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冥兵》 1 颠倒 除夕夜里,本该是一家人团聚欢笑,苏澈却独自坐在屋里,呆呆看着电子钟的三根指针一起跳过十二点。 “十五岁了。”苏澈抓起手边的酒瓶,不顾辛辣,一饮而尽。 苏澈的家庭并不富裕,自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努力学习,出人头地,他也是这么做的。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被父母寄予厚望的苏澈就是好学生,尖子生。父母托关系花钱进重点初中时,入学测试的成绩好的让人发指、 也是从这时候起,一切全变了。 苏澈的昼和夜完全颠倒了过来,白天里昏沉欲睡,集中不了精神;而天色一暗就精神百倍,怎么也睡不着。如此一来,他的成绩渐渐一落到底,座位也从前排到末排,最后干脆做到黑板旁的墙角。 在初中这两年多中,苏澈每次拿着成绩单,看着父亲母亲越来越失望的眼神,心中都是难以承受的痛。他尝试过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想让自己能恢复正常,然而两年半过去,苏澈绝望了。 待酒尽数入肚后,他腹中腾起一团烈火,顺着血液点燃腑脏四肢,然后就朝脑中烧去。苏澈忽然一呆,一阵猛烈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他顿觉头重脚轻,一个踉跄,重重倒在床上。 几日前的积雪仍铺满屋檐田间,夜中空没有一丝云彩,满挂的繁星似是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苏澈眉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忽然隐隐有些悸动,他两眼所见的世界,似乎在悄然间已换过模样。苏澈望向窗外夜空,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确实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怎么也说不出。 过了许久,苏澈才起身朝书桌望去,电子钟的指针正指着八点,窗外一轮暖阳东升,他毫无睡意,脑中是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明晰。 按照小城习俗,大年初一要祭拜先祖,求得护佑。 苏父备着鞭炮纸钱,旁边帮手的苏母眉头时时皱起,全无大年初一的喜庆,苏父不悦道:“想啥哩?大过年的,装也得装出个红火的样子!” 苏母心中不痛快,阴郁的脸别了过去,没搭理苏父。 苏父面色骤然通红,就要发火,可横眉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缓声道:“没这个命,你逼他有啥用?咱这小日子穷是穷,可也不坏,为啥非要出人头地哩?” 出屋的苏澈恰好听到了父母的争吵,便进到里屋,说:“爸,妈,今年上坟我去吧。” 苏父一愣,点了点头。 苏澈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想找个补习班报个名,你和妈先商量看成不成。” 等苏澈走后,苏母推了推苏父:“当家的,儿子没瞌睡?” “没!精神头还挺不错!” “补习班一个月得好几百……这钱得出。” “出!”苏父咬咬牙,毅然决然。 乡间田野没有人气,似刀的寒风就显得格外冰冷凛冽。也许是酒力未消,苏澈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可他身躯中也没有一点暖意。 苏澈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于是停住脚步,四下望去。 自有印象起,冬季阳光下的田园雪景就应当是极纯粹明媚的,可今天看来,这雪透着淡淡的灰,麦苗的绿则几乎淡不可见,整个世界暗暗沉沉,就连路上赶着拜祭的人,面目间也隐隐罩着一层黑气。 苏澈使劲晃了晃依然发疼的脑袋,忽然想:“昨晚上喝了那么多酒,该不会是酒精中毒吧?”随即又想:“管毛那么多!反正毛病也改了过来,熬一熬,应该也就好了。” 苏家祖坟在村北五里处,不远处有一处大坟场。坟场年代久远,森森阴气弥漫,数百个坟头大多荒弃,只余数个还有香火。此处只有一条田间土路,要到苏家祖坟,必须要经过这片坟场。 三米宽的土路上停了三辆轿车,透出一股子奢华尊贵的味道,想来是混出了名堂才返回乡土祭奠先祖。 乡间土路都窄,三辆车又气派,参差停下,几乎将道占满。苏澈心中有些不悦,便停住脚步朝坟场中瞧了一眼。 一个孤零零的坟头前并排跪了三老人正在叩首,老人身后参差立了六个壮汉,个个黑皮鞋黑西服黑墨镜,个个昂首挺胸,立的笔直如枪。 苏澈道听途说,但凡这场面,一水黑的不是打手就是保镖,那叩拜的三人不是黑社会老大就是巨富老板。 亲眼见到这种场景,苏澈本该好好惊奇观望一番,但他的目光扫过在那孤坟后,就落在坟场中,再也挪不开。 叩拜的三人已站起身,皆是发色花白,年纪不小,但个个不怒自威,气势非凡。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往事,都不胜唏嘘,感慨万千。站在中央的那老者言道:“如果不是老四偶然查到大哥在这里……唉!” 苏澈面色发白,一动不动钉在车旁,眼睛死死盯着坟场。 保镖们早已看见这少年,似乎正盯着这边发愣,想来是年少识浅,没见过这等阵势,被吓住了,便只当没看见这小子,眼中闪着寒芒,朝四下扫了一眼,就立到车门旁。 三老者随意闲聊,已来到车旁。苏澈动也不动,仍盯着坟场。 六个保镖皆是眉头一皱,眼中寒芒变作凶光,其中一个脚步已转了方向,先前说话那老者含笑摆了摆手,那人才作罢。 老者中一个稍显年轻的走到苏澈跟前,这老者却是面目慈祥,和颜悦色地道:“小朋友,能让让路吗?” 苏澈仍是看着坟场,大冷的天,额头居然有几滴汗水落下。 老者眉头皱了皱,也朝坟场看去,其中枯黄野草深深,数道烟气袅袅,格外的破败荒凉,看着阴气就重,然而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别。老者稍稍提高了声音,又问道:“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呢?”不料这少年吓得身子一抖,手中提的篮筐顿时翻落在地。 苏澈回过了神,忙扭头道:“对不起,,我拾起东西就走!”说完连忙蹲下身捡散落地上的东西,苏澈手头利索,但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老者是何等世故?苏澈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他也蹲下了身,帮忙将东西捡起放进框里,片刻间已捡个干净。 老者起身拍了拍手中沾染的雪土,身躯一震,眼睛忽然亮起,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沓大钞,数也不数就放入篮筐,老人呵呵笑道:“小朋友,老头子一见你就心里喜欢,这些压岁钱买些书本文具。” 苏澈心不在焉地道了谢,压根没正眼瞧过那沓钱,目光偷偷摸摸地,仍不住看着坟场。 老者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澈。” “你一直看着那里,有什么特别吗?” 苏澈如梦方醒,忙大声道:“没什么!我这就走,这就走!” 老者看着苏澈背影远去,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忽然一拍额头,对两个老朋友道:“哎呀!忘了捎带上你俩的那份压岁钱!” “老李,这孩子什么来历?难道是大哥的后人?” 中央那老者笑骂道:“老贾,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咱老哥的后人怎么不来烧些纸钱?” 老李淡淡一笑,道:“他叫苏澈,说不定与大哥真有些关联。呵呵,咱们三个老家伙,居然不被人小子放眼里……咱们找个地方,喝上酒再聊!” 三位老者气势风范的确不凡,若搁其他的时候,小苏一定卖弄乖巧,不过现下这相遇的时机不大凑巧。 坟场中弥漫的一层若有若无的浅灰薄雾,苏澈很容易就看到众多坟头中有五个神色木然的人,都是上个年代的穿着,一个躺坟头,一个坐枯木,两个呆立,最后一个走个不停,这五人都是神态呆木,动作僵缓,面色竟是刺目的苍白! 接着苏澈就觉得不对劲了,坟场的坟头大多都荒弃了,怎么有这么多人呢?站着走着坐着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个人躺坟头了呢? 然后就看到四处游走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猛然抬头望了过来。 尽管土路与坟场相隔了七八十米,还有雾气笼罩,可此时苏澈的目力却好的不像个人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满是死气的双目中透出了暗红色邪光。 这一对望,苏澈就觉一股子寒气自脚底板直冲脑门,脑中顿时成一片空白,而那人双臂垂下,足不点地,竟向后飘飞了七八米! 鬼! 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澈才重新有了思索的能力,心中惊惧,身体僵硬,没了半分力气。 奇的是那鬼也定定站在那里,目光没半点偏转,全身还不住地颤抖。只是苏澈初次遇鬼,太过害怕,以致丝毫没注意到那鬼的异状。 直到那李姓老者问话,苏澈才回过了神,而后再偷瞄坟场时,只余薄雾缭绕,哪还有五鬼的踪迹? 苏澈不知道自己怎么放的鞭炮,如何烧的纸钱,最后战战颤颤回到家中,提着篮筐径自回屋,反锁了房门,连苏母几声问话也全然没听见。 夜幕降临,天空依然黑的均匀纯净。 房间中没有开灯,黑暗渐渐抚去苏澈心中的恐惧。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澈嘴角微微抽动,低低哼了声:“老子可不会怕你!”可他又有些疑惑:“难道,你在怕我?” 但凡乡村野民土包子,与愚昧刁民这词儿都沾边,要么是胆小如鼠,要么就胆大包天。 2 女鬼 最近所有事情都出乎意料,并离奇起来。 虽然白天不再瞌睡,可怎么就突然能够看到鬼了呢?不过苏澈对鬼的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又发现自己身体似乎出了新的状况。 现在的他,白天不再困乏,可夜里依然是不能入眠。大年初一到初三,苏澈只勉勉强强睡了五六个钟头,神奇的是他仍是神清气明,感觉不到困倦,只是偶尔会稍稍胸闷而已。 这一切的变化难道真的源自除夕夜的牛饮?苏澈实在不能理解,一瓶白酒为何会有如此神效。 初四这天,苏澈向父亲母亲扯了个谎,带上莫名其妙被那个不认识的老头塞来的一千五百块压岁钱,来到市医院做了个全面身体检查。 心跳弱,脉搏弱,呼吸弱,体温还不到34c简直不可思议……最后医生下评断:心律不齐,脉搏偏弱,血压不足……典型的营养不良、神虚体寒,外在表现就是抵抗力极差,极易得大病,需多吃补品调养。 一出医院门,苏澈就把这诊断书揉成团塞进垃圾桶。 过年哪个吃的不是鸡鸭鱼肉?还要怎么补?饶是苏澈经年馒头配腌菜,这几天大鱼大肉也嘴瘾过足,着实有些腻味了。还营养不良?开什么玩笑!还神虚体寒?他娘的一个西医检查说什么中医名词? 还没过中午,时间还早。苏澈在街道上晃了半天,思来想去,决定再喝次酒试试。可大白天的,去哪好呢? 苏澈目光转了一圈,看见个还不错的宾馆。开房时还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苏澈还没拿到身份证,好说歹说宾馆前台也不给开房,最后赔笑多付了五十块钱才算完。 在医院全面检查个身体也只用了不到二百,随便找个宾馆房费居然也二百。暗地里摸了摸那沓薄了不少的“压岁钱”,苏澈有些恍惚,他每个月的零花钱也就二十,只这几个小时光景,一年多零花钱居然就没了! 房间在五楼,引路是的女服务员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靓丽,笑容甜美,滔滔不绝地向苏澈推荐宾馆的各类餐点服务。 奈何苏澈此时目中所见已大不同往时,那女孩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黑白背景,加上心中另有要事,只顾拎着酒跟上,半句也没听进耳朵。 这半大男孩儿其貌不扬,却让女孩儿莫名的感兴趣,便一路主动挑逗,不料这小子跟个木头似的毫无反应,话也不答,脸也不红,全把她当空气了,直恨得女孩儿牙痒痒。 刚到五楼,苏澈就觉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混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刚一抬头,正好见一个白衣长发的窈窕身影没入墙内。这一幕实在突然,苏澈惊愕之下,竟忘了害怕。 停住脚步,苏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一层怎么阴气这么重?不会死过人吧?” 女服务员笑容一僵,慌忙道:“怎么会死人呢?这一楼的暖气坏了,大过年的也找不来师傅修理,所以温度才有些低。”她说的不尽不实,这楼中确实没死过人,但却出过几次诡异的事情。 苏澈想了一想,也不再追问,嘿嘿干笑了几声,摆手道:“没死过人就好。我正好怕热,这层挺凉快,就不用换了。” 大冬天的,还喜欢凉快?脑袋有病吧?虽然如此腹诽,女服务员面上了不显露一点,手抚着高耸胸脯,大大喘了几口气,嗔道:“你这小男生,吓死我了!要是真换房的话,经理一定知道,你肯定没事,不过人家可就要倒霉了!” 女服务员胸前波涛汹涌,但苏澈目中世界仍是以黑、白、灰为主调,于是对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色丝毫不感冒,只故作惊讶道:“你怎么会倒霉呢?不会是真死过人吧?男的女的呀?我可是很在乎这种事情的。” “你这人真坏!人家不和你说了!”女服务员将房卡递给苏澈,整个身子顺势靠了过来,低声嬉笑道:“有什么需要,记得叫人家哦!”女孩儿胸前那对丰盈挺翘的双峰,在苏澈臂上不轻不重蹭了一蹭。 目力有所变化,但触觉仍在,苏澈何时经历这等阵仗?只见他呆呆愣愣,瞬间想起和几个狐朋狗友看过的爱情动作片,脑中掠过片中无数场景,最后竟鬼使神差问了句:“多少钱?”问罢始觉祸从口出,赶紧进房关门。 门外女服务员掩嘴嘻嘻一笑,娇滴滴地喊了声“拨内线哦!”这才摇胸地去了。 冲动的是肉体,震荡的是心灵,在这前所未有的刺激之下,苏澈既慢且弱的心跳居然加快了稍许。直过了半个小时才勉强压下心头萌悸,然后就想到了方才遇到的女鬼,苏澈一个激灵,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那点绮念灭的干干净净。 “苏澈,你冲动个毛呀!刚碰个女鬼你还有心想色情?真是见鬼了!”苏澈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随后也不多言,打开瓶盖,仰脖干脆地将整瓶酒灌得干干净净。 酒还是酒,特有的气味仍没变。但入喉仿佛冷水,未能让他品出半点辛辣滋味,腹中也再没有火烧般的炽热。 呆呆立了一刻,苏澈转身进了洗手间。 镜中的少年既不英俊也不魁梧,单薄的身子,刚刚一米五的个头,面目苍白,隐隐透出灰败昏暗,看上去晦气十足。就看着镜中的自己,苏澈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仍是没有一点醉意 这时苏澈才不得不确定,这几日来身体上的变化源头并不是酒。这几日,往前追溯的话是这几年,身体所有诡异的变化,都是他自身的原因。 能够看到鬼,且精神再无疲倦,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苏澈呆呆想了一会,仍是全无头绪,于是不得不安慰自己:“其实也不坏,至少对生活影响不大,而且对学业还有帮助。” 世事总难预料,刚出房门,他就看到一张脸正正悬在面前。这张小脸秀丽无俦,苏辰乍见之下,蹬蹬连退三步,被这带着些许羞涩的绝美小脸所震撼,一时竟无法呼吸!这是真正倾国倾城,能够撼动灵魂的美。 好一会儿,苏澈才注意到其他细节:黑郁的长发,苍白的脸,血红的唇,白色长裙,最要命的是这女子双脚离地,竟是漂浮在半空的。 “他妈的女鬼!”苏澈回过神才知道害怕,首次与鬼如此接近,怕到极处后心里居然有了一丝惊疑:坟头那鬼似乎怕我,怎么这女鬼不怕我? 苏澈小心翼翼退了数步,颤声道:“大姐,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别缠我好不?” 女鬼向后飘飞一米,盈盈施了一礼,开口就道:“大人,请您助小女子报仇!” 这什么情况?总不会是恶人逼死良家妇女的戏码吧?不过以这女鬼的容貌,倒也不是不可能……苏辰胡思乱想一会儿,忽然哀号一声,捂着脑袋道:“大姐,既然有本事害你,大小肯定是个人物。我就一个穷学生,没钱也没权,怎么帮得上忙?” 女鬼道:“大人无需担心,小女子那仇人如今已成一只厉鬼,以大人之能,挥手便可叫那畜生灰飞烟灭!” 女鬼说的轻描淡写,可听到“厉鬼”二字,苏澈脑中浮现的就是看过鬼片中的场景,立时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几乎哭了出来:“俺要真这么有本事,早就发达了!大姐,俺只是忽然能见鬼了而已,其实没啥本事,您绝对找错人了!”苏澈心中真正想说的是:我他妈的真能对付得了鬼,还能让你靠近我?早帮你往生轮回去了! 见苏澈无心相助,女鬼贝齿咬住嘴唇,一副楚楚可怜模样,道:“若大人能为我报了大仇,小女子愿放弃轮回,永随大人左右服侍!” 苏澈险些跌倒,一个女鬼,还能以身相许不成?虽然你长的漂亮,可难道你不知道人鬼殊途么……将脑袋中杂乱念头尽数排出,苏澈小心将自己挪到了房门外,哆哆嗦嗦道:“人生如梦,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什么仇恨啊,恩怨啊,都是浮云,飘呀飘呀的就散了。大姐您还是早点投胎的好……小弟实在没什么本事,这就走了啊!您跟着也没用,咱也帮不了忙,所以您千万别跟着俺,千万别跟着……” 女鬼也不阻拦,淡淡道:“大人刚刚醒觉,正是虚弱时候。如果要恢复平常,迟早要找鬼物的麻烦。小女子在这里相侯,您会来见我的。” 苏澈闻言头也不回,脚步加快几分,心道:“见你才怪!” 3 鬼语切切 虽然对这女鬼避之不及,但苏澈仍是对她所言暗暗留上了心。 回到家中,苏澈细想了一夜。 为今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字真言,将这几年拉下的功课补回来,不然考不上个重点高中,前途可就去了大半。至于身体种种变化……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是必须要弄清楚其中详细的。 但眼下这情势,不是旬日就可竟功的,唯有多读奇闻志异,多多找些线索。于是初五苏澈逛了逛书市书店,一圈下来旧书新书价格都尽在心中,脸色黑的如同锅底。 这类奇闻志异的文言古书没多少人能够看懂,销路自然不好,只有正规书店才较多较全。而正规书店的特色,一般都是按照标价打九五折。 苏澈是个土民穷鬼,没什么见识,本以为自己这年纪,身携千把块怎么也算笔巨款了。不料这正版书贵的厉害,想买个二三十本回去,这点钱还不一定够用的。 苏澈本来就穷,况且这些钱还有大用处,自然是不能花在这儿。最后,他只得精挑细选了两三部名头很盛的道家经典和传记匆匆掩面离去。 在这个年代,人才虽然越来越多,可知识还是越来越贵。 中午回到家中,苏母告之已经看好了补习班,下午要同去报个到,详细了解一下。这个补习班在这座城市很是出名,各年级学生加一块儿足有二百多。当然,价钱也是高人一等的:每月六百五。 听着父母翻来覆去地叮嘱要努力学习、出人头地,苏澈心中再次感慨:这年头什么最贵?不是遍地都是的人才,而是他妈的知识! 李红补习学校,创办人自然是李红。 李红是个中年妇女,下身瘫痪,矮胖兼具,窝在轮椅里好似个长歪的窝瓜,拄拐的时候就是个葫芦,至于形象衣着,是不折不扣的大妈范儿。 苏澈实在没料到这个补习班的老板居然是这么个人,乍见之下,又惊又佩。此人以缺残女儿身、矮胖丑模样,竟将这补习班这偏门事业干的风生水起,怎能不令人佩服? 佩服归佩服,苏澈仍是详细询问了这学校的课程安排、任教老师、补习模式等问题,只要这李红回答有一点不合体,苏澈就要以此为借口发难退出。 没有别的原因,这学费太贵了!苏澈心知父亲每月也就拿两千左右的工资,家里吃喝用度全在这点工资里面,哪还有闲钱付这六百五?他原意是随便找个补习班或老师,一个月二百块钱,学个俩月足够了。 奈何李红之牙尖齿利非苏澈这小年轻可比?滔滔不绝地胡吹海侃下,苏父苏母听得是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已然将李红补习班看做了不二选择。 一个小时后,苏父当场付下半年学费,轮椅中妇女矜持含笑,心中得意:我是干什么的?对付你们这样的小菜一碟呀! “他妈的,果然无商不奸!”被李红长篇大论挤兑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苏澈只能恨恨磨牙。 寒假剩余的十来天,苏澈只强迫自己潦草睡了两次,每次也只昏昏躺上个把小时。白天补课,晚上苦读,日日如此。刚开始在李红补习班里补的还是初一的课程,待到开学时,苏澈就升入了初二。 开学前,苏澈不得不休息一日养神。这几日他眼前飘来浮现的尽是英语单词、数学公式、化学元素、物理定义…… 更艰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最后一学期,其实全部内容都在“复习”二字中,初中的所有课程早在上学期就结束了,为了让有潜力的学生复习心无旁骛,这学期一开始就要按照成绩重新分班。 报名点卯之后,班主任主持了一场离别仪式。往日里这尖酸刻薄的小市民小女人此刻慷慨激昂,洋洋洒洒说的都是师生一场,莫大缘分莫大,你们人人日后都有飞黄机会,那时别忘了来看看我这个班主任。 讲台下自有人听得眉飞色舞,热血沸腾,不过多数都在暗自冷笑。相处两年半,师生相互了解已深,这女人为人处事忒过势力,就是平日里很亲近的好学生都看不过眼。 苏澈虽然荒废了白天里的学业,但夜夜苦熬自学,平日也没有惹是生非,怎么也进不了那个放任自流的特别班。只是这两年他与这女班主任有过几次针锋相对,而这势力妇女又怎会是心胸宽广的主?所以有些麻烦。 这时候那平白得的压岁钱正好能用在刀刃上。开学之前,苏澈已备下礼物,孤身登门拜访。这份礼让苏澈几乎将剩下的千把块钱用尽,在这个年代对于老师来讲已相当不薄,想来进个比较不错的中等班不成问题。 从一大早到现在,眼看两堂课的时间都过了,台上女班主任仍是口若悬河,唾沫四溅。苏澈早已已手支额,双目呆直了。 就在苏澈耐心将尽之际,忽然脑中嗡了一声,刹那间万籁俱静,双耳已听不到半点声响。这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苏澈霍然起身,神色凝重,双目透过窗子,朝操场那个方向望去。 此时在他耳中回响的只有嘈嘈轻语,这轻语声十分杂乱,仔细分辨,原来是由三道冰冷阴厉的声音交织而成,都是毫无停歇的怪笑哭号。 “我死的好冤枉啊!” “为什么毁了我的睡处!” “嘎嘎~好多人气啊!” 苏澈动作太突然,以致教室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将目光投来。女班主任刚得了好处,对苏澈印象大改,见他面色不好,难得地关切道:“苏澈,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苏澈紧咬牙齿,缓缓转回了视线,额头青筋显出,面色难看之极。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谢谢老师关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女班主任虽然疑惑,但当着全班学生也不好再多问。只是经这么一打断,已经没了吐口水的心情,于是将分班名单念出,宣布结束,转身离开。 当下学生个个收拾课本行头,嘴上也不闲着,教室顿时混乱成一片。 苏澈心不在焉地将课本资料整好,拎起书包,默默走出教室。 一出教室门,他就站定,长长出了一口气。 融入这个单纯热闹的青春世界也是需要本钱的,能入这个重点学校要么富贵,那么大才,这两样苏澈现在都沾不上,就是当个不良学生,他的小身板也不够格。 苏澈再次看向操场,他似乎听谁提起过,学校是修建在一大片乱葬岗上的。 这时候,一只白嫩小手轻轻拍了拍苏澈肩膀,不料这闷油瓶没半点反应,小手主人不由起了三分嗔怒,小手重重拍下,叫道:“喂!苏澈!你发什么呆呢!”这声音如黄鹂出谷,说不出的动听悦耳。 苏澈被小手拍的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原来是女班长冉铭。 4 留级 冉铭一个女孩儿当上班长,而且这位置从未有人可撼,当然不是平白而来。 这一届学生入学考试,能让所有老师都有惊艳之感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早已堕落的苏澈,另一个就是冉铭。当时苏澈的成绩还压过这冉铭一头,不过初一期末考他就失利,而冉铭则坐稳了年级第一。 冉铭天姿绝色,美的清丽脱俗,各个年级,甚至各个学校都有追求者。但最吸引人的还是性格气质,她既可以是古灵精怪的小女人,又能是大气婉约的女班长;既会娴静温柔,也能调皮刁钻。 男生是人人眷慕,女孩儿们又都相处融洽,镇住一班男女绰绰有余,班长大位自然再无人去争了。 苏澈与冉铭虽是同班同学,可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生活轨迹都不会有太多交集。因此苏澈虽心中疑惑,面上微笑不近不远,道:“班长叫俺,有啥事不?” 冉铭朝操场看了一眼,饶有兴趣地问:“操场一个人也没有,你看什么呢?居然还看的那么入神!” 苏澈哑然,心道:我说我看鬼呢!你信不?正发愁找借口呢,眼角忽然瞥到一只麻雀飞过,脑中灵光一闪,小苏故作深沉道:“这几年过的浑浑噩噩,正在惭愧,恰好见一直雄鹰天空飞过,便想我也得学你们一样鹰击长空,为了梦想,奋发图强!” 这番话说的,连苏澈也差点忘了自己不要命地学习也只是为了将来出人头地。苏澈家中既贫,自幼受多了冷眼冷遇,心中早就通透,所谓梦想也是要有现实中高高垫起的基础。 冉铭做了多年班长,何等精明?刚刚见这小子神不思属,身体僵硬,双目闪烁,面色苍白,好像见了不同寻常东西。怎么转眼就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了?只不过这小子不愿说实话,她还真不好逼问。 这还是首次有男生在她面前滴水不进。 我的魅力什么时候这么小了?冉铭亮出一对可爱小虎牙,斜目盯着苏澈,示意自己对这鬼话一点也不信。 这倒是冉铭妄自菲薄了。 苏澈到底是个热血小青年,对窈窕美人哪里抗拒的了?只是他现在视界右边,眼中阳光苍白无力,所有人都是面罩黑气,除了个头高有低、头发有长短和胸部有大小外,其他实在区别不大。 冉铭就是再漂亮,气质再好,在苏澈眼中也只是个女的,视觉冲击甚至还不如双腿残疾、矮胖兼具的李红。 年后在宾馆中能对那身材火辣、作风大胆的女服务员无动于衷,大半还是这个原因。 可那女鬼一张清秀无俦的脸竟能瞧得清清楚楚,还深深印入心中? 想到这里,苏澈忽然怔住,脑中刹那亮起一道电光,似乎抓住了一点关键。正要细究下去,苏澈忽然惊醒,这还有个女霸王在身旁呢! 偷偷瞟了一眼冉铭,见她嘴角冷笑,以警察审查疑犯的眼神盯着自己,苏澈想起关于她铁面警察表叔的传闻,心中不由大跳数下,强笑了几声,道:“班长,还有事吗?” 冉铭盯了苏澈许久,见这家伙油水不进,不情不愿地道:“你就骗人吧!说正事儿,我们几个班干部计划组织全班同学聚会,你要参加吗?” “呵呵,我就不去了吧,一来我没什么钱……” 苏澈话还没说完,冉铭就挥手打断,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拍着弧度不小的胸脯道:“怕什么!攒了两年半班费呢!” 苏澈不为所动,继续道:“……二来我和大家都不熟,去的话我也尴尬,你们可能也放不开玩儿。”那鬼声碎碎不断,半个月来见这么多次鬼,苏辰恐惧渐减,心中是越来越烦,一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回家定定心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就坚决道:“我这种人实在不适合那种场合,冉大班长,你还是放过我吧。” 苏澈言辞直接决绝,冉铭也没辙。正如苏澈所说,他存在感极弱,确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冉铭首先找上了他并亲自说明,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出师不利。 望着苏澈远去的背影,冉铭默默出神,神使鬼差地,忽然忆起刚入学时这个男生的意气飞扬,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想。 这日来苏澈很是去了几次坟场,发现当鬼物在身周十米以内时,鬼语才清晰可闻,如果隔二十米以上,就嗡嗡一片听不清楚。虽然并没什么妨碍,但这嘈嘈碎语实在吵得人心烦意乱,如同一大群苍蝇围在身边嗡嗡乱飞一样,而且耳朵塞上棉花也无济于事。更奇怪的是,大年初一在坟头见过那五鬼,竟再没有出现过。 苏澈真正郁闷的是学校操场中缚在老柳树中那几只鬼,白天里的鬼号简直是无有停歇,就像村头那几个总是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拉住一个人闲谈,翻来覆去唠叨的净是家长里短,不带一点翻新花样的,惹得小苏好几次都想冲上去痛揍一番。 而且奇怪的是,苏澈能够清晰听到鬼语的距离明明是十米,可操场那棵上了年头的柳树距教室足足有三十米。 难道在校园里,自己的感知还有加成?苏澈烦躁之余,很是不解。 逐渐的,苏澈就有些忍不下去,甚至起心去宾馆找女鬼妥协了。 一日,苏澈正在题海中奋战,那几只鬼仍是碎语不断。苏澈热血冲脑,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寻了个四周无人的时机,怒气冲冲走到了往日避着走的操场,蹲在那棵老树下,以手指树,恶狠狠地怒骂道:“你们几个王八蛋!老子在的时候,都他妈的别出声!操你祖宗,死了也不消停!妈的烦不烦!再敢惹我,我他妈的灭了你们!” 几条不得轮回的鬼魂尚有几分意识清醒,被穷凶极恶的苏澈一阵好骂后,惧怕这少年身上天敌般的气息,一时间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只顾点头不迭。 自此以后,苏澈耳根清净,又投身入无休无止的枯燥学习中去。偶尔回想起来,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更疑惑自己当时的猛恶气势从何而来。这些念头大多一闪而过,随即苏澈继续不眠不休地奋发。 他却不知,这一幕被人意外瞧在了眼中。 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了。 在这次普通班每月两次摸底考试,苏澈从倒数前十,一路奋勇向前杀到了班内第一,而年级排名则在前十位。 而这些日子几乎不眠不休的苦学耗神之巨,已不是苏澈能够承受的住了,只是他已瘦的皮包骨头,而且每天总有数次头疼欲裂,于是他终于意识到,无论身体的变化再诡异神奇,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再这么下去就真变成鬼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而苏澈的精神状态极是不佳,此时若报个不错的高中是手到擒来,可想进重点就勉强。苏澈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实力还行,但状态太差,中考绝对发挥不出正常水准。 这样一来,不留级是不行了。 苏澈首先找到班主任说了留级,班主任自然看中这个异军突起的学生,为了来年重点录取率,对苏澈的决定举双手同意。然后苏澈设法让父母与班主任碰了个面,此事就算达成了。 对于家中窘迫,苏澈早就如骾在喉,这时候也顺便提出退出李红补习班。没想到苏父苏母立刻否决了,说苏澈的成绩全是李红校长功劳,来年升入重点还要全靠人家教导呢!怎能半途而废,说退出就退出了? 苏澈听罢,一口闷气就憋在了胸口,心道:这分明是你们儿子这天纵奇才玩儿命的结果!与那只有嘴上功夫厉害的残疾妇女能有多大关系? 只是苏澈面对父亲母亲,实在开不了口说明自己身体变化。这情况太过诡异,目前虽然看不出什么不妥,可苏澈总觉得这不是好事儿。他向来细心,早从细枝末节中看出家中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 家里的担子已经够沉重,苏澈实在不想再让爸妈操心了。 苏澈也曾抽出空闲来苦寻生财之道,可自己无一技之长,而且学业重年纪也轻,想打工补贴也找不出合适门路来。想来想去,唯有不要命地苦学,早日走完求学之路,好找工作分担父亲重负。 于是苏澈告假在家,定心休养,每日翻阅买来的道家经典,生活陡然变得悠闲起来。 5 贵客登门 这天阳光正好,红砖铺就的院落中一棵垂柳成荫,柔枝随微风摆荡。苏澈眼中所见世界虽仍是黑白二色居多,此时在这小院和煦风中也觉身心放松,不由放下忧虑,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到了中午,苏父下班到家,二话不说,掏出张百元大钞,对苏母道:“当家的!去买俩荤菜,我和儿子喝杯酒!” 苏母嘀咕道:“自己想喝酒直说,拿儿子做挡箭牌呢?”接过钱,推上自行车就出了门。苏父呵呵笑了两声,忽然想起来什么,喊道:“再弄几斤排骨晚上炖!” “还用你说!” 估计着母亲走远了,苏澈对父亲道:“爸,咱们家里钱不多,就别买那东西了,您也不说说我妈。” 苏父摆摆手,笑呵呵道:“这两天爸接了几个私活,老板人不错,赚了不少外快,花这点不算多!” “可是,爸……” “还想教训你老子?”苏父板起了脸:“挣钱不还是花的!咱家是穷,不过只要这钱花在该花的地方,我和你妈就不心疼!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要紧。” 苏澈可不敢和父亲争论,道:“爸,您说的没错,所以你也注意注意身体,可别累坏了。” 苏父大笑道:“放心吧儿子,你爸年轻时候吃了多少苦?比起吃大锅饭那时候,现在这点事儿算什么了?”顿了顿,苏父道:“你还是缺了点耐心,任何事都要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要知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滴水石穿才是稳当的正途。” 苏澈性格虽沉稳内敛,但毕竟是少年气盛,这话当然听不到心里,正要反驳,却听门外响起爽朗大笑,赞道:“老弟这话说的好!” 苏家父子循声看去,只见一发色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推门而入。苏父到底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老者气势非凡,忙迎上去问道:“您老是哪位?” 老者呵呵笑道:“你是苏定山吧?老头子叫李军,也不知道林老哥提起过没有。” “我是苏定山。”苏父皱眉思索良久,问道:“您说的林老哥,名字是不是林白?” 李军含笑点头。 苏定山一拍脑门,告了声“稍等”,转身进屋开始翻箱倒柜。 李军扫了一眼庭院,微笑着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我吗?” 这李军一进门,苏澈就觉得眼熟,可怎么也记不起在哪见过这老头。 苏澈不答话,李军也也不以为意,自口袋中掏出一叠钱,促狭笑道:“怎么,不记得了?这是你那两位叔叔给你补上的压岁钱,初一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 苏澈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却不接这巨款,道:“叔叔,这钱我不能要。” 李军故作不悦,道:“怎么?上次就能接,这次怎么就不能要了?长者赐,不能辞,来,拿着!” 苏澈更加不安,眼珠转了转,扯谎道:“那次,那次我被您的威风吓到了,糊里糊涂就收下了,以后我一定还给叔叔!” 这时苏定山捧着张黑白相片恰好自屋中走出,忙喝道:“什么叔叔?,叫爷爷!” 苏澈见父亲神色严肃,不像是在看玩笑,只得恭敬道了声:“爷爷。” 苏定山赶上前来,一把拉住李军的手,道:“李叔,这可使不得!,你什么时候收你李爷爷的钱了?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苏澈脑袋顿时大了几分,本以为这钱来得莫名其妙,这施舍的有钱人多半也不会寻上门,怎料出了这一幕?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只得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当然接连遇鬼、三月未眠这些事绝不能讲出来,一口咬定那一千五百块钱全给班主任送礼了。 听罢苏父已信了九分。那班主任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主,他也早有领教,今年开学时儿子明明成绩不行,竟还分到了中等班,当时苏父还诧异,却没想到其中有这么个曲折。 此时钱再还给人家李军也不大合适,如果林白真是这李军的兄长,那论资排辈,苏定山还真要叫那李军一声老叔。苏定山也是个有决断的人物,当下就道:“既然是你李爷爷封的红包,你收下也是应该的。不过李叔,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您还给他钱干啥?再说,这也太多了!” 李军听完这番解释,对苏澈更为欣赏,心道这小子自小穷着过,对这关系人情倒透彻。当下佯怒道:“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两个老哥哥的,多不多我可不管!要是小家伙不收下了,老头子也没脸待啦!转身就走!” 苏定山只得道:“,你收住吧!你李爷爷他们不是外人。” 虽然这个李爷爷也是出自真心,但或多或少都会让人觉得是炫耀施舍,苏家虽穷,也绝不会就这么接了。而且苏澈心中另有疑惑,可父亲的话不能不听,于是接过了那一沓钱。 苏定山又道:“你妈也快回来了,今天你掌勺,给你李爷爷做顿好的!” 苏澈应了声,进厨房切菜备料。 见苏澈这毛孩儿操刀下厨,李军咦了一声,好奇道:“小家伙这么大点年纪,还会做饭?” “哈哈!做的饭菜比他妈还好!”苏定山笑了两声,又叹起气:“也是家里穷,这孩子自小就缺照顾,日子久了,家务也都做了?唉,八岁就下田种地,吃了不少苦啊!” “少年人就该磨磨心志,吃苦算不得坏事!”李军正色道:“我看这孩子沉稳坚忍,日后必成大器!” “成什么大器?坚忍是有余了,沉稳可不够。”苏定山苦笑:“这几个月为了学习都熬垮了身子,中考也不成了,只能老实呆家里休养。” “哈哈哈!如今这些孩子们,哪个不是这样?人不炼不成器,吃几次亏就知道好歹了!”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我这当爹的还是心疼呐!”苏定山摇摇头,道:“咱不说这个了,老叔您细瞅瞅,这照片上的人还认得吗?” 这是张只有黑白二色的老照片,并排立了十个穿军装的年轻人,都是身着军服,神态坚毅。 李军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照片上的人,神色时而柔和,时而痛苦,最后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哥,打了十几年,最后就咱们四个命硬活了下来。这几十年,你怎么就忍心撇下手底下这群兄弟不见?” 苏澈在厨房执掌大勺,大半心思放在耳朵上。 庭院里,苏定山正说着林白的往事,偶尔李军也会回忆当年战火纷飞的年代,诉说那时的铁血硝烟。 原来李军与林白本是同门师兄弟,艺有所成之时恰逢国难。打过了日本、内战,在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后,不知为何,放弃了高官显爵,甚至丢下一众出生入死的兄弟,拖着带伤的身体来到这里定居落户。 在苏定山印象中中,当年他的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农,而林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不知怎的俩人脾气相投,竟结成了异性兄弟,如今苏家两个男丁各有一处宅地,苏定山这处宅基地就是林白的。 苏定山父亲先过世,临终前交代大儿子苏定山定要给林白养老送终。苏定山是个孝子,父亲遗愿自然不敢违逆,自此对林白起食饮居细细照料,任劳任怨,直到林白寿尽而终。 苏家兄妹五人,个个混的都不错,只有长子苏定山窘迫至今,困在这小村里不曾出去,说起来大半倒是因为林白。 听到这里,苏澈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在老大的位置上,而他儿子年龄在表亲中却排到倒数,原来是因为父亲成家太晚。 又过一会儿,苏澈与母亲端上菜,李军吩咐村口车旁的保镖拎来一坛酒,呵呵笑道:“我这酒,外人尝都不给尝!定山,今天咱俩不醉不休!” “那咱就边喝边聊。小侄陪您老尽兴!” 李军谈吐不凡,说起如今世中大小事,往往直指根本,一语中的,很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苏定山则在社会底层挣扎多年,饱经沧桑挫折,看透人情冷暖,常常在人心这一层面点透关键。 两人的人生经历根本没什么交集,不料竟越谈越是投机。 末了李军忽然开口道:“定山,我那里缺个知心的自家人帮忙,你就过来吧!” 苏定山已是两眼迷离,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口齿不清地道了声:“叔说啥就是啥,就听叔哩!” “好!”李军一拍大腿,大笑道:“就这么定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李军言道这次来看老侄也只是顺路,还有要事需办,就不多留了。 送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李爷爷,满脸机械笑容的苏澈立刻精神百倍,拿了个馒头,开始扫荡剩菜残羹。 就着桌上剩菜连啃了三个冷馒头,苏澈仍觉得腹中饥饿难当。 苏母看的苏澈猛恶吃相,一阵的心疼,暗道儿子这几个月吃大苦了。饭菜下了一半的时候,酒气未消的苏父突兀地叹了口气,道:“李叔来头不小,不知道这差事是什么,不过可不一般啊!” 苏母不以为意:“那就别干了呗!” “那怎么行?儿子将来上学不要钱?指望眼下我这点工资,到高中咱家就得砸锅卖铁了!更何况,搭上这大靠山,他小叔和姑父们将来有事也好招呼。不然我腆着老脸拍人家马屁干什么?” 苏澈忽然想起初一上坟时候相遇的情景,莫非这老东西看出来了,图的是我不成?但他也不在意,任这念头一闪而过,继续埋头扒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他饿的实在太厉害。 离去的李军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他沉思着细细盘算:就是这孩子了……这苏定山为人处世从不越界,人心的把握……况且单单看在师兄面上,我也该帮帮。 6 吃鬼传说 还有不到两周就是中招考试,苏澈隔几天就会去学校续假。班主任忙的焦头烂额,也知道这种子生要留级,对续假直接签字同意。 每年都有不少学生为了进重点而留级复读,今年复读生中最显眼的就是苏澈。 这家伙隔三差五就来趟学校,一来学校就在操场那棵老树下蹲上一俩钟头。初三毕业班的教学楼就在操场旁边,教室闷的厉害,三个吊扇转来转去都是热风,汗流夹背的毕业生在题海公式定义中泡的****。 偏偏毕业班的教学楼正对操场,这群磨刀奋发的学子们,一抬头就能看见树荫下悠闲乘凉的苏澈,别提有多羡慕嫉妒恨了。 怨念真正强大的还是苏澈曾经的同学们。 比如冉铭,她实在是想不清楚,这男生怎么能够在短短三个月内从倒数混到班级第一、年级前十,这可绝对是尖子中的尖子。她更不明白,这小子成绩突飞猛进,只要中考发挥正常,考个重点是没悬念的,怎么就忽然选择了留级? 偶尔从资料书中抬起头的冉铭,看着这小子悠哉悠哉的模样,总会腾起一股邪火:臭小子,你是在刺激我们这群苦命人! 苏澈当然没有这么无聊,他只是很饿。他总是蹲在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附在老树上瑟瑟发抖的四只鬼,垂涎欲滴。 最近一段时间,苏澈发现自己除了晚上睡不着,眼睛不正常外,又多了个毛病,就是再多再好的饭菜也不能填饱肚皮。 一次在学校操场闲逛,他忽然闻到一股醉人的香味儿,而这欲罢不能的味道,竟是源自那棵老槐树下的鬼。 苏澈饭量越来越大,一身精肉却越来越少,而相应的,那四只老槐下的老鬼也就越来越香。 中考前夕,苏澈几乎瘦成皮包骨,在学校操场也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每次腹中都是烟熏火燎地空乏,蹲在老槐树下,苏澈俩眼珠子都是绿的。在他眼中,四只老鬼哪里是阴怖厉鬼,简直是一盘炖的喷香喷香汁浓味美的红烧肉! 这些天苏澈都在苦苦忍耐,他却不知,这四条被禁在树中的老鬼,快被他折磨得精神错乱了。 考试结束那天,两个小学玩伴找上家门,苏澈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个“人”,顿时惊觉该是时候着手解决这麻烦了。 两个同学都是相邻村子的,一个叫陆彦,一个叫左永。三人自小学起就经常在一块儿,初中也没淡了感情,而后转学也没断联系。苏澈的社交圈子狭窄地让人不敢相信,从小到大只有这两个朋友,也是最铁的哥们。 一见面,两人就首先对苏澈的脸表示出了极大的惊奇。用陆彦的话来说,你小子奋发几个月,成了尖子生不说,这张脸也越来越俊俏了。 左永则直接点明:我靠,这娃儿现在简直一小白脸!绝对够本钱勾引良家妇女!然后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就是太骨感了点。” 每次照镜子苏澈都觉得自己面色晦暗,似有黑气,这俩家伙竟说变白了!莫非最近诸事不顺,连眼神也不好使了?随即苏澈反应过来,不是人家眼神有问题,而是自己这双眼睛出毛病了。 至于骨感,这可说到苏澈最愁的地方了,一直饿着肚子,能不骨感么? 随即左永提议天色已晚,咱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既然吃饭,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乡下小村啤酒基本从小学抓起,白酒大致自初中锻炼。苏辰家境困窘也就没本钱练酒量,但至少陆左两人早已有了白酒半斤的量。于是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是路边烧烤买醉。 左永家中做了事业,陆彦成绩一向不错,虽然录取通知还没出,但二人进个重点是没啥意外的。苏澈这一年没赶上,往后三人各奔前程,怕不好相聚了。苏澈知道,陆彦、左永也明白,所以这次是要好好喝一回。 不醉不归的心情是有了,只是苏澈喝酒如饮冷水,是真正的千杯不醉,最后陆左二人醉成烂泥,只留了十分清醒的他收拾烂摊子。 也不知怎的将两人同时扶走的。到了上次住过的宾馆,苏澈累的腰酸背疼,混身直如散了架一般。 这一次房间在三楼,标准房中摆了两张床,各躺着陆彦左永。二人喝的太多,睡时也不大安稳,偶尔还豪气干云地挥手怒吼一声:“再弄瓶去!” 苏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脚,喘着粗气骂道:“死沉死沉的,他奶奶的,累死我了!” 想起自己一路辛苦,住宾馆还是自己这穷人掏钱出的血,苏澈不由对着俩酒鬼破口大骂。只是二人这时已睡的熟了,骂着骂着,苏澈就觉无趣,又想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由叹起气来。 前后才几个月呀,身体竟成了这副模样,照这趋势,苏澈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个活死人。 墙上时钟指针走过十二点,苏澈悄悄地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转楼梯上了五楼。 正巧上回的女服务员搀着一个西装革履醉气熏熏的中年男人,从电梯中走出。上次少男苏澈衣着破旧,却在大过年时花钱住宾馆,女服务员至今还记忆犹新。只是此时恰巧碰到个冤大头,被撞见了不免有些尴尬,正要打个招呼,不料这男生神色一紧,转身又走回了楼梯通道。 女服务员怔了怔,宾馆只五层,这小男生还要往上走,难道是去楼顶吹风吗?女孩儿正要提醒按规定楼顶不能上,忽然一阵心悸,顿时觉得混身不自在,于是转了念头:眼下这老男人事业有成,忽悠些小费来肯定容易,还是伺候好这位吧。 女孩儿当然没有看到,一个白色的倩影从她与中年男人身体中穿过,径自上楼去了。 正值月朗星稀,女鬼白色身影在纯白月色下更显朦胧,一张秀丽小脸原本鬼气十足,这时也带上几分清冷的仙气来。 苏澈垂涎欲滴,倒不是因为女鬼已非人间所有的容貌,她在小苏眼中已成了一盘汁浓味香的红烧肉。咽了咽口水,苏澈勉强从红烧肉的幻象中拉回心神,道:“你说我会回来找你,现在我来了。说吧,你能怎么帮我,又要我帮你什么?” 顿了顿,苏澈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鬼与活人有什么区别,但你最好简单明了地讲,直接了当地说。因为我这个人比较直,而且最近脑袋不怎么好使,实在不想听废话。” 女鬼点了点头,柔柔道:“有一恶人害我,后来我欲寻仇,不料这畜生不知为何竟成了厉鬼,我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但大人天赋异禀,再厉害的鬼在大人眼中也不过一餐之食而已。小女子百里海芳,教大人食鬼之法,吞那恶人魂魄易如反掌。不但报了小女子大仇,也能缓解大人如今的状况。” “没问题!”苏澈哪里还有决绝的余地? 女鬼道:“这食鬼之法不是一两日能练就,在此之前海芳就跟在大人身边可好?” 苏澈只能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吃鬼呢?” “祖上曾与天师钟馗有交,大人的情形与钟馗天师十分相似。” 蓬发虬髯、面目奇陋的钟馗打鬼吃鬼的传说不知有多少,苏母又是极信鬼神的,苏澈当然听说过的,所以就更好奇了:“一样的吗?那坚持不吃会怎么样?” “钟馗天师生前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乃人中之龙,当年只因相貌太丑被拒在金殿,于是撞死殿柱……” 苏澈一个机灵,忙问道:“难道说他撞柱自尽,不是因为被人歧视的受不了,而是饿的发狂?!” “不仅如此,钟馗面目本不丑陋,而且仪表堂堂,年少时曾是有名的美男子……” “我靠!”苏澈狠狠骂了一声,传说中钟馗一开始是只打鬼,后来变成吃鬼,敢情是这么回事。苏澈越想越是心凉:我哩娘,这么严重啊!如果要持续不断地吃下去才能维持正常人,以后我还怎么活呀!但无论日后如何,还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口。 这时女鬼百里又道:“小女子修为浅薄,经不起阳气侵蚀,需大人寻一方灵玉才好容身,否则难见天日。” 苏澈面无表情,心中一阵阵的抽搐。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家乡玉矿又列属中华五名玉之中,苏澈自小耳濡目染,对玉石的价钱心中多少有个谱。拇指大的一块儿真品,哪怕是下等货色呢,也得好几百块钱才行。想来能够让这女鬼容身的灵玉,怎么也不会是那些下等货色。而一般品相好的真品,还真不是寻常百姓消费得起的。 想到这里,苏澈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一沓人民币:这还没暖热呢,就要花出去了。可该怎么向爸妈解释呢? 可他还能说什么?想想钟馗生前阳世的下场,也只有咬牙点头。百里海芳微微一笑,身形一飘,竟隐入苏澈身体中。 苏澈似无所觉,愁眉苦脸地盘算着该去哪弄块好玉。 7 寻玉(上) 老人们常说玉由天地灵气汇聚成形,能驱邪挡灾。尤其是一块儿好玉经历数代人佩戴温养后,更有说不出的妙处,这便是泱泱中华积攒了数千上万年的玉文化。 一块极品的原玉往往能卖出天价,而一块儿历经数代、乃至数十代把玩温养的传世宝玉就更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了。 烈阳当空,这已经是第八个玉器店了。 前七个玉店老板也有拿出所谓镇店宝玉的,不过百里海芳一一否定。其实不用女鬼说,小苏也买不起,他兜里那几个钱刚够零头。 这个店铺的老板身形极宽,足足能装进两个小苏,而且极胖,单单一只小胳膊,都比苏澈的大腿粗……与前面几家店铺中老板傲慢不经心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胖子丝毫没因为苏澈衣着寒酸年纪小而怠慢。 苏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块儿好玉,一块儿真正的好玉。” 只见这位胖老板满脸和气,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耐的意思,笑呵呵地依次在柜面上一字排开了七八块儿玉坠,个个都是晶莹剔透,雕工美奂绝伦,都是标价过万的货色。 苏澈默默盘算了一下,桌子上任何一块儿玉饰,都相当于父亲一年多的血汗钱,一家人两三年的花销。 女鬼百里不知何时立在了一旁,盯着这些玉坠细细审视后,朝苏澈轻轻点头。 逛了这么多玉店,玉坠手镯镇纸印章之类的玉器也不知看了也不知有多少,这还是女鬼百里海芳首次点头。苏澈虽然能够看到鬼物,却瞧不出玉中灵气,纳闷地盯着玉石瞧了许久,也看不出这小小石头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胖老板脸上的微笑未曾少了半点,胖脸上仍是和气一团,但任凭苏澈如何分说,直到口干舌燥,这七八块美玉的价钱也只是减下了几十块的零头。 苏澈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本以为三千元怎么也算一小笔巨款了,但面对这样的价钱,也真的是无可奈何。这时候,店内电话铃响起,胖老板神色微微一愣,也不收拾柜台上价值近十万的玉器,匆匆接电话去了。 趁着老板转身的空挡,苏澈压低了声音喝问道:“白天里你不是不好显形吗?怎么这会儿又敢出来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百里只管盯着几块玉坠,漫不经心道:“此处灵气纯净,只有特定属性的极品玉石才能有如此效用。”顿了顿,又迟疑道:“只是玉石自行沟通而产生的灵气也不致如此……似乎是有人布成了法阵,聚集灵气尽数化为阴气,所以我可以现身。” 苏澈恍然点头,寻思着:“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过在一个玉器店摆转阴阵法干什么?召鬼么……不对不对,将灵气化为阴气,对百里这样的鬼物是有大益处的,莫非这胖子在店门里养了鬼?” 怪不得转了一条街,只有这家店的东西入了女鬼百里的法眼,原来店主也是行内人啊! 苏澈越想越是赞叹:“尤其是这转换阴阳的阵法,肯定是高人布下的。即使这老板没有豢养鬼物,光凭这阵法就能吓跑一般小鬼了!不过,布下这等转阴的阵法有什么用意呢?总不会真的只是用来吓走凶魂厉鬼吧?” 苏澈又开始疑惑起来:“不对不对,若有鬼物,我怎么会感觉不到?看来这阵法真的是别有用处。” 皱眉想着,苏澈狐疑地转头看向女鬼百里海芳,脑中忽然亮过一道闪电,神色骤变:“我操!快走!” 也是苏澈近来饿得发晕,连带脑袋也不甚灵光起来。如今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百里这女鬼以及他自己能看到鬼而且让鬼物惧怕的本事,这玉器店铺能布下转阴法阵,显然也不会惧怕邪魔左道。 如此一来,百里海芳完全帮不上忙,至于苏澈自己,他所依仗的一切都没有用处,这么算来……苏澈在这等人眼中都不能算一盘菜!如果这胖子也能看到百里海芳,他认定自己与一女鬼勾结图谋这店内的玉器……苏澈越想心里越是发紧。 这个电话似乎比较重要,胖子足足喷了十来分钟的口水才挂掉。待到转过身来,正好看见苏澈缩着脑袋,略显张皇地扎出门外。胖子微微一愣,有些后悔地咕哝道:“这娃娃倒是机灵,真不该多说那几句闲话!” 说完,胖老板接连摇头,仔细收起柜上的玉坠。 又过了几日,苏澈对父母扯了个谎,说道晚上去陆彦那儿住一晚说说话。下午太阳刚落,就蹬着破自行车风风火火赶往独山。 中华有五名玉,新疆和田玉,陕西蓝田玉,河南独玉,甘肃酒泉玉,以及辽宁的岫岩玉。 一路上苏澈都在胡思乱想:幸亏我就生在南阳,否则哪里找玉去?不过大半夜进矿洞偷玉,乌漆抹黑的一个人,想想真怪渗人的。转念又想:他娘的,老子如今还怕鬼么?这身边不正跟着一个积年厉鬼嘛!想到这里,小苏的胆气登时壮了不少。 偷偷摸摸瞧了旁边飘行的百里海芳一眼,女鬼一身白衣朦胧飘荡,更加映的那张小脸秀丽无俦。单单这这倾城容颜,竟在森森鬼气中强行透出三分的仙意来,浑不似在人间。 苏澈心跳的稍稍乱了些,脑袋乱七八糟地想到:以前没敢细瞧,这女鬼原来生的这么漂亮。跟这位一比,那些什么女歌星啦、女影星啦、女模特啦,简直就是浮云……不过她似乎死的早,那如今该是多大岁数了?一想到这里,苏澈那迷乱的小色心顿时清明了:说话这样文邹邹的,这女鬼至少也是奶奶级的…… 如是,小苏目不斜视,心如止水,只是埋头苦蹬自行车。 夏日昼长,太阳落山出发,夜色降临到目的地,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将近俩小时后的事情。最近苏澈饥渴无比,却吃什么食物都不能减弱,一气之下索性也就不怎么吃了。 独山紧贴市郊,不过那是在地图上面。蹬着有六年历史的自行车,跨越县市地图上几厘米远的距离,可真差点要了营养不良的苏澈的小命。 寻了个不显眼处放了自行车,勉强拖着沉重的脚步,小苏转了个圈,绕过了山脚下的农户商铺。刚走到偏僻没人迹的地儿,苏澈就瘫倒在地。 女鬼百里悄无声息地飘至跟前,神色奇特,摇头叹道:“大人,您的肉身实在太弱了!” 苏澈浑身上下虽没有半点汗水,但仍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瞥了一眼虚浮半空的女鬼,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暗骂:“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又不是鬼,饿了半个多月,铁打的身板也抗不住啊!” 不料百里海芳又叹道:“肉身毕竟限制颇多,就是强也有限。所以强点弱点也无分别……” 说着,女鬼黑眸中闪过绿芒,道:“大人不如舍却这肉身如何?以大人的天赋天资,一入鬼道,便再无顾忌,只消修炼十年光景,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就说吞吃鬼灵吧,只要大人如当年钟馗一般舍却这身臭皮囊,直接抓来填入口中嚼吃便是,哪还用小女子相助……” 女鬼百里刚开始分说时,苏澈原本沉默不语,心中只是道:你这女人做鬼做太久,怕是忘了做人纸醉金迷,可要享受的多。况且至亲好友,真到阴阳相隔时,哪那么容易舍得?待听到最后,小苏微微一愣,极其不解地看了百里海芳一眼,有些弄不明白了:“不用相助,就不怕我不助你复仇?” 女鬼将苏澈眉间神色变化尽皆瞧在眼中,也不再多说,将纯白裙摆一荡,隐入漆黑夜色中。 苏澈休息良久,直到呼吸匀了,山下点点灯光也渐次灭下。摇摇头,苏澈站起身,纳闷地自语道:“这女鬼,怎么越看越不像鬼呢?真是见了鬼!” 近日来苏澈苦读群书,当然大多是网络上流传的小说杂记,十有**都粗糙的很。不过“书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这句话绝对是至理名言,就算是快餐小说,也作者搜肠刮肚引经据典的心血之作,小苏看的头昏脑胀之余,也算见识了不少世间奇闻。 鬼多是人死后一口怨气不散,强留人世的魂魄。既是因怨滞留,那么报复大抵是鬼存在人世间的唯一目的了。 所以女鬼百里最大的破绽,便是对她所说的复仇并不如何上心。 苏澈多大年纪?就是多年苦难生活再磨砺,充其量也就块小嫩姜。他虽早觉察百里不对劲,可总捉摸不透哪里不对。现在他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你不是想报仇么?他娘的这几天你这冤鬼比我还淡定…… 想到这里,苏澈脑中忽然浮现出个荒诞的想法:女鬼这套说辞,莫非是专门编排我的? 8 寻玉(下) 虽然对女鬼百里海芳动了疑心,不过小苏仍是决定将今晚的行动进行下去。 首先是利欲熏心,就在不久前,他可是切身体会到了一块儿好玉是如何标出天价的。再次,女鬼容貌实在太过美丽,对小苏来说,每一次见女鬼都是对少不更事的心灵的一次巨大冲击,让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对女鬼说个“不”字。 当然最重要的是,解决身体的问题还落在女鬼手中,苏澈实在泛不起他念。 独山名气不小,但只是因玉而名,实际上不过孤零零一个小山头而已。独玉就声名在外,历朝历代为采玉矿,在这小山头中大大小小的矿洞也不知挖了多少。 这些矿洞,便是小苏今夜的目标。 但凡收益能够达到成本的数倍的买卖,就已足以让所有人铤而走险。女鬼能识玉,这买卖已经上升到一本万利的高度,苏澈又怎会轻言放弃?而所谓本钱,也不过是提心吊胆摸进矿洞走一遭而已,有女鬼百里护驾,能有多大风险呢? 风险几乎没有,利润又高的可怕,这买卖可是太划算了。 小苏也是自小穷怕了,多年来孜孜不倦求学因何?数月来不顾性命日夜苦读为哪般?还不是谋个好出身挣个高收入。苏澈平日里行事低调显得性格腼腆,那也是为了不惹麻烦得罪人,他可从来都不是个有远大纯洁理想的主。 幻想着一块原玉能卖到哪、能卖多少钱。月色下,苏澈乱七八糟地想着,强行压制砰砰直跳的心脏,跟在漂浮在月色下的白衣女鬼身后,朝半山腰的矿洞摸去。 没过多久,即将发财的喜悦就被周身的麻木感冲去。强撑着走到矿洞口后,苏澈就觉得身体好像一台上了年头且从未保养过的机器,控制元件完好,奈何齿轮传动已经快锈死了。 女鬼是不是另有所图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不跟人家合作可真就成鬼了。 再次休息了个把小时,苏澈才缓过神来细瞧矿洞入口的铁栏栅大门。门周郁郁葱葱长满了尽是低矮草树,看来已废弃多年。只是铁门前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横着一根黑乎乎的东西,瞧的不真切。苏澈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东西是什么?怎么端端正正横在矿洞口?” “是个人……”女鬼百里满不在乎地说道,忽然看到苏澈僵住的脸,只得解释道:“那是个巡山的小人物,大人放心,只是把他吓昏了过去,没有伤了性命。” “巡山的……弄昏过去……”还好还好,如果出人命事儿就大发了。苏澈忽然意识到这次行动的性质是盗窃。虽然坑洞已经废弃多年,但不问自取就是窃,而且还是盗窃国家财产,这罪名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进去吧!我已经探过路,几条坑洞里就属这里面的原玉最多、灵气最厚。”百里催促道。 一面是大把钞票,另一面则是监狱手铐劳动改造。原本苏澈打定主意干这一票的,但事到临头,又迟疑起来。一时间,小苏脑中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就在金钱的诱惑占据了绝对上风时,苏澈忽然瞅见铁栏栅门上锁着一把足有他手腕粗细的钢锁,连忙找理由打起退堂鼓:“要不咱们撤吧?这锁我可打不开……” 话未说完,就见女鬼嫣然一笑,黑夜似乎也明亮了些。百里海芳抬起芊芊素手,伸出含烟带雾的一根玉指,只见门上的钢锁迅速染满红锈,竟似在片刻间经历千年岁月! 事已至此,苏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双手稍稍用力,就轻易将锈锁掰开。苏澈拎着锈锁呆了片刻,暗叹道:“他妈的!” 两个小时后,苏澈扛着个包袱踉踉仓仓下了山。他也没心思顾得隐蔽了,将包袱里石头扔下,坐在自行车旁,简直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还没等苏澈缓过气,女鬼百里就又现了身形,开口道:“大人,您如今的肉身可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 苏澈没好气地道:“俺这小半个月来都没怎么吃饭,就喝凉水了,没死算是奇迹!能有什么生机?” 百里海芳摇头,神色稍稍认真了些:“大人,我是说您如今的肉身除了元气大损之外,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 苏澈见百里说的似乎不寻常,细细琢磨了这两句话,然后狐疑地问道:“你是想说,即使我这副身体没半点毛病,也活不了多久了?” 百里海芳点头道:“正是!生气就是本命元气,失了元气,就如无源之水,迟早干涸;无水之木,必将枯死。大人失了本命元气,肉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而且那时元气耗尽,鬼身也必然大损。” 当女鬼说到“肉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时,苏澈如遭雷击,后半截话全没听到耳中,僵愣在当场,喃喃自语道:“没道理呀!我才多大,怎么就要死了呢?难道命数真的早已注定?” 百里叹道:“哪里会有定数?不然小女子也不会游荡人间这么多年,无人过问了。当然,大人只需吃了一鬼,自能补满生机。” 眼珠轱辘轱辘转了几圈,苏澈满脑袋慌张、满肚子疑惑,硬是忍住没吭声。 苏澈不接口,一人一鬼之间忽然沉默下来,不知说什么好。百里海芳在人间做鬼多年,看惯了人间万态,哪能瞧不出小苏的异样? 事已至此,两人虽明知彼此各有打算,但也都是吃准了对方有求于己,暂且合伙,日后再做打算而已。 近日来连番苦读,小苏增长见闻之后,眼界也随之开阔了不少。按照中国古老的世界观,天地间到处充斥着基本的元气灵力,大体有混沌、阴阳、五行之分。而按照中医理论,人体腑脏各属五行,其间有一气游走,分作阴阳,需知五行紊乱则诸病缠身,阴阳枯竭可真就病入膏肓了。 苏澈身体怪异已久,也苦心细思过自己的情况,对阴阳五行论多有钻研。觉得百里海芳所言生机也好,生气也罢,多半还要落在这阴阳一气上。气虽分阴阳,可到底还是一道气,寻常人至花甲,这一口本命元气就开始逐渐衰竭。苏澈寻思着自个儿需吃鬼方能恢复正常,多半是这道气中阳极盛,阴极衰,这与传说中九阴绝脉很是相似,不过正好相反罢了。 苏澈不懂中医经络,所以还不知道所谓九阴绝脉,说的只是阴脉异于常人,而不是阴寒之气过剩。要知道,他的周身脉络可是没有半点毛病的…… 寻常鬼物惧怕纯阳气息,这正对路。可苏澈一直都想不明白,既是阳盛阴衰,精力过剩也算正常,可缘何脸色苍白,身上更是冰凉一片感觉不到分毫暖意?他娘的这整个夏季大伏天里,他苏澈就没出过一滴汗。 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阴阳一气、阴阳一气……莫非我不止是阴极衰,同时也缺失阳气不成? 苏澈脑中正翻腾着各种念头,百里海芳忽然飘到一旁,道:“有人来了,又是个巡山的,我去赶走他。” 苏澈愣了一下,女鬼已不见,抬头望去,果见山底一束手电的光束一摇三晃,悠悠然慢慢靠近过来。不片刻,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操!鬼!”紧接着,小苏就见那道手电光束翻滚着跃在半空,隐约见一个人影不要命夺路狂奔而去,全然不顾自己身前正有一道深沟。 女鬼飘回,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 苏澈点点头,道:“你在前面引路,尽量避开生人。” 不避不行呀,此时已是深夜,就是去山顶上香也早,行迹如此诡秘,让人发现还了得?女鬼百里自然能将来人尽数吓走,可这么一来,动静就太大了。且不说此事稍稍推敲便能看书蹊跷,要知道山顶还有座庙,打苏澈记事起就香火极盛,谁敢保证里面没有个修为在身的和尚道士什么的? 想到这里,苏澈心中大悔:之前想的太简单,这风险也太大了,还不如与女鬼合伙在玉器店里随便偷几块儿玉来的稳妥呢!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澈只得拖着疲惫到了极限的身体,骑上自行车,狼狈而去。 9 炼器 在所有苏澈翻阅的书籍中,但凡美玉,总有灵气蕴含其中,而灵气的多寡则决定了玉的品质。这样也就可以解释百里海芳明明只需要一块儿玉来安顿鬼身,却死活要他背了这么多块儿原玉出来。 不过小苏始终不能理解,鬼的阴气也算灵气的一种,为什么他能够轻易感知到鬼的存在,却丝毫察觉不到玉中灵气呢? 最近几天他都没有回家,对父母扯谎说学校老师组织旅游,而且口袋里红包钱仍多,花个两三百也不算啥,还能增进同学间友谊。 苏母有些心疼,出去几天就要花这么多钱,这可是你老爹辛苦好几天的工资!但苏定山已经同意,而且也是真的心疼近乎皮包骨头的儿子,于是就准了。不过苏母不知道,她儿子如今已经真的瘦成皮包骨头了。 苏澈**了上身,拎着铁锤,有气无力地将石皮敲碎,露出里面的原玉来。这个小院落是当地高校附近村上的,此时大学生们都了卷铺盖回家过暑,房东也另有住处,就以半价租给苏澈,每月只用付一百五十块租金。为了不让房东起疑惹麻烦,苏澈一口气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院落内,一锤子一锤子敲着石头的苏澈如今面色灰败,胳膊腿瘦极,乍眼看去,就仿佛一具骷髅架子立在那儿。亏得如今院子清净,不然任谁看到这么一具穿着衣服拎锤子的骷髅,也得先不大不小冒一身冷汗。 看着满地的玉屑和大大小小的玉块儿,苏澈长长出了口气:“我的天啊,终于弄完了!” 百里海芳细细瞧了散乱在地的原玉,微微颌首:“这些玉的品质实在不错,近乎上品,不枉我费神探察,行事起来可就容易多了。”看了看倒地不起的苏澈,女鬼道:“你这具肉身的生机越发弱了,正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被吹熄。若不想舍却,我们就要快些行事了。”顿了顿,女鬼又劝道:“大人,我最后劝你一次,这肉身用处不大,限制不小,舍了日后也省心。” 苏澈摇了摇头:“别说俺舍不得享受、不敢死,即使舍得放弃,我毕竟还有父母在世,又怎么能弃之不顾?”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没命富贵荣华,清贫安乐也是好的。” 最近整日和女鬼呆在一起,苏澈言谈间也有了两分古意。 女鬼百里默然无语,良久方道:“都道求生易,舍生难,你倒是生死两难了。” 苏澈想了想,嘀咕道:“也不见得……乐生惧死,本来就是人的天性。” 原玉既然已经准备完全,剩下的事情自然就不是苏澈能够操的上心的。就比如女鬼原地布下了法阵,苏澈傻兮兮地问道:“书上不是说阵法借天地之势,行阴阳五行之法吗?怎么就在这小院子里布下了?万一旁人发现了怎么办?” 女鬼百里掩嘴轻轻一笑,道:“这不过一个小小的分元阴阳阵,有什么难的?哪里用得着借天地之势?像那等借势方能布下的阵法,以小女子如今的修为,又怎能够施为?” 这话说的虚实难辨,苏澈总觉得不对劲,但奈何专业不通,也看不出什么、说不出什么。这么憋着实在是难受,于是小苏问起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前几天在洞里面的时候,呃,还有在玉器店的时候,你怎么就能确定哪块儿玉中有灵气呢?” 百里张开血般樱唇,缓缓吐出了一团浓重黑气,只道了句:“谁说玉中有灵气?” 苏澈顿时愕然:玉中竟无灵气?那还要玉做什么?苏澈正想细问,百里已经开始施法炼制。 只见百里这口黑气逐渐扩散,似慢实快,数个呼吸间就几乎蔓出院落。女鬼一声清咤,黑气陡然一定,随即翻滚起来,丝丝缕缕渗入玉中。眨眼功夫,这片黑云被十几片玉石吸得干干净净,原本浓翠的玉石顿时成了浓黑色,闪动着流水般光泽,仿佛能随时滴下的墨。 小苏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其中定有关键处没弄明白:对道士鬼妖来说,玉都是不可或缺的天才地宝,炼器布阵修炼是绝对离不开的——至少小说杂记中都是如此说的。 可玉器本身却没有灵气,这怎么可能?苏澈若有所思,目光转向百里海芳。 此时地上的漆黑的玉石似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缓缓升上半空。数十块儿大大小小玉石似是投入了水中,竟在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来。苏澈眼中瞧了个清清楚楚,这凡俗肉眼不可见的涟漪,即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最基本也是最常见的灵气。 百里神色肃穆,抬手一指,这数十块儿玉石有大部分瞬时爆成粉末,凭空隐没。 余下的三片玉石极薄,刚挖出的时候绿的发黑色,最大也仅有拇指大小。虽为百里鬼气所侵,但灵性毕竟已成,即使以苏澈的眼力,也能见其温润,实在是独玉中不可多得的上品。 那数十块小玉是小苏操锤硬生生砸碎了石壳而来,只这三片是女鬼百里指点苏澈自矿洞中用一双肉掌生生自泥石中扒出来的! 虚空中忽然现出一道细细黑线,眨眼间穿透三片薄玉,随即幻成一圈黑绳。说来也奇,凭空生成的黑绳一成,三片薄玉侵染的黑色就迅速褪去,还成浓翠美玉。 百里海芳手指玉坠道:“大人将它挂于颈间,此物能分阴阳、定轮回,能缓解你如今肉身变化。” 苏澈没吭声,注视眼前玉项坠良久,方将项坠抓在手中。感受着一热一冷两道微弱的气流在玉坠与黑线之间循环往复,苏澈叹了口气,将此坠挂在胸前,两道气流汇入身体,顿觉精神一震,体中生出了不少气力,不似前一刻那样奄奄一息,随时都要灵魂出窍的状态。 女鬼见苏澈脸上浮出几分血色,犹疑了一下,斟酌这字词开口问道:“在大人这个年纪,应当是活泼进取。可我见大人行事却总是谨慎稳重……” 苏澈盯着女鬼老半天,不知为何,胸中忽的生出一道怒火,冷笑一声,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想其他同龄人一样意气飞扬,热血冲脑?那我也冲动一次,直言无忌:若非事情到了不得不赌一把的份上,你当我会与你混在一起吗?” 百里默然片刻,道:“鬼亦生人所化,大人这话说的实在重了些……” 苏澈冷哼一声,漠然道:“可我说的实话,不是么?” 百里闻言垂目,只道:“大人过虑了,小女子并没有对大人不利的心思。” 言至于此,苏澈已有些后悔了:万一这女鬼恼怒撇下自己不管该怎么办?想到这里,苏澈不由懊恼刚刚为何逞一时快意占这口舌便宜,实在是糊涂啊! 不过言既已至于此,他也只有长叹一声,道:“我自幼便知家贫,处处低人一等,哪里有过放肆的机会?时至今日,事关生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中父母老无所依,这少年意气是想也不敢想。” 百里海芳向前飘飞两步,劝道:“大人不必忧心。此坠尚需二十五日温炼,之后我再行施法,此坠既成,可保大人与常人无异。” 苏澈闻言顿时喜形于色,正要开口,不料女鬼叹了口气,幽幽道:“至少,也可保全大人肉身十年。” 小苏刚刚有了些温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都说人心隔肚皮,这鬼本是人死脱了皮肉的魂灵,自然一样的难测。普通厉鬼能够祭炼法器吗?至于复仇索命之说倒是无妨,反正也是个借口,所以这百里海芳是只修炼有成、别有用心的鬼。至于用心何在,女人心海底针,百里可是女鬼,又怎能轻易被人猜到?更何况,苏澈对这女鬼的前尘往事是半点不知,就更加无从揣测了。 自那日百里海芳以鬼气炼出那据说能分阴阳、定轮回的黑线翠玉坠后,苏澈就再未见女鬼现身。这坠有何玄妙小苏是决计看不出的,不过戴上此坠后,倒是真的吃得下饭、睡的着觉。 如此,不过半月功夫,小苏红光满面,胳膊大腿上狠长了几斤好肉,虽然仍是瘦弱,不过总算不复半月前奄奄一息的僵尸骷髅模样。 虽说只是一时,但也总算能够暂且搁下这件心事,苏澈心情大好,左右无事,便想起游山玩水。当然不是出去旅游,小苏花钱虽不眨眼,可这等闲钱绝对是不多花一分的。 于是便去了乡下外婆家小住十来天。 这可逍遥,除了虱子有点多外,小苏的日子可是惬意极了。每日便是上山下河,偷瓜摘果,摸鱼洗澡,偶尔也拎着渔叉扎青蛙烤来吃。 只是苏父苏母到底还记挂着儿子,见天气预报说市县未来几天内会有大到暴雨,便托人带话,让儿子回了家。 10 三年之约 事也凑巧,苏澈蹬着二六自行车刚刚到家,便下起倾盆大雨。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天里市里城郊到处都是水漫金山,门也不得出。雨稍歇,憋坏了的苏澈就跑去书店,或租或买,一口气抱回家十几本厚书。 随后十几天,大雨间间续续,苏澈只是闷在屋内苦读各种书籍。 这日早上,大雨方停,众多厚重云间,一轮灿烂日头挂在天际不温不火,虽灿烂,但明媚不刺目,连拂过脸颊的微风都带着清凉的味道,实在是炎炎夏日中难得的爽快天气。 人心总随境迁,这等爽利天气下,苏澈念及穷命多坎坷,忽然生出脱尘之念,默然片刻,洒然自语道:“生死事何足道?该当搁置一旁,总得悠然一日半日,冶冶胸中气象方好。” 小苏连连苦读群书,前些时日又与文邹邹的女鬼对话,最近竟养出些文雅风流来。 此语一出,苏澈顿觉心中开阔不少:力所不能及,想也没啥用处,何必庸人自扰? 又是左右无事,闲得发慌,他便记挂起陆彦左永两个好友。暑期即将结束,别说中招成绩,录取通知也早出了,想来这两个家伙应该被家里安排好了吧? 苏澈下了楼,正想对父母说出去转转,不料却见二老正收拾行装。小苏心中疑惑,问道:“爸,你这又是要出远门打工,不是在那厂里挺好的吗?”话一出口,苏澈就猛然发现不对,行装竟也有母亲的衣物!他立顿吃了一惊,道:“妈你也要走?” 夫妻俩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手头上片刻不停,苏母头也不回地答道:“本来就你爸自己去。这些天不一直下雨吗?你爸风湿犯了,我也得去一段时间,好照顾你爸。” “那是要多久?”苏澈抓抓头发,心中想:这下可好,干啥都不用担心爸妈知道。 苏定山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大编织袋,道:“爸这一去,就是个长期的。你妈也就是半个多月,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赶得上暑假开学。” 母亲这时候也收拾完了零碎东西,看着儿子单薄的身体,心里止不住的心疼,柔声道:“,你自小就懂事,也能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就写信告诉我们,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到最后,苏母鼻头酸涩,语声哽咽,差点落下泪。好容易收拾情绪,交代起琐碎的事情。 苏定山的交代就简短的多:“时间不早了,我和你妈还要赶火车。前些日子你李爷爷给的钱你就留着花,别心疼,想吃什么就买,花完了给爸说就行。爸接的这个活可不错,稳定不说,工资也高,以后咱家的日子可算要好起来了。” 苏澈看着父亲的脸,这张脸刚及不惑就皱纹横生,重重点头。 送走了父母,在红砖铺就的庭院里踱了几圈,再呆了片刻,苏澈这才真正认识到他自己一人要在这院落里呆上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小苏拥有以前想无可想的巨大自由。然而在这自由面前,苏澈忽然茫然了。距女鬼百里所说的应该还有十天左右,这段时间又该干些什么?想到这些,苏澈就觉得脑门上悬了一方缓缓落下的巨石,无从躲避,毫无办法,既是紧张又有莫名的期待。 唯一能让苏澈略略心安的就是,父母这一去半个多月,避开了女鬼给定的日子。无论女鬼折腾出什么事,总算能不叫二老波及其中了。 苏澈本以为这次父母都离开后会有长久的不适应:没人做饭没人洗衣服,没人打扫卫生家务,而最不适应的是没有人再来告诉他每天要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一开始是无所适从的,但慢慢的,苏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依然是稍稍吃过饭、稍稍闲逛,依然是租书、买书、看书,一直到困乏到极点的时候才草草休息一会儿。 这天,小苏看小说传记看的乏了,就抱着道德经苦啃,试图从这本道家经典的始祖中悟出些道理来,当然最好是修道炼气的道理。只不过苏澈限于学识有限阅历太浅,稍稍枯涩点的内容便不知所云,只得捡些简单的来看。 读到“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时,苏澈不由皱眉苦思,仅从表面意思来说,这句篇用心也太狠辣了,这么一来果然是天下大治,可底层老百姓不都成一无所知的傻子了?社会还怎么进步? 苏澈尊崇道家,不怎么喜欢其他教派,实在无法接受。可转念再一想,在中国香火极盛的慈悲佛门只是一味教人逆来顺受,今生做个顺民便好,岂不是一样道理?而且还自欺欺人地虚伪——舍了这辈子,难道不是为了来生的富贵显达? 至于后面那句“常使民无知无欲,使知者不敢为,则无不治”,这就意思理解起来就更险恶了。不,一定是自己领悟不够透彻。苏澈口中反复诵读此句,默默地想。 这时候,女鬼自屋外飘入。 百里海芳淡淡看了眼苏澈,瞄了瞄小苏手中书本,微微冷笑:“这有什么可想的?需知天地不仁,圣人不仁,万物百姓皆为刍狗。但有执着,任谁能脱?世人天真多愚,又狡诈分善恶,不肯面对罢了。” 即使相隔了这么多天,再次看到这女鬼时,仍为她那倾城之貌所震撼。百里海芳小脸上一双眉头总是轻皱,似是哀怨,今天却仿佛有些不大一样。她眉宇间有一丝抑郁,总觉有一丝决绝的味道蕴含其中,虽然仍是森森鬼气,却反而使人略去阴厉之感。 想起首次见百里海芳这女鬼时,她放佛对自己十分忌惮,不肯多靠近一步,但之后却是想来就来,欲走则去,何曾有过半分顾忌?尤其是其他鬼物行踪苏澈能够轻易感知,对这女鬼的来去竟没半分反应。所以苏澈已认定百里海芳大有来历,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必是装出来的。 可这次女鬼竟是飘入,而非神出鬼没地忽然现身,加上语气没了尊重,与此前句句不离“大人”二字的恭敬截然不同,难道有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苏澈心中莫名大跳数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开口道:“你,没事吧?” 百里海芳也不说话,屈指一弹,一粒青莹便没入苏澈胸前黑线翠玉坠。只见一道青光闪过,翠色玉坠已染上一层温润的青色,好像多年把玩的古玉,全然没了黑翠分明的锋芒。 “这倒像极了小说传记里道人炼器的手段。”苏澈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忽然胸口一紧,紧接着就觉得头顶、双脚心似是开了个连通的洞,凭空一道气从脚心而入,又从顶门冲出,在脑门盘旋片刻,又钻入顶门,复归脚心。 如此反复三周,苏澈脑中一声轰鸣,空空荡荡好不自在。但细细体味下,又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待反应过来时,忽然觉得阳光刺眼,热浪袭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苏澈刚想质问女鬼,忽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转为狂喜:“好热啊!我能感受到温度了!” 急忙跑出门外,苏澈极目望去,眼中以灰色为基调打底的黑白世界迅速染满各种色彩,鹅黄、浅绿、深青的草木枝叶,红色的墙砖,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所有一切事物的色彩都如此鲜艳活泼,刹那间的视觉冲击几乎让他晕了过去。苏澈从来没有想到过,世界原来可以这样美丽。 百里海芳淡淡道:“小女子已为大人续过生机。虽然仍有隐患,但只要戴着这玉坠,就不必再担心这副肉身崩溃。还望大人心中感念小女子这场因果,日后相助。” 苏澈捏捏自己的手,又揉揉自己的脸,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你可是俺的大恩人!说吧,要我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丢性命,什么我都依你!” “途遇变故,此事已不急了。若无意外,三年后小女子自会来寻大人。”说罢,女鬼竟化作阵阵青烟离去了。 11 张家村 苏澈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结果。他是真的对百里海芳感恩戴德,并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颇有些大不了豁出去被打回原形的觉悟,已经打定主意从了女鬼。此时忽然被告知什么事都没有了,忽然觉得心中一空,竟有些无所适从。 脑中忽然想起聊斋中的狐妖女鬼,随后不知怎的又冒出天宫仙女的形象。“这百里海芳,可真是奇怪。”苏澈自语:虽然肯定不是仙女,但也绝不会只是个女鬼。 紧绷的神经一松,想想这半年的种种遭遇,小苏全身一阵发软。 大年三十来的这数月内,苏澈仿佛身在充斥着迷雾的梦境中,似真似幻也扑朔迷离。 女鬼走了,虽还未真正风平浪静,但女鬼已经走了,总算能够暂且安闲。 在家中呆了几日,小苏总算初步适应了普通人的体质,只他依然精力过人,不好安睡。不过偶尔他还有些小遗憾:秋老虎赛过三伏天,若是那样的肉身没有副作用的话,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在这炎日中不会动一动就热的出奇。 这时候苏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班上同学原本组织聚餐k歌,不知怎的到最后竟成了组团包车进山游玩。这让小苏心中有些佩服:这么热的天,居然有心思顶着大太阳爬山,果然好想法,实在有魄力。 两个月的暑期眨眼间竟仅余下三五日,还没见过陆彦左永这两个损友,至今为止竟还不知道他们中考之后何去何从。苏澈是相当的惭愧,于是马上决定去问问二人近况。 小城北三十里处,有一个小小村落,唤作张家村。 张家村位置虽偏远,但胜在风调雨顺,山明水秀,是故寥寥数十户人家,日子过得都滋滋润润,小小村落生机盎然。但十年前接连出了两件大事,让这村落成了一个荒村。 首先是村中一个外出打工近十年的李姓村民忽然遣人驾车归来,接走了老父老母及兄妹四人。这可是数十年也不曾有过的荣耀,一时间轰动全村,不少热血年轻人纷纷上门请宴,好旁敲侧击发达门路。即使这门路自己走不来,那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将来肯定有用得着的时候。 而后一个外姓村人不知为何忽然狂性大发,拎着菜刀砍死积怨已久的张姓村人一家老少五口人。小村本来就封闭,那个年代民风又凶顽,张家村里十户中有八户姓张,哪里容得下外姓人肆意逞凶?当下村民将那外姓人揪至谷场,乱石砸死。那人的父母年逾七旬,被赶出张家村后不知所踪。 依照村中老规矩打死了这外姓人后,村民也有疑惑:这两家虽然有仇怨,可最多也是因平日鸡毛蒜皮的小事口角相争,犯得着杀人全家吗?一时间,村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都说村子招了邪。 村长为洗怨驱邪,请来了十里八乡都有名望的老道。道士进村望见村人面色,当即大吃一惊,随后细细查遍了村前村后地形风水,最终对村人道:“快快迁离此地,或能得个小富贵,至少也能安居乐业。否则血光不止,难有一人保全。”只这一句说完,道士摇头一叹,竟不管不顾径自走了。 先有离村之人衣锦还乡,接走一家人出村享福,再有这宗极为古怪的仇杀案,看来这村里的风水果真是有问题,不过还是舍不得故土。 而后半年间又发生了连续两宗蹊跷灭门命案,这下可是张家村的本姓的仇杀,起因还是日杂小事。如此一来,张家村人心惶惶,纷纷迁走,不出半年,原本挺热闹的小村竟变作了渺无人烟的荒村。 而后偶有路人歇脚,却屡有怪事发生。久而久之,这荒村也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村。 然而这日,这鬼村村道中缓缓走来一个汉子。此人精瘦非常,一身老样式的劳动服破损颇多,且染满风尘。这汉子将头上散发胡乱挽了个髻,配上衣着,单看背影体型,与那旧社会乡间老农一般无二。但此人虽负手只顾垂首行走,但自有气势升腾,让人不敢视作等闲。 远远地传来轻微的轰鸣声,不一会儿轰鸣声越来越大,驶来了三辆普通的轿车,而且落满灰尘,极是寒酸。 一缕柔风忽然托起几片柳叶拂过,汉子停住了脚步,凝神看叶落坠地。在汉子抬头的瞬间露出面庞,虽然风尘遮面,也难掩丰韵神光。此人神色淡淡,一张脸竟十分年轻。待落叶终落尘埃,年轻人神色微微一肃,还嫌炎热的初秋转瞬间添了一丝沁透人心的寒意。 那数片尚带绿意的飞旋柳叶落地之时,已是彻底枯黄。 三辆车由远及近,在这年轻人身前五米处一个甩尾急停。紧接着车门打开,六个精壮中年汉子钻出车后一字排开,肃然而立。 年轻人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了?有事么?” 看似威风的六人沉默了半晌,竟无一个敢上前分说。见年轻人神色间已经不耐,其中一个汉子才无奈上前一步,道:“近来城中游魂厉鬼似乎不大对头,个个蛰伏不出,好像是在避着什么东西。属下怕出岔子,耽误进度,才禀报了大人。” 原来这群大汉,都是这年轻人的属下。 年轻人淡淡道:“无妨。” 那说话的汉子知道眼前容貌年轻男子的脾气,不得无事拜见。汉子知道他们这群人在这小城中做的什么,若是有心人注意到,那可真可能坏了大事,是故他们一直做事小心谨慎,隐在暗处绝不肯出半点风头。而城中游魂厉鬼之事虽小,却极为反常,自己这群兄弟查了数天也没见端倪,所以才传讯眼前此人。 本以为这人徒步远赴西域荒漠深处,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得十来天功夫才能赶回,不想只隔了三日就回来了。这汉子心中一动:莫非此事早在此人意料之中?这么说来,难道有什么变故吧?该不会另有要事吧……想到这里,这汉子心里猛然一突,偷偷朝年轻人望去,见他神色无甚变化,道:“既然大人说无妨,那就一定没事。不知这次您要逗留多久?” 中年汉子的神色变化怎逃得过年轻人的眼睛,暗道:此人虽然根骨一般,但心思缜密又知进退,倒值得花些心血。年轻人仍旧面无表情,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等不必担忧,只管小心做好份内事,日后自有好处。” 说罢,又道:“听说这小城市倒有不少有意思的人?” 中年汉子道:“正是。河南乃中原腹地,名山大川无数,数千年的积累源远流长,其中以开封、洛阳、南阳为甚。虽时过境迁,但仍藏龙卧虎。不说有名有姓的大宗,就是隐居的高人也有不少。” “如此,你便引我去拜会拜会,也省的日后多出麻烦。” 中年汉子脑门登时挂上一层细细冷汗。拜会拜会?可别是上门找茬,我吴老三不过是个小人物,可招惹不起啊! 12 阴霾 左永一脸不可思议,绕着着苏澈转了两个圈,仍是有点犹豫:“虽然长得很像,可你真的是苏澈那小子?” 苏澈郁闷的很:“废话!我不是苏澈是谁?左永,你没事吧?” 左永绕着苏澈又转了两圈:“你真的没发现?” “发现什么?”苏澈更迷糊了。 左永直接站到苏澈身旁,比划道:“瞧瞧,刚放假的时候你小子还不到一米六呢,现在居然都快赶上我了?这什么情况?发育也太快了吧!”说着左永又将苏澈拉到镜子前:“上次见面你虽然气色不好,身上总算还有二两肉。你看看现在,我靠,简直一具穿着衣服的干尸!” “不过气色不错,很有精神头。”左永最后假惺惺地安慰。 “废话,再不长个子就成二等残废了!”苏澈对自己骷髅般的身材心知肚明,不过个头忽然蹿高这么多也着实吓了一跳,他也拿不准是女鬼送的项链的效用,还是只是到了蹿个头的快速成长期,不过这些事自然不能说出口,于是岔开话题道:“陆彦呢?我去他家,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他啊,去五中军训了呗。儿子争气考上好学校,当爹的当然要挣钱供养了。听说是在外地找个好活计,好像挺累的,他老妈也跟着去了,反正五中俩星期才放次假。” “我靠,怎么和我一样?”苏澈更郁闷了,“那挺好的。怎么你不用去军训?” “你老爹老娘也去外地了?我靠!你们商量好的!”左永有些不可思议的说,紧接着抓了抓头发,神色间很是懊恼:“二高的入学手续还没办全呢!真不知道我家老头咋想哩,随便找个高中混三年不就成了?干嘛一定要去二高?花了多少钱呐!” 虽然知道左永向来将“混也是一种生活”奉为毕生箴言,但苏澈听闻此言,仍是气闷非常,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反正这钱你爸不花心里不自在,你就让他花呗!” 左永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拍大腿道:“对呀!这钱俺老头不花也进不了我口袋,那我还心疼啥?”既然想通了,左永顿时心平气和起来:“说起来,暑假这俩月都没见你小子的影。第一次找你,你爸妈说你和同学去旅游了;第二次干脆回老家呆了一个月……” “半个多月,没一个月。” 左永摆摆手表示知道:“重点不在这儿!冉铭那丫头组织的旅游,你真的去了?我记得你小子在班里一向不怎么说话,你就真的去了?靠!本来以为陆彦会去,所以想拉着你去打游戏机呢!没义气啊!你居然就那么去了!”他成绩一向是倒数前三,属于真正的垫底,而且自小受他爹半黑不白生意的影响,脾气秉性也乖戾,和冉铭身旁的一帮蜜蜂向来不对路,冉铭这朵鲜花组织的活动会参加才怪。 说罢,这小子“嘿嘿”怪笑道:“夏天可是热呀,爬山就更热了呀!女同学香汗淋漓,衣服贴身……啧啧!怎么样?谁的身材比较好呀?” 我靠!苏澈无奈地暗骂一句,心道这俩月兄弟命悬一线,差点完蛋,哪有时间去游山玩水?别说没去,就是去了也没心情品评谁谁谁的身材。 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弥补,于是苏澈脸不红气不喘道:“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多余的钱让我出去闲玩儿?那几天参加一个全封闭的培训班,去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被摧残了好些天,我爸妈大概是好面子才说我出去旅游的吧?” 于是左永再一次平衡了,嘿嘿笑说:“好歹也是出去呆了恁几天。”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觉得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也得出去痛痛快快玩玩才甘心。不料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左永提议道:“去吃饭吧,少喝点。晚上我小叔结婚,要去帮忙。” 于是陆彦蹬上自行车带着小苏,找了个小餐馆,点了荤素死四个,要了一瓶赊店,一共才四十多块钱。小城市就这点好,什么东西都便宜。 苏澈想起当日饮酒如喝凉水,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紧张,直到闻到辛辣酒香,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身体真的是恢复了。 但当第一杯酒下肚,苏澈的脸色就沉了下去,酒是本地酒,易入口劲儿大,可入喉仍是一口白水。 这时候苏澈忽然注意到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刚刚入秋,天仍燥热,他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但竟从未淌过一滴汗! 快六点的时候送走了醉醺醺的左永,小苏已面如止水。在灯火阑珊的街头默默站了半晌,他一步步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号,返校报到的最后一天,但到了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了。一天内两次来到校园,苏澈的心情可是截然相反。 操场中老柳树下有四个衣着“标新立异”的不良学生聚在一起高声谈笑。操场另一边,一个瘦小的学生神色极其猥琐,不时四下观望,正在偷偷摸摸抽口烟。 苏澈眼冒煞气,对近在咫尺的那群混混学生视而不见,径自绕过一旁,蹲在老柳树下,瞪着树根树杆,似要把这棵树给看穿。 树中三只鬼,树边五个人。 其中一个黄毛似乎是不良学生中为首的,瞥了一眼苏澈,笑嘻嘻地对同伴说:“这傻逼麻杆也不知道是那届的,眼生的很。” 另一个道:“他啊,我知道。以前一个班上呆过,整天上课就是睡觉,那是相当的不把班主任放在眼里,那老女人恨他简直比狠我们这些逃课的还厉害,我操牛逼啊,比我还嚣张。不过听说上学期这小子奋发图强,进了年级前十,要不是读书不要命落得个重病退考,说不定还能走把狗屎运进一高呢!” 又有一个道:“这货是在蹲在树下数蚂蚁吧?就他那傻逼样,还一高呢!就是进了也还一傻逼!” 最后一个人,迟疑说到:“我怎么总觉得一股子冷气直冲脑门呢?这货可别是中邪了吧?”可不是么?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苏澈的面部,骷髅一般的脸,满布血丝的双眼,加上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这副狰狞表情可不是中邪了么? 当前那人满不在乎,朝校门口努努嘴道:“咱学校里啊,极品多得是。那边有个瘦猴子看到了吧?居然比咱们还牛逼,敢蹲在政教处十米之内抽烟,他妈的就没一个正常的!” 再前那人也道:“可不是么?上学期还有个极品女呢!被班主任说了两句,居然就真从楼上跳下来了……可惜在二楼,也没见摔断个胳膊腿啥的。” 四个不入流的流氓混混在嘀嘀咕咕地扯淡,操场另一边那瘦小如同猴子般的男孩儿恋恋不舍地丢掉了烟屁股,又摸出杆旱烟袋点上了。 “还是这个香啊!”瘦猴子深深嘬了一口,憋了好半天才无比满足地呼出一口烟雾。回味了好一会儿,眼中露出有趣的神采:“还以为只有这倒霉的三条冤魂,没想到能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 13 救美 夕阳将整个大地染上一层暖红色。 这时候,操场南侧教师公寓走出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身影,夕阳下映红了她纯真美丽的脸颊,构成了一副纯净完美的画卷。 这一刻,无论是蹲在树下脑门上青筋乱蹦的苏澈,还是勾胸搭背努力摆出一副冷酷模样的四个小流氓,抑或是另一旁有几分神秘有几分猥琐的瘦猴子青年,都成了画卷里粉红色身影的陪衬。 除了苏澈,操场上其他人几乎是立刻发现这个粉红色的身影。 配角很有配角还有的表现,比如说那几个小流氓,个个昂首挺胸,双目望天,故作潇洒地拨了拨额前或红或黄的刘海,眼睛余光死死盯住了女孩儿。但有些配角却没有这份自觉,比如说那只瘦猴子,瞥了瞥老树,摸摸下巴,邪恶地笑了笑,低声自语道:“这女孩子漂亮,唔,身材不错呀,过几年还了得?这么个美人胚子,来的真是时候啊!” 刚入校门时,小苏稍稍地松了口气——他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也听不到以往几只老鬼因惧怕而刻意压低声音的碎念琐语。若在以前,那些鬼物死灵特有的冰冷阴寒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而那些鬼魂的话语声,更是像直接在耳旁响起一样。 一切好似真的正常起来,但苏澈知道这可能只是表象。不然的话,为何入口本该辛辣的白酒,进肚后却如凉水一般?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老树下,蹲下仔细观察。 在苏澈清冷目光下,树杆猛然泛起一团雾气,雾气中鬼影逐渐清晰。初时几条鬼魂还有些茫然,当看到近在咫尺的,削瘦如骷髅的那张脸,明显呆了一下,接着露出了恐惧到几点的神色。 苏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怪不得女鬼有事未了,居然轻飘飘放过自己,还给了自己炼制了一条那样的项链。本以为已经万事大吉,没想到只是中场休息……说什么三年之后再来相见,当时心情,还真没听进心里,现在想来,小苏也唯有叹息。 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玉坠,这半年多来的经历缓缓流过心头,对于自己的未来,苏澈实在迷茫,说不清楚怎么变作如今这副模样。 怎么看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几张鬼脸惊骇欲绝,哭嚎着要从树中挣扎出来,但这棵老树明显有禁制,限制了这些鬼灵的行动,哪里能逃得出?至于这禁制是什么,以苏澈的眼力当然看不出来。 且不说苏澈惆怅,他身旁的几个不良小青年忽然发出“嘿嘿”怪笑,已上前拦下了那女孩儿的去路。 为首那黄毛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今时今刻面对女孩儿心跳的特别快。若说起来,大风大浪也经历了不少,街头混战时少说也曾将三人送进医院重病号,歌厅酒吧也早破了处男身,这会儿怎么就把持不住呢?但那个粉红色的身影,这可是只会出现在梦中的人儿,谁能把持的住呢? 看着款款走近的女孩儿,她的唇,她的眸,她那初初长成还透着稚嫩的曲线,黄毛眼中仅有的清明随即被熊熊欲焰燃尽。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欲望沸腾的厉害,让他卸去了平日里刻意装酷的腔调,嘿嘿淫笑数声,上前拦住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呀?让哥哥带你开心开心去!” 黄毛身后几人也围了上来,“嘿嘿”笑不停。这群人年纪毕竟不大,平日只是扮酷装帅耍风度,这还是首次拦路骚扰美女,前所未有的刺激让黄毛心中欲焰更盛,拉拉扯扯之间,尽朝女孩儿胸处大腿招呼。 女孩儿前后左右去路都被堵死,被吓得小脸苍白不知所措,抵挡众人手脚之时,泪水早已溢出。不良青年早迷了心智,见女孩儿泫然楚楚,更添兴致,哪里有半点怜惜?嘴里更加不干净了。 重重捏了女孩儿大腿几记后,黄毛再难压抑**,两手就要按实了女孩儿胸前双峰,岂料还未感觉到手心柔软,忽然听到一声暴喝:“操你妈的!”吓得黄毛一蒙,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脑袋一痛,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拳苏澈沉腰立马,背后偷袭,又是全力击在黄毛太阳穴上,果然一举建功,将黄毛打倒当场。斜眼瞅了瞅躺倒在地不知生死的黄毛,苏澈一口唾沫砸在地上,只觉胸中闷气舒缓不少。 边上一红发男的眼中**消褪,最快回过了神,气急败坏地指着苏澈,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敢惹老子……” 苏澈也懒得答话,一把抓住此男手指,用力一撇,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红发男手指已完全呈不规则扭曲状,也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红发男抱着断指惨嚎数声,竟受不住活生生疼晕了过去。 余下那两人这才回过神,哪里还有废话?左边的那混混腰粗体壮,一脚将麻杆似的苏澈踹倒在地,死命地踩踏起来。苏澈混身也凑不出两斤肌肉,打架没有丝毫经验,撂倒两人,一个是偷袭,一个是取巧,都是出其不意,此时哪里还有余力反抗?只能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尽量护住要害,不被怒晕了头的不良青年伤到。 两人也真是恼怒异常,暗道自己这帮人在初中这圈子里好歹也有名有姓,往日只有自家人欺负别人,哪里有人敢欺负到自己脑袋上?于是下脚时又加了几分力,直要真的踩死这厮才算出了口恶气。 眼见苏澈口鼻流红,两个小混混神色狰狞,粉红色连衣裙女孩儿终于回过神来,尖叫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住手!不要打了……你们快住手啊!他快死了!救命啊!” 这叫声既是尖锐又是凄厉,两个小混混神智登时为之一清,看着脚下之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不由也慌了神。对望一眼,发现对方混身都在微微颤抖,拔腿就往校门口跑。只可惜这番动静已惊动了校卫,连忙关了校大门。二人再次对望一眼,正要强冲出去,不料政教处哗啦啦冲出十来个孔武有力的男老师,正好挡在二人面前。 俯身看着不成人形的苏澈,大滴大滴的泪水不住从女孩儿眼中滑落:“你没事吧?坚持一下,老师已经来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苏澈鼻青脸肿,双眼都睁不开了,咳凑两声,用力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只有自己方能听到的话:“真他妈痛快!” 14 亲人 先是企图对同校女生不轨差点得手,接着又暴打前来阻止的男同学并且差点打死,这可算得上近几年来初中校圈的大新闻大事件了。 第二天学校广播通告,由于此次事件极其恶劣,那四个小混混被学校记大过处分,留校察看半年。也就是说,半年里这四人再有半分不遵校纪的行为,就是被开除的下场。 学校里总有些人消息灵通,闻听后冷笑数声,言道学校又胡说八道了,实际上打人的那两家伙直接就被派出所带走了,别说留校查看看,能不能回到校园还是个问题。 第三天,四个混混的家长做足了准备,看望病榻上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苏澈,当众道歉,赔着笑脸说尽好话,只求苏澈不再追究此事,留下营养品无数,最后又偷偷摸摸拿出了一齐出的八千块钱,说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干脆让小苏自己决定弄些啥补品来补身子,医药费自然另算。 苏澈沉默了一阵,道自己父母不在身旁,这件事也是自己太冲动,不希望二老担心。一众人听罢自是难掩喜色,只是世事难料,众人还未从大喜中回过神,被挤得满满当当的病房里又走进俩警察。 为首是个年轻的,手里满满当当提着水果牛奶之类的东西。 紧随其后的中年警察国字脸,顾盼之间不怒自威,扫了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病房,淡淡说道:“你们是那四个小王八蛋的家长吧?本来只是看望苏同学,顺带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你们都在,还真是巧。” 八位家长很是尴尬,勉强笑了笑,以作回应。 “既然这么巧大家都在,也省了我跑腿功夫。你们走一趟公安局吧!” 其中一个妇女闻言是又惊又喜:“这么快就要放出来了?” 国字脸警察冷笑一声:“猥亵并意图强奸女学生,严重伤害并意图杀害他人,这两条中不论哪一样都称不上小过失。放出来?你在开玩笑么!” 那妇女神色激动,就欲上前好好分辨一番,可刚说了句:“他们也就是打架斗殴,多大点事?我儿子也脑震荡在医院呢!你别诬陷好人……”却被后面的中年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见众人老实下来,国字脸警察一张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朝小苏温声道:“小伙子好样的,今天本来是专程看望你的,谁知道,扫兴啊……好好休养,回头叔叔再来。” “好人?那几个小王八蛋收保护费斗殴赌博抢劫样样都干过,还能算好人?”老谢看着默不作声的诸人,心中更是冷笑不已,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子这副德行,老子能是什么好鸟?若是搁往时,所幸没出大事,你们托关系出钱也能蒙混过关,可这次既然捅到上面,更是犯到我老谢手中,哼! “小刘!带他们回所里,让这几位知道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平时干的什么!这次又干了什么!”老谢看了看手表,对那年轻警察小刘嘱咐道:“我这边下午三点会议结束,媒体那边你应付的时候多留点神,可别出什么岔子。” 小刘自然心神领会:“放心吧,谢队,保证完成任务!”原来这其中一对父母是他远亲,老谢的提点让小刘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无奈,他年纪轻轻就被安排到局里最有能力的谢队手下,岂是寻常?个中厉害曲折,他可比老谢清楚多了。 老谢是个典型的嫉恶如仇的警察,但小刘不同,他更像一个政客。所以像苏澈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是小刘关心的对象,过得三五天,谁还记得这个见义勇为的半大学生? 于是小刘十分公式化的轻描淡写了几句,就放下礼品离开。 可怜天下父母心,家长们忙随其后。刚出了门,小刘的远亲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其中利害:“大侄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姓苏这小子不还在医院吗?人家也没报案啊!怎么就要把孩子关起来呢?” “是啊是啊,学校也只是发了处分通告,警察局怎么能扣住人不放呢?大侄子你关系硬,就不能通融通融?孩子在里面受苦啊!” 小刘道:“多的话我也不能说。我只能说,还好这次只是伤了人,而且他们还是未成年,总会放出来的。”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谁肯罢休。于是七嘴八舌求情起来。谁知这小刘滴水不进,渐渐地八个家长说话就难听了起来:“小刘,你这是什么意思?当个警察就不顾自家人了?为了立功是要大义灭亲吧?你眼里还有没有你叔!” 又或者是:“你是警队的,我家开洗浴中心的,我和你们同事也时常见面,都是朋友,这个面子都不给?” 最直接的就是:“上下都看着,我也知道你为难。中间要花费多少,尽管开个价!” 小刘年纪虽轻,城府却极深,听了之后也不由暗暗发怒: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最后忍无可忍,道:“这事儿昨天晚上就捅到省里去了!你们越是活动,最后越收不了场!这节骨眼上,谁敢收钱办事?”看着目若呆鸡的众人,小刘实在怀疑这群人的年纪是不是活到狗身上了:“还不明白?那我告诉你们,你们宝贝儿子差点强奸的那女孩儿,人家里要讨说法!” 开洗浴中心那男的听罢目露凶光,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呢,原来是这儿在使绊子呢,今天晚上我就上门好好说道说道,总能谈得拢!” 小刘闻言眉毛一扬,已动了真怒。但他心机深沉,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即使盛怒之下,也只是稍稍拔高了音量:“老黑,你是混过的,局里可有不少你的档案。我也知道你有关系,但别自以为是地做些事情,不然谁脸上都不好看。” 老黑年轻时也不知砍过多少人,当年可是有名的狠角色,哪里会把小刘这小辈放眼里?当下冷哼一声,吐了口吐沫在地上,别过头去。 小刘冷冷道:“我言尽于此,你们怎么做,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毕竟公民有行为自由。想来你们也知道去局里的路,我就不送了。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还要赶着应对媒体报纸呢。” 说罢,小刘摇摇头,转身就走,还骂了句“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丝毫不怕众人听到,撇下四对忧心宝贝儿子的父母面面相觑。 小刘那远亲面色大变,虽知会得罪这个有着大好前途的远侄,但事关儿子学业,也顾不了那么多,于是几人又商量起毒计来。 病床上的苏澈心中很明白,自己没钱没势也没权,怎么敢得罪这些人?昨天他还后悔,当时一时冲动,怕是不好收场。这也就罢了,可连累到家里人该怎么办?不料今天各路人马都来这里,言谈之间,似乎这件事已被捅到了天上去。“ “这下可好,我这么个小人物,安分守己,想来也不会有谁来找俺麻烦了。侥幸,侥幸!” 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听那俩警察的口风,难道还要上媒体报纸?这可好,整个小城都知道了。开学已经有几天了,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母亲是一定会回来的,看到自己被裹得跟木乃伊似地,可如何是好?一想到母亲因为自己受伤而流泪的情景,苏澈就害怕。 “他妈的,这俩王八蛋下手可真够狠的!”想起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混身的疼痛,苏澈不由骂了句,不过今天伤势似乎好了很多。他却不知道,因为体弱,刚到医院时进气多出气少,医生差点没让他直接进太平间。 皱着眉头叹着气,苏澈想的脑仁发紧,也没想出对父母掩过此事的方法,于是小苏索性将这件事抛开一边。 再想想那天下午的经过,苏澈越想越是觉得奇怪。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到底哪里有问题,他又说不上来。那四个混混的行为太反常了,虽然他们胆大妄为惯了,但毕竟也只是十四五岁,在校园里试图强奸个女生,之后差点没杀了自己,这几个货应该没这个魄力吧?就算有,那也应该选个偏僻幽静的地方,时间最好是月黑风高之时…… 不管怎么样,这四个混混的反常作为,处处都透着诡异。苏澈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傍晚时候,苏澈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们一同来看望他,病房内又次填进这么多人,又热闹了起来,这倒让小苏有些意外。原本在他预计中,他们应该再晚点才对。不过苏澈心神不宁,也不去细想。 首先是收秋的事情,三个姑姑和一个小叔表示,大哥大嫂太忙估计是难回得来,地里庄稼就由家里几个弟弟妹妹操心好了,村中老宅钥匙交给他们便成。但收庄稼晒庄稼是个体力活,免不得占用房子,苏澈身子本来就弱,还受了伤,算是帮不上忙了,而且学业在身,就别住那里了,也免得影响了学习。 小姑苏定青当即表示,老公赵新鸿在城区校旁正好有处宅院正空着,苏澈出院后就先在那里住着好了,一来离学校也近,二来也方便照应。 于是苏澈根本就没机会插嘴,这件事就被议定。然后苏家长辈们七嘴八舌询问了事件起因经过,最后语重心长道:见义勇为么,勇气是可嘉,但太鲁莽了,下次可别做这傻事了。人家关系多人情厚,现下哪里是咱们能招惹的起的?处世之道,最难得独善其身。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大不了报警就好了嘛! 他们却是不知道,小苏当时心中本就烦闷,窝了一肚子火,实在需泄一泄愤,这几个混混不巧撞上,才干了这一架。 然而姑姑姑父、小叔小婶态度可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热情的近乎谄媚,这也太诡异了!迷迷糊糊送走了这八个人,小苏茫然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15 暧昧 当初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进了医院的苏澈,在第五天一早,就被一副“见了鬼”模样的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 别说医生,就是苏澈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只是外伤,虽然可能是刚进医院时医生过重地估计了小苏的的伤势……但毕竟不过五天而已,身体上的青紫、淤血、擦痕竟再找不出半点痕迹,这也太离谱了! 苏澈说不清到底是女鬼百里炼制的项链的妙用,还是自己身体的神奇。并且在躺病床这几日的细细体会推敲之下,苏澈总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广阔神秘世界的大门,只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这扇门,甚至不知道这扇门是什么。 出院后小苏毫不迟疑将这件事扔在脑后。很明显,目前还是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对小苏更重要些。 虽然错过了开学时间,但是苏澈依旧被内定进入了学校培优班,而且安排在了教室第二排中间位置上。一方面上学期小苏的成绩实在太拔尖,另外一方面,学校实在不好意思将这个见义勇为的门面随随便便给安置了。 进班报到完的当天,苏澈又跑到残疾妇女李红那里报到。 之前在苏澈极力请求下,谢队长出了大力气,占据了小城报纸头版正版的新闻只是略略提及了几次小苏的名字。可没想到这李红居然眼尖看到了,当晚三节课几乎全成了苏澈这个正面典型的表彰大会。 待到晚上九点课程结束的时候,培训班里所有女孩儿不约而同都看着小苏,眼睛几乎都成了心形。也难怪,帅酷坏的型男再吸引人,也及不了阳光正义男带给人的安全感。 此时小苏目力已经恢复正常,女孩儿中又很有几个美人坯子,苏澈这方面经历跟张白纸一般纯,又哪里经过这种阵仗?瞬间便红了脸,跨上书包匆忙逃了。 安安静静上了几天课后,苏澈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至于身体上的问题,在病床上他也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不是遇到诡秘的女鬼百里海芳,自己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或许变成鬼,也或许如百里海芳所说不停地寻鬼来吃,这都不是他愿意的。反正也没什么办法,所以现在这情况已经不可能更好了。 既然这样,也就没必要担心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在苏澈看来,人生基本是一样的:尽人事,然后听天命。 这个年代的初三年级,永远都是无休止且不定时的各种考试。刚开学半月,初三早就完成像开学仪式、排座、大扫除、班干部竞选及任命这样的例行的活动,然后迎来了第一场测试。培优班果然藏龙卧虎,不愧是学校的王牌,苏澈在班级内的名次一向是前三,这次滑落到了十名以后。 女班主任早就听说了苏澈去年从倒数冲到前三的奇迹,也知道他是如今学校重点照顾对象的名单内。于是,上午刚出成绩,下午刚到上班时间就特意找上苏澈谈心。问道是不是身体没康复,没发挥好?分数可以慢慢追赶的,可身体是本钱,不能强撑。 小苏只是唯唯应答,也不多话,心中却检讨到:这几个月看的小说杂记实在太多,把学业都给耽搁了,可不能顾此失彼因小失大。 班主任对苏澈的木讷反应居然很喜欢满意:性格内向,好嘛!不爱说话,更好了嘛!这样的性子,才是好学生该有的嘛! 末了对小苏道:“我看过你的试卷,错误都是些基本知识点,只要细心些就不会答错,你刚出院,精神疲惫很正常……所以千万注意身体,有什么生活上或是学习上的问题,尽管来找老师。” 为了加强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末了还特意和颜悦色地开玩笑说:“你先回教室吧,中午自习结束前,还有新同学要介绍给咱们班同学们认识,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儿,相信你们谈得来。” 新同学?开学半个月了,居然还会有新同学?这所学校原本就是教学质量最好、升学率最高的初中,而这所学校的培优班代表着什么,自不必多说。 “一般人就算托关系挤进这个培优班,似乎也要等下学期吧?”这是小苏当时的念头。 “估计背景很牛啊!”教室里的苏澈暗自感慨,并打定主意绝不去招惹这俩人。 班主任踏着高跟鞋走上讲台,面无表情地四下扫过一遍,教室中顿时多了一股凉意:“我们这个班级是培优班!换而言之,你们是这一届中,已经被所有任课老师认可的最优秀、最具潜力的学生!可实际情况呢?这次考试成绩已经说明……能不能在重点高中这根独木桥上不被挤下去,还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程度!” 班主任训了十来分钟,扶了扶眼镜,缓缓扫了一眼教室,看到学生们都低头不语,作沉默反思状,满意地点点头:“请各位同学将我的话牢牢记在脑子里,在学习上万万不要自大骄傲。现在,我为大家介绍两位新同学……” “她的名字叫做秦凝,相信大家早已经听说过。这学期开学时出了点意外,所以直到今天才能来上课。秦凝缺了半个月功课,希望各位同学能够多多帮助她。”说完,目光在苏澈身上特意停留了三秒钟。 自从身体好转之后,苏澈的感官极其敏锐,哪里感觉不到这女人的目光?我靠,这什么意思!小苏毛骨悚然之下,偷偷瞧了一眼这女孩儿,果然是温婉宁定,楚楚动人,论气质容貌在校园内绝对数一数二。只是偷瞧之下,发现这秦凝居然也正看着了他,小苏一颗心不争气地大跳几下后,想了想自己的“姿色”,不由迷茫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我认识她么? “然后是第二名新同学,冉铭!”班主任微笑地看着讲台下的学生:“秦凝是你们这一界的年级前三,大家都是知道的。而冉铭是上一届的年级第一,因为生病才错过了中考,不然一定是状元。大家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向冉铭请教,相信她一定能够解答的。” “我靠!怎么会是这个小妞!”小苏差点跳了起来,对于冉铭的因为古灵精怪而强悍的性格,身为曾经的同班同学,苏澈可是深有体会的:“这是个什么情况!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排中间的两个同学,对,不用看了,就是你们两个!依次向后挪一排的位置……秦凝、冉铭,你们就坐那里。”女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再次扫视教室一周,满意的点点头,道:“座次就暂定为这样,下个月月考依成绩再调换。现在,休息五分钟,开始上课!” 教室一排四张课桌,左右各一,中间是两个,每张课桌坐两人。苏澈因为上学期年级前十的成绩和见义勇为的英勇事迹,被班主任特别照顾,坐在了第二排中间四个位置的最右边,与秦凝冉铭两人只隔了一人…… 只用两分钟,冉铭就干净利落收拾好了所有东西,然后帮助秦凝把课桌打理好,这才回头扫了一眼教室的同学。不出所料,这群男生的目光游离,暗地里全都不由自主地朝这边偷瞄。冉铭哼了一声,正要坐回座位,忽然发现身后一个男生低着头,侧着身,而且侧身的角度……怎么看都像在躲着她! 冉铭心中疑惑,好奇地看着这个男生,总觉得这轮廓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还没等冉铭想起来这男生在哪见过,旁边秦凝起身走到了那人身旁。此时教室的喧嚣声一下子安静下来,苏澈忽然感到数十道目光猛然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其中所包含的妒意杀气翻翻滚滚,简直如同怒涛一般! 苏澈只得抬起头。 “苏同学,你还记得我么?”秦凝涨红了脸蛋,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 若搁其他同龄人,面前忽然站这么一个清纯温婉的美丽女孩儿,又问了是如此暧昧的问题,恐怕早就激动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然后就是大献殷勤。但女鬼百里海芳将鬼气仙质集于一身倾城之姿,可不是如今尚显青涩的秦凝能够相比的,小苏与其相处数月,对美色的抵抗力绝对不弱。 所以苏澈只是愣了愣,然后眨巴着眼拼命想了半天,还不记得在哪见过这女孩儿。只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回答当然要委婉些:“呃,呵呵,我们见过吗?还真挺眼熟的……呵,呵呵。” 话刚说一半,小苏就明显感觉到男生那带着嫉妒与杀气的目光忽然燃烧起来,赶忙干笑住嘴。 对于各方面都不弱于自己的秦凝,冉铭也是很好奇的,所以一直也都关注着,听到这里不由乐的噗嗤笑出了声,太绝了!“我们见过吗?还真挺眼熟的”居然有人这么和女生说话!而且是这么漂亮的女生。等等,苏同学?这张脸…… “你是苏澈!” 迟早会被认出来,小苏心中叹气,嘿嘿干笑道:“冉大班长,你好,很久没见了,没想到我们能在同一个班。” 冉铭做了三年班长,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非凡,很容易就觉察到苏澈温和的外表下拒人千里之外的那股子冷淡。不过有这姓苏的小子把柄在手,不怕他不就范。想到这里,冉铭朝小苏高深莫测地笑了,直笑的苏澈汗毛直立、笑容僵硬,额头也挂上细细冷汗时,这才一甩长发,得意地坐回座位。 这时候上课铃声却已响起,原本温温婉婉的秦凝小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匆匆忙忙道:“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谢谢你!” “谢谢我?谢我什么?”这一下午的时光流逝的特别快。苏澈不甘心地将自己数月来的吃喝拉撒回忆了遍,最后发现对这个秦凝还是没有一丝印象。 不少自命不凡的男生则巴巴等着每一个课间休息,然后迫不及待地找个借口,围在两个新同学身旁,蜜蜂似地嗡嗡个不停。这倒帮了苏澈的大忙,看秦凝时时飘来的目光,若不是辛勤的蜜蜂们缠住了两朵小鲜花,估计这女孩儿早就找过来了。 到那时……小苏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 而冉铭时时飘来的“你小子逃不出我手掌心”的眼神更让他心惊胆颤。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趁着俩女孩儿再次被蜜蜂们包围的空挡,苏澈胡乱收拾了作业,一溜烟出了教室。他自知临阵应变能力极差,索性先逃开,回去好细细推想这两个女孩儿的诡异行为。 李红培训班的教室里,苏澈抱着本小说等待上课,只是他的心思明显没在前面的书中。 想想柔柔若水的秦凝,苏澈实在茫然:“我的确没见过她啊!” 在想想积威多年的冉铭女王,苏澈实在委屈:“我的确没惹到过大班长啊!” 考过大学的人都说高三高考前冲刺是人生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小苏想象不出该是怎样的黑暗,但初三的暗淡无光的生活如今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 之前的初三,上学期基本在睡觉中度过,下学期则是没日没夜的补习功课,小苏还没觉得。而如今教育部实行新课程计划试推行,于是白天跟着老师的安排来一边学习一边备考,晚上又跟着李红强化培训,苏澈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暗无天日:上学时候是月落西山,回家时候则是月挂半空。 女班主任重新制定学习计划,内容繁重,简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结果眼见就该歇周末的半天假了,冉铭、秦凝居然硬是没机会找上苏澈说机句话。 虽然每天都被各科各类老师折磨的****、死去活来,但小苏每天依旧精力充沛,苦学之余,仍分出心思规避两个女孩儿。无论是冉铭,还是秦凝,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儿,论容貌、论才学、论家境,都不是自己能够妄想的,何必浪费时间精力纠缠呢?所以苏澈的真实想法既现实又光棍:既然是麻烦,那躲过一天是一天呗。 16 斗法(上) 在李红的培训班待到九点下课后,苏澈终于松了口气。 拎着书包走在静谧的大街上,清冷的月光将整条街道镀上银灰色光辉。 苏澈忽然觉得很无趣。这个学校第一个培优班,因为两个女孩儿,早没了一开始的和平。 如今班里男生分为数帮,一时间,教室里勾心斗角杀机阵阵,操场上肌肉成疯火气冲天。就连女孩儿们也未能幸免,短短数天,也不知女孩儿们哪找的时间,发型全换了,校裙裙摆齐齐短了三分,有身材的就露小性感,没发育的就扮大可爱,而且各种心机冷言,比男生更复杂三分…… 明里暗里的摩擦较劲,刚开始的确让旁观的苏澈大开眼界,感觉很是有趣,可天天都如此的话,那就太腻味了。况且无论是动机、手段还是目的,实在太幼稚,让小苏是既烦又恶心。 于是苏澈时常感叹:“还好咱是群众乙路人丙,属纯围观的,不然学还怎么上,日子还怎么过……” 苏澈摇了摇脑袋,将班中那些争风吃醋的画面从脑中挥去。仲秋已初显夜寒,转过街角,竟再见不到一个行人。长长的街,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很孤单。 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家将近一个月,苏澈和苏家的一干亲戚关系冷淡,而仅有的两个朋友,如今已在高中学校里面受教。 思来想去,他竟找不出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于是那份抑郁更不是滋味。 夜深了,刚刚转过另一个街角,就有一阵轻风卷起寒气扑面而来,苏澈紧了紧上衣前襟,寻思着手里好歹也有一万多块钱,怎么也不能还穷酸抠呀,是不是该去添几件衣服了? 再抬头,猛然见一个瘦矮身影就在身前两步处,差点就撞上。苏澈吓了一跳,赶忙停步,借着昏暗的路灯,定睛看去,原来是个长相有些显老的小男孩儿,看个头也就十二三岁。小苏虽然心情不佳,可也不会找麻烦,于是侧身退了一步,道了声“对不起”,就欲离开。 小男孩儿呵呵一笑,道:“我是没关系。不过你该炼炼气了。” 苏澈猛地回过头,先看了看地上两人被路灯拉出的影子,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问道:“你不是鬼,你是谁?” “我当然不是鬼物!”小男孩儿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你现在的模样倒挺像鬼的,瘦的都皮包骨头了!”男孩儿啧啧感叹了两声,一本正经道:“话说回来,你真的该炼炼气了。” 这男孩儿身高方及苏澈肩膀,穿的衣服是很旧的童装,看上去不是小学生就是刚上初中的样子。但他神色从容,落在苏澈身上的目光幽深悠远,又隐含压迫,气度绝非凡俗,怎么能是个小学生? 苏澈忽然灵光一闪,混身都开始颤抖了。他神色间满是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懂炼气?” 男孩儿被这么一问,反倒露出一丝讶色。他目光在苏澈胸前露出的黑线略略停顿了一瞬,奇道:“你天生异禀已醒,又被人打通周身经脉,尤其是那阴阳轮回大穴更是了得……难道你还不懂炼气不成?” 天生异禀已醒,被高人打通周身经脉和阴阳轮回大穴?那百里海芳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想到这里,苏澈心中一动,又想起一件事,于是眼睛微微眯起,再仔细朝男孩儿瞧去。 入目是淡青色的数道轻烟,不住绕着男孩儿周身转动盘旋。仅仅注视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数道青烟的转动轨迹就让他脑袋昏沉起来。苏澈心中大惊,急忙收回目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过苏澈却不知,这男孩儿也运足了目力正仔细查探他体内的状况。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暗道:“原来那人只是想续你的命,很好,非常好!” 当下男孩儿拿定了主意,嘿嘿笑道道:“我乃是清屿山道人甘化,你愿修道吗?” “愿意!愿意!”苏澈愣愣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回道。忽又想起小说中“福至心灵,下跪拜师”之类情节,暗骂了句“我靠!”虽然自己这个快高中的人,跪拜这个看上去像个小学生的人委实难以接受,但达者为师,这样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再碰上可就难了。 修道,这可是解决自己身体问题的唯一方法啊! 略一权衡,小苏安慰自己道:不说修真无岁月吗,弄不好这小子是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也说不定。当下狠了心,一咬牙,学足了小说杂书里的腔调,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甘化哭笑不得,忙挥手放出一股暗力,阻住了苏澈,无奈地道:“我十一岁学道,如修行不过二十七年,哪里能做你的师父?你也太心急了些。” 十一岁学道,修行才二十七年?原来还是个小嫩姜呀。苏澈目光中的崇拜与渴望顿时消了大半:“还不肯教我,幸好没跪下去,不然亏大了!” 这也不怪苏澈,他对道士概念的唯一来源就是小说异传,那里面修个三五十年的都只能摆在山下做看门扫地的童子,百年道行的也是刚入门,要想混个长老当当,怎么也要数百年的苦熬。这还是人,如果是精怪妖魔这等异族别类,没有个千年以上的资历,下山闯人间基本是活得不耐烦找死的…… 这甘化才修道二十七年,简直连看门童子还不如……。 苏澈神色间的变化甘化都看在眼中,但他并不如何在意:“你天赋很好,根骨也不错,我会带你见师父,至于能不能拜在师父门下修道,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要见老大了!小苏闻言,顿时精神一震:“什么时候?” 甘化微微一笑:“当然是现在。” 苏澈喜出望外,就要答应,忽又想起一事,尴尬道:“能不能等一下,我得吃点东西。” 甘化哑然,才记起这小子虽天赋异禀,又通了经脉,更有黑线翠玉坠不断聚补元气,但到底不懂炼气,还得进食才能弥补日常行动间的消耗。 而且是得大量进食。 小苏可不懂这些,只觉得最近胃口越来越好,饭量越来越大。平常舍不得花钱,大多就着咸菜啃三四个自家蒸的大个馒头,但今天有如此奇遇,怎能不好好庆祝庆祝?于是又转过个街角,寻了个少人的夜市摊,很奢侈地点了四道菜。 夜摊老板显然对这两个小孩子很好奇,炒锅翻滚之余,不时注视二人。苏澈可不管这些,只是不住下筷,风卷残云般将盘子里的菜朝嘴里送。而且抽出口中的空挡来,似是很随意地问着问题。 “甘化道长,您也吃点呀,让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呀啊!” 甘化看着苏澈运筷如飞,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干咳两声,道:“我辟谷多年,早已不食这些人间烟火,你,嗯,就不用客气了。” 苏澈听到“辟谷”二字,眼睛一亮,筷子顿了顿,小心问道:“甘化师兄,咱师父叫什么呀?” “家师道号真虚。你尚未入得门墙,师兄这二字我可不敢当。” “是是是!您教训的对!那咱们有没有其他师兄弟?” “家师座下,如今只有我这一个徒弟。” “那真虚道长有没有师兄弟?” “没有。” “看来是一脉单传呀!那是哪位祖师传下的道典?” “师尊乃是自悟成道。” “师尊果然厉害!可不知清屿山是哪座仙山?总觉得在哪听过似地……”这时候苏澈真正想说的是:“我靠!这门派才两代两个人?太寒酸了!这清屿山不会是你随便哪个小山头忽悠我的吧?” “哦,这个啊!清屿山名字里有个‘山’字,其实是个岛屿,位处东海,名头并不如何响亮,你不知道也是应该。不过与它相邻的另一个岛,或许你听说过,叫做蓬莱仙岛……” “咳!咳咳!” “吃饭就吃饭嘛,说什么话呢?这下呛住了吧?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吃完了。您看咱们这就动身?”清屿山竟在东海!邻着蓬莱……仙岛! “那走吧。” “走……着去?去哪?” “哦,很近,城北三十里有处桃林,就在那里。” 三十里路,走着去?还很近!苏澈呆了好一会儿,木然道:“是不远……” 17 斗法(中) 这一路反倒是甘化聊天的兴致比较高,言道那日本来好奇几只老鬼被缚在学校老柳树上,不料却巧遇了苏澈这块儿好材料。又说小苏资质虽不错,却不知心性如何,便使了个迷魂的道法试试,果然是天性善良,面对强敌也不畏不惧,有胆上前扶持弱小。 这可把苏澈气的不轻:“我说那几个小混混吃了熊心豹子胆,老二长到脑子里了,居然妄图在校园里非礼强奸未成年少女,原来是你使的手段,他娘的害老子在医院躺了那么多天!” 最后这甘化道: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甘化道人行事有大道理,这迷魂术一放,既试了你心性,又让你英雄救美,大大地表现了一把,日后即使拜师不成,也成全了你俩一把,总也得感念俺的恩情。哦,你们年纪还小呀,倒忘了这茬,不过那小姑娘可是个大美人,就是你俩好事不成,单是这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就该承我情了…… 苏澈恨得咬牙切齿之余,也没顾上细想。他却不知,甘化的迷魂术,不仅用在了四个小混混身上,稍加改动之后,也给他用上一个。不然以他苏澈平日里胆小谨慎的行事作风,哪里会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力敌四人趟这浑水?最多报告校保卫科罢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完了这二十里的路程,竟是出乎意料的快。苏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怎么也说不上来。 桃林里早有两人等候。一个是个身着黑西服黑皮鞋的中年汉子,另一个则是个身着唐风丝绸大褂、和和气气、圆圆滚滚的胖子。 这胖子满脸和气的笑容,苏澈怎么看怎么眼熟。稍稍思索,便认出了这家伙正是为女鬼购玉逛店的那个胖老板。想起那时还企图在人家店里偷窃,小苏一阵尴尬,不自然地笑了笑,心虚地闪到甘化背后躲了起来。 乍见这个胖子,甘化也有些奇怪,他脸上忽然涌起了不亚于胖子的和气笑容,拱手道:“小弟甘化,兄台如何称呼?看您神光内蕴,难道金丹竟已养成?是下山游历的吧?” 胖子赶忙回礼,呵呵笑道:“叫俺何胖子就成。我就一在人间混生活的俗人,跟着老板贩点玉石而已。得老板赏识厚爱,传下了些养生法门。若说修为有成,您可莫要取笑我,俺这等俗人,哪里及得上您二位呢?” 苏澈长长出了口气,还以为这家伙就是甘化的师父呢。既然这何胖子不是师尊,难道那中年汉子就是?可看他那模样,不是保镖就是打手,怎么也不像有道高人呀! 果然甘化再朝那中年汉子稽首道:“小弟有事耽搁了些,吴兄不会见怪吧?怎不见前辈呢?” 中年汉子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还未入道,现下只是个跑腿的,哪里有资格与这些人相提并论?连忙恭敬回礼:“哪里哪里,吴明也是刚来。真虚真人与李前辈,以及我家主人在桃林内饮酒品茶赏月。吩咐我在这里等您。” 饮酒,还品茶?苏澈脑袋有些凌乱。再看看天上歪歪斜斜挂着的半轮昏月,饮酒品茶还赏月?这帮人脑袋没问题吧?悄悄拉拉甘宁的童装帽子,苏澈问道:“不是见真虚道长拜师学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哦,应吴明的主人邀请,来论道啊!师父远游荒漠,偶遇吴明主人,这才有今天的事情。你该不会以为从我们从东海万里迢迢到这小地方专程物色来徒弟的吧!” 原来如此啊,苏澈这才恍然。若真只是来收徒弟,以他谨慎多疑的性格,还真不敢相信。解了心头疑惑的苏澈,借着月光,再向三人一一看去,身着印有猫和老鼠图案连帽童装的小个子甘化,不苟言笑、一身黑西服、一副黑社会形象的吴明;以及身穿对襟唐装、满脸职业商人和气笑容的何胖子……如此三个形象气质的“修道中人”站在一块儿,这场面……实在诡异。 小苏忽然觉得,那三位将品茶饮酒赏昏月集合在一起的高人,实在较他们的徒弟手下正常多了。 吴明又道:“甘兄,我们这就去吧。” 在桃林中一处空地上,等角摆了三套桌椅。这三套桌椅全是铁质,棱角分明、焊缝崭新,桌面、桌腿红锈斑斑,连漆也没涂,似乎是随便找了点旧材料粗粗焊制而成不久。 稳坐正中那人,身着陈旧的帆布劳动服,长发随便挽了个髻,以一双竹筷别上。虽然这形象又老又土又寒酸,和乞丐比也只是干净些而已,看他相貌不过二十出头,英俊地近乎邪异,目中神光如电如冰,搭配这身另类装扮,说不出是冷酷还是滑稽,实在引人注目。 坐在年轻人左手的是个一身休闲装的人,约莫三十年纪,正解下了提着的包裹,不住地从包裹里掏摸出枣子、莲子、杏等果子,转眼就将铁桌摆满。中年人抓了抓脑袋,想了片刻,皱眉问道:“老何!桃子呢?哪去了!来的时候不是吩咐你摘了五枚么?怎么不见了?不会是又拿给你那小侄吃了吧?” 何胖子慌忙小跑上前,自腰间精美挎兜里摸出五颗鸡蛋大小的桃子,放在了铁桌上。陪着笑道:“老板你可真会说笑。这桃子是您的待客之物,我何胖子哪里有胆子拿去?就是有这个胆子,俺侄也受不起啊!是您走的匆忙,忘了带了。” 苏澈定睛瞧去,那五个桃子虽小的可怜,但个个晶莹剔透,就连桃尖的红,也莹润非常,看上去不像果物,反倒如同美玉雕成的一般。不只这几个桃子,桌上的果子无一不是如此模样。 品相如此不凡,如果不是极品玉石雕成,莫非是仙果不成?小苏暗暗猜想。 年轻人右手旁,是个白发、白眉、白须的老人,神色悠悠,天青长袍随微风飘摆,看上去好不闲适自在,自自然然的就有了一股子出尘之意。如此仙风道骨,正是真虚真人。 真虚摆了摆长袖,不知从哪取出一套紫砂茶具,捋着白须含笑道:“徒儿,泡茶。” 甘化应声上前,也摆了摆衣袖,取了两只拳头大的小罐,一瓷一陶。瓷罐中盛满清水,陶罐中则放置了数片柔柔小小的红叶。不待真虚真人吩咐,甘化左手托瓷罐,右手燃起淡淡火焰,烧起水来。清水取自灵泉,红叶摘自仙草,而甘化右手所发之火,也有名堂,唤作文武真火。 紫砂茶具、瓷罐陶罐、灵泉水、仙草红叶、文武真火,这些超越凡俗的事物在苏澈眼中都映出一团团性质各不相同的灵气。但他不懂也不关心这个,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些东西是如何藏在这师徒二人袖中的。 苏澈看的真切,这手段像极了袖里乾坤。西游记里,孙悟空这么牛叉的太乙金仙,也被五庄观镇元子大仙以袖里乾坤给收进袖子里,居然半点挣扎不得。若真是袖里乾坤,真虚甘化师徒二人,可真就高深莫测了。至于甘化手掌所发真火有什么名堂,苏澈就猜不出了。 文武真火,一文一武,各有妙用。甘化将文火与武火揉至一起,同时而发,对真火的把控的确精细入微。但这么一来,煮沸灵泉水,就不免慢了许多。 年轻人笑了笑,赞道:“此茶极好,配上好水就更妙了!万先生,真虚真人,不妨先吃几杯酒,如何?” 中年人马上同意:“我万云来这果子,下酒也合适。真虚真人的茶,咱们放到最后再饮,不然真可惜了。” 真虚捋捋胡须,没有说话。倒是甘化面色不悦,冷然道:“还是用过一碗茶,先熨了肺腑,再喝你的酒不迟。你墨方子的酒太烈,伤了肠胃可不好。” 墨方子对甘化的无礼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无妨,有万先生的果子垫着,伤不了。” 始终垂首肃立一旁的吴明,听到主人发话后就出了桃林。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赶回,手中多了一瓶白酒。 见识过万云来的奇异水果以及真虚的仙草茶具后,苏澈本以为这酒也该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奇珍。可他定眼看去,差点栽倒在地。只见那酒瓶子红红白白,气势不凡,上还打着商标,赫然是“茅台”! 18 斗法(下) 墨方子取过酒瓶,运掌如刀,挥手切去瓶盖,顿时一股浓烈的香味飘散出来,也酒香虽浓蕴十足,也仅是人间味道,只是隐有森森沉沉的阴寒之意,这才透出些不寻常。 此时以真虚真人之闲适,也不由微微动容。倒是万运来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来。 酒香入鼻,苏澈忽然觉得这味道说不出熟悉,他心中一动,再朝两瓶酒仔细看去,只见酒液翻滚之间,竟有无数厉鬼冤魂挣扎其中! 墨方子满斟了一杯酒,冷笑道:“刚一回来,就觉得家门口不大干净,蝼蚁般的东西,也敢放肆游荡。本想叫这些鬼物统统形神俱灭,可转念一想,我邀二位来此,未有招待之物,很是不美,于是将这些冤魂及厉鬼一股脑收了,酿出一壶好酒,二位且试试,也还算能入口。” 墨方子淡淡一笑,酒杯自行离手而去,到了真虚真人面前:“多少尘世情仇,俱在此杯。真虚真人,您是世外隐仙,平日里饮的是琼浆玉露,今次试试这凡间之酒可还合口?” 真虚微微摇头:“尘世蕴了杀劫因果,多的是血气腐味儿,有甚合口的?” 墨方子不以为意,又斟了一杯放在万云来身前,问道:“万先生可赏脸?” 万云来苦笑,道:“二位论道,怎将我这个局外人扯进来?好没道理……不过既然来了,这杯酒当然要喝。尘世情仇也好,杀戒因果也罢,既然身在此间,当然统统躲不开。真虚真人早已窥虚,区区几条魂灵怎会放在心上,又何必借辞?”说罢,万云来举杯,对其中挣扎愈加厉害的厉鬼冤魂视若不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虚真人仍是微微摇头,顿了片刻,才举杯抿了一小口,将其中鬼魂尽数吸入口中,道:“万先生所言极是,区区几条魂灵的确算不得什么。只是墨方子小气,备下的酒差了些。” 墨方子抚掌大笑,抓起酒瓶痛饮数口,道:“正是如此!这些孤魂野鬼只余生前念想,无知无识,灰飞烟灭,还算得了解脱。要我墨方子看来,别说区区几条死魂,就是世间生灵无数,又能算得了什么?” 真虚真人微微一叹,缓缓吐出一口黑气,道:“道友为恶,算不得恶,就如抬脚踩死虫蚁,怎算作恶?贫道去了这些亡魂戾气,将之重送轮回,算不得善,放过虫蚁一放,怎算得善行?了无善恶,方能得道!” 万云来也是微微一叹,道:“大道无形无止,路途漫漫,二位求道,果真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法力!不若在下,只妄求个不老长生,舍不下俗世繁华。” 墨方子笑道:“万先生胸怀高远,可莫要说笑。” 真虚也笑道:“道有千般,唯道德上。万先生自谦了。” 苏澈看的一头雾水,暗想:我靠,一瓶酒喝光,这么多鬼魂怕不都是到你们肚子里消化了?他娘的太狠了吧?这么想着,悄悄上前两步,扯了扯甘化的帽子问道:“这三位高人不是论道斗法吗?喝了两杯酒,怎么又开始聊天谈心了?” 甘化肉身毕竟是小孩儿身形,不备下被苏澈狠扯一把,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失手跌了瓷罐。当即大怒,低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这就是在论道!”想了想,甘化又补了一句:“留神听清楚了,悟得一二,受用终生!” 苏澈别过脑袋,示意根本不信。这三个家伙神神叨叨说些空泛的大道理,分明就在斗嘴皮子,哪里是论道?若说体悟大道,还不如细细读一会儿《道德》来的妙。 万云来嘴角含笑,过了片刻,也吐出一口黑气,摇头晃脑道:“真人妙言!或以多盖少,或以少掩多,终究不全,怎能得圆满?世间何来善恶?只喜恶耳!兴致来时,便是事事皆善;牵挂尽时,则处处恶生。都是因果罢了。”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无论是道人真虚还是魔修墨方子,都只一笑便罢。万云来再道:“又如虚空之境。心念所及,尽为死寂,此乃却虚妄;万般幻幻,都是朦胧,是谓得空明。或是却虚妄,或是得空明,俱是窥得虚空,而此虚空同于彼虚空否?以此而入,若等同,则俱是妄念;若不等同,也俱是妄念。” “大道同源异途,终同归,却未必归于一处。墨方子受教。” “求道悟道,在道中;吾辈得道修道,亦在道中。虽分彼此,俱在一方,万先生玄奥!” “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知者不敢为,则无不治……”苏澈忽然想起道德经中这段,对照三位高人妙言,仿佛间似有领悟。 瓷罐中开始升腾起一丝丝水气,甘化将掌中文武真火散了,将瓷罐放下,道:“师尊,水可用了。” 真虚真人道:“不忙。”接着手指苏澈道:“这孩子根骨不错,只是你带他来,嫌莽撞了些。” 甘化不解,道:“请师尊明示。” 真虚真人微笑不答,向苏澈问道:“孩子,你既随甘化而来,必是有心炼气学道。我且问你,为何学道?” 苏澈心思急转,为何学道? 财富?权力?力量?这些小苏可不敢奢望。即使心底深处有那么一丝丝的幻想,可说出来岂不是断送了大好机会。当**还要立牌坊呢! 求道悟道?可若这么回答,真虚真人必会追问求的什么道、悟的什么道……苏澈自知年幼学浅,连“道”是什么都还说不清楚,哪里能够答得出? 这样的话,还不如老实交代,自己只想治好身体的隐患,如果能的话,再求一求长生就再好不过了…… 哪知诸般念头刚在小苏脑袋转了一圈,真虚真人就道:“你先不必答,听我再言。学道艰辛,居于深山、海岛之中不接人世,十年百年弹指瞬间。如此,我再问你,可愿舍得世间情恋?可愿舍了一世血脉至亲的缘分?” 苏澈愣在当场。 万云来端望了苏澈片刻,收回目光,忽然扶额叹道:“人间好,不为繁华易逝,只因俗缘难割。二位修的是大道,多有劫难,这桌上的果物就留下吧,日后或有用时。在下修的只是长生之道,对道法一窍不通,就不留着现眼啦。”说罢,便领着何胖子离去。 墨方子忙道:“万先生,恕不能相送,来日畅谈不迟。” 真虚真人也稽首拜别。 送走了这两人,真虚真人对苏澈道:“观你面相,我已知你心性五分,确实适合修道。只是放不下尘世因果,大道难成。我便与你十日决断,想好再来找我。” 说罢,真虚一挥袍袖,苏澈只觉暗力涌来,顿时昏昏沉沉。清醒过来时,他已回到长街转角,昏月依然是昏月,只是少了少年模样的甘化。看看手腕上的廉价电子表,算算时间,苏澈心头巨震! 时间仿佛停滞,竟未走过分毫! 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苏澈有些恍惚,方才的经历,仿佛一场梦似地。驻足良久,苏澈握了握拳头。 19 道典 其实不用十天,第一天晚上,苏澈就做了决定。学道最主要还是为了解决身体的隐患,为了自己,他又怎能放得下父亲母亲? 他们一家一直窘迫,就是每学期区区几百块的书费杂费,也总是拖几天才能给足。苏澈曾无比怨恨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可一看到父亲母亲疲惫神态,又忍不住的心酸和幸福。 如果真的跟着那老道走了,日后如何能够安心!大不了一死,那女鬼百里海芳不是说了吗?丢掉身体这副臭皮囊,还会更厉害呢! 至此,苏澈算是彻底放下了这件心事,再次全心全意投身入轰轰烈烈的学习之中。十天转眼即过,苏澈也没去找真虚真人和他的徒儿甘化。只是偶尔回想起此事,小苏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时光滞留不前?或者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近半个月来,小苏逐渐适应了如今的身体和一些特别的能力。比如大约五天才需要一次睡眠补充精神,比如受伤之后恢复特比快,再比如会对灵气浓郁的东西感知特别敏锐,无论是纯正自然的灵力,还是冰寒阴邪的气息…… 然而还有一项特别的,就是无论人或物,入目色彩总是特别浓郁鲜艳,几乎散出了光晕环来。就比如教室里经常来搭讪的秦凝,或是没事也要找点麻烦的女王冉铭,这两人周身真的散出了淡淡光晕。 小苏倒是想仔仔细细地看看其中玄虚,只是盯着人家女孩儿猛瞧,这样的举动可是会惹大麻烦的,这才忍住作罢。 今年的中秋节与十一大假正好同一天,苏澈苦学之余,也暗暗期待。父亲母亲已经有一月没音讯了,只听小姑说那里规矩严,工作忙,平时不好请假,这次怎么着也能回家歇歇吧?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随着中秋临近,苏澈始终没得到父母回家的消息,一颗心慢慢沉寂了下去,并且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还未等来父母的消息,玉器店的何胖子却先到了,送上一个薄薄的册子,道:“真虚真人料定你不会随他修道,已经回清屿山了。吩咐我带话,说你与他缘薄,这本紫清指玄集就送给你,可炼气成丹。” 那一晚,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何胖子沉默片刻,面色极是犹豫,最后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地,道:“你刚大伤初愈吧?今后至少一月内,千万不要受伤,哪怕是手指头上割一道口子这样的轻伤,也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想必你还不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吧?我就简单说说……” “万物生于天地间,分阴阳,定五行,然各有其秉性,乃承自先天一气,我们人也一样。这一气或阴或阳,或是五行之一。但也有受天地钟爱的,出生就带有两种以上的属性。以你的天赋为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是多了一双慧眼,能见人所不能见,能闻人所不能闻。”何胖子端正了神色:“但对于我们这些修真炼道的人,就意义非凡。道门真人首徒,只看根骨天资,二者有一即可。你从未炼气,却有阴阳之属,乃是阴阳胎体。与五行元体等同,可修三十六上层筑基法门。这就是极好的根骨了。” “呵呵,若论妙用,这阴阳胎体仅次于混沌原体,炼精化气可以省不少功夫的。”说到这里,何胖子皱起眉头,很是不解道:“一阴一阳,往复循环,此乃天道,可不知为何,你先天那一股子纯阳之气远远强过了至阴之气。原本负阴抱阳,相生不息,但阴阳失衡,便要耗费本命元气来填补了。” 何胖子好奇的问道:“苏老弟,你可有什么奇遇么?若是先天之气,未经锻炼的话,怎也不该如此霸道呀!” 苏澈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若说奇遇,也只有百里海芳,她虽然神秘,但毕竟是个女鬼,要说至阴之气过盛的话,还可能是她动了手脚。纯阳之气,这是怎么回事! 何胖子接着道:“你吃饭是不是总有吃不饱?” 苏澈马上点了点头,他最近的饭量虽然稳定住,但也超过了成年壮汉,绝不是一个少年的正常水准。 “凡间烟火,是难以填补消耗的元气……你还记得在操场义举后,住院几天伤就痊愈的事情吗?” 苏澈忙道:“记得记得!当时我混身是伤,没一块儿好肉,不想才五天就不见半点伤痕了。难道这就是阴阳胎体的作用?” 何胖子点头道:“不错,阴阳往复,生生不息啊!恢复伤势自然小菜一碟。只是阴阳失衡,这样一来,推动阴阳轮转耗费的就是元气了。那次你伤的不轻,元气已经枯竭,需要慢慢温养才是。若是再受伤,连最后一点元气也耗尽的话……” 苏澈心中凛然,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何老哥。”他心中想的却是百里海芳留下黑线翠玉坠,功用在于分阴阳、定轮回,难道就是补元气的?若真是这样,倒真如她所说,性命无忧了。 何胖子又道:“只是这先天的纯阳之气过盛,为何到今天才发作?这事倒真的古怪了……”沉思了一会儿,何胖子仔细叮嘱道:“这就是你身体的大致情况。紫清指玄集乃宋白玉蟾学道所著,只有结丹之法,登仙大道甚少提及。虽是浅显,可也不要轻视,若能坚持,可解你阴阳胎体无源无根之患。” 苏澈大略翻看了这本道书,先不说整篇以隶书写就,不少字还认不出。就是认全了,也是知其云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心中不由苦笑:这还叫浅显? 其实何胖子也不大理解真虚与万云来的作为,只扔了本这孩子绝对看不明白的书,等同于见死不救嘛!可若只是见死不救也就罢了,反正这事做得也多了。只是这次既然不救,为何要多此一举呢?想来必有深意在其中吧。 何胖子自知多嘴透漏了不少,当下不再多说,道了声“好自为之”,就匆匆回了。 送走了何胖子,苏澈呆呆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呵呵笑了两声,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了。 所有变故都是因为特异的体质。事到如今,苏澈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在特别关心生死了,当然关心也没用。他唯一好奇的是,这特异的体质,也就是何胖子口中“阴阳胎体”,是从何而来…… 饭菜很简单,只是一碗稀粥,一碟花生米,两个馒头以及一小碟咸菜。即便是手头上有了上万块钱可自由支配,穷惯了的苏澈还是奢侈不起来。 吃过饭,便要去李红那里补习。苏澈心里是万分不情愿,首先他是真的不需要再补习什么功课了。想想也是,普通人再勤奋,一天最多学习十小时左右,而小苏除去下课和放学时间几乎都在学习,往往三五天才会睡上一会儿…… 另一方面,补习班里的女孩儿最近对他都热情过了火,尤其是一次小苏解出了连补习老师也解不出的扩展题后。 但是为了避开冉铭秦凝,苏澈还是得去李红的补习班。 20 晚饭 “乖张的性格和荒诞的着装是能够吸引视线,但只有真正优秀的人才会是焦点。看吧,街边的小混混大混混,是不是很引人注目?可有谁真正想和他们混在一起呢?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现在的境地!”这是班主任在一次班会上教训与不良青年走得很近的几个学生的话。 “是的,既冷且酷太能够引起女孩子的注意了;可也绝不会有女孩儿会对一个阳光乐观的男人产生恶感。”这是一本小说中写到的。 苏澈忽然就想起了这些东西,然后就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班主任一向严厉,可这话说的……该不会是教泡妞的吧?勉强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苏澈沉闷的心情缓解了些。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十一长假既欢乐,又痛苦。欢乐的是即将享受七天的假期,痛苦的是假前一定会有场校组织的毕业班大规模正规考试。而所谓正规考试,就是需要开家长会的那种。 这种考试,状态全满的苏澈怎会放在眼里?让他堵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就在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冉铭忽然传过来两张小纸条,这还是苏澈上了这么多年学第一次收到异性纸条传话。 第一张纸条字体柔弱娟秀,又透出一股飘逸来,上面是这么写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谢谢你,那今天晚上就请我去你家吃饭吧!——秦凝。” 这么多天过去,从报纸中、从道听途说中,苏澈已知道这秦凝就是当日自己救下的那个女孩儿。只是这字条……怎么就看着那么别扭呢?要谢我,还要我请你吃饭?这算什么! 本来苏澈可以完全不理会这么离谱的“感谢”的,可另一张纸条让他完全不能拒绝了:“上学期看你经常蹲在操场那颗老柳树下,专心致志的样子真有趣。这样吧,你既然请秦凝吃饭,也一定不会介意我跟着了吧?我们秦凝这么漂亮,总得提防着点,对吧!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冉铭。” 我,我我我,我靠!她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可以这样!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猛妞居然还有三八癖好?看完纸条,苏澈整个人都乱了,如果她知道我可以看见鬼,然后被捅出去的话……怎么可以这样! 小苏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怎么拒绝请吃一顿饭的。虽然稍稍麻烦了些,但毕竟与校花级的美女共处,还是很赏心悦目的。而且在家做饭,绝不会花费太多……可被冉铭揪住这么关键的一个小辫子,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领着冉铭与秦凝,先是去了李红哪里告了个假,接着在菜市场转了一圈。秦凝还好,冉铭已经不耐烦了:“苏澈,如果你做的饭菜让我们吃不下去,有你好看的!” 苏澈诚惶诚恐地赔了好多笑脸,这才暂且消了冉铭的怒气。他于是心中再次哀嚎:“怎么能够这样!” 苏澈的住处让两个女孩儿很意外。距学校不远的居民区的三层小楼。这样一栋城区中心的房子,五十万是标价,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出售。在这样一座小城里,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 居然苏澈自己在住?你家也太富了吧!俩女孩儿的目光细细地将小苏浑身上下的旧衣服扫过一遍,冉铭意味深长地道:“还真看不出啊……” 苏澈赶紧摆摆手,打断了冉铭的话:“这是我姑姑家一处闲置的房产,只是让我暂住而已,别多想,进去吧。” “这里是客厅,那里是卧室,左转是卫生间。你们自便,我去做饭。” 即使在比较封闭的环境下,客厅也积了一层薄尘,这里已经很久没用过了。看来真的不是他家房子。冉铭眉头皱了皱,接着笑道:“秦凝,咱们去苏澈的卧室看看去!苏同学整天神神秘秘,卧室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这样,不大好吧?”话虽这么说,但秦凝却大大方方走到卧室门口,毫不迟疑拧开了门把手。 冉铭气恼地笑骂道:“死妮子,又让我给你背黑锅。” 蹲在厨房择菜的苏澈五官敏锐,怎会听不到这俩女孩儿不加掩饰的语声?他嘿嘿笑了笑,心想:看吧看吧,俺那屋子里都是书,谅你们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卧室除了床和书桌之外,也只有书。只不过这书也太多了些。从初一到初三的课本、堆成小山的参考书,然而最多的是盗版或正版的各类小说,最少的散文诗集。 秦凝冉铭刚一进门,就不可置信地捂住小嘴。在这二十平米的屋子里放眼看去,粗粗一估,这杂七杂八胡乱堆成堆的书至少有上百本。紧接着,苏澈书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的书籍吸引住了两个女孩儿的视线。 想不注意都难,这个房间里除了床铺之外,也就数这张书桌收拾的最公正。 两人大略看了看,最上面的道德经,往下依次是**语、列子、庄子,其次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云笈七笺,另一边的小说是封神演义、西游记、搜神记、聊斋志异,还有现代版的山海经注解、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地府概述…… “地上的书也还好,盗版的不值什么钱。书桌上的这三四十本,可都是正品,怎么也要上千块的吧?好小子,还说什么房子不是你的,合着你就是在装穷吧?”冉铭到底做了多年班长,心细的很,一眼就看出不寻常来,“可他爸妈会任由他买这些老头子才会品读的书么?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苏澈的志向不会是当老中医吧?” 在书桌的正中央,静静躺着一本《紫清指玄集》。这本书古香古色,品相更是不凡,冉铭顿时来了兴趣,拿起来翻了翻,很快又放了回去。冉铭习惯了现代简体字,这本书通体隶书,一看之下就头昏脑胀,对秦凝道:“猜得出他爱看书,可没想到他涉猎这么广泛。” 秦凝点点头,皱着秀眉道:“可是怎么全是这些神仙啊、鬼怪的。” 冉铭眼睛亮的吓人,咯咯笑道:“还好啦还好啦,知道读些道家经典。道家无为,不止是修身养性,简直就是清心寡欲了!我还怕这小子不老实,看来根本不必担心嘛,结果打扰了你的好事。” 秦凝顿时涨红了小脸,窘迫地转移话题:“这本书是什么?”说着,也拿起了那本《紫清指玄集》翻看起来,“咦?怎么是隶书?” 冉铭讶道:“你还懂书法?” 秦凝点点头,道:“是啊。我爷爷喜欢书法,时间长了,耳濡目染的,我就也稍稍懂了些。冉姐你看,这本书似乎不是印制,而是手抄的孤本,字体飘逸脱尘,很是难得呢!” “是吗?”冉铭狐疑地凑上去看了看,心中却将“紫清指玄集”这五字暗暗记下。 “那当然!这种孤本我爷爷花了几十年,费尽心思也不过收集了两三本,每一本都是千金难求,是爷爷的宝贝,我都难得看到呢。” “原来是这样,看来苏同学很可能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与你正好门当户对!哈哈!” 秦凝再次涨了俏脸,羞恼道:“冉姐,不带这样开玩笑的!” “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 两人偷看卧室的这会儿,苏澈已做好了饭菜,当他喊女孩儿们还吃饭的时候,秦凝与冉铭都很惊讶,异口同声道:“这么快?” 冉铭更是直接,指着自己的小嘴道:“你该不会是随便弄弄的吧?我的嘴可是很刁的哦,不好吃不算数!” 小苏低头叹了口气,言道辣椒白菜胡萝卜,番茄鸡蛋西葫芦,这些材料简单常见,做起来很快的。 菜色虽简单,但苏澈打从七岁起就开始给一家三口做饭,转眼八年过去,简单的菜也不简单了。比如番茄炒鸡蛋,走锅过火,番茄还是番茄味,鸡蛋还是鸡蛋口感,但这么一合,吃上去却无比舒心过瘾。冉铭举筷试着尝了一口,接着情不自禁,扫了半盘…… 这顿饭,两个女孩儿各有心思,吃的是开心畅快。苏澈只顾低头啃馒头,偶尔心不在焉地夹几口菜。秦凝与冉铭都是心细之人,都看出苏澈食不知味,只是不知缘由,也不好开口。 冉铭做了多年班长,早养出了脾气,见苏澈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不由暗暗气恼,心道:“好你个苏澈,瞎的不成?两个大美女陪你吃饭,居然看也不看!”不过冉铭虽有脾气,却也能忍着,见气氛尴尬,只得压下暗怒,随意找个了话头:“苏澈,这么大地方,你一直自己住吗?说起这个,叔叔阿姨呢?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应该在家的吧……” 说到这茬,冉铭忽然省悟,秦凝来是为了感谢而来还有个说辞,自己冒冒失失跟来,若被这家伙的父母看到了,误会成早恋该怎么办?也不计较苏澈恶劣态度了,期期艾艾道:“他们不会也是住在这里吧?” 秦凝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顿时脸色微红,举止都不自然起来。 这正好戳到苏澈痛处,他越听脸色越是沉郁,沉默了半晌,才摇摇头,低声道:“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在外地打工,中秋可能不回来了。” 苏澈心中原本还抱幻想,明天就是中秋节,以为一回家就发现父亲母亲已经在屋里张罗饭菜了。可是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怎么可能还回来?最近这段时间全无父母音讯,苏澈心中更是不安,又哪里有心情与这对校花打情骂俏搞暧昧? 冉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话。一直到吃过饭洗碗时,她才神神秘秘地跑到苏澈身旁,眸子如同天上星辰一般闪亮,极力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看得到!” 苏澈手抖了抖,继续洗碗,淡然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冉铭心说你果然不承认,恶狠狠地亮了亮牙齿,直截了当道:“我也看得到!所以你也不要装了!” 小苏心知言多有失,干脆只是专心洗碗,全当身旁没这个人。 冉大班长见苏澈沉默,顿时得意洋洋,小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沉默我就当你是默认哦!嘻嘻,没话说了吧?原来真的是鬼呀!其实我只能勉强看见一团淡淡的黑气,不过看来你是能看清他们的样子的。” 苏澈暗暗松了口气,眼也不眨地扯谎:“冉同学,那真的是鬼呀?我只是觉得那里阴冷的很,奇怪的很。诶,原来真的是鬼,你就不害怕么?” 冉铭又嘻嘻笑了笑,道:“害怕呀!难道你没注意吗?往常我都绕着那棵老树走,从不靠近。” 苏澈虽猜不透这女魔头会怎样整治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从此麻烦绝少不了。表面上看虽神色如常,但心中气急败坏之下,早骂开了:往常?那时候我天天睡觉,知道个屁啊知道! “我会再找你的,别躲我,不然有你好看!”冉铭耸了耸鼻梁,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冉铭走罢又一会儿,秦凝两只小手揉着衣角过来,踌躇了半天,这才涨红了脸,轻轻道:“苏澈,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可以到我家吃饭吗?” 苏澈顿时一呆。秦凝一咬银牙,闭上眼睛道:“我爸爸妈妈要谢谢你!”说罢也不理他,低头逃似地去了。 过了片刻,苏澈忽然听到冉铭大喊:“秦凝你哪去了?等等我啊!” “这是,难道喜欢上我了?还是这种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老情节?”一时间,苏澈心乱如麻。 21 特别指导(上) 转眼已是初冬。 这几个月里,苏澈白天上学,晚上补习,凌晨依照紫清指玄集炼气两个小时。之后是神气充足,精力完沛。苏澈已彻底不需要睡眠。 无所事事之余,小苏几乎将城郊坟地聚集的地方转过了遍,足迹踏过坟头近千,竟连一个游魂野鬼也没碰到过。只不过夜游坟地,这癖好未免惊世骇俗,吓坏了不少赶早的农夫路人。 想到墨方子当日三两口吞下的厉鬼冤魂,苏澈就心底不由寒意上涌。入得墨方子口中,多半灰飞烟散,再无轮回转世。 苏澈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紫清指玄集,自嘲道:“苏澈呀苏澈,你怕什么呢?就算墨方子再怎么无情残忍,又岂会和你这小人物过不去?虽有些天赋异禀,可你在人家眼中,仍是蚂蚁般的东西。” 抛开脑中胡乱想法,苏澈闭上双眼,心中默念此本道书总要:“一言半语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篇,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炼形之妙,在乎凝神,神凝则气聚,气聚则丹成,丹成则形固,形固则神全……故曰: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 不多时,苏澈借着口诀摄神守一,心中自然空明玄寂,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虽然闭上双眼,仍能感到一丝丝的灵气自虚无中汇聚,起初是点点碎碎,渐渐丝丝缕缕,最后皆被摄入体内。 也不知道何胖子所说“阴阳胎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灵气入体,沿着周身经脉转上一圈,就消殆的七七八八。如此静坐俩钟头攒下的灵气,十不存一。这还不算完,这点灵气化成的真气留在体内,若是不运转,居然慢慢就消散了。可是若是继续沿着经脉转动吧,也是留存不住,只消半个钟头,就彻底没了。如此,苏澈战战兢兢炼气几个月,上中下仨丹田仍是空空荡荡。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苏澈睁开双眼。感受体内积下的灵气转换为真气,然后不住流失,实在沮丧。 苏澈虽然沮丧,不过并不十分失望。虽炼不出真气,但成效还是有的。几个月下来,苏澈的食量开始朝着正常人靠拢,身上也长肉了,体力也越来越强,一晚上能跑出十几里路逛坟地还不带喘气的…… 翻了翻这本道书,除了“谷神不死论”以及“阴阳升降论”这两篇还能稍稍看懂些外,其他的实在不知所云。再瞧瞧书桌上摆放的其他道家书籍,苏澈无奈非常,虽明知这些书都有至理妙言,字字珠玑,修仙练道绝非传说杜撰,可是看不懂有什么用呢? 苏澈以现今学术学科对比,发现无论哪本道书,哪怕稍稍浅显些的,无不涉及天文、地理、气候、医学等。再往深处细想,所谓灵力似乎就是一种特殊的基础能量,而后以真气凝聚金丹,涉及周身经脉穴位,这修道的门槛,绝对是是高深中医理论,又涉及人体构造。若再纵深,炼丹延年、画符除魔之类的左道功夫,绝对不止是生物矿藏之类的了…… 这还是浅显的,高深一些的,比如因果造化,就更玄了。掐指一算,便可断人祸福生死、能知前后百年千年之事,这本是街边算命瞎子的拿手好戏,书中只是略有所载,可若仔细琢磨琢磨,这本事似乎更为更高深。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所涉甚繁,可以说是无所不包,浩如烟海。 如此,小苏苦读半年,典籍翻阅无数,竟连门径也窥不到,更不提入门了……怪不得小说传记中都说修道真个难,寸寸艰困,步步险难,还不一定能够有所成。 苏澈家贫,自幼又多挫折,几乎磨平了棱角,可到底还是年少,总有些心气。是故数月原地踏步,体中没炼出意思真气,就有些丧气了。他却从来没想过,道家自成体系,典籍虽少,但每一部都是无所不包,穷尽变化玄妙。 道人也称道士,何为士?通古今辩然不谓之士,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学以居位曰士。古时平民哪有修道的资格?但凡道人,都是博古通今的才智之士才有可能修道。 要知道人修道,下者无非求个长生不老、超凡脱俗;上者则穷探大道,为的是堪轮回因果、穷宇宙造化。且无论上下,若想稍有所称,动辄都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计。而小苏想数月竟功,是痴人说梦了。 又强自将“修炼辨惑论”这一篇细细读了一遍,苏澈揉揉已经发疼的脑壳,决定不再委屈自己,捧起一本神话传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至于满屋子的教材与辅导书,他几乎可以背出来了。 一本书看完,已经六点了。洗脸刷牙罢,苏澈拿出手机,接通父亲的来电。 苏定山在电话里和儿子说话一向简洁,只是略微问问家里的事情,然后就是最近是否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三言两语后便把电话给了妻子孙华。苏母心念儿子,大小事情都要细细问过一遍方肯罢休。转眼过了半个小时,孙华又嘱咐了儿子几句,这才恋恋不舍挂断电话。 苏澈握着手机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于是随便收拾了几本数学、物理题本,出了家门。 却说数月前,中秋节那天,苏定山和孙华到底还是赶回了家。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家人只团聚了两天,父亲母亲又匆匆走了。临走前,给苏澈买了一部手机,留下一万块钱,说今年过年并不一定回来,这些钱不要心疼,只管买吃买喝买穿别委屈自己,花完了还有。至于手机,每周会打给苏澈一次电话,若没有关紧事儿,可千万别打过来。再者就是别再惹事上身,之前见义勇为纯粹是逞英雄,下次报警就好。 苏澈性子偏向沉稳内向,又很聪明,父亲母亲既然不肯多说工作的事情,那么他就绝不会多问。可不问归不问,父母行为如此反常神秘,必定有蹊跷。 在这个年代,上班族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四千的工资,都算高薪收入了。究竟什么样的工作,能让身为水电工父亲在不到两个月里拿到至少一万的薪水?他可是初来乍到啊!而且,原本只是照顾父亲半个月最多一个月的母亲,为什么撇下儿子,一定要和父亲同进退?中秋过后,每周一次电话,为什么从不提及上班的内容、地点? 每每念及这些,苏澈总觉得父亲交予的一万块钱沉甸甸的,再不敢深想下去。 最近小叔和几个姑姑是越发得意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经常和一些很有份量的官员吃饭喝酒。如此富贵,如此得意,这几个父亲的弟弟妹妹见了苏澈这个侄子仍客客气气,话里话外马屁滚滚,尤其是小姑,竟准备将这处价值不菲的房产过户给苏澈。 苏澈对自己叔叔姑姑的秉性很了解,虽说和父亲是亲兄弟,但哪里舍得这样出血?若说这份热过头的热忱和李军给父亲安排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苏澈打死也不信。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于这份富贵,苏澈总觉得心虚。 归根结底,根源还是在那个自称和林白爷爷是兄弟的李军爷爷。父亲的工作,就是他安排的。对于这个身份来历高深莫测,一看就是久居上位。开始小苏就不自觉地戒备,总觉得这老东西如此相帮,仿佛有所图谋,当不止情分之内。 不过这终归只是猜测,想来即使有什么图谋,也不会太过吧?中秋过后,苏澈开始苦练真气,也有未雨绸缪之意。谁知竟无半点进境,丧气之余,他也极为不解。照何胖子所说,他是阴阳胎体,在炼气这筑基的功课上应当是进境极快才对。 想着想着,苏澈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小区大门,大理石砖琉璃瓦,雕梁画栋势非凡。栏杆内各种奇异的树木花草错落有致,显然是常常被精心打理的,即使在这初冬,也红红绿绿,生机盎然。这是一个处处都透出一股奢华尊贵的小区大门。 这个小城市还没有别墅开发,事实上这里基本已是全城最贵最好的地产了。抬头看看“盛世元”的三字浮雕门匾,再低头瞧瞧手机中短信,核对再三,苏澈这才敢确定自己要来的就是这个“盛世元”。 22 特别指导(下) 至于苏澈这个刚刚有些发家意思的穷人为什么到这里来,还是李红从中牵针引线。 最近李红这身残志高的妇女,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突发善心,非给苏澈安排了个挣钱的活计——给一个同学做家庭辅导。 起先苏澈是坚决不肯的:我才上初三,哪里有资格做家庭教师?好吧,你怎么知道课程我几乎能够背出来了?!就算是吧,可我才十五岁,人家同意吗?什么!还真同意了?……什么!是个女同学?还是家里?还是独居!人家长能同意?什么!不会吧,还真同意了!不行不行,这事儿我做不来,我一学生,哪里有经验当老师呢? 于是李红笑眯眯地报出一组数字:每个月四周,每周末只需辅导两天一共十二个小时,具体时间你定,每个小时十五块钱。在周一至周五你还可以酌情加课,不足一小时按照一小时计,课时费以加班算,每个小时三十…… 苏澈脑袋轰的一下炸开,飞速转动:每小时十五,每周十二小时就是一百八,每个月是七百二。若辛苦些、麻烦些,每天加一小时课,每月按二十天算,单是加课就有,就有六百!?经过了复杂而又激烈的思想斗争,十秒后,苏澈屈服在了金钱的诱惑之下。 虽然如今他手中已经有两万块钱了,足够花很长时间,可花一分就少一分,小苏实在不想再给父亲添负担。 李红给苏澈的这份工作,是也是极大的偶然,简直是阴差阳错了。 九月份苏澈的英雄救美的伟大事迹,恶狠狠地感动了补习班一大票女学员。如此男孩儿,长得又不丑,又有侠义心肠,自然是女孩儿们心中理想的爱慕对象。于是每日晚上开始补习时,女孩儿们总借口这难题不会,那重点不懂,凑上来接近小苏。 苏澈不曾经历过这阵势,哪懂拒绝?于是只得愤愤然地将题解了一道又一道。如此往来,女孩儿们更为崇拜,于是递来的题愈发多了。而男孩儿们嫉妒成狂,也凑上来要求解答,不过递上的题目质与量都是猛飙,几乎是成套的竞赛题。 就这样,一个月后,李红猛然发现自己班上的学生成绩竟齐刷刷上了几个台阶。这妇女何等精明?惊疑之下,细细观察过一段时间,惊疑顿时成了惊喜。这下可好,苏澈连补习班的学费都不用交了,还有特殊照顾,能混上顿不错的晚餐。 其实李红另有想法,她的补习班规模已然不小,只是如今资金不够、名气也不足,不能转型。钱倒不是难事,只是名气这块,需另辟蹊径,将招牌做的再大些,小苏正是李红苦侯的商机,她的计划是,将苏澈树立成为“李红补习班”至少五年内的招牌标杆! 交易不出所料地达成,轮椅上的李红一张黑丑兼具的面孔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最后特意交待道:“记住,这套补习课程叫做‘一对一快速拔高特别指导’。” 刚进门苏澈就被拦下。 从保安科办公室出来的门卫队长肌肉精神,神色威严,顾盼之间威势十足,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实际上这个队长是特种部队侦察兵出身,也是小区管理出的经理走人情托关系,好不容易高薪请来做这个高档小区的安保队长。 小苏在大门口徘徊犹豫,早被队长看在眼里,心道这小子衣着破烂,举止可疑,必定有鬼。只不过看苏澈神色平和不似有诈,加上年纪实在太小,他才只是阻住了事,不然早动手扔出去了。 苏澈可不是队长看到的那样平静,心里骂着狗眼看人低,脸上还陪着笑脸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自己真的只是受命来当补习老师的。 “你?补习老师?”队长旁边一名保安嘿嘿笑着,摇了摇头:“小家伙,你才多大?这借口你不觉得太假了了吗?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我们队长生气了,少不了挨顿揍。” 果然!十五岁还在上初中的学生做辅导老师,说出去果然没人信,苏澈忍不住又暗骂了李红一通。无奈之下,小苏只得拿出手机,拨通了李红留的学生手机号码。 “喂,哪位?” “你好,我是苏澈,李红补习班派来给你补习功课的。” “哦,就是你呀,有什么事?”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门卫阻住不让进去,你能不能给解释一下?” “什么?真的不让你进去?” “……” “这样,你先等一会儿,我在洗澡,马上就洗完了,等会儿出去接你啊!”手机里果然传出哗哗水声。 这女孩说话声音是很好听的,可洗澡还能接电话,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苏澈也是十分精明,不过目前的关键还是进这个大门,那队长嘿然冷笑,正示威似地将拳头捏的噼啪直响。 另一名保安好心劝道:“你还是别打这里的主意了。警察局的铁面谢队,可是和我们队长是铁哥们,挨了揍白挨不说,要把你送进去所里,那可比挨顿揍难受多了。” 铁面谢队?苏澈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冲队长喊道:“那个谢队我认识啊!他还看过我呢!” …… 小苏和整个保安队聊了一个小时后,那队长着小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现在这社会啊,人心难测,肚子里全是坏水啊!也是叔叔职责所在,不得不小心。小伙子见义勇为,不错,好样的!” 两个月前,苏澈宣泄怒气,英雄救美,后来铁面谢队可是看望过他多次。小苏不由暗自庆幸,没想到这保安队长居然和警局的谢大队认识,不然还真的连大门也进不去了。 不过目前的关键是,这女孩儿洗澡还能接电话也就算了,可居然一个小时还没洗完,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虽拙于言辞,但苏澈自幼见多冷暖,对人情世故怎能不知?只是略略一想,小苏就对这个女同学有些头疼了。 “我来教你来学,大家本本分分的,不挺好的么?”苏澈这么想着,按响了门铃。 屋里隐约传来一句“阿凝你去开门!”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叫的还是阿凝?总不会这么巧吧?苏澈心中立马打了个突,然后门就开了。 女孩儿长发披肩,颜容清秀宁定,气质温婉若水,正是秦凝。秦凝见了苏澈,小口微张,惊讶非常:“怎么会是你?” 苏澈脑中纷乱,尴尬笑了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我是来给一个女孩儿做上门辅导的……”忽然屋内传来一个女声打断了他:“小凝,是不是那个小家教?居然能进小区大门?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和那老妖婆说的那么厉害!” 听到这声音,苏澈当即面色大变,若不是秦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要夺路而逃了。 秦凝嘻嘻一笑,道:“冉铭姐,是苏澈呢!”说着,牵起苏澈的衣袖,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中。 “苏澈?居然是这家伙!他成绩还不如我呢,也敢来招摇撞骗?”冉铭急匆匆跑到门口,她说话虽不客气,可声音中不可抑止地带上了一丝喜意。 苏澈干咳了两声,道:“李红校长只给了我地址和电话,没有说姓名。刚电话中的不是你们俩吧?大班长,学习委员,如果需要辅导的人是你们俩的话,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23 测试 因为父亲母亲回家,中秋节那天苏澈终于有正当理由不必去秦凝家吃饭。只不过当时放假没法联系,就害的小凝儿拉着父母在家白忙活了半天。 秦凝自然是伤心失望,差点落下泪。以秦凝的柔和的性子当然不可能对小苏说什么,可她好姐妹冉铭不一样,听得秦凝说了事情经过,冉女王怒火中烧,当场就拍了桌子:“这小子无情无义,胆大包天,居然放我家阿凝的鸽子,不修理修理还反了他的!” 怒归怒,冉铭做了多年班长,自然要好好计划一番才好行事。 中秋后考试成绩出来,小苏一个没控制考了第一,而冉铭与秦凝并列第二。正巧赶上换座位,而选座位是按成绩来的,苏澈是第一个,而秦凝拗不过冉铭,两个女孩儿一左一右坐到了苏澈两旁。 苏澈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后来的事情差点没让他哭出来。 随后的一个月里,隔三差五地,冉铭就要硬拽上小苏要他请吃饭。 于是,在放学时经常会有这么一幕:秦凝坐在小苏左侧,不说话也不起身;冉铭在小苏右侧,指着他鼻子找出一大堆荒唐借口要他请客吃饭,并且总有意无意地挽袖子。“反正你苏澈在中间,怎么也跑不掉,大不了咱们就耗下去,看谁先受不了!”冉铭眼睛余光瞧见教室男女同学投来的各种目光,心中实在得意。 如此三五次后,每逢放学铃声响起,小苏脸上都会堆出侍者般的职业笑容,低声下气地询问今天是否需赏脸用餐?想吃些什么家常菜? 一个月后期中考,并重新选定班干部。冉铭以第一的成绩以及无可比拟的人望当选班长,秦凝仍然与冉铭并列第一,被班主任与冉铭共同指认为学习委员。至于小苏,成绩滑落了稍许,排在了第十。 再次调换座位的时候,苏澈长长松了口气:这下总算是能保住荷包了。小苏穷惯了,他自己吃饭无非就是煮面或馒头就咸菜,偶尔炒个鸡蛋都算是改善生活,如此一天三五块绝对足够。可若是两位大小姐用餐,饭前奶茶,饭后甜点,正餐则至少是三菜一汤,花个三五十那还是少的。 每一顿饭,小苏望着自己的钱包,心疼肠子都在抽痛,同时又无比悔恨地痛骂自己:苏澈啊苏澈,人家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脑袋进水,怎么就不去呢?看看,瞅瞅!这一次又是个把星期的饭钱没了啊…… 所以小苏的想法很朴素很现实:一时的虚名换来钱包止损,绝对是智者的作为。 两个女孩儿为了报复而将苏澈绑架成饭票,但时间一久,刚开始的一点小心思早无踪影。不知何时起,冉铭与秦凝都习惯了苏澈围着围裙忙忙碌碌地洗菜做饭,习惯了在他收拾碗筷的时候在他卧室里随意翻看藏书。所以这次意外在朋友家中遇到苏澈,除了惊讶好奇,两人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 冉铭与秦凝居然是自己雇主的朋友,苏澈略略一想,便能猜出事情经过。想来这女孩儿对学业有抵触,这才请来好友助阵,好合力赶走自己这小老师。再看三人举止神态,向来举止大气的冉铭稍稍有些不适应,那么雇主应当是早与秦凝认识,而后才认识的冉铭。 对苏澈来说,在这境地撞上冉铭与秦凝,实在等同撞在了枪口上,既尴尬又郁闷。可他现在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向前,做足了辅导老师的模样。 苏澈伪装的很好,谁也没有觉察到他心思已全投到雇主身上去了。弯弯细眉,月牙似的眼睛,挺翘的鼻子透出一股俏皮的意味,波浪般的长发是温暖的淡黄色,刚刚及肩。乍一看,这是只会在童话中出现的极可爱极甜美的一个女孩儿。 这都是表象。在苏澈眼中,女孩儿整个身体自内而外,正不住散发淡淡光辉!相比之下,冉铭与秦凝身体中透出的点点柔光,只能是显眼点的光晕。在逐渐适应了如今的身体后,苏澈也挖掘出了何胖子口中“阴阳胎体”的一些能力,什么叫做“能见人所不能见”。 就像现在,冉铭秦凝二女在女孩儿的光芒下黯淡无光,并不是说冉铭秦凝和这女孩相比就差,而是女孩儿本身就拥有力量,这才将其他两个女孩儿比了下去。 而这光辉浑然一体,缓缓流转,明灭不定,暗合某种规律,而且凝炼非常,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自身能够拥有的灵光,但与甘化那等道人周身流转道道清气的模样又迥然有别。 “居然是个修炼者,只是不知修的是哪一路。”苏澈心中盘算着,不过这工作报酬优厚,能不丢还是不丢的好:“老天保佑,可别节外生枝,让我教教功课就好。” “你是怎么进来的?”相持半天,也不见两个好友开口,女孩儿咬了咬银牙,终于当先开口发问。 “哦,开始是不让我进大门的。可后来他们队长出来,正巧我们认识,就放行了。”苏澈下意识地隐藏起大部分事实。 女孩儿小嘴瞥了瞥,嘀咕了句“真倒霉”,直截了当地道:“我叫李嘉。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听信李红的话,让你来做我的家庭教师,还给出那么高的价钱。可你记清楚,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可以随时辞退你的!” 长得模样很甜很美,可这说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苏澈心中有数,又是个刁蛮精怪的小姐脾气。 冉铭秦凝同时叹气,很怜惜地看着小苏,示意这件事我们可帮不到忙, 小苏呵呵干笑两声,道:“李嘉同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让我直接走人了。你把我晾在小区大门口一个小时,看来让我做你的辅导老师,你一定很不满意了吧?我本人当然没什么意见,说到底这是场生意,大家好聚好散嘛!不过,你看是不是给我们李校长澄清一下?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啊!” 平心而论,苏澈说的句句都是真心实意,反正你看我不顺眼,我也对你有顾忌,大家给各自给上级说清楚,一拍两散挺好。 可李嘉听了,就觉得刺耳。心中大骂这家伙奸猾:我要能做主,还能让你过来?你是算准了我不敢违背妈的意思是吧?好小子,真奸猾! 不过李嘉早有定计,不然拉了秦凝和冉铭来干嘛呢?她小手一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个小误会。我功课落下很多,只要我提出的问题你都能解答,我怎么会不满意呢?” “那就这样定下吧。” “那么现在就开始?”李嘉歪着脑袋问。 苏澈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24 只是试用 其实对于辅导功课,苏澈还真没有经验。在补习班的时候,一向都是别人直接拿题来问解法,所以当李嘉抱着厚厚一摞辅导书仍在写字桌上时,苏澈仍老神在在,丝毫没觉得不对。按照一般情况,向来是辅导老师定课程计划,哪轮得到学员主导学习方向? 冉铭秦凝二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一摞资料崭新,明显从未翻过。李嘉随便抽了一本出来,哗啦啦翻了一遍,就指着其中一道题问:“这个怎么解?” 苏澈仔细一看,只见题中一个不规则三角形勾出无数条线段,是道几何题。这道题并不如何难,只是繁复无比,需要大量精细运算,一时半刻还真难以解算。 只是今天小苏运气比较好,前两天他刚为补习班的学员演过这道题。 当下苏澈化繁为简,花了两分钟说难点及思路,再用三分钟演出步骤。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停顿迟疑,五分钟完美解答,让李嘉胸中发闷。于是再抽一本资料,再哗啦啦翻了一遍,又指了一题。 苏澈再一看,是个代数题。若以高中知识解答,这道题简单的很;但以初中所学来证明,可就麻烦了。这次小苏运气仍然不错,他没做过原题,但演算过相似类型的题目。 如此十几个回合后,李嘉终于将数理化内容转到文科。首先是语文,语文重积累,作文占分虽高,但不好发问,于是语文中最难的文言文部分就成了李嘉提问的重点。 简直是开玩笑,早在半年前苏澈已经开始苦啃道德经、黄帝内经等诸多经典。近两月来为了研究紫清指玄集所言之意,几乎将不眠不休,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其中。初中这点文言文水平,如今在小苏眼中简直简单的可笑。 只是由于苏澈读的古书都是道门所著,所以也没怎么引经据典。每每李嘉提问,苏澈仅仅胜在翻译精准,能够道出文中白话译文中的不详之处。 不仅是李嘉,就连冉铭秦凝二人也没料到苏澈如此厉害。简直是无所不知,知而无所不精。于是李嘉再次换方向,转而请教英语。 这次苏澈不再客气,直言英语语法是根本,但却简单,要想提高就必须死记硬背,没有取巧的手段,和小学学语文时识字断句一个道理,不是仓促就可有所成。 说完,小苏看了看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于是道:“提分最快,非数理化这些将来的理科科目莫属。只要找准思路,用对方法,一题明了百题可解。我们就先自这方面着手。今天上午你问的题都很精、很有代表性,可能解这一道并不代表什么,能够解出其他同类型的题,甚至别类型的题才是辅导的目的。所以,今天上午的提问就到这里,下午我教给你怎样找思路。” 冉铭秦凝本有心再和苏澈吃顿饭,可见李嘉胸中咬牙切齿,知道她烈火正炙,只得作罢。 苏澈嘿嘿一笑,匆忙到小区周围找馆子去了。 一点时候,小苏就吃过饭赶了过来。三个女孩儿饭刚做好,苏澈这才想起不合适,于是道:“你们先吃,不用理我。” 不料李嘉心里憋着一口气,二话没说,放下刚刚拿起的碗筷,坐到了苏澈对面。 苏澈取出自己带来的数学资料,默默翻看了十分钟,然后才指着其中一道不是很难的题道:“我们先看看这道题……” 由简入深,再由繁化简,还有数不清地扩散思路。谁也没想到,这一道题经小苏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 最后,苏澈淡淡道:“基本就是这样。现在找一道题,你来试一试。”此时听的入神不止有李嘉,还有冉铭与秦凝。 李嘉撇撇嘴,从自己家的一摞奥数题本中再次随意找了本数学方面的,翻开正要看题,不料苏澈看了看时间,插了句:“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看题本,找几道题,不用做出来,看能不能找到思路就行。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说。当然,如果你还对我满意的话。” 说话间,李嘉已看完了题。她抬起头,皱着晶莹的鼻头恶狠狠地盯了苏澈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道:“明天还是试用期!” 苏澈听罢,点了点头:“可以,每天都可以是试用期。只要你不满意,可以随时向李红校长辞退我。”小苏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我们这行业很辛苦也很特殊,试用期也要算钱的。” 李嘉猛然抬起头,怒视苏澈。见这家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只能咬牙切齿地道:“放心!即使我赖账,我妈也不会少你一分钱!” 苏澈愉快地道了声“再见”,心满意足地想:不管怎么样,反正这六个小时九十块钱是到手了。总算小小弥补了前些日子的损失。 关上门,李嘉嘟着嘴道:“小凝,冉姐,让你们来帮忙,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 秦凝赶忙摆手:“苏澈救过我,我可没办法说!” 冉铭笑嘻嘻道:“你让我怎么说?他可是我三年的老同学,我怎么好意思呀!更何况,吃人嘴短,我和小凝都折腾过人家那么多顿饭了。” 李嘉冷哼了声,道:“我看不止吧,冉姐,来的时候还说什么成绩全城最好。上午苏澈那家伙解题,你们的表情好像很吃惊呀?尤其是下午他讲题的时候,我看你俩都听呆了!冉姐,你确定你和小凝是并列第一,没排在人家后面?” 秦凝皱起秀眉,疑惑道:“是这样没错。可他的学习明显强我们很多啊!” 说到这里,秦凝抬起头与冉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原来他是故意的!” 这次轮到李嘉疑惑了:“什么故意的?” 冉铭秦凝再对视了一眼,两人自然心有灵犀,冉铭笑嘻嘻道:“照我看,咱们李嘉生气的是呀,这家伙面对这么甜美的一个大美人,怎么就没一点感觉呢?” 李嘉先是脸一红,接着反唇相讥:“哼!照我看,我的冉姐和小凝,对人家也很不一般呀!也难怪你们作弄他,这家伙面对这么一对儿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也就一点也不动心、一点也不冲动呢!” 冉铭秦凝听得羞红了脸,啐了口:“色女!”一同朝李嘉扑了去。 打闹的三个女孩儿当然不会知道,而且即使苏澈本人也没注意到,任何人在他眼中都闪耀着或是黯淡或是耀眼的光晕光辉,他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这里,反而忽略了她们如花容颜。 25年前(一) 学校对于培优班特别重视,明年的重点升学率可全在这里了。所以寒假只有短短三天,勉强过个春节而已。农历二十九这天,班主任宣布了学校这一决定。只是假期实在太短,惹得全班怨声载道,怨气冲天。 班主任面对群情激奋的全班学生,冷冷哼了声,拍着桌子尖声怒吼:“都是一群废物!还培优班呢!历届尖子班有你们这么差劲的吗?你们自己查查年级成绩排名去!我们这个精英班在年纪前十占了几个人?分班前排在你们后面的,有多少人赶上并且超过你们?更不说其他重点初中,又有多少学生和你们竞争!” 班主任停顿了一下,语气平缓下来:“学校定下的开学时间是针对整个年级的,有谁不满意,可以向我申请,我找校领导特批你们全假!难道老师们不想好好过个春节吗?对放假时间没有疑问的同学,收拾好书包,回家过年!” 结果当然是全班人收拾了书包,老老实实享受这难得的三天假期,每一个人敢有疑问的。 苏澈依然是最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一个离开教室的。对于他来说,三天时间已经足够了。前几天早上父亲母亲打电话,说春运票不好买,李军李爷爷专门派车送,年三十就能到家。 苏澈问及春节能在家呆几天的时候,苏定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正常假期是七天,你李爷爷批了半个月。可是这边事情很多,歇的时间长了肯定不行。做人得知恩图报,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我呆两天,第三天动身走,你妈会多陪你几天……” 电话这头的苏澈一阵心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轻轻说:“嗯,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苏澈闭上眼睛,泪水忍不住流下。他一直以让自己一家过上美满富足的生活而努力,可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如今他所奋斗的方向,与最初小小心愿的距离越来越大。这一切的起因,皆在李军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在他心底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学习成绩无人能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于现在这个家来说是不是还有意义? 和以前一样,苏澈仍不敢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明天晚上,也就是年三十的家宴。 小苏匆匆来到了李嘉的住处。即使马上过年,这里仍只有她一个人。事实上自他给李嘉做辅导后,还从未与她父母照过面。苏澈有些奇怪,于是小心地问了自己的疑惑。 屋里暖气开到了最大,李嘉仅着睡衣,将自己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满不在乎道:“他们啊,早就出差回来了。可一回来就天天应酬,今天也不例外,估计最早也要十点以后才能到家了……” 说着说着,李嘉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妩媚:“咦?今天知道关心关心你的学生了?以前不是只谈工作,不问其他,直接开讲的吗?你这风格一变,让我一个弱女子很害怕呀……” 又来了!苏澈面色大变,赶忙道:“今天我给你找一些题,看看这几个月你的提升有多大,我好给李红校长汇报。课时费就不用算了,毕竟是测试验收。” 刚为李嘉做辅导的时候,这女孩儿不情不愿,自然百般刁难,就连每晚的补习课程也要求小苏一日不落,天天来指导,当然每晚都会有新花样。 苏澈不得不全力以赴,仗着自己十天只需睡一晚的超强精力,昼夜苦苦钻研,只为应付过每晚一个半小时。那一个月里小苏连炼气的功课都给耽搁了,弄的形神憔悴,差点又回到暑假时候一副骷髅的模样。 有得必有失,一个月下来,在补习的课程方面,苏澈将这古灵精怪的李嘉收拾的服服帖帖,连带着冉铭与秦凝对他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还有一项意外收获,那就是小苏发现,学校上课再不用听讲,因为他讲的比老师更好…… 李嘉心服归心服,嘴里可绝不承认,而且少年人都钻牛角尖。李嘉见正大光明实在斗不过,一狠心换了斗争方向,居然改为**,只为看这家伙出丑。如果这小子心怀不轨敢乱来,那可就再好不过。李嘉心中冷笑:不把你的牙打掉几颗,本姑娘就跟你姓! 那时已是深秋,于是从此这里暖气全开,小苏经常看到白嫩嫩、青葱般的胳膊大腿,偶尔还能瞥见半朵就快发育完全的酥胸……只是苏澈若要视而不见,可就简单的很了,只需略略提神,眼中所见就是那缓缓运转,明灭不定的淡淡光辉,李嘉的妙曼身姿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苏澈越是不为所动,李嘉就越是生气,于是就笑的越发甜美,尺度越发地过了,甚至连冉铭与秦凝都看不下去,劝了多次让她放弃未果后,落荒而逃。 夜夜挑逗,到了周末简直更是变本加厉。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李嘉将最初的目的扔在一边,只为了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偶尔她也会想:“难道我长得很一般么?”然后细细看过镜中每一点细节过后,恶狠狠地道:“苏澈,难道你不是个男人吗?” 其实苏澈心中,对李嘉的举动还真的很顾忌,甚至都有些害怕心虚了。 前车之鉴,补习班中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最不缺少的就是作风强悍、思想前卫、行为大胆、言语直接的奇女子。归根究底,还是李红做的好事。 小苏英雄救美的事迹在李红补习班中成了吸引生源的绝佳广告,每每有新顾客光临,学业强大又是正义化身的苏澈,都会被李红校长拿出来与家长学生都好好说道一番。如此,貌不惊人的苏澈成了不少女孩儿的梦中情人、完美偶像、奋斗目标……于是补习班中总不会缺少的奇女子们,焦点始终在小苏身上。 不过小苏心事重重,当然敬而远之。只是这样一来,又被增添了冷酷型男的光环,越发引得一众奇女子小小芳心荡漾,心痒难耐。这情形,倒与李嘉的心思倒是异曲同工。 只能说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的成长,男孩儿都要比女孩儿慢了些。 不管怎么说,李嘉越是这样,小苏就越是谨慎小心。如今就连授课解惑时,苏澈也会时刻保持五十厘米的底线距离…… 这晚,苏澈的心思明显不在防范李嘉、甚至是辅导上面。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思考明天给父亲和母亲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了。 一个半小时眨眼即过,苏澈马上道李嘉你的进度我已经知道。放假这段时间我会准备好下个阶段的辅导课程。临走之时,苏澈看着再次将自己窝在沙发中的李嘉,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儿的遭遇其实和自己一样,心中不由一阵怜惜,神使鬼差道:“你爸妈在外肯定很辛苦,过年家里人团聚不容易……祝你新年快乐!” 李嘉一怔,苏澈已关门走了。 26年前(二) 去李红那里结了工资,苏澈立马回到住。小姑这处房子他住了快半年了,购置了不少东西,收拾起来很费劲。小苏忙碌了整整一夜,将自己所有东西收拾完备,又从里到外打扫过一遍。 七点多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雪。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苏澈心中一阵温暖,除了钱,就只将紫清指玄集放入包中,然后拎起包,跨上自行车,赶往菜市场。 今天是大年三十,又忽然下了雪,开门营业的商家肯定不多,年货不好置办齐。而且一辆自行车也带不了不少东西,要多跑几趟,很是麻烦。 但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苏澈的心中暖成一片。 年前什么东西都贵,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涨了近一倍。今天小苏出手可是阔绰的很,买东西从不问价钱,选定后直接掏钱走人。不到八点半,苏澈就蹬着载满食材的破车,冒着大雪,摇摇晃晃回到城郊的房子。 这才是他的家。 飞快地将自行车上的东西卸下,苏澈再次骑车狂奔。这次的去的是超市,九点已经开门了。扫荡了鸡鸭鱼腊肉等肉食后,小苏几乎是推着自行车回的家。 顾不得拍落身上落雪,苏澈清洗碗碟、磨刀,挂上围裙就开始切菜备料。直到临近中午,苏定山打来电话,原来路上车多堵了,可能要到下午六七点才能到家。挂了电话,苏澈呆了一会儿,忽然拎起扫把开始清扫院落积雪。 在这等待中,苏澈只觉得胸腔的温度也逐渐攀高。开心、委屈、激动、惶恐,等种种情绪在胸膛交织翻滚,几乎要炸开了。 也许是自小受苦太多,苏澈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他从来不会有叛逆的举动或心理,甚至没有任何逾矩的想法。面对百里海芳时,本可以从女鬼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但他只是避而远之;面对清屿山真虚真人时,更是绝好的机会拜入门下,超凡脱俗,可他只想解决自己身体的隐患。少年时的经历让如今的苏澈过早成熟,可他这个年纪又有特有的执着。苏澈的理想很简单,吃好这顿团圆饭,如果一定要将这理想延伸往后的话,那就是将这样的平淡生活继续下去。 正打扫着,手机忽然又响了。苏澈愣了一下,手机里只存了父亲的电话,上面显示的自然是个陌生号码。可自己的手机号一开始只有父亲和母亲知道,现在也只是多了冉铭秦凝和李嘉,会是谁呢? 迟疑了一下,苏澈接通了电话。 “喂!小澈吗?我是你大姑!你在哪呢?你姑父开车去你小姑房子那里,怎么没人呢?是不是睡过头了?” 怎么会是大姑?大年三十不在家吃饺子,找我干什么?苏澈怔了怔,一时猜不透状况:“我回家了啊!今天我爸我妈不是要回来,我在家要备年夜饭。” “备什么年夜饭!”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提高,明显有了怒气,然后大姑忽然意识到气撒错了:“不是说你!你在家里,就没看见你二姑、二姑夫?这俩人,跑哪去了!今儿个他们可是要掌勺哩!” 大姑吼完,交待苏澈在家歇着就好,随即急匆匆挂了电话。 苏澈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发现不知如何是好。大姑的意思,似乎这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他们要在这里吃?这算什么?良心发现的补偿?还是拍父亲的马屁?小苏站在雪中,脑中闪过一幕幕这个不大不小的家族每次争吵冷战的画面,哪一次不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舌枪唇剑的?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笑。 不一会儿,小叔抱着厚厚一摞春联推门而入。看到苏澈,呆了下,笑呵呵地道:“大过年的,不贴春联咋中?小澈,去,赶紧和浆糊去!这都快大晌午头了!” 苏澈淡淡“嗯”了声,转身就要进厨房,却听门口一个妇女声音大声嚷嚷起来:“定川!苏定川!你看见俺们来了,也不来接接!哎呦,可累死我们了!” 苏定川,也就是苏澈的小叔,嘿嘿笑笑,朝着门口大声道:“二姐,你瞅你这体型,还没瘦下去。我不是想让你多运动运动,减减肥嘛!”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整天没个正经。赶紧的,快坚持不住了!”刚说完,二姑就改了口:“唉!还是接接你姐夫去!他抗的东西更多!咦?小澈回来了啊!你在厨房干啥?出去出去!今天让你姑父给你们做顿好的!哎呀!我这脑子!你小姑父也还扛着几大卷鞭炮呢!赶紧去接!赶紧去接!” 闹腾了好一番,苏家老大以下的儿子女儿女婿们聚齐,商量了各自任务。于是苏定川张罗着贴春联、扫房子;大姑苏定红、二姑苏定蓝两家人吵吵闹闹在厨房做饭;小姑苏定青夫妇则在整理屋子桌椅,忙着摆放糖果瓜子。苏澈的奶奶早安坐正位,悠闲地被女婿和儿媳陪着聊天。而苏澈这一代,二姑苏定蓝家的二表哥在厨房做下手,大姑苏定红家的大表哥和小姑苏定青家的三表弟,则领着四个小屁孩儿去点炮仗玩儿。 苏澈作为这个房子的主人,自然不好跟着去玩儿,况且他与这几个兄弟还真不熟。可留在这里,他又真不知道做些什么。面对三个姑姑和一个小叔的热情,苏澈心中暗暗生出怒气: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们家! 苏定青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忽然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苏澈。苏定青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支使苏澈做点事,不要干巴巴站在这里,忽然发现了侄子眼中的冷漠。苏定青心中一突,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做姑姑的,往常对自己亲侄子是何等的疏淡。可以说除了让出一个本就不居住的房子借去之外,再没其他了。就是这房子,还是大哥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又出了钱,才会让出的。 自按照紫清指玄集修炼之后,苏澈已不再受普通天气变化影响,可以说寒暑不侵。他自小贫惯了,即使手中钱的数目不小,也总想着给父亲省一些。于是今年索性没置买新衣,上身一件前年的旧毛衣加个去年的薄袄,下身干脆就是一条秋裤外套了校服。当初去给李嘉作辅导时,门口保安不放行,李嘉又百般刁难,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这一身实在太寒酸了。 这一身穿着落在苏定青眼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回想大哥为这个家做的一点一滴,即使发达之后,也不计前嫌的,拉着弟弟妹妹发了一通财。苏定青沉思:这四个做妹妹弟弟的,对大哥是否太过分了?这念头一起,便再落不下去。苏定青越想越是悔恨,看着苏澈也越来越怜惜,于是走过去道:“小澈,走!小姑领你去买几件衣服去!” 苏澈对自己的三个姑姑和小叔向来是敬而远之,答道:“不用了,小姑。这时间哪有服装店营业?” “超市不关门!你看你这一身,让你爸你妈看见了,该心疼成啥样!大哥怪起来,小姑可怎么办……哎!小澈,你去哪呢!” 听到“让你爸妈看见了,该心疼成啥样”后,苏澈猛然一震,怎么没想到这茬呢?怪不得总觉得还忘了个事情没办!不等小姑把话说完,苏澈就拎了自己的包,去推自行车。 “小澈,你去干啥!” “买衣服!”苏澈将车推出门外。 “着啥急!都这个点了,吃了饭再去啊!唉,钱!钱!没钱咋卖啊!姑给你拿点!” “我自己有!”苏澈蹬上自行车就走。 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亲近呢?这,这……这是大哥的孩子,是我的亲侄子啊!这些年,真的太过了、太过了!再次想起这些年的事情,苏定青鼻子有些发酸,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超市有服装专柜,全是名牌正品好货,苏澈头一次买这档次的衣服,看了看价钱,不由暗暗咋舌:就那最便宜的几件,比市场中的也贵出何止一倍!不理会一脸“你这穷小子买不起就别耽误老娘时间”表情的导购员,苏澈心中略略计议后,随便调了几件的顺眼的,付过款就匆匆离开,全然不顾导购员看到包里厚厚的人民币后的精彩表情。 正打算回家,苏澈忽然想起一事,稍稍盘算之后,自行车掉了个头。小苏忽然想起,新衣服是有了,可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洗澡了。虽然紫清指玄集玄妙无对,日日修炼不生浊气,可也没有避尘的效用,所以还是要去洗洗尘土的。 可大年三十这个时候的确不好,做洗浴生意的小浴池早就关门了,而做娱乐生意的洗浴中心也不便宜,况且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实在不宜去。想来想去,只有去宾馆开个房间洗个澡。 苏澈唯一去过的宾馆,就只有当初偶遇女鬼百里海芳的那家酒店了。标准一百多的房费,只为洗个澡?真太他妈太奢侈了!小苏心中稍微挣扎了下,咬了牙:他娘的,奢侈就奢侈! 27年前(三) 雪依旧漫天飘扬。今年的雪较去年还要大一些,城内街道早积了三寸厚。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进缓慢,自行车已只能推着走;摩托车则小心翼翼地挂一档慢行,简直比用脚走还慢。有钱人躲在的车内,虽不必冒风雪,可车轮不住打滑,让旁边的行人实在担心是关键时候否能刹住车。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大年三十里本该清冷的城市,居然热闹的有些拥挤了。 去年酒店前台的年轻小姐换成了妖娆少妇。苏澈付过押金后,被告知房费是八十八元,这才发现当初被狠宰了。倒是引路的服务员还是那位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天真靓丽、身材惹火的女孩儿。 不过女孩儿时间隔得久了,这女孩儿没认出苏澈,让他且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似有什么心事,只是引路,也不像前几次那样巧笑言兮地推荐酒店的种种收费服务。 小苏原本就不是多事的人,更何况在大厅时他已感觉到数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自一年前身体发生诡异变化后,苏澈感知本就敏锐无比,而后修炼紫清指玄集,更提升了一个境界,简直如同小说中描述的武功高手一般无二。察觉这些普通人的窥视,实在太简单了。 而且被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苏澈也不陌生。自教室里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冉铭和秦凝后,苏澈每天都要被这种目光洗炼无数次。但这次明显有所不同,在他感知中,这几双眼睛中仇恨如此地炽烈,又隐隐包含着彻骨的冰冷杀机,如同一根刺般直入心底,不由他不暗暗戒备。 我在这地方会认得谁?怎么可能招惹到人!苏澈反复思索,还是猜不出这几人的来路。不过苏澈并不放心上,这几个都是普通人,轻易打发不在话下。开玩笑,小苏半个晚上跑十几里路狂坟地还不带大喘气的,如此体能素质,加上敏锐的可怕的五官感知,等闲人怎会被苏澈放在眼中? “大家最好相安无事便好!否则……”苏澈暗自冷笑,关了房门,将几道视线统统隔在门外。 如今苏澈眼界见识非同昔比,且不论真虚、万云来、墨方子这三个道门宗师,就说他们手底下的甘化、何胖子、吴明三人,估摸着也能一指头平了整个酒店。 有时候苏澈也会在心中暗暗比对这三位宗师与百里海芳比对,结果反复比较后,他觉得女鬼似乎也不比三人差到哪去,而且来历成迷,更加的神秘。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普通人在苏澈眼中,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洗澡时也就没特意分出精力去注意四周动静。 结果,在小苏刚洗罢穿上内裤的时候,房间门开了。 如果要动手的话,除了酒店附近的黑巷,也就属房间里比较合适。这场面,早在预料中。可让苏澈意外的是,走在当先的,是那个女服务员。后面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年纪不大、学生模样,最后一个则是个筋肉虬结的壮汉。 公子配打手,向来经典组合,虽然三个公子配一个打手有些不搭调。可自己到底怎么招惹他们了?这女服务员又是干什么来了?苏澈一头雾水。 小苏此刻身上除了一条内裤之外别无他物,稍想一下,不由心头一跳:不可能吧?小说中这种场面很多,接下来的情节也是大同小异,不会吧……但看到后面两人脸上挂出淫邪猥琐的笑容时,苏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走在当先的那人虽然嘴角勉强挂出一丝微笑,可脸色看起来比苏澈还要阴沉许多:“苏澈,本来想过完年再去找你聊聊,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上!咱们可真是缘分不浅啊!” 这么大仇,可这家伙到底是谁?苏澈暗自揣测,这货看着还真有那么一丝眼熟。 这青年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苏澈神色,嘎嘎狞笑两声,道:“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兄弟几个在看守所蹲了小半年,我爸妈还得点头哈腰地送钱给您补身子。您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小苏恍然大悟,开学前有四个校园流氓在操场对秦凝意图不轨,被自己干到了其中两个,不就是眼前这两位嘛。不过做老大这货,也就是被当先打晕那个,当初似乎一头黄毛,怎么又变成紫色了?苏澈看架势就知道难以善了,听这货报了来历,看来废话都不必说了。 紫毛接着道:“你小子英雄救美,我们弟兄就商量着,得给您点奖励。”说到这里,紫毛顿了一顿,嘿嘿怪笑几声,道:“老三,都准备好了没有?” “嘿嘿,老大,早准备好了!今天可真是便宜这小子了。”后面那青年一头红毛,左手拿着台相机,右手手指还裹着棉纱,看来这个红毛就是当日被拗断手指的红毛。他嘻嘻淫笑:“可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说起来,这还是苏澈首次碰到这种场面。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稍显紧张和兴奋的情绪,道:“你们,想怎么样?” 紫毛阴**:“想怎么样?我不是说过了么?当然是要给你点奖励了!”手一指靠墙正微微颤抖的女服务员,喝到:“楚清!干什么呢?还不脱衣服?刚才不叫的挺骚吗?这会儿给老子装矜持!妈的,快脱!不然老子让你尝尝十个人的滋味!” 那叫做楚清的女服务员泫然欲滴,但这两个年纪还要小她两岁的男人,绝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昨晚上就是他们逼自己上床,失了身子。结果呢?经理和这两个学生谈笑风声,最后只塞给她两千块了事。 身子是她一个人的身子,可还要生存下去,还要付弟弟的学费啊!身体和生存之间,对她来说,从来只有一种选择。 真要当着三个人的面,和这个男孩儿做那种事情?还要拍成照片贴满大街小巷?楚清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噩梦,希望能够快点醒来。 不管再怎么糟践自己、再怎么被糟蹋,为了弟弟,都值得!楚清认命地闭上眼睛,纤手颤抖着除去了上身衣物。 站在最后面的壮汉忽然插口道:“这么做不大好。把这小子打个半残算了……” 苏澈面色早已冰冷,闻言森然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在紫毛毒蛇一般怨毒的注视下,壮汉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做不合规矩。”这话是对紫毛说的,他转过视线,冷哼一声,道:“至于你,我再说一遍。把你打成半残……” 壮汉话未说完,就看到一道影子忽然跃至面前,脑袋猛的一痛,嗡鸣之下,轰然倒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脑袋又是一痛,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苏一拳打倒了壮汉,又一脚将他踢晕了过去。盯着晕过去的壮汉良久,这才摇头道:“你们这些狗就是狠,横行霸道,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的别人半残。” 28年前(四) 见壮汉被一拳一脚两下打晕过去,紫毛和红毛不可置信地呆住。苏澈转过头,温和地对二人道:“奖励就不必了。你们这么惨,倒是我该好好给你们些补偿才是。” 红毛惊骇欲绝,忽然指着苏钧尖声大喊道:“你要干什么!我爸可是、啊!” 苏澈一把捏住红毛曾被他硬生生撇断的手指,另一只手抢过相机左看右看:“这东西很好用呀!很贵的吧?” 因为剧烈疼痛,红毛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断断续续道:“大、大、大哥,您喜欢,就,就,就送给您,送给您!” 苏澈放松了左手的力度,冷冷道:“我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说着,右手一紧,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这部价值不菲的相机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红毛脸上一阵抽搐,这倒不是疼的,而是心疼的。 “哎呀!你这只手,怎么现在还没好呢?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半年了呀!是不是当时我下手太狠了?”苏澈吃惊的叫了起来,左手彻底松了下来。 “呵,呵呵……”红毛头上冷汗直冒,勉强笑了两声,不敢将手抽出来,顺从地答道:“医生说骨头错位,就打断重接了。” “噢?是这样呀!”苏澈淡淡道:“可我怎么觉得这次骨头的位置,长得还不大对呢?” 苏澈冷冷一笑,左手随意一撇,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红发男手指已完全呈不规则扭曲状,也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上次是一根手指头,这次是五根。 红发男抱着断指惨嚎数声,受不住疼痛活生生疼晕了过去。 苏澈回过身,温和地问道:“你爸是哪位?你来说说,我肯定见过,而且还认得出来。” 紫毛只是吓得发傻,说不出话来。苏澈又问一遍,才回过了神,猛的尖叫一声,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苏澈冷冷一笑,将房门反锁,走到椅子旁坐下,道:“说说吧,你不是还有两个兄弟呢?怎么不和你一起来收拾我呢?” “他们,他们转学去外地了。” 苏澈看着地上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紫毛,此时紫毛混身颤抖不停,一滩水渍从胯下扩散开来。此人虽然看上去如此不堪,但性子眦睚必报,无法无天,而且后台背景必然深厚,绝对是个大麻烦。此时苏澈已动了杀机:只是小苏又不能真的杀了这王八蛋——即使有这心思、苏澈也知道自己绝不能下手,杀人的话,麻烦就更大了。 苏澈沉默良久,忽然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紫毛如小鸡叨米般点头不跌。 “下次来找我麻烦,先准备充分了!”苏澈森然道,“不然,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现在,滚吧!” 紫毛急忙连滚带爬地朝房门而去。苏澈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喝到:“带上你的人!” 紫毛头也不敢抬,弄醒了红毛,两人搀着壮汉,慌慌张张的走了。 然后房中只剩下苏澈与楚清二人。 楚清被紫毛逼迫,脱去上衣之后仅余既窄且薄还小的胸衣,丰满胸型一览无余不说,大片温香软玉还露在外面,其上两粒突起更是清晰可见。 她仍靠在墙边,连番的惊变让她喘不过气,也思考不来。而当她逃过此劫,房内只剩下仅着内裤的苏澈和几乎裸着上身的自己的时候,她说不清此时心中的感受。这个功夫很厉害的男孩儿并没有让她离开,难道是想……也许是因为这番惊吓让她极想宣泄,所以对这小男生除了畏惧与好奇外,内心深处竟有一丝期待。 “他难道真的是想要吗?”楚清这么想着,就见苏澈将一兜新衣服抖落在床上,然后将这堆衣服上挂的铭牌扯去。 苏澈换上新衣服,将旧的衣服一一叠好、装包。这才说道:“你在这儿稍微呆一会儿,随后将事情推在我身上,这样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 说罢,脸色隐隐发白的苏澈看了看时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楚清脸上一红,默默穿好了衣服。 方才苏澈并不想就这么放过紫毛,反正仇已经结下了,左右不能善了,至少断一条胳膊或卸掉一条腿,也是泄愤,也是为了威慑。但此时苏澈体内空虚,昏昏欲睡,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炼气这么久,虽无积累,但已经有气感。一开始苏澈就控制运转体内阴阳之气,但打到那壮汉用去大半力量,对付红毛时又用去剩余的体力,最后对紫毛的那堆废话根本是在吓唬他。 苏澈现在整个人虚弱不堪,根本用不出半分力气来。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何胖子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也多少理解了阴阳胎体的奇特。 速度之快,简直如风如电,别说紫毛红毛和李红,就是那个似乎练过外家功夫的壮汉,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击倒。寻常人打架争斗,一分力气就是一分力气,可苏澈拳脚随气而出,竟能化气为力,尽倾全力。只是他体内本无真气,后继无力,耗的全是自身元气。捏碎红毛手骨后,苏澈几乎油尽灯枯了。 幸好紫毛不经吓。 虽然体内不能存气,但可依照紫清指玄集的真旨化气补精。默默行气,不过片刻功夫,苏澈脸上就重新有了光泽。再次睁开双眼,苏澈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没有料到恢复的居然会这般快。 对着镜子看了看,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在新衣的衬映下也有了点俊朗的意思。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呀,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换了行头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苏澈暗暗感慨。 再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一点。苏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对女孩儿道:“不论什么样的职业,都是在出卖自己拥有的东西换得所需。你很漂亮,选择用姿色身体换来报酬也无可厚非。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你用身体、乃至尊严换取回报的同时,面对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对比这种风险和付出,你得到的是不是太少了呢?” 顿了顿,苏澈叹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这么漂亮,能够选择的工作也有很多,完全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 楚清默然不语,心中一阵激动,她很想说我虽然风骚,可我不是鸡!可是想到自己已被破身的事实,楚清只能沉默。“也该离开这里了。”她暗暗打定了主意。 苏澈关上房门,转身离去。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这件事和你已经有所牵连,只有彻底避开,才是保证安全唯一方法。 29 阴影 紫清指玄集不愧为道家名典。依照现在的情况,苏澈即使不能在此书所载的金丹大道上有所成就,混个长命百岁还是轻而易举的。虽不知道阴阳胎体有何特别,可几个月来苦思冥想,苏澈也渐渐有所领悟。 能见凡人所不能见,能闻凡人所不能闻;寒暑不侵,不眠不休,这还只是基本。甘化这厮人品不怎么地,还出手坑害了自己一把。但不管怎么说,甘化也都是真虚真人的高徒,修为能弱了?可当日初见甘化之时,竟能一眼看穿他周身气息运转。这可就不一般了。 虽然搞不明白这体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由此可见,这所谓的阴阳胎体果然是奥妙难测、潜力无穷。将自己一年来身体变化一作比对,苏澈思来想去,终于肯定,如此能力断不是凭空而来。想来那时自己消瘦如骨,消耗的可能是本身的精气;而后炼气无果,多半也是在维持这具神异肉身的日常消耗。 百里海芳炼制黑线翠玉坠时,曾说此物可保自己无恙。如此说来,这玉坠定有聚集灵气的功效。 想到这里,苏澈脑中划过一道闪电:难道真虚真人不肯收我为徒,是看出了这坠子的来了? 道宗真人真虚,凡俗隐士万云来,这二人不愧是世外高人、一代宗师,气度风范不知不觉间就令人心折。而后苏澈想到了墨方子,此人诡秘阴狠,谈笑间叫无数冤魂厉鬼化作灰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无论这些人生前死后如何作恶害人,或是被恶人所害,但遍历十八地狱之刑,毕竟还有轮回的机会。墨方子一口断去这些灵魂的往生,实在太毒辣了些。 但这不都是关键。关键是墨方子已然声称尽收此地域中所有游魂,可学校操场老树下几只被禁锢的鬼物,仍好好地呆在那里。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 自从明悟自己身体的隐患已经消失的时候,苏澈本不打算用心修炼。可无论是女鬼的三年之约,还是墨方子的言不由衷,虽然不愿正视,但这些都使苏澈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这次紫毛红毛的举动,让苏澈终于下定决心追寻力量。虽然权势、钱财都是力量的体现,但唯有真正为自己所拥有的而且绝对毫无取巧的力量,才是最根本的力量,才能应对将来的危机。 苏澈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认知,这个决定仅仅出于直觉的判断。 雪花稀稀落落飘飞,这场大雪已经快停了。苏澈推着自行车,踩着厚厚的积雪,脚步沉稳坚定。回到家的时候,他脸上重新挂起略腼腆并显局促的笑容,笑容中又有一丝强自抑制的激动,看起来与两个小时前离去时没有任何不同。 小姑夫只舍得拿出一瓶酒来,小叔嘶之以鼻,说姐夫你这不对,这酒贵了点,可也不能这么不舍得。小姑夫却道:大哥没回来,咱们几个先喝这一点,先稍稍过瘾也就是了。晚上咱们再不醉不归。二姑夫拎着大勺也插嘴说,你三姐夫这爱酒如命的性子,舍不得喝说明这酒确实是好酒。最后大姑父开口,大哥是坐别人车回来的,晚上说不得要招待人家,酒是好酒,不过你三姐夫也没能弄来多少,咱还是留着吧。 苏家老大的房子几乎是村中最差的了,不过这等环境并未影响苏家一家人的兴致,而且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破旧的二层小楼也摆出了两桌丰盛且奢侈的酒席。 苏澈进门不久,掌勺的二姑夫端出最后一道汤,看来是专门等着他的。如果这是出自真心,那么苏澈会感动;可如果这是个马屁,以显对他的重视,那么这个痕迹明显的马屁未免太没水准。苏澈对三个亲姑姑和一个亲叔叔四人的疏冷已非一年两年,所以他知道这是个马屁。 席间三姑苏定青明显对小苏关照的多了,嘘寒问暖,简直无所不包又无微不至。苏澈心系父母,逢问必答,都只是草草一两句完事。最后话题终于到了孩子们的学习这块儿。 苏定青先是夸了大姐二姐家孩子的进步,然后说宠坏了自家小子,这小祖宗不学无术,贪玩成性,今年上罢小学四年级,估计来年还要再在四年级呆一遍。简单几句过后,就问起了苏澈。 大概是你原本就聪明,不是姑姑们的孩子能够相比的。今年留了一级不妨事,明年中招一定能考上重点。直说了有快半个小时,这才问起今年苏澈的成绩。 苏澈早听得烦了,敢情爸妈没和他们说起过去年留级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于是很气谦逊很矜持地笑了笑,道:“期末考的还不错,第十名。” 苏定红听后心中一惊:不是倒数么?怎么一下子就变前十了?又道,进步很大啊,不过不要骄傲,过了年多多努力,肯定能考第一。 苏澈成心让亲姑姑亲叔叔们难堪,淡淡道:“大姑,这可就难了。要知道年级前二十以内,大家分数其实相差有限的很,名次高低多半是要看运气的。” 年级第十?饭桌上的筷子齐齐停顿了一下,刹那冷场,然后话题换到别处。 苏家长辈对苏澈的冷淡也是无可奈何,如今苏家的发达靠在了老大苏定山身上,亲近苏澈也只能慢慢来了。 刚吃过午饭,苏定蓝一家三口就开始着手晚饭。在苏澈因焦急而显得漫长的等待中,六点一刻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终于到家了。 苏定川当即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中,雪地上顿时缀满点点的红。看着下车的父亲母亲,苏澈这才真正感觉到,过年了。 送苏定山夫妇的是两个黑西服的青年人,文文弱弱的似乎是文职。可在苏澈眼中,这两人身上的光晕不曾流转,应当也是修炼过的人物,而且与李嘉十分相似,但稳固凝炼之处又有超越,可见厉害。 这似乎是在护送,而不是简单地派车送回家呀。苏澈心中的喜悦化为担忧。 开车那个谢绝了苏家的挽留,言道大年三十苏哥一家人团聚,俩外人在这儿也不合适,而且上面可交代过不准打扰的。我哥俩也难得有一次闲差,正好找个地方好好喝两杯,明天初一再给您拜年来。 送走了这两人。苏定山瞧着儿子,拍着苏澈肩膀大声道:“好小子,今年成绩不错,真争气!” 苏母抚着儿子的头红了眼眶,口中只是喃喃道:“好儿子,这半年可苦了你了,苦了你啦!” 苏澈站在二老旁边,想起这半年的生活,心中又苦又酸,只觉千言万语都在喉间梗住,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苏定川抢上一步拉住苏定山的手,道:“大哥,嫂子,咱们进屋,进屋!” 苏家一家难得聚的这么齐整,更难得这么融洽,这晚无论男女长幼,但凡年纪够得上喝酒的,无不酩酊大醉。当然,除了喝酒如饮凉水的苏澈。结果这满屋狼藉,也只能由他来收拾。 其他人醉意朦胧,找地方或是睡觉,或是看春晚了,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收拾实在勉强了些。可苏澈脸上洋溢着笑,上蹿下跳的样子,哪有一丝不乐意? 年夜饭结束的本来就晚,等小苏收拾完,已是凌晨。村里村外有不少熬年夜的,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不住响起。 小苏拎起姑父送来的那挂两万八千响的满地红,来到大门前摊开、燃放。 鞭炮炸开的火光照的苏澈稚嫩的小脸忽明忽暗,他只站在门前,丝毫不避,一动也不动。 大雪已停,满天乌云未散。村落中星星点点地亮着灯火,将素白的村路、房顶、树木映的昏昏,大半村落隐匿在黑暗之中。 一栋栋民宅影影憧憧,苏澈能够感觉到,就在这薄厚不一的黑暗中,隐藏着一个人,而且他对自己的气息丝毫不作掩饰,正冷冷看着他。这是第一次,苏澈单单凭借对危险的直觉与本能发现窥视者。 苏澈一寸一寸检视着黑暗,不多时,就锁定了暗处那人的位置。既然知道此人身在何处,黑暗自然再挡不住苏澈的双眼。他眼中忽然亮起蒙蒙清光,映出那人身周缓缓流动的光辉。这种光辉与修道的甘化截然不同,与李嘉又是极为相似,而且绝不是送父亲母亲回来的那两个军人,难道他就是对头? 又有一道气息骤然出现,在苏澈感觉中,这道气息的强大丝毫不亚于目中这人。然而这气息在闪现的瞬间就重新隐入黑暗之中。映在苏澈眼中流动的光辉逐渐暗淡,那人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跃身而去。 苏澈面色铁青,方才乍现的气息极为熟悉,正是驱车送父母归来的那两人其中一个。而两者一个意图不利,一个彻夜保护,目标都是自己一家人。不管是何原因,苏家无疑已置于险地。苏澈紧攥双拳,盛怒之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低吼:“李军!你个老东西,到底是什么人!” 好容易苏澈才冷静下来,可他对这些人的来历一无所知,没有半点头绪。思来想去,这事应该与李嘉无甚关联,但那流动的光辉却是一个套路。 苏澈默默思量,若要查探,此事还要从李嘉着手。 原本墨方子在小城的所作所为就让苏澈心中多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如今突然多出另一路威胁。苏澈忽然冷哼一声,转身进门。大不了就按百里海芳所说,舍了这肉身皮囊! 敌人虽然离开,张开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少年除了体质特异外,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可这小子进门前骤然勃发的那股气势居然让他也不敢小觑,而且这气势中隐约竟有一丝杀意。 张开复反复琢磨,猛然一惊,低喝:“好小子,居然怪到自己人头上了!妈的,这娃娃心肠可真辣!” 皱眉片刻,张开复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副宗主,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们真的跟来了……”张开复将方才之事说过一遍后,道:“这小家伙很聪明,仅凭刚刚我和那家伙对持的片刻,恐怕就已经猜到是咱们让他一家卷入其中了。而且现在这小子不止提防他们,似是连咱们也怨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日后他知道详细,自然云消雾散。你千万不要让定山夫妇出事,他们对我们的重要不必多说,而且只要他们不出事,辰一这孩子就不会和我们对立。” 顿了顿,电话那头又道:“听说那小城里有人想对这孩子不利,这样吧,让你师弟以我的名义现在就去找官面的人,给他们提点提点,虽然突兀了些,但也顾不得了。有我李军这个名字,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张开复真心真意拍马屁道:“师父高明。苏澈必然不是池中之物,这样一来,就可让他再无俗世的后顾之忧……若有什么变故,日后也可以人情拿住他。” 李军轻轻哼了声,淡淡道:“你师伯舍却一切,竟毕生之功为师门找出这样一个人,我不想他的心血白费。记住,只做你该做的,千万不要多事多舌。” 张开复心中一抖,连忙应是。 30 坟头鬼 天色刚刚亮起,苏澈就睁开双眼。他眉头皱在一起,在房内来回走动,本想舒缓情绪,可心中却愈加急躁烦闷。运气修炼整晚,摄取的灵气消散如故,留不下半分。 提升力量没有捷径,光凭意志和决心是没用的。在解决了阴阳胎体的祸患之后,修炼就一直无寸进,无论怎样都积攒不了半点真气。 苏澈隐隐觉得这就只是层窗纸,捅破了那就海阔天空,突破不了再修炼也没用。以前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顺其自然,而当现在真正需要力量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关竟如此之难。 只是苏澈对阴阳胎体所知不多,根本就摸不到这层窗纸,实在无从着手。 万云来就在玉器店,这个人连墨方子和真虚真人都不敢怠慢,其厉害可见一斑,难道求他指点吗?苏澈脑中刚掠过这想法,就被自己否决了。 万云来和真虚、墨方子一样,该属道门,明显和眼下这些人不是一路。那晚论道斗法,似乎道门还有点争端。这边还一波未平,苏澈实在不愿意再卷进别的事情里。而且,就算是他去了,以万云来的修为和身份,又为什么要帮他呢? 想到百里海芳曾说的吞鬼之法,墨方子曾言此地域内所有游魂厉鬼已尽被他收了,或是去外地,尝试着吞一条魂魄试试?苏澈仔细想着此事成功的可能以及可能出现的影响。 苏澈思来想去,觉得鬼物既然游荡人间,自是天上不管地府不收,别说一只鬼物,就是吞个十几个,也不会惹人注意。想到这里,小苏停住脚步,冷冷一笑,心道:这样一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咽下去。 这种吞噬魂灵提升修为的举动,当被归为邪魔外道。有鬼物横行,就有幽冥地府;有道人游仙,就有诸多山门宗派。苏澈对人间修真门派一无所知,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从去年大年除夕到现在,正好整整一年。这一年中苏澈见识过诸多超越凡人的人物之后,苏澈早就明白,世界广袤,远远超出他现在的认知。 简单准备了早餐后,苏澈不等父母吩咐,收拾了纸钱鞭炮祭品等物,这就去上坟拜祖。因为一直家境不好,亲人之间也冷淡,小苏对祖上向来没什么敬意。到了现在,更是走走过场而已,难道要指望一个阴间小鬼来护佑家族吗?若真的来人间庇护子孙,说不得也已入了墨方子腹中。 今年依然是厚厚的积雪,满目的素白。不同的是,去年这时候苏澈眼中的一切只有黑白两色,而现在他目中映出的,是色彩鲜明的世界。 去苏家祖坟,照例要经过一大片大多无人拜祭的坟场,也被周围村人称为乱葬岗。去年的今天,苏澈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鬼,并偶遇李军这大人物。此人年老成精,当时必是看出了什么,不然哪里塞给自己压岁钱?这样说来,苏家的富贵与灾祸,皆是由此开始。 然而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那鬼似乎并不寻常。但不寻常在何处,除了一双暗红眼睛之外,苏澈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小苏这才发现,他对这些死魂鬼物知道还是太少。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应该也被墨方子给吞了。 仔细想了想,苏澈忽然醒觉,那只红眼鬼并不像之前偶遇那些普通鬼魂那样,见他如见天敌,远远的就逃开。再想想当时的情景,小苏心中一颤:这家伙莫非是和百里海芳一般,是要接近我么? 想到这里,苏澈下意识地将目光再次投去那片坟地。 坟地之中突然多一缕淡的几乎不可见的雾气。 苏澈眼力非凡,自然能够看到。他怔了一怔,野地里零下近十度的低温,居然还能起雾?然后在他的注视下,雾气流动如水,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转眼就覆盖了整片坟地。 在缓缓流动的浅灰薄雾中,数个身影浮现。 薄雾很薄,很清楚就能见到其中有五个神色木然的人,衣着各异,一个躺坟头,一个坐枯木,两个呆立,最后一个四处游走,正是一年前苏澈见过的那五个鬼魂。 修炼紫清指玄集后,苏澈就夜夜游荡于荒野坟地之间。几只野鬼而已,即使侥幸没被墨方子捉去,他原本也不该在意的。可不知为何,看着雪白大地中,那片灰色薄雾中的鬼魂,苏澈心中不由自主翻起寒意。 那只四处游走的鬼魂忽然站定脚步,暗红色的眼眸定定瞧住了苏澈。 按道理说,应该是鬼怕苏澈,他绝不惧怕这只小鬼,但心脏不受控制剧烈跳动起来,声声都如擂动的战鼓般强劲,简直要跳出胸膛!苏澈忽然举拳,全力轰了自己心口一记,顿时痛的闷哼一声,嘴角已渗出一丝血迹。顾不得伤势,他立即全力催动精神,引入天地灵气在经脉中流转。 如此几个周天之后,苏澈这才觉得胸口好过了些。然而那只鬼魂不知何时已飘至他的面前。 苏澈大惊,还没得及反应,鬼魂就一指点中了他眉心玄谷。 这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苏澈脑中一片空白。也只一瞬,他就清醒过来。 苏澈用力摇晃了摇晃脑袋,只觉得好像脑中凭空多了不少东西。如果说意识如海一般,那么整个意识洋面斥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碎片。这些信息如此之多,苏澈一时间不知该从哪片着手。 等他强力压制下识海深处隐隐的悸动,这才缓过神来,那只有着暗红色双眼的鬼魂已不知去处。苏澈十分疑惑,难道这鬼如此气势汹汹,总不会是为了点一下自己额头好玩儿罢?稍稍思索了一下,他哼了一声,冷笑着朝坟地中看去。剩余的四只鬼看似呆愣,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要是不说,我正好试试怎样吞掉你们这些鬼物!”这念头一发,苏澈脑中就自然而然地涌起一副一副画面,于是他轻易便从这画面场景中得到了吞噬鬼物的详细方法步骤。 但这些经验的信息量十分庞大,输入解析又快。只一个呼吸的时间,苏澈就头疼无比,脸色不由自主苍白起来。 恰在此时,淡灰薄暮中,一直以手支颌动也不动的鬼魂忽然抬起头,朝小苏笑了一笑,笑容似是十分无奈。而后,在苏澈惊骇的目光下,剩余那几只神态原本呆滞无比的鬼魂忽然碎成一片片微亮的光点。光点迅速聚在一起,化为一面相奇古、一手执镜,一手持幡的道人虚影。 道人虚影一拍顶门,就有三团蒙蒙青气虚挂脑后,随即虚影化为一道清光没入苏澈胸口。苏澈赶忙扒开胸口衣服,却见黑线翠玉坠中有泛黑清光一道,在玉坠中游走不定。 苏澈曾尽心推测,早就知道这黑线翠玉坠的功用,大抵在于聚天地灵气以补阴阳胎体不衡的消耗。然而得到紫清指玄集后,可摄取灵气充实身体,这黑线翠玉坠实际上已可有可无。只是苏澈心中有些放不下百里海芳,唯恐摘了玉坠后,惹怒这高深莫测不下于真虚、墨方子,而又诡秘的女鬼。 她说三年才再会见面,可万一就躲在暗处看着自己呢? 莫名其妙卷入这么多事情,苏澈也光棍起来,反正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着手眼前的威胁更现实些。苏澈头疼的厉害,思维也滞怠非常,想了半天,才皱皱眉头,摘下玉坠,就欲丢掉。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声淡淡道:“若无我相助,保你活不过今晚。” 苏澈心中一惊,强自镇定下来,想了半天,才问道:“你在这玉坠里?”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好聪明的娃娃,不算辱没了阴阳胎体。” 这下苏澈再难自已,颤声道:“你知道阴阳胎体?” “不错!我可传你真正的修真之法,炼成阴阳道体,从此真正脱胎换骨、超凡脱俗。” 将玉坠重新挂回,苏澈问道:“你在玉坠中,是怎么和我说话的?” “你肉身既然为阴阳胎体,自然有连通阴阳两界的能力。你此刻体内元气阳盛阴竭,而我凝聚的这具法体乃是阴身,阴阳相交,你感知起来就容易得多。 这样答非所问,苏澈听得莫名其妙,心道反正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尽情忽悠吧。接着又问:“刚那只鬼是怎么回事?” 声音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苏澈走到了祖坟前,才道:“此事,待我助你炼出元丹,不用我说,自见分晓。” 苏澈哼了一声。此刻他的脑袋暴痛无比,满肚子的疑惑,却无法集中精神细细思索。 这疼痛来的蹊跷,眉心突突跃动不停,好似脑中硬生生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涨得厉害。只要苏澈稍稍闪过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陌生的画面经历闪过,作为经验以供参考。 如此反反复复,竟似无休止,苏澈心中也渐渐烦躁起来,胸中燃起莫名怒火。那道人也沉寂下去,不开口说一句话。 小苏无法,只得强忍了头痛,烧了纸钱放过鞭炮,也不跪拜,就加快脚步回家。 刚刚走到村口,就见自家巷前停了两辆黑色轿车和三辆商务车。苏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无法细想,赶忙跑到家门口。 果然见十几个彪形大汉围在大门前,推推搡搡,不三不四地叫骂不停。苏澈心中奇怪,这些混混流氓是哪冒出来的?待听得叫骂内容之后,苏澈胸口那股邪火腾地冲到了顶门。 31 凶煞(上) 这些流氓混混个个人高马大,眼神毒厉,脸上、手上、脖颈都能看到疤痕。显然不是一般地痞,更像黑道上的悍卒强兵。站在最后面的两个中年老男人大腹便便,西装革履,很有几分派头。这两人不住冷笑,利刃般的眼神似要杀人一般。 苏澈看的有几分眼熟,但他脑中杂像不断,正是思维不清的时候,哪里会多想?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不是来串门拜年的。小苏从来没有临阵废话的习惯,当下一声不吭,不顾体内空虚,强自提起精气神,便想要出手立威。 正欲出手,不料那道人忽然出口道:“只出不进,不妥、不妥!” 只出不进,说的正是苏澈此刻体内状况。他强行运转阴阳胎体到了极限,元气又得不到补给,只怕三五分钟就会油尽灯枯。但瞧得父母在门前受辱,苏澈早已怒不可赦,这话哪里听得进去?只是闷哼了声,脚步却是不停。 道人又道:“若搁以前,无非损耗些精气,补回来也容易。如今你玄关容了另一人,这般出手,只怕立时迷失本性,走火入魔。” 苏澈脑中疼痛,无法思索道人所说何意,只是怒道:“入魔便入魔!” 道人又道:“你执意如此,就将神念连在这玉坠上,我来凝天地灵气,你动手时只管运转内息,不忘取用便可。” 苏澈虽然不能静心思考缘由曲折,也知玉坠中道人所说有益无害,于是依言而行。 就在苏澈依言用尽全部精神,将一缕微弱神念连在玉坠上这一刻,普通人只觉胸口一滞,随后再无异样。可在苏家附近窥视的各路人马无不色变。 在这些修炼有成的人眼中,世间处处都是驳杂不一、性质各异的灵气,是故聚灵炼气时的基本要则,就是要依自己体质及所修功法,将适用自身的灵气提取、炼化,过奇经八脉、入丹田,转过周天,这才能够转化为自身真气真元。 但此时这小村上空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所有灵气不分阴阳、不顾五行,统统被这漩涡吸入其中。这也还罢,毕竟各宗各门总有几招同归于尽的强力运气法诀,可暴涨功力数倍,也是如此情景。可这灵气漩涡仿佛个无底洞,只进不出,方圆三里内的灵气竟然都被强行吸了去。 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吧?立在墙头的张开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吞了口吐沫。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他妈也太逆天了吧!” 他旁边的青年男子张大嘴巴,半天才道:“师父把他夸上了天去,费尽心思要他入门墙。以前还觉得不值当……现在看来,这小子何止是逆天,这他妈的简直是开了作弊器啊!” 而与张开复师兄弟相对的另个墙头,一个黑衣男子面色铁青,自语道:“没可能的,绝对没可能!这般获取天地灵气,这小子不想活了么?这么多的灵气,他怎么能够聚的起来?这么驳杂的灵气,他怎么转化运用的” 一个童声悠悠道:“这小子可不是不想活,收的也不是灵气。他有个厉害宝贝有如此效用,抽取的乃是天地元气。” 那男子正自失神,耳旁乍闻声响,顿时大惊!他猛的转身,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男子上下打量这孩童,衣着普通,双目一点神光也无,仿佛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目光落在男童脚下,居然是悬在半空的!他面色陡然一变,失声道:“修真!” 男童道:“眼力不错,不过脑筋就差了些……他既然拥有如此法器,你们怎么敢打的他主意?” “他是你的人?” 男童嘻嘻一笑,道:“本来他有机会做我师弟的,可惜没这个缘分。也是今日知晓他有如此法器后,我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收他为徒的。怎么样,我们道门也不想招惹的麻烦,你们招惹得起么?” 黑衣男沉吟不语,听男童这么一说,想来这苏家小子背后还有高人。自己固然不好招惹,张开复他们也休想讨得好去。不说苏澈背后究竟有没有人,这男童高深莫测,也是自己惹不起的。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张开复他们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通了这一层,男子倒也干脆,道:“多谢指点,在下感激不尽。”说完就欲离开。 男童拿手一指,黑衣男顿时动弹不得。他嘿嘿一笑,伸出右手,搓着拇指和食指说:“该怎么说呢?你看,大过年的,我几万里地跑来这里,就为了说几句话指点你。既然你也感激我,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黑衣男的脸登时黑了。 对面墙头的张开复疑惑道:“王黑脸怎么走了?那小孩儿谁呀?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呀?朱阳你见过没?” 朱阳翻翻白眼:“师兄你那么多的人脉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过王卓走了也好,省了我们不少心力。师兄,你看下面的情势,我们要去帮忙吗?” 张开复沉吟道:“看看再说。按道理讲,这小子绝不可能这么厉害,总得瞧出他的虚实来。反正有我们在,就底下那群货色,也没机会伤到他。” 却说苏澈神智混乱,不能思考,见的家人被一群混混流氓欺辱,早已狂怒。依遁入玉坠道人所言,将神识连与玉坠后,便不发一言,踏步上前。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自交谈,忽然衣领一紧,被苏澈一手一个捉住了。小苏年纪小个子低,可全力催发阴阳胎体的潜能后,力量大的惊人。捉住两人衣领后,不费丝毫力气的,倒拖着就走。这两人年轻时也是有名的打手流氓,当即不停挣扎,只是苏澈此时手中的力道何止千钧!岂是两个凡夫所能抵挡? 两人挣扎不出,又惊又怒,慌忙之下,对着不明情况依然叫骂不休的手下喝骂道:“老子被捉住了!你们还鬼骂什么?快来帮手!” 众流氓正骂道起劲,忽然听到老板叫喊,循声望去,却见两位老板竟被一个少年捉住衣领倒拖着走,两双腿还不住踢腾。众人一呆,向来只有他们欺负人,哪里有人敢主动招惹他们?呆过之后个个面目狰狞,杂七杂八地骂着“小兔崽子”“小畜生”“小杂种”之类的,就要冲过来。他们也不想想,这样一个半大孩子,怎么会让两个二百斤的壮汉没有挣扎之力。 苏澈嘿然一笑,丢下右手那人,又捡了块砖头,在左手那中年男人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记,那人脑门顿时冒血不止。 此时苏澈心中暴戾非常,将鲜血在脸上一抹,好好一个少年顿时如同厉鬼一般,放声狂笑道:“来,来,你们来呀!来瞧瞧这老王八蛋是死的还是活的!” 32 凶煞(下)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一干流氓在小城中大大小小都算个角色,只是这少年力气大的出乎意料,加上又横又愣又不要命,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丧了胆气,无人敢上前。 苏澈松开的那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到了一干流氓之中,定睛一瞧,顿时恼的火冒三丈,喝到:“原来是你个小王八蛋!把我手下打成白痴,将我侄儿弄残,今天我非弄了你们一家!” 仍被苏澈揪住衣领那人闻言,也骂道:“原来是你!那次你把我儿子手指弄断,老子还没找你麻烦。他妈的,你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这次废了我儿子的手,苏澈,老子废了你全身!” 苏澈冷笑不休,哪里理会他们?只是拖着手中那人不住退后,片刻间已引着一干恶霸沿小路出了村口。 院内的苏定山被一干流氓阻住视线,但听到儿子声音,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急忙道:“定青,你赶紧给你朋友打电话。这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招惹上这班人?”说着,几步追了上去。 苏家姐弟这半年多来借着苏定山的关系,生意越做越大,在城内了积下不少人脉关系。三姐妹对此事知晓甚深,情知难以善了,纷纷打电话叫人。苏定川打完电话,将苏澈开学时见义勇为的事情向大哥大嫂说了一遍,最后叹气道:“这些人就是家里父母带来寻仇的。” 苏母眼中含泪,颤声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如果早有些准备,也不会到这份田地啊!”眼见儿子胁这那人出了小巷,朝野地去了,心中更加焦急。道:“村子里就没人出头么?” 苏定川也是悔不当初,又叹了口气,道:“这半年来借着大哥的光,都忙着做生意挣钱,和村里人的关系淡薄了不少。更何况这些人都不是善茬,村里没人会想招惹。” 苏母手足无措,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连说几遍,就要追那一干恶霸去。苏定山一把拉住,沉声道:“手里有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你去了反而麻烦。耽误之急,是赶快找政府里的人。” 苏母眼睛一亮:“对对,找政府的人。赶快报警,警察来的最快!” 苏定山摇摇头,道:“警匪一家,到哪儿都一样。这群人大张旗鼓,一定有所依仗。随随便便报了警,恐怕吃亏的是。”想了想,决然道:“锁上门。定川,你和你大姐夫守住大门防备。大坡,新鸿,我们三个拎上家伙去。” 钟大坡,也就是苏澈的二姑夫性子实在,知道侄子危险,一言不发,转身回厨房拎了两把菜刀,杀气腾腾地出来了。苏澈的小姑夫赵新鸿是军人出身,性子本就刚硬,此番被人找上门来指着鼻子辱骂,早就窝了一团火,听得大哥吩咐,精神一震,心道大哥发话,也不怕下手重了,于是顺手抄起把铁锨。 两位妹夫一左一右站在旁边,跃跃欲试,苏定山倒有些犹豫了。他脸上阴晴不定,但想到儿子孤身一人,面对十几个恶徒,顿时横了心,领着俩妹夫就冲了出去。 就在此时,巷道中迎面走来了个中年男人。衣着考究,举止大气,气度不凡。他径自走到苏家门前,看到众人脸色不好,其中更有拿刀持棒的,不由诧异,但仍温和问道:“请问,这是苏澈家吗?” 苏定山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但仍小心问道:“您是哪位?找有事吗?” 此人笑笑,道:“我是秦卓。几个月前我女儿遇到歹人,还好被苏澈这孩子救下。本来早就该登门道谢的,只是我平时事情太多,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安闲一些,才能够登门拜谢。” 苏定山心系儿子安危,不欲多言,只随口应付道:“苏澈就是我儿子,那些事任谁也不会袖手旁观。” 苏母却抽噎道:“我儿子为救你女儿,惹到黑社会啦!你们有头有脸,人家不敢找你们麻烦,气全撒我儿子身上……” 苏定山黑着脸将妻子推到大门内,道:“您也看到了,今天苏家出事儿,您还是避一避的好。” 秦卓一愣,皱眉道:“竟然有这种事!你们怎么不打电话报警?” 苏定山实在不想和这秦卓多说,冷冷道:“报警?现在正和十几个成年人对持,等警察来收尸么!” 秦卓大惊,正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听人怒声道:“竟然有这种事!”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一个中年人大步而来,后面跟着一人。秦卓回头一看,讶道:“王书记,您怎么来了?” 老王本是怒气冲冲,见到秦卓,才勉强露出个笑容,道:“秦市长,你也在,是为女儿的事儿来登门道谢的吧?”说罢,冷哼道:“这群黑社会分子也太猖獗!警局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小李,打电话,让谢正强来!” 赵新鸿是常与机关打交道的,与这两个大人物也有几次碰面,大喜道:“大哥,这下可好了!这位是秦市长,这位王老是市委书记。” 苏定山心中透亮,秦卓或许是道谢的,这王书记定是李军指派来帮忙的,苏定山几乎蹦到嗓门的心终于落下,几乎瘫倒在地。 这是小李道:“书记。谢正强说十分钟内感到。” 老王将“十分钟”念叨了几遍,冷声道:“不等他了!苏老弟,那孩子现在在哪?我同你一起去。”说罢,携着苏定山的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秦卓面沉如水,紧跟了上去,道:“王老,这帮人我们也该整治整治了。我本想先稳固住咱们这儿的经济成果,但您说的对,百姓连安全都没有,还谈什么发展?” 王老点头道:“正是。你顾全大局,连女儿差点不测也不肯大动干戈,可得到的是什么?我不反对发展,但稳定才是发展的前提。过两年我就该退休啦,在这之前,怎么也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 苏定山对这市委书记的来意心知肚明,只是暗自冷笑,并不在意这王老说什么。 六个人走出巷子,却不见苏澈踪影,都道这孩子可能糟了毒手,心中正悲怒,忽然听得一声惨呼。这惨呼声嘶力竭,似乎正遭受极大的痛苦。 苏定山面色一变,细细分辨,皱着眉道:“这声音,不是的啊……”话声未落,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竟似停不下来了。 六人忙寻声而去。只见田地间一处凹坡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 33 为恶逼人 苏澈右手拎着板砖,左手倒拖那中年男。任谁喝骂,也是不管不顾,只是后退。一干混混靠紧两步,小苏就拿砖头在手里中年男头上敲一记,让众人不得不退后。苏澈如此惫懒,更让众流氓混混恨的牙痒痒。 另一个中年男何时吃过这等亏?几次都想命手下不管那人死活,先弄了这小子。可想到这家伙与自己的多年交情,尤其是还有生意上的来往,只得生生忍住。 倒是苏澈手中的中年男忍不住了。他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大小也是个角色,就是偶尔吃亏,别人也会给台阶下。可现今被个半大小子如死狗般拖着,面子丢到了姥姥家…… 这也还罢了,但脑袋上时不时地被砖头楞上一下可就不得了。他暗道:我的娘,我何老三可受不了了!再被砸几下,怕不是要被这小王八蛋砸傻了?谅这小畜生也不敢要我的命,便和这小子豁出去! 念及如此,何老三心一横,扯着嗓门嚎了起来:“你娘的!苏澈,有种就打死老子!妈的,不然今天你怎么对老子的,老子来日就怎么炮制你全家!”末了,何老三强自鼓足勇气,大叫:“不用管我,兄弟们上啊!” 此时已出了巷口,苏澈将中年男朝地上一掷,发足朝田间奔去。小村地处市郊,村子周围依层层叠叠的地势,被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块状农田。苏澈不疾不徐,勾着一干恶汉跑了半分钟,就到了一个低凹处。 大年初一家家都串门访友,自无人在田地耕作。脑门都是鲜血俩中年男见这小子停下,微感诧异,心道这小子行事诡异,莫非有诈?再打量了四周,这地方地势低凹,无论是村中人还是过往行人都看不出,除此之外,再无特殊之处。何老三阴声道:“小子,你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给我先打断腿再说……啊!” 话音未落,何老三眼前一花,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就觉小腿突然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却是苏澈闪电般几步跨至,一脚踏断了他的腿。 苏澈冷笑:“|当然是个好地方,要不然我怎么会带你们来?” 另一个中年男又惊又怒,道:“何老三,你怎么样!你们这群混蛋,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眼瞧十来个神情凶恶的大汉个个手提匕首砍刀一拥而上,苏澈站在原地,只是轻蔑冷笑。此刻自黑线翠玉坠传过的灵力丰厚无比,又精又纯,无论是质与量都远远超出苏澈半夜炼气打坐摄入的天地灵气。 道人的声音传来:“此乃天地元气,聚天地灵气洗炼而成。这些人虽是凡俗,但作恶多端,是打是杀都无妨,也不必担心阴阳胎体消耗过甚。” 苏澈本就打定主意不再顾忌,听得此言,狞笑自语道:“这下可好,一个也跑不掉!” 说罢,举身一揉,抢进混混中间。有源源不绝的元气支撑,苏澈阴阳胎体的厉害这才真正显露出来,抬手举足间有万钧之力,好比猛虎入了羊群,刹那将十来个人打的马仰人翻。 还不止于此,苏澈每次出拳出脚,心中都有明悟:若使两分气力,可伤皮肉;三四分可断骨;五分气力则筋肉离骨;如果力道用足,那就是一团肉酱。 苏澈胸中本就斥满戾气,又恨透了这群大年初一上门寻仇的恶霸,于是有心折磨,只出三分力气。饶是如此,片刻之间也将两个头领的手下混混统统打倒,躺在地上只管哼哼。从头到尾,小苏只胸前挨了一拳,背后被划了两刀。 苏澈将玉坠输入的元气在体内运转几周,背上刀伤便已无碍。 想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苏澈心中愈加暴戾。回头看了看吓得瘫倒在地,无力起身的两个中年男,苏澈寒着脸,走到一个混混身旁,面无表情地一脚踏在混混的小臂上。只听“喀嚓”一声,这人小臂竟硬生生被踏断,白森森的骨头扎破皮肉露了出来。这混混双目陡然瞪圆,抱着断臂惨嚎不休。苏澈充耳不闻,面无表情走到了下一个混混旁边…… 苏定山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满地折手断脚,哀嚎连连的大汉,而这些人在十数分钟前还在大门前蛮横逞凶。让他真正震惊的是,他的儿子苏澈,正冷笑着踏断一个西装革履中年男人的四肢! 苏澈丝毫不避开自己长辈,对父亲身旁那三个陌生人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他对另一个中年男问道:“你叫何老三,他是谁?” 苏定山正要上前出声制止,旁边的老王和秦卓一左一右,同时挡住了他。老王低声道:“这何老三我听过,往年是城中一霸,不是个好东西。现在生意虽然转白,可欺压百姓的事儿也没断过。” 秦卓也道:“事已至此,听听也无妨。” 何老三被这煞星的手段惊吓过度,双跨之间湿漉漉地竟滴下水来,原来是吓的失禁了。听得煞星发问,牙齿打颤,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他、他叫葛良。” “那么葛良就是那紫毛的爹?那红毛就是你儿子了吧?” “…是!” “你们的宝贝儿子意图猥亵女同学,呃,这是报纸上的说法,其实就是想糟蹋人家,被我打走了,没错吧?” “……没错!” “那次是你们的宝贝儿子犯错在先,我几乎被打死,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那这件事是不是该就此了结?” “是!是!是!” 听儿子说自己几乎被打死,苏定山猛然一震,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那你们这次来我家,哦,还是大年初一,是不是因为我打了葛良的手下,折了你儿子的手呢?” 何老三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呢?”不等何老三回答,苏澈接着道:“昨天,你们的宝贝儿子去找姑娘,碰巧遇到了我。他们打算先拍些照片,再弄断我的手脚,花样可真不少。我本来打算过了年后再算账,没想到今天你们这做老子当大哥的就找上门了。如果我是个寻常人,我们一家还过得下去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无论是葛良还是何老三,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只是他们小城横行霸道惯了,欺善为恶、祸害女子的事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怎会将这点事儿放在心上?更不会去细想是非了。这次儿子被打,本来是打算找回面子出口恶气,不想看似绵羊的苏澈,竟是个惹不得的厉害人物,转瞬的功夫,十来个道上的硬手,居然一个不拉,统统被放倒。 何老三无言以对,看到葛良四肢俱向后反折,眼见是有进气没出气了,更是悔不当初,心想若是狠狠揍一顿家里那小畜生,问出实情,哪里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想到这里,何老三悲从心来,痛哭流涕,心中悲道:“这小子百无禁忌,出手又毒,葛良活下去也是残废。我何老三的老命,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前因后果,苏定山、王老、秦卓、钟大坡、赵新鸿一干人都听在耳中,对苏澈的暴虐残忍认同起来。除了苏定山外,其余众人又生出疑惑:恶霸个个带着凶器,这孩子半大年纪,又是两手空空,如何放倒十几个成年大汉的? 34 暴虐 就在诸人生疑、何老三葛良万念俱灰的空当,忽然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何老三一缩脑袋,本能地想跑路,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这回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哪知苏澈忽然对他笑了笑,温声道:“放心,你走不了的。”说罢,在何老三绝望的眼神中,苏澈慢慢抬起了脚。 市委书记王老的电话,让谢正强心急如焚。他又有些诧异,今天本想来这条村子看看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怎么王老打电话说出事的地点也在这里呢?匆匆下了车,赶到地方一问,果然是苏家。 谢正强侦察兵退伍,警局中人称谢铁面,不仅仅是铁面无私,办案也是相当了得。只是略略问了苏家几句话,已知道前来生事的是何许人,心中又大致推断,甚至前因后果也有了轮廓。只是王老怎么会在这儿?即使谢铁面不善政治,也知道此事必有蹊跷。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谢正强辨认了雪中足迹,赶忙前去。到了现场,不仅看到王老,市长秦卓竟然也在。谢正强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只是小吃一惊,待看到警局档案室里都有记录的十几条大汉横了一地时,马上大吃一惊。 王老看了谢正强一眼,淡淡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这些人寻衅滋事,这孩子是被迫自卫,把他们先带回局里。”说罢,握着苏定山的手紧了紧,温声道:“苏老弟,你放心,我王云阳一定给孩子一个公道。” 秦卓也道:“是非自有公道,政府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正强,你先办案。” 听了王书记的话,谢正强惊疑不定,狐疑地看了一眼苏澈,听这话头,难道都是这孩子一人所为?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俯身仔细查看这些恶棍伤势,除了三四个人只是皮肉伤外,其余的或手或腿,俱被折断。尤其是葛良,谢铁面也认得,虽然性命无碍,双手双脚绝对是废了。饶是谢正强经历无数风浪,见了这等残忍手段,也不由心中发寒。 苏澈看到谢正强,微微一愣,不过他头疼的厉害,实在无法思考,心中只剩下暴虐:警察?敢找麻烦一样打断手脚! 谢正强眉头紧皱,先打打电话叫人帮忙,紧接着叫了急救车。这才道:“这些人涉嫌从事黑社会活动,对公共社会有极大危害。但苏澈,唉,本来让这孩子协助调查取证就可以。可打断他们的手脚,也必须带回接受调查。” 苏定山心头一紧,正要说话,王老却当先发怒道:“事情不是明摆着么!有我王云阳作证担保还不够?大过年的,怎么能让孩子去拘留所?谢正强,你这大队长怎么当的!这点道理都不懂?” 谢正强脖颈一硬,道:“王老,我谢正强就是这么个脾气!我和这孩子打过交道,也知道他是无辜的。判决是法院的事儿,但这案子既然归我管,那无论是非对错,都要按程序走、按规定执行,天王老子来了在我这儿也是一样!” 秦卓皱眉想了想,道:“正强,制定法律的是老百姓,所以法律也是保护百姓的。按程序来,这孩子不是要在所里呆上好几天?市委书记作证担保还不够的话,加上我这个做市长的,怎么样?” 市里一把手二把手同时为这个孩子求情,谢正强即使奇怪又暗自高兴,心道这下可好,孩子肯定没事儿了。早就想收拾这群王八蛋了,就是因为警局、政府不少人暗中阻扰,以致证据不足,这才动不了手。可铁面之名不是凭空而来的,谢正强只是双眼望天,就是不应答。 苏澈揉揉疼的越来越厉害的脑袋,半天才听出来,这个叫谢正强的要把他关进所里。父亲只在家呆两三天,岂能让你如意?苏澈冷笑一声,胸中稍稍平息的暴虐之气又开始升腾,他狞笑一声,冷然道:“想带我走?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人都是一呆。此话一出口,雪地里凭空生出一道寒流,仿佛一把森寒钢刀出鞘,直插众人心底。 那何老三本来以为脱了虎口,冷不防听到苏澈话里竟连警察局的大队长也不放在眼里,这下连痛呼哀号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正强好歹曾是军中精锐,当先回过神来。又惊又怒,黑着脸走上前,喝到:“说什么!你想拒捕么!” 苏澈此刻面色稳稳,浑不似方才那样平静中带着压抑。他低沉地笑了笑,道:“那几个差点强奸了女同学的家伙,我昨天遇到了他们……其实也不用再说了,这些事我以前见得多,恶霸是欺善为恶,而你们警察和当官的是欺善怕恶!我现在是恶人了,怕不怕呀?不怕的话,尽管来试试好了!” 王云阳和秦卓也算是政府里面少有的好官,正因如此,他们听的一阵悲凉痛心。原来在人民心中,政府竟是如此不堪么? 谢正强做事虽然严谨公正,脾气却是火爆,这番话恰好刺中了他心中痛处。他眉毛一扬,已然动了真怒,沉声道:“现在跟我回去,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苏澈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屑地看着谢正强。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不明就里的秦卓心道这孩子出口不逊,锋芒过甚,挫一挫锐气也是好的。但王云阳可不一样,他心中叫糟,正要开口喝止,不了谢正强目光陡然一寒,双手一错,已使出了擒拿手。 “我是精锐侦察兵出身,即使你能放倒这些大汉,也不过力气大了些,不见得是我的对手。”谢正强心中正自盘算,忽然一股微风拂来,眼前一花,双手被一股暗劲推到旁边。紧接着,胸口猛然一滞,整个身体不由自主蹬蹬蹬连退三步。 谢正强骇然,定睛瞧去,只见一个青年挡在苏澈面前,淡淡道:“他是我们的人,恐怕你不能带走。” 谢正强惊疑不定,这青年一招逼退自己,可自己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移形换影? 而众人身后又有一人开口道:“就是我们放手,恐怕你也没能耐带走他。” 王云阳听了这个声音,暗暗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算是来了。 35 阴阳 事情结束的很简单,与张开复同行的朱阳直接扣住倔脾气的谢正强,拉到一旁低声细语数句,谢正强陡然绷直了身体,啪地一声,行了军礼。 这件事解决后,自然是餐桌上觥觞交错、联络感情,进而称兄道弟了。 诸人各怀心思驱车去了政府的招待所。苏定山夫妇满腹心事,一眼就看的出来。苏家其他人则与王云阳和秦卓是刻意相互结交,杯来盏往很是热闹。 而苏澈浑身煞气,头疼欲裂,支撑不住,早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张开复与朱阳二人身份太特殊,除了苏定山夫妇,任谁都是拒之千里,看似坐在餐桌上只顾夹菜,实际上两人以暗语交谈。 “想不道这等小地方也有这等高手!师兄,你见多识广,知道那胖子是什么来路吗?” “知道个屁!要是早知道有这号人物,师父早巴巴跑来结交了。不过他来去无踪的功夫不像是武决,似乎用的是道家的法术。” “道门法术?开玩笑的吧?” “道人炼精气元神,善用阴阳五行,像点石成金、挥手成雨、驾云遨游这些传说,可都是真的,宗内典籍上还有记载呢。” “我靠,听起来,怎么比我们这些练武的牛逼的多啊!” “废话!知道修真道人为什么又被称作道士吗?所谓士,在古时候就是学问休养远超平头百姓的贵族、专家。真正的道士天文地理、大势气脉无所不知。你当修道的都是街头算命骗钱的先生半仙?唉,别瞧着这胖子藏头露尾,又做作下流,若是用上法术,咱们可打不过人家。” “师兄,照你说。那胖道人比我们厉害的多呀?为什么自己不出手,偏偏拐弯抹角地指点我们呢?” “我也纳闷,这厮怎么不自己出手呢!难道这帮道士的真的这么喜欢顺天应命?” 张开复师兄弟本就想看看苏澈身手,见他不费吹灰之力打赢之后,竟与警局大队长扛上了,这等好戏哪能不看?于是两人决定等局面实在无法收拾的时候,再现身处理不迟。 二人看戏看的正津津有味的时候,脑门忽然被拍了一记,接着眼前忽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胖子。两人正自惊疑,那胖子却说道这孩子被鬼灵入体,再任由他出手打斗下去,阴煞之气攻脑,可就变成冷血嗜杀的凶魔了。 这胖子也干脆,只说完这一句,纵身一跃,转眼没了踪影。张开朱阳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来不及追究这胖子来意,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张开复二人都不得不赶紧阻住下手越来越凶残的苏澈。 但此时想来,有鬼灵入体的话,莫非有人在暗处想横插一脚?这个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冒出来出言相助的胖子又是何方神圣?张开复朱阳想的脑袋都大了,奈何对道门修真近乎一无所知,推断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头疼这小子就像一坨吸引苍蝇的大便,到现在为止,明里暗里已经至少有四股势力在他身旁出没了…… 苏家宅院冷冷清清,只有苏澈在自己的房内。 “再任由他出手下去,煞气攻入元神,可真就麻烦了。所以我只好暂且占了这肉身,让他神识归入玄窍静养。”苏澈盘膝坐在地上,声音怪异干枯,阴冷慑人。 在他对面,立着一个朦朦胧胧的道人,叹气道:“谁能料到你修炼的阴煞之气只是稍稍外泄,竟引发他自身积郁的煞气呢?你们元神相融,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自身煞气竟如此之重。若是迟了半步,必然走火入魔。” 苏澈苦笑了一下,道:“这般年纪,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亲人疏离,同窗耻笑,恶人欺辱了。尤其是八岁时,一家三口遭了一劫,唉!” 道人道:“沉郁十数载,难怪。元神真灵既已合过,你现在可知晓当年事情?” 苏澈起身,拜道:“还请师父出手。” 道人一挥手中长幡,道:“你且先出来。” 苏澈应了声,软软倒下。身旁一阵灰雾缭绕,却是那只眼眸隐带暗红的鬼魄,道:“师父,这孩子本就天赋异禀,只是当年我懵懂无知,以纯阳至刚的本命先天真元为他洗髓伐骨……” 道人摇头叹道:“你那是胡闹。若不是那女同道了得,因势利导将这孩子肉身铸成阴阳胎体,只怕他就落得和钟馗一样的下场了。”道人沉默了片刻,方叹气道:“食鬼之法,岂能仅有伤天和那么简单?想想吧,你的元神中掺杂了一人或两人的神念会怎样?如果是十几个呢?更何况,不入轮回的鬼物,无论成不成气候,都有颇深执念因果,这些执念因果都加诸一身,当年那帮号称无妄无念无相无我的和尚,也消受不起。” 那鬼低头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的确妄为了。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如今不挺好的么?不知哪位道友赠出一部紫清指玄集,这孩子又凭借此书,纳气归元,自给自足,再加上阴阳胎体支撑,如此一来,当有三百年寿元。你与他元神相融,想必那些厉害武技也留给了他,虽不能存真元,但这三百年中,若做个普通人,也不会受欺了。林白,你还想怎样?” 原来这鬼灵就是李军早已逝去多年的师兄林白,他叹道:“徒弟前生师门两宗仍在明争暗斗,如今这孩子一家都在其中,这让徒儿如何心安?” 道人只是淡淡道:“一饮一啄,皆缘因果。因果轮回,也自难脱天数。林白,你既已学道,怎还执着?” 林白跪拜道:“徒儿学道不长,自然放不开执念,识不得天数,就连凝炼的纯阴鬼身也煞气不散,才引发了这孩子自身煞气。可徒儿有一问,现下师父出手或不出手,结果定然不同,那天数岂非在师父掌控?” 道人默然不语。 林白再三哀求道:“师父,尽人事,听天命,还请慈悲,了徒弟心愿吧!” 道人终于叹了口气,道:“我这一念之别,也在天数之中啊!” 林白大喜,叩首不迭:“多谢师父成全!” 道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苏澈,道:“阴阳胎体功用无穷。只是所谓阴阳相生,孤阳不长,他能纳气却无法聚气,便是在此。此子天赋异凛,生既有至精至纯的先天阴气。若要补上这先天的至阴之气,非本命或先天不可用,吞鬼噬阴,几乎是唯一的法子了。” 林白大惊,失声道:“师父……” 道人又道:“莫急。或是幽冥所产几种灵物替代也是一样,只是既耗时,又麻烦的紧……也罢,我这副鬼躯虽是无心,好歹也以玄阴之气凝炼了百年,正好合用。” 林白心头一颤,忙道:“师父,这,这如何使得!” 道人淡淡笑道:“本源不灭,一念长存。鬼躯也好,肉身也罢,鼎炉躯壳罢了,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罢,头顶三朵深青莲悬起,玄色光点洋洋洒洒,自莲心飘落,没入苏澈体内。 苏澈在被林白魂魄附体的那一瞬,几乎陷入疯狂的神智就清醒过来,但并非如林白所说神识归入玄窍,而是飘飘荡荡,处在一个非常奇妙的境地。这种状态下,苏澈自己无悲无喜,心境澄明,万事万物均倒映其中,说不出的自在圆满,只想一直这么下去。 林白与鬼道人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全都听在耳中。这些话语太过震撼,这才悚然惊醒。正当此时,苏澈元神所在,识海之内的无尽虚空中忽然生出个小小漩涡,正自惊疑,这漩涡忽然牵动整个虚空,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瞬间将苏澈的元神扯入其中。再睁开眼时,苏澈发现自己元神已归入肉身,正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触地,各自捏了个古怪的印法。 一年来种种经历如电闪雷鸣在眼前耳中轰鸣闪过,若在往常,只怕苏澈又是头痛无比,对这复杂局面捉摸不透、无可奈何。但这时小苏心境依旧澄明,思维敏锐何止了百倍?动念间已明了关键所在。 那个不知名的师门两宗明争暗斗也好,墨方子采玉布阵也罢,包括神秘莫测的女鬼百里海芳,和不知用意的海外清屿山道人。这些大人物所图自然是大事,可最多也只是和苏澈自身有关,与他的家庭无丝毫关系。 明白这一层,苏澈顿时轻松许多:既然只是这样,那静观其变就好,在不必总担心家人有什么危险了。 想到这里,苏澈浑身畅快,刚要起身,发现身体竟无丝毫反应,除了眼珠还能够转动外,就是张开嘴巴都不能。这变故来的突兀,苏澈顿时慌了神。这时耳旁忽然传来声音:“莫慌,平心静气,一息流转,直到阴阳分流,便告功成。” 苏澈这才看见额前三朵莲花正将丝丝缕缕的阴凉气息灌入他玄窍之中。既知前因后果,也不用多言,当下摄定心神,心无旁骛地运转体内阴阳二气。 之前苏澈炼气入定时只能感受到自丹田涌入阳气,在体内往返不息,引动天地灵气,而后两者逐渐消减,始终不知何故。此时体内忽然多了另一股阴柔气息,两道气流延经脉而走,绝不相交,却又相互影响,联系紧密,仿佛一体两面。 苏澈若有所悟,忽然记起紫清指玄集上纲要:虚无生自然,自然生大道,大道生一气,一气分阴阳,阴阳为天地,天地生万物,则是造化之根也。又说:日者,擅乾德之光以著乎外;月体坤而用乾,承乎阳尔。晦朔相合,日就月魄,月承日魂,阴阳交育而神明生。 想到这里,苏澈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夫以乾道轻清而在上,地以坤道重浊而在下,元气则运行乎中而不息。在上者以阳为用,在下者以阴为用,一升一降,往来无穷。人受冲和之气,以生于天地之间。 念及如此,如同天雷惊梦,苏澈恍然觉醒,心中大喜畅快:原来是这样!当下凝聚心神,引自身元阳归上乾玄谷,导真阴入下坤丹田,天地乾坤方定,阴阳自然分明,此时苏澈胸中一粒玄珠已然成形。 以前看过的书中,有佛家密宗将丹田分为眉心上丹田、双乳之间的中丹田,以及脐上三分的下丹田。道门则将眉心释意为玄谷、玄牝,脐上三分是藏气养丹所在,胸膛则为元婴化成之所。这其中偏颇,苏澈始终不能理解,直到今天切身体会,方才明了。大抵无论何种功法,这三处都是要紧所在。尤其炼气修真,所谓天地人三才,大概也在此处了。 所谓阴阳胎体,至此才算完整。 36 记忆 阴阳胎体虽然完整,但事还未完。 鬼道人法门虽与人间修士有别,但稳稳也是宗师,耗百年凝聚的鬼身,蕴含玄阴之气岂是等闲?苏澈补全阴阳胎体,耗费的是其中一点妙用无穷的先天纯阴之气,另有庞大的玄阴之气还未动用分毫呢! 先天纯阴之气乃是这副鬼躯的核心,失了先天之气,鬼躯也就没了妙用。鬼道人能使林白心甘情愿拜师,是何等人物?这些即将散逸的玄阴气自然不入法眼,但弃之可惜,索性一并给了苏澈。 却说林白以无形无质的幽冥魂躯附上苏澈肉身,真灵元神相合,尽阅苏澈一生。 真灵元神相合,施法者便可尽阅受术人生平。这与真元法力无丝毫关系,全仗元神。至于能得到多少记忆,还要看元神强大到何种程度。林白生前有先天纯阳气,神识本就精炼,而后以鬼身入道,修为全在元神,翻看小苏的记忆易如反掌。 可不知怎地,苏澈清醒后,居然发现意识中竟存下他的部分记忆。 原本苏澈无修为在身,别说修出元神了,就连神识极弱,神念更是若有若无,玄谷中绝无法阅读和保留识海中林白的记忆。然而鬼道人舍却鬼躯,助他补全了阴阳胎体,就勉强有了阅读和留存记忆的能力。 而后林白魂躯离开他的肉身,这些记忆画面就急速消散,苏澈虽然已经清醒,但心思全放在行功运气上,对这些记忆经验的消散也不在意。毕竟补全阴阳胎体才是耽误之急。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凑巧,鬼道人凝炼鬼躯所用玄阴之气弃之可惜,全赠给了苏澈。鬼道人原意是反正出手,何不干脆点,顺便强化这孩子神识,日后修行好事半功倍,不想如此一来,竟暂且缓住了那些记忆画面的消散速度。 此刻苏澈阴阳胎体已成,左右无事,便将心神投入进去。这时林白记忆已然散去**成,仅余十之一二,细节当然已经无法还原,但如果有心,还可勾勒出他一生轮廓。 初时的记忆画面十分稀少。 林白生时正值时局动荡、军阀混战,家人为生计颠沛流离,幼时就成了孤儿。然他天资绝世,根骨奇佳,为先天纯阳之身,后偶遇武宗掌门,怎肯放过?当下收为关门弟子。 至于武宗,林白记忆中余下的信息就更少了。大致起于唐宋之际,兴于明初之时,至晚清已是武道第一大派。相传祖师岁寿三百载,最终引剑破空而去。 而后林白习武十载,内功武技竟可比肩长老前辈,是武宗乃至整个武林年轻一辈中第一人。像武宗常之明、张世白、李军这三个奇才,或是武当张艾子,那时候都远不及他。 武宗武道第一,确实当仁不让。 看到这里,苏澈有些震惊,没想到武宗势力如此庞大,更没想到李军就是林白的师弟。紧接着小苏心中就火热起来:这部分记忆跨越十年,即使记忆画面十存一二,也足够拼出这武道第一大宗的武功脉络了。也就是说只要他肯,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拥有数十年的武学修为!当然,内功还是无法速成的。 此再之后恰逢国难,武宗岂能置身事外?于是林白及数十位师兄弟便投身军旅,此后便是戎马十余年。 战火过后,林白功力已臻入先天之境,加上纯阳真气、十余年厮杀磨砺出的武技,武宗之中,或仅在掌门一人之下。他却在师父的授意下,在人生最辉煌、最巅峰的时候隐姓埋名,飘然而去。这一去,就是数年游荡,足迹几乎踏遍大江南北。 这一部分的记忆画面十分破碎,苏澈前后反复比对,也不知道武宗掌门究竟交代给他什么任务。 林白游到苏家所在小村时,已近花甲,武功修为已趋化境。恰逢苏澈出生,林白见之大喜,就此定居下来。林白饱经人世沧桑,对人情世故老道的很,刻意结交之下,没过多久,就被苏澈的爷爷就当做亲兄弟。 接下来的几年记忆画面,都是林白以苦修的一息先天纯阳真气,为尚不记事的苏澈洗髓伐脉。这息先天纯阳真气可了不得,林白一生苦修,养的就是这息至阳至刚的真气,只消这口真气不散,林白即使天天睡觉,内功也会不断增强;这息真气若散了,他的一身真气也就费了,可以说是林白的本源所在。 两年过去,林白功力不进反退,然而终于功成,将一丝先天纯阳真气融入苏澈体内。 林白奉师命,难道是为了收徒?可一细想也不应该,林白武学修为如此之高,又有十数年战火洗炼,日后超越他师父不是难事,绝对是武宗下任掌门不二人选。这等人物,怎会被指派去做寻徒这等小事?况且只是收徒也罢了,缘何他不顾损耗自身本命真气,来给我洗髓伐脉?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林白这吃力不讨好的勾当,着实害苦了小苏。只是林白只看到苏澈资质极妙,却没看出苏澈出生既身具先天至阴之气。 林白误打误撞之下,将自身先天纯阳真气贯入他体内,使苏澈先天阴阳归于一身,本是好事。只是苏澈的先天至阴之气也非一般,妙用无穷,但未经后天锻炼,怎比得过林白洗炼数十载的纯阳之气?两股真气性质上差异稍许,结果就是天差地别。旁人若集阴阳与一体,真气等若干茶烈火,早勾搭一块儿了。苏澈倒好,竟是互不理睬。 苏澈尚年幼时还好,体内那丝纯阳之气与至阴之气势均力敌,还相安无事,但当他十二岁后,身体快速成长,问题就出来了。纯阳之气急速增强,然而他生而具有的先天至阴之气却没有多少变化,被一举压制。 昼眠夜醒,以紫清指玄集的阴阳升降论而言,也是阳盛阴衰的缘故。 然而想到见鬼、遇鬼,乃至最后几乎控制不住的吞鬼食鬼念头,苏澈心中一动:难道我与生俱来的先天至阴之气,不是阴阳二气的纯阴之气,而是幽冥地府中的阴气不成?如果是这样,倒是能通顺了。 接下来的记忆画面就灰暗了。 一个先天高手,两年不惜耗费本源来洗髓伐脉,就算是个婴孩儿,可怎么着也该有个四五年的真气修为了。但除了机灵了点,这孩子竟连一丝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没有。 林白见出了异状,便欲回山与师父禀报,寻解决之法。不料途中竟遭本宗师兄弟倾力截杀。林白功力有损,又没防备,激斗过后,重伤遁回。之后便是林白伤势越来越重,苏澈的父亲小心照料的一些画面。 而后的记忆就是一腔怨气难解,化为鬼物,被闭关凝炼鬼躯的鬼道人收为徒弟,断了轮回,不受地府所治。再往后便是随鬼道人修炼,采人间阴气,凝炼纯阴鬼身。 林白轮回虽断,因果仍在。他生前最后那些年几乎都在小村度过,对苏家也已有了感情。况且苏澈安危又与武宗有极大关联,所以才求鬼道人出手。 除此之外,林白身亡后的记忆中有一副画面,背景似也是这小城市郊的小村,正是墨方子迎面而来。 至此,苏澈算是看过林白一生。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同时又有了新的疑问,只觉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儿巨石,不由长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目。 老道已失了阴躯鬼体,现在只如虚影一般,收回法决,点点赞许道:“你根性很好啊,一年之间单凭本道书就能悟到这一步,很好、很好,不枉我那徒弟一番苦心。” 鬼道人舍却鬼躯,换来苏澈修行坦途,他心中感激,真心实意地跪下叩谢:“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名号,苏澈铭感于心,定当感恩戴德!” 那道人淡淡笑道:“旁人都称我鬼道人,你也这么叫吧。至于谢么,这是你与林白的因果,与我无关。况且即使炼就阴阳胎体玄妙,不过刚刚筑基,离阴阳道体的境界还差得远,有什么好谢的?” “筑基?什么是筑基?” “修真炼道就像万丈大厦平地而起,没有坚实的基础怎么行?筑基,就是打好地基,将肉身锻造到足以承受骤然变化的精元神识的地步。这是修道最难的一关,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关。若不得法门,就是寿元耗尽也不见得入其门。”鬼道人顿了顿,又道:“阴阳胎体,乃是三十六上品筑基法门之一,要旨在于阴阳升降,生生不息,衍化无穷。摄五行之本、日月之精,造婴儿、炼元神。自此之后,你再不是凡人,大道也再非镜花水月。” 苏澈听的此话,连连点头不止,神色激动。 鬼道人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只道:“罢了,罢了!前因后果,你迟早会知道的。那时,也未尝不是解脱。”鬼道人说完,就携林白缓缓隐去。 就在此刻,苏澈脑中忽然一空,胸口一紧,紧接着就觉得头顶、双脚心似是开了个连通的洞,凭空一道气从脚心而入,又从顶门冲出,在脑门盘旋片刻,又钻入顶门,复归脚心。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不及细想,脑中就忽然多了一篇口诀。苏澈读紫清指玄集也有大半年,这口诀勉强也能看懂大意,竟是吞鬼食鬼的炼鬼法门! 这是女鬼百里海芳临去时直接留在识海中的这篇法决,苏澈说不清心中喜忧,只觉前路又茫然了几分。 他呆呆立了不知多久,神色忽然轻松下来。 37 心境 对于苏澈明显非人的武力,苏家人都装出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可不是么,搭上是市委书记和市长这两条线,苏家兴旺发达只在朝夕之间。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苏澈的姑婶叔表都不傻,那个层面他们可不愿意有牵连。 所以,虽然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但出于对强大力量的本能敬畏,原本打算亲近小侄的他们,立刻又与苏澈拉开了距离,而且白天这孩子的疯狂残暴也狠狠震慑了他们。 晚上回来的时候,苏定山和妻子李华将儿子拉近身旁,一家三口沉闷了半天,苏定山道:“这里面的事情,三两年内,李军爷爷就会告诉你。想要求个富贵,总要冒些风险,求的富贵越大,担的风险就越大。” 李华眼睛红红,在一旁哽咽了声音埋怨:“林白叔走了以后,咱们就该搬走。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事儿?” 苏定山默不作声,倒了一大杯酒,一口气喝完,叹气道:“事儿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样?干爹临终前说的话,当时都当是胡言乱语,谁能料到是真的呢?辰一,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妈也就满足了。” 苏澈笑了笑,宽慰二老道:“放心吧。张开复张哥说了,只有我不出事,你们就没事。虽然我也不大明白,但我觉得你和妈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毕竟李军爷爷是个大人物,呆在大人物身旁肯定安全。” 苏定山面色微微一变,斟酌了一会儿,道:“也是这个理儿。这样,我和你妈明天去看过你外婆,就马上动身回去,在这边对你也是拖累。” 苏澈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看来父亲现在也是知情人了,而且说不定还有些份量,这样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只是这才多久?父亲一个外人怎能够如此被信任重用? 第二天一大早,苏定山携妻去了老丈人家拜年,回来后对苏澈说,安心上学,高中读完,大学就去我那里。一家人在一个城市,也不会父子分离。一边说,一边对苏澈挤眉弄眼。苏澈心中了然,父亲这是提醒自己,三年后会有大变故。 送走了父亲母亲,苏澈摸摸下巴,啧啧叹了两声,自言自语道:“百里海芳也说有三年之期,可是赶在了李军的前面。两帮人肯定不是一路,啧啧,这下可好!热闹了!” 寒假仅休三天,可三天里的连连变故,让苏澈彻底地改变了。 在这冬日里,即使七八点时候的清晨,也是难得见到阳光的。这时候无论是走在街头还是乡间小道,迎面而来的缕缕微风,仿佛温柔的刀子一般,狠狠地带走了脸上脖颈的温度。自从真正筑基炼成阴阳胎体之后,冷热寒暑变化还能感受得到,且感受的更细致,但实际上已不侵无碍。 此时小苏心无挂碍,心情简直是轻松愉悦的不得了。上学路上,他甚至忍不住哼出了不知从哪听来的小调,来宣泄内心深处的那丝快乐。就连苏澈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心头大事得以解决的轻松,还是心境变迁带来的愉悦。这前后变化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 天宽地广,虽仍有拘束,但也足够盛得下小苏的自在无碍。 进了教室,女班主任早已在讲台站定,讲台下更是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苏澈呆了一下,这才想起昨晚吐纳炼气太投入,一不小心过了时间迟到了。苏澈本就是班中重点种子,又是校领导三番五次交代要特别照顾的对象,待遇自然不一般。女班主任朝小苏点点头,道:“坐到你的位置上去,班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苏澈吐了吐舌头,低着头赶紧坐到课桌前,还没忘了给相熟的冉铭和秦凝眨眨眼打个招呼。在他凝目望去之时,也看不到两个女孩儿周身柔和的光晕。苏澈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阴阳相生相合,先前我体内只有一股阳气至刚,气机感应下,才能轻易看穿旁人身上的灵气。如今我体内阴阳自成一体,倒没这个能力了? 苏澈稍稍想了想,微微运转体内真元,凝神看去,果然那层淡淡光辉依然映入目中。 不过他没想到,这俏皮一笑让秦凝顿时脸颊发热,低下头去。冉铭则泛起了嘀咕:往日苏澈整天都是一副欠了别人几百块钱的苦瓜脸,今天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才三天没见,这小子都学会抛媚眼勾引人啦? 女班主任没有半点废话,直接宣布了最后四个月的课程安排以及复习计划,然后将班中座次按照成绩和关系重新划分了一遍,最后道:“这次划分座位顺了你们的心意了吧?我特意让你们这些个小集体坐到了一块儿,不是让你们呼朋结党玩起来更方便的!而是让你们在复习中能够更加能够相互帮助,相互促进!这样划分座次,在这个学校还是第一次。如果让我发现谁开小差,就给我滚出这个班!” 苏澈很郁闷地发现,座次划分后,他居然又和秦凝、冉铭坐在了一起。“老班是特意这么做?难道在她眼中,我一直在脚踏两只船吗?”想到这里,苏澈脑门不禁冒出老大一滴冷汗。 趁着教室还乱糟糟的机会,秦凝将脑袋凑了过来:“年初一的时候,我爸去你家都聊了什么呀?怎么到晚上才回来?” 苏澈满头雾水地转过头,眨巴着眼睛想了老半天,这才醒悟过来:父亲说那个叫王云阳的老头是市委书记,叫秦卓的中年人是市长。这秦卓,不会就是她老爸吧?难道秦卓不是张开复他们打电话叫来的?当时光顾着揍人了,苏澈对这些事情可没有在意。 随便想了个理由,苏澈正要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太多。讲台上女班主任已经愤怒地拍了桌子:“慢腾腾都干嘛呢!给我快点!五分钟后考试!” 苏澈无奈地耸耸肩,道:“考完再说吧。” 冉铭看了看苏澈,强自压下内心的波动,难得地没有凑上来挤兑小苏。冉铭看似大气强干又古灵精怪,但她还只是个女孩儿,而且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儿。不知为何,她今天总觉得苏澈离和她的距离远了不少。 从上午九点,一直到晚上七点,满满当当的全是各个科目的考试。苏澈再不藏拙,第一场语文,半个小时便填完了除作文外的所有问题。之后无论哪门考试,都在一小时内交卷。张扬至此,自然格外引人关注。 监考老师先是愤怒惊疑,待看了试卷后,脸上表情可就精彩了,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接下来的狂喜,再到而后的麻木,最后就淡然了。于是这几天学校内初三老师又有了谈资:看来今年小状元,是不会花落旁家了。 38 交手 苏澈每次交完卷后,也不四处溜达,只蹲在操场那颗老柳树下,出神看着被镇压的三只老鬼。脑中转着各种念头:鬼道人说强行吞噬鬼魄,是邪魔也不愿意轻用的手段,轻则精神错乱神经十年,重则走火入魔发狂致死。可百里海芳留下的口诀,明明是毫无后患吸收这种鬼物本元的法门。 奇怪,难道说百里海芳,竟比鬼道人还要高明?也不像呀!还是说,百里海芳根本就是在诱我入魔?要不要吞一只来试一试……也不好,这三只鬼分明是墨方子特意留的。按照林白所说,墨方子可是所谋匪浅,我若坏了他的布置,岂不是找死? 探出了一丝神念,苏澈小心地分辨着三只厉鬼与这棵老树之间的联系。自阴阳胎体补全之后,他也算正式踏入修道的门槛,眼力灵觉大大提升。奈何他才学浅、见识薄,眼力灵觉虽升了一档,可老柳树上的东西明显更高为高明,看了一整天,也只是勉强辨别出树干上几道若有若无的符印。 考试终于结束了。苏澈这才得空对秦凝解释说:“那天你爸和我爸喝酒,我可不敢跟着掺和,老早就回家了。所以之后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秦凝还想再问,苏澈看了看时间,道:“还得给李嘉那小姑奶奶补课呢,晚了又该找借口克扣我这小老百姓的工钱了。咱们明天再聊吧。” 正在收拾书包的冉铭忽然插嘴道:“今天考试,很轻松吧?” 苏澈抓抓脑袋:“大概是题出的简单,反正没觉得多难。” 冉铭叹了口气,眼神幽怨地看着苏澈:“简单?不觉得多难?我可没觉得……看来最近功课拉下了好多呀!其实呢,我和秦凝和李嘉是好朋友,和你也是好朋友,这样的话,你介不介意在给李嘉补习功课的时候,顺便捎带上我和小凝凝呢?先说明,我可没那么多零花钱付学费的……” 苏澈耸了耸肩,很出乎冉铭意料地道:“好啊,一个也是辅导,三个也一样。反正我的雇主是李嘉,工钱给的也够高了。只要她愿意,我当然没意见。” 冉铭和秦凝同时呆了一下,秦凝喜出望外,冉铭则小心翼翼地道:“那明天我们一起?” “无所谓呀!人多热闹嘛!呃,只要李嘉同意。” 苏家现在不缺钱。在苏定山夫妇离开前,直接把银行卡给了儿子,说是年后里面就有二十万的存帐了,苏澈算是彻底摆脱了贫农的身份。所以对于是不是继续给李嘉这个麻烦的豪门之女补习功课,他着实犹豫了一番。想到李嘉这女孩儿那强大的力量,及其背后的更为强大的势力,苏澈决定今天晚上出手,试出她的本事,顺便打探一番这些隐世门派或者家族的的秘闻。 当然,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家教苏澈也不会做多久了,所以才无所谓地答应了冉铭和秦凝二人。开玩笑,如今顺利筑基,阴阳胎体再无缺憾,炼气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苏澈算盘打的虽好,可惜世事常常出人意料。 刚刚敲响门,就听门内李嘉喝问:“是苏澈吧?进来!” 推开门,李嘉只穿了个小背心、披了件卫衣躺在沙发上看书;下身穿了件牛仔短裙,一双白嫩匀称的长腿大大咧咧地搁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几乎齐根露出。 屋内开足了暖气,若不是窗外还未融化的积雪提醒现在是大冬天,苏澈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炎炎夏日…… 这李嘉,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即使是苏澈,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身材发育的确实玲珑有致、极为动人。但李嘉的容貌神态将这副足以使任何男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抹杀地干干净净。 倒不是说李嘉不美,她的容貌绝不在秦凝或冉铭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只是李嘉的美,是干脆利落、英挺中带着中性的美,也许会有妩媚,但绝不会妖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李嘉就像一柄名剑,优雅高贵,也凌厉逼人,即使脱光了衣服,一般些的人物也难以兴起色心。 作为家教老师的苏澈,当然不会和李嘉说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所以李嘉一直都弄不明白她的美人计屡施屡败的原因。但今天,小苏在这高档公寓内却感受到丝丝不寻常的气氛,仿佛屋内的空气都灼热了起来。 苏澈脚步不由放缓,还没细想,就听“啪”的一声,李嘉已经合上书,眯起眼睛,道:“初一的事情我听人说了,你很厉害嘛。” 初一?初一什么事情?苏澈眨巴眨巴眼,实在猜不透这刁蛮小姐唱的是哪一出。随后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嘉将手指捏的“啪啪”直响。 苏澈更摸不着头脑了:“你想干什么?” 李嘉皱皱晶莹的鼻头,撇嘴道:“想干什么?当然是打架了!”说罢她清喝一声,顿时空气中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这声清喝让苏澈脑袋昏沉了一瞬,接着就看到一只纤细雪白的长腿朝面门横扫而来。这种程度的拳脚比起街头混混,无非是力量更强、速度更快、更为干脆利落、角度更为刁钻准确罢了。 自从体内阴阳之气平衡后,小苏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更上了一个台阶。换句话说,就平常交手,意识、神经反应、与身体的控制能够协调同步。换做之前的苏澈,吞噬元气灵力或许无往不利,但这种交手方式,只怕接不下三拳两脚。 两人交手一会儿,互有攻守。原来苏澈与林白元神交融,得了他部分武学传承,但毕竟不过几日功夫,心思又都在修炼紫清指玄集上面,所以没有化为己用。这几招全凭身体的强度和反应才硬接了下来。李嘉见了却是精神一震,清喝道:“小心了!”出手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李嘉家族渊源,稍稍认真起来后,出手章法森严,招招变化精妙。苏澈何曾见识过这等厉害武技?急切间只能引动体内阴阳之气交汇,吊住一口真气不散,凭着本能苦苦抵挡。更让小苏郁闷的是,李嘉毕竟是个女孩儿,男女授受不亲,胸部大腿屁股这些地方可绝对碰不得,这样一来,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嘉越打越是奇怪。苏澈出手毫无法度,一味全力抵挡,肯定没练过武功,可偏偏就胡乱地挡住了自己的拳脚。这不就是说他的身体素质更好么?可是没练过武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身体?不过武功分外功招数和内功心法,或许苏澈专修内功,不练武技也说不定。不过,也有可能是这家伙故意隐藏身手呢!想到这里,李嘉停住攻击,后退了一步,决定出真功夫了。 两人拳来脚往,只在三步之内,苏澈被连番的拳脚逼的喘不过气,好容易等这悍妞自己停手,心头登时一松:“我的妈呀,总算是挨过去了。” 不料李嘉冷笑道:“苏老师好厉害呀,我练了十年的武功,还不被您放在眼里。不过,不知道我这招刚练成的以气化刃可还能入您法眼。” 说罢,李嘉将真气凝聚双手,划了个满圆,喝道:“圆月锋!”苏澈只见一道朦朦胧胧,似烟似雾的半圆刃气飞射而来,已来不及躲开。 39 太极 这道朦胧如同一股烟云的圆月锋,让苏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在他眼中,这哪里是以气化刃?分明一件绝世神兵当面砍来!小苏一点也不怀疑,这道圆月锋能够轻易将他划拉成两半。 这短短一瞬,苏澈脑中翻滚起无数念头:还想试试李嘉的功夫呢,没想到人家倒先出手了。看来,初一那天打发葛良何老三一群人,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吧? 这也罢了,只是这小妞也太高看我了吧?以气化刃啊!小说中,能够运用这种招数,这可是了不起的高手了呀!不对不对,书中不是说这手段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力是用不出的么?这丫头才多大?怎么可能?哎呀我操!小说,小说不就是胡乱写着唬人的么?我他娘的居然还真信了…… 他却是不知道,李嘉也是自幼被洗髓伐脉,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勉勉强强能够越境施为。发出这招“圆月锋”后,这妞顾不得仪态,立刻气喘嘘嘘地坐在了地上。虽然知晓运气法门,真气可撑不住啊。 却说诸般念头在苏澈脑中一闪而过,而那道圆月锋来的看似缓慢,实际上快到了极点,况且且牢牢锁定他的气息。 苏澈心知无法躲避,紧紧盯着刃锋,右手执阳,左手拿阴,左右虚抱,阴阳交汇,生生不息,衍出变化无穷,迎了上去。 圆月锋锐利无匹,苏澈抱定的阴阳气虽然玄妙,但散漫平和,哪里挡得住?只见那道朦胧半圆刃气只是稍稍减缓了一缓,而后弧锋轻易切开苏澈的一双手掌。小苏不惊反喜,瞬间双手一错,纠缠在一起的阴阳气倏忽分开,带的圆月锋也偏移了方向。苏澈脸上喜色更甚,左右手再一换,阴阳再次交汇,这圆月锋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又模糊了几分。 阴阳交汇,可将这真气凝成的圆月锋稍稍震散一些;阴阳分流,则能引离锋锐所向。如此反复,或许可以破了这以气化刃的法门。生死关头,小苏心中忽然千百倍地明悟起来,这才想出了这个方法。 此法果然奏效,苏澈登时精神一震。顾不得双掌上被切出的道道血线,左右手不断交错,数息间阴阳交汇、分离,来回了四十九次,终于将这道气刃打碎,变成了一团散乱的真气。直到此时,小苏才松了口气,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说时繁复,其实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苏澈心神一松,那团真气顿时脱离了控制,飘飘荡荡,慢悠悠的飞到了苏澈侧胸。圆月锋汇聚了李嘉所有精气神,乃是极为高明的以气化刃法门,岂是这般容易化解的?在这团真气接触到胸膛的一瞬,没有任何声响地,苏澈脸色骤然殷红如血,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脱力倒地的李嘉呆了一下,指着苏澈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呢!破了我的圆月锋,怎么不彻底打碎真气呢?活该吐血!” 苏澈有气无力地伸手摸去嘴角血迹,勉励运转起体内阴阳之气,这才稍稍好过了些。强压住心头怒火,苏澈冷然道:“大小姐,你还真笑的出来?你差点杀了我!我本本分分给你补习功课,哪点招惹到你了?为何下这样的狠手吗?” 李嘉也伸出了芊芊玉指,急速地在身体几处大穴点了几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颗丹药吞了下去,脸色立刻红润了许多。她站起身,随手整理了衣服,满不在乎地道:“只是切磋嘛!你这么厉害,连圆月锋都破了,我怎么能杀得了你?我就说,你不可能没有还手之力的,这不,本小姐绝招一出,就试出你的深浅了!” 苏澈默然不语,他算是对这个神经粗大、鲁莽不计后果的大小姐彻底服气了。 李嘉见苏澈不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跑过去拉住小苏的手摇晃起来:“喂!别生气了!肚量不要这么小嘛……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苏澈脑门挂满了冷汗,强忍痛将手抢了回来,倒抽着气,道:“大小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嫌我伤的不够还是怎地?”说着,将满是切痕的手掌举了起来:“我都这样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李嘉将小脸凑了上去,这才看到苏澈手掌的伤势,啧啧了两声,极为认真地吐出了更让小苏郁闷的话:“被我的圆月锋碰到,居然没切断手掌,只是划了几道……苏澈,你这双手,还是不是人的手?” 什么叫做“居然没切断手掌”?什么叫做“不是人手”?难道切断了才合逻辑?苏澈气的几乎笑了出来,咬牙切齿了半天,硬是崩不出一个字来。 李嘉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奇怪,我看你刚才手上使出的印决,似乎很耗真气。你这家伙居然一口气连发四十多次,还跟没事人似地,这该有多强的内功修为!苏澈,你该不会真的不是人吧?” 苏澈长长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呼出,又一次强忍了心头一股邪火,道:“我能有多强的内功?如果我真的厉害,还能变成这样?”小苏看看仿佛红切猪蹄似地手掌,叹口气,继续道:“这会儿我的丹田都快空了,那最后一下硬挨的话,或许只要养三两个月;如果强行提气接住,恐怕要三两年才能恢复了。”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自始至终,他体内元气就没枯竭过。但上中下三路气穴几乎被最后一击震散,如今还没稳固下来呢。 “你练的内功,很奇怪呀。一般人打坐入定,练出的真气性质与自身先天属性和修炼的功法有关,或是阳或是阴,或生或死,也或是五行中的一类,也有无属性的。你倒厉害,居然同时有了阴阳两种性质。”李嘉眨眨眼,很纳闷地道:“我也算家学渊源了,长这么大,还没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神奇的内功呢!” 说到这里,李嘉眼中的光芒陡然让苏澈赶到了危险:“你的先天异禀令人惊叹,不过你的师父更加厉害!居然专门为你创出这样的内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怎么样?或者我干脆也拜师吧!” 40 谎言 苏澈吓了一跳,差点被切成两片的怒气也没有了,疑神疑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师父的?” 李嘉不屑地哼了声,若有所指地道:“世界是很大,但我们这个圈子,比你想象的要小的多。”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个档案袋,递给苏澈。 小苏刚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整整齐齐两指厚的一沓文件,起先十页内容详细地罗列了他的家族关系、个人档案。个人资料包括从出生起到昨天止的所有大事小事,一件不漏,甚至连童年时候那场大变故也记录的清清楚楚;至于家族关系,就更加离谱了,密密麻麻罗列了三大姑七大姨九大妈等等三四百号人物,可小苏听说过的名字,还不超过五十…… 其余厚厚一叠,全是对苏澈的各种评析。毕竟小苏种种大变也不过在两年之间,而且女鬼也好、众修士也罢,这等际遇,旁人还真探察不来,所以资料中只是种种推测而已。但资料中出现了“李军”、“林白”,并得出苏澈必定另有高人授艺的结论,这就可怕了。 最后总结的时候指出,苏澈自入初中开始昼夜颠倒、初三留级后行迹诡秘,这个“高人”可能就是在这段时期出现的。 这也太可怕了,苏澈混身冷汗吟吟的,心中狠骂:“我操,他们情报局的啊?这查人祖宗八代的本事,也太牛掰了吧?” 李嘉看了苏澈的脸色,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我爷爷亲自督查的资料,怎么样?够全面吧?嘻嘻!你的人生,还是很精彩的嘛!我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 苏澈忽然想到李嘉的姓氏,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爷爷是哪位?这资料里面好多事情我自己都忘记了,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李嘉拿过文件,指着“李军”的名字道:“这不就是我爷爷?他那么看重你们一家,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我是他亲孙女?” 苏澈张大了嘴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明白李嘉这丫头为什么老和他过不去了,敢情有这么一层关系呀!多半是李嘉不爽她爷爷对苏家这么亲近,才故意报复的吧? 李嘉很兴奋地道:“看,这上面说你练武最多不过四年。才四年耶!居然连我都打不过你,我可是自幼习武,十几年修为在身的呀!你师父绝对厉害!他的名号总不会也不方便透漏罢!” 苏澈抓抓头发,一时还真不好回答。林白洗髓伐经,真虚真人赠与紫清指玄集,鬼道人则直接帮助筑基进了修道的门槛,百里海芳更是留下了炼鬼的法门。可他们谁真正教授过什么呢?难道实话实说,讲明现在这一身的本事,一大半是运气好奇遇多,一小半是自学? 李嘉见苏澈沉默不语,撅起嘴,悻悻道:“不说就不说嘛!真小气!哼,爷爷还说什么高人忌讳多,不能逾越,难道我不会自己找人查么?” 小苏吓了一跳,暗道这么查下去,我那点秘密不就全曝光了?赶紧扯谎道:“他行踪不定,而且他一直隐居没什么名气,反正我是没听过他的名头。我们只见面两次,他传了我修炼方法后就不知所踪,估计你是查不出来的。” 李嘉立刻嘶之以鼻:“别开玩笑了!你?你能听说什么?查不出来?哼哼,那也要查过才知道!” 苏澈眼珠转了转,扯谎道:“他叫甘化,三十多四十岁的年纪,但由于神功早成,身材神貌大概和小学生差不多。你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吗?” 苏澈小算盘打的精明,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我炼气的法门的确是甘化师徒赠的,只是他们并没有教我罢了。你要是知道甘化这个道士,那此事就此打住;你要是不知道,好嘛,慢慢去查呗,他们常年居住在海外清屿山,走不了的。 果然,李嘉皱着眉,狐疑道:“甘化?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宗师级高手呀!练功练到神态身材和小学生差不多,这么厉害,天山童姥吗?苏澈,你不会是蒙我的吧?” 苏澈双手虚抱,阴阳二气逐渐在怀中显出一个模糊的太极。很干脆地道:“在你印象中,有谁能有本事让我在三两年内练成这样的内功?” 李嘉拖着下巴想了半天,在她记忆中,就是用以天才地宝,也绝不可能有哪位宗师有如此本事。敢情说了半天,就打听出了甘化这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哪能就此罢休?正要开口,苏澈却道:“好了,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如果你逼着我说下去,我也只好扯谎了,因为我不可能知道的更多……对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为你补习了。之前辅导的四门课程都已经成体系,只要坚持下去,成绩不会差到哪去了。” 当初死活要赶走苏澈的李嘉,现在是一脸不乐意,拉着小苏的手摇晃着,装模作样撒娇老半天,耍了老半天的无赖。可小苏决心开始苦修紫清指玄集,哪里能够动摇?最后道:“这学期天天晚自习,我哪有时间?不信你问问你的好姐妹冉铭秦凝她们。我们可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同桌。” 李嘉哼了一声,道:“就你的水平,还用上学?教学还差不多吧!再说了,咱们可是一类人,这学上不上不都一样么?修炼才是正事嘛!这样,你还继续来,我教你几招怎么样?工钱可是照结的哦!” 苏澈坚定地朝门口走去,边走边义正言辞地道:“练武是正事?练武能找工作、能赚钱吗?我喝西北风去呀!所以,上学才是正事!” 李嘉气的跺了跺脚,口不择言地发狠:“刚才,刚才你心跳的可是特别快,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可算抓到了……苏澈,本小姐和你没完!” 41 事若平常 自那晚和李嘉切磋差点赔上小命后,小苏放下了所有事情,包括出任班干部的评选、在李红补习班干兼职,以及一个接一个的饭局,甚至连最后一学期的大复习也没有用心。而他每天的事情,无外乎白天上课看杂书,晚上回家炼气。当然,有时也会被冉铭和秦凝联手作弄一番,不过大多都是一笑而过,算是调剂生活。 这段时间,几乎是苏澈有生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了。不用担心家中的事,不必担心学习,什么也不用担心,生活平淡有序,虽然略显枯燥,但未来充满希望且触手可及。 也许是心无挂碍,苏澈修炼的很顺畅,如今体内阴阳二气奔走时如滔滔江河,汹涌澎湃;交汇时若万物初萌,生机勃勃。几个月的潜修下来,不知觉间修为竟是大进。 偶尔苏澈也会偷闲漫步远郊田野,看春花怒放,夏柳摆枝。墨方子清光小城范围内所有鬼物,但毕竟只是一时。渐渐的,苏澈在漫步的路上,遇到的游魂野鬼也逐渐密集起来。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墨方子虽厉害,想来也左右不了生死轮回。让苏澈奇怪的是,这些鬼魂,最近也太多了些。只要一出门,有意无意总能遇到三五只。 当然小苏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最多也只在心里疑惑一下:游魂野鬼中也有不少死魂凶魄,地府的黑白无常都难道都在放假?怎么也没见过牛头马面呢? 中考一天一天临近了。这个夜里,苏澈难得翻开语文课本,认真复习。直到后半夜,看到了论语摘选这一段。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苏澈咀嚼良久,忽然合上书,缓缓阖上双目。依稀岸上,见落花流水,月挂半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苏澈睁开了双眼。他低声自语着:“唔,原来顿悟就是这么回事,也没传说那么神乎嘛!只是炼气的效率提升了而已。不过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心境又不一样了……奇怪,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没明白什么呀,怎么会这样呢?” 时间如流水,或是宁静或是澎湃,但流转不息,绝不有丝毫停滞。苏澈福至心灵,想到自己体内阴阳两道真气不恰恰是奔涌的江河么?辰光不停,这阴阳二气又怎会止流?只需顺其自然,这两股真气自会流转壮大,又何须时时以神念引导?如此一来,就等若昼夜不停地修炼了。 可苏澈隐隐觉得他领悟到的远不止这些,只是一阵恍惚后醒转,脑中却只剩下这些了。 苏澈皱着眉拼命回想,急的抓耳挠腮以头抢地,最后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这他妈的就是机缘啊!”说完抓起辅导书,继续复习起来。 在这后半夜的凌晨时分,一样有人埋头题海,苦学不休。 这整个房间被漆成以粉红暖色为主调的可爱风格,墙上挂满了各类奖状证书,角落里尽是卡通娃娃。大夏天里,冉铭脱了抹胸,只着了一件吊带小背心,将自己初初显完美的曲线尽数展现了出来,然后脑袋埋在了一堆书中。 冉铭可没有苏澈那样的精神头,连续奋战五六个小时后,上下眼皮已经打架的厉害了。强解了一道数学题后,她抓起书桌上的杯子,不管里面咖啡已凉,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杯子,冉铭揉着发疼的脑袋,好一会儿才有了些精神。 “死人苏澈!你是打了鸡血还是吃了脑黄金?每次考试都是至少提前半小时交卷,每次扣完作文和政治的分数后都几乎是满分!还让不让人活了!”冉铭发疯似得地将自己头发抓成一团乱。 “你总不会是收了条小鬼,让它帮你作弊了吧?”冉铭恶狠狠的想,不过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要真是这样,我也该能发现。” 想了一会儿,冉铭心烦意乱地合上书,一脑袋扎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出了声,喃喃自语道:“还是去年的时候好玩,隔两天就能欺负欺负他,敲诈来一顿饭。”想到那时候苏澈每次出血,都苦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冉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嗯,比不过就比不过吧!反正进一高也是没问题的。秦凝那丫头说你似乎还是一个人住?等考完试,本小姐什么也不干,有的是时间欺负你!唔,想个什么借口好呢?” 夏日的月亮,比起秋月来,光芒中少了些清冷皎洁,多了点朦胧柔和,仿若梦中幻境。 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将一池碧荷轻抚,秦凝怔怔发呆。 女儿家的心事本就难以捉摸,十五六岁的少女心事尤甚,有时候连自己也说不清的。秦凝就说不清自己的心事,她只能确定一点,就是这心事的起源,都在苏澈身上。 第一次见面,他大概压根就没注意到我吧?不过那次他真够威风也真够狼狈的,一下子就打晕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坏学生,本来以为他能够大发神威呢,可一转眼就被人围着打。秦凝呆呆地想着,他似乎真的没注意到我,后来再见面,傻乎乎地居然没认出我来。 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总躲着我呢?秦凝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仿若童话世界中的自己。难道我不够漂亮吗?这个笨蛋,冉铭姐的果然没错,就是个傻瓜!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是想报答你,和你做做朋友呀!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呢?还非要冉铭姐和我用手段,才能逼迫你和我们吃顿饭,聊一会儿。 想到自己平时乖巧无比,却在那几个月里捉弄欺负苏澈的事情,秦凝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你躲着我们,也没有和别的同学走的很近,难道你就没有一个朋友么?秦凝是个温柔的女孩儿,但凡温柔女孩儿,心思总是很细微。半年多来的默默观察,她对苏澈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冉铭。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吧?过年的时候爸爸去你家登门拜访,回来后问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你一定有什么苦衷,才会不去交朋友的!”秦凝皱着眉头,喃喃道:“嗯,马上就要考试了。考试过后,可有很长一段时间会闲着……拉上冉铭姐,嗯,还有李嘉那疯丫头,嘻嘻!” 被秦凝说成疯丫头的李嘉香汗淋漓,不顾形象地盘起一双长腿坐在地上。好喘了一阵气,自语道:“这一阵可累死我了。还是练功好,比上学有意思多了。哼哼,就等中考结束了!苏澈那小子内功虽强,武技是一窍不通,到时候有你好看的!即使本小姐手下留情,你也不是我对手!” 42 不知少女心 时光匆匆,中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校园里气氛越来越紧张。每到晚上全校合闸停电,初三毕业班就开始点蜡夜战,一直到晚上十点以后才陆陆续续离校。 苏澈一向不和班中同学有过多来往,但这最后一学期里,作为班上、乃至这一届成绩最好的学生,还是有不少认识或班外不认识的同学拿同学录来签。小苏从来没想到过,认识自己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多。最离谱的一天,他居然签了三十几本同学录。后来也是偶然间才知道,原来都是李红补习班一票痴心女生死力宣扬的结果。 一开始的时候,基本都是女生来,但后来,就全是男生了。一开始,小苏还很不理解,毕竟平时他和女生交集稍微多一些,至于男生……被动坐在学校内两朵最动人的花儿中间的他,可有很多次被人找上门来威胁约战单挑的。一直很多天后,苏澈才明白这群羞涩的色狼们的用心。 第一个,是校内有名的留级王,“帮会”首领,富二代,官儿子。那男孩长的一表人才,胸前腹中很有几两肌肉。当时这家伙搂着苏澈,说了一堆好听的,最后递给苏澈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仰天叹道:“兄弟,我也知道自己没戏……可眼见就毕业了,不追一把,不甘心啊!靠你了!” 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好嘛,曲线救国,成信使媒婆了。苏澈拿着信,忽然很想立刻扔进垃圾桶里去。 这天晚上,苏澈抱着本书看的正入神,冷不防被人一把夺取。抬头一看,冉铭正气呼呼地看着他。 苏澈叹了口气,从课桌里拿出一封信来,递了上去。单看那精心挑选的粉蓝色信封,就能猜到信中的内容大意。 冉铭心中莫名的惊喜了一下,然后绷着脸,故作不知地问:“这是什么?” 坐在另一侧的秦凝也放下了手中的习题集,心头忽然发紧,有些苦涩,但表面上,宁宁定定地瞧着苏澈。 苏澈又叹了口气,道:“冉大班长,你的魅力也太厉害了。这封信,呃,就是情书,是一个初一的小屁孩七转八拐找上我,让转交给你的。” 不等她说话,苏澈又从课桌里掏出数十封信封来,道:“一直想和你们说,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些信,都是咱们本校的、本年级的、外校的、其他年级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热血男青年们写的情书……咳咳,我一时好奇,偷看了几封,不得不说,文采都挺不错的,至少比我强多了……” 冉铭一下子呆住了。 秦凝心细,想了想,小心地问道:“苏澈,你说‘一直想和你们说’,是什么意思?” 苏澈胡乱将信封分成两堆,分别放在冉铭和秦凝面前:“这些情书,有给冉铭的,也有给你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这些情书实在太多了,信封上又都不署名,谁记得清楚哪封是哪个人的?还是你们自己分吧。呃,冉大班长,书还我呗?” 这下,两个女孩儿可都傻了眼。 冉铭冷着脸,将面前情书揉成一团抓在手中,然后起身,直接走到垃圾桶前,扔了进去。秦凝则默默地将散乱的信件整理好,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放了进去。只是苏澈清楚,秦凝一向备一个袋子用作装废纸垃圾的。 两个女孩儿这反应,让小苏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意识自己犯了大错误,问题很严重。他暗道:“那些言情小说里不都说,说什么来着?有人给女孩儿表白,即使女孩儿不喜欢这人,心里也会暗喜么?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娘的,看的时候就觉得腻味扯蛋,他奶奶的以后再也不看这种yy言情了!” 冉铭翻了翻苏澈的书,发现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不堪入目的字眼,脸色更冷了几分:“不得了啊,咱们班的尖子一号,也会看黄色小说了?” 苏澈缩了缩脑袋,朝着面色古怪的秦凝干笑两声,对冉铭解释道:“这是阿三瘦马的书,难得的……呃,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这本书是,呃现实,值得一读、值得一读……咳咳,当然,不大适合你们女生。” 冉铭冷笑着道:“我还不知道呀,原来苏同学这么有文学素养,这么懂得欣赏文学作品呀!哦,难道您也想写本书?那可一定要让小妹先拜读拜读呀!” 秦凝暗想:阿苏一直喜欢看书,要么就是稀奇古怪的古书,要么就是些小说。这本书也是么?回家得上网去看看。 苏澈陪着笑,语无伦次地道:“看的多了,也能稍微品出味来……那个,那个,啊,我是绝对写不出来的,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呀?都是死记硬背来的!” 冉铭施施然将书装进了自己的书包,对张大了嘴巴的苏澈道:“看什么看?现在可是晚自习时间,你居然看小说?我是班长,没收了!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考试了,还看这些闲书?是,我承认你考试厉害,可也要好好复习呀!万一你没考上一中,将来我找谁欺负去?” 万一我没考上一中,将来你找谁欺负去?什么意思?没完没了不成!苏澈一愣,然后惊恐地看到,秦凝居然若有所思,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冉铭昂着俏脸,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很小心很隐蔽地,轻轻抓起苏澈的手。小苏感受到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混身猛然一僵,呼吸都有些不稳了。冉铭将俏脸凑道苏澈鼻子前,居然很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一整只手攥紧了小苏的小拇指,很不温柔地死命一撇。 苏澈疼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冉铭穷凶极恶低声怒吼:“你再给我和秦凝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本姑娘把你十根手指头都给撇断喽!嗯,对了,你敢叫出声来,毁了本姑娘的名誉,一样撇断!” 苏澈还没点头呢,秦凝一双小手也很隐蔽地捧起了他的另一条胳膊,嘻嘻笑道:“阿苏,冉铭姐姐都惩罚你了,我也不好意思不动手呀!你可别乱动哦,不然同学们可都看到了呢!” 在小苏惊恐的眼神下,秦凝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抱定了他的胳膊,张开樱桃小嘴,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了下去。 “疼!疼!疼疼疼……秦凝,你居然跟着冉铭学坏了!” “凝妹妹,好样的!我就说嘛,女生太温柔了容易受欺负……” “这是在教室里啊!你们,你们,你们不要太嚣张了好不好?” 43 凡俗 也许是因为考前压力太大,冉铭和秦凝才会做出这样大胆到有些出格的举动。不管怎么说,小苏被两个女孩儿狠狠欺负过后,原本拉远的距离又近了。 自过年以来,苏澈的心情就一直很不错,与两个校花暧昧一把,倒是没有一点意见。但最近冉铭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几次似乎都有话想说,但又没说出口。苏澈心思玲珑,疑窦大生:又出什么事了?而且是和我有关联,又不能说给秦凝听的?总不能是表白吧? 从体育加试到生物化学试验,一直到最后中招考试结束,冉铭也没单独约苏澈说些什么。不过苏澈已经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了。潜修几个月来,体内阴阳二气逐渐充盈,隐隐有凝成液态之势。按照紫清指玄集所载,这种情况快是要结成金丹了。 紫清指玄集不愧是道家经典,玄关显秘论、修仙辩惑论、性命日月论、谷神不死论、阴阳升降论,一直到金液还丹赋,循序渐进,不缓不急。但结成金丹后该如何修炼,这本道典上就再无修炼法决。 苏澈本是因缘际会下,稀里糊涂开始修炼的。虽然炼精化气的基本功夫已经近于圆满,可究竟怎么达成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于为何结丹、为何化婴,苏澈就更加不能理解。不理解就不理解吧,那就按照道书中法决修炼好了!所以那篇金液还丹赋对于小苏如今的境况至关重要,可惜的是,那些口诀他一句也看不懂。 苏澈以入定内视之法观自身真气运行,发现往日轻灵的两种真气,如今逐渐厚重黏稠,简直就要液化了。毕竟小苏这道人是半路出家,专业不精,遇到个小门槛,便就此打住,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样愁了几天,中招的成绩公布了出来,接着就是各个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公布。出乎苏澈意料的,在全市中招考试里面,居然有人得了满分,成了当之无愧的状元。小苏特别留意了那人的名字,是叫做边封。心中暗叹:我操,还真有这样的牛人,满分啊,他娘的太逆天了吧? 苏澈本以为就算在意料之内,但被一高这所市第一重点高中录取也会是很激动的一件事。可得知成绩远高过分数线的那一刻,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平静。 为什么要上学?无非为了将来的出路打算。可现在还需要这些吗? 女鬼百里海芳的三年之约,不知觉间已经过了一年了……且不说这些,百里虽诡秘,仍不及武宗李军一系以软手段拿住自己家人来的绝。别看现在苏家在小城里通天接地,风光无限,那也是李军有心关照的结果,兴衰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这也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片阴影。 在家中静心修炼了几日,丝毫没了往日一日千里的势头进度,不过是阴阳之气更加浓郁黏稠了点。苏澈也不在乎,自前些时日悟得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后,汇聚灵气入体锻炼成真气,时时刻刻都未停止过,只不过打坐修炼会稍稍快上一些罢了。现今修炼陷入瓶颈,修炼事倍功半,索性歇一歇。 至于李军,苏澈也没办法,而且他迟早会找上门的,所以就不再忧心。最多最多,也只是三年等待。 “该是见见左永、陆彦这两个家伙了。”想到与这两个打小长大的伙伴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过面,苏澈心中就急躁起来,也不顾正是中午午睡时间,穿着背心大裤衩,踢上拖鞋,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左永家近,苏澈兴冲冲找上门,却发现左永一家人已经搬走了。又跑到陆彦家,这家伙正蹲在门口大树下吃西瓜,见了苏澈,先是一愣,接着把手中还没啃完的西瓜一摔,指着小苏又惊又喜地骂道:“苏澈!你个王八蛋,这一年跑哪去了?我和左永找了你百十回,就没见你家有过人!” 说着,陆彦走前两步,狠狠锤了苏澈一拳,道:“我靠,春节那时候才气人!初四刚走完亲戚就找你去了,本来想着过年总该在家吧?我日,居然还是没人!我还以为你小子挂了呢!” 苏澈挠挠头:“我搬到学校附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毕业班课太紧,这一年还真没回过家。这不,刚考完试,我不就来找你了?” “搬到学校附近住了?你说的是九中吧!什么时候的事?不是,为什么搬走呀!” “这个,还不是我爹娘出远门不在家,不放心我嘛!说来话长,先不提,先不提……我刚去找左永,这货跑哪了?怎么也搬家了?” “做生意赚了钱换房子了呗,具体我也不大清楚……走,进屋先打个电话问问那货在哪。我日,这家伙现在可潇洒,都拿手机了!三千多呢,他老子也真舍得。” “拿手机了?手机号多少?我打给他。”说着,苏澈掏出了手机。 “我日,你老子也舍得啊!”陆彦夺过手机,左看右看,啧啧感叹不停:“落伍了落伍了!看来我也得给我爸说说去,随便弄个千把块钱的机子,我也就知足了……” 苏澈无奈解释道:“我爸妈都在外地,才给我买个手机方便联系的。” 拨通电话之后,却听那边闹腾的厉害,噪杂刺耳的音乐中,一个男声正扯着怒吼狂歌……小苏喊了三遍,电话那头才大舌头道:“喂?喂!我是,我是呃,左永,你哪位?” “……我是苏澈。” “苏澈?谁啊?苏澈!”左永猛的清醒过来:“我操!你娃跑哪去了?老子找你一年了!妈的就差跑去问咱初中班主任了。” 左永还是一点没变啊。苏澈心理面暖呼呼的,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父母可尽孝,有两个朋友喝酒吹牛,这不就够了么?苏澈呵呵笑了两声,道:“一句两句可说不清楚。你在哪呢?陆彦就在我旁边,你快过来!” “他和你在一块儿?那正好,你们俩一起来找我吧!正好见见几个老同学,再认识几个新朋友。”左永忽然对旁边笑骂了几句,然后说:“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这是你手机号吧?呃,你是在陆彦家吧?你和他说,他要是敢不来,一会儿我们一群人就开路去他家里!奶奶的,还说什么去乡下了,是躲着人家女孩儿吧?” 最后一句听的苏澈眉飞色舞,正要细问,左永已经断了通话。 通话时苏澈按了免提键,陆彦也听了个清楚,见苏澈这小子神色不妙,忙顾左言他:“这昨天刚过了一局,咋就又有活动了?左永这货真够折腾的……” 苏澈不言也不语,盯着陆彦看了老半天,只把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继而面色发红,开始恼羞成怒的时候,才悠悠开口:“我说小陆呀,咱们一年没见,看来发生了很多事呦!” 陆彦“呸”地一声吐了口吐沫,骂道:“你这狗头军师,狗眼还是那么尖。走吧走吧,这事儿回头再说,去晚了被罚酒可就冤枉了。” 两人说笑着,蹬着自行车一路扯皮而去。 也许这一年的独立生活真把苏澈寂寞坏了,和陆彦这个可以无话不说的好友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本加厉,怪笑着问出一个又一个让陆彦脸红脖子粗的问题。 “陆彦同学,左永咋说你躲着人家女孩儿呢?是不是示爱未成呀?” “彦帅哥哥,难道是人家表白了,你没接受?” “那女孩儿哪个学校的?” “……名字?” “……长相?” “好吧,不问你们有没有那个了……总该说说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吧?这总没问题了吧?”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小彦子,你以为你沉默就没事了吗?左永可是知道实情的呀!大不了,我直接问人家女孩儿得了。” 看来苏澈真的是被冉铭和李嘉两个丫头给逼出来了,嘴巴也变得毒了起来。当然,这些话小苏也只是随口说说,调戏好朋友的。真让他去,还真做不出来。陆彦也知道以苏澈的性格不过说说而已,因此只是牟足了劲蹬车,憋住一口气,怎么也不开口。 畅歌集团,连锁店开到县区,雄心勃勃,号称将要独霸这座城市娱乐文化市场的企业。苏澈站在畅歌连锁店门前,啧啧感叹道:“这门面,这装修,门口那门卫接待、那迎宾小姐,啧啧,可真气派……不过,陆彦,这里面干嘛的?” “唱歌、喝酒呗。还能干什么?”陆彦一脸奇怪,“你该不会还没进过这种地方吧?” 苏澈点点头,又是茫然又是无辜道:“是没有啊,我一直以为是喝茶看戏的剧院呢。” 陆彦痛苦地摸着额头,**道:“那你还答应左永来这里?” “早知道,我怎么会来!”苏澈苦了脸,低声对陆彦道:“喝酒还好,说到唱歌……天地良心,我只会唱咱小学时候的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陆大哥,您看,咱还是撤吧。” “撤?扯!现在后悔了?晚了!左永那货无法无天,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想想吧,他领着十几个醉醺醺的男男女女跑到我家来,聊理想谈人生?”陆彦一副不可想象的神情:“我爸这两天在家轮休呢!被揍一顿还是轻的,弄不好他能直接克扣我的伙食费!” 陆彦仰天长叹一声,拍了拍苏澈的肩膀,当先走了进去。苏澈无奈,只得跟上。 自阴阳胎体圆满后,苏澈日日炼气,未从松懈过,神识感知较半年前可谓天壤之别。隔音门墙中透出隐隐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纷纷杂杂,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苏澈眉头皱的老高:这里实在太吵了。 到了六楼,熟悉这里的陆彦领着苏澈找到房间,当先推开了门,顿时一阵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差点把跟在陆彦身后的苏澈扑了个跟头。 房间在频闪灯的照射下根本看不清楚内里情况,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二十个人在这个大房间内欢声笑语,放浪形骸,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苏澈和陆彦。 陆彦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问道:“短信上说的是这里没错,,你瞧瞧,左永在里面吗?”回头一瞧,见苏澈不知何时退了几步,眉头都几乎皱在一起了,满脸的痛苦模样。陆彦衣服了然于胸的样子,道:“我第一次来,比你也好不到哪去……这里太奔放了点,不适合咱俩这种纯洁小男呀!” 尤其是父母离家的这一年来,苏澈几乎都在独处,大部分时间都是静坐炼气……看那俩纵情高歌的男的吧,唱得如何苏澈没听过音乐也不知道,但是声音绝对够嘹亮了,在麦克风的低音炮的支持下,震的房门都一哆嗦一哆嗦的。 这等地方,苏澈这么清静的人怎生受得了? 小苏五官敏锐眼神厉害,早看到了正灌啤酒的左永。但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没看见左永呢?可能他喝多了,地址说错了吧。” 陆彦眼神就差得多了,他松了口气,道:“那走吧,这可就不怪咱们了……” 话未说完,房间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人,不是左永是谁?左永搂着两人,声音嘶哑地吼着:“我靠,都等你们半个小时了,怎么才来?”然后指着房内两张大桌子上满满当当摆放的啤酒,大手一挥,豪气万千地叫嚣:“什么也不说!喝完酒再聊!” 44 召见 首先在左永陪同引见下,和在座的一票近二十人过了一圈酒。 喝完最后一杯酒,苏澈倒没觉得怎样,陆彦已经奔厕所去了。明显喝多了的左永搂着小苏,打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仰头就倒。 女孩儿们看了苏澈大裤衩棉背心牛皮拖的穿着,十足一个乡下小农,早没了搭讪的兴趣。男的倒不会以貌取人,但见这厮碰了一圈酒,估计下肚了十斤去,居然面不红气不喘,顿时被这等海量震住,也不敢上前说话。而以苏澈的沉闷性格作风,那是从来不会主动交流的,于是拎了瓶酒,孤零零地坐在角落。 “反正咱纯路过的,这么呆着就行。熬过这下午,就算结束。”苏澈心想。 短暂地冷场了几分钟,气氛又躁动起来。 灯红酒绿,自然浊世滔滔。在这个年代,人人都说大学是社会的缩影和写照,小学太过懵懂,只有初中和高中是最纯真的时候。但书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换作现在,这句话应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即使在人人都认为最纯真美好的青春岁月里,也有成人世界中的种种不堪。 苏澈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眯着眼仔细打量这些人的行为举动。 纵情高歌的那两位,一个怪声怪调,不时以眼神挑逗沙发上的几个女孩儿,很风骚的一个家伙。另一位声嘶力竭地唱着,眼角却有些湿润,不知感怀什么伤心事。 而沙发上坐着的男女成对中,有搂抱在一起的,有牵手调笑低语的,皆是耳鬓厮磨亲亲我我旁若无人。还有几个没有配对的男女摇骰子喝酒的,应该是相互都有点意思,借酒成事的。 茶几前又有三个女孩儿脱了上衣,露出仅着了抹胸的上身,正随曲声摆头热舞。这仨女孩儿年纪较众人大了些,身材发育的已很是傲人。扭动之间,胸臀曲线诱人之极,仅有的几个光棍看的目不转睛、口水直流。苏澈眼利,早瞧见这几个刚刚扎毛的家伙下半身起了变化。 在角落里有两个面孔十分阴狠的男孩儿,刻意压低了声音,正热火朝天谈论着什么。小苏耳朵厉害,在这等环境中也能辨别语声。分明听到这两人正在讨论趁着暑期炎热,晚上去河边桥上的偏僻地点,打劫敲诈几个幽会的情侣、乘凉散步的路人,赚点零花。 苏澈原本是个极普通的农家子弟,只是长辈和林白结拜了兄弟,身世才扑朔迷离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除了特异的体质、奇异的遭遇和涉及武宗的烦心事外,其他和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独居了一年后,今天忽然参与了一群同龄人坐在一起,苏澈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与同龄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这样远、差别已经这么大了。 苏澈冷眼旁观,若有所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世界,就像这一年多来看过的书,无论是名家巨著还是网络毒草,不都是一个人的喜恶价值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该怎么办呢?”苏澈默默地想着,喝了一口酒,如同清水。“我能怎么办呢?情势所逼,无非这最多一两年的安乐生活,我能怎么办呢?” 在这间折射人生百态一角的喧嚣场所,苏澈想了很多,然后对于自己未来的何去何从,出乎意料的平静起来。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并且承认自己已经逐渐淡漠,也开始脱离这个由普通人构成的世界。就是说,也许是事不由己命中注定,但小苏已经开始不眷恋他现在拥有的尘俗生活了。 并不说浊世滔滔、物欲横流的世界有什么不对不好,生存、压力、发泄本就是整个社会的旋律。别说凡人执着,那武者习武成痴、修士一心炼道,不一样也是执着么?同样是执着,又有什么高下之分? 只是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这里,同样是执着,他更愿意尝试追寻大道。与百里海芳相处数月,见过真虚、墨方子、万云来的气度神姿,试过后辈的李嘉施展的武技,看过无数小说传记,读了数十道书后,苏澈发现,最难以抗拒的诱惑,还是未知。 当登上一座高峰,看到了高远壮丽的景色后,或许会就此驻足,也或许会去另一座更高的高峰,去看更高、更远、更壮丽的风景。但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再想回到走过的乡土小路了。 就此而言,即使没有机缘炼道修真,苏澈也打算借自己与林白的渊源拜入武宗。武道之路不及大道宽广,也好过凡俗一生。 也可能这诱惑不是未知的世界,而是掌控一切的力量。 一直到晚上七点,这场大聚会才结束。苏澈踢着拖鞋,一手拉着摇摇晃晃的陆彦,一手搀着昏昏沉沉的左永,决定以后绝对不进这等地方了。 出门的时候,还遇到点小意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浑身酒气,迎面快步而来。苏澈搀着两个人,没能躲开,身体碰撞了一下。这青年明显颐指气使惯了,又喝多了酒,见三人穿着普通,当场就发了飙。 男人怒骂好一会儿,唯一清醒的苏澈只是一言不发,男子气焰更是嚣张,正要动手,被恰好来办事的老板看见了,赶忙拉住,满头大汗小着心给苏澈三人赔不是。 小苏冷笑两声,对那老板道了句:“你的伤倒是好的快。”说罢,扬长而去。 原来这老板正是大年初一被苏澈打断手脚的何老三。半年后再见面,本该落个残疾的他居然完好无损。 何老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哀嚎:“怎么碰到这个煞星!妈的,我井水不犯你河水,你这河水怎么还往我这口小井里面灌呐!” 深夜,苏澈轻轻抚着紫清指玄集,嘴角挂着冷笑,心想:“四肢俱断,居然几个月功夫就和没事人一样了。伤势好的这么快,是谁做的呢?何老三……”想着想着,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顿时变了脸色:“何胖子!” “你们可都姓何呀!这座小城中,也只有你和你的老板有这般本事。看来,我也该登门拜访,解释解释这是非了。”苏澈细想了半天,叹了口气,自语道:“毕竟,要想结成金丹,只能找你们。真虚真人居住在清屿山,传说中的仙岛啊!怎么找的到?”至于另一位高人墨方子,他本能的不想接触。 不过让苏澈没想到的是,何胖子当先找上了门。 何胖子的脸上挂满了未干的汗珠,依旧是不变的和气生财的笑容,呵呵打招呼道:“苏兄弟近来可好?” 苏澈忙道:“多亏您送来的道书,才能保住性命。” “那是真虚真人嘱咐的,我何胖子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当得起谢?。”何胖子说完,盯着苏澈瞧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恭喜苏兄弟,已经踏上金丹大道啊!” 苏澈苦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就别取笑了。我连怎么结丹还不知道呢!” 何胖子嘿嘿一笑,凑上来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我家老板万云来,想见一见苏兄弟。” 苏澈眼睛一亮,道:“正巧我也想拜见万前辈,想一解心中之惑。” “那,咱这就去吧?” “去!去!这就去!” 夏日星空下,两人徒步而行。何胖子身短体胖,刚走了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何胖子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忽然道:“苏兄弟。我有一个弟弟,在家排行老三。过年时候妄为作恶,被教训了一顿,还好人家手下留情,没要了他的性命。” 苏澈心中一突,暗道果然如此,强笑着说:“既然是您的弟弟,有谁不长眼敢这么欺辱?” 何胖子摇摇头,道:“一人有一人的因果,别说我本事低微,就算我有老板的能为,也不敢逾越呀!不瞒你说,何老三被教训的那天,我就在看着,心想被打死了也好,省的日后为恶。”顿了顿,何胖子脸上和气一团,直接把话说明了:“还好苏兄弟仁厚,没取了他的性命。” 苏澈猛然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看着何胖子,可这胖子笑容没有半分变化,瞧不出分毫情绪。好一会儿,苏澈才道:“我记得当日万前辈曾言世间何来善恶?只喜恶耳!兴致来时,便是事事皆善;牵挂尽时,则处处恶生。对何老哥来说,也未有善恶之别吧?” 何胖子闻罢哈哈大笑:“有善就有恶,没有善,才没有恶。老板乃天人,心中自无善恶,何胖子我却是不折不扣的俗子,眼中当然有善恶之别。”何胖子叹了口气,道:“毕竟兄弟一场,血脉相连,所以我终究还是治了老三的伤,苏兄弟不会介意吧?” 苏澈不知何胖子所言何意,只得含糊道:“想来这事的前因后果您已经知晓了。虽然是非对错已经明了,但说到底拳头大才是真道理,您比我厉害的多,不找我算账,已经是太便宜我了……” 何胖子一愣,心想这孩子言辞既小心圆滑又暗藏锋锐,揣摩试探他人心意更是厉害,此等心性混世凡俗绝对是好手,可修道却大大的不合适呀。又道:“我那弟弟前几日找上门,说遇见了苏兄弟,担心你再惩治他,所以托我来求个情面,请苏兄弟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了。” 苏澈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定,说:“过去的事自然已经过去了,小弟当然不会再提。” 此事揭过,苏澈问道:“何老哥,不知道万前辈召见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情。老板不忍苏兄弟这样的良材美玉就此埋没,要指点金丹大道呢!”何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老板炼道,返本归元,非等一般。呵呵,苏兄弟大有机缘啊!” 苏澈大喜。虽然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被莫名青睐实在不同寻常,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人指点修炼一途了。 45 交易 走了一段路,汗水还未干的何胖子就又开始大汗淋漓,走一步就是一小滩水泽,混身汗水淌的简直和小溪一般了。 小苏心中纳闷:你修为高我不知几何,怕早已不知寒暑,娘的流汗流到这种地步,也太做作了吧?于是苏澈便问道:“何老哥,你很热么?要不我们走慢些?” “诶,这大夏天的,哪能不热呢?苏兄弟修炼有成,自然不惧。我何胖子本来就胖,最近身子也虚,走两步就一身大汗啊!”说着,何胖子抹了一把脸上汗水。 小苏无语。这是炎夏不假,可前天刚下过一场新雨,走在这夜间路上还有一丝凉意,况且这才过了两条街,就算普通人也不至如此。 何胖子恍然拍了拍脑袋,苦笑续道:“原来苏兄弟问的是这个……也是飞来横祸呀!前段日子,偶遇一位道兄,斗法伤了元神,弄的元婴肉身之间都不怎么契合了。这么一来,我也只能专心将养元神,顾不得使肉身了。”何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道:“说来惭愧,那道兄只不过刚结成了金丹,却把我打得好不凄惨……幸好老板名头管用,不然我也只能舍却元婴,重新修过。” 苏澈住了嘴,不再往下问了。何胖子修出了元婴,居然打不过一个金丹期的道士?怪不得那晚桃林中,万云来听到真虚、墨方子要开始斗法,当先就走了。这一脉果然是只为长生啊! 在苏澈的认知中,除非身携逆天法宝,不然元婴期稳压了金丹期。现在看来,这群修真道人的世界,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城实在很小。苏澈现在住城中心,而玉器店则在城南,饶是何胖子脚步缓,也只走一个钟头就到了。 进门的那一瞬,苏澈再次感受到店中布置的聚阴法阵。但与上次不同,苏澈不仅觉察到天地之间的纯阴之气被法阵吸收,更有极阴之气自地下被法阵强行摄入。而来自地下的这阴气纯正凝炼,无论是质还是量,都远超天地人间的阴气千百倍。 苏澈半只脚已踏入了凝丹的门槛,神念灵觉非昔日可比,发现这这自地底而出的阴气中,竟有一丝极为凶戾阴狠的气息包含其中。他修为到底尚浅,感知中这气息微弱断续,远远不足以勾勒出大阵运转的体系,但也让他浑身发冷、面色发白。 苏澈不由大惊,随即疑惑,怎么看万云来都是正道中人,怎会在自家店铺中摆下如此狠厉的凶煞大阵? 何胖子仿佛知道苏澈心中想什么,呵呵笑了两声,解释道:“苏兄弟修行神速,想必是察觉到店中阵法了。这阵图出自老板之手,通阴界九幽,可聚凶煞玄阴之气。一来也是老板厚爱,借此气锻我道心;二来也可震慑厉鬼凶魄。呵呵,苏老弟是不知道,玉器这门行当多涉及古玩,而那些有了年数的古物,又多有凶念残魄留存……” 苏澈恍然。一年前起心来偷玉,虽然自己当先决定跑路,但百里海芳居然二话没说也跟着就走了,也不知是看穿了这阵法真正的玄妙,还是觉察到了万云来的气息。 然而他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浮出个想法:去山中矿洞盗原玉,可比直接在店中偷盗容易多了……而且百里海芳用玉,最终炼出黑线翠玉坠还是给我用的……难道,难道她真正的用意是引我来这家店铺? 玉器店门不大,可往里一走,小苏却发现这店真的很不小。待客室、珍品室、书房、库房……每个房间都至少有一间教室那么大。苏澈心中略一估摸,店面二百多平,只占了整个店铺的三分之一。小城中虽不敢说寸土寸金,可这六百多平米的店铺,价值也相当惊人了。 这还罢了。当他从一扇开着的、标着茶室的门内望去,屋内陈设小到茶具,大到桌椅,竟都是以纯以上品玉石雕磨而成!仅这一间房内的物品,价值就是天文数字!若是其他各个房间也是如此……苏澈忽然觉得自己好歹几十万的身家,和人家一比,连根毛都算不上。 不过想到万云来的身份修为,小苏顿时了然。玉柱金壁,在各种道书所载的仙府中只等寻常,可见道门与凡俗区别。 况且,力量可是权力和财富的根本。就是苏澈这小人物,如今不也被一群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千方百计巴结着么? 何胖子引苏澈进了书房。 万云来安然清淡,端坐在正中,也不上灯,只借着月光,细细注视玉桌上小小一盆金桔,仿佛一个热衷花草园艺的居家中年男人。气氛是如此轻松闲适,然而不知为何,苏澈一进门就忍不住紧张。 认真说起来,这是苏澈生平第二次有求于人。第一次是求上任班主任调班时关照,但严格来说是孝敬人民币换来的。而现在,他想求得凝结金丹的法门,不知道万云来的指点是不是也有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万云来终于抬起头,声音温淡,且一开口就是苏澈最关心的事情:“你修炼遇了瓶颈。你若帮我办一件事,我就授你凝炼金丹之法。” 苏澈心中一惊,接着大喜,但情绪略微平静些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小心道:“晚辈修为,万前辈一定是清楚的。不知何事用得着小子?我必当竭尽所能!” 万云来笑道:“此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办起来是挺简单的。我有一位好友,于终南山闭关炼道,如今已历过大小劫数,只差天劫洗炼一番,就得正果升仙,你去代我送行即可。” 得正果升仙?苏澈目瞪口呆,难道人间之上,真有仙界!见苏澈神色惊疑,何胖子开口解释道:“本该由我代老板前去,可我这伤势拖拉着,走不得远路,也只能让苏兄弟走这一趟了。” 其实小苏表情凝滞,哪里是怀疑?万云来这种不世高人可不会口出诳语。他实在是太吃惊了,太激动了!羽化飞升、登入仙界,这可是修道的终极目标,传说中的事迹!而现在,竟能够亲眼目睹,苏澈真心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了。 万云来问道:“你可愿意?” 苏澈醒转过来,忙不迭地道:“愿意!愿意!” “我虽然授过他人道法,但从不收徒。这凝炼金丹之法,就当是你的报酬。”说到此处,万云来沉思片刻,方开口道:“我观你神华内蕴,双目有彩光溢出,炼精化气是到了关口。这关口至关重要,你先听我分说,再做决定不迟。”顿了顿,万云来问道:“你可知何谓武道?” 46 真武之别 林白记忆只能勾勒出他一生大概,却无法勾勒出完整的武道体系,苏钧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只大略知道一点。” “那你可知何谓修真炼道?” “不知。” 万云来沉吟片刻,道:“炼心问道,得飞升正果为修真;淬元聚气,仗剑纵横四方为修武。两者皆由凝气而始,气化为液则是两道分化之时。” 苏澈奇道:“武道无外乎内功炼气,外功炼体,用以武技。武技或可近乎道,但炼气怎及道家?” 万云来听罢微笑不语。 何胖子忍不住道:“苏兄弟所说,已算窥了修武的门径,一眼便瞧出关键所在。但有一点,如今武道虽故步自封,可千百年传承怎可小视?单从弟子众多方面来讲,那是日益昌盛!修真却不然,如今算尽九州名山大川,妖魔道加起来不过三百之众!祖师画像前,眼见就要断了香火。不提武道门派林立,藏龙卧虎,单论起人多势众,修真连个普通门派也是及不上的。” 万云来面上看不出深浅,淡淡道:“此言虽有偏颇,可孰高孰低,也可见一斑。苏澈,你可还要凝炼金丹?” 苏澈思索片刻,问道:“晚辈见识浅薄,总觉得无论怎么说,炼道修真都高过武道一筹。为何反被压过?” “要说道一途,天下法门莫不在其涵括之中,武道是道,修真也是道,你在学校的各种学科也是道。若以道家之言论之,一则道德,二则道法。若说区别,武宗修武道,所重乃是道法器用;修真炼性命,一心问的则是道德。”万云来缓缓言说,苏澈听得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何胖子自嘲道:“我有化生元婴的修为,被一个刚结丹的小道揍的鸡飞狗跳。便是器用之法比不过人家。” 万云来微笑着摇摇头:“我授的是长生的法门,用来打架当然是自讨苦吃了……说起来,武道是走了器用的极致。修真最重道德,除非羽化登仙,不然万万不如武道厉害。其实也无孰高孰低,若要超凡入圣,最后都在炼心而已。” 听这一说,苏澈才隐隐有些明白了。大约意思就是,修武道的,打架杀人是本分,专业就是搞这个的;而纯粹的修真道人,研究的是天地十方、古往今来的道理,是做学问的。虽然修到高深境界都会殊途同归,但出发点截然不同。 也幸亏这一年多来小苏无所不包的苦读,才知道“道德”二字的真正意义。古时何谓道德?可晓过去未来,能通神鬼精怪,知天地明命理,才算道德之士,方能冠以“圣贤”之名。 万云来一番讲解,虽然说得模糊,可苏澈心中揣摩,还是猜出他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武宗武道,代表着绝对的力量,是获取权力财富的不二选择。你心有牵挂,何苦选择修真呢? 果然,万云来继续道:“何胖子说你和李军多有来往,似乎是世交。李家乃是武道名门,而所在宗门更是武道领袖。你阴阳胎体之身业已大成,修习武道,得天独厚,不出三年可有所成。况且,李门在凡俗也是大族,无论日后当权一方,或富甲天下,都非难事。这般,你可还想做一个山野道士么?” 这些事,苏澈早已想过。若在一年之前,他定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修武了。但一年时光匆匆而逝,苏澈广阅俗世流传的各种古籍经书,又读得了批注的原版《紫清指玄集》,真正进了修炼门槛、养出了出尘之心,视界已悄然换过。有了胸怀、便有了豪气,武道犹有尽时,修真一途却是永无止境。既然注定迥异凡俗,为何要选武道? 见苏澈默不作声,万云来又道:“武道之路平缓,劫难甚少。修真需炼身炼心,境界每晋一层,便是一次大劫。初时乃是炼身之难,稍有不慎,便是身陨之灾;而后则是炼心不易,心志不明,难度魔障,有走火入魔、本性迷失之噩。而大成之时,化却肉身凝炼真体,消了因果轮回,天地再无拘束,又非武道之流可比。”何胖子垂首一旁,也不插话,这些他早已知道,只是含笑注视着苏澈,和和气气的笑容中,似有别的东西。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傲气和热血,就是经历颇多坎坷挫折的苏澈,也还是个少年,也还有心比天高时。当下苏澈眉毛一扬,道:“我怎会怕这个?” 万云来摇头笑道:“你还未有所成,自然不惧。一身道果皆是经年累月辛苦修持,顷刻间烟消云散,岂是好玩?修真炼道,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道行愈深,愈是畏惧。大成之日,身劫心劫齐至,还有天劫洗炼,若无天大的机缘,多半是形神俱灭之局。” 万云来叹了口气,续道:“万千年前,修士道人巨万,道书道典无数。然而修炼至渡劫的,难得一见;顺利渡劫的,数十年或有一两人。然浊世滔滔,终不是清修之地,近三百年间,修至大成只有我这道友一个,最后又抵得住天劫的,也还只我这道友一个。” 万云来神色间倒是云淡风轻,语声也不见起伏感慨,只是话中意思可就骇人了。他方才说道中华修真群道如今不过三百之数,武宗一脉却数不胜数,原因就是这劫数难过。苏澈心中揣揣,电光火石间,想到出生来十几年岁月,想到家人父母,最后忽然闪出几个倩影。这一刻,他竟有些动摇了。 万云来淡淡道:“如何选择,等你替我走完这一趟也不迟,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吃亏就是。现下,我便将修真武道区别大要讲与你听,算是预付。” 苏澈精神一震,心中大喜,连忙将心中犹豫压下,聚精会神准备听讲。 万云来摇头微笑道:“何须如此?”说罢,伸手点出一指。这一指点在半空,荡起了层层涟漪。 苏澈看了,不知怎的,就迷糊起来。浑浑噩噩中,似有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不住沉浮,也似有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不住回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然后发现处在一个极奇特的境地。这里无光无暗,无天无地,熟悉非常,正是玄谷之内,神识容纳之所。 在林白元神相合的时候,苏澈神识也曾被导入这里。但如今玄谷内多了一黑一白两道气流在缠绕盘旋不休。 这是苏澈忽然听道一声清喝:“还不醒来,待何时?”这一声喝初时并不如何大声,然而翻翻滚滚,越来越响亮,转瞬既成一道滔天巨浪,扑面压来!随着啪的一生脆响,他心中仿佛碎了什么东西,脑中耳畔的画面、声音尽皆消散。而玄谷中黑白气流忽然加速游动,转成太极图的模样。于是苏澈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如何为修武,如何为修真。 47 隐情 修真修武,初时皆需引气,而后凝炼真气,直到内气充盈周身。后气转为液,修武修真就背道而驰,显出不同来。 修真为穷大道之妙,凝气炼体皆为辅修,数百年琢磨,只为元神而已。 金液凝丹,用以沟通天地灵力元气,将养元神。而后破丹生婴,也是一样的目的。就此来说,元婴期并不一定会比金丹期厉害,只是资质不够或是先天不足,才不得不耗费时间精力修出元婴,一来增加寿元,二来沟通天地更加圆润如意,三来则是若有劫难,还可放弃肉身。 苏澈忽然想到女鬼百里海芳炼制黑线翠玉坠时曾说,玉本身并无灵气。当时还不明白,这时细细想来,原来道人修炼和炼器最不可或缺的玉石,作用是沟通天地灵气。 修出金丹或元婴,才算真正踏上修真道途,也就是俗称炼精化气的第一步功夫。接下来就是淬炼神识强化神念,养成元神。元神是修道人根基本源所在,沟通天地、画符炼器、布阵施法、卜算天机、感应福祸,但凡道家手段,都要修出元神才能施展。 这便是炼气化神,其中分凝神、淬神、分神三步,养成元神并能够分化万千,才算真正炼成元神。这个时候,金丹也好,元婴也罢,已可有可无。 炼成元神,还要合神,要将肉身与元神合而为一,无分彼此,彻底转换自身。如此便能断了前世因果,跳出三界五行。这一关最是难渡,合肉身元神有半点差错,轻则修为尽失,重头来过;重则神散形毁,万劫不复。尤其是渡劫之时,天劫心劫魔劫齐至,且避无可避,更是凶险万分。 炼神四个境界,虽都为炼气化神,但每个境界就是一个天地,不可同日而语。 合神之后,自然入虚。入虚后天人感应,受过天雷洗炼,凡胎化仙骨,既登仙飞升。 至于炼虚合道,那是在飞升如天界之后,自有仙典天书可修。 自凝气至合神,为人间修真登仙正途。其间有天劫、心劫、魔劫无数,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实在是如履薄冰。也难怪人间道人越来越少,修真得飞升正果的十不存一,到现今各门各宗竟要彻底断了传承。 修武全然不同,炼体、练技、凝气三者为武道核心。炼体通过练技、凝气不断磨练体魄,自一而终,不可断续。 练技说的是武技,也叫武决,其中既包含体术技巧,也包含运气法门,但高深武技则是两者皆重,算是炼体、凝气成果的最直观体现。但另一方面,却又相互影响相互独立。一些武技甚至本身就是内功,或者炼体技巧。就此来说,自古以来确实是源远流长,流派繁多。 凝气则是修武道核心中的核心,修武与修真的区别,也体现在这里。炼道修真,凝气过后便是结丹化婴;而修武则不然,内气充盈之后,要融通百脉,以自身经脉为承载,形成一个小天地,无论修炼还是对敌,均不假外求。 融通百脉后,真气就需淬炼。一来增强真气,而来使真气带有属性。以自身资质以及所修炼的心法的不同,这属性也是驳杂:有带阴阳五行的,也有纯正无属性的,也有恢复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这一层境界,称作淬气。 淬气过后,真气还需进一步凝炼,使之凝炼如实质。升级的真气,被称为真罡,真罡较真气厉害十倍不止。更重要的是,也只有将真气化为真罡,才有足够力量冲击先天之境。 先天之境,已突破后天,返本归元,,可修补自身先天所缺,刚柔并济,变幻无穷。此时要做的就是天人交互,攒炼真元、淬炼本躯。 武道炼气每个境界的提升,都意味着全方位的强大,而且还是以数倍、甚至数十倍计的。寻常武者,不得个中三昧,压根不算武道中人。 论战力,修真道人几乎完败给同级的武道高手。当然这是无兵器的正面交锋,考虑到法器宝剑、道术武功、阵法等诸多因素,一个观宏,一个知微,胜负真就难说的很了。 炼道修真,一开始就讲究天人合一,所以主修的就是元神。所谓一念不灭,自身常存、是故元神修出后,几乎就是长生不老。但一步一劫,或苟且与人间,或应劫而去,也许有一两分希望飞升而去。 修武道,百脉融通后自身成天地循环,只要坚定意志,小心修持,防备走火入魔即可,无诸多劫数。就此来说,可是比修真安全的多了。但不修元神,寿元就极其有限。若不在百年内修至先天之境,那就多半是老死之局。 两者背道而驰,但隐隐也有相通之处。 随那一声清喝,仿佛群星隐去,东方日升,那黑白二气逐渐淡去。苏澈四下一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心下一动,推算了一下体内真气运转,原来自他微弱神识被引入眉心玄谷,到领悟真武之别,好似过了数个小时,实际上不过眨眼的功夫而已。 万云来道:“你可明白了?” 苏澈知道机会难得,细细整理了脑中思绪,道:“明白了,但还有两个疑惑不明。” 万云来道:“但讲无妨。” “修武修道都要引气凝气,凝气凝的是天地灵气,那引气之气从何而来?” “炼精化气,自然是将自身精元化为元气真气。否则天地元气怎能化为己用?”万云来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哪是凡俗自以为的损其有余补之不足的均衡之道?其损有余,其补不足,此乃消长生灭、唯留一缺的轮回之道,是谓天道!修武修真,皆取与此,行的都是采掠之实。” 苏澈恍然,欣喜道:“人性有善恶,天道岂有善恶!” 何胖子点头道:“我也是在老板教导之下,年近四十才明白这道理。苏老弟天资非凡,修道可胜我十倍!” 万云来听了斥道:“不许多嘴!修真炼道岂是只看资质的?若是如此,我又怎会传你长生法门?” 苏澈心念电转,若有所悟。继续问道:“还有一事。前辈,我为阴阳胎体,为何之前全无异兆,却在十五岁生日当天醒觉呢?”将那天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纳闷地道:“我至今都不大明白,一瓶凡间劣酒,竟有如此神效?” 万云来听罢,沉思片刻,双目忽然亮起,仔仔细细将苏澈看过了整遍,问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苏澈老实答道:“农历年三十。” 万云来道:“你与生俱来的那丝先天阴气,并非来自人间,而是出自幽冥。近几年城中不大太平,我布下聚阴凝煞大阵,直通阴界,抽取玄阴之气以震慑。不料恰好引动你本身的先天阴气。” “出自幽冥?”苏澈心中一突,也难怪百里海芳找上门。他也不再追问下去,开始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将自己的遭遇讲出来。本来想拿这些零碎的线索交换万云来的帮助,没想事情竟会如此顺利。而且现在想想,这念头也真够蠢的,万云来何等人物,怕是城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难瞒过他。 如果老老实实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话,说不定还能搏得这位高人好感。 到底要不要坦白呢? 何胖子精明圆滑,善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于是开口道:“苏兄弟,你不是有事要给老板说吗?” 苏澈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学校操场上,有一颗老柳树,树中拘禁了三条怨鬼。不知是不是和墨方子前辈有些关联?” 万云来摆手道:“一年前真虚真人也是为此而来。不必多说,此事与你无关,莫要涉入其中。” 苏澈一惊,后悔的暗自咬牙,又道:“大年初一,我曾在家旁坟地中遇到自家长辈林白魂魄,还有他的师父,自称鬼道人的,一手执镜,一手持幡,前辈可认识?”又将鬼道人相助炼成阴阳胎体事情说了一遍。 万云来哈哈一笑,道:“我说你阴阳胎体为何进境如此迅速,原来是道兄助你呀。他寻徒多年,看来终于找到传人了。” 原来万云来与这鬼道人是旧识。苏澈点点头,不再多问,又自项间取出一个玉坠。只见一道极细的黑线自三片无丝毫杂色的墨翠薄玉穿过,正是女鬼百里海芳临走赠的黑线翠玉坠。 “此坠不凡,有聚灵之效。”万云来凝神看了黑线翠玉坠,道:“你修行一日千里,远超常人,也是这玉坠之功了。” 苏澈道:“那时我还是个普通少年,遇到一只女鬼,这才有了种种际遇。这个玉坠,不过花了片刻功夫,以本地所产玉石炼成。一年来小子炼气也算稍有所得,可越是如此,越发现得这玉坠的厉害。那女鬼说三年后再见面,我实在不知是好是坏,请万前辈指点。” 万云来奇道:“顷刻间能练如此法宝,怎会是个寻常女鬼?她必有来历,你且说说经过。” 苏澈心中早计较过了,没有丝毫隐瞒,言道身体忽然间诡异变化,紧接着就遇到了此女鬼,如此这般,将事情说了个详尽。 万云来面色稍凝,问道:“你可知她名字?” “百里海芳。” “百里海芳。”万云来念一遍名字,似是十分困惑,低声自语道:“难道是她?既然她在,还要我费什么心思?” 能让万云来这等高人费神,事情当然不妙。苏澈隐隐觉得自己武宗的麻烦还没明白呢,似乎又卷进了人间修真的麻烦里,这怎么成活!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前辈,这个百里海芳很厉害么?” “算厉害。” 苏澈心中更愁:“那她背后势力很大?” “算不小。” 苏澈更忧,正要再问,何胖子忽然道:“老板,那房下大阵……” 万云来挥手打断,叹了口气,苦笑道:“本以为帮个小忙,没想到被算计了一次。也罢,也罢!” 叹了口气,万云来转首对苏澈道:“能被百里海芳看中,也算你的运气……你也不必担心,她天性难以捉摸,并无恶意。” 苏澈松了口气,面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说罢,又开始讲解修真炼丹过程中一些精微奥妙的细节,以及人间修真道门的宗派划分。这次不光苏澈全神贯注,生怕漏了一字,连何胖子也聚精会神,听得若有所思。 48 少女心思 不管怎么样,终南山是一定要去的。于是苏澈坚定地询问了具体时间和地点。 万云来没有立刻回答,掐指算了算,摇头道:“倒是忘了黄叶真人已不属人间,难以算出。不过该有俗事未了,会要耽搁一二……届时何胖子会带你去的。” 事情虽了,苏澈还想待一会儿,看能不能得到些指点。只是何胖子八面玲珑,见老板神色淡淡,就知苏小子今天晚上就这些机缘,连忙道天色已晚,便送走了小苏。 苏澈也不多说,朝万云来大拜一礼便走了。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万云来直接贯入识海的东西不尽不实。至少道人绝对没那么水,不然的话修真能够破虚飞升,修武却只能在人间厮混? 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就算苏澈现在已成阴阳胎体,可最终能不能修到极致还说不定,暂且不提。 其实苏澈最好奇的,要属百里海芳了。这女鬼神秘而来,神秘而去,从头到尾,苏澈都不知为何这女鬼偏偏找上了自己。 炼制了黑线翠玉坠,也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自称报仇的柔弱女鬼,最后竟在苏澈识海中留下了吞鬼之法,且是绝无隐患的吞鬼之法!以鬼道人之能,也对食鬼万分顾忌,最后舍却自己凝炼百年的玄阴鬼躯,这才平衡了苏澈体内阴阳二气。而百里海芳居然拥有无隐患的吞鬼之法,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想来真虚真人不愿收徒,多半也是看出了苏澈身后的女鬼。 再联想校园中老柳树下绑缚的三条老鬼,苏澈突发奇想:如果百里海芳真有仇家,难道是邪气冲天的墨方子? 再有武宗李军插手,接走了苏澈父母,再以世俗富贵收拢苏家。武宗的作为,就更难让人理解了: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接带我回宗门不是更好么? 想到这里,苏澈心中一动:难道是小城中真人高手太多,武宗有所顾忌么?我靠!修真武道莫非有过节不成?如果不是这样,总不能是父亲的用处还要超过我吧? 苏澈笑了笑,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想起了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小城既小且旧,若说名山大川,灵气汇聚之所,周遭也只有产玉的独山勉强沾上边,但玉矿也早已采的差不多了,可万云来这样的高人居然定居此地…… 不止如此!还有墨方子、真虚真人。神州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任哪个都要远远强过小城啊!更何况,万云来也说如今人间修真不过三百之数,为何这小小城市,引来这么多道门宗师?而且看上去,武宗的目光也已经投在这里。 还不止如此!百里海芳明显身属幽冥,鬼道人百年凝聚的鬼躯,用的也是玄阴之气,而非人间所有的纯阴之气……如此说来,阴界对小城至少也有所关注。 如果按照古时的世界体系,天界、人间、阴界三界,居然已经有两界都聚在这小小城市之中。 想到这里,苏澈被自己的大胆推论下了一跳:我操!这也太离谱了! 随即他将这念头抛开,反正也不可能是真的,不然岂不是三界大战了么? 苏澈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万云来讲解的修真武道之别理清楚了。武道炼气也还罢了,有林白部分记忆在,即使不入武宗,照样可以自己慢慢修炼。修真问道的体系,与看过道书演义小说中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反正中考彻底结束了,修炼也到了瓶颈,这个暑期有大把的时间。 这日炎阳高悬正中,火辣辣炙烤着大地,热浪升腾下,空气都扭曲了。树上蝉鸣无精打采,似也受不了这炎热。偶有路人走过大街,也是为生活不得不在夏日午后里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奔波。 在城中一个小区里,处处绿柳成荫,不少没有午休习惯的人都在这里纳凉。或是唠叨家常,或是下棋打牌,或是搬了张躺椅听曲。小区广场划定了三个篮球场,场上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儿正汗洒如雨激战正酣。在篮球场旁,有个小小花园,花园中夏花怒放,一个女孩儿坐在秋千上读书入神。 女孩穿了一件粉蓝的t恤,浅红色长裙,裙摆随着秋千荡漾。她身材纤细,身穿的衣服也宽松,但微风不时吹来,仍能见已初初成长的曲线。虽然这线条已足够诱惑,仍不及她美丽脸庞吸引人,温柔中怎么也遮不去那丝独立坚强的棱角。只是女孩儿现下读书入了神,这才让女儿家特有的柔美全显了出来。 无论怎么看,秋千上阅读的女孩儿都是这小区夏日午后里最美的风景。就如山涧一道清泉,一见之下,清凉直沁心底,暑气全消。 但她手中捧的书,却不那么合情应景了。书本印刷粗糙,纸张低劣,封面也不知从哪本漫画中剪切的,作风大胆,一个男子左拥右抱了几个**美女,一看就知道是盗版。 看了一会儿,女孩儿“啪”的一声合上了书,红着脸骂道:“死苏澈!你个色狼,还不认账!这,这明明就是那种书嘛!哼!明天就去找你,看你怎么说!” 女孩儿低声啐骂了一会儿,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开书,认真看了起来。这时候电话忽然响起,女孩儿一看号码,登时喜笑颜开,接通就道:“秦凝你这死妮子,这两天跑哪去了?给我孤零零扔一边,可闷死了!” 那边秦凝叫冤道:“冉铭姐,是你不出门,怎么能怪我?李嘉拉着我进山里玩儿,这才刚回来呢!” 冉铭吓了一跳:“这都两个多星期了,你们一直在山里?” “可不是嘛!把我累坏了。”秦凝声音苦兮兮的:“李嘉有练过武的,身体本来就好。我就写字画画还行,跟她去爬山,天还这么热,不是欺负我么?” “谁让你不听我话,一定要跟去呢?哈哈哈!”冉铭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就幸灾乐祸吧!”秦凝话头一转,问道:“你最近见苏澈没有?”顿了一顿,秦凝小声道:“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听到这个名字,冉铭心跳的忽然快了些许,声音依旧是平常一般:“没见没见!电话也没通过一个。” 秦凝道:“冉铭姐,那我们明天去找他吧?” 冉铭心跳的更厉害了,强自镇定道:“这家伙整天神神秘秘的,在一块儿的时候吧,还装着副小媳妇的委屈模样,谁爱去见他?不去不去!” “去嘛去嘛!”秦凝撒起娇来:“说起来,也好久没欺负他了,咱们让他做饭怎么样?求你了,冉铭姐,我们就去吧!” 冉铭本想拒绝到底的,可话到嘴边就变了:“那明天上午?” 电话那头秦凝一声欢呼:“午饭!嗯,还有晚饭!我们大吃一顿!” 冉铭嘻嘻一笑:“大吃两顿。” 49 定计 远在北方大山中的一对中年夫妇也难得空闲了一会儿。 正午阳光虽烈,但这山中却不闷热,山风时时吹来,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暑气,尤其是河水蜿蜒穿过群山,晶澈见底,哗哗声中更显清凉。山脚下数十座小小院落三五成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河道两旁,均是以山石砌成,古香古色。若不是高架的电路网络,还真让人以为来到了古时桃源。 一个院落里,苏定山悠悠然躺在摇椅上,听着小曲喝茶。李华在厨房里,忙着地宰鸡生火炖汤。过了会儿,李华喊道:“老苏,你坐那没事儿,来给我烧火!” 苏定山权当做没听见,安坐稳如泰山。李华等了一会儿,闪身出了厨房,怒道:“老苏!你是看我忙的轻是不是?做一顿饭,全是我忙上忙下,你就不能挪挪屁股,烧个火能累死你?” 苏定山摆摆手:“老太婆,你是到更年期还是咋了?火气就这么大呢?就不能让我多歇歇?这两天跑了十几个山头检查了三个村子的管道电路,我这身骨头差点没散了。” 李华念念叨叨骂了几句,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苏定山忽然问道:“老太婆,你说说,咱家苏澈成绩好得很,到底让不让他上山呢?” 李华不耐道:“上不上山,都能出人头地,他想去哪就去哪呗,操这心干嘛?” 苏定山叹口气,道:“我倒是想操这个心,就是操不上啊!大年初一那天,你又不是没看见你儿子的威风劲儿。现在还好,这小子本事还不大。只怕他上了山,练了武,性子就更烈了。” 李华道:“你儿子你还不知道?他性子还烈?你忘了咱们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说完,她皱眉想了想,道:“现在这样也好。从小就受多了欺负,现在有本事了,欺负别人有什么不行!” 李华不说还好,苏定山听了,心中更担忧:“我怕的就是这个啊!他心里攒了这么多年委屈,如果练了武,哪天发泄起来,可咋个收拾?说实话,我还是想他多读几年书,多和同龄人交往交往,要不然,以他那孤僻性子,保不准就走上旁门邪道。” 李华瞪了苏定山一眼,道:“谁孤僻了?我也跟你说实话,这些年,我管教儿子太多了,为的啥?不就是让他好好上学,将来的日子不至于跟咱俩一样?现在不用担心以后了,那儿子想干啥,就让他去干啥!我跟你说苏定山,这回绝对不能再让咱儿子听咱安排了,我那时候受的苦,绝对不让他再过一遭!” 苏定山一叹,心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可正要开口,石墙外忽然传来长笑:“哈哈哈!哪个敢让我侄孙儿受苦?”说话间,一个老人进了院子,走动间龙行虎步,双目里神光灿灿,不是李军是谁? 苏定山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呀!李叔,晌午你不是要睡会儿么,咋到我这儿来了?俺两口子斗嘴,让您老见笑了。” 李军笑道:“吃过饭,本来是打算睡会儿的,不过在山洞里就闻到侄媳妇炖鸡的香味了,一时馋得慌,就拎了壶酒来找老侄儿你来喝两杯。” 苏定山拉了两把木凳,喊道:“孙华,弄俩菜!李叔来要喝两杯哩!” 李华道:“听见了,还用说?你陪着李叔聊聊话儿,我正弄着呢!” 苏定山取了杯子倒上茶水,两人随意聊了起来。 首先自然是苏澈的事情,李军道:“张开复和朱阳一直在那边暗中照应着,小家伙一举一动,咱叔侄俩都看在眼里,是个好孩子啊!真是又懂事又孝顺。哪像李嘉那丫头?整天就知道和我呕气,要不是小澈给她补习功课,恐怕学习也给拉下了。这丫头也就练武用心,可惜也不用在正道上,终究不成器。” 李军派张开复朱阳二人暗中保护苏澈的事情苏定山也知道,现在听老叔夸自己儿子,乐的合不拢嘴,口中还是道:“那娃啊,从小穷惯了,啥都省着来,眼皮子浅得很。李嘉嘛,年纪小,有些性子很正常,我小时候也老和我爹置气呢!可见的世面可多了,单这一点,小澈就比不上啊!就更不用提她练武的天份了。” 李军哈哈大笑道:“不然!阿澈的天份胜过嘉儿,是真正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更可贵是他心性坚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见苏定山面有疑惑,李军微笑道:“两年之后,我师兄正式收徒,传之以武宗最高绝学,并授夺天丹,小澈正是不二人选。” 苏定山浑身一颤,他知道李军师兄身为宗主掌门,从来不理外务,一年中倒有十个月在闭关潜修。偶尔出关,也只是指点武宗亲传弟子。地位之高,修为之强,武宗实在不作二想的第一人,所以震惊非常。那夺天丹虽然不知是何物,但想来也非寻常。 苏定山诚惶诚恐,正要推辞,李军又道:“到那时,我先扶着小澈到我这位置上,处理外务,历练心性。唉,操劳大半生,终于了了师父与林白师兄的心愿,我也可安心退隐到这小山村里,不用出去奔波了。” 李军一提林白,苏定山面色渐渐平静下来,叹道:“就让李叔做主了!” 李军道:“武宗三代两百年的苦心和内耗,林师兄更是损了本命元气以致早逝,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唉……只是牵扯进你们苏家,可怜了小澈,年纪还轻,就被压了千斤重担。所以,我才想尽办法弥补。” 这些事情苏定山心里清楚的很。老家的苏家人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只一年生意就出了小城,人脉更是到了省里,全是李军暗中疏通的结果。“李叔,无论如何,我林爹对苏家有恩,您老对苏家也有恩。苏家人知恩图报,更何况您如此看重我家?唉,我就是担心,您把捧到了天上去,这小子却不是这料啊!” 李军摇头,很不以为然,道:“我的眼光可不差。是不是这块料,将来不就知道了?”其实这些话,两人也说得多了。苏定山倒是同意让儿子完成李军所说的武道大事,只是不愿让苏澈和武宗有过多的纠葛。武道只是炼气炼体,武宗却是一大派,与诸多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孙华端了鸡汤上来,道:“你俩别喝茶了,这山鸡炖的汤补,趁热喝着。”又端出一锅炒鸡,拿了酒盅:“叔,定山酒量可不比您,别让他喝多了难看。” 李军笑着点点头,与苏定山碰了杯酒,转到了正题:“定山,修真一脉,有一个道人,与我师兄在武道中身份地位一般,不日就要飞升,你怎么看?” 苏定山大吃一惊:“我当道士修真也就画符驱邪,还真能修炼成仙?” 李军神色凝重,缓缓点头:“如今天下修真,有名有姓的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不满三百道士。可就是这二百多大小道人,占据了中原、海外几乎所有的修炼宝地,也就是道书中所载的洞天福地。你说厉害不厉害?” 在洞天福地,纳气较平常轻松了百倍,奈何全被道士占了。武宗几次有心抢来几个,但连山门都找不到,如何去抢?像真虚真人,门下就甘化一个徒弟,可就这师徒二人,霸占了海外清屿山整座灵岛,如何能让人不眼红?所以明面上武道修真似井水不犯河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实际上一个有心谋划,一个小心防备,敌意隐隐,是摩擦不断。 苏定山在这山中,表面上也就负责整个村落水电两路的日常维护,实际上已是李军的智囊。他沉吟一阵,慢慢道:“叔,咱应该去表表贺意!” 李军沉吟片刻,也道:“终究不是敌对,理应恭贺,才能显出我武道胸襟!” 苏定山点头道:“正是!纵然以后撕了脸皮,趁此机会也好知己知彼。” 定下正事,两人就只闲聊,转眼间两瓶好酒就入了肚。苏定山不省人事,李军运功片刻,酒气全消,回了山腹密洞,着令武宗两脉弟子去终南山先送拜帖,而后奔走武道诸派说明此事。 50 找上门来 古人修真炼仙,有内外金丹之说。内丹自然讲究的是铅汞抽添、修炼性命之要,外丹则说炉火炭药。以前苏澈以为外丹不是正途,但经万云来一番讲解之后,才明白过来。 内丹外丹,都是金丹,如玉石一般,本身无灵气,但可通天地灵气,洗髓换骨,并以为器用。只是内丹之道多艰难,大多还未炼成,重塑过肉身,就尽了寿元,数十年苦工一朝付之流水。外丹却是简单,炼出金丹,服之即可成就丹道,数年内就可换过骨肉、长生不死。只是外丹炼制之法精微艰难不说,炉鼎药物就更不易寻得了。 所以说内丹循序渐进重大道,外丹速成为长生不老,两者可相辅相成,其实并无冲突。 苏澈得天独厚,刚出生就被林白以至阳真气炼过周身经脉,而后百里海芳赠下黑线翠玉坠,乃是聚灵法器,更有鬼道人不惜法体,生生将攒炼百年的鬼体尽数解成阴气灌入体内。 至此苏澈阴阳胎体已成,体内阴阳二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又有玉坠聚起天地灵气,怎么也不必担心没本钱凝聚金丹了。 “凝聚金丹,沟通天地,正是要借天地之力,淬炼肉身,重换过新天地。修真炼性命,金丹凝成,这才真正是走出了第一步。”苏澈喃喃自语,忽然抓了抓脑袋,奇怪道:“我靠!这怎么就像是,嗯,像是借助外力,强行进化?就好像书中所说的妖怪,修炼百千年,一朝化去本体,修出人身一般。” “万云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也不说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只讲修炼本质本源,字字珠玑,没半点虚话。”苏澈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些东西对万云来说似乎还显粗浅,并不怎样精微玄妙。 别的不说,玉店内布置的大阵,凝聚的阴煞之气乃是贯通了阴阳两界,自地府幽冥强行汲取的,这就很了不得。 不管如何,金丹大道总算是有着落了,苏澈心思也活泛了起来:没有法门,现在也修不出什么来,不如找人耍耍。反正万云来那道兄飞升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其实也没什么人好找,与苏澈情分不错的,朋友只陆彦左永,亲戚只姨家表哥。不过左永相交颇杂,整日流连灯红酒绿没什么意思。陆彦倒是没差,可心性仍稚,又迷上个女孩儿,肯定又要大倒苦水,更让人憋闷。母亲娘家虽然小山小水,却山明水秀,很有滋味,不如去找表哥。 再想到年幼时每逢暑期,就去外婆家偷西瓜摸鱼,苏澈更是忍耐不住,正要收拾行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竟是李嘉的。 苏澈抓了抓脑袋,这女孩儿简直就是个煞星,本来看她有修为在身,还想试试功夫,没想到居然打不过,更没想到有李军做后台,所以招惹不起的小苏是能躲就躲的。 想了半天,苏澈接通了电话,就听到那头甜腻腻的声音:“苏老师,您在家么?” “在呀!什么事?”以武宗的势力,左右是躲不过去的。苏澈想明白这些,硬着头皮道。 电话那头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带着丝丝杀意怒道:“那你是聋啊!我在你家门口喊门,你没听见啊!” 这天是大雨过后空气正清爽,苏澈炼了一会儿气,就跑到房顶来透风晒太阳。可这是三楼,小苏想事情想的入神,就没在意外面动静。更何况,在三姑的这座小楼住了这么久,除了冉铭与秦凝,哪里还有其他人找过他? 苏澈暗叫一声不好,跑到护栏边朝下看去,李嘉穿了短裤紧衫,露腿也显胸,双手叉腰,两眼冒火,怒视而来。旁边还有邻居指指点点,好奇张望。 小苏暗骂了句“我靠!要遭!”连忙一溜烟跑下楼,竭力堆出一脸谄笑,开了大门。 李嘉一言不发,冷着俏脸走进了屋。苏澈见状,不由心中疑惑:我不过晚开了一会儿门,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难道有别的事情? 小苏隐隐感觉不妙,也不敢开口说话,一时间两人谁也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李嘉才道:“爷爷打来电话,说托你去终南山走一趟。” “终南山?”苏澈心中一突,顿觉不妙。问道:“让我去那里干嘛?” 李嘉杏眼圆瞪:“问那么多干什么!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说!” 小苏心中有数,很配合的不再多问,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下去。只是李嘉一双妙目蕴含杀气,总在苏澈身上扫来扫去,让他心惊肉跳。 李嘉这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武宗乃是武道第一大派,大派弟子免不来有骄纵之气,所以武宗年轻一辈大多自命不凡,对于区区数百人的修真一脉与自己宗门齐名,当然不爽的很。只是这些道士行迹太过神秘,寻常武宗弟子,数十年也难得遇见个游历的道人,孰高孰低,也没个概念。所以但凡武宗本山弟子,大多都想找个道士较量一番。 李嘉却有些不一样。 当听到爷爷说终南山有道人修至飞升之境时,李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后,就忍不住的开心。“爷爷修为高深,身份超然,放眼武宗乃至整个武道,仅在宗主常爷爷之下。爷爷既然提起,多半是要去贺上一礼。不过武道修真一向只是面和,常爷爷和爷爷肯定都不去,那一定派年轻一辈的弟子前往相贺观礼。” “而这一代弟子中,身份足够修为又能拿得出手的……莫非爷爷要让我去?”想到这里,李嘉心跳的更厉害了。她关心的可不是那老不死的升仙不升仙,她关心的是终南山上另一个人。 李嘉猜中了前半截,却没猜中后半截。李军说到最后,悠悠交待说道:“终南山真人三十六日后登仙,不能怠慢。我已经派得力门人前去通告,前后往来,大约需十几日。你尽快告诉小澈,帮他整整行装,顺带说说咱们武宗与修真的情况。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别到时闹出了笑话,丢了咱们武道的脸面。哦,对了,此次同去的,还有其他武道宗派的得意门生,也别丢了咱们武宗的脸面……” 后面的话,李嘉可就完全没听进耳朵了。想到这里,李嘉咬着贝齿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苏!澈!” 51 拒绝 苏澈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李嘉脸色,这大小姐面色红了青,青了红,但无论是青是红,显然都在盛怒之中,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 不料李嘉沉思片刻后,忽然咬牙叫出“苏澈”两字,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似地。这把苏澈吓了一跳,赶忙凑过脸,陪着笑谄道:“您叫我?” 苏澈的性情,李嘉早就领教过了,但这副嘴脸还是差点把李嘉气的笑了出来。她也知道苏澈对于爷爷是如何重要,刚才冷言冷语,不过是借题发挥,撒撒气罢了。 所以生气归生气,李嘉仍不愿误了爷爷的安排,于是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还要多。你炼气,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在武宗而言,下一步就是融通百脉。终南山一位真人飞升在即,爷爷想让你去观礼,代表我武宗拜贺。” 苏澈莫名其妙,虽然得到了林白的部分记忆,对武宗的了解可以说比李嘉还要深。但实际上,之前似乎没人对自己说过武宗的事情吧?李嘉说的,好像自己已经是武宗弟子多年一样……他们也好意思?于是苏澈装傻道:“武宗?武宗是什么?终南山飞升?开玩笑的吧?” 李嘉一滞,才意识到自己被气坏了,这小子还不知道半点武宗的事情:“我这次来,就是要一一解释给你听。” 话说到此处,李嘉神色已经认真起来:“要说武宗,就必须先讲讲武道。所谓武道,有内外之分。内为炼真气,也就是俗话说的内功,功在洗髓换骨,纳天地灵气为己用,内功是武道基础,内功越强,简单的招式也有大威力;外则是武技,也就是常说的武功,虽是技法,但上乘武功,都蕴含天地至理,技近乎道……” “修武门派繁多,有少林武当、青城峨眉;或是形意五行、八卦六合。有以山脉河流为名的﹐有以姓氏或内外家分类的﹐也有按武技特点划分的,但这些只是强身健体,与寻常人打斗还行,只能称作‘武术’,已经算不上真正的武道了。”李嘉不屑地摇摇头,眼中忽然射出动人神采:“真正的武道宗门,传承从数百年到上千年不等,靠的是内功心法!” “内功日深,武功自然水到渠成。不然也只是花架子,只有些看头而已。而我们武宗,就是武道第一大宗!” 苏澈很不耐烦听这些,嘀咕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李嘉已修至淬气的境界,一身真气还在不住淬炼,所以才不及苏澈浑厚,但论精纯程度可甩出去小苏好几条街,这嘀咕声怎能听不到?她当下柳眉一竖,怒道:“你说什么!” 苏澈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你说这些事情给我听,用意我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怕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去终南山拜见那位飞升的真人时,不至于丢了你们武宗的面子。可是大小姐,我一个人总不能代表两家人去吧?” 李嘉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苏澈再叹了一口气:“唉!李军爷爷在武宗地位一定不低吧?你是他的孙女,难道不知道李军爷爷从来没有教过我那什么,呃,武功啊,心法什么的?难道你就不奇怪,我是怎么修炼到这种地步的么?” 李嘉愣了半晌,硬是说不出话。这些事情,她还真没想过,李军也从来没有告诉她内情。她只是单纯的以为,既然爷爷看中了苏澈,那这小子就是武宗的人,武宗弟子,哪有不懂修炼内功的道理?她忽然想起前些时间和苏澈的较量,马上质问:“你不是说过,有个叫甘化的高人教你的么?” 苏澈心想大小姐你还真够迷糊的,同时忙不迭地点头道:“所以啊,我其实和你们那个武宗没多大关系的。” “说实话,我炼气不过一年多光景,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两位前辈高人的垂青,甘化只是其中一个。前两天,嗯,就在两天前,另一个叫做万云来万前辈的,托我去终南山代为拜贺。这位前辈的恩德与我如同再造,你说我能不答应么?所以,大小姐,我一个人总不能代表两家吧?”苏澈一摊手,神色很无奈,装的很真切。 “臭小子!你敢叛宗!”李嘉气急败环,双手微动似要动手。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苏澈大急之下顾不得其他,赶忙拉住李嘉,急忙说:“话可不能乱说!那两位前辈还没收我为徒呢!更何况,我这也没拜入武宗啊!” 看着脸色阵红阵青的李嘉,小苏谄笑:“大小姐,背叛师门可是大罪,没有好下场的,所有小说演义里面都这么写,我怎么敢呢?你和李爷爷说说,这次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万前辈先托付了,我是一定会答应的。” 李嘉再一次没了脾气,一把甩掉苏澈的手,怒目而视半天,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心知苏澈说的确实没错,虽然有林白这层关系在,但他的确没有入武宗,就是他的父母,在名义上现在也只是李军特聘的工作人员。 不过小苏这么做,是另有原因的。第一,林白的记忆被他看过,所以李嘉说的什么武道门派,武宗两脉如何辉煌,尤其是武宗从不外传的、就是本门弟子也要择人传授的上乘内功心法、绝世武功,他脑袋里可有不少。而那些规矩秘闻对他而言也已经不是秘密,以苏澈的性子,哪里有闲心听? 于是,为了打发走李嘉,也为了将万云来这高人的存在告知武宗,让自己置身事外,苏澈索性把话挑明了。 最后还有一层,随着炼气已渐臻圆满,苏澈当日截留下林白的部分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林白一心为武宗,甘愿付出一生青春、绝高修为,最后却被武宗自己人截杀。 这样内斗不休的宗派,苏澈可不想拜入。而且他已经在考虑着如何劝说父亲母亲脱离这潭毒水了。 富贵虽好,也是要有命才能享用的。江湖险恶,政治也险恶,偏偏武宗两个都占全了。 52 困局 苏澈的这番话李嘉原封不动传回了武宗。 李军缓步走在河边,面色看似平静,实际上他已怒到了极处。旁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武宗自师兄常之明内功返璞先天臻入化境后,已然后继无力。 甘化他是知道的,海外清屿山真虚真人弟子,在修真年轻一辈中属翘楚的人物。万云来他也是知道的,人间道门三百道士,真人不过十五,万云来就是其中一个,以长生法门闻名,且与修真、武道都有来往。 苏澈现下虽未入武宗,但事关武宗乃至整个武道的中兴、打破寿元桎梏,武宗上上下下,但凡知情的管事和长老早已将苏澈看做武宗的希望,就是其他门派,也大有期待。如今却要被修真道人抢去,别说武宗不答应,整个武道也绝不会容忍! 武宗宗主常之明平日要么就是闭关,要么就是指点弟子武功,除此之外不参与任何事情,所以武宗一切内外事宜实际上都由他这个副宗主掌管,自然对武宗形势最为了解。 武宗为第一正宗、武道领袖,即使在世俗军政层面也有不小影响,实际上却是隐忧重重。 武道传自上古练气士,传承千年,正宗的不止武宗一门。之所以武宗占了“第一”的头衔,一半是常之明武道修为如今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另一半则是武宗在武道、在世俗都人多势众的缘故。 如此十数年,武宗弟子无论内宗外门,渐渐就骄横起来,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近年来李军越来越感觉到在外行走办事时阻力重重,若长时以往,定是群起而攻的局面。 若仅仅是外患也倒还好,武宗内部也不安生。 两百年前,武宗分化两脉,一脉专修内功心法,另一脉则精研精妙武功招式。师祖想法是好,两脉一个静一动,一内一外,两脉相辅相成,相互印证,弟子进境自然快速。可不知为何,十多年前两脉起了争执,而且愈演愈烈。 大师兄林白当时为武宗第一人,一身真气贯彻混元,几乎到了返璞先天的境界,修为比如今的常之明还要高一筹,本是武宗宗主不二人选。不料竟在回山的路上被围杀致死。后来若不是李军倾力周旋,关键时刻常之明突破先天,武宗早裂为两宗了。 后来武宗危机虽解,但两脉的仇恨的种子算是埋了下来。至此,内忧外患齐至,整个武宗风雨飘摇。 而且一直隐世不出的道门近年来活动也多了起来。九州三岛三百修真,不仅是武宗一直以来的对手,更是整个武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在林师兄到底留下了苏澈,这孩子关乎武道修炼到极处的桎梏、武道先天缺憾的寿元限制,只要依照先人所留典籍要法,让这孩子修成……武宗两脉的矛盾自然化解,武宗在武道中的地位也再无人可撼动,甚至还可以与那些修真道人斗上一斗!” 李军心思转个不停,片刻间已有了决策。此时迎面而来一座孤峰,李军稍稍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身形拔地而起,如同大鸟般掠飞十丈,足尖在峰腰一点,身体笔直而上,再升十丈,如此数次,到了峰顶。如此身法,已是惊世骇俗,就是放眼整个武宗,也仅在常之明一人之下。 李军站定一看,面色微变,峰顶本是宗主常之明闭关修炼之所,现在却多了一人。 武宗宗主常之明须发皆黑,剑眉星目,气势沉稳,若但看容貌,不过刚及不惑之年。这位武道第一人安坐石上,呼吸之间引风云动荡。李军见之大喜,颤声道:“多日不见,莫非师兄已近圆满了?。” 常之明点了点头,道:“劳师弟操劳武宗内外事务,却是耽搁了修为,我甚感不安。” 旁边一老者,白发白须,腰悬长剑,也道:“李师弟为武宗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我与常师兄无法相助,着实不安。” 李军哈哈笑道:“我的资质怎能成宗师?也只有常师兄和张师弟有此天资。”话锋一转,又道:“不知张师弟到此,所为何事?” 被李军称为张师弟的白发老者,正是武宗二脉之首,张世白。只是他主修武技,耽搁了内功修行,所以看起来比李军要苍老许多。 张世白道:“二脉弟子王卓回山,言道修真道人行走世间多年,似有所图谋,涉及已故林师兄弟子苏澈,不得不来。” 李军道:“我也正是为此而来。” 常之明道:“情势如此,我师兄弟三人,当亲去终南山一行。” 李军道:“我也是此意。” 张世白左手抚剑,右手捋须,也道:“正该如此。还要李师兄安排。” 李军道:“前些日子,我已遣弟子通报终南山,并知会了武道各宗,事已至此,也不需安排了。但有一点,需有个人选与小澈同行。” 常之明道:“此前商定由嘉儿前去。但现今情势不明,李师弟可要换个人陪行?” 张世白道:“嘉儿天资百年难遇,只在苏澈之下。此行或有艰险,李师兄当换过人选。” 李军摇摇头,道:“即使冲突在所难免,料这群道士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更何况,李嘉与苏澈有交,终南山黄叶真人的首徒玄青子也不会让她受险。这个人选,还非嘉儿不可了。” 张世白忽然朝李军深深一拜,道:“李师兄,师弟多有得罪处,还请海涵。” 常之明虽为宗主,实际上只掌武宗首脉,二脉之首张世白则掌二脉。首脉二脉之争是否能了结,关键就在苏澈,如何能够大意?知识此时如何能够多说,只得心中暗叹一声,再无言语。 53 攻与受 陆彦失恋了。 前两天陆彦求了左永,许诺好处无数,好容易找到个机会与那女孩儿独处,岂料只半个小时,女孩儿忽然借口离去,至此再无音讯。后来左永带来消息,说人女孩儿觉得没感觉、不合适,就这样算了吧。 于是下午时候苏澈就被陆彦左永俩损友拽了出来,在河边晃荡。 苏澈微笑不语,只是笑的很幸灾乐祸。左永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道:“失恋?你这也算失恋?别开玩笑了!” 陆彦垂头丧气,十分没有精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怎么不算失恋?呃,这何止是失恋,简直是,唉,还是失恋,而且是很惨很惨的失恋。” 左永不屑道:“你还没和人家确定关系呢,这时候被甩可不算失恋。” 陆彦掩面做痛哭状:“原来我他妈还不如失恋呢!” 左永差点被气的笑了出来。 这时候,苏澈兜里手机忽然响了,竟是冉铭的电话。苏澈接通电话,刚道了句“你好”,就被那边冉铭直接打断,说最近天气热的很,没什么胃口,晚上就到苏澈住处改善改善伙食。 小苏被欺压惯了,心想来就来呗,做顿饭而已。不料还没开口,冉铭又道今次去的不止她一个,秦凝李嘉也会同往。 听到李嘉的名字,苏澈心中叫了个糟,刚要托辞回绝,谁知还没开口,那边冉铭接着又道我们女孩子回家不能太晚,六点到你家,八点走,如果放鸽子后果自负。 苏澈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冉铭得意洋洋向对身边的秦凝和李嘉传授经验:“看见了吧?对付苏澈这家伙,就不能让他开口说话!要不然,他一定东拉西扯找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借口,给你呛的没话说!” 这边小苏愣了半天没说话,自始至终,他竟只在开头说了“你好”二字。 虽然模糊不清,陆彦左永都听得手机中传来的是个女音。陆彦当下“哈哈哈”大笑三声,道:“你小子不正经!居然让人家女孩儿约你?”调侃了几句后,陆彦话风一转,谄笑道:“苏大哥,苏大爷!您有什么妙招让女孩子主动?教教小弟呗!” 苏澈胸中气仍未平,回讽道:“陆大哥,陆大爷!那您有什么妙招让女生都对你敬而远之?教教小弟好了!” 左永耳朵更敏,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于是眉毛一挑,贼兮兮地问道:“我正想给你介绍个呢!不料你小子居然背着我们已经下手了!,这女孩儿兄弟见过没?漂亮不?要不,你先见见我那个,比较比较?” 苏澈苦笑摇头:“大哥,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再说也不止她一个人呀!”说着,看了看时间,小苏顿时面色大变,骂了句“我靠,这都五点半了”,扭头就走。 左永十分好奇,对着苏澈背影喊道:“那到底是谁啊?我认识不认识?” 苏澈头也不回,道:“还能有谁?冉铭,冉大班长!” 陆左二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陆彦道:“冉铭?我没做梦吧?” 左长长叹了口气,神情苦涩:“冉铭啊!那我妹妹哪还有机会?我可是答应她的,这可怎么办……” 陆彦奇道:“你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认的妹妹。” 陆彦顿时来了精神:“我也是光棍,没戏,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啊!” 左永盯了陆彦老半天,只把他盯得混身不自在时,才道:“相信我,你不是她的茶。” 陆彦大怒:“靠,见还没见呢!我怎么就不是她的茶了?” 左永悠悠道:“男女谈恋爱,尤其是咱们高中早恋,无非就是两方攻受。你嘛,既不善攻,也不善受,最多是杯白开水,连茶都不算。” 陆彦想半天,找不出歪理实例反驳,只得骂了句“我靠”。 左永又道:“咱们三兄弟,你吧,做事瞻前顾后,看似谨慎,实际上是有贼心没贼胆。偶尔胆大了回,可是又不明情势,太冲动武断。这其实还好,尤其是你没啥毅力恒心,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放心上,又好自以为是,不理会别人感受,怎么能够讨小妮子们开心?这个可就没办法了,反正我妹子可不会受你这毛病。” 陆彦垂着脑袋,道:“我也知道自己这毛病该改改,可一遇事儿,就不自觉又成老样子了。等回过神,立马就后悔了。” 左永嘿嘿一笑,道:“其实你这性子还好些,苏澈的性格啊,可是真正的麻烦。” 陆彦疑惑:“苏澈?他什么性子?不就是稳重点、老实点、踏实点,呃,好欺负点?这性格不是很讨女生喜欢的吗?麻烦什么!” 左永无奈,只得道:“苏澈太仔细,也太谨慎了,而且很敏感。所以很多时候显得无微不至,甚至无所不知。这种风格,乍一看挺不错,俩人刚相处也挺好,可一旦女孩子和他相处久了,就会压力倍增啊!” 陆彦恍然:“毕竟不是心有灵犀,还能巨细无遗、算无遗漏……我操,时间一长,谁受得了?” 说到这里,左永啧啧感叹了两声,道:“也只有像咱们冉大班长这样的奇女子,才能和咱们较较高下呀!他俩谁高谁低、谁攻谁受,啧啧,他娘的还真是期待啊……” 陆彦想到冉铭的容貌、聪慧、手段,以及气场,对左永的话深以为然,连失恋似乎也没什么难受了,竟有些心平气和起来。 只是他俩不知道,苏澈要见的奇女子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当小苏在菜市场买了鱼肉青菜,蹬着单车赶回家的时候,正好六点整。顾不得其他,苏澈披上围裙就开始洗菜剥鱼。 一直忙了个把钟头,苏澈才听到冉铭叫门。苏澈努力整了整自己表情,宁淡中带着无奈,无奈里又透出稍许谄媚,这才去迎客。 刚开大门,就听冉铭板起一张小脸,不满道:“怎么这么慢!不知道外面热死人了么?”说着,驾轻就熟进了客厅。秦凝李嘉自然紧随其后。 苏澈赶忙道:“这不正忙着备餐,洗手耽搁了一会儿,毕竟这里就我一个人……”话未说完,小苏忽然发现冉铭手中提着老大一个蛋糕,顿觉不妙。于是小心问道:“谁过生日么?” 秦凝急忙伸出小手,拉住苏澈衣角,使着眼色小声道:“难道你忘了?今天是冉姐的生日呀!” 苏澈想了半天,依旧很纳闷:“也没人对我说过呀,我怎么会知道?” 秦凝更急了,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毕业的同学录明明放进你书包里了的,我可是看着呢!” 苏澈这时候迟钝的厉害,硬是没发现秦凝的眼色,更奇怪了:“同学录?我什么时候有那东西了?” 这时候冉铭提着苏澈书包,怒气冲冲走过来,气道:“毕业后,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打开过书包吗!” 苏澈心中已然明了,但仍装出一副懵懂模样,接过书包打开,拿出一册天蓝色的同学录,可又奇怪起来:“咦!我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呀!前几天清理屋子的时候差点扔了,幸好,幸好啊!” 冉铭气急,可苏澈的平日性子作为她也是知道的,实在让人不知该气该笑。既然自己和秦凝当时悄悄送了这本同学录,没有明说,不料苏澈这小子也没打开过书包,自然不好追究下去。 苏澈问道:“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呀,生日快乐!不过生日不是应该和好朋友一起过的吗?来我这儿干什么?” “好朋友?你是说我的闺蜜吧?过生日当然要和闺蜜在一起了!”冉铭嘻嘻笑道:“你看,小凝、李嘉,不都在这里么?哦,对了,还有你。” “我!”苏澈吃了一惊:“我算哪门子闺蜜?” 冉铭亮出小虎牙:“说你是你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空调,快开空调!热死了!” 苏澈极隐晦地瞟了一眼端坐不动的李嘉,还想再据理力争,说服这三个女孩儿离开这里。这时候,秦凝再次拉住了苏澈衣角,小声道:“别说啦!冉铭姐都决定了,今天晚上就在你这里不走了。呜呜……嘉儿还好,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圆了慌呢!” 此话一出,冉铭一双美目望向别处,然后自顾自地去开空调了。李嘉也不言语,平静地从提来的袋里拿出了两瓶红酒。 瞧见这阵势,苏澈只得回厨房备菜了。心中却在哀嚎:“搞哪门子飞机!孤男三女,共处一室?!” 冉铭一声欢呼:“哈哈!终于能自由一天了!反正有苏澈这笨蛋善后,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就连一向温柔的秦凝也有些激动:“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夜不归宿呢!” 李嘉这时候站了起来:“饿死我了。我去给那笨蛋搭把手,不然还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 苏澈心不在焉地切着菜,细细盘算。李嘉的来意也不用多想,就是终南山一行之事,只是没料到和这俩女孩儿一起来,莫非很急?至于冉铭与秦凝,秦凝自然是被冉铭叫来的,可是冉铭,就很不对劲了。 虽然冉铭好像很正常,小苏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但根据小苏三年泛交、一年深交,统共四年来对这冉大班长的了解,她又怎么可能在一个男孩儿家里过夜?过生日是个借口,拉上秦凝与李嘉也是掩饰,冉铭到底想干什么呢? 正当苏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李嘉走进了厨房,冷冷道:“我来帮你做饭。” 现在苏澈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李嘉,于是强自笑了笑,推辞道:“天气热,厨房就更热了,你还是去客厅坐着比较舒服些……” 小苏话未说完,李嘉就直接以内力传音过来:“武宗宗主常爷爷、二脉之首张爷爷以及我爷爷已经决定亲去终南山。武宗一动,修真先不说,整个武道都会大乱,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动手吧,打赢我,否则你也不用去了!” 苏澈脸上笑容登时凝滞,慢慢将手中菜刀放下,向李嘉看去。这个女孩儿神色平淡,但他总觉得似乎还隐藏着什么。这一瞬,他虽然还不能理解李嘉为何如此,但已明了女孩儿用意所在,也以真气传音回到:“你这做法釜底抽薪,很不错,可惜治标不治本。” 李嘉身体晃了一晃,若能以武力留住苏澈,等同强迫他放弃修真之路,逼他入了武宗门墙。可这样一来,修真诸道的面子何在?若是修真的道士心胸稍微狭隘一点,甚至可以看做武宗向修真宣战了。她可是清楚的很,修真道人有虚怀若谷、云淡风轻的,但胸襟不怎么宽广的更多。 她身为武宗之人,又能怎么做?终南山仙气凛然的哥哥,以后再见可能就是敌人对手了。其实让苏澈自己选择进入武宗才是最好的结果,可如今他却明显与修真更为亲密。她何尝不清楚因为灵山福地的缘故,武宗与修真之间迟早要对立?如今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苏澈本人身上下功夫了。 李嘉冷冷一笑:“少废话,打不过我,就死了这条心!” 苏澈直起身子,擦了擦手,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你肯定我不是你对手么?” 54 冥府阴魂(上) 苏澈神色冷淡,平静地注视这李嘉。 这一刻,苏澈不再是那个事事忍让,卑恭谦谨的苏澈,他虽未完全展出锋芒,但此时已站在了与李嘉对等的层面。这也就表示,他现在以一个武宗外人的身份,平等地与武宗对话了。 李嘉是个聪明的女孩儿,自然理解苏澈此举意义。难道真的弄巧成拙了?李嘉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慌乱,但此刻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为了。 希望爷爷不会怪我擅作主张。李嘉暗叹一声,纤手捏了一根竹筷:“点到为止……我尽量不伤你。” “伤我?”苏澈摇摇头,笑了笑道:“武功无非就是内外。内为内功真气,外为技巧章法。无论内外,我武功的确不及你太多。但胜负也不是已经定下的。” 随着苏澈的话声,忽然一黑一白两道真气凭空而现,绕着他转动起来。“上次切磋差点被你杀死,之后我仔细想过,武学精妙之处确实不逊于修道,两者甚至还有共通之处……你内功已成,真气虽不如我浑厚,但却纯净凝炼,不是我所能及的。至于武技,就更不用多说了。” 李嘉冷冷道:“上次没用剑,只是试试圆月刃这新招而已,所以让你多撑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你的信心是哪来的,但这次就没那么侥幸了。”话音刚落,只见那根普普通通的竹筷笼上一层青气。 “我说过了,无论内外,我武功不及你太多,但胜负不是单凭武功高低决定的。”苏澈指着绕着周身缓缓盘旋的黑白真气,淡淡道:“有这阴阳二气,就有了和你较一较胜负的资格。” 见苏澈如此妄自尊大,李嘉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凭这个?你真气虽强,但不凝炼,武技就更不用说了。看来真该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武道的博大精深!” 今天李嘉一反常态,没穿露臂露腿的小性感衣服耍着小苏玩,一直都是淡漠的神色。但此时听到苏澈如此说,也不禁微微薄怒,暗道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 苏澈只是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分辨什么。实际上得自林白的记忆,大部分都是修炼武功的场景,苏澈虽然修道,但怎么可能将这宝库弃之如履?最近苏澈正处在金丹将生未生的瓶颈上,他又没兴趣练武,所以大部分时间除了与陆彦左永两人鬼混外,都用在了对于真气的运用掌控上。 他武功虽不及李嘉,可如论对内功真气的运用、精妙武技的理解,李嘉可比现在的苏澈差远了。 却见缭绕着苏澈缓缓盘旋不休淡淡黑白二气猛然一敛,朝双手聚集。于是在李嘉骇然的目光下,苏澈双手十根指头上,各自挂起一颗黑白相间的小小太极圆球。 或许小苏的真气仍不精纯,但竟能如此运用,这对于李嘉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点。爷爷说他对武宗意义非同一般,如今看来,这混蛋确实天资过人。 但即使苏澈再天才,李嘉也有信心能够收拾了他,也必须收拾。此番瞒着爷爷做出这样的事情,万一不成,可就麻烦了。 苏澈干咳两声,道:“这十颗真气球,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有一点,阴阳两气相生相克,这小球现下是相生,可能不那么厉害,可除非你以更强的真气一举摧了这小球,或者直接杀掉我,它就永远不会耗尽真气……很可能要分生死,可我不想死,也不想伤了你,所以……” “大言不惭!”李嘉暗想自己得宗主与二脉脉首亲传,内外兼修,怎么能是这小子比得了的?是以见了苏澈对真气的运用精妙,也不放心上,手中竹筷提起,打断了苏澈:“瞧清楚了,十招之内,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这下苏澈也不耐烦了,心道我一再忍让,你们武宗得寸进尺,也太咄咄逼人了点。当下小苏面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难道我苏澈就是块泥巴,任你们捏着玩儿的么?我告诉你,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苏澈忽然闭口不言,皱起了眉头,自语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中很少有的带上了一丝怒气。说着,散去了十指指尖的阴阳真气球,竟对李嘉视而不见,径自绕过。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要动手,怎么一转眼就不打了?这样突然的变故让李嘉莫名其妙,心道这小子看来知道不是我对手,找借口溜呢!可不知为何,她竟有松口气的感觉。 只是苏澈的神色可不似作伪,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什么风吹草动呀!李嘉武功已达一定境界,对自己的感知有信心的很。想了想,她还是跟了过去。 苏澈正站在客厅门口,呆呆看着屋内,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思考。李嘉朝客厅内望去,冉铭和秦凝正背对两人,翻着苏澈买的书籍,什么事情也没有。李嘉心中疑惑,仔细看去,才发现冉铭动作有些僵硬。 李嘉忽然觉得客厅过于暗了些。 这时候苏澈抬步走进了客厅。他的脚步刚刚踏出,客厅顿时明亮了一分。这细微的变化自然瞒不过李嘉的双眼,她忽然觉得苏澈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冉铭今天很奇怪,再想到之前种种小细节,苏澈已经知道这女孩儿恐怕和自己一样,能够看到这些冤魂厉鬼吧。最近小城里这些鬼物虽然越来越多,几乎出门就能遇到,可什么时候这些东西竟敢闯入自己房子里了? 无论是一年半前刚刚能看到鬼魂的苏澈,还是现今炼气有成的苏澈,任何厉鬼冤魂都要退避三舍。苏澈扫了一眼客厅,入目的十几只游魂,论戾气凶历程度,实在较以前看到的那些滞留人间的冤魂差远了。 自小苏踏进客厅起,那些飘飞不定,贪婪紧盯冉铭秦凝二人的鬼魂忽然齐齐滞了凶厉神情,片刻后,爆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无声尖叫,仓惶四散逃去,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 这尖叫直达灵魂,秦凝看到冉铭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无比,而她自己与门外的李嘉只是莫名地稍稍战栗了一下。 苏澈神色不变,他早已发现小城中鬼物越来越多,到如今何止成千上万?而且每过一日,新添的鬼物阴气就凝厚一些。这几天出门看到的鬼虽然怨气一般,可阴气极重,几乎能够以无形鬼躯伤人了。 如此以往,用不了不多久,小城就等同鬼域了。 冉铭看到房间内游走的鬼物忽然尖叫一声后四散而去,心中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间几近虚脱。可她又马上精神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住苏澈:“哼!你果然和我一样!” 秦凝还不清楚除了什么变故,温柔如水的俏脸满是迷茫的样子。 依然站在门前的李嘉看着明亮了许多的客厅,若有所思。苏澈回头看了李嘉一眼,问道:“你看不到?” 面对这般诡异的境况,李嘉心中惴惴,马上摇头:“我什么也看不到。” 苏澈点了点头:“看来它们动不了你。” 秦凝虽然温婉,可也是非常聪明一个女孩儿,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听的她寒毛直竖,背上渐渐涌起寒意,下意识地靠近了苏澈:“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55 冥府阴魂(下) 苏澈也不答话,只顾低头沉思。冉铭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好说什么。至于李嘉,她忽然觉得自己以武力强逼苏澈留下这件事似乎已经不怎么重要了。一时间,四个人都站在客厅里,沉默了下来。 这些鬼,都是本该归入地府的游魂,想来也是被万云来布在店铺下沟通阴阳两界的聚阴凝煞大阵无意中摄入人间。 只是这些鬼为什么偏偏针对冉铭呢?李嘉内功火候不浅,阴邪不敢沾身,还说的过去,可秦凝怎么也没事?苏澈晃了晃脑袋,还是知道的太少啊!可也不能见死不救……想到这里,苏澈开口道:“冉大班长,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几天你可以找个借口呆在这里。” 这话一出口,三个女孩儿都有些发愣。冉铭更是心如鹿撞,砰砰跳个不停,好半天才揉着衣角道:“我只是看到模模糊糊几个人形的东西,以前也经常看到啊,可是也没有什么事情……几只鬼而已,没这个必要吧?”说到最后,冉铭的声音小了下去:“实在不行……” 哪知苏澈竟不再多说什么,道:“既然你不方便,那就算了。” 倒是一旁的秦凝拉了拉冉铭的手,小声道:“冉姐,别…先听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一旁的李嘉也支持秦凝,只是话说出来味道就变了:“苏澈,你给我解释解释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家里有这么多的鬼。”最后还忍不住加了一句:“为什么我居然看不到!” 苏澈想了一下,道:“让我说也可以,回答几个问题就行。” 三个女孩儿都点头。 “首先,小凝,这些事不涉及你,而且接下的对话还很可能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确定要留下吗?” 秦凝咬着嘴唇不吭声,只是紧紧挽住了冉铭的手臂。 苏澈沉思了片刻,问道:“冉铭,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 “当然是啦!本来想夜不归宿,拉上你去找个鬼宅探险呢!” 果然不愧是冉大班长,女王级别的人物,庆生都这么有创意。苏澈脑门老大一滴冷汗,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能够看到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也忘了。”冉铭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自记事起就可以吧,我也不大确定。平常隔几天总能看到一两个。对了!去年有一段时间可干净的很,连咱们学校树下的都没了呢!可是最近越来越多,几乎到处都能看到。” 苏澈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本被禁在初中学校老树躯干的三只怨鬼,如今都被打入了地下树根,似乎是一个法阵的一处阵脚。这肯定是人为的,可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是墨方子?他转对李嘉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得我?” 李嘉面色一红,哼了声,啐骂道:“那时候鬼认识你啊!不然怎么**你上当?这下可好,回去让我这脸往哪搁?” “那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过年时候张开复告诉我的呗。”李嘉说道,“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苏澈“哦”了一声,又自顾自地沉思起来。 有些人钟天地灵秀,先天就超越普通人。 在去年苏澈阴阳胎体还未完整的时候,就感应到冉铭的不凡,现在以阴阳胎体的灵性细细一品,冉铭果然得天独厚,为纯阴灵脉。 当时苏澈先天阳气超越平常,压抑先天至阴之气,还是人为结果,有这样那样的不足需要后天补救,像冉铭这样纯正的先天阴脉,是没有任何隐患的。相比较而言,冉铭炼气的天资可是比苏澈更好。 这一年多来,一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边昼夜不停地采精化气,同时也从未停止过阅看各种典籍。草草整理了脑中资料,苏澈大致猜测了原因。 鬼,人所归也,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如今城内的鬼大多是自幽冥地府而来,采阴气炼鬼身如同本能一般,冉铭先天的纯阴气息虽未经后天锤炼积攒,十分弱小,但却是钟天地灵秀,至纯浩大,吸引这么多鬼物实属正常。而滞留人间的鬼大多借怨气显形,虽较幽冥中末流小鬼厉害的多,但毕竟不曾入过阴曹,尚不懂得聚阴。 再想深一层,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而且传说中牛头马面之类的阴司鬼帅,那么幽冥众鬼来到人间,就没人管么?还是说,这些鬼都是游荡在地府之外的枉死之流,蝼蚁蜉蝣一般无人过问? 这时候李嘉忍不住道:“你问的这些干嘛?是不是和……有关联?” “你确定要问?”苏澈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意味,让冉铭、秦凝两个女孩儿陌生起来。 李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冉铭自幼见多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还真不觉得有什么。见苏澈东问西问,说话遮遮掩掩,顿时来了气,暗忖不就几只小鬼么?老娘自小就见多了!难道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冉铭这女孩儿聪慧识大体,但毕竟还是个十六七岁小女孩儿,脾气难免就直了些。当下就踹了苏澈一脚,怒道:“李嘉我们都是好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该不会是你也不知道,故意这么说的?” 苏澈虽然炼气有成,可从来没锤炼过肉身,这一脚冉铭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疼的小苏是呲牙咧嘴。他心中暗自叹息,面上不改神色,轻飘飘地道:“还真让冉大班长猜中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下,连秦凝都有些生气了。 苏澈见惹了众怒,连忙道:“我的意思是说,具体原因是不清楚,但大致还是知道的!李嘉和我都有功夫在身,神气充足,所以不怕鬼怪。现在那些鬼好像苍蝇一样粘上了冉大班长……别打!只是个比喻!比喻!呃,相比之下,我是男生,阳气重一些,所以呆在我这里比较安全。” 难道刚才这小子皱眉苦思良久,想的只有这些?三女同时哼了一声,示意不信。 苏澈又解释道:“当然这是治标不治本的,难道冉铭能一直和我住一起不成?况且过些日子我还要去终南山一趟,实在分不开身做冉大班长的护身符。所以就想着,是不是教教冉铭炼气。” “炼气?你武侠小说看多了么?”冉铭皱了皱眉道:“还有,老实交代,你去终南山干什么!” 苏澈耸耸肩,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指着李嘉道:“如果是练武的话,也应该能行,那就找这位吧!” “那你刚才问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根本风牛马不相及嘛!”李嘉挫着一口银牙,努力挤出个笑容。 苏澈很无所谓地点点头:“确实没有什么关联,只是我好奇才问的。你既然不介意我说出来,那么李嘉,就你教冉铭吧!难道你没发现么?她的资质可比我强太多了!” 秦凝神色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冉铭惊讶地指着李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吐出两个字:“女侠?!” 城里游荡的这么多阴魂,也许是万云来的聚阴凝煞大阵引来的,但与墨方子也脱不了关系,这些事情如果被李嘉知道了,可能马上就会挑动武宗与修真的对立。 苏澈还是没说出实话,他不想这已经越来越不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 秦凝本还有些害怕,但见苏澈甚至冉铭都不怎么在意时,心里也就安稳下来。至于李嘉,她们打小就认识,还能不知根底? 经过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李嘉也实在没有心思拿武力压迫苏澈了。其实她是怕真打坏了这小子,就没人应对这些鬼了,说到底李嘉还是个十六七的女孩儿,对这些从未遇到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干净东西,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害怕。 于是苏澈回厨房继续做菜,心中思忖的却不是凭空冒出如此多阴鬼的事儿。去过终南山之后,万云来就会传授凝结金丹之法,各种典籍都说结成金丹后就可以辟谷了,那么上学找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然后秦凝轻轻站在了他的身后:“那本紫清指玄集很有意思呀,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正蹲在地上择菜的苏澈动作僵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道:“想看就送给你好了,那确实是本好书,比我房间放的那些书都强。” 秦凝没想到苏澈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找了个话头:“你的书好久没换新的了,现在不看了么?” “哦,我最近发现,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最近一直和朋友一起在到处闲逛,四处走走看看。大概你们也发现了,现在我屋里也只有这本别人送的紫清指玄集了。” 秦凝掩嘴轻笑:“胡说!还有道德、庄子呢。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看那种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看的书呢?” 苏澈咧嘴笑道:“正因为年轻,所以多看看这些清静无为的书,才能让自己冷静些。”接着有些自嘲地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淡定了,现在看来,这养气的功夫还远远不到家……” 秦凝摇摇头:“何必呢?我们都是朋友呀!” 苏澈呵呵笑了两声,赞道:“你真聪明,比冉铭和李嘉她们粗枝大叶的直性子强多了。看过这书,就教教冉铭,有什么不懂的话,我回来会给你解答。事情既然发生了,总没那么简单。” 56 夺权 过生日,无论是志学及笄,还是花甲古稀,说白了不过吃一顿饭而已,重要的是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特殊日子里,和谁一起吃这顿饭。冉铭的生日地点选在苏澈这里,甚至已经做好夜不归宿的准备,虽然携了秦凝和李嘉,但心思用意其实已相当了然。 像苏澈这种心思细腻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意义?如果他想有一段刻骨铭心令人艳羡的恋情,将对象选定为冉铭或秦凝的话,过程可能曲折些,但结果几乎是十拿九稳。 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先是李嘉以武力压迫,而后阴魂聚来,接连之下,这场四人生日小宴也就失了预想中的气氛。一男三女各有所思,吃过饭后便匆匆收场。 若说面对冉铭秦凝这样优秀到完美的女孩儿没有一点感觉的话,那是骗人的。但一方面小苏自由家境贫寒,虽然自强自立,可总有一份深藏的自卑;另一方面,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如同书中一般不可思议,且一件接着一件,阴魂、武宗、修真、飞仙,让苏澈感觉似乎在做梦的同时,也被压得手足无措,喘不过气。 冉铭到底还是没有留宿,之后几天里,三个女孩儿也都没联系过苏澈。小苏在和陆彦左永两人鬼混时,偶尔也会担心,于是就猜测李嘉会不会向武宗申报收下冉铭这个天赋极高的弟子,秦凝能不能自紫清指玄集悟出炼气之法。 说到紫清指玄集,苏澈这两日偶尔逛书店,居然看到了现代版本。现代印制的没差多少,与苏澈手中的孤本相比,只是少了修炼的诀窍法门。 这天苏澈又想到这些事情,呆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笑了,现在不用为这些问题纠结了。在他身前桌子上,摆放着打包好的换洗衣物。 现在交通发达,终南山看似遥远,实际上也只有三天路程。但万云来却说道家气象,不等同俗世,到了终南山,要有一大段路是需步行的,是故需提前启程。 何胖子说的就比较直,言道终南山一脉道人九十七,占了真个修真界的三分之一,势极大,提前去才显得有诚心嘛! 再者,终南山即将飞升的黄叶真人道德高妙、道法通玄,但有面子极大的老板引荐,那还不给你指点指点?需知黄叶真人飞升在即,只怕当世诸多真人无人能及,哪怕只言片语日后也是受用不尽的。 卧室们忽然打开,何胖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你这小窝不错嘛!不会是舍不得走了吧……开个玩笑,收拾好了没?得快些了,我们可还要赶火车呢。” 苏澈点点头:“不过几件衣服,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不给你父母说说吗?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七八天。” “我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所以就打了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就只有发信息告诉他们。”苏澈有些疑惑,父亲母亲一直不接他的电话,李军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工作,让人二十四小时都没有点时间接个电话? 疑惑归疑惑,火车是不等人的。苏澈将手机关了机放在桌子上,拎上行礼,道:“何老哥,咱们走吧。” 苏澈心中念着的父亲和母亲这时候坐在院子里,很不解地问面前的年轻人:“王卓兄弟,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忽然就封山了?” 王卓,也就是暗中与苏澈对峙过,张开复与朱阳口中的王黑脸,嘴角动了动,算是露出个笑容:“能有什么事呢?只不过对付几个小人物。苏大哥何必担心呢?” 苏定山强笑道:“武宗本山里的人,怎么都不算小人物吧?” “虽是目光短浅、碌碌无为的小人物,可武力不低,所以二脉师兄弟倾巢而出,我才亲自来见苏大哥和嫂子。”王卓说着,自袖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巧酒坛,坛上贴着一张黄金箔纸,以黑墨书了四字“长醉无梦”。 “此时无人来滋事,所以特地带了这坛酒,让苏大哥尝尝。” 看到“长醉无梦”四字时,苏定山浑身一震,叹道:“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会这么快。长醉无梦,还真看得起我啊!” 王卓淡淡道:“苏大哥自随李师伯后,就显出不凡,先是世俗军政中几次危机都被化解。而后入武宗本山,常师伯所掌首脉与我师父所掌二脉之间本有偏颇,弟子也水火不容,居然趋于平衡融和。这也就罢了,许多年前武宗内斗,声望威信降到最低谷,可苏大哥与李军师伯喝过几次酒后,武道本有蠢蠢欲动的诸多宗门派别竟安分起来,不能不叫人佩服。” 此时苏定山已平静下来,冷冷道:“我这庄稼汉、农民工,只不过适逢其会做了个维修工,偶尔胡说几句,可当不起你这样的夸赞。” 王卓面无表情,干笑:“可能苏大哥只是无心为之,可是武宗已经开始逐渐恢复全盛时期的景象。按道理说,苏大哥这样的人是武宗不计代价要争取和保护的。如今这番,难道苏大哥就不好奇么?” 苏定山道:“有什么好奇的?争权夺利,不管出自什么目的,总该有殃及的池鱼,也总会有要剪除的羽翼。人生如同大河,波涛汹涌,暗流激荡,既然当时跟了李军,就没有奢望。” 饶是王卓不苟言笑的阴沉性格,也忍不住赞道:“好见解!只是如何能够断定呢?也许我们能够容下你,或许是为了苏澈,可若是因为其他也说不定。苏大哥,还请不吝指教啊。” 听到儿子的名字,苏定山目光乍冷,随后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妻子,李华神色平静,目光里尽是眷恋不舍。苏定山叹了口气,道:“眼界决定一切,眼中看到的东西不一样,那么脑袋里面想的也不同。” 王卓道:“苏大哥高见,武宗目光不远不近,眼界不长不短,实在没有武道第一大宗的气度。纵观武宗,宗主常之明一心武道,副宗主李军夹在首脉二脉之间,更要兼顾俗世势力,力不从心。” 王卓盯着苏定山,缓缓道:“若大师伯林白还在人世,恐怕宗内就没那么多事端了。” 苏定山听到林白的名字,神色一黯,点头道:“我这点见识,也是林爹当年循循善诱的结果。”说着,苏定山拿过酒坛,忽然问道:“你们二脉势微已久,怎么能是首脉的对手?” 王卓傲然一笑,道:“当年林白师伯较如今常师伯也不相上下,结果还是伤了本命元气,重伤退走。如今两脉脉首都不在,单论精英弟子的武力,二脉怕是要强过首脉的。”门外隐隐响起兵戈之声,在这谈话的片刻已遍布整个山谷。 过了一会儿,开始有枪声响起。这是武宗本山,人人武功都是不俗,枪械纵然不是玩具,但也比不过专修飞刀暗器的弟子,所以除了文职,几乎都不携带枪械。此时既然响起枪声,那么这场清洗已然接近尾声了。王卓叹口气,道:“苏大哥,您承了林师伯的谋略,又站在李军一系,我们还是容不下……您该上路了。” 苏定山捧着酒坛,儿子的音容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这时候孙华轻轻拉了拉苏定山的衣袖:“孩子日后……全看他造化啦!”苏定山回头看着相伴了十几年的妻子,温柔一笑,道:“王卓,小澈那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碍不住你们,就放过他吧。”说罢,举起酒坛痛饮。 三大口酒入肚,苏定山就抵不住醉倒在地,眨眼间已睡得熟了。孙华紧捂着丈夫手,感受着他越来越慢的脉搏、越来越弱的呼吸,近二十年来的生活,一点一滴在脑中不住回放,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王卓也是感慨,苏定山这个中年汉子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工厂工人,而且还是连正式的合同也没有的临时工,谁能料到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竟成了能够影响武宗、武道,乃至整个世界风向的人物? 若非武宗实际上的掌门人李军念顾旧情,将他从那个小城市带了出来,苏定山仍是个普通家庭的一家之主,拿着微薄的血汗钱,撑着父母儿女的开销,谁能知道他宏控能力的厉害? 果然是眼睛决定一切啊。王卓暗自摇头:如果不是你一双眼睛太厉害,又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话说回来,你走到这地步,还不是不懂得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原因?说起来,还是因为眼睛不足够厉害呀。 孙华默默看着丈夫,取过酒坛。王卓大惊,忙喊道:“别!”可他刚伸出手,这个中年妇女已经安安静静饮了一小口坛中酒。 孙华放下手中酒坛,脑袋一阵眩晕,恰如当年新婚时的感觉。她闭上已经朦胧的双眼,晃晃头,这才清醒了些:“王卓兄弟,自小就命苦,我和当家一直只想他过富足些的普通人生活,所以我求你不要杀他,更不要告诉他今天的事情……” 王卓眉头紧锁:“我没有要你的性命,你何苦呢!” 李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候当家的说不该来,可我总想着让儿子出人头地,非蹿腾他来。谁想到是这个结局呢?当家的死了,我也没脸独活了,就陪着去吧,省的他路上孤单,也省的你们不放心。”说到最后,已低不可闻。 57 终南紫气 苏澈忽然一阵心悸,猛然抬头,紧紧望着东北方向,久久不能平息。 何胖子和和气气的笑容不变,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书中所载,道心修到了一定地步后,对自身祸福就会有所感应。苏澈修道一年,即使连番巧合奇遇下也不过刚刚入门筑基,连金丹也未结出,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到了感知自身祸福的地步。那么这阵莫名的心悸该怎么解释?他长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道:“没什么。” “修真炼道,心劫始终相伴,是最凶险的一关。苏兄弟,你距结成金丹也就一步之遥,已算登堂入室,可千万别乱了心境。” 苏澈点点头,双眉仍是紧紧锁住。 此时两人站在西安站外,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放眼望去,真个是比肩接踵、挥汗成雨。也难怪,西安是四大古都之首,自周朝始,中华数千年间不知有多少个王朝定都于此。而在这个新的时代里,西安虽然不复古时盛况,但作为连接西北、中原、华北、华东地区的枢纽,仍是中国面对世界的一张名片。 总的来说,这是个大城市,拥有厚重的历史沉淀、拥有自己深厚文化底蕴,以及时尚元素的大城市。相比较而言,苏澈家乡的小城,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在短暂的不适应后,苏澈压下心中那点点渴望,或许一年前他会找到目标奋斗,但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何胖子私下张望着,呵呵笑道:“什么时候老板肯把店开到这里就好了,西安人气足,秦岭灵气足,种玉收成好啊!”话刚说完,他就捂住了嘴,懊恼地道“哎呀呀,我这脑子!这里可是黄叶真人的地盘,被老板听到又该扣工钱了。” 苏澈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了初次见到万云来时,正是真虚、墨方子他们三人坐而论道,当时还不觉得,而后道书看得多了,才发现三人真有大道德。 那时候,真虚真人准煮了一壶仙品灵茶,墨方子备了以万千游魂泡的凡酒,而万云来拿出的果物如极品美玉精琢而成一般。种玉,莫非那些果子真的是以玉种出的? 苏澈压不下心中好奇,就开口询问。 何胖子哈哈一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人间玉器有高中低品阶之分,有沟通天地之能,本身是没有灵气的。老板选上品玉石,以秘法精炼,而后以丹气温养,不仅使玉蕴含灵气,更有了灵性,这有别炼制法器的手法,是专门用来培育灵果的。” 上品玉石?就是拇指大的一块儿动辄也要几万十几万的?丹气?难道是金丹之气?我的妈!那一颗小果子该有何等功效?怕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万的…… 苏澈暗自咋舌,这也太奢侈了,整个中国的资源加一块儿,也不见得够这群修真折腾的,难怪道门会没落。小苏明智地没有再深究下去,转而问道:“我看过地图,西安市区距终南山景区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何老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黄叶真人的洞府就在那里吧?” “怎么可能?”何胖子呵呵笑道,“黄叶真人炼道终南,终南山又有‘天下第一福地’之称,怎么可能是那种地方?苏老弟,等你进了秦岭之后,自然知道黄叶真人炼道升仙的地点所在了。” 相传九州四海之内,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终南山居然敢称“天下第一福地”,这倒很出乎小苏意料。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应该,如果没有这等天下间一等一的福地,怎么能够出了黄叶真人这样的升仙道人? “只要进入秦岭,就能知道黄叶真人的山门?”苏澈很是疑惑:我根本没来过这地方呀!既然不是旅游区,那为什么一进秦岭就能知道在哪? 何胖子解释道:“黄叶真人修至仙道,沟通天地气机,自然有异象相随,你只需朝向灵气纠缠汇聚的地方走就对了。我元神金丹有损,受不起仙家气息,不能靠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苏澈点点头,问道:“何老哥,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何胖子呵呵一笑,道:“我只不过比你早修了二十年,能知道多少?喔,倒是有一点,修真炼气,神为根,念为本,苏老弟进境快速,但切记松弛有度、过犹不及,一张一弛方为正道。所以,没事的时候不妨好好睡一觉。” 苏澈谨记在心,见没有其他交代,就谢过了何胖子,一路向南而去。 这是小苏首次出远门,而且是一个人,不免有走岔道的时候。好在终南山声名在外,路标众多,这才不至于彻底失了方向。地图上看似不远的距离,一路磕磕绊绊,竟走了两天时间。 在第三日一清早,不眠不休三个日夜的苏澈进入秦岭,登上第一座小小山头时,迎面吹来的清爽晨风让他疲惫的精神舒缓不少,虽然彻夜不眠是经常的事情,但如此行走三天三夜不休息还是第一次。何胖子所说也确是事实,一张一弛才是正道,炼气本来就是固本的,但如果太过用功,反而损耗了精神,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秦岭绵延幽邃,山势雄浑,气势磅礴,横亘东西三千多里,要想从中找出天下第一福地,真正的终南福地山门所在,谈何容易?放眼望去,满目苍茫,尽是重重叠叠的大山,看的苏澈眼都花了。 定了定神,苏澈迎着初升太阳远眺,忽然远处群山中一道紫气映入眼中。紫气淡而不散,直入云霄,高不知几许,阔不知几许。虽然隔的极远,但苏澈仍能从中感觉到淡淡的清灵气息,与天地交融呼和,有直指大道本源之意。 单是感知这紫气的韵律,小苏就觉道心似又活泼了几分。不必说,紫气升腾之处,就是终南福地所在,黄叶真人飞升之处了。 苏澈肉身成就阴阳胎体,神念虽然微弱,但对天地灵气的异常感知十分敏锐。小苏静心屏气,将神念散了出去,发现在这似是无人烟的小山包中,竟有四五处元气波动的地方,自然是前来恭贺相送的道人修士了。 这些人的修为远强过小苏,早就发现了他。遥遥相峙片刻,这四五个修士就对苏澈这菜鸟失了兴趣,继续赶路去了。正在此时,山中又进了一伙人,这股气息又是苏澈极是熟悉的,正欲细查,不料耗神过度,已经难以为继了。 苏澈大惊,顾不得其他,忙收回了神念。想起何胖子的告诫,顿时一阵后怕。这才明白何胖子所说“神为根,念为本”是何道理。只是紫清指玄集中尽是炼气之法,能够补神,却不能锻炼,也是无可奈何。 58 齐聚 那紫气升腾之处,距此地怕有几十个山头,但既然有了方向,对于炼气又成的苏澈来说路程就不成问题。苏澈算了算,现在离万云来告知的时间还有五天左右,提前个两三天赶到,还是很轻松的。于是放心的就地打坐,炼气养神。 秦岭广大,世俗中终南山景区虽大,也不过占据了一隅而已。群山莽莽之中,人迹罕至,翻过七八座山头,才可能遇到三两家世居不出的农户。这等地方,多的是毒虫猛兽,又或珍奇草药。 一座高峰孤立群山,气势不凡,只是不知为何,在这盛夏之际,这山峰却不如周边的浓翠,自下往上望去,有大片大片青灰、深褐的岩石裸露。峰顶之上,有四个老人迎风而立,正对那道贯穿天地的紫气。 其中三人,正是联合执掌武宗的常之明、李军和张世白。另外一个白眉白须,满头白发挽了个髻,一身土色道袍,手中拎着拂尘,看上至少也有**十岁。 人人都说武宗常之明是武道第一高手,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道,武当派的掌门,论内功武技,绝不在他之下。 世间都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但少林重外功,高深的内功典籍多遗失,慢慢已经与凡俗同化,虽仍归于武道正宗一派,且弟子众多,可早已沦为二三流之列。 与少林齐名的武当弟子聊聊,每代仅有三两传人,也不出世,真正的不显山露水,但无一不是高手,多少年沧海桑田,仍是屹立不倒。 “我武宗今为武道第一,日后会不会步少林寺后尘,盛极而衰?”常之明暗暗叹了口气。道:“见黄叶真人飞升异象,方知天外有天。唉,我们武道,什么时候能出一个可破武道极致的人?” 武当掌拂须笑道:“什么天外天的?这辈子都还未想的明白,操心什么堪破虚空的事?还是人间好,有酒有肉有徒儿,岂不胜过玉虚之高?” 李军另有心思,于是开口问道:“张前辈与道门多有来往,那诸多修真,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一般,法力无边,能够呼风唤雨?前代中华积弱之时,又为何不出世匡扶中华?” “武当虽尊三清,却是以武入道,与修真来往不多,个中内情也不是很清楚。说起来,多年前也曾与黄叶真人演过一回剑法……我张艾子不比你常之明,一口清锋剑无人可抵,最后也只拼半斤八两,平手而已。”说罢,武当掌门张艾子闭目半晌,似是回味,良久才道:“虽是如此结果,但只是切磋,如真斗起来,我恐怕不是对手。” 张世白听到此处,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李军道:“张老不是也没动真格么?” 张艾子捋捋白须,摇头道:“何必执与胜负呢?况且,以我之长,对人之短,胜负早已分明了呀!”说罢,张艾子捻起几根胡须,呵呵笑道:“这群牛鼻子老道,平时就躲在洞府里不出来,又最喜欢藏着掖着,这下可好,想瞒也瞒不住。”这句话却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李军奇道:“为何?” 张艾子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常之明指了指那道贯通天地的紫气,道:“天人合一,气贯天地。观黄叶真人,可测修道脉络。” 另一座山峰青翠欲滴,崖边一颗老松下,四个道人围着一块巨石正饮酒论道。苏澈有过一面之缘的墨方子、真虚也在。 四道忽然停下来,面面相觑。 当中一道人鹤发童颜,仙风凛然,乃是王屋山王植真人,失笑道:“诸位,上次聚首,该百年之前吧?我等辛苦修持近百年,多是闭门谢客,不常出山,难道武宗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观黄叶真人,可测我道脉络,了不得,实在了不得!墨云子道友,这些年也只有你在九州四海奔走,可有耳闻?” 墨方子冷然道:“诸位道友不必在意。此人虽厉害,却不修元神,或可匹敌我等,但若说可测我道门之法,也是妄言而已。” 诸道都是一笑,再不深究。 这时,又有人道:“听闻万先生那里出了些变故,今次不能来了?”这道人面色如皂,身阔头小,居于太白山洞,是张继莲真人,与黄叶真人所据终南洞府比邻。 墨方子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何师侄被一个小道士伤了道基,需温养些时日,所以不得前来。” 王植问道:“是哪个道人?聚阴凝煞大阵可有妨碍?” 墨方子道:“无妨碍,无妨碍。昨日收到万先生传书,说居于九幽的鬼道人,与地府百里如今都已在人间,诸位尽可放心。” 真虚道:“三百年布置,定我人间气运,不得不小心。” 太阳渐渐西斜,闷热的山林中开始有了一丝凉气。苏澈体内阴阳二气转动不休,采集的精气元力不留分毫,尽数补神。如此数个时辰,损耗的神念渐渐灵动充盈起来。 苏澈也曾多次入定,可只能内视。此刻一道仙灵之气在群山间往复不休,正是中南黄叶真人引动的九天之气,这道气息虽微弱,却是纯净无比,玄妙无方,在这股仙灵之气的导引下,小苏竟将自身接连天地,几乎到了天地人三才交融的境界。 杳杳渺渺,阴阳交泰,五行自还,若生若灭,仿如混元,一念既存,幻灭无方。 这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下完成的,或者是那股玄奥难测的仙灵之气引导而成的,苏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不过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结成金丹还不是水到渠成?想到这里,小苏内心深处有了一丝动荡,差点自此等状态中脱出。苏澈赶忙收摄心神,强制自己再次入定,风波不起,古波不惊。 然而苏澈是注定无法借此机缘结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苏澈暗叹一声,张眼瞧去。若不是这脚步声,苏澈还没发现有人也来到这座小山头上。 只见一个少年,短衣短裤登山鞋,都是名牌。这人较他足足矮了一头,背着偌大个书包,满头大汗地走上这个小山头。 这少年见到苏澈,微微一愣,随即喜出望外,摆着手高声叫道:“你好啊,也是来玩儿的?” 小苏有些不适应这个陌生人的热情,也不知这人深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朝东方望去。 这少年抹去了脑门上密密的汗水,忽然嘿嘿一笑,赞道:“黄叶真人飞升羽化可非同凡响,度过天劫后居然能逗留在人间如此之久!这还罢了,天上还有仙光直接打通的登仙路……这等殊荣,好像也就道典中记载的上古那几位才享受过吧?” 苏澈心中一惊,小心地问道:“阁下是哪位?” 少年不答反问:“你是苏澈吧?” 59 小道士边封 修真之人,不可以容貌揣测年纪身份。就像真虚真人座下唯一弟子甘化一样,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实际上已年近四十。而据何胖子所说,这甘化辈分更是大的吓人,若真论起来,至少与黄叶真人平等的,而终南三子的玄青、玄冥、玄逸,见了这甘化,也会乖乖叫一声师叔。 至于好像刚刚步入中年的万云来今岁多少,苏澈也问过何胖子。何胖子笑笑,只道老板修的长生之道,活的久点不算啥。 所以面前这个年纪似乎还较自己小了一点的少年,难道也是哪位道门高人?可是这家伙刚刚登上这一座小山头,就累的满身大汗气喘嘘嘘,就是和普通人比也有所不如,哪有半点高人风范? 只是这货说起黄叶真人飞升头头是道,仿佛知晓许多内幕似地。苏澈不敢大意,装出一副鲁钝的模样,小心措辞:“我就是苏澈,您是武道还是修真?怎么知道黄叶前辈飞升的呢?” 那少年头一仰,神采飞扬:“我叫边封,既非修武,也非修真!” 乍一听“边封”这名字,苏澈就觉耳熟。仔细想了半天,这才回忆起来,中招成绩第一的那科科满分的逆天级强人,名字不就是边封么! “你,该不会是中招第一的那个边封吧?” 边封哈哈大笑三声,挥手谦虚道:“唉,胡乱写了一通,谁想到的了那么高的分数呢?不过你也厉害了,听说炼气只一年多,居然都要结丹了……这还不算,居然连功课也没拉下,比我也差不到哪去了!”看他一副得意嘴脸,哪有半分谦虚的模样? 苏澈摸不透边封的虚实,这番话似是自夸又似谦虚,让他平白生出近亲之感,好似和左永陆彦两个损友一般,心知这家伙为人处世比自己老练的多,索性直言问道,兄台师从何处,在哪座仙山修行,为何跑到中原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来磨砺? 边封摸摸脑袋,嘿嘿笑道:“都说了,俺既非修武也非修真,是个孤家寡人,自小无父无母的,更别提师父了。说的好听点是天赋异禀仙缘深厚,说的实在点就是走了狗屎运,反正就是莫名其妙修了道,被修真道门编入花名册,这才算作个小道士。” 边封说的轻松随意,实际上绝不是这样。至少苏澈就知道,中华九州海内外洞天福地也不知有多少,可真正的道门中人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号人。行走凡尘的,大多是没真本事的算命先生。 这边封似乎也是自修,可是在这样的年纪居然能够被修真界承认,估计这货早已经登堂入室,较自己这根本不被人知晓的末流人物可强太多了。 边封自包裹拿出饼干肉干狠嚼半天,又拎出矿泉水仰头灌了一通,面色这才好了些。一转头看到目瞪口呆的小苏,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唉,跑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的……诶,你吃吗?” 苏澈无语。但凡炼气有成的,无不脱胎换骨,精气旺盛,身轻如燕。修真虽不及武道一般内外兼顾,但一天脚程而已,也就翻几个小山头,怎么也不该累成这样呀! 苏澈还未成丹,但也已经深深感受到了炼气的妙处,就像今次连走三天三夜,也不过就着些清水啃了些干粮而已,若不是首次使用神念感知,不明就里耗神过巨,怎么可能会精神不济? 这货莫非是装的?想到这里,苏澈狐疑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少年。不过也没必要吧?这时候来终南山深处的,哪一个是普通人? 对于苏澈的注视,边封一无所觉,他狼吞虎咽了一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饱嗝,摸摸撑起的肚皮,懒洋洋道:“苏同学,你知道路吗?不知道的话,你和我一起等人来接吧!” “等人来接?”苏澈时有些反应不过,“谁来接?” “还能是谁?”边封掰着手指头道:“黄叶真人座下三大弟子,玄青子、玄冥子、玄逸子。客人那么多,我还是晚辈后生,多半是玄逸子!” 苏澈心道你这后辈晚生的,竟能劳黄叶真人座下三大弟子之一来接,这面子够大呀。边封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如同山间清泉般清澈冰寒的声音响起:“师弟正坐生死关,怕是来不了,让你失望了。” 这声音出现之前,苏澈完全没感觉到附近有人。只这片刻功夫,已被人不知不觉地靠近身侧,小苏心中挫败,修真界里的道人果然没一个易于的。 张目看去,只见一相貌俊雅清奇的年轻道人,着了一身深青道袍,发髻以玉簪别了,双手负后,缓缓行来,如同小说演义中般的经典道士形象。这是苏澈这一年多来,见过的唯一一个衣着打扮中规中矩,一看就知是修真的道人。 边封奇道:“玄逸子坐死关?他不是去年才结成金丹的?怎么这么快又有进境了?嗯,总不能是破丹化婴吧……别告诉我他真要化出婴儿啊,我可不信!” 玄青子只是微笑。 边封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一定是想借黄叶真人引来的仙灵之气,再进一层!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儿,也只有这家伙干得出来……那为什么不是玄冥子来?你这大师兄的身份可不低,日理万机的,怎么亲自来接我呢?” 玄青子答道:“有武宗的客人,我不得不来。” 边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早听闻武宗行事霸道,树敌不少。这还不算,就连内部也是两脉争斗不休……这么说来,你是来镇场子的!” 苏澈听后暗道:我靠,武宗内斗,连人家道士都知道了,真够丢人的! 玄青子淡淡一笑:“咱们同属道门倒也罢了,武宗可是客人,怎能怠慢?况且若无人引领,他们也过不了护山大阵。至于武道宗门之中的事情,我可没心思计较,你也不用胡乱猜测了。” 边封不满的嘀咕:“我胡乱猜测?武宗两脉早些年打了个热火朝天,连我这个晚辈都知道了,偏偏你们都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真虚伪!” 玄青子全当没听到,问道:“边封,这位道兄是你故识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呢?” 边封正气闷,闻言没好气道:“我们只是相互知道名字,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忽然嘿嘿一笑,道:“不过以后肯定少不了交流。” 半天没说话的苏澈拱手行了一礼,道:“我是苏澈,受万先生之托,特来恭贺黄叶真人得登仙道。” 玄青子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细细打量过小苏后,最后目光落在他胸口玉坠上,点头道:“原来是万先生的弟子,只一个寒暑就能有如此修为,果然不凡。” 苏澈忙道:“万前辈还没收我为徒。” 边封已经不耐,道:“别客套了!赶紧送我们过去,仙气可是好东西啊,我也想沾沾光!” 玄青子微微一笑,右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小的木舟。只见玄青子将木舟一抛,迎风便涨,转瞬间一艘长八丈,宽三丈的双帆宝船飘在空中! 60 杀机昭然 这还是苏澈首次亲眼见识道家法器灵宝,眼界大开,顿觉修道果然高妙。当然他项间的黑线翠玉坠有聚灵收魂之效,就功用品阶而论还要胜过这宝船,只是苏澈此刻对修真道人的认知还停留在小说或传记的记载中,根本不清楚这些。 三人登上船,边封体力未复,仍是气喘嘘嘘,一屁股就坐在甲板上休息,问道:“玄青子,你这是要去迎接武宗哪个高手?” 玄青子催动灵舟,转眼间到了山脚,道:“你看,就是这几位客人。” 边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道:“怎么是几个小家伙?我还以为能见识见识那几个老家伙的威风呢!不过那小丫头长的可真好看。” 苏澈也有些好奇,朝玄青子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四个中年人随在一个女孩儿身后,正在山脚下休息,不是李嘉是谁? 玄青子道:“我也奇怪。武宗宗主常之明、二脉脉首张世白还有实际上执掌武宗的副宗主李军,早早就到了,怎么晚辈弟子反而随后才来?”虽然说奇怪,但神色依旧是云淡风轻,没有半点波澜。 边封反而很在意,拧住眉毛道:“就是,三个老大都亲至了,这小些小家伙还来打什么酱油?”他忽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道:“莫非有阴谋?” 说话间,灵舟已在武宗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不单是李嘉,她身旁的三个壮年男人,一个青年女子四个近乎先天的护卫,都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大船。 玄青子将灵舟停住,朗声道:“终南山玄青子见过!奉家师黄叶真人之命,特来迎武宗诸位入我终南洞府。” 苏澈万万没有想到玄青子迎接的武宗客人竟是李嘉,此时面对面站着,不打招呼可不大好看,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刚要说话,苏澈忽然发现这李大小姐神色有些异样, 李嘉似乎完全没看见他,只是呆呆望着玄青子。 无论是苏澈,还是边封玄青子,抑或是李嘉身后的四个护卫,都是极善察言观色的人精,李嘉的异状都是心中有数。 苏澈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时候边封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三八道:“这妞脑子没进水吧?玄青子在修真界虽然算年轻的,可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他娘的,难道真是孽缘?” 玄青子何等人物?黄叶真人座下大弟子,修为岂是等凡?边封这番话,一个字不落全被他听在耳中,清淡的笑容不免有了一丝尴尬。 那四个护卫也是武道高手,耳力敏锐自不必说,边封这番话让他们也是尴尬不已。只是此时外人在场,又碍于身份,不好说话,但心中对边封这口无遮拦的混小子已暗自恨上了:“你小子哪根葱哪根草?我们武宗岂是由你胡说八道来戏弄的么!”若不是玄青子乘灵舟出场太过震撼,也摸不清边封底细,怕是这四人当场就要动手见真章了。 苏澈眼睛望天,等了足有一分钟,见李嘉还是一副悲伤模样,边封仍然在看好戏,玄青子又尴尬地说不出话。想到自己与武宗千丝万缕的关系,干咳两声,不得不出言打破这怪异氛围:“李嘉,有些日子没见,先上船,咱们好好叙叙旧?” 李嘉啊了一声,如梦方醒:“啊!苏澈?你怎么在这里!” 苏澈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失落,但转瞬散去,笑道:“我代万前辈前来贺黄叶真人,你是知道的,在这里应该是合情合理吧?” 一向大大咧咧以整治苏澈为乐的李嘉此刻十分消沉,只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就招呼四方卫登了船。 玄青子施了个法决,只见灵舟一阵朦胧,随即恢复了正常。边封拍手赞道:“这灵隐决挥手即成,玄青子,你的法力是愈加深厚了。” 余下一干人这才知道,这飞天灵舟已经隐藏了起来。 玄青子操纵着灵舟缓缓升空,道:“一点障眼法,不过皮相而已。”看了看李嘉以及她身后的四方卫,他接着道:“争斗之时还有些用处,可我们修道之人清静无为,许多前辈修为高我许多,只是一心问道,不屑在法术上下功夫而已。” 边封撇嘴道:“说的倒是好听。不修法术,只怕黄叶真人也抵不住天劫吧?” 玄青子笑道:“边封,不止法术,你连金丹元婴也不修,却是为何?” 这下边封没话说了,他瞪着眼睛看了玄青子半晌,才没头没尾地道了句:“我和你不一样。”便再无下文。 李嘉一双美眸不离玄青子,她手下护卫则是竖着耳朵,唯恐将两人对话听漏了一字。而苏澈心不在焉站在舷侧,只顾不断扫视地面群山。 他不知道玄青子是否发现了苍莽群山中的异常。但苏澈灵觉敏锐,在可感知的范围内,对天地间的波动和变化感应十分清晰。 就在灵舟下方,山脉边缘,有人,有杀气。连他都感觉到了,别人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此次黄叶真人飞升,前来拜贺的不止是修真界的人,武道也插了一脚进来。如此一来,超脱于世俗的两大势力纠缠一起,龙蛇混杂,来客遇到个把仇人,抽刀子动手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苏澈心中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些人与自己有很大的干系。 然而不等他细想,玄青子骤然加快了速度,灵舟如离弦之箭,朝终南洞府飞去。然后苏澈就听到玄青子的声音:“不瞒你说,家师飞升,邀来修真界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武宗不请自来,实在出人意料,定是有心人透漏,但我们也不好拒绝。此刻变数颇多,居心叵测的大有人在,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听了这话,苏澈这才将心中不安压下。只是边封李嘉他们六人没有丝毫反应,好像没听到玄青子说话一般。 玄青子嘴唇未动,苏澈就又听得他道:“此事自然不好当着武宗的面说,边封又无真元法力在身,不好牵扯他进来,所以传音给你。” 苏澈不动声色,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了然。只是黄叶真人飞升,一开始就生出波澜,至此已完全变了味道。 苏澈平望前方,见灵秀河山,也见碧空万里,但他心头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过了片刻,他运起真元,传音问道:“师兄,边封既无真元法力在身,也无师门长辈,如何能来终南山?” 玄青子沉吟片刻,说:“武宗原本说只来李军一人,可几天前宗主常之明、副宗主李军和二脉脉首张世白三人齐至。边封好热闹,一定要来。他虽无师门长辈,修的却是秘传升神的法决,神同不小。” 苏澈更加奇怪,边封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如果说有长辈世门神通广大还好说,怎么可能有个好友神通广大?莫非他和甘化一般,外貌年幼,实际上已经有几十岁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能从边封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那感觉,就似是多年未见般的老相识般。隐隐的,苏澈有种感觉,这次终南山之行,虽然自己只是个打酱油的,怕也没想象中那么平安。 王卓仰望天空,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好像有个庞然大物经过,可放眼望去,整片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万里碧空,只有几只鹰鹤飞翔。 他身旁一人道:“师兄,都已经布置好了。” 王卓收回目光,道:“山中首脉的事情也处理好了么?” 那人答道:“当杀的已经全杀了,不当杀的都已关押,万无一失。”王卓点了点头。那人迟疑了一下,问道:“师兄,宗主武功盖世,神鬼莫测,我们能挡得住么?” 王卓闻言冷笑:“我武宗二脉传承不比首脉差。当年林白师伯又如何?还不是被二脉武传重伤逼退!”说罢,他转头问身前老者道:“师叔,您身上旧伤这些年可好了些?” 老者道:“好什么好?拖着不死罢了。林师兄内功精纯,武技也强,身兼两脉之长,攻其不备之下,我们合三人之力拼着重伤才逼走了林师兄,唉……” 王卓忽然小声道:“师叔,林师伯天纵奇才,重振武宗百年前盛威指日可待,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老者重重哼了一声,吓得两个后辈噤若寒蝉,“师父之命,岂有不从之理?其中自然有原因,可现在还不是让你们知道的时候。” 王卓忙称唯唯称是。 老者又道:“当年伤势虽未痊愈,但抵住李军还是绰绰有余。可还有一个武当掌门张艾子,嘉儿那丫头身边也有四方卫。王卓,你安排的如何了?” 王卓道:“武当掌门有甘化应付,至于李嘉和那四方卫,有师弟挡住。” 老者道:“如此便好,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此次我二脉独为,关乎武宗兴衰,却是不得不如此。” 王卓听得糊涂,可也不敢多问。 老者又道:“至于苏澈,他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杀,如果他知道就放他走,明白了么,陈三长?” 当前叫王卓师兄的那人,也就是叫陈三长的,连忙道:“知道了,师父。如果师妹能够赶来,那绝对万无一失,这样的话……” 老者冷哼了一声,怒道:“我说的还不明白么!” 陈三长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这样吩咐,也不敢再多舌。 61 进山 “终南洞府,隐于群山之中,有十方轮回阵守藏,若无本山弟子引领,绝找不到门径。”玄青子向众人解释,双手不停将道道法决打入虚空,时而几张灵符飞出,激荡起五行元气波动。 虚空仿佛平静的湖面,玄青子的法决符箓好似一颗颗的石子,小小石子即使再多,又能激起多大浪花。然而石子以特定方位和法决投入湖中后,虚空荡起的层层涟漪交错激荡,竟似沸腾了一般。 片刻之后,前方虚空忽然张开了一个门户,彷如黑洞,黑黝黝地透不出一丝光来。灵舟缓缓飘入之际,众人都觉心头一沉,仿佛进到另一个世界。 玄青子接着道:“家师飞升,有灵光贯通天地,我终南福地也藏不得了。我忧人心难测,将护山九阵尽数开启,所以进山就麻烦了些,诸位多多包涵。” 苏澈多少对修真界还有些了解的,想不到这玄青子看起来文文弱弱,道法竟如此惊人,果然不愧为黄叶真人座下第一大弟子。至于武宗李嘉几人,哪里见识过如此手段和场面?个个张大了嘴巴,惊骇的话也说不出。 玄青子面色有些凝重,也不再说话,极为小心地打出一道又一道的法决,只见纯以灵力凝成的真言不断没入虚空。灵舟在这没有天和地的漆黑通道中飘行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微弱亮光。 这是玄青子方呼出口气,放松了下来。 转眼之间,那道微弱的光亮已经变成一扇足以让庞大的灵舟通过的门户。当灵舟飘入那团亮光之后,包括一直很淡定的苏澈在内,所有客人立刻迷醉其中。 在灵舟正前方,是一座高一百零八丈,宽三十六丈的山门,门头牌匾金光闪动,上书“天下第一福地”七大字,虽有仙家冲淡,却也隐然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蕴含其中。 此前苏澈早就想象过仙家气象,书中也记载了不少,这山门虽霸气外漏,气象逼人,实在不足以让他沉迷。 山门之后青松翠柏遍山,流水飞瀑处处,各种奇花异草如一张色彩缤纷的巨毯,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这些草木花藤不断吐出淡薄之极的雾气,于是空气中飘荡着草木香气,令人一闻就觉神清气爽。 小苏细嗅了嗅,当即面色大变,不顾神念微弱,分出细细查看,这些草木,有些书中有载,更多的叫不出名,竟全都是饱蕴天地灵气的灵草仙芝! 而李嘉等武宗门人,则是盯死了半空中缓缓转行的七座青翠欲滴的灵峰。他们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巨大的山峰,该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无根无基地悬停空中。 边封的目光则在群山与天际中来回,好半天,他才赞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福地,居然有这么多灵兽仙禽!” 玄青子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各位,终南山这就算到了。” 苏澈猛然惊醒,心中一动,朝身后看去,入目仍是影影憧憧的苍莽群山,不见边际。小苏暗自咋舌,对道门阵法的精奇玄妙算是切身领教了。 众人下了灵舟,玄青子念动真言,灵舟依旧化成巴掌大的小船,收入袖中。然后道:“诸位来得早,家师仍在灵峰等候天机,是不见任何人的,我宗弟子也是如此。终南山难得待客,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各位就请自便吧!灵峰下自有歇息的客房,如若饥渴,这山中果子泉水倒还不错,随意捡些对口味的对付对付。唉,我们这些修真的道人整日风餐露宿的,比不得人间繁华,实在让人见笑。” 边封跳了起来,怒道:“什么!黄叶前辈在灵峰?还不便见面?哪里有你们这种待客之道?不让见正主,还不让登上灵峰,难道让我们像野人一样在这山里呆着不成?” 苏澈其实也很疑惑,哪有将客人扔进山里不招待的道理?当然,洞府中泉水果子皆非凡品,都是能够增进真元的好东西,居然也能任意取用,认真说起来,终南山算是很大方了。 至于李嘉等五人,倒是无妨,反正武道修真本来就不怎么对路,不相互戒备那才叫见鬼了。更何况一切自有武宗三位爷爷应付,李嘉的心思已全在玄青子身上。 玄青子淡淡道:“边封,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家师沟通天机,不是不许靠近,而是根本靠近不得,我也是好心提醒。不瞒你说,自家师入定灵峰之后,能够登峰见他的,也只清屿山真虚真人一个。” 边封仍是不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玄青子又道:“玄逸师弟仍在小寰宇洞闭死关,我需守候一二,如果有事,比如出山,烦请告知。各位就请自便吧!” 说罢,玄青子足下升起祥云,冉冉朝西去了。 边封嘀咕着:“现在也只剩下玄冥子闲着了,我去叙叙旧……”说完,朝苏澈挥挥手,也不理会李嘉等人,径自去了。 苏澈终于明白洞天福地的好处了。想他在家中修炼时,有黑线翠玉坠聚灵,阴阳胎体同时对五行、阴阳属性的灵气皆是来者不拒,凝气速度远超旁人,可一整晚修炼下来体内真气也增进不多。而在这终南山中,几乎每次呼吸,都是在吞吐灵气了。想来这仙家福地中的灵禽异兽,也都是日久天长沾染着灵气,这才开了灵智,有了道行。 小苏神念虽不强,感知却敏锐,对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早就了然在胸。粗粗估算,若在此处心无旁骛炼气一天,足抵得上平时半月苦修。想到黄叶真人飞升之期还有好些天,苏澈立刻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寻个僻静的地方,赶紧打坐入定。只是李嘉还在身侧,也不好一走了之。 自玄青子走后,李嘉那副小女儿神态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回了苏澈熟悉的那个平日里刁蛮任性,小事迷糊,实际上精明干练的女孩儿。 对于自己被李嘉在内的武宗这帮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小苏当然不爽的很,可每次面对这样一个美女,火气先就消了小半,再冷静下来想想武宗的势力,小苏立时没一点火气了。 李嘉看了看不发一言站在一旁的苏澈,前几日积在心口的一团怒火又烧到了喉咙。她好容易控制住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冷然道:“这些年来武道是有些没落了,可比起修真界还是强太多了,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宗主会和黄叶真人一较高下,看看武道修真到底谁更强些。” 62 挑战 李嘉狠狠盯了苏澈好一会儿,这才领着护卫离开。如果不是他,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最后竟迫的武宗宗主上门挑战修真界第一人。 两大势力的冲突虽然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但这也太早了些。 苏澈多多少少能猜到些武宗的用意,可因为他一人的关系,居然挑起这么大事端,他可远远没有料到。不过他觉得,虽然此事不小,是因他而起,可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已经和他没什么关联了。 本着事不关己,看场好戏的心态,小苏颇有些幸灾乐祸:“看人家修真这阵势这气派,护山大阵与浮空灵峰自不必说。只在这福地之中,也是仙药多如草、异兽遍山跑。武宗虽强,也就欺负欺负俺这没根儿的小辈,和这些占了洞天的道士比,简直就是暴发户,而且还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暗自腹诽了好一会儿,苏澈发现自己竟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又好像坠了铅块,沉甸甸好不难受。可他又不知这不安的根源在哪里。难道真如万云来所说,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会有心魔作乱么? 苏澈想了一会儿,与林白记忆中武道修炼走火入魔的情形相互对比,总觉得不对。林白生前为武宗弟子,身亡后又修鬼道,还从未有过心魔。所以不对在哪里,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苏澈神色一顿,视线忽然没有了焦点,成茫然一片。过了好一会儿,他眼中才重新有了光芒。 只是苏澈此时神色淡漠之极,他四下张望,寻了个幽深的谷地,决心在这几天里专心凝气,好为结丹做准备。 终南福地中的昼夜交替没有丝毫动静,太阳默默升起,月亮默默落下,日出月归,这片广大灵山玄谷中的风始终恒定不变。 实际上,终南山福地已被大神通、大法力整个禁制住。这里的五行灵力、阴阳二气不仅浓郁的难以想象,而且极为温和并规律,不同属性的灵气泾渭分明,丝毫没有外界那般的混淆驳杂。山中常有一丝微风拂动,从未变过方向,事实上,这丝微风就是灵气依照法阵流转而成,除非可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福地,否则哪里搅动得了这丝看似微弱的风? 这洞府灵气如此浓郁,却安宁平静,纳取灵气融入自身就变得极为简单。 三天时间转眼即至,苏澈缓缓睁开双眼。在这短短三天内,他体内真元量虽增进不多,可质已有了飞跃。苏澈操纵这体内真气飞速流动,感受着三天三夜静修带来的变化,忽然间有了明悟,金丹的结成,或许没有道典中叙述的那样艰难。 正在这时,仿佛若有若无的长吟声响起。这吟声清脆如泉,柔弱似水,绵绵不绝。 若有若无的吟声逐渐响亮,直至响彻广大终南洞府中每一个角落!不止如此,就连终南福地经年不变的风也被这吟声绞碎。苏澈忽然发现悬在空中的灵峰转动之间有些异样,于是细细看去。直直半晌,他才骇然发现,就连飞升在即的黄叶真人入定坐守的这七座灵峰,也在微微抖动,竟也被这吟声震颤了! 在洞府西角有一座小小的孤立山峰,纯净之极的灵泉自峰顶坠落,形成一道微型的瀑布。瀑布旁有一个极小的山洞,不过见方一丈,正是中南洞府中闭关秘处小寰宇洞。洞内一个少年,面如白玉,长发及腰,正面壁盘膝而坐。 只见小小瀑布忽然倒卷而回,但氤氲的水汽不散,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七色虹光。少年眉头皱了皱,已被一样的天地波动惊动,但他眼睛仍是紧紧闭着,不愿睁开。 远处山上蹦蹦跳跳来了一个少女,她走的好快,数步就来到洞前,神色间十分焦急,刚到就喊道:“喂!玄逸子!有人找茬来了,你还不出来么?” 顿了顿,少女见少年仍不起身,一跺脚,又道:“玄逸子!黄叶真人都已经出关了,你想修炼也修炼不成,快陪我看热闹去!” 玄逸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但仍端坐不动。 少女等了片刻,清脆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薄怒:“再不出来,看我不轰了你的山洞!” 玄逸子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无奈道:“出来了,出来了……总要让我收功吧!急什么呢?不就是打架么,有什么好看的?” 少女兴冲冲道:“这次打架一定好看!我看那家伙很厉害呀,把黄叶真人硬生生逼了出来,怕也只有那几个老家伙才有这本事了。” 玄逸子不再说话,压低声音嘀咕了“和谐”、“道心”、“淡定”几个词后,乖乖走出了山洞。然后在少女的催促下,乘风而去。 不止是这少年,来终南洞府做客的六位道人,数十武道高手,在吟声响起的瞬间,或驾云或乘鹤,或是施展轻功身法,一窝蜂似地赶往灵峰。 虽隔重山,但武道数宗来的都是高手,在他们眼中这点路程也不过几个纵跃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也不会费什么力气。至于修真诸道,虽寥寥数人,可几乎都是洞府真人的身份,修为绝高,等闲千百里,不过抬步间。 只苦了似是全无修为在身的边封。他对灵力气息的感应也是敏锐非常,吟声刚起,就爬起奔去,兴奋双眼冒光:“要打起来了!过瘾!那群老道士,境界是很高了,打架还不一定有人家练武的厉害呢!是场好戏!” 奔了数十息,他就体力不支开始冒汗,心中正自焦急,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脚步郁郁,走的不疾不徐,忙喊:“等等!那位道兄!还是武道英雄?在下身虚体弱,帮一把,捎我过去吧!” 那人转过身,正是苏澈。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问到:“瞧这声势,该是武宗宗主常之明与黄叶真人该是要比过一场?” “是你呀!真是巧。”边封赶忙走上前,道:“一般人物打架,咱还不爱看呢!” 苏澈叹道:“边兄,即使你我不顾性命,也不定能凑上去!” 边封一愣,这才明白过来。 约战的是武道第一高手,被挑的飞升在即,两人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寻常道人武者连见一面都难,一武一道,皆已修至极致,随意出手,怕不有毁天灭地之能?况且两人比拼之时,真元必定外泄,搅扰天地气机,修为弱些,怕是都靠近不得。 63 剑出 苏澈真气未经淬炼,实力一般,而边封似乎根本没有修为在身。 不过边封满不在乎,言道:“这两位是何等人物?对自身真气以及天地灵力把握早已入微,哪里会波及到旁人?放心!就算他们失手,我也自有方法保证安全。” 苏澈仍有迟疑,边封接着怂恿道:“像这等境界的较量,百年也难得见一次,错过就太可惜了!” 听到这里,苏澈神色一动,忖道:“如此也好,见识见识准仙人的法力,也瞧瞧这常之明比那时候的林白强了多少。”看了看边封,苏澈琢磨着这家伙出场太古怪,也正好探探底。 此时悬着的灵峰四周布满了无序杂乱的灵气波动,肉眼难见。无论是道是武,若是修为稍稍差些,靠上去就会被这些狂乱的灵气引得走火入魔,散尽真元真气。苏澈虽然不知晓这些,也看出这种地方靠近不得,哪里敢大意?于是不惜耗费元气,极力催动神念,携着边封小心避开团团灵气,几乎是一步步挪近的。 边封则是完全不在意身边的状况,只是嘴里念念有词,不住计算着什么。 浮空灵峰中盘膝而坐的黄叶真人缓缓睁开双目,朗声道:“常宗主,何事动这么大干戈?”这道声音一起,即在整个终南洞府中响起,于是灵峰不在抖动,微风照旧吹拂,但吟声也未被压下。 灵峰下,常之明拿手将宝剑一拂,清吟中忽然多了一道凌厉的金戈之声,绕灵峰盘旋几周,戛然而止。“其实也无他事,黄叶真人飞升在即,晚辈想比较一二,可好?” 黄叶真人道:“常宗主为武宗之首,黄叶虽痴长几岁,也不能以长辈自居。我修真道人清心寡欲,戒嗔戒争,还是免了吧。” 常之明道:“切磋而已,无妨。” 黄叶真人劝道:“大道唯一,殊途同归,怎分彼此?” 常之明持剑郎笑道:“大道同归,于人有异,何必说这些!” 黄叶真人望了一眼常之明手中长剑,长叹一声,声传诸峰:“诸位道友,还请定住护山大阵。” 真虚、王植、张继莲、墨方子这峰顶四真人在来观礼的诸道中辈分修为都是最高,闻言顿觉讶异。 真虚向下一望,目光顿时被常之明手中若透明的青黄色长剑吸引,不由讶道:“清锋!” 王植也十分吃惊:“竟是清锋剑。” 张继莲眉头锁住:“此人真气已自成一体,循环不息,加上清锋剑,修为几近剑仙一流。如此,胜负可就不定了。” 墨方子淡淡道:“比剑确实如此。但黄叶真人历过劫数,只余天劫洗炼,若用道法高妙,常之明败多胜少。” 诸道都是点头。 真虚道:“虽是如此,但常之明已不弱我等,还要保全终南洞府,便依黄叶真人所言,拿法宝定住阵势。”说话间,头顶冲出清气,清气中托了一面古拙铜镜,径自东去。 墨方子伸出左手,只见掌心黑气翻滚了一下,一座宝塔正悬。道了一声“去!”宝塔飞往西方。 王植赞道:“混元宝境,离合塔,好宝贝!”说完,取下腰间玉坠,抛往南方。 张继莲笑道:“玄灵玉坠,王真人也好宝贝!”也自襟中取出一扇一笔,飞往北方。 法宝分布四方,登时连成一片,将整个终南洞府封锁其中。 墨方子道:“四方无碍,还有天地未定。” 真虚伸手在空中点了几道,问道:“甘化,可从万先生哪里借来法宝?速速送来!” 只见峰下忽然起了一道风,却是等候的甘化御风而来。“师父,已经借来了。”说着,双手捧出一盏无暇玉蝶。 这下四真人都直了身子,八目直直盯着这片巴掌大的玉蝶。张继莲惊呼道:“造化玉蝶?难道是造化玉蝶?” 王植所治王屋山洞乃十大洞府之首,渊源甚广,见识也最深,道:“果然是造化玉蝶!这等法器居然在人间?万先生好厉害!” 墨方子与万云来来往多一些,知晓一些底细,当下嘿然道:“这等法器,当然出不了人间。” 真虚道:“正要此宝,黄叶真人也可出剑了。”说罢拿起玉蝶,朝空中一抛。 这玉蝶只有巴掌大小,而终南洞府现今观战的武道或修真,都立于座座山峰之上,修为不是顶尖,是绝看不真切的。可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和方位远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飞往空中的碟子,且是看的巨细无遗。 而后就见蒙蒙毫光盖天覆地,黄叶真人引发的那道紫气也被牢牢锁在众峰之中,不见贯透天地的气势。 唯有清锋剑一抹三尺青黄光华,不动不摇不张扬,宁淡依旧。 这时候,终南洞府内无论武道还是修真,都张大嘴巴,紧盯天空。这几件法宝一出,尤其是最后的造化玉蝶,可将两大高手的风头抢去不少。修真道人还好,武道诸多高手都是第一次见道家法宝,个个目瞪口呆,只觉生平从未如此惊心动魄过。 苏澈见识少,认不得那些法宝,所以只是吃惊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就淡然了。 可边封可不一样。先是四真人法宝去四方镇守,他混身一阵哆嗦,双手不住搓动,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接着看到那小小的造化玉蝶,混身一个哆嗦,喃喃自语道:“妈的,居然能见着这东西,赚大了!” 接着他又看到了那一抹黄光,混身又是一个哆嗦:“清锋剑!居然在常之明手中,怎么可能在他手中?” 黄叶真人见四真人法宝,神色顿时轻松了不少。他认得宝光,这些法宝在人间道门也是有名有姓,神妙不下于天界仙器,且是独一无二。有这些法宝定住四方,必能抵住清锋剑。常之明几乎修成剑仙,但毕竟还不是剑仙,发挥不了清锋剑真正神妙。 而后造化玉蝶的出现让黄叶真人彻底松了口气。真人足下生云,飘在空中,而后将手一指,七座浮空灵峰四下散开。 黄叶真人朝四下稽首:“黄叶谢过道友相助。诸位客人,清锋剑利,斗剑凶险,还请远避。”说罢,将手一引,一道纯黄光芒自地底而出,呼啸着瞬息绕洞府盘旋了一周,落在黄叶真人手中,非金非玉,是一柄明黄色长剑。 边封混身再是一个哆嗦,**道:“操!黄天镇灵剑!我当玄逸子吹牛,没成想真在终南洞府!” 苏澈问道:“清锋剑?黄天镇灵剑?什么东西?很厉害么?” 边封魂不守舍地解释道:“清锋,清是三清的清,锋是剑锋的锋。传闻清锋剑是后天极致,起剑无声,刺入任何东西都有若微风拂过,不见分毫阻碍,锋锐之极。” 苏澈不大相信:“任何东西?” 边封看了看万云来周中青黄光华,又张望了一番天空地面的蒙蒙毫光,重重点头:“只要修为足够高。” “那黄天镇灵剑呢?” “黄天镇灵剑,也没有什么典故传说,不知起源于何,只知道修真各宗典籍都有记载。但黄天是何?镇灵何意?单从这柄剑的名字,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苏澈反复咀嚼这两个词,面色渐渐变了:“是够厉害。” 边封自语道:”造化玉蝶,清锋剑,黄天镇灵剑,还真说不好哪个更厉害……” “更厉害?糟了!”边封忽然大叫一声,道:“停!停!咱们不能再靠近了!两柄神剑争锋,靠上去不是找死么!” 64 斗剑 常之明手中清锋剑之利,天下无出其右,这还到罢了,毕竟武者不擅道法,能够射出十丈许剑气已是惊世骇俗。但黄叶真人手持黄天镇灵剑,若用以道家法决,那声势可就大了。 现下两人两剑,一个虚悬半空,一个稳立地面,还未动手,只是遥遥对持,就有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黄叶真人请诸真人以得意法宝联手镇压护山大阵,也是怕两强争锋,一个收不住手,就要殃及池鱼。 在场观战的一干人或是修真,或是修武,都一方高手。修为最低的就要数苏澈、李嘉、边封三人。李嘉还有四方卫保护。所以说真正的池鱼,只有无人问津的苏澈和不知底细的边封了。 听了边封的话,苏澈无所谓道:“难道那两位就只老老实实在灵峰附近打?该倒霉的时候躲也躲不掉,不该倒霉的时候遇也遇不着。” 边封一想也是,皱眉自语道:“也是……不过我最近运气可不大好,如果真的倒霉……” 边封话音未落,又听一声长笑响彻诸峰之间,一个须发皆是雪白的老头持剑而来,大笑道:“武当张艾子在此!我虽修武不修真,但尊三清还属道门,哪位真人来指点指点?” 黄叶真人落回地上,与常之明面面相对,苦笑道:“张道友嗜武成痴,又心痒了。” 常之明眉毛一扬,道:“何必多说?出招吧!” 黄叶真人又是苦笑,向后飘飞百丈,将剑划出,于是山川间蒙蒙然起了一道黄气,若大海潮汐,静静奔涌而去。常之明脸色不变,待黄色波浪堪堪及身,方才起剑。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青光,虽不甚耀眼,但一时间却将潮汐盖去。 一干老道论修为俱不在黄叶真人之下,自然瞧出这一剑相交,黄叶真人已落了下风,而清锋剑锋锐天下莫可挡其一二,接下来就被动的很了。不过诸真人都谈笑风生,似对黄叶真人的战局一点也不挂心。 倒是武当张艾子见青光冲散黄气,暗道:“又是这一套!”然后运足真气叫阵:“哪位真人来指点指点?不然我可要上去逼出黄叶真人的真本事了!” 四真人相互看了看,墨方子道:“此人七分武修三分炼道,较常之明不遑多让。黄叶真人飞升,不能耽搁。诸位,便让我去应付应付可好。” 其余三真人知道墨方子修的是乃是魔道,有七分炼道,三分武修,正好与张艾子棋逢对手。于是默不作声,稽首退后。 张艾子见墨方子上前,面色一端,道:“墨方子?也罢,也罢,正好试试我武当太极功夫与道家阴阳两分有何区别。”言语间,张艾子双手虚抱,一轮太极球缓缓旋转。 墨方子笑笑,双手间同样虚抱出太极球,道:“张掌门,还是出真武剑吧。我那座离合塔要定住洞府,但好歹有长剑一柄,抵得住。”言语间,墨方子掌中太极球不断伸展,最后凝成一柄长剑。 张艾子白须白发飘动不休,盯着墨方子手中长剑,缓缓道:“太极剑!” “正是。” “我师当年曾游方天下,也有一柄太极剑,但此后杳无音讯……前辈这太极剑从何而来?” 墨方子以手抚剑,冷然道:“剑既在我手中,人自然已不在人间。” 张艾子须发飞扬,手中太极球骤然被握至米粒大小,喝道:“吃我一记太极惊霄雷!”武当武道精义在于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但到了张艾子这等境界,早已至柔为刚,刚柔并济,动静相宜。 墨方子看似年轻,但论修真年月,实际与道门诸真人相差仿佛,都有数百载。饶是墨方子数百年看多了不世人物,见了此雷也微微动容,赞道:“不愧是真武一脉,以武入道,的确不凡。” 常之明张艾子二人身为掌门宗主,武道修为自然惊天动地,挥手剑出,就是数十丈剑气扫过,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黄叶真人与墨方子是道门真人,举手顿足间自有天地之力,尤其是黄叶真人飞升在即,有氤氲紫气相伴,更是威力非凡。若非几位真人以得意法宝定住阵势,怕终南洞府这天下第一福地就给毁了。 散落四周观战的,各门各派,或是独修的散人足有三十几位,都是如今人间有名有姓的高手。奇怪的是,终南山有修士近百人,此刻只有四个道人在场,也不知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修为最低的苏澈和边封,远远的站在最外围,也看的目摇神驰,目不转睛。两人口中念念有词,不过内容可不大一样。 苏澈说的是:“原来阴阳二气可以这样用的。” 边封反复念叨的则是:“黄天镇灵剑啊,清锋剑;黄天镇灵剑啊,清锋剑啊……” 渐渐的,黄叶与墨方子二人引动天地灵气犹如怒海狂潮,声势之浩大,直让五行元力也紊乱起来。但常之明与张艾子如万年礁石,任凭拍打,岿然不动,偶尔反击,也凌厉非常。在场无论修真还是武修的高手,都已知道,此番真武之争不会再有结果了。 黄叶真人收剑,漫天黄气也尽数敛回:“常宗主剑术高妙,黄叶自愧不如。这场斗剑,就到此为止罢。” 常之明冷冷道:“胜负未分,怎能罢了?况且,还没见识黄叶真人道法,常某着实不甘。” 黄叶真人抬头仰望天际,道:“贫道时辰已到,不能在此界停留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凝出一片小小云朵,分呈七色。云朵虽小,但其中隐有雷声响动,直透心底。 那边墨方子也说:“张掌门,此间主人都停手了,你我也别在今次分出结果。” 张艾子哈哈大笑:“方至酣处,怎能罢手?” 墨方子摇摇头:“武当这几代人怎都是武痴?”说着,他朝天上一指,见洞府大阵中就飞出一道灵光,化为一座铁塔悬在墨方子顶门。 既然头顶离合塔,张艾子便再不能攻破,不得不罢手。 真虚、张继莲、王植,也收回法宝。那造化玉蝶化为流光,远远朝中原飞去。 黄叶真人道:“玄青子何在?” “弟子在!”玄青子赶忙上前。 黄叶真人扬手将黄天镇灵剑抛出,直直射入玄青子眉心玄谷:“此剑交与你,不可轻用。” “弟子遵命!” 黄叶真人稽首:“诸位真人,人间传承,还请费心。黄叶这就去了。” 诸真人纷纷还礼,都道:“黄叶真人大功德,脱去因果,着实可贺。” 天际那朵高悬的七色孤云翻滚沸腾间,有无数天雷火球降下,直奔黄叶真人而去。长笑声中,黄叶真人迎着无数天雷逆飞而上,转眼已不见身影。片刻之后,劫云骤然静止了一瞬,轰然消散无痕。 正当天地重归清明之际,又一声雷响,声闻千里,炸的整个终南洞府都微微颤了一颤。来客都道是黄叶真人飞升之故,可四位真人面色都是一变,除了墨方子外三位真人忙各自掐指推算,神色都有些凝重。 过了片刻,四真人对视一眼,向玄青子别过,而后或驾云,或遁光,或御风,已各自归去。 常之明是公认的武道第一高手,此番与黄叶真人比斗不分胜负,自然不能再增威名,但也大大振奋这些武道高手。原来武道修至极高境界,也能够与这些传说中的道人一较高下的。至于武当太极剑被墨方子抢去这件事,就没几个人深究细想了。而张艾子攻不破墨方子的离合塔,自然被归为修为不够之故。 四真人一走,来客就剩下武道高手了,只是大事已了,众人也无心逗留,各自告辞离开。 边封恋恋不舍看着造化玉蝶飞去,又眼巴巴瞅了常之明腰间清锋剑一会儿,最后两眼放光地瞄向玄青子。 苏澈倒没有太大感触,毕竟四人是在斗剑,而两位真人没有使出道门法决。至于斗剑,在林白的记忆中可有太多了,论及凶险更是超出甚多。当然,以他的修为还远远不能够体味这种级别的争斗。所以他对于这场争斗最大的体会就是大场面,其次则是张艾子对于阴阳二气运用之精妙,然后就再没其他。 此下黄叶真人飞升而去,万云来交代的事情算是办完了一半,等会儿再将东西交给玄青子三个师兄弟后,就算完成。回去后自有万云来的凝丹的法决等着。 只是不知为什么,苏澈自上山后就心神不宁,心中总是莫名烦躁。 边封拉了拉苏澈,说:“结束了。你是想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呢,还是现在就走?” 苏澈回了回神,道:“没几天就该去学校报到军训,得回去。” 边封晒笑道:“学校?去不去都是一个样……”瞧见苏澈神情,边封啧啧惊讶道:“你该不会还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吧?既然踏上这条路,你迟早会发现碌碌众生如蚁。” 顿了顿,边封语重心长道:“兄弟,我们虽在人间,但区区人间又怎能约束?又何必受约束做那些没意义的事情?” 苏澈自怀中取出一方玉匣,运足真气道:“终南山哪位道友在?我受万云来前辈嘱托,有礼物送上!”言罢,对边封道:“是约束不了,但我父母想我考个好大学。你呢?既然上学没什么用,你怎么能考全市第一?” 边封嘿嘿笑道:“我修炼和你们又不一样。”只此一句,便再无下文。 远远玄青子踏云而来,苏澈忙将手中玉匣奉上。 玄青子打开一看,里面堆满了拇指大的灵果,个个晶莹剔透,圆润光泽如同上品美玉,足有百颗之多。道:“万前辈有心了。” 苏澈也是现在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这等宝贝,而且还这么多,不知道万云来用意何在。不过小苏也懒得去猜,当下告辞。 玄青子再三挽留,只是苏澈去意已决,勉强不得。 倒是边封死皮赖脸地说要与玄青子论道说法,死活留了下来,打的自然是黄天镇灵剑的主意。 玄青子送苏澈出了洞府,离别之际,道:“尘世富贵情仇,皆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何必苦苦挣扎?早日脱离红尘,早日天宽地广。” 苏澈心神越发不稳,也未听在心上,匆匆离去。 刚出终南福地,就见李嘉阴着脸蛋等在路旁,她二话不说拉起苏澈就走。 苏澈也不发问,是闷声跟在后面。 过了两座山头,果然武宗已等在路旁,常之明与张艾子一并在前,不时轻语。李军张世白靠后了半步,与另一名老者闲谈。再往后,则是武宗两脉众多后辈弟子。 有林白的记忆,这些人苏澈都认得。尤其那老者,名作孔弧,二脉长老,当年围杀林白的高手中就有他。苏澈巴不得离这群人越远越好,但此时也不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张艾子仔细打量了苏澈,问道:“就是他?” 李军微笑道:“就是他!” 张艾子赞道:“好个少年,性子似有些拘谨,但资质当真是百年难寻!” 常之明叹道:“武道数百年桎梏,今日终有希望突破了。” 苏澈走到众人面前,勉强笑道:“李爷爷好!诸位前辈好!” 常之明道:“今日武道修真比试了一番,依你看,孰高孰低?” 苏澈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还是来了。 65 武宗内乱 苏澈偷眼瞧去,常之明面色淡淡,瞧不出端倪。而武当张艾子在林白记忆中是个嗜武之人,但心胸极广,加上武当本属道门,所以修真武道在他眼中并无区别,所以这个老人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李军目光炯炯,显得有些着紧。 唯有二脉脉首张世白,一手轻抚在腰间剑柄,眼望远方,似乎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小心斟酌了字句,苏澈答说:“小子没什么本事,胡乱练了气,承万云来真人所托,前来贺黄叶真人飞升。您与黄叶真人切磋比试,其中高深之处,我怎能明白?前辈太高看我了。” 常之明道:“林白是你干爷爷,你或许不知道,他还是我大师兄。师兄若在世,资质修为还在我之上,武宗宗主之位不作他想。所以,你虽未拜师,却已属我武宗子弟。你想学道修真,嘉儿也都说了。道门修真,其浩瀚奥妙还在武道之上,你既有这个机缘,我也不反对。但你身为武宗弟子,武学也不可放下了,否则我林白师兄师兄在天之灵岂能安息?就是你父母,也不愿意的。” 听常之明提到自己父母,苏澈面色登时苍白许多,心中不安几乎跳到了喉咙。 常之明接着道:“修真有飞升之术,武道也有破虚武决。大道同一,我已到了破虚的关口。” 此言出口,张艾子、李军、张世白齐齐色变,失声道:“什么?!” 武道虽然势大,却始终不能与修真争锋,究其原因,是整个武道都没有破虚的修炼心法。常之明真气虽强,但无心法相助,破虚这境界也不比先天攒炼厉害到哪去,且最终决然不会成功。 常之明叹口气,说:“天道茫茫,不可稍测。三年前我已到此境界,不然怎能与黄叶真人相斗?只是武宗宗主事关重大,所以我一直压制。遍观武道,无论是我武宗还是其他诸派,均无人有此资质。”说到这里,常之明目光殷殷看着苏澈:“幸而林白师兄到底寻到了小澈这孩子。” “无论你选择学道还是修武,我都希望你能接任武宗宗主。当然,要等你修武一年之后才行。” 修武一年,苏澈能有多大成就?况且一年后他才十八岁。所以这话一出,不光张艾子、李军和张世白三人,连带后面武宗众弟子也是震惊非常。 李军忍不住道:“师兄,何必如此心急?” 常之明指着张艾子哈哈笑道:“看看武当,就知道真正身属武道的究竟有多少人。道门修真说自己如今道人不过三百之数,武道又能好到哪去?不断传承即可,何必与世俗过多纠缠?你说他年纪小,但他不过练了一年多,一身真气可当旁人十年苦修,怎会寻常?” 说罢,常之明问道:“苏澈,你可愿意?” 刹那间,数十道目光齐齐投向苏澈。 苏澈顿时满头大汗,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句囫囵话来。他没想到常之明竟开出如此价码,所以其实他心中还是比较挣扎的。 平心而论,武宗对他还不算差,至少到现在为止并没有用什么手段,且态度温和。如果不是有林白的记忆在先,如果不是父亲母亲隐隐被软禁在后,苏澈也不会有此即的犹豫了。 武宗宗主啊,那是何等威风!在林白记忆中,经过那段战火硝烟岁月的洗炼,这位置在整个世界中都份量十足。 而且他一旦答应下来,父亲母亲自然无忧,还可安度晚年。 另一座山头上,有两个身影正不停飞纵,转眼就接近了众人。 常之明修为最高,立刻抬头望去,来人原来是李军亲传弟子张开复和朱阳。两人气息微弱,脸色十分苍白,但既然赶到这里,也就无事,于是便不在意。 居后的张世白发现的稍晚,他眉头皱了皱,眼中杀机一闪而过。他右手微动,就见一抹寒芒带着若有若无的真气向前掠去。 常之明与张艾子心中忽然重重一跳,不及细想,真气鼓荡,护住全身。而后就觉背心一凉,背上已多了一道血痕。这皮肉伤无碍,但一道剑气已侵入体内,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两人转过身来,嘴角已有血迹。常之明喝到:“张师弟!你做什么!” 张世白一剑偷袭,让两个高手实力骤降三成。他将剑回鞘,淡淡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当年对林白师兄做的事情,如今再做一遭罢了。” 张世白这一剑太过出其不意,一旁李军根本来不及出手。此刻听他提到林白,李军胸中怒火再忍不住,双掌运满真气拍出,喝到:“岂能再饶你!” 不料常之明阻住李军,说:“张师弟,只有你和孔弧,怕还不够。还有谁,一并出来吧。” 却见一人御风落下,笑道:“不愧是一代宗师,这也被你发现了。” 苏澈登时大惊,此人身形外貌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竟是真虚真人弟子甘化。 李军寒声道:“当年林柏师兄被伏击时我就奇怪,就凭二脉怎能让他重伤退走,原来道门也有参与,当年不该为武宗大局放你一马!张师弟你受了什么好处,十多年来竟甘心被这些道士驱使。” 张世白叹息一声,说:“李师兄,当年若不是你从中周旋,岂会有今日局面?我这么做,当然有必须的原因。如今整个武宗都在二脉掌控之下,现下又有孔师弟和甘道人在此,你们没有机会,还是走吧。” 张艾子嘿嘿冷笑,道:“理由?天大理由也不能背叛师门!张世白,你可知道,你对我出手,可就不仅仅是武宗背部纷争了,而是与整个武道为敌!” 张世白摇头道:“错了错了。武宗还是武宗,但武宗二脉再不是武宗二脉了。我今日行事,自有我的道理,至于后果,也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多说无益,你们是现在就要比划一二,还是日后再战?” 常之明李军两人对视一眼,李军点点头。常之明沉吟了下,道:“甘化,怎不见真虚真人?” 甘化看了看苏澈,道:“家师已回清屿山,我一人也没什么乐子,就来看看热闹。” 常之明点头,朝张艾子拱手道:“此次为我武宗内部纷争,还望武当暂且不要插手。” 张艾子看了看甘化,面色黑沉,勉强点了点头,嘴里嘀咕着:“道门这是要搞什么鬼?怎么那几个老家伙一点口风也没露呢?” 张世白白须微微颤动,脸上看不出表情,道:“常师兄,你与黄叶真人斗剑在前,被我剑气所伤在后,来日方长,这是何苦呢?” 常之明目光冰冷:“我此时只有三分真元,但也强过了张师弟你。而且到了破虚的门槛,真元强弱多寡对我们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这话一出,武宗晚辈齐声抽了口冷气,原来张世白也已经到了破虚境界了? 张世白道:“当然有。你真元强横,可以将破虚的日子往后压制。但我已时日无多了。” 常之明低头默念了两遍“时日无多”,手中清锋剑也发出轻轻剑吟声。他冷冷道:“张师弟,或许你所作所为另有隐情,但我决不能容武宗传承毁在你手。” 张世白默然,片刻后道:“王卓,你去拦住张开复朱阳。孔师兄,李军就交给你了。” 苏澈自听到张世白说如今整个武宗都在二脉掌控之下时,脸色就骤然苍白。父母被李军招去,多半就在武宗大本营里,武宗即被二脉掌控,那父亲和母亲……苏澈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几人都是武道顶尖的人物,言语间晚辈自然插不上嘴,此时大战在即,苏澈终于忍不住大声叱问:“张世白!我爸妈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张世白不答。 李军一把抓住他,真元如同千钧绝峰,瞬间压制了苏澈,道:“你和嘉儿先走,这事情你们插不了手。” 苏澈体内阴阳二气疯狂运转,死命抵抗。奈何他的真气与李军的真元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完全反抗不得。 冷眼旁观的甘化忽然开口:“这是武宗自己的事情,你个外人在这儿可不合适。再说,你修为不足,徒然送死而已。若要报仇,练好了再来不迟。” 孔弧冷哼一声,看了苏澈一眼。旁人还不觉得,苏澈骤然如坠冰窟,周身流转不息的真气似乎都被冻结了,连转动眼珠都之分困难。 李军嘿了一声,冷道:“孔弧,欺负晚辈,好不要脸!”正要动手,甘化却挥手阻住孔弧目光,道:“万云来万先生欲授以苏澈丹道,我道门修真添个人丁不容易。” 张艾子忽然哈哈一笑:“连真人我也斗过,怎会惧小小一个甘化?常宗主,你不想让我趟这浑水,老头心领了。不过是武当与道门决裂,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道:“李嘉、苏澈,还有四方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莫非你们还想以卵击石不成? 李嘉紧紧压住嘴唇,拉过苏澈,道:“四方卫,随我走!”说着,拉着苏澈的手紧了紧。 苏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母亲凶多吉少,但他也心知自己修为太差,即便不顾拼命也是徒然送死。李嘉的小动作让他心中一动,顺着女孩儿眼睛看去,方向正是终南山。 临走前,苏澈看过武宗二脉诸人,一个不漏,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片刻后,只余几位高手在场。见这些后辈走远,张世白看了一眼李军,说:“我本想回山再动手的,张开复和朱阳倒是很好。” 论修为,在场都是宗师级别,李军要差上一筹,但好在历经生死,临战经验丰富无比。他此刻强压怒火,使自己心境平和下来,不然绝不是对手。 现下局势,有甘化对张艾子,他自己对孔弧,张世白则与常之明交手,后辈中王卓一人对张开复朱阳两人,看上去似乎二脉胜面极小。 但李军知道,他的这个张师弟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行事必有完全把握,其实先行避退一二才是上策。常之明与张艾子伤势痊愈,至少恢复了元气,联合诸派后再行事不迟。 李军想的到,常之明如何想不到?可他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分别。龙纹剑带了吗?如果没带就不用打了,你自己去云海思过罢。” 张世白点头说:“没有龙纹剑,怎挡清锋剑?师兄,我要出剑了。” 常之明漠然道:“那还等什么!” 张世白一寸一寸拔出佩剑,剑锋上赫然有腾龙纹于其上。也不见他运真罡,就拿剑轻飘飘直刺而去,然而到了半途,就有电火噼啪作响,同时剑尖游走不定,竟要同攻常李两人! 常之明连鞘挥出清锋剑迎了上去,也不见异象,突然就有一道沉闷怒雷炸响,剑鞘已成粉末,露出清锋剑。常之明也微微讶异:“好个雷霆剑决!不过以一对二还是欠了些,还是各打各的好。” 66 生死 苏澈、李嘉以及四方卫赶向终南洞府。由于要小心二脉弟子伏击,因此这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不能腾挪飞跃,只能紧贴地面并借助树木杂草隐去身形。 众人已奔行了一个小时,苏澈杀机也慢慢淡去。他忽然问:“张世白为什么这么做?” 李嘉头也不回:“当然是为了掌控武宗。” 苏澈又问:“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原本不就掌控了一半的武宗吗?”顿了顿,苏澈接着道:“现在夺权,平白立下宗主和武当这两个大敌,完全没有必要!” 李嘉一窒,她还没想到这一层。 二脉武学典藏绝不亚于首脉,更何况武宗各种武技内功的典籍心法向来对所有入室弟子开放,不忌门户,只要修为到了就行。认真说起,张世白在武宗的地位比李军这个执管外事的副宗主还要高,就是遍数整个武道,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只寥寥三五人,仅在常之明之下。 这么算来,他夺权的目的就呼之欲出,那就是武宗在军政两方的地位和势力。 李嘉更是不解:宗主常爷爷对这些从来不过问,就是执管外事的爷爷也开始将这些麻烦事交给下面弟子经办。因为这对于武宗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二脉一向清净,怎么会忽然对权势如此热衷? 李嘉忽然明白了苏澈的意思,事若反常必有妖。张世白联合道门甘化做了这样的事,等同与整个武道为敌,所谋定然非同小可。 苏澈也是百思不解。当年二脉伏击林白,就很莫名其妙;如今竟有真虚真人的弟子甘化参与进来,就更扑朔迷离了。他看的小说和历史也不算少了,哪个争夺权势的枭雄不是狠厉决断的,怎么张世白做的如此拖泥带水? 别的不说,方才若是二脉弟子尽出,道门几位真人再来一两个,常之明、李军、张艾子三人的下场恐怕就会和林白一样了。 这些念头在苏澈脑中一闪而过,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父亲母亲的安危。于是停住脚步,问:“我们为什么去终南山?”顿了顿,他道:“现在二脉倾力对付你们宗主,武宗本山肯定空虚。不如我们杀回去怎样?” 李嘉怦然心动,她天资极高,可练武三心二意,勉强和张开复等人算一个级数,但四方卫武功仅在两脉长老之下,若是攻回本山,确实极可能成功。正当她犹豫之际,旁边一护卫小声道:“嘉儿,不可!宗主此番比剑,耗了许多元气,当务之急还是击退二脉叛宗等人。” 李嘉猛然醒悟过来,说:“我要去终南山请出大哥。” “你还有大哥?”苏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玄青子?” 李嘉点了点头。 见李嘉神色决绝,苏澈冷笑着摇了摇头,说:“好!你就去终南山,我去武宗。” 四方卫对望一眼,身形一闪,一齐拦在苏澈面前,为首的问道:“你知道武宗在哪?” “当然知道,长白山!” 为首那人暗惊,心道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但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行的,说:“你关乎武道兴衰,我不能让你走。” 苏澈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就确定她哥哥会出手相助?她哥哥打得过甘化?况且道门修真都已经参与进来,还去终南山?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李嘉面色陡然惨白,她心中通透,此去成与不成实在难说,但仍倔强道:“大哥会出手的!” 苏澈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着笑着不可抑止泪流满面,惨然叫道:“他出不出手干我毛事!我和你们武宗有什么瓜葛?凭什么我要听你们的吩咐?我干爷爷被你们杀了,现在父母也在武宗生死不知,我他妈的还要陪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嘉和四方卫听了都是默然。 苏澈抹去眼角泪水,又惨笑了两声,道:“我们一家成了这样,都是武宗害的。你们还想收我做弟子?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 忽然一阵大笑传来:“哈哈哈!看来你什么不知道啊!” 四方卫不以为意,显然早已知道有附近人环伺。 苏澈功力稚嫩,武功更是一窍不通,对此全无所觉。他一见来人,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一无所长的陈三长。”林白记忆中,陈三长为张世白座下二弟子,此人天赋不在张开复朱阳之下,但为人阴狠,心胸不广,始终练不了上层武学。 陈三长看了看围上来的四方卫,道:“我只找这小子的麻烦,与你们没半点关联。想必四大护卫也知道我的性子。青龙,你还是带着小姐快走吧!我就当没看到你们。” 被陈三长称为青龙,正是四大护卫之兽,方才阻住苏澈的那个男人。他淡淡道:“陈三长,你莫非真以为接收了武宗世俗的人脉权势,就算掌控武宗了?这孩子有多重要,还用我说吗?就凭你一句话,就让我等四方卫避退,也太自大了些!” 陈三长哼哼冷笑两声,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卫威名远播,我怎敢轻视?二脉弟子何在!”话声刚落,山中忽然影影绰绰,闪出一道道持剑身影。 四方卫眼光何等毒辣,在山巅朝下一扫,就知道这些二脉弟子有二十八人,分散在山头山腰,零零散散,相隔最近也有十丈之遥。但这些弟子内功真气都到了淬气阶段,况且二脉武学更重武技而非内功,所以别说十丈,就是百丈距离,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数息功夫。 更何况,这些弟子前后呼应,隐隐结成阵势。四方卫中玄武对武宗阵法造诣最深,见状不由皱眉:“原来这里早被布上了二十八星宿剑阵,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陈三长暗忖道:“四方卫绝敌不过星宿剑阵,即使和李嘉那丫头布成五行阵,也不过能相持而已。我若出手,你们怎有机会?只是总归同门,怎下得了手?反正师父也只是说要对付苏澈,便放过一马,事后最多被师父责罚。”主意已定,他喝到:“二十八星,剑阵变,围!” 李嘉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是李军孙女,在外面走到哪里都是大小姐的身份,武宗内又有常之明等疼爱,怎料到今日竟被如此忤逆。不由又惊又怒:“陈三长!你敢!” 陈三长手一指李嘉,喝到:“困!” 于是大阵运转,就有四星位弟子跃前,扬手挥出道道剑气。眨眼间李嘉就左右见拙,抵挡艰难。四方卫见状,立刻施以援手,不料却正合陈三长的意。 二十八星宿剑阵又变,就像一个漩涡,牢牢将四方卫及李嘉吸住,他们自保有余,但任凭左冲右突,也攻不破剑阵层层剑光。 陈三长这时候面朝苏澈,端正神色,说:“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对武宗之事,还知道多少呢?” 苏澈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尽是怨毒仇恨。 陈三长点点头,道:“你不愿意说,那就动手让我瞧瞧吧!” 说话间,陈三长足下发力,身形凌空而起,简简单单一掌挥出。不料苏澈嘿然冷笑,接着气灌混元、吐气开声,周身黑气白气勃然怒放,一拳挥出! 苏澈真气虽未精炼,但份属先天,纯净非常,十分庞大。初见陈三长时,苏澈就暗自运转阴阳两道先天之气,引导周身,引出相生相克之力,直到陈三长出手前一瞬才成功。在张世白孔弧等宗师级高手面前,但是气势威压,就让他兴不起拼命的念头,陈三长远远未到那个境界,苏澈压抑的恨意终于爆发,虽知多半不敌,但他怎还能忍受? 陈三长早已到了淬气阶段,武技更是变化莫测、威力巨大,所以也没将苏澈这刚刚入门的小子放入眼中。 可苏澈一拳方出,陈三长面色就变了,急忙催动真气,好抵挡一二,但他武技虽强,真气运用却远远不及首脉弟子。他一时轻敌,竟让自己在最弱的状态下,对上苏澈最强一击! 拳掌相交的一瞬,骤然响起一声闷雷,声遍群山。四方卫内功深厚精炼,还瞧不出什么;二十八星宿齐齐停滞了一瞬,已被这一击对轰扰乱了剑阵运转。四方卫精神一震,兵刃拳脚上真气更浑厚了几分,将剑阵围势破开几分。 陈三长面色骤然通红,强行将已涌上喉间的一口血压了下去。 苏澈却狂喷了一口鲜血,脸色一阵苍白,他将体内全部真气集中在这一击中,一举伤了陈三长,自己精元已损耗一空。不过先天阴阳之气妙用无穷,苏澈正觉体内空乏无物,两道微弱气流自丹田而起,瞬间游遍周身,于是原本消耗殆尽的真气居然回复了几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澈心中一动,忽然狰狞一笑,趁两人拳掌未分开之际,强行压榨出刚刚回复的一点真气,狠狠轰入陈三长体内!而后脸上再无一份血色。 此时正是陈三长体内运行的真气最为混乱的时候,这一下着实不轻,刚刚咽入喉咙的一口血踏踏实实吐了出来。 只一招,两人都已重伤。 67 身陨 陈三长摸去嘴角血迹,说:“好内功,一阴一阳,简直无可抵御。这种纯以内力变化取胜的功夫,是首脉专长,看来你是得了真传……如此,我也留不得你了。” 苏澈只是惨笑:“我父亲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陈三长默然片刻,说:“你已经猜到了,何必问我?” “哈哈哈!我父母与你们有多大威胁?连他们都要除掉,怎么还留得下我?”苏澈发疯似得狂笑,眼泪一滴一滴淌出:“今天你杀不了我,日后我一定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陈三长暗道:“这小子资质根骨绝高,刚入门就能伤了我,留下来是个大祸患。幸亏他知道内情不多,不然依师父吩咐,我还怎动手?” 几句话的功夫,苏澈强催元气,又恢复了部分真气,而陈三长脸色苍白,体内真气明显还未平复。他见了机会,双拳上又缠绕起黑白二气,攻了上去。 陈三长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迎了上去,步法变幻不定。苏澈眼睛一花,看不清陈三长来势,蓄到顶峰的真气竟无从下手。而后忽觉喉咙和胸口同时痛了一下,尚来不及反应,意识已堕入黑暗之中。 两人接近的一瞬,陈三长先一掌击碎苏澈喉咙,再一拳震碎心脏,再无生还可能。这一击必杀,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正是二脉武学精要。 二十八星宿对五人只是围困,却不主动强攻,尤其是李嘉,更是手下留情许多。她才有余力注意苏陈二人对战四方卫上,见苏澈被陈三长击杀,脑袋顿时空白一片,过了良久才发觉自己心痛的厉害,原来苏澈不知不觉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一角。 四方卫大怒,催动秘法,出手陡然狠辣起来,再无保守。四护法原本就是接近化气为罡的高手,此时战力暴涨一截,已稳稳到了真罡境,二十八星宿剑阵顿时混乱起来。 只是此法不可长久,四方卫是要以雷霆手段速战速决。 陈三长冷冷道:“不知好歹!师父让我阻住你们两个小时即可,但没说我不能杀了你们!” 青龙声音更冷:“陈三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这么说话!苏澈是要做武宗宗主的人,对于武宗乃至武道的意义,难道你会不知道?你有阴谋也没什么,但杀了这孩子,便是不死不休!” 陈三长大笑:“哈哈哈!难道我现在就不是与整个武道为敌?” 青龙出手力道骤然大了一倍,一名二脉弟子躲无可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顿时被震断了心脉。他面无表情,一道道真罡随拳掌挥出,每道罡气都带走一人性命。连毙数名剑阵星宿后,他身周已空无一人,二十八星宿剑阵已被破了。 陈三长见几个师弟瞬时被击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猛然喝到:“众人听令,结成三才!合成八卦!不死不休?笑话!”于是剑阵又变,余下二十出头的星宿剑手每三人结成三才阵,与陈三长一起,又合成八卦阵,这才堪堪抵住了暴怒的四方卫。 到了这种地步,同宗两脉师兄弟都打出了真火,出手就是杀招,再不顾十数年的同门之谊。 看到倒下再无生气的苏澈,李嘉心中完全乱了,若不是玄武护着,怕早被擒下。好一会儿功夫,她才清醒过来,喝道:“四方卫,挡住他们片刻。我要赶快去终南山。道门奇术最多,又精长生之道,苏澈还能有一线生机!” 四方卫互看一眼,齐声喝到:“四相归位!”四道真罡交汇一起,威力增强了十倍不止,到处所向披靡。陈三长有心阻住,也无能为力,霎时间八卦阵被冲破一道口子。 李嘉瞧见机会,身形一闪,已跃了出去。陈三长忙指挥众人变换阵势,力图拦截,却已经晚了。 眼见就要突破重围,那料眼前忽然多了一张脸,毫无悬念地撞在一起。李嘉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去路已被封住。 那人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才有力气开口:“我的妈!什么情况?好容易爬上个山头,就遭了灾……谁撞的我?急着投胎啊!” 李嘉这才发现忽然出现的这人竟是边封。 边封眼睛四下一扫,奇怪道:“咦?原来是武宗的人。你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呢……”紧接着,他看到了躺在地上没有声息的苏澈,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谁干的!” 边封无法力在身,更不通武学,众人一望可知,此下又在做生死之争,谁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边封冷哼一声,双手背负,喝到:“越女何在!” 李嘉离边封最近,只觉眼睛一花,他身旁忽然多了个英姿飒爽的古装少女,容颜绝美但神色冷峻,腰间系着长剑。李嘉武学渊源,自然识剑,这剑竟是春秋时的样式。 边封又喝道:“白云先生也来!” 于是边封身旁又多了一个手持拂尘背负长剑的白衣道人。道人一见越女,略显诧异,问道:“就这几个小家伙,有越女就足够,还要我出手?” 边封眼神冰冷,看了一眼李嘉,道:“此事蹊跷,黄叶居然舍得用黄天镇灵剑拿住我,这才生出这么多事端。我不欲掺和其中,却已遭人算计,不得不防万一。” 白云先生看了看地上的苏澈,忽然抬头望了望天上,顿时恍然:看来他是起了杀心了。 边封没有任何修为,李嘉却不知为何,竟被他这一眼看的心中发寒。至于凭空出现的越女和白云先生,气度非凡,高深莫测,此等威势风仪,与常之明等宗师级别的人物一般无二。 可这样两个人物,怎会甘心听边封之命?而且,这边封为何对苏澈这样关心?李嘉惊疑不定,但也安心下来,不管这边封表现出的实力势力如何惊人,总归不是和二脉站在一边的。 万丈高空之上,有一男一女两道人驾云停留。男道人鹤氅道衫,女道人霓裳薄衣,乍看就如一对合籍双修的道侣。 男道人运足目力细观下方纷争,忽然赞叹道:“连我也看不出他修的是何种法决,人间竟有这样人物!” 女道人道:“红乌,那孩子根骨不凡,要不要抢过来?” 红乌摇摇头:“我们刚刚下界,对人间事一无所知。还是大帝交代的大事要紧,子狐,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子狐道:“若不是黄叶飞升沟通天地通道,我们怎么有机会来人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时日还多呢!我们不如去见识见识人间景色如何?可有些日子无人下界了,人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呢!” 红乌也自心动,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大帝交代,人间隐有大能之士。我们四处走走,探探虚实也好。” 子狐道:“那这少年呢?如今天地人三界互不连通,他的魂魄不入地府,不归阴界。我们救下他易如反掌,说不定大帝收入门下,我们可有大好处拿呢!” 红乌想了想,再次摇头说:“那人与他似乎关系不浅,自会助他回魂。我们如果强行抢人,说不得惹出许多麻烦来。这倒不足惧,但若坏了大帝的事情,谁也救不了我们。” 子狐仍是不甘,但看了看下方的越女和白云先生,心知若动手的话,结果还犹未可知,只得作罢。 68 食鬼 边封阴沉着脸蛋,森然道:“你们还不服气么?难道是要逼着我大开杀戒?告诉你们,老子不修道,不赞功德!再不识相,让你们想死也难!”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立着越女和白云先生。在他对面,七零八落的武宗二脉已不成阵势,一众人个个骨断筋折。 其中又以陈三长伤势最重,先是被越女一剑穿了胸膛,后又被白云先生召来的紫霄神雷击中,内伤外伤,都已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 边封言语凶狠,但还是没有损及陈三长等人性命。在越女和白云先生身后耀武扬威了好一会儿,他才对李嘉道:“你和你手下带上苏澈,跟我走。” 李嘉揽住苏澈尸身,喃喃说道:“不,我不跟你走,我要带苏澈去见哥哥,他一定有办法救活苏澈的,一定有!” 这时边封皱了皱眉,面色忽然苍白,浑身大汗淋漓,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真他娘的麻烦”,而后怒道:“玄青子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迟些这小子肉身僵死,保证你哭也哭不出来! 越女见边封神色有异,冷冷道:“我先去了。”话语刚落,她就凭空消失。 白云先生似是对李嘉特别感兴趣些,耐心解释道:“边封要带他去见万云来万先生,若论长生,十个黄叶也及不上先生,他的弟子自然更加不行。” “万先生?”李嘉听苏澈提过,但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她还想再问,可白云先生冲她微笑点头,身形也消失不见。 李嘉抱起苏澈尸身,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四方卫,我们跟他走!” 这是个奇异的地方,浓厚阴冷的雾气缭绕下,两丈之外就看不清事物。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走着,也不知道去的是哪个方向。他只知道一直走着,而且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四周灰色雾气就翻涌过来,让他浑身冰冷,本就迟滞的意识刹那间空白,几乎要被冻结。而走着时,总有一些东西不住自他身上流走、消散。 流失消散的正是他体内纯阳之气,待到最后,至于一点先天真阳蜷缩丹田之中,躲在至阴气中,全无动静。 不知何时,昏暗的天空渐渐亮起,浓雾也淡薄许多。 他忽然抬头:“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事……对了,我叫苏澈!” 雾散了,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天上没有太阳,整个天地不知被哪里来的光线映成苍白色,无论是身前身后的远方,空旷连一片,除了一缕缕细小的黑雾外,再无他物。 这时候苏澈的目力似乎被千百倍地提升,但视线所尽却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平阔苍野之中,唯有死寂。 面对如此巨大的空旷和寂静,一时间苏澈恐惧之极,好半天才强忍下心头战栗,稍稍冷静一些。他低头看了看,却透过自己的身子直接看到了地面。如此诡异的情况,他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记忆如开闸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灵魂。 这个世界没有日出月落,时光在这里停滞。他就站在这里,任凭意识在滔滔大浪间浮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澈睁开了眼睛:“原来我已经死了。”在他面前,已多了一道城门。 大门高百丈,宽八十丈,立在虚空之中,左右连接了同样高达百丈的城墙,接入茫茫苍野之中,也不知绵延几许。两扇门上浮雕恶鬼冤魂无数,清晰可辨。苏澈即使得回生前记忆,也不认出这些恶鬼都出自何处。 这样一座巨大的城门,虽有压迫,却远远不如死寂广阔的苍野了。他只隐约觉的这些恶鬼蕴魂应该都是活的,可此时就像普通的浮雕,失了灵魂。 只消踏进此门,就能入得阴界,苏澈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这些。只有到了阴界,才能找到重回人间的方法,在人间,还有双亲大仇未报。 可是这大门却是关闭的。 “那该怎么回去呢?”苏澈正茫然思索,忽觉颈上一紧,体内至阴之气不住流泻。他急忙回过头,却见一个身高丈余、尖嘴猴腮,混身长满绿毛的鬼物桀桀怪笑,大步奔来。 而在苏澈背上,已趴了一个三尺小鬼,贪婪地吸取他的至阴之气。 苏澈呆了一呆,猛然嘶吼一声,朝那高大绿毛奔去! 绿毛恶鬼是阴界本土生长的鬼怪,以吞噬异类为生,时间长了,已养出些灵智,甚至自本体中分化出一个绿毛小鬼。 在它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眼前这样的阴魂。虽然气息弱的可以,但蕴含的阴气庞大而纯粹,足够让它再长一丈,并再化出一个分身! 转眼间一人一鬼抱成一团,绿毛鬼迫不及待地一口啃下,登时将苏澈身形扯下半边,甚至等不及咀嚼,直接吞入腹中,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消化。 苏澈体内至阴之气一下少了三分之一,连魂魄之间的联系都有些松动了。他狰狞一笑,忽然抓住绿毛鬼一只胳膊,狠狠咬下! 绿毛鬼顿时一僵,嘎嘎笑了起来:“原来不是阴魂,是生魂!好几百年都没遇到过了。哈哈!生魂怎么能够吞……”话还没说完,它就发现自己体内阴气竟开始迅速流失,它立刻惊恐地大叫起来:“不要!不要!你是哪位阴帅转世归来?饶小人一命,饶小人一命!” 苏澈充耳不闻,只是咬住绿毛鬼的胳膊不松口,按照百里海芳留在识海中吞鬼噬阴的法门,专心致志地吸取此鬼阴气。 绿毛鬼的叫声转眼变成哀嚎,渐渐低落,而苏澈眼中泛起绿光,一把扯下背后小鬼,对准喉咙,又是一口咬下。 吞食了绿毛鬼和它分身,苏澈思维清晰不少,于是就发现了此地古怪。 面前城门关闭,门上未悬牌匾,墙头也不见阴兵巡卫,整座城一片死寂,仿佛已经空了。他越看越是奇怪,这城与书中描绘的地府酆都极不相符,难道这里并非阴界? 静静站了片刻,苏澈忽然张口吐出一缕灰色雾气,至此他才将绿毛恶鬼彻底消化,而此时眼中所见,又有不同。 那座巨城依然消失,但面前多了一条巨大宽阔的河流,隔着河面浅雾,可以看到河水竟是粘稠的暗红色。而不知为何,这无声流淌的河水,竟散发出一股醉人香甜的味道,让苏澈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正当苏澈忍不住掬起一捧水要喝时,耳旁忽然响起清寒的女音:“这条河即是血河,也叫死水。河水煞气阴气虽足,但杂质太多,还是不喝为好。” 苏澈项间玉坠忽然闪过墨绿光芒,一道黑气射出,落地化为一女鬼,白裙飘飘,鬼气仙质集于一身,正是百里海芳。她盈盈施礼道:“不想三年之期未过,就与大人相见。” 苏澈将“大人”二字念叨了几遍,苦笑道:“我已向万云来万前辈问过你的来历,你可不是小人物,这大人的称呼我可担当不起。” 女鬼道:“大人身具玄阴鬼煞,即为幽冥阴帅鬼王,您自然当得起。” 玄阴鬼煞是什么东西?苏澈心中登时打了个突,已然明白那时宾馆遇到女鬼并非偶然。但这个时候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是哪里?我该怎么回去?” 女鬼掩口轻笑,道:“大人已在血河岸畔,这里自然是阴间地界。至于回去,我观大人气息重郁,身携杀气,可是要寻仇?小女子以为,一世恩怨,身死既消,何必执着?” 苏澈面色一僵,沉默了片刻,沉声说:“总有回去的方法,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 “小女子也有仇怨系与大人,您若执意如此,我怎有不帮之理?”百里海芳指着苏澈颈间的黑线翠玉坠,说:“有此法器,回转人间并非难事。但小女子以为,大人如今修为未成,身弱体虚,不妨吞食些鬼物补一补。” 对于吞食鬼物,苏澈本能地抗拒,但想到父母大仇,又想到自己刚刚吞过绿毛鬼,索性心一横,道:“补就补,只是这苍野空阔无际,上哪找鬼去?” 百里海芳伸出苍白小手,纤指朝苍野一点,说:“大人,这苍野满是鬼物,怎就空阔了?” 苏澈依言望去,登时倒抽了口冷气,原来无尽苍野已换了模样,只见枯木遍布,个中影影绰绰尽是游魂恶鬼,不可细数,何止万亿! “阴气足的鬼怪需至苍野深处才有,不过这些游魂小鬼吞过万余,也可初步凝出鬼躯。”女鬼轻描淡写,仿佛吞鬼就像吃饭喝水一般。 苏澈原本有了决断,但听了此话,忽然想到这些游魂恶鬼多是人死所化,那吞鬼不就是吃人吗?念及如此,他不禁犹豫起来。 百里海芳见状,柔柔一笑,说:“大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真修的是天地大道,怎可仁慈软弱?” 苏澈默然片刻,咬牙道:“你说的是,天地不仁,没有力量,谈何复仇?” 69 聚煞 边封熟门熟路带着李嘉等人,在深夜时来到万云来玉器店前,敲响了大门。 李嘉只呆呆盯着苏澈的尸身,也不知在想什么。 四方卫心中既震惊又疑惑,边封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甚至比苏澈还要不起眼。但就是这个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学生,不但与道门诸多人物有交,先前更是轻轻松松召来高深莫测的越女和白云先生,实在匪夷所思。 开门的自然是何胖子,他一见边封,脸上一贯的和气笑容瞬间消失,小山般的身板往那一杵,把店门当的严严实实:“边封,你又来打秋风!我告诉你,这批灵果还没熟呢!” 边封满脸狼狈,不满地哼哼起来:“不就抢了你的配额么?我可是付了帐的,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说着,他朝身后停的车挥了挥手,说:“你们几个,快把苏澈带过来。” “哦,你是和苏澈一起来的,不早说……”何胖子脸色刚缓了些,就见泪痕未干的李嘉抱着毫无气息的苏澈下了车。 胖子怔了怔,脸上慢慢挂起招牌的和气笑容:“边封,这次倒该谢谢你。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连我家老板的面子都不给,把他弄成这样?” “我哪知道?只教训几个小角色而已,背后大鱼没出呢……万先生呢?带我去见他,只有他能救苏澈。” 何胖子面露难色,侧身招呼几人进店,道:“老板正培植几株紧要的灵果,我先用阵护住苏澈肉身,等老板忙完再说。” 李嘉听后心中一紧,接着莫名抽痛起来,眼泪滴滴落下,喃喃道:“他不能死,苏澈不能死。” “别墨迹,现在全乱了,等久怕会夜长梦多!”边封青着脸拉过何胖子,在他耳旁吼道:“不管你们有什么算计,快点弄醒他!惹恼了老子,小心我带上一票人平了这里!” 面对穷凶极恶如土匪的边封,何胖子忽然想起了关于他的种种传言,登时心中大虚,可老板此时岂容打扰?胖子左右为难,脑门登时起了一层细密冷汗。 恰在此时,店内响起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边封稍安,带苏澈肉身来玉房,我自当施救。” 边封得意地哼了声,放开了何胖子,对四方卫道:“你们去守门,敢进门的都揍一顿扔出去。”然后拍了拍失魂落魄的李嘉:“喂,你醒醒!跟我来!” 四方卫对视一眼,转身出店,守在了门前。 万云来已在玉房中,接过苏澈肉身放置在玉阵中,然后指着苏澈肉身项间玉坠,说:“黄泉路已封,是此物护他魂魄穿越壁垒,去了阴界,只需借助聚阴凝煞大阵,便可寻他回来。” “真不知道你们算计什么,三界都不通了。”边封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说:“有你出手,苏澈算是得救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万云来呵呵笑道:“边封,你对苏澈在心,不如留下等他醒来。” 边封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看了看李嘉,说了声“回见”便匆匆离去。 何胖子疑惑不解,便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你未历过儿女情长,关心那么多作甚?还不快快运转阵法!”万云来心情似乎极好,就连斥责声也带着笑音。 此言一出,不说何胖子面色古怪,就连眼眶红红的李嘉也瞪大了眼睛。 阴界苍野。 百里海芳飘在苏澈左右,须臾不离,不时指点道:“那只吊死鬼阴气稍强,该属七等,鼓荡煞气威压就可捕捉……这只血兽血煞浓郁,属六等排前,不弱与你,需这般运转吞鬼之法……这鬼太弱,吞之无有增益……” 听百里海芳一说,苏澈材知道阴界鬼怪不论族类,只按阴气的质和量分作七等。此处苍野临近酆都,七等的不多,六等的极少,大多都是刚刚聚阴成型的末等鬼怪。 苏澈从善如流,足迹一路背向血河直走,踏过万里,已不知有多少鬼物成腹中之食。随着力量迅速增强,苏澈已有些欲罢不能。 可渐渐的,鬼物开始避开苏澈,到得后来,根本不踏进他身周三丈之内。苏澈大是奇怪,便问道:“这该怎么办?” 百里海芳微有讶色,道:“大人才吞过八千小鬼就聚成煞气,果然天赋过人。” “煞气?”苏澈心说你又故意说好听的,我好好一个人,呃,好好一条魂,不过吃了几千条小鬼,怎么就有煞气了? 百里海芳微微一笑,说:“玄阴鬼煞是幽冥阴气聚集所生,能过威慑号令群鬼。这些六七等小鬼回避,自然是畏惧大人聚出的煞气。” 威慑也还罢了,竟还能号令群鬼!苏澈想到人间如今鬼物横行,日后可都为自己手下,不由怦然心动,忙问:“怎样号令群鬼?” “大人刚凝出煞气,还不懂得运用。”百里海芳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说出一段法门,道:“依照此法,将煞气种于阴魂中,即可收为手下。” 依照法门运转玄阴鬼煞气片刻,苏澈忽觉喉中有异,不由自主地张口,吐出了一道黑气。这黑气似有灵性,在空中盘旋几周,就自行游走起来。 “玄阴气存与内,鬼煞气放于外,此为役鬼诀要。”女鬼望向苍野,续道:“玄阴鬼煞唯有吞噬阴魂方能攒炼得,其实幽冥中厉鬼邪怪凶兽都属阴魂,大人若能扫清此方百万里荒野,当与钟馗天师等同。” 苏澈吓了一跳,心说一年走出万里,消化了八千小鬼,而这片荒野广阔无际,何止万万里,扫清得到何年何月去?念及父母之仇,苏澈归意更炽,便道:“既然煞气凝成,还是回去的好。” 女鬼温温一笑,言道“人间幽冥并不相同……”不料话未说完,一个沉闷如雷的声音忽然炸开,震的苏澈魂体一阵模糊:“哪个毛鬼,敢在俺地盘里撒野!” 苏澈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大步奔来。他高有丈二,肌肉虬结,手持三尖叉,混身黑气升腾,奔走之间大地微微震颤。一些小鬼避之不及,竟硬生生被撞散成阴气消去。 “我草,这么猛!难道是牛魔王?”苏澈只看了一眼,心就凉了一半,当下想也不想,拉起百里海芳就走。 女鬼反拉住了他,柔柔道:“大人不必惊慌,这牛头只是五等鬼差。” “五等!俺怎么是对手……”苏澈猛然停口苦笑。他倒是忘了,论实力论势力,这女鬼百里海芳可是连万云来万先生都会顾忌的,怎会惧怕区区五等“小鬼”。 女鬼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看了苏澈一眼,小脸上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那牛头已奔至跟前,它二话不说,三尖叉舞了一周,带出一阵恶风,猛然插下。 在四五米高的牛头面前,两人犹如婴孩一般,但百里海芳对下落的三尖叉视而不见,轻轻道:“这牛头由我抵挡,大人只管运转法门吞了它。” 70 还阳 苏澈当即全力催运法门,张口喷出一大团浓重黑气,直冲牛头面门而去。 牛头没想到会出此变故,手中三尖叉转了一圈,就将黑气挡住,随即大笑起来:“你这毛鬼,竟还想吞吃俺不成?有点意思!牛大爷就喜欢好汉,俺瞅瞅你是何等品阶……”说着,牛头收叉躬身,一颗大脑袋凑来,鼻子抽动着嗅取那团黑气的气息。 “鬼煞气!玄阴鬼煞!”牛头忽然瞪大牛眼,蹬蹬瞪连退三步,额上汗涌而出,谄笑道:“小牛不知鬼王转世归来,万望赎罪!” 苏澈呆愣当场,倒是女鬼起了兴趣,问道:“你还知道玄阴鬼煞?” “当年钟馗大人出入幽冥,俺也是见过的,当然认得出……”牛头话未说完,猛然看到盈盈飘在一旁的百里海芳,这下它连话都说不出了,只骇的混身颤栗,跪倒磕头不止。 苏澈不知所措,问道:“这牛头求饶了,还要下手么?” 女鬼嫣然笑道:“它是五等鬼差,可抵数万六等阴魂,大人玄阴鬼煞初成,正好补补。” 牛头听罢颤的更厉害了,牛脑袋硬将坚实的地面磕出一个大坑。 苏澈当然同意,但也有疑惑,这牛头见了自己还能应对,怎么一看见百里海芳就成了这样子?苏澈偷偷看了看女鬼,她仍是垂首盈立,一如既往地温婉轻和。 苏澈心念一动,那道黑气已绕上牛头。而牛头只顾磕头,没有丝毫抵挡的肆意。 正在这时,百里海芳忽然微露讶色,道:“大人且停。” 这牛头相当于数万六等阴魂,可是平白省了好几年聚阴灵的功夫,苏澈复仇心切,急于提升力量,自然不想就此放过。但女鬼开口,他还是依言收回鬼煞气,问道:“怎么了?” 百里海芳抬头望向天际,指着缓缓旋转的巨大灰色云团,道:“有人接引大人回人间。” 百里话音刚落,就听闷雷阵阵,那团云漩红光闪耀,渐渐连成一片。 牛头一张牛脸连同牛角都是白的,连死的心都有了。它不过感应到有阴魂在它地盘上偷吃,没想到经碰上拥有玄阴鬼煞,转世归来的鬼王。 这还罢了,毕竟不能打还能逃。可这鬼王的随身婢女看上去柔柔弱弱,散发出的丝缕气息差点没把它魂识冻僵!在牛头记忆中,就是酆都主事那几位也不过如此。 这也还罢了,不过被吞吃一次,散尽辛苦千年积攒的阴灵而已,仍有魂识不灭,还可重炼鬼躯。只是如今人间阴界通道封闭,那打通阴阳两隔的云漩,真正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只要稍稍卷入其中,可就真个三魂尽消,再无悬念了。 苏澈有些可惜地看了看伏地不动的牛头,说:“想必是万先生手笔,他店中的聚阴凝煞大阵直通幽冥,只是可惜了这顿好的。” 百里海芳微微一笑,说:“除了分阴阳、定轮回,黑线翠玉坠还有摄魂之效。大人可将鬼煞气种入这阴魂,摄入第三片玉中,回到人间也多了个手下驱使。” 苏澈看了看项间玉坠,心道怪不得有三片薄玉,原来如此。 那牛头闻言大喜,一时间竟忘了百里气息恐怖,高喊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当下苏澈种入鬼煞气,收了牛头。 这时候那团云漩猛然停转,中心张开一眼,就有一道金光直落而下,将苏澈笼罩其中。 女鬼静静看着苏澈,柔柔道:“大人保重,日后我自会与大人相见。”说罢,依然化作一道黑气冲入黑线翠玉坠中。 苏澈抚着项间玉坠,想到阴界一年来两人寸步不离,忽然觉得有些空荡,有些失落地想:“或许该和她道别的。” 金光猛然大盛,而后骤然消失无踪。 房内黑气翻涌,万云来面色凝重,右手泛起金光,伸入阵眼之中。片刻后,右手缓缓自阵眼黑气中抽出,掌间已多了道虚影。 李嘉瞧见虚影眉目,激动道:“苏澈,你没事吧?” 苏澈飘出万云来手中,看了看自己肉身,点了点头。 何胖子看的奇怪,悄悄问万云来道:“老板,怎么这丫头能看到师弟魂体?” 万云来目光落在苏澈胸前玉坠上,说:“人间幽冥时间流逝不同,想必苏澈在阴界已凝过魂体,才能被她看到。”说着,万云来取出一颗金色丹药放入苏澈肉身口中,道:“苏澈,还不归位?” 苏澈有些茫然,刚想问怎么归位,忽觉一阵无可抗拒的大力拉扯,他尚来不及反应,就觉眼前一黑,喉咙胸口就传来剧痛。正在此时,他口中忽然涌出一道灵气,所过之处,疼痛消失无踪。 苏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魂归入体,喉咙胸口的剧痛是陈三长所留旧伤,而那颗金色丹药,自然是用来是治愈肉身伤损的。 万云来眼中射出金光,将苏澈上下扫了一遍,问:“可好了么?” 苏澈试着动了动身体,点了点头。 万云来道:“李嘉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如今三界混乱,人间隐世诸宗,勿论道门武道都各有心思。苏澈,你若能放下仇恨,可入我门下,我护你周全便是。” 何胖子见苏澈沉吟不语,忙道:“苏澈,老板多少年都未曾收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赶快答应啊!” “多谢先生好意。”苏澈站起身,咬牙道:“但我父母死的不明不白,我岂能置身事外苟活!” 万云来叹了口气,拿手一指,一道清光射入苏澈眉心,说:“这是紫清化虚决,是真虚真人所留,为紫清指玄集后篇。苏澈,你走吧,好自为之。” 苏澈行了一礼,拉着李嘉就此离去。 关上店门,何胖子道:“老板,您收徒不易,真就这么让苏澈走了?怕武宗会纠缠不休。” 万云来摇头笑说:“真虚真人不收他,鬼道人也不收他,我当然也不会勉强。此际苏澈心中只有人伦,而无天道,与我缘分未到,也是无可奈何。” 他挥手掩去犹自运转的阵眼,淡淡道:“收徒还是小事……至于武宗,常之明一心破虚,先下眼界还浅,张世白可以,武当张艾子也不错,接下来就看他们杀伐了。” 71 蛰伏 出门已是凌晨。 眼圈微红的李嘉拉着苏钧走到偏僻处,低声道:“对不起,宗主原本回山后再接你去见他的,是我非要拉你去……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用死一次了。” 苏澈心中恨极了武宗,冷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武宗内乱,怕死的都是外人吧?害了我父母,难道还会放过我?那陈三长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李嘉无言以对,那日陈三长确是不欲对李嘉等人动手,就是而后战起,二十八宿也是围而不攻,以守为主。 苏澈接着道:“事已至此,我与武宗再无瓜葛。就是有,也是血仇。” 李嘉原本满心愧疚,但听了这话忍不住大怒,叫道:“苏澈!你以为我想?谁能料到二脉会夺权!” 苏澈嘿然一笑,却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嘉连忙拦住,问:“你去哪?现在二脉夺权,必然斩草除根,不如到我家去,等宗主他们回来。” “不必了。”苏澈漠然说,右手轻推,就有一股朦朦胧胧的黑气涌出。 “前次让你而已,你怎么是我对手?”李嘉哼了声,纤手紧握成拳,运转真罡,满不在乎地迎着黑气击去。 苏澈所放黑气并不强,也柔和的很,性质却十分古怪,仿佛真气,又仿佛不是,李嘉拳上附有罡气,力有千钧,竟冲不破这道轻飘飘的黑气,被硬生生推的倒后三步。 四方护卫中的青龙扶住李嘉,一掌将黑气击散,皱眉说:“别不识好歹,要么你乖乖跟嘉儿走,要么我兄弟四人绑你去。” 玄武抓了抓后脑勺,凑上去说:“大哥,这不好吧?师父可是有意让他接管武宗啊!” 白虎堵住苏澈退路,漠然道:“那也是以后,他现在还不是宗主。” 以大欺小也就算了,瞅这架势还想以多欺少,苏澈没想到以四方卫的身份和修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又急又怒:“这还在万先生眼皮底下,你们就敢胡来?” “怕了?你非万先生门下,他为何帮你?”青龙不屑道:“没有万先生给你撑腰,你就怕了么?” “怕?”苏澈目光转向沉默的李嘉,不由嘿然冷笑,调动玄阴鬼煞气注入胸前玉坠,喝到:“牛头!” 苏澈话声刚落,玉坠中就有一点黑气射出,凭空化为一个高有丈二的巨怪,牛头人身,手持三尖叉,正是苏澈在阴界收伏的牛头。 牛头混身黑雾缭绕,阴气森然,铁塔似的阴躯肌肉虬结,拳头大的牛眼凶光乱窜。 四方卫何时见过这等怪物,心中惊骇难抑,都变了脸色。青龙定力最强,见识最广,很快警醒:“这是传说中的鬼差牛头!苏澈,你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不料牛头目一一看过诸人,狞笑一声,而后竟单膝跪地,以洪钟般的巨声道:“大人,可要小人动手?” 玄武口中发干,涩声道:“你才死了一天不到,居然找了个牛头做属下。”他随即醒悟过来,俗话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万云来方才也说过人间幽冥时间流逝不同,莫非苏澈已在阴界已过了许久? 在去终南山之前,李嘉就见过苏澈驱赶鬼物,却没料到短短十来天功夫,他竟能驱使鬼差了,她沉默片刻,看着苏澈说:“三位叔叔,还有小姨,我们先走吧。” 白虎紧盯着牛头,说:“人打过不少,还没和鬼较量过!怎么能轻易放过?” 一直默不作声的朱雀忽然开口:“诸位师兄,别忘了还有边封。” 众人想到边封的强势,心中皆是一凛,谁也没有底气与边封挥手召来的百元先生或越女较量。 青龙权衡利弊,断然说:“走!先寻到师父再说。” 直到李嘉等人驾车走远,苏澈依然沉默。牛头看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不追么?” 苏澈嗤道:“追?你打得过他们么?” 牛头摸了摸牛角,嘿嘿笑笑,说:“一个还好,两个就不行,毕竟这是人间,阳气太重,俺还得熟悉熟悉,若是……” 牛头话未说完,苏澈就挥了挥手,又将它收入黑线翠玉坠中,转身朝家中走去。 十多天过去,家里一点也没变,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苏澈找到手机开机,里面已经积攒了几十条信息和未接电话。电话多是冉铭秦凝打来的,信息则大多是左永陆彦两个损友约见。 苏澈翻看着,忽然看到父亲和母亲十多天前发来的信息。 先是父亲:“活下去,好好照顾你妈,不要报仇。”然后是母亲:“妈陪你爸去了,好好上学,不要报仇。” 苏澈呆呆看了一会儿,收起手机,自语道:“爸,妈,我会听话的。” 终南山上。 诸人斗了一天一夜,整个山头都被纵横的剑气凭空削去一截,漫山的巨木野草早被无所不在的真气研磨成灰。 孔弧有旧伤在身,因此李军最是轻松,激战同时还能分神兼顾大局。 若单论武功,常之明等人稳稳压过二脉,但张世白却请来了甘化,甘化还带着混元宝镜。 张艾子真武剑未出,单凭拳脚就将甘化打的左右见拙,但却奈何不得他头顶悬着的混元宝镜,甘化得着机会就以道术相助张世白、孔弧,或是治愈伤势恢复真元,或是发雷扰乱常之明张艾子攻势,渐渐竟让二脉占据上风。 李军当机立断,传音给常之明道:“师兄,事已至此,我们先退据西北,召回武宗众弟子后再找三师弟问罪。” 常之明神色淡淡,清锋剑一横,连发数十道剑气,将二脉诸人逼退,而后道:“张兄,今日就此止住吧,道门厚赠,我等来日再报。” 张艾子依言收剑,看了甘化好一会儿,问道:“你曾习过武道?” 甘化抓了抓后脑勺,道:“俺随便练过,全当消遣,毕竟修道日子太苦了。” 张艾子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张世白目送两个师兄离开,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甘化见状,呵呵笑道:“林白兄随鬼道人前辈去了阴界,自有天界仙人去找常宗主,局已布下,张兄叹气为何?” 张世白苦笑:“兄弟反目,武宗也不一定存留,这一局确实有些大了。” “武宗立在风口浪尖,也是不得已,谁让你们势力最大,与世俗联系最深呢?”甘化嘿嘿笑道:“或者你现在抽身事外,也不是不行。” 张世白笑的更涩:“老弟说笑了,若此时冷眼旁观,黄泉之下我怎见师父?九幽之中我又如何向林白师兄解释?” “知道就好。”甘化哼了声,说:“张老哥,你武宗难得留存,我道门难道就一定保全?唯有置之死地,方能赚的一线生机。” ——第一卷《游魂》终。 1 泉月 万云来的丹药果然神效,不仅伤处痊愈,连带着肉身真元都有小幅提升,苏澈只潜心养神两天,使魂魄与身体完全契合,便再无遗患。 阴界年余,苏澈吞鬼近万,连带心境也有变化,此刻虽不曾忘却父母大仇,但却淡漠起来。与他而言,如今世俗一切都已不在胸中,仿佛烟云转眼即消,可有可无。 回到老宅,陈设一如往昔,只是积了层的灰尘。看着墙角的蛛网,苏澈觉得他已离开了十多年而不是十几天。 桌上留有字条,内容是苏家整个家族已经搬迁,至于去到哪里定居却没有写明。 看来是父亲给过他们警告了。苏澈对自己这些亲人的秉性早有估计,同时也很清楚他们作为普通人无法与武宗对抗,可心中仍涌起阵阵冰寒怒意。 平复心境后,苏澈闭目凝气入定,神念凝聚,转眼进了眉心玄谷识海之中。 金丹未成,识海不开,在苏澈内视之中,此时玄谷只是一方狭窄的黑暗空间,正中闪耀着一点清光。这点清光正是紫清化虚决,被万云来直接打入识海,苏澈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但本能地觉得十分厉害。 苏澈神念刚刚触碰到清光,那光点骤然大亮,融入神念之中。 海量的信息如狂潮拍下,将苏澈彻底淹没,一时间,他意识中被各式各样的符箓纹路满占。 而在无数符箓环绕中,一点金芒正慢慢凝炼成形,将识海扩开、照亮。 眨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那点金芒收敛了光辉,潜入丹田之中。苏澈混身一震,缓缓睁开双眼。金丹,终于成了。 虽然这还只是最初阶段,但也能窥见这条大道点滴。所谓金丹与苏澈想象中全然不同,日后还有许多功夫要做,急也急不来。万云来所赠,可不仅仅是紫清化虚决。 不管怎么说,金丹已经结成,苏澈终于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静坐了一天一夜后,苏澈就按部就班地办理报到手续。 若是武宗有心,凭此定会轻松得到他依然活在人世的消息,此时的苏澈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然而武宗似乎完全对他失去了兴趣,直到两天后开始入学军训,苏澈也没等来料想中的追杀。 苏澈不由心中疑惑:怎么杀一次就收手?难道张世白就只为杀我一次?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许现在正是二脉全面接过李军人脉势力的时候,过些时间或许会有人来。 杀手虽没遇到,苏澈却意外发现一件奇事,就在他往中南山之前,城中小鬼大鬼都快比活人多了,可如今小城方圆五十里竟连一条游魂也无。 无论是武宗追杀还是群鬼隐迹,苏澈都不知详密,自然不好胡乱猜测,而且他现在有新的烦恼。 那就是学业到底要不要继续? 苏澈拥有紫清化虚决,金丹结成只差临门一脚,自可辟谷长生,那么混世凡尘有什么意义? 何况还有大仇未报,世俗中的一切又有何用? 但想起父母遗愿,苏澈就没了决断。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苏澈一看,原来是冉铭的,一接通就听到噪杂的人声,然后是她兴奋大喊:“喂,苏澈?你看公告了吗?我们都在一班哎!” 苏澈装迷茫道:“公告?没有啊,我没看见。”说着,他忽然涌起莫名感觉,心中不由一暖。 “苏澈你难道还没来报道?” 苏澈搪塞道:“我在呀,人民路一高,早就来了。” 手机那头停顿了一刻,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娇喝:“苏澈你是猪啊!人民北路一高!新校址!” 冉铭悻悻挂掉电话,对身旁秦凝说:“这个苏澈真是个笨蛋,居然跑到老校去了……” 秦凝悄悄拉了拉冉铭衣角,说:“冉铭姐,你太招摇了。” 冉铭这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周围无论男女,正紧盯着自己和秦凝两人。登时心中大虚。 无论秦凝还是冉铭,都是钟灵秀于一身,此际初初长成,终于脱却大半稚气,显出绝色天香。男生们两眼放光紧盯两女孩儿,就差流口水了,十足一副花痴模样;而女生们则是自惭形秽之余,眼中也燃起妒忌火焰。 原本人群拥挤还显不出,可冉铭一声娇脆怒骂引得人群纷纷回头注目,这一回头就转不回了。 冉铭吐了吐舌头,匆忙拉起秦凝开溜。 这小小风波很快过去,然而“苏澈”这个名字,却被许多人记在心中。 苏澈拎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转身出门。 找到教室时已经临近中午,班里闹腾腾的。 讲台上坐着一个女孩儿,穿着粉色连衣裙,正低头专心致志摆弄着手机。苏澈有些猜不透她的年龄,看上去确实比这一干学生大,但似乎也大不到哪去,怎么看都像学生多过老师。 苏澈一眼就看到教室中的俩女孩儿,刚要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凛,本能地运转真元聚于双眼,朝讲台看去。 这女孩儿混身散发光辉,竟也是武道中人,而且光辉虚实与李嘉颇为相似,但凝炼精粹,远在李嘉之上,与四方卫也相去不远。 武宗中人!苏澈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体内真气瞬间散步全身。 那女孩儿若有所觉,转头看向了他。 苏澈更加戒备,不料她只是扭头瞟了一眼,接着抓起手旁课本“咚咚咚”在讲桌上连砸三下。 众少年早对坐在讲台上低头摆弄手机的女孩儿十分好奇,此时才看清全貌。 她眉如青山黛,眼似弯月明,嘴角轻挑间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如此美人风韵,哪是少不更事的一干少年能够经受?教室内静了一瞬,忽然沸腾起来! 女孩儿黛眉一皱,气势冲天而起,喝道:“都给我闭嘴!” 教室中四十多号人下意识闭紧了嘴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在这万籁皆寂的关头,忽然有男声嘀咕道:“这姐姐不会是咱们班主任吧?” 女孩儿冷哼了声,忽然抬手,青葱般手指指定了最后排一人,眼睛眯成月牙,然后小手一挥,道:“挺聪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班班长!” 这个男学生正是先前说话那人,闻言一愣,接着大喜。 女孩儿芊指又一转,又指定了苏澈:“愣着干嘛?还不进来找个座位坐下!” 苏澈低头不言不动,他清楚感受到女孩儿目光落在身上时蕴含着多么大的压迫,虽无杀气,但气势强横之极,仿佛千钧悬顶。 苏澈面无表情,稍稍调动体内阴阳二气,如山气势变作清风拂面。他缓缓直起身,深深看了女孩儿一眼,这才走进教室。 女孩儿稍显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教室中,有两个人的视线一直没偏离过苏澈。 首先是冉铭,她咬牙切齿地想:好你个苏澈,去了一趟终南山,还学会抛媚眼啦? 然后是秦凝,这女孩儿心思细腻,近日研习紫清指玄集已有心得,心说这情形可不寻常,苏澈怎么如此忌惮新老师呢?毕竟是多日未见苏澈,十分欢喜,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摆手轻呼:“苏澈,坐这里!” 苏澈这才分出心神去看冉铭秦凝,心头那丝亲切感觉愈加浓烈,刚想过去,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若是这女的有恶意,岂不连累了她们?于是将两女视而不见,默默坐到最后排,与刚被指定的班长坐了邻桌。 “可算到齐了。”女孩儿目光扫过一干少年,说:“我是今后一年里一班的班主任。今天只是报到,我也不耽搁大家时间,就点个名,都稍微介绍一下自己,相互认识认识。” 少年们有所意料,可听女孩儿亲口说出自己是班主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她实在太年轻了。 虽然小城名不见经传,但一高在省内颇有声名,一高的一班自然都是精英,能做一班班主任的,绝对不一般。 也许这正是她的过人之处,如果没两把刷子,怎么能做这个班的班主任? 原本这也没什么,精英们目标高大上,自然不会在乎这时候的形象如何,重要的是未来。但是看似大不了自己多少班主任,以及冉铭秦凝这三位,可全是倾城之姿,怎能随便丢份儿? 于是一场简单的自我介绍相互认识,就成了男女对拼的秀台。什么傲视群豪的才子才女、抱负高远的官富二代等等……形形**全都冒了出来。 最后轮到苏澈,只是说了句“我叫苏澈”,便再无下文。 女孩儿不以为意,道:“大家都相互认识了吧?”然后在黑板上写下“泉月”两个大字,说:“这是我的名字,大家记牢。下午就不用来了,找好宿舍,明天早上七点操场集合军训!” 泉月扫了一眼教室,目光又盯住了苏澈:“苏澈,你来的最晚,还有那谁,班长徐长明,你俩留下来打扫教室。” 冉铭和秦凝对视一眼,磨磨蹭蹭的,悄悄留了下来。 徐长明心智显然比同龄男女成熟,见这状况心中嘀咕:早瞧这小子和俩班花不对劲,这牲口桃花运不会这么逆天吧? 他刚转过这念头,苏澈就开口了:“班长,她们是我初中同学,很久没见面,你看……” “还真他娘的!”徐长明心中暗骂,眼珠一转,刚想说话,不料冉铭已抓住苏澈右手,不耐烦道:“不就打扫教室吗?这点小事班长会不帮忙吗!啰嗦什么,婆婆妈妈的!” 徐长明一愣,下意识地点头:“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只是……” 他话未说完,秦凝就抬头惊喜地看着他,打断道:“班长真好,那我们先走啦!” 眼睁睁看着俩姑娘一左一右架着苏澈走出教室,徐长明只觉一口气闷在当胸来回翻滚,失魂落魄良久,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个字:“靠!” 2 三招 走出教室后,苏澈微微运转真气,震开左右的冉铭秦凝。 秦凝脸色微微泛红,冉铭一无所觉,嘻嘻笑道:“小苏,说说吧,终南山好玩儿么?” “还好。”苏澈神色略略黯淡,随即眼中射出微微毫光,分别扫视过两个女孩儿后,有些意外地问道:“秦凝,你已经凝气了?” 秦凝点了点头,说:“真是不可思议,我只按照书中所载澄净内心,调整呼吸,居然真的聚出一点真气。” 在苏澈目光之下,秦凝纤细娇躯身周,有几缕柔柔青气缭绕,往复而还,虽还微弱,可精粹程度竟已不亚于己,而拥有先天纯阴灵脉的冉铭却差了不少,只略微凝出一缕淡淡玄气,懒洋洋的盘在丹田。 冉铭距离聚气成花还有相当距离,但这才是正常的修炼速度,相较之下,秦凝的进境就太反常了。 短短十几二十多天,若非有高人灌顶,怎能达到凝气这层境界?可苏澈心知肚明,道门高人这些日子都聚在终南山,哪有兴趣来这小城?所以定是秦凝自己修炼的结果。 若照此而往,岂不是说六七年内就能结成金丹!就算是苏澈,也是先后受了林白纯阳气和鬼道人百年玄阴气,加上黑线翠玉坠聚灵,在这接连奇遇下,才堪堪到了结丹的关口。 事有反常必有妖,何况此际道门武界风雨欲来?苏澈琢磨片刻,仔细问过秦凝这些天是如何修炼。 三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操场旁。 秦凝凡问必答,无有遗漏,果然不出苏澈意料,女孩儿一直独自修炼,既未遇什么高人,也没有刻意用功。 苏澈听得连连摇头:“不对不对,绝没可能这么快。” 最后秦凝道:“你走后,冉铭姐就说鬼不见了,我就搬去城北桃林小院消暑,那里清幽静谧,感觉修炼起来格外轻松。” 苏澈眉毛登时一挑,城北桃林?他记得清楚,真虚真人与墨方子就曾在此地论道斗法,难道那里有什么神异不成? 不像秦凝那样婉约温淡,什么事都不会多想,冉铭冰雪聪明,早觉出不对,这时见苏澈问秦凝十分详细,心中更加奇怪,皱眉道:“苏澈,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趟终南山,你跟变个人似地?” 苏澈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转,穿过操场内外重重人海,落在一个娇小身影上。 一袭深红短衣的李嘉如同雪中火莲,在人群中醒目之极,张狂地昭示自己的存在,然而她身旁人群却视她不见,就连和她十分熟稔的冉铭和秦凝也分毫没有觉察这个闺蜜的丝毫气息。 这才短短十几天,李嘉对武道的领悟已上升了不止一个阶位。 苏澈微微皱眉,怎么连这个大小姐的进境也快的不合常理,难道也有奇遇不成? 就在此时,忽然升起一股毫不遮掩的威压,这股威压深若渊海,而且还不陌生。苏澈的目光移转,落在另一个窈窕身影上。 粉色连衣裙的泉月正宁定地端望着他,原本张扬炽烈的气势此时内敛转为阴寒,如汪月下寒泉,冷的沁彻心底。 此刻泉月对他的压迫还要强过方才,苏澈心中一动,气海中一点金色微光忽然闪耀,这才堪堪受住。 泉月对他笑了一笑,目光在李嘉身上停了一瞬,紧接着就闪入人流。 修为尚浅的冉铭秦凝自然没有发现泉月的踪迹,就是功候大进的李嘉,也是在泉月注视之后才有觉察。 在苏澈感知中,泉月的气息与李嘉十分相似,该是同出一源,但隐含敌意,定是二脉弟子无疑。 武宗二脉啊,等你们好久了! 苏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只说两个女孩儿了句“明天再见”,就闪入人群。 苏澈神色变化不加掩饰,早被两女瞧在眼中,登时大生疑窦,可苏澈走的好快,几步就不见了身影。 李嘉见苏澈走了,也顾不得向两个闺蜜说话,疾步片刻超越苏澈,直奔泉月。 苏澈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李嘉,忽然变了步伐节奏,几步就赶上了李嘉,低声下气道:“大小姐,她是冲我来的,您何必凑这个热闹?” 李嘉头也不回,说:“这是我武宗的事,你凑这个热闹干嘛?” 苏澈哭笑不得:“那姑娘可是冲着我来的……”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道:“难道她是你请来的帮手?不瞒说,我可是已经学道了,绝对不会去武宗的。” 李嘉有些低落地道:“我还有什么本事要你回去?”顿了顿,她冷哼了声,道:“那女子叫泉月,修的是冷月真罡,虽然不够圆满,但已大成。是我武宗的人,自然要我武宗去对付,不关你的事。” “那她是二脉弟子无疑了。”苏澈想了想,问:“你用的圆月锋也是出自冷月真罡吧?她既然身属二脉,怎么和你同修一种武决?” “首脉二脉同出一源,侧重不同而已,经阁中有内功、武技、武决,但凡武宗入室弟子都可选修。”李嘉撇过头,却不回答苏澈所问。 苏澈不以为意,点头道:“经阁武学原本要考究弟子心性天资,再由掌门授予,想不到现在竟全部开放了。” 李嘉当即吃了一惊,真气一滞,差点摔倒,盯着苏澈问道:“这虽不是秘闻,但也绝不是你能够知晓的,你从哪里听的?” 苏澈扶住李嘉,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泉月老师可要走远了。” “对对对,”李嘉这才想起正事,急道:“泉月是真罡境,与四方卫也相去不远,你绝不是对手。” 苏澈摇头道:“那你就更不是对手了,况且,她的确是冲着我来的。” 李嘉听得大急:“你到底懂不懂,她不会拿我怎么样,可是你…” 苏澈呵呵笑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李嘉听后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澈看在眼中,心里已有计较,微笑道:“或许她看在你的份上,不动手也说不定。” 苏澈笑容中分明没有半点暖意,李嘉心中一冷,忽然苏澈还有个牛头阴差手下,不久前就凭此逼退了四方卫,怎么可能惧怕泉月?心中稍安,默然跟在苏澈身后。 泉月在绕城转了个大大的圈子,最后在一大片桃林前停下。 这片桃林有数千亩,都已结出青果,四周人迹全无,果然是个打架的好地方。 苏澈一眼认出这就是去年墨方子与真虚真人斗法之处,但当日桃林才数十亩,不知为何竟成了数千亩的大林,而且看桃树有大腿粗细,长势极旺,既不是幼苗,也不像刚移植来的。 泉月转过身,对苏澈身后的李嘉视而不见,周身泛起月华,清冷如雪的目光盯住了苏澈。 苏澈宁定看着泉月,眼中无喜无悲,脑后冲起一道黑白分明的气流,化为太极图案悬在胸前。 两人开始对峙的一瞬,忽有两道暗流涌动,将李嘉推得连连后退,直到十丈开外才停下。 这两道暗流中气息李嘉都十分熟悉,一道是泉月的冷月真罡,另一道则是苏澈的先天阴阳气。 李嘉骇然。 这十几日来,除却宗主亲自**外,李嘉实另有际遇,这才一举突破淬气关口,堪堪到了真罡境门槛。在她看来,苏澈厉害的只有那牛头手下,自身真气虽浑厚澈净,但却散而不凝,应该远远不如自己。 泉月是谁?武宗不世出的天才,武道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只差一步就踏足先天,修为直追长老级人物,是包括李嘉在内的武道无数男女的偶像。 苏澈才练了多久?一年,或者两年?不久前李嘉未踏足真罡境时,还有完全把握战而胜之,现下他与泉月相持而不落下风,竟强横至斯!细细想来,李嘉忽然发现,这变化自他死而复生后开始的。 “难道在阴界发生了什么吗?”李嘉暗道。 转眼天色暗下,寥寥星光点缀下,一轮残月斜挂天边,清冷月光如同霜色笼罩了大地。 泉月敛去微笑,挥手一轮明月急射而出,一下就将太极图案劈碎,正是李嘉施展过的圆月锋。 然而散裂的黑白二气自行聚拢,转瞬又结成完好太极。 泉月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内功不错,就让你三招。” 苏澈点点头,道了声:“好。” 泉月神色稍肃,双手月华忽然亮起,逐渐拉长为两轮弯刃。 苏澈金丹微微颤动,浮出数个细小符文,吸取一点真元后,凝出两片冰花自手中飘出,而后自顾自地汲取月华,转眼变作两柄冰刀劈出。 泉月弯刃过处,冰刀应声而断,随即碎成两捧冰粉飘散无踪。 苏澈神色平定,金丹缓缓转动,抛洒出十数符文,凝出数十根丈余金矛,带出一片“呜呜”沉啸,一股脑激射而出。 粉色连衣裙的泉月如同月下精灵,在数十根金矛中翩翩起舞,两轮弯刃化作条条白色飞带,金矛一但触及,就被无声无息变作两截。 白色飞带随即倒卷而回,化作一柄纯白窄剑,径自飞入泉月手中:“该第三招了。” 变幻如意,无坚不摧,才是真正的圆月锋,配合冷月真罡……这是武决咏月!苏澈到底传承过林白记忆,眉毛一挑,终于想起泉月武决来历。 咏月,武宗号称最接近剑仙之道的上品武决之一,武宗自唐而起传承至今,可很是有几位先辈凭借此决突破先天极境的。 苏澈面色一变,随即恢复平静,他深深吸了口气,丹田金丹急速转动,卷起三十六个白色符文,紧接着又是三十六个青色符文,而后是黑色、红色、黄色,统共一百八十符文飞舞! 只见苏澈胸前空间内凹塌陷,聚起一个小小漩涡,天地元气疯狂涌入其中,转瞬就被分解为纯正的五行源力,而后合为一道,若流星般直冲泉月而去。 “五元击!” 大道器用即为法,金丹为基,神念为引,调动天地之力转为己用,岂是寻常?苏澈金丹初成不久,更是不堪,勉强神念锁定了泉月,面色就骤然雪白,再无力作为。 此时苏澈金丹忽明忽灭,仿如烛火将尽,随时就要熄灭,于是深深吸气,胸膛中自然涌出一道先天阴阳之气填入金丹,金丹光芒这才稳住,虽仍黯淡,可已然无碍。 泉月安然立定,凝神看着苏澈金丹符箓、聚集五行元力、锁定自己,其实这点时间就足够把苏澈杀几个来回了,然而直到那道元气流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绚烂璀璨的尾焰,她才冷笑道:“金丹符箓果然有些本事,但你还差得远。” 言罢,她手中窄剑若白龙游出,那道元流登时被一剥两半,苏澈竭尽全力施放的五元击就这么被破了。 然而泉月剑势不停,直取苏澈咽喉。 十丈外的李嘉一声惊呼,不管不顾的运转初成的罡气,冲了过来。 在此之前,泉月气势迫人,却不含杀气,然而这一剑凌厉绝凶,杀机凛然骤起,苏澈金丹刚刚稳定,正是薄弱时候,哪来得及应对? 在这生死关头,苏澈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胸前黑线翠玉坠微微闪光,体内玄阴鬼煞已翻滚如潮! 3 大势 然而这缕杀机乍放即收,泉月的窄剑堪堪停在苏澈喉前。 苏澈只觉一道锋锐之极的剑气擦着自己喉咙转了一圈,而后化为清风拂过。 “太弱了。”窄剑散成点点清冷白光,泉月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是好好上学吧!” 见泉月就此罢手,李嘉虽然意外,但也松了口气,赶忙上前道:“你没事吧?” 苏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方才三招,他既没动用先天阴阳气,也没放出玄阴鬼煞,仅仅催动金丹,以尚不纯熟的道法攻敌。 玄阴鬼煞无形无相,阴狠诡诈,专掠魂魄,苏澈在阴界吞食厉鬼无数,早养的凶悍绝伦,动辄即见生死。苏澈还没有与泉月拼命的心思,当然不会轻用。 但最后关头泉月既然展露了杀机,他也不会有所顾忌,哪怕肉身毁亡,魂念也不会消散,大不了重回阴界就是。 只是她最后为什么停手?苏澈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不再多想:既然是武宗二脉,那早晚还会打过。 李嘉见苏澈确实没事,彻底放下心来,得意道:“怎么样,我们武宗武决厉害吧?” “咏月可是上品武决,自然厉害,能修炼咏月的人更加厉害。”苏澈收回心思,苦笑道:“我三招过去没伤人家半根寒毛,人家一剑过来我差点就再死一次。” “亏你也知道咏月。”李嘉哼了声,道:“你把你那个牛头手下召出来不就完了么?泉月师姐可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希望踏足先天境界的,如果不是手下留情,你早死了!” “泉月是二脉的弟子吧?你好像不恨她?”苏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也惊讶,他知道泉月年纪绝大不多自己多少,但也没想到她竟只是李嘉的师姐,一个武宗末辈弟子而已,竟有如此修为! 李嘉登时一滞,小脸涌上哀愁:“我们武宗师兄妹自小亲近,哪有那么多心机?长辈们的明里暗里的门户之争我们向来不当回事,但是现在……都是身不由己。” 李嘉到底还是个少女,接连历经剧变,以往跳脱张扬,刁蛮强势的性子也柔软起来。 二脉夺权致使武宗分裂,且不说得到有多少,门下末代弟子大多心灰意冷。年轻一代的弟子才是武宗的基石,这样的举动等同葬送了武宗大半未来,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但代价还是太沉重了。 苏澈暗叹,但也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便问:“你来找我,不会只是因为泉月吧。” 此话一出,李嘉反而沉默了。她盯着苏澈左看右看,忽然问:“你见过林爷爷了?” “呃?”苏澈一时没明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李嘉说的是林白,于是心中恍然,怪不得自己一口叫出泉月所用武决咏月时,李嘉一点也不惊异,原来武宗已经猜到了。 这件事情迟早都会显露,苏澈也没打算隐瞒,当下坦然点了点头。 “果然!”李嘉兴奋地跳了起来,然后叹口气,幽幽道:“传说当年林爷爷修为与现在的常爷爷不相上下,武宗若有他老人家在,怎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苏澈本就有林白部分记忆,自金丹结成后,对这位昔日武宗第一人的实力体会更深,别的不说,单是先天至阳真罡返璞归真为先天纯阳真气,怕就要高出现在的常之明一筹。 但武宗掌门执掌神剑清锋,又是林白所不能及的。 李嘉接着道:“常爷爷想见见你……” 苏澈神色登时阴沉下来。 李嘉忙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见你,什么时候都行!” 苏澈思索了一阵,眉宇间风暴渐渐化开,勉强答应道:“两位前辈尽管来就是。” 李嘉登时松了口气,武宗经历大变,势力大不如前,她只怕苏澈不答应,万一找个山沟一躲,还能去哪找?常之明和李军正是有感与此,才遣李嘉先来说项,免得惊走了他。 送走了李嘉,苏澈皱起眉头,就这么点功夫,他体内黯淡金丹就已重新焕发光芒,就是有先天阴阳气和黑线翠玉坠的双重效果,也不该这么快。 他转过身,观望身后的千亩桃林,心道:果然!此地灵气如此浓郁,难怪秦凝进境如此不可思议,看来她暑期两个月就是在这里潜修了。泉月引我至此,到底什么用意? 想到当年墨方子与真虚真人在此斗法,不久之后城内游魂横行,再有黄叶真人飞升、武宗分裂,苏澈心中隐隐有些通透,但仔细想来却又不得要领。 苏澈双眼微微眯起,泛起淡淡光芒。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桃林间荡漾,竟在十丈低空聚成淡淡黑云! “这寒气中有怨念凝郁,是幽冥独有。”苏澈暗道:“好浓郁味道,若非没有阴灵恶鬼游荡,岂不是阴界翻版?” 苏澈心中一动,瞳孔中忽然浮出太极,轻声喝道:“开!”此时在他眼中,阴气四处游走,时而相冲,时而相合,却绝非自然飘荡,看似无序的走向中似乎又隐含规律。 苏澈看了半天,脸色再次苍白起来,赶忙散去目中太极,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分明是一座玄奥霸道的阵法!苏澈所见阵法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妙绝伦,厉害无比,然而在他感觉,就是终南护山阵群也难及此阵一二,要知道终南可是有刚刚飞升的黄叶真人! 苏澈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名字,紧接着又摇头自语:“不可能是万先生。” 万云来玉店中聚阴凝煞大阵堂堂正正,不遮不掩,沟通人间幽冥两界,聚阴煞之气而无游魂冤鬼怨念;而这座阵法更为隐蔽精妙,规模之大更是远远过之,苏澈只能自散逸的阴气逆推走向,勉强看出其中一样功能似乎是用以禁锢。 而以此阵威能,阴风怨气竟还会透阵而出,遮天蔽日,那该禁锢有多少鬼灵?千万?亦或亿万! 阴界此时空空荡荡,酆都更是闭了城门……苏澈思索一阵,不由苦笑摇头:立起如此大阵,必大有用意,但已不是他能够想象一二。 不过苏澈倒是明白了秦凝修为进境神速的原因。 阴气也是灵气一种,光是大阵泄露的灵气,就已超出寻常百倍,也难怪秦凝修为一日千里。只是这阴气驳杂,所蕴怨气邪念不少,不似天地自然阴气,至纯宏大,长久以往只怕会走火入魔。 “得去告诫秦凝,可千万不能再来这里了。” 一股恶风倏忽而起,苏澈猝不及防,竟被吹地蹬蹬瞪往后连退三步!这等大阵,怎会有风?他登时大惊,回神看去,就连桃林上方凝郁的阴气竟也被吹的急速转动起来! 这风来得急,散的更快,几个呼吸功夫,随风剧烈摆动的桃林就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澈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略带讶异地道:“咦?刚出来就碰到个壮丁,运气不错。” 还没来得及反应,苏澈左手背骤然火光一闪,就有一团繁复华丽的纹路成形,无论是先天阴阳二气,亦或玄阴鬼煞,都无法阻拦分毫。待到火光散去,纹路渐渐消隐,最后竟留下个淡青的数字“贰”。 那团纹路似是法阵,声音的主人绝对是道门高手,只是不知用意所在。 苏澈心中惊讶,朗声道:“哪位高人在此,可现身一见?” 一连问了三遍,只是林木幽幽,却无应答,看来那道人已经走远。 苏澈皱眉看着手背青色贰字,想到那道人的话,心中忽然浮起不妥的感觉:“壮丁,什么意思?” 参天星斗争相辉耀下,有山河如墨。若说山河如墨画,那么鬼道人此刻就立于画卷之外,他的身躯仿若一抹朦胧幻影,满天星辉不能照耀他分毫。 鬼道人静静看着面前无尽虚空,身形渐渐清晰,他面容清古,颌下一缕黑须飘荡,眼中有万物生灭变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神色一肃,瞳中生灭的万物忽然散去,正正映出面前虚空。这一刻,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忽然多了一点最浓重的黑暗。 这点黑暗似有生命,在出现的一刻起就开始吞噬星辉,并迅速超这方世界扩张。 一时间,漫天星斗明灭不定,摇摇欲坠。 正在此刻,日月主星忽然爆发出一阵光芒,将黑暗逼退。其余诸星借机纷纷移位,结成星阵,稳稳挡住了黑暗的扩张。 这还没完。 虚空中,更多星光亮起,转瞬竟多至不可胜数的境地,层层叠叠,各成阵势,将那团黑暗围在其中。 日月主星这才懒洋洋地收回光芒,转回阵中,与黑暗对持。 那团黑暗却不甘如此,骤然散出亿万道黑气,铺天盖地,转瞬破了星光封锁,直朝那方世界而去。 黑暗经此消耗,终于淡去,其中现出一个**身影,他面孔十分年轻,看不出男女,面色苍白如纸,飞舞的长发和瞳孔却是一黑如墨。 他只看了一眼星辉源处,就闭目蜷缩成一团,再无声息。 鬼道人宁定看了那身影良久,淡淡道了声:“都出来吧。”然后转身而去。 鬼道人语声刚落,一个羽衣高冠中年人缓步踏出,他神色淡然,可举手投足间透出无法形容的威严。他遥望群星虚空良久,方道:“天帝好大手笔,调动古来诸天星君锁魔。诸位帝君,值此大劫,关乎三界消衍,我幽冥众也不当落于后。” 虚空中又有几个身影逐渐浮现,他们的气息或冷峻,或炽烈,虽气质各异,但其中透出的威严并不在那中年人之下。 众人都微微点头,纷纷道:“酆都大帝说的是。” 那中年人转首,施礼道:“崔大人,是否可请出人书?” 虚空中又闪出一人,神姿儒雅,一袭大红长袍,他遥望困在星光中央的黑暗,道:“人书掌生死轮回,攘外安内,岂可妄动?诸位帝君,上界虽摆出星阵,天书却还未出。” 酆都大帝面色仍是淡淡,看不出喜忧,点头道:“自该如此,却不得不问。” 崔大人取出一杆黑笔,道:“人书不可妄动,此笔却无妨,就以此开辟出天地,就可搬出轮回大阵,方能周旋大劫。” 诸帝君都露惊容,酆都大帝道:“崔大人,此物可批人书,与你性命相交,如何使得?” 崔大人呵呵一笑,道“:老师命我顾看轮回,不得入此战,坐视诸位帝君与巨魔相抗已是心中不安,区区一杆判命笔,聊表心意罢了。” 众人说话间,忽见虚空笼上一层黄气,转眼间就扩散至无穷远。这土黄之气似是先天之土,却分明更胜一筹,瞬息演出地水风火,竟是混沌之力。 众位帝君大惊,纷纷道:“此乃地书所化,怎就出了?” 那崔大人更是愕然:“别说我的判命笔,就是人书也未有此等威能,难道是地书重衍寰宇?” 酆都大帝沉默半晌,眉梢忽然掠过一丝怒气,沉声道:“人间好大手笔,那可是地书!” 崔大人想了想,道:“先生重宝甚多,多半是他出手了,总不会让天界占便宜。” 诸位帝君都点头,酆都大帝则道:“地书既已化衍寰宇,十方轮回大阵当赶快布下才是。” 其中一帝君道:“我等主持大阵,崔大人执掌人书,又有何人统帅冥府拒魔?” 另一帝君道:“阎罗不成用,也只有黑白二使或孟姑娘方堪此任。” 崔大人道:“我那两个师弟一向独来独往,如何统帅鬼府冥兵?师妹在人间滞留,也不得回来。老师新近又收一弟子,可为统帅。” 这时虚空中又显出一个身影,气息虽远不如阴界诸帝君,但却身兼纯阳至阴之气,在帝君眼中却也还不俗。 这人站定环顾四周,一一看过在场帝君后方行礼道:“诸位帝君,林白见过。” 4 战场 街道中,小巷里,一个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他身材瘦高,身着纯白长袍,头戴白色高帽,手上握着一杆纯白旗子,后颈衣领插着木棒,肩上斜跨条拇指粗细的铁链,模样古怪之极,然而所有路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他每次显出身形,都在东张西望,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惊讶:“此城虽小,堪用之人倒不少,不是说人间已经近乎荒芜么?” 白衣人搓着手指盘算了一阵,身形一晃,分化成两个,接着二变四,四变八,转眼间街头巷尾竟占满他的身影! 成千上万的白衣人神情各异,面目衣着却一模一样,只是旗子、木棒、铁链不曾有。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笑,纷纷化作带着缕缕寒意的微风四散而去。 最后只余一个,装备齐全,显然是本尊,他将身子一摇,化作一个面目衣着都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然后四下环顾,随意选个方向,施施然去了。 话说苏澈手背无故多了一个青色印记,仿佛阵图,任他以真元或是玄阴鬼煞试探,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时,苏澈身后空气忽然波动起来,犹如一块幕布拉开,探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仿佛偷嘴的老鼠般,黑亮的眼珠不住张望。 苏澈立时感应到了陌生气息,当下就是一惊,急忙回头,却见是熟人边封。 边封满头冷汗,拍着胸口道:“卧槽,吓死老子了!” 藏身虚空,这可是苏澈想都不敢想的大神通,可这边封看上去依然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无丝毫法力在身,难道…… 果然,边封身后转出一男一女两人,正是白云先生和越女。能凭空召出并驱策如此高手,可比越跳虚空更加厉害了。 苏澈可是知道边封救了自己的。在终南山时,若非边封找上万云来出手,怕自己肉身早已被毁,免不得在阴界厮混下去。念及此处,苏澈忙道:“原来是边封大哥,承您大恩,还没来得及感谢哩!” 边封擦了擦额头冷汗,抱怨道:“见有人约你打架,我怕你吃亏,赶忙跑了过来,没想到却碰上个大祸害,差点就玩完了!” 苏澈想了想,举起左手,显出那个青色的“贰”字,道:“边封大哥,你顾忌的可是留字的人?” 边封面色复杂地看着那青色刺字,点了点头,道:“不错,黑白拘魂使者中的一个,被称作白无常就是。” “不就是勾魂使者么,传闻在地府也就普通差役,边兄身旁常有高人相随,还怕这等鬼差?”黑白无常,拘魂白使?苏澈不以为意,连牛头他都收了一个的。 边封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阴界牛头马面千千万万,不可计数,可无常只有这两位,地位甚至在地府几位大帝之上,不说神通法宝,单说化身就有无数……” 白云先生点头道:“然也,人间所见拘魂使,不过这二位的一条微不足道的化身罢了,否则凭什么做拘魂使?不说阴界鬼怪阴魔无数,如今人间可都有几十亿人口的。” 苏澈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所谓黑白无常也就寻常鬼差,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不过他依旧不解:“边封大哥,既然是拘魂使者,来人间该是不合常理吧?” “常理?”边封嗤笑,“你刚在阴界转了一圈回来,那地方如今是什么模样?可合常理?” 苏澈当然奇怪,阴界地府大门都关闭了的,显然发生了什么大事,无常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也该在阴界坐镇才是,怎么却跑到人间来了? “哼,天上地下,没什么事是我边封不知道的!”边封满脸傲娇得意,还想说些什么,白云先生脸色忽的一变,喝到:“什么人!” 与此同时,越女长发飘飞,一言不发,拔剑就是凌空一刺,剑锋所指,只有一点微小的火光乍闪即灭。 这一剑平平无奇,几乎只是随手一刺,但苏澈总觉得这一剑大不简单。 越女缓缓收剑,秀眉皱起道:“刺中了,但似乎并未伤到他。” 越女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冷的如同万载玄冰的声音有些玩味地道:“又是一个壮丁,不枉我耗费半刻,专门等这么一会儿。” “他根本没打算躲。”边封抬起左手,手背上一团淡青色纹路正缓缓收敛,汇成个“壹”字。 “已经走了。”白云先生叹道:“无常果然是无常,区区一道分身,我与越女联手却也没能挡住。” 边封无所谓道:“无妨碍,你们先去吧,我有话与苏澈说。” 越女性子十分清淡,只点了点头,而后微跨一步,就已消失无踪。 白云先生却有些疑惑,扫了一眼苏澈,看到他项间玉坠时目光一凝,心中释然,道:“别忘了我的徒弟。” 见边封点头,白云先生洒然一笑,化作清风而去。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苏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边封。 边封歪着头看着苏澈,饶有兴味道:“我可算是你的恩人,连我都怀疑,有点意思!” “呵呵……”苏澈干笑两声,道:“出手的是万先生,况且我自己也不是回不来。” 边封嘿嘿怪笑,道:“哦?如果不是我,你早被切割零碎了,这人情你也不认?” 苏澈微微催动玄阴鬼煞,项间黑线翠玉坠射出一道黑光,落地化为牛头,恭谨拜道:“大人有何吩咐?” 边封眼中光芒一闪,道:“居然能差遣鬼差,只是区区一个牛头,还不上台面呀!” 牛头疑惑地看了边封一眼,见只是个凡胎俗体,登时大怒,铜铃似的大眼死死盯住边封,喝到:“区区生人,敢对俺这么说话,想进油锅不成!” 苏澈挥了挥手,让牛头退到身后,淡淡道:“边封大哥误会了,我是想说,失了肉身,我一样回得来。” “好志气。”边封赞了声,道:“有你这句话,我总算不用纠结逼着万老头拉你回来是不是害了你。” 苏澈心中一动,隐约感觉边封话中有巨大内幕,当下问道:“边封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界早乱了……”边封摇摇头,面色阴郁起来,沉思一阵,道:“终南山那一场后,都知道我在护着你,谁还敢对你苏澈下手?那妞是故意引你来这里的。” 三界,人间,阴界,天界,早就乱了吗?苏澈眉头紧皱,望着无际桃树林海,问:“是这座大阵?” “不错。”边封点了点头,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不必。”苏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今世父母大仇不报,谈什么轮回前生来世?这关乎三界的大事,他更加不会在乎。 边封愣了一愣,随即嘿嘿笑道:“这怎么由得你?钟馗何在!” 钟馗?是百里海芳曾经提过的那个钟馗么?苏澈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一声沉喝:“钟某在此,何事说来!” 苏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袍大汉提剑而来,在他身后依旧有黑雾未散。 原本还忿忿不平,对边封怒目而视的牛头一见这大汉,登时瑟瑟发抖,吓得一张牛脸都扭曲了。 这大汉生的十分丑恶,但怎么也比阴界诸恶鬼顺眼的多,尤其是他眉宇间隐有正气,因此分明阴气十足的人物,竟透着说不出的阳刚威猛味道。 边封也不废话,直接就道:“带我们入阵。” 钟馗看了看旁边桃林,又瞥见苏边二人手背印记,两眼骤然爆发出摄人神采,呵呵沉笑:“十方轮回,终于成阵了么?” 苏澈皱眉刚想说些什么,那钟馗挥手扬出一道黑金交加的光芒,一分为二射入两人手背青色纹记中。只见原地一股淡淡黑气飘过,转瞬散去后,苏澈与边封已不见踪影。 苏澈眼前黑气升腾,看似单薄,竟让他完全失去了视野,就是运起先天阴阳气,也无法穿透这黑气。 好在这黑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就消散无踪。苏澈眼前骤然明朗,然而视野所及,却已是另一方天地。 只见眼前平原无际,远方天地相接处一道黑线蜿蜒,该是巍峨群山,就十几里外,一条宽不知几何的大江翻腾奔涌。天际则有繁星无数,大如箕斗,似举手可及;日月交映,光辉充斥天地之间。而各属灵气是如此浓郁,居然让苏澈有溺水般的感觉。 人间与这方天地相比,就仿佛山乡里早弃空的土屋和豪宅大厦相比一般。一时间,苏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此世界! 边封在旁悠悠到:“那妞引你去桃林,目的是让你见到这个战场吧。” 战场?苏澈一惊,方才觉察这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草中无虫,林中无鸟,水中无鱼,更不用说城镇人烟,这方世界竟是一片死寂! 苏澈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再往天空,果然日月群星无丝毫波动,只是将阴阳星力投在这方土地而已。 边封嘿嘿笑道:“这大阵天地人三界倾力合建,全称十方轮回禁魔大阵,南阳桃林的轮回阵,不过大阵一处阵基而已。如今合三界之力,这方大阵已衍化出一方世界,怎样,大手笔吧?” 苏澈静思一阵,道:“这大阵还未启发吧?”顿了顿,他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你说这三界合立的十方轮回禁魔大阵是战场,那么敌人又是谁?” 边封没有说话,抬手指指地下,再指指远方,最后扬手指向天际。那里有星光璀璨,日月同辉,再远至不可及处,则是无可探寻的无尽虚空。 苏澈默然片刻,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边封呵呵笑了笑,说:“不懂也没关系,将来你总会知道的。但现在需清楚,只要手背有类似这样印记的,在大阵运转的一瞬,就会被传送到这战场。”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了那时候,这里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了。” 苏澈脑中忽然略过几张笑颜,登时心中一紧,急问道:“什么人会有这样的印记?”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嘛?”边封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像你这样有力量有潜力的人才会被拉到这里当壮丁。” 苏澈低头不语,悄悄攥紧了拳头。 边封上前拍拍他肩膀,说:“约莫着也就一年,所以报仇不是最重要的,多在乎眼前的人吧。”他又叹了口气,道:“就这么点时间,我也该最后再看一遍人间景色了。” 这时候,钟馗声音隆隆响起:“有几个老相识来了,钟某可不想见他们,快走,快走!” 苏澈静静看着黑气升腾,耳旁忽然传来钟馗低语:“小子,你记着,过犹不及!” 黑气散去,苏澈好好站在原地,不远处仍是那片桃木林海,边封和钟馗已无影踪。 5 离归 第二天一大早,面沉如水的苏澈来到学校,然后不顾教室里三十多号人都在,径自抓起冉铭和秦凝的左手。 俩女孩儿双颊绯红,薄怒中又有娇羞,一颗芳心早乱的不知所措,也就没有注意到苏澈脸色骤然难看到了极点。 紧接着,整间教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当下就有七八个背景深厚且自认英杰的男生双眼冒火站了起来。 苏澈心情本就差,见这些人冒头,在阴界养成的煞气登时腾起,阴声道:“你们,找死么!” 冉铭和秦凝登时一呆,心中都想:苏澈怎么这样……他是怎么了? 而那几个男生脸色立刻就青了,刚要开口喝骂,然而这时泉月推门而入。 她扫了一眼教室,特别在苏澈和两女身上多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接着脸色一沉,抬手指着苏澈道:“坐回你的位置上!这里是教室,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那几个愤愤坐下的男生直接被她无视,可在苏澈眼中,只有她芊芊素手上,那有米粒大小、鲜红的“叁”字。 苏澈却站立不动,一阵无形的波动忽然扩散至整间教室,同一瞬,整班人几乎都被震的昏睡过去。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在苏澈特意绕过的冉铭秦凝之外,刚刚上任的班长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满脸惊骇指了苏澈半天,咕哝着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显然没能完全消受了这道震波。 苏澈稍觉意外,这道纯以真元发动的震波属武学范畴,论威力要远强过他半吊子的道法,若非有意绕过,就是秦凝和冉铭也不能抵挡。 没想到这徐长明不显山不露水,竟能受此一击而不倒,看来这班长所修心法十分精妙,至少先天阴阳气没能察觉出他体内真元。 不过苏澈并不关注这些,他只是挥手弹出一点真元,苦苦支撑的徐长明立刻翻了翻白眼,应声而倒,全然没有反抗余地。 苏澈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泉月,而后一手一个,牵着冉铭和秦凝就欲离开。 讲台上的泉月小脸稍显凝重,不知为何,此刻的苏澈总让她感觉到些许不安。这种感觉泉月很熟悉,每当她面对无法看透的对手时总会这样,这是一个武者对危险的直觉。 只是昨天这小子还被玩弄鼓掌之中,今天就让我感觉不舒服?怎么可能!于是泉月踏上一步,拦在门前,问:“想去哪?” “和你无关。”苏澈皱皱眉:“你也留不下我。” 泉月呵呵冷笑:“手下败将,口气倒是不小。弄下这么大乱子,这就想走么?” “这算什么乱子,把他们都杀了也不算。”苏澈语气认真而且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你杀了才算。” 泉月俏脸怒色上涌,正要出言呵斥,忽然瞥见苏澈左手,那淡青“贰”字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鲜艳欲滴的红色! “嗯,这标记倒是厉害,竟能感知真元变化……让开!” 泉月怔怔看着那个红的刺眼的“贰”字,忽然略略一笑,敛回真元,竟真的侧身让开。 苏澈有些意外:“你那个可是三,高我整整一级。” 泉月撇了撇嘴,道:“是啊,可你说的对,这算不上什么乱子,也和我无关……再者,我还真怕你杀了我呢。” “你当然不怕。”苏澈不温不火说了这一句,拉着两个女孩儿扬长而去。 泉月看着三人离去,慢慢收起笑容,陷入深思。苏澈方才所用,皆是武道手段,以真元震晕满教室学生倒也罢了,可瞧秦凝冉铭两人神色怪异,却偏偏不言不动,似乎是被真元制住,这可就厉害了。 慢慢地,泉月脑中浮出一个念头:难道,他真的有把握杀我?泉月随即摇了摇头,绝无可能,这一级之差,可是千里之距。 泉月猜的不错,此刻苏澈真元翻涌如潮,源源不绝涌入二女体内,若单论真元雄厚,苏澈怕是与李军这辈人相当,因此两个女孩儿根本没有反抗余地,连开口说话都难以做到,只能被拉着一路向南疾走。 三人穿过街巷,过了盏茶功夫,苏澈忽然止步,停在一个贴着“转让”的玉店门口。 “怎么会这样!”苏澈失声道,随即双目泛起微光,但任凭他如何探知,店内就是空无一人,就连那座连同阴界的大阵也无丝毫痕迹,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万云来和何胖子已经走了,走的干干净净。 “是了,他们怎么会留在这儿?肯定走的。” 这时秦凝冉铭只觉体内一松,手脚已可动弹。秦凝真气略较冉铭浑厚,首先恢复,拉了拉发呆的苏澈,怯怯道:“苏同学,你忽然这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冉铭也恢复过来,甩开苏澈的手,然后一把将秦凝拉在身后,怒道:“苏澈,你要干什么,疯了吗!” 苏澈转过身,摇摇头,说:“你们抬起左手,看看手背。” 两人面面相觑,发现对方都是一脸迷惑。 “看什么?我们手背什么也没有啊。”最后还是冉铭伸出左手,白嫩素手上,果然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你们还不懂运气法门,看不到是常理。”说着,苏澈抬手一指,一点黑白分明的气团就此生成,慢悠悠没入冉铭胸口。 冉铭登时头脑一清,只觉以往体内涌动若小泉的真元,此刻竟奔流如河水。 “你再看。” 冉铭依言看去,发现手臂上不知何时起已爬满暗金纹路,汇到手背上后,竟交缠成一个米粒大小、灰色的“零”字。 苏澈又弹出一点气团,于是秦凝左手背也显出一个“零”字。 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自己身体怎么平白多了这么个印记。秦凝踌躇着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冉铭眨着眼睛道:“苏澈,是因为这个,你才弄昏全班同学、和泉月老师对峙、最后把我和秦凝裹挟到这里的?” 苏澈点点头,说:“是的,这里原本有一位高人,或能帮我们。” 冉铭若有所思:“这样说来,我和秦凝手背上的东西很不好咯?” 苏澈叹了口气,道:“时间已经不多,既然这位前辈已经不在,也只能去找武宗,只是以后你们就不能再回去了……” 冉铭秦凝都是一怔,同时惊呼出声:“你说什么!” “至于你们家里,自有武宗去说。”苏澈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然后道:“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手背上的字不仅仅是编号,同时也是阵图,会把我们传送到一个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它是一个新的世界,广阔到仿佛没有边界,可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被称为战场……” 苏澈娓娓道来,除了自己地府所历,以及武宗二脉大仇含糊其辞,其余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两个女孩儿,最后道:“那时城内鬼物成群游荡,所以就将紫清指玄集给你们,后来更在暗中以我真元为你们奠基,本想让你们有自保之力……却是害了你们。归根究底祸源在我。” 顿了顿,苏澈平静道:“我实力微薄,无力保你们留在人间,也只能在日后尽力护得你俩平安。” 两个女孩儿脸色都有些苍白,秦凝怯生生地问道:“我们什么都不懂,会拖累你的吧?” 苏澈摇摇头,刚想说话,忽然神色一动,抬头看去,道:“来的不慢。” 冉铭不知所以,问:“什么来的不慢。” 一辆黑色suv停在一旁,李嘉自副驾驶下来,神色古怪,将信将疑道:“你想通了?” 苏澈点了点头,说:“带我们去见宗主。” 主驾上坐着四方卫之白虎,他扫了众人一眼,道:“这两个丫头非武宗中人,不能去。” 苏澈淡淡道:“四方卫白虎?宗主常之明座下爱徒,先天高手。武宗规矩,长幼有序、三脉分明,你可知晓?” 白虎眉毛一扬,道:“你为林师伯门下,属武宗三脉,但林师伯已然故去,三脉只你一人而已。如此,我长你幼,自然是我师弟。苏澈,你既然决意回归武宗,就要听师兄的话。” “我既然说要回归武宗,那林白一脉就没有断绝。”苏澈毫不退让:“白虎,你要干涉三脉内务吗?” 白虎安然坐定,淡淡道:“你还不是武宗之主,也不是三脉首座,你只是我师弟而已。” “师弟?”苏澈哼了声,不置可否,淡淡道:“白虎,她俩定要与我一起,你真的要拦么?” 白虎哼了声,打开车门走出,站在苏澈面前,道:“规矩如此,她们就是不能去。” 苏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说:“武宗到了今天这地步,以前的规矩还管用吗?白虎,你这么拦,是不想我去武宗吧?” 冉铭和秦凝更是一左一右拉住苏澈,一个咬牙切齿说:“我俩是去寄人篱下,你又从没去过那什么武宗,不要太嚣张了好不好?”一个怯怯劝道:“苏同学,我们要尊重长辈,不要对大叔没礼貌。” “我有分寸。”苏澈淡淡一笑,目光转向白虎:“你难道真要插手我三脉内务?” 李嘉原本也认为苏澈带两个人去武宗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她们还是自己的好朋友。至于白虎阻挠,无非是不忿苏澈前些时日不肯归宗,故意为难一下而已。 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三言两语,竟如此对立,登时又急又怒,道:“苏澈,你在说什么?就算你是林白爷爷传人,常爷爷更定下你做宗主,可也不该这么狂妄!” 苏澈面色讥诮,不理会李嘉,道:“白虎,难道你要违背你师常之明,武宗现宗主之令?” 白虎面色骤然铁青,目光森寒如冰,直盯了苏澈一刻钟,才道:“上车吧。林白师伯已然故去,我不和你多计较。你回归武宗也罢了,还要再立三脉,可要进得去山门再说。” 冉铭秦凝已初窥门径,对白虎骤然爆发的威压感应自深,登时面色苍白如纸,只觉自己仿佛一叶小舟,在怒涛之中沉浮不定,随时都能倾覆。 苏澈上前一步,阻住白虎目光,淡淡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另外,她们两个家里该如何安抚,你尽快安排吧。” 白虎脸色青的发黑,哼了一声,道:“上车吧,自有人办妥当。” 李嘉是知道师叔白虎的性情,不由心中奇怪:师叔向来方正,居然如此容忍,难道苏澈说的是真的?可武宗向来只有两脉,什么时候多出个三脉来? 冉铭和秦凝却又犹豫了,忽然出了这么大变故,还被人三言两语定下离家出走,连家人不都能见一面,谁能在片刻之间接受? 苏澈看着泫然欲泣的两个女孩儿,只有叹息,低声道:“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一年时间。” 李嘉走过去,拉住两人,劝慰道:“放心吧,你们家里的事情,白虎叔叔会处理好的。以后我们三个就在一起了呢……” 苏澈看着几个女孩儿,眉毛忽然一挑,神色变的有些奇怪。 6 师父 众人一路向西北开始前行时,气氛就变得尴尬诡异起来。 苏澈自从上车开始,就握着秦凝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连吃饭如厕都省了,只是握着秦凝的手,一言不发。秦凝则是迷迷糊糊,大部分时间都眯着眼打盹,偶尔醒来,也只是双眼朦胧地扫了扫四周,就接着昏昏睡去。 冉铭和李嘉两个女孩儿虽各有性情,但都不包含温婉,俩人都有心诘问,可面对神色淡漠的苏澈,不知为何心中惴惴,总也开不了口。 白虎已晋入先天,功候不知超出李嘉几何,眼中所见自然不同。事实上,苏澈自从上车那一刻,就开始将自身真元渡给秦凝。这其实没啥,白虎随时可以传功给别人,以他先天修为,就是凭增受功者数年真元,也不过耗费旬月苦功而已。 苏澈渡去的那些真元,以量而言虽不逊与自己,但就质来说却不够凝炼,也就是没有任何属性特效的普通真元,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极为纯净罢了。 是以白虎虽然奇怪这小子忽然传功给秦凝,原本却并不十分在意的,年轻人总是会去做一些全无理由的事。 一天后,白虎神色开始凝重。 白虎默默估算了这些时间苏澈输出的真元量,得出的结论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哪来这么雄浑的根基,还真够舍得! 苏澈有林白纯阳气洗伐,后受鬼道人百年玄阴气,更在阴界吞鬼凝出玄阴鬼煞,最后又在万云来丹药相助结成金丹,若论根基雄浑,确实不是白虎能够比拟。 然而先天阴阳气循环往复,无论玄阴鬼煞,亦或真气,统统被抽取还原为基础灵元,流入秦凝体内。而每隔一段时间,苏澈结成的金丹就会流出一道丹气,夹杂在灵元中被秦凝获取。 第三天清晨,苏澈终于松开秦凝的手,有些疲倦地问白虎:“快到了吗?” 冉铭和李嘉神色古怪,默不作声,倒是白虎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你小子可算停了,还真拿自己真元不当回事儿啊。 白虎目光扫向昏睡的秦凝,也是十分不解,平白无故,为什么苏澈会传功给你? “停车。”苏澈活动了一下身体,道:“有人等很久了。” 白虎心中一紧,眼中骤然射出精光,将车停在路旁。 苏澈将沉睡的秦凝抱出车外,说:“出来吧,我好了。” 话音刚落,路边草丛钻出个矮小的身影,背着书包,身上穿着不知哪所学校的校服,正是真虚真人座下弟子甘化。他仔仔细细看了苏澈怀中秦凝好一会儿,吹了声口哨,啧啧道:“你竟把金丹渡给了她!” 苏澈淡淡道:“过不多久就能恢复。” 金丹是筑基之本,道有千条,自始至终都绕不开这粒金丹,苏澈将自己刚修成的金丹渡给秦凝,实已伤及本源。 甘化也无心揭穿,只撇了撇嘴,自怀中摸出一粒拇指大小、黑白分明的药丸,道:“师尊早已为师妹备好灵丹,还用你操心?” 早准备好了?什么意思!苏澈心中一动,想到一种可能,瞪住甘化:“你早就认识秦凝!” “对,不然那日你救的怎么会是她?我可是暗中护着师妹十多年,只是那天恰好遇到了你。” 苏澈沉默良久,道:“无聊。” “这暂且不提……”甘化饶有兴致地盯着苏澈,呵呵笑道:“其实我很好奇,当初对武宗首脉下手,我可是在一旁掠阵的,你就不恨?” “各凭本事,我恨什么?”苏澈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恨对我父母出手的人,他们两个只是普通人!” 甘化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收回丹丸,拂了拂衣袖,一阵清风凭空吹来,托住了秦凝,道:“如此,我便走了,清屿山欠你个人情……白虎,不要想动手,下次见面该在另一方世界,那时再了恩怨吧。” 待到甘化离去,白虎方冷哼一声,续续将浑身真气沉潜。他霍然转头,怒视苏澈:“你早知道他跟着,为什么不说!” “你比我厉害多了,难道就没有察觉?”苏澈冷笑着:“而且跟着的也不止他。” 白虎皱眉:“还有谁。” 话音刚落,众人就觉眼睛一花,面前多了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中年道人,他手持拂尘,背负长剑,气质出尘,一举一动隐与天地相合。 “贫道见过。” 白虎看清来人面貌,连忙上前行礼:“白云先生大驾,可是有什么吩咐。” 终南山一战,这道人拂尘宝剑均未出,单凭一手雷法就打的二脉诸多高手无反抗之力,白虎可是印象深刻的很。 白云先生挥了挥拂尘,指着李嘉含笑道:“贫道此来为收徒。” “收徒?我!”李嘉指着自己愣住了。 “正是。”白云先生呵呵笑了,“当日在终南山时,便知你与我有缘。” 李嘉喜出望外,刚要答应,就听白虎一声断喝:“不行!” 白云先生登时眉毛一挑,摇了摇手中拂尘,问:“你有话说?” 白虎见白云先生没有动手的打算,暗自松了口气,朝白云先生拱手行礼道:“晚辈失礼了,还请前辈见谅……只是嘉儿早是武宗门下,再投入前辈门下多少不大妥当;而且她家长辈也尚未知晓,前辈怎好带她离开?” 白云先生不住点头,道:“在理,在理。” 白虎大喜:“那请前辈去武宗盘桓数日,待我禀过宗主……” 未等他话说完,白云先生倒握拂尘,遥遥朝白虎一指,喝到:“定!” 白虎只觉一股沛不可当的巨力凭空而来,登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堂堂武宗四方卫,有数的先天高手,竟被定在当场! “小家伙,在理归在理,”白云先生摇摇头,说:“奈何情时急迫,贫道也理会不得了。”然后目光再次注视李嘉,问道:“小姑娘,你可愿意做我徒弟?” “你厉害吗?”李嘉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这可不好说。”白云先生笑了:“如果打架什么的,还算厉害吧。” 李嘉看了看满脸通红的白虎,又看了看神色淡漠的苏澈,一时间有千百念头在脑中转过,最后咬了咬牙,行礼道:“师父在上!” 白云先生手中拂尘一挥,阻住李嘉,笑眯眯说了声“我门下无礼数”,然后问:“苏澈,真虚徒弟你送了一颗金丹,那我的乖徒儿呢?” 堂堂宗师级人物,居然向一个后生晚辈索要好处!冉铭还不觉得如何,李嘉和白虎都是目瞪口呆。 苏澈沉思起来,他竟当真了。 动弹不得的白虎心中冷笑,苏澈这穷小子入道不过一年多,纵然奇遇连连,可已经耗费修为给秦凝结金丹,为此根基都毁了七七八八,这一时半刻,哪还能送李嘉什么? 白虎脑中刚转过这些念头,不料苏澈居然点了点头,说:“我有武决一卷,进境极快,威力巨大,可与道法同修,名为淬剑炼心秘传,可还够吗?” 白云先生怔了一怔,干笑道:“我教徒弟,要武决何用?”他心里说的却是,这卷心法原来在林白手中。 苏澈摇头说:“我只有武决。” 白云先生指了指苏澈胸前黑线翠玉坠。“谁说的?还有这个。” 据百里海芳说,这黑线翠玉坠能分阴阳、定轮回,可除了聚灵纳元外,苏澈也没发现其他功用,而他如今阴阳胎体已成,真元生生不息,又自论语中自悟,真元更是奔流不休,无时无刻不在壮大,也就不在乎这点效用了。 只是女鬼高深莫测,送这东西自有深意,苏澈怎能转赠他人?当下断然道:“这玉坠不行。” 白云先生摇头笑道:“这玉坠有何用?我要里面的阴差,正好给嘉儿做个仆役。” 苏澈心里却有些奇怪,牛头这样的阴差在阴界比比皆是,哪能和金丹道基相比?况且以白云先生手段,别说一个牛头,就是捉来百八十个也不在话下。 虽然疑窦,苏澈仍唤出牛头,让白云先生收了。 白云先生呵呵笑道:“我可不像真虚那样小气,区区一颗阴阳造化丹也吝啬,欠了人情还是快些还的好。”说着,白云先生自袖中取出一片玉简,递给苏澈。 “那一界……嗯,按照现在说法,或许称为位面、平行宇宙之类的更好理解一点,那一界越过先天五太,直接演绎玄黄洪荒、万物消衍……”白云先生的声音直接在苏澈意识中响起,至于那一界,自然是边封所说的战场了。 “这些你肯定一点儿不懂,我也无法言说……不管怎么说,这片玉简中是关于为何开辟出一个新世界的一点点内情,很少,但能让你将来在那边轻松些。” 苏澈看了看旁边几个人,他们似乎都没听到白云先生的声音,显然这点内情并不简单。不过也是,一个新世界的内情,又怎么会简单?苏澈点点头,接过玉简。 白云先生拂尘一挥,一朵白云托住李嘉冉冉飘道他身旁,道了句一年再见,而后拂尘再次挥动,两人已消失不见,只余一缕清风缭绕。 这时白虎大吼一声,定身法总算是解开了。先是秦凝,接着李嘉,白虎看了看冉铭,阴沉着脸问:“苏澈,还有么!” “没有了。”苏澈拉着冉铭,率先上车。 冉铭有疑惑无数,可心中莫名地欢喜,而且实在压不住,微笑都挂在嘴角。 几个小时后,白虎开车带着苏澈两人来到首脉暂时落脚的营地。与其说这是一个营地,倒不如说这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城镇。 宽达一公里的河水自营地穿过,郁郁葱葱的林木草地中,居住区从两层小楼到十多层大楼足有百多栋,加上商业区、物流中转园、医疗室、图书馆、竞武场、食堂、牧场、厂房库房等等配套建筑,一般城镇也不见得有如此规模。 见识过开辟一个新世界作为战场的大手笔,苏澈倒也不觉得有啥;冉铭是彻彻底底震惊了,这样规模和规划,再考虑到西北的偏僻位置,建造这样一个营地该有多大的投入!而这居然仅仅是武宗首脉的临时落脚点? 作为武宗钦定的下任宗主,苏澈和冉铭直接住进一户带有花园的独院,这属于营地的核心区域,直接与诸多长老同列。 白虎告别两人回去复命后不多久,曾与苏澈有过短暂接触的朱阳敲门而入,负责关照两人日常一切衣食住行。 作为四方卫之一的白虎,亲自送两人住进核心区域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相比之下,副宗主李军的得意弟子朱阳随侍在侧也就合情合理。 7 靠山 苏澈也只是刚结成金丹而已,为渡金丹给秦凝,道基几乎崩毁,而且在阴界积攒的玄阴鬼煞几乎消耗殆尽。 苏澈并不是在意这些,他已成阴阳胎体,先天阴阳气生生不息,只要万云来所赐紫清化虚决未消,再成金丹也只在旬月之间。 至于玄阴鬼煞,也无非回到阴界再炼恶鬼巨万,届时无论内敛的玄阴,还是外聚的鬼煞,自然补得回来。 想过这些,苏澈心中稍稍安定,目光投向手中玉简。 所谓先天五太,乃是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是宇宙自无到有,自混沌未明到阴阳有序的孕育过程。 苏澈回想看过相关典籍记载,也只记起这些,至于越过这过程开辟一个新世界意味着什么,确实不是他能够理解的。所以白云先生只给了这么一片记载了些许内情的玉简。 “这是什么。”冉铭好奇地看着玉简,问道。 “玉简。” “干什么用的?卖了换钱吗?” “当然不是,怎么说呢,呃…”苏澈想了半天,道:“就好比我们用的u盘一样,用来存储信息,不过可以直接,嗯,直接用意识阅读。” 冉铭一开始不过随口问问,听苏澈这么一说立马有了兴趣:“里面是什么内容?怎么阅读?” 苏澈摇了摇头,说:“内容我也不知道,要等一段时间才看。”没有金丹的滋养和支持,他的神识根本无力进入玉简中获取其中讯息。 冉铭撅了撅嘴,说:“好吧,那你也该说说秦凝被谁收做徒弟,李嘉的师父白云先生又是什么来头了吧。” “秦凝的师父,是东海清屿山真虚真人;至于李嘉的师父,我也不知道来路。不过云笈七签记载,三十六洞天中的灵墟属白云先生治之,也不知这两个白云先生是否同一人。” 冉铭听得两眼放光,又是惊叹又是羡慕:“原来传说的洞天福地是真的!听你这么说,似乎她俩的师父都够很厉害啊。” 苏澈点点头:“宗师人物,执掌一方,当然厉害。” 冉铭眼珠一转,又问:“那武宗有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打架都差不多吧……”苏澈想了想,摇了摇头。无论是当年的林白,还是如今的常之明和张世白,都只是单纯的武力强横,与苏澈所见各位真人的全面强大不可同日而语。 冉铭皱皱眉,听出了苏澈的言外之意:“那我们为什么要来武宗呢?” 苏澈笑了笑,说:“武宗人多,因此财大气粗,我们来避避风头,混点吃喝,顺便取点东西。” “哦,这样啊!所以我们俩来武宗找靠山咯?”冉铭想到了这座与城镇无异的营地,嘀咕了句确实财大气粗,又问:“那武宗是什么?是一个门派吗?” “算是,也不算是。”说完,苏澈沉默好一会儿,细细梳理了林白的记忆,说:“我也只知道大概,武宗该始于唐末……” 那时道门已隐遁凋零,武道也有式微之趋,有三位不世出的宗师人物眼见如此,怕武道步道门之后,于是摒弃门户之见,各自书下生平绝学、武学精义,合力整理成册;而后招收各自弟子,传下典籍,开创武宗。 当时武宗定为三脉,又分十二门,并定下门下不可内斗、不可外争的规矩。 武宗开派之初就是为了传承武学,除了每十年一次的比武较艺,就是同脉各门也几乎不相往来,三脉就更不必说。那时的武宗架构之松散,说是门派,其实连联盟都不如。 之后改朝换代,一直到宋元交替,武宗渐渐开始转变。 “怎么说,反正就是武宗每每借着天下剧变大势,与其他门派宗流联盟,口号就是守护传承之类的。在这个阶段,武宗说是联盟,其实就是门派,势力之大,能量之强,超乎想象……” “而现在,武宗更像是一个超级帮派。”苏澈抓抓头,皱眉道:“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尽可能地修习武学。” 冉铭点了点头,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和武宗渊源……嗯,好吧,是恩怨,恩怨很深吗?” 苏澈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一人接口道:“小姑娘,他现在只有仇怨,不然他怎么会要重开三脉呢?”原来是朱阳不知何时来到门前。 冉铭芳心大颤,看着苏澈:“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苏澈神色一变,沉声道:“朱阳,你多话了!” 朱阳斜靠门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怎么,想打架了?你要重开三脉,还要接宗主大位,有的是对手。我就不必了吧,免得被人说以大欺小。” 苏澈看了看朱阳,冷厉神色忽然变得风轻云淡,道:“我来武宗,就是要好好打几场。” 朱阳摸不透他话中实意,心中生疑,脸上却不露声色:“不愧是宗主选定,气魄十足啊。” 苏澈瞟了一眼朱阳手背,道:“十方轮回禁魔大阵,这里也是阵基之一吧?” 这次轮到朱阳脸色一变,勉强笑道:“这都看的出,不愧是宗主选定……” “果然。”苏澈打断朱阳,问:“武库是这里吧?我重开三脉要打架,怎么也得选几件趁手兵器。” “你知道武库!”这下朱阳脸色彻底变了,犹豫片刻后道:“须得禀过宗主。”说罢,他转身出了屋,看样子竟要去立时去禀告。 武宗有武阁武库,前者收藏天下精深武决,后者则是历代积攒的神兵利器。 但再好的兵器也只是外物,因此武库在武宗的地位远不如武阁,以苏澈在武宗的身份,挑一件兵器理所应当,但现今区区兵刃也要常之明首肯……苏澈暗自盘算,抬头刚想说话,正撞上冉铭幽幽目光。 “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女孩儿笑了笑,说:“你说了很多事情,可偏偏你自己的却没透漏多少。” “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说……” 苏澈有无数说辞能够搪塞过去,但在女孩儿纯净目光的坚持下,他最终决定回避,但同时也稍稍透漏心境一角:“生死离别是常态。放心,逝者已矣,我已经想的足够明白,不会抱着仇恨继续下去。” 说到最后,苏澈的神色已有些古怪。 苏澈最终也没能见父母最后一面,甚至连他们的遗体在哪都不知道。但同时他也确实淡化了仇恨,是因为活着的人,另一个原因则是在阴界时仿佛无休止的吞噬。 严格来说,一个阴魂就是一条性命,苏澈吞噬的阴魂成千上万,早不计其数,在某种程度上,他已有看淡生死的感悟。 冉铭默默上前,拉起苏澈的手,深深看着他,说:“我会陪着你。” 苏澈握了握女孩儿的手,然后轻轻抽出,呵呵笑了笑,才说:“我把你和秦凝牵连进来,一定尽力护你俩周全。” 冉铭见苏澈神色安淡,便也将不安压在心底,恢复了一贯神采,笑道;“秦凝李嘉那两个丫头有厉害师父,我可没有。你有什么厉害的武功什么的,最好快快教我。” 林白所晓各式武决在苏澈脑中不住浮沉,最终道:“我有一篇武决,名为星落。是李嘉修炼的武决咏月变化而来,虽然技法不如咏月精巧,但运气奥妙却在其上。” “好啊,怎么学?”冉铭跃跃欲试。 苏澈心念一动,阴阳二气流转,引动天地灵气入体,转瞬游过周身百脉,最终化作一道凝练之极的紫气伏在丹田。他这才开口说:“我先教你运气。” 却说朱阳出了营地,驾车沿河流逆行,过了半个小时,河床猛然变宽,岸旁诱骗小林,林中隐约有人影闪动。 朱阳连忙停了车,疾步走了过去。 林中有三人,其中一个皱皱眉,问道:“什么事?” 朱阳听得问话,不敢再靠近,站在林外回道:“苏澈要进武库,我不敢做主,请师父决断。” 问话的正是李军,听了朱阳分说,他眉头皱的更紧:“他是你林师伯嫡传,也是宗主定下的武宗继任,难道还不能进武库?” 朱阳心中郁闷,道:“师父,可他带着个小丫头,并非武宗弟子,如果进了武库……” “随他去。” 朱阳心道这种关头,武库的兵器还不够武宗弟子分的,怎么能任由苏澈胡来?但既然师父发话,他也只有遵从。就在朱阳转过走时,耳旁又听到一个声音:“去过武库,暂且安置苏澈,不必来见我。” 是宗主传音!朱阳心中凛然,表面却是若无其事,神色如常地走了。 此时在林中,常之明李军各立一侧,中间是个羽衣星冠的青年道人。 三人一时无言,良久李军问道:“上仙,您是说此事是人间道门相助?” 这道人正是趁黄叶飞升时下界的红乌,他点头道:“都想争夺武宗世俗力量罢了,毕竟人间不是当年模样。道门相助,想必也是被阴界群鬼蛊惑,我正是为此被天宫遣派下界……所以上仙二字,我是万万当不起,二位叫我红乌即可。” “原来红乌大人是天宫仙官。”李军叹道:“红乌大人有所不知,武道貌似昌盛,实则还不比道门。人间三百修真道人都有神通法力,我武宗虽有弟子过万,堪用的却没有几个,怕是有心无力,帮不到大人。” “武宗源出庐山,厉害功法不知几凡,尤以剑诀冠绝天下,怎可妄自菲薄?” 常之明神色清漠,问:“红乌大人此言何解?” 红乌取出两册古书,微笑道:“青莲门下,岂是凡流可比?前些日子我与子狐游历人间,偶然寻得这两册心法,正该物归原主。” 常之明接过两册古书,扫过封皮,眉毛一挑,淡淡道:“太玄碎虚篇、冲虚真经,武宗失踪两百多年的镇派之物。有此典籍,我或有五成把握破虚。” “宗主破虚本就尽在把握,这两册典籍不过能让常兄在人间多呆些时日。另外,如今人间道门虽已凋零,可也绝不止三百修真。” 李军心中一动,说:“道长的意思是……” “正是。”红乌肃然道:“大战在即,我奉天令,已集修真八百,先清人间,再荡地府!势必还三界清明!” 常之明看了李军一眼,道:“武宗弟子已尽在西北,听候上仙调遣便是。” 红乌微笑摇头:“人间事自有人间断,天界亦不可逾越,我又如何敢?二位自去夺武道正宗大位,我则要剪除人间道门二心,相互扶持即可,其他万万不可再提。” 8 兵刃 数千里外,苍茫群山中,有孤峰陡立,峰顶一个身影昂首向天。过不一会儿,天际凝出数朵白云,在片尘不染的湛蓝天空中极是显眼,而后云朵悠悠飘荡,转眼间齐聚这座山峰。 峰顶那身影稽首道:“诸位道友,墨方子在此,请来一叙。” 云朵飘下,依次是真虚真人、王植真人、张继莲真人,最后是万云来,驾云飘在一侧,却不登峰。 墨方子依然一副别扭老农打扮:“下界的两位上仙已到来多日,想必已经召集不少潜修同道。诸位,神州四海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可要加紧了。” 真虚真人捋须沉吟片刻,道:“这是好事。只是轮回大阵最快也需三个月,墨方子,可抵挡的么?” 墨方子阴沉笑道:“万先生沟通阴界,黄泉阵中镇压一万鬼将十万鬼卒百万恶鬼千万阴魂,别说三个月,三五年也无妨碍。” 万云来忽然抬手一点,只见空气如涟漪般波动,转眼变换成一面大镜,出现了苏澈为秦凝灌顶的画面。 这一下,将四位真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真虚真人道:“这孩子倒是有心……除了鬼道人百年玄阴气外,他已该在地府吞过阴魂了。” 万云来微微一笑,说:“墨方子与武宗决议杀他,是要送他去地府一趟吧?既然判官无常孟女,甚至五帝十王都未现身,那就是时机未到。” 墨方子沉吟道:“万先生意思……” “不错。”万云来伸出左手,掌心有玉碟静悬:“以此物感应,三两年间有仙府出世,或为转机。” 真虚真人摇摇头,说:“区区仙府,最多与我清屿山相当,怎为转机?” “这仙府颇有来历,我也算不仔细,怕是先天之物。” 真虚真人倏然而惊:“先天之器!” 万云来摇头道:“有混元乾坤之意,但并不完整。” “先天残物。”墨方子道:“即便如此,也可解封黄天镇灵剑或清锋剑,确是人间转机。” “我等筹划长久,根基还在一百零八轮回大阵。”万元来摇摇头,说:“这个转机是在阴界,而非人间,况且先天之物也只是物。” 真虚真人道:“还请万先生直言。” “那俩仙道下界,首为仙府而来。”万先生朝镜面一指,镜中场景变化,显出万里河山,无量星辰,而后说:“武宗关乎人间羸弱,你等则代表道门兴衰。大战将起,人间两柄宝剑锋刃虽利,却还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墨方子眉头骤然锁紧,问:“万先生之意,这方黄泉阵,要守至仙府出世?” “怕是如此。” 一直未开口的王植真人与张继莲真人对视一眼,王植真人当先道:“我去邀诸山同道,助道友守阵。” 张继莲则道:“我去终南,借来黄天镇灵剑便回,门下徒儿就先在此听遣。” 真虚真人叹道:“海外诸岛也懒散不得,我与小徒一个个拜访完,便去助玄青子布十方轮回阵。” 万云来道:“我言至于此,再无话可说,该去了。”说罢,手指一点,镜面登时倒映出无尽虚空。 诸位真人都道:“先生好走!” 万云来也不说话,将云驾起,没入镜中。 冉铭双眼紧闭,感觉体内仿佛有桎梏被打破一般,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气不住涌入,逐渐凝成一点冰寒在体内游走,心中说不出的安宁。 苏澈心中一动,收回抵在冉铭背后的手掌,道:“就是这样,记住周天运气诀要,明天继续助你运气。” 冉铭感受着那点冰意渐渐消散,恋恋不舍地道:“好舒服啊,就这么完了?才一小会儿。” 苏澈笑了笑,说:“两个小时了,朱阳已经回来,我们该去取兵器了。” 果然,苏澈话音刚落,朱阳就到了门口:“跟我来吧。” 武库很小。 朱阳带着两人,一直走到营地边缘,指着夕阳余晖下伫立着四层小楼的院落,说:“这就是武库。” 冉铭拉了拉苏澈的衣袖,小声说:“好小哦。” “神兵名器又不是大白菜,能有多少?”在朱阳鄙夷的目光下,对武宗家底知之甚多的苏澈不得不解释道。 “武库兵刃最差也是五金精英铸就,好自为之。”朱阳低声道过,而后朝院门行礼道:“弟子朱阳拜见,不知哪位师叔在此?” 院子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院落正中一把巨型石剑插在中央,旁边十步开外的小板凳上靠院墙坐着一个人,正眯着眼睛晒太阳,说不出的惬意悠闲。 除开这两样,院子别无他物,显得空荡荡的。 朱阳不敢进去,只在门前遥遥拜倒:“原来是李师叔当值,弟子朱阳……” 他话还没说完,板凳上那中年男人打断道:“知道了,你师父已经知会过。” 那李师叔又对苏澈和冉铭摆摆手:“多大点事儿,你俩进来自己挑,朱阳你先等着吧。”说罢,他竟干脆闭上眼打盹起来。 朱阳又躬身行礼,规规矩矩站在了门口。 冉铭吐了吐舌头,悄悄说:“这就是藏着神兵的武库?这看门的这么惫懒,太儿戏了吧?” 在苏澈眼中,冉铭口中惫懒的看门汉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有若实质,不见丝毫波动,也不带半点威压,这分明是真气化罡,修为绝深到了极处,几近返璞归真,绝对是先天境界的高手,甚至还要高出气势外露的李军一线。 有这种人物坐镇,稍微有点眼力的,都不会起心打武库主意。 冉铭是彻头彻尾的小白,但也只是说对于正常人外世界的了解太过苍白,聪慧如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当然不会小看这个朱阳也毕恭毕敬的师叔。 苏澈对这个做个三年班长的姑娘了解颇深,哪能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但他没多说什么,带着冉铭进了屋。 一层大小九个房间中,共收藏有数十件兵刃,刀枪剑戟、弓弩斧钺,虽各不相同,但个个流光溢彩,精美异常,单看品相就非凡品。 苏澈却对这些兵器视而不见,道:“你试试哪个顺手,先挑一件……嗯,也只能挑一件。” 早被各种神兵晃花了眼的冉铭闻言,一声欢呼,这个摸摸,那个看看,皆是爱不释手,一时难以抉择。 苏澈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了声“我去上面等你”,就上了楼。 当苏澈走了后,冉铭反而对这些器物失去了兴趣。她沉思许久,最终返回正屋,左右看了看,目光瞄向一侧木架上,只有半米多,精美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银白长弓。 这姑娘越看越是喜欢,也不管长弓上只搭了一只箭矢,匆匆取下,接着就蹬蹬上了楼。 与一楼的琳琅满目不同,二楼空旷之极,仅摆放了十来座桌台,这些桌台造型简洁古朴,但晶莹剔透,竟都是玉雕而成。 桌台空了大半,仅有八张还摆放着兵刃。这些兵刃除开一把匕首、一柄短刀外,其余都是剑。 只是这八件兵器个个黯淡无光,颜色不是黑就是灰,虽然与楼下的兵器工艺一样精良,可别说神兵光华,就连金属光泽都没有,看上去竟似是木石所制。 苏澈正把玩着那把匕首,见冉铭过来,随手将匕首放回原处,走向另一张桌台,拿过长剑递给冉铭,道:“这把星海很适合你。” 冉铭接过剑,拿捏之时觉得十分舒适和手,可是,“这也太丑了吧?” “丑?”苏澈的审美观显然和冉铭不在一条线上:“我觉得挺好啊。” 冉铭看着手中长剑,登时说不出话来。长剑一体铸成,造型倒还古朴典雅,只是剑身通体漆黑如炭,遍布黄绿的星点斑纹,乍看就是一根发霉的焦黑枯木,这还不是丑? 二楼的兵刃其实都是五金精英,熔炼了一点上古传说中的天才地宝锻铸。只有这把长剑不同,星海通体以陨星铁打造,几乎不可损毁,实际上星海也不是熔炼铸造,而是经年累月一点点磨制而成。 以陨星铁打造的星海天然就拥有一点纯正星力,其强悍的破魔属性暂且不提,尤其以星海修炼引星决,相辅相成,有事半功倍之效。 实际上,林白自创两篇武决,一篇新月是咏月变化而来,而这篇引星决却是因星海剑而出。 但现在苏澈不打算解释什么,又拿起剑鞘递给冉铭,说;“这把星海很好,以后你就知道,走吧。” 冉铭虽嫌剑丑,但也知道这星海放在二楼,肯定远远强过一楼那些宝光闪人的货色,于是乖乖将星海入鞘,但见苏澈竟要直接走人,有些急了:“你不选一件吗?还有一层呢!” 苏澈笑了笑,说:“这些神兵利器各有妙处,个个都是武宗心头肉,已经挑了两件,多了怕是麻烦。” 冉铭愣了愣,忙道:“只有两件吗?那我不要这把剑了……” “不用了。”苏澈挥了挥手,说:“这些神兵不好意思再拿,而且也不趁手,不算可惜。” 冉铭撇撇嘴,说:“武库有四层呢,就算这些看不上,难道不能上去挑挑?” 苏澈苦笑不得,说;“三层是武宗诸脉压脉宝贝,四层的兵器当然是镇宗神器。这些兵刃自然在脉首宗主手中,所这两层是空的,摆设象征而已。” “这样啊……”冉铭反而兴奋起来,拉着苏澈的袖子摇来摇去道:“你不是要重开第三脉吗?那三脉的宝贝不就是你的!” 苏澈苦笑着摇头:“武宗分三脉,首脉炼气,二脉锻技,三脉悟意。既然以意为先,手里拿什么兵器都可以,所以就没有兵器。” “那你就什么也不要?”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楼走到庭院中,苏澈望着院落中央那把插在院落中央的巨型石剑,说:“我武功低微,当然得有兵器……呢,这把剑怎么样?” 石剑通体青黑,表面崎岖,单单露出地面的半截就有一米,扁平剑身足有一掌宽,剑锋干脆就是参差的石牙。也就通体附着无数颗深青色石晶让这剑看上去有些不凡。 “这个?”冉铭指着石剑道:“勉强有剑形,摆设而已……这也能叫剑?” 苏澈走了过去,伸手拂去石剑上的沙尘,吞口处刻有两篆字,他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出是“断空”。 “是剑。”苏澈绕着石剑走了一圈,道:“可惜我不能用。” 冉铭闻言松了口气,心道这剑比星海剑还丑,就一根石棍,用不了最好,嘴上却说:“既然用不了就别看了,这把星海还是给你,我有这弓就好。” “小丫头不懂就别说。”一直晒太阳的那李师叔忽然睁开眼睛,道:“你小子心够黑的,给这丫头挑了星海不够,还要顺走这张弓。看来这把断空如果使的动,你也一定会带走。” “正是。” “一把废剑也不放过,你当真是林白师兄传人?” 苏澈眉毛一挑,冷笑着正想说话,神色忽然一动,而后化做平淡,转身就走。 “慢着!”李师叔嘿然一声,坐直了身体。 就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一股威压凭空生出,向两人当头压下。恍惚间仿若山岳巨峰当头而来,虽未及体,苏澈已似负了千钧重物,再难抬起脚步,他面色忽青忽白,最终红艳欲滴! 这是先天级武道宗师的威压,自己已是如此,那冉铭呢? 苏澈脸上忽然闪过一层玄色,并指一划,紧接着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已伤及脏腑。 然而这道威压竟也被一切为二。 冉铭见状大惊,连忙扶住苏澈,对李师叔怒目而视。 李师叔眉毛一挑:“剑劫淬心篇!” “是。”苏澈看了看冉铭,见女孩儿没有异状,这才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道:“李师叔好大的威风,还有什么见教?” 李师叔摇了摇头,眯了眼睛,享受起最后的夕阳。 武库有内外之分,这四层小楼即是内库。三人又去了外库,苏澈在数百件百炼利器中随手拿过一柄宝剑,便对朱阳说这就够了。 朱阳道:“三脉已断百年,要重开三脉,依武宗规矩,需得经受首脉二脉脉首及长老以下弟子挑战,只分胜负,生死勿论,你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这挑战是每七天一次,至少要历三个月?” “知道。” 朱阳叹了口气,递过一个巴掌大的四方玉盒,道:“宗主交代,一个月后开始。” 苏澈接过盒子,便和冉铭回了住处。 9 挑战 海外清屿山。 秦凝觉得自己浑身热烘烘的,仿佛有暖阳伏在体内,五脏六腑被熨的好不舒服,以至于思维意识都懒洋洋的,仿佛裹了一层轻纱,说不出的模糊迟钝。她好不容易张开双眼,便见一个慈眉善目,身着道袍的老者正俯身瞧来。 这老者正是真虚真人,他捋须笑道:“贫道真虚,早年与你爷爷秦长师有旧,你出生时便定下你我师徒之缘。” 听到此番话,秦凝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眼前这个道士要自己拜师。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竟有风云涌来。 秦凝见状心中一惊,思维立时灵动了几分,终于分明了现状。可这是怎么了?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真虚真人见状,摇头笑道:“你先躺好……那苏澈心急,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凝的金丹渡了给你,需将身体温养些时日,再配合丹决熔炼为己用,方能恢复如常。” 苏澈……苏澈! 对于苏澈,李嘉总有说不出的感觉。他是个乡下穷小子,也是林师祖的传人;他有心入道,却偏偏是宗主和爷爷定下的武宗之主;他在不久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谨慎傻子,现在却让李嘉也看不透。 这怎么可能?在终南山之行前,苏澈还伤在自己的圆月锋之下,能有多高深莫测?可自他死而复生后,竟能单凭道法与泉月师姐斗上一二。 他才修炼多久?一年?两年? 苏澈,你还弱着呢!李嘉这么默默念着,脑中却不由自主浮起两人初见,她肆无忌惮的张扬和他谨小慎微的回避。 那时有她和他,还有两个女孩儿。 “本小姐一直在照顾你知道吗?”李嘉想着想着,忽然莫名烦躁起来,本该在心中的话也不由自主说了出来:“哼,苏澈,等到了那里,你就会知道,还是只有本小姐才能保护你!” 说罢李嘉攥紧粉拳,进了身前洞中。在她身后,有奇峰,有飞瀑,更多的是绵延至天际的的无尽云海! 白云先生抚剑立在云端,一只手掌中却是牛头正瑟瑟发抖着叩拜不已,他听罢李嘉自语,摇头失笑:“有为师助你,胜过终南山几个玄子小辈也易如反掌,更何况小小苏澈?” 言语间,白云先生手中腾起一簇真火,瞬间炼化掌中阴差,仅余一颗冰粒。 苏澈忽然怔了一怔,他只觉心中一跳,仿佛灵魂深处多了一点空白,这点空白小的几可忽略不计,眨眼就被填满,以至于他也说不清那一瞬间到底少了什么。 冉铭早放好剑弓,打着哈欠道:“吃得好饱……苏澈,你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厉害。赶了几天路,累死了,我先去睡啦!” 苏澈回过神,道:“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再睡,明天开始修炼引星决。” 冉铭满脸倦容,摇了摇小手说:“那对老头老太太整天盼着我上高中住校不用在家,现在可遂了他们的愿,还用打电话?” “一定要。” 冉铭眼睛都睁不开了,咕哝道:“好吧好吧,就听你的。” “喂,爸……好了好了,我好着呢,别啰嗦啦,困死了,明天打给你们!” 见冉铭打完电话,沾着床就睡着,苏澈关了房门,上了屋顶,盘膝入定。 此刻他体内真元和玄阴鬼煞气都已近乎枯竭,金丹更是黯淡,仅余几枚符箓偶尔闪过一点微光,只有阴阳二气一如既往,不见增减。 苏澈深深吸了口气,胸前黑线翠玉坠忽然发出幽幽光晕,天地灵气如百川汇海般缓缓聚来。随着苏澈面上倦色慢慢散去,玉坠光芒又强几分,相应的灵气涌入量和速都有所提升。 如此而往数次,玉坠光芒闪耀,仿佛化作黑洞,引动天地灵气疯狂涌入。 这还是苏澈苏澈首次全力动用黑线翠玉坠的聚灵之能,然而待到天色发白,他徐徐张开双目,才觉得体内空乏去了几分。 苏澈心念动处,一夜积攒的灵气统统被阴阳二气照此下去,或许旬月之间金丹即可恢复如初,可包含了鬼道人百年吐纳和阴界巨万鬼物熔炼的玄阴鬼煞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攒的回来。 冉铭睡足一夜,浑身清爽,伸了个懒腰,回想起这几日经历,看了一会儿床边的一弓一剑,目光又转向自胳膊爬到手背,最后汇成的“零”字,呆呆的小脸浮出一丝又是忧虑又有怜惜的复杂神色。 “饭做好了,来吃吧。” 听到苏澈的声音,冉铭使劲晃了晃脑袋,笑容再次绽放,于是就重新变成集婉约大气与狡黠明媚为一体的那个姑娘。 至此开始,苏澈便每日助冉铭修炼引星决,到了深夜,就独坐屋顶,攒炼真元,不曾懈怠一刻。 冉铭日日被苏澈迫着修炼引星决之余,便是练练剑法,不曾出了小院半步,因此小脸一直委委屈屈闷着。 如此而往,当冉铭以真气凝练出一点太阴星力时,正好是一个月过去。 这日清晨,苏澈待冉铭吃过早饭,将朱阳给的盒子打开,取出一粒赤红丹丸,说:“吃了它。” 冉铭好奇地拿起丹丸,问:“这是什么?” “这是夺天丹,能让你百脉融通,平增十年功力,直接跃入淬气阶段。” 冉铭虽天赋异禀,先天就有纯阴气,但毕竟炼气太晚,如若投身武道,成就必然有限。 这颗夺天丹炼制艰难,更有上任宗主及诸多长老灌注的先天气,增进功力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能重塑根骨,使服用者脱胎换骨,因此以“夺天”为名。苏澈来武宗自然有目的,一是星海剑,再者就是夺天丹了。 冉铭接过盒子,眼睛闪亮,忽然说:“一个月已经到了吧?” “嗯。” 冉铭哼了声,道:“这些天我也看过不少武道收藏的典籍……这丹药这么厉害,是吃了后得闭关好几天的吧?” 这样逆转先天资质的宝贝,整个武宗也一颗而已,服下之后,需静坐运气,至少需七天才能吃尽药力。冉铭引星决刚刚入门,炼出那点蕴满太阴星力的真气实在太弱,炼化药力可能还要久些,苏澈老实答道:“应该要十多天。” “就知道!”冉铭白嫩小手拍了拍苏澈胸膛,道:“今天你开场初战,说什么我也得跟着。” 苏澈想了想,提起剑说:“也好,一起去。” 今天很热闹,每天街道都有人走动,隔一两分钟便有车队驶过,完全不同一个月前的清冷景象,那时候横穿整个营地也不过碰到十多个行色匆匆的武宗弟子。 比武的地点便是演武场,在营地正中,距苏澈居所不远,两个人并肩悠闲走着,十来分钟就到了。 今天果然很热闹,四方演武场的周围坐席中,竟都坐满了人! 冉铭愣了愣,扯了扯苏澈袖子:“粗略数数也有上千人了,似乎都是看你打架的,这样万众瞩目的大场面,怎么样,紧张吗?” “这么些人,场面确实还可以。” “你倒是镇定。”朱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说:“你这次的对手是我师侄,武宗末代弟子排名二十三,五岁入武宗,至今已十九年,内功修为与李嘉不相上下,但却能轻易胜之,其诀要全在一个‘慢’字。” 苏澈有林白部分记忆,见识自然不差,他细细咀嚼着那“慢”字的含义,心中就有了几分明白。 既然是朱阳师侄,便是出身首脉,首脉重在炼气,其下弟子真元必然浑厚。这人既已入武宗十九年,如此推算,内功至少也是淬气境。而要诀在一个“慢”字,倘若不是一只脚踏入化气成罡的地步,便是领悟了武宗技法中以意蓄势的高深境界。 冉铭对朱阳很是没有好感,面无表情地钉了他一眼,对苏澈道:“怎么样,有把握吗?” “那要打过才知道。”苏澈笑了笑,走入场中。 成千上百道目光,或快或慢,这一刻都已聚在苏澈身上。 武宗弟子皆无凡流,哪怕看上去再普通、修为再一般的,他们背后也有大背景。尤其够资格在场坐观的这千名弟子,更是精华所在。 他们早知道此刻立在演武场中的人要重开三脉,更有一小撮隐隐知晓这人就是宗主定下的继任者,可谁也没想到寄托了武道未来、即将执掌偌大武宗的,竟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武宗毕竟是武宗,整个演武场依然静谧,尽管他们或是玩味、或是不屑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但无一人出声。 被上千人盯着,尤其是上千修为不低、不怀好意的人盯着,绝对不是一件舒服事情。然而苏澈对周围一切漠然无心,气息凝滞不泄,只是怀抱长剑,双目微阖,就此站定。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苏澈忽然睁开双眼,目光转向演武场大门,那里正走进三个人。 为首的正是看守武库内库的李师叔,李清离。他身后跟着的中年人一身黑衣,长相神采气势都是平平无奇,可步伐间片尘不惊,又隐有韵律,让人看不出深浅,显然是与四方卫同级别的高手。 跟在最后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目方正,神色沉稳,身后背的无鞘重剑也未开锋,剑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刀剑刻痕。 那中年人一见苏澈就是眉头一皱,道:“怎么是个小孩儿?嗯,似乎还有伤在身。” 李清离哼了声,暗道:“真气虽然浑厚,却散而不凝,还是停在百脉通融,他果然没用补天丹。”他稍稍思量便有了决断,对那青年道:“长宁,此事干系深远,输的小心些,懂么?” 那青年人点了点头,解下背后大剑,倒拖着走入演武场,在苏澈面前站定。 李清离环顾四周,扬声道:“苏澈为尔等师祖林白传人,有重开三脉的资格,但依武宗门规,需过武宗两脉六门十二场比武,虽说分胜负即可,但刀剑无言,生死勿论。今日首场,首脉末代弟子徐长宁。” 李清离声音刚落,原本寂静的演武场就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 “徐长宁!” “排名二十三,却未尝真正一败的徐长宁!” “竟是徐长宁!” “首场就这么厉害,以后有这小子受的。”“你傻了吧?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重开三脉,这分明是宗主和诸位长老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 徐长宁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青涩男孩,说:“苏澈,我听说过你,在泉月手下一招也没能撑过,居然有勇气敢来挑战这十二场?” 苏澈缓缓抽出长剑,漠然道:“就打着玩儿。” “打着玩儿?”徐长宁哈哈笑了起来,笑罢低声道:“毕竟输给你是个精细活,原本想让你赢的好看点,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苏澈手中长剑一抖,挽出几朵剑花,道:“你话太多了。” 徐长宁一怔,摇头笑着这了句“也是”,便解下背后大剑,随手一剑斩去。 10 首场 这一剑不快不慢,不轻不重,既无蓄势,也没见附加真气,仿佛就是随手劈砍。是以苏澈横剑当胸,从容挡下这记剑斩。 不料两剑相击的一瞬,苏澈只觉一股不可抑制的大力涌来,势若江河绵绵不绝,他竟被这一剑之力逼得滑退数丈,直到演武场台边缘才消去这股力道。 苏澈长长吐气,看了看剑身,正中处已爬上几处微小裂痕,这一击爆发只在一瞬,损剑却不伤人,尤其似乎还只是随手一斩,不由忖道:“好厉害的剑法。” “有了这一下,你才能准备好。”苏长宁轻抚剑身,笑容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味道:“我的剑名为开山,修的武决是镇岳,练的剑法是山河剑。泉月师姐天纵奇才,先我等修成罡气,你接不下一招也是应当,所以我给你一分钟……” 徐长宁神色转肃,道:“如果在我手下连一分钟也撑不过去,那就死吧!” 场周看台又是一阵嗡嗡议论声,开场既言明生死,即便是重开三脉之决,也不该如此。不少武宗弟子都在猜测,难道两人有大仇,还是宗主和诸位长老在此之前有过决议? 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嘴唇微动,李清离却淡淡开口:“上了演武台,长宁自有决断,况且我已言过,用不着徐无序你这个爹多嘴。” 徐无序神色忧虑,却也不敢传音。 苏澈抬起头,神色依旧漠然:“你话太多了。” 徐长宁又是一怔,摇头笑道:“也是……小心了。”说罢,举剑朝天,刹那间乾坤气动,待山岳河川隐隐浮现之际,他手中大剑斜划,一道剑气已随剑射出。 镇岳决山河剑,一武决一剑诀,在武宗皆是有名有姓的上品武学,只比融合了武决剑法的咏月低了一等而已,两者相加,精进固然艰难,但潜力已不在咏月之下。 能同修这两门武学的,无不是天资卓越的武宗弟子,徐长宁这般年纪能修到山河隐现的地步,天资之妖已非卓越可以形容。 这样的徐长宁,在武宗末辈中却只能排在二十三? 在剑气及体时,苏澈终于结束沉思,抬头却见冉铭眼角含泪,拼命挣扎,然而她肩头的一只手如此有力,尽管她满脸通红使劲力气,也只是勉强将双手抬起一点。 以朱阳的内功境界,冉铭能将双手抬起一点,已是异数,多半还是引星决这篇不载于武宗的武决品阶太高,所修出蕴含星力的真气不为任何武决所克之故。 苏澈对冉铭微微笑了笑,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没事的,他罡气未成,我应付的来。” 间不容发之际,苏澈左手泛起蒙蒙玄色微光,一把握住剑气,本该是无形的剑气此刻正迅速染上一层青黑色,仿佛有形之物。苏澈手指微微用力,“啪”的一声轻响,那道剑气竟被生生捏碎,只见片片青光飞舞,还未落地就化作流萤消散无迹。 李清离眉毛一扬,暗忖:“幽冥冰莲?怎么会是这个?” 徐长宁眼睛一亮,左手并成剑指,连连虚点,刹那间挥出十余道剑气。还未等苏澈出剑招架,徐长宁合身而上,连人带剑仿佛化作山岳,当头压来! 苏澈不敢托大,左手青黑色散去,手中长剑有黑白两色分明,将十余道剑气斩去,步伐顺势一变,简简单单让过了这一剑。 徐长宁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剑明明锁定苏澈周身气机,怎会就轻易落空?他也不是很在意,本来势若千仭万钧的一剑就此收回,再次感应苏澈气机,横扫而去。 李清离微微点头,含笑对徐无序道:“长宁这一剑势到极处还能放能收,有赶上你的势头。” 徐无序也是面带欣喜,嘴里却道:“这小子在剑法上悟性还行,内功修为却差的多了,还要师父好好提点才是……” 他话未说完,就见苏澈敛去剑刃黑白,向前大踏一步,竟让徐长宁的剑再次落空! 徐长宁也当真了得,这一剑横在空处,人人都以为他已穷尽变化,熟料剑锋一转,竟再次狂飙出数十道剑气,直取苏澈周身要害,眨眼局势逆转,已是避无可避之势。 苏澈体内真气涌动如潮,手中长剑再成黑白二色,瞬息连斩,间将剑气统统截下,然而徐长宁的开山已递到面前。 此时苏澈神色终于肃然,左掌蓄满真气,拍向开山剑身。 “够大胆的。”徐长宁冷笑一声,剑势不动,口中喝到:“震!” 掌剑相接,苏澈猛然一晃,却未退一步,口鼻溢出鲜血的同时,剑锋黑白二色忽然转为青黑,反手一剑撩去。 徐长宁不慌不忙,挥剑格挡,口中再次喝到:“震!” 这一次苏澈倒没有硬抗,脚步连转,连退丈余,这才卸去一震的劲力。然而这一击硬拼也让他伤上加伤,连耳朵也流下一道血线。 徐长宁抬起开山剑,面色凝重起来,剑锋上多了一道三寸的窄狭豁口,若是普通宝剑,只此一剑就能斩断,饶是千锤百炼、厚重宽大的开山,也几乎被斩开三分之一! 如此惊天一剑,观战的众多弟子竟无法可说,一时全场冷寂。 不少人已看出苏澈还未凝炼真气,距离淬气几近圆满的徐长宁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他如何能将开山剑斩的半残?这一剑太不合常理! 徐无序面色微变,皱眉问道;“师父,他修的何等武决?剑势竟如此凶狠!” “看着就好。”李清离淡淡说了句,心道:“果然不是幽冥冰莲,难道真修了剑劫淬心?” 演武场另一边的冉铭长长出了口气,终于放下心。在她身后的朱阳收了手,神色复杂。 苏澈拭去口鼻血迹,道:“好雄厚的真气,你没出全力吧,三分,五分?” “三分而已……”徐长宁盯着苏澈剑锋玄青微光,道:“开山剑虽不是内库神兵,可论品阶也相差有限,居然被这柄凡铁砍成这样,好凶厉的武决!” “所以可要当心。”苏澈长剑一抖,剑锋玄青色又浓郁几分,“被我砍到一剑,你就死定了!” “当我就这点本事么?小家伙,要当心的是你才对。” 徐长宁剑势忽然一边,沉重的开山剑轻灵飘逸,仿若没了重量。然而开山剑峰光辉闪耀不定,显然是附了真气,说不得轻飘飘的一剑之中,就有劈山开岳之力。 “举千钧若鸿毛,这小子藏得倒好!”徐无序赞了一句,李清离也微微点头。 苏澈未淬炼真气,且远未达巅峰状态,又接连受伤,固然接不下徐长宁千钧之力;可反过来,徐长宁也绝不想挨苏澈那凶厉的不合常理的一剑。 一时间苏澈险象环生,全仗灵活身法游走在开山剑影之中,毫无反击之力,但他剑锋玄青色仍在,且未见波动,始终如一。 如此斗了片刻,徐长宁越战越勇,也不知出了几百剑,场中剑气纵横,山岳河川再次隐现。苏澈神色平静依旧,在纵横来去的开山和剑气中时进时退,每每于进退皆不可的毫巅之时一步化解危机,不露半分不支之相。 可细心的人已看出,徐长宁武决剑技已发挥至异象显现的地步,如此压制之下,苏澈步伐身形已不复开始时的灵动无方。 其实苏澈比旁人看到的还要艰难的多。 徐长宁剑法已然褪去烟火气,隐隐有了几分合与天地的气象,然而身为首脉高徒,内功修为绝对要比剑法还要出色。这短短片刻,苏澈与徐长宁数百剑都未相交,可一旦两剑交接,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想到这里,苏澈微微苦笑,自己才是不死不休吧,对于徐长宁来说定是游刃有余,或许他只用了真正实力的五成?武道,毕竟是可与道脉比肩的武道啊! 这短短片刻仿佛千百年般漫长,就在苏澈苦苦抵挡之际,忽觉压力一清,徐长宁已收回开山,道:“快到一分钟了。” 苏澈点头,坦然承认道:“我也快撑不下去了。” 徐长宁举起大剑,剑身光辉熄灭,逐渐显出苍茫之色。这一刻,苏澈只觉混身一紧,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而手足却仿佛系了千斤重物,难以动弹,已经知道自己终于被徐长宁锁定了气息。 “我很好奇,你出了几分力?”说完这话,徐长宁也不等回答,一剑斩下,演武场中山岳河川异象瞬间消散,化作五个小小山峰朝苏澈当头压来! “五岳镇魂!” “那是五岳镇魂!” 不说在场的武宗弟子纷纷起身、徐无序惊喜莫名,就是李清离也点头称赞:“终于练成这一式,长宁隐伏五载,这份心性坚忍也难得了。” 几分力? 苏澈摇头笑了笑,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到:“你试不出的。” 只见一道黑电一闪而过,苏澈手中长剑已指在徐长宁咽喉,开山剑不知何时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徐长宁满脸不可置信,刚想举起开山剑,却听“啪”的一声,这柄只差了武库内库所藏神兵一阶的宝剑已断成两截。 苏澈脸色苍白之极,收回长剑,猛然弯腰喷出一口血,这才道:“你输了。” 11 第二场 这一场结束的太快,自两人上场至徐长宁落败也就几分钟时间。可这一场对武宗末辈一干少年冲击太大,苏澈始终的漠无表情到在最后一刻的逆转乾坤,实在有太多太多谈资,更何况还有一个冉铭。 于是还没到中午,营地不多的休闲茶座已人满为患,大多数人不得不在各自屋中呼朋唤友,深谈这一战的见闻。 在居住区中有一栋六层小楼,各项设施明显比其他住楼齐全,而且更加大、更为精致。这栋楼上下少见人来往,楼下停满的各种车辆虽低调,可细节中的奢贵却怎么也抑不住。 三楼的一个房间中,徐长宁盘膝坐地,看着矮桌上断成两截的开山剑默默沉思。 沙发椅中瘫着一个青年,兴冲冲的道:“哥,你绝对想不到,那小地方居然会有那么美的妞,而且是两个!绝对和李嘉一个档位,我正犹豫着是不是放弃泉月师姐的时候,那小子居然把俩全拐跑了!” …… “啊,泉月师姐出手那次,李嘉可也在旁边,她眼神有些古怪,八成对苏澈也有意思。这小子寒酸的可以,还整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居然能让三个这种等级的妞……还有没有天理!” …… “说到泉月师姐,她先让苏澈三招,然后一招败了他……以大哥你堪比真罡境的修为,先被苏澈让了一分钟,然后一招败北,难道泉月师姐已经摸到先天门槛了?天!” 徐长宁终于受不了自己亲弟的聒噪,无奈道:“长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没有留手,那招就是五岳镇魂。” 顿了顿,他续道:“是对上泉月,我也自信有一拼之力的五岳镇魂。” 瘫在沙发里的青年坐直了身体,正是一高开学时被泉月任命为班长的徐长明,他面带疑色道:“我只见得那一剑威力绝大,凶戾绝伦,却完全看不出其中玄奥,他到底修的什么武决?哥,你可有头绪?” “我也看不出,但无论何种武决,都不是泉月能一招败了的。” 徐长明更加迷惑:“那他为何示弱?二脉与他仇深似海,按道理讲,他怎也不该轻轻放过啊……”说着说着,他神色忽然一变,怒道:“这小子还对泉月师姐有意思不成!” 徐长宁登时哭笑不得,他与亲弟徐长明都是首脉嫡系,可弟弟却自小痴迷二脉的泉月,实在是,唉……他不再理会徐长明,脑海中却浮现方才那一战。 就在自己胜券在握的最后关头,苏澈剑如闪电,携冰风斩碎五岳幻象,余威不减,又将开山剑削成两段方止。 终了时,徐长宁看到苏澈手背鲜红印记,正由“肆”变回“贰”。 武宗末代弟子中第一天才的泉月,也不过是“叁”而已。而二代师叔师伯们,也只有半数手背上的印纹是肆,这些长辈无一不是深入真罡境,能够自如控制罡气。 徐长宁并不猜测为何苏澈在泉月手底下撑不过一招,也不怎样在意自己一招落败,也不好奇苏澈修炼的是何等秘法。 在他看来,武学一途浩如烟海,上乘武决武技数不胜数,旁人修为高低无所谓,输赢也并不关紧,只要自己心无旁骛,静专修持即可。 因此徐长宁心中只有一个疑惑:既然可一剑定胜负,为何带伤上阵,要拼到接连受创至重伤,直到我发出至强一招的时候才出这一剑? 这个问题,不止徐长宁想不通,此刻也有无数武宗青年才俊、前辈名宿不得其解。 却说三人回到小院,苏澈就道:“我要闭关。” 朱阳立刻应允:“你养伤便是,我遣武卫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就走回居处的功夫,苏澈已一切如常,除了面色格外苍白些外,完全看不出有重伤在身,他点点头,问:“七天后该是二脉,来的是谁?” “你还能打?”朱阳狐疑的看了看苏澈,说:“你找死我也不拦着,今天这一场后,剩下的名单以及相关资料很快就会定下,我会亲自送来。” 待朱阳走后,苏澈看着神思恍惚的冉铭,皱了皱眉,叹气说:“你现在心神不定,明天再用补天丹吧。” “现在就可以!”回过神的冉铭一把拉住他,坚定地说道,“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着女孩儿闪亮笃定的眼睛,苏澈已知道她想问什么,就干脆微笑承认道:“好啊,我是为了磨练武技。” “你最后一下解决那个二十三号的时候,我就怀疑了,还真是这样。” “我才修炼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架什么的,压根没经验。” 冉铭一把拭去眼角残余的泪迹,气鼓鼓地说:“混点经验,至于这么不要命!” 苏澈无奈地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的战力究竟在什么阶位。” “那现在知道了?” “嗯。”苏澈掰着指头算:“那个徐长宁,在武宗弟子中算是翘楚,可比他更强的可能就有二十二个,如果再算武宗往上两辈人物的话……” 见女孩儿仍是定定看着自己,苏澈苦笑,道:“说实话,徐长宁的一分钟,我撑不到。” “可你明明一剑就打败了他啊。” “我也只有那一剑厉害些,如果他出了全力,就能挡下那一剑,输的就是我了。” “他没出全力!”冉铭骇然,不知所措,想方才数座山岳当顶压下时沛不可当的磅礴威势,竟还是…… 这是苏澈又道:“再斗几场好了,等你消化完夺天丹药力,我们就可以走了。” 冉铭一怔,然后伸出小手,笑的灿烂如花:“拿来吧!” 女孩儿闭关之后,苏澈立刻上屋顶盘坐,心无旁骛,只顾纳灵归元。前两三天登门拜访的络绎不绝,但无论是谁,都在两个稳稳踏入真罡境的武卫阻拦下,忙不迭地匆匆行礼离开。 第八天清晨,苏澈缓缓睁开双眼,神色略疑惑,沉吟道:“这剑劫淬心,怎么如此古怪?” 剑劫淬心秘传,是林白年少偶然获得的无名运气心法,要求放开全部身心,运转全身真气引动天地巨力洗伐自身,要旨在于留存一念,以保心智不失,一念存则功成,一念散则身亡,因此林白以“剑劫淬心”为名。 只消运转心法,成功洗伐便是功力大涨,可中凶险也大。试想天地之力何等伟巨,稍有差池便是爆体而亡之局,那时是否能留存一念也无不同了。 林白心高气傲,堂堂正正,自然不会用这等速成之法,直到多年后他与同门对决,以少敌多,才不得已开启剑劫淬心。 这门心法霸道异常,林白又是先天大成,引动的天地之力大致不可思议,顷刻间破了首脉二脉十多个深入先天之境的高手围攻,从容离去,可后来也终于撑不过天地巨力加身,最终气散身亡。 苏澈先前破李清离微微显露的威压,已运转过一次剑劫淬心,本就有伤在身;而后为破徐长宁的五岳镇魂,再次运转心诀引动天地巨力,已伤及腑脏。然而就这短短七天中,他不仅伤势尽复,就连体内真元也补了一成。 如此下去,或许十多天金丹就能恢复……难道开启剑劫淬心,对修道炼丹也有好处么? 朱阳送来的名册只有九人,每人的介绍都是洋洋洒洒数千字。苏澈盯着第一行“第二场”、“二脉”和“谢风陌”许久,才继续往下面看去。 这次观战的武宗弟子由千人规模骤降至数十人,多是三五成群,各自坐成一片,分为好几伙;这几伙人,又分成经纬分明的两帮,对坐看台左右。 李清离凝神看着苏澈,一直到他走上台,这才摆了摆手。一旁的徐无序上前,高声道:“第二场,开始!” 忽然一道劲风乍卷而过。 苏澈心中一动,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俊逸的长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台上。 “你是谢风陌?” “我是。”长发少年点了点头,中性阴冷的嗓音显得十分阴柔:“开始了。” 话音刚落,苏澈心中忽然生出警兆,与此同时,一道劲风直奔而来,苏澈只来得及侧过身子,那道劲风已然消散。 “你太慢。”谢风陌阴冷的声音又从苏澈身后传来。 苏澈正欲动作,忽然身体一僵,上身布衣一分为二,紧接着胸膛上浮出一道细细血线。 “杀你易如反掌。”谢风陌的声音依然在后面。 苏澈背后多了十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线。 好快,自己双眼甚至不能捕捉他的动作……不对,绝没有这么快,他不过区区淬气而已,就是修成真罡,也不可能快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里,苏澈瞳孔深处各自浮出一点黑白,视野内的世界登时改换。只见真气如珠,足有数百,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演武台。 这些真气珠的光华逐渐变暗,说明它们正在快速消散,而每散去一点,演武台亮一分,苏澈四周的空气就迟滞一分,感知也就迟钝一分。谢风陌自然也会收到影响,但却是速度、力量、感知的全面提升。 苏澈忽然明悟,当这些真气珠完全消散时,整个演武台就成了谢风陌的主场,届时自己将如陷逆流,步履维艰,谢风陌的战力却能凭空跃升。 这就是惊风逆水,谢风陌所修武决。惊风指的是身法剑诀,而逆水则是以真气全面压制对手,同时全面提升自己。 逆水极耗真气,惊风逆水两者兼修,至少要到真罡境方能发挥自如,谢风陌不过淬气境,又是出身二脉,内功薄弱,强运此决必不能持久,看来是要速战速决了。 速战速决?苏澈心中一动,体内真气分出一点,依照剑劫淬心秘传运转周天,却不能引到半分天地之力。 右侧看台最后面坐着三个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容貌俊朗的如同阳光的少年开口道:“谢风陌一直潜心惊风,现今未到真罡强运逆水,看来苏澈对徐长宁那一击吓着他了。” 他旁边的女孩儿面色白皙,眉目轻淡,神态安然,道:“上一场徐长宁说的厉害,却只动了一成真气,他是故意求败。” 在他们前面一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长的普普通通,可坐在那里,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笑道:“佟佟说的不错,长宁天资绝高,因同修镇岳山河才落后我们几个一筹,如今他既然使出五岳镇魂,用不多久便能赶超。剑劫淬心秘传速成第一,固然厉害,也没那么容易就使得出来。” “大哥说的是。区区苏澈,谢风陌出这一招确实不值。”那少年虽然点头称是,可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青年笑道:“白至,你小子想什么我不知道?大家脸面重要,对付苏澈这愣头青,最多也就使出一两分真本事,苏澈胜出几场也算正常……”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道:“这个内定的武宗宗主居然要重开一脉,实在不知所谓……就算连泉月也败,可出手的难道只有我等末辈弟子吗? 白至眉头轻皱,随即舒展开来:“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谢风陌可能会输。之后他能胜几次都无所谓,反正大哥这场他一定过不去。” 佟佟轻笑,道:“武宗谁不知道,能与泉月一决的唯有我们大哥张开天。徐长宁放水,谢风陌却不会呢,逆水一出,正好克制他的剑劫淬心,大哥或许没机会呢。” 讨论胜负细节的不止这三人。 看台上最年轻才十四五岁,最年长也只二十五六;年长些的都高居排行榜前二十之位,年轻的至少也是武道小成,展现出过人潜力。换句话说,这些人才是真正嫡传,武宗菁华所在。 他们无一不是见识高广眼力毒辣,并深知内幕。见谢风陌出了逆水,纷纷交头接耳,三言两语就推演出战局结果。 那就是此场谢风陌大势已成,苏澈必败。 演武台谢风陌站立不动,足足等了十息,才开口道:“还不认输,我便不再留情。” “输?”苏澈神色忽然变的狠厉扭曲,狰狞一笑:“哪那么容易!” 此刻演武台遍布的真气珠已全部散逸,逆水已成,全然成了谢风陌的主场。他冷声道了句“不知死活”,身形化作一道疾风,刹那卷至苏澈背后! 12 平分秋色 这一掌幻风似有似无,好似寒春里一缕暖风轻拂而来,让人生不出抗拒之心。 苏澈似乎也无觉察,长剑连鞘横在身前。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苏澈面色稍显苍白,显然已经受创,然而他仍立的从容, 谢风陌身形在三丈外停下,面色带疑惑。这一掌幻风包含的真气温煦柔和,似是毫无威力可言,然而侵入对手体内后则会化为飓风,吹散真气,重创经脉! 只是逆水仍在,但暗流涌至苏澈身周三步后内竟成乱流!这足以打残苏澈的一掌,还未及体就被削减大半真气,侵入经脉的飓风也弱化为几缕真气风流,苏澈心念动处,真气将之驱离出体,就算挨过了这一掌。最终只稍稍受创,损耗些真元而已。 左侧看台上,在众多青年之中,有一个少女安坐,上衣是宽大的白色t恤,腿上则是浅蓝紧身牛仔裤,她忽然抬了抬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棒球帽,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登时将晶莹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比了下去。 她怔怔盯着苏澈,眉宇间有些呆茫,可在她眸中倒映出的,是满场混乱急流,和被包裹其中并反复冲刷的黑白太极。 苏澈武道境界一般,可先天阴阳气神奇玄妙,循环往复间生生不息,谢风陌的真气不能比,因此他的逆水到了苏澈身周三步就被稳稳挡住。 剑劫淬心首要感应天地,才能沟通天地巨力来伐自身,因此剑劫淬心秘传既是风险极大的速成之法,也是伤人伤己,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谢风陌也没想到秘传威力如此巨大,徐长宁居然会败,连宝剑开山也被斩断,他强出逆水,将演武场整个笼罩,主要还是混淆天地气机,让苏澈没机会使出近乎作弊般的剑劫淬心。 虽说谢风陌只是刚开始参悟,逆水连初级阶段都算不上,被这样轻易抵消,谢风陌也有些惊讶,不过他也不在意,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暗道:“就算给你挡住逆水,怎能挡我惊风?。” 先天阴阳气一出,苏澈心境平复,神色复又淡漠。见谢风陌出剑,手中宝剑暗藏阴阳,悠悠然递了上去。 两剑相交瞬间,只听“叮”的一声,余音不绝,苏澈身体上下竟多了十数道切口,登时混身鲜血淋漓,染满衣襟。 谢风陌武功以快攻敌,苏澈这一剑递出的功夫,谢风陌软剑如灵蛇游走,刹那间已刺出十余剑。 未等苏澈缓过气,谢风陌手中一抖,软剑瞬间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剑尖直指苏澈咽喉。苏澈竟不闪不避,长剑阴阳二气也尽数收敛,漠然举剑横挥。 谢风陌这一剑自留有余地,原本只想稍稍划上一道,赢了这场算完,却不料苏澈竟似要同归于尽,他心中冷笑,身形急转,手中软剑抖的笔直,显然附上了真气,剑尖已指向苏澈心脏! 谁也没想到两人对招,这么快就要见生死。值此关头,却听“当”的一声响,接着便是绵延不断的清脆的颤吟声。 李清离咳了两声,缓缓收回右掌,道:“这场平分秋色,不分胜负,苏澈,你准备下一场吧。” 谢风陌似乎早料到了这结果,面色一平如水,将软剑扣回腰间,朝李清离躬身行礼,转身下场去了。 苏澈将手中布满裂纹的长剑入鞘,又看了看负手而立的李清离,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勉强算是行了一礼,也自去了。 白至叹道:“最后一刺真是妙,难怪谢风陌开始修炼逆水决,原来这一式惊风十三剑已趋圆满。” 佟佟秀眉微皱:“苏澈用不出剑劫淬心,这一剑岂不是送了性命?” 白至也总觉得怪怪的,仿佛哪里不对,看上去苏澈并不是那种不惜性命的人,至少不该在这等境况下与敌皆亡。 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张开天长长出了口气,赞道:“如此霸道,偏又堂堂正正,好凶绝的剑!” 男孩儿女孩儿对望一眼,白至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张开天双目放光,摆摆手道:“你们全靠灌顶药物才能融通百脉,达到小先天之境,根基不稳,自然看不出。” 白至若有所思,闭口不言。佟佟心中一动,想到一种可能,便按耐不住要追问。可这时旁边一个略略沙哑的女声接到:“才看出那不是剑劫淬心,这还妄想挑战大师姐么?” 白至和佟佟一抬头,就看到一顶棒球帽,帽子下则是一张晶莹白皙如同半透明般的脸,赶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师姐。” 张开天却是安坐如故,笑道:“付家妹子,你与泉月师姐是好闺蜜,你我切磋也不少,能不能打一打,付嫣师妹你该是清楚的。” “不就是一直赢我么?” “哪里哪里,师妹只是吃亏在年纪尚浅,功力不足。”张开天慢悠悠的道:“师妹的冰心玄影,原本就该是克制我的万世倒悬。” 付嫣也不答话,抬起头,压了压棒球帽,转瞬去的远了。 张开天凝望付嫣背影半晌,忽然笑道:“看起来,她是修出影瞳了。” 白至犹自不信道:“不会吧,冰心玄影可是不下于咏月的仙武道!有这么容易?” “付家有钱,堆出一双影瞳有什么难的。”佟佟撇嘴道:“我们的小先天境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张开天未置可否,心中却道:“又多了一个对手,不过我也不再有兴趣就是……苏澈啊苏澈,以你区区百脉通融的境界,那一剑究竟为何有化罡的威力?” “难道那位林白师祖,真的就这么厉害?”这么想的,远不止张开天一人。 却说苏澈回到院内,仍是上了房顶静修。 日月交替,转眼两个日夜过去。 一直在消化补天丹药力的冉铭此小脸忽然泛起潮红,娥眉紧蹙,呼吸渐渐急促。 苏澈早已在一旁,但他眼中映出的并非少女眉宇间的痛楚,而是柔柔的淡金光辉。这淡金色的光辉即是补天丹的药力,随着光辉缓缓减弱,女孩自体内各个角落不住涌出一道道冷冽气流。 苏澈连忙握住冉铭双手,先天阴阳气源源不绝,引导冉铭运转真气,开始游走周身经脉。 也不知过了多久,冉铭呼吸变得悠长轻柔,当她面色恢复如常时,呼吸竟完全停止。 仿佛回到初生时的静谧安宁,冉铭心中舒适安稳,全身上下不住吐息,强大的力量循环往复,活泼的生机简直要满溢了出来,冉铭只觉说不出的满足,只盼永远这么下去。 百脉融通之时,口鼻呼吸自然转为先天胎息。这淬炼真气的开端,即淬气境之始,也是踏足武道先天至境的第一步,因此也称为小先天境。 正当冉铭沉溺于先天胎息不愿醒来时,忽然听到耳旁有人轻喝:“还不运气引星决!”不由心中一震,意识猛然清醒过来,真气不由自主地按照入定前法门运转起来。 过不多时,星海剑忽然亮起点点星芒,闪烁不定,正与冉铭呼吸相应。女孩儿丹田内真气汇聚,渐成漩涡,这便是凝气成漩,已是武道境界划分中淬气阶段。 苏澈的先天阴阳气在女孩儿体内再走一周天,见冉铭肌体似冰若玉,幽络天通,浑然无半分瑕疵。 能够如此轻易越过凝气、百脉通融,直接提升到淬气阶段,也多亏了冉铭是天生纯阴体,天赋异禀。这也还罢了,若是不惜功力灌顶或是服用钟天之秀的灵物也有可能办到。 但冉铭毕竟已经年长,身体即将长成,早错过筑牢根基的年龄,强行提升武道境界,遗祸无穷。但冉铭此时无论是身躯还是经络都是淬气境应有的状态,甚至还要超出许多,根基稳固至此,就是比起已入真罡的泉月也不遑多让。 苏澈有先天阴阳气,又结成金丹,若用补天丹,相佐以武决,就是自百脉通融一步跨至真罡也非难事。但他并不在意,逆龄筑基、补足先天才是补天丹的真正用途,也是补天丹的名字由来。相比较而言,提升功力算是细枝末节,根本无足挂齿。 见补天丹竟功,苏澈总算放下一件心事。然收回先天阴阳气之际,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倒,这才惊觉体内奔涌如流的真气元力此刻已近乎枯竭。 来武宗前,苏澈为渡金丹给秦凝,将鬼道人灌注的百年玄阴气以及阴界炼化鬼物所得玄阴鬼煞耗的七七八八,还伤损了根基,可以说已然丢了大半修为。如今他修为未复,再助冉铭连冲武道数境练引星决,竭尽全部心神和真元,这两年来奇遇所得可以说九分已付诸流水。若非金丹仍在,刻下苏澈就是一个普通人。 算算时间已过四天,三天后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苏澈心中有数。不过在武宗的大事已成,三天后的胜负苏澈也不再放心上就是。 苏澈安下心神,正欲入定吐息,门外却传来朱阳声音:“苏澈,你出关了么。” 13 七枚符箓 苏澈正要回绝,就听见推门声,看来朱阳定要见这一面了,苏澈只得出屋相迎。 朱阳看了苏澈一眼,抬手抛来一颗赤红丹丸,道:“瞧你脸色不大好,这是三炼归元丹,能补元生气。” “三炼?”苏澈挑了挑眉毛。 “不错,主药血芝玉参,三炼而成。” “这药贵重,我受不起,还有事么?”苏澈将丹丸又抛了回去。 朱阳呵呵一笑:“再贵重也比不得补天丹,那可是武宗前后四代,十多位达到先天之境的前辈不断炼入一点本源真气,珍藏了近百年都舍不得用……”说到这里,朱阳无奈摇头苦笑:“你居然就随随便便送人了,还搭上自己一身功力。” “还有事么?” 苏澈不受归元丹,朱阳也不坚持,将丹收起,道:“此前两场你赢的侥幸,想必你也自知,但如今情势不同,下一场,你还是认输的好。” “认输?”苏澈沉思起来,只记得这一场对手境界不高,堪堪跨至淬气,也没修什么特殊武决,好像只修了御气决,可叫什么名字来着? 朱阳见此情形,以为苏澈心中已惴,暗道:到底还有自知之明,我便再劝一二,于是解释道:“据宗主言,动荡在即,当使非常手段。于是自年后始,武宗就择选天下武道精英弟子,依次赐予灵药,以增修为。” “天下武道精英弟子?” “不错,天下武道,无论出身,无论流派,但凡三十岁以下突破百脉通融之境,修炼上品武决的,便可称为精英。” “三十岁以下突破小先天,还得修炼上乘武决,等同将绝大多寒门拒之门外,这也叫无论出身?”苏澈哂笑道。 “无这两条,怎有有望淬出真罡?若修不到真罡境,也算不得精英了。”朱阳解释道,“全世界多少人口?武道又有多少人?天资绝顶的末辈弟子随随便便就能攒出七千八千,即便算上出身,挑出三五千也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朱阳叹了口气,道:“灵药可不多,好不容易才凑到二百份额,岂可浪费。” 苏澈知道朱阳说的实情,甚至是谦虚了,这些灵药武宗自己尚远远不够分,更何况天下武道? 顿了顿,朱阳说出其中关键:“若是融通百脉,又修习的是上品武决,那么灵药之力足可使服用之人跨越淬气阶段,直达真罡关口。武宗为武道第一大宗派,此际当然要争先……” 苏澈淡淡道:“武宗势大,可以说是半个武道,争先自是应当。” 朱阳笑笑,说:“这二百份灵药,大多是他人赠予,少许是武宗库存。除去补天丹,我们武宗当先开口,只留十八份。” “这颗三炼归元丹……” “就是其中之一份。”朱阳笑笑,道:“也只有武宗弟子可以保留自己的灵药,换做别人,那是要当场服下,并且还要在武宗静修至少三个月才能离开。” 苏澈略略一想,说:“以武宗的行事风格,怕是没几个人用吧?这福利好。” 武宗武阁中武学典籍浩如烟海,就是被寻常宗门流派奉为至宝传承的武决,也是自上品之下任凭观阅,若是门下弟子天资足够,真罡境只是早晚问题。如此一来,这些灵药对武宗弟子实在可有可无,服用还可能会影响根基,还不如留下换点别的什么,就是白送人也好,这可是个大人情。 “确实没几个人用,据我所知只有四个,他们所修武决,开始稀松平常,一心夯实根基,越到后面越是厉害,至少要真罡境才见威势,正该用。” 苏澈已有些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阳笑容一滞,叹了口气,道:“这四个人中,就有徐长宁和谢风陌。他们还在压制和炼化药力,也不适应骤增的真气,就是全力出手,战力也就相当于往时三成。” “原来早有安排。” “不错,这两场本是给你时间炼化补天丹,以你天资,怎么也能闯到最后。”朱阳叹了口气,满脸的懊悔和恨铁不成钢:“当日武库中你选下星海剑时,李长老就有怀疑,副宗主却说一切由你。直到方才营地星光遍洒,李长老命我送来三炼归元丹……唉!” “你是想说,现在的我根本不是小先天境的对手?” 朱阳冷笑:“你以为呢?现在你就是个废人,就是服下三炼归元丹,还能打得过我弟弟无能?” “你弟弟无能?”饶是苏澈如今心若寂水,也被这名字逗的笑了一笑:“朱无能,这是什么名字?” “无能今年十九,三岁习武,刚刚达到小先天,全凭自修,在武宗末辈弟子中排位十八,但却是武宗上下三代公认的天资绝顶,与泉月李嘉等同。” 不借外力在十九岁融通百脉,如此天资确实逆天。苏澈神色一动,暗自想。 见苏澈皱起眉头,朱阳续道:“无能还是年轻,出手不会太过霸道,但之后一场是二脉叶终,排位十七,末辈中杀意第一。” “天资绝顶,杀意第一,呵呵。”苏澈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见苏澈还是无畏无惧,朱阳终于怒了,道:“你失了补天丹之助,若还想一路打下去,无非依仗剑劫淬心秘传,一两场之间就能真正引劫伐身,以你现在状态,怎可能抗过去?即使侥幸让你撑过,真的打过十二场,重开三脉,那时灵药重新分配,多少门派会恨你入骨!” “再打下去,赢不赢,你都是死多生难。” “那就不打了。” “我都说了,再打下去……”朱阳忽然止住,“你说什么?” 苏澈点点头:“打不过,认输好了。” 朱阳走时,仍是满脸怀疑。 苏澈对此视而不见,对两侧武卫道:“烦劳两位,我要闭关。” 右边那武卫道:“你小子除了打架就是闭关,也不出门走走,武宗末辈那些小家伙们除了傲气有点中外,其他都还不错,值得相交。” 左边武卫则道:“身为武道中人,打架那是本份,我武宗尤其如此,小子,你很对我口味。不过出门走走还是应该的,不然怎么和人打呢?就是不出门,别人找上门也不要拒之门外,也可以打啊。” 这两名武卫与朱阳同辈师兄弟,年纪却要大不少,而且早已深入真罡境,无论修为还是资历都要强出还在主持外务的朱阳太多,属于武宗中坚力量。这样的人物,苏澈也不会怠慢,就笑了笑说:“两位,我伤势未复,真的需要闭关。” 右边武卫上下扫了苏澈一眼,道:“也该闭关养伤,你小子为了那小姑娘还真舍得,补天丹、星海剑、引星决,这三样放在武宗也是抢也抢不到的好东西,你全白送了不说,还搭上了自己半条命。” 苏澈道:“我亏欠的,不得不如此。” 左边那武卫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亏欠啥,莫非是欺负人家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有这福分?”苏澈摇头道:“两位莫开玩笑了,现刻我身弱伤重,真的该调息养伤了。” 调息养伤不过是托辞,苏澈既然已成阴阳胎体,这些亏损无须刻意温养即可恢复,只不过需要时间。然而损耗的玄阴、鬼煞亦或先天阴阳气,却不是阴阳胎体能够轻易积攒来的。 是夜凌晨,闭目入定的苏澈脑中忽然闪过近紫清指玄集中所载阴阳升降、五行轮回之言,心头通悟,登时浑身一颤,体内流转的各种元气涌入丹田气海,于是就有七枚符箓亮起,转眼结成法阵,印入金丹之中。 苏澈伸出手,心念轮转间,于是掌心中焰火、水波、木枝、金芒、土尘等五行力生灭轮回,而金丹则浑然内蕴,稳固如初。 掌控这七枚基本符箓,意味着苏澈终于踏入金丹大道。事实上,苏澈只是聚灵速度提升了一倍,对灵气的操控更加敏锐了三成而已,但这些提升,却是巨大飞跃,如今若单凭道家手段与泉月对阵,虽然还会输,但至少可以多拼一会儿。 也是到了这种地步,苏澈才真正明白修道是何等不易。即使他有先天阴阳气为本源,有黑线翠玉坠聚灵,再有道典紫清指玄集全篇,但若不知符箓法阵,金丹大道可望而不能及,终究是镜花水月。 念及如此,苏澈心中更是透彻,使自己成就至此的,不是赠与黑线翠玉坠的百里海芳,也不是海外仙岛道人真虚真人,而是城南那个玉器店老板万云来万先生。 只七枚符箓就如此神妙,可这位神秘前辈赠予清光中,尚有不可计量的符箓等他不断参悟,然后一步步点亮符箓,印入金丹。而到了那种地步,该是何等威能!想起初见万先生时,他曾言说自己只修长生,想必也是自谦之说。 这一刻,苏澈并无多少喜悦,只是握紧了拳头。 武宗…武宗! 又过了些天,冉铭终于出定,随着她双目张开,屋内隐约亮起点点星光。 此刻冉铭已完全炼化补天丹残余药力,不仅修为越过小先天大关,一举达到淬气阶段,引星决也到了第一层星芒耀室。行功至此,冉铭自然而然张开双目,自觉神气前所未有的充足,一切圆满如意,可心底却悄然生一点障念,仿佛白云苍狗尽皆无常、人间百哉仿佛云烟。 “醒了。” 清淡隐含关切的声音拉回冉铭的思绪,她转过头,面前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立刻将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念头驱离。 “嗯,可算醒了。”冉铭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好像已经很厉害了,不要想欺负我,不然就有你好看!” “班长大人本来就很厉害,我哪里敢欺负您?”苏澈微笑着说,“明天该是第三场了,原本打算认输的,既然你醒了,就打过再说吧。” “能不能不打?” “当然不能,总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才行。”苏澈拍了拍冉铭的肩,说:“那朱无能勉强算个对手,你在一旁要看好了。” 冉铭小嘴一扁,道:“又骗我!和徐长宁打的时候都成那样子了,这个朱无能怎么可能弱,你是不是又想去拼命?”话没说完,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没骗你,那时是有些因由,我不能全力出手,这才显得狼狈了些,诶吗,明天你就知道了。”苏澈呵呵笑着,心道当时助秦凝结丹以致元气大亏,还要留存真气助你消化补天丹药力,当然会狼狈,这些哪能让你知道? 冉铭将信将疑,但她终究没有小女子姿态,见苏澈语意决断,便不再多言。 却在此时,苏澈脑中忽然飘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大人既然功成,便不必再用那万劫问心之法,否则小女子无法,只得提早相见劝阻大人了。” 百里海芳! 苏澈正待询问,忽觉眉心一颤,接着全身一阵轻松,但那道感悟多日,刚刚与天地建立的一点微弱联系,也就此消散。 14 其他事 百里海芳一句话后便再次消失,任凭苏澈如何呼唤也无声息。若非剑劫淬心秘传被废,苏澈还以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算算时间,三年约定未半,女鬼就已两次现身,一次助自己在阴界吞鬼炼出玄阴鬼煞,这一次却斩断剑劫淬心秘传。 剑劫淬心秘传……原来是叫做万劫问心么? 第二天,当苏澈和冉铭走到演武场时,却发现偌大地方,竟只有三个人,看台正中的李清离和徐无序以及演武台上的朱无能。 朱无能长的清秀,眉宇间尚有稚色,看上去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害羞少年,他早瞧见两人,不由叹了口气,小声骂道:“朱阳这厮,果然是个不靠谱的混蛋,如果赢了这未来宗主,以后这日子可就难过了……话说回来,万一赢不了,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吧?” 其实苏澈的年纪还要再小一些,但他面色平淡,一步步走上演武台时从容沉稳,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刚刚高一的孩子。 徐无序正垂首与李清离讲着这么,忽然感觉道了什么,紧盯着苏澈的步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此时苏澈真元虽尚未完全恢复,但精神安稳,气脉悠长,根本不是恶战两场重伤未愈的样子,而且这小子一直助那小姑娘炼化补天丹药力,徐无序是知道的。 李清离淡淡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阴阳胎体神妙无穷,不然怎么能为我武宗宗主?更何况他还修道。” 徐无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两天多时间,恢复元气也还可以接受,可也没见这小子用药看医啊,现今内外伤势竟也好转,至少已经不影响打这一场。 演武台上两人也不多说什么,相互施礼后,就乒乒乓乓斗了起来。 朱无能似乎除了御气决外什么也不会,使的尽是武宗入门的基础招式,连武技都算不上,然而拳脚间气劲四溢,显然没那么简单。 苏澈果然也不敢托大,手中长剑东刺一下,西划一道,剑势全然不似前两场般凶戾无双,神鬼惊诧,反而心平气和地稳住一个“守”字决。 一开始两人斗的中规中矩,无比克制,斗了片刻,朱无能头顶冲起一道白气,举手投足间隐有风雷之声呼啸。于是苏澈剑势更缓,每一剑都似波涛中一叶小舟,歪歪斜斜,艰难飘摇。 徐无序看的连连点头,道:“能将御气决练到如此地步,无能这孩子不愧是这一辈中天资第一,深得炼气之要,数年内有望赶上张开天。” 李清离哼了声,道:“天资第一?亏你说的出口。” 徐无序连忙躬身请教:“徒弟妄言了,还请师父教训。” “泉月那丫头修的咏月号称仙武决,是白叫的吗?朱无能不将御气决练到极致演出如意御气决,再好的天资也没用。” 叹了口气,李清离又道:“再者,谢风陌那一场谁胜谁负你能看不出?剑劫淬心秘传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练。” 徐无序笑道:“师父说笑了,苏澈可是下任宗主,天纵之才,怎能相比?” 李清离再叹,道:“林师兄,还是你厉害,竟给你寻到这么个少年。引星决……那可是真正的仙武决啊!两个娃娃,只凭借区区一颗补天丹,居然真的练成了。” “引星决不是林师伯所创吗?”引星决?徐无序记得这部武决在武宗所藏中虽属上品,但一直排名垫底,以入门艰难、修炼更难、威力平平著称,以至近二十多年无一弟子修习,怎能是仙武决? 李清离道:“引星决确是你师伯林白所创,星海剑却不是武宗传承。” 徐无序正想再问,眼睛一转,笑道:“师父,小家伙们到底沉不住气,还是来了。” 李清离摇头说:“非是沉不住气,是思来想去,还是不相信未来宗主会不战自败。” 两人话音刚落,就见演武场稀稀拉拉走进一众青年,既有徐长宁、谢风陌,也有张开天、白至、佟佟,最后则是付嫣与泉月挽手而来。 此时苏澈已只有招架之力,偶尔觅得机机会转守为攻时,总被朱无能拳脚间所含力道镇开,于是处境愈发艰难。但他也不换招,只是一剑一剑、一板一眼地抵挡,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看出他败象已成,换招也已晚了。 苏澈气定神闲,或者说是心不在焉更准确些,因为他根本没正眼瞧过朱无能,反倒频频注视向台下的冉铭。小姑娘的表情要丰富的多,只见她则一时沉思,一时苦恼,隔片刻又朝着苏澈点头甜笑。 如此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看出苏澈败相已成,就是想翻身出大招都没机会,但他左支右绌,硬是坚持了下来。 这场面之诡异,不说观战的弟子看的气闷,台上朱无能更是憋屈,他忽然收住拳脚退后一步,指着苏澈鼻子气恼地嚷了起来:“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出剑不出力,像个拼输赢的样子么?你你你,既然来了,你就不能认真打一打么?不然就赶紧认输吧!” 于是苏澈就认真地瞧向朱无能,正当后者松了口气时,心想“输赢也倒罢了,总算不用应对这这诡异场面”时,却听他平静地道:“哦,我输了。” 朱无能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眼前一黑,胸口就有一股邪火烧起,怒道:“不来也就算了,既然站在这演武台上,不见识到你的剑诀,怎能让我甘心!” 说罢,朱无能沉腰立马,喝了声“中”,一拳遥遥轰出。 苏澈转身伸出右掌,与间不容发之际接下朱无能这一拳。拳掌相接,一声闷响过后,结果就是苏澈平平退出三米,双脚甚至在坚硬的纯石地面犁出两道显眼的凹痕。 但也仅此而已。 “看到了吗?这一拳朱无能用出了些真本事,虽然内劲变化不如方才那般精妙,但一拙破十巧,走的就是堂堂正正、以力压人的路子。但若说中正堂皇,还要数徐长宁,他是以势压人,这些人胸中尚无气象,都还比不过他。” 冉铭仔细听着苏澈讲解,连连点头。 “引星决既然已经入门,就专心修炼新月决。练好新月,日后再练引星决才能事半功倍。” 朱无能终于看出端倪,想了一想,道:“难道你在传音给那个小姑娘?我说你怎么只出招却不动真气,原来在教她。” 苏澈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朝台下走去。 “等等!” “我已经认输,还要再打么?”苏澈神色依然平淡,语声也如一池止水没半点波澜。 可不知为何,朱无能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紧,他连忙摆摆手,道:“我还没想清楚,能不能等几分钟,让我想一想再决定。” “好。”苏澈有些疑惑,但依然答应了他,然后就见朱无能两眼望天,口中喃喃说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这三场斗下来,苏澈对武宗末辈弟子的实力有了大概的估量。 既然现在已经恢复,那么泉月之下的人,或许会有曲折,可悬念确实不多。如果朱无能一定要打,也就是多等七天,会一会那个传言中末辈杀意第一的叶终。对于这群人,苏澈很无所谓。 时至现今,总是一群堪称绝世高手的老一辈和一群堪称前途无量的少辈在不停露面刷存在,但武宗真正的脊梁,真正能够撑起门面的,也就是那群师伯师叔们,却鲜有现身,至少苏澈掰着指头都可以数的出来。 正当苏澈想的入神时,朱无能双手一摊,无奈道:“不打了。” 李清离双眼微眯,神游天外,似是在想什么,也似乎假寐去了。一旁侍立的徐无序见状,高声道:“苏澈,你还认输吗?” 苏澈点了点头,下台招呼冉铭一声,走出演武场。 演武场的出入口只有一个,一个星眸剑眉的青年早已等在那里,待苏澈走到跟前,他笑了笑,正欲说话,神色却忽然一僵, 张开天一把拍在他肩上,道:“李师弟,我武宗规矩……谁厉害谁说话,你先稍待如何?” 那李姓青年笑容一僵,苦笑:“武宗规矩……唉!”他终究是无话可说,最后只对苏澈道:“也罢也罢,你我日后再聊吧。” 张开天哈哈大笑三声,正想说话,一只芊芊玉手却已搭在他肩上,只听一个轻轻脆脆的声音道:“确实,武宗规矩是谁厉害谁说话,张师弟,你先稍待如何?” 张开天哼了声,看了看泉月和她身后的付嫣,道:“泉月师姐,你我打了十次,有两次可是平手,我当然有资格说话。” 在苏澈眼中,泉月混身光芒已然内敛,这是高手真气凝炼的景象,也是已踏入真罡境的标志。不过张开天明显刚入真罡不久,虽敛去真去,气势却仍是咄咄逼人,比不得泉月风淡云轻,明月无声。 他的目光只在二人身上停了一下,就转向那个离去的李姓青年,将武宗末辈第一的泉月以及隐隐是武宗第二的张开天晾在一旁。 泉月饶有兴致地盯着苏澈走近,也不说话,一双星眸弯成月牙不知在想着什么。 张开天咳了声,道:“苏澈,你已经赢过两场,这场认输不代表就失去资格,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苏澈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这次说话的是泉月,她盯了一眼张开天,轻轻脆脆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冷意和不耐:“我说过,现在没你说话的份。” “没意思。”苏澈回答的很认真:“而且我有其他事。” “为什么,难道没人是你对手?”张开天对眼神转寒的泉月哈哈一笑,毫不相让道:“我也说过,我现在可以说话。” 苏澈又摇了摇头,道:“你打不赢我,我不是她的对手。” “那怎么才叫有意思?”这次说话的是付嫣。 “徐长宁,和他。”苏澈指了指已走出演武场的李姓青年,然后看了看棒球帽t恤衫的女孩儿,说:“还有你,你们三个很有意思。” “为什么,”泉月哼了声,道:“我就很没意思么?” 苏澈嘴角勾了勾,目光转向冉铭,眼中的淡漠化作不舍,然后道:“因为只有他们三个,将来才有那么些可能赶上她。” 泉月、张开天、付嫣,乃至苏澈身旁的冉铭,任谁都没想到苏澈竟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都怔住了。 泉月的愣神只是一瞬的事情,她轻笑了一声,自语道:“看来这些年姐姐修身养性,倒被人看轻了呀……嫣姑娘,我们走啦!” 张开天一边摇头一边苦笑:“想我张开天英雄二十多载,今天竟给个小屁孩耍了回。” 苏澈看了看仍然发呆的冉铭,微微笑道:“我可没说假话,大班长,以后真的只有这三人才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就会哄我!”冉铭瞪了他一眼,却忍不出噗嗤笑了,道:“不过哄得我很开心。” “对了,你刚刚说有其他事……”冉铭想了想,忽然没了笑容,一把抓住苏澈:“你说你没说假话是吧,那其他事到底是什么事!” “没什么,你离家够久了,该回去看看了。”苏澈避过冉铭眼睛,说:“我去见武宗宗主,让他们送你回家一趟。” 第二天一早,朱阳就敲开房门,垂首道:“副宗主有令,苏澈去前议事。” 苏澈刚巧做好了冉铭的早餐,就叮嘱道:“武者不同道人,无论静修内功还是磨练武技,都会有很大消耗,以后三餐都要多吃,不然也会相当程度地影响精进速度。” 女孩儿一手筷子一手馒头,努力对付面前的四菜一汤,闻言噘着小嘴不耐烦地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刚发现你好啰嗦啊,哼,四年初中都没怎么和人家说话。”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 15 前哨 “冉铭那丫头既然是你选中领来的,我当然会照拂。而且她用了补天丹,还修了引星决,无论讲情面还是说道理,在武宗都算核心之一,你放心就是。” 说话的人身姿挺拔,精神矍铄,就连皮肤也十分细腻,若非亲眼看到这人满头的灰白短发和一双直指人心洞悉世情的双眼,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 而这个老者,就是一手推动苏澈一家生离死别的人,李嘉的爷爷,李军。相比初次见面,这个已过花甲的老人竟似年轻了十几岁。 “宗主怎么说?”苏澈皱着眉头道:“冉铭需要的不止是食物灵药,更需人引导她。新月决倒还好,引星决可是真正的仙武决。” 李军的回答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宗主出关之后,就会收冉铭为关门弟子。” 苏澈点点头,说:“我会回来,你们也会过去,这次就信你。”顿了顿,他又强调道:“对了,那里的时间不大对,我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可能很快就会过去,所以不要再骗我。” 旁边一个短须长发的老者登时就是眉头一皱,质问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澈眉毛一跳,道:“我意思很清楚。” 老者须发皆扬,当下就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李军横出左手,说:“师弟,就不要与晚辈争执了……就当,为了大师兄。” 老者听罢神色缓和,又坐了下去。 李军对苏澈道:“这些我都答应了,现在该说说你了,为什么忽然想去战场?” “在这边呆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想去新世界看看。” “那么,你怎么会想重开三脉?” 苏澈看着李军,沉默片刻,说:“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李军叹了口气,道:“眼下确实大战在即,真不知你是从谁人口中得知……或许是黄叶门下的弟子玄青子等,或许是真虚真人座下甘化,也或许是墨方子手下?无论如何,不要再针对二脉了,眼下每个战力都不可多得,尤其是有潜力的年轻人,这是大义,以前的恩怨与眼下形势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所以,我与谢风陌斗的那一场。最后被李长老阻断,是故意的么?” “是,而且是我特意嘱咐。”李军看着苏澈,目光中有说不出的东西:“两脉末辈弟子之间,其实并无仇怨,你也一样。都是我们这些老骨头固执,才弄成现今这局面。” 苏澈深吸一口气,道:“索性把话说开,我之所以重开三脉,就是想杀些人的,但那又如何?开脉演武,生死无恨。却没想到堂堂武宗,不顾千百年来的威名清誉,竟可以出尔反尔,出手干涉。” 李军何等人物,苏澈这番话自然激不住,哼了声,捋须说:“你得我师兄真传,还有别的奇遇,我座下弟子谁也不敢说能稳稳胜你,何况一干小辈?这可不算是演武比斗么?至于武宗清誉,”李军叹了口气,道:“我还是那个意思,大义当前,恩怨无足轻重,声名也无足轻重。” 苏澈毫不谦让地点点头,说:“武宗这些小辈,确实没几个说得过去。而且你说的很对,武宗大义当前,以前那些小小恩怨声名确实无足轻重。” 李军皱起眉头,默然片刻,问:“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去。” “现在?”李军眉头皱的更紧,说:“太仓促了些,装备和补给肯定没有,武宗的前哨也没准备好……最重要的是两界时间尚未锚定,你早去一天,或许就要等上几天、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那我去做前哨好了。”苏澈笑了笑说,“或者我去北方。” 李军沉吟片刻,掏出手机发出一道信息,道“跟我走吧。” 这个营地自给自足,功能已经足够完善,但仍有一个区域在施工建设。说是建设,其实也就是在一大块地四周围了一圈围墙,铺上混凝土罢了。只有这片空地正中央,约莫长二百米宽四百米的区域,才立起了框架,似乎真正要建什么建筑。 苏澈很有几个亲戚是做建筑的,因此走进这片区域起,他就发现这片空阔的土地建设不像看上去那样简陋。 李军指着那片框架结构道:“门就在那里,那三个应该已经到了,还有几个随后也会进去。” “这算什么?” “他们是前哨,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你去不去都一样……”围墙距离那座框架还有两公里,但围墙内整个区域似乎波动了一下,然后看上去就模糊了一点,李军停下脚步,最后道:“我不能再近前了,会有影响,你确定要去吗?” “照顾好冉铭,我会回来的。”苏澈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片建筑。 在框架的中心,有一座跨度达数十米的三拱石桥突兀地伫立在百多平方空地的中心,地面上则是满满铺着一尺见方的石块,色泽有墨绿有润白,竟都是玉。 那石桥造的颇是特别,苏澈越看越是奇怪,这石桥好像一座牌坊,而且很是眼熟。 桥下站着两男一女,都挎着大包小包,旁边还停着一辆明显改装过的小型装甲运输车。这三人,苏澈都是熟悉的。 那短装男子当先察觉,连忙回头行礼道:“苏师叔,长宁见过。”正是开脉演武第一场首脉弟子徐长宁。 那女孩儿略略点头:“二脉付嫣,见过了。”开脉演武连斗三场,这女孩儿始终观战,苏澈也有些印象。 最后男子捏决施礼道:“小道终南山玄逸子,见过道友。” “见过道兄。”苏澈也回了一礼。 先前代替万云来访终南山时,苏澈曾听边封提起这个年轻道人,而后黄叶真人飞升之际,也曾远远见过,因此苏澈对这个玄逸子印象深刻,可他是终南山黄叶真人三大弟子之一,怎么会在这里? 玄逸子似是看破苏澈心中所想,微笑道:“我中原九州大地共有十方轮回大阵一百零八,上映天罡地煞之数,但能为前哨先锋的,唯武宗豪杰英才而已。在下师弟已去南方,小道虽不才,但既为师兄,不得不入中原。” 苏澈看了一眼徐长宁和付嫣,抬头看了看那座牌坊,刹那间转过万千念头,最后若有所思说:“道兄来的合适。” “不得不来。”玄逸子苦笑道:“那方虽然逍遥,可这事确是个苦差。”说罢,这个年轻道人口里喃喃,抬手一指,喝到:“转!” 苏澈只觉一阵奇异的波动聚拢而来,还未细察,就见那座牌坊射出万千毫光,映的整座空地光明一片。 待光明散去,眼前骤然开阔,遍地青草芬芳,目力及尽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重影。抬眼望天,却是残阳将落、新月将升之时,天空缀满星辰。 这就是新世界,这就是战场。 “既然是战场,那么我们的敌人是什么?”苏澈收回目光,终于问出疑惑已久的问题。 徐长宁和付嫣看向玄逸子,显然他们也不知道太多内情。 “嗯……敌人和我们很不一样,遇到的话你们肯定能认出来。”玄逸子耸耸肩,无辜道:“都看我干什么,我也第一次来这里,能知道多少?” 他想了想,续道:“噢,对了,师兄似乎说过,如今六道轮回未立,我们碰到的所有生灵都是敌人,可以杀掉。” 徐长宁和付嫣脸色登时就变了,喃喃道:“所有……生灵?” “对,应该包括这些。”玄逸子指了指脚下野草,又指向远方青绿大地:“全部都是。” “不是应该,根本就是。这些草木气息太古怪……你们没发现吗?我们的真气正在被侵融。”付嫣双眸亮起,神色转为呆茫,过了一会儿徐徐闭起双目,片刻后才睁开,说:“这里的元气很奇怪,似乎不能采用。” 徐长宁皱了皱眉,忽然吐气开声,右脚一顿,身周一丈就齐齐低了半分,这范围内野草登时失了青绿光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这一脚虽未多用力,但已带有山岳之势,按道理讲,这方圆丈内嫩草都该成粉末才是,可现在连草叶草颈也没震断丁点。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现况之糟仍超出预料,徐长宁神色凝重起来:“确实好奇怪。” “并非如此。”玄逸子开口说:“此界虽然处处是敌,但安全的多。”他指着远方天地相交之处,续道:“那里才是危地。” 苏澈默不作声,蹲下身拔了根草叶细细查看,而后忽然连弹三指,分别附上纯阳、至阴和鬼煞气,各中一指的野草一株焦黄,一株结霜,一株枯萎。苏澈想了想,抽出长剑,开始除草。 付嫣出神地看着苏澈动作,一大片空地很快被清了出来,她对徐长宁道:“真气被侵融的速度慢了一点,看来确是这片草地作怪,我们也动手吧。” 玄逸子早就跑到苏澈清出的空地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锄头刨出一个个小坑,然后埋下种子。四人忙个不停,转眼一日过去,清空了十多亩的草地。 几人都是一时翘楚,这点强度的劳作,就是付嫣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徐长宁就更不用说。 苏澈和玄逸子是同时停下的,这时在空地中央,那股古怪的气息已经消散大半。 玄逸子手指掐诀,口中念念,就见一片云朵成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过不片刻,泥土中冒出一点又一点嫩芽。 这般催动植物生长显然消耗极大,又过片刻,玄逸子脸色就开始变得苍白,那点点嫩芽只是拔高了一指而已。然而这些嫩芽一冒头,那古怪气息仅余一点,几乎不可觉察。 玄逸子伸了伸懒腰,道:“好了,临时营地的雏形已经有了,我们不用担心采元吐息的事情了。武宗的二位,可有什么计划吗?小道早达辟谷之境,苏道友金丹已成,想必也不会为人间烟火所困。二位武道修为不俗,但未竟先天之妙……” 徐长宁摇摇头,苦笑说:“一个月……只是若动手打架,也就能撑六七天。” “一个月……”玄逸子低头沉思片刻,解下腰间锦囊,取出一只小小白玉瓶,道:“也只有用它了。” “这是什么?”付嫣好奇道。 “木精。”玄逸子打开瓶口,一股带着浓郁清香的气息冲了出来,几人一闻都是精神一震。 苏澈鼻子抽了抽,动容道:“好浓的生气,你倒舍得。” 玄逸子笑笑说:“这个世界气息怪异,至少要百日我方可适应……因此原本三日就能熟透的果实,就得等上一个半月才能勉强收获。武宗的两位是我们最重要战力,可不能饿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瓶内碧绿的液体小心地滴了一滴在一颗嫩苗根处。那颗嫩苗立时抖了一抖,几个呼吸后就开始节节拔高,不断抽出一个个枝条绿叶,直至三米高就不再生长,这时候繁茂绿叶间已开出朵朵粉白色花朵。 玄逸子挥动衣袖,一股轻风拂过,于是许多花朵落下,更多的青涩的果实挂满枝头,然后如同气球般,眨眼间从拇指长至拳头大小,沉甸甸将树枝都压弯了。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来分钟。 玄逸子盖上瓶口,把玉瓶放回锦囊,说:“两位将就将就,往后相当一段时间,主要食物就是这树上的桃子了。” 说着,玄逸子又从锦囊中掏摸出一大把拇指大小的青玉石屋模型,都是惟妙惟肖,桌椅门窗都一应俱全。他掐了个决法,往空一抛,就见那石屋迎风就长,落地时已化作十来座真正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将四人和桃树围在正中。 此时玄逸子满脸疲色,站都有些站不稳了,道:“这地方施法太艰难,几个小法术居然也能耗尽元气,见笑、见笑……小道先去打坐调息,哨卫警戒之事就烦劳诸位了。”说完,他当先走入身后屋子。 16 震慑 玄逸子不愧是终南山高徒,这么一会儿功夫,施展几个小法术,就把这个临时营地变得扎实无比,几乎解决了所有后勤问题。 如果不是这里的位置实在太过显眼,而且无险可守,简直可以直接经营成真正的哨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几人初来乍到,贸然东游西逛,肯定会召来不可知的危险。而且这鬼地方处处都是压制,哪能轻易探察? 徐长宁和付嫣两人则开始一起动手,从运输车上卸下一箱箱装备,开始拆封组装。 苏澈当然不会帮忙,他四下望了望,径自提剑朝外走去。 徐长宁道:“家父及长老都有嘱咐,我得去护佑一二,付师妹……。” 付嫣啪地扔下手中木箱,道:“你是人家手下败将,去了有什么用?我去!” 徐长宁皱眉刚说了“苏澈与二脉误会”几字,少女身形一飘,如同被牵着在水上滑行般,几个呼吸就已跟的远了。 徐长宁只追出几步,就无奈停步。 如果要开拓这新世界,一个前进哨所的意义无需质疑,至少以徐长宁心所知估算,绝对要大过四人之和。 然而玄逸子施法种出一片田地,梳理了新世界的古怪环境,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所以此刻明显元气大伤的玄逸子才是最重要的。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武宗能够延续固然是好,可大势为要,传承断绝也不算什么。此去凶险,你心中须有决断。” 副掌宗太师伯的叮嘱犹在耳旁,徐长宁苦笑,转身继续组装一箱箱的装备,暗道:大势之中,须有决断?太师伯,您是早料到了这边的事啊。 苏澈走着,别说轻功身法,甚至没有提气轻身,他只是以普通人步行的速度,一步一步走着。 当付嫣取了些药品食物等补给,身形飘出田地时,苏澈才走出营地几十步。 付嫣眼睛一眯,同时也很疑惑,她想了想,停下身形,快步跟了上去。只是走出田地的瞬间,少女身形一滞,似是沉重了少许。 苏澈停住脚步,盯了少女一眼,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耐和轻视,而眼中则是不加掩饰的冷冽杀机。 付嫣双眼立刻茫然,一副天然呆的模样,然而周围的色彩忽然有了一点难以觉察的小小变化。天空、青草、远一点的嫩苗、刚刚长成的桃树,乃至玄逸子施法变出的玉屋颜色似乎都变了一点,浅者更浅,深则更深。 苏澈举起手,果然衣袖手掌颜色也淡了稍许。 “冰心玄影?”苏澈只问了一句,但语气则是肯定的。 “正是。”付嫣浅浅一笑,笑容未完就已经停滞,更显呆的天然。 这一刻,滔天的杀意有若实质,几乎让付嫣错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叶终,她旋即意识到不可能,并不只是因为叶终并不在第一批前哨的名单内,也因为就算是叶终,杀气也不可能如此之重。 苏澈忽然失神,刹那间,一幅幅画面突兀自识海闪现。 冰心玄影! 守住本心冰寒不动,倒映万物,既是冰心玄影根本真义,修至小成,则可弱化乃至乱敌耳目感知,而大成之后……依稀间,也是因这冰心玄影,本是僵持不下,甚至占了一点胜机的局面,生生被削成了九死无生。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升腾,苏澈只觉胸中燃起一点火焰,灼的胸中说不出的抑郁难过,且越是压制以图止心静气,就越是燃的炽烈。恍惚间,苏澈又回到阴界广阔荒野,身旁有百里海芳引路,大杀四方。 在阴界中,周围时刻都有数不清的鬼物,在模糊了界限的时间里,苏澈只是厮杀、吞食,最终只放过一个牛头阴差。女鬼曾指着无际苍野、万千幽魂如此说道:“修鬼道哪那么容易?吃光,你才能活。” 没人知道,在那些无休止搏杀与啃食的辰光中,苏澈到底养出了怎样的心境,锻出了怎样的杀气。 或许百里海芳知道,那是顺逆皆亡,都为蝼蚁的感觉。 如此,方才快意! 念及此处,苏澈胸中一点阴寒凶厉的气息浮现,玄谷金丹光华骤减,丹田先天阴阳气若有若无。 苏澈蓦然醒觉,这是林白的记忆。 于是在付嫣感觉中,滔天的杀气忽然收敛,顷刻就散了干净,眼前的苏澈神色复归淡漠,道了句“好武决”,而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付嫣也散去真气,想了想,稍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道:“我本来受人所托,有些事要说。可你刚才居然想杀我,作为报复,我决定晚几天再说。” 苏澈压抑不住杀意大半是因林白而起,可他对武宗和武宗二脉的杀机也不见得弱了多少,这时候他当然懒得解释,就道:“随你。” 苏澈浑不在意的态度倒是让付嫣呆了一呆,暗道:李嘉那丫头对你百般维护,难道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 她向来说到做到,说要晚几天再说这些事,就一定要过些时候再说,反正这里时间大把的,浪费一点算不得什么。 这般想着,付嫣提起装满补给的背包,冰心玄影运转了第一层,在提升了感知敏锐度的同时,也隐没了绝大部分气息,这才跟了上去。 终南山,绵延山脉苍翠依然。 在一处山谷内,铺着大片绿草野花,但也有不少黄黑泥土裸露。这泥土的走势线条宛若游龙,与青草野花泾渭分明,看痕迹不似天然。 山谷中央则露出十丈有方的深青石面,光泽莹润,仿佛美玉,看纹路居然是一整块深埋的巨石,石面上则躺了一个衣着相貌都无特别的中年人,正自昏睡。 此刻围着青石立了十数人,居中的是作为终南福地主家的玄青子和玄冥子,其他人有武有道,也各自在武道和道门中声名显赫。 唯有一老一少确是面生的。 其中一个童子骑黄牛,细细打量那昏睡的中年人,声音清脆,咿呀道:“确是李靖,此际私入人间图谋不小,罪在不赦。诸位随意处置便是,只是不可灭其分识元神,本天师日后有所交代就好。” 另有一白发白眉白须老者接道:“并非本君交浅言深,此人干系深远,诸位可猜测过图谋何在?人间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天界诸仙,神界诸星宿,还有阴界阴司黄泉九幽,哪个在外?此际三千世界何在?” 其余诸人皆是沉默不语。 老者见状,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这句话,情势如此,何不天人合一,共辟新界?言尽于此,诸位珍重。”说罢,便背对众人,负手不再言语。 那童子看着诸多武修道人,忽然脆脆笑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中多了说不出的威严和肃杀:“老白还是不痛快,我就明说了吧。上面商量的结果就是呢,仙府即将出世,大家一起干,仙府全是你们的……不愿意就争一争,你们赢,天界啥也不说了;可如果你们输,就还一起干,不过仙府就是天界的了。” 大小老道十数人,一时竟都无语。 作摩过因果的,凡尘岂有不从之理?只是人间难处诸多,首在私欲过顶,人心叵测,如乱麻纠缠,互为首……因此但凡牵连,皆是心有异志之途,个个都为万劫不复之身。” 言至于此,玄青子恳然道:“上仙即从天界而来,小道不敢虚妄,人间之事,我等实是做不了主的。” 老者哼了声,足下生云,冉冉升空,转眼不见踪影。 童子目送老者离去,回头眨巴眨巴眼睛,啧啧道:“瞅瞅,这么几天了,你们是睁眼说瞎话,油盐不进,老白这么好脾气,愣被气走了。” 玄青子陪笑,其余众人要么神游太虚,要么抬首望天。一旁早不耐烦的玄冥子不冷不热道:“天师的脾气倒是好的多。” 童子嘻嘻笑道:“哪里哪里,我早知如此,不过走个过场而已……道友切莫动了嗔念,贫道法力一般,可不想试试黄天镇灵剑锋芒。” 玄冥子眉毛一扬,道:“如此,那就恭送天师早返上界了。” “这就赶我走么?人间的小娃娃们是越来越心急了……”童子摇摇头,自腰间取下一个小小锦囊,道:“列位道友,贫道小小心意,还请莫要推辞。至于仙府之事,下界两妖仙却是带了些厉害法宝,黄天镇灵剑不宜轻出,就以清锋剑灭了就是……其实不过小小争端,着实不值一提。十方轮回大阵方是根基……诸位道兄胸中自有天机,倒是我多言了。” 玄冥子哼了声,道:“区区两只妖仙有何足道……” “师弟,不可失礼。”玄青子适时干咳两声,打断道:“天师胸怀宽广,目光长远。混沌界才是大事,我等万万不敢懈怠。” “如此,贫道就告辞了。”童子深深施礼,一拍黄牛,就有祥云腾起:“此间事了,当与诸位道友在混沌界把酒论道了。” 玄青子接过锦囊,躬身道:“恭送天师。” 其余武道皆是微微稽首,便算行过了礼。 童子骑牛,不多时已至天外,虚空之中,早有老者等候:“天师可有斩获?” 童子苦笑:“星君说笑了,只留下一点善因,日后好歹有些余地。这一趟却是劳烦星君了。” 老者甩了甩手中拂尘,道:“曾承情不少,今日正好还了,何有劳烦。” 童子更是苦笑:“是贫道执念了……天君因果既了,贫道就在此恭送星君返界。” 老者点了点头,说:“个种详情,自然不可细言。天师,就此别过了。”话音未落。老者周身骤然浮出不可直视的光华,骤明即灭已无踪影。 17 等级规则 两人速度并不快,白天里一刻不停,但六个时辰十二小时一过,到了夕阳烧云成霞的时刻,两人似有默契般,必定就地扎营休憩。 如此一来,两人每日至多走出五百里。若论两人修为,这般速度慢的简直如同郊游。但这毕竟是另一方天地,不说一日五百里,就是五十里的探索也嫌多了。 可诡异的是,就是冉铭这个武修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无处不在的恶意,偏偏苏澈这个骨子里的道人似乎毫无感觉,一路直去,根本没有丝毫不适,更没有变换方向的意图。 在第三天的时候,苏澈和付嫣停住了脚步,身前是一片蒙蒙薄雾,雾中影影绰绰,尽是怪木枯草,偶有黑影在雾中深处一闪而过。 付嫣左右看去,笼罩的区域广大,至少目力不可及其边界。本能地,付嫣对薄雾区域感到十分不舒服,便说:“要绕路吗?” “不必。”说着,苏澈走入薄雾中,付嫣想想,还是跟在了后面。 这一次苏澈只走了个把小时就停下,看了看天空,说:“确实是这里,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付嫣四下看了几眼,这里与方才走过的雾区并没有区别,就是四五步内的空间中一片清澈,雾气丝毫涌不进来。她心中一动,也看了看天空,立刻就呆住了。 天一侧太阳星高悬一侧,时刻散发出温暖而不刺目的光芒,天空的另一侧则是一轮漫撒青白冷辉的满月。然而太阳太阴如何共天争辉,也无法使漫天星辰黯淡分毫。 竟是阴阳未转,万星不动! 付嫣想了想,退回雾中,再抬头仰望,果然一轮昏日淡淡,已不见星月。 “补给已经消耗过半,我确实该回去了……那人所托之事原想再拖几天的,看来只好现在就告诉你了。”顿了顿,付嫣问:“能聊会么?” “你很犹豫,三天了,还没想好怎么说,或者不说更好。” “他们的情报分析果然不错,”付嫣神态间茫然呆怔尽去,苦笑道:“你真是心思细腻,也真的很不会说话。” 苏澈神色转冷,说:“直说吧,你的时间不多,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付嫣打断了他:“在去终南山之前,你不是这般性格。”顿了顿,她摇了摇头,不顾苏澈越发冷厉的神色,续道:“不对,更早,在你遇到我宗李军长老之后,你就变得很不一样。” 苏澈眯起了眼,呵呵冷笑:“哦?有区别?” 付嫣拢了拢额前几缕长发,言语毫不留情:“我们分析过你的过往,之前的你,实在太谨小慎微。” “我现在也很谨慎。”苏澈意味深长道:“不然也不会去武宗重开三脉,更不会躲来这里。” “什么意思?”付嫣小脸再次浮起呆茫神色。 “直接杀上二脉,那才是性情大变。”苏澈冷笑道:“张世白和他的弟子师侄这两代不好说,你们这些末辈弟子还不在话下。” 付嫣双目朦胧起来,说:“难怪口气这么大,倒是记起了,听泉月师姐说过,你能接下她几招。” “不过刚刚凝聚真罡,触摸到天地一门大势而已。”苏澈眯起眼睛,声音越来越平淡:“我越来越觉得没什么好聊,很多事想来也不是你们这些末辈能够知晓参与的,否则哪能容你活着。” “天地大势千千万万,说着好像很容易,只是武宗弟子天资皆是万中无一,能够炼气化罡的也是寥寥……”付嫣幽幽叹了口气,说:“三件事。” “说吧。”苏澈勾了勾嘴角,算是露出个笑容:“等很久了。” “第一,武宗只是脉首之争,远没有到分宗的地步,而且我们这些小辈关系并不像师祖他们般水火不容,因此私下谈过后,还是知晓了一点内情,虽然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清理的都是不相干的人,不说嫡传,就是普通弟子也几乎无损,至于你的双亲……伯母是自尽身亡,伯父还活着。” “嗯。”苏澈情绪平定无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听闻明日可能有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会去证实。” 付嫣心中暗叹,接着道:“第二件,人间武道虽已式微,却不至于似道门般凋零。此处新世界实为战场……虽我也不清楚大敌究竟是什么。”少女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的太少,连猜测都没有足够信息作为凭依,不过人间早在十多年前已遣先锋来到这世界了。” 苏澈点头道:“难怪,武宗是你们和老一辈撑场面,中坚却只有四方卫等聊聊十多人。”他想的却是难怪熟面孔难得见几个。 “第三件事。”付嫣递出一只颇有未来科技感的腕表,表带由无数细小金属环编制而成,屏幕则是一块儿小小显示板。 “这是专门开发的个人终端,更新到第二代,操作界面小了点,但可以切换全息模式。它本身有一块儿电池,能够正常使用一个月,或者维持基本功能三个月,连接手背法阵后,就能转化自身真气或法力为能源驱动。不过这个只是测试版,还不完善,所以功能也算不上强大,系统优化做的也不够,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苏澈接过终端,说:“很强大,更像道门法宝多过科技产品,谁做的?” “我不知道。”付嫣抚着手腕的终端,说:“这不仅当今的科技之最,也融和了道门符箓法阵,肯定不是一个人、一股势力有能力研发的。可以说随便一个参与的人,都比我重要的多。” 苏澈听出了未尽之意,对这些也并不很懂,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便说:“或许吧。” 看着苏澈随手拎着这只价值无可估量的腕表,付嫣秀眉一抖,还是忍不住问出胸中徘徊许久的疑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呀,难道已经来过了。” “嗯。”苏澈应了声,风淡云轻说:“暑假的时候来过几天。” 果然……可这小子到底来了几天?付嫣觉得自己问,苏澈就一定会说,但她磨了磨牙,终究没问,扬起手道:“看到这个按钮了吧?就这个红色的,遇到紧急情况就按这个,我们会尽快赶到。” 苏澈干脆将腕表装进口袋,说:“知道了。” 付嫣想了想,说:“前哨建好时就可以回去,我会通知你,就这样吧,再见。” 目送付嫣离开,苏澈拿出个人终端,调到全息模式,首先就看到三蓝一绿四个光点和一个进度条。眨眼间进度条就跳转到100%,两个较远的蓝点变成两个蓝色箭头,然后移动到界面边缘,另一个蓝色光点上标注“可通讯”三个字,紧挨着绿色光点,并且在不住远离,而三字后面挂着的十格信号强度标识忽然变成九格。 苏澈心中计算了大概距离,不禁有些惊讶,就这么小小的个人终端,在如此广阔的距离居然还能够感应大致方向,这个定位功能之强大,实在有些过了头。 接着就转到基本功能介绍的界面,苏澈一项一项浏览,默默记忆。然后是进阶功能,第一项标注着“符标及等级规则”。 “范围内等级、传送以及定位。”和苏澈知道的差不多,符标就是手背那团不知因何原理而生的符箓,这个或许是史上第一,也是当世最尖端的个人终端里,对符标的解释也只有这么区区一句话。 等级规则详细了太多,尤其以人间武宗为最。 自凝气到融通百脉再到淬气,旁征博引,每一阶段佐以至少数以千计的技法、内功、辅药,可谓穷究详尽,简直就是一部百科全书。而真罡之境,这般无法借助外力,纯靠自悟天地大势、自然规则的阶段,也有数百类有记载的登天通途可供借鉴。就是武道返璞归真、真正先天,也是所谓道家问虚的无上仙法阶段,也有零星一二描述。 只是等级规则这一栏,自初初凝气始,到先天为止,实际上在先天以上,符标就无法揣度。苏澈仔细看了看,大略自凝气零级开始,到真罡圆满九阶,这就是符标的极限。 先天,也就是武道所谓大先天以上,都是十阶。 道门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在符标分阶中对应武道也有十级,始自凝气,九阶炼神圆满九,踏足虚境,就是十阶。 另有地府冥兵品阶,自游魂、凶魂、恶鬼到鬼王也有九阶。只是武道分阶是百科全书般的论述,道门就是千余字的概述,而鬼物就是百多字的目录。 苏澈自与林白神识融通,记了武道武决无数;又自万云来和真虚真人那里得了完整紫清指玄集的道统;而女鬼百里海芳则引导炼出玄阴鬼煞。细数起来,苏澈发现自己竟已身负人间武道、天界仙途和阴界鬼煞三界之法。 苏澈历翻境遇,再进一步可是金丹、可为真罡、也或阴煞,如今皆卡在关口,不得寸进。需知人神精皆有大限,且三法殊途,格格不入,如此瓶颈,已不得不做出抉择。 苏澈关了终端,呆呆望向天际,思绪如河海,似是奔涌滔滔,又是澜阔平平,然暗流汹汹,一刻也未曾停滞。 也不知立了多久,苏澈忽的嘿嘿笑了两声,神色由冷淡转为狠戾,渐渐阴冷起来。 无论如何,也要了解父亲母亲种善得恶的因果! 此念一出,苏澈眉心一震,金丹光芒就灭,符箓纷纷敛入,胸中一点暗火腾起。而丹田气海已侵染入了一点纯粹之极的黑色冰晶。 无论神态气质,苏澈似是没有一点变化,除了一双眼瞳变为黑色之外,他甚至显得柔和了些,仿佛一年之前。 这时候,苏澈无端回想起与冉铭和秦凝真正认识和相交的过往。 那时他刚留级,只是一个刚刚获得力量的少年,又土又穷。面对两个姑娘,苏澈小心地保持着心底认为必要的距离,小心地遮掩挥之不去的自卑,更小心地不去触碰那缕阳光,生怕一触之下就会消散,那种心情,青涩、羞怯而微渺。这是他到现在为止最后的温暖。 他又想起了百里海芳。 终南山身死,魂往阴界地府,那个女鬼指着荒野万千游魂,对他说:“修鬼道哪那么容易?吃光,你才能活。” 阴界与人界流逝的时光截然不容,苏澈只记得无休止的撕裂吞噬,也不知道吞了多少游魂恶鬼,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但自阴界荒野回来之后,他一动杀心,杀机之浓,还未见人能够比肩。 18 后勤保障 位于西北边陲的小小城镇热闹喧嚣起来。这个营地自框架构建完成至今也从未越过千人大限,而在短短一周里,就有接近四千人入驻。 这其中有主持一方的权威,有各种技艺专精的技工,也有身怀不传绝艺的匠师。营地中大部分武宗弟子都被派出巡视四周,少部分则在营地中维持秩序。 人流如河,却出奇的安静,因为每个人心中仿佛都压着颗巨石。普通人也就罢了,来往的武道中人都没有庸手,至少也才淬气境界,他们清楚的很,那是先天境宗师的威压。 这里是武宗首脉如今唯一的营地,威压只可能源自一人,就是武宗首脉脉首常之明。 这些人对于武宗掌门之争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知道两脉脉相争,常之明被张世白暗手伤了,如今武宗掌门宗主是否易位还不好说的很。但天下武道宗师第一却是公认的,更何况常之明仍执掌着神剑清锋。 因此后续还有武修三千,近百队伍赶来。这些可都是高手,单论武道高端战力,这三千人足足占了六成还多。 而由普通人组成各种工程队伍会在一个月内陆续到岗开工,加上林林总总的其他给需运输勤务,最终直接维持营地的人员将达十万规模。 营地中央的总调度楼中,李军推开顶楼房门,叹了口气,说:“十方轮回大阵,一百零八处阵基,就是一百零八个跃迁点,一个跃迁点就要十万人,十万人呐!” 常之明淡淡道:“三分之一的阵基是道门朋友负责,世白掌管的七十一个跃迁点,不会都有这么多人。” “说起师弟。”李军苦笑,“他倒是有个好兄长,世清接过苏定山弄出来的摊子,而且还铺开了。” 常之明眉毛一挑:“哦?怎么说?” “九百万,可谓倾国之力了。” “这关过不去,整个世界或许只是小创,这一界就完了。”常之明指了指桌上一片玉符和一份报告,说:“这是昨天送到的,你这些天只顾着安排人力物资调配,还没来得及看吧?” “可不是么。”李军苦笑拿过报告,刚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多!计划不是最多五千么?什么!还是不完全统计?” 常之明把玉符递给李军,说:“道门并非存心欺瞒,只是事件变化,往往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李军心中一动,道:“难道先天败输?” “不至于,否则身有符标的也不会这么点人,不过看起来也确实吃了点小亏。” 李军手握玉符,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局势不明,确该狮子搏兔,全力一击。张世清这一步三暗六明,最后一分还把师弟你的威势借的恰到好处,真是妙着。” “他这一步不妙,失了先手,我们就都要难受了。” “也难为世白了。”李军叹道,又问:“苏澈那孩子怎么办?就这么任由他去了?末辈之中目前恐怕只有泉月才能相较一二,付嫣那小丫可管不着他……清离可说过,那小子用了剑劫淬心秘传,所幸还没有到不可逆的地步,但至凶之道,不是正法。” 常之明哈哈一笑,说:“师兄真是越老越是心不宽,我等少年时行事,过之甚多,这点小事算什么?” 李军点头道:“其实区区一个苏澈无关大局,只是继承大师兄衣钵,才横生许多波折。护住十方轮回大阵一百零八阵基,供给我人间武道开疆辟土,此两条才是人间根本。” 常之明淡笑:“师兄拿话做局,是担心我么?” “这大局非同小可,不得不小心。” “以我之能,无非执掌清锋剑,镇这一方。而中千头万绪,还得仰仗师兄操劳。” 常之明转头看向窗外,问:“师兄还有话说?” 李军淡淡说:“师弟伤势本就无妨,今日却外泄气息,可是要过最后关碍了?” “真是瞒不过师兄。”常之明微微苦笑说:“与黄叶真人斗剑,再和张师弟做那一场,本是想借力压抑,如今已是不行。” “还要多久?” “不会太久,最多撑到仙府解禁。” “这样一来,清锋剑不可轻用。”李军眉头蹙起:“可要好好计议。” 终南山上,百里黑云既重且厚,遮天蔽日压在山头,不住有紫电横贯天际闪落群峰之间,却出奇地没有半点雷声响起。 附近山居的村人聚在村口,议论纷纷,说到前些时日大雷刚过,今天有紫电闪闪,如此天象可是几十年都未曾见过了,怎么今年就接连看到两次呢?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道,天生异象,必有灾祸,如今人心不古,多行恶事,老天爷在发威哩。就另有一个老人言说不然,六七十年前也曾有如此天威,直过了三天三夜方休,事后就有人在山涧间就见了一条巨蟒横死,蟒躯尽是焦黑。这漫天紫雷,八成是化蛟的蟒蛇引下的劫雷。 先前那老人嗤笑无稽,刚要反驳,又有老人点头附说,当年我随叔公采药,见过那条死蟒,单是蛇头就比老三家房子大。 此言一出,村口众人纷纷嘲笑这牛皮吹了几十年也不嫌烦,但紫电漫天,人们忽然都有些心慌,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不多时就散去。 一矮小少年抬头望着天际,他已在峰顶立了一小会儿,疑道:“这紫雷怎么这么别扭,诡谲阴毒,不似仙门正法。”他想了一阵,伸手抓风一闻,眉头舒展开来:“原来是妖雷,我说一股子腥臊味道,难怪玄青子要我来帮忙。” 这矮小少年正是甘化,他又仔细盯了一会儿,笑说:“紫色妖雷果然厉害,轰个百八十年的,还真可能破了终南洞府第一层禁制。” 一道极黯淡的剑光贴着山脊鬼鬼祟祟穿梭在林木间,悄无声息地落下。 “终南洞府大阵禁制九十九,这条大蛇的雷法很有不凡之处,估计再有几天就该出仙器了。” 甘化扭头看了看足踏飞剑的来人,眉头皱起,问:“淫鸟,峨眉剑修就来了你一个么?” 剑修四下看了看,偷偷摸摸掀开怀衣一角,露出一方拳头大的铜盒,极力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峨眉阵法上没啥本事,十方轮回大阵出不上力,不过斗剑打架还是可以的,这不,都在里面了。” 甘化一扬眉,声音都有些颤了:“乾坤盒?我勒个……你们峨眉都来了?自己地盘都不要了?” 剑修嘿嘿一笑,小心将盒盖移开一丝,说:“宗门根基,怎能舍弃?” 甘化定睛瞧去,一看之下,登时无语。 透过一丝缝隙,只见一方清秀灵峰悬于盒中,灵峰上有青砖红瓦,又有数十道剑光带着窈窕身影呼啸往来,峰顶一道剑气孤悬。原来峨眉不止是举派来援,连自己山头都搬来了。 剑修又是嘿嘿一笑,将盒子盖好塞入怀中,又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小陶罐,道:“你看这个是啥?” 甘化一瞧之下,再次大吃一惊:“偷天罐!难道青城?” 剑修点了点头,说:“不错,青城的宗主和俺们老祖商量了,刻下守着老地方也没啥大用,终南山终归是福地而已,仙气是有了,灵气还不足,就收拾了几条灵脉,搬家来终南。当时青城宗主说万先生浑身是铁也架不住人多,仙药肯定不够;俺家老祖就说青城峨眉家底攒了千多年,你家药多,我家刀多,好歹能保障个一年半年的,缓解一下后勤压力。” “至于一干妖精旁道,”剑修又是嘿嘿一笑,挠挠头说:“俺们二祖说了,先悄悄过来,俩妖仙要真敢动用仙兵,就砍他娘的!” 甘化显然对峨眉老祖二祖的脾性很是了解,闻言只是翻了翻白眼,一阵无语。 不过甘化也明白青城峨眉如此作为的深意。 终南位置确实太好,天下地气龙脉汇与出都在此地,一百零八十方轮回禁魔大阵的阵眼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地方。护住终南,就等于将整个大阵拿在手中,绝不容有失。 只是甘化没想到这两座道府做的如此彻底。 搬家哪有说的那么容易?灵峰山门离开地脉,灵气至少散去一半不说,宗门大运也会断的七七八八,简直是自掘根基,与灭宗大祸也相去不远。 仿佛知道甘化在想什么,剑修再次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道:“龙虎山、茅山更牛呢,昨天我和边封在西安城泡脚,听他说两派和下界来的祖师进秘境干了一场,差点闹掰。” “真的假的?”甘化吓的眉头一抖,头皮有些发麻,这可算是欺师灭祖了,旋即大怒:“淫鸟,泡脚不叫我?让道爷我在这山上窝了一夜!” 剑修干笑两声,嗫喏道:“我可比你穷,还是人家边封请的……后来龙虎山祖师跑去终南山给玄青子送装备送药的,就是为了不断香火情分。” 甘化抓了抓头发,想想这淫鸟确实是个穷鬼,当下靠树一蹲,招手道:“反正还要等仙器,来来来,我这儿也有昆仑的新闻,咱俩掰扯掰扯……” 19衍变 新世界没有季节冷暖的交替和变化,每一天仿佛都是一样。 徐长宁和付嫣不停开荒,一日不停,十亩,百亩,五百亩,最后是七百五十亩,整整五十顷地。玄逸子偶尔也帮帮忙,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播撒种子,滋润嫩苗。 八十亩果林的幼树在五行灵决培育下已有半米多高,十亩茶药田没有灵气滋润出不了灵珍,但常见的药物有数十种,且小半已经可以取用。玉米、小麦、大豆、旱稻这种易打理的主粮,上一季收获时还只有三十亩,这一季已经超过百亩。 这里没有什么强大的生灵,但总有野兽冲入营地破坏,这一百九十亩田地已经是徐长宁和付嫣护翼的上限。玄逸子则是坚决不出手的,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运使五行灵决,照料这一百九十亩田地上。但开拓出的其他荒地也不会浪费了,全部洒上生命力极强的野花杂草种子,反正能够削弱那种异样元气波动就行。 苏澈仍没有回来,而在付嫣和徐长宁的个人终端上显示,他居然一直没有动过。 徐长宁皱着眉私下问付嫣:这小子会不会丢下个人终端自己跑到雾区深处了,付嫣摇头说应该不会。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前哨意义重大,两人每日护卫、开荒、收获,最后勉强挤出四五个小时打坐修炼全当休息,如果没有每隔十天玄逸子提供的灵药洗伐身体温养精神,他们早就撑不住了,哪有精力和时间去探明苏澈的踪迹? 快两年了,眼看又将到收获的时候,苏澈似是仍是没有动过。徐长宁与付嫣巡完营田,回到玉屋,对玄逸子道:“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这次的收获后,我和付嫣去一趟雾区,该找回苏澈了。” 对此,玄逸子笑眯眯地道:“你们是担心苏澈道兄跑了吧?放心,当初穿越法阵时我下过符,一两千里感应清楚的很,道兄还没深入那片云泽。而且天地大变将始,他会回来的。” 付嫣松了口气,忽地想到一事,秀眉蹙起,眼神登时呆茫起来:“你给苏澈下过符,那我呢?” 玄逸子神色有些肉疼又有些无奈:“我们四人可是四张上皇甲丁金咒,功在护佑己身,还可联通有无,。” 徐长宁到底年长,稳重的多,就问:“道长,很珍贵么?” 玄逸子摇头:“也不很珍贵,就是我终南山没有,奇货可居,人家用十张符搬空了我的酒窖。”说到这里,这年轻道人脸色有些耷拉:“道门不比武道,是出了名的穷,穷地方多是忠厚朴实之辈,也免不了出些刁民小人,两位道友以后碰上龙虎山的道兄们千万小心就是。” 听这话音,敢情龙虎山的哪个道士用这十张符敲诈光了玄逸子的酒,付嫣徐长宁面面相觑,都是无言。 却说雾泽清明之处阴阳未转、万星不动,正是白云先生所赠玉简中所载混沌未开之处。这种地方夹在虚空、混沌、世界之间,似有序似无序,当中灵气如泉眼一口,虽小却取用不竭,可为阴阳,可为五行,可为仙元,可为幽冥,实乃造化之力衍化诸灵。白云先生玉简中标注为未名之地。 为了秦凝冉铭,苏澈尽散真元,虽元气已经恢复,但他入道不过两年,积累薄弱的缺陷就显了出来,正好在此枯坐,凝炼神识,聚玄阴、养鬼煞。 未名之地虽有造化,但毕竟只是一角,灵气到底不足,因此不是对什么人都有好处。比如付嫣徐长宁,两人天赋性情都是上上,早早选定武决,只待淬气圆满化罡,之后便是一飞冲天,在这未名之地不会有什么收获,白白耗费时间精力,还可能驳杂了自身真气。 至于终南山玄逸子,苏澈倒是有些奇怪,未名之地该对他大有好处才是,如此机缘他却一点也不心动,苏澈偶尔张目出关,符咒感应玄逸子始终没有动身,似是打足了主意不出前哨营地。 炼道无岁月,大抵鬼道也是道,当个人终端显示已过去了七百天时,苏澈再次醒转。这次倒不是自然醒来,而是天地有变,未名之地骤然消失,惊醒了他。 苏辙四下看去,只见周围雾气开始翻腾,缓缓合拢,渐升天际,不多时化作一朵又一朵巨大白云悬于半空,一方雾泽就在苏澈面前缓缓变为云泽。 视野骤然开阔,苏澈忍不住运气玄阴气聚于双目远眺,却见了好一个大泽,天空白云连绵,直到天地相接之处,苏澈目力穷尽,仍是望不到边际。如此千里万里不见尽头,这哪是云泽,是大云泽! 未名消失,日月轮转,群星闪耀,阴阳五行运转,一切变化都自然而然,苏澈仿佛身处局外只是旁观,一切悄无声息,然而就是这样才愈发震撼人心。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也许描绘的就是这般景象。 许久之后,苏澈忽然感觉意识一阵恍惚,随即感觉躯体僵直真元干涸,这才回过神。终端显示,此时的时间是七百三十六天,原来他静看世界衍化,不知不觉间已有三十六天,精神和身体都已接近枯竭。 如今苏澈修鬼道,只要魂体不损,这些都不算什么。当下他闭目静坐,一点意念投入黑线翠玉坠,依照百里海芳所传秘法,吞噬灵气,化为玄阴。 一日夜后,苏澈魂体充盈,胸中本该重燃的一点暗火化为黑色种子,竟在玄阴气的滋养下长成了一颗小树。小树主干分作两根枝干,色作深黑,仍燃着浅浅暗火;每根枝干各生着两片叶子,都是白色透明,好似冰晶雕就。 苏澈一怔,百里海芳可没说吞鬼噬阴之法会有这种变化。他赶忙将一点神念沉入丹田,果然丹田气海仍是先天阴阳二气成旋,当初凝出的冰晶不见踪影;而眉心玄谷金丹虽然黯淡依然,却有七枚符箓重新环绕。 当初苏澈以一点玄阴鬼气侵入丹田玄谷,如今两年过去,魂体将成,当是破气海碎金丹,真正修成能够吞吐万灵的玄阴鬼煞才对,不想静立三十六天,反倒回到初入新世界之时。 七百日苦功,就弄出个不明不白的小树。难道自己观这方世界衍变,不知不觉中,吞鬼噬阴的法门也随之产生了某种变化?也只有等人间三年之期到时,见百里海芳问个明白了。 苏澈正在思索之际,忽觉胸口一热,就见一张透明符纸飞出燃起,然后响起玄逸子的声音:“道兄,日月轮转,天地剧变,该是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已成,我们该回去了。否则大阵开启,弹指一轮回,我等未成道,定化尘灰。” 苏澈想了想,说:“见面说。” 这次苏澈仍是保持了一天五百里的速度,路上看过万物萌生,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已有了想法,不过他脚步不曾停过,因此第二天就回到前哨营地。 进了营地范围,苏澈混身一阵轻松,金丹都明亮了几分。新世界气息怪异,元气主场的压制对他也有效用,只是先天阴阳气和玄阴鬼煞一个太过纯净,一个品阶很高,苏澈才能若无其事地抵挡。 徐长宁和付嫣正将最后一箱长在新世界的草木装车,玄逸子则挥出一道又一道灵决,在玉屋四周刻印符文布阵。 新世界中一别两年,玄逸子气质更加洒逸空怡,举手投足清气流动,自然天成,看来他不仅破解气息侵融元气压制,连带观看阴阳运转,世界衍化,道心金丹也进了一步。付嫣神光内敛,与凡俗无二致,只是手背符标已变成淡红色的“肆”,想必也从中得到锤炼,淬气圆满,稳稳踏入化罡门槛。 至于借助药物达到真罡境的徐长宁,手上符标“肆”字红的鲜艳,已经不是苏澈能够看透的。 不多时徐长宁与付嫣将需要带回的东西全部封箱装车,与苏澈一起,观看玄逸子布阵。 徐长宁看了看苏澈手上符标,仍然是贰,只是颜色变成了黑色,并夹杂青、红纹路,看上去乱糟糟的一团,好像用三色圆珠笔画了一团乱麻般,不由眉头微微一皱。红标是武道,青标是道门,黑标属幽冥,这几乎是公开的,苏辙这三色聚齐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悄悄碰了碰付嫣,姑娘神色早已茫然,眸中黑白分明,呆愣盯着苏澈猛看了几眼。 苏澈也不在意,静静看着玄逸子刻完符箓连成阵纹,再立铜柱合成大阵,错落排开的玉屋即是阵基,呼应之下,引入灵气,最后自袖中取出一小方石印,往阵中一抛,镇住阵眼。 这时候玄逸子才松了口气,取出一只玉瓶仰头灌下,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晕,解释道:“此阵一成,贫道可借此地淬炼宝钟旗门,弹指一轮回,不久再来此处,这两件法宝可为仙器。” “是个取巧的好办法,千万年淬炼,就是凡铁也成神兵。”苏澈细细一看铜柱石印,先天阴阳气竟波动了稍许,说:“这两件不是凡物。” “哪里哪里,道兄过誉……”玄逸子谦虚了两句,干咳一声,正要讲解两件法宝有何不凡,却被苏澈打断。 “道兄,要避大阵运转为什么不去初始地,那处地界不在轮回之中,武宗的先锋应该就是在那儿。” 20路远 “初始地?”徐长宁眉毛一扬,目光转向玄逸子:“我武宗先锋在初始地?那是什么地方?” 玄逸子无奈地看了眼苏澈,解释道:“初始地开辟于这一界衍化之前,时光流逝与人间同步,实际自成一界,现今是战场。” 付嫣心中有数,但仍是有气,哼了声说:“多年前武宗前辈有近百人忽然没了消息,想必都去初始地,那我们为什么把前哨设在这里?直接支援他们岂不更好?” 玄逸子耐心解释:“下次来时,这里也成战场。若无前哨营地,后面人间主力如何立足?” 武宗两个年轻天才没说话,但目光不依不饶,年轻道人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于是决定说实话。 “罡者,身心言行十六正,在武道则引申为自然法规、天地大势。武道真罡境,即是修武决,掌一门法规,化气成罡,举手投足有天地大势相随,威能无边。初始地那处战场是个凶地,只有深入真罡,能够自如掌控天地大势方可应对。两位天资冠绝一时,已达真罡境,只是此次临行前,贵宗两位脉首都交代过,万万不可进初始地。” 这玄逸子话里有话,潜台词大抵就是俩个小屁孩儿,修为还差得远呢,仗着天资还想进初始地?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两个年轻天才的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了,偏偏还无话可说。 苏澈可懒得照顾两人情绪,当下就说:“他们不行,你可以。” 徐长宁败过,唯有苦笑,付嫣的脸色就有些发黑。 “我们此行首要是建立哨所,锚定方位。”玄逸子尽量说的委婉些、隐蔽些。其实这些事情他自己足够,徐长宁付嫣明着来做苦力当护卫,其实主要任务就是熟悉地图,混混经验。就是后来走后门安排进来的苏澈,也比俩人有用的多,起码苏澈已经结成了金丹,多少能施展几个道法。 “哨所已经建成,他们没什么用,可以回去了,我们去初始地。”顿了顿,苏澈哦了声,露出恍然之色,说:“你得照顾他们,那么把初始地的位置给我。” 徐长宁的脸彻底垮了,付嫣反倒平静下来,和和气气的道:“苏澈,你苦修两年,仍是区区二级战力,敢去初始地?” 玄逸子只想捂脸,心说难道三修合一能把人炼成个情商为负的钢铁直男不成?你小子还真是个奇葩。 “征战在即,以后大家免不得共面强敌,需同舟共济,道兄少说两句,来来,我们私聊,私聊。”无奈之下,玄逸子大步上前拉住苏澈,边说边走,还顺带给武宗两大天才使了个眼色。 付嫣俏脸含霜,似是余怒未消,徐长宁劝解道:“付师妹,苏澈心机深沉,行事谨慎,不做无用事,方才言语挤兑你我,该是有什么目的。” “哼,他自然有目的。无非以言语激你我同去初始地,玄逸子不好独走,当然要一起。” 徐长宁咳了声,说:“当然是这样,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去初始地?想来不会是去寻诸位师叔师伯。” 另一旁玄逸子呵呵笑着说:“道门弟子整日呆在山里,少于外人往来,人情世故都有些不通了。不过山中日常用度还得下山去买,所以每隔几年,总要出世修一修俗务。道兄去初始地必有深意,贫道自该助一臂之力,何必拉上两位道友,那地方对他们来说确实危险。” 苏澈毫不客气,说:“想来他们也能看出来,原本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迫的他们随我前去,只是稍微出口气,解一解胸中抑郁,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 玄逸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贫道自该助一臂之力,但初始地路远,现今两件法宝都封阵中,已是心有余力不足。” “道长告知初始地方位即可。”苏澈摆弄玉简,简中有幅大地图,虽然简略,也记录了不少新世界的秘境方位,未名之地就是其中之一,再比如幽冥无底渊,江河归源,万丈山等等,唯独初始地只在地图外,只有标注,没有方位。 “何不自人间入?我终南山乃十方轮回大阵阵眼,可达一百零八大门任意一处,回到人间,贫道再送你去初始地如何?” 苏澈摇头。 玄逸子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眉心现出一缕清气,飘到苏澈面前,说:“大阵运转后,自新世界四极地可跃往初始地。幽冥无底渊即四极之一,距此处最近,这是方位。” “谢谢。”苏澈躬身行了一礼,道:“此行对我意义重大,多谢道长成全。” “我就是不说,你也不会离开,毕竟初始地对道兄来说是大机缘。”玄逸子道了声无量天尊,说:“人间一旬,这里就是一年,道兄可能要再等数年之久。此外,大阵运转之时,新世界浑然一片,不得不历千万轮回,唯四极地可避过。道兄若力有不逮,可开启左手阵纹,直回人间。” 苏澈拿过清气,拍入玉简中,道:“初始地对道长来说也有大机缘,为何不去?” 玄逸子淡淡答道:“贫道生性散漫,但既为掌门,终南山有难,怎能不回?” 掌门居然是黄叶真人二徒玄逸子?终南山有难?苏澈吃了一惊,但他实力低微,无力相助,只得告别玄逸子。 玄逸子目送苏澈离开,皱眉自语,“那三片薄玉挂坠,怎么感觉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年轻道人思索了一阵,回去招呼徐长宁和付嫣两人,不多时一阵光华闪过,三人已回归人间。 玉简中记载的地域太过粗略,有个大概方向而已,只能提供有限参照。新世界十分广阔,但到底有多广阔,苏澈心中也没底,若是不能定位己身,别说数年,就是数十年也不见得能到幽冥无底渊。 好在玄逸子留下的一缕清气十分玄妙,没入玉简后即自行在地图四周分出东南西北四方,并在地图靠西部分标出了大云泽、前哨营地。有此参照,苏澈终于确定了方位,然后将神念扫出的地图倒入个人终端。这次他不再缓慢行路,而是运起先天阴阳气,以武宗一种身法掠行。 这种身法名为无回步,在重开三脉演武时,苏澈为破徐长宁的山河剑就曾用过。无回步可于方寸之间腾挪,踏出不可能一步,也可合与天地,纵身千里。 新世界的广阔仍超出苏澈预料,一直过了十天,个人终端计算跨越直线距离两万三千公里,一条大河横贯前路,苏澈松了口气,终于走出这片大平原了。 苏澈将地图调成全息模式,看了一会儿,觉得面前这条宽有十里的大河似乎有些不对。虽然这也是条大河,但与地图中那条发源东极,主干横贯南北、支流遍布全图的大河相比,气势差了太多。而且,照理说苏澈一路向西,走出大平原应该穿越三条小支流才是…… 这该不会只是一条不入流的小河吧?苏澈嘀咕着,想了想,将个人终端智能模式打开,输入新世界地形地理推演的指令。 “新世界,地形地理推演,不可推演,自动简化……新世界,地理推演……” “新世界,地理推演,不可推演,自动简化……新世界,地理模糊推演……” “新世界,地理模糊推演,不可推演,自动简化……” “警告,能量不足,请充能或更换能源。” “……自动简化……” 苏澈干脆将终端放在地上,静静听着不断重复的“自动简化”。 “新世界,陆块海洋地理模糊推演,不可推演……自动简化……” “……自动简化……” “能量不足,请充能或更换能源。” 一直过了十几个小时,“不可推演”显示过四十次,苏澈以自身真气充能十次后,终端终于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新世界,此陆块不精确方位模糊推演,可以推演。” “圈定方位……判定现有地图不足显示方位,放大十倍……” “不足显示,放大十倍……” “不足显示,放大十倍……” “已达投影上限,显示方位。” 于是足有二百平方的全息投影的地图上,一片黄豆大的区域被圈成绿色,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蓝色线条穿过这片区域,苏澈的位置是比针尖还小的红点。 原来这宽有十里的大河在新世界至多算一条小溪,苏澈以为走出了大平原,实际只是走过大平原上一个不起眼的低洼地。 苏澈怔然之际,终端再次发声:“模糊推演,陆块大平原地域最大直径约为两万八千公里以上,资料不足,地域面积无法计算,警告,能量不足,请充能或更换能源。” “真他妈变态!”苏澈终于理解了玄逸子所说路远,没有法宝无法前去是什么意思。 看着桌面大小的大平原、两百多平方的地图,苏澈一阵窒息,这仅仅路远? 按照终端模糊推演,整个新世界东西直线距离至少数亿公里,而且只会更远,不会更近。唯一可以安慰些的,就是前哨营地在新世界中的位置靠西不少,省下了千万里路。 21鬼煞种魂 苏澈在陆上奔行,也不是没遇到生灵,野兽鸟虫都有,这些生灵体型相对庞大,魂魄十分稚嫩脆弱,若论吞鬼噬阴,还不如阴界一条小鬼。苏澈也懒得理会,几万里奔来,只猎杀了两头挡路的猛兽,以饱口腹之欲。 在陆上自然无惧,可不善水的苏澈面对十里宽的大河却是心中没底,若是绕行,得多走数千公里。 思来想去,苏澈决定用玄阴鬼煞中的摄字诀。摄字诀是将鬼煞气种入魂内,强行奴役低等鬼物的鬼道法门,苏澈曾在地府收了一个阴差牛头,但能否对活物起效,他也没有把握。 苏澈收敛气息,沿河边漫步,看过白鹭、水牛、赤鹿、巨鹤。通体雪白的巨鹤当然是最佳选择,若能奴役,可飞渡大河。奈何巨鹤太过警觉,周围稍有异动,巨鹤就振翅远走,难以靠近。想了想,苏澈目光瞄上了水牛。 这时一阵恶风当头压来,一条黑影疾若闪电,凌空扑击,苏澈瞧去,原来是头体长丈余的花斑大虎。 “这虎不错。”苏澈足踏无回步,不退反进,也不动长剑,只运足真气一拳轰中花斑虎软腹,生生将数千斤的猛兽打的倒飞出去。 这沉重无比的一拳并没造成多少伤害,大虎落地一声咆哮,作势又要扑击。苏澈早到跟前,又是一拳,正中大虎前额。 化斑大虎呜咽着退了两步,晃了晃大头,摇摇摆摆走了两步,身体一斜,倒在地上。亏的苏澈收了力,不然这一拳就能击毙大虎。 揉了揉疼痛的指关节,苏澈皱眉道:“好硬的骨头。” 按照百里海芳所传法决,以玄阴动鬼煞,苏澈胸中小树微微抖动,就有片轻摇的白叶飘出一点寒莹,自苏澈胸前飞出,没入大虎体内。 昏倒的大虎身躯剧颤,紧接着飘出一条虚影,正是花斑大虎的魂魄。 “成了!”苏澈一喜,却见那大虎魂魄无声哀号,一抹白色转瞬爬满魂体,随即片片碎裂,化为点点冰晶消散。 苏澈愕然,大虎魂魄竟被生生冻裂成粉!胸中黑树的白叶怎会有如此霸道的寒寂魂力? 不多时,一条水牛喘着粗气伏倒在地上,水牛明显比大虎耐操的多,只是躺倒,没有昏迷。 这次苏澈有意控制玄阴鬼煞,从黑树枝干上分出了一点暗火。水牛魂魄离体,无声悲吽,燃为飞灰。 一天过去,十几头大兽飞禽倒地伏尸,魂魄或是冻成粉或是燃成灰,最后一头白色铁犀经住暗火燃魂,魂魄入体后为苏澈所役。 这时苏澈终于有些明白所炼玄阴鬼煞变化,之前于大云泽观天地变衍三十六日,感悟之下,玄阴化为胸中绛宫沃土,滋养鬼煞成种,生出黑树白叶。此时苏澈摸索出来,白叶有寒寂魂力,可精淬魂魄,让灵魂纯净生化;黑干暗火则有燃魂炼魂之能,可强大魂魄,使灵魂凝炼坚固。 新世界禽兽虽气血充沛,体格强健,魂魄却弱的出乎意料。而苏澈鬼煞进阶,威能大增,这些弱小魂魄经不起鬼煞入魂,纷纷消亡,连成为黑树的养分都不行。 只有白色铁犀魂魄勉强合格,险险受住了暗火,才能被苏澈种下鬼煞。 横渡大河后,苏澈心念一动,暗火猛然大燃,将铁犀魂魄炼成一点精华,飞入绛宫,落在黑树叶上,白叶只是微微一动,再无变化。 见此情景,纵是心中已有猜测,苏澈还是心中一凉。炼化这头铁犀只是勉强弥补鬼煞损耗,还不如以催动黑线翠玉坠,先天阴阳气汲取灵气,炼化玄阴来的快。但这方天地有元气规则压制,就算是炼化玄阴,鬼道晋升三阶也是遥不可期。 苏澈不再施展无回步赶路,而是一路炼魂,也不知多少凶猛大兽飞禽魂魄飞散。 一直过了十多天,苏澈捕获一头循着猛兽尸体而来的秃鹫,这只食腐者站立时高近三米,展开双翼像是一栋宅子,是名副其实的大鸟,实在适合当坐骑。 “这次总该成功吧?”苏澈自语着,抖动绛宫白叶,挥出一点寒莹。最后秃鹫大半魂体被寒寂魂力冻裂成粉,好歹挺了寂灭魂力。虽魂魄大损,却也让这头大鸟魂魄更为纯粹。获得了秃鹫意味着苏澈有飞行的能力,高山大河不必绕行,数亿公里的路途终于不再漫长! 从高空俯视大地河川,苏澈见到了众多地形特别的地方,这些都是重要参照物,苏澈将之收录进终端,然后以绘入地图。在这个无比广阔的陌生世界,参照物越多,地图就越精确,也就越不容易迷失方向,这将是未来生存下去的第一保障。 秃鹫承载着苏澈,虽然飞行极速大减,每天能够行进的路程也增加了一倍。 苏澈飞了十几天,遇到了一方大水,不见头尾,也望不到对岸,若非大水奔涌向东,苏澈还以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苏澈驱使秃鹫落下,调出地图,仔细对比,确定这就是主河的第一道支流。 “照这样的速度,两个月内应该就可以离开大平原。”苏澈默默计算,跨上秃鹫,继续行进。 地平线上开始出现影影绰绰的山脉黑影,苏澈知道,自己终于将要脱离大平原,这时候已经是三个月过去了,路程比想象的还要远。 秃鹫大损的魂魄已经恢复,经寒寂魂力淬魂后灵性大增,智商相当于人类小孩儿,能够理解一些不复杂的指令,不必靠鬼煞控制。另外这大鸟每日飞行后就是吞吃苏澈猎来的猛兽,三个月下来,身体很是长了一大圈,羽毛亮的能滴下油,看上去有些灵禽仙鸟的意思了。 期间苏澈在一处溪水源头发现株三叶异草,通体血红,灵气十足,服食之后,黑树枝干竟又长出一片白叶。由此苏澈才知道,自己所修鬼道的境界增长,全看绛宫玄阴鬼煞生出的小树的长势了。 那株三叶血草也是颗奇药,苏澈一直留意类似的灵物,奈何一直来到大山脚下,也没遇到。这时候,苏澈胸中绛宫,黑树另一枝干已经有一片小叶露头。 这片大山在地图中被白云先生标记为小山川一片。但苏澈骑鹫看去,所谓的小山川绵延不知多少万里,座座山峰高耸入云,山头白雪,山腰积云,山脚如春,能与天比高,入目尽是苍莽之意。这也能是小?人间最壮丽的山川,在这里也就是一小片土包。 “这等山川,该有灵物吧?”苏澈默默盘算,炼化玄阴气滋养黑树三个月,才生出一片嫩小白叶,算起来一株三叶血草足当五六个月苦功了。若再找几株灵物服下,生出几片白叶,是不是能够进阶? 放秃鹫飞空巡视,苏澈进山寻找可承受鬼煞的猛兽。山中果然不一样,猛禽恶兽明显速度更快,力气更大。苏澈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捉到一头黑豹,胸前也多了一道深有寸余的爪痕,差点开膛。 接下来苏澈动用鬼煞,黑豹魂魄竟然顺利承受暗火燃魂,一次功成。看来山里鸟兽的素质确实高,不止体魄更猛,灵魂也更加强大。 第二个是一只大猿,一双毛毛大手如同打桩机般,一巴掌就能拍碎一块一丈见方的青石,强横的一塌糊涂。魂体受损的黑豹根本不是对手,就是加上秃鹫也不行,苏澈拼着挨一巴掌,出手强袭,这才拿下大猿。 果不其然,大猿魂魄轻松受过寒莹淬魂,成了苏澈手下。 有黑豹大猿压阵,秃鹫骚扰,再打棕熊就容易的多,不过盏茶功夫,苏澈就瞧准时机,抢身连环三拳将黑熊打晕,再以寒莹淬魂,轻松收了第四个手下。 又翻过十几个山头,苏澈就见到一条正在吞食野猪的十丈青色大蟒,不过这次用不着他出手了。 苏澈新年一动,黑豹如同黑色旋风,三两下纵过山头,一爪子抓瞎了一只蟒眼;黑熊轰隆隆撞到一排巨树,一屁股坐到蟒头上,可怜大蟒蟒头刚刚抬起,就被压了个结实;这时大猿奔来,一双铁手狠狠锤了翻滚缠压的蟒身几记,痛的青蟒拱起躯干,奈何已大猿死死按住。最后越出的黑豹张开大口咬着蛇尾,摆动大头狠狠一晃,青蟒再无动弹余地。 这青蟒地盘覆盖了七八座大山,武力仅在大猿之下,与黑熊相当,强过了黑豹,也是附近一霸,奈何三兽合力突袭,青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到在地。秃鹫只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刚找好位置锁定青蟒,还没来得及俯冲下来,气恼地尖叫两声,飞回空中。 苏澈也懒得打晕青蟒,直接运转鬼煞,白叶飘出一点寒莹,就没入徒劳挣扎的青蟒额头。 苏澈只觉胸中一痛,变故突生! 青蟒体内道道血气精炼之极,包含灵气,先是锁住魂魄不至离身,随即扑向寒莹,阻止鬼煞入体。这还不算完,阻住寒莹的寒寂魂力之后,血气如有灵性般,竟借着寒莹与黑树的一点联系,回溯逆流,攻入了苏澈绛宫! 绛宫为苏澈鬼道根基所在,若绛宫被毁,鬼道根基就此坍塌不说,很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 22第三根枝干 生死关头,苏澈心中一片通明,眉心玄谷内围绕金丹沉浮的分阴阳定五行的七枚符箓发出蒙蒙清光,直达绛宫,镇了青蟒血灵一瞬;丹田气海翻腾,先天阴阳气飞速旋转一圈,冲出一道黑白真流,过经脉入绛宫,化为黑白二气,与清光合力,在血灵恢复行动之际,堪堪护住了黑树。 只是先天阴阳气和金丹久已不动,到底弱了许多,无力镇压血灵冲撞,更无法将之驱离绛宫,好歹是勉强护住黑树,多了斡旋机会。对于苏澈来说,这已足够。 苏澈冷哼一声,大猿腾出只铁手握拳,运足了气力一拳砸下,青蟒疼的蟒躯打颤,这长虫也知到了生死关头,强忍疼痛,全然不顾大猿又砸出了第二拳,血灵疯了般在苏澈绛宫胡乱冲撞。这时棕熊往后挪了挪屁股,猛然咆哮一声,一对熊掌对准蟒头顶门拍落。 棕熊蛮力明显超出大猿,这下拍落,蟒头凹进一片,头下山石都成粉末,青蟒吐出蛇信,奄奄一息,眼见活不成了。 血灵失了控制,本能地退回青蟒体内。苏澈催动鬼煞,绛宫内黑树飞出暗火没入蟒头,点燃青蟒魂魄,最后带出一点精华,融入黑树枝干。 苏澈朝青蟒尸体指了指,手下鸟兽都是双目放光,扑上去撕食。同是巨兽,青蟒的血肉对他们大有好处。 意识还在时,魂魄难以强拘离体,苏澈倒是知道这些,只是没想到这方世界猛兽气血通灵,而且十分强横。青蟒战力大约也就二阶中等,血气之盛简直如同淬气境的武修,阻住了寒寂魂力不说,还能反攻自己绛宫。此次绛宫受血灵冲撞,黑树上白叶却失去晶莹,萎靡不少,那片刚刚生出的嫩叶更是枯萎掉落。这一次疏忽,就白费了三个月苦功。 经这一场,苏澈真正认识到新世界的危险。现今人间武修那些人来这里恐怕步履维艰,毕竟满世界都是二阶的猛兽,却不是谁都有苏澈般超越等级的战力。 而不久之后十方轮回大阵开启,这方世界历过千万世,无数原生猛兽就可能变成异兽、凶兽、灵兽,甚至可力敌道门真人、武道先天的神兽。那时候,人间还是那群人,战场却不再是这群兽。 苏澈闭关数天,养好伤势继续前行。他开始修武宗御气决,以炼先天阴阳气;也以采灵气炼入金丹,参悟紫清指玄集。前途漫漫,谁知道前方会不会遇到三阶、四阶的异兽,保命手段自然越多越好。 鬼道肯定不能拉下,就像女鬼曾指无尽荒野千万鬼影所说:“修鬼道哪那么容易?吃光,你才能活。”苏澈决定一路吃到西极幽冥无底渊,以攒炼玄阴鬼煞。 苏澈骑秃鹫,率三兽横穿过一小段山脉,先后有十四头猛兽种下鬼煞,到第十五头时,绛宫黑树颤栗,白叶猛摇。苏澈鬼道只是二阶,控制十八头猛兽已是玄阴鬼煞极限。 这十四头兽仆全都以寒寂魂力淬魂,苏澈需要手下多开灵智,聪明一些,好寻找灵物,战力高低根本无所谓。反正十八头大家伙一拥而上,在这片山川无兽阻挡,逃都逃不掉,强点弱点没啥分别。 手下面不久后苏澈在一处山崖发现了棵绿的晶莹的小树,树干绿叶都没啥用,就服食了仅结的一颗果子,让绛宫黑树生出一片白叶。苏澈再次尝试以鬼煞奴役第十九头猛兽,依然是黑树颤栗白叶猛摇,看来现在手下编制就是十八满员,想要更多,得玄阴鬼煞晋入三阶才行。 “小山川一片”远不如大平原广大,但山川乃地气郁结,多灵脉产异珍,因此苏澈在这里足足呆了七个月,终端的地图中,也收录了数十处山中秘境。 期间苏澈率十八兽仆横冲直撞,一路灭杀,每天都要干掉一两头猛兽。不仅是苏澈要炼魂养煞,手下十八兽仆也得吃饱。最终苏澈得灵物十一,三颗树果,三株奇草,五方灵石。再加上数百三阶禽兽魂魄进补,胸前绛宫中,黑树两根枝干各九片白叶,几近长成。 十八兽仆受损魂魄早已恢复如初,灵智大开,而日日分食同级猛兽,越发的膘肥身健。面对广阔的新世界,天空是苏澈最大的依仗,因此秃鹫在内的三只大鸟得到全方位的资源倾斜,吃的最多最好,干活最闲最少,因此也长的最快。几个月过去,三只大鸟就是合起双翼,体格也赶上了最蛮横的棕熊。 按照终端的计算,苏澈的兽奴脱离本能,灵智相当于人类孩童,又有等同武修淬气境的战力,这在新世界原住民中已经跨了三阶的边,可称异兽。 走出“小山川一片”后,便是“清秀水地”。 苏澈骑上秃鹫,苍鹰、白雕,留下其他兽仆,在这片地域转了一个大圈,对所谓清秀水地有了大致概念。 主河一条大支过小山川进入这片地形复杂的地域,分为众多小支流,小支流又汇出大大小小湖泊。如此一来,这地方四分水域,四分峰峦,两分岛屿幽谷,确实可称作清秀水地。 除却秃鹫与苍鹰白雕,其余兽仆在这片地域行动不便,前进势必缓慢,于是苏澈拘出它们魂魄,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鬼煞,放归兽仆自由。 众兽纷纷咆哮,弯下前爪,躬身低头以示感激和仍然臣服,然后转身,一个个走入大山之中。唯有刚进小山川时收伏的黑豹不依不饶,跟定了苏澈。 十八兽仆中,唯有黑豹以暗火炼魂,魂魄最为强韧,但不纯净。因此它虽然也开灵智,却差了其他兽仆老大一截,野兽本能还有残余。 黑豹亦步亦趋,看了看它相对娇小的体型,苏澈盘算了一阵,笑道:“也好,就给你一次机会。” 说着,苏澈运转玄阴鬼煞,十八片白叶都有寒莹飘出,纷纷没入黑豹大头。黑豹伏地嘶吼,强忍本能,任凭寒寂魂力拘魂离体,开始淬魂。 这一过程有点长,苏澈也不着急,下令三只大鸟在空中巡回警戒,自己思索起紫清指玄集真义。这几个月温养金丹,苏澈觉得紫清指玄集还有许多要义未明,值得领悟,现阶段还不能领悟后篇紫清化虚决。 黑豹魂魄被暗火炼的十分坚韧,这次寒莹淬魂,足足过了一天一夜才完。然后小猫般的魂魄归体,醒来的黑豹眼神清明,但十分虚弱。 苏澈命秃鹫负上黑豹,然后就开始全力赶路。这片地域山清水秀,风光绝艳,处处都有人间仙境,可苏澈心中隐隐不安,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想尽快穿越清秀水地。 这等清秀之地灵物必定不少,苏澈也不刻意寻找,仅在途中遇到一棵老藤,顺手摘了两枚青果收入囊中,一门心思就是赶路。一个多月后进入地图中标注的大戈壁时,三只大鸟都瘦了一圈,苏澈绛宫黑树十八片叶子只刚刚长成。 进入大戈壁后,一个多月来始终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才消失。苏澈放出秃鹫白雕捕猎,苍鹰巡回警戒,黑豹守卫身旁,最后取出两枚青果。 青果灵气不散,仍如刚刚摘下般青翠欲滴,散发出阵阵清香。苏澈一口吞下,运转玄阴鬼煞,将青果灵气吸入胸口绛宫内。黑树主杆轻轻一颤,连同两根支干,十八片白叶都微微晃动,紧接着暗火波动,蔓延出指头长的一截,随后一片白叶缓缓发出,只长到指甲大小就停止,不住轻晃。这是第三根支干! “轰!”苏澈仿佛听到自己体内传来一声巨鸣,整个人冉冉而生,身躯节节拔升,十丈巨身立于千丈虚空,俯视一方世界,万物万灵。随即苏澈意识到这种感受感觉绝非源自肉身,于是他收敛玄阴鬼煞,那种感觉果然消失。 刚才难道是?苏澈心中一动,玄谷金丹发光,催动神念离体,审视己身。 黑豹正呆呆看着仍闭目盘坐的肉身,眼神有些不对……怎么似乎是在惊恐?不去管它……肉身左手符标青红二色淡不可见,只余一个黑色的“叁”,原来黑树生出第三枝就意味着鬼道晋入三阶。与肉身同坐,还有一道黑白虚影,眉目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苏澈一惊之下,场景转换,所观景象又有改变,只见半空中一道淡的多的青色虚影,长相竟然也与自己一般无二!苏澈想看清楚些,没想到整个人冉冉升空,身躯节节拔高……又是这种感觉! “娘的,见鬼了么?”苏澈心中刚骂完,心中一动,“难道是?不会吧!如果是这样……也太古怪了吧?不过,似乎也只能是这样了。” 苏澈收回神念,玄阴鬼煞蛰伏,唯有因感悟“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而日夜不曾停止运行先天阴阳二气,在周身经脉一正一逆,奔涌不停。 张开眼睛,苏澈抬了抬手,果然有黑白虚影相随,此刻绛宫黑树第三枝还十分细小,枝干和白叶仍在晃动,只不过十分轻微。果然,这是鬼道晋入三阶,魂体猛然变得过于强大,一时不能与肉身相合。若是稳固境界,黑树不动,自然就没事。 苏澈长长呼了口气,心中渐渐澄净,杂念皆消,无喜无悲,然后神念游出。 23万里孤魂 苏澈仿佛一分为二,神念看着魂体,魂体注视神念,两者似乎有什么联系,但又各自独立。 此际苏澈心境澄明,超然于上,近乎太上忘情,于是此际神念与魂体同时生出第一个想法:“真是两个,可是不应该吧?有意思。”然后又同时生出第二个想法:“咦,能直接明白他的想法!”紧接着又同时生出第三个想法:“到底是怎样联系在一起,不是该只有一个我吗?” 神念魂体再一次感受到了彼此心念,不由生出第四个想法:“该死,真的没有主导?” 事已至此,神念和魂体,或者说两个苏澈都无法淡定。于是不约而同的,魂体归位,神念倒卷而回。那种说不清一体两面还是两人一体的感觉终于消失,苏澈长出口气。 这种状态似乎与紫清化虚决所载,修真炼神有成时分神的状态有些相似,但好像又有所区别,不仅仅是主动被动那么简单。起码苏澈思前想后,自认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至于斩除三尸,化出诸般执念,苏澈压根就没考虑过。那是古籍记载中,成道的最后关碍。他若有此道行,早杀上武宗,清除二脉一干先天元老了。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实在诡异,苏澈唯有暂时搁置。前往幽冥无底渊才是最重要的,可如今已经过去快十个月,连三分之一的路程没走完,时间很是紧迫。 穿越大戈壁只有一个难题,就是大戈壁太大了。 仙凡有别,单是对于大的理解,人间修士与天界仙人就截然不同。同样是大,同样是用飞的,苏澈走出玄逸子命名的大平原用了三个月,走出白云先生命名的大戈壁用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苏澈采摘八种灵物,杀猛兽过千并吞噬其魂,结果只稳固了鬼道三阶的境界,让黑树第三根枝条长到一尺长短。 大戈壁之后,地图对下一片地域的标注是“更大的沙漠”。要度过更大的沙漠有两个难题,一个是沙漠实在太大,另一个就是生命稀少,找吃喝太难找。 进入沙漠后第一个月,苏澈就收回种在秃鹫与黑豹魂魄的鬼煞,放两兽仆离开。沙漠生灵太过稀少,每天猎取的血肉难以支撑四头兽仆的消耗。 又过了一个月,苏澈放回了白雕。这两个月赶路,已经接近了沙漠深处,食物难寻不说,水源要靠苏澈以道决施法获取。 一年半后,苏澈骑苍鹰飞出荒寂的沙漠,此时玄阴鬼煞未有寸进,倒是玄谷又有数枚符箓点亮,金丹大道很是向前进了一步。 接下来是更为荒寂的荒漠,走过去就是幽冥无底渊。除了四极地,白云先生只对荒漠标了注释,内容只有两条:比沙漠大,不毛之地。 苏澈放归苍鹰,孤身一人踏入荒漠。 这是一片死寂之地,黑色的土壤同样长满草木,但充满死气。走出千万里才可能碰到一两只生灵,苏澈却从来没能见过,往往隔着十数里,那些不知名的生灵就远遁而去,丝毫不给他接近的机会。 玄阴鬼煞到这里进境极快,黑树第三根枝干每日生长,但苏澈的肉身遭到死气侵蚀,没过一年就干枯破败。若要前行,似乎只有抛却肉身,专修鬼道炼魂体一条路可行。 于是苏澈在一滩黑水前驻足,试过玄阴鬼煞,又试过金丹大道。玄谷符箓倒是能够拦截死气入体,但苏澈境界太低,最多延缓数月,肉身依然会不停腐朽。 最后苏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所有心神投入丹田气海,全力运转先天阴阳气走过奇经八脉,竟有奇效。不甚强大的先天阴阳气到处,摧枯拉朽班将侵入体内的死气统统扫除。 死气扫除,生机重新焕发,苏澈前所未有的通明,发现前路上服食的十多种灵物只是灵气化作玄阴,其药性生机正藏于经脉之中,这才是其精华所在。 于是苏澈先天阴阳气在体内循环往复,一点点激活残存药性,肉身也一天天饱满起来。 又是一年过去,苏澈经脉扩宽数倍,丹田气海几乎为先天阴阳气占满,竟有一黑一白两条细线化为太极图盘于气海中央。真气精炼到这种地步,已是武修淬气境。可这时灵物药性已尽数激发,苏澈再次陷入死气入体,肉身缓缓枯败的境地中。 绛宫黑树暗火猛燃,将入体死气统统炼化;枝干上落下一片白叶,飘飘沉入丹田,被先天阴阳气裹住,缓缓化为精气补足消耗。 一年后,黑树又落下一片白叶。这时苏澈衣不蔽体,以无回步光足行走于荒漠之中,眉宇神色早就只余坚守。 又是一年,黑树掉落第三片白叶。 五年过去,新生出的枝干化为枯枝落入绛宫,变成黑树养料。 六年过去…… 荒漠终于走到尽头,面前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深处有星光闪烁。苏澈茫然,这是到了么?他盯着深渊发呆,这就是幽冥无底渊么? 苏澈呆呆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荒漠忽然开始急速变化,死气由浅至深,草木由绿转黑,半透明的黑白身影几个呼吸遍布整个荒漠,更远的地方有无数大城凭空出现,飞速连成一片……简直如同千万倍播放的影像。 不对,不止是快了千万倍,也不是影像,这是……苏澈呆滞的脸登时有了表情,这是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开启! 飞速变幻的景象已扩张到身后!苏澈一惊,好像有人说过决不能驻足与轮回之中,他还说过力有不逮之时借助符标转送回人间……对了,幽冥无底渊,这是幽冥无底渊,新世界四极地,可跨越入轮回之外的初始地! 苏澈迟滞的思绪惊醒不少,面前就是幽冥无底渊,可是该怎么跨越!跳下去么?还是传送回人间?不及思索之际,苏澈口袋中玉简一道清气冲出,化作一朵白云托住苏澈飞到深渊上方,冉冉升到半空。 这时一只大手突兀出现在苏澈身侧,抓住他的胳膊一拉,苏澈整个人消失在半空中。一个声音啧啧叹道:“不愧是师伯传人,真来了,真是不要命。” 苏澈眼前掠过一段黑暗,就觉得胳膊一松,周围亮了起来,面前站着两人。 左边满脸络腮胡的粗犷大汉问道:“小家伙走多久走到这里的?吃了不少苦吧。” 右边的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说:“你精神这么差,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好好吃一顿。” 吃一顿?苏澈看了看两人,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有吃的么……无所谓……七年……七年没吃过,还能……还能坚持……两年。” 大汉和中年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发怔。大汉悄悄对儒雅中年人说:“师兄,七年没吃过,这小子难道走了七年么?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七年没吃过东西,还是人么?” 中年人怔过之后满脸震惊,道:“我咋知道,师伯吩咐我去接应而已。七年,这孩子难道是从荒漠中央来的?真不愧是师伯的传人啊!” 大汉一脸鄙夷:“师兄,您就别拍马屁了,师伯他老人家率三鬼王和五位师兄,带着三千黑甲鬼骑强袭兵道了,听不见。” “吃一顿,人,武修……”苏澈看着两人,双目神采渐胜:“你们是武宗弟子,这是初始地!” “这里当然是初始地。”粗犷大汉道:“我是田雄,家里排行老八,所以师兄弟都叫我田八,在这里有个绰号,叫霸天!这是咱们师兄庄无如,今天奉师伯之命特来接你的。” 庄无如拉起苏澈手,边走边道:“师弟,你是从新世界哪里过来的?怎么走了七年?受了不少苦吧?” “师弟?”苏澈彻底醒觉,停步道:“我未入武宗,师弟这称呼不敢当。” 庄无如更是惊讶:“师伯说你是他唯一传人,怎么不是师弟?师伯难道框我不成?” “师伯?”苏澈先是一愣,然后一惊:“是林白么!” 庄无如见苏澈状态实在不佳,就以真气试探,竟是丹田气海近乎枯竭。这哪是不佳,简直快要命了,便暗暗送入一道真气,说:“林师伯几天就回,到时再说也成。你还是洗漱吃饭,赶紧闭关炼气,这气海都快散了。” 24初始地 这里面朝苍野,背靠大山,高有十米的围墙圈出了数千亩地,这就是武宗先锋大营。百多处院落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坐落其中稀稀拉拉,越发显得大营空旷。 院落住所几乎都是三间大屋,少有四间的,全部是切割石头砌成。屋外院子全都围了圈篱笆,种着可食可药的花草。 营内十分安静,几乎无人走动。庄无如带着苏澈随意走进一个院落,推开屋门,熟练地从床下找出大木盆,然后随手一招,就有一条水流注入盆中。 苏澈有些疑惑:“这是,道法?” “当然不是,我修武决名千重真水,到了真罡境弄点小水很容易,不怎么耗费真气。”木盆注满,庄无如接着说:“先洗澡,床上衣服挑一件穿上,我去弄点吃的。” 屋外田雄抗来一条大腿,在院落中央褪起皮,若非长满黑毛,看着就是条人腿。庄无如则在院落中走走停停,采了不少小花草叶树皮之类的。 苏澈洗完澡,这才发现床上的衣服很不对劲。一叠是统一的整套制式衣甲,另外一叠是整整齐齐的便服内衣,怎么看都是女装。 苏澈衣服早破烂成布条,只得穿上衣甲,居然意外地合身。走出屋子,见院子一角里生了两堆火,一堆架着肉,飘出阵阵香气;另外一堆烧着大锅沸汤,里面有树皮草叶翻滚,味道十分古怪。 那条大腿已烤熟,庄无如正将一捧香料撒上,见苏澈出来,点头微笑说:“果然很合身。我看你体型与小师妹相仿,所以才来这个院落。” “这院子有主人?”苏澈登时有些尴尬,还是个女的。 庄无如神色一下子黯然,摇了摇头,说:“现在没有了。” 田雄拿木勺盛了碗滚汤给苏澈,说:“喝了汤再吃,对肠胃好。” 碗中汤色淡黄,一眼见底,说是汤倒不如说是茶。味道太古怪了,苏澈尝了一口,发现这汤清寡如水,不像想的那样难喝。奇怪的是分明是滚汤,却不烫口,自喉入腹,将脏腑熨的舒服。苏澈忍不住举碗一饮而尽,脏腑更是暖洋洋的,然后腹中一阵轰鸣,难受的似火在烧,这是饿了。原来这碗汤效用不凡,功在唤醒体内器官机能。 田雄又切了块儿烤肉递过去,说:“两个月前我们一行出营巡视侦查,遭遇伏击,小师妹为断后在野外身亡,尸体也没抢出。武宗近百人为先锋来到此地,现在还有人住的院落只有三十多个了。” 苏澈默然,战场果然残酷。先锋是武宗二代弟子,据玄逸子所说,每个人至少都是深入真罡境的高手,可谓中流砥柱,现今竟陨落过半。敌方究竟是什么? 庄无如神色越发黯然,低声道:“师弟别说了。万先生已为师妹续过魂魄,如今大阵开启,师伯会让地府遣人送师妹入轮回。不久后换防,我会去新世界。” 田雄叹了口气,劝道:“师兄,至少要回去一趟调养身体。” “我会在新世界尝试冲击先天之境,若能成功,那些许暗伤就不是问题。” 田雄再劝,庄无如却眼神坚定,只是摇头。 苏澈在一旁静静听着,心情逐渐沉重。他想到了来新世界前李军说过的话,大义当前,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苏澈能够理解这些,但当时并不认同;现在听两师兄弟说的话,就更不能认同。 吃完烤肉,庄无如田雄师兄弟就告辞。苏澈很想问问那个万先生是什么人,名字是不是叫万云来。但听过庄无如那句“纵是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会找到她”后,苏澈怎么也开不了口。 算了,还是先闭关恢复吧。苏澈默默想着。 先天阴阳气生生不息,只要有吃有喝能炼气,恢复最快。不过两天时间,苏澈体内真气充盈,波澜不惊于经脉流淌。丹田气海中黑白丝线各有数十道,相互缠绕,隐约成太极图状。此是破而后立,荒漠中数次耗干真气,先天阴阳二气已淬炼小半。若太极图完全成型,那时就是淬气境圆满,该化出真罡。 十二载苦修熬炼,行走荒漠中时,更时刻都处生死之间,苏澈对大道体悟更深,此刻内视玄谷,原来不知觉间已有四十九枚符箓共放清光,照耀金丹。 只是绛宫黑树损了一枝,损了五片白叶,玄阴鬼煞元气大伤,鬼道掉落一阶。不过苏澈倒不担心,玄阴鬼煞吞鬼噬阴,进境极快。他之所以一定来到初始地,就是为了这个。 除了女装,屋中唯一拥有女性气息的东西是床头一面小镜。苏澈心中一动,招来小镜看去,入目是一张陌生淡漠的脸。 未名之地闭关近两年,跨越半个新世界十年多,不断苦修熬炼的十二载岁月,并未让苏澈沾染多少风霜沧桑,但也足以使他褪去青涩。来新世界前,他冷漠而又稚嫩,刻骨的仇恨显得那么倔强。 放下镜子,刚走出院落,就有一只大手忽然凭空出现,搭在他肩上。苏澈根本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庄无如腰悬宝剑,无声无息出现,点头道:“师弟先天阴阳气好厉害,难怪师伯视你为衣钵。” 另一旁田雄扛着一把大刀,笑道:“小子不错,两天就活蹦乱跳了。走,我们带你去见识一下初始地战场。” 苏澈就问初始地由来,为何是真罡境才能晋入的战场。两人身为第一批先锋,知道不少内幕。 初始地独成一界,为天界仙道开辟镇守,是早过新世界的战场。早先只有地府征战,后来战事失利,惊动了酆都大帝,调遣幽冥鬼众来援,并尊林白为大元帅,总领新世界全局。但魔头优势已成,难以挽回。这种背景下,就由人间道门开辟和镇守新世界,作为第二战场,征战主力则是人间武修,以缓解初始地之威。 田雄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观战事对大局也有猜测。言道魔头来自域外,武力强悍,源源不绝,本就是三界大祸。若所料不差,天界掌控日月群星,该是早与大魔争锋,战场很可能是三界之外,宇宙虚空;初始地是阴界开辟,那么人间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新世界的开辟是早晚的事。 “田师弟所说我也早有猜想。”庄无如点头,补充说:“初始地战事原本胶着,但魔头忽然数量增多,才逐渐失利,这很可能是天界在争锋中落在下风所致。如此,征战新世界,人间不得不谨慎行事。我武宗决议遣先锋助战初始地,一来新世界将来还要靠阴界相助,而来也要对敌手有所了解。” 苏澈越听越觉得不对,问:“新世界与初始地相连,于人间布下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不仅仅是接引武修道人进新世界参战吧?” 田雄很是意外,看了看苏澈,首次真心实意称赞:“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你小子真的很好。” 庄无如道:“不错,虽然没人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主要还是为了将初始地与新世界相连,以天地人三书,立六道轮回!” “战局到了这种地步么?那域外魔头,到底是什么来头?”苏澈若有所思。立六道轮回,可使魂灵转世重修,这是要打持久战;也可接引开天辟地一来无数阴魂来此援战,这是要全力以赴,以解危局。 田庄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田雄道:“若方才的猜测是真,现在就是大危机,天界暂且不知,初始地与新世界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届时,魔头直入三界,人间肯定毁了。” 庄无如苦笑说:“至于域外魔头来历,师伯与万先生应该都知道,但他们都不说。”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石墙前。 田雄对着墙头哨位喊道:“哎,今天哪位兄弟当值?可有魔头来攻?” 墙头露出一张俏脸,眉目间隐有电光闪烁,让人猜不出她的年纪。女子往下扫了一眼,说:“是田师弟和庄师兄,你们来的好,外面正有一场好打。”说完身子又缩回哨位。 田雄跃上墙头朝下张望,嘀咕着:“还盼着能去荒野转一圈,没想到又被堵在门口了。” 苏澈跟着庄无如沿阶走上墙头,往外一望,猛然一惊。只见墙外阴卒万人成阵,无数战阵连绵了数十里,严阵以待。幽冥鬼众厮杀与战阵之前,阴云漫天,其下阴风席卷,连敌人都看不清。 幽冥鬼众之前又有十多处方位异象连连,时而有万千飞剑闪没,时而金光耀天,有天火燎原,有峰峦坠地。 这时幽冥鬼众一处防线忽然动摇,冲出数以万计的魔头。一座战阵的万名阴卒齐声呐喊“杀”,合身击出,冲杀数个来回,稳住阵势后退回阵中。 这次苏澈看的清楚,那些所谓魔头竟都是人身,只不过神色冷酷残忍,眼睛一片血红,呼吸间吐出的都是黑气。那点点红光黑气,就是隔着十几里也十分显眼。 “魔头无形,它们能够占据阴魂鬼物的魂体,可称鬼魔。有些厉害的可以直接显化出身体,我们称为真魔。”庄无如向苏澈解释道,然后抽出长剑,说:“师弟,阵势有些不稳,我们去杀上一阵。” “好!”田雄跃下城墙,扛刀大步向前。他一步步向前,走的不疾不徐,可数步之后,竟已身处万魔之中。苏澈瞳孔一缩,这是无回步! 此刻田雄气势惊天,甚至冲散了天上阴云! “杀!”他怒吼一声,拔刀、踏步、横斩! 25先锋将归 一抹雪亮的刀光闪了一闪,前方十丈远、四丈宽的区域内,鬼魔都是齐齐断成两截,随即化为黑灰飞散。仅仅一刀,竟斩灭了数百魂体!此即田雄周身刀气鼓荡,三丈内鬼魔尽数碎裂飞灰。 “杀!” 田雄有若神魔,脚踏无回,劈出一刀一刀,视无尽鬼魔如草,安然举步向前。 庄无如长剑荡起万道涟漪,飞掠而出,正朝着那段不稳的阵线而去。待到阵前时,他身后已多了一条隐隐约约的大水,带着千重清波席卷而过,阴卒鬼众安然无损,可四周鬼魔已化飞灰。 清波继续向前,战场中一片空白逐渐变大。 太强了!苏澈看的口干舌燥。 这就是武修真罡的真实战力,掌控天地大势,随意出手都能开山断水,若非同等境界,根本无可阻挡!难怪人间都赞武修战力无双,他曾以为这是武道吹嘘道门谦仰,现今看来,第一之名名副其实。 “看的很过瘾吧。”那个当值哨位的女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苏澈,她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问:“小家伙,要不要去试一试?” “要。”苏澈也踏无回步,暗运合与天地,纵身千里之势,十几步就到阴卒阵前。 “刚淬气没多久,剑也差的可以,这就敢去?”女子眉宇闪电劈啪作响,见他施展无回步,微微有些失望:“也是这身法?步子走的规矩,却没有半分气势。” 阵前苏澈犹豫了一下,然后抽出长剑,运转先天阴阳气,走入杀戮场。苏澈从未经历过这种级别的战争,粗略估算双方共有近百万兵卒对决,不说漫山遍野的军阵,两方厮杀的阵线都有十几公里。所以苏澈打的小心翼翼,始终与幽冥鬼众一起,绝不冒进半步。 打了小半个钟头,苏澈斩灭鬼魔过三十,感觉有些不对。这些鬼魔力量速度应变都颇强,大部分达到二阶标准,还有一些稳稳是三阶的素质,级别不低。可另一方面,它们既无特殊手段,也没精湛技法,甚至不会配合,只懂得直来直去直刺强劈,简直弱的出奇。 就这样的小角色,伤得了武宗真罡境高手?别看鬼魔海量,近百高手,磨也磨死了他们。 那一盘散沙般的幽冥鬼众,也都是清一色三阶,三五成群一起杀来杀去,更时不时吐出一片阴气,能将数个鬼魔化为黑色灰烬。占据优势的,怎么看都是阴界啊!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鬼魔攻势始终一如开端,从来不见颓废。阴卒结成的万人战阵开始还是一个一个地上前助战。 第二天过后,幽冥鬼众死伤过半,开始缓缓败退撤回,阴卒战阵就要三五个一起上才能维持战局不溃。 到了第三天,所向睥睨,出手就是成片扫荡的武修大都耗尽真气,不断有人力竭而回,阴卒开始压阵上前。 这一仗一直杀到第五天,全灭了五十万鬼魔。武宗先锋多是战至脱力,没半点损失,幽冥鬼众与地府鬼卒都伤亡过半。 战后,庄无如见苏澈默然不语,安慰道:“不用伤心。他们魂体虽灭。但有万先生护佑魂魄不散,已送入轮回,不久会在新世界降生。” “我没想这些。”苏澈将心中疑问说出:“就这样的魔头,怎么可能杀的了真罡境的武修?” 田雄哈哈大笑:“初始地里都是魂体,什么样的屏障也挡不住,只能正面对决。以前五十万鬼魔最多是开胃小菜,正餐都是百万以上的!更何况还有厉魔未出,那种东西可不是鬼魔能比的。” 百万级别!几十万的对决苏澈都看得头皮发麻,杀到手脚发软,百万级的战争简直不可想象。 “师弟别胡说。”庄无如斥了一句,继续安慰苏澈:“如今人间一百零八轮回大阵开启,初始地战争规模只会越来越小,间隔会越来越长,上次魔头来攻是一个月前的事,那可是一百二十万。” 田雄撇撇嘴,还想说话,却被庄无如生生瞪了回去。 武宗众强者共阻鬼魔大军五日,都是身虚体乏,没精力再入荒野游击扫荡,都回石墙内休养,一时间先锋大营难得地热闹起来。 当晚不分男女,无论修为,两脉三十多个师兄弟齐聚,燃起一堆又一堆篝火,架起一口又一口大锅,中央六坛酒摞在一起,那可都是二十斤大坛,显然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酒坛旁边几张石台拼成一个大桌,桌面一角密密麻麻摆着果实、花草、根茎之类的土产,苏澈越看越是眼熟,忍不住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这些足有上百的土产竟都是灵物!但一干武宗高手根本没把这些奇珍灵物放在眼里,一门心思都在争抢另外半张桌面的东西。 最多的还是酒,泸州,茅台,二锅头,烧刀子,汾酒……都是自人间带来的酒。而三包压缩饼干,五碗方便面、六碗大米饭和两盘饺子被珍而重之地摆在十多个女武修位置前。 炖肉烤肉端上,众人落座。主位上坐了两人,那年长面相厚朴,中正浩大,顾盼间有大气象、大威严,当先笑着开口:“众位师弟师妹,你们还不知道吧?赵云这小子已经真罡圆满,就要冲击先天境,我们这一代以他为尊!今日大宴,赵云来。” 年轻的嘿嘿一笑,说:“没几天就换防了,这可是最后一顿,郑青阳,你咋说都都没用。师兄弟们,今天是不是该大师兄开席?” 郑青阳威望无人可及,三十多人齐齐鼓噪,都道:“今日初始地最后一宴,启阳大师兄开席!不醉不归!” 两人谦让了一个回合,郑青阳忽然道:“咱俩也别争了,耽误喝酒,不如由小师弟开席如何?” 赵云当下就抚掌称赞:“还是大师兄周详,我同意!” 这干武宗强人苏澈一个也不认识,是被硬拉过来,闻言不由好奇:“谁是小师弟?” 右面庄无如道:“在场都是武宗二代弟子,你年纪最小。” 左边田雄哈哈大笑:“小师弟可不就是你么?” 苏澈这才发现,这帮真罡境的高手都嘴角含笑看着自己,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 郑青阳赵云端酒起身,郑青阳道:“今日一庆赵云将晋先天。” 赵云道:“二庆我等先锋凯旋将归。”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道:“三庆师弟归宗,大师伯后继有人!三脉传承不灭!” “干!” 苏澈脑袋乱哄哄的,即使新世界十二年历练,对武宗恨意不曾磨灭半分。可此情此景,他却觉得一股热流涌在心头,不能自已。心中有千种念头转过,苏澈举酒,不发一言,一口饮尽。 酒到酣处,田雄赤了上身,叫嚣着“今日再让尔等领教俺霸天威名”,拎起大坛开始战四方。苏澈发愣,原来霸天之称在酒场上战出的声名。田雄征战时霸气无匹,他还以为霸天的绰号是战场上杀出来的。 庄无如风轻云淡,谁也不招惹,时不时举碗自饮一小口。听田雄壮言,愤愤苏澈说:“酒该小饮,细品才有正道,田八那厮暴殄天物。”其他人早碰了五六碗,他第一碗酒刚才下了一半。 郑青阳这时走了过来,闻言不由笑道:“庄师弟,你是怕再被抬回去么?” 庄无如二话不说,拿手掩面,起身就走。 “先锋营喝酒最偷奸耍滑三个人,你小子不愧是第一。”郑青阳笑骂道,端碗对苏澈说:“师弟,来,干了一碗。” 两人尽饮。 郑青阳道:“武宗二代门人大都在此了,数年血战,活下来的只余一半。过些日子回归,当邀我辈众人,聚首长白山,再大醉一场。” 苏澈点了点头,说:“宗门所在,一定要去。” 郑青阳看出苏澈冷淡,只当是为了当年林白师伯旧事,就说:“师弟虽俱先天阴阳气,但修为尚浅,再来初始地不知是何年何月。趁这两日,有两人一定要去拜见。” 苏澈心中已有猜测,也不说明,故作不知问:“大元帅是一定要去拜见的,还有谁?” “万云来万先生。”说起这个神秘莫测的前辈,郑青阳就赞叹不已:“万先生功参造化,我们这些人都曾得过先生指点,连大师伯也是十分佩服的。他老人家居于先锋营后青石大山上,每日种灵药。” 郑青阳走后,武宗二代弟子都来碰酒,显然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师弟很有兴趣。一连十几碗后,苏澈意识就有些昏沉,看了看二十多条拼命喝酒的汉子,又看了看桌子另一边嬉笑嫣然的十多位大姐姐级高手,一时醉意朦胧,对身边人说:“你们这一辈那么多男的还留在人界,却让女的来此到这儿厮杀血战,好没有道理。” 这本是酒醉的一句玩笑话,无伤大雅,却惹出无边杀气冲起。 在场的可都是真罡境的大高手,一怒之下,威势岂是等闲!苏澈立时寒毛倒束,几乎本能的,金丹符箓洒出清光,绛宫黑树摇动,丹田太极图旋转,酒液瞬间化作冷汗淌出。苏澈猛然惊醒,心中叫糟,说错话了! 一个英武的短发女子横眉,一巴掌拍到石桌上,道:“怎么,看不起我们女子?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当下就要动手,旁边一个气质温婉若水的女子伸出芊芊玉手,扣住她肩膀,按回了座位中。温婉女子端了一碗酒,盈盈来到苏澈对面坐下,柔柔道:“师弟,来陪师姐喝一碗。” 26 换防 苏澈再次成为全场焦点,他隐隐觉得方才那些不该说的话捅破了什么,不然众人的眼神不会这么奇怪。但此时苏澈别无他法,尴尬举碗喝了。 “来,师弟,再喝一碗。” “师弟,再喝一碗。” “三碗怎够?那个号称霸天的,拿坛酒来。” 方才还大杀四方的田雄一声不吭,乖乖拎了一坛酒来,看样子曾在温婉女子手里吃过的暴亏。果然赵云就对身边人道:“一连三个月都躺着出去,田八是怕了。”观战众人都是大笑。 一坛酒尽,女子垂首道:“数年血战……我们十九个女子,只走了姐姐一个,尚能入轮回;两脉师兄师弟却没了三十七人,再无相见之日。” 一滴清泪落下,温婉女子定定看着苏澈,说:“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些女子不该来。” 这番话说完,众人都是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就连赵云也闭目不言,若非师弟舍却性命,他岂能真罡圆满?只有大师兄郑青阳皱起眉头,喝到:“师妹!” 温婉女子恍然,泪痕犹在,轻声道:“呀,我都醉了,师弟好酒量。”说完,还特地看了苏澈一眼,这才伏在桌上醉去了。 这个温婉女子明显没啥事儿,只是心中有结才饮酒自醉,却是苦了苏澈。他将神念寄于玄谷,根本不会醉酒,只是胃里翻江倒海,火燎般难受。好在这时没人在关注他,男女喝成一片,醉语都是大战中生离死别,时而长笑,时而悲哭。 “别装了,你根本没醉,运功化解酒力吧。”庄无如不知何时来到苏澈身边,端起他的半碗酒一饮而尽,说:“这事不怪你,你说不说都一样,迟早要面对。” 当年决定援助初始地,武宗派出元老五人、弟子九十一人为先锋,都是真罡境的高手,元老更是半步踏入了先天。几年来一行人守住先锋营,与地府阴卒一起来回血战,未曾陨落一人,直到四个月前。 那时战局危急到了极点,阴卒尽皆战亡,魔头围攻先锋大营,前后竟有千万计,众人坚守两个多月,一直到万云来林白先后赶到,才解先锋营之危。此役中,不弱于真罡境武修的厉魔不断现身,五元老护佑后辈,男人为女人挡刀…… 庄无如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那一战太惨烈,五位师叔、三十七个师兄弟先后战死,尸骨无存,连万先生也没办法。”他眼神越来越飘,又喃喃说了什么,就一头栽倒在桌。 大战方歇,又是回归在即,众人放的很开,酒都是压着真气喝,到这时已经都醉的差不多了。这时苏澈摇摇晃晃站起,摇摇晃晃地朝青石大山走去。 他刚到山脚,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苏老弟,老板不见人。” 这是何胖子?是了,万先生在此炼药,他肯定随侍左右。苏澈四下张望,却未看到人影,当下朗声道:“何大哥可是以道法传音?先生为何不见?请何大哥通报一声,小子苏澈,前来问安。” 却无回声,苏澈于是继续向前,何胖子声音又传来:“我家老板说了,金丹不成,来也白来。” “不用去见万先生了。”这声音很陌生,可又莫名熟悉,苏澈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夜色忽然深了几分,黑暗如雾般涌动,自中走出一个红袍中年人。 虽然在记忆中模糊不堪,可苏澈仍立刻认出了他,林白。 他是武宗首徒,也是三脉脉首,以弱冠之年转战八方,最终无敌天下。当年那场伏杀渐渐流传与世,猝不及防之下,仍力败五大先天宗师联手,被武道公认为百年内第一高手。他的一生,都是传奇,武道中至今仍有他的无数事迹传说。 苏澈的命运,就是因他改变,他有太多问题,可现在见到林白,苏澈又觉得那些谜团似乎无足轻重,所以问题也就不必要问。于是他道:“你现身来见我,是有话要说,想说什么,说吧。” 林白细细打量着苏澈,问:“你在新世界呆了多久。” 苏澈看了看手腕的终端,说:“上面记录是十二年,或许多一些,这东西有时候不怎么灵。” “十二年,”林白沉吟:“可想好如何选择了?若是武道,如何凝聚真罡我有许多心得,能让你少走些弯路。当日仓促了些,我留的许多功法并不完整。” “果然是你故意留的。”苏澈早有怀疑,当日神识交融,他也得到林白部分记忆,可其中多是修炼对敌,很多过往都没有,即便有一二回忆,也往往在关键处断裂。 所以到现在苏澈对武宗也只是了解大概,许多秘闻要事都模模糊糊。别的不提,就说林白为何下山寻徒,又为何寻到了他,鬼道人又为何收林白为弟子,这些都是空白。还有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如果说林白一点也不知道,苏澈怎么也不会相信。 “自然,我身死后修鬼道魂法,掌控神识不过小事。”林白似是看透苏澈内心所想,道:“三界将变,些许琐碎小事,有碍修行。” 苏澈望着峰顶,沉默片刻,说:“既是琐碎小事,也就不必多说。” 林白挑了挑眉,道:“凝出真罡,亦或者你回人间,也自然会知晓。” 苏澈摇了摇头,说:“鬼道魂法更快。” “是吗?”林白失笑,道:“武道入先天可称宗师,凡有根骨资质者,百年内可达此境,虽说还要靠灌顶丹药外力,但论说进境之速,仙鬼妖魔,无一可比。” 苏澈嘿嘿冷笑:“先天境很厉害么?万劫问心之法,不是很轻松就败了五个?” “此法玄妙,非我能够掌控。”林白郑重道,“这法门本名万劫问心,也是无意得到,就化作剑劫淬心秘传,你千万不可触碰。此法一经施展,天人合一,心有二疑,就有天劫殛来,除非得道,否则至死方休。” “至于先天境有多厉害,”林白呵呵一笑,伸手搭在苏澈肩上:“随我走一遭罢。” “你想干什么?”苏澈一句话刚说完,就觉周遭光影闪动,待到平歇时,已是另一处天地。 天地的一侧,是密密麻麻的亮点,另一侧只有林白与他。 “看到了吗?”林白指着那些亮点,说:“那是虚空,宇和宙都无序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战场。所谓新世界,其实算是大后方,而初始地,也只是中间地域。” 苏澈面沉如水,说:“也就是说,真罡境,最多只能走到初始地。” “真罡境。”林白摇头,光影再次闪动,两人又回到原地:“听你口气,似乎对真罡境很不以为然。这样,来都来了,四处看看。”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这里幽冥鬼众,尽皆由我统领,不妨多收几个。”林白的身形朦胧起来,最后说道:“所谓恩怨情仇,不过一世因果。可能连因果也谈不上,迟早都会了却。新世界十二年寂身行走,或能锤炼意志,却还是没能让你看清自己的路。” 苏澈转身回望茫茫苍野,眼中神光渐亮。 营地里众人宴席正值胶着,背后山脚一道门户大亮,自中当先走出三人,右为泉月,左是张开天,居中的竟是朱无能,而后影影重重,又自门户中走出二百多人,而后还有数以百计的各类重型车辆。 本在宴上的郑青阳与一青年男人不知何时等在门户旁,扫了一眼众人,眉头皱了皱,道:“张开天,你带诸位同道在营中安顿。泉月,你带本门弟子驻扎营外,去见大师伯领命。叶终,你和谢风陌,游弋营区四周警戒。朱无能李易一守在门户,协助你江师叔接引补给和设备。” 诸人齐声应是,各自忙碌起来。 过不多时,张开天回来见郑青阳,不料赵云也在一旁,他愣了一愣,随即纳首拜倒:“师伯,都已妥当。” 郑青阳点点头,对一旁赵云道:“这小子毕竟最得宠,有些话我这个做师父还真不好说。师弟,你就叮嘱几句,人间还有许多事要料理。” 说完,郑青阳径自走了。赵云笑了笑,自语道:“还有什么好说?无非守着点本心,该干嘛就干嘛,不听别人胡说就对了。” 张开天听后若有所思,连忙再拜:“弟子谨遵教诲。” 赵云呵呵笑了笑,说:“听师兄说你选修的武决很不一般?” 张开天心中一凛,道:“师叔可有指教?” “也没啥。就是我们这帮子师叔师伯们回去休整,如无意外,最多半月就回,期间有两件事不可违逆,你这领头的需得明白。”说到这里,赵云钉了张开天一眼,气势勃发,冷道:“就是踩线也不行。” 张开天只觉面朝千刃绝峰,缓缓压来,自己仿佛一只蚊蚁般微不足道,无法可当,无法可躲,他暗咬舌尖,勉强清醒了点,连忙强运心法,这才勉强开口道:“请,师叔,明示。” 赵云缓缓收了气势,道:“你们这帮小子,在家里横惯了,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这第一件事,就是收起那点心思权谋,守好大营,辅佐好朱小子完善大营设备,这是重中之重。” 张开天如岸上的鱼忽然回到水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顾不得混身冷汗,脸色苍白道:“弟子谨遵。” 赵云点点头:“也是为了你们好,不知天高地厚自去取死倒不足惜,可连累诸多同道,日后武宗免不得遭人碎语。这第二件。就是不得与苏澈动手。” 张开天点头应了,忽然想到苏澈在演武场的作为,苦着脸又道:“那如果苏澈自己挑衅、动手呢?” “你们看着办吧。我还是那句话,自去取死不足惜。” “谨遵师叔之命!”顿了顿,张开天小声道:“不会吧师叔,您的意思是我们都打不过苏辙?” 赵云呵呵笑了笑,说:“苏澈师从你林白太师伯,我可以直呼其名,但你们该叫声小师叔,明白么?” 张开天赶忙躬身道:“弟子知错。” 赵云笑的更和蔼:“如果没听清楚,我还可以再说一遍。” 张开天心中一抖,忙道:“弟子不敢,弟子知错了。”在他的感知中,这个二师叔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并非赵云隐藏收敛,而是气势提升到极致,张开天境界相差太多,反而感受不到。 赵云闻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开天一番,终于道:“好了,往后几日,该还有物资来,去吧。” 27 攻山 万云来端坐大山之上,遥望虚空已不知多少辰光。在他身旁,不住有耀闪着精光的奇花异草发芽抽枝,参天古木也节节拔高。远远望去,千里外的黑黄荒山竟也不住铺张生机,被各种颜色渐渐填补。 天际星光闪烁不定,此际忽然稳定下来,万云来低头笑了笑,伸出双手,一掌托着一团黄光,一掌捏着一张玉碟。他一伸手,玉碟荡起层层透明涟漪,就此没入虚空。 在他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星冠道人,一手持清光,一手托着口小钟。道人同样伸手将小钟送出,一样没入虚空。 一个黑袍道人立在下首,推出手中黑幡,另一手还托着七色光团。 三人互望一眼,星冠道人开口道:“镇过天地,演出造化,立起轮回,我等当去。” 黑袍道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万云来起身,张手送出黄光,道:“两位好走,我便留下。” 星冠道人也送出清光,与黄光相合,而后道:“纵是三界都灭,然大道衍化,终究是不败,此处已不值我等忧心。” 黑袍道人送出七色光团,三个光团终于融于一体,化作一团说不出颜色也讲不清意味的蒙蒙柔光,道:“总还是劳心,到时吾等再聚首便是。” 也不等两人回话,话音一落,黑袍道人一步迈出,已不知去了何方。 星冠道人叹说:“道兄执掌幽冥,此际却是能逍遥了。师兄师弟早去了,我也耽搁不得。”说完也抬步而去。 万云来盯着蒙蒙柔光瞧了片刻,忽然张手自其中摄出一道气息,然后换手一推,那团柔光骤然消散无踪。他这才缓缓闭上双目,只见远山不断生出奇花异草,生机继续蔓延。 却说终南山上空始终乌云压峰,时不时有闷雷声响彻群山间,间或有大雨、冰雹、雾霭。这反常天气持续了十来天,周围山中村民一开始还啧啧惊诧,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凡人不知也无法看到,在千丈高空之上,悬着一方百丈石台。台上立着数十形貌大异于常的道人。 一道紫影蜿蜿蜒蜒,投在石台,化作一个身高八尺的瘦长大汉,他气息有些不稳,脸上不时闪过道道紫气,良久才平复下来,道:“护山大阵厉害,我攻不破。” 在诸多道人之前,站着素衣飘飘的子狐,她以清媚声音道:“看来所料无差,终南山即是十方轮回大阵的阵眼。” 在她身旁,一身红袍的红乌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说:“此丹名十全丹,可稳固元神,可修补肉身,可恢复法力。” 瘦长大汉接过玉瓶,取出一粒服了,登时气势节节攀升,几个呼吸间已恢复到巅峰状态,不由又惊又喜,拜道:“紫蛟谢过上仙。” 子狐也自怀中取出一座巴掌大的宝塔,道:“此器名九转阴阳塔,可攻可守,是为仙宝。” 紫蛟一样收了,再次拜谢。 红乌道:“白鹿、黄牛、青鸟,你们三个随我等去雁荡山入仙府,紫蛟,此处由你主持,倒不必攻入山门,只是出山的要尽数拦下。” 众道人都道:“尊上仙令。” 终南山山坳,玄青子换上一身短装,遥望天际紫气尽消,道:“该是走了。师弟,我带走黄天镇灵剑,你一个人应得来么?” “师兄三五日就归,这点时间还是有把握的。”玄冥子冷笑道:“就这么些妖道旁门,怎攻的破我终南山门?” 玄青子点了点头,将剑负在背上,一挥拂尘,足下生云,冉冉而去。 见师兄乘云而去,玄冥子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偌大终南山,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赶来,劈头就问:“喂,玄冥子,玄青子走了,可行事了么?” 玄冥子瞧了一眼天际石台,冷道:“大师兄三天内必回,这段时间怎么也灭了几个,好让这些畜生知道,纵是修行千百年得化人身,也还是畜生。” 小女孩儿皱着眉,脆生生骂道:“这些妖怪大多都来求过药的,真人来者不拒,甚至还赐下法门,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狗,忘恩负义。”她随即展颜,脆声笑道:“现下终南山弟子都去了新界,就你一人,我要开杀戒,可没人拦着了!” 玄冥子笑了笑,说:“镜花,此处还是人间,你不沾杀孽,守好山门就是,当然还是我动手。” 女孩儿闻言一愣,苦恼地拽拽头上小辫,思索了老半天,才勉强说:“真人倒是吩咐过,好吧。” 当下玄冥子只身飞阵外。 蛟属本是凶狠霸道,紫蛟却不然,千年前他亲眼见父亲为炼法而兴浪发水,被洞府附近一残破小观的无名道人以铜壶装了,半分也反抗不得。自此他处处行事谨慎,便是渡过大劫褪去本体之后,也只偶尔自封法力,化作人形在人世查阅道典,体味百态。 若非红乌子狐相召,紫蛟仍是居洞府不出世。上仙有命,紫蛟自然不敢不遵,但他也有打算,一个无名道人就能收了他父亲,遑论堂堂天下第一福地终南山?更何况,他自忖自己道行还不如当年父亲。 因此紫蛟虽有仙器在手,也牢牢记住了两仙之命,全神注意终南山异变,封山圈禁即可,绝不攻山门。 终南山福地大阵气息刚有移动,紫蛟就察觉到了,紧接着他看到一个高挑少年道人冉冉而来,心中立时一个咯噔。正在此时,他心里警兆又起,于是转头望去,果然又见一矮小道人身披电光雷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紫蛟面色一颤,挥手将塔祭出,将石台护住,而后对那矮小道人行礼道:“可是清屿山甘化道长?许久未见了。” 甘化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你先应付终南山的玄冥子,过后再叙不迟。”见紫蛟愁眉苦脸的样子,甘化笑道:“放心,我不出手。” 玄冥子已近石台,看了甘化一眼,说:“道兄倒是慈悲。” 甘化道:“有段善缘,正好了结,道兄不必忌讳,尽管出手便是。” 玄冥子哼了声,目光转向紫蛟一干道人,寒声道:“你们哪个没受过道门恩惠?如今居然敢来攻山?” 石台上道人都是面有惭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结成阵势,将真元注入塔中。一个灰发道人道:“也是受上仙有令,不敢不从。道长,您只要不出山门,我等自不会逾越一步。” 玄冥子眯着眼睛,讥道:“还敢欺我!上仙?两妖道罢了。念尔等修行不易,速速撤下云台法宝,自封法力来我终南山静心赎罪,我可不追究攻山之责!” 紫蛟面有难色,还未想好怎生回话,后面就有大汉站上前来。他头顶一只残角,面色狰狞阴戾,死盯了一眼甘化,才恨声道:“黄口小儿,你有多大道行?也敢让爷爷自封法力?叫一声道长是给黄叶真人面子,你还真以为我等惧你?天界仙命既在,人间岂有不从之理?区区一个终南山,反手即为画饼!” 紫蛟面色一变,赶忙转头望去,见甘化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却还平静,没有出手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玄冥子面色淡漠下来,道:“家师飞升之后,诸多前辈真人已去往两界缝主持大阵,如今人间只有我辈六七人,寥寥而无名。如此这般,尔等就以为我道门可轻侮了么?” 残角大汉嘎嘎笑道:“我就当你道门无人了怎地?速速退去,可保性命,否则将生取你魂魄,补我角中!” “多年未曾杀生,倒是废话多了。”玄冥子摇摇头,调动五气,顶门涌起气浪,隐隐成三花,而后望向石台,道:“贫道玄冥子,哪个先来受死?”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道人年纪似是不大,竟将跨入虚境!”紫蛟暗自诧异,心中又宁定了些:“是个对手,但我等数十道友在此,更有仙器护持,自是有胜无败。不过毕竟受过恩惠,不好见生死,不如车轮战,磨他元气,耗他法力,将其逼回也就是了。” 念及如此,紫蛟对那残角大汉道:“独角道兄,你先探探深浅。” 独角正有此意,当下祭出法宝,飞出石台,道:“黄口小儿,爷爷在此,看你有何手段!” 玄冥子冷笑,顶门三花之上忽然涌起一点微弱黑芒,只闪了一闪,独角神色一僵,自半空跌落。 石台诸道人怎么也想不到,修行数百年,法力稳稳高过玄冥子的独角,连些许感应都没有,眨眼就这么死了。 紫蛟哪料到一个照面自己这边就折损一人?但他到底谨慎,惊怒之下仍不愿攻,只赶忙全力催动了九转阴阳塔洒下层层光幢,将云台罩的彻底没有缝隙。而后高声叫道:“道长莫要迫我!只消退入山门,我等不愿近前半步!” 玄冥子哪里肯听?头顶那点黑芒忽地精亮数分,倏忽来去,拉出一道道轨迹,围着云台装个不休,只听点点清音连成一片,犹如疾雨落山石。 紫蛟神色本还安稳,但不过数个呼吸功夫,就见光幢稀薄,仿佛立时就要消散,登时大惊,连忙催动法力,焦急道:“诸位,还不催动仙塔?现在不可顾惜法力了!” 云台诸道哪里不明白?这点黑芒不知来路,速度惊人,威力也大的不可思议,照面就灭了个独角,若是仙塔被攻破,自己这群人岂不要团灭?于是当下,个个不要命将法力灌入九转阴阳塔中。 得众人法力支撑,光幢倒是稳了下来,可九转阴阳塔本体却连连颤抖,似是不堪黑芒冲击之相。 别人也倒罢了,紫蛟心里却是暗惊:“黄天镇灵剑虽天下无敌,可不是走了么?终南山怎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宝,连我等三十九人主持的仙器都落入下风?” 过了盏茶功夫,九转阴阳塔依旧抖动,光幢却是稳定如初,未有分毫变化。 玄冥子收了黑芒,冷笑着说:“以为凭着个破塔龟缩,就能安如泰山了?”然后他单手指天,掌尖处黑气喷薄而出,眨眼蔓延百丈! “往归处,斩!” 黑气隐隐凝成一把巨刀,在紫蛟等妖道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一击就将九转阴阳塔结成的光幢斩的遍布裂隙。 趁九转阴阳塔光幢未复,玄冥子拿手一指,黑刀重化黑气,眨眼又凝成一点黑芒,瞬息在云台上转了一圈,这才悠悠飞回玄冥子头顶,隐入三花之中。 如此一击,斩破仙器,耗费法力何等之巨?玄冥子气息骤然跌落,脸色白的吓人。他冷冷看了云台一眼,朝甘化稽首一礼,回身入了洞府。 甘化摇摇头,自语道:“千百年修持才得脱体化形,这是多大的造化?投入新世界还能有得道的机缘,偏偏来这里,偏偏还只留了个玄冥子守山……一念之别,这就是命数啊!” 此际云台之上,尚存三五气息。其中为首的紫蛟早年拜过甘化,精气神未损分毫,他战战兢兢看了看左右,茫然片刻,忽的福至心灵,颤声道:“真人,还望指点!” 甘化摆摆手道:“我何能敢当真人?倒有一言你等需分明了。” 几个残存妖道都拜:“还望道长指点!” “此地将无仙无妖魔,是非之地,时日无多,你们还是快快去吧! 28 指点 林白携苏澈落脚数处,少年竟没遇的一条游魂。 直到星光不再刺眼时,两人已重新站在初始地。林白问道:“苏澈,你身有先天阴阳气加持,可能看到这片大势?” 苏澈定睛瞧去,见地有黄气升腾,天有星光洒落,日月虽未显象,却有阴阳流转。于是道:“天地皆有势,这地方有什么特别?”话一出口,他就觉不对,于是苏澈运气先天阴阳气,极目望去,于是心有所感,有些迟疑,更多是惊讶:“这里,没有大势?” “先天阴阳,果然如老师所说一般。”林白赞道,定了一定,说:“我入武宗三十载,武学初成,恰逢人间战事纷呈,待到大战稍歇,已难觅敌手,修的实是人道。战事既已,我游历人间,时有所感,于是自创数门武诀,总是似有缺遗,不足外人道罢了。唯你所承载纯阳气,实乃最后所悟,自名武阳经。” “武阳经?”苏澈皱眉,问道:“我没看到过这本武决。” “非是武决,是武经。”林白无奈道:“也罢,其中区别,你日后便知,我这武阳经,是以至阳之气回溯,祛除一切外因内果,讲的是如何养先天纯阳气。” 苏澈也不迂回,直接问道:“万劫问心篇你都给了我,这武阳经却藏到现在,难道更厉害不成?” “万劫问心?”林白怔了一怔,笑着摇了摇头,说:“武阳经怎比得上万劫问心之法?你参悟了紫清指玄集,又有紫清化虚决,本就志在修真问道,还结成金丹,半只身子已脱出五行轮回。再者,你以玄阴鬼煞化成圣树黑槐,将来炼化轮回,成就幽冥也可。” 林白的笑容有了些沧桑:“之所以不传你,是因为这毕竟是脱于武宗,属人道。天道幽冥分属乾坤,两道就在脚下,你可还愿拜我为师,选人道吗?” 苏澈摇头。 “这就对了。迁移人员物资和建立营地要一阵子,我还有些时间,正好将武阳经传你,顺便助你炼些魔物阴魂,恢复你的黑槐。之后,你就回新世界,或者是人间,初始地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不是不能传我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林白望向虚空,道:“我既统帅幽冥,自与人间无牵碍,这武阳经传你无妨,也能助你加快修行。” “统帅幽冥?”苏澈心中一惊,昔日种种登时脑中走马观花般闪现,隐隐就有了些念头,只是他所知微乎其微,几近于无,便不再想。 林白见苏澈神色有异,心中已有计较,不过只是暗叹,神色却严肃起来,正道:“武阳经,以武为道,要旨在于养胸中昊然……” …… 一番话来,苏澈听的懵懵懂懂,以他所学以及阅历,对林白话中意只是一知半解。 林白只做不知,自顾讲了下去,最后道:“需知阳者,乃堂堂煌煌,心中映天地,日月在胸怀,乃武阳经精义也。” 苏澈就问:“养先天纯阳气,就是靠这法门?” “当然不。”林白又传下口诀,道:“可懂?” 苏澈想了想,道:“不懂。” “我慢慢教你就是。”林白道:“能领悟多少都无妨,不过是助你将先天纯阳气养的快些罢了。”当下细细讲解,如何运气,如何炼气,如何养气,如何藏气。 苏澈依言而为,可频频出错,始终找不到诀窍。这对他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以往无论道门经典,还是武宗诀要,苏澈总能有所感悟,直达精髓,为何这武阳经如此难? 林白只作不知,仍是反复讲解,然后引导苏澈反复尝试。 初始地中不觉辰光流逝,不知何时起,苏澈慢慢有了些体味,终于能够运气。又过了不知多久,苏澈终于能自真气中炼出一丝纯阳气。 林白当即大赞,言道:“以后天入先天,等若以有化无,由实化虚,武阳经最难的就是这开头,走完这两步路,后面就容易多了。” 于是苏澈入定,心神沉入纯阳气中,默默温养。那纯阳气本是丝缕状,在丹田阴阳气外游弋,渐渐缩短稍许,而后慢慢有纯白光明放出。也不知多了多久,那纯阳气最后化为一颗光粒,算是温养成了。这一刹那,光粒汇入丹田气旋之中,竟不见一点异状,犹如水滴入大海,就是涟漪都未溅起半点。 苏澈张开双目,林白就站在身前,一切都如入定之前一样。他想了想,总还是感觉不对,于是看了看腕上终端,依照上面的时间,竟已过了近二十天! 林白道:“你在新世界走了十余年,虽是炼心性阔胸怀,但一点怨恨未消。此关不过,终是养不出胸中昊然。是故武阳经练起来事倍功半。” 言罢,林白挥了挥手,苏澈只觉眼前一闪,已回到初始地营盘。 营外仍是鬼卒影影不见边际,营地却已大变,多了许多房屋,还有数十个塔吊大臂旋转升降,数百工程车轰隆隆的来回奔走,单是眼前就有上千人挽袖忙碌其中。 林白环顾四周,舒眉道:“还有两个小家伙,赵云,庄无如,速来见我。” 话音方落自营内闪出两人,转瞬飞掠而至,纳头拜道:“弟子拜见大师伯。” “起身吧。”林白看了看赵云,说:“突破先天了?” “是。”赵云恭敬道:“弟子前些时日方入先天,还望师伯指点。” “好,你和苏澈过几招。”林白指了指苏澈,说:“就用现下你先天境的实力,认真点。” 对于苏澈来说,林白只是林白而已。而对于武道中人来说,尤其武宗弟子,林白,就是传奇,就是一切。 于是赵云思忖一瞬,就认真地点出一指。 这一指风平浪静,于是苏澈自然而然地运起阴阳二气,一拳击出。 下一刻,苏澈拳上附着的真气一触即溃,好似豆腐碰到钢钉,完全不起作用。好在赵云浅尝辄止,在二人指拳相触的瞬间收回,不然苏澈真怀疑自己拳头上会不会多出一个血洞。 林白问:“看出来了吗?”苏澈摇头。于是林白指了指赵云,说:“来。” 赵云神色肃然,老老实实扎起马步,运气片刻,清喝一声,又是一指击出。这一指,已隐隐然有风雷之音。 林白也是一拳击出,平平淡淡,气势甚至不比苏澈。然而拳指交击的瞬间,赵云一声惨叫,手指已扭曲变形,赫然断了。 苏澈心有疑惑,但也看得分明,林白这一拳,只是凝聚真气,明明还不是真罡境的手段,怎能如此轻松就破了先天? 那料林白哼了声,道:“雷霆,天地号令也。赵云,天心雷决你就练成这样么?” 赵云面有惭色,道:“师伯教训的是,是弟子托大了。” 林白又对庄无如道:“你和苏澈试试。” 庄无如面有难色,道:“师伯,我修为远逊赵师兄,恐难以控制千重真水威力,只恐伤了师弟。” 林白眉毛一挑,道:“区区小水怕甚,一切有我。” 庄无如只得苦了脸,说:“师弟小心了。”他却不如赵云般出招写意,一掌带出些许水雾,飘飘然遥击而出。 这千重真水决也是武宗招牌之一,修习之人不少,然而修至真罡入法的不多。千重真水讲究不争为上,最是至善至柔,绵绵密密;然其挡无可当,覆盖一切的特性中,隐隐然有些狠辣刚猛的味道。庄无如只挥出这么一小团水雾,显然根本不敢用全力,想日前魔阵那片大水浩荡奔涌,恐怕一成力都在掰着用。 苏澈皱眉暗道:当世武宗三世,这才是二代弟子,我竟不是一招之敌,还谈何讨还公道?当下咬了咬牙,深吸口气,丹田阴阳二气纠缠成旋,聚于拳锋,然后击出! 只听啪的一声响,那小团水雾登时化作虚无。 然后第二道水雾就到了。 啪! 第三道。 啪! 第四道…… 苏澈击散九道,还没还得及凝气出拳,第十道水雾就到了,蒙了他一头一脸。 千重真水决既然号作千重,当然不止区区十波。 林白又让庄无如来攻。 庄无如不敢托大,双掌划了个圈,便有水光荡漾开来。苏澈细细一看,见粼粼波光中有数十滴玄色水珠各自游走,与水光格格不入并不相容。 “千重真水被你化出了玄水,当真不错。”林白赞了声,一掌荡起层层波澜,水光也好,水珠也罢,瞬间就被这点涟漪带走了。 这一下,林白仍未动用真罡。庄无如目瞪口呆,随后若有所思起来。 林白挥手让赵云庄无如退下,道:“武道一途你杂七杂八练了不少,却没有自一而终。这还罢了,你怎还分心天道幽冥?所谓兵贵精而非多,如何选择,你要好自为之。” 苏澈眼中有了一刹茫然,然后说:“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已陪你许久,不可再耽搁。”说着,林白迈步而去,几步不见了踪影。 苏澈沉默了片刻,朝赵云庄无如道:“两位,我也耽搁许久,这就告辞了。” 两人正想着方才对战之际的妙处,闻言登时惊醒。庄无如道:“师弟,你何时离开初始地去新世界?” 苏澈眼下实力太弱,呆在初始地难有作为,只是取些阴魂以炼玄阴鬼煞,迟早要回新世界潜修过。只是庄无如问这个做什么? 见苏澈疑惑,庄无如解释说:“过些天我也要去新世界,不妨同行。” 苏澈怔了一会儿,说:“十方轮回大阵已成,我先回去一趟,日后再说吧。” 29 三脉迎仙 子狐红乌架着一叶扁舟离了秦岭,在云中飘荡,小舟游荡了一阵,转向汉江流域而去。 黄陂附近,一个十万亩的物流仓储中心已经启用,进出的各型运输车辆排成长龙,时时刻刻都有运输机起落。 江北域物资中心库早已建成,专供武宗使用,这样专供的超大型物资集散中心一共也就四个。江北域中心库一直作为他用,武宗只有部分专门处理外务的外门弟子负责管理运营,三年前正式交接回收,而直到如今,才满负荷运转,物资库也只填了一半。 这片区域的一角,隔出了百亩空地,错落着矗立着一排中高层大楼,这里就是江北域物资库的信息中心,也是整个物资人员转运网络的十大负责总调度的信息中枢之一。 江北域处在中心地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时在信息中枢中有数十外门弟子统率全局协调各方。而发号施令,并镇守这里的,只有张世白。 现下二代弟子陆续回归休整,而混沌界和初始地都要遣人进驻。初始地虽然力量等级高,但毕竟局势已稳,地府大军无穷无尽,更有道门真人镇守,足可保一时无忧,因此派去些菁英弟子就不必担心。 但混沌界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以十方轮回大阵衍化千万年,并沾染大邪魔道而成的新世界,那里一切都是未知。 张世清深知,未知意味着意外,并且会趋往更糟的方向。再者人间武道远不止武宗,更何况还拖着不少的技术和基建人员,如此复杂形势下,难以捉摸的人心就显得格外不可预料。 混沌界实在太过广大,张世清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兵行险着,将武道中数得着的老家伙高手尽数送了进去,以护佑人间一点血脉,其间得罪多少同道也顾不得了。至于人间力量大减,能不能抵御天界欺辱,怎么也比在混沌界折戟的好。 战略一定,整个江北域,也是华夏核心,居中坐镇的就剩张世白张世清兄弟两个。 人间诸道人刚去了混沌界,两妖仙就集结人间道人于南方掀起道统之争,其真意则是抢几座轮回大阵,控制人间后路。这等大事谁也不敢怠慢,张世白早在前几日就拿龙纹剑前往峨眉助阵了。 张世清心中明白,只怕江北域才是两妖仙的目标,这几乎是阳谋了。不过此时人间大局已成,阴谋阳谋都好,应对就是了。 这念头刚刚闪过,张世清心中一动,走到窗前,抬头望向天边。 一旁中年人本在仔细看着任务进度报告,见状忙放下手中文件,近前问道:“师伯,可有什么事交代弟子吗?” 张世清年过八十,发色却只微白,自然有一股儒雅平和的气质,加上他眉宇肌肤不见老态,乍看上去就像一位四五十岁的学者,竟似比身旁中年弟子还要年轻些。 他没有说话,点上烟,静静看着窗外。一支烟燃尽,他才终于开口:“人间怎么也看不够,不知新世界的景色,是否比人间更好些?” 中年人一愣,万万没想到师伯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正愣神,张世清又开口道:“取我弓箭来。” 中年人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转头道:“师伯,江北域还有内门弟子十九人,其中十人是真罡境。” 张世清呵呵一笑,问:“说这些做什么?” “师伯弓箭已封存十年,今日取出,必有大战。”中年人又道:“弟子身为外门管事,不免懈怠修为,但不瞒师伯,如今也晋入真罡境了。” 张世清不置可否,说:“二脉晋入真罡境,日后路子要比首脉走的轻松些。习量,你也总算没给张世白丢脸,此后事了,你还有机会去混沌界寻一寻先天大道。” 习量正要再说什么,指挥大厅的门开了,走进的是一个神色木讷的陌生人,肩上挎黑弓,背上绑石箭,手中还提着一柄玄色竹节鞭,看他发色已灰,脸上尽是沟壑,年岁定然不小。 习量眼睛一眯,立刻认出弓箭正是师伯那副。只是此人怎么在库中取了弓箭,并突破重重安保来到这里?除此外,习量竟丝毫不能察觉来人实力,暗忖:此人功力之高,怕是远超于我,或大派宿老才能相提并论,不过今日有师伯在此,任你本领再高绝,也得束手就缚。 转念又一想,师伯何等身份,轻易动手岂不落了武宗名头?不若我先试试深浅。当下提了真气防备,寒声道:“什么人敢闯武宗二脉地界!” 张世清不知何时已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那人,神色复杂。他拍了拍习量,说:“别紧张,他叫方石,你该叫声大师兄。” 大师兄?论起年长入门,这一辈大师兄郑青阳当仁不让,威望盖世,人人心服口服,怎么又冒出个方石来?这方石又是谁? 方石解下黑弓金箭,躬身交予张世清。 张世清整好弓箭,方石捧上钢鞭。张世清却不接过,挥了挥手,说:“你留着吧。” 方石却不收回,说:“师叔,此鞭唯三脉脉首可持,师父已去,你是三脉最长者,理应掌管。” 张世清呵呵一笑,说:“我已残年,不敢掌管。再者,现在哪还那么多规矩?大师兄将此鞭与你,那你就留着吧。哦,对了,你不是多年前就避世入关么,现在出关干什么?” 方石面如止水,起身收回钢鞭,道:“师叔,上界仙威,弟子很想见识。” 张世清捋了捋唇上短须,问:“方石,真要去么?” 方石不言,只是持鞭侍立。 “也罢。”张世清叹了口气,吩咐道:“习量,江北域何等重要你心中有数,日后就由你来负责,不可懈怠。” 习量点头应了,小心问道:“师伯,您可是要去对付妖仙么?” 张世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习量,说:“怎么,还真想去?上界仙人也就那么回事,与人间真人无甚区别,十来个浸淫真罡境多年的高手结成阵势倒也能硬抗一阵。” 习量见心思被识破,就直接说道:“师伯,多一些人总归是好的。您是千金之躯,万钧重担系于一身,我们这些子侄能挡那么一两下……” 张世清哈哈大笑,说:“你等去了也无用,既是道门上仙,焉有不用法器灵宝之理?那时,就只有深入先天方能计较了。” 习量思量许久,终究是悄悄松了手中紧急召集的通讯按钮。他看了看方石,心中一动,问道:“师伯,这位方石…大师兄既属三脉,莫非是,莫非是大师伯门下?!”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 张世清点了点头,又嘱咐几句,就携方石一起去了。 习量忽然有些恍惚。武宗之中,二代弟子皆已返还,正调治征杀多年留下的内伤外伤。其中大师兄首脉郑青阳真罡已然圆满,随时都可能迈入先天境界;二师兄二脉赵云,竟在初始之地就已跨入先天。 这两人不像四方卫那般服过丹药,受过灌顶,且又都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这在武宗史上也是极少有的,被誉为将来可比肩常之明、张世白的人物。 至于师伯林白,那是武宗上下的从不提起的忌讳。 可他收的关门弟子苏澈,也是首脉二脉内定的下任宗主,两三年光景,武道皆有不俗成就。重开三脉的比试,打的内门末代精英无人不服。而后负责评判的长老李清离对左右所言也传了出来,那几场比试苏澈都是元气大伤,真元十不足一。 这一个弟子就够惊艳了,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弟子,竟已入先天!习量不由感叹三脉虽传人寥寥,但实都是不世出的人物。过了一阵,他忽然想起张世清的话,只有深入先天方能计较! 深入先天! 却说张世清携方石出了江北域,两人兜兜转转,沿汉江而行。一路上赏景论事,不似师叔师侄,倒如多年好友一般。 两人何等修为,就是如此边走边聊,脚步也不慢了,过了半日天色晚时,已过了数百里地到了襄阳境内。 方石这时问道:“不走了么?” 张世清指了指渐渐布满乌云的天际,笑着道:“倒还想再走走,只是已是月黑风高,这城郊恰又荒无人烟,上仙似是没耐心了。” 说着,张世清取下弓箭,握弓,取箭,挂弦。随着他的动作,就见一道极细极亮的光束自他顶门发出,一点一点生长,片刻已直插云霄。 方石说:“也好,襄阳历来是兵家重地,那就在襄阳城外,试过仙家手段罢。” 张世清又说:“现刻两方对峙,你且先去理论一番,骂过他们一顿过瘾。” “师叔说笑了。当年师父不曾教过这些,只言过像这等不打不行的阵仗,不必废话,不可手软,尽要放开手脚打他娘的就是了。” “也是。”张世清点头,手中黑弓骤然弯成满月,瞄也不瞄,一箭已然射出!只见层层乌云骤然空了一道,依稀可见星光,这是石箭的轨迹。然后就听一记闷雷响彻天地,箭道所指之末,洒下点点灵光。 然而点点灵光尚未散落就重新汇集,转眼弄成极亮的光点,自箭道那头闪来。 张世清理也不理,慢条斯理地又取出一支石箭。 方石面无表情,踏了一步,就站在了最前方。 在这时刻,他想的不是妖仙下界何来,也不是妖仙使的是何法宝,当然更不是能不能接下这一击。此时此刻,他脑中回荡的是恩师昔年的话,那时他已徘徊在先天当口多年。 “我等生而为人,修习武道,到了极处,无非是以人道溯天道,或弃人道以入天道。道德经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三脉既以意为先,意思就是自己走好自己的道。你如何都好,只有一点,要入先天,寻住当时本心。” 为了这句话,方石开始入山坐关,参悟先天。 直到几日前墨方子找来。 魔道墨方子,既是忘年至交,也是半个师父,从无妄言。 由是,方石才知恩师亡故多年,踏上幽冥道;才知道人间如今局势已到了这般地步。 妖仙下界,所为一是李靖,最重要的还是这根鞭子吧。方石心中冷笑,手中二十一节竹节钢鞭带起一阵沉闷呜咽,没头没脑的就朝前抡去。 30 集结 转眼之间冉铭已在西北营地修炼两年。 自从前年年关副宗主李军与她同去了一趟,她还记得那些高官显贵跟在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至此后,从每周一次的电话中,她听出家里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说那种小地方,就是武宗之中,身为宗主常之明的关门弟子,冉铭的地位也远在大多数人之上。 不过冉铭只是一心一意在常之明的日夜指导下,锤煅武技,琢磨新月决。她不怎么在意身份地位权力财富,一则她本性就如此,二来去往混沌界后,这些都没用。 总之,她的生活过的安宁,过的充实。只除了偶尔想念多年未见也不曾联系的同学朋友,偶尔想念秦凝和李嘉,也偶尔想念他。 冉铭本就是天生纯阴灵脉,又得苏澈传功,更有夺天丹之助。此时的冉铭自然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新月决,引星决,补天丹,这些意味着什么,可他当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她。 这两年里锤煅武技也罢了,琢磨新月决倒大半是适应和巩固淬气阶段的武道境界。如今已到新月决已修至弯月挂夜,该是转修引星决了,也就是说,她已稳稳站在真罡门口,只等跨出那一步。 这一步常之明却不许她操之过急,严令冉铭必须到了混沌界之后才能转修引星决。 随着第一批武道人物进入初始界战场换防,武宗二代弟子的回归,冉铭就知道混沌界的行程已在眼前,心中不免也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另一个念头:师父说你会回来的。你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 正在这时,冉铭心中一动,转身看去。 那是个婷婷立着的年轻女子,冉铭瞥过了她面上的白纱,视线在她背上斜负的长剑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上下打量了她的身材凹凸。 直过了好一会儿,冉铭才问道:“阁下姓甚名谁,可要问亲疏恩仇?不瞒说,以阁下的年纪容貌身手,如今这里已没啥你要找的人了。您实在是过不去,也只有我接着了。” 那女子沧浪一声拔剑出鞘,冷笑道:“亲疏恩仇?要寻就是你!” 论起武学修为,冉铭得天独厚,同龄人中已没几个能称对手。由是,心神既定的一霎,她的眼中只有那一柄长剑。 好厉害的剑。 冉铭心中惊叹,即使她已运转新月决,并且三两呼吸间已催至弯月挂夜,遍地皆霜的地步,可在她眼中,天地间仍一柄神剑横亘,杀气似刀锋剑刃不时掠过。 如此强敌,冉铭不敢怠慢,于是运转真气,缓缓抽出星海。有剑在手,冉铭气势虽仍在下风,但隐隐已可与少女抗衡。 然而两女对持只数个呼吸,远处就飞似地驶来一辆车,驾驶位上探出白虎的脑袋,老远就喊道:“李嘉丫头,你回来不先去见你爷爷,跑来这里干什么?还有冉师妹,师父命我来找你,说有要事!” 李嘉! 冉铭先是一愣,紧接着喜道:“你可算回来啦!” 年轻女子登时泄了气,收起长剑,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撇着嘴说:“白虎叔也真是的,来的这么快,还让怎么打呢!” 冉铭一怔,登时就骂道:“死丫头,两年都没见,刚见面就要打我呀!” 李嘉笑嘻嘻地躲开,说:“我可都听张开天说了,几天没见,我都得叫你小师姑了。你还比我小一点呢!我能服气么?当然得试试你的斤两啦!” “几天?都两年了。”冉铭撇撇嘴,搂过李嘉,道:“赶紧说说,天上是什么样的?仙界啊,我以前都以为是骗人的呢!” 李嘉登时耷拉了脸,说:“你没听过吗?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在那里也没呆多久,而且几乎足不出户,就在老师的小云峰练功了。” 两人谈话间,白虎到了跟前。说:“李嘉你在也正好,宗主副宗主及几位宾客都在演武场了,你们一起过去。” 冉铭还不觉得什么,李嘉是打小在宗门长大的,闻言就有些凝重,问道:“白虎叔,两位老人家都在?是有什么事吗?” 白虎示意两个赶紧上车,一边说到:“要事,我不能多说,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里,侦查监听手段多种多样,既然不能多说,那就一定是仙武三界之事。新世界混沌界大局已定,正是布子新局之时,不会有大变,那肯定还是这里的事情了。 这一下,连冉铭都有些变色。于是路上不敢多说,冉铭李嘉也不叙聊两年辰光了。 等三人到时,演武场一侧已坐了十数人,冉铭不认得,李嘉却是认得,这些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与常之明李军等同辈,个个深入先天之境。 李军笑着招了招手,三人朝这些老辈行礼,站在身后。李军这才道:“路途遥远,又值多事之秋,等上一天也有可能,你们先坐下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双年轻男女走来,也朝老辈行礼,走到武当张艾子身后坐下了。此后少则一两人,多则三五个,不断有年轻弟子到来,各自在师门长辈身后落座。 一直到了晌午,总共来有六七十人,至此,除了武宗二脉外,武道诸宗现下在人间的精英已经到齐。 老家伙们皆是闭目养神,坐的安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李军吩咐门下张开复准备饭菜送来,一干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以,又不敢多问。 过了午后,忽就起了一阵冷风,一个仿佛乡下老农般的人物突兀地站在了演武场中央。他仔细看了看众人,最后朝常之明微微稽首,然后在对面观台落座去了。 又过一会儿,一朵极淡的白云自天边而来,看似缓慢,实则转眼就到了这里,缓缓降下。云上站着真虚真人,身旁一个少女,正是秦凝。 真人稽首道:“武道诸位宗主,列位小友,贫道真虚有礼了。” 众人纷纷还礼,张艾子问道:“真人,怎不见甘化道长?” 真虚道:“我这徒弟是个奔波的命,前几日去了终南山,现刻该是在汉江,江北事了,还要赶往峨眉。唉,怕是赶不上此地之事了。” 张艾子立刻皱了眉,侧眼看了看常之明,却见他微笑淡淡,神色平和,心中不由疑窦大生。 这小小波澜转瞬即平,老一辈仍是闭目养神,年轻一代早走到一起聊个没完。 时过两载,冉铭秦凝李嘉再次相聚,三个女孩儿有着说不完的话,只是言谈中都有意无意避过一个人。 一直到了日斜西山,晚霞半天,一叶轻舟划空而来,舟首立着一背剑道人,正是终南玄青子。木舟飘荡渐近,就瞧得其中摆了张矮桌,桌上有两小壶老酒,一侧坐着个学生打扮的矮小少年,正是边封,对面则是个中年人,两人显是相谈甚欢,木舟落下时,仍举杯共饮。 三人走下木舟,玄青子当先稽首礼道:“诸位,小道迟来,万请恕罪。” 李军面沉如水,点了点头,转头问:“玄青子,道门就你们几个吗?” 玄青子回道:“还有我师弟玄逸子,他尚在混沌界。新世界衍化终了,就是仙府出世之时。算算时间,应该会在昆仑等着。” 常之明李军闻言眉毛一挑。在场还有几个武宗子弟是知内情,脸上都是遮不住的震惊。 这时木舟里的中年人走到常之明面前,躬身礼道:“师父,徒弟幸不辱命。”转头又对李军礼道:“父亲,我回来了。” 两人都是点头,满脸欣慰。常之明道:“贵言,这些年辛苦你了。那是冉铭,为师的关门弟子,你们先聊。” 李军也道:“嘉儿已有快十年没见过你了,日夜都惦念,既已回归武宗,以后多陪陪她吧。” 常之明高声道:“今次我等聚起,只为仙府出世。内有秘卷功法,灵宝法器,仙草丹药,于混沌界十分重要。道门诸位真人启仙府,我武道的老家伙开道路,你们这些小辈或是修为已深,或是潜力无穷,入仙府后各凭机缘吧。” 这时边封忽然道:“常宗主,这就要走么?” 常之明早记起这个边封,曾在终南山黄叶真人飞升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看出边封既无真元也无法力,看似与普通人无异。但二脉夺宗之时曾助过四方卫破阵,苏澈死而复生也是此人的面子。 于是便答道:“正是。此事筹谋多时,当然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边封呵呵笑笑,说:“反正已经布局多年,不妨多等一会儿吧,我还有个朋友没到。” 仙府现世,这是何等大事,妖仙下界,终南遭围,南方道统之争,还有此刻西北域大战,种种纷争都由此而生。玄青子居然驾舟带着,这边封究竟何人? 当下常之明微笑褪去,目光就转向李贵言。李贵言苦笑,禀道:“这位是终南座上客,徒儿也不知来历。” 旁边就有西北漠刀一脉的掌门黄砂冷笑起来:“哪里来的野娃,这等大事,是你说等便要等的么?” 边封岂是也冷笑:“我说要等,那便要等!玄青子,墨方子,真虚老道,你们仨就陪我留下。我倒要看看,没有道门,你们武道怎么进仙府!” 李军也皱了眉,问道:“三位真人,此事何等紧要,也不必我等多说。这位小兄弟究竟何人,要等的又是谁,可否告知?否则我武道诸门该何以自处了?” 墨方子真虚真人默然不语,玄青子也苦笑了,道:“这位名作边封,来历……我等也不知。只是他说让我们留下陪着,只怕我们还真走不了。” 黄砂指了指边封,说:“诸位真人,就他?” 边封撇撇嘴,哼了声,喝到:“越女何在!白云先生快来!钟馗天师请至!” 越女当先破空而至,默不作声地站在了边封身后。白云先生乘风而来,笑眯眯地对常之明拱拱手,对李嘉道:“乖徒儿,仙剑术练的咋样了?” 最后一股黑气凭空蔓延,红袍黑脸的钟馗瞪眼环视一周,对边封怒目而视:“边封,怎么这么多厉害人物?你要壮声势就再喊点帮手,不然我就回去喝酒了!” 边封尴尬不已,怒道:“用你说!先把你们叫出来撑撑门面。还有谁不服,我就搬一营天兵下来!” 白云先生正给李嘉冉铭秦凝三个一人一个小锦囊,闻言幽幽道:“人家有黄天镇灵剑,清锋剑,那些人来谁都不好使,四御五老还差不多。其实那么麻烦干什么,你自己出手不就结了?” 边封这才想起白云先生收了李嘉为徒,对这丫头简直宠上了天,天宫里死乞白赖地到处讨要仙丹灵果,这不,正偷偷摸摸给徒弟呢,连徒弟好友都有份。这样一来还怎好与武宗作对? 一干人早听了个清楚,道门还好,武道的脸色可就精彩了。常之明上前一步,问:“不知阁下等的朋友是谁?” 边封哼了声,仰头说:“苏澈!” 31 缺你不可 对于苏澈,武宗首脉上下从未放松过追踪与保护。唯一的空白时间就是付嫣徐长宁三人一起去往混沌界建立前进营地。 付嫣徐长宁早早回来,终南玄逸子以道术骗过两人留在了混沌界,而苏澈则选择穿越混沌界进了初始地。这段路程是空白的,据付嫣徐长宁带回来的数据比对,这中间很可能长达十数年。 常之明李军对望一眼,立刻明白想到了一处。 这边封明显与天界有关联,且地位很高,高到了能够随意召唤驱使天界仙神下界听命的地步,而以天界之能,穿梭各界只是仙界常见手段。难道就是这段时间,边封与苏澈结成了至交好友? 也在这时,一弟子忽然来报,看了场中一眼,报说初始界完成全面换防,除庄无如外全部回归。 当初武宗在初始界的人已回归半月有余,相当一部分闭关养伤的如今已经出关,就比如郑青阳出关,真罡境几近圆满;赵云出关,稳步踏入先天。滞留初始地的除了不愿回来的庄无如,还有一人,就是苏澈了。 常之明略略沉吟,问道:“是苏澈回来了吗?” 那弟子点头说:“正是小师叔。” “让他也来这里。” “他已经来了。” 偌大的演武场,忽然悄悄冷了些。墨方子与真虚真人站在一起,玄青子则在两人之前,三个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聚在一起聊个没完的三女孩儿则是吃惊和欣喜。 然后则是其他武道中人,早就听说过了武宗下任宗主早早已经定下,此刻见面,目光中都是好奇和审视。 对于应对这种场面,苏澈几乎没有经验,登时就别扭起来,尤其是全场焦点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更难受了。 边封紧盯苏澈片刻,这时当先走上前去,一把搂过他,哈哈大笑两声,道:“人到齐了,玄青子,掌船,出发吧!” 玄青子一怔,而后自囊中取出一艘巴掌大的宝船,往半空一抛。宝船见风而涨,转眼一艘三层艨艟就虚浮半空。玄青子稽首对众人道:“诸位,请登船。贫道备了些山泉野果,各位用餐后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到。” 如此大船,别说区区数十人,就是数百人在其中也是绰绰有余。武道众人依次登船,各选房间去了。 边封挥退三个上界之人,拉着苏澈就朝船舱走,还悄悄地解释:“别看终南山列人间第一正宗,其实抠唆的很。这回为了面子排场摆的足,这些山泉野果定是琼浆灵果,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咱去多抢些!” 苏澈朝三女望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边封说:“玉虚宫出世,你开启仙府后是不是就该回天界了?” 边封登时一个趔趄,看了苏澈胸前一眼,苦笑说:“你都知道了?” 一个柔柔的女音响起:“三年之约已到。” “外魔侵染,人间准备了数十年,幽冥准备了数百年,天界则是自上次封神就着手应对了。如今天界幽冥已迁走,只待仙府开启,我取过教主馈赠,之后人间应劫之人去往混沌界,这是定数。怎么,你舍不得走?” 苏澈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在他身后又走出一个窈窕身影,她幽幽开口道:“教主已去,我舍不舍得,也没人能拦着。” 苏澈点头,说:“我也有事未了。” 边封看了看苏澈手背上那个浅黑的“肆”字,说:“打神鞭也不知道被武宗弄到哪去了,玉虚宫之行李贵言安排的很好了,万一有麻烦人物,我来平了。” 他又拉耸想了想,对那身影道:“不过终南山还是会打一场,黄天镇灵剑和清锋剑虽然厉害,但玄青子修为毕竟差了些,那时就靠你出手了。” 说完这些,边封有些埋怨地看着那身影,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出口,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进了船舱。 这窈窕身影正是百里海芳,三年之期已到,她就又回到苏澈身旁,并且告诉苏澈很多秘闻。就比如边封,就是掌管天书之人,地位之高,远超想象。 不过苏澈也有疑惑,问说:“这个边封,似乎怕你?” 百里海芳浅浅一笑,说:“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天界之人,也是怕鬼的。” 这鬼话苏澈能信才怪,百里海芳却忽然笑了一笑,说:“大人,有个小丫头朝这边来了,应该是冲着你的,我还是躲一躲的好。” 这边百里海芳化为一道黑气钻回黑线翠玉坠,那边秦凝已转过船角。此刻的秦凝一身月白道服,清漠秀美,彷如月下仙子,款款而来。 苏澈上下打量秦凝,在他眼中映出的却是道道清气环绕,眉心玄谷隐隐透出金光。于是就道:“金丹成啦?” 秦凝点点头,柔柔道:“也是六日前吧,恰恰过了小劫,成就了金丹。还是多亏了你,否则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这次仙府出世了。”说着,秦凝亮出左手,手背上一个繁复的淡青色花纹构出了一个“伍”字。 苏澈见了,不由道:“看来真虚真人挺厉害的,才两年时间,你都是高手了。” 秦凝嫣然一笑,说:“师父厉害占一半吧,我自小跟随爷爷生活,就吃灵药,读道典,都是师父送来的。那一半,可全靠了你。” 秦凝两次提及,说的自然是两年前苏澈渡去金丹,可他不愿在这事上多说,就道:“靠我什么,恰逢其会罢了。哦,对了,说起来两年不见,刚才还见你们三个聊的热乎,怎么不见她们两个了?” 秦凝小脸一滞,似是有些失落,道:“冉铭姐可是常宗主的关门弟子,这还算了,李嘉不仅是武宗副宗主的亲外孙女,还是天界仙人白云先生的嫡传弟子。她们俩啊,地位如此显赫,正在见过武道诸多前辈和师兄妹呢!” 苏澈开玩笑说:“说起地位显赫,她俩可不如你呢!”虽是玩笑,这话却不假,清屿山传人,上通天庭,下达地府,不在阴阳五行。人间洞天福地的道人也好,入世取罡的武道也罢,都要敬上三分。毕竟仙岛,岂是等凡? 不料这句玩笑话刚落,船角处就有个清丽声音道:“哼,说起地位显赫,我们三个可都不如你呢!” 苏澈回头望去,正见冉铭与李嘉挽手而来,问:“我就是个无根散人,无门无派的,这话可从何说起?” 说话的是李嘉,她最看不惯苏澈这种煮不熟蒸不烂的嘴脸,当下就挽起左手手袖,亮出青红相间的“伍”字,嗔怒道:“我说不过你,但是我能揍你!” 苏澈很无所谓:“武宗可没有不讲理的人。” 李嘉哼了声,怒道:“姑奶奶现在是白云先生座下弟子,天界的!” “天界就更要讲道理了。”苏澈更无所谓了:“不信把边封叫来问问。” 李嘉师父白云先生被边封呼喝来去,边封又不惜得罪人间武道两门也要等着苏澈,不用脑袋想,也知道那个神秘的边封铁定站在苏澈这边。想到这层,李嘉气的咬牙了:“先揍了你再说!” 冉铭哭笑不得,方才李嘉见过她父亲李贵言都就兴冲冲拉着她来找苏澈,万万没想到短短几句话,两个竟是要打起来了。冉铭看了看正掩嘴偷笑的秦凝,只得一把拉住李嘉,道:“三位,你们修为卓绝,可以辟谷,小女子修为尚浅,可是饿了一整天呢!还是先找些东西吃吧。” 说到吃,也就冉铭吃的幸福,毕竟是人间武道,身体素质大半还要看吃。两年里秦凝李嘉尽是素餐灵果,口中清淡的不成样。因此冉铭一说到吃,两女都是双目放光地看向了苏澈。 她们三个,当年可没少蹭苏澈吃喝。 苏澈摆摆手,说:“这船上哪有什么锅碗瓢盆,玄青子道长不是说了吗?备有吃食,将就将就吧。” 李嘉哼了一声,秦凝不乐意道:“什么山泉野果啊,都吃腻了,你做点正经饭吧,我这儿有全套呢!” 说着,秦凝取下腰间一只绣有山川的锦囊,笑嘻嘻献宝说:“瞧,都在这里,什么锅碗瓢盆,案板菜刀,油盐酱醋,可都有哦。” 乾坤袋是道门法器,虽不是旷世法宝,但也绝不常见。一般乾坤袋容量有限,装的都是修道之人应急必备之物。装做饭家伙的也不是没有,但苏澈很难将月下仙子与随身带着锅碗瓢盆的吃货联系到一起。 冉铭秦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苏澈也只有带着三人寻了个舱室,对付起来。不对付也不行,一看李嘉就是在寻机发火,借火比斗,苏澈哪有这闲情? 依照终端记录,江北域是二脉大本营,苏澈原想直接杀去,可没想到刚出初始界,百里海芳就直接显化,明是请求实则胁迫地逼他先去过玉虚宫。 新世界混沌界十数年也走过了,晚上几天,苏澈也还等得住。 饭菜刚好,就有武宗弟子来报,说要请苏师叔前去议事。苏澈当下眉头一皱,问:“只有我?是边封说的?” 那弟子摇头,说:“回禀师叔,就你一个,也并非边封说的,而是玄青子道长邀请。真虚真人在旁也说了,此去昆仑,缺你不可。” 32 昆仑 “缺我不可?这是什么说法?”苏澈心中疑惑,却也当然要去。 那弟子领苏澈来到船首,又行一礼,转身去了。此际船首只有玄青子、真虚真人,墨方子三人。 玄青子迎上两步,说:“道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苏澈更加疑惑,问:“不是议事吗?怎么只有这么几人?” 玄青子呵呵笑道:“道兄有所不知。开启仙府,原本是武宗之事,我们几个也就引引路,顺便取点东西。只是打神鞭至今未显其踪,我道门只好顶上了。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三入轮回应劫,最后一世机缘巧合,受了如今的首脉二代弟子李贵言庇护,虽然还了因果,不过与武宗见面不免尴尬……” 这时边封走上甲板,闻言不由道:“你们玄门正宗,怎么说话总不敞亮?一百八十年轮回过三灾,不就是当年李军还要叫你一声前辈,你却做了他儿子十多年的儿子么?既然见面尴尬,不见面便罢,反正此次开仙府,也用不着武道。” 真虚真人点头,也道:“我等修道炼真,了因果便罢,纲理伦常确是浮云,正该如此。” 苏澈恍然,当年李嘉说这玄青子是她哥哥,料想其中必有隐情,却没想到是这么一桩。他也不在乎这些,就问:“三位真人,小子修为浅薄,身无长物,开启仙府这样大事,应该用不着我吧?” 墨方子道:“非也。玉虚宫乃教主遗留,岂是非凡?唯执打神鞭者可进出无碍,除此之外,就要集齐天地人三书,可令仙府自开门户。” “打神鞭?” 边封无奈道:“就是武宗三脉代代所传,脉首执掌的兵器,现在三脉都被武宗自己断绝了,打神鞭自然也不知道跑哪了。” 墨方子道:“武宗三脉并未断绝,打神鞭如今就在江北域附近,只是不知能否赶来。” 真虚真人道:“打神鞭或能赶至,不过明天肯定来不了。” 边封就奇怪了,问道:“既然武宗三脉未断绝,这等大事,怎么没让三脉门人参加?反而舍本逐末,费事地集三书开玉虚宫?” 墨方子看了一眼苏澈,说:“他们有事未完,心结不解,我也奈何不得。” “能有什么事比这事重要?”边封哭笑不得了。“那可是玉虚宫,能是一般仙府?什么事能比得上这个?这可是关乎新世界输赢的!” 墨方子叹了口气,说:“三脉张世清,也就是张世白的兄长,还有林白的大弟子方石,他们两个去送妖仙归天。” 边封一怔,怒道:“糊涂!那俩小妖明是天界派下,实是为西方奔走的小卒,杀他们有什么用!” 墨方子冷笑,说:“方石有打神鞭,自然是为了诱人出手。” 真虚真人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武宗同道布置良久,就是为了铲除隐患,免得后院起火。一百零八十方轮回大阵,根基可是在人间。” 玄青子呵呵笑道:“道兄你也早就知道,天书、地书、人书三书,其实有一个全本就够。若是无全本,这才需要聚集三书,不过是残页就可。贫道不才,坠轮回过三灾前,家师黄叶真人曾赐下地书一页。” 边封看了看苏澈,又低头想了一想,忽然口吐脏言:“卧槽,被算计了!早该想清楚,地书岂是说毁就随便毁了的?” 真虚真人咳了两声,道:“人间诸多同道,也就贫道虚长些年岁,玉虚宫当年曾去过三五次……道兄,其中关节,想必你更清楚,就由你我定夺如何?” 边封啧啧嘴,再次看了看苏澈,说:“人间,人间,可真狠啊……好吧,听你们的。”说完这句,他竟独自出神去了。 玄青子、真虚真人和墨方子也不急,个个闭目养神,耐心十足。 几个人说话不多,可每句都份量十足,牵扯着天界人间各方的种种对弈。 苏澈暗自思忖,人间武道虽然不对付,但也就是较一较劲、井水不犯河水,至少没有互相算计,遇到大事还能合作……不对,苏澈耸然一惊,否定了自己所想,无论是布置一百零八轮回大阵,还是携手共进新世界混沌界,抑或应对天界边封与两妖仙,这种可不是一般默契,怎么能是一般的合作? 想到这里,脑中不断回顾这些年所见所闻,苏澈只觉心中萦绕疑惑一下消失大半,思绪登时清明不少,于是自然而然往下深想,如果……武宗内斗是假的呢? 苏澈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是假的,那死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尤其人间正在用人之际,虚耗这么多人,岂不空虚?这样一来,武宗内斗并非做做样子,可苏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至于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一干人各自沉默许久,边封终于再次开口。 “真正的玉虚宫在三十三层天,早就找不到了,昆仑只是教主道场而已。前些时日我去了一趟昆仑,所谓仙府,其实是人皇行宫之一,有人皇神器,教主稍稍改了格局,也留了些神物。” “天界有教主法旨在前,我只取应取之物,想来也没人敢跟我过不去。其余则各凭手段机缘了。” “此外,还有些隐世炼真的,不在三界统辖,也会现身。毕竟人皇教主所留,有能力感应仙府的,哪个不动心?” “大致就这么多了。”想了想,边封又道:“仙府广大,远超想象,其内灵气充沛,还有人皇教主道念残留,你们人间最好让修为低末的弟子都进仙府,哪怕与宝物无缘,多呆些时日也有极大好处。” 真虚真人道:“道兄果然大神通。进了仙府,我领武道进仙府,至于守护门户,维持秩序,就交由玄青子、墨方子两位道兄了。” 玄青子点头,说:“这个自然。别的也就罢了,有几件东西事关重大,不可让他人染指。” 边封摇头,问:“玄青子,就算你过三世去三灾,能有多大法力?居然敢使黄天镇灵剑。” 玄青子笑而不语。 真虚真人、墨方子对视一眼,真虚真人道:“既然商议至此,我等先去着手筹备了。” 边封道:“我先去找个地方喝酒吃肉了,吃一顿少一顿啊……明日再见罢。”说完,也不管船舷下就是万丈高空,纵身就是一跃,直直坠入了茫茫云海。 玄青子道:“道兄鬼道精进之快,实在惊人,短短三年,居然到了万鬼朝伏的地步。却不知收了多少鬼王?” 苏澈皱眉,说:“真人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地书专司幽冥,我有地书一页,道兄在初始界收的万余鬼将,看的十分清楚,但鬼王就看的不清楚了。” 苏澈眉头皱的更紧,对着转生三世的积年老道,根本无法揣测他的用意。只不过终南山黄叶真人高徒,执掌黄天镇灵剑,与真虚真人交往深厚,应该不会有恶意才是。 苏澈心中计较,正要答话,他身后忽然走出百里海芳。 百里海芳嘴角含笑,柔柔道:“小道士,你所图不小啊,就算有黄天镇灵剑,也还远不够资格呢。什么时候过得九难,扛过十劫,再来说话罢!” “贫道省的,自不会有巧取豪夺之举。”玄青子目光仍在苏澈身上,他虚点苏澈胸口,恭敬道:“黄天镇灵剑也一并送上。” 百里海芳笑容浅了些,话音依旧柔软:“小女子见识浅薄,一贯胆小,倒看不出,人间道门还要逆天道命数?” 玄青子一滞,讪笑道:“您说笑了,贫道怎敢?” 苏澈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既如此,便告辞了。” 转过拐角,苏澈取下项间的黑线翠玉坠:“这是用我家乡玉炼的?” “大人,当日您不是亲眼看着的吗?”对于苏澈,百里海芳从来礼数周全。 这句话,苏澈打心底是不相信的,但按道理说,百里海芳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因此苏澈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便又问:“那……这是不是人书?” 百里海芳掩嘴轻笑,道:“既不是人书,那玄青子为何如此计较?这当然是人书呀。” 说着,百里海芳上前一步,探出纤手在黑线翠玉坠上一捻,就自翠玉中捏出一张空白黄色纸页。百里海芳道:“此乃人书一页,大人此际修为尚浅,看不见当中字迹。大人只需记得,此页干系重大,不可给予旁人。” 百里海芳隐入玉坠后,苏澈心中一时有些茫然。原来打神鞭在三脉之中,原来开启仙府非有自己这黑线翠玉坠不可,难怪百里海芳一定要自己先这边,原来是怕耽搁了时辰。 人皇行宫,教主道场……苏澈一直认为这些都是久远传说,和自己隔着千山万水无尽距离,可忽然就近在眼前。 苏澈整了整心态,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怒气,这般身不由己,却又无可奈何,仿佛…棋子一般。 天际微微发白,转眼一丝耀眼的光芒跃出云层,苏澈眯了眯眼,这夜过的好快。 甲板上老早聚集了人群,这时候都自己按照各自宗门站好。过了片刻,一些老者也出了船舱。 大船微微调换了方向,接着船身倾斜,缓缓降下。 过不多时,船身微微震动,众人只觉眼前一暗,接着豁然开朗。只见天地不见边际,也不知是哪里照射的光芒,映照着船前一片广大陆块。陆块上有山脉起伏,有银瀑飞坠,郁郁葱葱,真个清净自然。 距离陆块不远,一座恢弘宫殿悬于虚空之中,其中宝光隐隐,各种晦涩难名的气息飘荡在外。其中一道格外宏大,令船上众人都生出亲近之感。 众人下了船,边封作法收了艨艟,道:“那就是教主道场,旁边就是人皇行宫。诸位,各自行事吧!” 武道这旁,以常之明为首,他左右一看,道:“李军,你带一干弟子随诸位真人先去。” 武宗也是商谈过了,一干年轻弟子随李军下了船,修为高的在前,低的在后,不多时结成一个方阵。而宗主、长老之类的高手则三三两两四下散去,除去警戒防卫,其他赶来的弟子也需要引领。常之明则将盘膝而坐,将剑横在腿上,就此闭目神游去了。 边封见一切妥当,招呼玄青子和苏澈走近,道:“方才过了一层法阵,算是走到了院子门口,现在可就开门了。”边封自怀中一摸,掏出一个卷轴,对两人道:“都拿出来吧。” 玄青子自囊中取出一小块儿石板,苏澈也摘下黑线翠玉坠。 边封叹了口气,说:“站位不对,天界幽冥皆由人衍而来,人居其中,苏澈你来站中间。” 于是三人并立,苏澈站了中位。边封跪倒拜道:“阐教弟子姜封,今携天地人三书,请过掌教老爷,开启山门!” 也不见三人手中事物有何异动,众人身前就浮出一个身影。身影背对众人,伸出双手往前一推,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木门凭空而现,应声而开。 边封再叩首道:“弟子姜封拜谢掌教老爷!”那身影也不转身,随着边封话语就又散去。 玄青子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姓姜。” 姜封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迈步进了木门。真虚真人一甩拂尘,道了声“小友,我们走吧”,迈步跟上。 李军见门户窄小,喝令众多武道弟子站成三列,仍是修为高的在前,低的在后,也依次入了门户。 33 斗法 常之明这时缓缓张开双眼,对仍未动身的李贵言道:“你怎么不去?” 李贵言道:“师父,多年未见众师兄弟,我先等一等。” 话音刚落,就见一片云朵飘落,当先是个神态闲适的羽冠道人,稽首道:“师兄安好?贵言,许久未见了。” 旁边则是背负黑弓石箭,手执竹节钢鞭的中年人,他抱拳勉强行了一礼,淡漠道:“宗主,见过了。”又一转头,话音柔和了些,道:“墨方子真人,你到底先来一步。” 墨方子眉头皱了一皱,说:“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你师叔张世清呢?不对,方石,你气机不稳,怎会伤的这么重!” 方石并不答话,手上钢鞭一震,表层钢皮片片剥落,露出仿佛木头般的纹理颜色,然后往上一抛,只见两扇木门骤然大放异彩,不断生长,转眼成了一道高百丈,宽百丈的云门。 云门既出,钢鞭也就此不见影踪。方石见势已成,脚下一软,伏倒在地,竟是已近油尽灯枯。 那羽冠道人正是玄逸子,他抢上几步,摘下玄青子腰间锦囊,取出一个小小葫芦,倒出一丸金色丹药,快步喂方石服下,这才舒了口气。 方石服了丹药,几乎瞬间就已醒转,他也不多话,就地盘坐调息,炼化药力,以愈伤势。 玄逸子抹了把汗,道:“也只有这药才有用,还好还好,差点来不及。” 墨方子眉头蹙成了结,问道:“玄逸子,出了什么事?按道理说,方石和张世清最快也是明天才能赶过来。” 玄逸子脸上露出一丝敬重,说:“他们两个,把妖仙打退了。如果不是我算到天心有变,即使赶到,恐怕连方石也救不下来。” 墨方子身形微微有些模糊,他厉声道:“区区两个小妖,纵有重宝,如何能让张世清身陨,方石重伤!” 玄逸子摇摇头,说:“我赶到时,气机尚未消散,那不是仙器……一张轩辕弓,一根打神鞭,硬撼十余件重宝,大半还是封神法器,不在轩辕弓打神鞭之下。” 玄青子这时忽然道:“不对,就是如此,也足够自保才是。今日我师弟稳住终南山局势,大阵一成,谁也奈何不得,然后赶至南方,道统之争便有了结果,再援西北域,一切安稳,再无变数……常宗主,是你的意思?” 常之明紧闭双眼,并不答话。 一旁李贵言上前一步,道:“是我的意思。” 话音未落,墨方子模糊的身形忽然一明,周身黑气暴涨,杀气铺天盖地扑向李贵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 墨方子魔气滔天,杀意满溢,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之势。几乎无人知晓他与张世清和方石的关系,墨方子如此着紧这两个武宗门下,是所有人意料不及的。 尤其墨方子是唯一行走于世的魔道宗师,张世清和方石则是武宗没落数十年的三脉之人,他们之间怎会有关联? 这时方石睁眼道:“这是师叔和贵言一同定的计。正如玄青子真人所言,一切安稳,再无变数,我们才要争这一日夜,来求一点变数。” 墨方子犹自恨恨,道:“就为这一日夜,一点变数,就葬送了张世清,孰轻孰重还未拎的明白,你们武宗当真疯魔!” 常之明膝上清锋剑忽然抖了一抖,他怔了一瞬,缓缓起身,道:“圣人开天辟地,另起乾坤。既然天机早已混乱,不得推算,就只能以人谋去策得周全。自三百年前武宗内裂,分化三脉,期间多少人为此事陨身?张师弟胸中大局囊括天地,求仁得仁,已是第六代了。” 玄青子若有所思,看了看李贵言。 李贵言欠身道:“我就是第七代布局人。早年去贵洞府,正是为此。” 常之明接着道:“今日仙府开启,天地已定。天机重现,我武宗谋划容不得半点差错,张师弟以性命换这一日夜,也许只为求稳妥,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这时,玄青子背上黄天镇灵剑也微微一抖,玄青子面色登时凝重起来,道:“我等久混迹山野,心思确实淡薄许多,还真亏了贵宗张世清这一着。” 在场除了尚未踏足先天境的李贵言,余人无一不是人间绝顶,宗师人物,此际心头都是微微颤动,警兆不断袭来。几乎立时有了判断,一时半刻内,敌人就会赶至,亏得打神鞭立起门户,这一日夜的求来的变数,终究是应对上了。 玄青子丹药神妙之极,几人对话这点功夫,方石气息已然稳定下来。他起身遥望天际,问道:“宗主,到了此时,我只问一句话。” 常之明低头,道:“讲。” “当年我师父林白被武宗围攻,也是武宗内裂到了极点,想必也是让一些人信服。我就想问,我师父,可知内情?” 常之明胡须颤动,紧闭双眼,默然片刻,道:“大师兄入武宗前,武学一途已进先天,武宗不敢冒险。后大师兄修成先天纯阳气,迈入仙武道,成当世天下武道第一人,往前一步就是先天极境……因此,师尊临终布置……大师兄不知。” 方石点了点头,说:“半路入门墙,修为又绝顶,我师父,确实非死不可。” 玄青子、玄逸子、墨方子都不言语,他们怎能想到武宗狠绝至此,连林白那等人物都能狠心作了弃子,那可是林白。 众人沉默间,忽见金光涌现,天撒宝莲,又听得梵唱阵阵,四面八方涌来颂佛之声。 李贵言还在真罡境打磨,修为弱了不少,佛音入耳达心,登觉一片祥和安宁,竟是被侵入了心神。 常之明冷哼一声,拔出清锋剑。剑锋闪耀下,金光退避,宝莲破碎,佛音梵唱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高空现了一座六品莲台,站着一个黄袍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域外有大魔,我佛慈悲,当度化魔头,普度众生,还三界清明。施主机谋精准狠辣,却是大可不必。” 墨方子道:“阿难,你不够资格来讲话,还是换人来吧。” 阿难道:“小僧苦心规劝,也为彼此留一线,待菩萨佛祖也近前来,就不好说了。” 玄青子道:“和尚,菩萨佛祖不来,清锋剑与黄天镇灵剑岂不无用了?” 六品莲台之上又飘过一座九品莲台,上端坐一白衣僧人。黄袍僧人躬身合十礼拜:“弟子阿难,见过大势至菩萨。” 玄青子将黄天镇灵剑也出了鞘,黄色剑光与清锋剑青色剑光连成一片,登时扫清寰宇,再无金光佛唱;云散而去,露出五百罗汉。玄青子笑道:“还是不够,还是唤你们的佛祖来吧。” 于是九品莲台之上,又落下十二品莲台,一个敞胸灰衣僧人其上,口呼:“南无阿弥陀佛。” 五百罗汉、阿难、大势至菩萨同呼:“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药师佛。” 墨方子不由嗤笑,谓众人道:“佛家言众生平等,看来等级分明,并不平等。” 药师佛道:“贫僧有礼了,此仙府与我西方有缘,可否放开门户?” 玄青子道:“大和尚,你倒真能说笑了。我道门祖师所留,与你西方何干?” 药师佛道:“佛本是道,况且教主道场贫僧也不敢僭越。只是人皇行宫确实与我西方有缘,还请放开门户。” 常之明冷笑,道:“原来你等觊觎人道圣剑。只是人教大位,岂容尔等染指?” 玄逸子足下生云,冉冉而起,淡漠道:“诸位何必废话?这帮贼秃就是来强抢的,少时说不得还有厉害人物。先布大阵,送这群和尚往生西天极乐罢。” 这旁药师佛连忙拿手指点,众多罗汉足下金莲移动方位,转眼结成阵势。阿难、大势至菩萨诵读摩诃般若无量真经,就见一朵白莲接了天地,罩定仙府。 墨方子拿手捏决,一指点在自己眉心玄谷,黑色魔气喷涌而出,化作一座魔神,死死顶住了白莲,不使落下。 然而魔神高有百丈,比着遮天蔽日的莲花顿显瘦小。眼见红莲缓缓压下,玄逸子自袖口取出一颗小珠子,默念真言,就抛了出去。这粒珠子悠悠飞出,附在魔神额头正中,魔神一声怒吼,仿佛吃了大补药,体型暴涨十倍,稳稳拖住了白莲。 玄青子念动道决,黄天镇灵剑剑气激荡,如黄土般厚重的颜色映照天地,那朵巨大白莲染上黄色,竟开始缓缓萎缩枯萎。 药师佛不慌不忙,取出一个金轮抛出,飞入莲花花蕊处,就此定住大阵,与魔神、剑气各占半壁。 佛道斗法,说起来繁复,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此际相持不下,双方都没用全力的意思,就连常之明也再无动作,武道诸多高手也隐在各位,不来破阵。 却说仙府中姜封引着众人沿阶踏步前行。 沿途多有岔路,曲径通幽,却不知幽往何处。有年轻人好奇走入,就此消失身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李军登时皱了眉,这些年轻人大部分并非武宗弟子,师门长辈又在外面防敌,他不好直言呵斥,就散漫了些,结果这才一会儿,就出了意外。李军也是行过军的,当下严厉道:“跟紧步伐,不可随意行走!” 真虚真人道:“小径都是通往各处静修秘境,没有危险,相反秘境内元气充沛,都有典籍宝物遗留,也是孩子的缘法。只是一步踏入,至少要数月才能走出。” 34 分宝 李军稍一思忖,就不再说话,那些年轻弟子于是就暗暗起了心思。又走了一程,这些武道年轻一辈已不小心走脱了七八成。 过了半日,众人深陷群山之中,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石阶仍是不见尽头。这时候武宗弟子心念也开始动摇,都在计较,这地方广阔,仿佛一片大陆,就是提气轻身,飞掠而行,怕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到尽头,若跟着那姜封徒步而行,那要走到何年何月? 苏澈早已不动声色落到最后,拉着冉铭秦凝李嘉三女一起走的不紧不慢。他是仙武魂三道同修,又炼成先天阴阳气,感知敏锐,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可感觉仿佛回到了那十几年混沌界行走一样。 那时候周遭环境全都是敌人,小到草木泥石,大到山川河流,就连呼吸的空气,爬行的蚂蚁,无一不充斥着恶意。 仙府之中当然不会有恶意,但苏澈的精神就是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是在混沌界也不曾有过的。 又走了半天,剩下的弟子精神倦怠,面露挣扎,显然也开始坚受不住了。 姜封终于停了脚步,回头说:“走不下去的,就改道小路吧,各凭机缘,都有好处。像我这样一定要走到最后的,其实是办些公事。” 于是就有许多弟子禀过李军,改走小道。盏茶功夫,就余下姜封、真虚真人、李军,苏澈和三女、武宗三个年轻弟子,和武当张艾子座下两弟子这十二人。 又走了不知多久,连苏澈都开始面露疲色之时,终于峰回路转,却见了一飞瀑,旁边岩壁凹进一块儿,成了个天然石洞。 武宗弟子都觉精神枯竭,仿佛几天几夜没休息,走了千万里路一般。倒是武当那一男一女,许是兼修道门心法的缘故,看上去要好一些。而冉铭用了补天丹,李嘉上过天界,秦凝登过仙岛,又要更好一些。 众人沿阶走进一看,这石洞约莫百丈方圆,其内有一深潭,深潭中有玉桥通往中央的石台。这石台也就十丈方圆,高于水面,通体皆青,其华若玉,其光如镜,偏又无斧凿工迹,浑然天成。 姜封见了就是一怔,自语道:“这也太招摇了,不对啊,这风格,这青石……似乎有些眼熟。” 不过走上前去,看到青石台上稀稀拉拉摆放着的布袋石头之类的杂物,姜封松了口气。 姜封先拿起两块石头,一块儿给了真虚真人,一块儿给了李军,道:“五色石也就剩这两小块儿了,特意留给黄天镇灵剑和清锋剑用的,你们拿回去磨磨刃就行了。” 真虚真人和李军看着手中灰扑扑的石头,都有些发怔,五色石啊,就是传说中的补天石,能够给人间两神剑开锋的补天石,怎么这么不起眼? 姜封又捧起一个扁圆的金块儿,两面都坑坑洼洼,纹路密集,好像刚出土的狗头金。他把金块儿给了苏澈,说:“烦劳交给何胖子,这是块儿好金,正好让他做金镶玉,能卖个好价钱。” 姜封说的轻巧,但瞧他嘴角抽动,神色是极为肉疼。 苏澈也接过了。 接着姜封拿起一片小镜,对真虚真人打趣道:“这镜子就给你徒弟,梳妆合用。”他想了想,说:“也罢,你这丫头仙气十足,我看了十分欢喜,索性再予你一件。”又给了秦凝一截弯弯曲曲的小根。 然后拿起一件紫色纱衣,一对宝剑,给了李嘉,说:“你师父道法是不错,就是一动手来老贴身近战,没啥仙道风范。这剑不错,这衣裳也结实,正合你们师徒风格。” 姜封看了看冉铭,又看了看青石台上余下的宝物,一时有些犯难。冉铭挎的弓箭也就那样,可那星海剑气息璀璨宏大,十分厉害。台上宝物比星海厉害不是没有,但都不合用,合用的又与星海不差多少。这等级数的宝物并非越多越好,性命交修,一件就够了。 如果别人还就罢了,这小女子偏偏与苏澈关系密切,姜封琢磨着怎么也得整个趁手合用的好东西,不然自己还不被看扁了?万一传回去……越想姜封越是犯愁。 冉铭一清二白,所谓身份背景,也是在武宗认常之明这师父之后才有的。两年来,白日练功之余,晚上苦读典籍,因此武学上她倒是见识渊博,但识宝认器就是个小白。 她上前悄悄拉了拉苏澈,问道:“这是分赃吗?”然后指着青石台上的物件吐槽说:“这些是道门祖师爷留的宝贝?和我爷爷储藏室里放的杂物没啥两样啊。” 可不是么,秦凝的四方铜框小镜灰扑扑的,李嘉的紫纱衣皱巴巴的,那一对宝剑比星海剑还要丑旧。青石台上其余的物件,布袋、布条、纸伞、麻绳、剪刀、铁棍、木尺、镰刀、木碗、石臼……怎么看都是家里杂物,还得是古代的。 苏澈道:“当然是宝物,不过我也没啥见识,认不得。”然后转头问姜封:“这些东西可以自己选的吗?” 姜封道:“方才走过的石阶名为问心路,其中大有玄妙,能走到这里的人都能拿。不过给过你们之后,这些东西我就要收了,后面的人没这个机缘。” 苏澈道:“听到了吗?自己挑。” 冉铭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黄皮紫口葫芦,说:“葫芦挺可爱的,我就要这葫芦可以吗?” 姜封一呆,心中泛起嘀咕,就拿起葫芦。他左右看了看,拿布条把葫芦包了,又取过麻绳系上一个小刚环,一同绑在葫芦腰间给了冉铭,叹道:“缘法,都是缘法。” 说是随便选,但剩下的五个年轻人就没这待遇了。姜封也不问,也不想,随意铁棍、木尺、镰刀给了武宗三弟子,给了武当男女弟子铁折扇、纸伞。 姜封自己拎起布袋,最后对真虚真人、李军、苏澈道:“你们仨呢?要不要?” 真虚真人忙道:“这些虽是重宝,但与我无缘,不敢妄求。” 李军想了想,说:“师父曾言我天资仅是中上,现如今行将就木,寿元无几,也才堪堪迈入先天化境,却无望寸进。既是重宝,还是留给年轻人吧,以后是他们的天下,天下也要靠他们。” 苏澈则认真思索半天,最后摆了摆手,说:“还是不必了。” 姜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将青石台上宝物一齐收入布袋,然后说:“也好,不过你也总该有件趁手家伙,走,去行宫看看。” 他侧头看了看,见一干年轻人神色都有些兴奋,知道都想去人皇行宫瞻仰一番,不由笑道:“真人,副宗主,你们带他们先回去吧,那地方规矩可比这处道场大多了,苏澈冉铭倒能一试,其余谁也进不去。” 35 铜剑 却说真虚真人与李军率各自弟子出了山洞,就见眼前完全变了个样,哪还有什么峰峦叠翠?不过一个小道观,连着前后院也只占了几亩地。再回头一看,那洞也消失不见。 真虚真人不由叹道:“这非是阵势幻法,乃真个藏物于天地之外,隐现于虚实之间。圣人手段,我等莫及也。” 武当那男弟子嘀咕道:“这是连了平行宇宙,还是虫洞穿梭?我才毕业两年,正是耍玩开心的时候,突然就要去另一个世界开疆扩土了。” 武宗一弟子也是同感,接道:“可不是么,我在宗门苦修二十年,刚进城过了几天现代的自由生活,就被拉回神话时代了,现在还感觉跟做梦似地。” 两人正说着话,秦凝手中方镜忽然射出淡淡光华,映出道观上方一层半圆穹顶,直达天际。 真虚真人吃了一惊,连忙运法眼,顺着光华朝天上看去,于是就见到了遮天蔽日的白莲,也见到了托莲的巨大魔神。 秦凝嗫喏道:“师父,我只是输入真元,尝试以灵识祭炼,没想到会这样。” 真虚真人道:“此镜名为天地宝鉴,是了不得的法器,能照九天幽冥,倒映天地,亏得你试了一试。” 李军皱眉道:“我感到清锋剑的剑气透阵而来,真人,可是西方来了?” “正是。”真虚真人转首道:“现下我与你们讲解一番,事态紧急,你们可要听仔细了。” 真人道:“这一界已开教化,功德圆满,故圣人起天地变化,另造乾坤。值外魔来袭,是故圣人聚这一界诸多灵宝,散去功德,返本归元,还了本来面目。” 真人指着秦凝手中法器道:“徒儿,你手中两件是地仙之物,一为天地宝鉴,二为鸿蒙灵根的一小节,都是至宝,无功德加持,故此也无因果缠身。” 真人又对李嘉道:“你虽是武宗出身,但师承白云先生,当属仙道,故姜封给了你封神法器,一对宝剑是雌雄剑、那团紫纱衣是八卦紫绶仙衣。” 又对拿铁棍的武宗弟子孙犯道:“铁棍是定海神针铁,长短如意,能定大水,丈深浅。” 那弟子就是方才说刚出山几天就被拉回来那个,此刻脸上写满了惊喜、不可思议、我不是做梦吧等等。 对握木尺的武宗弟子高落平道:“尺是乾坤尺,定长短,量乾坤,虽不及神铁势重,但妙用却远远超过了。” 手握乾坤尺的弟子持重的多,面色平静,认真思索起来。 对那拿到镰刀的武宗女弟子裴秋月道:“这镰刀是神农割砍草木之物,铁刃木杆都是先天之物,你自己琢磨其用。” 裴秋月容貌只是中上,但自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她轻轻巧巧提着镰刀,点了点头,道:“晚辈省的。” 真人道:“你们三个是武宗弟子,算起来当属人教,是故得的都是先民圣皇之宝。” 真虚真人对武当十分熟悉,略略沉吟,道:“你们武当,也属武道,也属人间道门,天界也有祖师。因此姜封给了你们散流之宝。” “虽是散流,但所得之宝也非同小可。”真人对那女弟子道:“邹梦,伞名大罗混元伞。” 又对男弟子道:“周无,这折扇我也不知来历姓名,但观其材质,乃是先天五金炼成,威力非同小可。” 讲过诸宝来历姓名,真人又传下祭炼之法,道:“宝物返本,也只有一些基本妙用,威能百不存一。你等需以真元温养,聚功德攒炼……如此胚胎,最后成什么模样,全瞧各位自身了。” 洞中,姜封拍着布袋道:“摆在这青石台上的宝物,才多少件?这里面的宝贝还多着呢,总有千八百件的。“ 苏澈早就认出几样宝物,就问:“我看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原来主人怎么不要了呢?” 姜封哈哈大笑,道:“那些都是大人物,既然还了天地,再造乾坤,这些宝物也就那么回事了,不如再炼趁手的。再者,圣人之命,谁敢不从?其实宝物都散去功德,还了因果,不拿白不拿,你怎么就不要呢?” 苏澈颈间玉坠闪了一闪,百里海芳就自一旁走出,柔柔道:“这么大的机缘,怎能不要呢?” 说完,女鬼默默念动真言,就见那青石台化为一道青气,飞入黑线翠玉坠中。姜封张大了嘴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翠玉坠忽然大放光华,三片翠玉合成一片,而后那道青气又飞了出来。 女鬼早有预料,拿手一指,青气绕苏澈旋了一周,没入胸膛。 姜封神色一滞,哭丧着脸赞道:“您眼光真好。” 百里海芳轻轻一笑,对苏澈说:“大人,区区人间玉,承载不了一页人书,这块石头常伴圣人,正是好用不过。” 冉铭一见女鬼,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细细打量了女鬼容貌身材,登时就有些丧气,最后狠狠盯了苏澈一眼。另外,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的女人没看过她一眼,可冉铭总觉得这女人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四人又出了洞府,就见景色变幻,面前出现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姜封当先推开门,走进一步说:“您看上啥拿就是了。” 百里海芳却不进门,在门口绕了两圈,弯腰捧了一捧黄土,这黄土细腻非常,如同上好细面一般。女鬼依旧念动真言,黄土化作细流进了苏澈胸膛。这才说:“不必,一捧土足矣。” 姜封看的分明,心道原来在这里,难怪没人寻得到。他看了看冉铭,犹豫了一下,说:“你想要啥?” 冉铭进了院子,四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院子中间的兵器架上,架子空落落的只横放了一把无鞘铜剑。她眼睛一亮,拿下铜剑,走出院子到苏澈身前,说:“你也要有件合手的兵刃,这是人皇的兵器,肯定比星海剑好。你先用着,回头我找人给你做个剑鞘。” 见苏澈接了剑,女鬼笑容就淡了一些,反倒是姜封眼睛亮的非同寻常。 这间事已了,姜封躬身拜了三拜,取出布袋将院中一应事物全收了,对苏澈道:“我时间到了,混沌界中再见。”言罢,就化为一道金光,直冲天际而去。 36 半碗清水 苏澈与百里海芳出了仙府之时,正是真虚真人与李军守护,一干弟子正各自入定,祭炼法宝。 见了苏澈,李军神色一松,又见他身旁的美的不像人的百里海芳,眉头又是一皱,就要发问,真虚真人拦了拦,问道:“这位是?” 苏澈受了紫清指玄集,对真虚真人十分尊敬,道:“真人,她叫百里海芳,人书一页,就是她给我的。” 真虚真人赶忙稽首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地府道友,贫道有礼了。” 百里海芳回礼,道:“地府已空,小女不过孤魂野鬼罢了。”女鬼看了看头顶,问:“西方如此欺侮,真人不出手吗?” 真人道:“区区小佛,无足挂齿。正要借宝引来,聚而灭之,以绝后患。” 百里海芳微微动容,道:“我只道姜封奉命取宝,未上分宝岩,却敢散宝,原来上界帝君是这般打算。你等自管行事,如有变数,我出手便是。” 真虚真人大喜,忙稽首道:“贫道谢过。” 李军若有所思,叫过冉铭,请真人传授祭炼之法。 女鬼不再理会,拉着苏澈走到一旁角落,道:“三年不见,未想大人修为竟到神树扎根的地步。亏得取了青石、息壤,还算来得及。” 苏澈有些疑惑,说:“息壤我是知道,青石是什么,它们有啥用处?” 女鬼解释道:“玄阴鬼煞,是吞食万鬼以炼玄阴气,凝出魂种魄根,破土生芽,就成玄阴魂煞。你且入定,看看再说。” 苏澈依言而行,闭目端坐,心神沉入体内。却见玄谷一点金光越发剔透,印有符箓六十四枚,周遭飞绕符箓三百六十枚;丹田中的阴阳气海浑厚无比,太极图将成未成。绛宫中有黑雾影影绰绰,数不清有多少,中间小树第四根黑枝原本只是刚刚冒尖,此际已经伸展开来,长出五片白叶。 苏澈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玄阴魂煞居然又进一步。只是魂煞攒炼异常艰难,他在初始地炼了多少厉鬼,用了多少灵物才从三阶到四阶。就这么片刻功夫,竟一举达到第四阶中段,这一步可着实迈的有点大。 稳定心神,苏澈细细观察,就看出不同。小树根下多了一小方青石,青石表面又有一层薄薄黄土包裹。树根生出细小根须,穿过黄土,扎入青石,整棵树微微摇荡,看着就扎实的多,不似以前单弱。 张开双眼,苏澈已心中有数,问道:“玄阴魂煞,难道还要靠外物?” 百里海芳掩嘴轻笑,说:“大人,天地人三法,各有长短。武道进境极快,区区百年,就能到达极境,但不修性命,焉可长生?仙道炼的是全真,悟的是大道,虽能长生,但动辄以数百上千年计,实在太慢。玄阴魂煞既能长生,进境又快,但根基就需灵宝压一压,才能坚实。” 苏澈好奇道:“不压会怎样?修为停滞不前吗?” 百里海芳道:“枝枯叶落,还能怎地?轻则打回原形,重则转世重修。” 苏澈若有所思,说:“倒和万劫问心之法相似。” 女鬼面色一肃,道:“万劫问心不是谁都能领悟的,即使天资足够领悟,没有大智慧,大气运,或只能抗过几十劫。毕竟此法直指大道,直面本心,一旦抗不过去,就是形神俱灭的下场。天上地下,或许只有几位大帝有资格修炼。” 这么一会功夫,道观空场不断亮起各色宝光,这是入定的弟子灵宝祭炼成功,纷纷醒转。倒是冉铭得的宝物最多,又刚得祭炼之法,此时心神仍寄托在灵宝之上。 又过了半天,冉铭也自醒来。李军见无异象宝光,心中一紧,问:“冉铭,没成吗?” 冉铭面带喜色,说:“成了,这几件宝贝好厉害啊,不知道什么来历。” 真虚真人道:“你所得四件宝物,俱是太清之物。”说到最后,真人连连感慨:“人教之宝,实在是大机缘,大机缘啊!” 李军一怔,也是喜不自胜,他稳了稳心神,问:“真人,可行事否?” 真虚真人取出混元宝镜,看了片刻,摇头语道:“古怪,怎么终南山不见道友来?那里玄冥子足以应对,况且有大宗隐伏在侧,按说该最是稳妥才对。” 李军闻言心中一动,说:“可能探察终南山境况?” 百里海芳凤目盯着天上,目光不住游走,似是在寻些什么。闻言提醒道:“真人,何必耗费法力?仙府现世,那就是天地清明,可测算天机了。” 真虚真人一拍额门:“倒是老糊涂了。”他拿手在混元镜上点了几指头,然后在一干小辈呆若木鸡的神色中,摸出了台手机,开屏解锁,看了看信号满格,真人将手机置于镜上,然后开扩音,啪啪拨了号。 孙犯捅了捅高落平,又扯了扯周无的袖子,小声问:“我没看错吧?老真人在用手机?这种地方还能有信号?” “信号似乎是那个小镜子弄出来的。”周无小声回道:“有没有感觉时代线很跳脱啊,我神经都快错乱了。” 高落平眉毛一挑,斥道:“噤声!真人功参造化,洞彻古今,用个手机怎么了?很合理!” 李嘉就站在他们前面,闻言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说:“你们怕了?” 原来李嘉对孙犯、高落平十分相熟,与周无也曾切磋武艺,见这几个说俏皮话缓解气氛,就知道他们是怕了。 孙犯苦着脸,说:“师妹,你又不是没看到。那朵莲花遮了天,谁敢说不怕?” 不提小辈嘀咕,女鬼目光一定,轻声道:“抓到了!”言罢,她也不知从哪摸出只小碗,碗中还有小半清水,手腕一抖,就泼了出去。 也是这一刻,真虚真人电话接通,那边是个女声,声音有些急:“真虚真人?啥事快讲,这边斗法呢!” 李军听了就是一惊,忙抢上前问:“可是西方弃昆仑去攻了终南山?” “就几个小佛,不知怎的带着几营天兵来了,这边各山门道友不少,还有大阵护着,应付得了。”说着,那边女声就不耐烦起来:“就这样,玄冥子那小煞星又要用刀了,我得掠阵。” “终南山无事?”真虚真人眉头一皱,收了手机,闭目掐指细细推算了起来。道场中一股莫名的气韵荡漾开来,众人似乎感受到天地运转,岁月沧桑,这是真人不惜自毁道行推衍天地,以求天机。 冥冥中真人听到梵唱响彻天地,又看到了一轮又一轮佛光,密密麻麻,怕不有数百上千?更不用提罗汉菩萨之流。众佛共同撑起一道门户,眼见就要打开。也是这要紧时候,一道大水出现的突兀,在半空就化作点滴水珠,当头落下。 真虚真人心中一惊,就此松懈心神,一应景象也就消失不见。真人心道能发如此大水淹没佛陀,怕是天界或是冥界大帝也难做到,究竟是谁出手了?亦或是天机依旧未明,我算的不对? 只是真虚真人此即心神已耗,无力再次推算了。 37 慈悲 却说那处天地,众佛见状都是大惊,佛光调转,共同抵挡那道大水。然而此水似乎幻影,对佛光一无所觉,依旧滴落。众佛又纷纷祭出法宝,这才勉强抵住水滴。 众佛中央端坐一佛,手一挥,左侧华盖化为大伞,放出一层光幢遮在众佛之顶,挡住铺天盖地的水滴。手再一挥,右侧一盏琉璃灯大放光华,隐隐有无穷火焰在半空晃动,不断蒸发水汽。 那佛开口道:“可是冥府孟姑娘?” 天地间就有一个柔柔轻轻的声音悠悠响起:“佛家讲因果,讲慈悲。世间众生因果纠杂,总算用了我大半碗汤水,还有小半碗,却是诸位的攒下,还请就此寂灭,还了因果,方显慈悲呀。” 当中那佛笑道:“道友说笑了,我等早已脱离轮回,不在三界五行,何来因果一说?您这碗水我等自然承受不得,可您要以一己之力送我等寂灭,未免痴人说梦。不若道友退去,还能结下善缘。” 却听虚空之中,又有杳杳话声:“善缘也好,恶缘也罢,缘来缘去,都是因果。”随着话声,就见一杆大幡直直插落,那光幢登时碎裂,火焰也尽数熄灭,无穷量水滴依旧滴落。 待天地清明,天地既无佛音,也无佛光。 天地尽头走出个白衣白冠的身影,叹道:“佛祖都知因果深重,不得不了。尔等也是无数岁月修持,却不识天数,偏闹风闹雨,妄争气运。也罢,混沌界从头再来过罢。” 言罢,他一手握住大幡,连连挥动,就见点点荧光随之飞舞,附在幡中。他正要走,想了想,喊道:“师妹,你还是出手相助了,为兄在此谢过啦!此间大事已了,混沌界还有诸多忙碌,那边再见吧。” 这边真虚真人略一沉吟,当机立断,谓李军道:“既然佛门已无外援,那此刻正是最好时机,便出去吧。” 李军拔出长刀,气势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源自先天强者的威压让一干晚辈心脏跳动都缓慢起来,脸色一时变得煞白。苏澈心中惊骇,一时默然,暗道:这就是先天高手吗?还是天资普通,实力不太强那种。 李军深深吸了口气,气势又徐徐收敛,直至变回那个精神矍铄的健壮老头。他朝真虚真人点点头,说:“可以了。” 真人朝道观拜了三拜,道:“弟子告退。”言罢祭起混元镜悬于半空,宝镜微微一亮,射出一束淡淡华光,将众人都笼罩其内,就见周围景色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时,已是仙府之外的秘境之中。 “破!”李军怒吼一声,拖刀纵身一跃,身化为芒,直扑莲花而去。在药师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刀光势如破竹,斩灭白莲光华! 李军虽入先天,然而天资所限,平日又俗务缠身,在众多宗师中属于最弱那一批,然而这一刀威能却远超众人想象。李军稳住身形落地,神色萎靡,脸上皱纹也多了几条,看来是动用了什么秘法。 见真虚真人携众弟子出仙府,李军当先发难,应对佛门大阵的众多高手就知晓大局已定。虽然疑惑不见西方大教别佛来援,但此际唯有出手。 玄逸子当先念了真言,就见那魔神像眉心大放光华,顶的白莲生生拔高千丈。 墨方子神色肃然,长啸一声,那魔神应声而动,自虚空中抽出一柄百丈巨刃,稍稍停顿蓄力,就对着莲茎间斩下。 与此同时,隐匿在四周的武道宗师纷纷跃身而出,也不见什么声势,那朵遮天白莲的花瓣就层层剥落。 毕竟是取过天地大势的武道宗师,如今返璞先天,熔炼归真,战力可越神魔仙佛。 药师佛、大势至菩萨、阿难大惊,莲茎被斩,白莲凋零,大阵攻破在即,又拿什么抵挡人间武道的两柄神剑?此刻不容多想,药师佛拿手一指,白莲猛然加速枯萎,生出一朵莲蓬。 眼见莲蓬也变黄枯萎,露出青黄莲子。李军强提一口真气,已到了莲心上方,他高举长刀,冷冷道:“原火,刀斩!” 长刀挥下,带出千丈烈焰,瞬间烧毁了尚未完全枯萎的白莲,将莲蓬一分为二。 药师佛也不慌忙,手中佛珠望空抛下,化作一轮佛光,镇住正在燃烧的莲蓬,莲子依旧缓缓脱出。 武当张艾子哼了声,真武剑划了一个圆圈,荡出一个太极图,覆在莲蓬之上。张艾子额头见汗,剑尖仿佛挂着千钧之物,又缓缓转出一个圆圈。 “阴阳,轮转,破!” 那太极图缓缓旋转一周,阴阳转换,听得“噗”一声轻响,莲蓬爆碎四裂,莲子就此消散。 药师佛道:“我佛慈悲,多谢施主出手,正好助我行寂灭之法!”话音一落,就见一轮佛光照耀天地,梵唱充斥整个昆仑,大阵威力竟达到不可思议之境。 药师佛布下的大阵奥妙无穷,破阵之际就是威力最强之时。 玄青子神色肃然,缓缓舞动手中黄天镇灵剑,天地间弥漫的黄气就更重了几分,镇的那轮佛光摇摇欲坠,梵唱声登时急促起来。 常之明身为武道第一人,可不管什么阵势不阵势,一力破了就是了。当下就是九剑挥出,登时佛光破碎,大阵已是彻底破了。 那五百罗汉齐齐吐了一口金色血液,药师佛面色灰败,喃喃道:“我佛何在,怎不见来?” 大势至菩萨慌忙撑起一口佛钟,将一干佛钟罩在其中护住;阿难取出一卷佛经,化作真言附在佛钟之上。 说时复杂,形势逆转,西方大败亏输,也只几个呼吸功夫。 武道众高手纷纷落地,魔神像化为黑气被墨方子收了,玄青子将黄天镇灵剑入了鞘,玄逸子手指一点,一粒宝珠悠悠飞回。 药师佛眉心飞出一颗舍利,悬于佛钟内正中,这才开口道:“众位施主,就此罢手如何,贫僧自当离去。” 众人无言,常之明对身旁方石道:“方石,你们这一辈中,你为武宗大师兄,这佛结成阵势,摆出玉石俱焚之势,该当如何?” 方石取下弓箭,冷然道:“事已至此,当不计代价,合力奋进,斩草除根。” 常之明点头,说:“好。” 这武道第一人不再多言,清锋剑遥指佛众,聚全身真元凝于剑身,然后轻轻挥出。 天地间起了一层薄风,轻轻吹拂而去。 风过之后,药师佛闭目诵了一声佛号,之后佛钟连同中内佛众先是一分为二,再接着化作点点金沙,闪了几闪,就此不见踪迹。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所谓玉石俱焚之势,竟未成半点功效。 玄青子道:“常宗主,你与家师终南山斗剑,可是未尽全力?” 常之明将清锋剑入了鞘,笑道:“既是比试,演几式剑法也就够了,何必出力?” 38 换宝 此际又有众多武道弟子赶至,真虚真人将自己所测天机说了出来,道:“看来是有人帮我们消了祸害,可终南山之局未解,你等快去终南,这里有贫道看护即可。” 玄青子取了宝船刚要放出,玄逸子一把拦住,道:“师兄,太慢,还是我来吧。” 说罢,玄逸子取出一巴掌大的玉刻圆盘,两面各嵌了五颗珠子。玄青子讶然道:“五行乾坤阵盘!你居然做成了?” 玄逸子道:“炼这东西我可是下了大功夫,亏得当年在洞府中刻画过子阵,否则还过不去。” 说罢,玄逸子将阵盘抛在半空,五颗珠子各射出一道光柱,在地面交错成法阵。 玄青子当先迈步,正要进阵,却被真虚真人拦下,道:“玄青子,你和常宗主留一留,此去仙府,终于得了那两块儿要紧物件,你们用过再走,可备万一。” 众人都知道这要紧东西就是补天石,能开神剑剑锋,年轻一辈知情不多,还不觉得如何,年老一代的神色都激动起来。 张艾子紧握真武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当先入了法阵。随后众人都跟着入阵。 苏澈正要进阵,却被方石拉住,问:“你就是苏澈?” 苏澈看了看这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回道:“我是,阁下是?” “我是方石,是你师兄。”方石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点喜悦,又有一点期冀:“林白也是我的师父,我听说他老人家身陨之后归幽冥,以鬼身入魂道,咱们师父,还好吗?” 不等苏澈说话,百里海芳打量了一眼方石,道:“原来林白是你师父。他现在初始界,统领幽冥众鬼,抵御外魔,人间去的道人武修也归他节制。人间事也快了结,以你接近先天化境的武修境界,肯定会去初始界,到时自会见到他。” 方石心中不由好奇百里海芳身份,但他不是多事的人,听完拱手说了句多谢,又对苏澈道:“师弟,你修为尚浅,不必去终南山。” 女鬼又接过话,柔柔道:“不劳费心,大人有小女子跟着,哪里都去得。” 方石当然看不透女鬼来历,他狐疑看了看苏澈,不知为何这女子要称他大人,最后道:“也好,若事有不对,我护着你就是。” 女鬼轻轻浅浅地笑着,不再言语。 方石一走,李军李贵言也跟上,李嘉犹豫了一下,最后狠狠盯了苏澈一眼,也不情不愿走了。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前后脚出的仙府,相隔也就个把小时工夫,怎么苏澈身边就多了个容貌身段一时无两的女人,偏偏气息空灵洒逸,犹如仙子。 苏澈再要入阵,又被玄逸子喊下:“道友稍待。” 对于这个散漫闲适的玄逸子,苏澈没有恶感,就停下问:“真人有何吩咐?” 玄逸子说:“大事没啥,就是有两件小事想与道友打个商量。” “真人请讲。” “先说第一件事吧。”玄逸子朝玄青子稽首:“师兄。” “我问过了,何必强人所难。”玄青子摇摇头,递过石板和神剑。 玄逸子又朝真虚真人稽首:“真人,可拿到了?” 真虚真人取出姜封给的两块彩石,给了常之明一块儿,另一块递给玄逸子,道:“有了此石,黄天镇灵剑和清锋剑可解封开刃,重现全盛威能。” 玄逸子捧着宝剑和五色石,又拿出了一块土黄石头,对苏澈道:“人书事关重大,还望道友能够割舍。此剑名为黄天镇灵,以五色石开过剑锋后,或只有圣人执掌的鸿蒙至宝才能稳压一筹。” “道友也修魂道,此际想必也种出魂树,这块石头实是地书残叶,对魂树意义重大,这残页虽远不足证道所用,但到花落出果,应该还够。且地性最是包容生长,日后去往混沌界,那里灵宝灵物充足,道友取了炼入此页,或可补足地书也未可知。” “道友,我这两件宝物,可否换你手中一页人书?” 不等苏澈开后,女鬼上前了一步,柔柔道:“如此重宝,我家大人不敢受之。” 玄逸子这才注意到了女鬼,凝神一望之下,脸色就有些不对了,就稽首行礼,问道:“敢问姑娘姓名?” “小女子百里海芳,托庇于我家大人。”女鬼也看了看玄逸子,稍稍正了颜色,说:“小道士,你有沧桑之意,又有如此浓重造化,是在混沌界过了大衍吧?难道是要凭此逼迫我家大人吗?” 玄逸子苦笑,说:“贫道这点底细,道友看的十分清楚,哪敢逼迫苏澈?” 这百里海芳,常之明左看右看也只是个寻常女鬼,可寻常女鬼焉能在圣人道场站的这般写意自在?这也就是说,以他的修为根本看不透百里海芳,这就让人讶异了。 突破先天极境是何等境界,是破了自我,再立一片新天地,过了这一步,那就堪比天界诸帝,冥界大君。常之明就差最后关口,甚至比昔日林白站的还要近些,足见修为何等高深。 可居然看不透。 常之明毕竟不是餐风饮露的修道炼真之人,而是武宗宗主,执清锋剑守护人界,也时常处理俗务,不用想就知道,做主的是百里海芳。苏澈再有前途,也只是个见识不多,修为不高的年轻人。 他也有些疑惑,人书何等重要常之明自然知道,但总归只是一页,况且就是全本,也不及黄天镇灵剑多矣,为何玄逸子不惜代价去换这一页地书呢?而且,苏澈哪里来的地书?难道是师兄给的? 但常之明心中也有计较,当下就道:“你要愿意,清锋剑也给你就是。”话是说给苏澈听的,他的目光对准了百里海芳。 女鬼笑的越发清淡,说:“不换。” “既是这样,此事揭过。”玄逸子也不再追问,接着道:“第二件事,就是请苏澈道友在终南山稍待两天,待局势缓和再走如何?”这事合情合理,但玄逸子还偷偷瞧了瞧女鬼。 女鬼就轻笑说:“大人去哪都行,小女子跟着就是。” 苏澈犹豫了。 原本苏澈打算直接去江北域,找二脉为父母讨问公道,却被女鬼迫着先来昆仑仙府。他也知道自己距离武道宗师隔着鸿沟远山,但是至少可以凭借初始地收的冥兵鬼卒周旋一二,问上一两句话。 这是他唯一的执念。 “我应该去吗?”此即苏澈前所未有的彷徨和恐惧。 苏澈知道自己差的远,纵是有阴魂冥卒鬼王在麾下也是如此,却没想差了这么远。 之前,苏澈以为至少可以仰望,可经过眼前仙府这一战,他才发现,宗师境界不可揣测,远在想象之外。所谓冥兵鬼卒,在宗师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去了就是大战一场;战了,就是死。或许留下,那么就可以从长计议,以先天阴阳气养胸中魂煞神树,早晚有一战之力。 心里是这么想的,苏澈已跨步入了阵。 见苏澈离开,秦凝不知怎的心中就有些不安,于是便问真虚真人:“师父,苏澈去时十分犹豫,难道有凶?” 真虚真人正要说话,这边常之明已暗中传音,真人略作沉吟,道:“无妨,那名叫百里海芳的道友神通不小,苏澈就是有险,也足以应对。” 39 血海 终南山天穹白云层层,罩的厚重,其中红光隐隐,偶有金光闪烁。这团云已在这处群山之中挂了两天,始终不散,白日还看不出什么,到了入夜远远看去,这一团厚云就显得亮堂,仿佛祥瑞。 云下有处不起眼的山坳,草木茂密,自成小径,中间孤单单露着一大块儿黄黑岩石表层,约莫四五丈方圆,凹凸粗糙,几道粗大裂纹纵横。 这时岩面微微亮了亮黄光,就见旁边小树后走出一人,正是武当张艾子,而后岩石旁小树林中陆陆续续走出了墨方子、方石,以及武道众多高手。 最后是苏澈和女鬼。 墨方子抬头瞧了一眼云团,面色就有些凝重了,道:“天罗地网,怎还有天兵天将降下?” 张艾子胡须抖动,连道:“荒唐,荒唐!” 李军在后道:“张真人,你不便出手,在此掠阵即可。” 墨方子与方石对视一眼,方石点了点头,墨方子低声吟道:“天道无情,魔屠!” 只见墨方子眉心射出一道黑气,化作魔神,直直冲入方石胸膛。方石一声长啸,气息节节攀升,他的身躯并无变化,但气势转瞬就遮了一方天地。 墨方子又喝道:“天道大公,血海!” 有一道猩红激流自墨方子胸中射出,落入方石手中,化作一杆血色大锏。方石动手挥舞了两下,织出一道又一道粘稠红绸。 这还没完,墨方子面色白的可怕,但他又咬紧了牙关,厉声道:“天道唯我,众生!” 却见亿万细小气流自墨方子丹田涌出,如鱼群般绕在方石周身。 墨方子气息骤然微弱下去,方石怒吼一声,拖着大锏,合身朝那团团云朵扑去。 然而方石刚刚升空,众人就觉周围隐隐波动,虚空中忽然涌出道道粗壮青气,纵横各九道,遮了一方天空,正拦在方石身前。 方石怒目圆睁,周身忽然又现了隐隐一层黄光,生生将十八青气冲撞的凹进去一大片。这时众人才见到青气之间有无数闪耀着金光的细痕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正是天罗地网。 张艾子见墨方子气息微弱,方石与罗网僵持,当下嘿了一声,道:“诸位稍稍助我!” 十来位武道宗师互望一眼,都点了点头,各自约束养成的真罡,化作精纯真气,出掌隔空传给张艾子。 这些宗师哪个不是先天?都自掌控了一门天地大势,破了极限,达到天人合一的地步,随便一股真气,都是百多年功力。张艾子双目微闭,抱残守缺,生生受了十几人合计千多年的功力,神色丝毫不见变化。 李军在昆仑仙府门前发了大招,元气未复,因此只是在旁观看。见此情状,不由赞道:“化道为武,以武衍道,不愧是真武。” 话音未落,张艾子张口吐出一口浊气,怀中隐隐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气团,随着十几位先天宗师真气源源不绝的输入,气团逐渐清晰,黑白分明。 张艾子转头道:“周无邹梦,站定太极位,引两仪气机。” 武当两少年弟子应了声,轻步走到张艾子两侧,默默运功,那黑白气团受了气机牵引,忽然波动了一下,就此消散。 张艾子咳了几声,眉宇间尽是倦怠。 在气团消散的瞬间,苏澈感到一股波动骤然扩散出去,心中一动,抬头往天上望去,只见云层渐薄,露出重重叠叠的诸多宽广仙台,高高在上,仙台有粗大青气相连,其间闪烁着点点金光的丝丝线条横织,正是天兵天将布下的天罗地网。 旁边百里海芳往前了两步,走到苏澈身旁,低低解释道:“这是以太极阴阳扰动了这方天地气机,看似道门法术,实则是武人技法。以十几个先天武人合力,就乱了天罗地网气机,这小道士手段过得去了。” 一个老者也抬起了头,方才众人以真气助臂张艾子时,他并未出手。他定睛看去,半空中方石面前道道金丝已极是细弱,仿佛下一刻就将断裂。 老者自语道:“青城山顶那群老道小道都迁去终南了,我也不好意思独善。况且这次我等坐享其成,承下大人情。也罢,山腰之人,也没别的本事,便以此助一臂之力。” 言罢,老者抽剑按诀,略略一顿,甩手就将宝剑抛出。 这一抛看似轻描淡写,然而宝剑去的比电还疾,众人只隐隐看到模糊白光,然后就听的“啪”一声轻响,原来方石身前清气金丝,已然断裂,罗网终于被撕出一丝缝隙。 方石回身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刚要穿过罗网,冷不防身前多了两个身影。 方石上下打量了男女两人,看到当空飘荡的一杆令旗,不由冷笑:“还有厉害法宝,难怪能无声息出现在我面前。你们以为这就挡得住我么?” 这两个正是红乌子狐,两妖仙也是被张世清和方石打的怕了,见方石神色不善,纵有法宝护身,也下意识退开十丈。红乌这才稽首道:“道友,有礼了。” 张世清因与两妖仙斗法,油尽灯枯身陨。因此在方石心中,这两妖早已属必杀之列,只是要解终南之围,不宜在此缠斗。但转念一想,这俩孽畜也是敌非友,厉害法宝也早已消耗干净,先行打杀不废手脚,而且也是解围。当下冷冷道:“既是见了,便该去轮回。”手中大锏荡起无边血海,朝两妖仙当头砸下! 红乌低骂了声“疯子”,就催动令旗护在身前。 子狐心细了些,见大锏威势滔天,不由心生疑惑,悄悄抓住大锏荡起的一丝气息闻了闻,当下面色大变,尖叫道:“快避,这是血海!” 红乌笑道:“区区血海,能破此旗?” 话音未落,就见林中又走出一人,他看了一眼天上,也不多话,手中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朝空处一划,便归入鞘中。 一缕柔风似青微黄,淡至几不可见,悄无声息地拂过令旗,旗面于是微微晃了一晃,掀起一丝旗角。 这人正是武宗宗主常之明,他并未出多少力,却以无比柔弱细腻的剑风,扰乱了令旗气机,让完美无缺的防御出现了一个小小缺口。 方石大锏对上仙家令旗,本以为可一举灭杀两妖仙,不料此旗不显瑞气祥光,却神妙非常,以血海无孔不入且重逾万仞的特性,竟攻之不入,被轻描淡写挡了下来。 方石性情非比常人,坚忍时不动如山,动则要烈火雷霆,当下稳固身形,大锏血海高高扬起,带起层层红色血浪,全力抽出!他欲以武魔合力之姿,一击中倾尽所能,硬憾这仙家重宝! 也就是大锏挥出的这一刹那,令旗被风吹的动了一动,一道细细血浪自旗面那晃动的一角涌入,之后就在空中消散。 红乌笑声未落,脸上忽然闪过茫然之色,紧接着欢喜、痛苦、哀伤、愤怒等种种表情在他脸上变幻,表情最终定格为释然。 子狐喃喃道:“重坠轮回,百世沉沦,真是血海,真是血海!” 红乌眼中一点金光熄灭之时,那面悬于半空的令旗抖了一抖,忽然冲天而起,飞入天际。 40 天王 子狐尖叫一声,下意识就想用遁法逃走,然而这片空域已被天罗地网包裹,什么遁法也用不出。她又忙拔出发髻间的玉簪,刻有云水山川,鹤飞长空。这玉簪也是一件仙宝,封了一只仙鹤,可幻化山水,骑鹤而去。天下间也只有生翅禽属飞空最快,纵是仙人驾云也比之不及。 然而血海没了阻碍,若有若无的红色浪潮自四面八方而来,转瞬淹没了子狐。 红浪过后,红乌现出本体,却是一只金足金喙的黑鸦,无力坠落。 子狐胯下仙鹤已消失不见,周身云衣闪烁着点点星光,忽然飞散成灰,她赤着身体,拿手一指,云衣重新凝聚,接着身形如流光般远去。原来这薄如蝉翼的云衣也是一件仙宝,居然挡住了血海之威。 见子狐脱逃,方石略一驻足,还是转身入了罗网之内。 片刻后,罗网猛然涨大,缝隙中更是涌出大片粘稠红色。 这时候林中又转出一人,他念动真言,背上长剑直飞冲天,天上忽然间就垂下一层厚重的黄云,压得天上那高高在上的片片祥云直坠十里! 常之明也抽剑舞动,一缕缕青中带黄的剑风如有实质,转瞬就成狂风,将祥云割的散裂开来,露出座座仙台! 黄天镇灵剑自上而下,清锋剑自下而上,两神剑还未出全力,瞬间就将天罗地网压制的无比薄弱,透过道道清气金丝,甚至能看到翻涌咆哮的血色大浪! 先天级的武道宗师,都是掌控一方大势,举手投足有天地大力随身的人物。方石在先天境界已久,自然也有这威能。他深深吸气,而后缓缓吐出了一口先天真元,这口真元一触血浪,就化作缕缕黑水蔓延开来,在红色浪潮中异常显眼。 方石缓缓举起大锏血海,黑水红潮向四周涌去,将清气金丝撑的不住外扩,眼见天罗地网摇摇欲坠,破之在即。 却有人低喃道:“接个人而已,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黄天镇灵剑和清锋剑都出了,小小李靖,也当得起?” 这人看上去三十四年纪,但面相奇古,透出一股子沧桑之意。他正立于极高之地,触手即是罡风层。他摇了摇头,随手一挥,一道长达里许的燃火刀芒直劈而下,那天罗地网一分为二,接着便无声燃烧,几个眨眼工夫,就燃了个干净。 这人一出手,常之明就还剑入鞘,皱眉道:“江默!” 既无天罗地网困缚,方石也缓缓出了口气,手中血海化作一道魔气被墨方子收了,于是黑水红潮也就此散去。 玄青子也收了黄天镇灵剑,漫天黄气登时归拢,不知隐在何处,显然是引而不发。他是不知来人底细,捉不定敌友。 天边泛起丝丝晶莹透明的波纹,自上看下,仿佛湖面一圈细小的涟漪荡漾开来。波纹的扩张似缓实疾,呼吸功夫荡过了整片天空,片片祥云一触即消。 于是天地清明,现出座座仙台,闪耀着点点金芒,接连成大片金光,那是无数下凡临阵的天兵天将。 这次常之明也看不出出手的是谁,玄青子皱眉:“水火刃终于现身,却不知谁人执之?” 江默远望天际,立了片刻,那道道涟漪忽然止了荡漾,就此消失无影,仿佛幻影一般。江默颇是无奈:“不愧是流善,一点气息也不显,还就这么走了。也罢,还是我去吧。” 说罢,他降下身形,落在一座仙台上,朗声道:“哪位上仙下界,可听江某一言否?” 仙台一干金甲神兵剑戟早对准了江默,兵阵正中一张仙座高高在上,座上一人身着金玉软甲,容貌被整张面甲遮住,缓缓站起,僵声到:“可是江先生?本将见过。可有指教?” 江默四下一望,略有讶异,但最后也敛了,只是微微点头,淡淡说:“何敢指教?既是如此,随我走一遭吧。” 左右两将闻言登时大怒,刀剑出鞘,齐声喝到:“下界何人大胆!敢对将军无礼!” 江默看也不看仙将,自顾自地再次降下身形,刚落到终南福地门户前,就大笑道:“黄叶道兄,匆匆一别已近百年,快出洞府,打发了这场面,你我二人再饮酒论道个三天三夜才好!” 那身着金玉软甲的仙将挥手止住左右仙将,仙座飞起,也落在终南山门前。 影影重重的护山大阵裂开一道口子,山门中走出了玄冥子,稽首道:“贫道玄冥子有礼,家师已飞升登仙,怕是不能与前辈论道了。”他看了看仙座中的仙将,冷笑道:“上仙来拜我终南大门,言语一声即可,小道也好撤去护山大阵恭迎。” 仙将稳坐如初,只是沉默,整张面容都隐在面甲后,看不清神色。玄冥子一甩拂尘,哼了声,也不言语了。 江默愣了一愣,自语道:“飞升登仙?我说呢,连黄天镇灵剑都留给小道士了。可天界也就那样了,仙机是在新世界啊。” 没人注意到,仙将周身仙宝所发缕缕仙灵之气,自这道大阵缝隙溢了进去。山谷大青石上,沉睡的中年人面皮一动,双眼悠悠睁开,开口自语道:“这长醉无梦果然厉害,若非这仙气,怕要睡足十年。” 他动了一动,只觉浑身酸软,仍是提不起气力。不由无奈,喃喃道:“虽是人间酿,却也劲道十足,还是先化去酒劲罢。” 这时候玄青子、玄逸子驾云而来,落地站在玄冥子旁,玄青子稽首道:“上仙大驾,贫道有礼了。” 又有常之明拾阶而来,看也没看仙将,只对江默道:“多年未见前辈,您神采一如往昔。” 江默仔细看了看常之明,呵呵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当年不过指点几句心法,难为你还记得我。”说着左右一望,又道:“流善向来不喜这种场面,先走了一步,也无妨,左右能决断人的也算齐了。” “正该如此,快快迎出仙君,以免自误。”坐在仙座的仙将哼了声,扫了众人一眼,道:“破了天罗地网,就以为能与天界仙军对阵不成?” 玄逸子嘿嘿一笑,讥道:“上仙眼睛怕是瞎了吧?天罗地网是破了,我终南看管门户的小阵却还没破。” 这番话可不客气,等玄逸子说完,玄青子才开口斥责:“师弟,怎么说话呢?上仙却是给我终南留了情分,莫非你不知么?否则这般小阵,可受仙兵仙将倾力一击么?”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如今十方轮回禁魔大阵已然成阵,终南所在就是阵眼。此阵合三界之力而成,遍布九州,且不说能不能破,三界之内,谁有胆子敢破? 那仙将也是围而不攻,以天罗地网封断终南内外。 仙将哼了声,正欲开口,忽见终南山内大放光明,又隐隐有清气冲天而起,当下一喜,俯身礼拜道:“末将李释,贺喜天王功德圆满,恭迎天王重登天界!” 就见一身影缓缓升起,接着踏空而来,头顶千股清气,身后万道金光。 41 缘起而灭 那身影走了几步,就有清气金光化作万丈天神虚影,缓缓站起,与之相比,苍莽终南山如同脚下石块儿般。如此雄伟仙躯,终南山门内外都看了个清楚,若非还有幻阵遮掩,怕是两省不知多少人都能看到这异象了。 这虚影身着金甲,腰悬宝剑,左手持戟,右手托了一座黄金宝塔。江默道:“原来是李天王,没啥事你就先回吧!” 终南小径中,苏澈仿佛没看见那巨伟仙躯一般,只盯着那身影,脑中生出无数念头,心中却空荡荡的。 一旁女鬼自怀中取出一碗,碗中有水,一清到底,水面正映出那身影。碗中却见那身影一步步走到诸人面前,道:“大人,请看下去。” 那身影低头,目光在终南福地中扫过,微微踌躇,看向江默,道:“还是有些因果,可了可不了……既已亏输,容我几句话可好?” 江默呵呵一笑,道:“在下山野闲人,却是没什么牵扯,既已商定,这就告辞了……天王了却因果,快走便是。”言罢化作一道火光,眨眼消失天际。 常之明与玄青子对望一眼,玄青子稽首,笑道:“一切皆因抵御外魔,混沌界开辟而起。人间谋划,却是贵宗一力操持,我道门不过听命行事,还是由常宗主言明其中关碍吧!” 常之明驻剑,道:“外魔侵入始自商初,而后有商周之战,封周天星君,以御魔心侵入。”顿了顿,常之明续道:“而我武宗,起于大唐盛世,其中根由,各位可清楚?” 此等秘闻,根本不可能记录在册,也只有历代大宗大派之主口耳相传。在场的身份都不寻常,自然知晓这些绝密。 而常之明言起武宗起源,其中种种,在场诸人也都心中有数。唯有李天王微微一怔,心中已有了计较,苦笑道:“我佛大兴于盛唐,武宗就源起于盛唐,你们从那时就防备我佛门?” 玄青子甩了甩拂尘,道:“佛门教义精深,为大道,自当广传天下。只是佛门不沾外魔因果,新世界的开辟不出钱也不出力,也就不必再觊觎新世界的气运。” “正是如此。”常之明点了点头,接着道:“黄叶真人四百年前就可飞升,一直留在人间,是为饵料;我师兄林白被我等师兄弟逼出武宗,投身幽冥,也为饵料;幽冥鬼王转世人间,接掌武宗,还是饵料。” 天王道:“黄叶真人已是仙君,林白为幽冥众统帅。但还有苏澈,我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他确实身负幽冥寒寂之力,又被林白渡入先天纯阳气,最终谁人得手,也难说的紧。” 常之明与玄青子相视一眼,玄青子笑道:“幽冥鬼王转世曾道,他入道之前念头甚重,以致道心不稳,留有瑕疵,难免为人所乘,是以抛了心中执念,回归本源。” 天王沉默片刻,苦涩道:“这么说来,还谈什么转世?幽冥鬼王早就不在了,苏澈只是苏澈。” “然也。那红莲业火的种子,却是让苏澈道友平白得了便宜呢。”玄逸子接过话,摇摇头,道:“佛门精义是好的,奈何脑子确实不知变通。想十方轮回大阵关系到新世界,何等重要,怎会系与一人?说起来贫道师尊与林白道友也只是铺垫,真正的饵料只是苏澈一人罢了。” 玄青子道:“此局是天地人三界中,我们这些小辈合力布出。一千多年,天界幽冥弹指而去,我等乃是终南第三代,武宗已是二十代门人更迭,终于功成,可还有话说?” 天王正要开口,忽然面现挣扎,好一阵才平静下来,道:“无话说,我这便去了。” 玄逸子伸出手指,一点清光蒙蒙,悠悠飘入天王眉心,道:“佛门不是最重因果么?既然有话,还是说完的好。” 这一指清光如行云流水,可速度也并不快,但众人都不觉异样,直到清光飞入天王眉心,仙将才觉不对,大喝一声:“尔等大胆!”一拍顶门,就见一把乌黑大伞激射而出。 玄逸子又是轻飘飘一指点出,细细一股清气自天而降,黑伞还未张开,就被压了回去。 仙将遽然而惊,这是什么道行?满身仙器居然不抵一指之力?区区下界一个小道人而已! 玄青子见状不由赞叹:“也唯有师弟天资,才能过混沌界大衍。如今你道行高深,怕是师尊也要逊上几分了。” 仙将一咬牙,强催玄功,仙光迸出,欲强行动手,天王挥手阻住,然后对玄逸子道:“多谢成全。” 这方百里海芳收了碗,道:“大人,来了。” 终南小径深处行来一人,苏澈脑中翻腾的各种念头登时一清,空落落的心莫名忐忑起来,那身形动作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是自己的父亲苏定山,或者,是仙界天王! 不对,是两个人。在苏澈眼中,映出那人随时都可能破裂的三魂七魄,也映出引而不发的磅礴仙光,魂魄与仙光气息截然不同,分明是两人。 终于那人来到跟前,他盯着苏澈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满意,笑着开口:“小澈,这才多久,你都长大成人啦。”话音未落,老泪就湿润了眼眶。 苏澈有些迟疑,又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叫了声“爸”。 苏定山抹了抹眼泪,说:“你妈走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知道你很多事,不过随你愿意就中。我们家一直也是平民百姓,过得清苦,你要记得,我这当父亲的,从没想过让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苏定山想摸摸苏澈的脸,可手才伸到一半,眉心就飘出一点荧光,绕着苏澈飞旋了两圈,就此消失。与此同时,苏定山气息一变,站直了身体,仙气金光之中,既有飘渺之意,也有庄重宏大,隐隐然更透出丝丝威严。 苏定山已变成了李天王,他缩回伸出的手,道:“我名李靖,与你父亲一同伴你十八载。日后无论何事,尽可来天界找我。”言罢,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百里海芳一眼,最后足下生云,冉冉而去。 过不片刻,祥云重新遮住了层层叠叠仙台,等云散尽,哪还有天兵天将的影子? 这时玄逸子师兄弟三个与常之明联袂而来。 “见过了。”百里海芳略略施礼,转身对苏澈道:“人间事也就这些了,大人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之前终南门户前一干人所言虽不详尽,苏澈也大概听出了脉络。可这些动辄关乎三界格局和命运的大事,对苏澈来说却毫无意义,他只关心父母是怎么走的。 苏澈炼玄阴魂煞,绛宫养出神树,对人魂魄强弱格外敏感,看出了父亲大限已至,早该回归阴间地府,只是天王强以金光护持才坚持许久,直到方才说了最后一番话,终于油尽灯枯。 “我妈呢?她在哪?”苏澈低着头问:“难道她也有什么牵扯,有哪位上仙寄身?” “并无。”常之明摇头叹息:“你师叔门下弟子说,你的母亲趁人不备,自己饮了长醉无梦。她身体底子太弱,承不了酒力,是故……” 以常之明身份,根本不可能说谎。纵然心中不平,郁闷难当,苏澈也只能放过。 百里海芳又道:“大人,与大人相关之事想来还有不少,不再问了吗?” 事已至此,其余种种,已无须在意。苏澈再也无话可说,看过终南山三道人,又看过常之明,最后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42 关碍 出了终南山,苏澈有些茫然,这才发现,他在这个人间已无处可去,可他又不愿意停下,于是就漫无目的走着,仿佛在混沌界那是十年多一般。不同是在新世界他知道该做什么,现在则没了目标。 如此漫无目的走了十几天,苏澈左手忽然一热,却见青红黑三色阵纹纠缠成的符标浮出皮肤表面,正微微发光。 终端中有详细描绘十方轮回禁魔大阵功用,也有详解符标的来历及区分,而这标记在许多人左手的符标,实际上也是轮回大阵的一部分。所以苏澈立刻知道,这是大阵全面开启的先兆,拥有阵纹标记的人,即将被大阵转移入混沌界。 可能是数十天后,也可能是下一刻,就看掌控大阵之人的心意。不过此阵牵扯三界,非同小可,想必是天地人三界共同执掌。而阵基既然锚定在人间,那么此阵可能又是以人间为主。 天地人,天地人,到底三界根基还在人间。 混沌界固然重要,但初始界武宗一批中坚弟子折返正需休整养伤,大批物资也是刚刚运往初始界。相较之下战场更是迫在眉睫,因此大转移至少也是旬月之后了。 而后两个世界通道逐次关闭,只留下四个,也就是现在四个超大型的物资转运中心所在。 在个人终端中这些信息所需权限极高,而苏澈却查阅无碍,显然他仍在武宗核心层。 这倒让苏澈很是意外。饵料,用过就没用了。这等机密何其重要,岂能轻易外泄?苏澈可不相信过了几十天,会没人限制权限。 念及如此,苏澈得出个荒唐的推测:难道还真要我去做武宗下任宗主不成?紧接着摇了摇头,这都不关他的事。 “大人在想什么呢?”百里海芳见苏澈愣了一会,不由发问。 “没想啥。”苏澈心中一动,说:“我在想,是不是要回家看看?” “大人如今心中了无挂碍,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女鬼笑了笑,温声道:“大人如今道法小成,可知道修道第一个关碍是什么吗?” 奠基?道典?资质?缘法?这些都重要,但仿佛都不算关碍。苏澈想了想,老实摇头道:“不知。” 女鬼道:“大人得天独厚,生而先天至阴,又有先天纯阳洗伐,得阴阳胎体;而后被鬼道人灌顶得玄阴气,还有万先生传法成金丹。此调和龙虎的内丹之术,已是炼气化神的境界,寻常道人至少也要二三百年方成。” 苏澈想了想,自己还真的得天独厚,算上游荡混沌界,也不过十几年就有了这样的修为,运气确实有点逆天。 女鬼接着道:“修道之人的寿数与凡俗不同,今时爱恨情仇,数百年中必能再有,或更刻骨铭心。而以千年论,不过烟云而已。所以修道第一个关碍就是灭性情、去人伦。” 苏澈有些明白了,深深吸了口气,苦涩道:“太上忘情。” 百里海芳赞道:“大人果然通明,正是如此。”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一心修道吗?” 女鬼掩口轻笑:“小女子方才说了,如今大人心中了无挂碍,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呢?” 苏澈忽然觉得心中开阔不少,回家的念头便有些按捺不住,于是道:“那便回家看看。” 这些日子走的随性,散出神念探察了方圆十里地,苏澈这才发现原来已到了山西地界。 此去家乡有数百公里,苏澈也不以为意,就踏出无回步法。无回步法奥妙无穷,他虽然远远不到纵身千里的境界,不过这点路程,两三天功夫也足够了。 女鬼飘在旁边,道:“大人为何不腾云御风?就是架起剑光,也比这般赶路快得多。” 苏澈苦笑:“我都不会。” 紫清指玄集、紫清化虚决直指大道,玄妙详尽,炼气、养神、窥虚、问道无一不及,阐述的是道家修真,直指大道本源。相比而言,道法、道术等器用之法落了下乘,这等细枝末节,两部道书里是半点没有。否则在混沌界,苏澈也不至于走了十年多。 百里海芳道:“大人金丹已成,也该习练几手道法,日常方便许多,对敌也把握些。我有部道书,精研五行,还说得过去,其中有五行遁法,大人不妨看看。”说着就拿出片玉简递给苏澈。 百里海芳又道:“修习道法还需时日,大人不是收了一干冥兵鬼卒么?何不放出一头鬼禽,以为代步?” 苏澈摇头:“不行,鬼禽是觉醒魂力而成,多是鬼王,至少也是鬼将一流。我收的冥兵品阶没那么高。” 女鬼沉思片刻,小脸紧了紧,最终看了看苏澈背后那柄铜剑,还是没有开口。 苏澈日夜不停,到了第三天清晨,他就过了伏牛山。眼见就到了家门口,女鬼默默隐入翠玉坠中。 百里海芳曾言,这黑线翠玉坠有分阴阳、定轮回之能,现在看来,多半还是因为存了一页人书的缘故。除此之外,玉坠也就能聚灵纳元、收存阴魂鬼修,其他也没啥用处。 可苏澈总觉得这女鬼说话不尽不实,这玉坠没那么简单,至少前些天刚刚炼入了那么大一块昆仑青石,能简单的了吗? 到了黄昏时,苏澈就到了城郊。渣土车来来往往,本不宽的道路就显得十分拥堵。遥遥望去,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塔吊的大臂转来转去。 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乍看上去十分熟悉亲切,可又处处透着陌生。 缓步在城区走一大圈,进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和预想中不同,自家院落围墙是新砌的,白墙红瓦很是气派,而大门是开着的。 往里看去,原本的旧房不知何时已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座两层别墅,占地比原先大了两倍,院子也是一样,苏辙一呆,猜测可能是拆了左右邻居的宅基重建的。 夜灯映照下,只见大院假山流水碧莲错落有致,两层别墅走的也是中式古风路线,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站在门口,苏澈只觉一股子富贵气迎面而来,十分逼人。 什么情况,难道房子被卖了?苏澈放出神念,扫过大院,原来一家人都在。不止是苏家一干人,就连母亲本家孙家也在。 虽然已近凌晨,房中仍是人声鼎沸。姑姨等女眷在厨房里洗刷盘碟,聊着家长里短;一个偏房中,整整齐齐摆了两排八台电脑,小辈们盯着屏幕用键盘大杀四方;最大的一桌宴席未散,足有三斤的大月饼摆在正中,只吃了一半儿,两家老少男丁正欢笑饮酒。 月饼?苏澈怔了怔,看了看天上高悬圆月,这才恍然今天正好是中秋节。 院内院外仿佛两个世界,他与这些亲戚原本感情也淡,混沌界中更是浪荡了十年之久,苏澈甚至不知道该与这些亲人说些什么,哪怕感情最深的姑家表弟和姨家表哥也是一样。 在门前驻了片刻,苏澈觉得自己回不回来都一样,终还是踏不进家门,转身走了。 村北的坟地,苏澈遇到李军、林白以及鬼道人的地方,大片土地已被推平,数个大厂房在建,正通宵达旦挖地基,有个物流中心已经开始经营。 苏澈又来到学校,校园也扩了一倍,柳树早被拔了,树下的几只老鬼已不见踪影。又来到当初遇到女鬼百里海芳的宾馆,却发现宾馆改建装修,成了一家商场。 至于陆彦和左永两个发小,此时仍在发奋,只不过一个在读书,另一个在读小说。苏澈正欲回卷神念之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细细一看,原来左永左手几道极细极淡的灰色阵纹构成符标,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零”字。 “混沌界中,有缘再见吧。”苏澈心底默默道。 接着苏澈来到城北桃林,这里倒没什么变化,枝叶间还挂着尚未来得及采摘的大桃。在这里真虚真人与墨方子曾论道斗法,也是在这里苏澈左手被种下符标。 此时苏澈修为也算登堂入室,看出这千亩桃林的位置并不一般。千亩桃林本身就是一个聚灵大阵。目光格局再大一些,就能看出此处天地大势都与别地不同,想来也是十方轮回禁魔大阵的一处阵基。 这一趟走过来,天色已微微发白。感受着秋日里干爽的风,苏澈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不回来,可心底竟格外地平静。 看到了亲朋好友,去了这些地方,想起了过去每一件重要的事,苏澈根本没有预想的那般激动,也许曾荡起几分涟漪,可谁知道呢? 回想起这里岁月十多载,又想起混沌界中孤身行走的十年,苏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百里海芳所说的关碍。 灭性情,去人伦。 入了道,性情会淡,时日长了,所谓人伦就毫无意义。 转念一想,可若是灭了性情,不顾人伦,修道意义何在?只为成道,追寻极致巅峰?苏澈又有些不明白了。 这确是修道第一个关碍,也可能是最后关碍。不过苏澈已学会将想不明白的东西放下,先做好眼前的事情。 眼下已无处可去,苏澈步入桃林深处,寻了个空地,解下背上双剑,盘膝入定。 43 种草才是王道 混沌界已过大衍,这才锚定人间界,同步了时空。这难以计量的岁月中,也不知出了多少巨妖灵兽,必是危险重重。此去可不是观光游玩,还是要尽量增强实力。 苏澈细数自己所修天地人三道,金丹大道是水磨功夫,要感悟天地,要养丹炼神,还要增进法力,需旷日持久的坚持。 玄阴魂煞以绛宫中神树为主,说的直白点就是树长的粗长的高,长的枝叶繁茂,玄阴魂煞就越是厉害。养活这棵树苗可不容易,或炼阴气,或吞鬼物,或投灵宝养根,单靠吸纳元气,成长极慢。 唯有武道一途,苏澈丹田气海已满,先天阴阳气进无可进,早该淬气化罡了。踏出这一步,就能借的一份天地大势巨力,战力何止倍增? 盘算到此处,苏澈心中已有定计,心念体内,催动丹田气旋,默念武阳经,按照武宗秘法开始淬炼真气。 真气游走周身经脉,过小周天后入丹田,注入太极图般的气旋,如此反复不缀,黑白分明的气旋终于动了一动。苏澈不由一喜,不料心神波动之下,真气运转不免稍稍滞怠,丹田气旋登时又恢复平静。 苏澈连忙稳定心神,重新气走任督,推动气旋。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精神开始疲倦时,气旋终于转够一圈,并向内坍缩了微不可查的一点,于是就有一细缕灵动活泼、充满暖意的真气游了出来。 长长出了口气,苏澈只觉一阵空乏。在他意识中只是几个小时,实际上时间已过了月余。 一般武道修到淬气关口临近突破时,要静心养气,将身心调整至巅峰状态,而后寻找安全僻静所在,求得同门守护,同时也要备足了食物清水,才敢行事。这也难怪,动辄几十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非苏澈兼修内丹魂道,又是阴阳胎体,还真撑不过去。不过现今已淬出第一缕真罡,日后再化气成罡就会容易些。 调息了好一阵,苏澈感觉元气恢复了几分,才缓缓睁开双目。 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盘膝而坐的冉铭,少女似笑非笑,正盯着他看。苏澈一时有些懵,目光下意识偏了偏,于是又看到了秦凝。 “你们怎么在这里?”苏澈莫名的有些心虚。 两女对视一眼,秦凝眨了眨眼睛,悠悠道:“大人入定闭关,我俩守护一旁以防不测呀。怎么,大人不欢迎?” 这一声声“大人”叫的,苏澈更加心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怎么会过来的?” 冉铭哼了声,抬手晃了晃手腕的终端,没好气说:“大人,我们有这个东西呀,定个位还不简单?”顿了顿,冉铭又道:“再者也要回家看看啊,这一走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亏得我俩在终南山等了那么久,后来才知道你自己跑了。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说到这儿,冉铭咕哝几声,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这时秦凝起身,柔声道:“冉铭去问了常宗主,你的事情,还有你父母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也不要自封才是。” 冉铭也道:“对,就是这样!出了这种大事,也知道你心里苦,来和我们说说也好啊,起码不会那么憋屈。” “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苏澈有些无奈。 秦凝眼睛转了转,柔声道:“大人,真的没事了?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闭关呢?” 苏澈更加无奈,刚要开口,百里海芳从玉坠中现身出来,盈盈施礼:“大人……” 女鬼乍然现身,冉铭和秦凝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平静下来,两人不发一言站在一起。 苏澈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想想方才冉铭和秦凝一人一个“大人”的敬称用的,似乎是冲着百里海芳去的? 百里海芳哪里会在意两个小女孩儿心中的百转千结?续道:“人间事已了,小女子已多留不少时日,现今也该回去了。” 苏澈十分犹疑,女鬼现身虽是神出鬼没,但每一次都是自胸前翠玉坠中现身。现在想想所谓三年之约,也有很大问题。就问:“是真的走?” 百里海芳点头说:“承蒙大人相助,恶人已除,是真的要走。怎的,大人舍不得小女子么?” 苏澈可不敢理会女鬼调侃,想起与女鬼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很多事情的脉络清晰起来,试探问:“恶人已除,所谓恶人,难道是……” 女鬼嫣然一笑:“当然是西方贼秃。”接着她传音道:“当年可是小女子亲自送大人轮回转世,若无大人与人书作饵,那些人怎会上当?” 言罢,百里海芳鬼躯渐渐透明,眨眼就已不见。 冉铭呆了片刻,一把拉住苏澈,咬牙问:“终南山的时候就想问你,苏澈你最好老实回答,这女的是谁?啥时候勾搭上的?怎么勾搭上的!” 苏澈有些头大,不知如何答话之际,忽然左手滚烫,青红黑三色阵纹构成的符标透出皮肤,正闪耀着无法言说的光芒。 秦凝拦过冉铭,举起左手,青色符标亮的吓人,道:“看来是十方轮回大阵启动了。”说罢就闭目念动法咒。 “怎么这么突然!那女的刚走,大阵就启动了?”冉铭有些惊讶,抓着苏澈的手不放松,另一只手拉住了秦凝,着急道:“大阵启动后,传送是随机的,抓紧了,秦凝有秘法,能让咱们三个在一块儿!” 话音刚落,三人就隐隐听到一声钟鸣,钟声不大,似乎从极远处传来,却将三人震的昏昏沉沉,也不知前后左右,也不见周遭物景。 也不知多了多久,苏澈当先清醒过来,映入眼中还是一片桃林,似乎那钟声未曾出现过一般。但是无处不在的异种气息,提醒苏澈这里并非家乡城北桃林,而是混沌界。 两个女孩儿平躺在地,周身有宝光闪耀,显然是灵宝有灵,自动护主。 异种气息正悄无声息侵入体内,消融真元。苏澈默默计算,两女一个修武到了真罡境的关口,一个修道金丹已成,按照最新的等级划分,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到了三阶的顶峰。若不借外力以自身修为硬抗,大概能坚持一年多。 至于苏澈自己,上次初来混沌界时,在未名之地得了一点造化,混沌界的异种气息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这种气息波动对真气的侵蚀消融,远不如苏澈第一次来时那般厉害。 难道说…… 苏澈心中一动,细细观察周围的草木,果然有所发现。这里生长的草木大多十分眼熟,想来是玄逸子从人间界带来的,经过千万年生产繁衍,逐渐布满整个混沌界,就比如这片桃林。 相比之下,夹杂在中间的原生草木占了不到一半,因而异种气息的侵蚀就弱的多。 果然种草才是王道。 混沌界中,只要不是几处险地极境,苏澈在哪都能过得很好。两个女孩儿还是要赶快去前进哨所,找到大部队胜利会师,她们才真正安全。 毕竟苏澈在混沌界厮混了十年,手中地图要详尽的多,操作终端搜寻位置,不想很快就有了反馈:参考数据不足,无法定位。 两个女孩儿如此不知轻重,苏澈也不由暗暗生怒。冉铭是常之明关门弟子,秦凝又是真虚真人爱徒,两人大可直接走通道,这样安全的多,却偏偏来寻他……可其中心意不言自明,苏澈怎能视作不见?也只能暗叹一声。 有些麻烦啊,苏澈无奈摇了摇头,既然是个陌生地方,需要扩大活动范围才能定位,那么当下最重要的是建立一个临时营地。 想想混沌界中行走的十年,但凡遇到的凶兽猛禽,就没有不打的。那时的兽类禽属就不好对付,如今大衍已过,谁知道是否出了大妖? 这方世界,遇到的一切可都是敌人。 正在苏澈默默盘算营地规划时,冉铭秦凝一先一后也醒了过来。 44 还有很多 两个女孩儿也是胸有锦绣的,四下一望,稍微讨论了几句,对眼下情势已经心中有数。 秦凝操作终端,在空地中显示出混沌界大貌的全息地图,看了半天,皱眉说:“终端的地图实在太粗糙,只有四方和中州五地,和一些地貌的模糊信息。” “混沌界很是危险,二三阶修为只能勉强生存。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方位,回到前进哨所。那里是连接西北物资转运中心的通道,到了就安全了。”苏澈将自己终端的地图同步给两人,接着道:“上次我来时,前进哨所建在中州,由此出发,一路向西到幽冥无底渊。只是单凭这些,我们还是无法定位自身。” 玄逸子曾送给苏澈的一缕清气,是幽冥无底渊的方位,同时也能在混沌界中指明四方,可惜早已耗尽。否则能知东南西北,对目前的三人也是极大的帮助。 冉铭点头道:“混沌界实在太过广大,若想定位找到方向,恐怕至少搜寻千里才有可能。我们真元受异种气息侵蚀,十成实力,怕是发挥不出三成……秦凝,看你的啦!” “遵命,冉铭姐!”秦凝俏皮一笑,眨眨眼睛。 她四下一望,找了个平整的地方,解下腰间一只锦囊,取出一座巴掌大小的袖珍建筑,捏着法决望空抛出。那建筑迎风而涨,原来是一座小小院落,稳稳落地,将下方草树都压入泥土中。 这院落也就占了不到两亩地,卧室客厅厨房储藏室一应俱全,连地板都有,院子四角居然还设了瞭望台。台上不仅备着连弩炮台,一圈柱子上还贴了金光灿灿的符箓。 院子落下的瞬间,苏澈只觉真元运转舒畅许多,看来这院落不仅仅遮风挡雨兼具防御反击,还有驱散异种气息的功效。 果然又是这样!想到第二次来到混沌界,玄逸子也是这般做派时,苏澈这才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如此奢华”,就见秦凝取出在昆仑得的那一小段鸿蒙灵根,插入土中一半。那灵根立刻生出无数根须,扎入地下,顶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不一会儿就分出枝丫,挂满绿叶。 灵根约莫有七尺来高时停止了生长,一瞬间,浓郁的灵气自枝叶散发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斥满小小院落。这哪里还是荒野中无名桃林?洞天福地也不过如此了。 这中间冉铭也不闲着,她也拿出一个乾坤锦囊,开始往各个房间里面摆放陈设。什么床被衣柜沙发,应有尽有,尤其厨房的锅碗瓢盆最多,最后居然还扛出一台发电机。看的苏澈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开辟新世界,野营度假还差不多吧? 苏澈还没得及帮忙,当然他也插不上手,一所有屋有电、攻防一体、灵气浓郁堪比名山的营地就成了。 这时秦凝又唤出天地宝鉴,灌入真元,就见宝鉴镜面朝下悬在半空,一阵隐晦的波动荡漾开来,镜面射出道道毫光,铺满整所院落,周围的事物就浮现在光华之中,巨细无遗。 这天地宝鉴展现出的场景,如同三维立体影像般。 起先光华中展现出小院周围里许范围,而后慢慢扩大,直到周遭方圆二十里都纳入光华中,就停止了扩张。 秦凝秀眉微蹙,强行尝试了几次,面色骤然苍白,只得无奈放弃,说:“不行了,我修为不够,最多只能到这儿。” 冉铭安慰道:“够远了,我们先看看这片区域有什么东西。” 事关安危,三人都不敢大意,仔细察看每一寸土地。 院子所在的桃林不大,也就几十亩的样子,不远处曲曲绕绕淌着一条小河,也不知道流向何处。其余地方野草树木各自生长,没什么特别灵秀的地方,偶有小鸟小兽踪迹,但气息普通,不足为患。 整个来说,方圆二十里内地势平缓,没什么特别。这是好事,说明这地方相对安全。 这一番查看下来,已是三个多小时过去了,秦凝神色间已极为疲倦。 冉铭拍手道:“秦凝,辛苦啦,咱们运气不错,附近十分太平。赶紧停,再下去就伤到元神了。” 秦凝已是在咬牙坚持了,闻言连忙召回天地宝鉴,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汗水,取出一粒丹药服了,这才勉强笑了笑:“没想到在混沌界中操控宝鉴如此费力……我,我要先休息。” 等秦凝回屋调养,冉铭问:“我们三个,你最熟悉混沌界,接下来怎么办?” 苏澈看了看冉铭手腕上的“叁”字,沉吟片刻,道:“淬气圆满,还是有些不够,你要尽快突破到真罡境,我们才好动身。这样吧,等秦凝恢复,就为你护法。这期间,我先去探探周围情况。” 冉铭不解:“方圆二十里,这么大范围还不够?” “区区二十里,当然不够。”苏澈摇摇头,说:“混沌界无比广袤,大的远超想象。大多数猛兽的领地都超出五十里,捕猎区域就更大了,至少也有方圆两百里地。” “这么厉害!”冉铭骇然,稍稍思索,说:“你才刚刚淬气,比我还差一截呢。我觉得还是一起的好,反正咱们的院子随时能收了,也不费事。” “修为境界不能完全代表战力。”苏澈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等级境界,可是我最高。”他晃了晃手腕,一个三色“肆”字格外醒目。 看着苏澈手腕的“肆”字,冉铭泄了气,没好气道:“不就靠等级高吗?说什么战力!过几天我也突破到真罡境,看你有什么好说!” 苏澈笑笑,说:“说到战力,我也不完全是靠等级。” “那靠什么?” “手下众多。” 手下?什么手下?冉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澈深深吸了口气,如同暴风疾雨般,胸前射出一道又一道黑气。 黑气落地就化作一个个高大身影,转眼整个院子阴气森森,三百冥兵鬼卒各按序列2整队,齐齐跪倒,喝道:“参见大人!” 最后两道黑气落地,化成的冥兵格外高大,且全身披甲,他们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拜过,盔甲铿锵中,站在了最前列。 苏澈一指冉铭,道:“护守此地,一切听她决断,你等可明白?” “属下遵命!” “这是我在此界收服的冥兵,这三百阴卒聚阴成形,有三阶的战力。这两个披甲的鬼将,实力与真罡境相当,战力略高过你。”苏澈皱眉,说:“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有这两个鬼将和三百阴卒护在你们左右,万一有意外,也可应对一二。” 这么多冥兵怎么收服的?我居然一点不知道!冉铭虽然好奇,还有点恼怒苏澈瞒了太多,但她也是识大体的,现下可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便收了女儿家的怨气,与苏澈商量当中细节应对。 最后检查了终端的短距通讯,冉铭还是有些担心,叮嘱苏澈道:“你把这些冥兵留给我们,你自己可千万小心,若事有不对,还是赶紧回来。小院攻防全能,还占着主场便利,总不会吃亏。” 苏澈摆摆手手:“放心,都说了么,我手下众多。” “你还有?”冉铭瞪圆了眼。 “嗯,还有。”苏澈点点头,续道:“还有很多。” 45 大唐上使 无论在哪里,水都是最重要的资源,草木沿水则茂,鸟兽逐水而居。苏澈打算沿河而行,查探一番,相信总能发现点什么。 走到河边,从天地宝鉴给出的影响来看,这处河床应该是最宽,约有百米。苏澈唤出一名鬼将和十名阴卒,指着上游道:“隐匿行踪,沿河巡查三百里。” 鬼将与众阴卒应了,足下升起黑雾,飘飞而去。 又走了小半天,天色渐晚,已经不适合探察,于是苏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左右也无事,苏澈便取出百里海芳送的玉简,据女鬼说这里面有遁法,眼下正是他最需要的东西。无回步对敌是一等一的身法,若是游行赶路就差远了。 玉简刻着“五行详解”四字,抚摸之下,手感不似玉石,反而有木质的感觉。细细一看,果然有细腻的木质纹理。这让苏澈犯了难,玉简所制道书,可以探入神念直接读阅,这木简该怎么看? 苏澈尝试以神念触碰,不料木简化作一道清气冲入眉心,识海就多了三部道书,分别是五行遁解、五行阵解、五行术法。 看到五行遁解,苏澈心中一喜,赶紧将神念探入其中,随即闭目思索。 夜半之时,苏澈张开双眼,身形带起一溜水波,眨眼功夫,人已出现在数里开外。停下思索了一阵,苏澈身形在大树草丛间接连闪现,也就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已游遍方圆十里。 苏澈连遁两次,神识疲倦,真元枯竭,就连金丹都黯淡了一些,不由心中骇然:“这五行遁解实在奥妙,只是入门遁法就鬼神莫测……只是强则强矣,消耗也太过巨大。若再强行施为一次,怕是金丹都要掉落一阶?” 也是此时,苏澈才深深体会了不久前,秦凝自认“修为浅薄”的感叹是多么无奈。 天色已白,苏澈恢复了几分元气,继续沿河而下。走出五十里地的时候,仿佛过了一道无形边界,异种气息猛然浓郁。 苏澈赶忙运转丹田阴阳气,真气只进不出,防止气息外泄。他倒不怕引来什么东西,大不了尽数杀了就是,若有不敌,也能一走了之。但身后还有冉铭秦凝,总不能不管不顾。 小心翼翼又走了十几里地,视野骤然开阔,一个绿波荡漾的大湖映入眼帘,湖旁就是一座小山,再往远处望去,还能看到山脉起伏。 湖中浮着两条小船,船上有人正撒网捕鱼,只是相距太远,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衣着。 苏澈设想了无数场景,唯独没想到会遇到人。不敢以神念探察,苏澈眯着眼睛盯着船上的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据终端的信息来看,人界被选上的人可能有几万,最多十几万。这么些人看似不少,但混沌界无比广大,这点人分散各处,就像大海里面撒了一把沙子,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三人来混沌界才几天?苏澈可不相信这么快就能遇到人界的人。 如果真的是传送来的,更要倍加小心。混沌界形同蛮荒,人界诸如律法、道德、门派种种约束,在这里都没有。 两条小船鱼获不错,不多时船就满仓,就往回靠岸,看方向离苏澈现在的位置不远。 苏澈加快脚步,来到小船欲停靠的岸边,发现这里竟有一个港口,还停着几只木船。港口很小,树木过于繁盛,将港口与木船遮挡了,苏澈视线受阻,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港口很陈旧,停靠的几艘木船也破损严重,显然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 苏澈隐在一旁,并没有等很久,两只小船先后停靠在港口。两只船上一共有六个壮年男人,身上穿着是麻布和兽皮混合缝制的衣服,腰间都别着匕首,只是做工一般,设计糟糕。这些男人皆是身材魁梧,肌肉虬结,利索地收拾了捕捉的大鱼,拿麻绳穿了,扛在肩上,脸上挂满笑容,上岸离去。 这些人手上没有阵纹,身上还有着浓郁的混沌界异种气息,还真是本土的原住民!苏澈心跳不由快了些。 走在最后那男人立刻警觉,目光转向苏澈藏身之处,拔出匕首大声喝道:“什么人!” 好厉害的感知!大意了!苏澈心中一惊,紧接着就怔住:他说的居然是汉语!脑中转过无数念头,苏澈决定先试着交流,于是高举起双手走了出来,说:“不要紧张,我迷路了。”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苏澈一眼,忽然面有喜色,问:“你是外来的!” 其余五人也停下脚步,当中一个须发花白,明显年长的多,走前几步,点点头,说:“这衣着打扮确实不像我们南荒的,但和记载中不大一样,不像大唐的人。” 南荒,苏澈心中一动,是那个南荒吗?终端的地图中可是有标注的。最后听到“大唐”二字时,苏澈神色就古怪起来,混沌界中还有大唐?不会是玄逸子在大衍中游历四方胡诌的吧? 走在最前的原住民把鱼扔在地上,眯着眼睛道:“阿爹阿弟,你们说那么多干什么?外来的,来先打一场,打死了活该,打不死再说!” 六人中这个壮汉最是强壮,几步跨来,一拳直捣面门。 壮汉似乎并无真气在身,苏澈起先还有些不在意,但一拳挥出,竟带起风雷之声!苏澈面色当即就变了,匆忙提起真气,脚踏无回,闪身朝左进了一步,就脱出拳锋范围,右手已摸到背后剑柄。 眼见就是见生死的时候,不料壮汉拳头毫无征兆停了下来,啧啧赞道:“好奇妙的走步,我居然一点都看不明白……阿公,你可看仔细了,这外来的是大唐人吗?” 那阿公连连点头,嘴唇都有些哆嗦起来,连声道:“是真气,是真气!两百年了,两百年了!” 五个年轻壮汉不像阿公这般失态,神色间也是又惊又喜。 这些蛮人看上去粗鲁悍勇,仿佛脑子里都长着肌肉,一副只拿拳头说话的样子,不想装了半天声势,居然是在试探。苏澈松开剑柄,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毕竟是万物灵长,即便蛮荒之地,也要防备人心。 阿公他忽然神色一肃,“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就拜:“弟子湖明,拜见大唐上使!” 胡明既是阿公,他这一跪,剩下的五个年轻的相互看了一眼,也跪下行礼:“见过上使!” 这让苏澈彻底懵了,赶忙扶起胡明,道:“大家快快起身,我修行尚浅,连这位大哥一拳都不好抵挡,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礼?” 这不是虚言,那壮汉虽不修内功,然而肉身力量大的不可思议,拳锋竟有风雷之势,这随意一击,隐隐然已是真罡境门槛的威力了。 “当得起,当得起!”胡明抓着苏澈的手,眼眶竟都开始湿润了:“我们胡家村能生存至今,繁衍壮大,多亏三百年前大唐下派上使来此。” 46 教化 胡家村就在山下,据港口也就十几里地。苏澈既自称是迷路的人,当然不能拒绝胡明的邀请,就答应去村中作客。 路上胡明介绍起胡家村的来历。 三百年前,胡家村饱受毒虫猛兽之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生存之艰辛难以言说。这也就罢了,湖中又被新来恶蛟霸占,时不时来吞噬村民,最后只剩三十几户人家合计还不到二百人,几乎到了灭亡边缘。 就在胡家村人苦苦在生死边缘挣扎之际,大唐上使为弘扬大国天威天恩,游历四方,恰好行至此地。 上使听得胡家村为恶蛟所困,不由怒发冲冠,独斗恶蛟,最终将其封印在湖底深处。然而此时胡家村余下人头都是老弱妇孺,就是没了恶蛟之祸,也脱不了灭村的命运。上使犹豫再三,毅然决定留下帮助胡家村。 最先教授胡家村民的,就是语言和文字。胡家村“胡”字取自这个大湖,这里的村民也都世世代代姓胡。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胡家村外。胡明指着村外大片田地,感叹道:“小上使请看,这田地里面种的庄稼,就是上使走遍附近的山山水水,亲自甄选出来的,然后用了几十年,材培育出良种。第一次收获时,小老儿我正好出生。” 不仅是农耕,胡明口中的上使,还教会胡家村人结网捕鱼,驯化野兽,辨识草药,建造可避毒虫侵扰的房屋。类类种种,不一而足。 上使在胡家村留了八十年,临去时念及胡家村人身体羸弱,难以抵挡猛兽飞禽爪牙,又传下了锻体法门。 苏澈听得心潮澎湃,这哪里只是帮胡家村人渡过生死难关?是帮他们从狩猎采集的原始文明直接跨越到了农耕时代!短短八十年而已,走完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历程! “不知那位上使可留姓名?长的是何模样?”苏澈心中其实已有答案,他知道的人中,只有一个留在混沌界,熬过大衍,体会了万世变迁。 胡明摇摇头,说:“不知姓名,只知上师姓何,挺胖的。” 姓何,挺胖的?苏澈脚步登时一顿,不会是何胖子吧? 胡明忽然笑道:“上师大人,何上使姓名,我们哪里敢问?你们同为大唐上使,您还是自己去问吧。” “自己问?什么意思?” “上师有所不知,何上使前日忽然回到胡家村,这两天村里都在聆听上使教诲呢!”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村口,只见夕阳照耀下,一个胖胖身影正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眯着眼睛打盹,不是何胖子是谁? 胡明等人连忙躬身行礼:“见过上使!这位是我在湖边遇到的……” “不必多说,我就是为他而来。”何胖子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说:“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该忙啥忙啥去。” “是,上使大人。”胡明恭谨地又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走了。 见人已走远,苏澈才露出笑容,惊喜问:“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因为你?”何胖子似笑非笑,说:“你这小子,怎么不走通道去前进哨所?害我一通好找。” “找我?”苏澈一怔,这才想起姜封拜托自己的事,连忙取出狗头金,苦笑说:“真是对不住,这件事我给忘了。” “这东西十分重要,姜封不自己走这一趟,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就是。”何胖子接了金块,细细看过,放入袖内,接道:“我在这胡家村等你,就是要给你好处的。” “能帮我定位就行,我着急去前进哨所。”苏澈对好处倒不大在意。 “这忙我可帮不了,先生不许我沾染太多因果。”何胖子笑着拒绝,递给苏澈一片玉简,说:“这里面是一些炼器之法,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我看你背的铜剑颇有神妙,应该对你有用,算是一项好处吧。” 倒是对何胖子很好奇,说:“你也在这混沌界过了大衍吗?” 何胖子笑呵呵地点点头,说:“先生说大衍中,能有许多天材地宝出世,指派我来游历采集,顺便提升提升道行。” 原来是万先生吩咐。 何胖子接着道:“还有一个天大好处,便是这胡家村了。”他得意地摸着肚皮,说:“胡家村如今也有三四百户两千多人,更妙的是,最近几年受附近村落联合围攻,不堪其扰,正好你来平息争端,然后收伏蛮夷归心。” 苏澈瞠目结舌,问:“你的意思是……打村架?这能有什么好处?” “至于好处,你看这个怎么样。”何胖子伸出手,手心朝上,忽然放出光华,一方大印缓缓浮出。 这大印四四方方,下有文成武德四字,一股宏大威严的气息浩浩荡荡,让苏澈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何胖子微微一笑,收了印玺,讲述起这宝物的来历。 初至混沌境时,他只是寻了个深山宝穴潜修,何胖子既然能伴随万先生左右,根性自然是上上之选,数百年就到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而后便在混沌界中游荡,搜寻天材地宝,如是又过了数百年,竟遇到了四处种草的玄逸子。两人也算是旧识,当下结伴而行。 起先何胖子只是与玄逸子撒播,而后何胖子见混沌界中人族灵智未开,生存艰辛,就别过玄逸子,转而开始帮助这些人开化灵智。就如胡家村一般,传授语言文字,教会耕种养殖、辨识草木等等。 说到这里,何胖子露出怀念神往之色,笑着说:“后来也懒得算时间了,反正每到一处人族聚集之所,少十几年,多则上百年,总要留一留,过的挺充实。只是没想到,本是无心之举,天地降下气运功德,凝成这方印玺。” “功德至宝!”苏澈吃了一惊。 “此印乃无量功德凝聚而成,自然有神妙无穷,但化作器用,不免落了下乘。而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才是最大的好处。”何胖子笑说:“如今我身有无量功德,在混沌界中气运之厚无可匹敌,就是玄逸子也要逊色几分,苏澈,你可知道为什么?” 苏澈想了想,答道:“做好事?毕竟你帮了这么多人。” “非也。”何胖子摇摇头,说:“是教化。” 47 不可手软 不是说混沌界的一切生灵都是敌人么?杀光就好。为什么还要如此劳心劳力地教化?苏澈不解,老老实实摇头说:“不懂。” 何胖子解释道:“混沌界中广阔无比,被外魔侵染的生灵不可计数。秉杀伐之道清除外魔,自然是解决之道;而教化万民,也能除却魔气,也是办法。” 苏澈还是觉得不能理解,辩道:“杀了干净些。非我族类,谁能保证受你教化,就不会与你为敌?” “初始界受外魔侵染尤为严重,只有以杀伐应之,混沌界大不一样。其实谁对谁错,孰优孰劣,不妨一试而已。”说完这些,何胖子见苏澈还是一脸漠然,就知他心中是不认同的,只得叹了口。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苏澈就要告辞,何胖子言道自己需回青石大山复命,就此别过,日后自有再见之日。 何胖子走后,苏澈也没有惊动胡家村人,悄悄离开。 他明白何胖子的意思,若真能教化蛮荒,同化这里的原住民,效率自然比专事杀伐快得多。即使教化不成,也有功德降下,挣得气运,岂不是天大好处? 算起来,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若是苏澈孤身一人,说不得还真要一试。但教化一事,旷日持久,此地魔气极盛,冉铭秦凝根本无力久留。 但也不是完全不行……苏澈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有了决定:罢了,总要先完成定位,此事以后再说不迟。 来的时候已经探过路,回去的时候就快的多,只走一天,苏澈就远远看到了营地,登时心里一沉。 院子围墙大多破损,插满箭矢,大门也不翼而飞,就连来回巡察警戒的阴卒也不见了大半,只剩百余。所幸院子中立起的四座哨塔未损,这说明防御法阵还未失效,也就是说两个女孩儿应该没有危险。 苏澈心中焦急,施展遁法到小院,问:“怎么回事?院里两位怎么样?” 两个鬼将早已等候在此,其中一个回到:“回大人,昨日有数百人突然来袭,被我们打退。秦凝小姐无伤损,冉铭小姐也只是脱力而已。” “来敌伤亡如何?” 另一个鬼将答道:“来敌八百,末将等杀一百八,伤三百,其余退走。” “来敌可留下尸体?你们去追击了吗?” “敌情不明,不敢追击,护卫两位小姐才是我等首要职责。”这些阴卒实力不弱,在初始界也算是中坚,更何况结成军阵?所以苏澈才只留下三百阴卒和两名鬼将,在他估算中,这些力量足以在这偏远之地横着走了。 不料遭遇区区八百土著,竟能让阴卒损失过半,这着实让人惊讶。问题是,这些原住民怎么来的这么快? 苏澈看了看这片桃林,登时恍然,原来如此。 进了屋里,冉铭正闭目运功,苏澈问秦凝:“怎么样?” “冉铭姐只是耗尽真元而已,我有丹药,运功吸收了药力就没事了。”秦凝忧心忡忡,将这次大战讲了一遍。 其实早在前天夜里,桃林就有异动,不过冉铭与苏澈想法一样,有两鬼将与三百阴卒护卫,小院又自带防御阵法,可高枕无忧。不料昨天凌晨就围上了八百人类,大刀长枪强弓都有。 谁能想到能遇到这么多人?甚至刚开始秦凝还有些惊喜,这意味着附近可能有一个聚居地。冉铭毕竟冷静些,她看到了这些人手中各种冷兵器,唯独枪械一个也没有,本能地就感觉这些人似乎不是来自人间界。 两个女孩儿毕竟善良天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商议了两句,冉铭就要上前问话,探探来历。 到底是两个鬼将身经百战,见来敌集结成阵,杀气滚滚扑来,也顾不得请示冉铭秦凝,一声怒吼,就率阴卒冲阵。 直过了几个呼吸,女孩儿们才反应过来,秦凝启动了防御法阵,冉铭跃上哨台,以弓箭杀敌。 苏澈听罢,自责道:“这事怨我。我去下游查探,遇到了这一界的原住民。当时就该警觉,咱们所在桃林如此规整,肯定是人力栽种。” 此时冉铭已炼化药力,闻言宽慰道:“谁能想到这一界如此凶险?来人不修真元,不通道法,肉体力量真是吓人。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手段,竟然能够伤的了阴卒。” 阴卒乃魂魄凝结阴气而成,无形无质,按理说,最是克制这种纯物理攻击强横的手段。以三百阴卒对阵八百蛮人,各自折损一半,实际上已算大败亏输。 秦凝建议说:“既然这是原住民的领地,我们不妨先退却,打探好情况再作打算。”她神色凝重,刚到混沌界还没动身,就被打上了门。若要于此立足,穿越蛮荒,还不知要过多少难关。 “没事,几百个蛮人,还能应对。我派出了一小队阴卒往上游去探查情况,等他们回来再作打算。”这话苏澈是笑着说的,但冉铭和秦凝都莫名地有些冷。 又过了半日,探查的鬼将率阴卒归来,将上游的情势一说,三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小队冥兵沿河溯洄二百里,有主河分流;沿主河再三十里,有一座城。城门上刻着“南郭城”,长宽各十里,方方正正建在河流弯曲处,人口可能已过十万。而一路上依水而居的村落,少则数十人,多则上千,足有数十个。 秦凝不忍道:“这么多人,难道我们真要杀光吗?” “以我们的实力,能活命就不错了。”冉铭苦涩道:“就是真的能杀光,我也下不了手。” 苏澈忽然问:“你们害怕杀人吗?”他看着秦凝,问:“我看哨台都有金符,威力宏大;你也会天罡雷法,五行道决,为什么不用?”他又转向冉铭:“星海剑能引动星辰之力,威能莫测;你还有四件人教法器,每一样都要超出星海剑,为什么不用?” 看着沉默的两个女孩儿,苏澈冷着脸道:“我的修为虽然略高过你俩,但你们都身携重宝,真算起来,区区八百蛮夷还真不够你们任何一个人杀的。可是结果呢?若不是这些阴卒阻敌在先,你们想过后果吗?” 苏澈胸前黑气涌动,放出冥兵,补足缺损的三百阴卒,对两人道:“接下来你们就不用管了,冉铭尽快进入真罡境,秦凝你来护法。” 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女孩儿,她们眼中的茫然和恐惧都还未散去,苏澈不由心软,叹了口气,说:“我也抵不过一城之力,冉铭突破后我们就该动身了。你俩需知,这不是人间界,混沌界就是蛮荒,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或可心慈,但万不能手软。” 48 背景 土著蛮军此次败退,苏澈料定必还会卷土重来,于是搬了张椅子在大门前,安坐沉思,静待蛮人来犯。 想想两个女孩儿,冉铭果敢,秦凝温婉,虽各有性格,都是秀外慧中的。两个打小都是三好学生,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踏入修炼一途也就三两年,就这点时间里,还都在受名师授业。 认真计议起来,她们经历的太少,对于这个世界更是缺少足够的认知,如同白纸一般。但在混沌界不是过家家,时时事事都有长辈护佑,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陨落。 天色暗了,天色又白了,当第一缕阳光扫满院落时,原住民的军队围了上来,每个方向都足有四百人。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兵力足足多了一倍。 正面并排站了十数人,有男有女,他们明显更加强壮敏捷,举手投足间气势自然升腾,看来是这队蛮兵的头目。这十几人打量着小小院落,低声交谈,却没有进攻的打算。 过了会儿,一个男子骑着巨狼走来到了最前面,他的体型不如那一排人,肌肉看上去也不甚强健,因此身材显得纤细甚至瘦弱。但他一出现,那一排首领都露出或尊敬或畏惧的神色,看来这人就是首领了。 首领骑狼远远绕着院落走了一圈,见院内一点动静也无,只有院门口坐了一个少年,安安静静的十分文气。 骑狼首领手一挥,身后蛮军中就抛出数具尸体,看衣着都是人间界来的。 苏澈收回了覆盖周围五里的神念,这支蛮军就这么些人,也无伏兵。于是站起身来,看了看那首领,挥了挥手,就见小院上方三丈处,忽然起了成片黑云,黑云中影影重重的阴躯有三百余。 在他身后,缓缓走出了两个高有丈余的持戟身影,气息阴冷凝郁,气势还在鬼将之上。 骑狼的首领登时一窒,隐隐有些不安,于是拍打巨狼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进犯我南郭城!” 苏澈没有回答的意思,启动了护院法阵,然后走到阵法范围之外,取下连鞘长剑,剑柄指了指首领和前排头目,淡淡道:“这些人不要杀死了。”其实苏澈的意愿可以通过魂识直接传达,之所以说出来,就是给这些头领听的。 黑云上矗立的三百冥兵得了号令,齐齐伸手一抓,就捞出一杆长矛虚影,接着一口阴气喷出,长矛虚影以肉眼可见地迅速凝实。 这三百冥兵皆是鬼将,不仅阴躯更加凝实,举手投足间更是能够调动天地间太阴之力为己所用。鬼将阴躯内蕴含的玄阴气太过强横,气息实在明显,之前苏澈怕招惹不必要麻烦,是以才放出了三名。如今小院已经暴露,也就不用顾忌。 首领见鬼将凝出长矛,作势欲投,手足一片冰冷,吼道:“防御!刀盾手,防御!弓箭手,齐射!齐射!” 他猛的一转头,死死盯住其中一个头目,面色无比狰狞,切齿道:“这就是你说只有两个高手,已经打残了?” 话音未落,首领心中掠过警兆,赶忙回头,却见一杆大戟已到面前。他想也不想,反手一刀闪电般挥出,不料竟挡了个空。 定睛一瞧,大戟被一柄长剑架住,那高有丈余的雄壮将军混身黑气缭绕,阴森冰冷的杀气让首领如坠冰霜,座下巨狼尾巴都夹了起来。 首领就听那少年道:“这个我来应付。”然后那个雄壮身影收戟跨步,越过他朝身后头目走去。 首领背后冷汗已浸湿了内衣,这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目光转向苏澈,道:“你很弱,为什么不让你的护卫和我打?” 苏澈看了看首领,说:“你很有意思,刀法不错……”说到这里,他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阵烦躁,忽然就对这首领失去了兴趣,于是拔剑出鞘,一刹间就是九道剑光挥出。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刀剑相交,首领骑在狼背丝毫未动,手中长刀将九剑尽数挡下。趁苏澈新力未发,首领驾驭巨狼左右腾挪,刀光如瀑,转守为攻。只盏茶工夫,苏澈就落在绝对下风,他也不以为意,转攻为守。 两人乒乒乓乓打了个不亦乐乎,周围蛮军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鬼将凝出的长矛名为太阴戮魂矛,无形无质,专攻魂魄。黑云上的三百鬼将一波长矛投出,盾牌那里能当? 只见长矛如同虚影般穿过盾牌,又穿过数个蛮军身体,这才消散。当先被长矛洞穿的蛮军张大眼睛,表情就此定格,后面几个虽不至魂飞魄散,也萎靡不振。 与此同时,蛮军弓手的箭雨也到了。 这一阵对攻,二百蛮军就此轮回,战力削减三分之一。鬼将中只有三五个倒霉的,连中十数箭,无奈化作黑气消散。 怎么会这样!围攻的蛮军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三百鬼将此时手中又凝出一杆长矛,纳入黑云,凝虚为实,分作三个百人军阵,反杀而来! 却说两个持戟大汉周身黑气缭绕,在蛮军阵中纵来横去,大戟一扫就是一片,除了那十几个头目还能勉强接下一击,其余原住民无一能够稍稍阻挡。 他们全身披甲,眉目清晰,与阴卒鬼将大不相同。两名大汉一名李左,一名李右,其实是主动归附的。实际上,即使苏澈如今魂道修为已达四阶,也无力以玄阴魂煞强行收伏李左李右,因为他们是鬼王! 按照终端中的规则等级划分,他们的实力至少也是武道深入真罡或是道家炼神期的高手,对阵这点蛮军实在大材小用。 李左悄悄问:“主人还在玩呢,咱们杀的是不是有点快了?” 李右悄悄答:“我也挺烦闷的,这种蛮子,一口阴火全炼了就是,用人间仙武手段束手束脚。” 李左心有戚戚,道:“还不能出全力,也忒拖泥带水。诶,别说我们,主人玄阴魂煞一出,炼这千把人算什么?” 李右也感慨:“可不是么?你还别说,主人果然气运无双,福运深厚啊,人间转了一圈,那仙石,那息壤,捡破烂一般就到手了,魂树猛长那么大一截。” 李左得意道:“主人气运无双,福运深厚,正显得你我两兄弟目光如炬啊!炼玄阴魂煞的也有不少,养出魂种神树的有几个?” 李右不屑道:“玄阴魂煞算啥?就算没有玄阴魂煞,主人也定会养出魂种神树。你当时没见主人就携着人书么?那可是人书啊!想想罢,那是何等背景?” 李左一个哆嗦,怒道:“我岂不知主人背景?如若不然,你我焉能当机立断,归伏大人?” 顿了片刻,李右悄悄问:“你说,主人知不知道他抱了何等粗的一条大腿?” 李左悄悄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一定要抱定主人这条大腿。主人的魂树现今就能淬炼我们鬼王之躯,你我魂道登堂入室,指日可待啊。” 李右哼了声,回道:“知道就少啰嗦。主人还年轻,心思不定,我们陪着玩儿就是,日后少不了好处。” 两个鬼王以魂识交谈,也就没在意场中形势。李左大戟一挥,顺手拍晕了最后一个头目,有些不好意思:“没注意,打的急了些。” 李右散了大戟,摇摇头:“没办法,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