡蛋,我们一去,嫌疑人就躲在鸡舍里呢!” 云开妈妈问:“抓精神病这么蛮危险,你自己抓的呀?” 厉落说:“阿姨,不好抓着呢!那人脑子有毛病,我和我一同事,还有三个村民我们五个人满村跑,围追堵截,太阳下山才给抓住,那孩子十七八了,力气特别大,还咬了我一口!” 厉落说着,献宝似的撸起袖子,一桌人都站起来齐齐凑过来看,厉落人来疯,手一扬,道:“我趁机掏出手铐,咔咔两下就把人给制服了!”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正是云开。 云开像拿着自己的东西一样仔细瞧着,眉头微微拧起:“破皮了吗? 他干燥温暖的手掌接触到她的皮肤,厉落的胸腔一阵紧张,敛了敛刚才的张扬,乖乖地说:“隔着衣服咬的,我吹牛呢……” 老厉责怪地瞪她一眼:“逮着机会就吹牛!你们队长也是,精神病那么危险的人物,让一个女孩子去抓?” 厉落把袖子放下,不乐意地坐回去,嘟囔道:“女孩子怎么了,天天拿女孩子说事儿!” 云开的小舅帮厉落说话:“我听季队说,落落表现不错,帮警队出了不少的力呢!” 老厉就是那种打压式家长,只要有人夸自己家孩子,他必须得出来打压两句:“她能帮着出什么力?都是些个小聪明。” 厉落如冷水泼头,小脸瞬间垮下来。 众人熄灯吹蜡烛,唱起生日歌,厉落也跟着鼓掌,嘴里却没跟着唱。 亏得云晴人缘好,难得把人凑这么全,一桌子人说说笑笑,长辈开始问起小辈的工作。 厉落的表姐要出国了,年收入可观,云开的堂哥考上了清华的博士,长得还帅,吴雪如相中了云开的小舅在检察院的工作,一直打听,听得是聚精会神。 “哎?老厉,让落落考检察院行啊!起码不危险。”吴雪如说。 老厉点点头,上了心。 厉落不高兴,但又不想扫了云晴的兴,便假笑着说:“我在警队屁股刚坐热乎,就不去别的地方添乱了。” 吴雪如说:“在哪里添乱不是添乱?警队那么累,根本不适合女孩子,你在警队,我跟你爸都提心吊胆的。” 厉落撇撇嘴,不说话了,她没胃口,吃不下,想抽两张纸巾擦擦嘴,拽了两下纸巾卡住了。下一秒,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帮她按住纸抽盒,厉落转头看云开,云开却并没看她,只是帮她压着纸抽,面无表情地盯着吴雪如。 云开此刻的表情,她曾在厉风脸上见到过。 有一年年初,厉落的班主任私设了补习班,提前给报名的孩子开课。厉风给了厉落一笔钱去补习,学费却中途被吴雪如扣下了做美容。有一天厉风突然回家,发现厉落没去上学,正和吴雪如坐在家里看《非诚勿扰》,一问来龙去脉,厉风脸一沉,把遥控器砸了。 “近来的几起要案,重要线索都是厉落发现的,”云开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根银针轻轻落地。贵人语迟,众人纷纷朝他看过来。厉落也是一惊,就听见云开说:“她在我们这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神探了。” “小有名气的神探?”吴雪如表示怀疑。 老厉也来了兴趣:“就她?还成了神探?” 云晴期待地望着弟弟,问:“神探都有外号吧?厉风的外号叫小风神,厉落叫什么?” 厉落自己都发懵,心虚地拿起杯子假装喝水。 云开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接着缓缓吐出三个字:“大厉神。” “噗!”厉落捂嘴兜住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所有人皆是愣住,“大力神?”众人都想笑,但见云开表情严肃,大家的笑就都憋住了。 老厉皱皱鼻子:“这名字不雅,也不像女孩的外号啊!” 厉落在桌子下面给了云开一脚,云开不为所动,淡定道: “我们警队读书少,都是大老粗,崇拜一个人,不分她是男是女,只要技术过硬,外号越顺口就越受欢迎。” 暗号 219 厉落接到颜昭的电话,得救一般从饭局逃出来。 一进家门,颜昭正在门口等她,一看到厉落,颜昭眼睛都亮了。 “你有没有听过龙加木?” 厉落给她拿拖鞋,“我听过彭加木,罗布泊,双鱼玉佩。” “没开玩笑,是龙加木,一个珠宝设计师。” “没听说过。” 颜昭扶着墙脱了鞋,穿上一双男士拖鞋,厉落看着那大鞋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又忘记给你买拖鞋了,要不你穿我的吧?” 她说着,把自己的那双女士拖鞋踢了,让给她。 颜昭没心思管这些,坐下就开始讲晚宴上的所见所闻,厉落一听到方光北,也格外认真起来。 “也就是说,方光北的老婆樊华英,现在是辛渡的金主,辛渡背后的资本,是光北集团。” 颜昭点点头。 厉落继续说:“方光北在被绑架失踪之前,临市的矿业还被南北两派割据,方光北失踪后,南派资源被北派吞并,白奇希望小学后身的矿山被炸是在三年前,出面的是承鼎矿业,也就是说,当初的那个北派就是承鼎集团!”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之庞大,出乎了两个女孩的意料。 两人沉默片刻后,颜昭突然问:“等等,你说的白奇是哪两个字?” “姓白的白,奇妙的奇。村民说是一位年轻人捐的,那人还带了自己的人监督质量,小学盖成后,他觉得操场没达到预期,还跟有关部门据理力争,又扩了块地。” 颜昭若有所思:“白烬野的本名就叫白奇,他曾跟我提到过,他捐过一所希望小学。” 厉落诧异,但很快就点点头:“我见过他在灾区给孩子们表演,他这人挺不错的。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白烬野,有可能。” 颜昭说:“可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希望小学被炸的事。” 厉落道:“的确,我查阅了一些维权资料,希望小学的捐赠人从始至终也没有露过面,如果他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慈善家也就算了,但如果真是白烬野,他大可以替希望小学发声,甚至可以利用给学生们维权的事去炒热度,大明星捐献的小学被非法炸矿毁坏,明星帮孩子们讨一个公道,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炒作点?” 颜昭凝神片刻,突然眼眸一抬,瞳孔瞬间被黑雾裹挟:“你还记得莲花村的攀岩吗?” “承鼎集团?” “我在攀岩的业主聚会上见过一个人,刚开始以为他只是雇来烤串的大叔,后来他出现在我们律所,我就上网查了一下,他竟然是承鼎集团的董事长,纪承达。” 厉落震惊之余,明白了颜昭的意思,开始复盘道:“白烬野把你介绍给信诚旺达,信诚旺达和纪承达有关联,白烬野又买了承鼎云锦的房子,还参加了承鼎集团的聚会,那会不会有可能,白烬野背后的资本就是承鼎集团,所以即使是他的希望小学被炸,他也不敢发声?” 颜昭抬眸与她对视,两个人俱是沉默。 厉落问:“白烬野给你的珠宝在哪里?是谁设计的?” 颜昭说:“我都查过了,跟龙加木无关。” “白烬野送你的珠宝你查过了吗?” “宝格丽的,项链24万,戒指70万,耳环4万,美金。” “美金??白烬野真舍得送。” “我还他了,戴出去人家以为是假的,放在家里招贼。我那几十平的小屋,要是让贼惦记上了,墙都给我钻开。” “哈哈!那拍照了吗拍照了吗?” 颜昭拿出手机,找出一张自拍,递到她眼前,厉落坐着看,颜昭站在她身后,双手撑着桌子,也跟着厉落的手指缩放看自己戴过的那套珠宝,真的很美,美得让她有一瞬间想用尽手段去占为己有。 “哇,这个戒指70万美金?” “是sapphire,很大一颗。” 厉落回头,仰视着她:“白烬野对你上心了。” 颜昭低头搓了搓厉落蓬松柔软的头发,意味不明地笑笑,没说话。 厉落又问:“辛渡就只跟你说了两句话?” 颜昭回答:“你的首饰很漂亮,是龙加木设计的吗?就这两句。” 厉落忽然奇怪地说:“这么高端的宴会,你们戴的都是珠宝,如果要夸,也一般会说:你这套珠宝很漂亮。而不是说你的首饰很漂亮。首饰是廉价首饰和高端珠宝的统称,而珠宝就是指贵重的珠宝。”厉落拿起桌上的一个橙子说:“就像你要夸这个甜,你就会说‘这个橙子很甜’,但你不会说,‘这个水果很甜’。” 颜昭认同地点点头。 “所以这是个比较刻意的两句话,会不会是在跟你传达某种暗号?” “嗯,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于是厉落拿了张纸,把这两句话写下来,把几个字拆来拆去,颜昭在一旁看,突然神色凝结,夺过笔,俯身把“加”和“木”圈起来,又把“龙”字单独圈起来,在纸上写上“龙架”二字。 “首字的谐音是:手,饰字的谐音是:是,手加是是个‘提’,是提笼架。他想跟我说的是提笼架这三个字。”颜昭撂下笔,豁然开朗。 厉落还一头雾水,颜昭拽开椅子坐下,把她的脸揉到变形。 “还得是神探你啊!” “啊?” “厉落你不亏是干刑警的,总能抓住关键点。” 厉落被夸得晕乎乎的,一晚上被奚落的阴郁心情一下子晴朗了,低头害羞抿嘴乐:“我也有诨号了,人家叫我‘大力神’。” “是厉害的厉吧?” “啊?哈哈我就当是吧!好赖不计是个称号,总比叫我这个、那个、小丫头、小姑娘,强多了。” 颜昭打开软件,给厉落看一条陌生人的私信:“就他,在我公开寻找梅香的时候给我发过这个,提笼架,我查不到这个地方,你帮我打听打听。” 厉落点开这人的主页,却发现,这人的账号已注销。 挥鞭伤(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220 季凛和小张走进会议室,云法医也来了,厉落和其他同事都等着杨湛的问话结果,全围了上去。 小张一进门就一个劲儿地喝水,季凛吩咐老王:“老王你先去做好准备,咱们这边如果真确定杨湛是嫌疑人的话,你就准备去申请强制医疗程序。 “好的!” 季凛一边擦汗一边说:“找这孩子的舅舅费老劲了,把这事捋清楚了又费老劲了!” 小张也说:“杨湛患有精神分裂,我们又找他舅舅聊了会儿,他舅舅说,杨湛一直跟他们说,自己杀人了。” 菜菜说:“精神病院的护士也曾说过,杨湛经常念叨着自己杀人了。但鉴于他有精神分裂,所以他的话没有人当真。” 厉落问:“赵老不是说过,凶手不是精神病患者?” 菜菜破案心切,恨不得将凶手就地正法,说:“赵老虽然是神探,但他毕竟重病缠身,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判断。” 厉落摇摇头:“比起精神病人,我还是更相信赵老。” 作为赵峰的死忠粉的步飞说:“对,我也相信,那可是赵峰啊!” 厉落问:“杨湛到底怎么说的?” 小张念着笔录,说:“我把她装进一个纸箱里,放进了面包车,我们想拍一个恶搞视频来着,对,就只是想拍一个视频传到油管上……结果一踩刹车,她就断气了。” 步飞说:“看吧,他在瞎说,被害人要么被掐死,要么是自杀,死因都没说对。” 一直没说话的云法医忽然开口了: “挥鞭伤。”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了,大家齐齐看向云开。 菜菜猛然惊呼:“对呀!之前云法医说过,死者颈椎有挥鞭伤,推测发生过车祸!” 步飞对赵老的崇拜动摇了,道:“那这不就对上了?” 厉落问:“那杨湛说没说,自己杀的人是谁?” 小张翻了翻笔录,说:“他说叫……麻薇薇。问他是谁,他说他也不认识。” 厉落闻言,突然神思游离。 小张还在做着汇报:“杨湛的舅舅还说,支凤霞为了照顾村里的留守儿童,半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每天陪孩子们吃在一起、学在一起、睡在一起,反而冷落了亲儿子,杨湛大部分时间都是其父在照顾,母子之间平时交流不多。杨湛被绑架之后,支凤霞为了给儿子治病,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她对儿子一直很愧疚,对杨湛几乎是百依百顺。” 小张念着,众人都各自做着笔记,只有厉落没动笔,云开眼角余光一瞥,转头看她,用笔敲了敲她的本子,问:“怎么了?” 厉落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但又很费力在想。过了一会儿,她喃喃自语道:“真巧,我们高中就有一个叫麻薇薇的……” 云开说:“死者和你年龄相仿。” 听云开这样说,厉落不安地站起来,一把拉住云开的胳膊: “快带我去看看那具无舌女尸!” 挥鞭伤(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221 冰冷的白炽灯下,一排排尸体储藏柜静静矗立。白手套搭在把手上,从抽屉里拉出一具冻尸,里面立刻窜出一股寒气,幽灵般钻出来,缭绕在云开的身边。厉落凑到近前仔细瞧看那尸体的脸,眉头紧蹙。 这具女尸在被发现之前就已经腐败,被冻了这么久,面部已经扭曲变形,厉落盯着看了好半天,好似在这张尸面上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开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刮目相看。 从前她是不敢凑这么近的,别说尸体,就连照片都要捂眼睛,所以这具尸体的面容她至今还没认真看过。 厉落看了半天,对云开说:“哥,拿出来看看没事吧?” “你不怕的话。” 身高变尸长,体重变尸重,一个人死去,尽管面容扭曲,但整体上还是会让认识的人感到熟悉。 这种熟悉感,厉落说不上来,但她也仍不能肯定就是麻薇薇,于是想了想,给颜昭去了电话。 “死人你怕不怕?” “陌生人不怕,家里人怕。” “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帮我认个尸?” “认尸?”颜昭把跑步机按停,下来,走到玄关拿钥匙,“谁出事了?” 柴宇从卧室里出来,见她要出门,问:“需要帮忙吗?” “我要去一趟市局。” 柴宇看看表:“天快黑了,不安全,我送你。” …… 厉落在信息库里找到了麻薇薇的家属,其父和其母的联系方式均打不通,便准备开车去信息上的住址看一看,刚出办公室,就碰见云开,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却都没有什么私人时间。 厉落主动开口:“哥,你那个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没事了吧?” “没事。” “啊,那就好那就好。” 云开已是一身便衣,看样子准备下班了。他的衣着看似随意,但都打理得十分熨贴,路过时常伴随淡淡香气。 她的嘴角还沾着面包屑而不自知,他抬手替她拨了,眼睛温暖而澄澈地望着她:“要一起走吗?” “我还要跑一趟外勤。” “坐我车。” 其实厉落今天也开车了,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上了车,厉落把麻薇薇家的地址输入导航,听着导航软件准备出发的提示音,她暂时放松了一些,转头看看云开。 云开开车的时候基本不说话,厉落也习惯了,但自从那个吻之后,她第一次与他同处这样狭窄的空间,不知为何心跳会加速,时而觉得头发乱了,时而觉得坐姿不雅,怎么待着都觉得不从容。她从他的储物盒里翻出一盒口香糖,好几个口味混在一起嚼,这才缓解许多,犹豫一番,决意道: “工作的事先放一放,我想聊聊咱俩的事。” “嗯。”云开仍旧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嗯……呃……那个……”厉落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我有一个问题。” “你提。” “你那天去给赵明玥送了礼物吗?” 云开一手抓着方向盘,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从后座拎起一个手提袋放到她怀里。 厉落低头一看,正是那个他给赵明玥拿的手提袋。里面装了一件衣服,是她给他买的那件写着英文的t恤。 云开有点可惜地说:“字母褪色了,不洗好了。她说她有布艺彩绘笔,涂到衣服上不掉色。” 厉落把衣服拿起来看,上头的字母都被重新涂鸦了,跟新的一样清晰。 她重新下了qq软件,想跟赵明玥道谢,但想了想不太好就反悔了,谁知道一登录,赵明玥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衣服给你补好啦,云开说是你送她的第一件礼物,看起来很珍惜呢!祝你们幸福呀!” 留言时间正是当天。 厉落赶紧回:“谢谢大神!” 厉落收起手机,悄悄松了口气,心情大好,转头轻轻拍拍云开的胳膊: “我没问题了!哥你要当我男朋友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我工作太忙,谈恋爱的话,时间方面可能得委屈你啦!” 看云开的表情,他还真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云开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为难。 厉落不安地盯着他,心里如坠大石,荡来荡去。完了完了!装大了吧?一开始就给人家提条件,丑话在前的架势,谁还跟你处对象? 厉落想找个台阶给自己,刚要开口,云开就说话了。 云开的答案永远出人意料,她原本期待他会说,“我工作也很忙,大家正好凑合凑合”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却直截了当地说—— “我建议直接结婚。” 求婚(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车子一停,厉落赶紧推门下车,头也不敢回,仿佛身后有妖怪追。 云开把被丢在副驾驶上的t恤叠整齐,放进一个透明包装袋里,拉好拉链,他正对着手提袋出神,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点开接听键,小梁法医的声音传来: “师父,东区新阳路发生无差别伤人事件,四死五伤。” “知道了。” 云开静默几秒,落下车窗,望向厉落走进的单元门,这一望,便望见夕阳正沉入地平线,晚霞像被光穿透的薄薄糖纸,映在他墨色的眸子里。 刹那间,远处的摩天轮倏然点亮。 云开又拿过纸袋,从t恤下面拿出一个丝绒小盒,盒子弹开,一枚钻戒闪闪发亮。 222 办公室里,厉落在白板上写上“麻薇薇”三个字,把一张照片贴上去。 “第一具无舌女尸,死者叫麻薇薇,被害时21岁,麻薇薇高中毕业后一直在ktv做陪唱公主,早年父母因家暴问题离异,现在双方各自组成新的家庭,对这个女儿也漠不关心,所以死者失踪将近三年无人发现。麻薇薇生前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叫方俊,二人交往一年,感情非常好,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季凛问:“感情这么好,方俊为什么没有报案?” 厉落说:“方俊说,麻薇薇一直欺骗他,隐瞒了自己在夜场陪酒的经历,方俊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正经女孩,还带她去见了家长,后来得知麻薇薇做过公主后,方俊就提出了分手,从此再也没联系。方俊跟杨湛没交集,且两年前就出国定居了。” “认识麻薇薇的人都说她的脾气火爆,爱欺负人。”厉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回忆一闪而过。真是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从警的她,处理的命案死者竟然和她同一个高中,而且还打过架。 厉落接着说:“但她在方俊面前会格外温柔,会极力营造出一个乖乖女的形象。” 季凛抬手扶额,眉眼尽显疲倦,他昨晚又在办公室睡的。 “杨湛这边咬死了就是不认识麻薇薇。” 厉落问:“杨湛说把麻薇薇装进了面包车里,还上路了,杨湛未满十八周岁且还是个精神病人,不可能开车,那么开车的那个人是谁?” 季凛揉揉眉心:“这孩子就说不知道,不知道谁开的车,尸体被扼颈、被割舌、被冷冻,他都说不知道。” 老王问:“杨湛不是有精神分裂吗?我看电影里一个人能分裂出好几个人,每个人性格啊行为什么的都不一样,会不会杨湛当时分裂出来两个人格,一个记得前面的事,一个记得后面的事,而配合我们调查的这个只是其中一个人格?” 步飞摇摇头:“双重人格和精神分裂症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双重人格是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立的人格,且相互分开。精神分裂症是个人意识、感知觉、情绪、行为方面都出现了扭曲。杨湛是精神分裂,这跟他童年被绑架的经历有关,他现在的发病症状是妄想,会歇斯底里,没有自理能力。” 求婚(中) [] <a href=" target="_blank"> 223 加班夜宵,全员泡面,办公室里就剩小张、季凛和厉落,剩下的都出去跑外勤了。 小张调侃厉落:“今天这砍人事件闹得,直接影响到云法医给厉落落送红烧牛肉,直接影响我这红烧牛肉面里捞不到肉。” 厉落秃噜着泡面,含糊说:“他今天估计连吃泡面的时间都没有。” 小张问:“呦,现在都叫‘他’啦?” 厉落嘴里嚼着面,“吼吼”憨笑,小张也替她高兴,道: “好事将近呐!” 季凛也从繁忙中抬起头,他今天接受媒体采访,穿了一身警服,挺拔周正,衬衫上扎着领带,斯文中透着痞气。他瞄着厉落,凌厉冷冽的眼里有难得的放松,好像在赶地铁的人抬头看了眼朝阳,嘴角噙着愉悦的笑: “你这小家伙,答应人家了?” 厉落琢磨琢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点点头。 这个憨态可掬的点头,治愈了小张和季凛高压之下紧绷的心,大家的表情松弛了许多,好像暗恋多年的女孩答应了自己的表白一样欣慰。 小张说:“嘿,要说缘分这东西,真是门玄学,我当年跟云开开车接你放学的时候,哪能想到你跟他能成一对儿?” 季凛说:“那是你迟钝,云开喜欢她你看不出来?” 小张说:“看不出来呀?老云对谁不都那样?” 厉落不太愿意跟同事聊自己的感情,她骨子里的严肃其实跟老厉很像,都有点保守。但听到同事议论云开,也小眼睛咕噜噜乱转,支棱着耳朵听着。 季凛轻声笑笑,仿佛一切都尽收眼底:“你看全警队谁喷香水?” 小张紧紧鼻子:“啊,老云哪点都好,就这爱喷香水的毛病我真不受不了。” 厉落也悄悄点头。她都不喷香水,云开太精致,像个大姑娘。 季凛道:“那就得赖厉落。” 厉落被点名,梗起脖子:“赖我干什么?” 季凛说:“是你嫌人家身上有味儿。” “我什么时候?” “这茬我记得清楚,”季凛转了转笔:“你刚来警队报到那天,云开接了个巨人观的高腐,人家开会坐你旁边,你特意搬张椅子坐到人家对面去了。” 厉落一脸震惊,回忆回忆,赶紧解释道:“我那不是、不是嫌弃他身上有味儿啊!我那是害怕而已!” 自从在解剖室亲眼见到云开解剖厉风的样子,厉落的心里就留下了阴影,刚进警队的时候确实对云开避之不及,能躲则躲。 这种恐怖的感觉她跟谁都没有表达过,更不奢求有人能够理解。 这么一说,小张也想起来一条罪状,控诉厉落:“你那时候可不是嘛!我也记得有次老云来,你逗人家,问人家是不是又做高腐尸体了,还凑上去闻一闻。” 厉落闻言,表情就像吞了一个乒乓球! “我、我啥时候、我……有么?” “你有!” “你有!” 老季和小张异口同声。 厉落倏忽站起!目视前方!两眼发直!泡面汤左右摇摆,差点溢出。 她还见不得人家职业歧视云开,原来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难怪云开一进家门就要洗澡,很少近距离接触她,难怪他开始喷香水,被全警队笑话…… 不行!现在就得找他解释清楚!这是人干的事吗? 厉落夺门而出,小张悄悄走到她的办公位,觊觎起厉落刚吃了一口的泡面,手刚一沾边,季凛呵斥他: “你给人留着!” 小张把手放到嘴边小声说: “回、不、来、啦!” 224 厉落跑到解剖室,小梁告诉他,云开在休息室。休息室的门没关,厉落先探头进来,见云开正在晾衣服,便敲了敲。 “哥?” 厉落这声叫得亲切,云开的背影一滞,回身时的眼神带了点暖。 “不忙了?”云开用晾衣杆把那洗得洁白的衬衫挂上去,又将杆子放到角落,也没往厉落这边来。 厉落嘿嘿一笑:“不忙。你刚忙完啊?” “嗯。” 厉落骑在凳子上,云开坐到她对面,两人对视着,厉落没话找话,指了指晾起的衣服:“你这工作不容易哈!动不动蹭上点血啊、脑浆子什么的,就得及时洗,要不然洗不掉了,这工作还真得个勤劳人去做呀!” “晚上是不是又吃泡面了?” 厉落没接茬,像是早就准备好台词了一样,问:“哥,你给我看看你的手,扎坏的地方好了吗?” 云开头一歪,眉一挑,疑惑地看着她。 厉落抓起他一只手握住,云开的瞳孔倏然一紧,正要抽回,就被厉落使劲攥住! “我去洗个手。” “不用!” 厉落坚定地瞪大眼睛,云开着急把手缩回去,他看厉落的眼神,让厉落觉得,自己像个大流氓。 他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背对着她换衣服,双臂一抬,身上的那件就脱到了手上,一条精壮的后背和窄腰留给她。 云开微微转头:“等下陪我回家,然后带你出去吃饭。” 厉落站起来,赶紧说:“回家干什么?直接去呀!” “洗澡。” “哎呀不用洗!”厉落跑过去,凑到他身上夸张地嗅了嗅,享受似地一甩脑袋:“嗯~~~真~~~香~~~” 云开立刻用衣服捂紧胸口,腹肌缩了缩:“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你就是好闻!我就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云开的表情凝滞住。 厉落摇头晃脑无比真诚:“哥,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优秀,那些尸臭沾到你身上,那都叫尸香!” 云开抱紧衣服,吞咽了一下:“我谢谢你。” 厉落继续摇头晃脑,“不客气。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get到云法医的魅力,因为我个人的胆小如鼠而对崇高的法医事业输出了很不堪的一些偏见,你一定一定别放在心上!你真的很有魅力,不喷香水也很有魅力,我真的,”厉落眼一闭,脑袋晃一圈加重语气:“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再睁眼时,发现云开的眼神变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种眼神。原来除了面对尸体时的冷漠专注,他还会这样望着一个人,那目光柔情似水,炽热宠溺。 也或许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只是她迟钝而已。 求婚(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厉落的心剧烈跳动,想要躲避开那热烈目光,但下一秒,大脑就发出指示:不能躲!要让他看到她的心! 云开的手放到桌子下面,很快又拿了上来,他的眼往别处一瞥,又落回她眼里,眸光更加细碎缱绻。 “我伤的不是这只手,是另外一只。” 他说着,站起来,往她坐的地方走过来,抬臂,朝她伸出,表情明摆着要她心疼。 厉落一愣,赶紧握住他的手:“哦!我看看我看看!” 她刚一捏住他的指尖,只觉得某根手指上突然窜上来一个凉凉的东西,定睛一看,灿灿的刺眼,竟然是枚钻戒! 不待她反应,下一秒,云开的头一低,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厉落惊呼一声“我的妈呀”,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别、别……” 云开的嘴唇翕动,刚要说话,就被厉落“天呐妈呀”的给搞得愣住了。 “哥、哥你快起来!别、别、受不起!” 云开忽地偏头笑了,排练多日的台词忘了个干净。 俩人这么对跪着,像是拜堂。 见她慌得语无伦次,云开抱住她的肩,将她架起,这么一挨她,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是抖的。 云开眼眸一深,轻轻抱住了她,厉落吓得说不出话,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手上的钻戒沉重,但又契合她的尺寸,戴得是正正好好。 云开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心跳,听着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厉落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百感交集。 人生的转折,往往发生在一个最寻常的日子。 厉落觉得此刻应该说点什么,但所有的语言似乎都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惊。还以为他的那句“我建议结婚”是在逗她,他们所有人都爱逗她,不是吗? 云开叹一口气,搂着她,摸摸她的后脑勺,像摸小猫小狗那么摸,爱怜地、安抚地、无尽的喜爱。 她听见他在耳边说——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世界上那么多人,你最吸引我。” “你进警队的第一天,我喝掉三瓶啤酒。晚上看了一场球赛,赢了,喝了一瓶。一想到以后一上班就能看见你,开心,又开一瓶,一想到下了班就看不到你了,睡不着,全喝了。” “你要是还没想好,后退三步就能走出这个房间,我等你。你要是想好了就告诉我,我的户口本每天都带着。” 云开说完,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厉落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唇轻轻碰上来的温柔感触,心尖颤得酥麻,缠绵悱恻之际回味着他的话,喜不自禁,但又觉得又惊又慌。 云开亲完拍拍她的脑袋,厉落的嘴唇难舍难分地仰着,感觉到结束后,又羞怯低下头。 “小傻子,接吻记得换气。” 厉落猛地换了口气,憋得脸通红。 云开低低地笑,看着她唇上的水泽,忍不住低头又要亲上去,厉落又闭上眼屏息,云开见她发抖,笑得更无奈了,松开了她。 “你太紧张了。” “我没有啊!” 他认真地望着她,突然拉起她的手。 “你需要想一想?对么?” 厉落狂点头。 云开把那钻戒转了转,钻石朝向她的手心,最后将她四指一推,合上了她的拳头。 “去吧,别让我等太久。” 厉落中蛊一样点点头,机械地迈开双腿走出去,走廊里一片寂静,身后的门被关上,两颗跳动的心却好似情系于一根无形的绳锁,心心相印。 厉落瘫软靠在墙上,展开手心看着那枚钻石,八心八箭,梦幻钟情,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看了好久,突然如梦方醒,惊讶地戳戳那戒指,喃喃道: “这、这、这……这怎么就结婚了呢!” 死者的图钉 [] <a href=" target="_blank"> 225 雷云霹雳,大雨倾盆。 转运床的轮子紧急滑动,赵峰被推进icu。 厉落得了信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漫长的重症监护消耗着家属的精神。临近下午四点,顽云压得白昼如黑夜,赵明玥看看表,催促厉落赶紧回去。 雨刷器的胶皮吱吱响,厉落冒雨开车赶回局里。 六六趴在水里按兵不动,见厉落在办公位上坐下,黑溜溜的小身子机敏地游了过来,扁嘴巴开开合合,跟她要吃的。 一会儿要开会,大家都提前聚到了办公室,步飞正用电脑导出着聊天记录,季凛吃着包子,菜菜和老王谈论着赵老的病情,云开也来了,正坐在厉落对面,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什么材料,他总有属于自己的空旷宁静的世界。 厉落打开六六的鱼粮,那是一盒蜷曲蠕动的红虫,每次开盖都有一股腐臭冲鼻。她用小镊子夹出两条,扔进水里,六六跃然水面,大嘴立刻吞掉了其中一只。另一只红虫在水里扭曲翻滚,六六是高度近视,暂时看不见。 菜菜觉得好玩,走过来,也夹了条虫子喂它,季凛也把椅子滑过来,吞着包子,看六六吃饭。 季凛含糊不清地说:“这玩意到底是公是母?” 菜菜趴在鱼缸底部往人家六六下身窥伺,充满疑惑:“看不出呀?哪儿看呀?黑黢黢的。” “没个啾啾或者眼儿什么的?”季凛也趴下看从底部往上看。 “没看见有啊?”菜菜忍不住好奇心,拍拍厉落的肩膀问:“你这恐龙鱼是男是女?怎么看着雌雄莫辨呢?” 季凛打岔道:“长这么丑!肯定是男的!” 六六尾巴一甩,溅出一朵水花!季凛狼狈地闭眼躲避。 菜菜这才发现,厉落正出神望着窗边,好像正在盯着谁。 电闪雷鸣,厉风正坐在窗台上,仍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浑身湿漉,脚下滴水不止,他朝她望过来,身形时虚时真。 厉风问:“厉落落,凶手是男是女?” 厉落愣住,唇线开合:“是男的啊……” 厉风不再说话,低下头,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闹钟响起,开会时间到,季凛带着人往出走,办公室很快空了,云开走到门口时,回身看了眼正在座位上发呆的厉落,再顺着她目光所向,看向窗台。 云开黑白双色的眼里斑驳一片,脚下几欲上前,最终还是踌躇停滞,他眼睁睁看着厉落将卫衣的帽子扣到自己的脑袋上,如软塌塌漏气空壳,趴在了桌子上,再也没动过。 226 窗外猛风飘电,黑云雨恶,白炽灯闪了闪,厉落的身子突然坐直,等回过神来时,她左右环顾,办公室里早已没了人!厉落赶紧收拾东西跑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张局长一脸严肃,季凛正汇报着最新的案情进展。 “根据赵老的画像,我们排查了所有与受害者有关联的20岁到30岁的男性……” 季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厉落打断!所有人都齐齐望向门口! “凶手是女的!” “女的?”张局疑惑的表情是会议室里所有人此刻的表情。 “对!女的!”厉落笃定道:“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有人反驳道:“能采取扼颈杀人的女性,你知道得是多大的手劲儿吗?想把一个大活人给掐死可不容易。” “对啊!怎么可能?虽然我们目前发现的三名受害者均为女性,但不排除有男性受害者尚未发现,之前破获的一起连环杀人案也是这样,毕竟没有性侵,凶手杀人纯属为了杀戮和拔舌的快感,所以说男性也很有可能是目标。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怎么可能是女的?” 张局长看了眼厉落,敛眸喝茶:“你为什么觉得凶手是女性?说说看。” 厉落走到大屏幕前,找到支凤霞的粉色拖鞋说:“死者家是光滑的瓷砖地面,死者的鞋底扎着一颗图钉,走路时会发出令人极为不舒服的刮擦声,死者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这样的声音是令她无法忍受的,就像我们正常人也无法忍受金属刮擦黑板的声音一样,所以她只要稍微抬起脚就能把这颗钉子拔下来,然而她并没有,这说明,这颗图钉在被不小心钉上鞋底之后,鞋子一直是被这间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穿着的,这个人就是凶手。那么凶手为什么会穿着支凤霞的拖鞋呢?” “原因很简单,”厉落的脑海里闪过颜昭来家里的情景,说:“我们在支凤霞的家里只发现两双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男式拖鞋是杨湛的,因为杨湛住院不在家,所以一直放在鞋柜里。凶手是熟人,进家门口,支凤霞尴尬地发现自己家里没有多余的女士拖鞋,又怕杨湛的拖鞋被对方嫌弃,便把自己的拖鞋让给了凶手穿,只有女人来家里做客,女主人才会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对方,所以说,凶手一定是个女人。那么图钉又是怎么弄上去的呢?” 厉落找出一张照片,指着大屏幕:“这是支凤霞书桌上的中英文对照词汇卡片,上面的蜘蛛、蜈蚣、蜻蜓、苍蝇等,都被支凤霞标记为昆虫方便学生们分类学习,可是昆虫必须是四翅六足,蜘蛛和蜈蚣根本不是昆虫,他们分别属于蛛形纲和多足纲,与昆虫无关。赵老说过,凶手有强迫症,这样的混淆让凶手根本无法忍受,她在和支凤霞聊天的过程中,就把蜘蛛和蜈蚣的卡片单独拿了出来,用图钉钉在了墙上,图钉就是在这个时候不慎碰落掉地,踩在了凶手的鞋底。” 狂风劲撕骤雨,电光划破长空。 颜昭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突然眼前一黑,脚下的履带突然停滞。 她神经一紧,抬头看看灯,黑暗中一种熟悉的危机感降临,她紧急望向门边,狂风将门与门框挑拨得“哐哐”直响。 颜昭摸着黑从抽屉里找出应急灯,又把手机放到充电宝上插好,结束完一系列应急动作后,她举着一盏昏黄小灯走到北面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悄无声息,墙上射出一道蓝光,墙面上转动着蝴蝶的投影,影影绰绰。 她将门慢慢推开,试探地问:“小宇?” 把门完全打开,她看到书桌前坐着一个黑影,笔记本电脑投射出的一小块光照亮黑影的背,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弓成一个诡异的姿势,正俯身搞着什么。 颜昭用小灯一照,发现书桌上摆满了昆虫标本,还有一些正在制作的死尸躺在桌面上,干枯僵硬,密密麻麻。 黑影闻言猛地回头,头仿佛生生拧了过来,两只空洞的眼把颜昭吓了一跳! “干什么?” 柴宇的声音枯萎干燥,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类似于反胃的声音。 颜昭怔怔地看着那酷似男人的体型,说:“停电了,不要……” “不要碰电表。” 闪电一瞬间照亮整个屋子,柴宇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吃醋 [] <a href=" target="_blank"> 227 一阵鬼魅声响起,似是女人,又好似孩童在凄厉惨叫,紧跟着一段紧促突兀的音乐骤然炸裂神经!颜昭头皮一紧!黑暗中,她看见柴宇举起一把白花花的菜刀,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颜昭登时后退一步!不知哪里飘来的恐怖音乐正正好好踩上了她的点,让颜昭一瞬间有种穿越到恐怖片里的错觉。 只见柴宇举着菜刀走出来,一步一步逼近她,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微弱灯光将影子拖拽到地面上,颜昭屏息后退,赶忙将小灯往柴宇脸上照去,黑暗中陡然出现一弯狞笑着的嘴角,紧接着是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颜昭如坠梦魇,无法发出声音,她的脚后跟退至餐桌桌腿就被卡住了,身后再无去路。谁知柴宇越过她的身边,提着菜刀一步步朝门口走去,颜昭刚要阻止却为时已晚,门外泄进来一道光,柴宇把门打开了! “哐哐哐!”柴宇重重在门内凿了几下,似乎是在警告着谁,观察半天,感觉没有什么动静,她便迈出门口,在门外鼓捣两下,利索地搞定电闸,一瞬间,屋子里又恢复了明亮,冰箱发出令人安心的微弱电流声,颜昭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柴宇手里提着的,居然是一个皮革做的菜刀。 颜昭指着那玩意,惊魂未定:“这、这是什么?” 柴宇举起菜刀,贴在耳畔,面色如常:“手机壳啊!” 颜昭翻了个白眼,对啊,这孩子做玩具的。 手机在“菜刀”里闪着光,仔细一听,来电提示音是一首bgm叫《monsoon》,恐怖电影解说里的经典配乐。 “学姐,电闸刚才跳了。是不是你家电器开太多了?” 颜昭回头看一眼安静的跑步机,暗骂自己神经紧张,扶额道:“可能是吧!” 柴宇关上门,走廊里的灯光瞬间被斩断。 “学姐,我饿了。”柴宇走进卧室,把书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标本用一个塑料袋罩好,回身问她。 颜昭看了看表,正犹豫着这么晚了出去到底安不安全,却听见柴宇说: “学姐,我想吃火锅。你要是吃不了红汤我们就吃鸳鸯。” 颜昭眨眨眼,抬手拿下玄关的钥匙: “鸳鸯还吃个毛线?必须是红汤!” 晚上的天街热闹繁华,人潮涌动,街道两边的餐馆百十来家,家家都有特色。 颜昭一紧张就爱发呆,神游天外,柴宇看出她的状态,把手臂一支,搭出一个邀挽的姿势,又拍拍自己肌肉发达的大臂,说:“来,有坏人的话,我一拳赠送一口棺材板儿!” 颜昭笑了笑,也强迫自己从惊疑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凑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这样一靠,还别说,她竟真觉得安全感爆棚,柴宇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瘦骨如柴的小眼镜了,她这猿臂狼腰甚至比某些男人还要结实。 两人挽着手来到一家川渝火锅店,一锅浓烈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浓稠的泡,柴宇话不多,闷头大吃特吃,颜昭也是几筷子涮下来以后,面色红润,双颊飞起蝴蝶斑一样的潮红,鼻尖上冒出汗珠来,辣劲儿上头,自觉浑身带劲,颜昭觉得,此刻就算扑过来几个歹人也能跟他们搏一搏。 人就是这样,处于哪时的环境,就陷于哪时的情绪,换了个热闹的地儿,刚才的所有紧张和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 颜昭不禁望向对面实诚吃喝的柴宇,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这个新室友,找对人了。 然而现实就是:你想清净,非跟你闹腾。 手机嗡嗡响,颜昭拿起一看,是白烬野发来了视频。 她坐的位置正靠墙,抬头仰望墙角,在确定没有摄像头之后,她戴上耳机接起来白烬野的视频。 镜头一开,一排圆圆滚滚的熊猫姿态各异地出现,有倒立、卧佛躺、伸懒腰、大字趴的……白烬野指尖捏住一个,还是软的,他把镜头拿起来,问:“好不好玩儿?” “无聊。”颜昭尽管嘴上这样说,眼睛却是盯着他看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画面背景显然在家,身着家居服,头发蓬松柔软地趴下来,一双丹凤眼巴巴地望着镜头里的她,那样子很有少年感。 他愿意搞些古怪幼稚的小玩意儿,家里摆得到处都是。 “这几位是新成员?”颜昭问。 “嗯,不过最重头的在这里,淑珍,来,跟妈妈打个招呼。”白烬野拎了一个鸟架子入镜,那是一只灰头黄肚皮的小鸟,滴溜溜的眼睛在镜头前转了一圈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白烬野赶紧把镜头对准它,只见那鸟在诺大的卧室里胡乱扑腾,显然对这个新家十分陌生。 颜昭没见过这种鸟,直觉上觉得是珍稀品种,便问:“哪里弄的?合法吗?” “当然合法了颜大律师,别人送的。” “哦。” “你怎么不关心是男的送的,还是女的送的?” “我想大多数送你礼物的都是女人吧?这还用问?” 白烬野拄着下巴佯装生气:“你想的不对,这是男人送的。” “哦。” “你今天脸是红的,真好看。” “我哪天都好看。” “你在哪里呢?” “吃火锅。” “和谁?” “要你管。” “男的女的?给我看看!”白烬野开始吹胡子瞪眼! 颜昭把镜头一转,仅仅拍了几秒柴宇低头在鸭舌帽底下吃鸭肠的画面,就又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白烬野当时就站起来走了!只剩空旷的房间里一只乱飞的鸟。 什么叫“气出画面”? 颜昭笑了。 条件(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画面里没有了白烬野,颜昭也不叫他,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刷了几条新闻。 《矿业巨头拟155亿收购sce娱乐》 “近日,矿业巨头河东矿机的母公司河东集团拟收购sce娱乐,目前,河东集团的最大股东为承鼎集团,这就意味着,承鼎集团的业务版图又扩大至娱乐行业。据悉,河东矿机早在去年就开出235亿的收购价格,但仅仅一年时间,sce的估值就缩水了8个亿,这其中除了影视寒冬带来的亏损下降,白烬野的解约风波也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 回到家后,白烬野的视频仍然保持着通话,他不说话,颜昭就不说话,她害怕跑步机功率太大,饭后改练瑜伽消食。 柴宇真是一个好室友,不吵不闹,话也少,有心和她叙叙旧,但她一下班就躲进房间里闷头搞爱好,颜昭就没必要打扰她。有个知根知底的女孩子同住,能一起出去吃火锅,壮胆够用,知足了。 九点多,颜昭也回了自己房间,洗了澡卸了妆,戴上黑框眼镜,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在题海里徜徉。这时手机那头有了动静,白烬野的拖鞋声渐渐靠近,他猝不及防地坐到了镜头前,肩披浴巾,上身赤条,什么都没穿,下身白色运动裤的抽绳拉得紧,人鱼线欲露还隐。白烬野坐下就开始扑棱头发,像条刚上岸的小狗,一直跟自己的刘海较劲。他坐着时有些驼背,一点没气质,细腰弓起来,显得腹肌更加硬朗明晰。 尽管在镜头前坐着,他的脸上仍旧滚动着弹幕:别理我,我冷面无情、心如死灰、漠然置之、满不在乎…… 这样增寿的画面不看白不看,颜昭转着笔,轻瞄着眼前这不要钱的福利,漫不经心地问: “你桌上的快递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白烬野把毛巾一放,冷着脸用小刀划开了纸箱,把东西掏出来,怼到镜头前给她展示。 正在这时,柴宇敲了敲门,问她借漂白水,颜昭和她交代了几句,再转过头时,白烬野就不乐意了,他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扣! “我要挂了!” 对方的手机话筒被撞击,颜昭的耳膜差点没被震碎,也怒了,冷冷道:“你去忙吧,回头再聊!” 白烬野瞪着屏幕,抱起手臂,不说话,胸口起起伏伏。半天他也没挂,反而又靠回椅子上低头摆弄手里的物件。 他的刘海很长了,垂下来时落寞得让人心疼。颜昭见他别扭着,怕他自己把自己给气死,就叹一口气,还是主动开了口: “这也是买的玩具吗?还是什么?” 他很好哄的,只要她想。 东西在他指尖变换着形状,他眼也不抬,声音懒散:“这是一个无线充电器,也是一个手机支架。这里是……啊、是一个补光灯。” 他自言自语地把手机架好,手指一旋弄出灯光来,那柔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雪肤花貌。 白烬野像照镜子一样在镜头前拨弄刘海,还把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对着镜头搔首弄姿,让他完美的下颌线在镜头下得以展现,那曲线,那仪态,硬朗里掺杂着玲珑,原来男人也可以绝艳撩人。 颜昭已经超过十秒没动筷了,她盯着屏幕看着,突然感到白烬野的眼睛狠盯住镜头,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眼睛,他忽而微眯笑眼,皓齿灿然绽露,那个明媚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颜昭,她成了池中被他叉中的鱼!一击毙命。 色字头上一把刀,一般人顶不住白烬野的笑容杀,哪怕是自诩清高的颜昭也不能幸免。 “颜昭,你脸红了。” “辣的……” 白烬野低低笑了,一扫吃醋的阴霾,趴在桌上甜甜地盯着她看,他轻快时的模样,确实千金难买。 奇怪的是,他再没提让柴宇搬出去的事。 条件(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228 雨后晨初,山间薄雾缥缈,檐牙小楼独倚山腰,浮烟翠重,旭日寒凉。 小楼里早已开市,精致的早餐茶点出笼,香味飘散四野,诺大庭院,却只接待一位食客。 一辆白色宾利停靠门口,司机下了车,替来人打开车门,坐在里面的柴宇压低了帽檐,拘谨地推了推黑框眼镜,小心翼翼地扶着椅子往下蹭,真皮坐椅发出干涩的声响,柴宇停了停,回身用衣角擦拭掉座位上的几滴雨水。 脚一沾地,她抬头看一眼这古朴小楼,再低下头时,就见白烬野撑着一把黑伞从台阶上下来,他一身白衣,身姿轻盈如岭上云,眼里带有三分热情、三分诚恳、三分亲近,还有一分是多年争名逐利染上的机巧。他阔步走来倾身相迎,风度气场与学生时代判若两人。 雨打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白烬野的声音干净清脆,穿透薄雾: “好久不见,老同学。” 他的热情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二人是感情甚笃的同窗。然而身为同龄人的柴宇没这道行,两只手勾着,时而放在身前,时而负在身后, 相较于柴宇的尴尬,白烬野显得宽和自若,好像无论对方做出何种反应,他都能够从容应对。他转身吩咐simon:“告诉厨房,所有的菜品都不要放香菜。” “ok,老板。” 管家去了,白烬野一脸真诚地望向柴宇:“颜昭跟我说,你现在改名了,那我就叫你小宇?” 柴宇点点头,拘谨地推了推黑框眼镜。白烬野侧身将人请了进去。 包间里,菜陆陆续续传上来,饭桌又长又宽。白烬野和柴宇坐对面,两人实在相隔太远,柴宇又不说话,只是望着那一道道菜品,一阵鸟鸣打破了这落针可闻的氛围,白烬野起身走到窗边,将一个精巧鸟笼提到桌边,修长的指间稍一拨动,那小闩便开了,一只灰头黄腹的小鸟蹦出来,也不飞,黏人地在白烬野手边徘徊一阵,白烬野怜爱逗弄一阵,那鸟又飞到门口站着的保镖身上,保镖负手站立,小鸟飞到他脑袋上去啄他的眼角,保镖很无奈,但碰也不敢碰那鸟儿。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白烬野伸手礼让道。 柴宇尝了一小口,便撂下了筷子。 白烬野关切地问:“怎么?不好吃吗?我记得你最爱红烧肉,以前每次颜昭带了饭盒,都要把红烧肉挑给你。” 柴宇推推黑框眼镜,低着头,眼睛在餐桌上溜来溜去:“那是因为她不爱吃肥肉。” 白烬野轻轻“啊”了一声,无妨地笑了笑,又说:“眼镜很适合你。” 柴宇倏然抬头,微微诧异。 她的瞳孔发散,出神。白烬野也挑眉看着她,眼波如水,情真意切。 那鸟脆生生地叫着,蹦跶着就来到了柴宇面前,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柴宇的肩头,柴宇身躯一抖,厌恶之色难以掩饰,突然间,有白色的泡沫从她的嘴角溢出,她紧闭双眸,额头冒起冷汗,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白烬野瞥一眼,转头冲保镖使了个眼色,低头冷眼睥睨那鸟。 “把这东西拿走。” 保镖上前诱走了鸟,柴宇这才看着轻松了许多。 白烬野又闲聊了一番关于健身的请教,柴宇回答得都十分被动,席间有道菜品颇有门道,两位厨师抬着一口大坛子进来,服务员绘声绘色地介绍着特色坛子菜,搬坛子的厨师偷瞄了一眼明星白烬野,脚下不慎一跘,差点没摔倒,坐在旁边的柴宇眼疾手快,双手托住了坛子,厨师们连声说着“不用不用您”,柴宇还是起身去搭手,凭一己之力就把坛子搬上了桌。 愣头愣脑的大力柴宇逗笑了白烬野,气氛松弛不少,白烬野谈笑风生间,就提起了颜昭。 “你搬进颜昭家,一开始我得到的消息是说,新室友是个男的,害我好一顿气。” 柴宇回头看看门口的两名保镖,眼神怯怯的:“你调查我?” 白烬野摇头莞尔,眼里难掩春风:“你学姐的醋,我每一坛都要吃得认真。” 柴宇的嘴角露出讥讽的抽搐:“我很好奇你都查出我什么了?” 白烬野摆摆手:“都是误会。你好像毕业了就在这家玩具公司做设计,有几年了吧?就没有别的打算?” 他的意思是想帮她寻求一份更好的工作。 柴宇拒绝道:“这里的同事我都处得很好,很喜欢公司的氛围,薪水再高我都不走。” 白烬野露出为难神色,想了半天,说:“那我把公司买下给你,你自己做老板。” 柴宇沉声片刻,突然抬眸看着白烬野,说:“你要的东西我承认,在我这儿,但我不想给。” 白烬野双目里的热情渐熄,脸色却没变:“不要紧,你开个条件。” 柴宇眼神坚定,像是换了个人,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晚了,现在谈什么条件都晚了。”她的唇线轻轻开合,嘴角带着讥诮:“不想给就是不想给,这样才好玩。” 道行(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南云悄然漫上,自轩窗处向内窥探,白烬野恍然抬头,这才发现那寒阳早已被吞蔽,一清早就云迷雾锁,这天气越来越反常了。 229 大雨连下了几日,城内老牌的地摊烤肉也搭起了临时雨棚,一桌客一间四四方方的帐篷,外头萧萧散雨,里面肉香弥漫。两个雨棚紧紧挨着,只隔几根架子和两层塑料布,但雨声铺天盖地,即便互相吵嚷,也听不见,倒是个适合谈心的氛围。 厉落用筷头狠劲压了两下,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不肖几秒就变了色泽,她忙不迭地将肉片夹下来,蘸上料汁,低头塞进嘴里。 颜昭则要了一缸涮肚,她的脸皮薄,热汤一扑面,就让她的面颊潮红一片。 “你那个新室友怎么样啊?”厉落的舌头和嘴里的炙热缠斗着,含糊不清地问。 “挺好的。”颜昭把这不重要的话题敷衍过去,紧急追问道:“你不是说,有关于梅香的事要跟我说吗?怎么了?” 与他们相邻的另一个帐篷里,赵斗把烤好的肉用筷子拣到另一边去,撂下筷子问:“老覃,卦相出来没有?是凶是吉?” 被叫做老覃的男子五十岁左右,衣着简朴,面相朴素,除了手里握着的八卦罗盘,看不出他是个能掐会算的,赵斗喜欢他这一点。小时候在村里常看到来福主家看风水的道士,招摇而过前呼后拥,赵斗觉得,那些奇装异服的都是骗钱的把式,像覃钟这样真正有些道行的,都特别低调,放人堆里绝对看不出来是个大师。 覃钟脸色不佳,低头嘟囔着:“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得得得!”赵斗烦躁地打断他:“老覃你别念这玩意,你就告诉我是吉是凶!” “无妄卦,大凶啊……” 赵斗手上一顿,筷子悬在空中半天也没动,直到炉上传出了糊味,他才夹了一块黑糊的肉片到自己碟里,筷头无意识地将肉炙戳得四分五裂。 “老覃,我不甘心。” 覃钟给赵斗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敬天后一饮而尽:“兄弟,今天是你哥头七,我先走一个。” 赵斗拄着脑袋,闷了一口,辣得眼泪直流。 “老覃,你知道,我爹死的早,我哥嫂把我带大,不容易。” 覃钟道:“是,你哥那人,没得说。别说对你,就是对我们这帮人,也是义字当先。” “我十七岁跟人斗殴,打瘸人家一条腿,我哥卖了老家的房子赔了地,把我从村里带了出来。前年我哥给我买的楼房,后来我才知道,买房的钱是他前两年替老大挡灾进号子蹲了两年换的,他总怕我娶不上媳妇,现在好了,对象也跑了,我哥也没了……” 老覃站起来拍拍赵斗,给他抽了两张纸巾:“兄弟,出来混的,心里要有点准备,你哥在天上看着,也不愿意你干傻事。” 赵斗抬头指着棚顶:“我哥要是在天上能看见我,非打雷劈我!”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滚滚而至,赵斗瞪圆的眼睛怔住,屁股缓缓坐回凳子上,欲哭无泪道:“我他妈憋屈啊!我哥死得太惨了!我连给他立个碑都不能!孙利那帮龟儿子!下手真他妈狠!挖个那么深的坑,眼都不眨就把我哥推进去了!干!” “孙利也是给你老大办事,我相信最后你们老大会给你个说法的。” “给他娘的屁说法!老大压根就没看上我兄弟俩!我们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别的兄弟都分到云锦当保安,我俩他妈的守着砻达那个烂尾楼守了多少年?他妈的业主天天闹跳楼,把我们保安当狗一样骂,出门就是坟地,保安亭还他妈漏雨!什么时候给过我说法?” 厉落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先填了五脏庙,差不多了赶紧撂下筷子,问:“你知道梅香父母买的那栋烂尾楼吗?” 颜昭说:“有这么回事,但我当时年纪小,具体没有了解过。” 厉落说:“上次在唐律师那儿,我同事查出赵乾是砻达地产的保安,那时候我忽然想起叶小舟在审讯的时候说过,好像买的那栋烂尾楼就是砻达地产。” 厉落琢磨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看见有博主发一些在烂尾楼生活的vlog,这个楼盘虽然没有竣工,但好像一直都有人住。” 颜昭缓缓站起来,目光如电! “梅香会住在里面吗?” 厉落微微摇头,面露难色:“我觉得不太可能,就算在烂尾楼里栖身,也要扫码买菜,网购出行吧?这人总得活着不是?可是她的账户太安静了。” 道行(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230 夜深,一辆车停在荒楼前,车灯照亮小区门口的地产标识,“砻达尚城”几个大字已经被砸的稀巴烂,赵斗接过老覃递出来的雨衣披在身上,道了别后,老覃的车便冲进了漆黑的雨夜。 赵斗打着手电,烦躁地拨开一片片凄凄枯草,低声咒骂着。平日里大伙儿已经把这片荒地踩出了一条捷径,直通烂尾楼,可赵斗今日喝的有点多,竟钻进了草丛里跟蒿草较起了劲,怎么走也到不了他那漏雨的保安亭。 草丛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没灯的破车,里面坐着三个人,个个手里攥着面罩。 坐在副驾驶上的李黑手第一个戴上头套,说:“他进草甸子了,上不上?” 后座上有个人犹豫了,攥紧头套咕哝着:“我有点下不去手。” 孙利也套上头套,回头喝道:“大哥对我们可下得去手!” 李黑手骂骂咧咧地说:“现在赵斗就是个雷,他要是炸了,咱们就他妈得跟着吃瓜落儿!” “那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要干掉斗哥呢?” 孙利摘下头套,身子转过去,换了个语气,耐着性子劝道:“那天给大哥打电话,大哥明显不相信绑架唐宣那事是赵乾的主意,最后还得查到咱们头上,查到咱们头上,大哥做事你们是了解的……” 话至此处,不仅后面的人,三个人全都安静了。 不能再耽搁了,孙利拿起手中的家伙,一边往上缠白布条,一边分析利弊,像是在说给别人听,也像是在跟自己做心理建设:“问题是大哥现在想把赵乾被杀的事给压下来,他暂时不跟咱们计较,但是赵斗现在不依不饶,保不齐哪天就把事给闹大了。就你们跟赵斗关系好?我跟他关系不好吗?关系再好,比得了他亲哥?咱兄弟能拦住他不去报仇吗?到时候他真把事闹大了,他跑了,咱们仨呢?大哥新账旧账一起算,我们还有命吗?” 李黑手下了车,头从外面伸进来,一把薅住后座的领子,警告道:“现在不干掉赵斗,到时候被干掉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形势,如果咱们把赵斗干掉,咱们是替大哥拆掉这颗雷,没准就戴罪立功了!干就完了!!” 后座被李黑手猛劲儿推回去,头撞在车玻璃上,揉了揉,他见两人都下了车,也赶紧把面罩往脑袋上一套,抄起家伙,推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的声音被吞噬在雨声里,三个黑影钻进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中,这条还没修通的路,仿佛是通往阴间的界。今夜却是不一般的热闹。 不肖片刻,又一辆车拐进来,车灯扫过草丛,停在了路边。 厉落从后座拿了一把伞递给颜昭,颜昭连伞都顾不上接,推开车门下去,厉落也下了车。 两个人站在黑夜里,望向那一片荒草甸外的一座座高楼骨架,每一层都有那么一两户,闪烁着点点光亮。 那是蛄蝼在风中屋壳里点生存的痕迹。 滴水戾气终成仇 [] <a href=" target="_blank"> 231 想到达烂尾楼,就要通过这片烂泥淤积的洼地。洼地野草疯长,脚下看不清深浅,就是牛马跋涉而过,泥巴也要沾到马肚子上,更别提两个女孩的鞋子有多遭难了。 颜昭感到脚下越来越沉,鞋底黏了一层又一层糜烂的淤泥,稍不留神就要打滑,幸好厉落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这才有了支撑。 厉落在前,颜昭在后,颜昭拉着厉落的手,感受到厉落的手腕带来的力量感,沉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心急,害得你跟我受罪。” “来都来了。”厉落专注盯着前方,抛去了平日里的嘻嘻哈哈,多了几分谨慎持重:“这下面有建筑废料,不少钉子,你一定小心。” “嗯。” “其实我也跟你一样,想做的事一刻也不能等。不过也不一样,我从没为了哪个朋友做到这个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找不到梅香呢?” “那就一直找。” “啊……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从我记事起。” “那确实有交情。” “如果连我都不找她,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找她了。” “其实……”厉落琢磨一番措辞,说:“你爸爸的去世,不怪你,你比你想象中的……嗯……更有人味儿。” 颜昭脚下一溜,差点崴脚,厉落拽了她一把。 “你真会夸人啊。” “心里话。” “你也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勇敢。” “啊哈哈哈!商业互吹商业互吹!”厉落呵呵笑着壮胆。 茂密草丛间,一道道阴鸷的目光犹如恶狼,滴水戾气终成仇,目标就在眼前,瞅准时机冲上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血热手,结果了事。这样的屠宰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雨水顺着孙利的帽檐流落到脸上,他奸诈的眼朝李黑手一瞪,李黑手知道时机到来,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在杀人这方面,李黑手从不讲究,凡能解恨的杀法,甭管它仁义卑劣,下手就是黑! 可他马上就要跑到了赵斗背后,却被脚下湿滑的泥水摆了一道,赵斗听到动静立刻回头,手电扫过白花花的刀片,自家的家伙什儿怎么能不认得?赵斗倒抽一口气!撒腿就跑!李黑手摔了个屁墩儿,半天没爬起来,孙利提刀冲上去就追!另一个按计划绕路去包抄,已经跑没影了。 雨狂风恶,不远处的草丛里朝天打了一束光,照得大雨在黑夜中现了形,厉落警觉地朝光的方向望去,攥紧了颜昭的手。 赵斗跑得飞快,手电都扔了,他边跑边回头,只见一个戴着面罩的恶鬼穷追不舍,赵斗边跑边啐着骂: “操你姥姥的孙利!杀老子你还戴个头套!怕我做鬼认不出你?!” 厉落猛回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颜昭驻足细听,疯草晃动着将风声和雨声簇在一起,嘈杂鼎沸。 “没有,什么都听不到。” 厉落往那电光霎动的方向望了望,满眼的荒寂,警察的直觉让她心里莫名的不安。 孙利那头套是毛线的,被雨一浇,糊在脸上透不过气,闻听此言,他一把拽下头套扔到地上!就是这样一停步的功夫,赵斗突然掉头冲上来,孙利被雨水眯了眼,待他想挥刀时,手腕子已经麻了,他低头朝下腹看去,肚子上早已穿了好几个孔,孙利向下一跪,吐出一大口血! 此时此刻的赵斗恨不得去亲吻这把刀,要不是这几天跟着颜昭,他根本不会把他哥的这把虎爪别在腰上。 是大哥在天上保佑他! 赵斗一鼓作气,攥着刀杀气腾腾地朝李黑手冲过去!李黑手见孙利倒在地上,赵斗又像疯牛一样冲过来!那气势如电影里的丧尸一般,让李黑手的脚底一下子就没了根,扭头就跑! 惊雷滚滚,雨势愈演愈烈,狂奔的脚步带飞泥水,随风舞动的草丛如同疯牛病马,李黑手跑出一段,回过神来低咒一声,握着刀就要回头拼命!可雨雾濛濛,黑渊无尽,哪里还有赵斗的影子。 232 赵斗没命地跑,终于跑上了那条由废木板铺成的垫道,他加快了速度,脚上轻得像要升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哭了,雨水混杂着鼻涕眼泪。 他妈的!死心塌地跟着人家混,到头来人家绝了他老赵家的后!哥俩一个不给留活路! 操他娘的哥们义气!操他娘的飞黄腾达!都他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垫道坎坷,钉子扎穿了赵斗的脚,赵斗仍是没命的飞奔着,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冤屈、愤怒与悔恨!垫道的尽头是一处窝棚,窝棚里住着一个老头,老头原本是烂尾楼的住户,捡了一辈子破烂攒了一栋楼,想住上有窗户的房子,谁知道开发商的一句资金链断裂,老头的美梦落了空。 赵斗揍过这老头。 业主闹得最凶的那一阵,有人跳了楼,上头下了命令,所有强行住进去的业主都要轰出去。赵斗跟着保安队去清唱,举着叉子盾牌,冲进那些没有窗户和门的空楼里,见到锅就砸,见到铺盖卷就丢,捡破烂的老头心疼被打碎的太阳能台灯,那是他很少进商店买来的物件,老头要跟保安队拼命,赵斗刚入职,急于表现,一脚就把人踹翻了! 烂尾楼里不敌这破烂窝棚挡风,老头能攒钱,怕进贼,在大门上用了心思,里外都上了锁,赵斗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惊魂黑夜,慌里慌张地抬手敲门! 棚里传出老头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呀?” “开门。” “谁?” “保安队的,二十个灭火器,收不收?!” 灭火器上的头是铜的,是老头眼里的值钱货。 “收!收!这就来!” 老头披上雨衣,打开啰啰嗦嗦的门锁,锁链里三层外三层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推开门,邪风夹着雨钻进来,闪电将黑衣人的雨衣照得发亮,黑衣人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黑夜中。 “灭火……”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人抱住了身体,几声利刃划破皮肉的声响过后,老头“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斗进了屋,把门一关,缠上锁链,迈过老人抽搐的身体,扯了条毛巾擦手,往床板上一坐,拔下鞋察看伤口。 老头的眼睛瞪裂了望他,瞳孔渐渐散开,赵斗盯着老头的眼睛,手摸到床底下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闻了闻后,一饮而尽。 一瓶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很快清空,他喝得急,脸痛苦扭曲,他抬头看看棚顶那只晃晃荡荡的灯泡,站起来拉了拉绳,屋里重新陷入昏暗。 雨势渐弱,木板铺就的路上,两双鞋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赵斗起身闪到门边去,在黑暗中攥起了刀。 厉落从破烂堆里捡了根铁棍,递给颜昭:“脏是脏了点,但我总感觉有蛇,你走路的时候打一打地。” 颜昭接过铁棍,往收破烂的窝棚里看了一眼,犹豫几秒,从外套里掏出钱包,大致估算一下,她抽出一张十块钱纸钞想夹门缝上,而后慢慢走近这个几欲坍塌的“房子”,在门上鼓捣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塞钱。 赵斗听着门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暗中屏住了呼吸。 公主房(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233 机场,白烬野的身影刚一出现,粉丝就像一窝蜂似的涌上来,保镖开路,他的脸隐没在卫衣的连帽里,阔步前行。 今日白烬野又上了热搜,个人账号资料修改成了“单身”,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动作,都能让粉丝狂欢一整天。 白烬野戴上耳机,默默听着来电通话: “颜小姐正和那个女警察一起吃饭。” “嗯。” “您之前说,只要她和这个女警察在一起,就不要跟了,我们俩现在是回去吗?” “嗯。” 白烬野刚摘掉耳机,身边的工作人便提醒他时间快到了,白烬野抬腕看看表,压低帽檐,突然跑了起来!他的身姿轻盈,长腿奔得飞快!下一秒,簇拥的粉丝乱成一团,全往一个方向跑,如同电影里的丧尸狂奔,吓得机场里不明真相的旅客也跟着跑。 黑色保姆车门口,保镖挡在前面,用手推开一部部手机,车门合上,车子冲进雨夜,私生饭和代拍齐刷刷放下设备,目送着车子离去。 黑雨如跳珠,敲打着板房,赵斗侧目倾听,门外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 “你干嘛呢?” “我想留点钱,人家的废品不能随便拿。” “不行,这么大的风,明天早起就被刮跑了,棍子我们先拿着用,回来的时候再给人放回去。” “也行。” 外头再无声响,末路狂徒贴墙站立,额角坠下一滴冷汗…… 雨渐渐停了,厉落和颜昭穿过沟沟壑壑的工地,终于到达了烂尾楼群,楼下点点灯火,照着底下焦虑奔走的人影,听人们吵嚷的意思是发水了,各家的下水道里反上来排泄物,大家都忙着紧急处理,谁也没注意到进来的两个陌生人。 颜昭给了厉落一个失望的眼神,再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今晚来的真不是时候。 厉落却没有灰心,一个婆婆拎着水桶从他们面前经过,她冲上去接过一桶的粪水,亲切地和婆婆攀谈起来。 一问起聋哑女孩,婆婆指了指人群里的一个高个子男人,说:“去问他,我们这里的住户他都清楚。” 厉落和颜昭来到高个子男人面前打听,此人自称老许,相当于这里的代表。老许一边指挥着人们排水,一边应付着厉落的问话。 “聋哑女?”老许嘴里嘶嘶抽气,歪着脑袋回忆,突然眼皮一抬,道:“好像真有这么个人来着。” 颜昭的眼睛一亮,一通乱比划:“看着比我小一点,眉毛中间有颗观音痣……” 老许打断她:“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已经有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厉落蹙眉:“你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年见过她吗?” 老许的情绪焦躁:“那我哪里记得,我就有这么个印象,确实有个聋哑女孩在这边住来着。” “住在哪栋楼?”颜昭问。 老许揉着眉心,额间沧桑尽显,想了半天说:“这样吧,你们去找小敏问问,她是这里最先搬来的住户,和女户主们接触得多,看看她还记不记得。” “小敏在哪儿?”颜昭问。 老许远处一指:“看见那个土堆了吗?到了土堆向右转,就会看见一个大坑,大坑边上的那栋楼,十五楼,就是小敏家。” 两个女孩齐齐朝着老许指的方向看去,表情都有点打怵。唉,又是一段艰难险阻。 厉落朝颜昭伸出手:“走吧!” “嗯。”颜昭刚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就听见老许猝不及防地喊了声“加油”!把两个女孩吓住了。老许两眼锃亮如灯泡,握拳振臂,“加油加油加油!”,楼坑里忙碌着的人们突然都停下动作,也学他一样振臂高呼:“加油加油加油!” 等真到了大坑边上的那栋楼,两个女孩才明白,为什么老许一个中年人,脸上还会有那样中二的表情。 烂尾楼没有电梯,要爬上十五层,饶是厉落和颜昭都是好体格,也在上到十层的时候掐腰歇脚。手电光照到墙面,墙上是幼稚的字体,写着:“妈妈加油”。再上一层,又是一句“妈妈加油”。 厉落推测道:“我分析这个小敏是个单亲妈妈,带了个女儿。” 颜昭问:“为什么?” 厉落道:“你看,这粉笔字是粉色,后面还画了一个蝴蝶结,分明是小女孩的心思,这样的高层,妈妈一定舍不得女儿自己爬,所以经常背着孩子上楼,从字的高度就可以看出。没有写爸爸只提到妈妈,所以我觉得是单亲。” 颜昭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大厉神。” “去去去。” 颜昭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出神:“不止家人,这些搬进烂尾楼的人们,应该经常这样互相加油鼓气吧,否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厉落叹息一声,拄着膝盖继续网上爬。二人终于爬上了十五楼,手电四处一照,眼前有四五条黑洞洞的通道,这烂尾楼就是水泥做的架子,没窗没门,风冷岑岑地灌进来,厉落和颜昭不敢轻易乱走,怕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 “应该是这里。”颜昭的手电扫过墙上画着的一个房子图案,上面写着“童童的公主房”,显然是同一个小孩画的。 公主房(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224 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脚步声,四面八方灌进来的风裹挟着冷雨,晃荡在水泥钢筋的楼窟里,呜呜咽咽。 烂尾楼里漆黑一片,像来到了噩梦中的异度空间,手电光一照,那幼稚的童画就显得格外诡异。 厉落和颜昭慢慢靠近,按照画上的指示,这面墙后应该就是住户的走廊。 门洞口突然有股阴风窜出来,地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奇异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踩在沙石上不断摩擦。 “咯咯咯咯——”“沙沙沙沙——” 不知怎么,颜昭就联想起电子厂附近的那幢鬼楼,传说那栋楼里常有女鬼出没,夜里总有人听到簌簌簌的声响,都说那是女鬼披头散发地在地上爬啊爬,那是她身下不断涌出的蛆虫发出的动静…… “你手都出汗了,你是不是害怕?”厉落惊奇地说。 “我没有啊!”颜昭竭力凝神。 厉落的笑声回荡:“我现在看尸体都不怕了,你这胆子也得练练。来,大厉神给你开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 厉落把颜昭甩到身后,气昂昂地阔步拐进黑暗的门洞里,颜昭也紧随其后,可刚一迈步就听见厉落惊恐的尖叫。 “啊——” “厉落!”颜昭急忙冲上去!手电一照,也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真有女鬼…… 这世上真有鬼啊!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身影伏在墙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着,她面色惨白,双目透着凶恶,阴森森地望着他们二人。 女鬼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颜昭的腿都软了。惊恐之下,只见厉落碎步向后退,重心下沉,做出摸腰掏枪的姿势,大喝一声:“警察!” 颜昭“嗯?”了一声,脑回路忽然就朝着想笑的方向扭转过去了,傻孩子,鬼会怕警察吗? 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女鬼忽然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当啷”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落了地,厉落拿手电光往地面一照,是一把铁锹! 厉落又用手电指向女鬼,姿势和握枪竟然一样,又是大喝一声,气魄震天! “放下武器!” “好好!我这就放下!” “女鬼”说话了。 225 由于没有灯,只有三束手电晃来晃去,双方僵持着,厉落连证件都拿出来了,对方仍是半信半疑。 “你是小敏吧?我们不是坏人,你看,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民警,我叫厉落。” 小敏点点头,满眼警惕:“谁知道你们是警察还是坏人?警察这么晚了还不下班?你们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不要再往前靠近了,否则我就喊我老公了!” 厉落往她身后瞅了瞅,没有戳穿她。 “好好,就在这里说。”颜昭也把自己的名片拿了出来:“我叫颜昭,是信诚旺达的律师。我们是老许介绍来的。”她又忙不迭地在手机里找到梅香的照片,递过去:“这个女孩是我发小,她叫梅香,这女孩是个聋哑人,失踪了,我找了她很多年了,一得到线索马上就来这里了,这么晚来打扰您真是抱歉,别担心,我们不会进去,手机给您,您帮我看看见没见过她。” 颜昭满眼真诚,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小敏,小敏犹豫着将那崭新靓丽的手机拿在手里,面色这才放松了许多。 小敏看着手机,神情微微一动,颜昭和厉落对视一眼,屏息等待。 “没见过。”小敏很快做出判断。 颜昭的心一沉,陷入沉默。 厉落不甘心地追问:“您再好好想想。” 小敏仍是摇摇头,目光坚定:“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吧?” 厉落微微眯起眼。她真的没见过吗?可她刚刚看到照片的眼神,分明就有所触动。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孩子的哭声。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咳咳——咳咳——好臭!” 小敏匆忙将手机塞回颜昭手中,蹲下拎起铁锹便往“家”里跑! 水泥房里传来小女孩剧烈的咳嗽声,听着让人揪心,颜昭和厉落紧随其后,伸头朝那房子里望,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水泥窟,家里的门是一个简易的帘子,窗户上糊着塑料布,被风吹得快要裂开,“客厅”里开着一盏微弱的小台灯,锅碗瓢盆堆在煤气罐旁边,玩具童车是这灰暗屋子里唯一的色彩。 扑鼻的恶臭让颜昭眉头紧锁,然而厉落好像闻惯了一样,径直走到卫生间一看,道:“下水道的排泄物反上来了,颜昭,快来帮忙!” 颜昭一愣,下一秒,一双手套从天而降,飞进了她的怀里! “颜昭!去找拖把!” 颜昭又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根拖把,她走到洗手间一看,厉落正弯腰用手抠着地漏位置堵住的一团东西,颜昭把她拉开,把拖把塞进她手里,蹲到地上去抠,抠了好半天才通畅,地面上的水从四面八方流向漩涡中心。 孩子的哭声和咳嗽声越发强烈,小敏已经顾不得其他,在卧室里抱着孩子哄,颜昭和厉落则在卫生间里忙得团团转,厉落见颜昭面色苍白一直不说话,就知道她洁癖不轻,便给她讲“吸虹现象”的原理,开玩笑逗她。 拾掇了大概有十来分钟,水终于不往外涌了,但屋子里的臭味仍旧弥漫,地面好多污水。 卧室里安静了,小孩子睡着,小敏掀开帘子出来,又把帘子拉好,望着外面的一切,两个女孩已经不在了,小敏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四处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翻了半天,小敏忽然停住了动作,苦笑一声,找了张椅子疲惫地坐了下去,扶额。 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小敏又警觉地抬头,只见两个女孩提着一桶清水出现在门口,那个女警察见到她,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这儿打水的地方也太远了!用点水都要天天这么爬楼吗?我的妈呀!” 那个女律师赶紧竖指在唇边,提醒她:“嘘!小声点!孩子好像睡着了!” 小敏望着他俩,忽然眼眶一热,迎上去提水,两人不让她沾手,小敏诚惶诚恐地立在旁边,勾着手放在身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有门 [] <a href=" target="_blank"> 226 “那女孩我确实见过,她也像你们这样,帮我抬过水。” 小敏坐在椅子上,背光把她打成一个剪影,薄如纸片。 颜昭认真地听着,厉落小心翼翼地问:“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小敏长出了一口气,斜视着棚顶:“啊,那得有五六年了吧?那时候我女儿才两三岁。我想想啊……是16年,16年端午节前后!” 厉落身形一震。颜昭转头看着厉落,满眼担心与哀伤。 每年的端午,厉落都要山上扫墓。 厉落再开口时,嗓子微微沙哑:“她是在这边住着吗?” 小敏答道:“对,那女孩就住在我家边上那栋楼里,我那时候刚和我老公离婚,孩子又太小,上下楼特别不方便。我女儿还没有桶高,总嚷着要帮我抬水,有次那女孩碰见我们,就帮我把水抬上了楼,后面只要她碰到我,都要帮我抬。我听这些在烂尾楼里一起住的邻居提到过她,说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我心里觉得挺可怜的,就背着我女儿买了点吃的给她送去。” 厉落问:“她一个人住吗?” 小敏摇摇头:“我当时没进门,就在门口给她送了点吃的,但我看见门口有两双鞋,一双是男鞋。” 颜昭一皱眉:“她家里另外一个人,您看见长什么样了吗?” 小敏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可能她真的只是一个人,像我们这种独居的女性,习惯了摆双男人的鞋虚张声势,这也很正常。” “而且……”小敏犹犹豫豫,飞速地瞥了眼颜昭,说:“邻居们说,这丫头一直有轻生的念头,想跳楼来着。” 颜昭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小敏接着说:“我就那段时间见过她,前后大概超不过两三个月吧,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好像不在这个地方住了。我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我们这里自打三年前就开始吃大锅饭了,我们一天五块钱,十几家凑在一起开火,能省不少钱,但是从没在吃饭的时候见过她。” 两人在小敏这里了解完情况,又给小敏母女打了几桶水,虽然着急去找梅香,但孩子生病不能耽误,两个人又去药店给孩子买了咳嗽药,几趟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最后颜昭和厉落各掏了500块钱扔给小敏,小敏百般推辞,却拗不过二人。 临走前颜昭把自己的名片塞给小敏,说: “这上面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如果您见到她,跟她说,我在找她。” 颜昭说完,比划了一句手语,是“她在找你”的意思,小敏认真地跟着学起来,直到反复确认自己做对了,才让二人走。走时不忘嘱咐:“那栋楼里好久没见人出入,你们一定小心。” 尽管夜深还有雨,二人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去梅香住过的那栋烂尾楼里查看情况。 一路上颜昭都有点魂不守舍,险些绊倒了好几次,厉落安慰道:“我们这趟来还是有收获的,起码知道梅香曾经在这里住过。按照小敏说的时间段,梅香应该是在被解救后住进这里的,她被人冤枉偷窃时,也应该还在这里。” 颜昭一脸担心:“她会不会被人控制了?和她住在一起的人会不会是那个犯罪团伙的人?” 厉落说:“应该不太可能,那个团伙全被抓起来了,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我觉得小敏说的有道理,在家门口摆双男人鞋可能起到震慑作用,尤其像梅香这种被伤害过的女孩,警惕性更高。” 颜昭稳了稳心神,说:“希望是这样,她在这种境遇之下,碰不到什么好男人。” 两人都没再说话,因为都太累了,在大雨中跋涉中抵到烂尾楼,又在烂尾楼里抢修反水,提着水桶上了十几层来回,又折腾去药店给孩子买药,到了梅香“家”的这层十楼时,两个人都有点虚脱,颜昭靠墙站了会儿,脸上蹭了些灰,也无所谓了,闭着眼痛苦地坚持着,厉落体格好些,但偏赶上生理期,怕颜昭内疚就没说,一直挺着。 厉落掐着腰,颜昭扶着墙,终于抵达目的地,电光照向大门时,两个人都震惊了,再也顾不得累,都一鼓作气地冲了上去! “梅香家居然还安了防盗门!” 颜昭伸手摸向门框的对联,在一朵梅花上摩挲了两下,指腹上沾了一层金粉,食指拇指一搓捻,齑粉随着阴风消逝不见。 “小时候我们俩买对联,都要缠着老板挑有梅花的。” 厉落眼睛一热:“她真的在这里住!”说这话时,厉落已经把门拍得震天响。 “你敲门她是听不见的。”颜昭没动作,抬头望一眼这褪色的对联,眼底黯淡。 果然,厉落敲了半天,敲得胳膊又疼又麻,门内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颜昭拉住厉落的手,有气无力地说:“走吧,天亮我再来。” 厉落一想,如果梅香真在这里住,那也不差今天一宿,就点点头,转身刚刚走出几步,突然站住了,她猛一回头,疑惑地望着那门。 颜昭问:“怎么了?” 厉落又向门走了两步,靠近了仔细察看:“你不觉得这门很奇怪吗?” 颜昭用手机的电光仔细照了照,光束突然停在门把手上,她盯着把手上那激光镭射的logo说:“这个牌子的门都很贵。” “你认得?” “我家装修都是我一个人在跑,这个牌子的门我有了解过,没舍得买。” 两人对视,楼外恶犬狂吠。 227 大雨停歇,夜风飒然。 颜昭和厉落走出烂尾楼才发现,车胎不知被谁给扎了。 这地方荒无人烟,真是活见鬼了! 漆黑的马路,车灯大亮,厉落叉着腰在路边给救援打电话,颜昭也得空回复了白烬野的几通未接来电,在报了位置后,白烬野的车竟然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车子一停,白烬野下了车,回身跟车里的人交代了几句,从车里接过鸭舌帽和口罩戴好,颜昭粗略看了一眼,那车里有三四个人,看样子是他的团队,但都是新面孔,不见叶晞汶和凌丽。 车子无声地开走,他转身走过来,颜昭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西装,领口还扎了领结,鸭舌帽强行压住他造型精致的头发,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还带着妆。 “哎呀小白,你怎么这么快?这是恰好在附近么?”厉落惊讶地问,走上去热络地同他握手。白烬野谦逊地弯腰握手,拉下口罩说:“对,厉警官,我刚巧从一个晚会上下来,离得不远。” “有备胎么?”他紧接着问。 “有。”厉落把那只坏轮胎指给他看,白烬野提了提西裤直接蹲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朝车底看,颜昭赶紧拿手机帮他打光。 “扳手。”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伸上来,厉落赶紧把扳手放到他手里,心下感到十分可惜,连声说“要不我来吧!” “没事。”白烬野拧着轮胎上的螺丝,拧了两下螺丝没动,他问厉落:“之前换过轮胎?” “啊对!” “难怪。”白烬野把扳手安到轮胎上,站起来,把西服外套一脱,递给颜昭,颜昭伸手一接,白烬野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今天头一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乌云尽了兴,终于放出了皎月。 月光下,穿着白衬衫的他站到扳手上去,用脚狠踹扳手,他突然爆发出的力量撼动着车身,没两下那轮胎上的螺丝就松扣了。厉落自己鼓捣半天都没弄下来的轮胎,被白烬野踹了几脚就卸下来了。 大雨过后的地面湿漉漉,在月亮下泛起粼光。 白烬野跪在地上察看车底,皮鞋鞋底反着光,他反复寻找着放置千斤顶的恰当位置,一番折腾后,车身终于被翘起,颜昭帮着厉落搬来备胎给他,他把备胎一上,螺丝拧几下,没一会儿功夫就换好了。 厉落欣喜鼓掌:“厉害!快把衣服穿上!冷!” 厉落说完,朝颜昭使了个眼色,颜昭将外套递给白烬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白烬野穿上外套,衬衫从袖口出来时,还在滴水。颜昭又从包里翻出纸巾,拉起他的手腕给他擦袖口,白烬野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用指尖去撩碰她的手,颜昭反复替换着纸巾,在他袖口上攥拧吸水,直到用手背贴上去不怎么湿了,才放开他。 厉落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两人,上了车,刚一关门,就对开车的白烬野说: “不用管我啊!到了市局给我踩一脚,你们俩就开我车走吧!” 浴室(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228 车子开到市局门口,云开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厉落下车奔过去,站在云开面前解释着什么,云开神情严肃,厉落时而挠头时而比划,看样子是挨训了。 厉落要面子,回头朝车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白烬野愣了一下,回头看一眼后面的颜昭,颜昭疲倦的脸色让人揪心,但他还是尝试着唤了她一声。 “颜昭。” “嗯?” “你要不要把这个给她送过去?”白烬野指了指外面的厉落,接着身子一倾斜,从副驾驶上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包卫生巾。 颜昭怔了怔,接过来一看,这包已经被打开了,才用了一两片的样子。 白烬野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刚刚拿纸巾时不小心带出一张超市的小票,日期是今天……所以我猜……” “好,我拿给她。” 颜昭若无其事地推门下车,车门一关,背对着白烬野,她的内心惊起波澜。 他的心思好细。 颜昭送完卫生巾,又重新坐回车里。白烬野从倒后镜里看她的狼狈模样,眼里竟然饶有兴味,毕竟向她来一丝不苟,这样灰头土脸还真是头一回。 “你们两个这是去哪里闯祸了?”他握着方向盘发动引擎,看似不经意地问。 颜昭抱着臂窝着,眼眸望向窗外,意兴阑珊:“梅香在砻达尚品住过。” 白烬野没说话。 夜风灌进车窗,下完雨的空气像透析过,清冽异常。地面如镜,皎月飞光,颜昭心潮迭起,外表却如往常一般疏离冷漠,待到失焦的眼睛恢复意识的时候,惊觉,这不是回家的路。 车已开上滨江大道,颜昭轻叹一声,扶额。 白烬野从镜子里瞄了她一眼,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怎么?一想到又要应付我,压力很大吧?” 他恣意妄为的样子,让颜昭努力克制心神,否则急火攻心,真能被他给气到。最后她揉揉眉心,放平心态,淡淡道: “浴缸借我用用。” 汽车在无人的大道上加速狂飙,很快就到了别墅门口。 别墅的大门敞开,灯火辉煌,颜昭走上台阶,望着这扇门,又想起了梅香家的那扇吊诡的门。 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住在烂尾楼里的孤女,会装那样一扇昂贵的门呢? 往这纤尘不染的地砖上一站,颜昭才意识到自己的鞋有多脏,简直让泥巴包了浆。 “给我双拖鞋吧,我……”她话还没说完,白烬野就已经拿了双拖鞋过来,他手上拿着一双灰色男士拖鞋,径自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他去握她的脚踝,颜昭不太习惯这样,躲了一下,白烬野的手又追上来,攥住她的脚踝就把鞋子拔了下来,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塞进那双大鞋里。 颜昭心跳紊乱,低头看着白烬野的头顶,无声地深呼吸着。有种说不出的紧张,这种感觉很令她讨厌,但不能自抑。 白烬野站起来,面色如常,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去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上了楼,打开浴室的门,白烬野亲自给她放水,颜昭就坐在浴缸边乖乖等着,水流潺潺,倒映着温柔的灯光,白烬野也坐在浴缸边沿,同她聊着天,这边用手试着水温。 颜昭垂眸,神思游离,一时还不能从烂尾楼里的所见所闻中跳脱出来,她望着浴缸里渐渐升高的水面,换算着这一缸水,能够小敏和她女儿用几天。 简直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白烬野的声音截断了她的思绪。 “胳膊怎么弄的?” “嗯?哦……”颜昭抬手瞥一眼那道细口子,放下袖子:“帮一对母女打水,划的。” 白烬野不动声色,指尖轻撩水面:“为着找个人,命都不要了?” “哪有这么严重?命苦的人太多,只恨自己能力不够。” “想要救济别人,首先自己要强大,”白烬野抬手碰触她的头发,颜昭微微躲避,头一低,他的手就落在了她的发绳上,颜昭今日束了马尾,经他柔荑缓转,细心拆解,她那一头如瀑黑发乖顺散落,半偏在脸的一侧,发梢如初发嫩蕊,发丝如流云轻纱,她眼波如水,毫无戒心,温顺的样子让白烬野有些心猿意马。连打好腹稿的责备也变得低柔委婉起来:“你看你,自从和厉落一起找梅香,工作也不上心了,不努力了?躺平了?” 颜昭双手撑在浴缸沿边,坐在那里闭上眼,点点头:“是,我承认。” “不想努力的话,就跟了我。”白烬野的眉轻浮地上挑,眼里带着侵略,唇角勾起来。 颜昭“嘁”了一声,冷笑:“为了不跟你,你知道我背后有多努力么?” 白烬野伸手掐住她的小细脖子,用杀人的目光看她!颜昭也不怕,还十分配合地微微吐出了粉红的舌尖。她亟需转移注意力,起码今晚不想再去琢磨烂尾楼里和那扇门。 这样凑近了一看,白烬野的鼻子上并没有什么疤痕,颜昭“咦”了一声,故意讨人厌:“网上都说你整容了,你到底动没动过脸?” 白烬野立刻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自己来摸。”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一路从额头到鼻梁,从鼻梁到鼻尖,最后碰到了他柔软的唇,颜昭的手下意识地一缩,却被他攥紧,白烬野的眼眸炙热,目光中竟带出来一点狠迫…… 浴室(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229 浴室里暖香异常,镜面迷蒙,水流声潺潺,氤氲宛若梦境。 颜昭的眼被他的眼色钩住,险些被吸进去,白烬野平素都给人一种冷漠的松弛感,忽然认真较起劲来,那双眼就像冻山之上的流云,使看到的人仿佛置身云端。 颜昭惊觉自己的迷失,猛然抽回手,垂眸看地,心神虚浮地说:“你该出去了。” “好。”白烬野站起,匆促地关掉水龙头,往门口去,手刚搭上门,忽然又转回来,发现颜昭正抬头看着她。 颜昭赶紧低下头假装撩水,白烬野扶着门,看了她一瞬,笑了,门关得轻快利落。 颜昭闭上眼就是满目疮痍的烂尾楼,哪里有什么心情泡澡,简单清洗一番便出来了,用浴巾包住头发,换上他的衣服,又把自己换洗下来的衣服清洗了,在这暖风之下洗洗涮涮一通,又出了一身的薄汗。 她抬手一抹镜子,两道清晰的镜面照出一张红晕的脸。 她撑着洗手台望向镜中的自己,凝思:这是她第二次睡在白烬野家里了。是他强势,还是她放任? 镜子里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问自己要一个答案。 答案呼之欲出,颜昭却刻意回避起自己的眼睛,扭头便出了卧室。 一开门,正对着二楼的栏杆,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通明,白烬野显然还没睡,颜昭刚一迈步,猛然发现浴室门口靠着一个人!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腾空,颜昭神色凝结一瞬,低头看着白烬野的脚,又抬头看看卧室方向后,忽然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软塌塌地大头朝下趴了下去,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叹什么气?怎么不骂我?” 颜昭头上的毛巾掉落在地,湿发垂下来,像个女鬼,有气无力地说:“不止想骂人,还想报警把你抓起来,但是我太累了,明天再说……” 白烬野笑了:“你洗太慢了,我都快睡着了。”他扛着她走进卧室,在床边绕了一圈,没把她放在床上,而是用脚蹬开衣柜的门,他那间像武侠剧里密室的衣柜就呈现在了眼前。 白烬野把她轻轻放进衣柜里,拉上了门,颜昭的视线顿时陷入黑暗,他不知摸到了哪里,衣柜里霎时亮起满墙的小灯,灯光柔和暖黄,颜昭低头一看,小地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蛋糕上写着:腚腚,三岁快乐。 颜昭偏头笑了,嘴角梨涡倩倩。她抬腕看看表,两点一刻。 “我差点忘了。” 白烬野按着她的肩膀,两人盘腿对坐,白烬野拿出三支戴着生日帽的小熊蜡烛打开,塑料蜡烛发出仿真烛光,照亮了颜昭本已黯淡的眼睛。外面夜雨瓢泼,衣柜里,两人隔光相望,说不出的温馨。 “以前都是在线上祝你生日快乐,今天终于能坐在一起吃蛋糕了。”白烬野倒了两杯甜酒,颜昭浅酌一口,实在甘甜香醇,满意地望了望酒杯。 白烬野又把蜡烛插好,十指交叉握在胸前,对她说:“腚腚,许个愿吧!” “嗯,好。”颜昭放下空杯,睫羽低垂,也紧扣双手放在胸前,这就要虔诚祈祷,每年的愿望都是一个,找到梅香,所以,想都不用想。 “等等!”白烬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执拗地望着她:“愿望里必须有我!” 颜昭皱眉:“我的生日愿望,凭什么要有你?” “你年年的愿望都是找到梅香,今年为什么不可以为我一次?” 白烬野说罢,委屈地抱起膝盖,颜昭扶额,又开始了…… “算了!”白烬野见她没反应,抄起被子蒙住自己,闷闷地说:“你爱许谁许谁。” “你就不怕把自己憋死?” “死了也没人心疼。” “好好好,我许愿带你,行了吧?” “迟来的爱比草贱。” “那你想怎样!” 白烬野扯下被子,头发蓬乱:“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在心里许愿,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没有没有没有!” “你看吧!你总对我不耐烦。” “我没有啊!你自己说的,我心里没有你,我能怎么办?难道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那万一你嘴上答应了,心里许的还是梅香呢?” 颜昭翻了个白眼:“无语。” “你是不是只对女孩子感兴趣?” “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那么在乎梅香不在乎我?” 颜昭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两人沉默半晌,颜昭忽然扭头看他,她的视线在白烬野的唇上游荡一圈,直勾勾望进他眼里,那眼神再无半点克制,释放出光怪陆离的欲望,看得白烬野心驰魂荡,赶紧求饶: “好了,我知道了。” 颜昭敛起目光,气得紧绷着脸,又是冷淡的样子,仰头饮了口酒。 白烬野又高兴了,态度放软:“那你写下来行不行?” 颜昭朝他伸手。 白烬野回身去墙上的收纳篮里找出笔和纸呈上去。 “写吧。”白烬野托腮,眼里映着烛光。 颜昭无奈地摇摇头,在朦胧光影中伏案提笔。 “不许偷看啊,否则我的愿望就不灵了。” “好。” 颜昭的字秀丽颀长、提按分明,寥寥几笔后扣上笔帽,白烬野刻意没看,把这愿望便签反向摁在墙面上,咬唇认真贴上去,贴完拍拍手,好似干了多大的工程。 “幼稚。” “好了,这蜡烛是感应的,你吹吹看!”白烬野说。 颜昭嘟起唇,凑到蛋糕前正欲吹熄,白烬野毫无防备地凑上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他的脸近在咫尺,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切切地说:“腚腚,生日快乐。” 颜昭的眼光低扫过他甜甜的笑纹,忽然眸色一深,动情地吻了上去…… 危机 [] <a href=" target="_blank"> 230 她的吻笨拙软糯,这份主动让白烬野目怔口呆,颜昭还要亲,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推开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白烬野压抑着急切与喜悦,专注地逼视着她的眼睛。 “吃蛋糕……” 白烬野把她喝空的酒杯没收,烦躁地凶她:“你给我认真点!” 颜昭莞尔,眼色放肆流连在他的唇:“谁叫你总是笑得那么甜?” “我给你喝酒不是为了占你便宜的。” 颜昭拿开他的手,闭眼点头:“好好好,我占你便宜,我占你便宜。” 白烬野不依不饶地又扳过她的脸:“颜昭,你告诉我,你清不清楚你刚才在做什么?” “干嘛非要较真儿呢?” “我就要较真儿!你撒酒疯你不认账你有前科!” “真扫兴。”颜昭疲惫地躺下去,扯过被子一角盖上脸,一动不动。 “你不说清楚你不要碰我!” 颜昭闷在被里舒服极了,就快要睡着。白烬野生气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过去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颜昭脑壳突突跳,伸脚踹他:“你烦不烦啊!” “说清楚。” “占便宜没占成说什么说?” “就是要说清楚!” “嘴长成这样的我都喜欢。” “谁都行呗?” “求求你让我睡吧,你擅长熬大夜的我不行啊!” “想睡是吧?”白烬野把衣柜打开,把桌子搬出去,又拉上拉门,扑上去就压在她身上! “白烬野!你给我滚开!”颜昭像是被睡梦中强行叫醒的孩子,哼哼唧唧地骂,可是白烬野死沉死沉,根本推不开。 黑暗中,他的眼睛压下来,固执明亮:“长得好看的你就亲,那辛渡你亲不亲?” “我他妈……”颜昭吞掉脏字,满脸不可理喻:“我亲他干嘛呀?” “那你亲我什么意思?” “我……”颜昭闭上眼,认命一样松垮下来:“我错了行不行?我不亲了还不行吗?” “不、行!” 颜昭长出一口气,睁眼看着衣柜的棚顶,叹息一声:“我昏了头了,我色令智昏。” 白烬野瞄一眼她微微开启的唇,瞳眸里欲潮翻涌,但最终还是按捺住冲动,放开了她,翻身躺下。 灯串闪烁,氛围温馨,白烬野在昏暗中张着眼,一转头,颜昭好像已经睡去了。 他往她的方向蹭了蹭,头依偎过去,伸臂搂住了她,也闭上了眼。颜昭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突然轻轻地问:“为什么睡衣柜?” 白烬野握住她的手,面容安定平和:“安全。” “你这么大个子,谁会伤害你?” “可多了。”白烬野又将她搂紧一点撒娇:“腚腚,保护我。” “你这么叫我网名我会很羞耻。” “你也叫我。” “我不叫。” “我帮你联系辛渡。” “月亮。” “果然很羞耻……” “你看吧?” “等我休假,带你去滑雪吧?” “不去,害怕。” “你爱运动,为什么偏偏害怕滑雪?” “讨厌失控的感觉。” “我教你。” “不去,被拍到我先死。” “我包场,被拍到我花钱公关。” “这么有钱啊?” “我努力工作,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我活该发财。” “发财发财,星途坦荡,走向国际!快睡吧!” “唉!人生不易,家夫卖艺。” “闭嘴。” 汗蒸房内,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一起。 “说吧,费这么大劲,把我叫出来到底为什么事?”陈生用白毛巾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又搓搓胳膊,漫不经心地问。 身侧的男人晾晒着肥厚的肚皮,笑着说:“你别老盯着我们家艺人这点小动静,我们这算什么大新闻? 陈生假装惊讶道:“学历的事怎么能算小动静呢?之前被爆出来学历造假的艺人,哪个是小新闻?” 男人拍拍他的肩:“大小都是相对的,那得分跟谁比,再大的事放到一个小人物身上,它也是个屁,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他看了看陈生,在陈生眼里捕捉到了兴趣后接着说。 “你跟我合作,我保你发出今年最大的一条娱乐新闻。” 陈生没有回应。 男人在雾气蒙蒙的玻璃上,写下三个字母:bjy。 陈生震了一下。 “这条新闻你要是发了,你在业内的地位,也不是现在这样,到时候,你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拿到我们公司任何一个艺人的第一手消息。” 陈生的眼神里有松动,却仍旧故作轻松地说: “他的料我也有。” 那人不再看陈生,起身舀起水浇在炭上,白气“滋啦”一声蒸腾起来。 “绝对没我的够劲儿。” 冒名 [] <a href=" target="_blank"> 231 厉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习惯在法医中心吃饭。 等云法医下班是个练胆的过程。今日厉落围观的是云开为一个猝死的女孩做鉴定,看着女孩白皙的身体和安详的睡颜,厉落先是扼腕叹息,又见云开面容冷漠地剖开死者的胸腔,渐次拿出所有内脏,厉落惊恐地皱起鼻子。最后洗手的时候,小梁法医说:“感谢小厉同志贡献的精彩表情包,这也就是你,换了我们,稍微有点不适的表情,云法医都会生气的。” 厉落不解:“云法医也太高冷了,咱们都是人,看到这些会有反应也很正常啊!” 小梁摇摇头:“云法医说,死者也是要被尊重的,如果是你赤身裸体躺在解剖台上,一群人围着你龇牙咧嘴做怪表情,你会是什么心情?” 厉落挠挠头,手一扬:“诈尸起来投诉他们!” “谁高冷?”云开走过来,摘下手套。 小梁隐遁,厉落心虚地吐舌头,赶紧给自己圆:“我是说你长得特别有夏天清冷的感觉。” 云开瞥了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一眼,提起她的后领把人往休息室拽,云开一米八五,厉落与他相差二十公分,此刻就像只兔子被人拎着耳朵,踮着脚紧捣着小碎步挪动,路过的同事都习惯了似的,笑着跟他俩打招呼。一进休息室,云开一手关上门,一手把她甩开困在墙和手臂间,眼神充满压迫感,声音却是一贯的温柔调教: “戒指呢?” 厉落无辜地眨眨眼,仓促地瞄一眼他线条好看的唇,低下头:“你傻啦?咱们是警察,有规定。” 云开像是被她的话猛然点醒一样,轻轻地“啊”了一声,摇摇头苦笑。 厉落反客为主,不高兴地咕哝:“反正在你们心里,都不把我是警察当回事。” 云开见她生气,慌了:“喂……” “哼!”她扭头就走。 他按住门,堵住她,试探地问:“厉队?” 厉落一听,瘪嘴笑,眼睛却翻着看他。 云开眉头一挑,俯身紧盯着她:“厉局?” 厉落憋不住笑,美得摇头晃脑,这才不闹着要走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云开笑睨着这个得意忘形的小官迷,拿出饭盒来往桌上摆。自从被求婚之后,厉落和云开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吃饭了。云开很少吃食堂,两人在休息室里开餐,吃的都是自家带来的饭盒,偶尔是云晴做的,大部分是云开自己下厨。 云开做的菜卖相不错,即使在饭盒里捂上一天,菜也不蔫,绿油油的,蛋花甩得漂亮,小排骨码得整整齐齐还洒了芝麻,每一顿都荤素搭配,绝不含糊。 但厉落吃不惯,她从小跟着厉风混,饥一顿饱一顿的,炸鸡麻辣烫烧烤,什么快吃什么,口重得狠,云开的菜不放蒜不放辣,清蒸白灼不下饭,厉落每次还得装淑女小口小口磨洋工。 云开往她的小碗里夹肉,两人闷头吃饭,云开吃饭时不喜说话,厉落知道,就食不言。风卷残云后,厉落撂下碗筷,打了个饱嗝,说: “哥,你放心,大钻戒我给放到家里最保险的地方了。在我出生前,我妈给我准备了一套金锁,有个小红布兜,我给放一起了。” “卧室衣柜上层?” “你怎么知道?” “你家就那么大地方。” “哎呀,不行,你都猜到了,小偷也能猜到,不行不行,你一说我心慌了,那么大一钻戒,丢了怎么办?要不我去银行开个保险柜吧?” 云开见她不吃了,就把她专属的小碗收起来,一起拿到水槽边洗,边洗边说:“我求婚用的,你当遗产呢?” 厉落潇洒地靠在水池旁,观摩着云开洗碗,水流清簇,小碗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转着圈,逐渐恢复洁净,这画面是一种享受,可以看一辈子。 “我知道我知道,求婚的事我记得呢,可谁让我是警察呢?上班不让戴,我总不能天天揣在兜里吧?” 见到了她的真诚,云开点点头,不再追问,扯下毛巾擦擦手,默默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一支笔,走到她面前。 电话响起,是步飞打来的,厉落按了免提,步飞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兴奋:“快回来!有重要发现!” 云开见厉落要跑,揪住她的领子又给扯了回来,他迅速拿起她的手,在无名指上画了两道线,厉落抬手看了看,眼里充满温暖笑意,边举手边后退着说:“这就挺好!挺好的!” 云开追着她的背影喊:“洗掉了再找我来画!” 厉落已经跑没影儿了,声音还在楼道里回荡:“知道了!!” 232 办公室里关着灯,只剩步飞和厉落,电脑屏幕在黑暗中照亮两人凝重的脸庞。 步飞把杨湛被破解的笔记本给厉落看,一页页聊天记录显示,杨湛与梁佳宝的网友关系持续了许多年,并且联系密切。 步飞说:“我对比了杨湛和梁佳宝的聊天记录发现,一开始,杨湛确实是和梁佳宝相识于某论坛,但只聊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梁佳宝就再没有和杨湛聊过天。而这之后,有人冒名顶替梁佳宝的网名和杨湛继续做了网友,甚至还线下见了面,直到杨湛进精神病院,两人仍有联系。” 厉落问:“聊天记录你都看完了?” “嗯,”步飞一抬头,厚厚的黑眼圈:“你看这段。” 厉落情不自禁地读出来:“梁佳宝这个变态,他恨他妈,就经常把气撒到我妈身上,我妈又没和人跑,我妈有什么错?” “还有这几条,”步飞说:“你看。” “我喜欢这家公司,我不想走,她要毁了我,她是来毁了我的……每当小声议论,或是听到突然爆发出的笑声,我都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在嘲笑我。” “你妈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她会报警吗?” 厉落立即说:“梁佳宝的妹妹柴宇,也有可能拥有冷库钥匙!” 季凛打开灯,办公室大亮,他快步走进办公室,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掐着腰说:“柴宇,24岁,和你一个高中的,在一家小公司做玩具设计师。户籍档案显示曾用名柴秀秀。” “等等!”厉落拿起资料看:“柴秀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高一四班那个小眼镜受气包?你记不记得我高中有次问我哥借偷拍眼镜?就是帮她借的。她居然是梁佳宝的继妹?” 季凛努力回忆,想不起来了,点点头:“她确实是梁佳宝的继妹,这人非常可疑,你看第二页她的照片。” 厉落翻看之下,更加惊讶:“这不是我认识那个柴秀秀……这……这不是个男的吗?” 黑白照片之上,柴宇面无表情,唇线紧抿,眼神空洞地盯着厉落,那两只阴森的瞳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余孽 [] <a href=" target="_blank"> 厉落马不停蹄地赶到玩具设计公司,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员工加上老板一共二十几人,但工作环境不错,从生活区、员工休息区的配件设施来看,公司对待员工很人性化。 老板接待民警很热情,一听说打听柴宇,也是十分着急:“小宇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公司上班了,她跟了我许多年了,相当于是跟这家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元老,她工作勤勤恳恳,从不缺勤,在玩具设计这块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还自己单独开了个淘宝店销售我们的玩具,生意挺好的。但最近我看她连淘宝店都不上新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家公司的大部分员工都是女性,都对柴宇评价不错—— “小宇她虽然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但性格比较腼腆,我们逗她她总是会害羞,很多事情也不计较,虽然话少,但是挺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 “小宇是挺帅的那类女孩子,我们这里的小姑娘都喜欢和她做朋友。毕竟不爱计较又仗义,谁不喜欢呢?而且小宇她也不缺钱,人家自己开的淘宝店就很赚了,还在这里上班其实也是喜欢跟我们这些老同事在一起。” 厉落问:“柴宇就没有性格古怪反常的地方吗?” “话少不算反常吧?” “中性打扮不算反常吧?” “女孩子练一身肌肉其实挺少见的,但我觉得应该尊重每个人的爱好吧?毕竟没有影响别人。” “喜欢标本也不算古怪吧?” “爱吃洋葱算吗?” 厉落惊讶地发现,这个公司里的人异常团结,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说柴宇一句坏话。而且更令她惊讶的是,在查看员工名单的时候,厉落发现方俊居然也曾在这个公司里任职。 厉落马上跟人在海外的方俊取得了联络,方俊上来就跟厉落打听麻薇薇的案子有没有破,虽然方俊已经结婚,但毕竟当年已经跟麻薇薇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起来还是对她的死比较介怀的。 厉落问:“柴宇和麻薇薇认识吗?” 方俊那头沉默片刻,回答:“我以前公司里的同事关系都挺融洽的,经常在一起玩。我和麻薇薇谈恋爱的时候,我带她去参加过几次同事的聚会,她倒是跟我提起过,说她和柴宇是一个高中的。” 厉落问:“那她和柴宇交流过吗?或者私下见过面吗?” 方俊说:“我问过她,麻薇薇说他和柴宇上高中的时候不认识。也没必要过多接触。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奇怪了,麻薇薇是个自来熟的人,她和我们公司的同事们吃过几次饭后,基本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她还主动加了这些同事的联络方式,有的还单独约出来一起吃饭,用她的说法就是,想和我同事们搞好关系。唯独麻薇薇对柴宇,就显得比对别人冷漠了,好像刻意和柴宇保持距离似的。我当时以为可能是因为柴宇比较像男孩子,所以麻薇薇不方便和她玩在一起。” 回局里的车上,季凛说:“柴宇在不久前就已经拿到了智利的绿卡,准备移民了。拿到绿卡的时间正是在杨湛的母亲死之前。” “另外,”季凛补充道:“柴宇从房东家搬出去的当天,有监控拍到她一个人携带行李箱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在学院路下的车,之后失去行踪。她搬家的时间恰好是你给她打电话调查梁富之后。柴宇没有房产,一定还会租房子或者住宾馆,查查附近的酒店和租房信息,一定要尽快找到人!” “是!”厉落想了想,又问:“如果柴宇真的是凶手,且拿到了绿卡,为什么不移民?如果她在支凤霞死了之后就出国,我们想抓她就难了!” “大概是……”季凛沉默片刻,眼色微沉,缓缓吐出四个字: “余孽未了。” 他疲倦的双眼望向车窗外,暴雨将至,黑云翻墨,雷声滚滚,看这势头,不下它个拔山决河,不会善罢甘休。 233 千座高楼耸立在烟云之中。 国贸大厦,信诚旺达的那一层,灯光通明。 外面暴风雨的恶意,颜昭丝毫也感受不到。她埋头于案卷里,手上转着笔,桌面加湿器喷出湿雾。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她戴上耳机接听,手上继续处理着工作。 “学姐,是我。” “小宇?你手机不是丢了吗?” “我在你们律所楼下,借别人手机给你打的,你下来一趟。” 颜昭抬腕看下表,已经五点钟了,她从办公位上起来,往出走:“你来我们律所做什么?” “给你送伞,早上你说今天要加班,所以带了点饭给你。” 颜昭下了电梯,看见柴宇穿着黑色雨衣,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颜昭有点懵,但还是委婉地说:“我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晚上加班在律所叫外卖就……” 她话说到一半,就接收到了柴宇受伤的目光,高中时柴秀秀就那样看人,自卑、怯懦、敏感,颜昭再客气下去,恐怕真的会伤到她。 原来她还是那个受气包,一直没变。 “一起吃个饭行吗?”柴宇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这个请求有点唐突,颜昭怔了怔,忽然想起今早交电费时柴宇咕哝了一句“房租不要我的、电费也不让我交,我不想贪你便宜。” 而颜昭则说:“都是朋友,不必计较那么多。” 可能柴宇想表达感谢,但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所以才来给她送伞送饭。 颜昭只好同意了她的请求,二人一同去休息室用餐。 两人同食一盒饭,都没怎么说话,柴宇把洋葱挑到自己碗里默默吃掉。这顿饭吃得很快,柴宇收拾饭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忙脚乱的,竟把剩菜不小心扣到了颜昭的衣服上。 “对不起!”柴宇竟然立刻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一套衣服来,你换上吧!” 颜昭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故意的啊?连换的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 柴宇一愣:“我……” “开玩笑。”颜昭拍了拍他的肩。 柴宇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但她平时也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所以此刻也就不显得多古怪:“早上就在下雨,我是怕你淋湿,所以就给你带了一套。” “嗯,没关系,看把你紧张的。”颜昭轻松一笑,化解了尴尬。 “那学姐,你换下来的衣服给我,我帮你拿回家。” “谢了。” 颜昭拿着新衣服走进洗手间,柴宇望着她的背影,眼角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234 国贸门口,车流拥堵,大雨将至,人们行色惶惶,鸣笛声此起彼伏。 赵斗蹲在角落里抽着烟,脚下的两个空泡面桶里倒歪斜。他头发蓬乱,眼底乌青,抬头看一眼这黑压压的老天,觑起杀人的眼,狠狠啐了一口。 大厦里走出一个高个子长发女人,她戴着口罩,伞面挡住了半张脸,但那身衣服让赵斗立刻掐了烟,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一辆私家车里,一个蓄胡子的胖子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颜小姐下班了。” 白烬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赵斗呢?” “赵斗从早上开始就跟着颜小姐,现在又打了一辆车跟上去了。” “你一个人能搞定他吧?” 保镖戴上墨镜,紧跟赵斗的车。 “不在话下,老板,我会保护好颜小姐的。” “嗯,记住,不要惊动警察。” “为什么?” “按我说的做。” “是。” 保镖把车开到了颜昭家小区的门口,他下了车,撑起一把伞,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小区里下班的人很多,都撑着伞,只有赵斗浑身湿透,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一阵狂风袭来,保镖又加了一只手的力气在伞把上,这才稳住了被大风吹歪的伞,赵斗的破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头发也全偏飞到一侧去了。而走在最前面的颜昭却单手持伞毫不动摇。 三人进了楼里,都低着头,颜昭进了电梯,赵斗湿淋淋的,没有跟进去,而是飞快地打开楼梯间的门,跑了上去。 颜昭家的楼层低,以赵斗的速度,比颜昭的电梯还要快,正好在她家的门口将她堵个正着。 保镖猜测着他的计划,也跟着上了楼梯。 雨声太大,覆盖了天地万物的声音。 赵斗到了颜昭家的楼层才发现,电梯才到三楼,他屏息而待,掏出短刀,准备颜昭从电梯里一出来就挟持住她,可电梯压根没在这层楼停,而是径直往上。 楼层数不断攀升,赵斗的瞳孔随着数字的跳转而变幻,紧张和焦躁搅得他的双眼浑浊不堪。 28……29……30……赵斗的眼神迷茫一瞬,而后陡然变得凶戾! 她居然上了楼顶! 他发狂似的按着电梯按钮,电梯从30楼一路下降,打开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赵斗的情绪彻底错乱!他瞬间狂喜又狂怒,冲进电梯里对着30层的按键猛戳!!但他没有住户的电梯卡,上不去。赵斗心一横,又从电梯里跑出来,踹开楼梯间的门迫不及待地往顶楼爬! 保镖掏出一根甩棍,暗中跟了上去。 235 保镖爬到十五楼时,发福的身材开始不听使唤,他虚喘着,脑门上的虚汗让他感慨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本想喘口气,但转念一想,颜小姐正处于危险之中,老板又不允许报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头顶已经没有了赵斗的声音,保镖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一口作气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几分钟后到达了顶楼。 顶楼的上方还有一层楼梯,直通天台,楼梯上有带着水渍的脚印,保镖寻着脚印爬上去,一推开天台的门,狂风暴雨立刻灌了进来! “噼啪噼啪……” 保镖被这瓢泼大雨吹得睁不开眼,他赶紧用胳膊挡住眼睛,耳边除了风雨声,竟然听到一种奇怪的金属撞击声。 “噼啪噼啪……” 保镖循声抬头,只见天台入口的门框上方,高悬着一个滑轮器,这滑轮器一看就是用来向上提拉拖拽重物用的,此刻绳索已不见,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滑轮器撞击着门框。 保镖心头一惊,赶紧冲出去!天台的风奇大,黑云仿佛就要压到头顶,保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只见颜小姐浑身湿淋淋地背对着他,头上的长发竟然不见了! 保镖想赶紧冲上去,可刚走出几步,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个废旧的浴缸,浴缸里盛满肮脏的雨水,浴缸外沿搭着两条腿,看鞋子像是赵斗的,长长的绳子延伸在地面上,栽进浴缸里的人已经不动了,头和身子都在污水里。 保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在这时,颜小姐走到浴缸前,突然把手伸了下去,她的胳膊在那人头的位置抓来抓去,掏来掏去,污水从浴缸里溢出来,溅得她浑身污泥。 保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脚下却像是被鬼抓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她掏了半天,最后愤怒地一拳凿向水面,伸手把人揪了起来!保镖看着那张又白又紫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可能是她太过专注,一心只想把赵斗从水里捞出来,只见颜小姐力气奇大,发了狠力终于将人拖拽出来,赵斗一动不动,像个充了水的塑料袋,被她“啪”地甩在地上! 保镖这才看清,赵斗的脖子上勒着一圈绳子,他死了! 颜小姐蹲下去,背对着他,突然拿出一把刀,在赵斗的脸上做着一些小幅度的动作,很快,保镖脚下的雨水送来了被冲淡的血…… “颜小姐……”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对方的动作却停住了。 她缓缓回头,保镖双腿发软,那短发之下是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孔,她的眼神布满惊悚,嘴上却裂开了一个骇人的狞笑! 快跑! [] <a href=" target="_blank"> 236 颁奖晚会上,白烬野一身简约西装、利落寸头亮相,晚会直播人数飙升,弹幕和评论都在热议着白烬野的新造型。 “剪头发了,寸头更有硬汉味道。” “这是白烬野出道以来第一次剪寸头,听说《开阔平原》这部电影已经在接触他做主演了,希望他能转型成功。” “主旋律不是流量的镀金池!《开阔平原》是三位大腕导演联合执导,白烬野是流量明星,没什么演技,还是把位置留给真正演技好的演员吧!” “说白烬野没演技的,你20岁就被提名影帝了吗?” “阿烬值得,小白狐们值得!” “支持公益,支持白烬野!” “白烬野粉丝又阴兵过境,好烦。” 闪光灯追逐、褒贬溢出屏幕,白烬野从容不迫地走上红毯,潇洒地在墙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任谁也不会想到,半小时后,这场晚会将会成为一场全网讨伐白烬野的狂欢盛宴。 暴雨逐惊雷,阴风肆虐。一辆小车孤立无援地停在路边。 车窗外混沌一片,车玻璃被雨水砸得哗哗响,外面仿佛有恶鬼逞凶。 保镖坐在车里,双眼发直,眼白猩红。 “不能报警……”保镖喃喃地告诉自己:“不能惊动警察……” 他从退伍之后当过工人,开过饭馆,赔了买卖之后,经人介绍跟了白烬野团队,一干就是三年。如今走到哪里,他都介绍自己是明星的安全顾问,白烬野的舞台结构是否安全、白烬野的上下车通道是否安全、白烬野的休息室是否安全,都是他每天要执行的任务,穿上西装站在粉丝面前享受欢呼与掌声的不止是白烬野,作为保镖,他也会打起精神,昂首挺胸。他的纪律性和责任感让他享受这些挑战,也格外珍视这份工作。 可是…… 他万万没想到会目睹这样的场景。 保镖拿起手机,按下110,恐惧在周身挥之不去,理智在脑海里激烈斗争,他的手指颤抖地在绿色按键上方,犹豫不决…… 厉落在电脑前编辑好协查通报,将柴宇高中时期和现在的照片分别张贴上去,将文件发给同事后,她打开了嫌疑人高中时期的照片。 柴秀秀的小眼睛越过瓶底眼镜,怯生生地望着镜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成为连环杀人犯的人。 厉落望着那照片,拨通了颜昭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颜昭进了电梯,收了伞,静静地等待着电梯上行。 电梯门开,她走进自家门口,一摸包,却发现自己忘带了钥匙。 她敲了敲门,门内传出脚步声,门一开,光泻出来,一条舌头悬在门口!颜昭后腿了一步,失声惊叫! …… 厉落打不通颜昭的电话,转而拨给了顾一柠,顾一柠一接起电话就大呼:“忙忙忙!非常忙!” 厉落赶紧问:“你记不记得上高中,你托我借过偷拍眼镜的事?” “那是颜昭让我问你借的呀!你问她你问她!” “颜昭和柴秀秀什么关系?” “柴秀秀是低保户,颜昭每天把自己的盒饭分给她吃,但现在人家柴秀秀可变化大了!” “你又见过她?” “她就是颜昭的新室友啊?你不知道?” “你说什么?”厉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237 舌头在门口晃了晃,柴宇的脑袋从黑暗中露出来,她堵住耳朵,朝颜昭眨眨眼。 “学姐……” 颜昭抓狂道:“你吓死我了!你又搞什么!” 柴宇贴心地递来一杯温水。 颜昭的心脏被吓得突突跳,真想骂人,但见柴宇那双无辜的眼睛,便忍了,板着脸脱掉鞋,把门关好,把包挂在衣架上,接过水喝了一口。 柴宇推了推黑框眼镜,将手里拎着的仿真舌头穿进一个白布幽灵里的嘴里,低头咕咕哝哝:“你看着它是一个吊死鬼,但其实它的舌头是一种能够黏住小飞虫的胶,是一款很有趣味的捕蚊器。” “这舌头也太仿真了,太重口味。”颜昭进了卧室,她先脱了外套,又把衬衫脱掉,再把内衣里的护身符卡片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好,等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 “你这玩意要卖多少钱?”颜昭问。 “199包邮。”柴宇把吊死鬼拎到她面前,“学姐,你摸摸。” 颜昭伸手碰了碰那舌头,黏糊糊的,她嫌弃地缩回手。 “好恶心,飞虫沾满了怎么办?” 柴宇答:“洗一洗就好了,舌头是可以反复使用的材质。” “哦,那一定会卖得很好。”颜昭打开衣柜,把衣服挂好,突然想起白烬野家里的志强来,笑了:“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能成为你这些奇怪小玩具的忠实客户。” 柴宇沉着脸,静静望着颜昭脸上那抹宠溺的微笑,突然冷冷地问:“是白烬野吗?” 颜昭的手一顿,视线落在衣柜空荡荡的里层隔间上,那里本该藏着她的私人影集的,可是那个常年无人触碰的地方,此刻却什么都没有了。 颜昭一回头,看见柴宇正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怨毒。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喜欢他对吗?学姐?” 颜昭反感地一皱眉。 “他好像出事了。” 柴宇说完这话,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颜昭脑子里“嗡”的一声,追着她就跟了过去,柴宇在书桌前坐下,她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平板电脑的冷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得柴宇的脸惨白。 pad里正播放着星光大典的现场直播。 颜昭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以为柴宇可能来了例假,就稍微躲开了点。 她拿起柴宇的pad仔细看,晚会的镜头恰好给到了在台下坐着的白烬野,他沉着稳重,彬彬有礼,礼貌地冲着镜头摆摆手,向观众们问好,此时评论区留言的人数飙升,骂声一片,直播在线观看的人数达到了惊人的数字。 “白烬野滚出去,你没资格坐在那里!” “正能量偶像你不配!” “毁了人家一辈子,又一个塌房的法制咖,唉!” 那评论刷得极快,像地震前疯狂跳出海面的鱼群,每一条都呲着尖牙,等着将屏幕上那张完美从容的俊脸撕碎。 颜昭就要去摸手机,却摸了个空,她想起手机还在包里,就快步走到玄关去,在包里翻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在这里。” 一个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颜昭猛一回头,眼前却忽然模糊一片,她赶紧扶住门框才勉强撑住身体,只见一个身影走向她,那人举着她的手机,不急不缓地点开接听键,手机里传出厉落急迫的声音: “颜昭!快离开你家!柴秀秀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学姐 [] <a href=" target="_blank"> 238 雨夜的高速公路上,警笛声呼啸而至,警车疾速冲进张着血盆大口的隧道里,不顾一切地飞驰。 一束电光自下往上,照亮了一小片岩壁,雨天湿滑的岩石之上,一个渺小人影正在攀登,她脚下一滑,岩壁石缝间的锚点挂钩发出碎裂的脆响,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雨夜! 晚宴盛典,台上缓缓升起金色阶梯,激动人心的音乐响起,白烬野手握金色奖杯,拾阶而上,他的皮鞋在中途绊了一下,惹得场下惊呼一片。 …… 警车在湖边刹停,车上下来几个人。 雨靴踩在砂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厉落站在颜昭的尸体旁,低头凝望,这破夜寒风吹得她浑身发抖。她想起几个小时前,柴宇在电话里对她狂吼的那句: “蠢货!我杀了五个!不是三个!” 这一路上厉落都在祈祷,颜昭千万不要是这五个之中的其中一个。然而,雷声太大,上天听不到她的祈求。 “颜昭……”她轻轻朝脚下的尸体唤了一声,残风吁哽于肺腑之间,痛得人说不出话来。 几双雨靴将颜昭的尸体围成一圈,人们俯视着地上躺着的颜昭。 颜昭以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态仰面躺着,身上虽然穿着家居服,腰上却挂着安全带和一些攀岩装备。 厉落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她仰起头,哀哀望向高高的岩壁,几滴雨落在她的面颊上,混杂着眼泪簌簌落下。 …… 一小时前。 警察破门而入,厉落直冲进颜昭的卧室,见没人,她把衣柜壁橱都打开,颜昭的东西散落一地,厉落甩开警棍拨开这些物品,里面都是些泳衣、篮球、冲浪板等体育用品,显然是被人翻动过。 菜菜则冲进了柴宇的卧室,打开灯,柴宇的书桌上放着一个pad,正放着直播,书桌乱糟糟地摆着一本影集,和一个被摊开的记事本,以及一卷厚重的绳子。 小张来电说,已经在保安那里查到了监控,十分钟前,柴宇把颜昭塞进一辆面包车里,往东逃跑,但由于雨势太大,车牌的后几位看不清楚,厉落从卧室冲出来,顺嘴背出面包车的车牌号。 “9388a。” 小张一惊,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瞧着像是这几个数字,你怎么知道?” 厉落眉头紧锁:“如果是面包车,很有可能是梁富家送货的那辆。杨湛说过,曾经把麻薇薇塞进一辆面包车里,我去查过这辆车。柴宇肯定是把这辆车搞出来了!” “好,我马上通知拦截!” 菜菜把厉落叫了进来:“你看这绳子干嘛用的?” “像是登山用的静力绳,不对,颜昭喜欢攀岩,应该是攀岩用的。这卷绳子本应该是在颜昭卧室里的,看样子是被柴宇翻出来的。如果是攀岩用具,不应该只有绳子,应该还有其他的升降套装,在你那里吗?” 菜菜摇摇头:“没有。” 厉落也说:“我这间卧室也没有,那些锁啊、安全带、腰带有可能都被带走了。” 菜菜说:“嗯,像颜昭这种规矩的女孩,体育用具都应该放在一处。” 厉落又去看柴宇书桌上放着的其他物品,一本被翻开的影集,影集明显是颜昭的,都是她从小学到现在的照片,颜昭的朋友很多,照片也多,厉落特意翻了一遍,没有柴秀秀的照片。 而桌子上被翻开的记事本上,是颜昭的个人计划表,她在每一个已获得的奖状和已完成的计划后面,都会画一个对号。 厉落翻到一页计划时,突然停住了。 菜菜拿着影集,说:“这里没有空白处,说明柴秀秀不可能抽走自己的照片,那么也就是说,颜昭的影集里从来就没有过柴秀秀。” 菜菜想了想,又说:“不过没有照片也不代表两人关系不好,颜昭帮助过柴秀秀,两人是朋友,就算成了杀人犯,柴秀秀也不会对颜昭下毒手吧?” 厉落盯着那记事本,目光震悚: “这下糟了……” 239 颜昭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倒在车厢里,小奶猫被割了喉,尸体就丢在她旁边。猫死的很惨,心疼死了颜昭。 而柴宇背对着她,正急速驾驶着一辆面包车,飞驰在漆黑的高速公路上。 颜昭努力回忆起自己不久前的遭遇,厉落打来电话,紧接着她听到柴宇对着电话怒吼了半天,而自己眼前突然模糊,眼皮像灌了铅一样,突然全身乏力,像食物中毒。 柴宇没管她,跑回了屋里,背着一个包就出来了,颜昭在她的搀扶之下还能走路,但柴宇怎么摆弄她她都无力反抗,至于怎么坐上这辆面包车的,她完全断片了。 厉落的话也想起来了,她说柴秀秀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快跑。 颜昭心惊地看着猫尸,又警惕地望向柴宇的背影,假装闭上了眼睛。 她在暗中动了动自己的手,却连握拳都握不住。 “学姐。” 前方突然传来的声音,颜昭如惊弓之鸟,陡然睁眼! “别白费力气了,药效很快就会过去,到时我会让你恢复力气的。” 颜昭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你真的杀人了吗?” “杀了。” “老天……”颜昭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 柴宇冷笑一声:“就是老天。” “麻薇薇是你杀的?” “你去市局认尸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有暗爽?” 颜昭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高速公路,沉默片刻,心里打定主意要跟柴宇斡旋,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要杀人?小宇,你到底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说。” 后视镜里,柴宇的唇角勾起讥讽。 这个笑容让颜昭不寒而栗,她很快换了语气,镇定道:“读书的时候,每次挨了欺负,都要我撬你嘴巴你才肯说,现在一点都没变。” 果然,柴宇的笑容瞬间消失。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连环杀人犯,颜昭的一切镇定都是强装出来,其实她心里非常乱,跳车、夺方向盘等等逃跑的预案,都已经在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但鉴于雨夜高速的危险性,全都被她否定了。 她不清楚柴宇到底要干什么,只能竭力沟通,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颜昭觉得口干的厉害,见车门上有一瓶矿泉水,于是爬过去拿在手里,试了试,却仍旧拧不开瓶盖。 柴宇给她下了药,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算过了药效,她恢复全力,也不一定打得过柴宇,眼看车离市区越来越远,颜昭再一次主动开口。 “我也很讨厌麻薇薇,但偷拍眼镜录下来的那几个经常打你的学生里,并没有麻薇薇呀?” “她是没有打过我。”柴宇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抠进方向盘,嘴里癫狂得只剩下气声:“对……她没打过我……” 240 接到线索,嫌疑人上了高速,季凛开着警车加速狂奔,厉落坐在副驾驶,看完了杨湛与柴宇的所有聊天记录,总结道: “柴秀秀在哥哥梁佳宝的电脑上,偶然看见了杨湛的id,梁佳宝和妹妹吹嘘,这个“湛湛buff”就是油管上的博主“湛湛惊惊”,柴秀秀也喜欢看虐待动物的视频,关注过湛湛惊惊的作品,于是找了个机会加了杨湛,两个人越聊越投缘,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甚至还见了面。” 云开见厉落着急,递来一瓶矿泉水,步飞趁厉落喝水的间隙,说:“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这个麻薇薇和柴秀秀在小学的时候就曾是同班同学。柴秀秀的生父靠炸臭豆腐为生,后来得了尿毒症,家里经济状况十分困难,一直持续到柴秀秀高中毕业,其母改嫁给梁富,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柴秀秀的小学班主任说,柴秀秀在上小学的时候,有过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 厉落费力地吞下一大口水,说:“就是这事闹的!这个麻薇薇一路跟着柴秀秀念了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麻薇薇是个爱欺负人的学生,每次升学都会把柴秀秀小学偷过东西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柴秀秀的学生时代被排挤、自卑、成绩差,跟麻薇薇的宣扬有直接关系。她在和杨湛的聊天记录里说:每当有人小声议论,或是听到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她都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在开车的季凛感慨道:“成了心病了。” 步飞说:“这个麻薇薇也真是讨厌,要是我的学生时代总有这么一个阴魂不散的人散播我的谣言,我一定打他一顿!” 厉落叹了口气:“麻薇薇是那种很会搞小团体的女生,柴秀秀根本不敢惹她这样的人。在集体里如果被全班排挤,其实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她说完又继续讲:“高中毕业后的柴宇,沾了有钱继父的光,做了牙套、剪了短发、积极健身,形象发生了很大变化。换了个环境之后,她的人际关系也就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她高中毕业后学了两年设计,就去了现在的公司上班,从小自卑的她在这个公司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好人缘,工作也十分努力。直到一次同事聚会上,方俊带来了自己的女朋友,这个人正是麻薇薇。” 步飞道:“还真是阴魂不散!” “麻薇薇的出现让柴宇又开始了学生时代的恐惧。她和杨湛倾诉,自己非常珍惜在这个公司工作的机会,她好不容易有了朋友,融入了一个真正接纳她的圈子,她觉得麻薇薇一定会再次毁掉她的生活。杨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决定帮助柴宇。” 步飞说:“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麻薇薇比较心虚,毕竟她想嫁给方俊,又一直在方俊面前装温柔人设,那如果这时候柴宇戳穿她,岂不是很尴尬?” 厉落说:“对,还真就是麻薇薇主动约的柴宇,杨湛为了给柴宇出头也陪着赴约了。” 季凛说:“后来就是杨湛说的把麻薇薇塞面包车上那段。麻薇薇主动约柴宇出来玩,一定是奔着搞好关系去的,而杨湛早就计划好要报复一下麻薇薇,就提议拍一个恶搞视频,麻薇薇为了讨好柴宇,也同意配合,杨湛和柴宇二人就把麻薇薇装进箱子里,放进面包车,车子在开的过程中突然急刹,箱子里的麻薇薇颈椎遭受挥鞭伤,造成了休克。两人以为搞出了人命,就把麻薇薇抬进了冷库。” 241 “学姐,你不需要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猜你对我的事也不感兴趣,你就记得我掐死了她,又割掉了她的舌头,做了我从小到大一直想做的事,就够了。”说完,柴宇竟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发癫,笑得瘆人,让颜昭听得冷汗直流。 颜昭看过新闻,一个死者是爱岗敬业的老师,一个是照顾孙子的老人,刚才又听见柴宇声称自己杀了五个,便心绪上涌,咬着牙问道:“麻薇薇固然可恶,你杀了她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害其他人?” 柴宇把胳膊拄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抵住额角,揉了揉太阳穴,叹息:“唉呀,为什么……这原因可就复杂了。” 车子突然减速,颜昭警觉地看向四周,高速路牌上显示距离收费站还有两公里。 车子却在高速停了下来,柴宇拉开车门,像具雕塑般立在她面前,闪电骤然照亮她沾满血的脸,那恐怖的画面吓得颜昭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柴宇嘴角抽搐,露出一个僵硬的惨笑: “学姐,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为什么要杀了你吧?” 碎片 [] <a href=" target="_blank"> …… 这是厉落第二次经历亲友死去。 她是面颊沾满雨水,一闭眼,颜昭意气风发的音容闪过,她在篮球馆里运球、穿着职业装出现在派出所、手里拿着计算器算账、坐在她对面吃小龙虾、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烂尾楼…… 可是这一刻,厉落觉得那些都不是真实的,真实的颜昭就应该是现在这样,像被大雨浇烂的破布娃娃。 季凛走过来,风吹乱他的刘海,让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纵使胸内有千惆万怅,此刻他也只能拍拍厉落的肩,安慰一句:“厉落落,眼泪不允许掉在现场。” 厉落刚想嚎啕,云开却说:“哭早了,人还没死。” “还活着?”季凛也震惊。 云开点点头:“下面的那个,死透了。” 季凛拿手电筒一照,只见颜昭的身下,压着一个人,正是柴宇,柴宇的脖子拧了180°,已经折了。 “颜昭!颜昭!” 厉落倏然停止哭泣,她被自己的眼泪呛得咳了两声,赶紧抹了把眼泪去扶颜昭! “不能乱动。”云开握住厉落的手:“她的颈部、躯干、脊柱可能都有伤,动错位置轻者截瘫重者加剧内脏破裂。” “哦!哦!好!先不能动她!先不能动!”厉落大声喊给每一位警员听,又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遮在颜昭的头顶,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脱下雨衣给伤者盖上。 颜昭额角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泡白了,身上的棉纱布睡衣被雨水浇透,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透明的。 厉落什么都顾不上,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颜昭的名字,起初无果,她真像死了一样,不知哪下惊雷劈响,颜昭的眉心终于有了痛苦的微澜。 “颜昭!!”厉落的呼唤更迫更响,“醒醒!我是厉落!” “继续喊。”云开说。 “颜昭!我是厉落!你能听见吗?” 就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颜昭的眼皮有了滚动,面部表情也有了变化,厉落知道,她在努力冲破死神的封印。 “颜昭,你要挺住!你还没找到梅香呢!你起来,我帮你找!” 颜昭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苍白的嘴唇缓缓裂开了一个缝。 “她要讲话。”云开提醒道。厉落赶紧附耳过去,只听见颜昭气若游丝都喉间发出“咔咔”的声响。 “卡?卡什么?” “卡……片……” “她说卡片!哪里有卡片?快帮我找找她身上有没有卡片!” 正搜查现场的人,找到一台摔碎的无人机,季凛在柴宇身上翻到一个钱包,赶紧拿出证物袋将钱包装好,透过袋子一看,钱包里夹着厚厚一沓现金,透明夹层里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校园操场,戴着瓶底眼镜的柴秀秀,身后是拿着篮球路过的颜昭。 “没有卡片。”厉落翻遍颜昭薄薄的睡衣后,眸色黯然:“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242 她感觉像进了一个黑洞,慢慢地又从黑暗里出来,一点一点又见到了光。 突然一辆飞驰而来的高铁撞进她的胸口,将她贯穿,那感觉太疼太爽,她倏地睁开眼。 颜昭是被电击除颤的疼痛强行唤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急诊室棚顶的灯。她在黑夜里躺了太久,而这个世界太亮了。 急诊室里哭嚎声不断,很吵,吵得她脑仁疼。 医生和厉落在她耳边问着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像在水面,而她却还在水底。 她想妈妈,想外婆,想爷爷,但又想告诉厉落,千万不要惊动她的家人,爷爷高龄心脏病,再受不了一点打击了,外婆长年瘫痪就算知道了也是干着急,妈妈来了医院也只会哭不会说话…… 可她那时伤得太重,实在没办法开口。 急诊室里的人还在沟通,说什么脊柱、肋骨、截瘫,每一个字眼都听得她心跳加速,浑身冒冷汗,又听见说要动手术,她想,自己好像买过保险,是意外还是疾病记不清了,会不会过期也说不好,但上天保佑一定要有,她除了还贷的钱,省吃俭用攒下一笔存款,计划给家里老人救急用的,就这么用在自己身上,真是不甘心。 最后的最后,她猛然一惊,想起了胸口的卡片。 焦虑漫上心头,颜昭急得直淌眼泪。 颜昭拼命吞咽,想把鼻涕眼泪都收回,可她现在浑身肿胀,竟连嗓子都不受控,根本说不出话。她从岩壁上坠落的那一刻,也像现在这样害怕,恐惧使她感觉失调,落地的一刹那她不是哭,居然笑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摔碎了t10脊椎,折断一根脊椎横突,三个椎间盘突出,并撕裂了两只膝盖的半月板,右手的骨头碎片从手腕处戳了出来…… 她现在还有口气,却也快要聋了,这副身体即将面临的药物一定繁多,没准哪一种抗生素就会伤了她的听力。 越想越心慌,在救护车上打的镇定剂又过劲儿了,疼痛再次如触电般的来袭,身体朝中间蜷缩抽搐的时候,她看到自己全身的管子都在晃动,听到自己十指上的那些夹子哗啦啦乱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抽筋了,她的嘴里被迫发出如失智者一样的干嚎。 嘴里嚎啕,脑里却异常清楚,她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神经毒素,陷入了意识错乱,空间变得扭曲起来,记忆切割成碎片,在空中漂浮。 “学姐,你以为你有多聪明?难道只有你利用别人的份,就不许你被别人耍吗?” “你对白烬野动了真心吗?” “白烬野约我出来见过面,这件事他没告诉你吧?他说,只要我交出东西,他那座影山茶楼,就送给我。他那个蠢保镖,就在三个小时前,他亲眼看见我杀了一个人,可是他们居然没有报警,我这个杀人犯跟你住在一起,他们居然没有报警!” “学姐,你被耍了!” 钱律师的话从遥远的地方飘忽而至:“白烬野向我推荐你。” “白烬野的案子你不用跟了。” 白烬野的声音也鬼魅般缠上来:“高中时,我班被欺负的那女孩,你帮她借了一个偷拍眼镜,很好奇,你们用那副眼镜,都拍到了什么?” “颜小姐,见个面吧,我在影山茶楼等你。”叶晞汶的声音贴上耳畔…… 镇定剂推进身体,没多久,她的耳边就安静了。 她迟钝地挪动着目光,看到了一双惊疑的眼。 白烬野站在不远处,他像是刚跑来的,脚步还没站稳,消瘦的身形摇摇晃晃,头发零零散散,她张着眼,凌乱地望着他,他踉跄一步,金色亮片从发梢陨落。 疤 [] <a href=" target="_blank"> 243 颜昭的右手手骨碎片戳出皮肤,幸而绕过了神经、手筋和动脉,缝合后,全身多处受伤,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就是严格卧床,吃喝拉撒睡都要在床上,躯干不能直立,吃东西只允许床摇高起来不超过30度,翻身只允许板状翻身,身体绝对不允许乱动,否则就会造成终身的慢性疼痛。 颜昭像一块死肉似的躺到了第三天,就觉得浑身难受,疼变成了麻,麻变成了痒,她像是卡进一个低窄的缝隙,半点也不让动,煎熬得快要发疯。 她从医院出来后,就被白烬野接到了海边的住所,可她迄今为止,都没见他露过面。 躺在床上保守治疗的阶段,她习惯了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遭的一切,因为曾有医生告诉她,如果突然感到听力下降,一定要在72小时内得到及时治疗,过了黄金时间,听力就再难恢复了。 她害怕失去听力,害怕被打到致聋的抗生素,这种恐惧从很小就开始有,每每有头疼脑热,她用药都会非常小心。 所以她要时刻打起精神,除了睡眠以外,就是要留意自己的听力。 远处有海潮声,近处有鸟鸣,窗帘被风吹得噗噗响,门外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那些人跟走廊里的人问过好,就开门进来了,搬进来的都是一些鲜花,颜色不多,是近年流行的人鱼姬色系,那些人动作轻且快,更不交谈,把花依次摆到落地窗前就又无声地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又都跟走廊里的那个人问了好。 颜昭顺着鲜花的方向,望到窗外去,晴空里养了片云,朗蓝得像假画。 这整间卧室就像一座精心定制的娃娃屋。 这娃娃屋,是白烬野的作品。 母亲还在老家,不知道自己的遭遇,厉落曾第一时间联系了她,可母亲接听电话本来就不方便,当时可能在照顾外婆就没看到,就算看到了陌生号码来电,也会以为是骗子骚扰,所以根本就没有联系上人。 等颜昭苏醒过来后,特意叮嘱厉落,不要告诉她的家里人。厉落告诉她,白烬野已经交了所有医药费,等出了院,将会把颜昭接到家里照顾。 颜昭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再一转念后,又默然同意了。 不消一刻,又来人给她洗头了,护理员穿着粉色制服,和蔼可亲,洗头的手法非常专业,顺带帮她护了肤,就是嘴巴碎叨了点,说自己以前是在月子中心做事的,给刚生产完的产妇洗头,这段时间会竭力为您服务。 颜昭心焦,听她没完没了的讲女人生孩子的事,眉头蹙得越发紧了,却也没说什么,她不能挑,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而第二天,洗头的就换人了。 同样的,胸腰间佩戴的支具不太舒服,颜昭问了一嘴来复诊的医生,第二天,支具就换了新品牌。 之前刷到一条视频,有人说,他的梦想是想永远躺在床上,有吃有喝,有人按摩,颜昭内心感慨,她已经成了躺着的人生赢家,可是却没有一刻不是煎熬的。 健康的时候,她连懒觉都不敢睡,从没去过美容院,也没花钱买过鲜花插在家里,所有锦上添花的享受,她都没有沉迷过,厉落说的对,她年轻皮囊下有着一颗四十岁老男人的心,她从父亲卧床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一个老男人了,许多事不敢也要装,不行也要上,否则谁来还债,谁来保护妈妈和外婆。 天真烂漫属于那些有倚仗的孩子,十四岁以后,她就没有了。 244 她的右手刚刚缝合,左手也有挫伤。卧床这几天,医生下了遗嘱,不允许颜昭玩手机。 可现在的她已然与外界隔绝,她急需知道白烬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在护理人员送来午餐时,她忍不住让对方帮忙拿过了手机,忍痛用单手操作,点开了白烬野的热搜,“白烬野塌房”的话题热度第一,平台为了大众吃瓜方便,还捋出了时间线—— 一星期前,@晨光工作室发布博文,称白烬野在高中时对同学校园暴力,导致对方脾脏破裂。 随后,网友@阿勇在人间晒出病历单,称自己在高中时期被白烬野殴打至脾脏破裂,摘除脾脏后身体一直不好,年初在工地打工时确诊尿毒症。 博文一出,当晚星光盛典直播间瘫痪,白烬野被迫离场。 白烬野工作室紧急发声明称:白烬野上学期间,品学兼优,团结同学,从未对任何人实施过校园暴力。 @晨光工作室发布采访视频,白烬野高中同学匿名讲述白烬野在校期间有吸烟、打架等不良行为。 网友继续扒出白烬野校庆念错字的黑历史,打脸工作室“品学兼优”的人设。 校方官方账号出面澄清,称并没有发生校园暴力行为。 有学校退休教师匿名接受采访,证实樊勇被打一事,称都是同学之间的玩闹,且白烬野的家长已经出面解决过问题。 白烬野亲自发布博文,称自己当年遭受樊勇等人施暴,反抗时不慎将对方脾脏打破,当年已给对方五万元的现金补偿。 @晨光工作室晒出樊勇在校期间获得的奖状与成绩单,配文:大人们都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殊不知一场霸凌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被下毒的受害人、白烬野的前助理朝露的母亲发声:女儿死后,公司没给一分钱,白烬野也只给了6万现金。网友:5万买脾,6万买命。 @阿勇在人间发布视频,三岁女儿在病床前给自己喂饭,小女孩希望爸爸快点好起来。 官媒发文报道与校园霸凌有关的真实案例。 校园霸凌问题被愤怒的网友推上话题榜。 电影《开阔平原》官微回复:选定白烬野为男主角的报道不实。 白烬野部分代言的品牌宣布到期不续约。 颜昭看完这些,内心竟然出奇地平静,她低头看看右手腕,那如蜈蚣一般的缝合线,总能让她想起坠落那一刻的惊魂。 这道疤,将会在余生的每一时每一分,嘲笑着她的愚蠢。 昏头 [] <a href=" target="_blank"> 245 厉落和季凛在面馆里对付吃一口,下午还要去白烬野的家里询问颜昭。 季凛瞄一眼她无名指上画着的黑色道道,大口地秃噜着面条,问:“手指上怎么长毛了?黑不溜秋的。” “你慢点吃,都迸我手上了!”厉落看着无名指上的汤汁,不高兴地嘟囔一句,走向柜台。 “怎么还变矫情了?”季凛不解,厉落向来不拘小节,别说汤汁迸溅到她的手指,就算整碗倒她身上,她也就是嘿嘿一乐,不打紧。 厉落冲柜台要了好几声纸巾,老板都没听见,此刻他正低着头,津津有味的看着娱乐新闻,画面里正是白烬野。 “白烬野那人挺好的,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厉落擦手的功夫,忍不住多了句嘴。 老板冷哼一声:“现在的这些个偶像明星,哪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富二代,出了事都是父母出来给擦屁股,父母也可能做的是坑人的买卖,等孩子长大了,再送到娱乐圈里捞金。钱都让这帮人挣去了。” 厉落懒得辩,就又坐回桌上吃面。 正是午休,桌桌都是年轻人,大家讨论的都是白烬野的热搜,事情已经发酵了好几天,热度依然不减。 一桌人说—— “白烬野就给助理家里拿了6万块钱,也太抠了,他一个代言动辄几百万呢!” “人又不是他杀的,他自己掏腰包也够意思了。” “反正明星挣钱容易,多给点就当做慈善了呗!” “我是不管别的,反正《开阔平原》别找他演,找他演我肯定不看。” 另一桌说—— “白烬野已经发声明了,他才是那个被校园霸凌的人。” “现在明星的公关声明还能信吗?他不这么说他直接不就塌房了吗?现在有钱就能找个律师发律师函,这恰恰说明,这些明星利用自己的特权习惯了,愚弄群众,以假乱真,颠倒黑白,按头相信他们自己是清白的,甚至无辜,洗白成自己是受害者。” 厉落吃个面憋了一肚子气,这几天,只要一出来,天天都能听见人家讨论白烬野,但她认识的那个白烬野,却和别人口中的完全不同。 白烬野在他们眼里是明星,不是那个可以趴到地上给她修车的那个人,他的生活像一个包袱被抛到空中,每个人都可以拿剑去指,甚至去刺,最后这包袱散落一地。 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接受公开审判。 连季凛也说:“他们赚的就是这份钱,担的也是这样的风险。” 厉落不恨那些剑指包袱的人,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只是跟风,她恨的是将白烬野的生活抛到空中的那些人。 下午见到了颜昭,她的脸色好很多。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厉落一向粗心大意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颜昭笑了笑:“我感觉我被制成了标本。” 厉落笑了,突然想起颜昭上次差点被绑架,从车上被人丢出来时害怕的神情,嘴上却不忘开玩笑,说自己吓尿了。 跟她不熟时,厉落觉得她是冷傲的大美女,混熟了以后,颜昭时不时地幽默一把,有时候像个二傻子。 “标本,真不好意思来打扰你,我是来录口供的。” “不好意思的是我,把门开着吧,尿袋屎盆的味道别熏到你们。” 季凛又折返回去,把门打开,穿堂风浮动窗帘,花香四溢。 “你这里不像住了个病号,倒像住了个仙女。”季凛说。 颜昭收起笑,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季队说话还是这么有水平。” 季凛微微扬眉,盯着她那绯色的唇,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无人机,已经短路了。柴宇大雨天弄个无人机干什么?”厉落问。 “柴宇那时候刚杀完人不久,她自己说的,我也闻到了她身上有血腥味。” 厉落和季凛对视了一眼:“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新的受害者。” 颜昭提起那段经历时,眼神还是有些惴惴:“你们找到那把刀了吧?” “嗯,确实有一把虎爪刀。” “柴宇就是用那把刀威胁我。她那时的情绪我也不是很能够理解,总觉得她有点疯狂。我不敢激怒她,只能照着她说的去做。” “她把车停在了高速上,不远处就是峭壁,她逼着我走到岩壁下,把我的攀岩包丢给了我,她说要给我一条生路。” “生路?往岩壁上爬?” “对,她不会攀岩,上不去,她说只要我一直向上爬,等到警察来找我,说不定还能活。她在耍我。” 厉落皱眉:“因为她根本没有给你绳子,对吗?” 颜昭点点头。 “我看她的状态实在不好,总把手电照到我的舌头看,我当时很害怕,本能地想远离她,可是下着雨,岩壁湿滑,她连镁粉和攀岩鞋都没给我,我觉得要爬上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我没有选择,她是穷途末路,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我就算被摔死,也总比被她折磨死强。我怕她反悔,腰带穿得马马虎虎就赶紧往岩壁上爬。” “条件这么差,真不能想象,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还好那包里有岩塞,我把岩塞插进石缝里,固定好,做成锚点,再用快挂挂上去,我腰带和快挂之间有一节短绳,可以保护我。” “你当时爬上去大概几米?” “我爬到大概三米的时候向下看了一次,她正抬头看着我,我不敢再往上爬了,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白烬野的声音就在那个时候浮现在脑海,他说:“颜昭,不要分心,向上爬。” 颜昭恍了神,闭上眼,深呼吸,又继续给厉落讲述:“柴宇在下面看着我,我还觉得不够高,她好像随时都会爬上来抓住我,她说,如果我也想要白烬野的那段视频,她现在就可以给我。” 厉落问:“什么视频?白烬野怎么和柴宇还有关系?” 颜昭答:“白烬野在咱们高中的化学实验室里,被一伙人殴打,柴宇路过,恰好用偷拍眼镜拍到了全过程。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视频,是柴宇告诉我的。” 季凛说:“这几天炒的沸沸扬扬的校园暴力事件,原来这才是真相。” 厉落明白了,说:“你手里攥着的那个……那个u盘……” 颜昭竖指,示意她噤声。 厉落回头往门口看,门口空荡荡的。 白烬野站在门的另一侧,听着里间的对话,无声地摸出一只烟,点燃。 simon走过来,指着他的烟,摇摇头,白烬野竖掌,simon便走了。 厉落将目光深深切切地望进颜昭那双冷静的眼睛里,问:“柴宇是不是用无人机捉弄你?” 颜昭点头:“她把那u盘挂在无人机下,往上飞,她让我抓,说抓到了就给我。” 颜昭说完冷笑一声:“我才没那么傻,我才不在乎谁的狗屁视频。”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恨透了那晚的恐惧,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理她,继续往上爬,我计划再往上爬三米,这样她想爬也爬不上来。而我就只在那上面吊着就行,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会找到我。” 厉落鼻子一酸,心里更自责了:“那你怎么还是掉下来了?” 颜昭的眼里忽然蓄满温热,她倔强地别过头,轻声说: “那u盘离我太近了,真的太近了,我昏了头,我以为,一伸手就能抓住。” 门外,白烬野的手一颤,指间的烟灰掉落,粉碎在地…… 眩晕和笨拙(上)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246 一名法医和一名刑警谈恋爱会有多么无聊,外人恐怕难以想象。 云开对健身和自由搏击十分狂热,除了勘验尸体,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训练室和健身房里度过。以小时为单位的站在解剖台前,要求法医拥有强有力的腿部肌肉和背部肌肉,而翻动尸体和取出内脏,超强的臂力是硬性要求。 这是一个美好的、宁静的、没有死伤的周末,云开从健身房里出来,冲了个澡,开着车回到单位接厉落。 厉落还在写报告,趴在电脑前无精打采。见云开进来,她眼睛一亮! “你来啦?” 云开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能是职业的关系,他儒雅的气质里总是透着疏离。纯白色的衬衫将他的干净气质衬得恰到好处,他的肌肉不厚实,但线条精健,穿衣显瘦,柔软半干的头发使他整个人看上去软乎乎的,徒增几分少年感。 “想我了?”云开一歪头,盯着她的目光里稍稍有了一丝温度。 厉落站起来,抓住他的手就往出走:“走!再带我看看柴宇的尸体!” 云开反手将她的手腕一控,她整个人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了回来,她抬头看看他略显冰冷的脸,再低头看看他的手,他的手指节明晰,修长而有力,将她的十指一寸一寸拿捏在手里,握住。 “原来是想念尸体。” 厉落哼唧一声:“哎呀不是,我是实在不想写这个破报告了,我宁可去旱厕旁边蹲点抓嫌疑人也不愿意写这破玩意儿!” 见她仍旧抓不住他的重点,云开冷言冷语道:“今天是周末,厉警官。” 厉落嘟起嘴:“你就陪我看一下嘛,如果柴宇口中的五个人里包括颜昭,那就是说,还有一具尸体没有被发现,如果不算颜昭,那可就是两具尸体呀!我们都快把颜昭家附近翻了个底儿朝天了,连她家的楼顶天台都去搜了一遍,一点发现都没有,急死人了!” 云开见她额头上冒了颗小痘,便抬手轻轻触了触,说:“案子固然要紧,但也要注意休息,不是你一根小蜡烛拼命燃烧,就能维护世界和平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想做的事一刻都不能等。” 云开微微挑眉,仿佛在收集她的性格特点时,又获取到了什么有用信息一样。 厉落恳求地搓搓小手:“好云开,好哥哥,你就带我去看一看吧,你加班的时间我给你补回来还不行嘛?” 云开忽然凑近一步,唇贴在她耳边:“加班要有加班费,我很贵的。” 厉落的耳朵霎时红了,缩了缩脖子,衡量之下,委曲求全道:“去我家……” 云开这才退开一步,抬眉点头的神情意味着成交。 厉落见他眼中有深意,赶紧说:“可以允许你去我家给我做顿饭!” 云开淡笑一声,默认,转身走了,厉落赶紧跟上。 两人来到停尸柜前,柴宇的尸体被抽出,冒着森森寒气。 “一个连环杀手,就这么让她走了,有点太便宜她了。” 云开说:“她的双手手臂均有骨折,脖子因为剧烈扭动,直接造成齿突插断寰椎并插入脊髓,造成动脉破裂,出血而亡。” 厉落说:“也就是说,她有没有可能是看见颜昭坠落的那一刻,冲过去想接住她,结果被砸死了?” 云开点点头:“过程基本就是这样。人体重心在第2骶椎前缘,因此在坠落过程中容易头部先于躯干着地,颅骨损伤较为常见,可颜昭的头部除了擦伤,一点都没有受损,很明显是被柴宇的力护住了头部。” 厉落的眼里像起了雾,冲着尸体问道:“柴宇啊柴宇,你怎么这么别扭呢?你到底是想让颜昭死还是不想让她死呢?” 云开呼出一团白气:“晚上我让他去你梦里。” 厉落惊恐跳开:“别别别!咱阳间的事情留给阳间办!柴宇同学,你安安心心下地狱,这案子就交给我吧!” 云开哭笑不得。 她搓着下巴捋一捋思路:“如果她没想让颜昭死,那她所说的杀了五个人里,可就还有两个没被发现呢!”她揉了揉脑袋:“这是开盲盒呢!” 云开把手搭在冰柜上,问:“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需要我给你搬出来吗?” “不用不用,”厉落赶紧摆摆手:“你就帮我看看她的右手十指有没有环形茧,或者勒痕。” 云开细致看过一番,摇摇头:“没有,两只手的食指都很干净。” 厉落凝眉:“奇怪……” 247 二人从单位回家过周末,临近中午,厉落请求云开做支援,亲手为颜昭煲了一锅粥。 厉落在菜板上跟滑溜的香菇上演了一集《猫和老鼠》的戏码之后,云开温柔地夺过刀,说:“我来切吧,真怕你给人家煲一锅人肉粥。” 他的刀下很快出来一排规规整整的胡萝卜片和香菇片,厉落捡起一片胡萝卜丢进嘴里,说:“我发现,颜昭有时候和你挺像的,嘴上冷冰冰的,却是热心肠。我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交朋友。” “谁要和你交朋友?” 云开把米倒进砂锅里,添了水,用手沾了沾水的高度。 “这砂锅粥要加多少水呀?”厉落好奇地凑过脑袋。 云开盖上盖子,耐心道:“把手放进去,水要盖过手背。不过你不用学,你一辈子都用不到。” 厉落一抿唇,低头笑了。 等粥好的间隙,厉落放了一部电影,和云开窝在沙发上看,两个人一同吃着冰淇淋,云开把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看得十分认真。 可谁特么能想到《钢铁侠》里还能有激情戏! 那片段一出来,厉落就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女主穿着蕾丝内衣躺在床上昏睡过去,钢铁侠看到一只蜘蛛爬进了女主的内衣里,就把头凑过去看,暧昧氛围瞬间拉丝。 厉落有种跟长辈一起看亲热戏的感觉,简直尴尬到想抠脚。 她只能故作镇定地用哈哈大笑来掩饰尴尬。 云开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到了,目光从电视里移到她身上:“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唐尼像个二傻子。” “不觉得。”云开摇摇头,视线落在她羞红的耳尖,了然。 他手里的甜筒一歪,冰淇淋全扣到了衬衫上,厉落见状,赶紧抽出四五张纸巾,手忙脚乱地帮他擦衬衫,擦着擦着,他衬衫就因湿漉而变得透明,胸肌的线条若隐若现。 厉落吞咽了一下,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一抬眸,云开的眼睛正缓慢而认真地盯着她张张合合。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唇上。 电影里响起了暧昧的音乐,女主用魅惑的声音说:“itrustyou” 他用那双漆黑而琢磨不透的眼睛盯着她看,令她感到一阵眩晕和笨拙。 厉落像是被盯紧的猎物,唯一能做的就是心跳和后退,可她越退,他的眼眸就越是黑得发亮。 浑身的因子都叫嚣着,让她去吻眼前这个男人,厉落真的那样去做了,唇碰上去的那一刻,凉凉的,甜丝丝,他的呼吸却是热的,很快他便疯了一样压过来,厉落向后仰跌在沙发上,他以绝对的强势和炙热封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拥在一起,挤在窄小的沙发上接吻。厉落没经验,身体里的原始欲望随着他的强势进攻而膨胀,她像是中了蛊,手竟不自觉地从他的衬衫伸进了他的后颈…… 眩晕与笨拙(下)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他的后背肌肉贲起,摸着硬邦邦的,但皮肤是细腻的,不似想象中男人的粗粝。厉落是个实在人,上了瘾就不知道停,当云开的手还规规矩矩捧着她的头亲的时候,她已经把人家的便宜占了个遍。 终于,她的手落在了他的腰上,不小心掠过裤腰沿线,云开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厉落睁开双眸,就看到一双警告的眼,那是欲望蓄力即将爆炸的危急时刻,是海啸来临前海水骤然退潮的前兆,厉落有一瞬间的怕,而他迅速又在她耳畔轻轻落下吻来,耳鬓厮磨,缱绻旖旎。 “不要……这样不太合适。” “啊?”厉落颤抖地吸着气,抵挡着耳边的痒,听到他的话如梦初醒,失神道:“这、这样违法了吗?” 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厉风去博物馆,厉落看见蜡像小人,想伸手,厉风打掉她的手:厉落落!别乱摸!厉落还还嘴:就摸一摸,没关系的吧? 最后被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制止了。厉落觉得很丢人,赶紧红着脸坐起来,向后退了几寸,抱住膝盖,尴尬地用手搓搓膝头,说:“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他挪过来,手撑在她的身子两侧,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小傻子,当然不违法,但我会有罪恶感。” 他的唇齿就在眼前,厉落又缩了缩脖子,咕哝道:“有什么罪恶感,我都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在她头顶低低地笑了,又吻过来。 厉落屏息仰头,手死死地抓住膝盖。 她的吻就像是绚丽却又压迫感十足的龙卷风。 会说话蛊惑人心的龙卷风。 “你的户口本放在哪儿?” “在卧室抽屉的第二个格子里……别亲耳朵……别……” 云开把唇从她的耳朵上移开,细缓地轻哄:“民政局步行五分钟,你带我去盖个戳,我就是你的了,然后就……随便你,好不好?” 厉落耳根子软,但她不傻,当时就觉得这哥疯了。 248 “你带户口本了?” “嗯。” 厉落狂拍脸蛋:“不行不行!清醒一点!我还是小孩呢!我不能结婚!” “你刚刚还说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怎么摸我的时候就变成年人了?”云开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厉落落,你学坏了……” 厉落噎了一下子,立马觉得自己像个渣男,急切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躲闪开他的目光,真心实意地说:“我是说我现在没能力给你一个家,我也没有准备好要当一个妻子。我工作工作忙得脚打后脑勺,生活生活搞得一团糟。你知道我在床上有多厉害吗?” “啊?”云开愣住。 “我能不吃不喝一整天!” 云开松了口气,闭眼扶额,唇角勾起。 厉落掰着手指头数落自己:“我只要休假在家我就是一滩烂泥,我吃外卖,我看漫画,但凡是剥皮的水果我都懒得吃,没有早餐就直接熬到吃午餐,没有快递敲门我连床都不起,我嘴还笨,没眼力见,不会讲漂亮话,长辈那里我应付不来的!你要跟我办酒席,我敬不上半圈酒自己就喝高了,我、我还会当着你所有亲戚的面打快板,你那么端庄一个人,我会给你出洋相的!” 云开抬眸,眼里有星星流动:“你还会打快板?” “哎呀!这不是重点好吗!”厉落越说越上头,嫌弃自己到了极点:“你看我,我就像一个乱糟糟的毛线团,”她搓着自己的短发:“你确定要跟这样一个毛线团过一辈子吗?” 云开仔细听,一侧眉毛抬高,十分严肃,同时,他的手搭在白衬衫领口,白皙修长的手指捻住扣,一颗一颗地系好,那凸出的喉结下,全被领子裹得严严实实,微抬起的下颌线锋利落拓,他越禁止,厉落就越觉得,他骨子里勾人。 认真听她讲完,他点点头,盘腿坐在沙发上,双臂懒散搭在身前,肩膀耷拉下来,歪头与她平视,姿态毫无防备地热望着她,轻声说: “好,小毛线团,我想跟你结婚,不是想要解开你。我是怕,如果我不抓紧,将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把你给骗走了,他不识货,解开了你,那样的话,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你就是你,少一丁点我都不允许。” 厉落诧异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云开抬手摸摸她的头,说:“抱歉让你压力这么大,我保证近一年里我不再提结婚的事。” 他说完,竟见厉落眼圈泛红,她眼窝子浅,那泪盈盈欲滴。 “你真的不会解开我?” 云开抽上一口气,嗓子发紧,呐然道:“绝不会。” 厉落用袖子一抹眼泪,起身就朝卧室走去。 “穿鞋拿包,别给我后悔的时间!”她这厢翻出抽屉里的户口簿,从卧室出来,只见云开那边已然站在门口,拿着包正摇摇晃晃地穿鞋,见她出来,他冲她仓促一笑,她鞋也顾不上换,趿拉着拖鞋抓住他的手腕道:“走!” 两人直奔民政局,像是要去报案。 云开阔步在前,厉落踩着趿拉板儿在后,午后,日光炯碎,浮云散彩,塑料拖鞋啪啦啪啦踩在地,云开嫌她慢,一贯沉稳的人着了急,背起她就跑,厉落嗷嗷直叫:“我拖鞋!我拖鞋!”云开仍是跑。“我哥给我买的!” 云开又折返回来,捡起拖鞋,拎着拖鞋背着她继续跑,厉落趴在他身上笑,“云法医这是着的哪门子的急?” 签字!盖戳!闪光灯!厉落捧着两张新鲜的小红本,像做了场梦。 还没反应过来,云开拉起她就往家跑! “干什么!都成了你还跑什么呀?”厉落感觉自己的拖鞋又要飞了。 云开的白衬衫后背上都是汗。 “锅。” “我的妈呀!火没关!” 俩人又飞奔回家,一进门,一股糊味弥漫,厉落叫了声“妈呀”,这就往厨房里冲,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她毫无防备地被他的吻堵住了唇,云开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是刚刚那个温柔听她倾诉的大哥哥,倒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饥饿野兽,半点都不给她挣脱的缝隙。 厉落把头一别,急促地换了口气,说:“锅要烧干了!我的粥啊!” 云开解着自己的领扣,又俯身下去,柔软的嘴唇在百忙之中回了她的话:“我管它那么多!” 特么的!敢情刚才的善解人意邻家大哥哥都是装的! 厉落的脑子轰的一声,好像一脚踩进陷阱。 “你先放开啊!我的小锅要烧坏了!” “我赔你。”云开的衬衫扣子全敞开了,欺身将她贴在墙上,捧住她的脸。 “那是我妈留下的小锅!” 云开猛地刹住动作,转身奔向厨房迅速关了火。 小砂锅冒出一缕烟,小声冒着泡。 “砰”地一声,云开一转头,厉落早就没影了,卧室房门紧闭。 云开走到卧室门前,屈指扣了扣门。微风溜进来,浮动他的白衬衫,他腰线凹进去,胸膛起起伏伏。 “厉落落,开门。” “我不开!你这样我不太适应!” “我怎样?” “哥、哥、我、我还是喜欢含蓄的你!” “我不会。” “你会!你刚才明明就很含蓄!” “我装的。” “你怎么能这样呢!” “出来。” “啊啊啊!你不能这样的,哥!” 五具尸体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249 厉落的电话响起来,是警队的小号,门外也响起电话铃声。云开的声音渐渐远了。 “砻达尚城附近发现一具男尸!” “收到!” 厉落打开门,云开已经换了一件厉风的衬衫,边系扣子边穿鞋,厉落也迅速穿鞋,两人一齐出了家门。 云开打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瘦削有力,车子调了个头,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警笛声尖锐,关车门声震响,惊起鸟群飞散。 厉落走过这蔓草丛生的荒地,心里暗叫邪门儿。 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她和颜昭竟然来过。 这是一处拾荒者的住所,简易棚户外,堆满了如山的塑料瓶,钢筋、铁管、电线、轮胎、废纸壳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死者名叫王守园,67岁,以收废品为生,是这里砻达尚城烂尾楼的业主,报案人是烂尾楼的业主许安家。”小张说。 厉落一见这许安家就是这里的业主代表“老许”,就上前打了声招呼,老许一看厉落是警察,态度也比先前见面更客气了。 “老许,说说当时什么情况。”厉落问。 “你好你好,警官,哎呀,我本来要叫老王头一起去吃饭的,我到的时候,发现门外用铁链缠了好几圈,以为老王头出去收破烂去了,我就想走,但我闻见一股特别奇怪的臭味,那味道好像是屋子里传出来的,我扒着门缝一看,哎呀不得了,我就发现他趴在地上了,我也不敢进去,就报了警。” “你和王守园怎么认识的?”厉落问。 “他也是我们的业主嘛!老头靠捡破烂为生,无儿无女,连老婆也没有,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买了这栋烂尾楼,我做业主代表,他最支持我了,我也看他可怜,经常给他送点吃吃喝喝,就在半个月前,我还给他送了一提矿泉水呢!我劝他别喝自来水,又舍不得用电水壶,喝生水对身体不好的。” 老许又说:“别看老王头是捡破烂的,但是很爱干净,无论什么时候来,小屋都拾掇得规规矩矩。” 厉落思忖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老许,问:“你说你来叫他吃饭,是吃你们的大锅饭吗?” “对啊!” “死者已经遇害有些日子了,这段时间他都没去吃你们的大锅饭,你怎么一直没来找他?” 老许说:“这事说来话长,老王头是一直跟着我们这些业主一起吃大锅饭的,但他那天晚饭时候,他和我们一个女业主吵了两句,女业主嫌他不交伙食费来蹭饭,老王头就说再也不吃我们的饭了。我知道老王头是真没钱嘛,住在这鬼地方的哪家没有困难呢?大家都快被这房贷给压死了!唉!我当惯了和事佬了,就买了提矿泉水,当天就给他送去了,让他消消气。谁知他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吃过饭,我们还以为他赌气呢!” 云开问:“当天晚饭吃了什么还记得吗?” 老许说:“包的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跟老许问完了一些基本情况,尸体这边拍照也拍得差不多了,由于尸体是趴在地上,所以法医要将尸身翻过来,小梁还没到,厉落就蹲下帮着云开搭把手。 她戴上手套,帮忙搬尸体的头部,谁知尸体趴在地上多日,脸早已经与地面融为一体,她一搬,那脸皮便黏糊糊地给扯了下来,一半连接尸体,一半还黏在地上,厉落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都麻了,一时不知所措,用眼神朝云开求助。 “闭上眼,翻过来。”云开冷静道。 厉落听话地闭眼,手上一使劲,只听见黏黏糊糊断裂的声音,尸体就仰躺过来了。 云开第一时间上去察看尸体的嘴巴。 厉落赶紧站起来,拍拍手,向后退出好几步,不慎踩到了季凛的脚。 厉落一回头,恰好对上季凛那双凶巴巴的眼,正想转过身去,却被季凛揪住衣领给薅了回来! “舌头还在吗?” 季凛拎着厉落像拎兔子,问云开。 蹲在尸体旁的云开抬头,锐利的眼光盯在季凛揪住厉落的那只手上,星目含威:“在。” 季凛松开手,低声对厉落说:“你给我精神点!有群众在呢!别给我丢人现眼!” “是……”厉落苦着一张小脸整理衣领,一低头,六六的鱼缸突然出现在面前,厉落眼睛一亮,懵懵地看着季凛。 “拿着。”季凛说。 厉落怔怔。 “拿着呀。” 厉落接过六六,提在手里。 “在办公室看见它在你桌上,怪无聊的,有凶案它怎么能不来帮忙呢。”季凛拍了拍厉落的肩:“厉落落,给我好好干!” 厉落突然眼眶一热,板板正正敬了个礼:“是!季队!” 厉落不经意地看向云开,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她朝他抿抿嘴,点点头,两个人都各自开始了工作。 250 厉落克服着恐惧,仔仔细细地察看着现场,这房子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个窝,铝合金和破木板搭的小棚,十平方不到,门是对开的两扇铁皮,两扇门上各有一个把手,用铁链在两个门把手上绕几圈,铁链两头一挂锁,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尸体被发现时,锁链是缠在外面的,没有挂锁,但让人乍一眼看上去,以为主人不在家。 房屋内没有打斗迹象,相反,老头的生活习惯很好,家里的物件摆放整齐,搪瓷缸里还有半杯水,被他用竹编的杯垫盖上了,床铺也叠成豆腐块,一进这陋室,还以为进了部队的宿舍。厉落走到床边检查一番,床头摆着一只手套,另一只的左手不见了。 家里最乱的地方,就数桌上的药箱,盖子被打开了,药被扔得到处都是。 厉落趴到地上去看,视线最终落在了床底下的那提矿泉水上,一整提矿泉水被塑料膜包裹着,边缘的一角被抠破,一瓶水不见了。厉落皱皱眉站起来,心里觉得不对劲。 转身向后看,进门有两组脚印,技术人员正在测量。厉落注意到,一组脚印是从门口到床边,是双排脚印,另一组是从床尾到放药的桌子,却只有左脚脚印。 步飞说:“鞋子是39码到40码,跟上次柴宇杀死老太太时留下的脚印一样,而且这种齿纹鞋底,让我想起了柴宇的遗物里,那两双马丁靴!会不会这就是柴宇口中的那五个人里的其中一个呢?” 回到局里,厉落跟着云开来到解剖室。 尸体腐败程度不轻,云开推测死亡时间已有两周左右。尸体的眼睛、嘴巴、脖子里全是蛆,本来已经够令人作呕了,等到云开一打开胃,黄黄绿绿的东西散发出了更加浓郁的味道,比宿醉后的呕吐物还要恶心一百倍。 厉落捂住口罩,强撑着观看,只为练胆儿,只见云开拿起一个好似吃火锅用的铁勺,一勺一勺地挖出胃容物,让厉落用筷子拨弄着分析。 “是什么?”云开问。 “好像是……韭菜……鸡蛋……饺子?”一想起自己昨天也吃饺子来着,厉落再也忍不住了,干呕着跑了出去。 …… 案情分析会上,云开推了推眼镜,说:“六处锐器伤,均是长约4公分,宽约15公分,推测是折叠刀、水果刀等小型刀具,从伤口情况来看,应该是六刀连刺,速度非常快,被害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倒地了。” 厉落问:“刀具有没有可能是爪刀?” 云开眼神游离,片刻后就懂了她的意思,看着她,沉声道:“有。” 步飞抓住了重点,立刻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柴宇用的就是爪刀!” 小张说:“可是作案手法完全不同。” 步飞说:“是,这次是没割舌头,但也不代表没割舌头就不是柴宇杀的,我们要跳出这个思维定势,连环杀手的尸体就一定要搞得跟流水线似的吗?凡事都有例外嘛!” 季凛说:“柴宇留下的那把爪刀,已经送检了,到底是不是柴宇,等结果吧!” “凶手不是柴宇。”厉落想了半天,说。 “胡说八道!”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众人一回头,只见赵峰被女儿搀扶着,进了门。 打赌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251 赵峰整个人瘦得快脱相了,头上戴一顶遮秃的鸭舌帽,人却是精神矍铄。季凛赶紧扯了椅子让他坐下,没想到赵峰刚一坐下,就冲着厉落敲桌子: “办案最忌讳思维固化、武断下结论!血迹比对都还没出来,你怎么就确定凶手不是柴宇?” 厉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想了想,还是笑眯眯地挠挠头:“我错啦,我瞎说的!” 赵明玥瞥了一眼云开,云开在看厉落,赵明玥就对赵峰交代两句,默默退出了会议室。 赵峰瞪着她,不依不饶地拍桌子,拍得厉落直哆嗦。 “你瞎说的?干警察能瞎说吗?” 话已至此,大家都觉得赵老有点过了。 厉落虽然是在座里最小的一个,但活也是干的最多的。前辈们不爱干的鸡零狗碎,都丢给她,她也都没有怨言。平常跑个腿儿,买个饭,她也热心肠,最重要的是办案不偷懒,几场案件的关键线索都是这小丫头想到的,人家也没邀过功。现在只是在分析会上畅所欲言,说了两句自己的想法,难道有什么错吗?赵老今天是吃枪药了? 步飞也赔着笑说:“赵老,我们也就是发表发表看法,说的不一定都对。” 厉落在下面踹了步飞一脚,步飞不吱声了。 季凛给赵峰倒了杯水,乐呵呵地说:“赵老,您今儿这一身真显年轻,让我想起了当年88情杀案时,您老也是戴着这样一顶小帽给我们开会,三言两语就把关键线索给揪了出来。” 赵峰却不喝水,满眼都盯在厉落身上,沉声问:“你说说,凶手为什么不是柴宇?” 厉落期期艾艾的:“我、我也就是直觉……您老来了,我们就看到希望了,还是您给说说吧!” 赵峰突然问:“听说你在警队有个外号,叫什么……大力神?” 在座的都笑了,厉落尴尬扶额。 “是力气特别大的意思吗?” 赵峰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刀,戳中了厉落的自尊心。 厉落扶额的手一抖,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正色道:“案发当晚,我和一个朋友去过现场。” 此言一出,全场诧异。 252 厉落琢磨着她与颜昭的通话—— “颜昭,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烂尾楼的那天晚上,路过拾荒者的房子时,门上有没有拴锁链?” “没有,去的时候还没有。” “咱们回来的时候呢?门上有吗?” “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往门上照了一眼,我很清楚的记得,门上是缠着锁链的。” 赵峰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厉落转而看向云开:“云法医,您说死亡时间是1月18日晚对吧?” 云开马上回答:“对。根据蛆蝇判断,死亡时间为两周左右,据烂尾楼的居民反映,1月18日,也就是十二天前,死者和烂尾楼的其他业主一起吃了晚餐,晚餐包的是韭菜鸡蛋馅的饺子,而死者的胃内容物正是还没有消化的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所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1月18日当晚。” 厉落说:“1月18日当晚,我和我的朋友颜昭,就是和柴宇住在一起的女孩,我们因为私事去了砻达尚城的烂尾楼,途中路过了王守园的简易房,因为担心草丛里有蛇,我在简易房外捡了一根金属棍,当时我看了眼手机,正好是晚上十点整,颜昭觉得拿人东西不妥,就想在门上放点钱,当时她注意到,王守园的家门外并没有缠绕锁链,也就是说,当时王守园还在家,或者凶手在房子里,等到我们办完了事,夜里十二点钟,返回途中,颜昭发现王守园家的门上已经缠上了锁链,也就是说,那时候王守园已经死了,凶手锁上门离去,制造主人不在家的假象,拖延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那么可以推断,凶手作案之后离开的时间应该是在1月18日晚22点至24点。而就在这期间,我的朋友颜昭因为要给同事传资料,曾给柴宇打过三次电话,让柴宇帮忙打开颜昭的电脑传文件,时间分别是22点15分、22点50分、和23点35分,柴宇在得到颜昭的三次请求后,三次全都立刻就开了电脑传送完了文件。关键就在于,从颜昭家到砻达尚城,驾车时间就要五十分钟。所以柴宇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众人听完后,纷纷点头。 赵峰不说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送进来一份报告,季凛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厉落,说:“柴宇的那把凶器上的血迹比对,正是死者王守园。” 一瞬间,厉落的所有推测,在证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但厉落仍是坚定地说:“这把刀根本就不是柴宇的。” 赵峰单手捏着下巴,撑在桌子上,默不作声。其他人也都用期待地目光看着厉落。 这时,云开说:“爪刀的刀柄上有个环形孔,是环绕在拇指上用的,而柴宇的拇指上没有任何痕迹。” 厉落紧跟着抛出了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在现场没有提取到除了死者之外的指纹?” 小张说:“死者的一只左手手套不见了,我推测,凶手是戴上了那只手套翻的东西。” 厉落眼神锐利:“死者是一穷二白背着房贷的拾荒者,有什么东西值得翻?” 小张张了张嘴,那一瞬间,他在厉落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赵峰沉声道:“因为凶手的脚受伤了。” 季凛点点头:“从凶手进门的脚印来看,左脚重右脚轻,可见右脚当时已经感觉不舒服了,他杀完人,走到床边坐下,脱下鞋,发现右脚受伤,就想去找药,正好看到床边有手套,就戴上了一只,接着单脚跳到了条桌旁,去翻动了药箱。” 厉落紧接着问大家:“许安家曾给死者一提矿泉水,只少了一瓶,是凶手喝的还是死者喝的?” 步飞说:“死者桌上的水杯里有水,水桶里也有水,矿泉水已经送来半个月了,只少了一瓶,说明老头平常依旧在喝生水,少的那瓶很可能是凶手喝的!” 厉落又问:“死者的脚受伤了,而医药箱里只有三样东西的外包装上没有任何指纹,连死者的指纹都被抹去了,说明被人动过之后又精心擦拭过指纹,这三样东西就是棉签、碘伏、和一包棉球,说明凶手的脚出血了,并用过这三样东西,然而柴宇的尸检里,两只脚均没有出现近期形成的伤口。那么问题又来了,处理过伤口的棉球、棉签、碘伏都到哪里去了?” 赵峰突然站了起来,沧桑的眼里熠熠生辉。 “小丫头,咱俩打个赌,好不好?” 厉落也站起来,收拾东西这就要走,很急迫的样子:“您说,赌什么。” “如果你能找到那个瓶子,算我输,我的那个破外号送你怎么样?” 云开和季凛相视一笑。 厉落把笔记往桌上一磕:“那不行,‘峰神’的外号可不是谁都能叫的,如果您输了,罚您五公里负重越野跑,俯卧撑100仰卧起坐200,怎么样?” 赵峰一怔,愣神的功夫,厉落早已像风似的跑出了会议室。 大傻帽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251 夜风推撞窗户,发出哐哐声响。 颜昭被梦魇住了,柴宇就站在她床边,脖子歪扭,头马上要掉下来似的,她一手握刀,一手摸摸索索地把黑框眼镜扶好,阴森森地冲她笑: “学姐……我们来说一说,为什么要杀你吧?” “哐哐哐!”柴宇开始掀她的床! “啊——” 颜昭一口气没上来,惊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卧室的门被打开,白烬野冲了进来,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的表情痛苦,似是怕极了,而上身除了睡衣吊带,只穿了支具,下身则只穿了条三角裤,修长的双腿布满淤青,正胡乱地踢着毯子。 白烬野赶紧别过头去,又退出了门口,他快步走去厨房,女护工正给颜昭准备着晚餐,见白烬野神色紧急地催促,她赶紧抹了两把围裙往卧室跑,卧室的灯倏然打开,颜昭的意识才被拽回现实,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光,右手腕的刀口突然像刀割一般剧痛。 “怎么了颜小姐?”女护工赶紧查看她的全身。 白烬野退到门口,靠着墙,静静听着,她只发出了“嘶”的一声,比小猫高不了多少的声调,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在医院里抽筋的那几天,他听到过她的干嚎,每隔十几分钟她就要发作一次,她痛,医生担心她的脊椎不得不用镇定剂,好不容易不抽筋了,她一到入夜就会歇斯底里的哭,他问过医生,医生却说,这种长长久久的痛,比起抽筋的痛来说,是好痛。 真是可笑,痛还有好痛坏痛之分。 这长长久久的痛不知道是否还在,只是自从她被带到这里,无论白天黑夜,他都再没听到过她吭一声。 屋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白烬野稍稍伸头望进去,她正盯着一处发呆,看雨珠从玻璃滑落,又落雨了。 …… 厉落看见车窗上落了雨,就催促步飞开快点,这边拿起手机打给了颜昭。 颜昭那边响了好久才接起,声音有点哑。 “喂。” “嗓子怎么这么哑?是不是睡觉呢?我打扰你了?”厉落看看表,七点半。 “听见你的声音很有安全感。” “怎么了?是不是住在那里不开心?要不我把你接我家去,我给你找一个护工……” 颜昭打断她:“没有,一切都好,就是做了一场梦。” 厉落松了口气,抱歉地说:“我本来今天要去看你的,还煲了粥,结果单位临时有事又被叫走了,粥也糊了。” 颜昭沙哑地笑笑:“你会煲粥?” 厉落也低头,嘴角带着浓浓的甜蜜:“我当然不会啦……我今天……我今天领证去了。” 颜昭并不意外:“恭喜啊,羡慕。” 厉落浑身放松下来,窝在座位上笑:“哎你不觉得我太冲动了吗?” “不觉得,你很有眼光。” 厉落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子觉得自己捡到宝了:“真的吗?哈哈,一开始吧,我觉得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特端着,时间久了才发现,其实他挺吸引我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和颜昭聊了一会,厉落心情畅快地挂了电话,一看路,立刻又急了! “这不是去砻达尚城的路啊!” 步飞愣了愣:“不是刚刚那个路口左拐吗?” “哎呀不是!你不是来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能开错呢大哥?” 步飞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说话,把方向盘一转,掉了头。 颜昭挂断电话,把手机递给了护工,护工把窗关上,关灯退出了房间。 白烬野声音冷清地问:“是谁?” 护工小声说:“是那个女警察。” 白烬野摆了摆手,护工就走开了。 他靠在墙上,又点了一支烟,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这雨终究是没下起来,刚蓄起来的云被风一吹,又跑了,夜黑透了,薄云里的月亮悄悄露了头。 252 厉落和步飞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案发现场,离老远就看见荒地里亮着灯,一个老太太正悄悄地爬上塑料瓶堆,往麻袋里装捡瓶子。 步飞大喝一声,“嘿!干什么呢!没看见警戒带吗?” 老太吓得赶紧往下跑,负责看守的两名民警也从简易房里冲了出来,老太见状不妙,一个咕噜滚下来,那小山一样的塑料瓶堆,顷刻倒塌,老太陷在里面如同溺水的人,不停地扑腾着。 厉落眼瞅着老太把这些瓶子弄得乱七八糟,心里急得着了火,两个民警把老太从废品堆里揪出来,严肃地说:“大娘,您没看见这警戒线吗?这里可是案发现场啊!” “你里面杀人外面又没杀?我就那几个瓶子不犯法吧?”老太还挺理直气壮:“这瓶子我要是不捡,回头你们警察给卖了,都进你们警察的腰包了!” 民警和老太普法,老太比较难缠,不肯交出东西,民警吓唬说要把人带回警局,厉落望着这片混乱的场面,感到一阵头疼,只得蹲下来一个瓶子一个瓶子的去翻,步飞在一旁帮忙打手电。 厉落嘱咐他:“找案发现场那个牌子的矿泉水瓶,凶手很有可能把擦了血的棉球、棉签塞到了矿泉水瓶里。” “好。”步飞应了一声,一边照亮,一边帮忙找了起来。 这堆里有成百上千个塑料瓶子,一个一个地找,是个大工程。 步飞小声嘟囔:“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废话的,我看他俩就是不想帮忙。” 厉落道:“少说两句,咱们自己干自己的活儿。” …… 季凛和云开也开车往案发现场走,赵峰坐在车后座。 季凛说:“厉落的意思是说,怀疑凶手把用过的棉签棉球塞进了喝完的矿泉水瓶里,走的时候扔到外面的废品堆里了?” 赵峰冷哼一声:“你们就告诉她,让她别瞎忙活了,凶手既然能够细心到把药箱里的药瓶都擦去指纹,怎么可能随手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门口?” 季凛说:“我说她也不会听的,这小丫头,我们蹲点的时候,她能瞪着眼睛整宿都不睡觉。” 赵峰眉眼一抬,有些吃惊。 云开叹了口气,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斯文清敛:“您好,今晚的餐厅,请帮我取消。” 电话那头的服务生很热情:“先生,我们这边今晚有嘉宾演出哦,每一桌的客人还会有花送哦!” “抱歉,我老婆还在垃圾堆里捡瓶子,今天恐怕去不上了。” 电话挂断,车里的所有人都满脸震惊。 季凛差点闯了红灯:“老婆?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老婆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峰看了眼身旁的赵明玥,刚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云开你……结婚了?” “对,赵老。” 赵峰和赵明玥对视一眼。 “捡瓶子……”季凛一时间难以接受,又气又惊又兴奋:“不是!你怎么就、就有老婆了呢?” 云开嘴角翘了翘,悠然道:“凭本事。” 253 季凛一行人赶到案发现场,厉落和步飞还在废品堆里埋头苦干,刚才下了一点小雨,瓶子上都挂着水珠,厉落的线手套早就湿透了,云开见厉落面容狼狈地往废品堆里钻,便小跑过去,单膝跪地,也跟她一起翻了起来。 厉落教他:“检查过的放这边,没检查过的放那边。千万别放乱了。” “嗯。”云开乖乖地应。 步飞给他二人打着手电,扶着腰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直的筋骨。他抬头一看,捡瓶子的老太还在跟民警纠缠呢,好说歹说地跟民警打听什么时候能解除封锁,她想吞下这批废品。 赵峰走过来,表情很无奈,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样,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也不想想,凶手哪会那么傻,他既然能把指纹都擦掉,为什么不把处理伤口的垃圾带走?为什么要扔到门口呢?” 眼看着还没检查的瓶子越来越少,厉落心里也没了底,但嘴上还硬着说:“凶手大概是没想到警察里有我这么一号大傻帽会去翻垃圾堆吧。” 厉落的汗水顺着脑门往下掉,鼻头上抹了一把灰。 赵峰沉声对季凛说:“你这副支队长脱离群众了?” “啊?我怎么了?” “还愣着干啥?还不上去帮忙?” “哦哦!我正要去呢!” “瓶子山”越来越小,被扔出去的瓶子又形成了新的小山。 云开如玉般的手指一个一个捡起瓶子,又扬手扔掉,他那指尖很快就脏了,厉落看着地上最后几个可乐瓶,满眼失望,她掏出湿巾,抓住云开的手,给他一根一根地指头细细擦着,道:“算了,别找了。” 云开抬眸看着她失落的表情,他的眼睛也跟着变黯淡。 赵峰默了默,也没再说什么,季凛道:“赵老,您再给看看现场吧!” 赵峰背着手就往屋里走。 偷瓶子的老太跟民警道了谢,就要走,两位民警挥手交代着:“再不许来了啊!再有下次真得给您请去坐一坐了!” “知道啦!” 厉落突然盯住老太,甩开了云开的手就拦住了老太。 “你要干什么?”老太向后退了一步。 厉落指着老太手里瘪瘪的麻袋,说:“请您把袋子打开。” 老太攥紧了麻袋:“我可什么都没拿啊!” 厉落说:“您打开给我看看,回头我给您一百个瓶子!” “警察说话可要算数!”老太立刻解开了袋子,袋子里竟然还有几个瓶子,厉落紧张地用手拨了拨,眼里的希望彻底破灭。 唉! 厉落在心里悄悄叹气。 老太问:“现在就给我100个瓶子吧?警察同志?” 厉落没了力气,疲倦地说:“您自己拿吧!”老太蹲下就开始捡瓶子往麻袋里装,厉落仍不放心,在一旁盯着。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老太肩上的帆布包上。 “您把包打开一下给我看看行吗?” 老太捡瓶子捡红了眼,直接把包递给她,厉落打开一看,当即惊喜地跳了起来! “大傻帽!真是个大傻帽!哈哈!” 赵峰和季凛闻声回头,只见厉落举着一个矿泉水瓶上蹿下跳,云开和步飞都凑过去看,云开笑了,拨了拨她的头发。 季凛和赵峰对视一眼,季凛忍俊不禁,赵峰也背着手,啧啧感慨: “跟他哥,一模一样!” 禁锢 253 眼看着白烬野在纸上签了字,钱铎拿起纸张装进档案袋,并细心地帮白烬野扣好了笔帽。 “白先生,制片方那边我沟通过了,让我方赔偿损失的要求我已经回绝,你这边不用担心,他们要闹就对簿公堂,打上几年官司,他们的项目也就黄了,现在被动的是他们。” “钱律师还好吧?很久没跟你爸爸喝茶了。”白烬野递给钱铎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被烟熏了的眼睛觑着钱铎。 钱铎律师笑着,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越跟白烬野打交道,就觉得,白烬野和当初来找他的那个样子判若两人,那时候钱铎觉得,白烬野看起来就是一个被经纪公司束缚的傻瓜明星,无辜又无脑,直到他父亲钱律师的一番话点醒了他,钱律师说: “白烬野给我们看过一篇前助理朝露写给他的邮件,朝露痛诉叶晞汶和sce是如何控制白烬野的,叶晞汶也辞任了白烬野的经纪人,这场仗,看似是白烬野为了朝露而打,为了自由而打,看似白烬野与叶晞汶的关系已经是千疮百孔,但你看白烬野新成立的传媒公司,第二大股东是谁?是成艺。成艺是谁?成艺是叶晞汶同居多年的情人。” 钱铎被白烬野眯起的眼盯得打了个冷颤,却故作镇定地笑了笑:“他也总提起您。” 钱律师的话又在钱铎的耳边响起——“你们才是无辜又无脑!人家白烬野赔的那点解约金和他认购的股权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矿业巨头河东矿机的母公司河东集团收购sce娱乐,而河东集团的最大股东是承鼎集团,白烬野在这场解约闹剧中直接影响了sce的估值,他在为谁拉偏架?而你再看成艺控股的艺文影业,法人是纪石武,纪石武是谁?是纪承达的弟弟,承鼎集团是谁家的?是纪家的!” 钱铎好半天才绕回来,惊喜地说:“闹了半天,白烬野现在是咱自己人呐!” 钱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所以在白烬野这里格外紧张,生怕哪里露怯被他换掉,毕竟他还指望这一单出人头地,但如今知道白烬野跟纪承达有关联,而信诚旺达也是纪承达出资,所以心里觉得这生意稳了,立刻放松了许多。钱铎见白烬野一直跟人打电话,却也没让他走,还在与人通话的空隙礼貌地示意钱铎“先随便转转”,钱铎对白烬野笑了笑,很不客气地在客厅里绕来绕去,看看花瓶,看看字画,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外面。 庭院很大,向内看去,房子都是落地窗,阳光一照,房间里一览无余,忽然,钱铎看见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而那人的眼睛正也盯着自己看,他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接着挥舞手臂朝床上的人打招呼,并且拨通了电话。 颜昭看到钱铎的身影时,也十分奇怪,但她数日没见过外人,冷不丁地来了一个熟面孔,还觉得亲切,于是也接起了钱铎的电话。 “你怎么在这里?”钱铎看着病床上被支具束缚的颜昭,眼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忍。 而颜昭接起他的电话,第一句便问:“我先前让你去查美尼尔防盗门的事,你帮我查了吗?” 钱铎笑着敲了敲玻璃,望着颜昭憔悴的脸:“查了,我进去跟你说?” 颜昭还没来得及制止,钱铎就挂了电话,笑着消失在了落地窗前。 254 这个人,颜昭无奈地摇头,怎么就没遗传一点他爸爸的老谋深算呢! 钱铎打开卧房门,探头进来,又关上门,走到她的床前,满眼吃惊:“我只知道你请了病假,但不知道你病的这么严重,我一直追问你,你告诉我你在老家呢,结果就变这副德行了?你怎么了?这是怎么搞得?” 警方将受害人的信息保护得很好,没人知道颜昭是这场连环杀人案里的其中一位受害者,她现在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震惊,还以为她已经瘫痪了。 “腰闪了一下,医生说静养一阵就好了。”颜昭懒得废话,威胁他说:“你最好赶快出去,让白烬野看到,他会生气。” 钱铎暗暗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现在也泥菩萨过江,正在外面打电话呢,你怎么让他给养起来了?你不当我小妈了?” 颜昭有时候对这个小钱律师很无奈,他说话欠分寸,你骂他吧,他油盐不进,硬说自己这个私生子被放养惯了,就是没有教养。但他有时又很仗义,倒是个实心眼的好人。 颜昭不搭理,只顾打听:“美尼尔防盗门,16年端午节前后,所有的订门客户,你帮我查了吗?” “大姐,我是fbi吗?人家那客户资料说给我就给我啊?” 颜昭无奈,叹了口气。谁知下一秒,钱铎却嘚瑟地朝她飞了一眼,说:“看手机。” 颜昭一看,是钱铎发给她的一个表格,当即就有了笑模样:“你还真弄到了!” 钱铎往她床边一坐,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说:“这个品牌整个上源就一家代理商。” “我知道,在海富装饰城。”颜昭翻动着表格。 钱铎说:“老板娘当然不肯泄露客户资料,我给他介绍了两单生意,她只给我了一份名单,电话什么的都没有给。” “有名字也行。谢谢。”颜昭翻着翻着,突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住。 “辛先生……”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个辛先生,在16年端午节那天订了门,但没给出送到哪里,电话多少,都没有。而姓辛的,她从小到大也没遇上几个,不会就这么巧吧? 颜昭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同时,头又开始一阵阵眩晕。 “你怎么了?”钱铎放下苹果,凑上前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颜昭有气无力地说:“你快走吧,我们电话联系。” 钱铎见她实在难受的样子,踟蹰道:“我、我去给你叫人过来吧?” 颜昭推开他的手:“不用,你快走,走吧……” 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颜昭猛一抬头,只见白烬野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数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剃了寸头的他气质大变,不再是奶油小生面如冠玉的模样,而是带了点铮铮的硬朗之气。 钱铎尴尬地解释道:“白先生,我是无意中看见颜昭在这里的,我们两个是好朋友,就进来问候一下。” 白烬野不说话,眼尾眉梢都带着逼人寒意,这让颜昭不禁想起那日她被推到医院抢救,白烬野就像现在这样,从始至终都没有靠近她,她和他站的位置隔着医护还有警察,而他大多时候也是在和医生沟通,偶尔穿过这些人的缝隙望她一眼,那眼神,虽短暂,但冷静得可怕。大概就是在那一刻,颜昭开始害怕他。 钱铎说完,白烬野身后的女护士就进来了,走到床边,把毯子盖在她裸露的大腿上,说:“您现在抵抗力太弱,外面带来的流感病毒一旦传染,咳嗽起来,脊柱脊椎就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可要小心呀!” 颜昭目光阴沉地看白烬野,有种被禁锢的不快。但她的视线落在他眼里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换了一种表情,虽然依旧是冷淡脸,但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无辜、可怜、疏离,倒好像是颜昭和钱铎欺负了他一样。 就在这样的“狗狗眼”之下,白烬野身后突然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架住钱铎的胳膊就往外拉,钱铎“哎哎?”着喊叫:“这是怎么闹得白先生?哎哎?你们别拉我我会走啊!” 拉拉扯扯人就走了,白烬野还站在门口,颜昭压抑着脾气一声不吭。 钱铎是律师,又是老钱的儿子,他能把他怎么样? 白烬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朝走廊的方向招了招手,颜昭别过头去暗暗咬牙,就听见simon走了过来,白烬野当着颜昭的面,毫不遮掩地对simon说: “关起来,叫他爸来接。” 颜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然而门口早已空空如也,徒留一阵桀骜的脚步声回荡。 探底 255 钱铎耷拉着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父亲气冲冲地走在前,大步流星地迈进一处中式庭院,那架势,就是要替儿子讨回公道! 钱铎一路上打量着这座私人豪宅,泊园砌青砖,回廊花格窗,竹篱亭榭,格局迥异,可见主人的品味高雅,底蕴深厚。 父亲特意交代,这承鼎集团的纪氏兄弟,虽没血缘,但感情慎笃。纪承达是老大,小学文凭,矿工出身,做矿产起家,而这老二叫纪石武,念过大学,学文学的,高材生,听说纪石武本名叫石武,被纪承达家收养后,为了感恩,就冠了姓。 嗯,一文一武,钱铎脑子里有画面了,心里盘算着,待会见了人,一眼就能知道谁是谁。 没想到进了厅堂,管家抱歉地说,主人正在会客,需要钱家父子耐心等待。等就等吧,钱铎又坐不住了,背着手在墙上看起主人的照片,在看到一对兄弟的合影时,钱铎小声问: “爸,这人儒气,还戴个眼镜,看着挺有文化的,就是弟弟纪石武吧?” 钱律师摇摇头:“那是纪承达。” “啊?小学文凭,矿工出身?”钱铎诧异低语,又指着另一个人,小声在父亲耳边问:“那这个大块头,长这么黑,一膀子纹身的光头,是念过大学的高材生?” 钱律师点点头:“对,这是纪石武。” 钱铎心里暗暗惊奇,这两兄弟,怪有意思的。 二楼客卧里,一个男子被扒光了衣服,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纪石武盘腿坐在地上拼乐高,一边拼一边揉着眼睛,有几下揉的太狠,仿佛要把眼睛抠出来似的,而纪承达则端坐在沙发上喝茶,神情严肃,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老大,我是主动来自首的!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纪石武不为所动,继续揉眼睛。 纪承达搁下茶盏,深吸一口气,问:“你是说,当晚你和孙利还有李黑手,你们三个一起去杀赵斗,结果让赵斗给跑了?” 男子跪着往前蹭了蹭:“我是被逼的!我当时就不同意孙利这么干来着!但是他和李黑手跟我说这是在帮咱们集团办事!我也是一时没了主意!我是想戴罪立功啊!” 纪承达摔杯掷地!手一推,整个茶盘都被掀翻! 巨大的动静连楼下都听见了,钱家父子一时间不明情况,俱是吓得一震,钱律师赶紧唤儿子“快老实坐下!别再乱看了!”钱铎便乖乖坐在了沙发上。 纪承达的眼中戾气尽显,压抑地低吼道:“立功?瞧瞧你养的一帮蠢货!” 他后一句是冲着墙角坐着的纪石武去的,纪石武垂下头,双眼布满可怕的猩红,那双毛茸茸的大手里,积木几乎要被捏碎。 纪承达一脚踹上那具五花大绑的胸口!“你们让我卷进了什么麻烦你知道吗!那可是连环杀人案!” 纪石武用积木块自虐似地戳了戳自己的眼皮,道:“哥,要我说都怪龙七!要不是他发布什么江湖追杀令,咱们手下兄弟也不能为了赏金去绑架唐宣。不对,从一开始就怪龙七!他惹出的乱子还不够多吗?我早就说不让他搞那个聋哑人理财,他连聋人的钱都骗,该千刀万剐!” “你没拿聋人的钱投资?你没拿聋人的钱去赌窟窿?你没拿聋人的钱上大学?”纪承达瞪着弟弟。 纪石武咕哝道:“我……我不想拿……” “那是我拿的?”纪承达手一扬,目眦俱裂:“我一个人住豪宅开豪车?我一个人吃香喝辣的?” 纪石武的态度弱下来:“不是,哥,我不是那意思,那现在怎么办嘛!赵斗和赵乾都死了,万幸的是,我们在警方找到之前,把他俩的尸体都找到了,现在那个凶手也死了,万一警方就不知道这两个受害人的存在呢?” 纪承达急得掐腰:“那孙利呢?李黑手呢?” 被绑着的人赶紧说:“老大,孙利被赵斗给捅了!在咱们的小诊所包扎过,然后我们三个就分道扬镳了,孙利说他想回山西老家,李黑手说想往东北跑!” 纪承达又踹了他一脚:“你这个蠢货!分道扬镳能告诉你实话?” 纪石武把乐高推了,泄愤似的用拳头一通乱砸,砸得积木迸溅一地! 纪石武狠搓自己锃亮的光头,有点崩溃:“哥,孙利跑了,万一出去乱说,我们就都完了!” “闭嘴!”纪承达厉声喝道! 纪石武搓搓额头,抬手给两名手下一个手势,手下堵住那人的嘴,将呜呜求饶的人拖了出去。 屋里只剩古董缓慢笨重的滴答声,两兄弟一个掐腰站着,一个堆坐在地上,谁也不说话。 纪石武又揉眼睛,纪承达指着他,手指不停地颤:“你瞧你这个窝囊样!胆小怕事,遇事你先慌了,还怎么管手下的兄弟?” 纪石武不吭声,纪承达蹲下,打开他的手:“你别揉了!我叫你别揉了!” 纪石武一抬头,两只血洞一样的眼睛吓了纪承达一跳! “眼睛怎么又犯病了?找大师给你看过没有?” “哥,”纪石武那充血的结膜里流出泪来,委屈巴巴地说:“我这是结膜松弛症,不是撞邪了,你得相信科学……” 纪石武见他仰头上眼药,坐回沙发上,一个劲叹气:“你这眼睛里就是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你要是不让大师给你看,总也好不了我告诉你!”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瞎了正好。” “胡说!媳妇你还没娶呢,瞎什么瞎?你明天别再‘美黑’了,把这胳膊上的纹身都给我洗了,头发也留起来,现在正严打呢,就你这形象,上大街就给你逮起来!” “我不,我这形象挺好,抓起来我正好多认识两个女警察,等我娶了女警察,就让她保护我。” “快奔四的人了,还这么幼稚!”纪承达稳了稳心神,问:“赵斗的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纪石武站起来,去书架上拿了一本《远大前程》,翻了两页,又去揉眼,手劲越大,嘴巴就张得越大。 纪石武说:“赵乾埋在新楼盘的地基里了,赵斗没赶上,工地都已经开工了,只能埋我家院里。” 纪承达一惊:“埋你家院里?那是死人呐!你小子不怕阴魂索命?” 纪石武翻了页书,丧丧的:“哥~你要相信科学。” 纪承达抱臂,长吁短叹。 人情 256 纪承达家的沙发是一组l型,宽大到可以容纳十几个人,足见他为人好客,持禄养交。沙发前摆放着一张长条木质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纪承达、纪石武兄弟二人的合照。 钱铎低眉顺眼地观察着纪承达,只见纪承达提起炉上的菱花壶,亲自为钱律师斟茶。 父亲则双手奉着杯,那茶水倒入碧玉瓯中,一注一注的水流却渐渐压低了父亲的双手。 壶嘴陡然一收,水流利落地断开,滴水不漏。 纪承达撂下茶壶,亲昵地叫着钱律师:“阿贵,小孩子打打闹闹,你还真往心里去。” 钱律师尽管连连点头,但语气中难掩介怀:“纪总,我跟白烬野,一直合作得很愉快,那孩子给我的印象一直是谦逊有礼,万万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 纪承达拍了拍钱铎的肩膀,慈爱地看着他。钱铎趁机放胆打量纪承达,这人真是小学文凭矿工出身吗?他的举止是那么样的温文尔雅,总是嘴角上扬,漏出一点笑容,要不是知道他是身价百亿的矿业大亨,还以为他是个教授。 “他把你关哪儿了?关了多久?” 一提起来,钱铎就气得发颤:“关一个卧室里了,两个大块头围着我,不让我动也不让我说话。三个多小时吧,叫我爸来接的我。” “有没有打你?”纪承达仍是笑呵呵的。 “那没有。” 尽管如此,钱铎还是越想越气。记得上学的时候,他班同学骂他野种,他和人家动起手来,最后老师打电话叫家长来接,钱律师也没有到场,最后是钱铎自己跟对方一家道歉,还被人说没有家长管教。白烬野此举,无疑就是在羞辱他。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钱铎咬着牙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现在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塌房了,他凌霸别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是你自己猪脑子!难道是我教你的,跑到人家家里,招惹人家的女人??” 钱律师一边假意数落起自家儿子,一边偷瞄纪承达的脸色。 他可不是给儿子讨公道来了,而是借着这事来品一品纪承达对白烬野的态度。 校园霸凌的事现在在国内闹得很大,连官媒都出来点名批评,作为白烬野的律师团队,钱律师要对客户进行未来估值。 这事在内娱说起来,就是一个雪球引发了一场雪崩。若要单纯只发生了白烬野被人爆出校园霸凌这种新闻,还有公关的可能,但白烬野的新闻发生之后,陆续有当红偶像团体的成员卷入校园暴力事件,爆料者层出不穷,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在镜头前礼貌又可爱的艺人,私下里排挤团队成员,在出道前扇同学耳光、逼迫同学下跪……在流水线上打造出来的少年偶像,素质和人品再次遭到公众质疑。 每天都有新的艺人出来辟谣、道歉、发声明,这其中也有一部分艺人是被陷害、被造谣,更有艺人为了红,刻意去自导自演炒热度。 雪球越滚越大,最后演变成了内娱的一场现象级的事件,而这风暴的中心,自然是白烬野这个始作俑者,他殴打同学致人脾脏破裂的事,已经不需要他个人再作出解释了,群众也不想听他的解释,群众只想看到他们所认为的“真相”。 把白烬野钉上耻辱柱,封杀“低素质偶像”,成了正义的立场。 而这场内娱风波,也开始不受控地“出圈”了。许多反对校园暴力的家长纷纷表态,抵制白烬野代言的青少年文具,还有人冲进文具店与老板发生冲突,就因为该店销售白烬野代言的笔。 白烬野代言的一款厨具,品牌方也蹭了一把热度,把价格从299直降到99,如此缩水的降价让民众惊叹明星代言的溢价程度,商家不可能亏本处理,一把普通的菜刀以低于99的成本,因为流量明星的代言,能够卖到299,简直令人愤怒! 骂声每天都在,蜩螗沸羹,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了。 曾经红极一时的顶流偶像,资源在疯狂地掉,节目录制取消,活动取消,新剧也暂停播出,面临着严重的公共形象崩塌危机。 白烬野完了,再也不会起来了,这是所有人的预判,也是钱律师的预感。 他这个傻儿子,正好给了他一个试探的机会。 纪承达见钱铎气不过,就敛了敛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阿烬现在承受的压力,就是打你一顿,我也不稀奇,但他不是没有嘛,旁人非议他就算了,你作为他的律师,都不信他,还有什么合作可言?” 钱律师仔细琢磨这话中的意味。钱铎则是气得直叹气。 纪承达忽然问:“阿贵,你的这个小徒弟,是个什么背景?” 钱律师答道:“颜昭啊,没有爸爸,她妈是个聋子,爷爷是电子厂的工人,还有个卧床的外婆,没什么亲戚,就是聪明。” “又漂亮?”纪承达盯着钱律师。 钱律师点点头:“是不错。” 纪承达把玩着指间光滑小巧的杯盏,缓缓道:“没背景,又聪明,”他摇摇头:“漂亮的女孩,不该太聪明啊。” 钱律师道:“好在还很上进。” “上进好啊,知道上进就是有野心。”纪承达举起小杯去看杯底,道:“有野心就有欲望,有欲望,就可交。”纪承达瞟了钱律师一眼,钱律师当即会意,点点头。 一旁的钱铎听得迷迷糊糊,这两个老家伙,怎么又聊起颜昭来了。 几盏茶吃完,钱律师告辞,带着儿子走出纪宅,钱律师在前面走,钱铎跟在父亲后面,他的嘴是撅着的,但脚步却轻快。 钱律师警告道:“明天还得去登门给白烬野道歉,千万不要让他对你有隔阂,知道吗?” 钱铎感激地望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发觉父亲的后颈根处已有了白发,心头一软,乖顺道:“儿子知道了。”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蠢蛋!以后离颜昭远一点!有什么心思也给我断了!你还要靠着白烬野的案子进信诚旺达呢!丢了这个客户,你他妈就一辈子窝在你那个小破律所里当狗!” 钱铎头一次觉得被父亲骂是一种享受。 “儿子知道了。” 钱律师迈出大门,刚掏出车钥匙,钱铎忽然在后面说了声:“爸,谢了。” 钱律师开门的手顿住。 钱铎挠挠头,有些赧然:“我从小到大,您都没为我出过头,连家长会都没出过面,今天为我一次……儿子知足了!白烬野欺负我欺负得好!” 钱律师面色冷漠地打开了车门,扶着门,微微侧头,骂了句:“贱骨头”,便钻了进去。 257 纪承达站在楼上的窗前,望着那对父子车子驶离,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的小影帝,给我演了一出戏。” 纪石武走上来:“这个颜昭,还不好办了。赵乾赵斗在死前都跟踪过她,她知不知道这两兄弟的存在?要是知道了,那她跟警方交代了怎么办?” 纪承达摇摇头:“她必然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现在警方那边早就有动静了。这两兄弟的死,他们显然还一无所知。”纪承达眯起眼,预感不妙:“但,这女孩是个随时都会引爆的雷。” 纪石武道:“问题是我们对这女孩不好下手,白烬野的态度很明确,那是他的女人,不让动。” “白烬野,”纪承达抱起肩膀,眯起眼睛,反复琢磨:“这孩子不简单呐,发现了赵斗跟踪颜昭,却没有声张,这是在顾忌我的面子,他派保镖一直跟着赵斗,那赵斗被人杀了他能不知道吗?” 纪石武道:“白烬野身边的一个保镖,前两天突然拿了一笔钱回老家了。那要是这么说,这保镖很有可能就看到了什么,赵斗的死绝不能让警方发现,哥,这个保镖是隐患,做了他!” “不要管他,白烬野能把人打发回老家,就证明他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这白烬野也是个隐患,做了他!” 纪承达震惊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绝世大傻子:“做了谁?”纪承达被弟弟气得要死:“那是明星!你疯了吗?” 纪石武低下头,憋着笑,他就爱看他哥被逼疯的样子,老装着,累不累。 然而纪承达没看出弟弟的捉弄,当了真,急得直转圈,他咬咬牙,最后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别老是做掉做掉,遇着威胁你就想着做掉,你动动脑子!现在外面变天了你没看见吗?你现在是企业家,不是阎罗王!除了清理门户,不要给我崭露头角!听明白了吗?” “崭露头角不是这么用的……”纪石武盘盘自己的光头:“哥,你想说的是锋芒毕露吧?” “你给我闭嘴!” 纪石武憨憨笑道:“或者你可以用:节外生枝。” “……” 沉默半晌,纪承达转回身,又望向窗外,琢磨片刻,忍不住夸:“白烬野这孩子有城府,难得啊。这个人情,我给他记上一笔。至于那个颜昭,不是在他手里吗?那就不用过于担心。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孙利和李黑手。” “是!” “至于跑回来的那个……” “我今晚就做了他!” “你能不能换个文明的说法?” “我今晚就文明了他!” “……” 靠近了,都不壮观 258 天擦黑,海边起了风,劲浪击岸,混浊的沫子留在石壁上,随着潮落渐渐破灭。 海夜是染黑一切的蓝,突然间,海滨别墅亮起了灯,整栋房子变做暖黄灯塔。 大门敞开,一双沙滩鞋迈进来。白烬野把鱼竿递给佣人,将水桶搁在庭院的水龙头下,兀自拿起水管冲脚,脚上的沙子被水流冲散,露出脚背上贲起的青色血管,沙子顺水流入下水道,那旁边搁着一个桶,银色的小鱼在桶里挣扎,溅起生命里最后一注水花。 佣人走过来,把水桶提走了,直奔厨房。 接了个电话,烦气又惹上眉头,白烬野放下裤腿,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坐在,他掏出一盒烟,往手心处磕了磕,细长的香烟衔入两片薄唇,几欲掉落,一簇火光照亮他清冷的脸孔,那支烟才被稳稳地吸进了嘴里。 他被烟雾熏细了的眼睛,又落到了那个方向,那扇落地窗,是颜昭的卧室。 从庭院的这个角落,是禁止任何人过来的,因为刚好能看到她。 那个房间,在黑夜里像一个会发光的玻璃橱窗,里面有他向往又得不到的。 颜昭不拉帘,她已习惯在病床上看书,眼睛累了,就朝窗外远眺。 白色耳机线挂在她的脸颊两侧,唇间不断呢喃出英语,专注且认真。 白烬野就这么吞云吐雾地盯着那两片诱红的唇,手边是一盘新鲜的车厘子,饱满圆润,娇艳欲滴。他用夹烟的那只手轻轻地碰了碰其中一只,抬手狠狠吸了一口,却并没有吃。 她稍微往窗子这边侧头,都会挑起他内心一阵狂动。他还没准备好,不知该如何承受她的目光,却又狠期待,她能够看上他一眼。这种情绪复杂又矛盾,冲撞着他的心门。最终,地上的烟头一颗又一颗,也没等到她的一瞥。 踩灭最后一颗烟头,白烬野起身离去。 鱼已经摆上了桌,白烬野尝了几口,撂下了筷子。太咸,人家说没放盐,他还是说,太咸。 “给颜小姐做鱼汤吧。” 凌晨两点半,他下了楼,饭菜都扣上了,看一眼桌上的留汤冷菜,他捂着胃,走到酒柜拎来一瓶红酒,又在庭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颜昭睡着了,她的床头灯亮起一小片枯黄色微光。 红色液体在高脚杯里掀起浪湾,白烬野远远望过去,她如婴儿的赤足,任性地踢掉了毛毯。 白烬野仰头喝了一大口,越发口干舌燥,他敛起目光,手指轻触屏幕,手机通讯录无穷无尽地滑动着。 要是在以前,凌晨两点半他打给任何一个人,对方都会受宠若惊,但现在,对方只会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个名字飞快地在眼前滑过,白烬野的手指一点,一个名字就被逮住,放大在屏幕上。 xfox辛渡(超哥)。 259 辛渡赤膊跪着,床边搭下来两条枯柴的女人腿,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后脑勺站起来,月光之下,辛渡缓缓抬起头,像一只眼含热泪的小狗。 樊华英卸了妆之后,老态尽显,皮肤松弛,眼球浑浊,放纵过后,眉下是两个空洞,月光白森森,打在她层层皱纹的脸,两条麻花辫在卖力扮嫩,看起来更瘆人。 “光北。”她捋着麻花辫,深情呼唤,眼里是十七八岁女孩的娇羞。 辛渡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啊……啊!小英,我在!” 樊华英的眼里瞬间浸满失望:“你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差了。” 她萎靡坐下,揉捏太阳穴,辛渡忙不跌爬到她的膝头,乖顺地伏上去。却忽然听到樊华英苍老低缓的声音,像高堂里空旷响起的旨意。 “磨练磨练演技吧,我的孩子。” “你自由了。” 辛渡年轻的身躯一震。 自由?自由是什么?他已经好多年都不清楚了。 电话拨通,白烬野沉稳聆听,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欢呼声、吵闹声、香槟声、老虎机喷吐钱币的声音。这都是魔音,吵得不得了。这些声音会吸髓饮血,让白烬野的胃里一阵翻腾,疼得他簇起了眉。 “是阿烬么?”辛渡的声音脆得像最薄的酒杯碰撞,慵懒、迷醉、骄矜:“阿烬,想我了?” 群魔乱舞之中,辛渡随便捞过一个女的,将她按在腰间,女人悄悄抬头窥他的脸,这男的长得,真绝。女人伏下头,辛渡闭上眼,沉溺于深渊升腾起来的荤味道。 这是自由的味道,美妙。 “不要让我听见女人口水的声音。”如此不被尊重,让白烬野十分不快。 “呵呵呵呵呵……”辛渡低沉的笑着,声调酩酊糜烂。 “阿烬……我自由了!我好不容易自由啦!”辛渡的声音里带着极乐的颤抖,似乎像是要窒息,要幻化。 辛渡所处的场面,白烬野光听声音,就能够想象。这一路走来,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群魔乱舞,已经烦透了。 与妖魔为伍,需要夸张的刺激,快乐来得太突然,太巨大,之后就是令人窒息的空虚。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待得越久,对幸福的感知就越差。 白烬野道:“你醒醒酒,我要跟你谈正事。” 手边递来一支“有料”的烟,辛渡接过来,叼在嘴上:“正事?”辛渡嘲讽道:“阿烬,休息休息吧,不要总把自己搞那么累。你来我这儿,我陪你放松放松,你不玩女人,我给你找男的也行。” “有病。”白烬野喝了口酒,骂他从来不含糊。 辛渡恣意地笑:“嗨呀,艺术圈的最高境界,不就是病态嘛。我们进这个圈子,不就是为了红为了火吗?你都达到了,你成功了!忠贞是用来禁锢没有选择的人,你当明星你当什么和尚呀?别跟我说什么梦想,进来了,不都是为了闯进更耀眼的花丛吗?” 白烬野猛吸一口烟,不说话。 “是,你在圈子里是有个好名声,那又有什么用?现在不还是……”辛渡及时刹住,顿了顿,接着说:“你瞧不起我,但谁也别觉得比谁高级,看着人模人样,靠近了,都他妈不壮观!” 辛渡的话显然只触动了他自己,把自己说得越来越生气,最后竟吼了起来,像悲鸣。恨我学艺谋生,恨我千疮百孔,恨我寂寂无名。他的心情可以让白烬野产生共鸣,但他们走的,是两条路。 白烬野举着电话,强迫自己听完了辛渡的一番厥词,冷静凝结在他精致的面庞上,明暗变幻的眼神中,他想起他拍的第一部电影的导演,在自杀前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导演说:在这个圈子里,人都是包装出来的,你怎样在越来越厚的包装下认清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直记着。正是这句话,让他步步登高,督促他时刻保持清醒,教会他与孤独感作斗争。 但,无论在哪个领域,总有人要用他们那套薄弱的价值观试图去改变你,乐呵呵听着,别信,走你自己的路。 260 颜昭的卧室灯被调亮了一些,她醒了。不知是不是又有哪里痛,她把手搭在额上,挡着光静静地待了一会。白烬野缓缓站起来,透过院灯下舞动的飞虫,凝望着她。 她的唇间发出一些指令,智能病床便缓缓动了起来,带着她翻了个身,腿也试着微微抬起,但显然,她的膝盖还是一动就疼,那疼痛使她咬着牙又躺回床上去,她的下巴紧紧仰着,阖目承受着这没完没了的折磨。 白烬野恨不得立刻就去拆了那床。 他暴躁异常,心绪紊乱,这时,颜昭的声音仿佛下蛊的咒,又飘荡至耳边:“阿烬~阿烬~” 那声音如暖阳拂过冷山,一下子就烫平了他的心。 他提上一口气,回味着她低柔魅惑的语气,对电话里的人叫了句:“超哥。” 电话那头,辛渡突然沉默,嘈杂的背景音渐远,他换了一个清净世界。 白烬野道:“超哥,年纪小的时候受点挫折,是好事,你想不想,再搏一搏?” “搏啊,”辛渡摘下唇上的烟:“在这个圈子,不红是原罪,糊就是笑话,我可再也不想当笑话了。”他干笑两声,远眺阳台外的星空,众星捧月。 “《开阔平原》你感兴趣吗?”白烬野轻飘飘地放出今晚的饵。 辛渡的烟掉落,被他踩灭在脚下。 “你肯帮我?” “反正我也不能演,肥水不流外人田。”白烬野真诚地说。 辛渡思考半晌:“你有这么好心?代价呢?要我答应你什么?” “换,一个秘密。” …… 凌晨三点,跑步机履带疾转,白烬野戴着耳机飞奔在冰冷的器材上,空气咸湿,汗水飞扬,镜子里的他,年轻的肌肉线条蓬勃热烈。 他放空的眼神中,是另外一个场景。 她纤细柔弱的躯体被困禁在病床上,承受着长长久久的痛。 她的额间薄汗涔涔,下巴紧绷,白皙的脖颈上,血管膨胀,肌肉痉挛。 她的拳死死揪着床单,足尖弓得发白,毯子被她雪白的双足间蹬扯、绞乱…… 他猛按停止! 跑步机缓缓慢了下来。 浴室里雾气氤氲,水流拍打着精壮的背脊。 她的声音又缠上来——“阿烬……” 一声压抑的低吼,白皙细长的大手,抠住墙上的瓷砖!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突,虎口处带着一枚鲜红的牙印。 白烬野皱着眉头,搓洗着手上的黏腻。太多太多,怎么也洗不净一样,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身体里的,一切。 抹掉镜子上的雾,他抬头看清自己的脸,却又很快雾掉了。 辛渡 261 隔天,辛渡在社交账号点赞了支持白烬野的博文,并发文:“浪潮褪去,谁在裸泳?” 颜昭躺在病床上吃瓜,她现在就像在云端,对人间发生的风波,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波澜。 辛渡这波热度蹭得高级,有网友表示支持,毕竟辛渡是白烬野的高中同学,多年相处,一定了解他的品行。但也有网友表示,不用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了,糊咖,跟着白烬野一起死吧!不红又爱蹭。 无论如何,辛渡是白烬野出事之后,娱乐圈里唯一一个为他发声的人。 没想到上午吃瓜,下午就见到了风波里的两位男主。 颜昭只是睡了个午觉,一睁眼,就看见窗外有颗头正在看她,颜昭吓了一跳,光顾害怕了,竟一时想不起这颗漂亮的头在哪里见过。 转瞬间,那人后领就被拽住,整个人猛地被拽走了。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白烬野出现在门前,女护工从他的身后窜出来,上来就给颜昭盖被。 “辛渡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白烬野低着头不看她,因为她当时只穿了一件吊带和短裤,护工把毯子盖到了她的腋下,颜昭脑门的汗“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嗨,美女。”外头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白烬野伸手推了一把,那人刚露出头的鞋就向后退了去,不见了。 颜昭有些急,朝外叫了声:“你进来!” 白烬野匆促瞄了一眼颜昭,对护工交待道:“把肩膀也盖上。” 护工就把颜昭裹成了粽子。 白烬野才允许辛渡进。 一双白色运动鞋踏进来,颀长瘦削的辛渡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和那日在宴会上见到的“神女”的精致华丽不同,辛渡身着一条笔直的黑色牛仔裤,简单的黑色衬衫,衬衫的一角掖进裤子,一角懒散地搭在外面,领口松松敞开,眼角眉梢都带着疲倦慵懒,仿佛几天几夜没合眼,尽管黑眼圈很重,但那五官实在精致出挑。 “又见面了,昭昭。”皮肤白皙,唇色樱红,他一勾唇,甚是俊俏。 床头微微升起,颜昭压抑着激动,强装镇定地说:“你好,我受伤了,不便起身招待,请坐。” “她好可爱。”辛渡转头逗白烬野,白烬野却面容不快。 辛渡坐在沙发上,四处看看,盯上了床头的小冰箱,他走过去,从里面选了一瓶功能性饮料,拧开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滑动。 他浑身散发着狂情野气,又带着一点娇。 白烬野盯着颜昭,而颜昭始终盯着辛渡看。 辛渡的五根修长手指张开,拢住半边额颊,道:“昨晚喝断片了,抱歉,我得醒醒酒。” 颜昭问:“辛渡,你认识梅香吗?” “嗯。”辛渡很自然地应了,轻飘飘地说:“你找她干嘛?” “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但她已经失踪好多年了。”颜昭紧紧攥着床单,没人看见她有多紧张。 “哦,”辛渡不以为然:“许多人都和儿时玩伴联系不上了,找不找的,重要吗?” 颜昭想骂人,没耐心了,不想废话。 “我就是要找她,她受了好多苦。”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辛渡的眼睛颤抖了一下,仰头把饮料都喝光了。 “昭昭,阿烬怕你闷,找我来给你说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颜昭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害怕的感觉从脚底窜到脸上,让她被捂出的汗瞬间冷却。 故事,“故”这个字她很不喜欢。 262 室内的沉默,持续有一分钟,窗帘鼓动,像一缕魂,潜了进来。 辛渡扶额:“讲故事,怎么办,我不擅长,”他转头看着白烬野,很为难的样子:“阿烬,该从哪里讲起呢?” 白烬野坐到另一张沙发上,长腿交叠,拿起pad处理工作。漠然道:“她只能坐起来半个小时,注意控制时长。” 颜昭忍不住了,迫切地问:“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梅香的?” “啊,”辛渡不假思索,看着地板的一处,出神:“就从我20岁的生日蛋糕讲起吧。” “我在那一天决定去死。”辛渡的语气冷静得可怕。 白烬野滑动屏幕的手顿住,愕然抬头。 “我记得那天在下雨,就快端午了。经纪人和队友突然在活动上给我送了蛋糕,那蛋糕特别漂亮,有四层,他们给我戴上生日帽,可怜巴巴的几个粉丝跟我合了影,队友一起拍照,发通稿,活动结束后,我想尝尝那蛋糕的味道,却发现是个模型,我不小心碰掉了上面的一朵鲜花,还被我经纪人一顿骂,模型是她在婚庆公司借的,还要还回去,她骂的很难听,说我就会给她添麻烦。” “我租的房子到期了,银行卡里只剩两万块钱,晚上我经纪人来找我,说是能给我上个节目,我很高兴,她又说想逛街,带着我直奔商场,用我的卡买了一支一万块钱的包。” “结果她妈的她又骗我,晚上就告诉我说,节目去不上了,被人给顶了。” “当天晚上我越想越生气,喝了两瓶,不他妈活了,没劲。我骑着阳台往下看,下面有车,容易砸着人,没跳。我开门,去消防连廊上看了一眼,那里是个好地方,适合跳楼。我又回屋找纸找笔,写了一封遗书,写的什么玩意我记不清了,都是骂我爸的,阿烬我跟你说过我爸吧?” 白烬野垂眸,面色沉重,“嗯”了一声。 辛渡接着说:“给粉丝也写了,还提了我那几个站姐,他们从我出道就追着我,临了我都还糊着,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我想起了张国荣,最后潇洒地签上了名,我这签名还是淘宝花了50块钱设计的,我想,我要制造一个大新闻,娱乐圈怎么也得震动震动,人们会后知后觉,后悔没有早点认识我这个人。” 辛渡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冲颜昭摆了摆手:“马上就到了,马上。” 颜昭没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小时候干过好几回,都没成,那次也是。我一出门,看见消防连廊上骑着一个人,我喊了她一声,那人回头,是个小姑娘。我有点生气了,跳楼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吧?我气冲冲地走过去,我把她给拽了下去,我问她,你想干什么?她不说话,是个哑巴。” 颜昭一急,身子不由自主地起来了,膝盖疼得一抽,白烬野快步走过来! “哪里痛?”他柔声问。 她咬着牙捂住腿,摇了摇头,用胳膊挡他的手。 辛渡看看表,打断他们俩:“我也要赶时间,还有通告要赶。” “你能出去吗?”颜昭抬头看着白烬野,这是她受伤以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白烬野愤怒回头,瞪着辛渡! “讲重点。” 说罢,摔门而去。 辛渡耸了耸肩:“他脾气很差,别跟他。” 门砰地被推开,白烬野满眼阴暗的暴戾感。 他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辛超,你想死吗?” “想啊,”辛渡笑眯眯:“天天都想,小奇。”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颜昭气得凿床! 门又被狠狠关上! 颜昭问:“梅香那时候是不是被污蔑偷窃,所以想不开?” 辛渡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道:“那些人渣糟蹋她,主人也诬陷她,连警察都不给她活路。” 颜昭暗想:看来,辛渡与梅香交情不浅,连这些都知道。 辛渡继续说:“她可不能在那里死,死了不成了跟我殉情了?那成什么了?我就跟她去协商,我说:您能不能换个地儿,这里是我看上的。她跟我比比划划,我看不懂,我让她写手机上,她说,她要证明她没偷主人的东西。我问她,我说你主人住几号门啊?她就指了我隔壁。” “她早晚是要跳的,我早晚也是要跳的,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新闻只能报道我,我不允许我到了阴间还弄出花边。” “辛先生,你跑题了。”颜昭轻咳一声。 “我说不动她,我就说,我知道有一个风水宝地,那里干这事的多,我带你去。我就开车把她拉河边去了,她跳完河,我就走了。” 颜昭闻听此言,又气又恼,心脏都哆嗦起来,她颤声朝外喊:“白烬野!白烬野!” 辛渡被她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屁股向后挪,满眼惊惧。 白烬野冲门而入! “怎么了?!!” 263 颜昭大喊:“我手机呢!我要报警!” 白烬野怒视辛渡。 辛渡漂亮的眼湿漉漉的,无辜摊手:“我什么都没干,她没听我说完。” 颜昭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白烬野怒吼:“你他妈挤牙膏呢!说啊!” 辛渡眨眨眼,气死人不偿命:“你们俩都太凶了,我都不敢说了。” “你把梅香怎么了?”颜昭质问道。 辛渡也生气了,嚷了起来:“我帮她选个好地方!河边!风景好!不行吗!我还开车拉她去的!” 颜昭朝起床头的一个什么丢过去:“你是人吗!你这个神经病!混蛋!混蛋!” 辛渡抱头鼠窜,颜昭还要扔,白烬野冲过来就抱住了她!一看,她手腕上的纱布渗出血来。 白烬野大喊一声:“你快走!” 辛渡愣住。 颜昭推开白烬野,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拿东西砸人,白烬野抓住她的手将她摁进怀里,回头对辛渡怒吼:“走!滚啊!” 白烬野搂得越紧,颜昭就越挣扎。 “你们都是一群混蛋!怪物!”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血从腕带里晕开了花! 白烬野手忙脚乱,声音喑哑:“颜昭!好了好了,不要再动了!” “你把梅香还给我!你这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白烬野!你给我滚!” “你骂我!骂死我!不要推开我,颜昭!你的手!你的手在流血!” 颜昭在撕扯中流着泪嘶吼:“你不要假惺惺!你从一开始就是在玩弄我!你撒谎、你装傻、你取消了我做你律师的资格,还让叶晞汶来试探我,看我会不会背叛你!” 白烬野扣着她的胳膊将她压制在床上,用双腿钉住她乱动的腿,近近逼住她的眼睛,动作很强势,眼神却是柔软的:“我承认,我一开始不相信你……” 颜昭带着哭腔:“那你中间相信了吗?最终相信了吗?你亲我的时候相信了吗?勾引我的时候相信了吗?你让我陷进去的时候你相信我了吗?我承认我是利用你,我活该!这就是我的下场!” “我不怕被你利用!我怕的是失去利用的价值!” “你真贱!” “求你,不要这么说我……” “你发现柴宇是杀人犯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报警?我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白烬野咬了咬牙,瞳孔颤了颤。 颜昭又哭又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因为你想要柴宇的视频,对么?她要是被警察抓走了,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白烬野闭上眼睛,头无力地伏在她的颈间。 颜昭咯咯笑起来:“你去红吧,去做全宇宙最耀眼的明星去吧,视频在我这,你不用费心养着我,天天坐在院子里监视我了!你拿去吧!拿去吧!” “我不要了……”白烬野似要溺死在她的颈湾里,终于哭出声音:“颜昭……我不要了……” 医护冲进来,见到这幅场景,都吓了一跳。 护士忙问:“是不是又抽筋了!要不要打镇定剂?” “不许给我打!”颜昭脖上的青筋暴突,眼眶红得骇人:“不许再给我打那该死的药!滚开!我要回家!” 她情绪激动,怒推白烬野,白烬野颓然下床,冷冷看一眼护士手里的针,护士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三个人冲到床边,摁住了正欲下床的颜昭! 她重重地跌回床上,呼吸急促,长发凌乱,挣扎之下,忽然想起刚才辛渡说的那句话,如果梅香真的到这里就死了,他又怎么会知道她那么多事? 冰冷的针头扎进她的血管,身体一凉,便再也感受不到肉身的存在,她忽然安静了下来,瞳孔重新有了光亮,一滴泪滑落在枕上。 辛渡站在门外,背靠着墙,双目失神,低喃: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小孩儿,诉求 264 厉落站在市局门口的小吃车前,捏住牛皮纸袋,把煎饼果子往嘴里塞,她张大嘴巴,正要三口一头猪,嘴唇上的小口子却裂开了,疼得她嗷嗷直叫。 她揉着嘴对摊主说:“小哥,原来在这儿卖小米粥茶叶蛋的那大姐,您要是碰见了,帮我跟她说一声,就说我想她了,再也不开警车撵她了,让她回来吧。” “吃我的喝我的,就别惦记人家了啊!”小哥转圈摊着饼,哼了一声:“明天我也走,看你们吃啥!” 厉落哀求道:“别呀,我要是把你也吓跑了,同事得集体排挤我。” 小哥无奈一笑,把煎饼卷上油条,递给小吃车下脏兮兮的儿子。 厉落进了单位大楼,到了dna技术室,迎面碰上技术员小郑,小郑调侃道: “哎呦,厉落落,你赢了。” 厉落一怔:“什么我赢了?” 小郑说:“你跟赵老的打赌啊!赵老那头衔,真得让给你了!” 厉落再往里走,崔姐见是她,拿出报告:“加塞儿给你做的啊!” “谢谢崔姐!”厉落嘴甜。 “客气,我们也都想看赌局的结果呢!” 厉落不关心什么赌局结果,只关心报告结果。 厉落进了办公室,季凛正在吃早餐,厉落放下包,把保鲜盒里的水果拿出来,那是云开早上给她带的果切。 菜菜过来撩闲:“你这带的啥呀?芒果?”菜菜大事不妙地对众人说:“有人带芒果了!” 小张摇头晃脑:“完了完了。” 厉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几个大老爷们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儿,她把报告放在季凛桌上,汇报:“季队,矿泉水瓶里的血迹不是柴宇的,在库里也查不到,可能没案底。” 菜菜道:“完了完了,又是个新案子,无缝衔接,我就说不能带芒果。” “我带芒果咋了?”厉落问。 小张说:“带芒果就忙呗!” 季凛吐噜几口豆腐脑,站起来擦擦嘴,说:“来活了同志们,抓紧排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烂尾楼里住的居民、废品站的相关人员、烂尾楼的保安,都要采集对比。” “你嘴怎么肿了?”季凛俯身盯住她的唇:“呀,破皮了。” 菜菜打趣道:“人家现在是合法亲嘴,想怎么啃就怎么啃。” 厉落丢了个记事本摔他身上:“别口出狂言!” 小张也跟着笑:“打赌赢了老峰神,你这可是一战‘峰神’!” 厉落上去踢踢这个踹踹那个,团团戏耍却才刚刚开始。 季凛笑:“小云怎么还咬人啊?” 小张答:“看不出来,云法医那么斯文,竟还有两幅面孔!” 老王吹了声口哨:“什么时候办事啊?我们都等着吃席呢!” 厉落穿衣服,拿车钥匙,才懒得跟他们贫呢,大咧咧道:“让长辈们忙活去吧,到时候简单请两桌,走走过场就算了。我和他都不太喜欢婚礼。” 菜菜“呦”了一声,酸溜溜地说:“听见没有,都‘我和他’了!真腻歪呀!” 厉落道:“你们差不多得了啊!就会欺负我。” “欺负的就是你,”菜菜拽得二五八万,逗她:“谁让你带芒果来上班的,啊?害得我们又有的忙了!” “就会欺负小孩儿。”季凛瞪了菜菜一眼。 “就是!”厉落嘟囔。 季凛拿纸拿笔就要去开会,停在门口,歪头回望她:“告诉小云,下手轻点儿,就算再不明显,到底也是个女的呀。” “你们这群狗贼!”厉落追上去打,被季凛轻轻松松躲过,跑没影了。 265 云开找到厉落时,太阳已经快落山。 她被群众包围,站在满是尘土的台阶上,一句一句回应着人们,必要时双手并用,振臂高呼。 “你们公安局要采集我们的dna信息可以,但我们有条件。” “对!有条件!不然我们不配合!” 厉落极有耐心地说:“大家听我说,案件需要,我们现在想排查周边人群的涉案嫌疑,配合警方的dna采集任务,这是公民的义务。” “什么义务不义务!我们被开发商坑成这样,你们管过我们吗?” “对!管过我们死活吗?我们难道就不享受公民权利了吗?没有权利哪有义务!” 厉落也不急。 “大家听我说,一码归一码,就算,就算你们不愿意配合,但也要考虑考虑自身安全,对吧?现在我们这里发生了命案,不把凶手绳之以法,你们睡在这种没有门窗的地方,能安心吗?” 小敏母女也来了,一脸难过地望着厉落。这时,业主代表老许,发表了看法。 老许说:“你们工作不容易,我们也理解,但是我们就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们公安机关能不能帮帮忙。” 厉落道:“有什么困难大家可以提,我能帮你们的一定帮!” 老许说:“我们就想看看监管账户里的钱都去哪儿了!可是他们不给我们看!” 厉落想了想,说:“我回去帮大家打听打听,好不好?” 云开站在远处看着,也不上前,听她这样说,笑着点点头,抱起手臂,像看一场小孩的演讲。 又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了。 云开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要什么,盯上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 他对大院里的每一具鸟尸、鼠尸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有时一盯就是一个小时,用小棍戳戳,翻翻,看看肠子在哪儿,心脏在哪儿,胃又在哪儿,是他最沉迷的事。 记得有次在秋千底下,他发现一具松鼠尸体,这可不常见,云开蹲在那里观察,不一会,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也蹲了下来。 她那时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大院都知道她没妈,鼻涕一淌就往袖子上抹,没人管。 她常捧着一个奶瓶,奶瓶里的奶喝没了,就干裹奶嘴,她继母叫她,她也不回家。 云开挺喜欢这小孩,她好奇,但手也不欠,话也不多,偶尔问两句“哥哥,小鸟它怎么了?”“小老鼠它怎么了?”云开寡言,她也不生气,又低头去嘬奶嘴。 云开看着厉落语重心长地解答着群众的疑虑,被团团包围的样子,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她。 那次他发现松鼠尸体,她也像今天这样,被一群小孩围了起来,只因为他赶着要去补习,临走交代她,“看着,别叫别人碰。” 厉落叼着奶瓶,重重地“嗯”了一声! 不能给她责任,只要让她扛,她是一定要扛起来的。 松鼠的尸体很快被大院的几个调皮蛋发现了,那些人都七八岁上下,而她还在上幼儿园。 云开补课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如下场景—— 那小家伙蹲在松鼠尸体上,像下了蛋的母鸡一样护着松鼠,她身旁围了一圈大孩子,大家都好奇死了,她像个小大人似的跟人家“叭叭”地讲道理,有个混不吝,上去就把她像石墩子一样搬了起来,大家哈哈笑,她气得拿奶瓶打人家。 直到云开走过来,他们才一哄而散。 儿时的厉落,满足了云开对于可爱小孩儿的一个标准。 随着年龄越来越成熟,身旁的人都开始有了小孩,姐姐也有一个可爱的雨宝,从没对婚姻有过畅想的云开,在某些时刻,会强烈地想生一个小孩,生一个和小时候的厉落一模一样的小奶娃。 厉落的工作进行到天黑,把她接上车,她的嗓子已经冒烟了。 云开看看表,说:“今天我们两个请客,看来要改日了。” 云开拧开水杯,递给厉落,她赶紧喝口水洇了洇嗓子,说:“今天确实太晚了,过两天吧,长辈们不会怪罪的,他们要知道咱俩暗渡陈仓,宣布领证,那就一功抵百过了!” 云开抬手摸摸她的头,夸道:“秀外慧中,通情达理,我老婆真乖。” 厉落老脸一红,打开他的手:“谁是你老婆……云法医肉麻死了!” “国家规定,法律认可,你不想叫老公,就叫两声哥哥听听。” “我不要,才不要呢!” “不要?回家就让你叫出来。” 云开勾唇一笑,一踩油门。 到了家,刚进家门,厉落“嗖”地一下就跑进卧室,机灵地将门反锁上了! 云开脱了鞋,把她的拖鞋对齐,在鞋架上放好,不紧不慢地走到卧室,敲了敲门。 “不洗澡了?” “不洗了。” “不吃饭了?” “不吃了不吃了!” “我有这么吓人么?” “你还不够吓人吗?!你把我嘴都弄破了,今天同事都笑话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乖乖叫哥哥不就好了?” “屁!我叫了你更发疯!” 云开低低笑,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说的就是云开这位“新嫁郎”。 今日晚餐简单,两个小炒两碗汤,筷子一摆,米饭冒热气,在灯光下十分温馨。 云开又去敲门:“小孩儿,出来吃饭。” 厉落隔着门说:“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有点唐突,但确实得提前说,这事也怪我,领证太仓促了……如果你后悔了,就麻烦了,唉!” 云开眼神一寒,屈指敲了敲门:“仓促?后悔?麻烦?厉落落,把话说清楚。” 厉落说:“别生气嘛,哥哥,凡事有商量。这样吧,我们两个一人写一个关于结婚的诉求,写好了一起从门缝塞过来,看看对方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再商量嘛,以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啦!” 云开说:“好。” 云开听见门板上响起“沙沙”的写字声,是她动笔了。 云开努力设想着自己对婚姻的诉求,低头笑了笑,也找了张纸,写了一句话。 厉落那边声音讨好地问:“哥哥,好了吗?” 云开这边答:“好了。” 门内的实在小孩,很快便将纸条塞了过来。 云开拾起纸一看,而后深深提了一口气。 “我想做丁克。” 厉落在门内蹲了半天,也没等到云开的纸条,她趴在地上问:“你的呢?” 一张纸轻轻地塞了进来。 云开的字无乖无戾,不燥不润,他说:“不想要小孩。” 厉落愣怔片刻,问:“这是你一开始写的吗?你真这么想吗?” “真这么想。” 厉落随即狂喜,打开门,跳到了他的身上去! 云开一低头,温柔地吻住了她。 266 厉落和云开请客,长辈们就已经知道什么意思了,两个孩子在一起了。但是当他们俩掏出结婚证的时候,还是把大家都震惊到了。 吴雪如和云开的妈妈激动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老云说:“用你们现在的网络流行语来讲,这就叫‘双厨狂喜’!” 老厉问:“啥意思?” 老云说:“就是都喜欢的两个人梦幻联动了,很幸福的意思。” 老厉哈哈大笑:“贴切,贴切!咱俩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厉落担心老厉的高血压糖尿病,不让他喝,可是今天对于他们来说是“大喜的日子”,拦也拦不住。 吴雪如和云开妈妈商量着新房的事宜,云开高兴,又架不住岳父的权威,滴酒不沾的他,也喝了两瓶。 云晴把厉落拉到外面说悄悄话去了,妯娌俩刚一出门,吴雪如就对云开说: “云开呀,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催完婚立刻就催生,这是流程。 对于吴雪如,因为她和厉落关系不好,云开这些年和她碰面,都是不怎么热情,但如今成了一家人,就是岳母了。云开收敛心气,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们两个,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吴雪如一听,急了:“那怎么能不打算呢?生孩子是正事呀,你说对吧?”吴雪如拍了拍云开妈。 云开妈露出和气的笑,说:“我这一个雨宝都忙得我晕乎乎呢……不过我倒不是说云开生了我不帮带啊,我肯定帮着,只是现在厉落在警队的工作刚刚有了起色,我听云开说,厉落现在可出名了,小神探呢,现在就让她生育,那不得耽误孩子进步嘛!” 云开认可地点点头,妈不愧是老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 老厉醉醺醺嚷道:“她一个小女孩进步什么进步?哪里轻松就在哪里呆着算了,我家不想再出第二个神探了,都是虚名。” 老云理解地拍了拍老厉的肩,老厉以前不是这样的觉悟,实在是丧子之痛打击至深。 吴雪如趁势说:“对呀,这女孩子呀,非得生育了才能稳定下来,像她现在这么跟着一帮大老爷们跑来跑去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云开,你得努努力,她不懂事,你该替她考虑,你也知道,她爸不乐意她干刑警,我们厉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了。” 老云也对云开说:“听见你岳母的肺腑之言了吗?你小子不要不吭声,要往心里去!” 饭局结束,两人回家的路上,厉落开车,讨论着案情,她说,云开就听着。 厉落说:“今天我们在排查的过程中,发现两个很可疑的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颜昭被绑架时,小李他们查到一个出逃的嫌疑人赵乾吗?” “记得,”云开答:“赵乾还没有找到吗?” 厉落说:“烂尾楼的居民说,开发商常派保安来盯梢,保安是一对兄弟,但好久没见过两兄弟了,保安也换了新面孔。怎么就这么巧呢,发生杀人案了,他们换保安了,我觉得开发商这边很奇怪,他们给出的答复是,两兄弟早就一起辞职回老家了,辞职时间正是赵乾绑架颜昭之后,可是我问过烂尾楼的居民,他们说,在1月17号还见过保安赵斗在巡逻。” 云开道:“1月17号,不就是拾荒老者遇害的前一天?” “对。” 厉落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在两兄弟的宿舍里采集了样本,明天结果一出来,就有答案了。” 云开见她疲态,夸了她一句:“全市人民的安全感,越来越离不开厉警官了。” 厉落嘴角翘起,表面却横眉倒竖,大手一挥,一副小同志你不要捧杀我的正经严肃,道:“民之公仆,国之金盾!职责所在!不算什么!” 厉落果然哼起歌来。 云法医感兴趣的,一向愿意揣摩。夸一夸哄一哄,循循善诱,缓缓图之。这是云氏御妻法则。 云开歪着头,手指搭在太阳穴,手肘抵在副驾的车门,说:“小朋友,路过药店停一下。” “你去药店干嘛?你生病啦?”厉落关切地问。 云开浅笑摇头:“买盾。” “买盾?啥盾?药名吗?” 厉落没懂,云开拎回一兜子东西也没让她看,到了家,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晚上,云开因为厉落迷乱的那句“哥哥”而发了疯,她才恍然明白……盾啊……不就是…… “哥哥……这东西怎么用呀?” “好奇?” “好奇……” “手拿来,哥哥教你……” …… 次日,案情分析会上,轮到厉落发言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凶手在离开现场之前,将带有自己血迹的纱布和棉签塞进了矿泉水瓶,并扔在了死者王守园家外面,经过我们的排查,砻达地产的保安赵斗的dna和现场血迹相吻合,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同时,他的哥哥赵乾也同样具有嫌疑。目前赵乾和赵斗都处于失联状态,怀疑杀人后潜逃。” “赵乾和赵斗已经安排追捕了!”季凛对张局汇报道。 “嗯,这次要是能速战速决,你们也该放放假了。”张局道。 散了会,众人都走了,只剩厉落和季凛,季凛对厉落说:“颜昭那边你还得再细问问,毕竟她是最后和凶手在一起的人,因为创伤反应期还没过,很有可能忘记一些细节。” “是,我明白。还有什么事吗?”厉落问。 “你怎么不走啊?”季凛奇怪道。 厉落额角冷汗,尴尬地笑了一声:“你先走吧,我等下就走。” 季凛收拾纸笔出了会议室,厉落扶着桌子起身。 膝弯打了个软,她又坐了回去…… 半条命 267 转眼到了除夕,连手机的输入法都变成了喜庆的红色,可是颜昭却一点都感受不到过年的气息。 外婆患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母亲春节又不能回来了,颜昭编了个加班的理由,很容易就把母亲糊弄过去。爷爷也打电话来,说自己找到了一份打更的工作,帮人看烟花仓库,也不能和她一起过年了。 她是最让家人放心的孩子。 颜昭挂断亲人们的电话,看着窗外寂寞的夜空,出神。 忽然间,一道光飞射上天,夜幕短暂黑暗,紧接着丛簇烟花炸然炫放,星星点点散落成巨大的蒲公英花朵,白夜如昼。 烟火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炫放,七星散彩,飞空盘旋,全都恰好在颜昭能观看到的位置,明媚了她清冷的脸庞。 是白烬野放的吗? 最后一次烟火熄灭后,白烬野进了大门。 从颜昭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大门,他戴着白色的线手套,鸭舌帽,低头掸着身上的灰往里走。 浪漫的背后是狼狈。大过年的,家里的人手都回家了,白烬野一个人提着烧空的烟花筒子往院子里拎,院子里堆了一大堆,有的烧得乌黑,有的还没来得及燃放,折腾完最后一个,他关上大门,坐到一箱烟花上去,腰一塌,颀长的身子变成了轻薄的弧度。 颜昭收敛目光,护士又来给换药了。 白烬野转头,望向窗里的颜昭,温暖灯光下,她正伸出手配合着护士扎针。 他的眼光细细碎碎,像即将燃烧殆尽的烟火。 颜昭在药堆里瞥了一眼,看到了“安定”字样的注射类药剂。 每次用在自己身上的药,颜昭都格外留心。 颜昭问:“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不要给我用这类药物。” 护士解释说:“这药不是给您的,是给白先生的。” 颜昭看了眼注射的针头,白皙的手拂过自己手上的绷带,问:“他怎么了?” 护士说:“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医生给开了安眠药,不肯吃,只能注射。” 白烬野不吃药片,胶囊也不吃,病拖得严重了就打点滴,很奇葩一男的。 自从上次辛渡走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个房间,无数个失眠的晚上,颜昭辗转反侧地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会像个疯女人一样,痛哭流涕地对一个男人哭哭啼啼。 她从不会这样的,无论出了多大的变故,她从没对任何人展现过自己脆弱的、计较的、委屈的、不甘的一面,真的,给她打一针吧,毒哑了吧!省得丢人现眼。 她在心底恶狠狠地咒着自己,表面上却风平浪静。 厉落的电话视频打过来,看见她憨厚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颜昭的心柔软了下来。 “怎么看起来又瘦了?白烬野不给你吃饭啊?”厉落察言观色,玩笑道。 谁知,颜昭突然说:“厉落,来接我吧。” 厉落一怔。 其实有几次,厉落都能察觉到颜昭不开心,她有冲动把颜昭接出来,但是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即使出现了裂痕,也需要两个人慢慢去磨,慢慢去感受,到底是分开还是走下去,要是她以朋友身份横插一脚,反倒给人家捣乱。只要颜昭还没求助,她就不能掺和。 而且,厉落对白烬野印象不错,他看起来很细心也很会照顾人,应该不会让颜昭受什么委屈。 厉落缓过神来,立刻说:“我这就去。” 颜昭阻止道:“不急,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你下班过来就行。” 厉落问:“白烬野在你身边吗?” “他不在。” 厉落这才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白烬野的口供太苍白,我觉得很可疑。” “怎么讲?”颜昭问。 厉落道:“你看啊,你当初被人跟踪,受了惊吓,白烬野派人保护你,每天都跟着你,对吧?” “对,有两个人,都是他的安保人员。” “那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保护你那么久,他不仅没有找出跟踪你的人,也没有发现柴宇的任何奇怪之处吗?” 颜昭没说话。 这在厉落眼中,是疑似包庇的沉默,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颜昭的头又开始痛,柴宇临死前说过的话又开始阴魂不散。 沉默片刻,颜昭开口:“记得把u盘给我拿来。” 厉落想了想:“好,我明白。” 268 日薄西山,晚霞染红了院墙,颜昭受够了眼前这片布景。 她打开微信,找到moonquakes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睡着了么?” 对方没回。 不到一分钟,白烬野就抱着枕头,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他先前剪短的寸头长疯了,不知在床上滚了多久,像竖起来的拖把,他巴巴地抬眼望她,眼底乌黑,像只小狗,那眼神,好像她怀里有骨头,但又不敢过去抢。 “过来。”颜昭面无表情,直视着他。 他的脚本能地挪动一步,又停下,用眼神试探她的意图。 颜昭伸手,从床头够到了安眠药,抠出两颗,托在手心,朝他伸手:“喏,先把药吃了。” 白烬野的心一沉,颜昭这样子,不是好预兆。他倒是宁愿看她凶巴巴的,也不愿意她给甜枣。但她给的甜枣,又那么诱人。 两条腿不听使唤,他抱着枕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一翻,她手心里的药就掉落在他的手心里。 白烬野仰头吞下,那表情比吞刀片好不了多少。就算是毒药,这也就下肚了。 他提防地看着她,想进,又想退。 可颜昭的脸上无比平静啊,声音软绵绵的,说:“躺这儿来,我有话问你。” 她竟伸出纤弱的左手,拍了拍床。 白烬野的眼睛疯了,倒吸了一口气,摇摇头。 “是要杀我吗?” 颜昭一脸正经地摇摇头:“现在还不想。” 白烬野又提上一口气,隔着距离凝视了她须臾,心一横,快步走上去!把枕头往她身边一铺,搭了个边就躺了下去! 他那样子洒脱随意,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天经地义地抬起她缠着绷带的右手,搭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 可是他的心跳出卖了他,她的身体贴着他的脊梁,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腔,传导到她的支具上。 颜昭低头,看见他耳朵红了,睫毛在抖动。 她轻声说:“对不起啊,那天不该那样说你。” 白烬野的身子忽然一僵。 “不要说话了,腚腚,我想睡了。” 颜昭继续说:“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利用你。” “不许说了!我要睡觉!”白烬野突然烦躁怒吼!声音里透着恐惧的颤抖和喑哑。 白烬野太聪明了。她无需多言,他全都知道,颜昭在心底苦笑,以前还把人家当傻子。 颜昭不说话了,指尖动了动,轻轻拂过他的额头。 “阿烬,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振作起来,娱乐圈不等人啊,爬上去,把轻视你的人踩在脚下。” “颜昭,”他梦呓般打断她: “等你把那玩意拆了,我们做爱吧。” 颜昭的脸倏地发烫,本来修炼平静的心,忽然震荡。 “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他好像在和自己说。 颜昭笑了,捏捏他的鼻子:“傻瓜,我可不是把贞操放在身体里的女孩。” 他不听,自欺欺人似地解释:“这几年,我努力钻营,争抢资源,但没卖过屁股,我是干净的。” 她忽然想骂脏话,又想笑,莫名还有点想哭。 颜昭沉默了有一分钟,眼看着白烬野的脸烧成了虾红。 她把手搭在他的额上,拨弄着他的发,白烬野把眼睁开了一条缝,殷红的绷带衬得她皮肤更白了,女人的手很软,软得他浑身躁动像要爆炸。 他转过身去,翻身的动作之大,摇动了整张床。 他面对她,搂住她,搂住她腰上的支具,埋头在她的怀抱里,像即将被冻僵的小狗。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的气息,黏腻、强大、压迫、强势,他无理取闹那个劲又上来了,完全逃避她的想法,只想让她听他讲。 “我腰好。”他又急急补了一句:“我跳舞练的。” 他说话时不断吸着鼻子,像是哭了,颜昭低头看他,果然流眼泪了。 这一次,她破天荒,没有骂他胡言乱语,没有骂他有病,而是说:“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不许对我说谎。” 他就知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颜昭这里没有白给的温柔。 安眠药的药效这么快,他闻着女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已经开始发晕。 这么多天以来,他一宿觉都没睡过。有时假装躺在床上睡两个小时,却仍是眼睁睁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越来越焦虑。 白烬野在心里默默挣扎:“不能睡,白烬野你不能睡。” 然而颜昭那玩弄着他睫毛的指尖,拨乱了他的心魂。 紧接着,她柔和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阿烬,你派保镖跟着我这期间,查出来是谁在跟踪我了吗?” 白烬野的耳朵里,只听到一声“阿烬”。 “怎么不回答?”颜昭问。 白烬野恍然回神,装傻充愣,吸了吸鼻子:“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颜昭又重复了一遍。 白烬野与她周旋,道:我还以为你要问,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这种问题。” “那不重要。” 白烬野又是一僵,在她臂弯里,他仰头看她的两片柔软的唇,好像薄刃锋利的刀片。 他贪图这片刻的温存,抵抗着巨大的困意,耽于那即将入睡的舒服愉悦,颜昭为他撑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袋子,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去,睡他个昏天暗地。 他最终还是沦陷,卸下了所有防备,困倦呢喃着说:“跟踪你的人……叫赵斗……” 颜昭心头一震,紧接着问:“你的保镖目击了柴宇杀人,杀的那个人是谁?” “是赵斗……柴宇在天台杀了他。”白烬野迷迷糊糊地说。 “为什么不早一点报警?”颜昭问。 “我认识这个家伙……他是上面的人……我不好动他……” “你知道柴宇杀了人,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在晚会上……保镖联系不上我……等到我知道后……你已经被柴宇挟持了…… “那不对啊,柴宇挟持我的时候说,他三个小时前杀了人,你的保镖有充足的的时间去联系你,就算是直播晚会,你身边也有工作人员,这么大的事,找人去传个话不难吧?” “因为我之前叮嘱过他……不能报警……我哪里知道你和一个杀人犯住在一起?一个小保安,我是可以保护你的,颜昭你相信我!” 颜昭不说话,沉默击穿了他。 白烬野越解释,越觉得苍白。 他说:“出事后,我的保镖就一直犹豫要不要报警,最后还是等我工作完才告诉我,我知道后很着急,第一时间联系上你,也给厉落打了电话,但是晚了……我现在也后悔……后悔……” 颜昭深深吸了口气,吞掉一大段情绪,问:“所以,让你宁愿把我置于险地,也不愿得罪的人,是谁?” 白烬野没了回答,睡着了。 颜昭拍了拍他的脸。 他睡过去了,像个奶饱的婴儿。 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眼泪,他的脸不像以前那么白了,长期失眠让他的脸上泛着黄气,额头也冒了痘,手臂晒黑了一层,搂着她的胳膊死沉死沉。 颜昭的眼底,流露出她从不曾示人的爱意。长这么大,她从没喜欢上任何一个男生。 纵使白烬野百般纠缠,她都是抗拒。 唯独有一次,就那么一瞬间,颜昭有点上头了,就是他穿着白衬衫,拿着扳手,趴在车底给她换轮胎那次。 在许多女孩还在寻找自我的年纪,颜昭已经开始游泳、打篮球、攀岩、冲浪了,她很早就找到了自我,并且保护得很好。 可就在那天,她的保护层被划了一道裂口,白烬野的风狠狠灌进来。 她想要这个人,想为他,粉身碎骨。 …… 季凛被厉落抓了壮丁,去接颜昭,半路上,两人闲谈。 厉落说:“颜昭既然开口让我去接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我问多了又怕影响她心情。” 季凛阅人无数,回想起这个几面之缘的女孩子,淡淡地说:“有一种女孩,看着冷冰冰,但要是遇人不淑,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两道杠 269 颜昭搬离了白烬野的住所,麻烦季队,将她抱上了车。 她走的时候,白烬野睡得正沉,那个u盘,就摆在他的手边。 在车上,颜昭就不停地在打电话,之前在网上订的病床已经送到了家门口,新护工也联系好了,谈了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钱,因为母亲给人家做过护工,她知道这份工作的辛苦,颜昭对对方的态度极尊重,回家养病的所有事宜,她都高效地在车上解决了。 厉落在得知颜昭给出的线索后,立刻带着警力赶往颜昭家楼顶的天台。 经过细致的现场勘验,警方在天台上的废弃浴缸里,提取到了血液样本,又在整栋楼的下水道过弯处,找到了人体组织,检验结果,将两宗看似没有联系的命案,合并为同一案件。 厉落在会议上作出如下推测: “根据我们的现场勘查,在柴宇所居住的小区,找到了赵乾、赵斗两兄弟的血迹和人体组织,推测两人均已遇害,其中,赵斗为杀害拾荒老者王守园的凶手。这桩案件相当复杂,根据柴宇被抓获的时间来看,她没有将两兄弟远处抛尸的作案时间。” 小张说:“我们查过了小区附近的监控,进出口都没有发现可疑踪迹,但这个小区有一条通往地铁站的小路,是业主自己从围墙上挖的洞,该路段没有监控,我们排查过地铁站主路上的监控,发现一辆面包车十分可疑。” 小张把监控的片段投放到大屏幕上,说:“这辆面包车在案发时段停在了该小区的监控路段,一伙人从通往地铁的小道里出来,将一个大袋子抬上了车。经过调查,这辆面包车的车主叫孙利,也是砻达地产的保安。” 季凛问:“步飞,你那边怎么样?” 步飞说:“柴宇的人际关系我们都排查过了,和她认识的人,当天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砻达的这些人,也都和她没有明显关系,目前还找不到有帮她抛尸嫌疑的人。” 季凛转了转笔,表情讳莫如深,忽然说:“小张,砻达那边,不要去查了。” 厉落急了:“为什么?现在明明砻达这边很有问题啊!应该先找到那个车主孙利!” 季凛站起来:“散会,等通知。” 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只有厉落没动。 “厉落落,你不要给我捣乱,听明白了吗?”季凛横眉倒竖。 厉落固执地望着他,嘟嘟囔囔地摔本子:“用着人家就是神探,用不着人家就是捣乱,嘁。” 人都走了,季凛迎着她坚硬的目光,一指禅戳上她的脑门! “不听话,找你老公收拾你!” “找谁都不好使。”厉落撇撇嘴:“为什么不查砻达?不查砻达,这案子还怎么进行下去?” “上级的话你都不听,你要上天?”季凛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说:“正好,禁毒那边需要一个女警帮忙,你去串个班。” “卸磨杀驴,你这就是卸磨杀驴!哼!” “这是命令,飞天小驴警。”季凛在一道杀人目光中,决绝离去。 其实无论在刑侦还是禁毒,厉落都愿意干,还得干好。 刑侦破案,禁毒抓毒,都要根据层层线索,抽丝剥茧,雷霆行动,虽然有危险,但都是厉落热爱的事业。 谁知道季队说话那么有水平,去派出所给陪酒女验尿,也叫禁毒! 到了年关,派出所缺人手,不止厉落被临时抽调,好多二线的同事也都开始出警。 给老大爷修水管、帮进城丢羊的农民找羊、两口子打架帮忙抱孩子、给醉酒尿了一地的无赖擦尿……一个多月下来,厉落几乎要忘了自己是重案组下来的小骨干了。 原本以为穿上这身藏蓝是义薄云天,没想到是走街串巷。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厉落发现自己“两道杠”的时候,是在颜昭家的厕所。 270 没看错,验孕棒上,的确是两道杠。 颜昭正躺在病床上办公,厕所里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她把电脑往边上一放,从床上下来,一边戴上护具一边走过去,着急地问: “怎么了?” 厉落满脸惊吓,缓缓举起验孕棒,鲜红的两道杠映上颜昭清亮的瞳孔。 颜昭又惊又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天哪……这……厉落落……” “完了……”厉落一脸的生无可恋,随即充满怀疑:“不可能啊,一定是验孕棒搞错了!” “怎么不可能呢?”颜昭有点激动:“这明明是两道杠啊!两道杠就是怀孕的意思笨蛋!你怀孕了!” “就是不可能啊……”厉落挠挠头。 颜昭疑惑地问:“你这一个半月,为了照顾我,都是住在我家的,那你和云法医……是不是没那个?所以你怀疑这个验错了?” 厉落摇摇头,欲哭无泪。谁说不回家住就没那个,只要被云法医碰上,就没好果子吃。 可是……明明每次用“盾”,云开都格外小心的呀! “不准,这个绝对不准。”厉落坚定地说。 颜昭给她倒了杯水,安慰道:“准不准都不是坏事,你干嘛这么愁眉苦脸。” 厉落叹了口气:“云开和我,都没有计划要小孩的,而且,我是丁克,云开也是,我们俩都讲好的。” 颜昭恍然大悟,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听说过很多丁克夫妻,到最后都是女方后悔,想生小孩,男方觉得背叛了彼此的约定,夫妻因为这个闹矛盾的。 “云开是丁克?”颜昭狐疑。 “对啊,他明确说过,不想要小孩。”厉落无奈,耷拉着脑袋,揪着头发开始抓狂:“唉呀!怎么办嘛怎么办嘛!这根本就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颜昭抓住她的手,轻声说:“厉落,人生不能设计,你只能面对。” 厉落抬眸,要哭了:“我怎么面对嘛!” 颜昭拿起她的电话,拨通了云开的号码,递给她:“小孩又不是你一个人搞出来的,一起面对。” “嘟嘟嘟……”一串焦虑的忙音,厉落捂脸趴到颜昭的身上,哼哼唧唧逃避。 电话突然接通,厉落立刻变了一副状态,清了清嗓子。 “喂?哥……” “正要给你打电话。”云开那边似乎在路上,声音略显急促:“临时出任务,现在正往机场赶。” 颜昭和厉落全都愣住。 “小朋友,要不要来机场送我。” 厉落眼眶突然红了,声音却如常:“国内还是国外?” “国外。” 颜昭抢过电话:“她去送,你等她!” 厉落瘪瘪嘴,眼睛又疼又烫。 电话那头是云开清澈的笑声:“是不是又哭了?” “对!”颜昭说。 “才没有!”厉落抢过电话:“我不去!我不习惯离别的场面,你出任务注意安全。” 颜昭抱起胳膊瞪着她。用口型说:说实话! 厉落抿抿唇,没说话。 “还说没哭,”云开跟别人仓促地交待了两句什么,语气十分严肃,回过头来哄厉落的时候,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吃药:“快则一周,最多半个月,晚上7点的飞机,这么重要的场面,厉局不出席说不过去吧?” 唉呀妈,新婚夫妇腻死人。 颜昭酸溜溜翻了个白眼,默默退出了卫生间。 271 嘴上说不送,却在晚高峰的堵车长龙里骂娘。 下了车飞奔去机场,到了机场大厅,厉落已是满头大汗。 机场里人流攒动,无数航班在头顶滚动,b36,是他的登记口,红字警告:催促登机。 厉落骂了一声,急得快哭了,拔腿奔向安检,十几个安检口排起长龙,她抻着头在人群里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到。 “我在1号安检口。”云开的电话打了过来。 厉落赶紧往1号口跑,隔着老远的距离,果然看见了云开站在那里。他朝她挥了挥手,又往前指了指,便拉着行李往前跑。 厉落也跟着他跑,隔着人群,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安检设施,每跑到一个安检口,他就停一下,她也停一下,看看彼此。 云开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看路,别摔倒。” “嗯嗯。” 两个人就再没说别的。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安检口了,云开指了指前面,又指指手表,意思是真得走了,厉落点点头,又挥了挥手,在电话里说:“工作顺利,不要想我。” 那抹干净修长的身影终究是消失了。 “要服从指挥,要听季凛的话。” “知道啦!” 云开那头跑了起来,边跑边喘。 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云开边跑边问。 “等你回来说,保重。” “那挂了?” “再见。” “小朋友,再见。” 赵老的遗言 272 颜昭已经可以下地了,虽然下雨阴天膝盖会痒,咳嗽时胸腔会有扯痛,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看着厉落,紧紧盯住她。 每天厉落上班,颜昭都跟着去,下班再开着车去派出所接她。 颜昭的理由是:怕她做傻事,脑袋一抽筋,去医院把孩子做了。 对于这个假设,厉落竟然也没有否认,她最近情绪实在糟糕,刚刚跟后母大吵一架。 原因是厉落把床头抽屉里的“盾”都翻了出来,放在水龙头下装满水,那水漏的跟花洒似的。 厉落坐在床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有一次吴雪如硬拉着云晴来家里,说是要给两个新婚小夫妻收拾收拾房子,厉落当时奇怪,又不是新房也不是婚房,有什么好收拾的,况且吴雪如从来也不到厉风家里来。 厉落当天就上班去了,回来的时候,家里都清洁了一遍,卧室尤其整洁。 云晴从不乱翻人东西的,倒是吴雪如这个毛病最讨厌。厉落越想越可疑,当时就把电话拨到了老厉那里。 “让吴雪如听电话!”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老厉没说两句,吴雪如就把电话接了过来,这次她破天荒地好态度,问:“怎么这么生气啦?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啦?” 厉落咬着后槽牙,冷冷地问:“我床头柜里的东西,你是不是动手脚了?” “没有啊,”吴雪如的声音虚飘,笑了笑:“你怎么这么问呀?是不是有情况啦?” “还说不是你?”厉落要气疯了,对着话筒爆发:“吴雪如你疯了!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凭什么?” 老厉抢过电话:“你嚷嚷什么?那事是我让她干的!你要怪就怪我!你是不是怀孕了?怀了就给我辞职!” “你做梦吧你!”厉落摔了电话大哭! 电话里传来吴雪如的声音:“哎呀你别哭了,你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真怀了?” 厉落大喊:“我没有!幸亏我提前发现了!我告诉你们!我和云开都是丁克,谁也不会要小孩的!你们休想拿着个绑住我!以后你也不是我爸,你跟你媳妇过一辈子吧!反正她年轻,让她给你养老送终!” 厉落听见吴雪如在电话里咋咋呼呼,听起来是老厉被气犯病了。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就是觉得憋屈、压抑、愤怒,她挂了电话,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颜昭开门,把菜放门口,来不及穿拖鞋就跑进卧室,见厉落哭得脖子都红了,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将她搂在了怀里。 颜昭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你不要焦虑,反正云开很快就会回来,这件事你们可以一起商量啊,孩子要不要,都听你的,但你必须和人家知会一声,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明白吗?” 厉落点点头,嚎啕变呜咽:“我控制不住,我现在就想哭一会儿……我不想要小孩,我讨厌小孩,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呜呜呜呜……” “不要就不要,”颜昭说:“那是你的自由,谁也不能干涉你,你是最重要的,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嗯……呜呜呜……”厉落又抽抽搭搭哭起来,脸红了,脖子红了,嘴唇都揪在了一起:“呜呜呜……我怎么停不下来……就是停不下来……” 颜昭笑了:“我也不知道,怀孕好奇妙啊,要不你生下来给我玩啊,我还想去冻卵呢,等以后我赚到了钱,就去国外配个精子,自己生个小孩。你生完给我,我正好省钱了。” 厉落又哭又笑:“代孕违法你知不知道?颜律师怎么总是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小心我把你抓起来!” 颜昭笑:“说真的,你真不想要啊?” “不想。真的,不想。” 273 厉落发现颜昭这几天在学做菜。 厉落吃不惯单位食堂,有葱蒜味,人家大锅饭总不能单独给你放葱花,只能订外卖,外卖免葱蒜,但吃着总觉得有股荤油味,想吐,每顿噎那么两粒米饭,几天下来,婴儿肥的小脸居然有了棱角。 颜昭就起早给她准备饭盒,常常厉落还没睁眼,就听见厨房里常叮叮咣咣,不知是什么又打碎了。 颜昭坐在汤锅前,等炖鸡汤的空隙,关注着娱乐新闻。 “曝辛渡出演《开阔平原》遭路透,穿军装脸晒黑,颠覆美男形象。” 现在打开热搜,再也没有白烬野相关新闻,校园霸凌事件的热度已经被源源不断的娱乐新闻所掩埋,似乎没人再记得这件事,将近一百天,白烬野似乎已经过气。 颜昭很奇怪,自从她搬出白烬野家,他就再也没有音讯,也没有将u盘里的视频公之于众,尽管粉丝每天都在思念打卡,白烬野仍旧闭关消失,人间蒸发。 不过她现在更关注的是辛渡,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找到梅香,什么梅香跳河跳楼的瞎编乱造,都不能让她放弃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午陪厉落去医院,做了个抽血化验,检查结果一出来,厉落的小脸顿时垮了。 这回不用抱有希望了,怀孕测验血报告是最准的。 厉落整个人都蔫了,颜昭扶着她走在医院里,好像扶着刚生产完虚脱的产妇。 “颜昭,你不能久站,先回去吧,我去肝胆科看望一个病人,不用陪。” 颜昭怀疑地问:“肝胆科?我看你是想去妇科吧?想支开我?自己去把‘麻烦解决掉’?” 厉落胃里总像有块石头一样难受,她有气无力,无精打采,道:“我倒是想去妇科呢,就是怕疼。” “反正我不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颜昭说。 “哎呀你放心吧!”厉落哼哼唧唧:“我去肝胆科看厉风的恩师,他肝癌晚期。” 颜昭陪着厉落来到赵峰的病房,赵峰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哼哼,那濒死的模样,让颜昭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她看不了这样的场景,就下了楼买些水果,不敢走太久,买完赶紧又回到了病房。 厉落和赵峰的女儿站在走廊里聊天,颜昭走到赵峰的床前,把水果放到柜子上,不经意间一瞥,看见病床下的尿袋已经满了,那尿出奇地多,还在往里灌,甚至已经快升到导管上,已经来不及叫人,颜昭有经验,正要上前,谁知自己的手却被抓住了! 颜昭低头,看见一只枯柴的手,再一转身,赵峰那双快要掉进洞里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丫头……丫头……”赵老的喉咙里呼扇呼扇:“你哥……” 颜昭见过弥留之际的人,顿觉不妙,立刻就要出去喊人,没想到赵老的手劲奇大,不肯放手。 “是被害死的……” 颜昭立刻蹲下去,伏在赵老嘴边仔细听。 赵峰用尽这一生最后一丝力气,浑浑噩噩地,吐出来了压抑在胸中多年的秘密。 颜昭身子一震! “嘀——”心电变作一条直线。 她抬头看去,赵老已经双目死灰,咽了气。 厉落和赵明玥跑进来,赵明玥趴在赵老身上痛哭起来,厉落也捂着嘴,泪如泉涌。 颜昭怔怔地,愣了一会,医护人员涌进病房,颜昭眼疾手快地将厉落拉到角落,用身体护着,怕人多忙乱撞到厉落,厉落比平时更加脆弱、感性,眼看着她哭得停不下来,颜昭拍了她的肩,小声提醒道:“你小心身子,现在不能过度悲伤,节哀。” 厉落平静了许多,哑声问:“怎么这么突然,刚才还好好的……” 赵明玥也哭着看向颜昭:“我爸他……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颜昭仓促瞥了眼厉落,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吞进了千斤的秘密。 “没有,什么也没说。” 荒漠 274 葬礼,丧仪,唁电,花圈。 赵老的葬礼上,挽联高悬、哀乐低回,警察站得整整齐齐,皆垂头静默,对赵老表示沉痛哀悼。 司仪对着话筒有请“爱女”上台发表悼词时,从讲台后面走来一个女孩,电视台的摄像机对准她,人群中的厉落抬起眼,当她看见信步走上台的赵明玥时,警帽下的眼睛霎时间变了颜色。 厉落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赵明玥。 她一身朋克装扮,脏辫发带,画着不合时宜的烟熏妆,黑色皮短裙勉强遮住大腿根,铆钉靴上的镶钻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哪里还是那个温婉古风、长裙及地的赵明玥? 厉落怀疑自己看错了,特地挤了挤眼睛。 赵明玥面无表情地走到台中央,磕了磕话筒,浓妆难以覆盖住她红肿的双眼,她望了望台下的一双双皱起眉的眼睛,舔了舔嘴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司仪轻咳一声,提醒她,请她发言,赵明玥这才张了张嘴,像是深思熟虑,又像是十分纠结,最后心一横,不耐烦地说了句:“老爸,您一路顺风,我是不会原谅您的。” 众人皆是震惊,台下什么表情都有,但由于警察纪律严肃,谁也没出声。 赵明玥干咳一声,从台上跳了下来,皮裙上的链条发出叛逆的声响。 在厉落的印象中,赵明玥是个沉静端芳的保守女孩,甚至给人感觉有点社恐,每次见她都穿着马面裙,裙子长得恨不得连脚面都给遮住,今天这么穿着暴露、浓妆艳抹地出现在其父葬礼上,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葬礼那天晚上,赵明玥突然给厉落发来qq,说是要约她出来一起喝酒,厉落瞒着颜昭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就从家里溜了出来。 两人约在三里街烧烤,赵明玥又换回了平素爱穿的马面裙,古风的长衣长衫使她看起来相当保守。 赵明玥只是默默喝着酒,话很少,基本都是厉落在安慰她,而白天赵明玥荒诞的举动,被厉落理解成了“难抵丧父之痛,精神受了刺激”。 “听说你和云开结婚了?”没想到酒过三巡,赵明玥的话变得异常多了起来。 厉落正偷舔着杯里的酒沫,她自从怀孕之后,对可乐饮料冰淇淋不知怎么就馋起来了,家里颜昭管得严,全都不让碰,此刻冒着泡泡的冰镇啤酒就摆在面前,真想一饮而尽啊! “啊?”闻听此言,厉落抬起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啊!对。” 赵明玥苦笑一声,喝了口酒,放下,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看着厉落:“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云开的时候,也见到你了吗?” “啊?”厉落又愣了。 “那时候哪里会想到,那个干巴小孩儿居然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厉落被她激起了好奇心,问:“什么时候?” 赵明玥的眼里装满了青春的流逝:“怎么说也有十年了吧?那天你膝盖破了,云开把你抱到摩托上,问我借红药水。” 厉落反应过来,下巴都快惊掉了。 记忆开始倒放。 十四岁那年,厉落和吴雪如吵架,云开把她带到摩托车队,替她膝盖上药,旁边有两个吵架的小太妹…… 赵明玥是其中一个? “骂人最大声那个。”赵明玥笑着提醒她。 厉落挠挠头:“没啥印象了,哈哈,你怎么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 赵明玥说:“警察的女儿也不一定就要多正派。我爸工作忙,不着家,我青春期特别叛逆,经常跟着人家混。” 厉落恍然,也能理解,她自己就是干刑警的,知道刑警的苦和累,赶上大案要案,几个月不回家的情况也都是有的,身边的男同事没有几个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都是撇家舍业,顶着压力。尤其像赵老这样的刑侦专家,跨省办案更是家常便饭,对女儿疏于陪伴那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又想到了出差在外的云开,厉落不免感觉有些心酸。 而赵明玥这边,晃神也是因为想起了云开。 赵明玥固执地想,没有人的一见钟情,会比她对云开的那种感觉更强烈。 周围的摩托车青年都是摇滚脏辫大背头,恨不得耳朵上打满耳环才算酷,但云开出现的那天,赵明玥只是匆匆一瞥,就被他深深吸引。 他走过来,叫停了她与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争吵,他说:“喂,红药水带了没?” 赵明玥看傻。 她从没见过气质这么干净的男生,像暴雪过后的晴天,冷冽清透。 他是这片荒漠里的外来客,那些廉价的野性在他身上看不到,却能把不羁和强势拿捏得很让人信服。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叛逆的自己,一眼看透了他原生骨子里的修养与保守。 她和他都是因为与世界的格格不入以及对世界感到无聊的沮丧来到这里,企图寻找真实的自我,却一直在失望着。 赵明玥对于云开的感觉,在厉落面前,只字未提。 “厉落,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葬礼上那么说吗?”她问。 厉落望着赵明玥的眼睛,她醉意阑珊,目中有悔恨也有畅快。 厉落摇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你很痛苦。”她说着,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子,举起酒杯,说:“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在葬礼上发泄出来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赵明玥跟她碰了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你不觉得我奇葩?”赵明玥问。 厉落摇摇头。 “我喜欢你这个朋友。”赵明玥吸了吸鼻子,说:“我爸和你们看到的神探赵峰不太一样,从小他就脾气很爆,不允许我犯错,一点小事不听话,就会打我。” “那可真是不应该,”厉落说:“不过警察坐久了,压力也大,脾气是会变暴躁。” “那也不能拿我一个小孩子撒气吧?”赵明玥说着说着有点生气了:“我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一面,见面不是训我就是揍我,我能不叛逆么?” “亲爸下手还能多狠?”厉落劝解道:“我爸小时候也打我,拿皮带抽。” 赵明玥笑了,摇摇头:“我恨他,不是因为这个,不是。” 厉落正欲追问,忽然一道阴影罩住了她,厉落一抬头,颜昭手插着兜,站到了她面前…… “干嘛呢?”颜昭的声音凉森森的。 厉落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悄咪咪把手从酒杯上拿下来,梗着脖子硬说:“陪我朋友喝点小酒,哈哈,我没喝,没喝。” 颜昭指了指自己的嘴。 厉落也愣愣摸摸自己的嘴。 颜昭冷冷道:“嘴边一圈酒沫子,还说没喝。” 厉落干笑两声。 “没收。”颜昭把厉落的酒杯和酒瓶拿走,对赵明玥说:“你们继续。” 攥着酒瓶子坐到邻桌搓花生米去了。 挺不住了 275 派出所的值班大厅,小喇叭里紧急喊:“二警区所有在所民警,立即下楼!” 正在吃午饭的厉落,赶紧吐出鸡骨头,戴齐装备跑下楼,跑了两步又想起颜昭的叮嘱——“我上班了,没时间盯着你,你时刻要注意身体,出警时不能跑。” 颜昭说,有人怀孕月份小的时候,下个楼梯都能流产。 厉落这个大老粗实在接受不了,哪有那么夸张,合着女人一旦有孕在身,就相当于半个残疾了?如果这样,她更抗拒了。 尽管这么想,厉落下楼的时候还是没有跑,听话了。 出了个跳楼的警,一个青春期的小孩,跟家长闹别扭,从家里窗户跳了下来,当场死亡,厉落赶到的时候,少年的脑浆子崩了一地,吓得她把中午饭全都吐了出来。 返回所里的路上,厉落坐在车上发呆,赵明玥的故事言犹在耳,少年的尸体触目惊心,她低头摸摸自己尚还平坦的肚子,更加坚定了不要这孩子的决心。 原来,赵明玥在上大学的时候,有次在回家的电梯里,遇到了意外。 那天她放假回家,穿了条t恤配短裙,进电梯时有个中年男人一直盯着她看,赵明玥清楚地记得,那人窄小的脑门中间有一道很深的横纹,人中有颗豆大的黑痣,她以为是楼上的住户,就像往常一样低头玩手机,谁知电梯门一关,那人突然扑上来抱住了她,他的嘴发了疯似的在赵明玥的脸和嘴上啃来啃去,发出猪吃食一样哼哧哼哧的声音,他上下其手,赵明玥拼命反抗,大声喊着“不要!救命!”,可那男人力气太大,赵明玥坐到地上,用脚蹬掉了帆布鞋卡到电梯门上,同时大声呼救。 赵峰收到消息赶到派出所的时候,赵明玥坐在休息室,已经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她听见有警察安慰赵峰,说是就只是下体红肿,并没有造成什么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她本以为换来的是爸爸的安慰,没想到赵峰冲到她面前,劈头盖脸一顿骂! “以后穿衣服给我挡严实了!” 赵明玥说,爸爸的话像一把解剖刀,把她的脸皮血淋淋地剥了下来。 厉落觉得,赵明玥和赵峰的矛盾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句话,而是多年以来,父女俩没时间好好去相处,去彼此了解。小孩长期得不到父亲或母亲的陪伴,孩子对父母的需要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羞于启齿,最后便会伪装成不需要,甚至是叛逆、仇恨。 对于刑警来说,要处理好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命题,赵峰那么有成就,是所有公安干警的偶像,都尚且处理不好,厉落怎么能相信自己呢? 一个没准备、没条件、没意愿生小孩的人,意外怀孕后有多么闹心,她可太有体会了。她现在只要一闲下来就是失落、沮丧,简直快得抑郁症了。就盼着云开哪天回来,给她一句话,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去医院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是老天爷就好像故意拖着她似的,季凛的电话给了她一道晴天霹雳: “云开染上了疟疾,需要隔离一段时间才能回国。” 疟疾这种病,老厉在援非的时候得过,蚊子叮一下就中招,防不胜防,但只要抢救及时,没什么大事。但厉落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紧张得要命,趁出警时回来,在路上,给云开打了电话。 云开怕打扰厉落工作,厉落又怕打扰云开工作,所以他们俩和一般的情侣不太一样,很少互发消息,打电话也都是因为正事,不太腻歪,但其实这也是他们选择彼此的一个原因,能找到理解彼此工作的人,很难得。 “疼不疼啊?”厉落担心地问。 云开在医院隔离,声音听起来却跟他在工作时一样,干练、冷静:“就是打屁股针,有点疼。” 撒娇的话从他正经的嗓音里发出来,听着特别反差萌。 厉落说:“我现在天天把屠呦呦教授设成屏保,看见就拜一拜。” 云开被她的傻气逗笑:“自从跟你在一起,我眼角鱼尾纹明显多了。” “那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头啦!”厉落拍拍胸脯:“而我,依旧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 开警车的派出所同事闻言做出呕吐状,大家都跟厉落混得很熟了,同事大喊道:“云法医,你快回来吧!某人成天闷闷不乐,想你想得连饭都不吃啦!” 说完,开始讨厌地唱:“自你走后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 厉落捶他,云开却忽然严肃起来,问:“怎么饭都不吃呢?” 厉落不想让他担心,便搪塞道:“反正就是胃口不好。” 云开默了默,说:“是我的错,新婚就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对不起。” “哎呀不是不是,”厉落赶紧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她挠挠头,怎么说都不对:“你快回来吧,我就快,挺不住了。” “哎呀呀呀!”同事露出五阿哥的嫌弃脸表情包,被塞了一嘴狗粮,一转头,却发现厉落的表情似乎很痛苦。 云开笑了:“好,等我。” 警车一停在单位门口,厉落就挂断了电话,和同事一起下了车,突然有人大声喊她: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厉落定睛一看,叫她的正是单位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小哥,他正和一个光头撕扯,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 那光头膀大腰圆,胳膊上还有纹身,跟煎饼果子小哥形成巨大的体型差,厉落格外珍惜这个小哥,这是单位门口仅存的美食了,要是再不保护好,早餐连煎饼果子都没得吃了。 想到此,厉落对那光头一指,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小女警 光头一条腿踏在黑色奔驰车里,一条腿被小男娃抱着,正低头恶狠狠冲小孩子亮拳头! 煎饼小哥看见厉落过来,大声呼救:“救命啊!打人啦!” 纪石武一回头,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女警朝他走来,女警瞪着正义凛然的眼,直把他这凶神恶煞的大块头瞪成了地缝里的小老鼠。纪石武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冰冷的手铐就落在了他毛绒绒的手腕上! 纪石武愣住,一时有点结巴:“这、这……我怎么了?” 纪石武旁边的小弟嚷道:“警察同志!您怎么能随便冤枉好人呢?” “对、对呀……”纪石武眨眨眼,无辜地望着厉落。 煎饼小哥躲到厉落身后去,跳着脚嚷嚷:“你不照镜子还不撒尿吗?你看你这模样像好人吗?” “哎哎哎,”厉落拦住这小哥,小声对他说:“你先别着急,我们会解决。” 厉落转看纪石武,脸色不怒自威:“跟我们走一趟吧!” 276 厉落看着桌上这张眉清目秀的身份证,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粗脖子光头,把证件“啪”地往桌上一摔! “这身份证是你吗?” “是啊……”纪石武拘谨地负手站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姓石,单名一个武字,我爸、我爸给我取的。” “你自己看看!”厉落戳戳身份证上的照片,生气地问:“这照片上的大帅哥是你?!” 纪石武一愣,接着耳根悄咪咪地红了。他努努嘴,没吱声。 厉落沉吟一声,又拿起身份证仔细比对,眉眼倒是挺像,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小小嘴,但身份证上的这个明显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大学生,完全和眼前这个黝黑的光头判若两人啊! 眼看着厉落都看成了斗鸡眼,纪石武不自在地说:“这身份证得有十年了,也该到期了。” 厉落一边登记一边问:“说吧,跟哪个道上的大哥混的?谁给你下的命令让你出来打小孩的?欺负小孩好玩吗?光荣吗?” 纪石武嘬了嘬腮,不说话,盯着自己的双膝。 厉落曲指扣扣桌面,义正言辞:“我告诉你啊,不管你是在哪片儿鱼塘里啃泥儿的,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 “嗯嗯嗯。”纪石武背着手,点了三下头。 这是厉落处理过的最快的一次调解,最终的结果以光头给煎饼小哥道歉了结。 出了派出所,小弟愤愤不平地对纪石武说:“真他妈憋屈!明明是我们想买煎饼,那小孩划我们的车!那个臭摊煎饼的害怕赔钱所以污蔑我们!警察怎么净冤枉好人呢?” 纪石武一记熊掌过去,把小弟拍一趔趄! “不照镜子还不撒尿吗!你看你这模样,像好人吗?” 小弟揉揉头,有些懵,却见纪石武募地笑了,轻轻松松地上了车,好像在派出所拿了奖章似的。 第二天,厉落又碰见了这个石武,她一下警车,石武正好也下车,一开门,车门“啪”就把一个骑自行车的给撞飞了! 自行车车轮飞速旋转,摔在地上的人嗷嗷直叫,石武却一派神闲地从车里迈下一条腿,不急不缓地下了车,锃亮的光头在太阳下发着光,打老远就朝厉落打招呼,完全没看见地上躺着的人似的。 “嗨,警官。”石武迎面就要跟她握手。 厉落冷着脸,举起手,手铐晃得叮当响。 第三天,石武又来了,这回是被煎饼小哥拖进派出所的。 厉落已经对这个人无语了,直接关进留置室。 石武也不辩解,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往留置室里一坐,透过栏杆,看厉落工作。 厉落忙着写材料写口供,笔尖沙沙,嘴上不忘损他:“你瞅瞅你那个熊样,还抢人小孩棒棒糖!给你能的!” 石武努努嘴,没说话。 这回的确是他先找的茬,抢了小孩的棒棒糖,还拿钥匙划了煎饼摊的小吃车,煎饼小哥脾气急上来跟他吼,石武胳膊一抡就把人掀翻了,煎饼小哥挂了彩,石武叼着棒棒糖自己到派出所里投案自首来了。 厉落在派出所的这一个多月,遇见的奇葩事比她这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石武这样的刺儿头虽然可恶,但也不少见。 留置室一共有两个,石武对面关了个酒魔子,吵得厉落脑瓜仁子疼。 酒魔子用头撞栏杆,哼哼唧唧地调戏厉落:“小女警,放我出去吧,我不就摸了人家屁股一下嘛,我是看她屁股太大,裙子夹屁缝里了,我帮他拽拽!” 厉落恶心得要命,但这么多天下来,脾气已经磨出来了,冷哼一声:“你啊,可劲儿说吧,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给你记录下来,方便你多住几天。今天你碰见我,算你倒霉。” 留置室里的光头却“嗤”地笑了。 她好像对每个被抓紧来的坏蛋都这么说。 厉落斜眼瞪他:“你别笑,你那胳膊上纹的什么呀?” 石武撸起两边袖子,献宝似地介绍:“这胳膊上是鲁智深,这胳膊上是李逵。” “我看你那光头不错,”厉落指了指他的脑门:“空着干嘛呀?再纹点啥,保证吓唬小孩有效果!就纹个……感叹号吧!” 厉落说完搁下笔,走了。酒魔子握着栏杆哼哼唧唧,对面的石武鹰眼一扫,酒魔子霎时间就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他畏缩着,退了回去。那是一双杀过人的眼睛。不一会,厉落又回来了,怀里抱一孩子,手里还领一个,而被抓进来的女人,正是两个小孩的母亲。 厉落一边哄孩子,一边给女人做笔录,女人老公进了监狱,自己还有毒瘾,靠跟着男人睡觉换点东西活着,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才一岁,肚子里又有了。 怀里这小的连哭都没力气,拉稀,弄了厉落一身,厉落把警服外套脱下来,露出整洁的蓝衬衫,酒魔子盯着她的胸部吹口哨,被石武振栏吓唬住了! 厉落又气又没辙,只能苦口婆心,批评教育:“你要是不能对孩子负责,就别生那么多!你看看两个孩子瘦的,这不是坑人吗?” “打胎也要花钱呀小妹!”那女人哭着抹眼泪。 法律能不能出一条,把这种黄赌毒的人渣废物不配为人父母的人给结扎了呀?厉落恨恨地想! 但恨归恨,毕竟孩子已经生了,最可怜的还是孩子。 “今天你碰上我算你运气好,”厉落缓了缓语气,说:“以后你每周都来所里领200块钱。我给你打申请。” 女人眼睛一亮。 “前提是你不许再出去找男人,就待在家里好好看着俩孩子!知道吗?” 女人连连点头,问:“那我能不能一次性取了呀警察同志?” “不行!一周取一次!必须用在孩子身上!” “也行,也行。”女人摸摸鼻子。 厉落开始给她写材料。 石武站在栏杆里,冷冷地笑了。 女人拿到了两百元现金,眼里竟然有点嫌弃。厉落抱着那小的蹲下来,跟三岁的姐姐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穿得脏兮兮,头发乱蓬蓬,怯怯地望着她:“我叫圆圆,我妹妹叫灵灵。” “圆圆,你可真漂亮,你要照顾好妹妹,以后每周都让妈妈带你来找阿姨,阿姨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圆圆猛点头,嘬嘬手指,厉落把她的小脏手从嘴里拿出来,严肃地摇摇头。 “不能吃手手哦!” 圆圆张着凹陷的大眼睛,问:“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厉落,厉害的厉。”厉落摆了个大力水手的pose。 留置室里的石武闻言,不禁想起去年在莲花村,厉落一飞脚踹翻烧烤炉的情形,她留下一句豪迈的“市局刑侦支队!厉落!”随后怒关车门,绝尘而去。 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吃手,问:“为什么阿姨可以姓厉害的厉呢?” 厉落想了想,耐心地说:“呐,我像你一样,我妈妈生了两个小孩,我还有一个哥哥,我叫厉落,我哥哥叫厉风。” 石武突然身子一僵,握着栏杆的手渐渐滑了下去…… 妈妈 277 病假结束,回律所的前一天,颜昭去了一趟爷爷家。 扯下门口的传单,颜昭拧开防盗门,一进屋,险些踢倒门口的狗食盆。 满屋狗骚,颜昭皱皱眉,放下包扶着门框脱鞋。 正午睡的爷爷从折叠床上慢吞吞起来,耷拉着脏兮兮的布鞋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传单,放到厨房垫灶台上了。 “一张破纸,您也当宝贝。” 颜昭从手腕上褪下皮筋,三抓两抓就把头发扎了起来。 爷爷拿出几个干软的桔子,坐在沙发上,接着地上的塑料袋给她剥皮,说:“烟花厂过完年就不用人了,我想再找一份工。” 颜昭拿起笤帚扫狗毛,没两下地上的狗毛就成了团儿。 “您就别折腾了,在我外婆家帮着我妈多干点活,多好。” 老头把桔皮一摔,冷哼:“我凭啥伺候她,我跟那老太太处不到一块。” 大土狗抱着颜昭大腿晃,颜昭给了它一笤帚。 “那你就搬来跟我住。” “我可不去。”老头直摇头:“你那个家还叫家?要啥啥没有,空荡荡的。我捡了破烂都不知道往哪儿堆。” 爷爷把桔子瓣递上来,指甲缝里藏污纳垢。 颜昭归拢头发,弯腰俯身,叼进了嘴里,转身进了厨房。 来爷爷家拾掇屋子,免不了要嚷。爷爷什么都囤,纸壳、破罐、烂布头,得空就塞,40平的小屋满满腾腾,乱得人透不过气,而颜昭呢,见什么都扔,扔得老头叽里呱啦乱叫。 “下次你别来给我收拾!”爷爷把她扔的东西往回捡,放完狠话又后悔,声音软了软:“你工作那么忙,不用你干活呀,用你干什么活……” 颜昭把扯下来的被单丢进大铝盆里,挽起袖子,戳上搓衣板,搓搓浆浆。 “你洗衣服把手表摘下来。”爷爷也拿过小板凳靠近她。 “不用。” “哎呀进水!” 爷爷上手就要摘,颜昭护住右手腕。 “防水的。” 爷爷一拍膝盖,满眼欣慰地望着孙女,看不够似的。 “唉,等我老啦,动不了那天,我谁也不麻烦,我就找根裤腰带往房梁上那么一吊。” 颜昭感觉右手使不上劲,就歇了歇,认真地看着他老人家:“以后我给您买一栋大房子,专门装您这些破烂,再雇个保姆伺候您。” 爷爷笑成了眯眯眼:“那是,我孙女多有出息,爷爷光听着就够高兴。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喽!” “能的。” 早高峰,颜昭把单车放回停放点,落了锁,从车筐里提起手袋,跨上就往天桥上跑,帆布鞋急促地下了楼梯,她在公交站牌下站定,从包里拿出一双高跟鞋,脚一拧就踏上,一抬头,公交车已经到了,她一边把帆布鞋往包里塞,一边爬上公交车,在盯上一个空座时,眼睛一亮。 今天的推送仍是娱乐新闻,白烬野的名字竟显得有些陌生。 “白烬野妈妈直播带假货,一家人圈钱无下限。” 公交车门开了又关,颜昭的身子随着车子启动摇晃着。晨光锋利,刺得人睁不开眼。 车顶的广播报站,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起身往车门处走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站台旁,车窗落下一半,飘出一缕烟雾。 一双眼半睁着,薄唇吐出袅袅烦闷,他看着那女孩,仿佛把眼靠在了她的身上一般,她动,他的眼神就跟着动,疲倦地腾挪着。 便利店的两扇自动门迎接了她,她从柜台拿了一盒木糖醇,又在关东煮里捡了两串圆丸子,店员从微波炉里拿出一个三角形的紫菜饭团,她接过,嘴里道着谢,男店员又叫住了她,往她装关东煮的纸杯里舀了两勺汤。 真是走运,她坐下的位置是窗边,正对着他的车。 她在餐前拿出一个小瓶,搓搓手消毒,然后双臂向后伸去,在头发后面挽了挽,晨光赖在她身上,赖在她温暖的颈窝,赖在她绒绒的针织衫上,然而她似乎胃口不好,圆丸子吃了一串,三角饭团咬了一角,撂下就走了。 白烬野柔软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消瘦的她被大厦吞没,才寂寂敛回。 车子再启动时,倒车镜里的那双眼,已然变得冰冷、坚硬。 278 某写字楼里,一个窄小的隔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白烬野压低帽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人纷纷上前,低声遣散着里面的工作人员。 清场了,工作室里只剩三个人,以及,三台直播灯。 一个个矗立的手机支架像偷窥的贼,地上一片狼藉。 白烬野叫了声“妈”,声音很柔,沙发上垂头坐着的女人却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缺钱了?”白烬野靠坐在一张桌沿上,双手撑在身后,一只腿打了弯,看着自己的膝盖。 白梦看着儿子,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低声下气地说:“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烦,行吗?” 白烬野没说话。 白梦有点急了,走过来拉儿子的手:“我也是好心,我想你现在这个阶段不景气,我自己开直播,也能自己赚点,就不用老是伸手跟你要钱了嘛……” 白烬野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这是不是你男朋友的主意?” “哎呀不是他不是他,”白梦拍拍儿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投诉假货的那个人我已经跟他谈好了,我们私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白烬野轻轻撇开她的手,白梦却又紧紧抓住了他,这一次,白烬野没有挣扎,苦笑了一声。 “说好了,我定期打钱给你,那些钱还不够你花吗?”白烬野说着,视线落在架子上的男士手提包上,拿起来看了看。 “这是你买给他的?你们自己用真的去直播,却发高仿给客户。”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白梦把他手里的包夺过来,小心放回去:“你别碰他的东西,回来又跟我生气。你放心,直播很赚的,妈妈现在能自食其力了。以后不跟你要钱了!” 白烬野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握拳,愤怒憋在牙关里:“你们这是打着我的旗号。” 白梦突然爆发,扬手:“那你是谁生的!你是谁生的!” 白烬野微微偏头,躲了一下,唇在发抖。 白梦放下手,沉吟片刻,凶相收起,又恢复了妈妈的慈爱。 “你这边三个月没工作了吧?我是怕你不行了我在帮你。” 白烬野抬起头,玄黑的眼周布满血丝:“谁说我不行了?” “我不是怕嘛!”白梦说:“我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多少存款了。” 白烬野盯着白梦的纱料衣袖,窥见那隐约可见的淤青,眉头一紧:“他又打你了?” “闹着玩呢……” 白烬野闭上眼,一拳凿向桌面!声音压抑到极致:“你陪他睡觉,给他买房子,他还敢打你?” 白梦又怒了:“你敲什么桌子!” 白烬野咬了咬牙,别过头。白梦坐回沙发上,抱臂生气。 半晌,他又主动开口,这一次,声音更加苦口婆心:“妈,打女人的男人不能跟,和他分手吧……” 白梦不说话。 白烬野又接着说:“这个人他就是个骗子,我给你看照片,他不检点。” 白烬野说着拿出手机。 白梦接过手机,照片是偷拍,她的小男朋友搂着一个年轻女孩进了夜店,很亲昵。 白梦怒了!把白烬野的手机丢进他怀里,扯着他就往出拽! “你滚!滚!” 白烬野几乎本能地哀求:“妈!妈!” “滚!” 279 厉落去办公室拿申请表。 领导肖哥叹了口气,说:“像这种的,看着可怜,可是真没招。爹妈都是瘾君子,男的进监狱,女的去卖,搞出三个崽,咱们这200块钱也是杯水车薪。” 厉落因为这个事,情绪一直低落,恨得牙痒痒:“肖哥,你知道吗?那孩子才一岁,尿不湿几天不换,屁股都烂了,看得我直掉眼泪,那个大的也才三岁,她妈几天不回家,孩子就跑出来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饿晕在垃圾桶旁边,这才被我们发现的。” 厉落想争取一下,问:“咱能不能给想想办法,帮忙联系联系,把两个孩子给送福利院去?我看着真的太难受了。” 肖哥摇摇头说:“有妈,就不算孤儿,进不了福利院。小厉啊,我理解你,你虽然在刑警队是个优秀的新人,但是在派出所,这样的事太多了,你帮不完的。” 厉落干脆坐下,打算再磨一磨领导,说:“这俩孩子是不算孤儿,但是她们的妈妈有毒瘾,爸爸在监狱服刑,像这种情况,就不能给特事特办吗?” 肖哥沉默一下,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的,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妈就只有一个。你在大街上见没见过有的孩子哭闹,妈妈打他的?妈妈说我不要你了!越是这样说,孩子就越是把妈妈抱得越紧。即使妈妈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厉落懂,她太懂了,她小时候渴望得到母爱,渴望得到吴雪如的爱,缺爱的孩子,会认同苦难,以苦难为瘾,甚至愿意做苦难的奴隶。 “孩子太可怜了,孩子想要爱,有什么错。”厉落暗暗握紧拳头。 肖哥见她情绪激动,便耐心做这位新同志的思想工作:“这么的,我给你讲一个事吧!” “嗯。” 肖哥的目光放得好远,说:“那时候我也是刚当警察,碰见一个小男孩要跳桥,十二,那天下大雨,车全都堵在桥上,最后好说歹说给劝下来了。” “因为什么呀?这么小小年纪?” “到了派出所,小男孩的妈妈来了,我们一问,她妈说,他想买游戏机,他妈没给买,就闹起来了。” “唔……”厉落说:“现在的孩子惯坏了,心理太脆弱。” 肖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叹了口气:“我当时也这么想,直到有个医生来报案。” “那医生说,他有个小患者,从一岁开始就挂他的号,后来医生不在医院了,小患者的妈妈就挂了医生同事的号,因为这十年以来,医生和前同事之间一直都有联络,就常聊起这个患了怪病的小患者。这孩子两岁的时候曾因为淘气吞下过大量药片,幸亏孩子的妈妈发现得及时,给抢救了回来,从那以后体质就越来越差,患了高钠血症。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吃太咸的东西。高盐饮食会让他变得暴躁、易怒、呕吐、发颤,很危险,但基本上控制盐的摄入量,这个病就不易复发。可是医生说,虽然这位母亲是离异,自己带着这个小男孩,但这么简单的护理方式,其实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并不难,只要给孩子清淡饮食,没什么问题。可她几乎每年都要把孩子送到医院一两次,每次来救治,这孩子的血清钠都高得吓人!有几次,孩子的爸爸也赶来了,那位母亲也不管孩子,就扑在前夫怀里痛哭,说着一些挽回感情的话。” 厉落的心头猛地一惊,脊背发凉。 她说:“孩子妈妈说,那孩子淘气吞了大量药片,可是药片一般都是苦的呀,孩子只要吃了一片,尝到苦味,本能地就不会再吃第二片了,怎么会是一个两岁小孩自己吞下的大量药片呢?” 肖哥说:“不愧是我们小神探,你说的对,我当时也怀疑这一点,我在想,会不会是大人给孩子硬塞的药,可是,事情过去快十年了,我们没有证据。” “医生为什么早不报案?” 肖哥说:“医生说,每次小男孩来医院的时候,他都有问过小男孩,妈妈给吃了什么,他都说妈妈很好,其他的什么也不说。小男孩在医院住院的时候,从来也不睡觉,就坐在床上发呆。医生很喜欢他,拿游戏机给他玩,他说不喜欢打游戏。” “促使医生来报警的,就是小男孩跳桥的新闻。” 肖哥说:“我那时候跟你一样,誓要查出真相,让小男孩离开这个可怕的妈妈,我做了详尽的走访调查,这个孩子的妈妈根本不是离异,她是跟了一个有家的男人有了孩子,这男人不要她,她就缠着人家,男人对孩子还有点感情,总来看孩子,就露了馅,后来男人的前妻跟他离了婚,男人再娶,也没娶她,这女人继续带着孩子纠缠,男人的妻子给了一笔钱,想这女的给打发了,但这女的时不时地扮可怜,拿孩子生病说事,要求见这个男人,有次见面俩人又搞在一起了,被妻子发现后,妻子就带着男人搬家了。” “刚搬家不久,就出了孩子跳桥这事,” 肖哥讲完渣男渣女的这些破烂事,觉得脑壳疼,喝了口茶水压压,厉落却听得正气愤,追着问:“很明显啊!用现在的话讲,这女的就是个恋爱脑,想利用孩子缠住这孩子的爸爸!你们难道没人问问这孩子,跳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肖哥说:“解救下来后,在我们这儿,那孩子什么都没说,可是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医生的前同事给孩子洗的胃,那孩子精神状况很不好,一直哭闹,胃管插下去,抽上来500ml的酱油样液体,抽血急查电解质,检查结果显示,血钠高得离谱。” 厉落震惊:“500ml?那不是把一瓶酱油都灌进去了?” 肖哥继续说:“医生报警的理由是,他的前同事检查发现,男孩的鼻腔里,也发现了酱油样液体。” 厉落急急地问:“那男孩怎么说?” 肖哥说:“男孩知道我是警察,怎么问都说,酱油是他自己喝下去的。” 厉落叹息一声,憋气又无奈。 肖哥也搁下茶杯,云淡风轻地说:“最后我还吃了一记投诉。” “那小男孩呢?真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肖哥苍凛的眉眼写满漠然:“厉落,记住,干警察,不要跟一些人走得太近。同情心最容易把你带沟里。” …… 白梦决绝地关上门,白烬野的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工作人员惊讶地发现,平日里稳重的老板,此刻垂着头,塌了肩,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大鱼 280 辛渡二十七了。实际上他还虚报了两岁。 这个年纪了都没火,在娱乐圈就不值钱了。 辛渡这个名字是当初加入团体组合时,经纪人找大师给算的,包括白烬野的名字也是。 这个圈子的人都迷信。人们普遍信一句话,叫做“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名利来得太快,钱赚得太容易,这样的人心里都发虚,怕一个不小心,这运就溜走了。 剧组开机前要上香,电影上映前要师傅赐名,“师傅”是娱乐圈里不可忽视的一环,你可以不信,但他们一句话,就能改变你的事业。 辛渡痛恨这些大师,刚出道的时候,本来他是老板最看好的一个孩子,但就在一次聚会上,一个师傅说他“体寒”,是来人间渡劫的,不适合做这一行,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公司里的透明人。 现在怎么样?等着瞧吧! 等到他的第一部大荧幕作品上映,剧本就会邀约不断,品牌会上门来求着他合作,经纪人会跪舔他。 看着吧,他就要火了,终于要火了。但在一切名利来临之前,辛渡必须处理好所有的瑕疵,就像现在这条匿名的私信,对方称自己是自己的“故事未完待续的女性友人”,经纪人看到私信后,立刻让他紧急处理。辛渡放下手机,抄起那画着他的台词的剧本,那些密密麻麻的荧光色条,原本是属于白烬野的台词。 辛渡忽然想起什么,便拨通了对方留下的号码。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疏离清澈的女音。 “你好。”辛渡说:“你好啊,颜小姐,你对我还真是感兴趣,阿烬那个醋坛子,知道你私下联系我,不会生气吗?” 他冲经纪人挑了挑眉,经纪人紧紧盯着他看。辛渡真是块宝贝,从那极漂亮的眼里,经纪人看到了黄金万两。 经纪人托腮,沉迷地欣赏着自家艺人,看他纤细挺括的骨相美,看他精致又不失硬朗的下颌,这张女娲炫技的脸,将来要为她赚多少金山银山啊! 颜昭说:“他用一部电影跟你换一个故事,您怎么好把故事讲烂尾呢?” “呵呵,”辛渡低低笑了:“我对艺术创作这事,真没什么天分,不然也不能糊了这么多年。” “艺术创作?”颜昭语气寒凉。 辛渡用舌头顶了顶塞,他很享受拿捏别人的感觉。他不说话,只笑视经纪人,但经纪人不明所以,有点急,他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颜昭又问:“烂尾楼里那扇门,是不是你装的?” 她伤好以后,特地找人去烂尾楼里撬开了门锁,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日常必备的生活用品。 但她感受到了梅香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这么家徒四壁的破地方,装一扇如此昂贵的门,装门的人到底想隐藏什么? 梅香又在哪里呢? 颜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在说什么?”辛渡笑了,听语气不像在撒谎,“我感觉你总是莫名其妙的,建议你去查一下精神科。” “你就当我精神有问题吧,”颜昭认真地说:“我现在咬定了你和我朋友的失踪有关系,我不仅要报警,还要闹得人尽皆知,我想,你的上坡路应该不会一帆风顺。” “你威胁我?”辛渡吊儿郎当地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颜小姐,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在乎的人了?” 辛渡把“不要脸”说得很委婉。 “我不信那些是你编的,你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梅香,你见过她。她的失踪,和你有关。” “嗯哼~so?” 颜昭听见了他冰冷残酷地笑声。 她又说:“我专门了解过你,跟你一起演戏的那个叫卢慈的女演员,脸上的三颗痣和梅香的一模一样,你为什么跟她演亲热戏会呕吐?” “操!” 辛渡毫无预兆地暴跳如雷! 颜昭打电话远离耳朵,听筒里传来一阵狂躁的怒吼: “死女人!臭婊子!” 经纪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抱住辛渡青筋暴突的脖子,不停地朝他做“嘘声”的手势。可是他就像是一头被拔角的犀牛,用头四处乱撞! “冷静!你冷静一点!隔壁就是导演啊!” 辛渡用头“咣咣”去撞化妆镜,桌面上的东西被他攘了一地,他还要吼,经纪人捂住他的嘴拼命,另一只手气得掐他! “你给我忍住!忍住!再熬一个月就正式开机了!” 经纪人随身带了药,颤抖的手里落满白花花的药片,辛渡被药塞得干呕,两口水顺下去,不消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 颜昭从没被人这么骂过,也是震惊地举着电话,但那头被人挂断了。 颜昭这个人,优点在此,缺点在此,轴。 她才不管辛渡是死是活,是疯是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于是晚上,她又编辑了数条短信骚扰他—— “辛先生,我的朋友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她被人骗到非法组织里控制长达一年的时间,我从警方那边了解到,那些男人欺负她又聋又哑,磕了药就打她,拿她发泄,她的身上到处都是烟头烫伤。我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 “辛先生,您是最后一个跟她有接触的人,您为什么要跟我说提笼架,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要非说她跳河了我可以把近些年所有打捞上的无名尸都去查一遍,我真的,什么方法都用过了。” “辛先生,您是个好人。求求您了,给我一点方向吧!” 终于,他回复了她。 “我不是一个好人,勿扰。” 281 宽阔水塘边,残星几点。 一群羽色美丽的白头大鸟正踱着步,它们步伐袅娜,体态优美,曼妙轻盈。 纪承达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些白头鹮鹳,轻声感慨:“来之不易,来之不易啊!” 纪石武走到他身边,汇报道:“哥,人已经埋了。” 纪承达往远处的黑夜望去,夜沉如沼,只能听见铲土锹挖的“嚓嚓”声。 这园子太大了,太大了。 纪承达微微侧头,问:“你会不会觉得哥太狠心?” 纪石武想了想,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纪承达又去看远处的黑夜,享受着铁锹插进泥土的声音,沉吟道:“李黑手的确跟了我十几年,我的事几乎都经过他的手,功劳不小,但我自认没亏待过他,他却伙同孙利背着我行事,是他黑心烂肺,这回,我让他烂到泥里,烂彻底。” 纪石武道:“眼下就剩孙利没找到了,这个人极其狡猾,不好办。” “不好办也得办,”纪承达转回身看向他:“今天你不玩命,明天命就玩你。”正说到晦暗沉重的话题,纪承达却忽然“咦”了一声,摸了摸弟弟的手臂:“你这纹身怎么都洗了?” 纪石武挠挠泛着月光的头,不自然地笑了笑:“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确实不像好人。” 纪承达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臂:“低调点好。” 282 颜昭病休结束,最高兴的是钱律师。 其实打从这女孩一进律所,他就知道这孩子是块料。 颜昭身上的韧劲和老成,是许多青年所不具备的。刚把她要过来的时候,纯粹是因为形象好,正缺个面子上的帮手,给这女弟子开了窍,不愁她在酒桌饭局上不能给他老钱锦上添花。 但令他惊喜的是,这孩子不仅形象拿得出手,工作态度和能力也是可圈可点。 还记得考验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她把五百个房产证里的重要信息,整理到一张表格里,限时一天。 这项看似机械的任务,其实淘汰了一大批新人,它的难度就在于,作为新人律师,能不能集中注意力,把琐碎繁杂的事情做得没有纰漏。 甚至素质差一点的新人会傻乎乎地问,“请问,哪些是重点内容?明天的什么时候交?” 然而颜昭什么都没问,她是第二天的下午一点把表格交上来的,材料整理得齐全漂亮,无一差错,格式工整。 所以即便没有白烬野这层关系,钱律师也是打算好好培养她的。 她休病假的这些日子,钱律师用谁都不顺手。好不容易爱徒回归,他恨不得把颜昭当个挂件带在身边。 经此一病,颜昭也比往日工作更加卖力,一周七天,看不见她休息,一有时间就去法院现场旁听立案,顺便拉一下案源,或是去执行局,和一些当事人攀谈,拿到一些执行案件,这些都被颜昭称之为“钓小鱼”。 然而大鱼什么时候来,就得看运气了, 其实做律师这行更容易焦虑,尤其新手律师,去扫楼,搬个小板凳坐在法院对面等咨询,忙活一个月可能都拿不下一个案源。 疲于生计,还要兼顾给师父端茶送水,拎包开车,钱律师就是颜昭养的鱼,还是条大鱼。 师徒俩从外面回来,一进办公室,钱律师就开始骂娘。 “这帮业主,又蠢又坏!” 今天砻达烂尾楼的业主又闹起来了,去住建局门口,要求公开开发商的监管资金账户明细。 钱律师作为砻达地产的法律顾问,被甲方拉来挡枪。 面对群众,作为开发商的“走狗”,钱律师的这一天,可想而知得有多么“精彩”。 颜昭乐得看师父抓狂,这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也是她最容易学到东西的间隙。 “师父,监管资金的账目明细,住建局是不会公开的,他们去闹又有什么意义呢?” 钱律师说:“听说是个小女警给业主出的主意,让业主代表带着全体业主的签名去的,人家还真给看了。” “小女警?”颜昭的心里咯噔一下。 钱律师冷笑一声:“他们一定想不到,业主代表里,就有我们的人,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知道。” 钱律师说着,打开手机,给颜昭看了一段视频,视频显然使用的是偷拍设备,这个所谓的“我们的人”,在业主里地位还不低,住建局让进入的业主代表只有两名,这人就是除了老许之外的另外一人。 住建局只允许浏览明细,不允许带回,这人竟然偷偷带了设备,把监管资金的账户明细全都给偷拍了下来。 群众里面有坏人啊,防不胜防。 颜昭正欲乖顺地拍两句马屁,却见钱律师突然站了起来,向外迎去。 而颜昭的视线,则本能地落在了办公桌上,钱律师的手机屏还亮着,那段视频暂停在监管账户的界面。 颜昭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沉,她的手伸出来,又很快缩了回去。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颜昭倏然回头,一个梳着淫淫油油的背头、工装坎肩,满手珠串的大黄牙走了进来。 黄罡,把祖坟埋到人家门口的款爷。 颜昭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声音: “大鱼来了。” 283 黄罡见了颜昭,竟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调戏一番,而是用嘴唇半包住那口大黄牙,略显拘谨地说:“颜大律师,我今天是专程来找您的。” “呦,黄先生,不敢当不敢当,您请坐。”颜昭赶紧给客户扯凳子坐,顺便看了眼钱律师。 没道理啊,不找老钱找小徒弟。 钱律师的脸上耐人寻味,他拿起手机借故出门,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爱徒。 颜昭给黄罡倒了杯茶。 黄罡把杯子一放,也顾不上喝,说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有一朋友,叫成浩,他爱鸟,就弄了一鸟园,前阵子跟人买了十只黄嘴鹮鹳,打算繁殖驯养,结果被查出来这十只黄嘴它就不是黄嘴,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叫什么……白头鹮鹳,啊对!就因为这几只破鸟,这就给抓起来了!” 颜昭听了,面露难色,说:“这可不是破鸟,您也说了,这种鸟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四只以上就属于购买濒危野生动物当中的情节特别严重了,法定的量刑一般都在十年以上,你朋友这个案子,不容乐观。 黄罡道:“耗子是我认识多年的朋友,我跟你合作过,很满意,所以这次他有难,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颜昭看着黄罡那浮夸的笑容,忽然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再次见到白烬野 天上掉馅饼了,真来了一个大案子。 颜昭的压力巨大。 一则是因为案情的难度,二则是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大扫除,扔东西。 下了班,颜昭开始翻箱倒柜,把过去用的一些体育用品都丢进箱子里,挂到二手网站上卖。 上次跟白烬野玩过一次冲浪后,她自己也买了一块浪板,断断续续跟着学了四个月,连短板抓浪都还不熟练,本想留着以后多加练习的,但她的腰现在无法受力。 这块双翘板就更可惜,当初入门玩滑板的时候,大家都劝她学长板,说更容易上手又安全,可颜昭还是把双翘玩得很好,各种花式动作不在话下,苦于现在她膝盖的情况,用长板代步还可以,以后用双翘做动作基本不可能了。 收拾出两大箱子的运动器具,最后只留一个篮球,至于攀岩的装备,颜昭看都不敢看,一股脑抓紧箱子里,全部封存待卖。 厉落打开颜昭家的门时,发现颜昭正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苍白的射灯将她的影子打得很虚,她整个人几近透明,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厉落吹了声口哨,颜昭朝门口望过来,眼里还残留着一点迷惘。 厉落本来心情不太好,想找颜昭求安慰来着,冷不防地碰见她这样,心里微微惊讶,但面上仍是欢脱地说:“走啊,请你吃火锅!” 颜昭从地上爬起来,接过厉落手里的菜,直奔厨房。 厨房里响起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声音,以及颜昭的唠叨声。 “吃什么火锅,你知不知道火锅店里有多少人抽烟?你最近胃口难消化,我煮点软烂的蹄筋给你,一点不沾荤腥也是不行的。” 厉落软塌塌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灶台前颜昭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好像在梦里,她梦中的妈妈,就是这样的背影。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颜昭的学习能力超强。 筷子与碗默契地敲打着,厉落很久没吃这么香,而颜昭却没什么胃口,陪她坐在餐桌前,用笔记本办公。 厉落瞄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 “你和白烬野,怎么样啦?” “什么怎么样了?”颜昭的手指飞快。 “就……感情啊,怎么一直不见你们接触了?” “我们俩有什么感情。” “不是吧?我磕你俩哎!你告诉我你们俩没感情?”厉落一副你骗鬼的表情。 颜昭瞥她一眼,伸手拿下她嘴边的饭粒,捻到纸巾上,慢悠悠地说:“我还磕你和云开呢,你现在不也跟我说你要堕胎?狗血。” 一提这事,厉落的小脸就垮下去,筷子一撩,插着兜骂:“都怪吴雪如,还有老厉,生育的事是能替别人做主的吗!扎我避孕套!就他妈离谱。为老不尊,老了都给我去敬老院!老子就算是生下来也不给他们看孙子!” “消消气消消气。你还有老公,万事都有人托着你呢,别怕。”颜昭劝道。 又想到要跟云开这个丁克解释怀孕的事,厉落又萎了。 “这事闹的,人家得觉得我娘家人多不靠谱!云开都说了,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他们还非往我肚子里塞一个,这不是让人家云法医为难吗?我怎么跟人家说啊!”厉落撅起嘴,搅动着碗里的剩饭:“唔……我现在就期盼他晚一点回来。” “再说一次,往你肚子里塞娃娃的是云开,这事不该你一个人担。” 厉落哼哼唧唧半天,开始转移话题,八卦起颜昭来:“那你从白烬野家里搬出来之后,他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 “那你们这就算完啦?” 颜昭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蓝光里闪动着密密麻麻的法条。 “本来也只是不太纯粹的关系。” 厉落撇撇嘴:“我可不瞎,他喜欢你,在意你,满眼都是你。” “喜欢,有用吗?” “怎么没用呢?!” 厉落磨人,颜昭有点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停住,下一秒,她把电脑一转,屏幕冲着厉落,点开了一个文件。 厉落伸脖一看,接过电脑,惊讶道:“哇——这是什么?你居然把你们的未来预测做了个表格?” 颜昭表情淡漠,说:“和明星恋爱,无非就这几种结果。” “连他出轨你都有风险预测?这、这是离婚协议?连孩子的抚养权都拟好了?” 厉落看得津津有味,颜昭起身去厨房给她洗车厘子。 厉落一边啃着西红柿,一边劝着她,说她写的这些东西都是理智过度的产物,说不能因为花开了会谢,就不允许花开。 颜昭拧开水龙头,充耳不闻。 水面淹没了色泽诱惑的果子,渐渐升高,直至溢出水盆。 谁说她不允许“花开”,在她心里,她甚至把“果”都梦了几百遍。 但她羞于启齿,即便是跟最要好的朋友。 除了梅香以外,她似乎很难做到和人交心。 颜昭的眼神失了焦,望向窗外。 长大就是把一切悄悄调到静音。 她怕,一旦说出自己,就会被打碎。 284 颜昭再次见到白烬野,是在一个极特殊的场景下。 黄罡带着她去鸟园考察,原本她以为,一个私人鸟园也就是个园子大小,没想到,车开进去,从鸟园的这一头,开到那一头,二十分钟都还没走完。 这哪里是私人鸟园,这简直是个湿地公园。先不说这水塘宽阔,鸟类繁多,就说这头顶的防护网,且得斥巨资打造。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有钱人养个鸟都要包下整片湿地。 这个成浩,到底什么来头? 大是大,但要说奢华,也谈不上。 这里面挺荒的,野草丛生,没有人工建筑,来去只有一条柏油路,路的两侧是草地、水塘、土坡,各类鸟都被防护网隔开了领地,保留了最自然的景色。 车子开到最深处的一栋楼前,有了要停下的意思。 黄罡下了车,殷勤地帮她开了门,颜昭从车里钻出来,抬头看看这楼。 楼有六层高,外表看上去旧旧的,像乡镇上最老式的大楼,门窗紧闭,荒颓寒酸。 看上去应该是给园区的养殖人员办公用的。 日轮的光晕淡薄,颜昭听着鸟叫声,踩着避不开的鸟粪,进了楼里。 没想到人还没挨到门,那门自己就开了,门一开,扑面而来的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宫廷装饰,迷乱了她的眼。 外面看着是个荒芜鸟园,小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颜昭立刻想起了顾一柠跟她提到过的,私人会所。 名流权贵的常去的会所,大都设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越隐藏越私密,会员的身份地位就越高。 这大厅里今日似乎在做法事,几十人统一着乌青色挂袍,站得整齐划一。 颜昭举头一看,庞大的金身铜像塑得也不知是什么,烟雾淼漫。 颜昭傻了眼,黄罡把她拉到一边,示意她学他样子,颜昭只好也双手合十,虔诚伏低头颅,眼珠四处乱转。 乌青衣衫之中,有个白衣长者,步罡踏斗,一手挥舞令旗,一手振动法铃,围着八仙桌上的香炉、酒杯、供盘、烛台舞舞躁躁,口中振振有词。 香港鬼片。 颜昭心下暗暗联想。 那位白衣长者往地上撒了什么,突然喊了声什么,像念咒,又像唤人,这时候,人群都向后了一步,颜昭也跟着向后,一抬头,就看见白烬野从乌青之中走了出来。 他双手合十,额伏掌尖,缓缓跪在了白衣长者的脚边。 他的脸上冷冷淡淡,没有神气,嘴唇干得像有霜渣,他跪在巨大吊灯下的光晕之中,影子被分裂出好几层。 那人用手按着他的头顶。 颜昭没来由地一阵胸闷,她不忍地望着白烬野,他的实体薄如轻绡,似暴风里吹起的雪雾。 焚香的浓烟使她呛出泪来。 那人又在他背上抽了三鞭,威斥他身上的鬼。 白烬野一动不动,僵着脊背承受着。 那人又拿起墨笔在黄表纸上画符。 大厅里一片肃静。 颜昭看见了纪承达虔诚在列,而纪承达身边的光头则有些心不在焉。 白烬野结束以后,又退回行列,纪承达朝光头伸了身手,光头挠了挠头,极不情愿地跪下了。 程序还是那一套,只不过那白衣长者抽光头的鞭子狠了点,“噼啪”脆响回荡在宫廷装饰的棚顶。 光头完事后,黄罡忽然推了推她,把颜昭也推出了列。 纪承达认出了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对她笑笑,对那白衣长者说:“师傅,这是给耗子请的律师,您给看看。” 颜昭懵懵的,很没纪律地回了一下头,正好撞进白烬野的目光里。 他的眼神是紧绷的,里面好像有层玻璃般的薄膜,孩童般的热切想要冲出,但最终,被他溺死在黝沉的负痛中。 颜昭读懂了他眼中的枷锁,她也缚起自己的眼,学着众人样子,额伏于掌尖,冲大师低下头去。 大师点了点头,用指尖蘸了不知什么水,手就往她额头来了,颜昭一躲,无意看见纪承达正在严肃地看着自己,她又去看白烬野,白烬野朝她点点头,表情让人安心,她才稳了稳心神,顺从站好。 接下来,她只觉得脑门一凉。 那感觉说不上来,她感觉自己被锈住了。 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进了水。 285 从会所里出来,天欲落雨。 黄罡引她去园区的另一栋工作区去看鸟园的手续。 一路上,颜昭满目黑魆,脑里像有雾,浑身不舒坦。 一只离群的灰雀停在树梢,丛丛野蔷薇被虫蛀得病恹恹,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飞鸟翔集,鸥鸦啁喳。 进了工作楼,这里就是正常的旧楼了。工作人员给找出了野生动物的驯养繁殖许可,颜昭拍了照,又将购买黄嘴鹮鹳的买卖合同全部看过一遍,几个人又来到驯养鹮鹳的区域。 湿软的水塘边,一小群斑鸠正在啄食泥里的黑色膨胀物,看起来像死老鼠,遍地生着白霉。 尾毛秃秃的白色孔雀被大网围在一个土坡上,正思索着空洞无聊的生活。 这个成浩到底什么来头? 颜昭第二次想。 不,成浩没什么,他不重要。 这个案子量刑不容乐观,如果他是重要人物,他们就不会找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来替他做辩护。 他仅仅是这里的法人而已,被抓起来也是替罪羊。 而这鸟园及会所的真正主人,是纪承达。 是纪承达要找她。 颜昭抬头,黑云在头顶奔流,策棱棱飞鸟惊。 “那大师往你脑门上点的什么啊?” 回到家,厉落盘腿听颜昭讲述见闻。 颜昭坐在书桌上翻阅法条。 “不知道,反正搞得我浑身难受。” 厉落双手合十,低头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走啊,咱边吃烤肉边说。”厉落最近食欲旺盛。 颜昭摇摇头:“当事人要求我,在代理期间必须吃素。” “你一个律师而已,干嘛吃素?太奇葩了吧?” 颜昭摘掉眼镜,从法典中解脱出来,起身说:“只要这个案子能打赢,让我吃一年素都没关系。” “这算是个大案子吧?” “嗯。” 两人往厨房走。 “赚很多钱的那种?”厉落问。 “对方出手很阔绰。” 厉落皱皱鼻子:“要是往我身上整一堆鬼啊神的,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颜昭淘米下锅,拿盆摘菜。她嗤笑道:“怎么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呢?” 厉落馋烤肉都快馋哭了,一看颜昭又要给她做比刷锅水还要清淡的孕妇餐,就蔫了。 “你都接了这么大案子了,就带我吃一顿烤肉嘛,别麻烦了,你看你上了一天班还得给我做饭。” “别沾手!”颜昭打开厉落正欲帮忙的手:“去,坐着去,你现在不宜久站。” “你一会儿说我不宜久站,一会儿又说我不宜久坐,我难道要飘起来才行吗?”厉落骑在椅上小声咕哝:“反正也不想要,干嘛那么麻烦。” 颜昭斜睨她一眼:“你不要我要。” 跌落 286 白烬野给颜昭打电话之前,颜昭是有预感的。 他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她的那一眼,像是落单的游民看到了篝火。 颜昭接陌生电话已经习惯,毕竟名片在法院门口不知发了多少张。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她职业化的亲热瞬间变成了冷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难受的时候就特别想要见到你。” “腚腚。” 颜昭没有作声。 在接到这通电话之前,她正准备补觉,为了鸟园的案子,她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怎么睡好,每天闭上眼睛,做梦都在查资料,梦里还荒唐又悲观,总是梦到她的官司输掉了,又进了医院,需要好大一笔做手术的钱。 可她不得不承认,白烬野轻飘飘的两句话,轻而易举地赶走了她的睡意。 “你在哪里?”她压抑着渴睡的烦躁,搓了搓额头,闭上眼。 “承鼎云锦。” 手机被攥太紧,触发了音量键,耳边响起提示音。 承鼎云锦,白烬野在市区的那栋房子。 颜昭去的时候畅通无阻,保安似乎提前得了叮嘱,打量她一番就把人给请了进去。 手搭在门锁上,密码锁闪了一下,201002,她还记得。 脑海中忆起他告诉她密码的那一天,是在江瀚的摄影棚,他在她的名片背面写下这串数字,然后定定地望着她。 201002…… “我捡到了一部手机,手机的主人叫梅香。” “您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那是他成为月亮的那一天。 心头一阵钝痛,密码锁发出机械的“咔嗒”声,手已经下意识地打开了门。 这房子是个大平层,房间很乱,到处都是他的衣服,吃剩的饭盒、易拉罐、烟盒…… “白烬野?” 她尝试喊他,但没人应。 颜昭开了几个房间的门,里面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她又来到东边的一个卧室,看见床上攘着他的衣物,便进去。 床头柜上放着志强,表盘上走着字。还有一些在海边别墅见过的搞怪摆件,也都带到了这里。 颜昭望向紧闭的衣柜,慢慢靠近,声音放得很轻、很低…… “白烬野,我来了。” 这样说着,手已经搭在衣柜的门上,她的心担忧狂跳,一股莫名的恐惧来袭…… 她一鼓作气,手上一用力,“哗——”地拉开柜门,柜里抱膝坐着的人,仰头望着她,眼底痛楚盈溢。 她仿佛又看到了十二岁的那个小男孩,那样的惊恐、焦虑、无助。 她松了口气。 “怎么了?”她柔声细语地问,生怕吓着他似的。 他突然伸出双臂搂住了她的腰,侧头贴在了她的下腹,蹭啊蹭。 她低下头,看到两条粗壮的筋络虬结的手臂,还有一双惊异不定的眼睛。 他的眼神开始四下乱撞,好像就是无法定神望向一处,好像有人从四面八方向他跑来,使他惊恐不定。 颜昭立刻觉得不对劲,手一搭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你又发烧了。怎么搞的?” 她蹲下来,试图推开他,而他抱得太紧,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颜昭一下蹲才闻见,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衣柜里,只见他的床铺之上,赫然洇着两摊呕吐物,看样子已经干涸。 “天哪……” “你……到底怎么了!” 颜昭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人往出拖,他个子太大,骨架死沉,两条腿像是完全瘫痪了一样,拽也拽不动,颜昭只好抱住他,而她的两臂卡在他的腋下,下巴搁在他的颈间,把自己变成一根撬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出那个衣柜。 白烬野哭了。 呜呜咽咽。 颜昭她爸最后的时期,也总是这样哭,她妈一给他翻身,他就这么哭。 那是一个男人无力而压抑的哭声。 颜昭心里难受,也顾不上其他,把他抱住,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白烬野一定不希望她看见他这副样子。 可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就没办法当做没看见,她没办法…… 颜昭叹了口气,就安安静静地等他哭完。 过了一会儿,尾椎感到强烈的压迫感,膝盖也开始酸酸的胀疼,颜昭感觉不妙,怕自己的筋骨又犯病,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我疼,你先起来,好不好?” 她把他滚烫的脑袋从自己的颈窝处推开,他听见她喊疼,忙用手紧一紧脸,扶着她,声音切切地问:“哪里疼,是不是腰又疼?” 两人这样面对面,颜昭才发现,原来的那个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他,忽然一下子老了十岁。 颜昭倒吸一口凉气:“你吸毒了啊?” 本是一个下意识的想法,但当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颜昭忽然脚底生寒,又重复地问:“你吸毒了?!” 白烬野的眼里已破碎得七零八落,听她这么说,竭力凝聚起目光,脆弱地、寒颤巍巍地摇摇头。 颜昭不信!站起来就去他的柜子里翻,把他的被褥全都扯出来,就又冲到客厅里去,在他散乱的东西里翻来翻去! 白烬野背靠着墙面,半睁着眼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那架势好像要揪出害他的东西打一顿似的。 他脸上还挂着泪,此时肩膀耸动,忽然就笑了。 没多一会儿,颜昭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站到门口掐着腰,指着他又瞪又吼: “说!你是不是吸毒!” 白烬野笑得更甚,笑到腹痛,笑到干裂的唇扯出血珠来。 他捂着肚子,身子往一边歪去,靠在床边,嘴角带着腥甜。 “母老虎……你刚刚那样子好像谁的老婆。” 颜昭眉头一紧,走过来抓起他的领子! “白烬野!没开玩笑!你怎么了?啊?你有没有吸毒?有没有?” 关于这方面,颜昭没有经验,全部在电视里看到的,加之演艺圈一直有这样的负面新闻,白烬野这副鬼样子,她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烬野看着她那两只惊慌不定的眼珠,看她为自己担心透了的表情,眼里多了一些坚强的情绪,他摇摇头,又坚决地补了一句:“别担心,我不会碰那些东西的。” 颜昭的眉头一舒,松开了他的衣领。 她狠狠锤了他一下,心脏病要被他给吓出来了! 白烬野的眼睛忽然变得很认真。 “你刚刚关心我有没有吸毒,如果我有呢?你会不会救我?” 颜昭见他清醒了许多,还会调戏人了,便咬牙切齿:“救你?我第一个报警抓你!你敢吸毒,就一辈子别再找我了!” “一辈子?”他把眉眼折成一个无辜的形状:“那如果我听话,不犯错,是不是就可以一辈子缠着你了?” 颜昭翻了个白眼,一巴掌劈上他的头,看他眼都烧红了,中途又停下。 “我跟你普法,你跟我演偶像剧?” 她瞪了他一眼,白烬野低下头。 她掏出手机给家庭医生,说:“我叫曹医生过来。” 她发完消息,白烬野就要起身。 “我得去洗个澡。”他挣扎着起身,突然脚下一打滑,身子一跌,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柜子角上,他痛得伏到地上去,颜昭看着都疼。 “你没事吧?”她蹲下,凑过去。 他捂着头,吃痛着说:“没……事。” “要不算了吧,还洗什么澡,我先扶你上床。” “不行,”他固执地要起来,但好像一只软脚蟹,扒着床沿怎么都起不来。 她担心地说:“让医生先给你看看再说吧。” “不行!”他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甩开她的手:“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 颜昭站起来,看着他艰难地往起爬,好容易站稳后又把柜门关上,又扶着墙往出走。 他穿的是居家的短裤,裤下的两条腿细得像麻秆,脊背都驼了下去,他的头发长得很长了,又厚又密,乱蓬蓬的,楼下捡个乞丐都比他现在精神。 颜昭眉峰一凛,冲上去就拉住他!把他往浴室里拽! 他的浴室比她家客厅都要大,颜昭更气了,半推半搡地把他丢进浴缸里,白烬野错愕地望着她。 她摘下蓬头放在手心试着水温,说: “不是说要洗澡吗?我帮你好好洗!”颜昭冷哼一声:“你可是内娱的顶流,怎么能亲自洗澡呢?那还不得使唤个人伺候着?” 她说话时两道细眉上下耸动,眼里充满戏谑与傲慢。 白烬野愣愣地望着她,看她手里的蓬头,向后缩了缩,手扒在浴缸里,发出皮肉摩擦陶瓷的尖涩声响。 颜昭手里的水凉得彻骨,顺着她的袖子缓缓浸湿了她的衣服。 颜昭眯起眼:“你不想让人看见你这副样子,又干嘛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总觉得自己有成百上千万的粉丝看着你对吧?有千千万万的网友在键盘上骂你,对吧?我告诉你,你没那么重要!粉丝不是因为你这块肉而生的苍蝇,她们也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考研、考公、找工作,父母生病、结婚生孩子、还网贷、陪客户出去喝酒,他们不会永远围着你们明星转的!你是最亮的一颗星,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抬头看你一眼,最终还是要低头看路的!” 白烬野眼里的碎光忽然凝聚,变得更加明亮。 蓬头喷在颜昭手心,水流变得温热起来,她举起蓬头对着他喷,白烬野用手挡了一下,又缓缓放下了手。 他望着她,胸口起伏,心潮迭起,但最终他还是握了握拳,咬咬唇,闭上了眼。 温热的水流说着他的头发流淌而下,他的白色衬衫湿透了,贴上肉色的皮肤,短裤也湿了,突出的男性部位轮廓清晰。 颜昭盯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心跳加速,连忙避开目光,偏头放下了蓬头! 她走到开关处找暖风,打开了浴室的调温系统。接着又回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他。 她见他的眼里有恐惧,有不安,便觉得刚才自己凶过了头,犹豫一番,她蹲了下来。 他垂着头,她扶着浴缸边沿,从低处去寻他的眼睛,他把头垂得更低。 这一次她的语气轻缓了许多。 “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白烬野,没人能一直站在顶峰的,我知道你从云端跌到地面很难,可你要知道,有些人连地面都没资格站,他们一直在泥潭。” 他看着她,她清晰的看见他的眼里快速蹿升起泪意,她竟然也跟着热了眼眶。 这一刻,他们俩的目光紧紧印合。 颜昭那双漂亮的眼睛暖得发烫:“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去开公交车啊!嗯?” 他破涕而笑,用手背挡着嘴,颜昭也笑,以一种很亲近的姿势蹲在他的身侧。 他突然收了笑,认真地看着她。颜昭害怕他这样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像是躲避猎手的小鸟,扑楞楞飞走了。 她站起来,也收起了笑。 每次对他笑,都有一种负罪感。 “我先走了,你洗吧。”她的气息稍有不稳,强自镇定道:“我会帮你叫医生来。” “别走!”白烬野急急地叫住她! 颜昭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他在她身后唤她:“鸟园的案子,我还有事要嘱咐你!” 颜昭转回身,白烬野的双眼几乎是在恳求,该死的是,他的真诚永远不彻底,总是带着点引诱她的意味。 颜昭有时会恨自己太聪明,把什么都看透。 “好,我出去收拾一下。” “不要!不要收拾!” 颜昭转回身看他。 “怎么了?” 白烬野低下头。 “很脏……” 287 颜昭一处在脏乱的环境里,就会很焦虑。尤其主人发话,还不让收拾。 她无助地在客厅的沙发上找了一块干净的位置,给白烬野点了一份外卖,然后放下手机无所事事。 沙发的对面墙,挂着一幅不具名的画,类似一个孩子的画,抽象又幼稚。 从混乱的线条中,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在追着妈妈哭,眼里流出血色的泪,而妈妈则在前面冷漠地跑。 颜昭看着看着,竟好像出现了司汤达综合症,迷迷糊糊便昏睡了过去。 黑暗之后还是黑暗,忽然就有了梦境,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梦,可身体太疲倦就是醒不过来。 梦境烟雾缭绕,四周一片漆黑,她拼命向前跑,一回头,柴秀秀站在车灯前,眼里淌着血泪,正朝她奔来! “学姐,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杀你?” 颜昭感觉自己还在跑,但是听不见脚步声,柴秀秀的声音却近在咫尺。 “颜昭!颜昭!” 厉落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颜昭突然停下,想向她求救,却看不见她人。 “颜昭!她没想杀你!她原本都打算出国了!” “厉落!救我!救我!” …… 室内温暖而明亮,白皙的手背上扎着针头,输液管连接着药瓶挂在架子上,医生收起医用垃圾,跟白烬野下医嘱,白烬野却没听,直勾勾望着倚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子。 “帮我把架子推到那边去。”白烬野指了指颜昭。 医生帮他挪到颜昭近身,刚要说话,白烬野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示意医生可以走了。 门被关上,家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白烬野坐到颜昭身边去,用另一只手抓了张毯子给她盖上。 她的眉心皱起两座小山,白烬野赶紧收回手,像是被人拿枪指着一样投降,屏息凝神,生怕她醒来。 时钟安静地走着。 “救我……” 她的唇间呢喃。 小金鱼 288 颜昭醒来的时候,发现白烬野就坐在身旁。 他靠在沙发上,手臂搭在她背后的靠背上,看着是搂着她,却没挨到她的人。 他酣甜地安睡着,在她身边,是那样的安然、放松。 她闻到一股香气,是他手臂上的沐浴露和新衣混杂的清新味道,他换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肩膀宽阔,很可靠的样子。 她很难从这个人身上移开视线,他浓黑的两条眉毛和蓬勃浓密的黑发,以及他的这件黑色毛衣,上中下的黑色呼应,使得他的面颊上,只剩下一片刺目的雪白。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又在她面前,以一种干净精致的形象出现了。 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看样子点滴已经打完,颜昭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条“金鱼”。 这条小金鱼是用输液管编织而成,有鼓鼓的眼睛,滚滚的肚皮,长长的尾巴,栩栩如生。 颜昭用指腹摸了摸它,唇角不自觉地扯动,满眼喜爱。 她又看向白烬野,再看看表,她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之久,也不知道他输了液有没有退烧。 她轻轻地起身,稍一动作,真皮沙发便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懊恼地停下,更加小心翼翼地把手向他靠近,终于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她定了定神,手背搭上他的额头,可是刚一触碰,他的眼睛陡然睁开,颜昭心头一抖,本能地向后退,他却忽然起身,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来!他攥住她的双手,用身子狠狠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颜昭还来不及骂,他的头就凑近下来,眼见着她的瞳孔震颤,双腿踢动,他的脸悬停在半空,两个人的唇近在咫尺,他的唇还没落下,却已然用眼睛将她吻过一遍。 颜昭像是被黏在网上的飞虫,眼睁睁看着诱捕她的巨物慢慢逼近,她的心剧烈地颤抖着…… 从没人带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害怕到颤抖,颤抖里又有快乐,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死亡,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重生。 她吸取着他灼烫的呼吸,晕乎乎的,像中了毒,他攫望着她的眼睛,确认她不会拒绝,才将唇一寸,一寸地挨近她的唇。 可怕的就在于,他的动作很慢,给足了她反应的时间,可是当他柔软的唇贴上她的唇时,她的身体就像是大师在她额头上点的那一下,完全锈住了。 他获了她的默许,突然疯狂起来,他的吻如暴雨狂沙般来势汹汹,急匆匆地将她吞噬。 她最后的底线就是牙关紧闭,本能地攥紧拳头,然而薄弱的理智在情欲的席卷之下,不堪一击。 他停下来,手搭在她的头上摩挲,喘息着说:“颜昭……张开嘴,不要抗拒我……” 颜昭摇摇头,冰冻的眼睛早已化为一滩恳求的暖流。 白烬野为这双温暖的眼睛而心动、情动、欲望上涌。野兽冲破人类的皮囊,在暴风骤雨中嘶吼。 他顾不上请求,掰开她的下颌,覆唇将她最柔软的地方侵略,劫掠出来肆意玩控挑动,吞没她的痛呼!霸占她的冷静! 颜昭感觉自己的颌骨都快被他捏碎了,舌根疼得要命! 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释放,颜昭的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股怒火!她猛地推开他,左右开弓“啪啪”两耳光响亮地抽动在他的双颊上!抽得白烬野都傻了,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颜昭怒了!眼里湿漉漉地闪着光。 “疼啊!你到底会不会接吻!” 她揩一下唇上的血珠,眼里的泪痛得快飙出来! 白烬野怔怔的,捂着脸,坐起来,无辜地看着她,如梦方醒。 颜昭乱拳捶他,抓起抱枕砸他! “每次都这么疼!每次都像要吃人似的!你白演了那么多年戏!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亲!” 白烬野任她粉拳砸落,也不躲,但也不敢再造次了,有种无力感。 白烬野垂着头挨打,努力辩白道:“我拍戏……要么借位,要么……要么就是贴一贴,不能揩女演员的油啊……” 颜昭目光一紧,忽然骑坐在他身上! 白烬野吓了一跳,扶住她柔软的腰肢。 她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被打红的脸,眼里闪过一瞬心疼,她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 白烬野仰起下颌,眼中又惊又喜,满是期待。 “腚腚……你教教我……嗯?” 他满眼祈求和柔情。 而她却扳过他的脸,恶狠狠瞪他!像要把自己的两只眼睛,插入到他的双眼之中。 “我是你填补空虚的玩意儿吗?嗯?” 白烬野怔了怔,连忙摇摇头! 颜昭眉头一挑,神色和缓了些:“要填补空虚也不是不可以,”她勾起他的下巴,用指腹摩挲他的形状好看的唇瓣:“大家都很空虚,互相慰藉,其实我是不介意的。” 她的眼神一瞬间充满媚态,而他却眼神一寒,避开了她。 颜昭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看他喉结,从颈区滑下去,又升起来。 “非要这样对我吗?”他突然伤情而迫切地望着她:“我们就不能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吗?” 颜昭眼里的热情熄灭,将他一推:“你简单还是我简单?” 白烬野的瞳眸颤了颤,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 她淡淡扫了他一眼,从他身上下来,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去,随手拿起一个干瘪的桔子,把手拄在膝盖上,剥皮。 白烬野的眼神晃了晃,抄起带着她香气的毯子,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以下,神色不自然地看向地面。 颜昭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筋,随着剥桔皮的动作,像演奏的琴键一样起起落落,上面浮动着一条可怕的长疤。 她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滋味: “先讲正事,别的都不重要。” 289 白烬野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又靠回沙发上去,揉着太阳穴,缓缓开口。 “成浩这个人,我认识,他过去是个花鸟鱼市的鸟贩子,早年间做过野生动物贩卖的违法生意,对鸟类十分有研究,后来他哥成艺成立了演艺公司,成艺结识了纪氏兄弟,成浩就做了纪氏兄弟的手下。” “成艺是谁?”颜昭递过来一瓣桔子。 白烬野接过来,犹豫,还是放进了嘴里,微酸。“成艺就是挖掘我的人,我那时候才十二岁,急于离开家,就是他把我送去了韩国。现在他是多家娱乐公司的老板,大部分都由纪氏兄弟控股。” 颜昭看见他嫌酸的表情,把剩下的桔子自己吃掉,又给他剥了个香蕉递过去,说:“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成艺,我对他比较感兴趣。” 白烬野的眉毛动了一下,思忖衡量片刻,说:“成艺这个人非常有商业头脑,高学历,精通多国语言,早年经商失败,又在澳门赌场欠下赌债,是纪氏兄弟帮他还清了债务,他就带着弟弟成浩投奔了纪氏兄弟。成浩头脑简单,成艺却精明算计,纪氏兄弟进军娱乐圈时,出资给成艺开过公司,让他在韩国和澳大利亚挖掘亚洲的偶像练习生。” 颜昭获悉,了然,站了起来,看向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 “所以你想叮嘱我,小心陷阱,对不对?” 白烬野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尽显担忧:“对,那鸟园实际上是纪承达的私人园林,从不对外开放,纪承达极其爱鸟,拥有的珍稀鸟类绝不止涉案的这十只。” 颜昭低头咬了咬指甲,又抬头,把目光放得很远:“黄嘴鹮鹳和白头鹮鹳同属于鹳形目,鹳科,鹮鹳属,二者外表十分相似,要想准确辨认,很难,不管是谁接手这桩案子,都要从被告到底有没有购买白头鹮鹳的主观故意,作为切入点,但以成浩对鸟类的了解,他有很大可能,在买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白头鹮鹳而不是黄嘴鹮鹳,那他很有可能就是知法犯法。” 颜昭从窗户的影子里,看到了白烬野深深的目光。 他说:“他们为了控制你,很有可能在和你打交道的过程中录音、录像,或者唆使你去做一些违背职业道德的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他们想要毁掉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孩子,易如反掌。” 颜昭回过头看他:“我们这行有句话,叫做‘可以不说真话,但是不说假话。’”她笑了笑:“你放心,我会留心的。” 白烬野眉头深锁,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颜昭目光果决,勇敢而睿智地迎上他。 “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这个案子虽然不好打赢,做无罪辩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名利双收,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你还不明白,复杂的不是案件本身,是人。” 白烬野忧心忡忡地走到窗前,与她并肩而站,说:“风浪太大,漩涡太深,你就是一只小小纸船,又怎么能保证不被席卷吞没呢?” 颜昭不为所动:“感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但我不是小纸船。” 他见颜昭那样自信,心烦意乱,便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不经意地侧头看她正在打量自己,白烬野顿了顿,把烟又装回了烟盒里,插在裤袋里的手,握紧。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当新闻事件听就好,别怕。”他看着窗外,说。 “好。” 翻身 “故事的主人公原先是个石料场的老板,这老板没什么文化,草根出身,却每天想着如何发财,那一年,石料场的生意不景气,他听人说承包煤矿能发财,就也跟着包起了煤矿。然而煤矿有很多,但能够拿到承包权的人却没几个,他想敛财,想霸占更多的煤矿,就想了一个办法。” 颜昭和白烬野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白烬野继续讲:“这个煤老板注册了公司,主营煤炭业务,公司的首要任务,就是招聘大量的保安,零几年,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踊跃加入,任听差遣。从此以后,这个煤老板就开始了低价霸占煤矿的勾当。他看上人家的一个矿,矿主不肯给,他派人把矿区的路断掉,煤矿运不出去,矿主只能答应低价卖矿。然而他占了矿却又不肯给钱,矿主的司机和他们的保安队发生了冲突,保安将矿主的司机扔下30米高的煤堆,当场摔死。出了人命,保安吃了牢饭,煤老板却置身事外,他如法炮制,几年时间就以低价“买”下了8个煤矿,还组建了能源投资集团,成了身价百亿的优秀企业家。煤老板手底下的保安遍布他所投资的各个领域,一旦他需要,手底下的人会争着抢着替他坐牢,甚至送命。” 颜昭不适地皱了皱眉,白烬野拍了拍她的臂膀,收回手揣回裤里,继续说:“煤老板有个弟弟,替他管理着这些保安,他们要的人基本上都有几个条件,贫穷、负债、读书少、都有发财梦。这类人好控制,容易满足,命也不值钱。” 颜昭听明白了他说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应该是纪承达和纪石武两兄弟。 这样可怕的千足虫,不断地吸取着人脉,做他们的脚,钱律师、黄罡之流,甚至是白烬野,都不能逃脱资本的巨大漩涡,而小小的颜昭又怎么可能幸免呢? “颜昭,放弃这个案子吧,”白烬野转头,深深地看她,“你打不打赢这个案子不重要,成浩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枚弃子,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救他出来,否则也不会找你这种新手律师。” “成艺不是成浩的亲哥吗?”颜昭问:“亲哥那么有实力,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纪氏兄弟坑自己的弟弟呢?” “这里面很复杂,”白烬野摇摇头,担心地看着她:“他们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你很轻易就会被吞噬,被控制。” 颜昭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按你所说,我还有选择放弃的权利吗?从我救下唐宣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吞进这个漩涡之中了。” 白烬野按住她的肩膀,情绪显得有点激动:“那你跟我在一起!我做你的背景,做你的依靠!” 颜昭怕极了,拿开他的手:“千万别,我不想跟你再扯上关系,更不想跟你的粉丝扯上任何关系,你现在丑闻缠身,正是公众口诛笔伐的焦点,是众矢之的,你的身份反而会给我造成巨大的困扰!何况……” 她低下头,啃了啃指甲,微微回头,目光落在他的脚上:“何况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他向后退了一步。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白烬野眉间隐痛。 颜昭敛回目光,呼吸急促,双目飘忽不定。 他压抑着情绪,眼含热泪质问道:“那我跟你的这些年算什么?” “你跟我的这些年?”颜昭很无辜地回望着他:“你是说我们做网友的事吗?月亮?” 白烬野的双目刺痛,满眼的不可置信。 颜昭无比冷漠地说:“从我知道月亮就是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不喜欢他了。” 290 次日,成艺带着人来白烬野的家里时,室内早已收拾得窗明几净,白烬野端端坐在沙发上看稿子,烟灰缸里的烟蒂如花瓣码放整齐,成艺打眼一瞅,有十三支,白烬野看见他们进来,把手里的第十四支烟蒂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成艺赞叹一笑:“不错啊,让你把自己搞得憔悴一点,你是怎么做到又帅又颓的?” 成艺把一叠照片放到他面前,坐下,白烬野拿起照片一张一张看。 照片里是各个角度偷拍的颜昭。 要不是狗仔的偷拍,白烬野还不知道颜昭买了新车,她的车开进他的小区,表情忧心忡忡,而她出来的时候,坐在车里发呆,车玻璃前,挂着一条输液管编的小金鱼。 “呵。”白烬野看到那张金鱼的照片,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成艺观察他,说:“你跟她,总是被拍到,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白烬野捏着她坐在车里发呆的那张照片,默了默,转身看着成艺。 经纪人走过来,说:“阿烬,恋爱的事一定要瞒住,以后你想和她见面,告诉我,我派人帮你接应,你们两个不能再单独见面了,知道吗?” 白烬野的眼睛因为运筹而变得很细,他点点头,转身去酒柜里拿酒。 成艺大手一挥,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很快,笔记本电脑就摆了一桌,客厅俨然变成了小型会议室。 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成艺和白烬野走到一处角落,他接过白烬野递来的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时机到了,证明你清白的视频我已经叫人散播出去了,明天就要召开记者发布会,你准备好了吗?” 白烬野眺望窗外,身姿挺拔,正午的太阳已攀上对面高楼玻璃幕墙最顶端的一角。 他不说话,笼罩周身的野心代替了他的回答。 成艺看远处的工作人员严肃地开会,他把酒杯递到白烬野面前:“辛渡这家伙好像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在剧组发作了两次,和导演那边闹得很僵,《开阔平原》这部电影,你可是投资人之一,趁现在还没开机,我们要不要换人?” 白烬野的指腹摩挲着高脚杯的杯柱,抬眉盯住那摇晃着的猩红液体,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他的价值已经全部用尽,只剩一具空壳了。” “好。”成艺推了他一把,说:“来一局吧!好久没跟你打游戏了,手痒!” 两人进了书房,带上耳机,打起了游戏。 在枪林弹雨的厮杀中,白烬野问成艺:“艺哥最近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带我玩一玩?” 成艺飞速敲击键盘:“石油和生物科技你有没有兴趣?” “有!”白烬野恣意放松地说:“你看好了我就跟。” “好!” 两人在游戏里很默契,客厅里开会的人听到书房里传来他们互飙脏话的声音,已经习以为常。 一局结束,酣畅淋漓。 成艺突然问:“那女的你是不是玩真的?” 白烬野的眼睛轻飘飘地瞥过来,冷笑一声。 成艺以为他明白了白烬野的意思,但却听到他用极其执拗而阴沉的声音认真地说: “我要娶回家做老婆的,你说是不是真的?” 成艺一愣,想了想,随即点点头,笑了:“你小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小颜律师就是咱们自己人了。我看这个小姑娘,确实很靠谱,办事滴水不漏,一板一眼的。” 白烬野摘掉耳机,站起来,又换上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什么玩笑话,“我倒是希望她不靠谱呢,她就是太靠谱了,反而用不上我。” “用不上?”成艺点了根烟抽:“你不会还没把人弄到手吧?” 白烬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头笑了:“昨晚刚挨了两巴掌。” 成艺吃惊地弹了弹烟灰,戏谑道:“她不知道你这张脸有多贵吗?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影响明天的股市。” “是啊,”白烬野抻了个懒腰,负手站在窗边,嘴角还残留着昨日的浓情蜜意,仿佛颜昭从没说过那些决绝的话。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当中。 “下次我可得教教她,总打脸不行啊,好歹换个地方。” 成艺笑着摇摇头,把烟灰摁死。 “真羡慕啊,你们都还年轻,没有那么多顾虑。” 白烬野眼观鼻鼻观心,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问:“艺哥,浩哥的案子怎么样了?” 弟弟进了局子,哥哥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成艺站起来,眼里含着虚假的心疼,叹了口气:“我这个弟弟,太重情义,为纪氏兄弟出生入死,挡灾挡难,可是呢?唉!” 白烬野在暗处睥睨着他,待成艺回头看他时,他又是一副真诚随和的样子了。 成艺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阿烬,让你那小女友放心,尽力了就行了。” “嗯。” “你是我带的这些人中,最喜欢的一个,”成艺满眼欣赏:“你听话,聪明,上进,这三个多月委屈你了,现在咱们翻身的机会到了!” “谢谢艺哥。” 开庭 291 审讯室里烟雾沉沉,空气十分污浊,成浩隔着铁栏杆,坏笑着打量着进门的季凛。 “季队,您这是有多想我呀,自从我进来,您是三天两头就来看我一趟。” 季凛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微微眯起眼,不说话。 成浩抽烟抽美了,痛快地吐出烟圈,说:“季队,您就别白费力气了,我过两天就要开庭,这三年五载的牢饭我是吃定了,等我出来再找您喝酒,啊。” 季凛转过身,目光深邃凌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耗子,三年五载可不够你判呐,我不跟你说虚的,按照我的经验,你这一遭可不是进来玩玩,最少得……”季凛把两只手都伸出来。 成浩缓缓放下烟,愣怔到:“十年?怎么会呢?” 季凛笑了笑,走到他面前,隔着铁栏杆看着他,说:“你玩了这么多年鸟,应该知道樊广生吧?” “那当然,谁不知道他呀!” “他当初被抓的时候,比你的数量还要少呢,我记得是七只还不是八只来着?结果呢?判了十年。” 成浩忧心一会儿,不过又想了想,便安定了下来:“他是他我是我,我哥给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哪怕蹲五年,我也认。” 季凛冷笑一声,抬了抬手,身后的民警往他的手上递了一沓照片。 他把照片递给成浩,抱着臂膀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成浩翻着照片,第一张就让他怒火中烧! 那是他的妻子和他哥成艺接吻的照片,两人手挽手,亲密无间。 这女人比他小十岁,是他的最爱,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他倾尽所有娶回家,在外,她是成艺的秘书,在内,她帮成浩把他们的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成浩敬她爱她疼她,连孩子都舍不得让她生!她怎么可能跟他大哥搞在一起! 成浩的世界崩塌了,疯了一样咆哮:“不可能!这照片是假的!我不信!你们不用套路我,我就买了几只鸟,我认!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季凛打开手机,正对着他播放着视频,那视频拍的清清楚楚,成浩的妻子和他哥成艺一起吃饭,两个人说说笑笑,浓情蜜意…… 成浩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傻了眼,一瞬间,热泪盈眶,恨意升腾。 季凛收起手机,说:“你哥和纪氏兄弟给你找的律师,是个刚拿到执业资格没多久的年轻女孩,她怎么能算最好的律师呢?”季凛嘲讽一笑,“恐怕这样的选手,能给你加上两年刑也说不一定。” …… 次日,当颜昭在看守所会见成浩的时候,季队的这句话便原封不动地传进了颜昭的耳朵里。 颜昭银牙咬碎,眼里噼里啪啦冒着火星。 最后,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打消成浩换律师的想法。 “成先生,请您相信我,做为您的辩护人,我只对您一人负责,不会受任何外来因素的影响,这个案子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会为您争取到最公平的判决!” 292 时间一晃,云开就要回来了,而颜昭的案子也终于开庭。 开庭前一晚,颜昭特意致电了季凛。 “颜昭?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季队明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来法院旁听。” “成浩的案子明天开庭是吧?那祝你好运,正好我明天有一天假期,但为什么要让我去呢?” 颜昭冷笑一声:“让您看看热闹呀!” “热闹?” “看看我这个刚拿到执业资格的选手,是怎么给当事人多加两年刑期的。” “啊……呃……这……呵……那什么,你加油,别紧张,明天我和厉落都去给你捧场!” 第二天,厉落值班来不了,但季凛来了,而旁听席上,颜昭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宣律师竟然也在,他坐在下面跟她挥了挥手,颜昭朝他笑了笑,法槌敲响,庭审正式开始了。 颜昭的辩护没有铿锵有力的雄辩,整场下来她都是温和而镇定的,但其逻辑严密,理据精准。 颜昭:“黄嘴鹮鹳和白头鹮鹳同属于鹳形目,鹳科,鹮鹳属,二者外表十分相似,要想准确辨认,需通过dna测序等手段进行专业的检测,被告当时是想从贩鸟人那里购买黄嘴鹮鹳,而贩鸟人却给被告提供了十只白头鹮鹳,被告并不知情,所以,被告并没有购买白头鹮鹳的主观故意。” 唐宣在下面一直认真听着,暗暗为这个朋友捏了把汗,这个贩鸟人没有抓到,单靠她说的这些,并不能给被告做出无罪辩护。 “不知道大家在之前有没有听说过白头鹮鹳这种鸟,”颜昭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发言话筒,环视了众人一圈:“我相信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在我国,上世纪50年代曾有野外目击报告记录,但那之后,在野外就很难见到白头鹮鹳的踪迹。最近一次出现是在2008年,有10几只白头鹮鹳,出现在贵州威宁草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可见这种鸟是多么稀少。” “而被告在贩鸟人手中买到的十只均属于亚成鸟,这十只亚成鸟育龄又相当,如此罕见的鸟,卖家手里竟然有十只这么多,巧合的是,这十只全都育龄相同,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批鸟,极有可能是人工繁殖出来的!” 庭内一片寂静。 唐宣抿抿唇,不住地点头。 这个切入点,实在是绝妙! 眼前这朵貌不起眼的小花,突然变成尖锐的冰蕊,迅捷锐利。 《刑法》保护的是自然生态环境下的野生动物,如果贩鸟人不落网,就不能排除成浩买的鸟可能是人工繁殖培育的可能性,如果买的是人工繁育出来的白头鹮鹳,那么成浩的行为对于破坏自然生态的程度就很微小了。 最后,一审宣判,被告人成浩,被判五年零六个月。 庭审结束后,颜昭一身轻松地出了法庭,感觉像是褪了一层皮。 没等她走出法庭,唐宣就迎上来道喜:“十年的刑期,只判了五年,以后啊,可以漂漂亮亮地写上你的履历了!” 颜昭笑了笑,跟唐律师约了饭,两人寒暄着,颜昭瞥见唐宣身后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笑容瞬间落了下去。 季凛走上来,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又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由衷地说:“想不到,颜律师这么年轻,却这么稳。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唐宣也认识季队,两人打过招呼。 颜昭没说话,也没给季凛好脸色。 季凛看出她在生自己的气,就笑了笑:“这都是,为了工作。” 颜昭冷哼一声。 季凛低头看着脚面。 唐宣不明所以,但眼见两人不太合拍,便做和事佬,说:“今天我做东,咱们好好聚聚。” 季凛看着颜昭生气的样子,退了一步,说:“哥们,队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 说着就要走。 “等等。” 听见颜昭的声音,季凛顿住脚步。 “其实今天请季队来,是有要紧事要商量。” 季凛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293 今天是云开回来的日子,偏赶上厉落值班。 “对不起啊,我恐怕不能接你了。”厉落在电话里说。 云开在机场里逛免税店,一条项链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手指挑起闪烁的吊坠,唇边露出温柔的微笑。 耳边是媳妇失望的抱怨,云开拿下项链走到柜台,温柔安慰道:“我晚上六点多落地,你值班要那么晚吗?可不可以……和别人换一下?” “咦?云法医不是一直教我要敬业爱岗的吗?怎么自己下个飞机还要人接呀?哥哥。” 云开靠在柜台上,低头抿唇,笑了。 “看到没见过的零食、水果都想给你买,看到好看的衣服裙子首饰香水,虽然知道你不用,也想给你买,现在行李箱好沉,我一个人,好像拿不动呢。” 电话那头不说话,云开知道她在笑。 “那好吧,你这么娇滴滴的,看来没有我还真不行,”厉落甜甜地笑了:“那我就……和人换个班去接你吧!” “嗯。” “云开。” “怎么了?” “我……哎呀算了,见面说。” …… 把伞给我 没想到万分期待的这一天,竟然会那么漫长。 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住建局门口有人闹事,厉落接到任务后,就想着先出个警,处理完手头的活再找同事商量换班的事。 刚出了警局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厉落和同事开着警车赶到住建局,远远就看见有七八个人围堵在门口,这群人没有伞,就湿漉漉地淋着雨,好像谁都不在乎似的。 厉落下了车,在阴沉的天光之下,竟然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颜昭。 颜昭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上,她一袭黑色职业装,烈焰红唇气势凌人,她为钱律师撑着伞,强劲的气场让他师父在她的保护下,反而显得又矮又胖又懦弱。 细雨朦胧中,只有颜昭为钱律师打着伞,所有人都被雨淋得眯起了眼,然而没有人退缩,一种浓烈的愤怒包围了两人。 这些人之中,厉落认出了几个烂尾楼里的居民,见事态不妙,她连忙和另外一个民警冒着雨分开了人群。 “怎么回事?”厉落大声质问。 多日以来,她已适应了派出所的工作,面对群众,也练就了一身不慌不乱的威严气派。 厉落和颜昭四目相接,颜昭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心。 人群中还没来得及出声,钱律师就先发制人:“警察同志来了就好!麻烦您帮忙解释解释误会吧!我今天来住建局办点事,谁知他们埋伏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哎呀,大家都不容易,都消消气,消消气嘛!” 厉落冷冷扫了钱律师一眼,转身,看向人群,环视一圈以后,她走到老许身边,问:“你说说,怎么回事?” 老许显然有些失去了理智,愤愤不平地说:“厉警官,这人是开发商的律师,没事往住建局跑什么跑?一定是没安好心,想在里面做手脚,阻止我们查开发商的监管资金!他们是一伙的!” 后面的人都嚷起来:“对!一伙的!” “老许!”厉落冲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的失言:“你们这么做有什么用呢?他们只是开发商的律师!” 钱律师赶紧好言好语地说:“对嘛,我们也只是律师,律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们也只是打一份工而已。何况你们上次要求查账,不是也给你们查了嘛,对不对?我今天确实是来办事的,但和你们的案子真的没有关系呀!” 老许情绪很激动:“上次就让我们看一眼,那么多账目明细谁能看的过来?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否则为什么我们的楼都没盖完,监管账户里的资金却只剩下两位数了?我们就想问问!钱都去哪儿了!” 一个女业主指着钱律师嚷起来:“你们这些黑心的律师,什么钱不好赚,你们做万恶的资本家的走狗!你们的良心都黑掉了!” 颜昭伸手挡在钱律师身前,扫视了人群一圈,视线落在一对母女身上,小敏和她的女儿也来了。母女俩拥作一团,站在雨中瑟瑟发抖,两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钱律师给了颜昭一个眼色,颜昭拿出手机对着那名骂人的妇女拍摄,不动声色地漠然取证。 “律师了不起啊!” “装什么装?” 钱律师突然呵斥颜昭一声:“快把手机放下,别拍了,他们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没必要伤了和气嘛!” 业主们情绪激动,厉落赶紧转身,振臂呼吁: “大家都听我说!赶快回去吧!现在下着雨,你们这样淋着也不是办法!烂尾楼里连窗户都没有,你们感冒了受寒了怎么办?” 人群里没人动,全都愤怒地看着钱律师。 钱律师轻咳一声,朝厉落勾了勾手,厉落上前两步,站在低于他一个台阶的位置,附耳过来。 钱律师压低嗓子小声对厉落说:“警察同志,实在不行你们就带走几个,他们总是这样找我麻烦我可受不了啊!” 厉落瞥了一眼颜昭,继而看向钱律师,说:“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的,况且他们也不是什么危险分子,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老实人而已。” 钱律师冷哼一声,面冲大家却是笑面虎的模样,小声对厉落说:“可怜?谁可怜还不一定呢?上次我就险些被他们给打死!你们警察得给这群人做做思想工作了。” “打死?”厉落眯着眼,手一摊,反问:“您这不是还好好的在这站着呢吗?” 钱律师尴尬地轻咳一声,很不满意厉落的态度。 颜昭直勾勾地盯着厉落,眼神里写满警告。 厉落眉心一动,忽然抬眼看向台阶上高高站着的那个她,满眼陌生。 就在不久前,也是这样冰冷的雨天,她和她曾携手穿过黑暗的雨夜,共同见证了这些人的辛酸,而如今颜昭穿着昂贵的西装和鞋子,站在这些人的对立面,眼睛比这雨水还要冰冷。 厉落忽然有点不认识她了。 厉落盯住颜昭的眼睛,朝她的位置平移两步,站在低她一级的地方,仰头望着她。 厉落的眼睛太过刚毅,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狡诈。颜昭的眼神飘了一下,别过头去,躲开了她的注视。 “颜律师啊,”厉落的口气疏远,眼神也陌生:“你说,我把他们抓起来几个,你们才会满意呢?五个?还是十个?” 颜昭不回答,她低头看着地面,举着伞的手暗暗攥紧。 她好想把这伞举到厉落的头顶,她有孕,不能着凉。 赵峰临死前的眼神,又闪现在颜昭的脑海里。 最终她权衡一番,没有动。 厉落见颜昭一脸冷漠,又转而看向钱律师,钱律师背着手,熨烫妥帖的衣服上连一滴水珠都没沾着,他端着架子,不看这小女警。 “钱律师,”厉落指着这帮人,说:“你好好看看他们。” 那是一双双无助的眼睛,老人、小孩、单身母亲、失业的人,但凡不用一睁眼就背着月月五六千的房贷,但凡还能租得起房子,谁愿意住在烂尾楼里? 厉落说:“你看看这些人,谁能打死你?” “你!”钱律师气愤地转头瞪着她! 钱律师压了压火气,苦口婆心地对厉落说悄悄话:“小同志,你还太年轻,我给你个忠告,对待刁民,用法律不好使,讲道理不管用。对付这种人一定要智取,要一次性把他搞挺。” 钱律师说完,残酷一笑。 红蓝警灯闪烁,钱律师在警察的保护下,不疾不徐地下了台阶,替他打伞的颜昭紧紧跟上,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钱律师的黑色保时捷。 “颜昭!”厉落忽然叫人。 颜昭停住,钱律师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厉落。 颜昭缓缓转回身,就见厉落给她指了指缩在小敏怀里的小女孩儿。 她被妈妈裹在外套里,正缩在妈妈怀里瑟瑟发抖。 厉落目光恳切,她朝颜昭伸了伸手: “把伞给我。” 颜昭看了一眼钱律师,钱律师挑挑眉,冷漠地继续往车里走。 “颜昭,把伞给我。”厉落又聚起眉重复了一遍。 而颜昭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小女孩,又责备地瞪了一眼小敏,随后充耳不闻地追上了钱律师,将伞重新举到了师父的头顶。 厉落怒不可遏,当即追了过去。 钱律师已上了车,颜昭也上了车,她把伞递给钱律师,钱律师收了伞,整了整西服,端端坐着,看也不看外面。 颜昭落下车窗,厉落站在车窗外,二人四目相对。 雷声滚滚。 雨水洇湿厉落的警服,显得那藏蓝更深,更重。 厉落失望地看着颜昭,不可置信地咬咬牙,气愤地说:“颜昭,你跟着这样的人干事,你没有心。” 钱律师生气地指着厉落,警告道:“小心我投诉你!” 颜昭不看她,车内的阴影吞没了她。 她声音沉沉,对厉落说:“回去吧,别感冒。” 车子启动,厉落不甘心地追了两步,对着车窗大喊: “我厉落不是谁都交的,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朋友!” 颜昭的身子一震,车子冲了出去,钱律师在说着什么,她表面听着,实际却在走神…… 颜昭的心,一阵钝痛。她对她说过的话,萦绕在耳畔—— “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更有人味儿。” “你真会夸人啊。” “心里话。” “你也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勇敢。” “你放心,你拿命帮我,我也拿命帮你找梅香!真的!我说帮你找就肯定帮你找。” 颜昭眼中一恍,痛苦地闭上眼。 云开,我有小孩了 294 厉落坐在值班室里,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六六静静地趴在浴缸底部,睁着黑黢黢的小眼睛发呆。 女同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问:“怎么了?” 厉落赶紧整了整表情,不让情绪流露,说:“哦,没什么,你来这么快啊?” 女同事露出姨母笑:“给你替班怎么敢怠慢呢?可别耽误了你和云法医团聚呀!” 厉落勉强笑笑。 女同事给了她一个纸袋:“喏,这是刑侦那边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厉落接过物证袋,打开一看,是已经结束的案件的一些证物,大部分是佟琪的遗物。 每每想到佟琪,厉落的心还是会痛,会后悔,会感到惋惜,尽管领导教她不要在案件当事人身上投注感情,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 厉落心下凄然,正要把证物收好,却接到了出警的消息。 厉落听着指挥中心的地址,忽然打了个激灵,报案的地址居然是那个吸毒的母亲和两个小孩的家里。 因为两个孩子太小,大的才三岁,小的还在吃奶粉,所里同意孩子的母亲每周来取200元的救助金补贴,每次这个母亲来领钱,都是厉落负责登记和发放,所以对这个地址非常熟悉。 “报案人是邻居,邻居说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两个小孩出门了,而他们的母亲也从没回家过。现在非常担心孩子的安全,希望尽快赶到现场。” 换班的同事看看表说:“我去吧,你快去接云法医吧!” 厉落忧心忡忡,总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立刻站起身,卡好对讲机,对同事说:“时间还早,我得去一趟,我有点不放心。” 同事在她身后喊:“明天过节,今天高速上一定人很多!你要去机场得打好提前量啊!” “知道啦!” 到了两个孩子的家门口,简单地跟邻居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厉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跟着另外一个民警强行破了门。 门一打开,一股奇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搞刑侦的她,熟悉这味道。 厉落迈着沉重而小心地步子,进了屋。 这间五十几平的老房子,硬隔出拥挤的两室一厅一卫,进门就是客厅,一件家具都没有,地上脏乱不堪,好像刚刚搬家过后留下的空房子。 房子里静悄悄的,厉落害怕这种安静,下水管道里发出冲水声,让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了起来。 “有人吗?”她问了一声,同时推开卧室门,这个卧室空荡荡的,没人。 突然,门口响起一声尖叫,厉落赶紧冲向厨房,隔着两个人远远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孩的身躯躺在厨房的垃圾桶旁。 是那个三岁的姐姐。 “人已经烂了。”同来的民警说。 厉落心头一紧,赶紧冲进另外一个卧室,一开门,那个小的孩子正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糊了一层黑压压的苍蝇…… 三岁的姐姐死了,一岁的妹妹也死了,姐姐实在在垃圾桶里翻不到吃的,妹妹又生病,母亲把家里的门反锁了,两个孩子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民警们在清理尸体的时候都哭了,那孩子黏到地上了,费好大劲才处理完,太惨了。 厉落独自一人靠在楼道的窗户边上,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动摇了。 楼下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围着,一群丑陋的麻雀站在窗沿上,厉落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将它们赶走了,靠着墙蹲下,白墙灰蹭了一后背。 就那么站了好半天,厉落突然站了起来,掏出手机,给云开发了条信息。 “云开,我有小孩了。” 厉落握着手机发呆,没多久,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云开的名字急迫地闪烁在屏幕上,厉落哆嗦着给挂了,就只回了句: “见面说。” …… 一只燕子低低掠过街道,阴天沉闷得让人呼吸不畅。 厉落走进书店,前台的女孩热情地招呼她。 “我是来还东西的。”厉落说。 女孩愣了愣,问:“需要给您来一杯咖啡吗?” 厉落摇摇头:“我现在喝不了这个。谢谢。我坐一会儿就走。” 厉落来到读书角,在她和颜昭喝过咖啡的那张桌子上放下包,抬头看向这一整面墙上贴满的读书便笺。 她凭记忆找到佟琪曾贴过的那个位置,那里果然还空着。 厉落打开证物袋,将那几张佟琪亲手书写的便签一一贴回去,最后一张,也是写的最多的那一张,厉落又读了一遍。 “在遇见于先生之前,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这么普通的人还能拥有幸福。从没有一个人,像于先生这样待我好,我经常怀疑我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喜爱,看完《霍乱时期的爱情》,我又害怕时光洪流无情,他慢慢发现我不过是一个无趣又普通的女人,而后悔爱上我。不过既然幸福已经来临,管他呢!我要好好珍惜呀!工作要辞掉吗?我很纠结,不过我真的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工作和家庭相比,还是家庭更重要吧?谁能告诉我呢?——佟q” 再读到这些话的时候,厉落已经爱上了一个人,并且步入了婚姻,而她惊讶地发现,佟琪的心境,她更能与之共情。 厉落把这张贴回去,出神看了一会儿,随后拿起笔,也写了一张纸贴了上去,最后拿起包,转头离开了。 “亲爱的佟小姐,我想我也无法告诉你答案,或许对于像你我这样,从小渴望家庭温暖的人来说,好像没有太多选择。——厉落。” 295 下着雨,高速上堵起了长龙。 喇叭声此起彼伏,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拥挤,纵使人们再焦躁,车队依然凝滞不动。 云开坐在车内,他一遍一遍地拨打着厉落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车窗被人敲响,一名妇女正探头探脑地朝他笑,向他兜售自家制作的卤菜,而她的丈夫正骑在摩托车上,妇女每问过一辆车,丈夫的摩托就往前给一点油。 附近的村民发现了新的商机,每次假期之前,高速路上一定会堵车。 天已经擦黑,车玻璃上的雾气越来越重,天又要下雨了。 云开的内心深处十分焦急,他握着手机,手心里的汗在屏幕上印出雾印,又迅速蒸发。 卖卤菜的夫妇又去前一辆车推销,他满眼心急地看着两人,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飞快写了一个地址,交给司机,紧接着便推门下车,急急地叫住了那对夫妻。 “请等一下!” 云开的一只脚刚踏到地面上,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妇女向前走了两步,问:“您是要卤菜吗?还有盒饭!” “谢谢,这些我都买下了,”云开真诚而礼貌地说:“我想请您帮个忙。” …… 云开跨上摩托,脚下蹬扬起尘,排气管喷出乌黑的气雾,发动机嗡嗡作响,他的摩托车穿梭在车队边缘,好像溯游而上的鱼。 机油味狂猛地窜进鼻腔,摩托车疾速破开空气,风在耳边嘶吼,云开笑了,他在头盔里听到了自己的笑声,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变得刚毅笃定,速度又加快了些。 站在你的未来里 雨过之后的夜晚,潮气使得路灯朦胧。 云开把摩托车开到单位门口,钥匙一拔,轰鸣的车瞬间变得安静,他用脚尖拨下支架,湿漉漉的地面成了镜子,倒映出他的影子。 晚上院里没什么人,云开一眼就看见了建筑物下面坐着的厉落。 厉落坐在侧门的大理石缓坡下面,拿一根小树枝,一手托腮,一手在地上画圈。 他发短信告诉她自己很快就到,要她在单位等。 云开没上前,而是靠着摩托车,就这么远远看了她一会儿,路灯下她的孤单身影,笼罩在薄蔼里,如梦,如烟。 她叹了第三次气后,云开一抿唇,从摩托车上提起样本箱,朝她走去。 厉落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便抬起头,竟没想到云开这么快就出现了。 她的身子一动,傻愣愣地望着他走近。 她喜欢他的仪态,喜欢他走路的样子,很优雅,带着风。 云开走到她跟前,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只死了的湿漉漉的麻雀,被厉落用树枝蘸水画了一个圈,圈住了。 她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缓缓站起来。 云开注意到,她换了衣服。 她通常会穿一些衬衫牛仔裤,工装裤打底衫也是她的最爱,尤其爱马丁靴,飒爽干练。 而今天,她换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是他给她买的那件,最简单的版型,唇上还点了透明的唇彩,水嘟嘟的。 厉落有点紧张,她攥着斜挎包的带子。云开瞄了一眼她的包,这包从她入职以来就一直在背,上面挂着一个阿童木的挂件。很明显,运动风的包和森系的裙子不太搭,但她不琢磨这些。 云开先开了口。 “等我把样本送进去。” 厉落听他这么说,即将脱口而出的腹稿又咽了回去,点点头:“好,我等你。” “嗯。” 云开转回身,提着样品箱子拾阶而上。 厉落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云开忽然转回头,两人四目相对,他想了想,又下了台阶,朝她走来,厉落有点惊讶,云开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拉起了她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一直牵着她走,从大门走到楼里,一路来到了实验室,都没放开过。 厉落就跟在他身后,在走廊里还碰见了两个男同事,同事和小夫妻俩匆匆打了招呼,厉落看到男同事回头惊讶地打量着穿裙子的自己,她的脸悄悄红了。 云开把样品交给同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道了别,他领着她往值班室里走,走廊里静悄悄的,她的心突突狂跳。 296 值班室里一个人没有,厉落松开他的手坐到桌前,又开始紧张地攥着胸前的斜挎包带子,刚才打好的腹稿全乱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云开关上门,转回身看向她,眼底尽是温柔。 “没胖啊。”他这么说着,就走到了她的对面坐下。 厉落不自然地笑笑,笑得仓促,心事重重。 云开把手放到桌子上,朝她摊开掌心,厉落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云开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就在桌子中间这么拉着。 厉落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彼此紧握的手,定了定,说:“这件事你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嗯。” “你走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想好,真的,我没想好。” “嗯。” 云开认真而温柔地盯着她,恨不得她每说一个字他都要应一声,好化解她的紧张,鼓励她对自己吐露心声。 厉落这时才敢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酸酸胀胀的,想哭却硬生生忍住了,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的工作才刚刚进入状态。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嗯。”云开沉静而克制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哀伤,他用拇指的指腹不停在她的手上揉搓。“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独自面对。”他说。 厉落忽然抬起眸,祈求地望着他。 “你听我说,我想跟你说,你可不可以听听我的想法?我不想打掉这个孩子,我想把他留下来!” 云开的眼睛忽然一亮,手上的动作停住。 厉落急急地抓住他的手! “我们既然有了小孩就要对他负责!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虽然这是一个意外,但大人有错小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真的、我真的下不去手……” “我们的孩子……”云开恍了神,想起了那个蹲在松鼠尸体旁边的小奶娃。 厉落不解他意,见他双眼痴痴,以为他在彷徨,就松开了他的手。 厉落搓搓双膝,双眼忧心地在桌上游移,怎么也找不出一个说服他的理由。片刻后,厉落突然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云开惊讶地抬头看她。 她背过去,看着窗外,大树遮蔽了半扇窗,她以拳抵唇,琢磨着说: “我知道你一时可能接受不了,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俩约好了要丁克的,你的反应很正常,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就……” 她咬住手,吞掉了后面的话。 云开望着她的背影站起来。 他说:“云晓落。” 厉落皱眉,转身,撞上一双柔情似水的眼。 他朝她走来,在厉落迷惘之际,从身后环住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叫云晓落好不好?一定是个女儿,一定是。” 云开在她耳边轻声说,下巴蹭了蹭她的头,沉醉而幸福地闭上眼。 厉落被他的宽厚温暖包围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她转过身,抓着他的手臂疑惑地问:“你不是不想……不想生小孩吗?” 云开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来。”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书桌前,云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个纸折的爱心,云开用食指和中指捻起小小折纸,递到她面前,眉毛一挑,眼神清亮。 厉落拆解开折纸,展开一看,上面是云开的字—— “给我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孩。” “这……怎么回事?”厉落诧异,抬头看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 云开拽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宽大细长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满眼的知足,厉落伏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两人温存着,云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要让我站在你的未来里,我都满意,都满意。” 归队 297 颜昭和季凛随唐宣来到了龙升律师事务所,事务所在居民区,只有两层,门脸不大。 颜昭至今还心有余悸,她就是在这个门口,被人绑上了车。 唐律师把他俩请上了楼,三人走在并不宽敞的楼梯上,唐律师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里有点寒酸,跟你们信诚旺达没法比,让颜律师见笑了。” 颜昭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唐律师十分热情地将两人请入座,手忙脚乱地去搬茶盘,要插电烧水,季凛连忙拦住他。 “兄弟,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喝点开水就行。” 唐律师拗不过他,放下落灰的茶盘,说:“我这里平时也来不了什么大人物,这套东西我也懒得用,客户大多数都是一些聋人朋友,他们很多都是从外地赶来的,行程匆忙,有时甚至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唐宣给二人分别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咖啡,季凛感慨道:“是啊,聋哑律师,全国也就是你独一份。这可是一份好事业。” 唐律师点点头,有些赧报:“我出生在一个聋人家庭,一开始也没想做律师,我扫过大街、睡过天桥,卸过货,偶然发现,聋人这个群体,并没有专门的律师能和他们交流。我懂他们,更懂法律对他们的重要性,那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呢?” 颜昭看着唐律师真诚的样子,手里的纸杯微微变了形。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和他说过那么自负的话,想来真是惭愧。 唐律师还没坐稳,楼下就有人来找,说是从西北赶过来的聋人想咨询,晚上还要赶火车回去。 唐律师只好暂且把两位朋友放在一边,唐律师一走,室内就只剩颜昭和季凛了。 颜昭从饮水机里又接了一杯凉水,往窗台上的一盆干枯的绿箩上浇去。季凛也坐在沙发上沉默着。 颜昭浇着花,先开了口。 “我有季队微信吗?” 季凛一愣,想了想:“咱俩好像没加过吧?” “二维码。”颜昭说。 季凛把手机调出二维码,放到桌上,颜昭掏出手机扫完,向季凛发送了好友申请。 “传过去了,您看看。”颜昭说。 季凛打开颜昭发来的视频,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那是砻达尚城烂尾楼的居民,去住建局录下的监管资金账户明细。 “这谁录的?”季凛看着视频,问道。 颜昭把水杯放到窗台上,转身看着季凛。 “砻达的业主里,有开发商的内鬼,我从钱律师那里弄到的。” 季凛把画面定格,放大了监管资金的账户明细,仔仔细细地看,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称。 颜昭又走到唐宣的书架,一本一本地掠过书脊,说:“你看看,有一家叫作启顺钢材的供应商。” 季凛找了一分钟才找到。 颜昭说:“这家公司的法人是龙七。” 季凛猛地抬头。 “你怎么知道?”他看着颜昭的背影。 颜昭走过来,在季凛的对面坐下,表情严肃且认真:“砻达地产和供应商的合同,都是钱律师审的,每一笔每一单他有台账,我研究过这些公司,都没什么问题,但就住建局的这个明细来看,有几家公司的合同却并没有经过钱律师的手,那么就说明,这几家供应商的合同里有问题,砻达不信任钱律师,没给他看。” 季凛惊讶地看着她:“所以你就用排除法,从这么多家公司里,把这家公司给揪出来了?” 颜昭点点头:“对,这几家供应商的价格都不对劲,尤其是这家启顺钢材,很有嫌疑。” 季凛捋顺了一下她的信息,说:“砻达尚城是纪石武的,启顺钢材是龙七的,龙七用远远高于市场价的供货价格为砻达供货,你是怀疑,纪石武联合龙七,骗出监管账户里的资金,双方再一同分赃?” “很有可能。”颜昭眼神笃定。 季凛有不小的震惊,他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孩,盯紧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会去查这些?” 颜昭看着季凛的眼睛,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思忖片刻,她说:“赵峰去世前,方巧我陪厉落去了医院,见到了他。” 颜昭把那天的情景描述一番,说出了让季凛大为震惊的一番话。 “赵老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把我当成了厉落,他跟我忏悔,大意就是说,厉风的死是有人故意设的局,当时厉风救出梅香之后,顺着那伙聋哑人犯罪组织,就查到了龙七的头上,这个龙七不仅搞理财诈骗,还专门弄了一伙组织,诱拐、逼迫聋哑人犯罪牟利。厉风出事之后,赵老也查到了龙七头上,但很快,他的女儿就出事了。赵老被威胁,最终放弃了追查。” 季凛说:“赵明玥的那件事,原来并非偶然。”他想了想,又说:“关于厉风的死因,我们当时进行了严密的调查,也确实查到了龙七,但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颜昭把三个纸杯摆在一块,说:“这是龙七,这是纪石武,这是监管资金账户里的钱,纪石武要想骗出这里的钱,就要通过龙七,那么多钱,又不止一笔,龙七拿到了赃款,又能心甘情愿地分给纪石武,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个人之间已经绑的死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如果这时候有人要龙七死,纪石武会怎么办?” 室内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季凛双眼微眯,看着桌上的纸杯,他逐一将杯子套在一起,目光里在运筹。 半晌,季凛问:“厉落知道吗?” 颜昭考虑到厉落并未公开怀孕的事,便没有多做解释: “我怕她冲动。” 季凛点点头,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颜昭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看着他背影,等待他发话。 窗外是一处低矮的民房,屋顶游荡的猫,踮着脚尖,张着魔鬼的眼睛歪着头,盯着他们。 季凛抱起臂膀,衡量片刻,说:“颜昭啊,你背叛了钱律师,以后你在业内……” “只要目的正义,可以不择手段。” 季凛转回身,忍不住挑起眉端详她。 “你就这么不惜代价的找梅香?” 颜昭几乎带了点埋怨,反问:“我不找她,还有谁会找她呢?” 季凛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避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说: “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非常有用,我得回趟局里,先走了。” 见颜昭固执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季凛咬咬牙,伸手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越过她往门口走去。 “季队。” 季凛停下脚步。 颜昭冲着他的背影笃定地说:“我的梅香,活要见人,死,也要有个说法。” 季凛没有回头,只抬了抬手,便身姿刚正地迈步下了台阶,离开了。 298 颜昭再见到厉落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 她从小学对面的书店出来,路过公交站,隔了一条马路,远远就看见厉落站在一辆警车旁,身着警服,看样子是在执勤。 厉落没显怀,就是稍稍胖了点,但还能看出腰身,同事给她拎来了一个保温饭盒,她和人说说笑笑就把饭盒放车里了。 厉落活泼,到哪儿都不缺朋友,她甚至从没刻意跟谁交过朋友,但大家都喜欢她那份真诚,真诚这东西听着好像简单,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正赶上小学操场升国旗,国歌前奏一响,两个值勤的民警停止说笑,对着冉冉升起的国旗敬礼,厉落的白手套绷得很直,背影挺拔。 颜昭也站在马路对面向国旗行注目礼,一听到国歌就觉得凝魂聚气,热血沸腾。 礼毕之后,厉落又恢复了大咧咧的说笑,一回头,就看见了颜昭。 路旁的桂花树散发着清芬,金黄细小的花细细碎碎地落了一地,风一吹,在两人之间飞舞。 是个问路的老人给厉落打了个岔,厉落跟人说了两句,再一回头,只剩一个背影。 厉落着急地追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 颜昭的背影在那一街高大的桂花树下,一排排灰褐色的树干之中,她是那抹信步的淡黄,连衣裙的柔软布料轻裹着她高挑的身体,裙边如水波般,被风卷起的星星般的桂花瓣,追不上她的那条裙子。 没有谁的背影能够如此骄傲,如此孤单。 厉落有时候真的好羡慕她这样洒脱,和她一比,自己就活得好累。 别人都说她大大咧咧,其实她最会看人脸色。她是在人堆里长大的,工作后又进了机关,她知道在谁面前要嘴甜,在谁面前要嘴严,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常常因为别人而怀疑自己。 而颜昭就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不需要向人解释,也不需要别人来认同,必要时可以把道德感拉得很低,并发自内心的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在颜昭心里,她厉落这个朋友根本就不重要吧!毕竟她的口头禅就是,“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 厉落盯着颜昭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向后退了一步,看看表,中午十二点,坐到车里吃午饭,一刷手机,就刷到了白烬野的视频。 她打开这段网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安静地看了起来。 视频没有剪辑,场景十分熟悉,是他们学校,拍摄这段视频的人是高中时代的柴秀秀,她的偷拍眼镜被打开之后,画面里出现了柴秀秀的课桌,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走廊,将厉落带回了上学时候的记忆。 那时听说柴秀秀被欺负,偷拍眼镜还是厉落帮忙借的,为了给柴秀秀被霸凌取证,结果赶巧,拍到了白烬野。 柴秀秀很听颜昭的话,颜昭告诉她,只要一落单的时候就把眼镜打开,调成录像模式。 画面里的她似乎是在做值日,教室里空荡荡,学生们的椅子都倒扣在课桌上。 柴秀秀走出教室,拎着拖布和水桶一路沿着走廊来到化学实验室,化学实验室是他们班的分担区,柴秀秀像平常一样开始打扫。 冗长乏味的拖地画面之中,忽然“砰”的一声,像是篮球砸到铁门上的声音,柴秀秀胆子很小,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她吓得钻到了实验台底下。 视频里传来一阵脏话,柴秀秀悄悄站起来偷看,画面中,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嬉闹着进来,拽着一个男生,那人正是白烬野。 拽他的人手上一甩,白烬野就跌坐在了地上,这时候画面被上传视频的制作者定格住,画面放大之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声称被白烬野打得脾脏破裂的当事人樊勇,也在这伙人之中。 接下来就是白烬野躺在地上被人踢踹的画面,辱骂,殴打,吐口水,扇耳光,樊勇也参与了打人,这样的视频,任谁看了都会血气上涌,厉落已经气得握起了拳头,她平时在网上刷到这种霸凌的视频,都会恨不得钻进去把这些人打死,更别提被欺负的是白烬野。 弹幕怒刷了满屏。 进度条大概有五分钟的样子,白烬野突然起身,用头顶住一个人就往墙上撞,这个倒霉蛋就是离他最近的樊勇。 白烬野揪住樊勇就打,大概是因为樊勇看起来是这里面最矮最瘦的一个,其他人开始也都上手围殴他,但白烬野疯了一样将揪住的人照死里打,他的拳脚太狠,是在拼命,导致其他人一时之间都被他的气势吓坏了,樊勇躺在地上几近昏迷,而白烬野仍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伙学生见不妙,纷纷跑了,化学实验室里只剩下白烬野和樊勇。 柴秀秀从躲避物里跑出来,她怯生生地跟白烬野交流着,意思是帮他打120,柴秀秀很同情地告诉白烬野,让他别担心,柴秀秀还跟他说了偷拍眼镜的事,她说她自己也经常被同学欺负,告诉他别怕,就算警察来了她这里有录像能证明。 然而白烬野颓然地坐在地上,没有理会柴秀秀。 他说了好多胡话,听不清,但最后柴秀秀是被他吼着吓跑了。 这个反转轰动全网,校园霸凌者其实是被施暴的受害者,又成了现象级的新闻事件。 路人心疼白烬野,粉丝开始赎罪式追星,白烬野不仅没有塌房,简直比之前还要火,现在连老厉都认识了他。 厉落放下手机,埋头吃饭,脑子里想的都是颜昭。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接起来,是季凛。 “厉落,马上归队。” 厉落立刻放下筷子,下了车。 “怎么回事?去哪儿?” “有命案,你认识,是个明星。” 切割 299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晚上十点的街头,车辆稀少,避风堂口的墙上贴满小广告,墙下接了一盏灯泡,摇摇晃晃,照亮着底下的小吃摊,小吃摊上冒着热气,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佝偻着腰在锅前忙碌着。 小吃摊旁边的高楼大厦里,一个摄影棚内,辛渡双眼无神地盯着镜头,他的眼里,满是迷茫,任凭摄影师说什么,他都一动不动。 一个中年男子叫了他几声,他没应,男子怒了,冲了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给老子笑!你现在是在耽误大家的时间你知道吗?” 摄影师和工作人员被吵架的父子吓了一跳,赶紧回避,摄影棚里只剩下辛渡和他爸。 演艺圈里有很多家庭作坊,童星、偶像,父母给孩子当经纪人,一家子靠一张年轻的脸来养活。 辛渡因为长得太漂亮,三岁就开始演戏了。 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他爸从他妈手中抢下了儿子的抚养权,开始着手让儿子进入演艺圈。 他的童年,是一场对成人世界的献媚。 辛渡在镜头前麻木着,依旧不动,他爸又给了他一脚,却被一个人拉开了。 帮他挡住父亲拳脚的人是辛渡的舅舅。 “孩子都多大了!你还打他!”舅舅一边劝一边把他爸往一边拉,说:“你不能这样,他小时候不好好拍照,你打他踹他就算了,他现在都这么大了,也是要面子的,传出去了像什么话呀!” “他就是存心就跟老子过不去!”辛渡爸爸怒吼道:“好不容易就要拍电影了!要出名了!他在剧组发疯!现在好了吧?辛辛苦苦拍一下午就他妈给一千块钱!玩儿呢!” “哎呀好了好了,姐夫,消消气消消气。”舅舅安抚好辛渡爸,转头安慰起外甥:“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惹事呢?你一直是个乖孩子呀小超。” 辛渡不说话。 “他妈的看你这个逼样老子就来气!”他爸抄起一个木头道具就要砸过去,又被舅舅拦住了。 “干什么你这是!姐夫!” “不愿意拍你就给老子去卖!陪那老女人来钱多快!” 辛渡扭头就走。 舅舅忙不迭地追上去。 “小超你爸爸他就那个脾气,其实他是爱你的。”舅舅亦步亦趋地跟着辛渡,辛渡还是不说话。 “小超,舅舅来问问你,那个保险你决定好了没有?我们公司是有优惠期限的,过了这个时间可能就没有这个力度啦!” 辛渡停下,无神的眼里蒙着厚厚的阴云,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不要再给我推销你的傻逼保险了,钱都让你姐夫赌光了。” 舅舅停下来,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他妈的小白眼狼,跟你爹一个德行!” 辛渡下了楼,像飞蛾一样,寻着那盏小灯泡,来到了卖瘦肉丸的小吃摊前。 奶奶正吃力地把刷锅水倒进泔水桶里,感觉到来人,一抬头,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 “孩子,又饿啦?” “嗯。” 辛渡吸吸鼻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人耳背,没听见客人哭泣的声音,她枯干的手铲了一块肉糊,往沸水里一条一条地切,瘦肉丸很快在沸水里浮起来,好像一条条死去的翻了白的鱼。 300 辛渡回到公寓里,空啤酒罐扔了一地。 他躺到床上,摸到手机,醉醺醺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要你给我想办法,我现在,就要进去一趟,现在。” 对方抱歉地说:“辛先生,不巧啊,我现在不负责孔雀园那一片了,我们来了新保安,他负责。” “那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那家伙是新来的,刚从监狱放出来。” 辛渡皱眉,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刚从监狱放出来?” “是啊,这家伙强奸了一个女的,判了几年,现在他负责孔雀园那片……” “等等!你说他是强奸犯?” “是,这人是我们老大的老手下了,你最好别再来了,否则让老大知道了,我们就都完了。” 辛渡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撞倒了落地灯,室内一下子没了光源。 “那也就是说,以后都是这个强奸犯负责给她送水送饭?” “对呀,鸟园太大了,我们谁负责那一片,就是谁送。” 辛渡背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森寒的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投射在他的脸上。 “不行……” 他的双目忽然变得惊恐万分! “不行……” “不行……” “不行!!” 他猛然站起来,发疯似的乱砸!家里的东西全都掉落在地,他在这一片狼藉中痛哭喊叫!双膝一软,跪在了一堆碎裂的瓷片上。 他伏在地上痛哭着、颤栗着,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无意识中,地上的一把水果刀被他攥在了手里,刀刃割开手指的刺痛让他惊醒,一个念头突然间掐住了他的喉管,叫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握着刀缓缓起身,他站在黑暗中,像是被鬼附身的人,僵硬地挪动着步子,缓缓地、缓缓地走出家门…… 孔雀 302 “这个烂尾楼,是不是犯煞?怎么三天两头地出事?” “是啊,上次死了个老头,这次又有人跳楼,太可怕了。” 厉落赶到砻达尚城的时候,刑警和片区的民警全都到了,现场不仅有群众,还有很多记者。 这一片比较荒,有记者想趁乱溜进去,被眼尖的厉落给逮了回来! “警察同志!听说里面死了个明星!到底是谁呀?您给透漏一下呗?” “对呀对呀!您给说说呗!” 厉落有些不耐烦:“让一让让一让!你们挡着我们办案的都进不去!” 正说着,季凛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两人正好撞了个对面。 “季队!” “跟我来!” “是!” 两人上了警车,后面又一辆警车跟在了他们后面。 季凛说:“死者衣服上有大量不属于死者的血迹,现场找到了一把带血的水果刀,监控显示,昨晚他在跳楼前,曾去过成浩的鸟园。那里是一处隐蔽的私人会所,我们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进去搜查。” 厉落听得云里雾里的,说:“不是,老季,我有点懵……” 季凛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在派出所呆着,当然不知道我们这阵子在做什么,厉落落,收网的时候到了,老天爷给咱们的好机会!” “啊?” 季凛把一张纸递给厉落,厉落戴上手套,展开这封带血的遗书…… 鸟园的大门被两个安保人员打开,颜昭的车开了进去。 会所楼门前停了三辆豪车,正缓缓往地下车库开。 天上有块云,孤零零地向南飘。 颜昭望着那云出神,恍神须臾,西装革履的钱律师来车门口相迎,颜昭下了车,车门一关,她的脸上已换上光彩明媚的面具,很自然地挎上钱律师的胳膊,随他一同进入会所。 这座不起眼的旧楼里,别有洞天。颜昭被这富丽堂皇引着,走进基金慈善会的现场,宴会厅好宫殿般的门大开,权贵如云,让人眼眩魂迷。 颜昭寻寻觅觅,一眼就在人群中盯住了自己要找的那个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穿一袭白色抹胸礼服,她的后背线条分明,领口点缀着一圈轻飘飘的羽毛,俨然一位人间富贵金丝雀。 似乎是注意到了远处炙热的打量,卢慈也朝颜昭这边看过来,卢慈的眼睛一亮。 正朝她走来的女孩,她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套干练帅气的纯白西装礼服,西服的领口秀着金,垂感很好的阔腿西裤下踩着白色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像是有风脚下过,她没有佩戴珠宝,只在右手戴了一支白色手表,她的皮肤白皙透亮,微橘色调的低调纯色减少了她眉宇之间逼人的英气,是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颜昭停在了卢慈面前,眼神亲切得恰到好处。 有时女人更容易被女人所吸引。 纪承达笑着伸出手与她交握在一起,满目欣赏,道:“颜昭,又见面了。阿烬在国外拍戏呢吧?” “是的纪总。”颜昭装作很熟悉白烬野行程的样子,而实际上,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 “他今天可是捐了不少啊,很捧我的场,还让我帮忙照顾你。” “是吗?”颜昭笑笑。 纪承达夸赞道:“你这场官司打得不错,前途无量!” 颜昭谦虚地答话:“我是蓬间雀,有幸附骥尾而已。” 她说罢,看向卢慈,也朝她伸出了手。 卢慈愣了一下,把手给她,两个女孩都很漂亮,站在一起实在养眼。 纪承达趁人不注意,转头小声对身后的纪石武问道:“她说的雀啊尾的,什么意思?” 纪石武小声说:“哥你可以理解成她说自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麻雀,因为攀上了您这匹千里马的尾巴才有了成绩。” “啊……哦哦。”纪承达回味片刻,转回头看着眼前的两位美女。 颜昭和卢慈已经聊上了。 纪承达悄悄对纪石武说:“多好,可惜是人家的,不然给你做老婆多合适。” 纪石武撇撇嘴:“我不喜欢这样的。” 纪承达叹气摇头,两兄弟又被宾客围上了。 颜昭看着卢慈脸上的三颗痣,眉心的观音痣,右眼眼底的泪痣,下巴右侧的小痣,果真和梅香脸上的三颗痣位置分毫不差! “我是您的粉丝,您的剧我有在追。” 幸运的是,这一套竟然对卢慈很受用,她听到别人对她演戏的认可,非常重视。 “是吗?” 卢慈只演过两部剧,颜昭很轻松就说出了角色名,以及她的表演风格。 卢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你看得很细啊!”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直到纪承达叫卢慈过去陪酒,卢慈还和颜昭聊得意犹未尽,两人约好慈善基金会的晚宴结束后,在二楼的包间见面畅谈。 独自一人的颜昭又在宴会上寻找第二个目标,成艺,但没想到成艺先把她给找到了。 颜昭在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快四十了,但依然年轻英俊,一双桃花眼处处留情,他叫住了颜昭,颜昭很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成艺再碰到她的手时,竟然还有点舍不得放手的意味。 成艺这人有点邪,明知道她和白烬野的关系,还用眼神勾着她。 成艺问:“有没有考虑过换个环境?我们公司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成总说笑了,”颜昭表现得很大方,说:“我的水平太差,接下来打算出国读几年书,深造一下。” “是吗?打算去哪儿?” “去澳洲吧,我喜欢墨尔本,还想去看南半球最大的赌场。” 成艺来了兴趣,问:“你想去皇冠赌场?” 颜昭问:“听起来成总好像很熟。” 成艺低头笑笑,眼角眉梢尽显风流:“去那种地方你可要找对了人带你,方巧,早些年我在皇冠做过两年经理。” 颜昭很配合地露出小迷妹的神情,说:“我知道,阿烬跟我提起您的时候都是赞不绝口,要是有幸能跟成总一起去墨尔本那就太好了。” 成艺直勾勾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颜昭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成艺盯住她漂亮的眼睛,挑挑眉:“你存一下我的私人号码,什么时候想去,告诉我。” 颜昭立刻拿出手机跟他互留联系方式,留完又要跟他合影,成艺没拒绝,两人自拍时,成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303 这样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好在会所的二楼氛围极好,能让人沉下心来,这里古色古香,所见陈设尽是古董,光线很暗,苔藓松柏之间,雾气缭绕。 颜昭走过茶寮、酒肆、雅间、小室,四处看看,目的在于开阔眼界,要说这纪承达真看不出是煤老板发家,弄得这地方真是极尽风雅,想必也是饱读诗书,崇尚文化的人。 颜昭欣赏着便来到了边角的位置,那里的拐角应该是后厨,里面不时有穿着厨师服装的人进进出出,见到她也非常礼貌。 厨房门口的置物架上放着最新鲜的食材,颜昭随便凑过去看,上面贴着纸条写着日期,备注上写:“海渤村送至提龙架:新鲜石花菜五斤”。 颜昭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些仔细看,竟发现真的是“提龙架”三个字! 后厨的人进进出出,颜昭急匆匆抓住一个问:“请问这上面写的海渤村送至提龙架是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地说:“哦,是这样的女士,我们的食材都是农民当日送来的,很新鲜的!” 颜昭急了,抓住了他的胳膊:“我问你提龙架是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很纳闷,说:“这里,这里就是提龙架呀!” “这里……是提龙架?” “对,这是私人园林,不对外开放,但整座山坡都是我们纪总的,提龙架这个名字是纪总亲自给鸟园取的名字。” 颜昭恍惚间放开了他,工作人员离去了,颜昭一个人怔怔地愣在原地。 这里……这里居然就是提龙架! 居然就是提龙架! 那梅香呢?难道说梅香在这里? 颜昭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 她疯狂而漫无目的地在这里寻找起来,掀开一层层珠帘绣幕,打开一扇扇雅间的门,在这人工造出的萦纡松径中逐渐迷失。 有的房间门是关着的,有的房间敞开着,敞开的房间她全都进去看了一遍,房间的大小并不相似,有的房间一眼尽揽,有的也是套间,颜昭一时间失去了理智,血气上涌,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疯狂地搜寻…… 304 冷静下来之后的颜昭,放弃了在会所内找人的念头。 一是这里房间众多,二是包间私密,想找人你也进不去。 她走出会所,彼时夕阳正浓。 门口有三五人正等观光车,颜昭一眼就在人堆里看见了一个瘦长瘦长的身影,那人也看见了她,两个人互对上眼,男人便主动朝她走来。 靠近了,她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覃叔叔?” 覃钟皮肤黝黑,长发后扎了个辫,下巴留一撮小胡,穿一身白色盘扣立领唐装,和年轻时没太大变化,唯一变了的是额上多了两道沧桑的横纹,不过显然更有味道了。 “都长这么大了,”覃钟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和蔼,他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居然成了纪总的座上宾。” 覃钟是颜父的旧友,早年间养蛇,用过颜昭家的院子,两家有交情,后来覃叔叔改了行,就再没联系了。 颜昭小时候就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不怕蛇,总跟在覃钟身后学习训蛇术。 两人上了高尔夫车,颜昭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里遇到您。”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了。”覃钟说。 “第二次?我怎么没印象啊?” “上次是,我师父给你看相。”覃钟提醒她。 颜昭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在会所做法事的,是您的师父?” “我拜师好几年了。 覃钟笑了笑,两个人一起坐上了观光车。 覃叔叔的老家在湖南安化,他除了能掐会算,还有一手绝活,是他们祖传的独门秘术——“控蛇术”。 他能掐住蛇的穴位,把蛇给盘起来,被他控制住的蛇动不了,除非他亲手把蛇解开,否则两小时后蛇便必死无疑。 颜昭小时候出于猎奇心理,偷学数次都没学会。只逢年节时,覃叔叔会拿几条蛇给大伙儿表演助兴,十分精彩。 有这门绝活,入了道,也不稀奇。 颜昭在车上跟覃钟聊着天,覃钟显然常来,给颜昭介绍着这整座私人园林。 覃叔叔说:“提龙架是纪总取的名,园区只对会所的会员开放,这里面,据说有一百多种鸟,纪总的弟弟纪石武先生,您认识吧?” “见过。” 覃钟拿出手机,找到一些图片给她看:“纪石武先生喜欢艺术创作,这是他在收集的鸟毛上雕刻出的一些画作,是不是栩栩如生?” 颜昭惊讶道:“纪石武先生看起来高大威猛,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内秀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在羽毛上雕刻画作的。” “他蛮爱搞文艺的,”覃钟说:“纪石武先生的内在和他的外表截然相反。” 覃钟又给她介绍了园区的构建,这里除了有鸟类,还有高尔夫场、马场、射击场,主人为宾客准备了高尔夫球车,可供客人四处观光。 但有一点,只可随观光车停靠的站点下车,去往相应的场所,不可私自在园区里乱逛。 颜昭的心思不在叙旧上,二人寥寥几句也就互留了联系方式,覃钟到了高尔夫球场就下车了,而颜昭继续坐着观光车在园区里观望。 这地方这么大,要想找出梅香的踪迹简直太难。观光车司机在每一处下车点都停,车上有人上,也有人下,颜昭记住了每一处停靠的点,但有两处没有停的地方却让她起了疑。 人工湖泊附近,是不给客人停车的,更不允许私自涉足,为了安全这倒是无可厚非,但孔雀园也不给客人参观,这就十分奇怪了。 回程的时候,颜昭假意在孔雀园的前一站下车,等车走了,四下无人,颜昭悄悄地往目的地走去。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灯火阑珊的小楼被黑暗模糊掉,显得格外遥远。 “不见了?在哪里不见的?”会所里,正在看书的纪石武突然暴怒。 手下禀报道:“问过了,也没出园子。” 纪石武头发长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抹上自己的光头,摸到满手坚硬的头发茬。 “找,把园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园区里黑漆漆的,黑暗将人吞噬,颜昭走在无人小径上,感觉有点迷失。 这里太大了,树又多,鸟鸣时而尖锐凄厉,时而古怪咕闷,令人心悸。 她凭着记忆寻找着孔雀园,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男人正从大路上跑来。 “你去那边找。” “你说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消失了呢?” “他刚出来,能不能狗改不了吃屎,盯上那个地方了?那里可是有一个……” “闭嘴!赶紧找人!惹出过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着这伙人朝这边走来,颜昭赶紧闪躲到一个石雕后。 等那群人走后,颜昭又蹑手蹑脚地往孔雀园行进,周围太静,她的脚步又轻,越离大路远,就越觉得心慌。 心惊胆战之中,她似乎觉得,听见了除她之外的脚步声,可当她停下来时,那脚步声也停了…… 颜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正要回头去看,突然间,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双手像是一条冰凉的蛇,盘箍住她,颜昭一动也不敢动。 “不要出声。”一个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在耳后响起。 “他们还会再来的。” 男人的手放开她,颜昭回过头去,是覃钟,他的高颧骨投下阴影,将两只空洞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中。 “覃叔叔……”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警笛声尖锐地响起,颜昭慌忙跑到大路上去看,再一回头,已不见了覃钟的身影。 水落石出 305 警犬吐着舌头,双眼机警地盯着人群。 会所里的人几乎都出来了,站在门口。 “警察办案!” “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吧?”纪承达走了出来,纪石武紧随其后。 警犬冲着他狂吠!吓得纪石武向后退了一步。 季凛上前,纪承达缓缓下了台阶,欲与他握手,说:“季队,这是怎么闹的?” 季凛没伸手,身型挺拔,面色严肃,道:“看季总的表情,看来还不知道昨晚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纪承达陡然睁大了眼睛! 纪石武吼道:“这里是私人场所,谁让你们随便进来的!” 厉落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这个石武,而石武也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亮出了搜查证,季凛稳稳道:“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你们只需要配合调查。” 说罢,季凛使了个眼色,民警向四周扩散,两条警犬箭一样冲了出去! 纪承达望着那两条警犬的背影,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步,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人群中。 警察开始在园内搜寻,很快,警犬在一处狂叫起来,距离孔雀园不远处的一处假山后面,仰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人穿着保安服,人中有颗黑痣,已经死亡多时。 厉落跟着云开混了这么久,也学到了一些尸表初检的皮毛,搭眼一看这尸体应该是昨晚死的差不离,死亡原因就是背后中刀,而且还不止一处,凶手下了死手,刀刀致命,死者被偷袭后还来不及反抗,就死了,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 警犬又向鸟园的深处跑去…… 颜昭回到会所,看到了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警察在搜寻什么,只听人说有命案,便随人们进了楼里。 她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拨通了厉落的电话。 “颜昭,我在执行任务。” “厉落,纪承达的鸟园就是提龙架,我就在这里。” “好,我知道了,辛渡死了,留下一封遗书,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到梅香了,你等我。” 说完,厉落挂断了电话,颜昭坐在沙发上,一夜没合眼。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很漫长,许多宾客都离开了,警方控制了纪氏兄弟等人,不让走,而颜昭则安静地等消息。 警察在鸟园里不知疲倦地搜寻,警犬声叫的令人心慌。 颜昭等啊等,盼啊盼,等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终于,她接到了厉落的电话。 “颜昭,梅香找到了。” 颜昭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天刚破晓,天边还残留着淡蓝色。 颜昭走出会所的大门,季凛看到了她,给她向远处一指,颜昭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嶙峋纤弱的身影。 天边渐渐亮起,淡青色的云下露出金色晨光。 她痴痴地朝那个方向走去,直到视觉神经迟钝地传达到大脑,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正是梅香! 梅香穿得很干净,长发也打理得整洁柔顺,只是神色恍惚,双眼惊恐地盯着身边的警察,畏畏缩缩地走在厉落身后,而颜昭早已脱下高跟鞋,迫不及待地朝她奔去!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梅香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新生儿,被动的承受着久违的自由空气。 颜昭激动得哭了起来,抱着她不肯撒手! “梅香!梅香!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 她甚至高兴到忘了,她的梅香听不到她说话! 厉落在后面看着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也跟着又笑又哭起来。 颜昭放开梅香,梅香痴痴地看她的脸,满眼陌生,颜昭只顾高兴,忽略了她的抗拒,也抬手捏了捏梅香的脸,把梅香捏得皱起了眉。 鸟园深处,警犬突然狂吠。 梅香吓得缩进颜昭的怀里,颜昭紧紧护住她。 “好了好了,梅香不怕,我找到你了。” 季凛犀利的眼神将会所的大门盯死,点了一下蓝牙耳机,耳机里传来队友的报告: “季队!人工湖附近又挖到了一具男尸!” 季凛推门进去,走到一夜未眠的纪氏兄弟面前,面色冰冷,目光如炬。 “二位,走一趟吧!” 306 黎明时分,天地静谧,佛前灯火摇曳,香烛上飘起细细青烟。 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跪在佛堂前,她双手合十,松弛的嘴边诵着经文。 一尊牌位高踞神龛之上,“亡夫方光北之位”几个字已经被烟火熏黑。 这栋楼是樊华英为亡夫所建,外界都知道方氏夫妇夫妻恩爱,丈夫失踪多年樊华英终身没有再嫁,殊不知在为丈夫建造这栋楼时,樊华英却对风水先生提了一个要求:我要你用尽毕生所学,将他的亡魂束缚,让他从此不得往生。 一串脚步声响起,樊华英缓缓睁开眼,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了她的背后,这人正是卢慈。 “东西都放好了吧?”樊华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 卢慈低下头:“按您的吩咐,都放好了。” 樊华英跪望着丈夫的灵位,目光深远,痴痴地说:“光北,你看呐,我把你的女儿养得这么出息了。” 她悠长而苍老地长叹一声,仰望着神明。 “我爸爸的仇,就由我来了结吧!” 卢慈垂眸,目光坚定。 半晌,她没得到回信,发现樊华英手里的佛珠不动了。 卢慈静候片刻,转身退下。 门关上的一刹那,佛珠骤然崩断,珠子在地面上弹跳,樊华英早已凉掉的身子,僵硬地栽了下去…… 审讯室里,季凛与纪石武对峙着。 季凛:“听说你最近是派出所的常客啊?怎么?想自首啊?” 纪石武笑了:“看上你们的一个小女警,挺逗。” 纪石武说着,往审讯室的玻璃上看,他阴鸷戏谑的目光穿过单反玻璃,仿佛看到了谁似的。 在外面观看的厉落一怔,反应过来后,咬了咬后槽牙。 云开走过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里面的人,说:“辛渡的尸检已经做完了,符合自杀特征,鸟园里挖出的那具尸体,确认是他杀。” 厉落眯起眼。 季凛在审讯室里,朝外面招了招手。 云开说:“他让你进去。” 厉落对云开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云开抱着手臂,静静地观望。 厉落走了进来,纪石武眼里才有了点兴趣。 “嗨,警官。” 厉落没有说话,严肃地坐了下来。 季凛问:“你知道她是谁么?” 纪石武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言语。 厉落锐利的眼睛盯紧了他的双眸,说:“我姓厉。” 厉落反问道:“你姓什么?你到底姓纪,还是姓石?” 纪石武咬咬牙。 “你怕是都忘了吧?”厉落又说。 纪石武的表情阴沉下来。 厉落不慌不忙,走到他面前坐下,两人像在沙发上对坐的老朋友。 “你对我很感兴趣?”纪石武问。 “当然。”厉落不避讳他调戏的眼神,而是反撩了他一手,说:“我对那个清秀的石武,更感兴趣。” 纪石武的瞳孔颤了颤,说:“那你留下,陪我聊会天儿。” 厉落看了眼季凛,季凛站了起来,拍了拍厉落的肩膀,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季凛和云开并肩站着,看着里面的两个人。季凛说:“你家小猕猴桃很有市场啊?” 云开淡淡一笑,有几分骄傲的意思。 厉落说:“你和你哥,最好都能够拿出良好的认罪态度。” 纪石武揉了揉眼睛,说:“他不是我哥,我俩没有血缘。” 厉落问:“那你怎么随了他的姓呢?” 纪石武说:“我和他都是在矿区长大的,我爸是矿工,他爸也是,我小时候老爱跟在他屁股后,我们会拿着那个炸矿的雷管炸鱼,炸矿的雷管,你见过吗?” 纪石武真诚的样子,仿佛真的在和她聊天谈心。 厉落在心里默念云开的话,暗暗咬了咬牙。 她表现出对他的事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那是因为两家关系好,才一个姓的吗?” 纪石武摇摇头:“我本来叫石武,我十岁的时候,井下出了事故,那场事故本该我纪叔死的,他当时也在矿下,可后来据他说,发生事故的时候我爸把他扑倒了,这才救了他一命。我爸死后,纪叔就把我接到他们家当儿子养,供我念书。那时候我哥不爱读书,跟着矿上的青年瞎混,总惹事,把人打坏了两次,赔了人家好多钱,可我爱读书,还考上了大学,我知道纪叔耳聋,早年间炸矿炸的,家里没什么钱,我就不想去念,但纪叔为了给我筹学费,就在井下上吊了。” 纪石武说着,用手紧一紧脸。 “是有赔偿吗?”厉落问。 纪石武缓了口气,点点头:“我们那里只要井下死人,都会给家属一笔赔偿。我就是拿着这笔钱上的大学,人家问我,我都不说我姓石,我说我姓纪。” “那你好好的大学生,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呢?”厉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前那样子多帅?” 纪石武抬眸望了望她,笑了:“你真这样觉得?” “嗯。”厉落真诚地点点头。 门外的云开沉下脸,转回身不再看里面,他冷冷地说:“他在拖延时间。” 季凛则比云开显得更有耐心些:“冷静,冷静,再看看。” 审讯室里,厉落又问:“你究竟要帮你哥干什么坏事,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 纪石武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他的瞳孔里一片猩红,猩红里渐渐有了图像。 那年他刚刚参加工作,正在驶往一个普通人的轨道上,而他哥因为和人抢矿,被对手报复,他大嫂和小侄子都被人用霰弹枪射成了筛子,捡了一条命的纪承达哭着给兄弟打电话,纪石武连夜赶回哥哥身边。 从那以后,纪承达就变得越来越狠,遇到对手从不手软,而他纪石武,就成了他哥的枪。 他清楚的记得他们杀过的第一个人,那人就是南派的方光北。 方光北死前,临市的矿业还被南北两派割据,纪承达为了铲除异己,和方光北的老婆樊华英合谋,绑架了他。要说樊华英这女人也是真狠,只因为发现了青梅竹马的老公在外还有一个家,就和纪承达串通起来,自导自演上演了一出绑架大戏,除掉了亲老公。 方光北被绑着手脚大声呜咽着,纪承达一铁锹下去,他就没声了,铁锹砍断了他的喉咙,血溅进了纪石武的双眼。 纪石武又开始疯狂地揉眼,等到再与厉落对视的时候,他已经是满眼的红血丝。 “我是个读书人,我不像我哥,我天生胆小,所以只能靠练肌肉,纹厉鬼,才能够唬住别人,才能够保护我哥,你说对吧?” 307 审讯室里静谧无声。 “可以给我根烟吗?”纪石武问。 厉落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烟盒,抬眸看了一眼玻璃,玻璃后的云开表情微动,双脚打开,低了低头,抱起手臂。 厉落转身给纪石武递了一根,纪石武伸手接过。 厉落说:“我怀孕了,如果我恶心的话,换我同事来跟你聊。” 纪石武一怔,手停在半空,盯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下一秒,烟在他手指间折断。 墙上的电子时钟闪闪烁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季凛的眼神变得辛辣:“这孙子,还真讲起故事来了。” 说罢,他走进审讯室,给厉落使了个眼色,厉落就出去了。 厉落出来后,云开不让她再听审,带她回办公室休息。 而审讯室里,季凛的车轮战继续。 “你知道孙利是在哪里被我们逮着的吗?”季凛问。 纪石武听见他这么一说,眼中的自信当即松动了。 季凛说:“你知道成浩把他哥的事都交代了吗?” 纪石武不屑地冷笑一声:“他是他,我是我。” 季凛说:“江坤龙你熟吧?江瀚是他儿子,你也熟吧?” “对不起,不知道。” “那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如我们多呢!” 纪石武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摊摊手:“你们在哪儿找到孙利的?” 季凛说:“你们这些年一直派人骚扰江瀚,孙利作为你们的爪牙之一,去过无数次江瀚家蹲点、恐吓,甚至溜门撬锁进去过人家家里,孙利记得江瀚家里有个地下室,所以在被你们追杀的时候,孙利就躲进了江瀚家的地下室。” 纪石武眉眼戏谑:“这小子竟然没回山西老家。” 季凛说:“难怪你找不着他,他在地下室躲得老老实实。说来也巧,江瀚和他女朋友都不爱吃醋,家里的醋瓶子从没人动,但近来他们却忽然发现家里的醋快被吃没了,怕家里又进了贼,所以才报了警,我们同事在地下室找到的孙利,他为了活命,什么都交代了。” 季凛倏然收起笑,犀利地盯着他的反应。 季凛问:“知道你眼睛怎么弄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 纪石武道:“我这眼里,进去不干净的东西了。” 季凛摇摇头:“你哥是不是跟你说,看医生没用,要看大师?” 纪石武还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下一秒,他的眼神却因为季凛的一句话变得疯狂。 季凛说:“我们在你哥的卧室里发现了氰化物,据他的情人交代,你哥会把氰化物涂抹在你喜欢的乐高玩具上面。” “什么?” 季凛用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划在眼前,目光寒森森地说:“每次都放这么一点,特别特别少一点,而你的手指每碰一下,再狠命去揉眼睛,都是一次服毒。” “你胡说!”纪石武站起来,手上的锁链发出愤怒的声响!“谁说的!你骗我!” 季凛向后退,把卢慈的口供拿给他,纪石武慌慌张张去看每一个字,每个字都认识,可他似乎怎么都看不懂。 “不可能!我哥不可能害我!你们这是离间计!” 季凛紧盯着他猩红的双眼,怒斥道:“石武!是我们救了你!你难道还要陪他错下去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跟着他走上这条路,,你的人生将会是多么的光明?!” 纪石武呆傻地坐下去,纪承达的话言犹在耳—— “石武,到哥身边来吧,哥需要你……” 308 厉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在显怀之前,婚礼迫在眉睫。 她把喜糖拿到办公室,兄弟们都不在,厉落默默地把糖盒一个一个放上去。 她坐回自己的办公位,手托腮,看着一个个空荡荡的位子发呆。 昔日这个办公室,是最热闹的地方,同事们一起为一个案子一起熬夜到天亮,大家一起吃泡面,一起说说笑笑…… 她爱这个地方,热爱警察这份事业。 可是她仍然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时常压力太大。 自从归队后,她就觉得少了一份归属感,大家似乎都很忙,常常抓不到人影,季队也不给她安排什么正经任务,厉落又变成了办公室的扫地小妹。 胡思乱想着,自己竟然在办公室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难免失落,不怪同事们不带她出外勤,女人一怀孕,真的连自己都嫌自己麻烦。 厉落闷闷不乐地从办公楼里出来,准备去给派出所的同事报喜,一出门,就碰见季凛的霸道刹停在了门口。 四个车门齐齐打开,季凛、小张、蔡蔡、步飞,全都从车里下来,个个都一身疲惫,眼里却都带着光。 厉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低着头不理他们,就要走,却被季凛拦住了。 “唉?见面怎么不说话呀?” “有什么可说的,”厉落谁也不看,黑着脸:“你们都不带我,我跟你们哪有什么共同语言啊?” 菜菜说:“呦,怎么还挑理呢?” 步飞说:“就是。” 厉落举起手里的喜糖:“给你们发喜糖来了,谁都不在,平时跟你们说话,也不搭理我,季队也不给我派任务,我怎么就不能挑理了!” 小张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乐着说:“喜糖谁吃啊,有诚意就请客!” “有糖给你吃就不错了。”厉落赌气道。 季凛无奈地摇摇头,他心情似乎出奇地好,连眼神都是厉落从没见过的温柔。 “厉落落,你还真得请客。”季凛说。 厉落不解地望着他。 “今天晚上,把你们家老云,还有他姐,都叫上,老地方,咱们兄弟喝一顿。” 晚上还是在三里街烧烤,老板给厉落留了个大包间。 厉落点了一桌子菜,季凛、小张、菜菜、老王、步飞、老李、云晴、云开,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围坐在一桌,季凛搬了一张空椅子,说是给一个神秘人留着,还给倒上了酒。 厉落开他玩笑:“季队,给谁留的位子呀?不会给我们找到嫂子了吧?” 季凛笑了笑,没回答,桌上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神秘,大家看着季凛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我讲两句。” 季凛显得心旌摇曳,情绪复杂,搞得一桌人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全都屏息以待。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真要讲两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勇气提。” 厉落傻乎乎地吹了个口哨,可是下一秒,她却傻了。 季凛说:“厉风。” 厉落吃了一惊,桌子底下,云开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季凛喝了一杯白的,开始倾吐心声:“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虽然是副支队长,但是在厉风这个案子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今天,我能有脸站在这儿,把厉风的名字从我嘴里面说出来,是因为——” 厉落的眼波微颤。 “厉风的案子,真凶落网,水落石出!”季凛说完,又一杯酒下肚。 厉落傻了。 她挨个去看桌上每一个人,但好像大家都不惊讶,只有她一个人不明情况。 季凛看着厉落,接着说:“一个月前,我们成立了工作专班,以厉风的案件为突破口,专门去调查承鼎集团,而厉风的案件线索,就来自于成浩,成浩交代了所有他参与过的违法犯罪活动,其中就有厉风当年的死因。厉风当年为了调查以龙七为首的聋哑人犯罪组织,在调查最关键的时候,遭到了黑恶势力的报复。” 厉落松开了云开的手,缓缓站起来:“老季,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季凛哭笑着,点了点头,举着酒杯对大家说:“我的好兄弟,上源市最优秀的人民警察,就这样被害死了,而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纪承达、石武,他们这个集团,我想在座的都知道,盘踞在我们上源市许多年了,他们把自己伪装成合法商人,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怎么起家的,这么多年,我们难道就没有尝试去打击他们,去深挖他们吗?其实我们接到过很多的线索,但是,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后来,随着纪氏兄弟的商业版图的不断扩大,他们不停地用光彩的身份去包装自己,但他们做的那些恶,我们这座城市就不记得了吗?并没有,我们一直记得!这次,扫黑除恶的风暴席卷全国,我们通过成浩的案子,交代出来的厉风案件的线索,我们把所有的证据,全部都固定了下来,小张,为了这个案子,高血压一直在熬夜,菜菜、老李,追查的时候都受了伤,老王的老母亲去世,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兄弟们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我季凛全都看在眼里,大家都是好样的!” 老王忽然捂着脸,哭出了声音。 小张谈了口气,自酌自饮。 步飞也站了起来,说:“我虽然没见过厉风,但能够参与这么大个案子,为我的偶像出一份力,我感到很荣幸,厉落,你是没见过我们抓捕时的那大阵仗,一百多名特警,在承鼎集团周围部署,张局一声令下,各路同时行动,太燃了!” 桌上一片热血沸腾,而厉落,却始终处在游离的状态。 她的脑子里是懵的,周围人的话越来越模糊,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六六趴在浴缸里盯着她,厉落也盯着六六。 “厉落落——” 一个空灵的声音呼唤她。 厉落抬起头,朝那个空位看去,她再一次见到了哥哥。 这一次,厉风穿着居家的衣服,干干净净地坐在季凛给他留下的那个位置上,正温柔欣慰地看着她。 厉落的眼眶一热,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季凛转身,煞有介事地对着那个空出来的位子敬了一杯,声音透着哽咽,说: “厉队,你知道吗?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六年前你救出来的那个聋哑女孩,我又把她给救出来了,我是不是你的好兵?你是不是得表扬我?” 季凛的杯子停在空中,痴痴地望着空位。 厉落恍然道:“老季,我哥跟你说话了。” 这一次,季凛没骂她发神经,而是十分期待地看着她,问:“厉队跟我说什么了?” 厉落望向那个位置,破涕为笑: 七年前,厉风的声音和厉落的声音重叠。 “我哥说……今天不聊案子啊,兄弟们好好吃个饭。” 季凛跌坐下去,掩面失声痛哭。 葬礼 309 颜昭打开家门,把钥匙搁在玄关柜,一低头,地上反了光,浴室里哐哐当当,梅香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厨房的水龙头没关,上面搁了一个盆,已经接满,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漏水。 颜昭赶紧放下包往厨房里冲! 这地板是复合木板,泡了水就废了,楼下邻居的棚顶说不定还要遭殃! 她忙不迭地拿盆,拿抹布,正要擦地,门铃却响了,开门是厉落,他俩前后脚到家。 厉落见颜昭记得跳脚,忙问:“怎么回事啊?” 颜昭赶紧拦住她:“走这边,有水,别滑倒!” 云开在厉落身后,一见屋里发水,挽起袖子就门帮忙抢救。 厉落也想帮忙,颜昭不让,她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问:“怎么搞的这是?梅香呢?” “浴室里呢,不知道在搞什么。”颜昭忙活起来。 厉落问:“梅香怎么样啊?你们两个久别重逢,又说不完的话吧?” 颜昭的手停了一下,望着地面的湿漉出神,怔怔地说: “她不看我的眼睛,也不对我打手语,我拿她没办法。” “一点都不跟你交流吗?” “一点都不交流。” 厉落叹了口气:“想不到会是这样,她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颜昭说:“如果一个聋人不打手语,也不看你的手语,医生也没办法。” 自从梅香被颜昭带回家,梅香夜里不睡,坐在窗边发呆,从黑夜到黎明,熬得眼皮顶成了好几层。 有一次颜昭急了,强迫她让她看她的眼睛,她就用求饶的目光看着她,颤抖着缩起来。 颜昭眼帘酸热,把抹布一摔! “这群畜生!为什么要把一个这么可怜的女孩给关起来!” 水声泠泠,云开在往水盆里拧抹布。 厉落缓缓说:“当时我哥解救出梅香后,顺着这伙聋哑人犯罪组织就查到了龙七的头上,纪氏兄弟为了帮龙七,就设局除掉我哥,当年南北两派煤矿争夺时期,江坤龙作为方光北的手下,杀死了纪承达的家人,纪承达一直怀恨在心,当江坤龙准备退出江湖的时候,纪承达让成艺去澳洲,把江瀚骗进了赌场,江坤龙不得不就范,成了明面上杀死我哥的凶手。纪氏兄弟已经认罪,这两兄弟犯下的命案不止一起,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梅香当年也在他们清除的范围内。” “那为什么没杀她,要把她关起来呢?”颜昭疑惑地问。 “据卢慈交代,辛渡那时刚被樊华英包养,樊华英占有欲强,不允许他去找梅香,还告诉他,纪氏兄弟要把梅香弄到缅甸去。辛渡就去求樊华英,樊华英跟纪承达特别信赖的一位大师通了气,那大师说,梅香面上有三颗痣,是纪承达的运财童子,纪承达就信了,把梅香关进了提龙架不让出来,还让卢慈在脸上也点了三颗痣替他运财。” 颜昭死死闭上眼。 “可笑,真是可笑……他们都不把人当人看!” 厉落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帮我找出杀害我哥的真凶,季凛都跟我说了,说你用前途换来了这个案子最重要的线索。” “千万别这么说。”颜昭嘴硬道:“我从来不为了谁,我只是为了正义。” “哎呀~”厉落拉了拉她的衣服:“你还生我的气呢?” 颜昭撇撇嘴。 “别生气了嘛,那天是我不好,我说了那么伤害你的话,我是小狗,你当我汪汪汪,好不好呀?” 正在拧水的云开轻轻笑了。 颜昭也笑了。 “那要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到梅香呢,谢来谢去的,肉麻死了。” “我就喜欢肉麻!我是小狗狗!嘻嘻!” 两人正说笑着,浴室门开了,三人抬头,只见梅香拿着拖布走出来,看见外面这么多人,她吓了一跳。 厉落趁她发愣之际,立刻比比划划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大大的爱心。 梅香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那眼神仿佛清泉乍流,清澈透明。 颜昭欣慰一笑,原来年少时颜昭对梅香说的话,她都还记得。 没找到梅香之前,颜昭觉得他们的童年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她就站在她面前,颜昭却觉得,恍如隔世。 厉落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友善的笑脸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梅香的注意,厉落从包里拿出一本旧书,慢慢靠近,朝她递了过去。 “梅香,你是不是想找这个?” 梅香的双目湛湛有神,唇边梨涡浮现,她低头,接过那本《楞严经》,痴痴地抚摸。 厉落说:“这是她在鸟园的床上找到的。” 果然,梅香放下拖布,拿着书坐在角落里,如痴如醉地翻了起来。 颜昭不以为然,使劲拧了拧抹布。 “不管她现在怎样,我有的是耐心,我要让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厉落看着她执拗的样子,没说话。 310 医院耳鼻喉科诊室外,夕阳穿透玻璃打在苍白的地砖上,等候区的蓝色座椅上,梅香贞静的身影坐在那里,低头翻着那本经书。 厉落拿着挂号单,和颜昭站在梅香的对面,忧心忡忡地对颜昭:“无论是装人工耳蜗还是助听器,都是要检查测试的,梅香她不肯配合,医生也没办法。” 颜昭抬头看看诊室门口的显示屏,梅香的名字被一个又一个患者顶下去,她面色微沉,走到梅香的座椅旁边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梅香感到有人靠近,忙把头别到墙面去。 聋人只要不看你,你就不在她的世界里。 “你看看我。”颜昭比划了半天,梅香都不看她。颜昭急了,伸手攥住她那本爱不释手的经书,梅香揪住书不放,颜昭也没真使劲但也不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厉落也动作缓慢地在颜昭旁边蹲了下来,说: “颜昭,你别逼她了。” 颜昭一下子急了:“她成天到晚拿着!这经书我都看不懂,她到底在看什么!” 厉落温声劝道:“很多人就是因为经历过无能为力的苦难,才会信了神佛。” 颜昭缓缓松开了手。 厉落又说:“她被关了那么多年,精神难免受刺激,我之前就听说过一个被害人,她被一个男的关进地窖许多年,出来的时候一样不愿意和人沟通。” 颜昭的双眼在地面上看来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梅香以前跟我说,等她以后有了助听器,让我带她去听演唱会!梅香现在害怕我,不知道我要对她做什么,我可以先带她去一场演唱会,勾起她的回忆,这样她不就配合了吗?” 厉落想了想,说:“那也是个办法,巧了,白烬野前两天还给了我几张他演唱会的门票呢,不如……” “不去。” 白烬野“月震”的演唱会门票,在开售后的两小时就售空了,如果不是厉落走后门,还真就买不到。 演唱会当天,嘴硬的颜昭还是拉着梅香进入了会场。 五彩斑斓的彩带漫天飘落,声嘶力竭的欢呼声中,白烬野一身华服,在蓝色烟雾的笼罩下出场了,灯光变化万千,巨屏放大了他的身姿,他如神明一般,降临在沸腾的人间。 他出场时温柔治愈的笑容,顷刻间捕获了台下万千少女的灵魂,也捕获了颜昭的眼睛。 那一刻,颜昭的眼眶热了,心却是空的。 整个体育场都沸腾了起来。 欢呼声响彻天际,演唱会开始,倒计时结束后,千万束烟火在夜空绚丽绽放。 厉落没有进会场,他们两个在离演唱会不远的体育场外,坐在无人的台阶上,享受着喧嚣之外的宁静,以及满天明亮的繁星。 烟火升空的那一刻,厉落依偎在云开怀里,云开在温柔惆怅的歌声中,低头吻住了她。 “唔……什么时候能亲完嘛……我等不及吃炸鸡了……” 脚下传来阵阵飘香,厉落忍不住求饶,要不是这种特殊浪漫的日子,云法医管得严,哪能有炸鸡吃? 云开放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厉落落,你懂不懂浪漫?” 白烬野举着话筒,眼底的钻石泪妆闪闪发光。 “感谢在我低谷时骂醒我的人,是她告诉我,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感谢我的每一位粉丝,每一个你们,组成了今天的我。” 潮水般的尖叫与欢呼,颜昭的眼睛也跟着台上的那颗星星一起,热泪盈眶。 “从我十二岁时第一次站上舞台开始,我就知道,只有这里的光,才能驱走那个令我讨厌的、懦弱的自己,只有站在这里,我才能逃离令我恐惧的黑暗。今天的演唱会主题我给它取名叫做月震,月亮上每年都会发生一千多次moonquakes,而地球却浑然不觉,就好像此刻我站在你面前,你对我的爱,一无所知……” 当白烬野的眼睛扫过前排的人时,那一双双眼睛里,没有他想要对视的那个人。 她走了。 颜昭急疯了,又不能喊,只能拼命挤出拥挤的人群。 梅香不见了。 “厉落,梅香不见了!我走神的功夫,梅香就不见了!” “你别急,我马上来!” 云开、厉落和颜昭三人碰头时,颜昭的状态很不好,她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直自责自己不该走神,松开了她的手。 厉落扳住她的肩膀:“颜昭,你冷静下来!冷静!你好好想想,你们是怎么来的?” “开车!我们开车来的!” “那她是不是不愿意来,她又回家了呢?” “她很安静,没表现出不愿意来演唱会啊,”颜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来的路上……来的路上有个寺庙!就在这条路上!路过的时候她突然拍窗户要下车的样子,我没同意!” “那我们赶紧开车往来时的路上追!” 厉落和颜昭分别开车在路上找寻,没开出一会儿,远远地就在一条宽阔无人的路上,看到了梅香的身影。 颜昭下了车,跟在梅香后面,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走去。 高大挺拔的枫香树下,走着梅香荒凉的背影,颜昭甚至忘了去追,忘了去拦,好像她的身影慢慢地和那树影融为一体。 钟声悠远绵长,警醒沉静。 梅香走到那天门云梯下,伏身跪了下去。 颜昭的双眼灼痛,她不忍再看,紧闭双眼,泪水砸了下来。 厉落走上前,抱住了她,颜昭伏在厉落的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她忘记我了!她把我忘记了!” 颜昭呜呜陶陶地哭起来,在梅香冷漠的背影中,逐渐崩溃。 厉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听说,童年的朋友就像是小时候的衣服,长大了,就再也穿不上了。有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为人生轨迹不同,就可能,再也没办法参与彼此的人生了。” 颜昭总觉得梅香的那本经,诘屈聱牙,晦涩难懂,但此刻,里头某句话,她似乎痛悟了半分。 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辛渡的信—— 小梅花,我是小超。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走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在做别人的玩意儿。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是个人,我活过。 昨天我又去那个湖边了,你跳下去的地方,也是我把你捞起来的地方,其实那天,我原本也准备去死的,但我看见你跳下去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后悔了。 那天的水很冰,我拼命抱住你,你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我看见了你满身的疤,满身的疤。 你当我是好人,其实我就是一条狗。 我把你扔到车里,咱俩全身都湿了,我一直骂你,骂得我自己也哭,你吓坏了吧?辛亏你听不见,听不见我的嘴巴有多脏。 那天是我生日,我又是忙了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他们给我买了个蛋糕,是个塑料。 而我那天吃的第一顿热乎乎的饭,竟然是和你在烂尾楼里,和大伙儿一起吃的大锅饭。 我真怀念那顿饭啊,真想在死之前再吃上一回。想吃一回张姐给我煮的面条,想让刘奶奶再拿煮鸡蛋在我脑壳上滚滚运,想再穿上你为我烘干的衣裳和刷干的鞋,我就走的没有遗憾了。 小梅花,张姐得了癌,刘奶奶也没了,烂尾楼里又住进了一批可怜人,我一失眠就跑过去,偷偷睡在我们的水泥房里,沾床就着。 我送你的那盆茉莉,让我给养死了,别生气,不是我不浇水,是我浇太多,我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你,它那么苍白、干净、纤细、无声,人世间所有的肮脏都不应该与它有半点关系。 小梅花,我是偷偷去看过你的,我买通了保安,去了你那里,你和那些鸟生活在一起,夜里你的屋里开着灯,你的影子很安静,你好像在吃饭,可是外头的孔雀都发现了我,你却听不到我在叫你。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绝对不允许! 上天啊,派给我一位心软的神,我最后求你一次,让我出名,用我卑鄙的一条命,换他们一处栖身之地。 小梅花,我不会再见你,这辈子而已。 尾声 纪氏兄弟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等十几项项罪名被判处死刑,其余34名犯罪集团成员也分别被判处死缓及年限不等的有期徒刑。随着纪氏兄弟的伏法,纪承达经营多年的承鼎帝国轰然倒塌。承鼎系企业破产的破产,重组的重组,易主的易主。 卢慈向纪石武投放氰化物并嫁祸给纪承达的犯罪行为,虽然对攻破纪石武心理防线的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并没有迷惑住警方的双眼。念在她认罪悔罪态度良好,按照认罪认罚从宽原则,被从宽处罚。 无舌女尸案因犯罪嫌疑人死亡而撤案。 颜昭收拾柴宇的那间客房时,又看到了自己在高中时期的记事本,那是颜昭从父亲过世后就在写的个人计划表,她在每一个已获得的奖状和已完成的计划后面,都会画一个对号。 其中有一项计划,她这样写道:帮助一位贫困同学,拿下本年度三好学生。 柴宇一定就是看到了这个,才对她生了怨。 后来厉落跟她讲了许多这个案子的细节。 原本柴宇已经准备出国了,但恰逢颜昭那时正处在与白烬野的绯闻中,私人地址被泄漏,很多人匿名给她邮寄恐怖玩具,柴宇的淘宝店也收到了一单邮寄给颜昭的恶搞订单,柴宇顺这个地址找到了颜昭,跟踪她,保护她,才碰上了赵乾和赵斗。 “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心中的偶像啊!!”柴宇在雨中那撕心裂肺的怒吼,成为了颜昭挥之不去的梦魇。 颜昭从那个牛皮钱包中抽出那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她熟悉的校园操场,柴秀秀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身后是拍着篮球走过的颜昭。 她把这张照片装进自己的朋友影集里,合上了影集。 最后,她把那本写满计划的记事本,丢进了垃圾桶里。 颜昭出现在唐宣的律师事务所那天,太阳很高,云一片一片,白净且轻。 “唐律师,去您的律所上班,给交保险吗?” 唐宣笑得无比真诚:“当然!” 二人相视一笑。 辛渡的葬礼没什么人来,但因为杀人跳楼事件热度不小,门外媒体众多。 然而,白烬野的出现让闪光灯霎那间疯狂起来。 辛渡的父亲缓缓打开瞻仰棺,白烬野扶着棺沿向内看,辛渡阖着眼,口含铜钱,头部严重塌陷,脸上的填充物看起来十分古怪,基本上已经认不出来是他。 对辛渡印象最深印象,是在训练生时期,辛渡最爱照镜子,上课照,回宿舍也照。 白烬野看看身后的媒体,又看了看辛渡爸。 他的唇线锋利。 “你开个价,不要让人拍到他的脸。” 告别厅黑白肃穆,闪光灯满聚在白烬野身上。 他一身黑色西装,腿长步大,活动利落、迅速,神情庄重严谨。 经纪人跟上来,附耳说:“表情可以再悲伤一点。” 白烬野推了推墨镜:“需要眼泪吗?” “如果可以的话一行泪就行,你懂我意思吗?不要太过但得有。” “懂。” 大结局 辛渡一定想象不到,在他死后,成了网友们的意难平。 他和白烬野的cp粉更是磕生磕死,被锤死在了坑底出不来。 于是本属于死人的钱,全都让活人挣了去。 娱乐圈里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们磕的是自己精神里的那份疯狂而已。 在此事件的热度之下,砻达尚城这座荒废了九年的烂尾楼,终于迎来了第一辆缓缓驶入的卡车,人们在鞭炮声中喜极而泣,噙泪庆祝家园动工。 三个月后,一位女艺人因为在综艺上和白烬野互动频繁,粉丝们将女艺人网暴,女艺人的母亲不堪其扰,割腕自杀。 一转眼,炎热的九月悄然而至。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谁自杀、谁伏法、谁遁入空门、谁被万人追捧而发生改变。 太阳照常升起,瓜果蔬菜新鲜,公交车在马路上穿梭,街道上的树不见风,还是不肯动。 什么都不会改变,哪怕你死了,月亮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白烬野的车停在龙升事务所对面的路边,车窗落下,他抬头看了看,有个腰上挂着油漆桶的工人正在往牌匾上刷新漆。 白烬野皱了皱眉。 “这就是她的新单位?” 经纪人答:“颜小姐被信诚旺达开除后,业内没有地方肯收她,毕竟律师圈子就那么大。” 白烬野的车在门口停了会儿,正赶上颜昭从里面出来,白烬野关上了车窗。 她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孩,两人打着手语,白烬野略懂皮毛,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说:以后还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男孩的笑容淳朴,依依不舍,示意颜昭等他,他则跑到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支雪糕出来。 颜昭看到雪糕笑了,撕开塑料袋,在炎炎烈日下咬了一口。 聋人男孩挥手告别,转身离去,颜昭望了客户一会,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沐浴在阳光下,面庞明媚。 再收到白烬野的消息,是他要过生日了,邀请她去香港碰面。 颜昭在通关口岸见到了白烬野,他真是全副武装啊,要不是他打电话给她,她根本认不出。 “你往第二个关口看,”他在电话里说:“我戴一顶黑色渔夫帽。” 颜昭伸长脖子去看,2号口确实有那么一个大高个,深圳这么热的天,他穿长袖卫衣戴帽子戴墨镜,还把卫衣毛衣罩上了,看起来十分古怪。 他摘掉口罩和墨镜的时候,颜昭远远地替他捏了一把汗,两人隔着好几个关口一齐通了关,人很多,好多深圳的小朋友去香港上学,队伍一冲就把颜昭的注意力给冲散了。 颜昭张望着,眼看着那个男生被人追着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一群人,蜂拥般追了上去。 颜昭心里一急,正犹豫也要不要跟上去,手上一凉,忽然被一只手牵住了。 她倏然抬头,他拽起她就跑,他和刚才那人穿的一模一样,但在狂奔中望这人背影,就知道他是白烬野。 他牵着她的手跑,风里都是他的味道, 到了大巴上,他把她放在第一排,自己走到最后一排去,两人也没说话,车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颜昭的心欢喜得咚咚跳跳,不敢回头。 车子进入伶仃洋,穿过深圳湾大桥上,他的号码来电。 那十一位数字仿佛刻进了她的基因里,扫一眼心就乱。 她戴上耳机,他也戴上耳机。 白烬野是有预谋的,他想把话题往香港上引,因为他在香港给她买了一套房子。 那层楼的前主人曾是一位设计师,白烬野赴港看过,方向、格局、景观都非常合眼缘,观景露台、大大的厨房、步入式衣柜、有星空顶的浴缸,基本上满足了一个女孩对家的所有幻想。 但不一定包括颜昭。毕竟颜昭的家里,连家具都不买。 不过经纪人和他打包票,没有女生会拒绝。 他们下了车就会有人接应,直接带她去新房,给她一个惊喜。为此,白烬野准备了三个月。 白烬野暗暗担心过,他希望她留在香港发展,也为她梳通了关系,只是苦于如何开口,于是总想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新律所还适应吗?有没有有趣的同事?”他问。 颜昭的语气是有史以来最放松的一次:“有啊,都还蛮有趣的。” “比如呢?” “我们这里有个小姑娘,是个听障人士,唐律师培养的,法考三年,今年通过法考,算是,中国首位听障律师。” “哇,这么厉害?” “嗯,你知道吗?她考试的前一周,她的妈妈患癌进了医院,她想照顾她妈妈,她妈妈却让她安心考试,进考场那天,她一边流泪一边答卷,她说她知道,她每离开妈妈一分钟,就少陪她一分钟。” 颜昭出人意料地滔滔不绝,好像他们网聊时一样。她给他讲她跟唐律师合作的案子,讲那些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聋人朋友,讲他们的小律所被她改造得有多整洁…… 白烬野一时忘了自己的企图。 车程太短,意犹未尽。 临下车前,他安排的人手打电话进来,说车子和餐厅都准备好了,让他们从哪里哪里出来,上哪辆车,白烬野想了想,最后说: “不必接我们了,计划取消。” 从巴士下来,她走在前面,他隔着五六个人的样子,走在后面。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问。 “我想去一次太平山顶。”她的语调柔得不像话。 “好。” 他带她坐上露天观光巴士,彻头彻尾,风吹着她长而柔顺的头发,美得像港风画报上的女星。 终于到达上山的缆车,他们还是不能坐在一起,她前他后,她回头看了他四次,包括假装看退后的风景三次。 红色缆车从倾斜轨道缓缓驶过,有一段爬坡实在太抖,列车上颠簸,他感到靠背的位置撞得腰疼,便起身,扶住一个又一个座位走向她,最后来到她身边坐下。 颜昭吃了一惊,慌乱又脸红,他却旁若无人般,用手托住了她的腰。 等到了山顶平台,吹着凉爽的风,港岛的高楼直冲青天,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路上担心被拍到的惴惴忽然烟消云散了,他和她并肩凭栏,都有种立于世界之巅俯瞰众生的无畏感。 “其实我一直都对你有怨气。”颜昭眺望山下,静静地说。 “但你保住了我的耳朵。” 她从高处坠落时,被送到医院抢救。 就在她即将被推走的那一刻,推床却被白烬野的大手按住了。 医生愣怔的功夫,白烬野已拿过医生手里的单子,借着墙壁写了一通,他边写边呢喃,好像上学的时被考默写的样子。 写完他转身将纸递给医生,不小心哽咽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链霉素、卡那霉素、地贝卡星、妥布霉素(抗普霉素)、巴龙霉素、庆大霉素、大观霉素、西索米星…… 密密麻麻,全是药名。 医生都惊呆了,白烬野抹了把眼泪,摘下口罩,恳切地盯住医生的眼睛,他说:“医生,她是药物性耳聋基因携带者,很多抗生素都不能用,请一定一定……保住她的听力!” …… 颜昭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心头暖暖的。 “现在我才明白,上天留住我的两只耳朵究竟是为什么,豪车、豪宅、泼天富贵,我都不想要,我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我把它叫做宿业吧?宿业。” 白烬野安静的听着,眼里有细碎的光。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都是给她买的那套房子,他还好一番担心,那房子在将军澳那么远,会不会将来孩子上学不方便。 颜昭伸出手,白烬野正愣神,回过味后赶紧把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颜昭握了握他的手,由衷地说:“我这人不太会说肉麻的话,但我想亲口跟你说声谢谢,我希望,我们将来能称为彼此的好……” 话没说完,白烬野打断了她。 “微信加回来吧?美女。” 颜昭笑了,点点头,搜索他那烂熟于心的微信号,发送了好友验证过去。 白烬野拿起手机,【满山猴腚我最红】请求添加您为朋友,验证消息:腚腚。 回程的路上,音乐平台排行榜第一的是白烬野的新歌《雾野》,颜昭第一次静下心来,去听他的歌,歌声很遥远,像伶仃洋上的风。 如果不曾遇见你 我本可在黑暗中沉寂 宁愿不知这世上还有光 不知乌云透出的亮 是有多么让人热泪盈眶 …… 白烬野回到家,坐在衣柜里,独自把生日蜡烛吹灭。 他找到颜昭生日那天许下的愿望便签,撕下来,放在手心,她的字潇洒清隽—— “第一愿,愿替他拔光这世界上所有的苦瓜。 第二愿,愿他生病头晕时,闪光灯不要晃他的眼。” ——全文完 后记 很多读者都知道啦,这篇文的原型,是中国手语律师第一人唐帅,希望这篇供您消遣的小言,让更多人能够关注到聋人群体,希望法律之光能够照进无声世界。 唐帅律师出生于父母都是聋人的工人家庭,因为生来健全,父母高兴坏了。可一次意外,让他被迫离开了家庭。 婴儿时期的小唐帅还在睡觉时,就让物品捂住口鼻差点窒息,他痛苦的哭声并没有唤醒熟睡的父母,幸亏外婆及时赶来,才救了他。 此后,父母不得不把他送到外婆家教养,父亲严令禁止,不许他学手语。直到有次父亲阑尾炎被急救送医,医生和父亲无法沟通,差点耽误病情,小唐帅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偷学手语,保护父母。 全国有2700万聋哑群体,唐帅成了寥寥无几会手语的律师。 他不仅常常亏钱为聋人提供法律援助,还遭受过人身威胁。 在2015年6月至2018年6月这三年间,在聋人群体里有较高威望的包某建立公司,开发理财产品,通过宣扬聋人互帮协作、投入少、报答高级内容骗得信赖,向27816名聋人非法集资612亿元。 唐律师接到不少聋人血汗钱被骗的求助,毅然决然地替他们收集证据,这期间,有人发出江湖追杀令,悬赏5000万,买唐律师的人头。 他说:“我不想成为所谓的第一或者唯一,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为聋哑人群体提供更精准的法律服务和法律科普。” 后来,他培养出了国内首位聋哑人律师,谭婷。 我最喜欢唐律师的一句话,他说: “当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和终点的时候,路上有什么颠簸和景色,都会觉得不重要,也不会给你带来过多的感觉。” 这可能就是“俱怀逸兴壮思飞”、“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青云之志吧! 我衷心的希望可爱又聪明的读者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愿我们在庸长之中,微芒不朽! 再会! 番外 番外之柴宇 杀那只小猫的时候,她先是学着大多数人的样子,抚了抚小猫的后颈。 颜昭总是这样做,在那个有风的,白色窗帘鼓动的阳台上。 一想到那个画面,柴宇的手忽然扼住了猫的喉咙。 听过一个说法,说有人是天生犯罪人,也查过很多资料,说这类人都爱虐待动物。 柴宇很想把自己归到这一类人里,冷酷无情,没有心,多酷? 可这类人不要她。 在她短暂的、年轻的生命里,上小学之前,上小学之后,判若两人。 上小学之前,柴秀秀没去过幼儿园。她爱黏着爸,即使爸的臭豆腐摊总是把她熏成臭鳜鱼,但她习惯了就闻不到了。爸比妈爱笑,被妈嫌没出息时也还是笑,小孩儿哪能不爱跟爱笑的爸在一起呢?走哪儿跟哪儿。 爸的小摊在夜市的一个固定位置,那块地儿有棵老树,树上接线挂灯泡照明,每到春夏交接,总有毛毛虫往下掉。 夏夜饭口,夜市的学生齐堆,爸的脸熏在热气腾腾的油锅上,用胳膊蹭脸上的汗。柴秀秀就蹲在爸的脚下玩虫子。 她捡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往她的一次性塑料盒里装,那些虫子翻卷着,挣扎着往出爬,她就会苦口婆心地学爸说话的语气说:乖,听话,这儿人多,爬出去你们都没命,为你好。 她像个操碎心的小妈妈,把逃跑的虫子一只一只抓回来,等到人群散后,夜市冷清,她再把小盒一扣,放他们回家。 爸的笑容在得尿毒症后就消失了,老树下的虫子也再没人管。 支凤霞知道她和杨湛弄死了麻薇薇后,曾问过她一个问题,她说你真的觉得杀了人就能消除心中魔障吗? 当然不能。 她杀完麻薇薇,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更应该恨的,应该是自己的小学老师。 她只是偷了同桌一卷山楂片啊!一卷山楂片。 老师把她叫上了讲台,声情并茂地说,对于一个被尿毒症拖垮的家庭,给小孩买一卷山楂片是多么奢侈的事,我们应该鼓励柴秀秀,为她加油,帮助她改掉偷东西的小毛病。 偷山楂片的小孩垂着头,在五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中,脸红得比山渣还甚。 就他妈你会教育,就他妈你是圣母! 柴宇失控地朝支凤霞怒吼! 支凤霞作为多年的小学老师,她眼里那种急于教诲她的光,令柴宇作呕。 支凤霞叹息一声,没再劝她。 两人沉默着,门口传来老太太的叫骂声—— “寡妇祸害小男孩!你要不要脸!” “还为人师表呢!我呸!” 三天之后,柴宇在单位门口的个人信箱里,收到了支凤霞的信,柴宇皱眉看完信,疯了一样冲向支凤霞的家! 信上说:小宇,阿姨不能再做好吃的给你了,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在我走前,想对你说,如果我是那位老师,我必不会声张,那是一个孩子最需要小秘密的年纪,那时的小秘密值得成年人去帮忙保守。而以我现在,不知道是否该继续替你保守你沉重的秘密。孩子,你有我家的钥匙,来送送阿姨吧,然后,去自首。你是失手杀人,不是有预谋的,或许不至于死刑,孩子,自首吧! 柴宇疯了一样打开支凤霞的家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门口摆着一双拖鞋,头朝内,是她给柴宇这位客人准备的。 柴宇叫了一声,没人应,她穿鞋进了门,走到了那个水桶前。 支凤霞已经死透了。 柴宇颓然坐在书桌前,无意识地摆弄起桌子上的中英文对照卡片…… 忽然!她暴怒!拳头在桌上狠凿了几下! 不是说你不会那么做吗!不是说要帮我保守秘密吗!为什么要让我自首! 少年时埋下的罪恶的种子,只要有人浇下粪水,就会疯长。 柴宇泄愤似的,割下这位小学老师的舌头后,内心逐渐归于平静,平和…… 她在血水的映射中审视自己,又看到了那个在树下捡毛毛虫的小孩儿。 智利的绿卡送到她手里的那一天,她以为她唯一舍不得的是好同事们,没想到的是,她的淘宝店里,有人下单了恶搞玩具,不止一单,且都备注:一定不要暴露下单人信息。 邮寄对象,是她学生时代最崇拜,也是给她温暖最多的好朋友,颜昭。 她决定移民的事缓两天,先偷偷跟着颜昭,看看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一步,令她走向了深渊。 颜昭从岩壁上掉下来的时候,柴秀秀本能地伸手去接,她听见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就像那只小猫。 学姐,你让我搬到你家是因为缺个人壮胆,这我都知道,但你跟我说“都是朋友,不必计较那么多”时…… 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