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一章 狂囚张三(上) 熙宁元年。 登州府狱。 常年不见日月的牢房,潮湿、阴冷,且处处充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一道道由木棍制成的木门将本就不大的牢房,硬生生给隔出二十多间房。 房间内就只有一张用砖头砌成的床,砖床上堆着一种名为“床垫”的枯草,且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一米六个子的人伸直腿,床旁放着一个破烂的小木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故也不知道这木桶到底是洗漱用的,还是撒尿用的。 光住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酷刑。 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不是每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应该住在这里的人。 听得当啷几声响。 牢门打开来,只见两个狱卒入得门来,饶是他们这些经常来这里的人,一进门不免都捂住嘴鼻,用愤怒、鄙夷的目光扫视着里面的每一个囚犯,仿佛是在责怪他们,为什么你们这么不爱干净,亦或者想,你们竟然能够在这里住这么久。 而牢房中的囚犯对此是毫无动静,只有那么零星几个,轻轻瞟了一眼,然后继续昏睡,而不像电视里面演得那样,牢门一开,就有一众囚犯大呼冤枉。 可见他们的觉悟相当高,或者说已经绝望,不会对此有任何期待。 两个狱卒强忍着恶心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前,但见里面坐着一人,因他背靠墙壁,垂首而坐,且蓬头罩面,故看不清其容貌,但其穿着却异于他人,上着圆领灰衣,下着束脚长裤,脚上倒是如他人一样,踏着一双草鞋,且有着许多新鲜的血痂点缀。 与其他人一样,此人对于这两个狱卒到来,也是毫无反应。 只听其中一个狱卒喊道:“张三。” 那犯人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有些脏,但仍不掩其俊秀的容貌,瞧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 “你可以出去了。” 边说着,狱卒打开牢门来。 唤作张三的青年脸上并无任何惊喜之色,他只是闭目吐出一口浊气来,缓缓起身来到门外,又稍稍伸展了下双臂,但见其比那两个狱卒皆高出大半头来,突然他一挑剑眉,冲着那两个狱卒质问道:“就这?” 那两个狱卒被问的是一脸蒙圈,不由得相视一眼,其中一个略带疑惑:“不然呢?” 另一个狱卒可是没有那么好说话,见此囚神色嚣张,当即训斥道:“你还想咋地?” 张三突然呵呵一笑:“二位差哥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说多谢知州还我清白,也多谢二位这些天来的照顾。” “这还差不多。” 两个狱卒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张三突然又问道:“对了,二位差哥,那府衙的大门该往哪边走?” “你问这个作甚?”一个狱卒警惕地瞧了他一眼。 张三语气真挚地说道:“是这样的,我知道知州他老人家公务繁忙,自不便亲自接受我的感谢,故此我想去大门那边行上一礼,以表心意。” 两个狱卒听罢,也觉得合情合理,怎么说也确实是他们知州帮助这张三洗清冤屈的,于是便将府衙大门的方向告知张三。 出得狱门,此时虽已是秋初之时,但悬在空中的太阳,仍如那酷暑烈日,猛烈的阳光令张三一时睁不开眼来,只觉眼前一片光晕,险些都昏倒过去。 那两个狱卒立刻上前搀着他,然后强行将他带到府狱的大门前,伸手就将张三推出门外,便将大门合上。 只要不是在这里晕倒,那就跟他们没有关系。 说人话,就是死远一点。 本就晕眩的张三,被这么一推,差点跌倒,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站稳身子,躬身喘得好几口气,才缓缓直起身来,只见他猛地抬起来头,方才那和善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悲愤。 他不顾刺眼的阳光,怒睁双目,嘴里愤愤不平地骂道:“就连这太阳也要折磨我,真是欺人太甚。” 原来他不叫张三,真名唤作张斐,同时他也不是这北宋人,而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一个实习律师。 还记得那日下午,他下乡办公,在返回的途中,不幸遇到山洪,他连车带人一块被卷走,在车中搏命半响,虽从车中逃出来,但仍抵不过那汹涌洪流,他渐觉身子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可是等到他再浮出水面时,他竟然偎依在一名少女的怀中。 那女子救他上岸,便匆匆离去。 恍惚间,他瞧那女子是古装打扮,只觉非常好奇,但也没有细想。 大半天过后,他才从溺水中恢复过来,从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身上空无一物,手机什么的,全都遗留在车里,就连那双新买的球鞋都不见了,正打算找人借个电话,突然面前出现几个古代衙差打扮的汉子将给他擒住。 张斐人都傻了,这些人是哪来的疯子,他拼命的反抗,还放出狠话,让他们赶紧回家等法院的传票,结果就被揍得酸水都给吐了出来,还被五花大绑起来。 更要命的是,对方说的话,他也听不太懂,路上所遇之人,纷纷是避而远之,且这些路人也全都是古装打扮。 而当他看到那古代的城门时,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穿越了。 然而,更魔幻的还在后面,他似乎卷入一场命案。 但是由于语言有所差异,导致双方交流起来,是异常困难,他就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在他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前,就被扔入了大牢。 还是在牢中与其他犯人交流时,这才渐渐学会这里的话,也终于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穿越到北宋熙宁年间。 而那日救他上来的女子,名叫阿云,乃是登州蓬莱县人,一年前母亲去世,其族叔便将她许配给隔壁村一个名叫韦阿大的农夫。 此人据说是奇丑无比,且远近闻名,而阿云据说又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同样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女。 阿云自然是不愿意,但这可是封建社会,婚姻大事可容不得女子做主,多半女子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再丑的人看多了也就不丑,再帅的人,天天看,也就那样。 刚烈一点的女子,也就是自寻短见。 但这位阿云可不一般,她当日趁着夜色,带刀潜入隔壁村,刺杀正在田边守夜的韦阿大,可她到底是一名弱女子,挥了十余刀,结果无一命中要害,只是砍断韦阿大一根手指。 但由于害怕,且又见韦阿大满身是血,阿云自以为杀死了韦阿大,便匆匆离去,而在回家的路上,刚好遇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溺水的张斐,故将张斐救下。 恰好有一个经过的柴夫看到阿云与张斐搂抱在一起,故此官府在追寻阿云杀人动机的时候,就怀疑阿云与张斐通奸,二人合谋谋杀韦阿大。 更要命的是,当时张斐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无法解释,直接就被关押起来。 这一关可就是三月之久啊。 面对这无妄之灾,张斐是一度绝望。 在封建时代下狱,十有八九都出不来,不过他在懂得一些这里的语言之后,便立刻做出解释,期间由于他还不懂“斐”字的读音,故自报张三。 好在这知州也不糊涂,如今那阿云已经认罪伏法,又经过再三调查,终于断定阿云交代都是事实,而张斐并非是她得奸夫。 至于张斐胡编的那一套来历说明,由于宋朝商业繁荣,来往商人颇多,并且隐匿户籍之事,比比皆是,官府倒是没有怎么仔细去调查,因为可是一个非常繁琐的工作。 关键这跟此案没有丝毫关系。 故今日将张斐给了放出来。 可是,对于张斐而言,这忍一时越想越亏啊! 退一步是越想越气啊! 满腔的怒火和憋屈,仿佛要炸开他的胸膛,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 出得府狱,他便绕道来到官府大门前,望着庄重的府衙大门,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就直奔大门而去。 可毕竟这里一州府衙,而不是小县城的县衙,门口时刻有着衙差站岗,突然见一个蓬头乌面的男子冲了过来,立刻上前将其拦住。 其中一名衙差厉声喝止道:“站住!此乃官府重地,不得擅入。” 张斐脸上戾气一敛,但又是理直气壮道:“我是来告状的。” 说着,他便掏出一封在牢中就已经写好的血书递上。 他以前是专门研究过古代司法,也翻阅了大量书籍,大部分的繁体字,他还是会写的。 “告状?” 守卫二人显得有些诧异,但见那又是一封血书,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人便让张斐在此稍等,另一人立刻转身入得大门。 过得半响,但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出得门来。 此人名叫刘海,乃是府中慕客,专门负责审查、传递状纸。 “何人告状?” “是我。” 张斐立刻答道。 刘海定睛一瞧,只觉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怀着好奇,他接过状纸先看落款,顿时恍然大悟,抬头望着张斐道:“是你?” 张斐颔首微笑道:“是我。” 刘海眉头一沉,又看向状纸,片刻之后,面露骇然之色,当即就命门口衙差先将张斐拿下,自己则是急匆匆往里面跑去。 门前的衙差,虽然已经将张斐擒住,但心里也很好奇,他们在府衙做事多年,这情况可还是头一回见到。 人家是来告状的,为何要将他拿下? 难道又是一桩惊天大案? 其中一个衙差终于按奈不住好奇,向张斐问道:“小哥,你这告得是何人,又是为何事?” 张斐回答道:“我状告之人名叫许遵。” 许遵? 挺耳熟的呀! 忽然间,其中一个衙差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指着张斐道:“大胆刁民,竟敢状告我们知州。” 原来这许遵不是别人,正是登州知州。 第二章 狂囚张三(下) 由于这古代的制度并不是那么完善,导致这官府其实是非常个性化的,官府的形象,以及官府内部人员的办事风格和效率,多半都是取决于这官府的老大。 而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官府的主人,绝对是一名勤政严明的官员。 不然的话,就张斐那形象,那态度,可能都等不到他掏出那状纸,就会被驱赶走了,更别说那衙差还是第一时间就找来那刘海,接收状纸。 要知道如今的官府,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而是为皇帝服务的,对百姓更多是统治,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登州知州许遵一向公正严明,清廉刚直,且非常勤政,他本已在大理寺任职,是属京官来的,前年才被派遣到登州出任知州事。 因为唐朝乱于地方节度使,故此北宋非常在意对地方的统治。 什么知州、知县,都是意为“暂时主管”,再过一年,就得回京赴任,这么安排,地方上就没法形成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等于就是变向加强中央集权。 刚刚批完释放张三公文的许遵,并未给自己放一个小假,此时他正坐在桌前,认真审阅阿云案件的供词。 而站在他身边的主簿徐元,却是满脸担忧之色。 就案情来看,此案不过是非常简单的谋杀案件,那阿云从行凶到伏法认罪,还不到一日,故此蓬莱县的县尉很快就结案了。 但是到如今却拖了好几个月。 原来是因为此案涉及人命,且判得是恶逆之罪,属十恶之四,一般是指谋杀至亲之人,谋杀亲夫自然是在其列。 按律得处以斩刑,蓬莱县并没有最终判决权,因为根据大宋法制,这是要交给大理寺、刑部、审刑院一一复审之后,才会给出最终的判决。 大理寺、刑部一看此案,也没有任何疑点,直接就批准了。 可是等到此案判决落到许遵手里时,许遵却认为这判决不公。 因为一年前,阿云的母亲去世了,也就是说阿云还在守孝期间,那么依大宋律法,守孝期间,是不得成婚。 许遵便以此为由,向大理寺、刑部提出抗辩。 第一次大理寺没有理会,继续维持原判。 虽说有此律法,但在民间自有礼法在,在民间,守丧期间,只是说不举办婚礼,但是许婚、纳征(下聘),都是可以的。 根据律法而言,只要男方已经纳征,二人就属于夫妻关系。 许遵再度提出抗辩,他这回连大理寺、刑部一块批判,我们身为官员,应该遵从律法,而不应该遵从民间那不成文的规定,律法明明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们身为执法人员,却要知法犯法。 这回大理寺、刑部终于放弃恶逆之罪,判阿云谋杀已伤之罪,按律绞刑。 可是许遵只是批示释放张斐的公文,但并没有通过大理寺的最终判决,他显然对此还是有疑虑的。 一直跟着他的主簿徐元都觉得许遵有些过分,于是规劝道:“如今大理寺已经退得一步,知州何不见好就收。”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道:“大理寺的此番判决虽未再提及十恶之罪,但仍然判阿云谋杀已伤,以绞刑论处,这还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徐元觉得好笑,道:“可此罪名毫无问题,阿云有谋杀之心,只是未成,当属谋杀已伤。” 许遵笑问道:“当初我与你论十恶之罪时,你是如何说得?” 徐元沉吟少许,道:“下官当时是说,虽律法不允守丧期间婚嫁,但民间亦有礼制可循,只是不举办婚礼,但是不反对许婚、纳征,韦家已经纳征,二人应属夫妻关系,故阿云谋杀韦阿大,属谋杀亲夫,乃十恶之罪。” 许遵道:“是呀!当时你说不可能免除十恶之罪,可如今大理寺却未再提及十恶之罪,这不是大理寺的忍让,而是大理寺也知道此判决无法令人信服,故才改判谋杀已伤。这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不上诉,这岂不是成了一桩冤案。” 徐元一阵无语,这十恶之罪和谋杀已伤,横竖都是死,区别就在于谋杀亲夫,要判斩刑,而谋杀已伤,判的是绞刑。 区别很大吗? 很冤吗? 他估计大理寺方面肯定也是懒得跟许遵扯皮,毕竟这厮是惯犯,故此才退得一步。 许遵瞧了眼徐元,见他还是不服,于是语重心长道:“你要切记一点,律法可置人于死地,亦可让人活命。然而,这人命一旦没了,就再也无可挽回,故此我们审案,一定要想方设法给予犯人活命的机会,如此才能够尽量避免冤假错案。” 徐元无奈地瞧了眼上司,显然,他并不接受许遵的想法。 正当这时,那专门递送状纸的慕客刘海突然出现门前。 “启禀知州,方才有人闯衙门告状。” 他是用“闯”来形容,可见他是很不爽那张三,因为闯衙门就已经是犯法了,可以给予杖刑惩罚,以示警戒。 但是许遵却认为,这都闯衙门告状了,那定不是小案,立刻问道:“可有状纸?” “有。但是!” 刘海稍显迟疑。 许遵立刻问道:“但是什么?” 刘海道:“但是但是!” 许遵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耐烦道:“你将状纸呈上。” “是。” 刘海不敢多言,赶紧将状纸呈上。 许遵接过来,看到一半,不免露出惊讶之色,感情这是来告我的呀,心中更是好奇,直接便看向那落款处,当即惊讶道:“是他?” 徐元见许遵神色怪异,好奇道:“是何人告状?” 许遵苦笑道:“就是那刚刚释放的张三。” “张三?” 徐元诧异道:“难道此案还有隐情?” 许遵笑道:“倒不是因为此案,不,与此案也有点关系。” 徐元听得不是很明白,又问道:“不知他状告何人?” 许遵哭笑不得道:“就是本官。” “!” 这可真是稀罕,许遵都有些兴奋,这一辈子就没有被人告过。 期待感立刻拉满。 一刻钟后。 张斐被押到公堂之上,没有期待的“威武”,也没有说衙差列队杵棍。 那许遵更是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身着常服坐在公堂之上,除此之外,还有主簿徐元,一个负责记录的刀笔吏,以及两名虎背熊腰的衙差。 砰! “堂下何人?” 许遵一拍惊堂木,喝道。 虽没有穿官服,但气势不减分毫。 然而,张斐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许遵当即喝道:“大胆张三,竟敢诬蔑本官。” 张斐回答道:“登州百姓人人皆知,知州明察秋毫,清廉刚直,小民又怎敢诬蔑知州。” 这好话丑话都让你说了,那你到底想干嘛。许遵见张三这么怂,一时不太好发作,索性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本官是如何鱼肉百姓,若有半句虚言,本官是绝不轻饶。” 张斐当即问道:“敢问知州,如今可否证明小民确实与阿云一案无关,乃是清白之身。” 许遵道:“若非如此,你又岂能站在这里,关于此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你与此案的确是毫无关系。” 张斐道:“就是说小民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的牢。” 哦,原来他是为此而来。许遵神色反倒是缓和了几分,道:“那也怨不得本官,谁让你当日是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再加上有证人亲眼见到你与阿云搂搂抱抱,难道本官就不应怀疑吗?” 张斐点头道:“就小民当时的状态,知州怀疑小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那到底只是知州的怀疑,当时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小民参与此案,且阿云也未提及小民,基于此,小民确确实实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的牢,不但精神、肉体受到折磨,而且还失去了三个月生计,其中损失,对于小民而言,那是不可估量的。” 主簿徐元觉得这小子有些不开眼,怫然不悦道:“我们也不过是依法办事,并无错失,而且你自己也有不小的责任,怨不得人啊。” 这其实涉及到一个非常关键的律法思想问题,就是有罪推定和无罪推定,在千年之后,律法都是建立在无罪推定上,只要没有确凿证据,那就是无罪的。 但如今是有罪推定,只有一个“罪疑惟轻”的理论,就是说如果有疑点,就要从轻发落,而不是疑点利益完全归于被告,故此收押张斐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凡不糊涂的官员,都会这么干。 因为就现实而言,官府也没有那个财力物力去支持无罪推定。 你若不收押,万一嫌犯跑路了怎么办,大宋又没有天眼系统,上哪去找。 张斐点头道:“主簿说的是,但假设知州是有意要整小民,要让小民坐上几个月的牢,这结果和过程会有任何改变吗?答案是不会。知州虽无鱼肉百姓之意,但百姓却受这鱼肉之苦,小民认为此胜过有意为之,因为这并不违法,无从监管。” 许遵听完之后,眉头一皱,脸上并未恼怒之色,反而认真思索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这无意可要比有意更为可怕。 若有意害人,朝廷可是有问责机制的,百姓亦可上诉,但若无意为之,那就无法可管,这很可怕啊! 过得片刻,许遵突然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张斐道:“小民认为至少官府得给予小民一定的赔偿。” 徐元立刻道:“岂有此理,你以为官府是开善堂的吗?” 张斐摇头道:“官府不是善堂,但对于我们百姓而言,却是那公正之堂,小民无故遭受三个月的牢狱之灾,损失惨重,索要赔偿,合情合理。” 许遵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这可不是解决之法啊。 以后遇到这种事,又该怎么操作,官府明明是依法办事,却天天要给予赔偿,这不可能呀。 那徐元却有些恼怒,你还没完没了,正欲呵斥时,许遵突然道:“本官秉公执法,并无任何过错,故不会给予你任何赔偿,不过对于你遭遇,本官也非常清楚,你心中有所不平,亦是人之常情,本官也不会追究这纸罪状的罪名。” “多谢知州宽恕。”张斐怂得真是如水银泻地一般,干净利落。 许遵神情一滞,这方才还言之凿凿的张三,竟然这么快就认怂了。 未等他回过神来,张斐突然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小民还有一事申诉。” 好奇道:“何事?” 张斐道:“答谢阿云姑娘的救命之恩。” 许遵稍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你想让本官帮你转告?” 他当然知道阿云对这张三有救命之恩。 张斐摇头道:“小民岂敢劳烦知州,而且而且这救命之恩,又岂能言谢。” 许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答谢?” 张斐道:“小民认为阿云不应该被判谋杀之罪,而因判伤人之罪。” 徐元听得震惊不已。 这摆明就是谋杀,何来的伤人啊! 不懂法你就别瞎说啊! 许遵却是精神来了,问道:“你此话怎讲?” 张斐道:“小民在被审过程中,得知阿云在被缉拿之后,就立刻认罪,不知是否?” 许遵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道:“小民若没有记错的话,在真宗皇帝时期,曾因有犯人喊冤,指责衙役严刑逼供,导致冤假错案,故真宗皇帝收回衙役的司法审讯权力,只有刑侦审讯。” 恁地专业?许遵不禁对张斐另眼相看,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衙役并没有司法审讯的权力。” 这其实跟后世差不多,警察问供,属刑侦审讯,法院的审问,才叫做司法审讯。 张斐立刻道:“阿云是在衙役缉拿之后,便立刻认罪,当时可还未经司法审讯,只是普通询问,也就说,可以以自首论处。” 自首不是指一定得自己跑去衙门认罪,才算是自首。 在北宋未经司法审讯,便主动招供,也可属自首情节,这也是鼓励大家自首,避免消耗官府的人力物力。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言之有理。” 张斐立刻道:“而在自首律例中,又有一条,免所因之罪。” 许遵、徐元同时念道:“免所因之罪?” 二人都一时都未想起来,徐元想找书来看看,但觉得这很没面子,自己堂堂主簿,竟然被一个刚刚出狱的囚犯指点。 但是许遵就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命刘海取来《宋刑统》,翻阅一番,果真是有这么一条。 但是这一条并不是具体列出来,只是包含在自首条例的解释。 故此就连主簿徐元一时都没有想起这么一条。 原文为:“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又议曰:“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 细啊! 很细啊! 许遵更是对这张三刮目相看,点点头道:“不错,是这么一条。” 张斐道:“根据此条律例,但凡因盗窃而伤人之罪,且有自首情节,皆免盗窃之罪,只追究其伤人之罪。” “不错!” 许遵点点头。 何为免所因之罪,其实很简单,比如说,你入室盗窃,因被发现,而导致你伤害他人,但由于你最初的目的,不是伤人,而是盗窃,也就是因盗窃而伤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若自首的话,律法就只追究你伤人之罪,而不追究你盗窃之罪。 这就是免所因之罪。 如果盗窃加伤人,那是要判处死刑的,但如果只追究伤人,那就根据伤人情况来定,但一般不会判处死刑。 这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不这么立法,那就会导致,一旦出现因盗而伤的情况,就会直接杀人灭口,反正也是死。 若给他一条活路,可能能够避免伤及无辜,甚至让伤者得到及时的救治。 张斐立刻道:“根据我朝律例,盗杀之罪重于谋杀之罪,那么由此可推断,此条律例也适用于谋杀之罪,那么有自首情节的阿云,自然也适用于此条律例,而阿云是因谋杀而伤人,根据免所因之罪,自然得免除谋杀之罪,判阿云伤人之罪。” 那原文的前半句,“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 这是条例。 下半句,又议曰:“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 这是举例解释。 不是说免所因之罪,就只适用于盗杀罪。 张斐的推论逻辑是对的。 可徐元却听傻了。 这样也行? “一派胡言!” 徐元怒斥道:“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方才说得盗伤之罪,之所以可免所因之罪,乃是因为盗窃之罪是要轻于杀伤之罪,故免除盗窃之罪,只追究杀伤之罪。可到你这,却颠倒黑白,谋杀之罪是重于伤人之罪,岂有免除谋杀,只追究伤人之罪的道理,若是这样判罚,这天理何在。” 张斐笑道:“方才官人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徐元纳闷道:“方才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张斐道:“方才小民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认为自己平白无故遭受三个月的牢狱之灾,需要一些补偿,这难道不合乎情理,不合乎天理吗?但是二位官人却坚称官府只是依法办事,那小民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律法是这么规定的。 可现今小民依法论辩,既然律法规定自首者可免所因之罪,那么阿云因谋杀而伤人,自然可免除谋杀之罪,但是主簿却又以天理来反驳小民。 那么小民要问,到底是这天理为先,还是律法为先。” 徐元一时哑然。 这两件事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但经过张斐这番诡辩,愣是变成同一件事。 如今水落石出,谁都不能否认,张斐确实坐了三个月的冤枉牢,他跟着案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都不认识阿云,哪怕就天理而言,也是该给他一点补偿。 可是官府也是依法办事,律法是这么规定,就不能怪官府。 但是,你不能双标。 原来他之前状告本官,只是在为此案做铺垫啊!许遵是恍然大悟,瞧了眼旁边尴尬徐元,出声相助:“盗与杀皆是罪名,但‘谋’为何罪?若依你之言,心里想着某人去死,也是犯罪,我朝未有此律。” 免所因之罪,就是给予法官判断是否两罪并行的一个解释。 但根据张斐之言,就得将谋与杀拆开,谋杀的想法或者说意图,是一种罪,谋杀的行为又是一种罪。 可问题是,谋杀的想法不是罪,许多人叫嚣,我要杀了你,在这一刻,这个人绝对是谋杀想法,但这不属犯罪,只属于口嗨。 谋杀是一个罪名,不是两个罪名。 盗杀就不同,盗与杀本就是两个罪名。 张斐从容不迫地道:“知州此言差矣,在我朝律例中有着一条,对试图进入皇宫而未越过门槛的,处罚八十杖,此乃谋之罪。另,二人合谋,一人犯法,二人同罪,但其中一人只有谋,未有行为,但也同罪处理,此亦是谋之罪。由此可见,谋,当然可以以罪论处。” 这种例子太多,你可以嚷嚷杀人,但是你嚷嚷造反看,不管你有没有行为,那都是死路一条。 徐元人已懵。 之前这小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出狱之后变得这么能言善辩。 许遵思索半响后,突然笑骂道:“你这刁民,竟敢在这公堂之上胡说八道,不过念你初犯,本官就不再追究,至于你索要的赔偿,本官也不会给予的,本官再说一遍,本官只是依法办事,并未冤枉你,你且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张斐当即躬身一揖,转身便离开大堂。 非常干脆! 非常潇洒! 徐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猛然间,他反应过来,感情我才是那个外人呀,他立刻向许遵道:“知州,此说法断不可接受啊!” 张斐给予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赔偿,要么免除阿云谋杀之罪。 当然,他们可以都不选择,或者选择给张斐一顿板子。 但是许遵却强调不给与张斐赔偿,同时又爽快地放走张斐,很明显,他要借此免除阿云谋杀之罪。 许遵笑道:“既然有人提出疑点,那我们就必须为犯人争取,就看大理寺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人信服。” 虽然这说法听上去,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张斐条理清晰,是依法论辩,逻辑上是没错的,不是信口雌黄,既然律法中有这么一条,你若要否定它,就要给出合理且权威的解释。 说着,许遵望着门外,笑呵呵道:“这小子挺有胆色的。” 言语之中,充满着欣赏之意。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还真不是张斐有胆色,而是因为他自己在历史上太有名气。 而他之所以有名,皆因阿云一案。 此案不但牵扯到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变法,而且此案还包含着两种法律思想的斗争,在后世的律法研究中,是有着极大的研究价值。 张斐也是研究过,对此案非常清楚。 要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官员,哪怕是包拯,张斐也不敢这么莽撞。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妖言惑众。 正是因为张斐知道许遵在历史上就是利用“免其所因之罪”来帮助阿云免除死刑的,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抗辩,导致此案越闹越大,最终将宋神宗、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全部给牵连进来,从而令此案变成千古奇案,时间跨度更是长达十几二十年。 只不过现在许遵还未想到这一点,张斐只是给许遵送了一个他将来会拥有的枕头罢了。 张斐当然是有恃无恐,因为他提出的申诉,就是许遵此时所想,二人不谋而合,许遵怎么可能会怪罪他,感谢他还来不及。 “张三!张三!” 刚离开府衙,未走多远的张斐,忽问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但见一个仆人打扮的小厮冲着他跑来。 那小厮追上张斐,取下背在肩的包袱,递向张斐,嘴上解释道:“我家老爷知道你刚刚出狱,身上没有盘缠,故命我前来,暂借你一些盘缠和衣物,待你寻得亲人之后,再来归还。”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也不问其老爷是谁,便接过包袱来,只觉这包袱沉甸甸的,险些还没拿稳,道:“麻烦小哥待我转告你家老爷,他日张三必当厚报。” 小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手中的包袱,张斐嘴角一扬,自言自语道:“看来史书记载的一点没错,这许遵果真是执法如山,情怀入水啊!”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皱着眉头道:“不过若真以免除所因之罪来减免阿云的死刑,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而且也难以报答这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第三章 寻访 说来也真是可笑,张斐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三月有余,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仍旧非常陌生。 因为他到来这里才半天,就被衙差给捉住了,然后就一直住在牢里,不见天日。 刚刚出狱的他,并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欣赏这里的风土人情,不过这里的商业之繁荣倒是令他有些惊讶,什么酒肆、茶楼,随处可见,街道两边的商品,是满目琳琅。 这大多数封建王朝,都是采取集市制度,临街是不能随便做买卖的,但是宋朝就是特殊一点,买卖是随便做,而且还不宵禁。 这倒是给予张斐极大的方便,他先是就近找到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旅馆落脚。 洗了个澡,换上许遵赠与他的旧衣服,但由于其头发不长也不短,他也不知道如何打理,于是又花钱从店主那里找来一个巧手女婢来帮他处理。 “啧看来那老头的眼力,全都用在审案上面了,至于这量体裁衣,可真是不敢恭维啊!” 张斐站在铜镜面前,使劲的拉了拉衣襟,但还是显得有些短,是颇为不满地摇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以前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镜中的自己,十分消瘦,脸颊泛青,双目凹陷,仿佛重疾在身一般。 一时间,只觉万分伤感。 忽然,张斐从镜中见那身后女婢正含羞偷偷打量着他,不禁一笑,转过身去,取出十文钱,递给那女婢,道:“赏你的。” 那女婢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许遵共借给他两贯钱,省着一点用,过上一个月,那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这登州的消费跟汴京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不过如他这种过法,只怕撑不了太久。 张斐见那女婢呆若木鸡,不禁问道:“嫌少么?” 那女婢小脑袋直摇。 张斐道:“那就拿着呗。” 那女婢这才从张斐手中接过铜钱来,又是弯腰点头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张斐嘶哑地笑道:“是我要谢谢你,是你帮我找回了一点点自信,这对于现在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说话时,他摸了下头上的头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出得门去,留下一脸呆萌的女婢。 来到旅馆的大堂,张斐直接叫了四盘荤菜,四个大馒头,然后风卷残云般地将整个桌面都一扫而尽,这令一旁的酒保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们想不到这个模样青秀的男子,干饭能力竟然比那些干苦力的大汉还要猛。 真是人不可貌相,胃不可斗量啊! “唔?” 一杯茶水落肚,张斐差点直接吐出来,他赶忙一手捂嘴,强行咽了下去,只觉扁桃体以下全都是食物。 没有办法,他牢中成天都是吃一些清汤寡水,剩饭馊菜,肚子里面是空荡荡,这绝对是他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过得好一会儿,他才晃了过来。 正巧这时一个酒保过来收拾碗筷,他问道:“酒保,你可知道那韦家村该如何走?” “知道!”那酒保点点头,又道:“往西门出城,再行三十里左右,便到了韦家村。” “三十里?” 张斐望了眼门外,心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饭饱之后,他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这一睡可真是昏天暗地。 往日种种,今日种种,在梦中是来回闪现,被噩梦惊醒的他,却又犹如在梦中。 浑浑噩噩,也不知是醒是睡,更不知自己是在宋朝,还是在后世。 等到第二日起来之后,已经是下午时分,无法前往韦家村,只能吃过晚饭之后,再回去休息。 第三日他倒是早早起来,但是刚走到西门,还未出城,他就是气喘吁吁,仿佛一阵风都能够将他吹倒,如今可没有的士,上哪都是一双腿,无奈之下,只能返回旅店。 直到第七日,张斐才感觉身体恢复不少,而且他觉得此案不能再拖下去。 这日清晨,整理一番后,便出得旅馆,他在街边卖得几个大包子,灌上一壶茶水,便往韦家村行去。 行得大半日,张斐终于来到一个山坡上,只见他盘腿坐在山坡上,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想,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如此身体怎能打赢这一场官司。 休息了好一会儿,渐渐缓过来的张斐望着坡下那个拥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道:“这应该就是韦家村了。” 下得坡去,来到村前,正好遇见一个扛着出头走向田边的汉子,他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出门耕地。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即过,他赶紧上前,面带微笑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 他话未说完,那汉子便恶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张斐尴尬挠了下额头,心想,这宋朝的村庄都这么排外吗? 这出师不利,令他感到有些害怕,他不禁心想,贸然进去,会不会挨揍,在门前踌躇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往里面走去。 如今大多数人都在田里忙活,村里只闻犬吠鸡鸣之声,鲜有说话声。 “哎呀!” 张斐突然一拍脑门,我也真是糊涂,如今大家都在农耕,我在这里找什么。 他刚转身,准备去农田那边看看,忽闻一阵哭声。 而且是男人的哭声。 张斐稍稍皱眉,四处张望,突然,他目光锁定到一个小农院,他小心张望着走了过去,来院外往里面瞧了会,可是却瞧不见屋里的情况。 他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于是悄悄推开木栅门,来到屋门外,往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大汉躺在床上哭泣。 不得不说,此汉子长得可真是奇丑无比。 宽鼻阔嘴,如月球表面的脸庞,坑坑洼洼,下雨天估计就能够蓄水,地中海的发型就不说了,前额还长着一个紫色的大瘤子,宛如人形独角兽。 这人着实嗯,太那个什么了。张斐突然看向这汉子的右手,见其小拇指上缠着白布,当即面色一喜,可正当这时,忽闻院外传来一声叱喝,“你这贼人好生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窃。” 张斐回头一看,来者正是方才在村外遇见的那个汉子,说话时,那人已经冲入院中。 此时,屋内的丑男也惊醒过来,立刻下得床来,操起锄头冲出屋外,鼓着凹目,瞪着张斐,仿佛见到杀父仇人一般,再加上他那尊容,着实恐怖。 “二位大哥莫要误会,我是来帮你们的。” 张斐一边往角落退去,一边慌张地挥舞双手。 那丑男似乎聋了一般,兀自鼓着眼,瞪着张斐,另一个汉子停下脚步来,下意识问道:“帮俺们的?” “是的!是的!” 张斐直点头道:“我叫张三,是受阿云所托,前来帮助你们的。” “阿云?” 那丑男闻此名字,狰狞的面目变得扭曲起来,又是痛苦,又是惧怕。 他身边那个汉子却是怒不可遏道:“那个恶毒的婆娘险些杀了俺大哥,她会有这么好心?” 那丑男不是别人,正是阿云一案的男主角韦阿大,另一个汉子则是其弟韦阿二。 张斐立刻道:“正是因为如此,她自知罪孽深重,才拜托我前来补偿你们。” “如何补偿?难道你能够将俺大哥的断指接回去么。”说着,那汉子眼中已是饱含热泪。 张斐摇摇头,充满歉意地说道:“抱歉。这我倒是做不到。” 说着,他又立刻道:“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整件案子中,唯有你大哥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阿云她是罪有应得,但是她纵使一死,也难以弥补他给你大哥造成的伤害,如今你大哥下田干活都成困难,未来又该怎么办?” 韦阿大闻言,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黑暗,一时间悲从心来,扔掉锄头,蹲下身去,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韦阿二见到大哥如此痛苦,也是情难自禁,他横袖抹去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又向张斐问道:“你是她什么人?为何要帮她?” 张斐迟疑了下,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韦阿二哼道:“那恶婆娘也会救人?”说着,他瞧了眼张斐的脸,又讽刺道:“她定是瞧你生得俊俏,才救得了你。” “过奖!”张斐微微一笑,又道:“但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不是来跟你们讨论我的私事,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的。” 韦阿二审视张斐一番,问道:“你打算如何帮助俺们。” 张斐道:“我尽量让你大哥下半生无忧。”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最好还能够娶得一个媳妇。” 哭声稍减,但韦阿大仍没有抬起头来。 韦阿二瞥了眼大哥,又向张斐问道:“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首先,你们得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韦阿二质疑道:“那恶婆娘没有跟你说么。” 张斐道:“有些事她也不知晓,比如说,你们是如何与他们家谈成这门婚事的。” 第四章 告状专业户 韦阿二见张斐一副书生打扮,眉清目秀,面容和善,看上去真的没有恶意,关键他们兄弟两也没有什么可图的,于是稍稍放下戒心,请张斐去到屋里坐下。 那韦阿大似乎没有缓过来,也可能是有些怕生,并没有随着进屋,而是坐在院子里面,但眼神时不时就往屋里瞟去。 “十亩田地?” 张斐疑惑道:“你说他们家只需要你家的十亩田地,便愿意将阿云许配给你大哥?” 韦阿二点头道:“是的。” 张斐皱眉道:“我听闻阿云可是附近有名的美女,如果只要十亩田地的话,我相信附近很多人都会愿意,甚至愿意拿出更多的田地。” 韦阿二道:“张三哥,你有所不知,俺家的那十亩田地,刚好将他们家的田地隔成两半,而且还占着水渠源头,如果他们家能够得到俺家这十亩田地,便能新开一条水渠,可灌溉他们家所有的田地。 所以他们家很早就想花钱买下俺家的这十亩田地,不过那十亩田可是俺家祖传下来的,俺们兄弟一直都没有答应,直到直到他们家提出这门婚事,俺们才答应下来,可是哪里想得到,竟引得这场大祸。” “原来如此。” 张斐若有所思,又问道:“他们家就没有说些别的吗?比如说,阿云是否愿意嫁给你大哥。” 韦阿二想了想,道:“这倒是没说,婚姻大事,不都是要遵从父母之命么,阿云父母皆已经去世,这叔父为大,他说的话,当然能够作数。”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那他们有没有形容过阿云的为人,以及对于这场婚事的看法?” 韦阿二又想了想,道:“他族叔方大田倒是说了他们家阿云生得俊俏,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至于阿云对这场婚事的看法,真是没说。”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道:“当真?他族叔真的说过这些话。” 韦阿二直点头道:“他们的确说过这些话,其实就算不说,俺们也是知晓的,不然的话,俺们兄弟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张斐笑问道:“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 韦阿二当即摇头。 都已经持凶杀人了,哪来得心地善良。 “这就对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韦阿二见张斐光问一些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于是好奇道:“你问这些作甚,还有,你打算怎么帮我们?” 张斐微微张嘴,突然道:“你能不能先将你大哥叫进来,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 “行!” 韦阿二好不容易才将韦阿大叫入屋中。 张斐打量了下韦阿大道:“你的伤似乎都好了?” 韦阿二道:“俺哥命大,除手指外,其余的都是轻伤。” 张斐道:“是吗?能不能让我瞧瞧。” “啊?” 韦阿大紧紧捂住衣服。 张斐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韦阿二道:“哥,你就脱了衣服让张三哥瞧瞧。” 那韦阿大扭捏了一番,缓缓脱下衣服来,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得。 张斐一阵头疼,搞得什么似得。 一番检查过后,张斐先是让韦阿大穿上衣服,旋即又道:“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十亩田地。” 韦阿二领着张斐出得村庄,沿着小路往西边行去,而那韦阿大只是默默的跟着他们后面,一直低着头,仿佛羞于见人一般。 张斐瞧在眼里,神色有些动容,暗道,其实他们两个皆是苦命人啊! 行得半响,张斐跟着韦阿二来到一个小山丘上。 韦阿二指着远处的田野道:“你看,那里便是俺家的田地,两边的就都是他们方家村的田地。” 张斐顺着他的手指瞧去,从来没有耕地的他,一眼也看明白了,两边的田地,全凭中间那条蜿蜒的小河灌溉,可巧的是,这条小河是刚刚从韦家田地穿过,完美的避开了方家的两块田地。 如果方家得到这韦家的田地,不但可以将他们家两块田地连成一片,而且还可以直接从中间开一条水渠,惠及他们家所有的田地。 张斐突然问道:“他们家有多少亩田地?” 韦阿二道:“你是问他们方家,还是问那恶婆娘家。” 张斐愣了下,道:“阿云家也有田地吗?” 韦阿二立刻道:“他们家如今还有差不多二十亩田地。” 说着,又指着更远处,“你瞧,那棵柳树后面的田地就都是那恶婆娘家的。” 张斐眺目远望,过得一会儿,道:“我听闻阿云的父母皆已经去世,如果她嫁到你们家,那她的田地怎么办?” 韦阿二道:“那自然是归他们方家,他们可不会好心将那二十亩田地当做嫁妆送给俺们家。” 原来是一石二鸟之计。张斐又问道:“那他们方家一共有多少亩田地?” 韦阿二沉吟少许,道:“他们方家一共三兄弟,如今拥有这附近五百亩田地。” 张斐惊讶道:“那也算得上大户人家啊!” 韦阿二撇了下嘴,道:“其实在我们爷爷那一辈,他们家跟我们家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年他们家是四处嫁女儿,从别的农夫手里换的不少田地,之后又陆陆续续买得一些土地。” 看来还是个惯犯。张斐点点头,思索半响之后,他突然道:“五十亩田地。” 韦阿二楞了楞,问道:“什么五十亩田地?” 张斐道:“补偿你们五十亩田地,你们觉得如何?” 韦阿二人都傻了了。 “五五十亩?” “嗯。”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你嫌少的话,我还能够帮你争取更多的赔偿,但不一定能够得到比这还要多。” 韦阿二直摇头道:“不少了,不少了,你你真的能够帮俺们争取到五十亩田地的补偿吗?” 五十亩田地,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农夫,那是不可想象的,那是可以多养活几口人啊! 张斐点了下头。 忽闻后面传来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那浑家呢?”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韦阿大脑袋一缩,当即哈哈笑道:“你都有五十亩田地,还怕找不到浑家吗?”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张斐一直与韦氏兄弟保持联系,且暗中调查与此案有关的一些人等。 同时,他也在加紧恢复自己的身体,其实之前他的身体情况,是根本无法支撑他打下一场完整的官司,没有落下重病,就已经是万幸。 这日,傍晚时分,刘海来到衙门前,伸展了下双臂,朝着左右衙差问道:“今日可有人告状?” 那两个衙差摇摇头。 刘海轻轻松得一口气,无惊无险又是一日,旋即又叮嘱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喊道:“刘幕客,刘慕客。” 刘海听得声音有些耳熟,寻声望去,见得来人,当即惊呼道:“张三?” 来人正是张斐。 张斐快步来到门前,喘着气道:“刘慕客,你们还没有放衙吧?” 刘海纳闷道:“你又来作甚?” 张斐呵呵道:“来这还能作甚,当然是来告状的呀。” 说着,便将状纸递上。 刘海瞅着张斐手中的状纸,嘴角一个劲的抽搐,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张斐只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第五章 珥笔之人 我们到底放出一个怎样的怪物啊! 刘海在官府做事,已有二十余年,通常罪犯出狱,那都是尽可能地远离官府,真是有多远,就离多远,内心是充满着恐惧,哪像这厮,隔两三天就来一趟,上市集可也没有这么勤快呀! “告状?又告状?” 终于忍不住的刘海,是冲着张斐恶狠狠地咆哮道:“你当这官府是你家开的呀?成天就跑来告状,我说你是不是活腻呢。” 张斐放下遮挡唾沫的袍袖,是心平气和道:“还请刘慕客多多见谅,其实小民哪里想来打扰刘慕客,只不过此地是唯一能够为百姓伸冤的地方,小民小民实在是找不到他处,总总不能让小民上京告御状吧!” “你!” 刘海怒睁双目,死死盯着张斐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越级告状可是官府最不能容忍得呀! 更别说告御状。 “不不不!” 张斐连连摇头道:“小民只是说说,小民哪里敢啊!” 刘海喘着粗气,过得半响,他突然一把夺过状纸来,双目一瞪,嚷嚷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难不成你还想今日开堂。” “啊?哦哦哦!” 张斐拱手道:“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他一看天色也不早了,而且这回他是正儿八经来告状,今天怎么也不可能开审,于是就离开了。 刘海是非常不愿意搭理张三,但是他也知道老大的脾性,这要隐瞒的话,饭碗肯定丢了,于是他硬着披头来到后堂,“启禀知州,方才那张三又来告状了。” 徐元听到“张三”,就气不打一处来,郁闷道:“当初真不应该将那厮放出来。” 他是坚决反对引用免所因之罪来帮阿云减免死刑,他认为这甚至会影响到许遵的仕途,但许遵却一意孤行,已经以此理驳回大理寺的判决。 这罪魁祸首就是张三啊! 许遵微微瞧了眼徐元,倒也没有责怪他,又向刘海问道:“他又来告谁的状?” 张三道:“这回他是受韦家兄弟托付,状告那方大田伤人。” 许遵错愕道:“伤人?方大田何时伤人呢?” 刘海道:“说得还是阿云谋杀一案。” 徐元立刻道:“关于此案,我们已经查得非常清楚,方大田并未指使阿云,方家上下对此都是毫不知情。” 许遵轻咳一声道:“先将状纸呈上。” “是。” 刘海立刻将状纸呈上。 许遵看罢,问道:“他人在何处?” 刘海讪讪道:“回禀知州,属下见天色不早了,于是让他回去等候消息。” 许遵本想立刻召见张斐,可见属下都不爽那小子,怎么也得顾忌一下下属的情绪,于是道:“这小子也真是不安生,先放着吧。” 不过许遵也只是稍稍顾忌一下,在审视过状纸后,便在第二日决定,三日之后开堂审理此案,且允许张斐过堂为韦阿大辩护。 让人上堂为犯人辩护,这在宋朝虽说不是很常见,但也不是说很稀罕,还真不是许遵专门为张斐开后门。 由于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同时又不重农抑商,这民间经济交流比任何朝代都要繁荣,这也直接导致纠纷增多。 而百姓又没有律法知识,肯定是需要专业人士帮助,“讼师”是应需而生。 史书上有着明确记载的,“讼学”这个专业就是诞生于这北宋时期。 不过如今这种人不叫讼师,而是被唤作“珥笔之人”,这么叫是因为这些人喜欢将笔插在帽子上,亦或者唤作“佣笔之人”或者“茶食人”。 “珥笔之人”与“佣笔之人”有着些许不同,虽然二人都写状纸的,但是“珥笔之人”还可以过堂进行一定的辩护,“佣笔之人”就只是帮人写状纸。 “茶食人”有别与前两者,茶食人只写状纸,但他们必须要保证状纸的真实性,否则的话,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的。 当然,这话又说回来,是否允许珥笔之人过堂辩护,还是完全取决于老爷们,这不是必走的流程。 至于说开堂审理,这也是许遵个人的一个习惯,因为他希望能够借此,让百姓懂得更多律法知识。 明日便是开堂之日,受到传召的韦阿大兄弟两今日入城来,张斐将其兄弟接到自己的旅舍将就一晚。 他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张三老弟,俺俺现在已经没事了,犯不着包包成这样。” 韦阿大瞧了眼正在帮自己包扎的弟弟,自己的右手都快包扎成了一个粽子,觉得这太夸张了,于是向张斐言道。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明日你在堂中活蹦乱跳,生龙活虎,那谁还会同情你?此番包扎,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索要赔偿,那是理所当然的,故此,这是很有必要的。” 韦阿二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道:“大哥,你就听张三哥的,他不会害咱们的。” 韦阿大木讷地点点头,但是脸上还是充满着忐忑。 张斐笑道:“你别害怕,你是此案唯一的受害人,你的一切要求,那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明日一切都交给我。” 韦阿大点点头道:“俺俺知道了,俺不害怕。” 话虽如此,可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张斐对此也很无奈,毕竟他们这些小民,一辈子都不太可能跟官府打交道,难免会感到害怕。 翌日一早,张斐早早便与韦氏兄弟出得房门。 此时正有不少人在楼下吃早点,而当他们三人下得楼来时,堂中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诧异地望着张斐。 原来入乡随俗的张斐,专门买了一顶帽子,然后将一支短笔插在帽子上,说实在的,他还真的是非常喜欢这个造型,很对其胃口。 英俊之中,带着一丝丝潇洒和不羁。 简直是酷毙了。 而在登州,这种珥笔之人可不是很多见,这旅舍的客人们,猛然发现,原来我们这里还住着一个珥笔之人,难免感到有些惊讶。 张斐只是冲着大家微微一笑,然后便带着韦氏兄弟离开了,他昨夜就让店主早点将早餐送到他房间去,他们是吃过再下来的。 他走之后,旅舍内顿时响起一阵议论之声,大家这才讨论起来韦阿大一案来。 关于此案,已经漏出风声来,大家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原来阿云一案在发生时,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市民们都知道此案。 而之前已经证明,阿云谋杀韦阿大,完全是自己的行为,与方家兄弟,毫无关系,如今却传出韦阿大状告方家兄弟伤人,这令大家感到非常好奇。 难道此案还另有冤情? 行得一盏茶功夫,张斐与韦氏兄弟来到府衙门前,此时门前已经站着些许市民,等着看热闹。 忽见一中年人冲上前,指着韦阿大就是一顿怒喷。 “韦阿大,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俺好心将侄女许配于你,你却恩将仇报,诬告俺,你不得好死。” 此人正是被告人,方大田。 韦阿大吓得赶紧缩在弟弟身后。 他本就老实,又因样貌丑陋,所以非常自卑。 张斐走上前来,微笑道:“三贯钱如何?” 方大田一愣,道:“什么三贯钱?” 张斐笑道:“这可是府衙重地,在此发泼,可是要受罚的,不过你可以花三贯钱请我帮你申诉,可免于皮肉之苦。” 方大田偏头看了眼府衙大门,眼中闪过一抹害怕,但是嘴上仍旧不饶人道:“哦!就是你怂恿韦阿大诬告俺。” 张斐道:“如果待会知州判我们胜诉,那么你这个‘诬告’,可就是暗指知州办事不公,可构成诽谤官员之罪,如果你要请我帮你辩护的话,那可就得收你三十贯,毕竟你诽谤的可是知州啊!” “你!” 方大田到底也是一介平民,他心里也害怕这官府,当即就被张斐唬住了。 这时,其身后上来一人,此人名叫方大根乃是方大田的弟弟,他拉住方大田,道:“二哥,莫要与其争论,俺相信待会官人自会还俺们一个公道的。” 言罢,他便将方大田拉走了。 过得一会儿,陆陆续续又不少附近的市民来到这里,毕竟古代娱乐比较匮乏,而开堂审案的情况又不是非常常见,不少好奇之人赶来观看。 又过得约一盏茶功夫,府衙大门这才缓缓打开来。 只见刘海与两个衙差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他目光一扫,直接锁定张斐,先是狠狠瞪了其一眼,然后再朗声传召方大田、韦阿大、张斐三人。 入得府门,先引其三人来到西廊,递上状纸,经吏检视过后,少时,听得传召,便出廊入院。 由于是开堂审理,这审案的地方,并不是安排在堂内,而是安排在大堂门前的院内。 相比起第一次那般随意,这一次可就要庄重的多啊! 两边各八名衙差手持黑红相间的水火棍一边杵地,一边吟唱:“威武”。 同时两边各竖起一面木牌。 回避!肃静! 此乃堂威。 府衙门外顿时安静下来。 那韦阿大当即吓得双腿一软,便要瘫倒在地,张斐赶忙一手拉住他,笑吟吟道:“别怕,这是用来吓唬坏人的,我们可是好人。” 说着,他瞟了眼旁边的方大田,见其虽不至于直接瘫倒,但双腿也在发颤,不禁暗笑,对方连个辩护律师都没有,我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在这威严之声中,许遵身着官服自东廊而入,方才张斐与韦阿大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心道,这小子还真不一般啊! 第六章 又免所因之罪 砰! “堂下何人?” 威武之后许遵一拍惊堂木,威严十足地问道。 三人纷纷作揖,自报家门。 在宋朝普通的案件上堂,是不需要跪审的,但是一些涉及到十恶之罪的罪犯,那就必须跪审,如果阿云在此,那她可就没有站着的权力。 许遵又问道:“尔等有何冤屈?” 张斐拱手言道:“回禀知州,由于我的当事人,呃,由于韦阿大,在几月前曾招人谋杀,险些丧命,至今兀自惊魂未定,语词不详,故其委托小民替他申诉。” 许遵稍稍点头道:“关于韦阿大遭受谋杀一案,本官十分清楚,也非常同情韦阿大的遭遇,故许你代其申诉。另外本官体谅韦阿大有伤在身,特许其坐审,免其劳累。” 立刻便有一个衙役搬着一把椅子上前来。 对于韦阿大,许遵内心是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因为他希望帮助阿云免除死刑,故此给予韦阿大极好的待遇。 韦阿大一个憨厚人,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坐审,故此面对老爷的赏赐,是诚惶诚恐,刚想拒绝,又被张斐给瞪了回去,哽咽地呼得几声“多谢知州”,便坐在椅子上,但也是如坐针毡啊! 说真的,就还不如站着。 许遵又问道:“不知韦阿大有何冤屈要申诉?”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州,小民代韦阿大状告方大田对韦阿大的身体和精神都造成巨大的伤害。” 方大田闻言,可真是委屈的要死,正准备喊冤,那主簿徐元抢先言道:“关于此案,官府已经查明,阿云谋杀韦阿大,方大田事先是毫不知情。” 方大田是泪眼汪汪地望着徐元。 可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张斐道:“不知情,可不代表没有关系。首先,方大田以婚骗财。” 他话未说完,方大田立刻喊冤道:“小民冤枉,小民当时是真心实意的想将小民的侄女许配给韦阿大,绝无欺骗之意,而且小民也早早将韦家的聘礼归还给他们。”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关于方大田所言,本官之前就已经调查过,其并无诈骗之意。” 张斐向方大田问道:“之前你上门许亲之时,曾言你侄女善良俊俏,温柔贤淑,不知是否?” 方大田道:“不错,俺确实说过此类话,但俺并无说谎,你若不信,可去我村周边问问,我家阿云是不是如我所言。” 他似乎也不傻,马上又补充道:“俺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持刀杀人,若是事先知晓,俺定会出手阻止。” 张斐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就是阿云的所作所为与温柔贤淑毫不相干。” 一旁的徐元突然道:“但是方大田也并未说谎,这谈不上以婚骗财。” 张斐拱手道:“敢问徐主簿,假如我家亲人重病在身,有一郎中上门告知他有药可解我亲顽疾,可是待病人服下之后,却因此丧命,这郎中是否得承担责任?” 徐元迟疑少许,点头道:“若确实是因药而亡,那郎中当然得负责。” 张斐又道:“可是那郎中说它这药曾治过许多人,是远近闻名,他也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他就能够因此脱罪吗?” 徐元道:“纵使如此,他也得负责。不过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论,那是药,这是人,药需人授,而人可自主而行,如今阿云已经伏法认罪,也算是还了韦阿大一个公道。” “阿云是阿云,可不能代表方大田。再以方才卖药一事为例,如果说那郎中收取钱财之后,并没有将药卖给病人,这当然是一种欺骗。但同时,若是郎中的药没有起到作用,并且还令病人的病情加重,这同样也是一种欺骗。小民完全相信方大田是真心实意将侄女许配给韦阿大。但是。” 张斐话锋一转,道:“当初是方大田主动上门,告知韦阿大,其侄女温柔贤淑,善良俊俏,诱使韦阿大用其家祖田来换取这门婚事,此非善事,已经牵扯到利益关系。可事实确实截然相反的,其侄女绝非善类,这直接导致韦阿大的身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折磨,已经构成以婚骗财之罪。” 货不对板,也是一种欺骗。 徐元道:“如果说方大田与韦阿大之间的沟通真的有所误会,那官府也会酌情考量的,但你告得可是方大田伤人之罪。” 张斐道:“敢问徐主簿,如果方大田没有欺骗韦阿大,那么韦阿大还会否遭受到这般伤害?” 徐元摇摇头。 张斐道:“换而言之,韦阿大被砍伤,皆因方大田的欺骗所至,但由于此乃其无心之过,且他一直以来积极配合官府调查,适用于免所因之罪,也就是免其诈骗之罪,追究其伤人之罪。” 许遵眼中一亮,憋笑不语。 将此条律例应用于此,至少比用在阿云身上要合理得多啊! 说到这免所因之罪,徐元更是气愤不已,当即反驳道:“我方才只是说官府会酌情考量,可并未说就判定他已经犯下诈骗罪,毕竟方大田将侄女许配给韦阿大,也是行长辈所行之事,而且根据我所得知,许多父母、媒婆在做媒之时,都有言语夸张之嫌,若以此来论罪,只怕许多人都会来此告状。” 他也是经验丰富,他此时也明白,张斐告得虽是伤人之罪,但关键在于是否构成诈骗罪。 如果不构成诈骗罪,那么就无法引用免所因之罪,这伤人之罪,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温柔贤淑,俊俏善良,即便不符合事实,是否能够构成诈骗罪,也是有待商榷的,关于这一点徐元可以引用大量的实例,来证明这无法构成诈骗罪。 因为大家做媒都这么说,这几乎可以列为一句口头禅,哪怕是后世的律法,也难以以此来做出判决。 张斐从容淡定道:“徐主簿此言差矣,诈骗之事,皆是人之常事,否则的话,也难以成功。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却没有出现这种事?这一切都因为方大田太过贪婪,太渴望得到韦家的田地,不顾阿云本人的感受,也未将阿云的心思如实告知韦阿大,从而导致出现此等惨案,他虽无害人之心,但他确有取财之意,其心也并非是要成人之美,乃利欲所至,用谎言去获取利益,这足以构成诈骗之罪。 除此之外,据我所知,阿云当时正在为母守孝,依照我朝律法,此时是不许婚嫁,而且此律法,事关乎人伦道德,故人人皆知,但方大田知法犯法,仍执意将阿云许配给韦阿大,就律法而言,这门婚事是不能算数的,以一门律法都无法承认的婚事,去索要对方十亩田地,这足以断定此乃诈骗行为。” 徐元听得眉头一皱,不免看向许遵。 许遵似乎料到他会看来,悄悄给予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此与我无瓜。 我还真是小觑此人了。徐元顿时显得很是沮丧。 如果仅凭那几句夸赞之语,便想让方大田受到惩罚,那他是绝不允许的。 但如果以守孝不能婚娶作为判罚基础,那他就有些犯难了。 倒还真不是说律法规定如此,因为民间自有民情在,在普通百姓家,只是说守孝期间,不得举办婚礼,而不是说不能纳征。 方大田所为,不能说是违背礼法。 可关键就在于,许遵已经用此法驳回大理寺的判决,大理寺那边也已经撤回恶逆之罪,不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他若要较真得话,大理寺那边能放过他们吗? 这甚至会影响到许遵的仕途。 这真是太双标了。 徐元虽然不服,但他也只能点头道:“律法确实是这么规定的。” 他不敢再争辩下去了。 方大田顿时慌了,明眼人都知道徐元是偏向他的,这其实也是许遵有意为之,确保公平。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拿捏住徐元还不够,因为这是民情所在,他还得说服门口那些观看市民们接受这个说法。 张斐突然环目四顾,铿锵有力地说道:“毋庸置疑,韦阿大绝对是此案的最大受害者。” 最大受害者? 不是唯一么? 徐元一听这话就觉得怪怪的。 许遵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也没有做声,任由张斐发挥。 又听张斐言道:“而且此案对韦阿大精神上造成的伤害,是远胜过其身体上受到的伤害。” 说到这里,他仰天叹了口气,道:“韦阿大因样貌丑陋,自小被玩伴排挤,长大之后,又遭人嫌弃,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未婚娶。 但是这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此非他之罪,但他却遭受此中之苦,上天可真是不公啊。 原本韦阿大已经认定,自己将孤苦一生,是方大田给予了他希望,但也是方大田将其打入深渊。 一个女子宁可铤而走险,犯下杀人之罪,也不愿意下嫁给他,这对于他而言,又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话说至此,忽听悲鸣之声,只见那韦阿大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浑身抽搐着。 此番景象,令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啊! 许多妇人甚至掩面抽泣。 饶是徐元不免垂目而叹。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伤人了。 张斐眼角闪烁着泪光,长叹一声,又道:“我并不知道当时方家是什么情况,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阿云事先曾反对过,而结果也告诉了我们答案,她当时的反对,并没有得到认同,相反,她必须得下嫁于韦阿大,这才造成此番人伦惨案。那么是谁逼迫阿云嫁于韦阿大,就是他方大田。” 张斐手指向方大田,又道:“而他仅仅是为了韦阿大家中的十亩田地,便在兄嫂丧事之时,强迫兄嫂之女不守孝德。此枉为人弟,枉为人叔,更枉为人,他绝对要为此负责,但鉴于他确实也并无伤人之心,故此小民在此恳请知州,判方大田以五十亩田地来补偿韦阿大所受到的伤害。” 方大田虽比韦阿大更擅言词,但在这公堂之上,他也犯怵,一直不太敢吭声,如今听得竟要赔偿五十亩田地,他急得当场大哭起来,“知州明鉴,小民冤枉啊!冤枉啊!小民只是一番好意,绝无害人之心。” 可面对他的哭喊,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冷眼相待。 太可恶了! 许遵问道:“是吗?那本官问你,为何你要在阿云守孝之时,将阿云许配给韦阿大?” 方大田狡辩道:“很多人都在守孝期间,许婚、纳征,只是未举办礼仪罢了,此非小民一人所为啊!” 许遵道:“但他们多半出自善意,或者说对晚辈的关爱和照顾,而非歹意,而非为一己私利。张三所言,没有错啊,你身为长辈,在兄嫂尸骨未寒之际,就逼迫亲侄女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其动机十分可耻。” 言罢,许遵又向张斐问道:“你代韦阿大索要五十亩田地的补偿,可有说法?” 五十亩田地,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索要这么多的赔偿。 “有!” 张斐道:“对于韦阿大而言,他现在更多是需要赔偿,因为此番伤害,已经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若无赔偿,这无异于使他慢性死亡,故此他希望法律能够为其讨回公道,补偿其损失。” 说着,他立刻掏出一张纸来,道:“上面清楚的写明赔偿的明细,小民未有多要一文钱。” 许遵向刘海使了个眼色。 刘海立刻下去接过那张纸,又给许遵呈上。 许遵拿着一看,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竟然能写得这么详细?可真是一个人才啊! 殊不知张斐以前在律所还就是干这活的,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上堂辩护。 看罢,他又递给徐元。 徐元一看,表情如出一辙,这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详细的赔偿单。 医药费就不用多说。 然后断指对韦阿大造成的干活不便,甚至包括韦阿大未来的婚娶事宜。 以韦阿大目前得情况,他得拥有多少财产,他才机会再获得一门婚事。 如今婚嫁男方该给多少礼金,那都是有数据考察的,张斐只是乘以二,因为残疾也会导致礼金增多。 如今徐元也已经明白,为什么张斐要告方大田伤人,而非是诈骗。 其实方才他们一直在争辩方大田的行为是否构成诈骗罪,不是伤人罪,伤人罪只是引用免所因之罪。 原因就在这赔偿问题上。 如果只是诈骗,那么索赔金额绝对没有这么多,但要以伤人之罪来索要赔偿,那就可以写很多。 徐元是无话可说。 许遵见徐元也无异议,便当场判决,判方大田赔偿韦阿大五十亩良田,并且还当场怒责他违反孝道,令其回去反省。 同时他也采纳张斐的说法,方大田非有心伤人,实乃无心之过,故免于刑罚。 可向来爱财如命的方大田当场晕厥过去。 院外却是一片叫好声。 听到这里,门外的市民们无不痛恨这方大田,同时也非常同情韦阿大。 真是太可怜了。 “知州明察秋毫,小民代韦阿大多谢知州为吾等做主。” 张斐拱手一礼。 许遵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张斐也立刻以眼神表示感激。 许遵一笑,便起身离开了。 第七章 翻异别勘 这不仅是张斐在北宋的第一场官司,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 他没有什么上庭经验,在实习岗位上他也是干一些跑腿的活,以及财物计算。 但是这反而给他来优势。 因为他还没有形成一种程序正义的固定思维。 而他在研读古代律法时,知道古代法制思想,追求的是结果正义,而不是程序正义。 什么结果正义? 简单来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故此在堂上,他花了更多的篇幅将方大田塑造成一个恶人,而在韦阿大这边,则是大打同情牌。 而不是从司法程序上找漏洞。 从围观群众的反应来看,显然,他是非常成功的。 后世法官可以判一个人人唾骂的结果。 但是当今官员,尤其是那些正直的官员,可是不敢这么判。 因为他们更多是追求结果正义。 当然,一切也必须基于律法条例,只不过打官司的侧重点不一样。 “多谢张三哥,多谢张三哥!” “张三哥对俺们兄弟的大恩大德,俺们兄弟一定记在心中,将来张三哥若需帮助,俺们绝不二话。” 出得府衙,韦家兄弟便是痛哭流涕的感谢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道:“此话当真?” 韦氏兄弟先是一愣,那韦阿二突然拍着胸脯道:“张三哥尽管吩咐。” 张斐迟疑少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需要二位再帮我做一回证人,我还有一个官司要打。” 韦阿二道:“啥官司?” “就是关于阿云的官司。” 张斐道:“我与你们说过,阿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要报答她。” 韦阿二不免看向大哥,这令他有些纠结,毕竟那女人也是仇人啊! 韦阿大愣得半响,默默地点了下头,答应了下来。 经过方才那场论辩,他倒也不是非常记恨阿云。 正当这时,那刘海突然走了过来,道:“张三,我们知州有事找你。” 张斐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与知州谈。” 他又向韦氏兄弟道:“你们先回旅舍,待我回来,我们再详谈。” 言罢,他便与刘海返回官衙。 “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张三,你可知本官这番找你来是为何事吗?” 许遵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斐稍一沉吟,又瞄了眼许遵,摇摇头道:“小民不知。” 许遵哼道:“你难道忘记你还欠本官的钱吗?” 催债?哇你这也忒抠门了吧!张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意气风发,讪讪道:“是,小民还欠知州两贯钱,但是但是小民如今没有钱,还望知州放宽几日。” “没钱。” 许遵审视了张斐一番,道:“你为韦氏兄弟赢得五十亩田地,难道就没有索要报酬?” 张斐眨了眨眼:“什什么?这做好事还能拿报酬吗?” 一旁的徐元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厮还在这装傻充愣,你方才算的那笔账,可真是令我都刮目相看,我审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详细的账目,你会不知道索要报酬?” 张斐道:“小民只是一心为韦氏兄弟寻求合理的赔偿,并未向他们索要分毫报酬。” 许遵问道:“当真?” 张斐道:“小民怎敢欺瞒知州,小民也不敢赖知州的账,若是有钱,岂敢不还。” 许遵审视他一番后,点点头道:“好吧!那本官就再宽限你几日。” “多谢知州。”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正好,小民有一状纸要呈于知州。” 此话一出,徐元、刘海等人当即就傻眼。 你家是批发状纸的吧。 唯独许遵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皱着眉头,故作不满道:“你这状告得是没完没了了呀!” 张斐解释道:“倒不是新案,而是关于阿云谋杀一案。” 许遵哦了一声:“又是免所因之罪?” 张斐忙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基于方大田伤人一案,小民认为已经有足够理由重新审视阿云的动机,以及她是否真有害人之心,若无害人之心,自无谋杀之意。” 许遵暗自一喜。 徐元也明白过来,当即驳斥道:“就算阿云是被迫所为,她谋杀之罪也无可争辩。” 张斐立刻道:“可是小民认为阿云其实并未谋杀之心,她前去伤害韦阿大,实乃一番好意,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同时此案有出现的证人。” “新得证人?”徐元问道:“什么证人?” 此案涉及的人很少,怎么可能还有新得证人。 张斐回答道:“就是此案的受害者韦阿大。” “韦阿大?”徐元一惊,“你说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 “是的。” 徐元、许遵相视一眼。 如果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那他绝对是新证人。 但这有些离谱啊! 张斐道:“由于韦阿大将会提供新得证词,故此小民认为阿云最多只能判防卫过当之罪。” “防卫过当?” 徐元认为这张三已疯,之前提到的免所因之罪,还是有理可循的,只不过他是在钻律法的空子,但他估计大理寺、刑部那边是不可能答应的。 如今他却要做防卫过当辩护。 这怎么可能。 防卫到跑到别人家去杀人? 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面对徐元的不解,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是的,阿云绝对是无辜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官府应该还其公道。” 许遵心中暗喜,嘴上却道:“你先将状纸呈上。” “是。” 徐元岂不知许遵在想什么,他甚至认为,这二人早有勾结,但是他不赞成许遵纠缠此案,可是韦阿大如果成为新的证人,那就有足够翻案的理由,突然,他灵机一动,道:“且慢!知州,此乃翻案,知州若要受理此案,也应避嫌,另择官员来审。”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 宋朝对于翻案有着明文规定,名为“翻异别勘”。 简单来说,如果罪犯要推翻口供,或者不服判决,且情节严重者,那么就必须换其它官员来审理此案。 此案人命关天,肯定属于情节严重。 虽然许遵也不服大理寺的判决,但那属于司法部门内部的争执,但如果张斐上诉,那绝对属于“翻异别勘”。 其实徐元这么说,还是为了保护许遵,因为许遵不过是京官挂职登州,过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城,犯不着为此案,而令自己的前途不明。 “换人审理?” 张斐心下一惊。 这古代判案,人才是关键,法只是其次,他为什么这么嚣张,那完全就是许遵纵容出来的结果。 换个人的话,估计还没有审,就先抓着他一顿板子。 动不动就告状,绝逼是刁民。 许遵瞄了眼张斐,点头道:“不错,根据我朝制度而言,你若要翻案,就必须换人来审,你还告吗?” 这眼神中还透着一丝挑衅。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不进行下去,如何能行。张斐笑道:“天日昭昭,小民无惧。不过小民有一个要求。” 许遵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就是如今日一样,公开审理。” 许遵沉吟半响,只道:“你先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张斐退下之后,许遵又仔细审视了一番状纸,突然道:“刘海。” “知州有何吩咐?”刘海急忙忙站出来。 许遵道:“你去请曹提刑过府一趟。” 刘海是极其不愿地点点头,“是,下官这就去请。” 这登州府衙就已经是州府最高行政加司法部门,不可能再转交给县一级,故此也只能转交给刑狱司。 而且刑狱司职责也就是掌管各路刑狱,并且拥有督查、提审的权力。 在州府、县衙判决之后,刑狱司若觉得不妥,可以重新再审,要知道刑狱司可是直接对皇帝负责得。 恰好这东京路提刑官曹彦近日正在登州一代巡察。 过得半月,终于将曹彦给请来了,这一听要给阿云翻案,那桌上的美味佳肴顿时就不香了,筷子一放,不禁纳闷道:“许知州,此案证据确凿,且阿云也已经伏法认罪,还有何可辩的?” 许遵立刻将方大田伤人一案的判决交给曹彦,道:“此案乃前几日本官所判,还请曹提刑过目。” 待曹彦看过之后,许遵就问道:“不知曹提刑以为本官这番判决是否公允?” 曹彦稍稍点头道:“确实。守孝期间,不得婚娶,此有违孝道,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方大田这么做,的确要受到惩罚,只不过这索赔的是否过多?” 许遵呵呵道:“不瞒曹提刑,其实本官也觉得这番索赔过多,但是但是韦阿大的索赔理由,也令本官无从反驳啊!” 说罢,他便让刘海将那份极为新颖的索赔单交给曹彦。 曹彦看完之后,无话可说,扪心自问,他可是写不出这么有理有据的索赔单,他甚至连想都想不出,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许遵如实告知:“此乃一个名为张三的珥笔之人所写,而且也正是这个人要为阿云翻案。” “哦?” 曹彦又问道:“他是阿云的什么人?” 许遵笑道:“曹提刑莫不是忘了,阿云在行凶之后,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 曹彦猛然想起来,阿云一案自然是经过刑狱司之手,道:“我想起来了,阿云救得那人,好像就是叫做张三。” 许遵道:“张三为阿云翻案,多半是有报恩之心。” 曹彦稍稍点头道:“报恩之心,故值得勉励,但这法令如山,可不是报恩之理啊。” 许遵点点头道:“但是之前我们判决阿云一案时,似乎忽略了方大田等人在其中的责任,如今经此案审理之后,发现方大田他们对于此番惨案,是责无旁贷,张三认为此案足以令官府重新审视阿云是否有谋杀的动机。并且张三还说有一个新得证人,可以证明阿云绝无谋杀之心。” 曹彦问道:“什么证人。” 许遵道:“就是受害者韦阿大。” 这才是翻案的关键点。 曹彦皱眉道:“会不会是张三帮韦阿大索赔田地,从而令韦阿大改变供词,以此来报答阿云的救命之恩?” 许遵道:“曹提刑所言,倒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相信张三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韦阿大是受害者,乃是此案最重要的证人,如果他要为阿云做供,就已经构成翻案的理由。 曹彦突然瞧了眼许遵,道:“我听闻许知州不服大理寺对此案的判决?” 许遵避重就轻道:“大理寺那边忽略了一些细节,本官给予补充。” 曹彦又道:“如果由我判决之后,许知州又有不服,那这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许遵可不是普通的知州,他是大理寺官员在此挂职,简单来说,就是朝廷见他干得不错,让他来此镀金,前途是不可限量,而刑狱司最终的判决,还是交由大理寺审查,许遵可是在朝中有人啊。 到时许遵又抗辩,曹彦觉得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做吗。 许遵稍稍迟疑了下,然后言道:“我之所以不服大理寺的判决,乃是因为大理寺的判罚有错漏,只要是秉公判决,我为何不服?” 曹彦点点头道:“好吧!我就接下此案。” 对于他而言,这桩案子没有任何疑点,即便不是十恶之罪,那也是谋杀之罪,不可能打成防卫过当,这都是许遵的同情心在作祟,他要纠缠,大家就都得陪着他,索性就给予他一个死心的理由。 第八章 生变 曹彦也没有耽搁,毕竟此案实在是过于简单,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准备的。 他是立刻对外公布,刑狱司将在三日之后提审此案。 张斐也是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对此他还是有些担忧。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嚣张,完全是因为吃透了许遵。 哪怕是在后世,若是这律师和法官的道德观、价值观一致的话,那肯定也是事半功倍,更何况是如今这封建社会。 成功与否,多半取决于法官的判决,而非是律师的辩论。 如今不仅是法官换了,就连审理的衙门都换了,这对于张斐而言,当然是一个非常大的坏消息。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好在对方也告知张斐,将开堂审理,并且是府衙审理,而不是在刑狱司的官衙。 这是因为此案的许多公文都在府衙,包括阿云也是被关在这里的,而不是在刑狱司,如果要在刑狱司审问的话,那要大费周章,许多重要公文移交过去,是要走很多程序的。 这倒是令张斐又稍稍安心一些。 在他看来,府衙就是他的主场啊! 但是那韦氏兄弟如今却是如坐针毡,他们之前的感激之言,那只是感激之言,不曾想张斐一口就应承下来。 这! “张三哥,俺们怎么帮你?” 韦阿二忐忑不安道:“不不会让俺们说谎吧?” 韦阿大更是怕得不敢吭声,缩在一旁,侧耳听着。 他们兄弟这回是彻底懵了,他们可是受害者,竟然要为行凶者作证,这这确定不是在玩黑色幽默吗? 简直离谱啊! 张斐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做假口供可是违法的,你们只需要如实道出当晚的情况便可,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到时你们就怎么说。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放心,我是不会害你们的。” 韦阿二木讷地点点头。 正当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张三郎可在屋里。” 张三郎?张斐虽听出是店主的声音,但他有些纳闷,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叫他张三。 “在。” 张斐打开门来,见店主站在门前,便问道:“店主有事吗?” 那店主道:“是这样的,方才有人为你订下左厢房。” 这厢房可是套房来得。 张斐诧异道:“不知是谁人帮我订下的?” 那店主道:“那人倒是未报名号,他只是希望张三郎能够更好的养精蓄锐,明日能为阿云洗清冤屈。” “啊?” 张斐目瞪口呆地望着店主。 这时,又有一个小厮上前来,拱手一礼道:“敢问二位,这可是张三郎的住处?” 张斐忙道:“我就是。” 那小厮立刻双手呈上两套崭新的衣服,道:“这是我家少郎命我前来送于张三郎的。” 张斐问道:“你家少郎是谁?” 那小厮道:“我家少郎听闻张三郎要为阿云打抱不平,故赠此衣物,聊表支持。” 张斐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这阿云到底是何许人物?奇了个怪,史书上没有记载这阿云有什么深厚背景。 那店主似乎看出张斐心中所疑,瞟了眼里面韦氏兄弟,然后拉着张斐低声道:“三郎你有所不知,其实很多人都为阿云打抱不平。” 张斐问道:“是吗?” 那店主道:“当然是的,阿云可是县里有名的美女,而韦阿大可也是有名的丑男,换谁也不会愿意嫁给韦阿大,这都是那方大田从中作梗,罚他五十亩田地可都是太少了。” 张斐恍然大悟。 颜值! 看来自古以来,都是颜值即正义啊! 原来此案闹出以后,很多人都是愤愤不平,因为阿云当地有名的美女,而韦阿大是当地有名的丑男,而且还是一个老光棍。 这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男人的内心是支持阿云的。 再加上之前方大田一案,令大家对于阿云的同情又多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对于张斐而言,可是有着极大的助力。 民心所向,真理所至。 “咳咳!” 张斐突然低声向那店主道:“店主,若再有热心人士,给予我支持,而我又凑巧不在的话,你就代我一一收下,我们必须要发扬这种正义之声。” 那店主愣了愣,旋即点头笑道:“省得!省得!” 张斐又问道:“厢房在哪?” 试问谁会拒绝住厢房,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债的张斐,非常非常需要这种支持。 他也是来者不拒。 但令他奇怪的是,支持他的人不少,但从来没有人送个丫鬟给他,照顾一个男人得最基本需求,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着实令人有些失望啊! 三日转眼便过去了,原本快要山穷水尽的张斐,在众多义士的帮助下,真是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想不到如此简单的案子,竟然闹得满城风雨,唉!” 身着官服的曹彦,一边沿着廊道往公堂行去,一边向身边的许遵感慨道。 许遵今日只是穿着常服,显然表明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将主场让给曹彦,他也听出这曹彦是话里有话,暗示就是他在这里搞风搞雨,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就事论事,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这事也绝对搞不起来。 许遵叹了口气,道:“毕竟这人命关天,若仅凭你我一言,便剥夺一人性命,这是不是太过草率。当年太宗置刑狱司,不也是为了避免草菅人命吗。” “许知州言之有理啊!”曹彦尴尬地点点头。 许遵这话可真是太毒了,如果什么案件,我都能判决,那还要你刑狱司干什么,你提刑官干得不就是那些“多余”之事吗。 如果你否定这一点,那你刑狱司直接解散得了。 正当这时,院外响起一阵欢呼声,隐隐听得“张三郎”的名号。 曹彦皱了下眉头,道:“难怪那厮有恃无恐,原来他已经蛊惑民心。” 许遵立刻道:“曹提刑说得是,那厮好生嚣张,权当这府衙是他家开的,我是拿他没有办法,还望曹提刑待会能够杀杀他的威风。” 曹彦确实有意要给张三一个下马威,他想试探一下这许遵跟张三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到许遵这么说,那他倒也放下心来。 正当这时,徐元突然从后面快步追上前来,道:“启禀知州,方才东京来函,擢升知州为判大理寺事,且立刻回京上任。” 许遵惊讶道:“这是为何?” 徐元微微一瞥曹彦。 突然,又有一人上前来,在曹彦耳边嘀咕了一番。 曹彦闻言,神色一变,又向许遵道:“此案恐怕不容我审了。” 第九章 命运的交织 院外,市民们依旧是热情高涨,纷纷为张斐打气。 而且这一回前来观审的人,是远比上回要多得多,其中还不乏许多青年才俊,书生公子,这年轻人都是一腔热血,缺乏理性思维,他们更愿意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们一方面认为罪魁祸首就是那方大田,而另一方面,他们也非常同情阿云这个漂亮的姑娘,认为她是无辜的。 当然,这事情总有两面,也有不少人认为阿云是罪有应得,这些人多半为长者,相对比较保守,比价重视礼法。 只不过这些人相对而言,比较沉默,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观审,导致看上去张斐的声势非常大。 然而,过得半天,这都已经过了时辰,府衙大门始终不开,大家不禁又开始嘀咕起来。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而张斐也非常担忧,刚换官员,就出问题,他心里能不害怕吗。 又过得一会儿,刘海突然出得门来,传召张斐入堂。 可等到张斐进去之后,府衙大门又给关上了。 这令在外守候的市民们大为不解,不是说公开审理吗? 怎么就让张三一个人进去了。 难不成官府要变卦? 还是说他们要逼迫张斐放弃诉讼? 种种猜测,如雨后的春笋都冒了出来。 看来古往今来,阴谋论始终是百姓所爱啊! “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来到大堂,只见里面就许遵和徐元,未见那提刑官曹彦,而且许、徐二人面色凝重,这使得张斐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呀! 许遵问道:“张三,本官问你,你是否一定要为阿云鸣冤?” 对此,张斐是坚定地点点头道:“是的。” 许遵又道:“那你可敢前往汴梁为之申诉?” 张斐大惊失色,“上汴梁申诉?” 许遵问道:“你怕呢?” “不小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上汴梁申诉?”张斐疑惑道。 徐元忍不住开口道:“这都是托你的福,若非你当初说什么免所因之罪,事情又岂会闹到这般地步。” “嗯?” 许遵微微瞪了徐元一眼,又向一脸懵逼的张斐道:“为何你当初不以防卫过当为由,来为阿云申诉,而是以免所因之罪,你可别说你是刚刚才想到的。” 既然要去汴梁,那我与他就已经是统一战线,也不应有所隐瞒。张斐迟疑少许,如实道:“小民不敢欺瞒知州,小民确实一早就打算以防卫过当为阿云申诉,但当时小民刚刚出来,许多证据还未查明,只是猜测,不敢妄下结论。” 许遵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等查明之后,再来向本官申诉。” “呃。” “还不从实招来。”许遵喝道。 张斐道:“不瞒知州,小民只是想试探一下知州对此案的态度,因为小民深知,如果得不到知州的支持,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他对许遵的为人,完全是依据史书的判断,他必须要确认许遵的确如史书写得一样,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告得赢。 当然,在他被审问过程中,他已经对许遵的为人有些了解,故此他之前才敢那么做。 “另外!” 张斐又道:“小民也认为若要为阿云申诉,首先得让韦阿大得到足够的赔偿,不管怎么样,韦阿大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我也需要他的帮助。” “你小子可真是心思缜密啊!” 许遵一方面很赞赏张斐的这种态度,但另一方面又恨得是牙痒痒,自己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算计的是明明白白。 张斐赶忙道:“小民知罪。” 许遵也明其理,自不会怪罪于他,只道:“本官也不瞒你,如今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大理寺、刑部方面坚持维持原判,但也不少官员是支持本官的,这便是此番调本官回大理寺任职的原因。” 他说得比较隐晦,但其中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大理寺反对,又将他调回大理寺,显然支持他的人,希望能够回去主持此案,改变大理寺的原判。 张斐心里非常清楚,支持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而反对他的人,则是司马光。 为什么此案成为千古奇案,其实不在于这案子本身有多么复杂,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怎么去判,其实都行,但奇就奇在如此简单的一个案子竟然拉开了王安石变法的序幕,也成为北宋党争的导火索。 这已经从一场司法斗争,演变一场政治斗争。 虽然张斐没有料到东京会这么快调许遵回去,但他对此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他事先就知情,只不过他设想的是,上面的博弈,还是许遵出面,他在后面出谋划策,毕竟他身份太过卑微,显然,这与他设想的有些差距,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道:“小民不怕论辩,就怕受到不公的待遇,毕竟小民只是一介百姓。”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便行了,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就与我一块上京。” 张斐突然道:“但是在临行之前,我还想见一人。” 许遵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那人是谁,因为不需要。 虽然许遵一直在为阿云抗辩,但是在没有成功之前,阿云还是重犯,甚至可以说是死囚,不是关在普通的牢狱里面,而是单独关在一个小石屋内,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着。 当厚重的牢门打开时,一道强光射入屋内,阿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强光,隐隐见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照入屋中。 过得片刻,她渐渐适应,那道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 “不认识我啦。”青年冲她微笑道。 阿云一脸木讷地摇摇头。 青年蹲下身来,道:“你可记得数月前,你曾从河中救起一名溺水者。” “啊!” 阿云当即惊呼一声,“是你。” 来者正是张斐。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我。” 阿云当时匆匆救下张斐之后,便离开了,再加上张斐当时是一股奇怪装扮,故此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阿云一脸关心地问道:“你也被关进来了么?我已经与他们解释过了,我与你并不认识,此事与你无关。” 说到后面,她语音中带有几分自责。 张斐笑道:“你放心,我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我早已经自由,我此番过来,是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阿云松得一口气,遂摇头说道:“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你,你无须报答我什么。” 张斐见她也如自己在狱中一样,骨瘦如柴,两颊泛青,唯有那双大眼睛,还是那般清澈明亮,楚楚动人。心中一叹,道:“也许你可能只是无意为之,但是对于我而言,其中意义却重于救命之恩。” 阿云错愕道:“重于救命之恩?” “嗯。” 张斐点点头,他为什么执着于为阿云申诉,那是因为他认为,上辈子是母亲给予了他生命,而这辈子却是阿云给予了他重生。 这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救阿云出来。 阿云摇头道:“我不明白。” 张斐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阿云直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的的确确想要犯下大罪,你不可能能够救我出去的,你还是快走吧,以免又将你牵扯进来。” 张斐笑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弱女子,是哪来的力气,将我一个男子给拖上岸来。” 阿云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斐道:“这股力量也将会助我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阿云眼睑低垂,道:“我们不一样,你是无辜的,但我确实有罪。” 张斐道:“但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说话时,他抬头张望着那潮湿的石壁,又道:“故此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就如同你当初救我一样。” 话说至此,他稍稍顿了一下,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向你求证。” 阿云道:“什么问题?” 张斐道:“据我所知,你的族叔一直希望得到你家的田地,这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逼迫你嫁出去吧?” 阿云愣了下,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这你先别管,你一定要想清楚,他们之前有没有想将你嫁出去?” 阿云想了想,点头道:“有过几回。” 第十章 是家乡的味道! 其实汴梁方面并不知道,此案又出现新得状况,汴梁的公文,只是让许遵回大理寺上任,甚至都没有提到此案。 但意思是很明显,就是让许遵回去坚持自己的判决。 毕竟大理寺是最高法院,许遵回去,显然是对支持他的一派更为有利。 这已经是政治安排。 既然是政治斗争,那提刑官曹彦自不会傻到自己冲进去,故此在这临门一脚,他反悔了,其实他当时是可以审的,二者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选择放弃,完全也是出于政治考虑。 许遵也没有想到会闹到这一步,他只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如今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而且他如今成为最高法院的法官,那就更不能妥协,他索性将此案所有人员一块带去汴梁审。 其实他也有一个小心思,就还是希望将问题回归于律法本身。 因为挑起政治斗争,亦非他所愿。 事不宜迟,毕竟这才多久,就出了这么多事,许遵不敢再拖下去,两日之后,他便急忙忙带着张斐等人启程,前往汴梁。 行得数日,一行人终于抵达汴梁。 对于张斐而言,是真的宛如进入到另一个国度,其繁荣程度,那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放眼望去,那街道上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河道上的船只亦是川流不息,两旁街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 登州虽然商业也比较繁荣,但不像汴梁一样,给人一种超级大都市的感觉。 要知道张斐可是见过世面的,而且他曾从晚清的一些影像中,也见识过晚清时代的街容,但他觉得这跟眼前的景象就没法比。 他甚至认为此景比晚清时代更接近现代化。 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汴梁的街景非常不规范,完全是对外敞开的,临街的不是一堵堵高墙,尽是一些店铺、棚子、衙门,更离谱的是,许多衙门的门面真是小得可怜,就跟茅厕一样,看上去非常寒颤,跟隔壁大酒楼的门面那就没法比。 可见汴京已经是商业、行政,交通,高度混合在一起,就没有那种封建社会的封闭感。 而宋朝之所以如此特别,其中一个非常非常关键原因,就是宋朝不抑制兼并,而不是说不抑制商业。 不抑制商业,其实也发展不到这种程度。 毕竟国家的经济基本盘,还是农业经济。 但不抑制兼并,那就有可能。 抑制兼并,主要是将百姓束缚在田里,当你不抑制兼并时,大量失去田地的百姓就只能来城里谋生,才会有这般繁荣。 这么多人要谋生,就不可能做到封闭式管理。 地方有限的,市民为了做买卖谋生,当然希望打破坊墙,这是需求所至,且商业肯定是追求开放的。 其实在北宋初年,统治者们还是希望能够继承汉唐的里坊制度,这到底便于管理,但是市民们不答应,要再搞里坊制度,就没有地方做买卖,故此他们希望将店铺临街开放,这样不但有更多地方可以谋生,也方便做买卖,经过一番斗争之后,最终北宋统治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直到徽宗时期,北宋政府才正式对这些临街店铺征收“侵街房廊钱”,虽然用的是“侵”,但收得却是税。 其实判断一个行业是否合法,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就是看国家是否对此征税,只要征税那就肯定合法,这比律法都要靠谱的多。 由于许遵本就是京官,故此在汴梁有自己的住处。 可是当张斐来到许遵的住处时,不免是大失所望,这跟他想象中的豪门大宅完全不一样,虽然很干净,而且面积也不小,有前后两院,有左右厢房,但显得比较破旧,关键是那大门,最多也只允许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过,可不是影视剧里面那种高门大宅。 张斐不禁感慨道:“恩公,你未免也太清廉了吧。” 在路上张斐经常与许遵经常讨论律法,他很多观点,不但深得许遵之心,而且还能够令许遵眼中一亮,二人关系也由此变得更为亲密,张斐都已经改称许遵为“恩公”。这当然是张斐主动为之,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靠山,那就是许遵。 许遵呵呵道:“这都还是租的。” “租的?” 张斐更是大吃一惊,又道:“这不对呀!据我所知,咱们大宋官员的俸禄可是非常高的。” 许遵苦笑道:“但是这汴京的房价更高啊!当然,以我的俸禄,若是存上个十年左右,也是能够买上一间这样的宅院,但是由于我们京官经常派遣到各地任职,故此买房并不划算,朝中大多数官员也都是在告老还乡后,再置房业。” 顿时,一种家乡的感觉是扑面而来,令张斐感到很是熟悉,也非常舒适,又道:“岂不是说,若不当官,更加买不起房。” 许遵不答这话,反而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你有考取功名之心?” 张斐一怔,道:“很有!但是考不上。” “没出息。” 许遵鄙视他一眼,道:“你都未考过,又怎知自己考不上。” 张斐沮丧道:“这还用考么,往前数一数那些进士,不就知道了么,那唐太宗不是说过,以人为镜,可知美丑,哦不,可明得失。” 也不怪他没志气,谁让他生在一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往上数一数,苏轼、苏澈、苏洵、王安石、司马光、范仲淹、包拯! 自古以来,论武将天团,汉唐或许还有得一论,不过在人数上,大唐或许更占优势,但若论文官天团,那毋庸置疑,宋朝肯定是第一。 在这个时代,文曲星是格外的璀璨明亮。 这就是为什么唐朝能够一路打到贝加尔湖,而宋朝能够一路打到长江以南。 张斐虽然在学校成绩优异,但也不是全国前一百名的那种超级天才,再加上如今的学问,跟他所学又不一样,而他又过了学习的年纪。 有极大的可能性,他就是穷尽一生,也不能考取功名。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可是架不住许遵就是欣赏他,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当这珥笔之民?” 张斐思索片刻,突然嘿嘿一笑道:“恩公,你可否保送我去当官?” 许遵不曾想这小子竟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当即瞪他一眼,充满鄙视地说道:“你要这般想,那还是别当官了。” 倒还别说,如果许遵真的有心,他还真能保送张斐去当官,因为北宋是有恩荫制度的,光凭科举,是不可能造成北宋冗官的现象。 毕竟天才也是有限的。 而北宋恩荫制度,已经变得是愈发泛滥,皇帝过个生日,都有可能给你一个恩荫名额,导致不但官员的儿子、亲戚都能够当官,甚至连自己的学生都可经举荐,去官府混一个小官当当。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真正位居高位的,都还是那些进士出身的天才。 在这个时期,没有学问,是真的混不上去的,因为天才太多了,最多只能说凭借军功混到高层去。 最有名的莫过于名将狄青和奸臣高俅。 可惜许遵一直都是洁身自好,他手中还有好几个恩荫名额,但他从来不用,他甚至都不想给他儿子名额,不过这也不需要他给,皇帝是直接赏他儿子官职,今年年初刚刚离京赴任。 “哈哈!” 忽闻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啊!” 张斐回头一看,但见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灰绿长衫的中年男子入得门来。 “谋远。” 许遵见得此人,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迎上,拱手一礼。 此人名叫刘肇,官至起居舍人,是许遵的同窗挚友。 刘肇拱手回得一礼,笑道:“恭喜仲途兄迁升判大理。” 判大理全名叫做判大理寺事,简单来说,就是大理寺长官,在元丰改制之后,才正式改名为大理寺卿。 “惭愧!惭愧!”许遵摇头叹道:“此番升迁,真是有惊无喜啊!” 刘肇抚须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面露羞愧之色,连连言道:“走走走!我们上屋说去。” 说着,他便拉着刘肇往屋内行去。 张斐听他们话里有话,本也想跟过去,探探消息,不料却被徐元给拦了下来。 “仲途兄这回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坐下之后,刘肇笑呵呵道。 “哎呦!” 许遵道:“旁人笑我也就罢了,你也笑我。我绝不是想出这风头,只不过。” 刘肇道:“只不过你就爱与律法较劲。” 许遵叹道:“你说我这毛病什么时候改得了啊!” 刘肇笑意一敛,“你若问我,我倒觉得这毛病挺不错的。”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朝中最近暗流汹涌,此非你之过啊!” 许遵忙问道:“如今朝中究竟是什么情况?” 刘肇叹息一声:“当你再度驳回大理寺的判决之后,朝中便有御史弹劾你,干扰司法,同时他们要求将此案交予官家圣裁。 随后官家又将此案交由翰林院大学士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商议,他们二位对于判那民妇十恶之罪,倒是都不赞成! 但是对于自首减罪与否,二人却产生极大的争论。王介甫认为应该采纳你的建议,但是司马君实却认为谋杀已伤并无异议,且犯妇谋杀之心,充满着恶意,故不适用于自首减罪。 官家最终选择支持王介甫,于是给予圣裁,以自首减罪论处,但是其旨意还未出京,就被刑部、大理寺驳回,故官家又交予他们复议。 他们二人都得到不少大臣的支持,为此是争论不休,可谁也无法说服谁。” 许遵很不爽道:“但他们争得可不是法。” 刘肇摇摇头道:“他们争得恰恰是法,只不过是新旧法之争啊!你此番升迁归来,那便是王介甫暗中授意的,其目的便是希望你能够主持大理寺,使他赢得这场胜利。 故此仲途兄,你万不可大意,此番争斗,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只怕你的仕途断于此啊!” 许遵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料到,此番归来,必有凶险,但我也绝不会充当他们的马前卒。” 刘肇道:“此案因你而起,我看你是很难置身事外。” “那倒未必。” “哦?不知仲途兄有何妙计?” “呵呵!” 许遵抚须一笑,道:“因为又有一人要为那犯妇申诉,若他能够申诉成功,我自不会卷入其中。” 刘肇一听,连连摆手道:“此乃徒劳之功,此案中的任何疑点,都被朝中大学士争论不下百遍,已是争无可争,就看官家最终会如何抉择。” 许遵道:“但是我对此人有信心。” 刘肇不禁问道:“此人是谁?我可识得?” “就是他。” 许遵往门外一指。 刘肇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青年正往屋内张望着,不禁疑惑道:“你说得是徐元身边的那后生?” “正是!” “你你将此等利害之事,委托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刘肇质疑道。 许遵道:“此人不但精通律法,且非常善辩,不瞒你说,当初就是他向我提出阿云有自首情节,可免死刑。” “是吗?” 刘肇颇感好奇道:“那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青年才俊。” 第十一章 擒贼先擒王 许遵立刻将张斐叫入屋内,又将刘肇介绍于他。 “小民张三见过刘舍人。”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无须多礼!” 刘肇摆摆手,旋即问道:“听闻你要帮那阿云翻案?” “是的。”张斐点点头。 刘肇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帮阿云翻案?”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瞟了眼许遵。 刘肇问道:“不能说么?” 张斐道:“还请刘舍人见谅,因为在小民看来,打官司就是一场博弈,如果小民提前暴露自己的证人和证据,可能会令小民失败。” “官司?博弈?” 刘肇笑呵呵道:“你这说法倒是新奇,好吧,我就不多问了。” 他生性淡泊,此番前来,也只为通知好友一声,不为其它,对于政治斗争,更是毫无兴趣。又与许遵聊得好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他走之后,许遵又将张斐叫进屋来,面色凝重地向其问道:“你真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先是点了下头,旋即问道:“恩公,此案是不是还涉及到其它事情。” 许遵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张斐却道:“如果我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也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在堂上我可能说错话的,这也很关键。” 许遵觉得张斐说得也不无道理,而且这本也是公开之事,只不过他认为张三没有必要知晓,倒也没有隐瞒,将其中缘由告知张斐。 如史书上记载的差不多。 最开始宋神宗将此案交予翰林院审议,还是局限于法制。 司马光和王安石争得也是法制。 只不过他们都是基于礼法去探讨法制的。 司马光为什么赞成大理寺、刑部的审议,就是因为他认为,虽然在法律上,阿云与韦阿大算不得夫妻,但是就民间礼法而言,他们两个就是夫妻。 不通晓律法的阿云,在行凶之前,肯定也是认为韦阿大已经是她丈夫。 夫为妻纲,阿云这般行凶,是充满恶意的,故不能减罪。 王安石与许遵的看法是一样,他认为阿云不是充满恶意的,而是逼于无奈,是值得宽恕的。 这宋朝大臣们,个个都是天才,由于他们都去过各地当知县、知州,导致他们都是超一流的法制专家。 他们开始用各种律法条例来捍卫自己的判断。 然而,朝中大臣对此此案也是看法不一,不少官员纷纷站队。 这人一多,性质就变了。 由于王安石也是刚刚回京不久,他是迫切的要变法,那么就需要招兵买马,他也看到此案对于他而言,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立刻将此案政治化。 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将许遵调回来掌管大理寺。 这绝对是属于政治事件。 当然,许遵并没有将此案政治化的缘由,告知张斐,他只是说明朝中各官员对于此案的专业看法。 但是张斐心里是一清二楚,他沉吟少许,问道:“到时会由谁来审理此案?” 许遵道:“关于这一点,目前还未决定,多半是由我来审,毕竟官家刚刚才让我掌管大理寺。” 张斐道:“可是我属翻案,不是要另择官员来审吗?” 规矩是这么定的,但是如今许遵也已经改换部门,他是有理由继续审理此案。 许遵好奇道:“难道你不希望我来审?” 张斐道:“如果不能直面说服对方,我认为审理之后,也难以出结果,而我们是弱势的一方,拖下去肯定会对我们不利,最好是能够一锤定音。那么如果由反对派官员来审,便可一劳永逸啊!” “你倒是挺自信的。”许遵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认为该由谁来审,最为合适。” 张斐毫不犹豫道:“司马大学士。” 许遵一愣,道:“此人可不好对付。” 张斐道:“但我们若想胜利,必须迈过这一道坎,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此子真是有胆有谋啊!许遵不禁再度对张斐刮目相看,这可是汴京,不是登州,同时他也觉得这样很公平,他出一人,对方出一人,如果都是自己人,那别人也不会服气,于是点头道:“好!我尽量促成司马大学士来审理此案。” 正当这时,府中管家荣伯,来到门前,“老爷,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我知道了。”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你先回屋好好休息一番,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是。” 可是张斐毕竟年轻,这对他而言,算什么舟车劳顿,纯属公款旅游,他在屋内坐得片刻,只觉无聊到极致,这手机没手机,电脑没电脑,于是就打算出门逛逛。 说实在的,那登州还真引不起他的逛街兴趣,但是这汴梁给他感觉完全不同,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迷人。 出得房门,又从佣人口中得知后门在何处,便往后门行去。 可刚来到后门,忽见门从外面打开来,先是听得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如今天色还早,你带我回来作甚?” 一听就是喝醉酒的,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又听一女压低声道:“哎呦!倩儿姐,你小声一点呀,老爷回来了。” “你少用爹爹吓唬我,爹爹如今可还在登州。” “是真的,老爷真的回来了。” 说话时,但见一个女婢搀着美貌少女入得门来,但见那少女两颊酡红,醉眼朦胧,倚在女婢身上,清纯之中透着一股子妩媚。 “啊!” 那女婢好不容易搀扶着少女迈过门槛,忽见一个陌生的大活人站在门前,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可那少女却还在往前迈步,又被那女婢的惊叫吓得一跳,顿时一头就撞向张斐。 张斐下意识赶紧抱住那少女,心里纳闷,我都帅到这种地步了吗? 女婢见到对方又是一个陌生人,吓得大声呼喊道:“淫贼!有淫贼!” 张斐当即懵了! 脑袋里面也闪出一个词来---碰瓷。 那少女半眯着眼眸,抬目四顾,“淫贼!淫贼在哪?” 瞅着瞅着,忽然发现一张陌生的面孔就在眼前,当即吓醒过来,叱喝道:“你是何人?” “我是!” 张斐正欲解释,那少女猛然发现自己还被他搂抱着,当即羞怒不已,便是挣扎起来,“你这淫贼快些放开我。” 张斐不但不放,反而双臂更加用力,紧紧抱着那少女,“不能放!不能放!放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少女本就喝得晕乎晕乎的,根本无力挣脱。 那女婢见罢,便是冲上前来,一边小拳拳猛捶,一边呼喊救兵。 可任凭她的小拳拳如流星一般砸过来,张斐就是紧紧抱着,不肯放手。 “不得无礼。”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喝止。 张斐回头一看,但见许遵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过来,他急忙道:“恩公,你来的正好,你快看,不是我有意占令千金便宜的。” 从方才的称呼来看,这少女肯定就是许遵的女儿。 许遵走过来,一看张斐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真是杀死张斐的心都有了,咬着牙道:“你还不放手。” 张斐道:“我说完就放手,恩公请看令千金小腿是在其身之后,这就充分说明,她主动扑倒过来,我只是好意接住她,不让她摔倒,可不是要占她便宜,更不是淫贼。至于令千金为什么会扑过来,相信许知州应该也闻到了一股酒味。” 一个词,专业。 可惜许遵如今没有心情听这些,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这么多人看着,你还在这里说这些屁话,鼓着双目,咬着牙道:“放手。” “放放放!” 张斐刚松开手来,少女身子一软,看似要跌倒,张斐赶紧又抱住她,低头一瞥,见那少女歪头闭目靠在他怀里,欲哭无泪地向许遵道:“令千金好像好像睡着了。” 许遵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冲着那女婢咆哮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将人扶到屋里去。” “是,老爷。” 那女婢赶紧上前来,恶狠狠瞪张斐一眼,然后从他怀中将少女搀扶过来。 “咝---!” 张斐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许遵突然见到张斐一张脸瞬间变成紫红色,问道:“你怎么了?” 张斐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嘴唇哆嗦着道:“被被酒味熏得。哎呦。”又是一声痛苦地声音,“这酒味真香。” 许遵余光往其脚下一瞥,又微微瞪那女婢一眼,那女婢赶紧将少女搀走,他又向张斐问道:“你怎在这里?” 张斐眼中含泪道:“我本来打算出门逛逛,看看是否有机会英雄救美,不曾想还没出去就出色的完成任务了,我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言罢,他便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去。 “真是伤脑筋啊!” 许遵闭目一叹,又嘱咐身边的荣伯吩咐道:“未来几日,不准那丫头出房门一步,否则,我拿你是问。” “小人遵命。” 第十二章 北宋双子星 “岂有此理,那淫贼胆敢轻薄于我,我许芷倩饶不了他。” 许芷倩虽然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但那张绝美的脸庞却显得更加绯红,就宛如天边的晚霞。 忽闻门外丫鬟的声音,“倩儿姐!” 许芷倩立刻道:“进来。” 只见那丫鬟侧身闪进屋来,旋即将门关上,小步来到许芷倩身前,气喘吁吁道:“倩儿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名叫张三,乃是老爷从登州带来的。” 许芷倩纳闷道:“爹爹怎会结交这种无耻之徒,难道爹爹在登州学坏了,不行,我得去找爹爹问清楚。” 那丫鬟赶紧拦住许芷倩,“倩儿姐,老爷已经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你不得离开房门半步。而且,老爷现在也在气头上,倩儿姐你还是等两天再说吧。” 许芷倩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心虚,狠狠跺了下脚,“真是气死我了。” 而那边张斐也不遑多让。 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 下午闹得那么一出,令张斐实在是难以入眠。 听说这古代古人非常重视名节,摸摸手就能够私定终身,恩公不会因此赖上我吧?那可糟糕了,虽然那女人长得倒是挺美的,但我可不想娶一个醉婆娘回家。不行,明日我得再去解释解释,不能给他们许家任何机会。 翌日清晨。 张斐来到前院,一脸尴尬地向许遵道:“恩公,昨日之事,我真的是!” 不等他说完,许遵便道:“昨日之事,我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 瞧他这态度,似乎也没有说要赖上我。那就好!那就好!张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忧为喜道:“放心,我绝不会再提起。” 许遵瞪他一眼,又正色道:“待会我要进宫面圣,在此案结束之前,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 张斐一愣,问道:“难道外面有危险吗?”心想,北宋都是君子,应该不会搞暗杀这种把戏吧。 许遵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再节外生枝。”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你小子惹是生非的手段,可也是不少啊!” 张斐讪讪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此刻,宋神宗赵顼已经被此案吵得是头昏脑涨,雄心壮志的他,可不愿意在这桩极其普通的案子上面,消耗过多的精力。 但不是说他想放弃,想认怂,他是渴望能够速战速决,一锤定音,这就是他为什么采纳王安石的建议,急着将许遵调回京城,主持大理寺的原因。 因为大理寺是北宋最高审判机构,在刑事案件上面,大理寺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前不久他们可是连宋神宗的圣裁都给予驳回了。 这其实令宋神宗很是不爽,也很没面子,是你们主动让我圣裁的,结果我tm裁完之后,你们又给驳回。 你们是在玩我吗? 这年轻气盛的宋神宗,可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既然争不过你们,他索性就来个釜底抽薪,老子换个人上去。 当然,由此可见,宋神宗是绝对支持王安石的,也是务求此战必胜。 其实他也输不起,因为这算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把火,结果如今就剩下火气,如果不扭转过来,将会对皇权产生极大的冲击。 故此,许遵刚刚回京,宋神宗便马上召许遵入宫。 叮嘱完张斐之后,许遵便是急忙忙赶去宫中。 入得殿内,但见除神宗之外,还有翰林院大学士王安石、司马光,以及刑部、御史台等部分官员在内。 其中最为扎眼的就是王安石,因为这厮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胡须都快垢住了,甚至连腰带都是歪的,就这造型往这大殿上一站,那妥妥地主角啊。 而司马光与之刚刚相反,这头发、胡子都梳得是整整齐齐,衣服虽然有些旧,但也非常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此时王安石、司马光差不多都是近知天命的年纪,虽然精力是不如二三十岁,但经验丰富,可以说是一个文官最巅峰时期。 其实他们这一批人也是大宋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 可惜啊! 一看这场面,许遵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看来真如刘肇所言一般,此案已经惊动满朝文武。 毕竟他还不是宰相级别的人物,犯不着这么大阵仗来迎接他。 “臣许遵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 这君臣之礼过后,宋神宗先是表彰了一番许遵在外的政绩,正是因为许遵之前的政绩非常不错,深得各地百姓爱戴,朝廷才将派往登州历练,这回京升迁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如今提前了一年多。 “陛下过奖,臣愧不敢当。”许遵谦卑地回应道。 宋神宗微微笑道:“卿谦让了,从阿云一案便可看出,卿在公务方面真是铁面无私,廉洁公正啊!” 司马光等一干反对派大臣,当即就给了宋神宗一个卫生眼。 铁面无私。 谁认得? 我们可不认。 宋神宗权当没看见,又向许遵言道:“不过卿对此案提出的看法,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感到疑惑,尤其是针对阿云自首减免罪行一点,不知卿对此有何解释?” 许遵道:“回禀陛下,臣只是对大理寺的判决提出疑点,坚持罪疑惟轻的原则,如果大理寺要维持判决,那就必须给予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必须要给我朝律法一个详细的解释。” 可他马上又紧接着说道:“另外,此案又出现新得证人和证据,有人认为即便判阿云自首减罪,都为不公,应当属防卫过当。” 他现在已经不想在就自首减罪这一点与司马光他们争论,他心里也明白,正如张斐所言,这事两边各有道理,光说道理,是无法说服对方的,最终就会演变成权力博弈。 但他话音未落,司马光立刻站出来,愤怒地质问道:“真是岂有此理,都跑去别人家行凶,怎可能是防卫过当,你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这还真是打了司马光一个措手不及,自首减罪,就已经令他非常不爽,无法接受,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还来个防卫过当,简直就是视律法如儿戏啊。 宋神宗与王安石也稍稍皱了下眉头,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渴望的是一锤定音,你这好了,又给来一出,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够了结啊! 虽然他们是支持许遵得,但对于许遵提出新得疑点也都感到不满。 真的有些过了。 毕竟他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许遵立刻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我在得知此事后,也觉得非常困惑,但是民间有冤情要诉,且事关人命,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对此我做过调查,对方确有申诉的理由。只是基于我朝的翻异别勘制,为了避嫌,故我请得东京路曹提刑来主审此案,可正欲开审时,我又收到陛下的圣旨,故此我将此案一干人等全部带来京城,望能够在京城审理。” 司马光神色一变,笑吟吟道:“许寺事果真是大公无私,既然许寺事已经说明此案属翻异别勘,那么如今再由大理寺审,有违法制,只能交予刑部或者审刑院审理。” 王安石很是郁闷。 他与神宗将许遵召回京城,就是希望许遵能够在大理寺给予他们支持,如果不让大理寺审,那许遵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许遵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可是刑部、审刑院也都已经对此案做出判决,并且一直坚持自己的判决,故此我以为由刑部或者审刑院来审,也不足以服众。” 司马光稍稍皱眉,倒也不好驳斥。 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推翻自己的判决,打自己的脸,而朝中司法部门都已经做出自己判决,他们主观就肯定会朝着自己已经给出得判决去审,这对于犯人而言,确实不公。 王安石立刻问道:“那依许寺事的意见,该由谁来审?” 眼神却仿佛在说,我!选我! 许遵突然看向司马光道:“我以为由司马大学士就非常合适。” 王安石当即一愣,一种被横刀夺爱的感觉,油然而生,你丫这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宋神宗也无法理解,情急之下,直接脱口问道:“为何?” 他到底还是比较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许遵就道:“回禀陛下,臣为求公正。首先,司马大学士非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之前的判决,司马大学士亦没有直接参与。 其次,此番是臣接受此次申诉,那么再由司马大学士来审,相信此案的审出的结果,足以令人信服。” 他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场的人,都是当今天下最聪明的天才,他们岂不明白。 你们反对,那你们审,审出来的结果,你们自然得认啊! 但是许遵低估了此次判决对于宋神宗和王安石的意义,他们输不起啊! 因为此案已经涉及到权力的博弈。 如果王安石失败,那么新法又得搁置一段时间,宋神宗显然不想再等,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地将许遵给召回来。 其实谁都明白,召回许遵,就是让大理寺改弦易辙,对此朝中早有议论,抨击的非常厉害,就差没有揪着宋神宗骂了,但宋神宗顶住压力,就是要召回许遵,你们爱骂不骂。 司马光这一派的官员,见宋神宗、王安石都显得非常犹豫,赶紧站出来,表示支持许遵的建议。 此时此刻,宋神宗、王安石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许遵给召回来,让司马光去审,这能审出什么结果来。 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司马光会徇私枉法,非但如此,他们非常认同司马光的才智,这才是令他们担忧的地方。 但是人是他们召回来的,如果他们又否决许遵的建议,那岂不是自打嘴脸,而且吃像忒也难看,这自己约得炮,含泪也得打完啊! 宋神宗无奈之下,只能向司马光问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光完全不顾宋神宗那幽怨的眼神,立刻答应下来。 这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焉有不捡之理。 宋神宗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采纳许遵的建议,让司马光主审此案。 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一把就拉住许遵,问道:“仲途意欲何为?” 我为你而战,你却要背刺我,王安石当然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他现在很焦虑,他准备了很久,此时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许遵笑道:“介甫勿恼,我这般做,也只是希望让他们哑口无言,若由我或者介甫来审,那不管到时审出什么结果来,只怕他们都会不服,如此纠缠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王安石神色缓和几分,但兀自不放心,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有必胜的把握。” 许遵迟疑少许,道:“如果输了的话,那我也会受到牵连。” 王安石只觉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反观司马光那边可就要轻松许多。 “防卫过当?” 那审刑院详议官王师元甩着大袖,呵呵笑道:“此案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是防卫过当。” 可刑部郎中刘述却是面色凝重道:“我们也不可大意,许仲途的为人,我还是非常清楚的,虽然他好吹毛求疵,卖弄自己的学术,但他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许遵还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是个惯犯,在朝中非常有名,因为他不管在哪里为官,都喜欢挑刺,找各种理由为嫌犯开脱,大理寺、刑部的官员都恨他不死。 但许遵始终保持在律法的规范内,他从不运用权力去改变判决,或许去为谁开脱。 王师元道:“话说这许仲途为何铁了心要救犯妇,他们两个会不会有奸情?” “休得乱言,许仲途的为人,那是人尽皆知,自其妻过世之后,就再没有续弦,要说他与犯妇有奸情,我是决计不信。” 司马光是断然否定,虽然他观念与许遵不一样,但他也非常佩服许遵的为人,旋即又道:“此案来来回回已查数月之久,这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之前许仲途只不过是利用移花接木、欲盖弥彰的小伎俩,其理由根本无法令人信服,除非他暗中使诈,完全推倒之前的供词,否则的话,此案不能是防卫过当。但如果他这么做,那他就是自断前程,也将会身败名裂。” 第十三章 精准打击 为什么许遵会接受张斐的建议,将此案交予司马光来审理,不仅仅是让对方服气,更多是因为许遵也了解司马光的为人。 君子也! 不会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其实目前大家还是信念之争,都还是在规则范围内争辩。 从法制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司马光在接下此案后,也是根据流程,将许遵请来,询问翻案的理由。 许遵也是如实将整个案子全都移交给司马光。 司马光了解过后,便道:“此不足以翻案啊。方大田一案的判决,我暂不评价,但是此案不足以为阿云翻案,因为此案恰恰证明方大田不但没有指使犯妇行凶,且还是反对犯妇这么做。” 许遵道:“我不这么看,此案至少可以证明阿云非心肠歹毒之人,她是被迫走到这一步的,对方基于此,提出对阿云杀人动机的质疑,我觉得很有道理。 另外,对方还请来韦阿大这位新得证人,韦阿大本就是此案的受害者,光凭这一点,足以构成翻案的理由。” 司马光闻言,眉头一皱,道:“韦阿大作为受害者,却要为凶手作证,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许遵道:“故此我才允许重审此案。” 司马光又快速审视了一番供词,问道:“这上面并未写明韦阿大新得供词。” 许遵道:“关于这一点,对方不肯提供。” 司马光道:“为何?” 许遵道:“对方认为他们是弱势的一方,若是过早提供证据,怕会对他的证人造成伤害。” “岂有此理。” 司马光道:“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许遵自打做官以来,就不畏强权,直接道:“就凭他认为我们之前的判决不公。” 司马光瞟了眼许遵,抚须笑道:“罢了!罢了!公不公平,审过便知。” 许遵走后,王师元、齐恢、吕公著等朝中司法大佬便入得门来。 他们中有些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些是中立态度,比如说这开封府知府吕公著,就是中立态度,其实之前他还更偏向王安石的一些论据,认为阿云不是罪大恶极,不应该判她死刑,但是他对于许遵提出来的防卫过当,那又是非常反对的。 这太离谱了。 这些大佬看过之后,意见是非常一致,表示这些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足以构成重审的理由。 其中唯一可以构成重审理由的,也就是韦阿大这个新证人,他是受害者,当事人,他的供词是非常关键的,但问题是许遵又没有提供具体供词,这是不合规矩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若非如此,他们又岂会甘愿让我来审。” 众人是恍然大悟。 如果让王安石来审的话,一旦他们知道原来就这,他们肯定不会答应重审的呀。 这其实就是一笔交易。 吕公著道:“如果许仲途没有把握,他是决计不会要求重审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就目前来看,这里面就藏着两招,其一,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韦阿大的供词,如果韦阿大翻供,阿云就有可能脱罪。” 这一点他们也都想到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许遵这么做,那无疑是自取灭亡,要比硬实力,许遵可是比不过他们的。 王师元问道:“其二又是什么?” 司马光道:“其二就是他们没有提供具体的证据,我猜测他们的证据,也并非是铁证,如果事先就告知我们,很可能会被我们一一击破,否则的话,他们根本无须隐藏,故此他们事先并不告知,而目的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不管他们出得是什么招,只要拿不出铁证来,就不可能为犯妇翻案。” 说到这里,他拿起方大田一案的卷宗,“不过这个张三,倒是令我感到有些诧异,许仲途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给一个珥笔之民,足见此人有过人之处。” 司马光突然眉头一皱,看着卷宗,低声念道:“张三?” 由于许遵提供的证据,少之又少,几乎没有,这只是一门交易,故此司马光他们也没啥可准备的。 而且许遵说法,引起保守派极大的愤怒。 自首减罪好歹也是钻法律空子。 这你们还不满意,还要打成防卫过当。 这就非常离谱。 朝中官员觉得这许遵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很多司法大佬们是迫切希望赶紧结束此案。 觉得这很丢人。 如果这都能够成功,那大宋百年法制将毁于一旦啊! 一些之前偏向王安石的官员,也渐渐站在司马光这一边,吕公著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该死,但也绝不是防卫过当。 司马光也不想拖下去,他心里明白,对方就是搭建好一个擂台,孰是孰非,打过才知道。 他马上就以审刑院的名义,重审此案,这审刑院就专门为监督大理寺而设,只有审刑院可以复查大理寺的判决,并且司马光还邀请与此案有关的所有官员前来听审,包括王安石。 其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一锤定音。 别到时又纠缠不清。 话说回来,这其中最郁闷的还就是王安石,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他宁可选择权力博弈,因为这么做,事情的走向,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中。 但此案关乎他毕生的梦想。 他猜到了开始,虽然许遵不是他的人,但是他了解许遵的为人,许遵必然会抗争下去,因为这确确实实是律法中的一个漏洞,将他调来大理寺,他一定继续主张的自己意见。 但是他没有猜到许遵会用这种方式来抗辩。 翻个屁! 揪着疑点不放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你这是喧宾夺主啊! 搞清楚谁tm才是主角。 早知如此! 这甚至导致一向信念人定胜天的王安石也只能在家祈祷,默念三遍,许遵必胜,许遵必胜,许遵必胜。 今日便是公审之日。 而此案几乎席卷了整个朝廷,朝中大佬们几乎都来听审,左边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支持派,而右边全都是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 其实目前还只是理念之争,并没有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这从座位安排上来看,朝廷已经有些分裂的苗头。 那许遵本还想置身事外,可是一看,要想置身事外,只能坐门口,没有办法,只能坐在王安石那边,至少他们的法制思想还是非常像似。 但也由此可见,这场公审就已经是法制最后得倔强。 如果无法决出胜负,就只剩下权力之争。 司马光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之后,习惯性拿起惊堂木来,刚准备拍吸取,一看下面全是大佬,这能镇得住谁啊! 索性又放下来,比较温和地说道:“传张三。” “传张三。”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上得堂来,青衣青帽,颜色鲜艳,在这庄重的公堂之上,显得是尤为鲜艳,帽檐上还插着一只短笔,仿佛在跟人说,我是珥笔,我骄傲。 一看这装扮,一看这年纪。 右边的保守派是直摇头,这里可是审刑院,大宋最高法院,你还搞这胡里花哨的,一派刁民作风,成何体统,同时心里也比较开心,就这?又能成什么气候。 坐在他们对面的革新派,则是面如死灰。 这是上哪请来得奇葩啊! 王安石心里打鼓,低声向许遵问道:“如此场合,你怎让他穿得这般鲜艳。” 言下之意,你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人。 许遵瞧他一眼,你这德行还好意思说别人,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么忍过来的,嘴上却是苦笑道:“我之前也跟他说过,但他却说,他非常热爱这门行当,他引以为傲,此番装扮是表现他对这门行业的尊重。” 这是什么鬼理由。 王安石很是无语地瞧了眼许遵。 正当这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与一个中年人来到侧门,门口守卫见到这青年,猛地一惊,正欲行礼时,那青年却抬手制止住他们。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宋神宗,他身边的中年人则是起居舍人刘肇。 神宗偷偷往里面一看,一眼就看中那个青衣男子,实在是太现眼了,只觉此人装扮怪异,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于是便向身边的刘肇问道:“那人是谁?” 刘肇答道:“此人名叫张三,据说那阿云行凶之后,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便是此人,就是他要为阿云翻案,目的也是报答阿云的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往里面看去,只见张三来到大堂中间,向司马光躬身一揖,“小民张三见过主审官。” 司马光问道:“张三可是你真名?” 张斐当即一愣,这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难不成你是算命的,知道这不是我本名? 司马光见他不语,又问道:“本官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张三可是你真名?” “不不是。”张斐摇摇头,声音有些颤抖。 许遵顿时懵了。 什么情况? 但许遵很快就反应过来,暗暗自责,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这张斐明显就是一个读书人,多半不会取这种名字,就算父母给取的,之后也会改名的。 这名字真是太“狗子、柱子”了。 但这也不怪他,因为当初与张斐沟通非常困难,这名字都是问了很久才问出来的,他潜意识就认为问了这么久,就不可能问出一个假名字啊! 而张斐也不好再改口,故此就一直没说。 司马光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连自己得真名都不敢告人,又凭什么在此为他人伸冤。” 张斐心里慌得要命,身份是他最大的软肋,赶紧解释道:“小民不是不敢告人,小民其实是说过的,但是由于小民初到登州,语言不同,报了名字,亦无人能懂,只听懂这小名,因为小民家中排行老三,曾经乡亲们也都是唤小民张三,小民觉得这很亲切,也就没有道出真名。” 司马光了瞧向许遵。 许遵脑筋也转得快,赶忙道:“确有其事,在之前的供词中已经说明这一点,若不是他当时言语不通,无法提供详细的供词,他也不会在牢中白白坐三个月的牢。但是本官也有疏忽,一直没有问其真名。” 司马光又向张斐问道:“那你真名叫做什么?” 张斐道:“小民真名唤作张斐,斐然的斐。” 司马光又问道:“可有字?” 你丫是神人来的吧。老是抓着我的软肋猛捶,能不能讲点武德,这是公堂,又不是相亲大会。张斐被问得有些头昏脑涨,该不该有字,是不是非得有字,他还真不知道,正当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偶像来,道:“小民字易安。” “张易安?” 司马光念了一遍,又问道:“你家住何处,为何会去到登州?” 我tm是珥笔之民,不是犯人,你有完没完啊!张斐道:“小民家住汉阳,一年前随父兄来登州做买卖,可不曾想半路遭受沉船之难,父兄皆不知所踪,小民只能上登州寻找父兄,可是寻找数月,仍不知父兄踪迹,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幸好被阿云姑娘救起。” 这一套说法就是他懂得当地语言后,所给出的解释,因为他本就是武汉人,对于武汉的历史,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故此他只敢报自己是汉阳人。 司马光道:“关于你的来历,都只是你一面之词,本官会详细调查的。” 张斐头疼得紧,虽然他不相信司马光会大费周折,去调查他的来历,但是司马光是真有这个能力,他还是有些慌,心道,这老头真是难对付,放着案子不谈,光冲着我发难,而且还tm是精准打击,这么下去,迟早会被他问出破绽来啊! 殊不知有一人比他更慌,就是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他见张斐汗都流出来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这年轻人心理素质太差,心里都已经开始寻思,如何去挽回这一切。 司马光也发现这个情况,于是问道:“你很热吗?” 张斐道:“小民一介平民,站在这里就觉得很紧张。” “是吗?” 司马光道:“可是本官听闻你在出狱之后,便三番两次闯衙告状,你不应该紧张啊!” 许遵面色凝重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真不愧是司马君实,这么快就想到张三才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他并没有提供这些资料,肯定就是司马光认真调查过张斐。 一个人紧张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司马光这么一问,显然是挖了个坑,等着张斐往里面跳。 张斐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但他也不是懦弱胆小之人,如实言道:“小民的确来告过几次状,但都有递上状纸,并未闯衙,而且当时小民也有些紧张,但在公理之下,小民亦不会退缩。” “好一个不会退缩。” 司马光哼了一声,指着张斐道:“如你这种珥笔之民,本官可是见得不少,你们这些人最擅于搬弄是非,蛊惑人心,然后从中渔利,在利欲熏心之下,常常铤而走险,而非是追求公理。” 张斐闻言,突然灵机一动,立刻道:“主审管所言极是,正是如此,但是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第一十四章 我姓张,嚣张的张 hohoho! 嚣张! 这真是太tm嚣张了。 这都不能用年少轻狂来形容。 只能说他姓张。 嚣张的张! 你一介平民跑到审刑院来大放厥词,是因为我们将刑具都藏起来了么? 许遵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小子,我只能在公正之下,支持你,你这么嚣张,我还怎么支持你啊! 司马光眼中却闪过一抹充满慈爱的笑意,这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向张斐询问道:“你方才说甚么?” 张斐当即挺直腰板,一脸骄傲道:“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此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此话说得是铿锵有力,但是在众人眼中,这家伙绝逼是个疯子。 就算你要赚钱,你也别说出来,你都这般说了,那谁还敢站在你这边啊! 王安石已经累了,垂头叹息,就如同那受刑之人,等待闸刀的落下。 完了! 全完了! 司马光却是胜券在握,皱眉道:“那本官倒要听听,你这傲又出自何理?若是理不通,本官将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敢问主审管,如我这种刁民在汉朝,会是落得怎样下场?” 司马光道:“那恐怕你早已经充当为奴。” 张斐又问道:“若生在唐朝呢?” 司马光道:“若是在唐朝,恐怕你都无法站在这里。” 唐朝还未建立起这种诉讼制度,喊冤之人,一般都是有冤之人,而不是一个外人。 “主审官言之有理。” 张斐话锋一转道:“可唯独在我大宋,小民依然安然无恙。为何?就是因为我大宋皇帝素来以仁德治国,体恤百姓,重视人命,故特置刑狱司,为民伸冤,且又制定详细的诉讼制度,照顾一些穷苦百姓,让百姓发声,让百姓诉苦,如我这种珥笔之民,也就能在我大宋讨得一口饭吃,小民当然引以为傲啊!”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张斐,心中更是默默为之叫绝。 这个角度可真是刁钻呀。 两边的大佬们不禁也对张斐刮目相看啊! 原来这真是个狠角色啊! 侧门外的宋神宗听到这一番话,不禁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呵呵!” 语气中充斥着亿点点得意。 那唐太宗一代明君,是何等宽容,可比之我大宋,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要知道他曾经学习的对象,还就是唐太宗,但之前王安石告诉他,不要学唐太宗,要学就学尧舜,张斐这一番话,从侧面印证了王安石的话。 司马光神情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总不能说,我大宋皇帝不仁德,关键他心里也有些认同张斐之言,只是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小民句句发自肺腑,且有事实可证。” 张斐言道:“如阿云谋杀一案,虽已证据确凿,但当今圣上仍愿为此开堂,给予阿云一个机会,此非仁德,那又是什么?” 妙哉!妙哉! 王安石顿时又充满了信心,充满欣赏地看着张斐。 许遵暗自一笑,看来他之前对我还嘴下留情了啊! 这一下就逼得司马光不得不谈此案。 司马光也未妄想从张斐身份上突破,他只是想要杀杀张斐的威风,打乱张斐的阵脚,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给此案一个了结,毕竟他认为张斐绝不是他的对手,马上反问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又凭何为此翻案?” 张斐答道:“因为小民认为朝中大臣缺乏对此案的了解,其实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她的举动多属防卫。” 司马光哼道:“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 张斐道:“受害人韦阿大,便能为小民提供证据。” 让受害人为行凶者作证? 你丫是认真的吗? 这可真是千古第一奇闻啊! 两旁的官员,纷纷向许遵投去疑惑的目光。 司马光心想,你若敢提供伪证,那你真是自投罗网啊,于是道:“传证人韦阿大。” “传韦阿大。” 但见两面衙差将韦阿大带上堂来。 他一露面,在场不少人顿时对那阿云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丑! 确实太丑了! 不少人纷纷摇头。 这韦阿大也真是可怜,这种场合对于他而言,那就是一种无言的折磨,他恐怕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这审刑院的大堂,而且身边坐着的全都是一品大员。 来到堂上,浑身都在发抖。 司马光看韦阿大紧张成这样,更加认为韦阿大要作伪供,于是道:“韦阿大,你身为此案的受害者,却要给凶手做证人,本官实在是难以理解,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这么做?” “反对!” 他话音刚落,张斐便跳上前去,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反对。” 在场的人都吓懵了。 有点素质好不,这不是市井,容不得你喧哗。 司马光也有些恼火,是把这当自家客厅了吗,喝道:“你反对甚么?” 张斐神情激动道:“主审官此番问话,显然是在暗示证人提供对我方不利的供词,而且基于主审官和证人的地位,这甚至是一种威胁,这还怎么审下去,小民要求换人。” 换人? 你是认真的吗? 大家看得是目瞪口呆,饶是王安石也被张斐的胆色给惊呆了,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如今审案,讼师就是个屁,官员才是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 更何况上面坐着的还是司马光啊! 朝中大佬! 啪! 果不其然,司马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你这刁民胆敢在此耍泼,当真本官不敢治你么?” 张斐不但不惧,反而冷冷一笑道:“耍泼?哼,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民不过是据理以争,何错之有。主审官那番话就是带有暗示性,意图让证人诬陷小民,真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司马光真是忍无可忍,他自以为对张斐已经十分宽容,当即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如何审案,岂容你在此指手画脚,本官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这刁民。来人啊!” 支持张斐的保守派,一时可都不声张,包括许遵。 这绝对是藐视公堂。 你这是不是用力过猛啊! 正当许遵犹豫之际,两名衙差立刻上得前来。 司马光刚准备吩咐衙差给张斐一顿板子,竖立堂威,张斐哈哈一笑,道:“是呀!陛下当初怎就不给你们一顿板子。” 此话一出,门外宋神宗都有些蒙,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这真是越审越玄幻了。 谈到皇帝,司马光不敢大意,道:“你说甚么?” 张斐昂首道:“我说错了吗?据我所知,当初陛下圣裁,被你们驳回,陛下可也没有说要惩罚你们。如今小民据理以争,主审官却用这种手段来使小民屈服,看来主审官对人对己,真是两个标准啊!” 王安石顿时精神一振,心里疯狂为张斐点赞,好家伙!骂得真好!骂得太妙了啊!真是一个人才啊! 门外的宋神宗听罢,神色微微一变,是更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我们当初驳回陛下的圣裁,那是因为圣裁有不当之处,我们臣子理应匡正陛下得失,此乃我们臣子分内之事。” “是吗?”张斐双手一摊,笑吟吟道:“如今我指出主审官的不当之处,那就成刁民呢,这可真是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怒哼道:“你休要放肆,本官问你,本官方才问得有何不妥?” “就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张斐道:“首先,有哪条律法规定,这受害者就不能行凶者作证,难道受害者就不能追求更加公正的判决吗?也许受害者认为此案迟迟没有了结,这心有不平,故此前来作证申诉。 其次,主审官又是基于什么理由,猜测有人胁迫证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主审官的此番问话,那分明就是诱导证人,诬告他人胁迫证人做伪证。 主审官难道不应该公平、公正吗?主审官此番态度,就已经偏离了一个主审官最基本的原则。 不过小民也知道主审官非专业的审判官,故此小民可以原谅主审官的失误,但如果再有下一次,小民必将上诉圣上。” 大堂上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噗!呵呵呵!” 王安石率先破功,呵呵笑了起来。 痛快! 实在是太痛快了! 看到司马光被怼得怀疑人生,他实在是太爽了。 啪! 司马光也是刚猛之人,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余光狠狠瞪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也乖,立刻闭嘴,但是目光中却充满着挑衅,打他呀!你倒是打呀! 司马光还真就不敢打。 这要打的话,那就会出问题啊! 司马光气得肺都要炸裂了,此时此刻,他不想砸缸,他想砸人,过得片刻,他突然使退左右衙差,又向张斐道:“好吧!本官承认方才所问有所不妥,那你来问吧。” 什么? 怂了? 很多保守派都感到震惊。 别说翰林院大学士,换个县尉来,都得将他打上几十大板。 这绝对属于藐视公堂,犯上作乱。 在当代思想中,尊长之话,有时候就不能去追究对错的。 但是他们也不好起身为司马光助力,对方就一个刁民,本就处于弱势,他们还搞群殴,这未免也太难看了。 但门外的宋神宗却心如明镜,向旁边的官员问道:“此人是何来历?” 官员心领神会,回答道:“此人好像是商人之后。” “商人之后?” 宋神宗感到十分诧异,呵呵道:“他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得呀。呵呵!” “小民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第一十五章 问供 其实古代审案,几乎每个官员都用恐吓,威胁、刑具等类似手段来使得犯人招供,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因为古代没有先进的科技,来辅助官员破案,同时又是要追求结果正义,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依靠用刑罚迫使犯人招供。 相比起刑具,什么威胁、恐吓还算是比较仁慈的。 司马光一上来,先不谈案子,而是揪着张斐的身份、劣迹来发难,目前就是要竖立自己的权威,其实这是一种很仁慈手段,绝不是欺负人。 官员都这么做,甚至多半比这还狠。 张斐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这是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如果不让他自由发挥,而是由官员牵着鼻子走,他不可能打赢这场官司的。 他情绪突然激动,不是发泄,而是早有预谋。 他事先就有意保护韦阿大,关于韦阿大的供词,他是一点也没有透露,因为韦阿大作为受害者,为凶手作证,这肯定会引起怀疑。 司马光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质疑。 张斐就在这等着他的。 而且他巧妙地将皇帝给拉进来,这一招着实令司马光不知如何招架。 他不可能为了压制一个珥笔之民,使得大臣对驳回皇帝决策的这个权力产生动摇,甚至他都不敢为此冒险,多说一句话。 君权和臣权,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对方又是一个愣小子,就这事跟他争下去,天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司马光心里是非常很生气,被一个小子这么怼,还是在这么多同僚的面前,但是他也得表现非常大度,你说得对,我认错。 这就是做给皇帝看的,皇帝也应该如此,虚心纳谏,知错能改。 王安石为什么笑,就是因为他太了解司马光,让司马光低头认怂,这是很难的事情。 当然,让他王安石认怂,更难。 不过话说回来,这司马光认怂,也不表示他完全放弃,只不过场面是更加平等,大家都讲道理,不讲官威。 这就是张斐希望达到的目的。 张斐来到韦阿大身旁,温声细语道:“韦阿大,你别害怕,在坐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他们是讲道理之人。” “俺俺不怕,不不怕!”韦阿大哆嗦着嘴皮子道。 他还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因为他看到张斐好像挺厉害的。 张斐问道:“韦阿大,你可还记得,在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韦阿大点点头道:“俺俺记得,俺当时在俺家田边的草棚里面守夜。”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时你正在干什么?” 韦阿大道:“俺当时正在睡觉。” 张斐问道:“那你是刚刚入眠,还是在熟睡之际。” 韦阿大挠挠头,回忆道:“应该是熟睡之际,俺俺当时睡得很香。” 开始入正题了,司马光、王安石等一干老爷们,反而听得是昏昏欲睡。 就这? 这哪是在审案,简直就是乡邻们平时的问候语。 但是他们也不敢大意,这小子处处挖坑,可得小心谨慎。 张斐又问道:“那你当时可有察觉到有人潜入到你的草棚?” 韦阿大直摇头。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是何时才知道有人进入你的草棚,并且拿着刀企图伤害你。” 问着问着,韦阿大也沉浸在当晚发生的一切,不经意间就放松下来,道:“俺突然觉得背和手臂有些痛,才醒了过来,俺当时还以为是被蛇给咬了,睁开眼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有人要杀俺。” 张斐点点头,问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并无任何反抗和防备。” 韦阿大点点头,委屈巴巴地说道:“俺哪知道会有人来杀俺。” 张斐道:“你方才说有一些痛,可是据我所知,断指之痛,那可是一种剧痛,可以令人痛晕过去。” 韦阿大道:“那是俺醒来之后,才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你能否说说你是如何被凶手砍断手指的。” 韦阿大道:“俺见她拿刀砍来,俺就挥手去挡,就是这样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之后呢?” 韦阿大道:“之后她就跑啦,俺都来不及看清她是谁。” 张斐道:“这就是整个过程?” 韦阿大点点头。 包括司马光在内的所有官员,原本都以为他们两是要串供,推翻之前的口供,否则的话,不可能为阿云翻案,可一听他们的问答,韦阿大说得跟以前一样,这足以证明阿云谋杀之罪。 司马光很尴尬,这一番问答,可真是将他的脸给打肿了。 韦阿大回答的很诚实。 这令他方才的问题,就有一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马光寻思着,他们这么搞,是不是成心让我难堪?这小子太可恶了,开口问道:“你问完了没有?” “小民问完了。” 张斐道:“方才韦阿大的回答足以证明阿云并无谋杀之心。” 司马光登时呆若木鸡,难道我耳背,听错了吗?没好气道:“这都已经拿刀入室杀人,还无谋杀之心?” 张斐道:“对此小民有一证物要呈上。” 司马光点了下头。 只见韦阿二拿着一卷画布来到堂上。 画布打开,但见上面画得是一个人形图。 这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张斐道:“主审官请看,这便是韦阿大身上伤口的分布图,是小民拜托大理寺的仵作绘制而成的。” 司马光立刻看向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本官可以保证,此图与韦阿大身上的伤口完全一致,司马大学士可专门派人验明真伪。” “那倒不必了。” 司马光量许遵也不敢在这事上面作假,又向张斐问道:“这又说明了什么?” 张斐道:“主审官请看,关于韦阿大这十余处伤口,全部分布在手、腿、背,而无一伤口是在要害上。” 司马光道:“若是命中要害,今日韦阿大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 张斐道:“可据韦阿大所言,他当时对于阿云已经进入草棚,是全然不知,并且也没有任何防备,那么在这种情况,阿云砍下十余刀,无一刀命中要害,这难道不奇怪吗?” 司马光道:“当时天色已晚,田边又无灯火,再加上阿云头回行凶,紧张之下,未能命中要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韦阿大睡觉历来就有打呼的习惯,可以说是鼾声如雷,若阿云有真心谋杀韦阿大,可寻声砍头,那必然是一刀毙命,但是韦阿大脖子以上,无一处伤口。”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除此之外,韦阿大身上十余处伤口,除断指之外,其余全是皮肉之伤,半月就完全康复。 至于这断指之伤,方才韦阿大已经说得很明白,是他主动挥手去挡刀,二力相加,才导致手指被砍断,若他没有挥手,是否还会遭受这断指之痛呢? 显然不会,而阿云见砍断其手指,重创韦阿大,便立刻跑了,并没有继续行凶,这种种情况,都足以说明阿云绝无谋杀之心。”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阿云不过一介弱女子,哪有力气杀人,这伤口不深,不足以论据。” 张斐道:“可小民有充分得证据,证明她绝对有杀人之力,并且还不亚于男子,她若真想杀人,哪怕因天色原因,未能命中要害,但也足以令韦阿大身受重伤。”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证明?” 张斐道:“主审官认为小民有多重?” 司马光被问得一愣,道:“这我怎知道。” 张斐道:“小民大概有一百三十斤左右,不知主审官是否认可。” 司马光打量了下张斐,虽然瘦弱,但架不住个子高,点点头道:“差不多,可是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主审官莫要忘记,阿云在逃离作案现场后,曾在半途救得小民,而小民当时是处于溺水的状态,她若只是一介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将一个一百三十斤的溺水男子,给救上岸来。” 不少官员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别得他们不懂,但要说溺水这种常识,大家还是懂得一些。 没有一把子力气,不可能将人救上来。 张斐道:“这足以证明,阿云完全是有杀人之力,也有杀人的环境,只因她无杀人之心,韦阿大才能够活下来。” 司马光当即质疑道:“可若她无杀人之心,她为何又要带刀前去刺杀韦阿大,此证据确凿,且她自己也已经坦白,不能因她没有谋杀成功,而断定其她无谋杀之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主审官说得不错,为什么阿云会带刀前往韦阿大的草棚砍伤韦阿大,她是出于何种动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这就要从方大田以婚偏财一案说起,此案的始末皆源于此。” 第十六章 无懈可击 司马光道:“关于方大田以婚骗财一案,本官也有所了解,不可否认,若无方大田,此案也不可能发生,但方大田之过,不能减轻阿云的罪状,因为方大田可没有指示阿云前去谋杀韦阿大。” 张斐点头道:“主审官说得是,小民也是认同的,故此小民在为韦阿大申诉时,并未要求让方大田负刑事责任,而是向他索要赔偿,因为方大田并无谋害韦阿大之心,他只是想敛财。但是整个案件皆源于此,只有了解清楚背后的原因,才能够清楚的知道,阿云是基于何种原因去行凶。” 话说至此,张斐一叹道:“不得不说,这是一出人间悲剧啊!那阿云早年丧父,一直以来都与其母相依为命,由于其母常年卧病在床,其父留下的二十亩田地,也一直交由其族叔们打理,每年只是给予他们母女少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他们母女,无奈之下,阿云只能在家里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做一些针线活,以此来为此生计。” 你是在讲故事吗?司马光立刻打断张斐,“这里可不是讲故事的地方,而且关于阿云身世,本官早已知晓,你无须在此赘述。” 张斐立刻道:“如果主审官真的清楚阿云的身世,真的清楚阿云的动机,就不会认为阿云有谋杀之心。” 司马光立刻道:“阿云作案的动机,是因为他嫌韦阿大貌丑,这一点早已经查明。” 张斐摇摇头道:“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但绝不是主要的动机。”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阿云行凶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孝道。” 张斐道:“小民方才说得一切,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非常非常孝顺的女儿,关于这一点,官府大可派人去调查,几乎当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暗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呀。 司马光迟疑少许,似乎已经猜到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道:“就算阿云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也不是她行凶的理由,不能混为一谈。” “谁都想走康庄大道,可无奈面前只有独木桥,许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 张斐继续阐述道:“在一年之前,阿云的母亲因病去世,这对于阿云造成非常大的打击,而在这一年之内,阿云一直在家为母守孝,其孝心足以感动天地。 可众所周知,守孝期一般为三年,在我朝律法也明文规定,守孝期是不得婚嫁,此乃孝道也。但是,在方大田的逼迫下,强行将其许配给了韦阿大,并且已经完成纳征这一关键步骤。 母亲尸骨未寒,而她却要离开母亲,嫁于他人,这是一个孝女无法接受的,阿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但任凭其再怎么努力争取,依旧是无果而终。 敢问在场的各位,在这种情况下,阿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办?” 众人沉默以对。 他们不傻,事到如今,他们也明白张斐的杀手锏是什么。 司马光义正言辞道:“孝道绝不是杀人的理由,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而且犯妇自己也坦诚,她只是嫌韦阿大貌丑,不愿下嫁,故生得歹意。” 张斐却道:“阿云之言,不足为信。” 司马光都气笑了,道:“真是岂有此理,凶手的供词,都不信,难道信你的片面之语。” 张斐道:“主审官莫要忘记,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方家村和韦家村相隔只有一条河,来去不到半个时辰。当时阿云是在二更天行凶,但是她却在天亮的时候,将我救起。” 司马光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不禁令人好奇,凶手行完凶之后,为什么要在河边逗留,但凡有常识的,都会赶紧趁夜色回家,不要让人看见自己。 而且阿云当时义无反顾跳入河中,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男子,当时我十分狼狈,她就不可能是被我英俊的外表所吸引。” “!” 司马光听得是哭笑不得,道:“这是公堂,不是戏堂,你若再这般戏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言下之意,你小子认为自己很幽默吗? 张斐一本正经道:“主审官明鉴,当初小民就曾被怀疑与阿云有私情,而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冤枉牢。同时韦氏兄弟也对此提出的疑惑,韦阿大之弟韦阿二就认为阿云是见我英俊,故而才救我的,故此我有必要澄清这一点。” 司马光也是醉了,这你都能说得义正言辞,无奈道:“本官相信阿云绝不是因你的样貌才救得你。”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司马光一眼,道:“那么我们就要问,是什么原因,让阿云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舍生救人,阿云虽然善良,但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可她却毫不犹豫的下水救人。” 司马光忍无可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赎罪。” 张斐道:“阿云想要赎罪,因为她当时砍断韦阿大的手指,以至于误以为自己杀死了韦阿大,她很痛苦,她之所以在河边逗留,就是想以死谢罪。换而言之,阿云根本就无心杀人,而她之所以立刻向官府坦白一切,并且提供对自己不利的证词,其目的都是希望能够赎罪,能够以命偿命。” “一派胡言!” 司马光道:“这都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无谋杀之心。” 张斐立刻反问道:“难道主审官就有确实证据,来证明阿云有谋杀之心吗?虽然她带刀前去砍伤韦阿大,但韦阿大身上十余处伤口,无一处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这只能证明她有伤人之心,而无杀人之心。 至于阿云的供词,这不能作为证明其有谋杀之心的证据,因为如果她说自己只是去砍伤韦阿大,难道主审官就会相信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凶手的供词竟然不能作为主要证据? 但可细想一下,好像也有些道理,你不能说凶手承认,就能够作为确凿证据,不承认就不能作为确凿证据。 证据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 司马光道:“可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阿云意欲谋杀韦阿大。” “那只是表面证据。” 张斐反驳道:“一个正常人去谋杀一个人,首先要有充分的理由。如果阿云是真的嫌韦阿大貌丑,故不肯嫁,这可以构成杀人动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拿出一份供词来,道:“这是方家上下,以及方家村村民提供的供词,这份供词充分说明一点,就是在阿云母亲去世不久,她的叔叔婶婶们,曾不止一次希望将阿云许配出去,而当时的对象,并不是韦阿大,而是其他人。但是阿云统统拒绝,理由就是要为母守孝。” 司马光向一旁的官吏使了个眼神。 那官吏立刻将供词拿来,然后呈给司马光。 司马光看完之后,道:“就算这份供词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韦阿大貌丑不是阿云凶手的主要原因,如果阿云只是看样貌,她之前为什么又要拒绝? 而且阿云在反对这门亲事时,也曾向其族叔表达过,她在为母守孝,不能嫁人,但可惜他族叔完全无视她的理由。 如果这一条不作数的话,她只是想为母亲守孝三年,那她有必要谋杀韦阿大吗?没有必要,她只需要砍伤韦阿大,延缓这门亲事便可。 事实也证明,她无谋杀之心,一个想要谋杀的人,砍了十余刀,无一刀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 可是她在做供的时候,为什么又要隐瞒她曾以为母守孝而反对这门婚事,只是提出她嫌韦阿大貌丑,而原因就是她要赎罪,而且她认为自己这么做,也对不起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在我看来,相信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个很笨很笨的方法,但也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他们族叔们贪念他家的土地,同时又渴望用她换取更多的土地。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司马光见这厮声色并茂,说得就跟真的似得,用完美的感情来弥补不完美的证据,觉得不能让这厮忽悠下去,于是道:“虽然你的解释很完美,但这也仅限于你的推测,究竟真相是怎样,阿云要比你清楚。传犯妇阿云。” 他心里清楚,这家伙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从他这里难以突破,索性不跟他过招。 很快,阿云便带上了上来。 不带上来还好,这人上来,跟韦阿大站在一块,这登时引起不少人的恻隐之心。 方大田该死啊! 这也太不登对了。 司马光也意识到这一点,隐隐觉得这情况对自己越发不利,他便向阿云问道:“犯妇阿云,你可认罪?” 可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张斐,这小子肯定又要反对,哪知张斐这回没有做声,乖乖站在一旁。 阿云面无表情道:“民女认罪。” 司马光道:“你当晚持刀潜入韦阿大的草棚,是想干什么?” 阿云道:“民女想要杀死韦阿大。” 司马光一怔,道:“为何?” 阿云道:“因为他生得丑。” 韦阿大是一脸委屈。 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再被侮辱一次。 司马光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你的族叔曾多次希望将你许配出去,且对象也非是韦阿大,而你当时又是以为母守孝为由拒绝了。” 阿云一听为母守孝,当即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匍匐在地,哭诉道:“民女对不起母亲大人,民女罪孽深重,民女只求一死,只求一死。” 司马光眉头一皱,道:“是死是活,本官自有判决,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 阿云兀自哭诉道:“是民女干得,都是民女干得,民女只求一死。” 司马光听得恼怒不已,不禁又看向张斐,心道,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在方才那番争辩之后,司马光知道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唬不住他,于是他打算从韦阿大和阿云身上着手。 此案非常简单,他认为如果要翻案,那就必须要翻供,一旦翻供,必将出现漏洞,谎言是经不起拷问的。 可是两个关键证人偏偏一句谎话不说,说得大实话。 但若结合张斐所言,这个实话反而对他们更加有利。 可司马光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肯定是张斐指使阿云这么说,这么说,反而变得无懈可击。 司马光挥挥手道:“先将他们带下去。” 韦阿大跟阿云光站在一块,就会给人极大的误导。 堂上就剩张斐一个。 司马光本打算迂回突破,哪里知道,他还得直面张斐,道:“虽然犯妇值得同情,但是律法如山,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足以构成谋杀之罪。” 第十七章 必须正确 这犯人上赶着认罪,但司马光却怎么也高兴不来啊! 不但不高兴,反而为此恼怒不已。 他已经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而这只“小狐狸”此时是一脸淡定从容,面对他的问题,更是从容不迫地反问道:“不知主审官可否认同,孝道是促成阿云行凶的主要理由。” 司马光微一沉吟,道:“此事还有待调查,可就算她是为求孝道,也不足以成为她脱罪的理由。” 他的语言渐渐变得更加谨慎,可见局势对他而言,已经非常不利。 张斐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小民不敢苟同。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好汉,舍生取仁,舍生取义,舍生取孝,舍生取忠。 而我中华文明,忠孝是重于生命,基于此,捍卫孝道自然也重于捍卫生命。而根据我朝律法,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你所做出的反击,视为自卫,那么捍卫孝道,当然也能作为自卫。 难道有人威胁到我们放弃对皇帝的忠诚,放弃父母的孝顺,我们都不能做出反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朝廷也就没有必要提倡仁孝,忠义。” 这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他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这张口皇帝,闭口朝廷,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司马光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来,道:“但是捍卫孝道,可不是指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而且你认为在守孝期间去伤害别人,此乃对父母的孝顺吗?”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为阿云争取的是防卫过当,而不是做无罪辩护。”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时他心里都不得不承认,这“过当”用得还真他娘的妙啊! 张斐继续阐述道:“阿云当然是有罪的,此乃证据确凿,但她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捍卫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只不过她选择了错误得方法,但这是情有可原的,也不能因此而忽略她这么做的初衷。 种种证据都已经证明她不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只不过她年纪和阅历,都不足以令她想到一个更加高明的办法,而且我们不要忘记,他的父母皆已经去世,家中只有一群想利用她谋取利益的长辈,没有人能够为她提供一丝帮助。 主审官不能奢望她能够如你一般理性、聪明、冷静地去处理每一个问题。其实如阿云这样的女子,是大有人在,她们中很少有人选择了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她们不懂何为孝顺,而是她们感到绝望和无助。 从律法上来说,阿云是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这当然是属于防卫过当。” 话说至此,张斐突然气势一敛,又谦卑道:“当然,小民只是一介平民,来此论辩,皆因陛下仁德所至,小民并无判决的权力,小民只能提供微薄的证据,来协助主审官。 不可否认的是,阿云的确犯下重大错误,如果朝廷执意判决阿云谋杀之罪,小民也恳请朝廷能够表彰阿云的孝心,让她死后,也有面目去见其母亲,相信这也是阿云目前最渴望得到的,毕竟在她心里,母亲是要胜过自己的生命。” 此番话下来,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保守派,纷纷露出十分沮丧的表情。 相反王安石等一干革新派,纷纷露出得意的微笑。 司马光直视着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怒火。 他愤怒啊! 他非常愤怒啊! 在对方没有提供强有力证据的情况,他竟然无力反驳对方。 而明知道对方是在巧辨,却又无力挽回。 关键的原因就在于,孝顺在当代实在是非常非常重要。 就连皇帝都不能做出任何的不孝之举。 而张斐巧妙的将孝道作为阿云行凶动机,当然,张斐也确实提供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孝女,但二者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这就只有阿云自己清楚,外人只能提供一些佐证从侧面去证明。 这是司马光完全没有想到。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认定颜值是此案的行凶动机。 虽然张斐无法提供直接证据,证明阿云不是因为颜值而行凶,但是司马光也提供不出直接证据,证明阿云就是因为对方貌丑而行凶,原本的铁证,也就是阿云自己的供词,方才已经被张斐给摧毁。 绝对客观证据是不存在的。 但是张斐提出了一个间接证据,如果阿云只是想嫁给一个样貌不丑的人,那她之前为什么要拒绝,而且阿云曾几次都是用守孝来拒绝婚事的。 如果拿不出更加直接的证据,那么间接证据,是可以否定颜值是行凶动机。 事到如今,司马光也醒悟过来。 可惜,为时已晚。 忠孝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确。 为了一个小女子,去冲击政治正确,这可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会干得事。 那么他若想维持原判,就必须找到证据,证明阿云的动机不是孝顺。 而且他一定要证明这一点,否则的话,就属政治不正确,这导致他就变得非常被动。 司马光深知对方是在故弄玄虚,是在混淆视听,他自也不会轻易罢休的,道:“目前你所提供的说法,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还需调查其中真伪,待一切水落石出,本官自会酌情而定,今日就到此为止。退堂。”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堂中仍是一片寂静。 不少官员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们心中与司马光想得一样,这小子是哪里蹦出来的怪物? 我大宋还有这么个人物在? 过得片刻,只见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人突然站起身来,急急匆匆离去。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站起身来,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往堂外走去。 “怎么会审成这样?” “不瞒你说,我审案多年,珥笔之民见多了,可也没有见过这般审案的?” “要是换做是我的话,我早就狠狠惩治了这珥笔之民,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才是主审官。” “你们说这司马大学士是不是跟他们一边的。” “此话你可别瞎说。” 如梦初醒的老爷们,总觉得这审得很不对劲,这不像似是审案,倒像是翰林院的辩论大赛。 我大宋竟然宽容到这种地步了吗? 刁民都敢吼翰林院大学士? 离谱! 着实离谱啊! 待众人离开之后,一直站立在堂上的张斐,突然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直垂落。 啪! 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歪头一看,只见许遵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怕呀!” “怕得紧!” 张斐直起身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当我踏上这个公堂,就等于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可能是身首异处。” 许遵问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张斐沉吟少许,反问道:“恩公可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许遵摇摇头道:“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官员。” “那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此案确确实实是善有善报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阿云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韦阿大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可见不管阿云是不是有谋杀之心,但她内心是抗拒杀死一个人的。 除此之外,阿云救了我一命。这都是善念所至,如果没有这一丝善念,这场官司根本都不会存在,又何谈输赢。” 许遵问道:“如果阿云是恶毒之人,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会否帮她?” 张斐道:“如果我是一个珥笔之民,那我绝对会这么做。”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道:“在公平的前提下,如果我能够救一个十恶不赦之人,那等于就是杀死了无数个十恶不赦之人。” 许遵眼中一亮,目光中充满着赞赏,问道:“那如果你是个官员?” 张斐道:“如果我是个官员,那我也会尽可能的在律法的范围内,为犯人减轻罪名,就如同恩公一样。” 许遵呵呵道:“你小子可会安慰人啊。” 张斐道:“不知此番安慰能不能免除我的债务?” “当然不能。呵呵。” 第十八章 飘了 在生活中,司马光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谦卑大度的君子,但是他跟王安石一样,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他也是非常固执的,绝不会轻易让步。 故大家戏称王安石为拗相公,同时也戏称他司马光为司马牛。 这牛脾气一来,真是谁也拉不住啊! 如果他们的执政理念完全一致,其实不管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对于大宋而言,绝对是一件幸事。 兴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退堂之后,司马光是非常自责,也非常愤怒,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在开始时,他是胜券在握,结果稀里糊涂就被对手打得一溃千里。 立刻叫人将方才的堂审记录拿来,这一边看着,就一边研究,到底是为什么,如此简单的谋杀案,竟然真有可能给打成防卫过当。 真是离了个大谱。 而此时吕公著、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专业法官也纷纷赶来,他们也都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看司马光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看着堂审记录,倒也不好做声,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半响,司马光将笔录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懊恼地长叹一声:“真是大意了呀!” 刚退堂的时候,他脑袋里面是昏昏沉沉的,而当他以旁观者的态度去看这份笔录,他猛然发现,自他审问韦阿大开始,就一直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关键就在于张斐拿他们两个地位悬殊去类比他与皇帝。 他知道这绝不是对方灵机一动,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往坑里面跳。 可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别得做法吗? 王师元对此也有一些不解,立刻道:“司马学士方才对那小子也太过温和了,他如此嚣张,藐视公堂,以下犯上,为何不拿他治罪?” 他提出一个非常专业的意见。 要换他,早就揍得张斐只能趴着审。 你这么怂,还怎么审啊! 他都怀疑司马光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司马光真是有苦难言,如果他当时真的当堂就打张斐一顿板子,相信没有人敢阻止,包括王安石、许遵他们,这么嚣张的珥笔之民,若不给予教训,那今后谁还将他们这群老爷放在眼里。 但是真的打下去,他们保守派就将会输掉未来,这官司打不打都不重要了。 今后只要他们驳回皇帝的意见,王安石肯定会拿这事说事,就允许你司马光跟皇帝据理以争,不准别人跟你据理以争。 从侧面说,难道皇帝连你都不如吗? 张斐巧妙的一辩,直接将相权和皇权之争给扯了进来,这其实才是此番审案的转折点。 因为这使得司马光完全丢掉主导地位。 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因为这直接导致整个审案的流程都改了,就是铁面无私的包拯也都不可能这么温和地审案。 张斐是如鱼得水,因为这是他习惯氛围,而司马光则是不知所措。 一溃千里,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 吕公著明白司马光的苦衷,他要为大局着想,是真的不能打,道:“此事也怪不得司马大学士,事到如今,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此案到底该怎么判?” 齐恢立刻道:“那小子分明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这就不可能是防卫过当,若是要这么判的话,那岂不是鼓励百姓犯罪。” 王师元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哪有上别人家自我防卫的道理,那小子也未有拿出铁证来,若是这么判的话,那将贻害无穷啊!” 这真是太打脸了。 他们身为大宋最高法官,就连自首减罪,他们都不答应,跟皇帝都吵得是面红耳赤,如今还来个防卫过当,这要判下来,他们还有何颜面待在这位子上。 司马光道:“若我们还想要维持原判,就必须要找到证据,反驳对方提出犯妇无杀人之心的推论,你们立刻派人前往登州,调查犯妇的底细。” 由于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是铁一般的事实,导致他对阿云的过往和家事是不够了解,没有调查到那份上去。 他认为这就是他落于下风的主要原因,故此他若想要驳回张斐的申诉,也必须从细节着手。 那边许遵与张斐回到府中,见张斐是一脸志得意满,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他知道,张斐并没有拿出铁证来,只是提供一些佐证,以及巧妙的辩解,这个官司还是有得打,于是叮嘱道:“你可别大意,司马大学士在堂上可没有宣判,而是说要继续调查,可见他是不服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反驳你的理由,而司马学士在我大宋可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啊。” 张斐却是自信满满地笑道:“十日之内,司马学士必然给出判决。” 许遵听他口气大得没边了,当即嗤之以鼻道:“你未免太过自大了。” 张斐道:“恩公若是不信,不妨赌些什么?” 许遵也是一个很个性的人,问道:“你说怎么赌?” 张斐道:“如果我输了,我免费被恩公使唤一年,但若我赢了,恩公不但要免除我的债务,而且还得给我三十贯钱。” “一言为定!” 许遵还就不信这邪,十日?哼,你未免也太相信我大宋的办事效率了。 张斐道:“一言为定。” 许遵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道:“等会!十日之内给出判决,可没有说他们会怎么判?” 张斐道:“不是他们要怎么判,而是我们应该争取让他们怎么判。” 飘了! 着实是飘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是苦口婆心道:“你小子虽然方才在堂上风光无限,可你也别得意忘形,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这暗中较劲,可非你所能事。” 张斐云淡风轻道:“没有什么暗中较劲,因为对方已经输了。” 许遵这厮醉的不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懒得与你争。那你说此案该怎么判?” “立刻释放。”张斐道。 许遵一愣,道:“这怎么可能,即便判防卫过当,那也是罪,也得受罚。” 张斐笑道:“恩公可还记得司马大学士反对自首减罪的理由是什么吗?” 许遵下意识道:“他们是以此案属恶意案件,故即便算是自首,也不能得到减罪。”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打得是防卫过当,但不代表我已经放弃自首减罪,如果此案判防卫过当的话,那当然就不属于恶意案件,那便可引用自首减罪,司马大学士也难以再反驳,防卫过当再减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坐了近半年的牢,足以令她立刻释放。” “是呀!如果判防卫过当,便完全符合自首减罪的条例。” 许遵恍然大悟,突然又带着一丝震惊看着张斐,道:“你是否也将官家和王大学士考虑了进去。” 张斐道:“我没有考虑到他们,我只考虑到恩公,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到底给予恩公极大的支持,恩公也应该回馈他们,如此恩公亦可获得更多的支持。” 许遵只觉此子真是深不可测啊! 如果说张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辩,那他都能够理解,但如今这个问题,政治意义更大,其实判防卫过当,而且捍卫的孝道,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张斐仍旧要以自首减罪去争取更宽容的判决。 听着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极具政治意义。 因为王安石与司马光争得就是是否适用于自首减罪,但这官司打得却是防卫过当,即便张斐胜诉,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赢了,这个就不太好说。 加上自首减罪和不加自首减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禁引起许遵的爱才之心,心道,这等人才可不能轻易放走啊!我是不是得想办法,拖上个十日。 “恩公不会是想从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说甚么?咳咳!” 许遵突然睁圆双目,道:“混账东西,本官会是那种无耻小人吗?” “那就行。” 张斐道:“明日恩公便可为阿云争取立刻释放。” 许遵愣了下,道:“这都还未判啊!” 张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啊!” 许遵一瞅这小子好像又没按好心,于是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张斐欲哭无泪道:“此案都已经审过,大理寺不应该给出自己的看法吗?” 许遵总觉这小子又在玩阴的,可是什么,又有些说不上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这时,忽见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倩儿姐绝食了。” 许遵道:“你告诉她,再饿上十日,就放她出来。” “啊?” 那女婢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许遵。 张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遵,心想,这真的是亲生的? 许遵却是隐隐瞪他一眼,这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 第十九章 政治正确 这司马光有多么生气,多么愤怒,多么丢人,作为损友加对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么欢乐。 君子坦荡荡呀。 王安石也不觉得这需要避讳什么,他倒也不是为胜利而感到开心,毕竟司马光也没有当众宣判,以他对司马光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马光肯定还是要继续调查、再审,这官司也有得打。 他只是看到司马光吃了一个这么大的瘪,觉得很爽,毕竟司马光的口才,他也是见识过的,很少被人怼得怀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经笑出声来,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马车,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门前,顿时喜不胜收,“吉甫!”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恩师。”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来,行得一礼。 此人名叫吕惠卿,进士出身,如今任集贤殿校勘,十余年前,曾与王安石结师徒之缘。 王安石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定要与为师喝上几杯。” 吕惠卿只觉有些惊讶,问道:“恩师如此开心,难道司马大学士真的败在了一个珥笔之民的手里。” 王安石哈哈大笑几声,道:“走走走,上屋里说。” 来到屋内,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赶紧将酒菜端上来,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司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吕惠卿。 他说得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可吕惠卿听完之后,却是紧锁眉头,沉吟不语,又不接话。 王安石略显尴尬,内心又生出一丝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灾乐祸呢?不正人君子呢?于是问道:“吉甫,你不觉好笑吗?” 吕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师此时应该趁胜追击,一举击溃他们,以免夜长梦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当初恩师与司马大学士争辩之时,朝中大臣各有主张,就事而论,到底是否该就减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辩得可是防卫过当,关键事关孝道,那么只要恩师揪着孝道这一点,对方必无招架之力,甚至恩师可以在朝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为新法打好基础。” 王安石眼中一亮。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由于前几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审此案时,双方的意思都非常明显,就是一决胜负,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审理后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将司马光、王安石,以及一众法官又召来问话。 这一照面,司马光真是一脸憔悴,那对黑眼圈都快要赶上国宝,昨夜肯定又是通宵达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亲临现场,也看到司马光是如何吃瘪的,这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马光赶忙道:“承蒙陛下关心,此乃臣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显尴尬。 宋神宗又问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审出结果来?” 司马光很是谨慎地说道:“由于对方提出一些新得疑点,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臣不敢妄下决断。” “启禀陛下,臣并不认同。”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其实昨日已经审得非常清楚,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只因她渴望为母守孝,故想刺伤韦阿大,拖延这门婚事,实属防卫过当,并且阿云有自首情节,故应再减罪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四月,得到应有的惩罚,臣建议朝廷应宽大处理,立即释放阿云。” “臣赞成。” 王安石也马上站出来,道:“臣以为对方提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而非司马大学士认为的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徒,朝廷理应宽大处理。”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那都是一些佐证,以及那珥笔之民的推论,并不能作为确实证据。” 王安石争辩道:“但是司马大学士也找不到证据来反对这些佐证,基于罪疑惟轻,阿云理应得到释放。” 司马光道:“我这才刚刚命人调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证据?况且阿云自己都承认是因为韦阿大貌丑,故当夜采取刺杀他。” 王安石道:“关于阿云的供词,在堂上都已经证明是无效的,如果凶手的供词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那么每个凶手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许事寺不会提供伪证。” 司马光哼道:“孝顺与谋杀是不能混为一谈,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谈论一个人的道德,如果将来大家都根据一个人的道德高低,去判决一件刑事案件,那还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问司马大学士,你又是凭借哪条律法,断定阿云乃是心狠手辣的恶徒?” 司马光也不是基于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实也是基于礼法,他就是认为虽然律法不承认阿云和韦阿大夫妻关系,但是在礼法上,他们已经是夫妻关系,阿云心里应该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弑夫,实属罪大恶极。 “行了!” 宋神宗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辩,道:“既然此案已经交由司马学士审理,那么朕相信司马学士会给天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多谢陛下信任。” 司马光松得一口气,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闻言,也不再继续争辩,眼中闪烁着几分笑意。 许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这?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来张斐,道:“你输了。” 张斐一脸错愕,“我输了?” 许遵点点头,道:“官家已经允许司马大学士继续调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内不会给出判决的。” 张斐闻言,脸上的自信却是更浓了,道:“这不是还没到十日之期吗。” 许遵道:“只要官家允许审刑院调查,那就不可能这么快结案。” 张斐道:“可我也没有提前认输的习惯,这可如何是好?” 许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怕你赖账,而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司马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对对的。” 张斐兀自充满自信地说道:“他必输无疑。” 许遵都纳闷了,这谁给他的自信? 王安石虽然没有在宋神宗面前,继续跟司马光争,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对司马光发难,就指责司马光为了赌气,为了脸面,为了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一个小娃,而不顾客观证据,并且还引用张斐所言,他就不专业,不懂得怎么审案。 司马光牛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就怼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祸首,大家就是因为此案而纷纷站队。 王安石身边的革新派,也都站出来指着司马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革新派是占据绝对优势,因为大多数保守派都选择沉默,或者选择了消失。 朝中氛围立刻变得是风云诡谲。 “君实,此案不能再审下去,必须立刻结案。” 刑部郎中刘述私下找到司马光,是满面焦虑地说道。 司马光纳闷道:“为何?” 刘述叹道:“因为朝中大多数人,如今已经不愿意再重罚阿云。”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此与孝道有关?” 刘述点点头。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张斐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是为捍卫孝道而去行凶。” 刘述道:“但事情关键已不在于此,因为朝中大多人认为,阿云的确是一个孝女,又经张三这么一闹,如果重罚阿云,那会让天下人对忠孝产生质疑,当一个人面临忠孝问题时,就应该苟且、妥协,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其恶劣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 王介甫他们也是揪着这个问题,责难于我们。 那么我们如果还要继续争执下去,大多数人就会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而我们都知道,王介甫他争得不是忠孝,而是新法,他如今分明是想借此案,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以便于他将来变法。 所以无论如何,此案必须终结,我们也必须表示理解阿云的初衷。” 司马光听后,是呆若木鸡。 愤怒、郁闷、纠结、挣扎、痛苦,等诸多表情交织他那张坚毅的脸庞上。 至此,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败涂地。 他之前也清楚张斐的套路,就是拿孝来做挡箭牌,但是他忽略“孝”的政治意义。 忠孝是儒家的统治基础。 而一切的统治基础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宋朝的士大夫们就不愿意为了这个小案子,而破坏忠孝的意义。 在这里两日内,许多已经致仕的士大夫纷纷上门,希望他们能够轻判阿云,做出一个对社会有着深远意义的判决。 王安石此番再度发难,保守派内部就不团结,虽然有部分人还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部分人在此案上面,已经站在王安石那一边了,当然,还有不少人选择沉默。 如果司马光还要继续争下去,就会导致反对新法的官员,只因为此案而被迫绑定在王安石的战车上面。 而保守派里面的核心成员,他们主要的诉求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们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今继续调查下去,就真的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且他们也明白,那王安石巴不得他们跟自己争,争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判谋杀已伤。 往后拖一日,就可能多一个人站在王安石那边。 必须马上给出判决。 许多保守派都不等司马光给出判决,就已经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判阿云防卫过当,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理由。 这意思很明显,我们不是输了,我们也不承认之前的判决有误,只因如今有了新得证据,而且我们是认同的,我们愿意收回之前的判决,这恰恰体现了我们的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可真是日了狗了,心里很委屈,我也承认张斐提出的疑点,我只是要调查一下张斐所言的细节问题,难道这也不行? 答案就是不行。 因为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阿云的的确确一直在服侍病重的母亲,也确实以守孝回绝过其叔伯,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孝女,故此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女子,去触碰那条底线。 司马光脾气再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关键这还牵扯到政治斗争,他也只能做出妥协,仅仅过了两日,他就给出最终判决。 此事越拖下去,对他越不利。 阿云防卫过当罪名成立。 判决书中一方面指出阿云违法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又褒奖阿云对于母亲的孝顺。 这其实就是告诉天下人,忠孝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 这都将阿云竖立成一个榜样,当然就不能给予太重的处罚。 司马光也采纳许遵的建议。 这都已经是防卫过当,自然就不存在什么罪大恶极,肯定适用于自首减罪,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数月,得到应有的惩罚,决定释放阿云。 这绝对不是一个律法判决,而是一个政治判决。 但是对于一个珥笔之民而言,这并不重要,他赢了就行。 第二十章 重见天日 在司马光选择妥协之后,也就正式宣判宋神宗、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那么失败的一方,自然也得付出代价。 宋神宗终于可以体验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爽感。 这把火烧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且烧且珍惜。 故此宋神宗立刻就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将那些当初最为叫嚣的几个御史、大理寺官员、刑部官员,全部都外派到地方上去。 说是外派,其实就是贬。 这也从侧面证实,这场斗争中,其实也包含着皇权与相权之争。 他贬得那些人,可全都是当初主张驳回圣裁的官员,而不是那些要求严惩阿云的官员。 由于审刑院的职责,是审查大理寺的判决,是一个监督机构,最高法院还是大理寺。 审刑院只能说大理寺的判决无误。 最终判决还是要以大理寺的名义昭告天下。 司马光是心有不甘地将审刑院审核公文交给许遵,同时愤愤不平道:“其实你我皆知,此非公平的判决。” 许遵接过公文来,很坦白地说道:“我承认,在此案中,我确有私心,因为我认为阿云是情有可原,她不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之人,她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再加上韦阿大依然还活着,故此我认为她罪不至死。” 司马光对此是嗤之以鼻:“但你是一个官员,必须要公正处理,而非是感情用事。” 许遵道:“我一没有添加伪证,二没有逼迫他人做伪供,就连审理此案的资格,我也是推荐司马学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律法,无任何违法之举,那么对于这个结果,我自问心无愧。”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还真有些程序正义的含义。 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价值观,都有自己的主观的想法,孰对孰错,还真就不好判断,许遵问心无愧的底气,就在于他没有做任何违法、违规之举,他是在合法的基础上,用律法的知识,用正义的手段去追求他所想要的结果,这当然是正义的。 显然,司马光并不这么想,淡淡道:“你问心无愧,但我始终觉得这份判决它并不光彩。” 许遵呵呵两声,反驳道:“自你们翰林院介入此案后,任何判决恐怕都不光彩了。”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道:“故此我一定会想办法抹去这个污点。” 他也认为自己是输在政治博弈上面,故此他是认同许遵这个观点,他认为这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同时他也得为那些因此案被贬的官员负责。 司马牛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司马光走后,许遵向一旁的官员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吗?” 那官员愣了下,道:“下官当然相信。” 许遵感慨道:“但是这个天才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完全醒悟过来。 他之前一直是从律法的角度去预测,他认为张斐的证据,并不是完美无缺,司马光肯定会着手调查。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为什么此案能够拖这么久,他其实只是一根导火线,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斗争,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风口浪尖上,他的质疑能够令此案拖上几个月吗? 这种可能性很小。 可为什么马上又给出判决,原因也是政治斗争。 由此可见,真正能够左右此案的,已经不是律法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那么张斐断定十日之内必定给出判决,可见他是政治角度去分析的。 可笑的是,许遵才是官员,张斐不过一介平民,这令许遵很是沮丧啊! 殊不知此非天赋,而是经验,而是见识,虽然张斐没有打过官司,但是见识过很多,在很多国际案例中,许多大律师都是依靠政治正确来减轻当事人的罪名。 简单来说,就是疯狂叠buff,叠的越多,就越自由,什么违法的事都能够干,比如直接上女厕所去猥亵。 你若告我,我就是女生。 不过许遵也信守承诺,回去之后,就拿出三十贯交给张斐。 张斐是照单全收,又向许遵道:“恩公无须沮丧,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本沮丧的许遵,听到这话,不由得哈哈笑得几声,但旋即又正色地问道:“如今此案已经了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留在汴京。” 许遵哦了一声:“为何?” 张斐非常耿直地说道:“因为我害怕被人报复,待在汴京,还能得到恩公的庇佑,要是回到登州,天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失踪。” 许遵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愣得片刻,他呵呵笑道:“看来你小子还未得意忘形啊!” 张斐苦笑道:“所以说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呀。” 言外之意,若非报恩,他也不会傻到自己跳入这个大旋涡里面,他哪里敢得意,自保都难。 许遵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这小子嚣张起来,那真是能够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那只是谋略,而并非是其性格,他性格其实是非常小心谨慎,这爱才之心顿时又开始泛滥,抚须一叹:“其实此案还未算彻底的终结啊!当初我曾多次利用律法中的缺失,来为阿云辩护,许多人都认为我以公谋私,虽我自问无愧于心,但如果我不完善这些条例,那才是以公谋私。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经此一案,他是更加欣赏张斐,故此也更加希望能够将其招致麾下。 张斐沉吟少许,道:“恩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愿意助恩公一臂之力,只不过恩公若想完善律法,恐怕是更需要一个擅于寻找律法漏洞为民伸冤的珥笔之民。因为只有下雨天,才会知道这屋顶漏不漏水啊。” 许遵呵呵两声:“看来你是看不上我这府上幕客啊!” 张斐讪讪道:“恩公误会了,张斐绝无此意。” 许遵一笑,道:“也就是说你打算在这汴梁当一个珥笔之民。” 张斐点点头,道:“暂时是这个打算。” 其实这里两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未来该怎么办?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因为当时他一心要救阿云出来,如今尘埃落定,他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跟着许遵混,其实目前来说,他是没有办法离开许遵,毕竟他令司马光等大宋最高法官们是颜面扫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报复自己。 但是他认为如今大理寺里面,是充斥着反对许遵的人,自己若去了,肯定会被这些人针对的,关键许遵又只会给他一个吏的身份,而不是当官,那就太被动了,是个官就能够使唤他。 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先当一个珥笔之民,观望观望,然后再做打算,至少这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同时在工作上面是不受人管的。 两日之后。 大理寺。 那厚重的府衙大门缓缓打开来,但见门内站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望着门外的街道,那清澈的双眸渐渐湿润,又透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缓缓抬起脚来,可是身体虚弱的她,却难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小心!” 一个男子从旁上前来,搀扶着她。 “多谢多呀是你。” 那少女看清楚来者,不禁是又惊又喜。 来人正是张斐,而这个少女也正是刚刚被释放的方云。 “是我。” 张斐颔首笑道。 方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双膝一曲,便是要下跪,可她却跪不下去。 张斐用力撑着她,提醒道:“我才是那个报恩的人。” 与此同时,“绝食”多日的许芷倩也终于出得自己的闺房,重见天日。 “爹爹。” 许芷倩跪在许遵面前,道:“女儿知道错了,还望爹爹能够原谅。” “你呀!” 许遵早就气消了,他将女儿关起来,其实只是担心许芷倩会打扰到张斐,毕竟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儿的个性,比他还要较真,一手将女儿拉起来:“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这大家闺秀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成何体统啊。” 许芷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许遵道:“这一次就算了,下回再让我遇见,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会再犯了。” 许芷倩赶紧上前,玉手轻轻挽着许遵的胳膊。 许遵是哭笑不得摇摇头。 许芷倩突然问道:“爹爹,怎么没有瞧见那张三?” 许遵一怔,谨慎道:“你问他作甚?” 许芷倩道:“女儿想跟他道一声谢,青梅告诉女儿,女儿那天差点跌倒,幸得张三及时扶住女儿。” 许遵想到那事,就觉无比尴尬,道:“这事就莫要再提,你也不嫌丢人。” 许芷倩双颊生晕,但她兀自继续说道:“可不能不提,虽然女儿要感谢他,但女儿也认为张三为人奸猾下流,非正人君子,爹爹又怎能将这种人引入家中。” 许遵当然知道女儿指得是什么,他是亲眼所见,但他还是比较相信张斐的,认为那日之事,只是一个误会,于是道:“张三的为人,爹爹比你清楚。另外,爹爹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要责怪他人之前,首先得看看自己,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当时哪里像一个大家闺秀,你自己行为不检在先,又怎好意思去怪别人。” 许芷倩一脸郁闷,“爹爹,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许遵呵呵笑道:“那你是让爹爹帮亲不帮理?” 许芷倩道:“女儿不敢。” 第二十一章 关系才是王道 一生信仰法制的许遵,在教育儿女方面,亦是如此,凡事都得讲道理,如果他犯错,他也会主动向儿女承认错误,这反而竖立起他身为父亲的威严。 其实身为父亲,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以身作则,真的没有别得窍门。 有错在先的许芷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向许遵道歉,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是,许芷倩跟许遵性格极其像似,是爱憎分明,她认为此事虽然是我的错,但那张斐也绝非正人君子,因为张斐给她的第一印象,真是极为糟糕的。 也不得不说一句,如今的君子和张斐言行举止,那真是大相径庭。 “倩儿姐!” 许芷倩刚刚出得厅堂,她的贴身丫鬟青梅就快步迎了过来,微微喘气道:“倩儿姐,我方才见到那淫贼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青梅更是觉得张斐就是一个淫贼,当时她可是清醒的,眼见着张斐抱着她倩儿姐不放手,还当着许遵的面,真是她见过最为嚣张的淫贼。 “当真?” 许芷倩不禁柳眉轻皱。 青梅直点头道:“绝不会有错的。” “真是岂有此理,住在别人家里,也不知收敛一点。”基于对张斐的印象,许芷倩脑中马上就有了画面,又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就在客房。” “走!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步向客房那边行去。 “等等!” 来到廊道一个转角处时,许芷倩突然拉住青梅,目光却望左前方。 青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客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是那淫贼张三。 “他站在屋外作甚?” 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跟她想象中的画面不对劲,又向青梅问道:“你不是说他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吗?” 青梅点点头。 许芷倩道:“那女子呢?” 青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晓。” 忽然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响,但见房门打开来,一个少女出得门来,头上还包着丝帕,显然是刚刚洗完澡,又见那少女冲着张斐嫣然一笑,二人说得两句,便是一同入得屋内,房门也随即关上。 这与画面就很吻合了。 青梅忙道:“倩儿姐,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许芷倩狠狠跺脚道:“真不知爹爹为何会结交这种登徒子,还那么向着他,看来爹爹在登州学坏了。” 张斐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窥视,来到屋内,他稍稍打量一下面前的方云,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犹如邻家女孩,清纯可人,只不过刚刚出狱,还是面无血色,眼袋也稍显青紫。 “你比我刚刚出来时可要好得多。”张斐笑道。 方云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张斐便抢先道:“别再道歉了,在牢中待上几个月,总比待在河里喂鱼要好。” 方云尴尬一笑,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突然,她想起什么来似得,“张三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斐稍稍皱眉,似猜中她要说什么,叹道:“那韦氏兄弟昨日就已经启程回去了,我觉得不再见面比你的道歉要更好。” 韦氏兄弟虽然来京作证,但他们也只是为了报答张斐,虽然如今他们对阿云可能也有些同情,但也不代表能够原谅阿云的所作所为。 也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阿云,得知阿云今日出狱,他们昨日便启程回登州去了,张斐也给予他们十贯钱,作为报答。 方云闻言,难掩心中内疚,垂下头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张斐见她满脸内疚,问道:“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还会这么做吗?” 方云慌忙摇头:“不,我不会这么做了。” 张斐道:“为什么不?” “啊?”方云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什么事做错了,什么事没有做错,如此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矫枉过正。 虽然我不认可你选择的办法,国家律法也不认可,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只是错在去选择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而不是错在你选择反抗。所以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应该继续抗争,只不过要想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方云呆呆地看着张斐。 她非大恶之人,在牢中时,已是悔不当初,也已经做好赎罪的准备,对此也毫无怨言。 结果突然有个人告诉她,她没有完全错,这令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张斐笑道:“我当初帮助韦阿大,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希望能够以此来弥补你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以便于你将来出狱,不要背负太多的负担,继续坚持做你自己。 如果你因此就变成一个懦弱、胆小,听之任之的女人,也许我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你。” 其实在研究这个案情时,他就挺欣赏阿云的,因为在这种时代,敢于抗争的女子,那真是凤毛麟角,就很不一般啊! 比如说他偶像李清照,不但二婚,而且还将二婚的丈夫给告到官府去了。 这在当下是不敢想象的呀! 方云蹙着眉头:“可是可是我这么做,已经害了许多人。” 张斐道:“我不是说了么,那只是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但是你选择自己保护自己,这并没有错,反而值得称赞。 今后你若再遇到什么难事,又不知如何处理,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云不禁神色动容,呆呆地问道:“张三哥,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也已经救了我一命,不再欠我什么。” “因为!” 张斐迟疑了片刻,道:“其中缘由,可能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么说吧,你不是救了我一命,而是给予了我一次生命。” 方云果然听得不是很懂。 这二者有区别吗? 张斐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道:“你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将我当成你的亲人,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的。” 方云顿时泪盈于睫,父母的相继离开,以及她族叔对她做的一切,令她对于一个能够保护她的亲人是多么的渴望。 张斐问道:“你不愿意么?” 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经将阿云视作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不,我愿意!我愿意!” 方云直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张斐,轻声喊道:“三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你马上得离开这里,回家继续为母守孝。” 方云已经被朝廷竖立了人设,必须要将这个人设完美的进行下去,如果方云没有急着回去,那会引来许多质疑的。 方云点了下头,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三哥,你会跟我一块回去么?” 张斐摇摇头道:“我还得留在这里答谢恩公的帮助。” 方云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才刚认的亲人,结果转眼间又到分别时。 张斐道:“你放心,此番你回去,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包括你的那几位族叔,我还会再给你十五贯钱,到时你可以安心在家为母守孝,等你守完孝,也可以来汴京找我。” 方云忙道:“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张斐呵呵道:“你若真将我当成你的亲人,就不要讲这些见外的话。” “原来张三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便是刚刚出狱的阿云。”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 她身前的荣伯点头道:“是的。” 许芷倩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她虽一直被关在屋里,但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非常清楚的,旋即又问道:“这个张三不惜跑来汴京打这场官司,当真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荣伯道:“据说是如此,但小人对此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许芷倩道:“你先去忙吧。” “小人告退。” “等会!” 许芷倩又叫荣伯,道:“你要给我多注意一下那张三,若是他要带一些不三不四之人来府里,你得立刻阻止,我可不想我爹爹的名誉败在这登徒子手里。” “是,小人记住了。” 而那边张斐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位许大小姐,其实他对许芷倩的印象也不是很好,这两日他一直都陪在方云身边,帮助她调整心态。 因为对于方云而言,其内心的折磨是远胜过身体上的折磨。 两日之后,方云便动身返回登州。 正好许遵此番是急急忙忙回京复命,还有一些东西遗留在登州,也要派人去取,顺便就护送阿云回去。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朝廷方面还特意派人护送,方云如今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如果她在路上出事,这个问题就真的是可大可小,毕竟方云如今身上是有着孝女的buff。 这在北宋是非常重要的。 故此张斐也非常放心方云一个人回去,因为他知道决计没有人敢招惹她。 东郊。 见已经走远了的方云,再次回头看来,张斐赶紧招招手示意,只见远处停驻的方云过得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去,继续前行。 这一次方云没有再回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脚的转角处。 “呼!” 张斐长长出得一口气,神态似乎轻松了不少,自言自语道:“如今唯一值得操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了。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官司打,回去之后去找恩公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汴梁的珥笔之民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 “书铺?” 张斐诧异地看向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由于最开始许多书铺都代人写状纸,后来官府特别给这些书铺授予公文,允许其代人写状纸、诉讼。” “还要公文啊!”张斐心虚地皱了下眉头。 许遵看出他的心虚,笑着点点头道:“是呀!不过你的情况不同,你本就是此案的当事人之一,本官特许你申诉,也不算是违反规矩。” 珥笔之人与佣笔之人的主要区别,就是前者有官府的公文,在官府的允许下,是能够上堂争讼的,而后者只是代写状纸,是不能上堂争辩的。 张斐的优势就是上堂争辩,这公文对于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又问道:“那不知这公文好获取吗?” 许遵捋着那缕山羊胡道:“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毕竟官府也不希望争讼成风。” 张斐一听这情况,那很显然,想要获得这北宋的律师执照,不用考试,但必须依靠与官府的关系,而如今他就认识许遵,不禁是眼巴巴地看着许遵。 许遵当然明白,迟疑少许,正欲开口时,忽听门口有人言道:“抱歉,这个忙,我爹爹帮不了你。” 但见许芷倩入得屋内。 “许娘子。” 张斐急忙站起身来。 自那日一抱后,这还是二人第一回见面,虽然许府并不是很大。 张斐稍稍打量了下她,丹凤眼,柳叶眉,一席淡绿长裙,露出那修长、雪白的玉颈,风姿卓约、秀丽端庄,不过比起第一回醉酒的许芷倩,今日的许芷倩倒是少了几分妩媚、娇艳,显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许芷倩微微颔首,旋即道:“真是抱歉,我爹一生清廉,从不做这徇私舞弊之事,还望张三郎能够见谅。” 张斐脸上有些发烫,忙道:“许娘子误会了,我只是在向恩公打听如何申请,并非是想依靠恩公获取这公文。” 许芷倩立刻充满歉意地说道:“原来是我误会了,真是抱歉。” “没事!” 张斐又向许遵道:“恩公若无其它事,我先回屋去了。” 许遵尴尬地点点头道:“你去吧。” 等到张斐离开之后,许遵立刻皱眉看向女儿道:“你这是作甚?一纸公文而已,又怎算是徇私舞弊。” 许芷倩道:“如何不算?他若能力申请,那便去申请好了,为何又来求爹爹。” “外面那些珥笔之民几个不是!” 许遵本想说那些珥笔之民几乎都是通过关系获得公文的,因为这其中又没有考试,其实许多珥笔之民都是官府的助手,甚至大多数都是从衙门里面退出的刀笔吏。 但许遵又觉得,一定要较真的话,那也算是徇私舞弊,毕竟发这公文,也不在他的职权之内,他也得找关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爹爹不与你争。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爹爹帮忙,同样能够获得官府的批准。” “是吗?” 许芷倩狡黠一笑,道:“女儿可不信,如今他已经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官员都给得罪了,谁敢允许。” 许遵猛然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女儿知道,才阻止爹爹帮他,因为对方一定会借此攻击爹爹的,爹爹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一旦。” 许遵眉头紧锁。 倒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目前张斐肯定是那些大法官重点关注的对象,不过他就算因此被抨击,也无关痛痒,对于他的仕途没有任何破坏。 因为他就是支持张斐的,亦或者说张斐是支持他的。 许芷倩瞧了眼许遵,笑道:“爹爹对他没信心了么?” 许遵斜目瞧了眼女儿,笑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他了,这一纸公文难道比之前那个官司还要难么。你放心好了,爹爹不会帮他得,但爹爹相信他还是能够拿到那一纸公文的。” 许芷倩哼道:“只要爹爹不帮他,他就不可能拿得到。” 第二十二章 烂命一条 这回还真就不是许芷倩低估了张斐,而是许遵高估了张斐。 回到屋里的张斐是辗转反侧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痛苦油然而生。 这东西就不是凭本事,而是凭关系。 毋庸置疑,这绝对是张斐最大的弱点。 他在这里是无亲无故,唯一的关系,还就是许遵,他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否则的话,他分分钟就会被人整死。 当初要是没有许遵的支持,他也不可能为方云申诉成功。 在床上翻滚好一阵子,不住地唉声叹气:“看来那个婆娘并没有忘记那日之事,我还是得早点搬出去,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说着说着,他又纠结了起来,“若要搬出去,就得要有经济基础,可如果我不能获得公文,那我就不能帮人打官司,那就没有生计,汴京的房价又这么贵,怎么搬出去啊?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亡闭环。等等,没有公文就不能打官司?” 念及至此,他倏然坐起,思索良久,突然抬起双手焦虑地揉搓着脸颊,“张斐呀张斐,你丫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这弄不好小命都会丢了。” 说到这里,他又放下双手,很是纠结道:“可没有钱,那还要命作甚。要不再去求求恩公。不行,这未免也太丢人了,而且还会被那婆娘嘲笑,这我可受不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搏一搏吧,我还就不信谁敢跟我这块瓦片碰碰,反正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烂命一条。” 翌日。 开封府。 “吕知府,咱开封府所有的珥笔之民都记录于此。” 开封府主簿黄贵将一本簿子递给吕公著。 “嗯。” 吕公著接过那本簿子来,翻开查阅起来。 黄贵小声道:“知府今日专门查看这珥笔之民,可是因为前些天那场官司?” 吕公著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一来,我朝不抑兼并,诉讼较多;二来,自太祖起,就十分重视民间案件;三来,一些正直的茶食人还是能够帮助官府分忧的。 可是如今看来,这前人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啊!这争讼之风还是应该得到管制。即日起,开封府内,但凡来申请公文的,一定要得到我应允。” 他也清楚司马光不是输在律法上,而是输在政治上,他也是极不赞成防卫过当的,他觉得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是,下官记住了。” 正说话时,忽闻大门那边传来击鼓声。 吕公著面色一紧,问道:“何人击鼓?” 如电视剧演得那样,开封府面前的确有一鼓,但这鼓可不能轻易敲,除非时极大的冤情,经常几个月都不响一回。 这鼓声一响,开封府上下就都动了起来。 这吕公著跟许遵一样,可也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官员。 这手下自然也不敢怠慢。 “启禀知府,方才有人在外击鼓自首。” “击鼓自首?” 吕公著当即一愣,这鼓还从未因自首而响过,问道:“他所犯何罪?” “欺欺君之罪!” 念出这个罪名时,那通报的幕客嘴皮子都在哆嗦。 就没有遇过这种事,所以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接。 “什么?” 吕公著也吓得站起身来,道:“欺君之罪?” 黄贵觉得不对劲,道:“这会不会是疯子所为?” “那人看上去不不像似疯子。”通报的幕客言道。 “可一般人想要犯下如此大罪,也也是不可能的。”黄贵质疑道。 难道是朝中官员?吕公著赶忙问道:“你可有问其名字?” 那慕客答道:“问了,他说他叫张斐。” “是他?” 吕公著又是一惊,但他仍然有些不太相信,故命人速速将来者押上堂来。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吕公著一见,果真是张斐,反而变得谨慎起来,这小子诡计多端,问道:“本官听说你是前来自首的?” “是的。” “你所犯何罪?” “小民所犯欺君之罪。”张斐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小子是疯了吧?吕公著人都傻了,这不合常理,他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犯得欺君之罪?” 不得不说,这罪一般人还真是犯不了。 张斐道:“其实小民一直都是一个无证的珥笔之人。” 吕公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何谓无证的珥笔之人?” 张斐道:“就是就是小民并没有官府的公文。” 吕公著听得却是更加糊涂了,又问道:“这跟欺君之罪有何关系?” 张斐道:“根据官府的规定,若无官府的公文,珥笔之民是不能上堂为他人辩诉。可前几日小民曾以珥笔之民的身份在审刑院打过一场官司,并且上堂为人辩护,听闻这场官司是当今圣上授意的,可根据朝廷法制,小民并没有资格打这场官司,故小民犯了欺君之罪。” 可真是有理有据。 这项规定的目的只是要约束珥笔之民,避免争讼成风,那一纸公文,就如同律师执照,没有执照,就没有在堂上的辩护特权。 但这条规定是因地而异,汴京相对严格一些,是必须要有公文,才能够上堂,这可是京都,若不严格控制,开封府的鼓不得每月一换啊。 可是在地方上,只要老爷们认为有必要,那些没有公文的佣笔之人,也可以上堂辩护,这是因为佣笔之人是最早出现的讼师,当时还没有这条规定,这就存在一个模糊区域,官老爷就最喜欢模糊,只有模糊,官的两张口才有用。 另外,张斐本就是此案的证人之一,这又是个特例,许遵如此守法之人,也都不觉得这违反规定。 可话说回来,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条明文规定在。 而且这第二场官司,不是在登州,而是在汴京。 且不说欺君之罪就是一种口袋罪,什么都能往里面装,关键这场官司,还真是宋神宗直接授意的,一定要说是欺君之罪,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吕公著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问道:“你可知此罪的后果是什么吗?” 张斐道:“具体不清楚,但最轻也应该是斩首。” 吕公著都快被这小子给逗乐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来自首,据本官所知,并无人调查此事啊。” 张斐闭目叹了口气,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小民为方云申诉,乃为报其救命之恩,但是小民对陛下的忠诚,亦是日月可鉴,故小民来此自首,以求两全。” 吕公著听完之后,也不知该夸他忠心,还是该骂他愚蠢,虽然他不赞成张斐那日在审刑院所言,但是一事归一事,这事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也不认为张斐真的犯了欺君之罪,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个罪名非常敏感,是口袋罪,他若不理会,可能连会冠上这罪名,于是道:“你若不来自首,倒也没有人调查此事,如今你自己跑来自首,其罪名之大,本官也不敢隐瞒。”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躬身作揖道:“还望知府成全。” 吕公著叹了口气,一挥手道:“押下去。” 这都不用调查,因为他也参与了此案,他太清楚不过了,其实真的没有人在乎这些。 这都已经打到审刑院去了,从未有过珥笔之民这么干过,谁还在乎张斐到底有没有公文。 但张斐一定要这么说,那也确实是欺君之罪啊! 关键这罪谁敢隐瞒啊! 可话说回来,既然是欺君之罪,就必须得通报皇帝,因为皇帝是受害人,是当事人! 吕公著立刻就报了上去。 要知道阿云一案虽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但是极具政治意义,而张斐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吕公著可也不敢大意。 第二十三章 给他!都给他! 也许阿云一案告一段落,对于司马光、王安石等人而言,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是对于许遵而言,这就是一个结束。 虽然这场大漩涡是因他而起,但他并无心思卷入其中。 他的心思依旧是放在工作上面。 今日他是怀以激动的心情来到大理寺,如今身为判大理寺事,他有权对律法进行修改和完善。 他首先要完善的,就是他在阿云一案中,自己提出来的疑点。 一,进一步规范自首认罪。 二,自首认罪适用于那些罪行。 三,朝廷该如何权衡民间礼法和朝廷法制。 这三点看似简单,但其实都非常艰难,尤其是基于目前宋朝出现的冗官现象,同一件事情,有许多衙门可以介入,修法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民间礼法与朝廷法制,虽大同小异,但法制不容许出现小异,可又不能完全倒向一边,必须要考虑到民间礼法。 在阿云一案中,他们显然是完全忽略民间礼法,而是以朝廷律法为主,但是要较真的话,很多人婚事都将不被朝廷承认,那么这就会引发一系列户籍问题。 整个社会都会天翻地覆。 好在当今也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法制社会,也不是一个诉讼时代,如果谁以阿云一案作为判例来诉讼,朝廷又可以酌情判定,因为就没有判例一说! 但这到底是一个漏洞。 可正当许遵充满干劲,准备大干一场时,结果那些堂录刚刚调过来,他就被皇帝给召入宫中。 来到殿内,只见除神宗之外,还有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三位大佬。 “臣参见陛下。” “免礼。” 宋神宗微微伸手示意,随后又道:“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卿询问。” 许遵问道:“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宋神宗道:“是关于那个珥笔之民张三的,他在登州之时,你可有给予他官府公文,允许他上堂辩诉?” 许遵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这事怎么连皇帝都知道,那小子手段真是厉害呀,摇摇头道:“臣并没有给予。” 司马光面色凝重道:“许寺事应该知晓,珥笔之民必须拥有官府的公文,才能够进行诉讼。” 许遵忙道:“司马大学士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当时是由于张斐本就是此案一名证人,他也曾替自己辩诉过,并且他还提供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我也没有在意其有无诉讼的权力。” 此话一出,宋神宗、司马光、王安石、吕公著神色各异。 许遵也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于是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著狐疑地瞧向许遵,道:“许寺事不知晓?” 许遵摇摇头。 吕公著又问道:“那张三不是你府上的幕客吗?” 许遵解释道:“不瞒吕知府,我曾招揽过他,但是他当时一心只想报恩,为阿云辩护,故此没有答应我。到底发了什么?” 这越说他越慌啊! 张斐一个珥笔之民,怎么能令皇帝与三个朝中大佬讨论他,这不可思议了。 吕公著道:“方才张三来开封府自首。” “自首?” 许遵错愕道:“他自首甚么?” 吕公著道:“欺君之罪。” “甚么?” 许遵差点都没有蹦起来,整张脸是毫无血色。 这个罪名真是地狱的敲门砖啊! 吕公著道:“他说自己无权诉讼,但他却没有告知陛下,而且还在陛下的授意之下,为阿云进行辩护,所犯欺君之罪。” “这。” 许遵人都傻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自首都自首的这么条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王安石突然问道:“许寺事,你当真对此毫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跟我提过此事。” 话说至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有份,赶紧向宋神宗道:“陛下,臣有罪,臣臣当时也没有及时告知陛下,臣罪该万死。” 这好像越闹越大了。 宋神宗一时也不知所措,他自己都不认为这是欺君之罪啊! 这个口袋罪,一般都是对付大臣用的,几乎就没有对百姓用过。 王安石突然向宋神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十分可疑。” 宋神宗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案已经结束,而且朝中上下也无人追究这个问题,为什么张斐会突然去到开封府自首,臣以为这背后定有人威胁他,而且此人来头不小,以至于张斐都不敢求助于许寺事。” 宋神宗听得眉头一皱,很是不爽了。 这就过分了呀。 官司打输了,还不认账,搞这种歪门邪道。 你们要玩这种手段,那我也可以。 你这老小子,这暗箭放得,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成王大学士之言,此事必须调查清楚,看看是何人所为? 另外,臣以为此案的关键,并不在于张斐的身份,他是许寺事推荐来大理寺辩诉的,这胜于官府赐予的公文。” 宋神宗瞧了眼司马光,点了点头,又向吕公著道:“卿可有问明他为何突然自首。” 吕公著道:“臣再三向其确认过,张斐并没有提及有任何人威胁他,他只是觉得若不说出此事,有愧于对陛下的忠诚。” 王安石道:“此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司马光眉头紧锁,他确实不服,但也不至于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为证清白,他立刻言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宋神宗道:“卿有何建议?” 司马光道:“正如臣之前所言,张三乃是许寺事举荐的,是绝对有资格为阿云辩护,而如今有人要较真这个身份问题,那朝廷何不补个身份给他,堵住那些人的嘴。” 吕公著也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同。”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看来真不是他,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言之有理。”宋神宗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就依卿之意,给他一个身份,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此案乃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把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翻。退一万步说,张斐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此案上面。 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许遵,听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只见他腮帮鼓起,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牙给咬碎了,这个臭小子真是。 “许仲途!仲途!” “啊?” 许遵猛地一怔,只见宋神宗、司马光、吕公著三人已经离开,王安石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仲途,你没事吧?”王安石问道。 许遵拱手道:“我我没事。” 王安石又低声问道:“你对此事当真不知情?” 许遵摇摇头道:“我若知情,此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王安石又问道:“你认为此事会不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有!只不过就是那臭小子!许遵真是有苦难言啊! 王安石瞧他这表情,更是生疑,问道:“仲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遵一看王安石满脸怀疑之色,他也知道王安石如今的处境,真的是草木皆兵,心中权衡一番,这要不解释清楚,恐怕会引起误会,再加上他知道,王安石是肯定向着张斐的,于是将王安石拉到外面,低声嘀咕了几句。 王安石听罢,顿时一脸懵逼,过得半响,他才道:“你你说什么?他他这么做,就只是为了那一纸公文?” 许遵点点头道:“多半是如此,但我也是基于此事的结果来推测的,也有可能是他怕有人借此攻击他,故而想弥补这个漏洞。” 虚惊一场的王安石真是欲哭无泪:“我说仲途兄啊,你这也太迂腐了,他帮了你这么多忙,你给他一纸公文又怎么呢,这又不违法。” 许遵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王安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纳闷道:“介甫,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道:“这臭小子胆子还真不小,为了一纸公文,差点又闹得满城风雨。” 此案若要再翻,那是非常可怕的。 许遵哼道:“这话你倒是没有说错,这小子的胆子的确不一般,你可知他当初出狱干得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王安石问道:“他干了什么?” 许遵道:“就是状告我让他蒙冤坐了三个月的牢,向我索要赔偿。” “是吗?” “千真万确。” 王安石哈哈笑道:“但是他都成功了,不是吗?” 许遵不情愿点点头。 王安石道:“足见此人并非是有勇无谋,如此人才,你怎就不知珍惜,还放他去当什么珥笔之民。” 他反倒是比较欣赏张斐,敢于行动。 许遵苦笑道:“我曾多次招揽他,可惜他看不上我府幕客。” 王安石道:“你就不知道举荐其为官?” 许遵只是笑了笑。 王安石非常清楚许遵的为人,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多给一丝照顾,也就不再多言。 那边吕公著回到开封府,马上命人火速为张斐办下一纸公文,可是由于张斐身上没有户籍,根据他自己所言,这户籍在沉船时丢失了,那么这公文就办不下来,于是开封府又顺便补了一份京城户籍给他。 这可是皇帝的圣旨,干啥都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搞定。 这后门走的,可真是润滑油都不需要,且紧迫感满满,怎一个爽字了得。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张斐紧紧抱着那一纸公文,眼中含泪地呼喊道。 吕公著道:“行了!行了!如今你已有公文在身,就谈不上欺君之罪,你赶紧走吧。” 张斐又泪眼汪汪地看着吕公著,“小民给知府添麻烦了,小民!” 不等他说完,吕公著一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刁民给本官轰出去。” “别别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还不成吗。” 张斐是十分狼狈地逃了出去。 “终于将这瘟神给赶走了。” 吕公著不禁是长长松了口气。 主簿黄贵道:“如今他有了公文,不得天天来此诉讼?” 吕公著当即石化了。 张斐出得开封府,神色一变,望着手中公文,嘴角扬起一抹的得意的微笑。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擒住他的手腕。 他偏头一看,惊呼道:“司马大学士。” “好小子!” 司马光拿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他当时其实也很慌,他是真的很担心,王安石会借此事向他发难,他甚至都认为是王安石授意张斐这么干的。 果不其然,这小子一出来,就是一脸的奸笑。 不愧是砸缸之人,这手劲还真的不小啊!张斐眸光闪动了几下,手一扬,挣脱开来:“为了这一纸公文。” 司马光疑惑道:“为了这一纸公文,你不惜以欺君之罪自首?”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知道司马大学士对于那场诉讼一直不服,而小民认为那场诉讼几乎是完美无缺,唯独小民的身份是存有异议的,只要将这个漏洞赌上,才算是真正的完美无缺,饶是司马大学士也不可能翻案。” 司马光直视张斐,过得半响,他微微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老夫了,老夫的确不服,因为你并非是以证据取胜。”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害怕大学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光当即怒目相向:“混账!老夫岂会与你一般,即便老夫要翻案,也一定会拿出确凿证据,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张斐点头道:“那小民就放心了。” 心里是乐开花了,今后即便你真的去汉阳调查我的身份,也不能以此来攻击我了。嘿嘿! 司马光见这小子眼中又闪烁着那种诡异的光芒,当即醒悟过来,当初为什么输掉那场官司,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开始二人在堂上的地位就平等。 如今自己又放出狠话,更不能以身份欺人。 不禁暗怒,自己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我堂堂大学士,为什么要去跟一个珥笔之民在律法上较劲。 可转念一想,我这都大学士了,读了几十年的书,难道讲道理还讲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娃,这岂不是笑话。 最终还是傲气战胜了理性。 司马光明知张斐在耍花招,他也没有点破,要赢就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 他司马牛就是这么较真。 第二十四章 一拍即散 许遵今日是充满激情去上班的,准备从今日起,要在大理寺大展拳脚,他甚至都做好加班的准备,也好给大理寺官员起一个表率作用,可结果不但没有加班,反而还早退。 从皇宫里面出来之后,许遵直接就回家了,惊魂未定的他,是完全没有工作念头。 相比起张斐这个外来客,许遵这个本地人更明白何谓“欺君之罪”! 他现在只想杀了张斐。 “爹,你怎就回来了?” 最近一直比较乖的许芷倩,正在前院修剪盆栽,做一个大家闺秀,发现向来勤于工作的爹爹竟然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只觉非常诧异。 许遵一看到许芷倩,压制半日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冲了上来,指着许芷倩道:“都怪你这臭丫头,要不是你,爹爹今日何至于吓得魂不附体。” 许芷倩被骂得是一脸蒙圈,愣得好半响,才醒悟过来,顿时十分委屈道:“女儿最近没有做什么令爹爹不高兴的事呀。” “没有?” 许遵吹胡子瞪眼道:“昨日张三请求爹爹帮忙的时候,你一个女孩子多什么嘴,爹爹给他批一纸公文,这又不违法,那些珥笔之人都是这般获得公文的,叫你多管闲事,我真的。” 说到后面,真是咬牙切齿啊! 许芷倩可真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家闺秀,性格也跟他爹一样,当即据理以争道:“这虽不违法,但到底是爹爹利用职务之便,为张三谋取利益,这会有损爹爹名誉。” 许遵哼道:“故此今日官家便利用职务之便,给张三批了一纸公文,顺便还把爹爹叫去询问了一番。” 许芷倩越听越糊涂,道:“爹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张三凭什么让官家亲自批示公文给他。” 许遵捂着额头,长叹一声,心有余悸道:“那小子也真够狠的呀!他今日跑去开封府自首,说自己犯下欺君之罪。” “什么?” 许芷倩大吃一惊。 许遵瞧了眼女儿一眼,道:“你没有想到吧!” 说着,他又将整件事的大概过程,跟许芷倩说了一遍。 许芷倩听完之后,是呆若木鸡。 天呐! 还能这么操作? 为了一纸公文,你至于吗? 早知如此,她还真不会劝阻许遵。 赶紧给他! 着实是太可怕了。 “爹爹,此人行事我行我素,又性格乖戾,且心术不正,若继续留他在咱们家,迟早会出事的呀!”许芷倩道。 许遵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不得不说,这事还真是吓着他了,哪有人拿“欺君之罪”去开玩笑,不过他又非常欣赏张斐的才华,还想着让张斐来协助他完善律法,而且他始终认为是他将张斐带来京城的,他有义务照顾他,内心也开始有些纠结。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歌声。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歌声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但父女俩却听得火冒三丈。 回头看去,只见张斐晃动着脑袋,唱着小曲入得门来。 “臭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许遵当即咆哮了起来。 歌声止住。 张斐见这父女站在院内,急忙走了过来,这都不等许遵开口责骂,他便主动向许遵拱手道:“今日之事,若是给恩公带去麻烦,张三在此深感抱歉。” 许遵神情激动道:“你小子是疯了吗,为了一纸公文,就拿命去赌?” 张斐讪讪道:“小民的命虽不值钱,但怎么也胜过这一纸公文,谈不上赌。” “这还谈不上赌?”许遵指着张斐道:“难道你以为欺君之罪是能拿来说笑的吗?” 张斐正色道:“我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欺君之罪的利害关系,不过我更加相信,没有人会为了去捉一支老鼠,而将整间屋都给拆了,这事只是看上去很严重,但其实非常安全。” 他出问题,直接会影响到阿云一案,不管是宋神宗,还是王安石,都绝不会允许此案再生变数,他们必须得维护张斐。 其实这道理,许遵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得很明白,不过此时张斐的淡定,令他觉得自尊稍稍受到了伤害,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自己连个小子都不如吗?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张斐第一回这么玩,他其实惯犯来的,如果他没有这胆量,他也难以打赢那场官司。只不过前面几回是没有办法,正面敌不过,故才选择剑走偏锋,他也能够料到一些,但这回张斐是主动出击,故而才令他感到这么惊讶和愤怒。 “老鼠?”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张斐笑道:“多谢许娘子夸奖。” 我这是夸奖吗? 许芷倩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斐。 许遵咳得一声,制止许芷倩继续说下去,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你是我带来汴京的,也是我举荐你去打那场官司的,你所做的任何事,都会牵连到我,故此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而且但凡涉及到朝中之事,你也必须跟我先商量,不可擅自行动,若是合情合理,我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张斐郑重其事道:“是,我记住了。”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屋去吧。” 张斐拱手一礼,便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许芷倩见许遵还是不愿让张斐搬出去,心生不满,忽然眼眸一转,道:“爹爹,我也回屋去了。” 许遵挥挥手道:“去吧。” 许芷倩过得一个廊道转角,离开许遵的视线,便立刻出得廊道,往张斐的住处那边行去。 行得片刻,便又听得那奇特的歌声。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听着欢快的歌声,许芷倩柳眉轻皱,心想,他哪有半分悔改之意。 追上前去,她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诧异道:“许娘子。”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前,稍稍迟疑,遂言道:“我有件事想与你谈谈。” 张斐笑道:“许娘子应该是想我搬出许府吧。” 许芷倩一愣,“你怎知道?” 张斐呵呵道:“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也是!”许芷倩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张斐点点头道:“不瞒许娘子,其实我也不想寄人篱下,而我之所以急于要这一张公文,就是想要及早获取生计,好搬离许府。” 许芷倩道:“如今你已经获得公文了。” 张斐道:“那么接下来我就得去了解有关诉讼的行情,以便能够找到生计。只不过我初到汴京,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连路况都不清楚,如果许娘子能够帮忙的话,我相信会事半功倍。” 许芷倩不敢置信道:“你想让我帮你?” 她心中涌起一阵沮丧,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敌意吗? 张斐微微偏头道:“许娘子也可以认为,这是为了尽早将我从这里赶出去。” 许芷倩当即道:“明日我就带你去。” 张斐笑道:“多谢。” 其实张斐也不想继续住在许府,虽然他暂时不能离开许遵,但不代表非得住在许遵家里,尤其是这女主人还不喜欢他。 但他不是出门随便找一个工作,他是想要自己创业,虽然公文搞定了,但他还得去了解行情,有什么行规,房租多少,等等。 所以这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张斐担心许芷倩认为他故意拖延时间,赖着不走,索性就叫上她一块去。 反正许芷倩是恨不得他早点离开,双方地诉求是完全一致,这合作是水到渠成啊! 有个熟人带着,事半功倍啊! 一举两得。 翌日。 许府门前。 张斐抬头仰望骑在马上的许芷倩,只见她今日身着一袭紫色黑边窄袖男装,头戴白色帷帽,遮住小半边脸,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低头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那萌萌哒的小毛驴,突然将手臂搭在驴背上,抬头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知道吗,在男人看来,女人不应该骑马,而应该骑驴。” 许芷倩瞥他一眼,道:“为何?” 张斐双手比划着说道:“因为马背比较宽。” 许芷倩轻蔑一笑:“我听爹爹说,你能言善辩,就连司马大学士败在你手里,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高深的言论,让我心甘情愿将马让给你,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言罢,她用那修长的双腿一夹,缓缓向前行去。 很稳! 丫鬟青梅和一个随从是紧随其后。 “早就看到你的那双大长腿了,用不着显摆,况且我也不是要骑你的马,在闹市里面开法拉利,不是装逼,就是傻缺。小毛驴它不香么。不听帅哥言,吃亏在婚后啊。” 张斐不懈的撇了下嘴,骑上那头萌萌哒的小毛驴,跟了上去。 相对而言,北宋上承唐制,这社会风气虽然不及唐朝,但还是比较开放的,路上也见到不少女人骑着马或者小驴出行,河道里面游舫穿梭,隐隐听得女人地嬉笑声。 街边许多摊位上,也有着许多妇女撸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在招呼着客人。 行得约莫半个时辰,许芷倩带着张斐来到了相国寺东门。 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甚至逼得许芷倩下得马来,张斐也赶紧从驴被上下来,毕竟他是从登州来这里的路上,学会人生中第二种骑术的,技术还不是非常娴熟。 万一一个野蛮冲撞,哇这官司可就有得打了。 忽闻东边传来阵阵琴音、嬉笑声,张斐寻声望去,不禁精神一振,但见那巷口的阁楼上,隐隐见得不少女人舞弄骚姿,甚至有些女人就坐在窗边与男人嬉笑! “这难道就是宋朝的摸摸唱,啧啧这寺院门口就是摸摸唱,咱大宋的和尚可真是幸福啊!难怪我唯一认识的宋朝和尚就叫做花和尚。” 张斐不禁涌起一股剃度出家的冲动,忽见许芷倩往那街口行去,他顿时一愣,急忙追上两步,“你打算去哪里?” 许芷倩仰头往街口一扬,道:“书铺都集中在那条街。” 你当我瞎么,那明明就是烟花之地,别说白天,就是化成灰我都识得啊!这可是男人的第六感。张斐表示怀疑:“那些地方是书铺吗?” “书铺在里面。”说罢,许芷倩继续往前走去。 什么鬼?寺庙?书铺?青楼?真的会有这种奇葩的组合吗?她不会是看我长得帅,带我来这里,然后将我卖了当男妓吧?张斐心里有些打鼓,纠结片刻,还是硬着披头跟了过去。 那未尝不是一种生计啊! 第二十五章 创业不易 原来此巷名为录事巷,里面是妓馆、书铺林立。 这也不是一个奇葩的组合。 而是北宋的风俗。 其实从律法上来说,北宋对于这种行业,是有一定的法律禁止,主要防止逼良为娼,同时对于官员也有一定限制。 自齐国到如今,也有千年之久,统治者们也非常清楚,这东西就没法完全禁止,又何必掩耳盗铃,只能给予适当的规范。 另外,北宋是一个商业社会,这方面是非常繁荣的。 至于为什么书铺会和勾栏瓦舍混搭,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当下文人都好这一口,而文人又是当今社会的消费主力。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状元楼外的麦秸巷。 这状元楼就是供各地举子居住的地方,可楼外就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烟花之地。 汴京大大小小的妓馆,多半都是建在文人出没比较多的地方。 录事巷是汴京最大的书店街,而且又是在相国寺外面,人流量相当多,这里出现妓馆、青楼,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只能说张斐大惊小怪,没有见过世面。 这世面,他确实没见过。 没有这些勾栏瓦舍,青楼妓馆,那就不算是高档地区,如那杀猪巷可就没有什么妓馆,因为那边可都是一些屠夫。 既然是文人所好,要服务于文人,那就得投其所好,导致北宋的艺伎,但凡出名的,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文采不弱于男子,是受人追捧,很多如许芷倩这样的大家闺秀,也都结交这些艺伎。 这就是为什么许芷倩行走于这烟花之地,也没有引来太多的侧目观望。 反倒是张斐一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可见人家许芷倩坦荡荡,也就渐渐放开,眼珠子开始到处乱瞟,先探探路,看看哪家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行到一半,胭脂香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扑鼻而来的墨香。 张斐举目望去,但见前面是书铺林立,文房四宝,古琴字画,满目琳琅,令行人是应接不暇。 又见不少书生才子,文人墨客穿梭于各店,流连忘返。 “你看,但凡门前招子上写有一个‘状’字的,就是你要找得店铺。” 许芷倩指着前方道。 这种书铺就相当于律师事务所,全名叫做“写状钞书铺”。 张斐抬头看去,数得一会儿,道:“好像也就七八家,不是很多呀!” 许芷倩道:“这已经不少了。因为如这种店铺,都是茶食人开的,他们与官府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们也比你们珥笔之人要更加规范。” “是吗?” 张斐问道:“有何不同?” 许芷倩道:“就拿官府批示的公文来说,批给你的公文,那只是批给你个人的,但你若想开这种书铺,就必须再去申请一道公文,这道公文,是批给书铺的,每间书铺都必须记录在案,同时每隔三年还得接受官府的审查。” “想不到这么规范。”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律师事务所与律师的区别,律师执照是要考取的,但你拥有律师执照不代表你就能够开律师事务所,这还得接受政府的重重审查,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得要有资格。 茶食人也是如此,因为茶食人一般是作为官府的补充,茶食人的状纸,能够帮助官府省略许多工作的。 对于案情的了解,直接看他们写得状纸就行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调查,因为茶食人是要对状纸负责任的,如果状纸出问题,茶食人也要受到牵连,珥笔之人就不需要,所以一般来说,他们是不敢乱写的。 这能够帮助官府节省不少公费,要知道目前政府的财政那是一塌糊涂,是能省则省。 既然要求这么严格,当然就少。 如此说来,我还得去申请一道公文才能够开律师事务所,天呐。张斐有些头疼,问道:“也就是说珥笔之人也必须得上这书铺找生计?” 许芷倩道:“能力出众的珥笔之民可以上这些书铺做事,但大多数都在那边的巷子里面。” 说着,他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这小巷子还有一个专属名字,名为珥笔胡同。 张斐瞅了眼那小巷,就那宽度,只能摆个小摊位,店铺是不可能开得了,道:“其实我们珥笔之人也能够写状纸,还能够上堂辩护,为什么地位相差这么大。” 许芷倩解释道:“茶食人与官府关系密切,若仅仅是写状纸,大户人家也更愿意找茶食人,珥笔之民需要上堂辩护才能够赚得更多的钱,这也导致官府并不喜欢珥笔之民,许多珥笔之民还是得找茶食人来写状纸争讼。” “原来如此!”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茶食人是帮官府解决麻烦的,老爷们当然喜欢,而珥笔之人是要为官府添加麻烦的,若要争讼,官府要多出官府当然不是很喜欢。 这就导致一些案件,珥笔之人需要借这些大书铺之名,用他们的名义去敲开官府大门,然后再进行诉讼。 久而久之,许多厉害的珥笔之人就直接被这些大书铺给招进去。 可见这些大书铺是具有垄断性质的。 聊着聊着,张斐与许芷倩来到那条小巷子前,果不其然,见里面摆放着十余个摊位,几乎摊主的帽檐上都插着一支短笔,不过生意好像不太行,许多人都在打着瞌睡。 “小哥,写状纸么?” 一个珥笔之人上前来,一脸热情地询问道。 张斐问道:“多少钱?” 那珥笔之人道:“那得看小哥你打得是什么官司,若只是普通的钱财纠纷,且数额不大,就只需要一百文钱,贵一点可就得需要更多的钱,若还需要咱帮忙上堂,那就得一两贯钱。” 就目前的行情,书铺的状纸,一张大概在一百八十文左右,珥笔之人相对要便宜许多,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比较少。 一分钱,一分货。 张斐皱眉道:“才这么一点啊!” 珥笔之人思维多敏捷,一听张斐这话,顿时生疑,“小哥,你不是来写状纸的吧?” 张斐笑道:“我们是同行,我也打算在这里开个摊位。” 那珥笔之人顿时神色一变,道:“小哥,咱作为前辈,可是要劝你一句,你现在还年轻,赶紧改行吧,这行可是不好做呀!你看他们,都在打瞌睡。” 张斐呵呵道:“你休要欺我,咱们这一行,那是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别让咱逮着一个。” “吃三年?” 珥笔之人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理会张斐,转身回到摊位上去了。 一百文一张的状纸,你吃个三年给我看看。 是你没本事好么。张斐不屑地撇了下嘴,回过身去,向身后的许芷倩道:“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 许芷倩道:“不去书铺看看?” 张斐摇摇头。 不得不说,他心里有些失望,钱少地位不高,特么上限还低,做到极致,也就是那样,连上流社会的尾巴都抓不住。 许芷倩没有勉强,带着张斐去到相国寺里面,又寻得一间比较僻静茶棚坐下。 “看来你经常来这里?” 坐下之后,张斐随口问道。 许芷倩权当没有听见,只道:“你打算好了没,是自己开摊位,还是先到书铺里面历练一番。如果你打算自己干,我可以借些钱给你度日,如果你打算去书铺,我也可以帮你引荐。” 她并没有忘记带张斐来此的目的。 “多谢许娘子的一番好意。”说着,张斐摇摇头道:“不过你说得,我都不想做。” 许芷倩轻蹙黛眉:“都不想做?” 张斐点点头道:“若是去书铺干活,那还不如答应你爹,跟你爹去大理寺混。” 许芷倩顿时惊讶道:“我爹想让你进大理寺,而且而且还被你拒绝呢?” 张斐嗯了一声:“这你总该相信,其实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贵府。” 许芷倩自言自语道:“看来爹爹是年纪大了,连君子和小人都分不清楚。” 这女人真是记仇!张斐也不在意,笑道:“至于说在外面摆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待在那里,这买卖可并不好做,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是想创业的,但现实就是书铺垄断一切,自己单干,也得通过书铺上诉,等于受制于人,开书铺就更加麻烦。 许芷倩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觉有些费解。 但凡是个正常人,首先肯定是选择进大理寺,最次也应该是选择进书铺,这人倒好,都不选,倒是想着在巷子里面摆摊。 “许娘子。” 忽听一人轻声喊道。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正站在三步远偏着头打量着许芷倩。 “是曹大娘啊。” 许芷倩立刻站起身来。 “真是许娘子,俺还怕认错人了呢。” 曹大娘见没认错人,赶紧上前来,直接从篮子里面掏出两个大瓜来,给许芷倩递去,“许娘子,这俺家种的瓜,可是甜呢。” “是吗?”许芷倩笑问道:“不知这瓜多少钱?” 一旁的张斐见许芷倩笑靥如花,心道,原来这婆娘会笑呀,也就是说,她仅仅是针对我? 曹大娘顿时就急了:“俺哪能要许娘子的钱,当初要不是许娘子教俺们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黄员外给夺走了。”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谢大娘。” 那随从立刻上前来,收下那两瓜。 “不谢!不谢!”那曹大娘摆摆手,又道:“再过一阵子,俺家新酒就酿好了,到时俺再给许娘子送点去。”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芷倩在此先谢过了。” “不谢!不谢!” 曹大娘连连摆手,又瞧了眼张斐,道:“行,俺先去卖瓜了,不打扰许娘子了。” “大娘慢走。” 曹大娘前脚一走,许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个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过去。 许芷倩坐了下来,忽见张斐盯着自己,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啊?” 张斐一怔,随即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许娘子还经常去教这些村民们有关律法的知识。” 许芷倩道:“这很稀奇么?以前我爹也经常教他们律法知识。” “是吗?” “嗯。” 许芷倩点点头:“他们可没有钱请你们这些珥笔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许多情况下,也可以保护自己。” 原来在她小时候,许遵刚好是处于上升期,经常调往各地当官,她也都是跟着,而许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鱼肉百姓,但现实就是许多事情,他也无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闲,他就下乡亲自传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识,让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避免上当受骗。 许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随许遵学习律法知识,后来他爹爹没空,她就代父前去。 这也是为什么许遵这回没有带许芷倩去登州,就是因为许芷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许遵就觉得不能再带着女儿到处乱跑,但是许芷倩也没有闲着,还是坚持去跟周边百姓讲解律法知识。 过得片刻,许芷倩见这厮沉吟不语,目光急闪,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打!” 张斐猛地一怔,咳得一声,问道:“在许多情况下,能够保护自己?许娘子此话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许芷倩轻轻一叹:“总比一点也不会的要好。” “差不了多少?”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敢问许娘子,如他们这种村民,一般都是跟谁产生纠纷?” 许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 “这不就结了。” 张斐道:“别得我不敢说,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够说上几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大地主可以雇佣精通律法之人,来为他们掠夺更多的田地,你的这种做法,只能让他们得到极其有限的保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芷倩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将自己的努力贬低一无是处,当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够保护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有一个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精通律法,且充满正义感的珥笔之民保护他们,岂不比他们自己学习律法要更好。” 第二十六章 死马寻医 “许娘子,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你就会知道你现在表情是多么的侮辱人。” 张斐望着朱唇微张,斜视自己的许芷倩,是颇为郁闷地说道。 许芷倩朱唇一合,问道:“你你说得不会是自己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方才到珥笔胡同的观后感,有什么问题吗?” 许芷倩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愣说张斐长得比那些人丑,更也不敢无视张斐的功绩,毕竟这个男人敢以欺君之罪前去自首,正常人还真是比不了,淡淡道:“他们可没有钱请你。” 张斐耸耸肩,风轻云淡道:“没有办法,我这人天生极富正义感,伸张正义,从不收钱,甚至还愿意倒贴,这一点,你可以回去问你爹。” 许芷倩微微蹙眉,疑惑道:“可若你不赚钱的话,那你如何尽快从我家搬走?” “哇!” 张斐很是诧异道:“我方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是同道中人,古道热肠,乐善好施,我以为许娘子会放下对我的成见。” 许芷倩立刻道:“我对你没有成见,我只是不喜陌生人住在我家。” “这样啊!” 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其实帮他们的同时,也在帮助我自己获得生计。”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名气!” 张斐道:“我觉得我们这一行,名气才是最重要的。” 许芷倩道:“你如今很有名。” 张斐郁闷道:“是。我现在是很有名,但是谁又会请一个得罪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珥笔之人。” 这种珥笔之民还真是从未出现过。 只要不是傻缺,都不会这么干。 许芷倩都忍不住打趣道:“那你打算换个名字?” “那倒没有必要。”张斐笑着摇摇头:“只要我能够证明,我还是能够打赢官司,那么人们自然会放下对我的顾虑。 而且,帮助强者欺负弱者,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有张嘴就行,如果我能够帮助弱者抵御强者的剥削,这才能够彰显本事,也更容易出名。 有了名气,自然就会有人找我上门打官司,自然就有了生计。”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许芷倩暗暗鄙视张斐,嘴上却道:“你如此耐心地与我解释,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 “许娘子果真是冰雪聪明。” 张斐打了响指,笑道:“虽然我有心帮助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而许娘子你经常去教他们律法,想必认识不少人,我希望许娘子可以告知他们,如果他们有需求,可以来找我,一切都是免费的,而且我将尽力帮他们争取自己的利益。” 许芷倩狐疑地瞧着张斐。 说真的,她是完全不信任张斐,任凭张斐说得再好,她始终觉得这厮是一肚子坏水。 可见这第一印象是极为重要的。 张斐心里自然也清楚,于是又道:“我知道许娘子不信任我,但许娘子何不想想,首先,那些村民没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其次,当那些村民被大地主欺压时,下场一般都很惨,也没有哪个珥笔之人愿意帮助他们,退一万步说,哪怕我是在坑他们,他们也就是一无所有,结果来说是不会变的,但如果我是真心帮他们的,可能能够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许芷倩思索半响,道:“你就不怕得罪那些权贵吗?” 张斐不屑道:“权贵又能够大得过司马大学士吗?” 许芷倩瞧他得意的模样,不禁心想,司马大学士乃正人君子,着了你这小人的道,若真以权力来压你,你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有甚么好神气的。 张斐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又不说话,于是问道:“许娘子,你以为如何?” 许芷倩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说起这官司,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张斐急急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道:“是关于一桩契约纠纷的。” 张斐听得目光急闪,激动道:“契约纠纷?” “嗯。”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你为何这么高兴?” “没没有!” 张斐讪讪一笑,又问道:“你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乐开花了,原来在后世有一种律师,就是专门帮穷人打官司,但不属于指派性质,或者说义务性质的,为的也是利益。 而目标就是穷人对面的富人,或者说政府。 张斐提出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走得就是这条路子。 首先,他不甘愿去做官府的一个补充,所谓的茶食人,不过就是编制之外的吏,赚得也只是一些辛苦钱,还得仰人鼻息,看老爷们的脸色。 那就还不如去大理寺。 其次,这个行业显然已经被几个大书铺给垄断。这就是一个商业问题,他孤身一人,如何去招揽客户,那些商人肯定找这些大书铺,毕竟稳,而唯一的还没被这些大书铺垄断的客户,就是那些非常普通的村民。 虽然他们交不起律师费,但是只要发生财产纠纷,那么就可以凭借官司来获取赔偿,这样律师就有得钱赚。 最后,他也考虑到大环境因素,目前王安石的新法已经是箭在弦上,而王安石的新法中,有许多条例,是有利于穷人,同时打击地主,其中青苗法,更是针对这高利贷,这股东风不借白不借,况且他都已经借过几回了。 许芷倩倒也没有迟疑,立刻将这桩纠纷告知张斐。 原来此事发生在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的一家自耕农家庭,这农夫家有二十亩良田,又娶得一位贤妻,两口子过得还不错,但前年这农夫患了一场大病,他妻子被迫从当地一个富绅手中借了十贯钱治病。 由于这农夫病了大半年,没法种地,只能依靠妻子的一些针线活度日,导致来年无法偿还。 根据契约,他必须将家中仅有的二十亩良田抵偿给那富绅,可是那二十亩良田是他们家的祖田,农夫心中很是不舍,于是苦苦哀求那富绅再往后延期半年。 谁料那富绅竟然看上他妻子,提出让他拿妻子抵债,而他的妻子也知道丈夫非常珍惜自家的祖田,关键这田要是没了,两夫妻都没法活下去,于是也自愿用自己去抵债。 最终那农夫用妻子抵债。 可没有想到,今年那富绅又上门讨债。 原来那份抵偿契约上,只写明其妻子只是抵偿本金,没有提及到任何关于利息的字眼,而利息才是大头,又滚上一年,反而欠得更多。 结果这祖田也没有保住。 张斐听完之后,不禁也有些生气,当即道:“这摆明就是欺诈行为。”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官司,官府只看契约,虽然那农夫不识字,但是有证人在旁宣读契约,只不过那农夫当时心里一直念着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太注意,以至于被那富绅给骗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问道:“抛开这些不说,你认为从律法上说,这份契约有问题吗?比如说其中利息是否合法?” 许芷倩道:“虽然我朝有规定利息不能超过七分,但是由于许多富商不仅仅是借铜钱,百姓也不是用铜钱偿还,如果是钱物交易,那就不好定价,时常导致民间利息高达两倍之多。就这农夫的契约,要真折算下来,也达到了两倍之多,但官府一般不会理会。”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心想,她对当代的律法,比我还要精通,也比我更有经验,她都找不出问题,那这官司就没法打啊!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你可有办法帮助这农夫讨回公道?如果你能够做到,我就愿意帮助你。” 看来她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呀!就知道她不会便宜我。张斐思索片刻,道:“我得亲自见见这农夫,了解清楚具体过程,然后再做判断。” 第二十七章 沧海一粟 也不知是许芷倩是性格雷令风行,还是她真的迫切希望将张斐赶出许府,反正第二日,她就带着张斐来到开封县与祥符县交界处的一间寺庙内。 在这里,张斐终于见到那位农夫,是一个年纪与他相当的小伙子,不过看上去有些憔悴。 原来这小农夫险些走向大多自耕农的最终归途,也就是自杀,幸得许芷倩相助,帮他在这寺庙里面的火房寻得一个生计,暂得安身之处。 那农夫小伙见到许芷倩,还未说得两句,就哭得是稀里哗啦,泣不成声。 唉这也难怪,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在一夕之间,丢了老婆和祖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的。 而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根本问题所在。 百姓根本没有抵御任何天灾人祸的能力,稍不留神,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你先别哭,我今日请来一位高人,看能否帮助你。” 许芷倩伸手引向旁边的张斐。 高人?张斐不禁神色怪异瞧了眼许芷倩,心想,这婆娘也真是现实,求我帮忙,就成高人了,否则的话,就是登徒子。不过二者好像也不冲突哦。 那农夫小伙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偏过头来,望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在下张斐,你叫我张三便是。” 古代一般不叫人名的,外人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张三。 农夫小伙赶忙躬身一礼,抽泣道:“三三哥,你你叫俺李四就行。” “原来李四哥。什么?” 张斐望着那农夫小伙道:“你你叫李四?” 李四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又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许芷倩好奇道:“有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 张斐摇摇头,心想,张三李四,呵呵,我可算是见到了我的书上兄弟,难道这又是天意不成。又向李四道:“李四哥,请坐,请坐。” 待坐下之后,张斐便道:“我需要你将整件事的过程,清清楚楚的说一遍。” 虽然他来到宋朝,但他的思维还是没有变,过程要比结果更为重要,漏洞很少出现在结果上面,而是出现在过程中。 说着,他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你写字快么?” 许芷倩一听就明白过来,但又好奇道:“这还需要记吗?” 张斐道:“我怕我会忘记。”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心想,身为珥笔之人,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立刻取来文房四宝,准备记录。 等许芷倩准备好之后,张斐就向李四道:“你可以说了。” 李四立刻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知张斐。 过程与许芷倩说得一样,他生了一场大病,他的妻子四处为其求医,花光家中余钱,只能向当地一个名叫陈裕腾的大财主借得十贯钱治病度日。 等到他说完后,张斐直接拿起方才许芷倩所写的笔录,又看了起来。 许芷倩觉得这厮年纪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他写得可就是李四方才说的,可张斐偏偏又要拿她写得看,这不是装又是什么。 张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专心看着笔录,突然问道:“还款日期是在去年的六月十五,但是你们签订第二份抵债契约却是在当年的六月初三,此时可都还没有到还款日,他们是否有逼迫你还钱?” 李四道:“这是因为那陈裕腾见俺当年没啥收成,怕俺跑了,故此从七月开始就派人盯着俺,催促俺赶紧还钱,并且还派人来劝俺用俺浑家抵债,后来俺和俺妻子实在是受不了,而且俺也根本拿不出钱还债,于是就提前几天签了这第二份契约。” 张斐看向许芷倩,道:“这合法吗?” 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许芷倩无语地瞧了眼张斐,道:“借钱给别人,也不能算是坏事,谁也不想血本无归,故此只要不伤人,官府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其实就算伤人,只要不是很严重,官府一般也都不会管,甚至官府还帮着再打一顿,让你不还钱。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受到如此冤屈,为何不去告官?” 李四结结巴巴道:“俺俺怕那陈员外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俺还得受罚。” 许芷倩解释道:“如果契约没有问题的话,他去告官的话,可能还会被官府定为诬告罪。” 张斐瞧李四神色紧张,不禁向许芷倩问道:“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这陈裕腾是什么来头?他仅仅是一个大财主吗?” 许芷倩目光有些躲闪。 张斐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在设计对付我吧?” “当然没有。” 许芷倩果断反驳,旋即又道:“陈裕腾的舅舅乃是判司农寺事王文善。” 司农寺目前职权还不是很大,等到王安石变法之后,这个部门就成一个非常关键的权力部门,肩负着青苗法的重任。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中央朝廷财政部门的长官,未来还可能升职,这来头可是不小啊!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张斐没好气道:“你打算瞒我多久?” 许芷倩心虚道:“你连司马大学士都不怕,何惧这小小的司农寺。” 张斐道:“这不是怕的问题,如果你们对我有所隐瞒,我不但不能帮助你们,那反而会害了我自己。” 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张斐哼道:“你休要岔开话题,如果让我再知道,你们对我有所隐瞒,那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许芷倩略微不爽道:“好像是你求得我?” 张斐正色道:“我求得只是合作,是平等关系,而不是给你当个工具人,听你使唤,这充满谎言的合作,你认为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许芷倩自知理亏,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只不过我想先看你有没有办法,若是你真有办法得话,我自会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也绝不会隐瞒你的,毕竟这也会牵连到我爹爹。” “我不喜欢借口。”张斐摇摇头,又道:“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的话,后果皆由你来承担。”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心想,若是你找不到办法,你看我赶不赶你出去。 张斐又让许芷倩将所有的契约、字据全部抄录一遍,然后便带着这些资料离开了。 出得寺庙,许芷倩就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暂时没有。”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突然问道:“此事你可有跟你爹爹提及过?” “没有!” “为何?” 张斐问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有司农寺的背景,害怕给你爹爹添麻烦?” 许芷倩回过头来,道:“你未免太小看我爹爹,我爹爹若是怕这麻烦,那么阿云一案,他如何又会支持告到汴京来。我没有告诉我爹爹,主要是因为我爹爹当时并不在汴京,其次,我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因为如这种事发生过无数回,也有无数人去告官,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是吗?” 张斐笑道:“看来许姑娘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许芷倩冷笑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大言不惭。”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你介不介意,我去向你爹请教?” 许芷倩轻哼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请教。” 张斐也不是故意揶揄许芷倩,回到许府,他便将此事告知许遵,并且向他询问,毕竟许遵拥有丰富的经验,这是许芷倩没有的。 许遵仔细看过他们提供的资料后,不禁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份契约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李四不识字,但是有旁人宣读,符合规矩,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当时没有询问清楚。” 张斐道:“但这明显是一桩欺诈事件,李四当时情况,就不可能选择只用妻子去抵偿本金,因为他也没钱还利息,还不如直接用田地抵债,一清二楚。” 许遵摇头叹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在这种纠纷中,契约就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一般来说,官府只会根据契约来判决,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官府就会有打不完的官司。”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这其中涉及到的利息也不合规矩。” 许遵叹道:“其实朝廷曾对高利有着诸多限制,比如说,若借粟麦,须以粟麦归还,这就是防止那些大户利用物折算来压榨农夫。 不曾想却是弄巧成拙,因为通常农夫手中只有粟麦,没有钱币,可借的又是钱币,那么一旦粟麦不能及时换成钱,就变成无法还债,最终又只能将田地抵偿,反而进一步使得兼并加剧,再者说,你认为李四的妻子又值多少钱,这根本就无法计算,故在真宗朝,朝廷又放宽此类限制。” 张斐愁眉紧锁道:“如此说来,此案没得打。” 许遵摇摇头道:“我是没有办法,不过你若有办法,能够找到证据,那我也一定支持你得。” 这种民间借贷纠纷案,他是真的有心无力。 允许放高利贷,农夫是死路一条,可要不准放的话,反而死得更快。 故此官府能够坚持民从私契,不与地主勾结一起坑,那就已经是非常公平公正,不能奢求太多了。 如果不坚守这一条,首先一点,试问谁敢借? 肯定又会出现许多老赖。 当下也有不少老赖。 官府又没有这么多人手,是不是允许地主用自己的方式去追讨,这反而是滋生出更多问题来。 当然,坚持民从私契,肯定是有利于统治阶级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其中一点,大多数人都不识字。 这种文字游戏的契约,也只是地主剥夺自耕农的一种方式罢了。 如李四这种案子,真不过是沧海一粟,许遵也见过不少,但他也只能依法判决。 这就是为什么他自己下乡教百姓律法知识,目的就是避免这种事发生,但他们父女到底能力有限,只能帮一个是一个。 许芷倩又向张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正儿八经道:“我打算先借一本《宋刑统》研究研究。” “?” 第二十八章 告不赢,包赔 基于张斐借《宋刑统》,许芷倩对他的期许立刻减少了亿点点。 临阵磨枪。 这有用吗? 张斐确实是研究过《宋刑统》,但他也不会傻到去全文背下来,律法条例这东西,那就跟字典一样,用的时候再去查。 一边查,一边记。 用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真心不需要倒背如流,只要记住关键的,常用的,其它的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 已是三更时分。 跑了一整天的许芷倩并没有早早入眠,而是坐在烛火旁,一手托腮,虽然桌上放着一本已经翻开的《宋刑统》,但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书上面。 她是真的能够倒背如流,但也未找出为李四讨回公道的办法。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芷倩一怔,又听门外有人轻声喊道:“倩儿姐。” 是青梅的声音。 “进来吧。” 吱呀一声,烛火摇曳,许芷倩急忙抬手护住脆弱的火苗,又见青梅进得屋来。 “倩儿姐,我方才去看了,张三的屋中还亮着烛光,而且而且他方才还让人给送去一些糕点、茶水,看来他这一时半会还不会睡。” 许芷倩点点头,道:“看来他也并没有在敷衍我。” 青梅问道:“倩儿姐,你说他能想到办法吗?” 许芷倩幽幽叹道:“我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对其报什么希望,但爹爹似乎挺看好他,但愿他能够想到办法吧。” 张斐最初的策略,是利用许芷倩广撒网,看能不能捞到一条大鱼,不是说他真的要伸张正义,替天行道。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对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那就是锄强扶弱的同时,还能够名利双收。 结果是名利,过程可以是锄强扶弱。 可见他是有选择性的。 如果以此来论,他就不应该为此案花费太多努力,毕竟许遵都说了,这官司很难打,几乎没有胜诉的可能性。 但人就是复杂的。 虽然张斐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内心其实是非常同情李四的,他觉得那陈裕腾实在是太过分了,都已经将人家老婆弄走了,却还不满意,非得要将人逼死。 他愿意为此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是当他将《宋刑统》有关借贷方面的律法,全部阅览一遍后,他感到的只有更加绝望。 这《宋刑统》完全脱胎于《唐律疏议》,但是由于宋朝经济繁荣,在借贷方面,添加了许多条例,多半都归纳于《杂令》中。 虽说其中多半条例都是偏向债权人,但也有维护债务人的权益,考虑的也算是非常详细,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比如说,之前许遵提到的折算问题,律法中也有明确规定: “诸以粟麦出举还为粟麦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就是借米还米,借钱还钱,不允许以物还钱,如此就不存在折算问题。 本意是好的,结果又弄巧成拙,反而坑了更多百姓。 可见高利贷这事,是很难去约束的。 故此民间借贷利息,常常是本金的两三倍之多,朝廷也是明确禁止利滚利,但事实上根本无法禁止。 除非是那种明目张胆的掠夺、欺骗,他们能管管,一般这种你情我愿,且手续完备的契约,他们都是选择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你都知道这利息很高,你还要借,那你能怪谁。 当然,谁敢怪朝廷。 “唉!” 张斐如渣男一般,将与自己翻云覆雨一晚的《宋刑统》扔在桌上,直摇头道:“看来有些事光凭努力,也是难以取得成功的呀!” 语气中透着一丝沮丧。 显然他已经准备放弃。 这份契约,要是拿到后世去打,那绝对有得一打,但放在如今,几乎就没得打。 伸了个懒腰,张斐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但见东边那片天已经呈现鱼白之色,“呀!都已经天亮了,好久没有这般通宵达旦的工作了。” 他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眺望远方,清晨的凉风,吹走了脸上倦意。 “唉今儿就去跟许娘子说清楚,此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哎呀!到时又会被她嘲弄一番。我这究竟干得是什么蠢事啊。” 站得片刻,张斐忽觉肚子有点饿,于是又回到桌前,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嗯?怎么是户婚律?” 张斐明明记得自己是翻到杂令那一页,偏头看了眼窗户,又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对了!我如今可还是条单身狗,对了,如今好像还能够一妻多妾,呵呵,可得了解一下如今的婚姻律法。” 于是他拿起桌上《宋刑统》,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了起来。 可是看着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突然将手中的糕点扔到一旁,又从满桌子的资料中,翻出那几张契约抄本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是喜出望外,道:“对呀!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针对的是民事纠纷,可如果我能够打成刑事纠纷,那这条铁律,可就不攻自破了,看来我还是经验尚且,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不应该啊!” 傍晚时分。 许芷倩站在廊道上,远远望着张斐屋子,向一旁的青梅问道:“他一直没有出来过吗?” 青梅摇摇头,道:“不过我问过方才去他屋里送晚饭的荣伯,荣伯说张三还在看书,都没有跟他说话。”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郁闷道:“他也不知道找我去帮帮忙,还说与我合作。” 这张斐一日未出门,许芷倩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见天亮了,便起得床来,一番洗漱后,也顾不得吃早餐,便急急往前院行去,不过在路过张斐的小院时,她在院门前踌躇不定。 几度想敲开张斐的房门,可又不好意思,她一个大家闺秀,大清早地跑去敲男人的房门,这像个什么事。 “倩儿姐。” “啊?” 许芷倩吓得一跳,偏头看去,见是荣伯,急忙问道:“荣伯,你是来给张三送饭的么?” 荣伯摇摇头道:“张三郎方才已经吃过早饭,如今正在前院陪老爷散步。” 许芷倩闻言,立刻往前院走去。 见张斐正与他爹在院内谈笑风生,心中一喜,难道他想到办法了。 “爹爹早!” 许芷倩走了过去,向许遵问候了一声。 张斐非常识趣地主动打招呼:“许娘子早。” “早!”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故作轻松地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么?” 张斐先是瞧了眼许遵,然后自嘲地笑道:“真是瞎折腾了两天。”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本不需要打什么官司,直接让李四去告官便行。” 许芷倩听得云里雾里,道:“我我还是不明白。” 张斐笑道:“这官司之所以难打,是在于大家都这么干,而且百姓确实有借贷的需求,朝廷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干预。 但如今可是不同,如今朝廷正筹备变法,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将会得到改善,而此时此刻,朝廷更需要一些案例来充分证明变法的合理性。 现在就看谁敢告,谁告谁就赢。其实我之前能够打赢那场官司,朝中情况也帮了我不少忙。” 许芷倩听是听明白了,而且她也知道,此案能够打到汴京来,王安石其实是功不可没,但她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于是,她看向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能不能成,爹爹可不敢保证,但是朝廷最近的确有打算要推行新法,你王叔父也多次提到民间举债这一点。” 许芷倩面色一喜,她对她爹那是深信不疑,道:“那我让李四去告官?” “告!” 张斐笑道:“立刻去告,如果告不赢,我包赔。” 许芷倩见张斐信心满满,又见许遵捋须不语,便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让人去联系李四。” 许遵道:“倩儿,不着急,你先将早餐吃了。” “知道啦!” 声音已经是从远处传来。 许遵无奈地直摇头。 张斐看着许芷倩急匆匆的背影,突然皱了下眉头,道:“恩公,令千金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农夫,都能够做到关怀备至,为什么对我却如此刻薄?” 许遵哼道:“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自个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讪讪道:“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许遵道:“是不是误会,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要明白一个人的名誉就如同那千里之堤,需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够建立起,可若平时不注意,小小蚁洞,便能使得千里之堤崩塌。” 张斐笑道:“多谢恩公教诲,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觉得做君子太累了,也不适合我。” 许遵问道:“那你是想做一个小人?” 张斐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做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拘小节,倜傥豁达,也未尝不可,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在大是大非上敢犯错,那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斐犹豫了片刻,遂郑重其事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恩公。” “且先听着。”许遵一笑,突然低声道:“对了,要是这场官司打不赢,可有你小子好看得。” 张斐嘴角一扬:“恩公放心,一定赢。” 第二十九章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日下午,许芷倩是气冲冲地回到府中。 正在门口清扫的荣伯,忙行礼道:“倩儿姐,你回来了。” “荣伯,张三在家吗?” “在。” 荣伯刚说了一个字,就觉老眼一花,面前的许芷倩已不见人影,不禁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道:“方才是俺眼花了么。” 来到张三的小院门前,许芷倩丝毫不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大声喊道:“张三!你给我出来。” “是谁在外面嚷嚷!”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张斐从屋内行出,“哟!是许娘子啊!” “张三,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戏弄于我。” 许芷倩玉指指着张斐,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斐是一脸蒙圈,“我戏弄你什么?” 许芷倩道:“你还在这里装傻充嫩,前几日是不是你说只要李四告官,就一定会赢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没有赢吗?” 许芷倩气急不过,又上前几步:“何止没有赢,那李四还在官府吃了一顿鞭打,他本就可怜,你为何还要这般加害于他?” 张斐道:“我没有害他。” “你还狡辩?”许芷倩真是恨不得举起小拳拳捶他胸口。 “我狡辩什么。”张斐耸耸肩道:“我当时是说了稳赢,但是我也说了一个如果。如果他没有赢的话,我包赔,许娘子不会刚刚好,就记得前半句吧。”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赔什么?” “他的一切损失。”张斐轻描淡写道:“一百贯够不够?” “一百贯?”许芷倩美目眨了眨,见他如此淡定,心知,他肯定早就猜到会打不赢,于是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斐笑道:“祥符县我又不熟,若去那里打官司,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要打就到开封府来打,但如果李四不先在祥符县告官,他就无权来开封府。” 根据北宋的制度,一般情况下,百姓是不能够越级告状,只有说,你不服当地判决,你才能够去更高行政机构告状,祥符县正好属开封府。 可是许芷倩哪里还敢相信张斐。 之前他是拍着胸脯说,一定赢,结果害得人家被鞭打一顿。 张斐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道:“许娘子若是不信,我可以与那李四签订契约,由我来帮他打这场官司,我将给予他一百贯的赔偿。” 许芷倩只觉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你帮他打官司,你还给予他一百贯?” 这可真是稀奇啊! 你一个珥笔之人跑去帮人打官司,你还得给对方钱,菩萨也没有你这么善良啊! “是的。” 张斐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场官司所产生的其余利益皆归我。” 许芷倩谨慎道:“其余利益?” 张斐道:“这你别管,反正不管输赢,我都将支付李四一百贯,他是稳赚不赔啊。” 许芷倩不可思议道:“你是疯了吗?就算你最终赢得这场官司,官府让陈裕腾如数退还给李四,恐怕连三十贯都没有。” 张斐笑道:“原来许娘子这么关心我。” “呸!谁关心你。”许芷倩怒瞪张斐一眼,旋即又问道:“那你打算赚多少?” 反应倒是挺快的呀!张斐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 许芷倩哼道:“你若不告诉我,那我就!” “就什么?” 张斐笑道:“就不告吗?那我其实也无所谓,不过你也不能说我骗你,我愿意包赔,并且赔偿数额,可是不小,是你不愿意罢了。” “你!”许芷倩气得直喘。 惹得张斐都不由得往她胸前瞟了瞟,哎呦!还有点料啊!那又怎样,等我有了钱,还怕没女人么。 他双眸望天。 许芷倩突然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才像样吗。搞得你好像有得选一样。张斐神色一变,正色道:“先与李四见上一面,签订正式的契约,如此也能够确保,我们之间不会再产生其它得误会。” 许芷倩冷冷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张斐只是无奈一笑。 虽然话比较狠,但如今许芷倩别无选择,因为张斐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一百贯? 这官司怎么打,也不可能赔这么多啊! 许芷倩又道:“你跟我来。” “去哪?”张斐错愕道。 许芷倩道:“不是你说要去见李四吗。” 张斐道:“现在就去,如今天色可是不早了呀!”说着,他还看眼天空。 许芷倩道:“他就在汴京。”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这女人真是像极了他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她一直在帮助李四,如今她却觉得自己非常愧对李四,害得李四遭了一顿鞭打,那边又担心陈裕腾会对李四不利,索性将李四带来汴京,如今就住在相国寺。 但李四伤得并不重,就是小腿肚子挨了几竹条。 然而,相比起这点伤,眼前的事,更令李四感到恐惧。 “又又签契约?” 李四忐忑不安地望了眼张斐,又望了眼许芷倩。 张斐笑道:“你现在签任何契约,都是稳赚不赔的。” “你别听他瞎说。” 许芷倩白了张斐一眼,又将手中契约放到李四面前,道:“我已经帮你检查过,没有问题,只要你签下这份契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给你一百贯。” 说话时,她眼神时不时瞟向张斐,目光中充斥着疑惑。 这份契约,她是来来回回检查数遍,根据这份契约,只要李四听从张斐的安排,前去开封府告官,那么张斐就必须支付李四一百贯。 “这这怎么可能?” 李四不但不喜,反而吓得有些慌。 一百贯对于他而言,那就是天文数字,自己求人帮忙,对方还给他钱,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完全可能。” 张斐笑道:“但也不是说,你躺着就能把这钱给赚了,你也需要做点事。” 李四问道:“我需要做啥?” 声音都在发抖,一百贯钱,能是普通劳力吗。 张斐道:“我听说你平时也去河里打鱼,赚点小钱。”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水性一定不错吧?” 李四忙道:“那汴河是奈何不了我的。” “那就行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非常轻松地说道:“你要做的就是两件事,非常简单,第一,投河自杀,第二,投案自首。都不需要动脑,最适合你了。” 且不说李四,许芷倩听得都是面色苍白。 这钱可真是不好赚啊! 第三十章 一波三折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乃是出门郊游的大好时节,汴河大街上是人上人海,车水马龙,河船上传来的嬉笑声,朗诵声,袅袅琴音,不绝于耳。 “我不活了!” 忽听得一声凄惨地叫喊。 但见一人从桥上跳入河中。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呀!有人跳河自杀。” “啊!” 桥上登时传来阵阵尖叫声,引得游人停驻侧目。 “让让!快让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挤过人群,但见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充满着正义感,这年轻人来到桥边,是毫不犹豫,正准备纵身一跃。 “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从后面拿住年轻人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人一声悲呼,整个人往后倒去,隐隐见到一道身影从旁掠过,单脚踏在桥墩上,纵身一跃。 怎一个帅字了得。 “哎呦!” 同时年轻人直接屁股着地,疼得他是龇牙咧嘴,但他却顾不得疼痛,直接弹起,来到桥边,低头看去。 但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奋力游向正在河里扑腾的男子。 眨眼间,那汉子游到落水男子身边,一手直接挽住那落水男子。 “你来!”落水男子回头一看,突然面色吓得苍白,惊叫道:“你你是谁?” 那汉子不语,抱着那落水男子便往岸边游去。 那落水男子却是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走开!你放开俺,放开俺,俺不要你救。” 他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情况顿时变的是凶险万分。 此番变故,又使得河边响起一阵尖叫声来。 “该死的!” 桥上的年轻男子,不禁骂得一声,撸起袖子,大喊道:“好汉莫慌,我来!” 话刚出口,听得身后一声大喊,“好汉莫慌,俺来助你。”又有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拿住了他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男子再度往后倒去,只见他眼角已泛起泪光,是生无可恋地望着一个白袍后生从他身后掠过,借其之力,飞跃腾空,帅得是一塌糊涂。 “哎呦!”年轻男子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双手捂脸哭了起来,“真是日了狗了,这么下去,我特么也不想活了。”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斐,而那落水男子不是李四是谁。 他们正在完成第一步投河自杀,结果。 河中。 还在挣扎的李四,又见一个白面后生冲他游来,不禁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又是谁?放开俺!俺不要你们救,你们走,都走。” 他一边用双手想要拉开环抱自己的大手,一边双脚奋力踹向游向自己的后生,激起阵阵水花,使得那后生都睁不开眼来,躲闪不急,直接被一脚踹在脸上。 但见那后生一个闷子下去,片刻间,就出现在李四身旁,他一抹脸上水珠,一手抓住那落水男子的发髻,就往水里摁。 “呜呜救命呜呜救命!” 被那汉子抱住李四,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抬头高呼一声“救命”,便又给那后生给摁到了水里去。 这好人好事现场,顿时演变成了凶案现场。 岸边的观众都已经看傻眼了。 是死一般的寂静。 “够了!” 回过神来的汉子见李四已经是奄奄一息,无力反抗,当即喝得一声,一手将后生推开,再度抱着李四往岸边游去。 那后生似乎也并无害人之心,帮着汉子一块将李四救上岸去。 李四瞧了眼身旁的后生,面露恐惧之色,是乖得不行,老老实实上得岸去。 那汉子将李四往岸边一扔,便径自离去,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好汉!好汉!” 后生叫得几声,可那汉子似乎没有听见,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人真是奇怪。”后生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来到李四面前,望着生无可恋的李四,是一脸好奇道:“大哥,你为啥要跳河自杀?” “俺为啥要跳河自杀?” 本来精疲力尽的李四,听得此话,顿时就跟了打鸡血一样,慌忙从地上爬起,左顾右盼,惊慌失措道:“你为什么要救俺?为什么要救俺?俺要跳河!” 说话时,他又朝着河道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纵使边上站着许多人,却无人反应过来。 “等会!” 听得一声叫喊,但见一人冲了过来,拦住李四的去路。 “你走开!” 焦虑的李四着急地双手一推,待他看清面前之人时,顿时惊叫一声:“是你。” 只听得一声“我操”,张斐终于如愿掉落到河里去了。 只不过姿势稍显狼狈,至少比他想象中的要狼狈得多。 李四呆愣半响,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完全演不下去了。 突然,他一个翻身,扑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俺就是想死,咋就这么难呢。咋就这么难呢!” 那后生倒也真是仗义,又急忙去到岸边,准备下水救人。 只听河中张斐焦虑地喊道:“大哥,你切莫下来,我通水性。” 后生闻言,便是作罢。 过得一会儿,张斐上得岸来,近乎崩溃的他朝着已经崩溃地李四道:“这位大大哥,你先莫哭。” 语带哽咽。 难兄难弟的既视感,都快要溢出屏幕。 不过,这也符合张三李四的气质。 李四抬头一看,只见张斐湿漉漉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挂住水珠的睫毛,都反射出愤怒的光芒来,又见他咬着后牙槽道:“大哥,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什么难事,先说出来,兴许我们中有人能够帮你。” 话一出口,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周边一圈人,纷纷后退一步,仿佛眼前是一个大型的诈骗现场。 就这么真实吗? 唯独那后生还凑了过来,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是为啥事要自杀?说出来,说不定俺们能够帮你。” 李四眨了眨眼,突然又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真是好惨啊!浑家被人夺走了,祖田也没有守住,呜呜呜!” 这本是他们二人捣鼓出来的一场苦肉戏,简简单单,但没有想到这一沾水,就能水出这么多情节来。 还搞得这么惊心动魄。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在如今又给圆了回来,李四一边凄惨地嚎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将他被陈裕腾夺妻夺田之事给絮叨了出来。 张斐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围观群众的神色。 真是人间百态啊! 围观之人中,有人是摇头叹息,有人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人是幸灾乐祸。 张斐现在是完全不需要演,因为他现在非常愤怒,握拳振臂,正欲开口时,忽见身边那后生握拳振臂,打抱不平道:“岂有此理,这个陈大财主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莫要害怕,俺与你去找他理论理论。” 日了!这小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得群演,竟敢抢我主角的台词。张斐恨不得一脚将这后生给踹下去,但眼下也只能附和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在这朗朗乾坤下,竟还有如此悲剧,吾辈又怎能坐视不理。” 说着,他又赶紧向李四道:“李四哥,你先莫哭,我一定帮你要回你的妻子和田地。”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张斐。 那后生急急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是要与我们一块去么?” 张斐哼道:“去!但是我要去的是开封府。” “开封府?” 那后生不禁问道:“不知大哥是那位朝廷大员的公子?” 这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呀! 没关系跑去告官,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还不如去干他一架。 岂不快哉! 张斐怒喝道:“混账!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与我家世何干。” “好一个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说得好!” “如今那些大地主借高利放贷,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此等事例,如今已是随处可见,朝廷若还继续放任不管,我大宋危矣。” 人群中顿时有不少人响应。 一眼看去,皆是那年轻的读书之人。 那后生小声劝道:“大哥,这官可是不好告呀!” 张斐笑道:“别人不易,于我不难。” 那后生忙问道:“大哥,你是?” 张斐道:“不瞒各位,吾乃珥笔之人,汉阳张三郎。” “珥珥笔之人?” 方才那些路见不平的书生,顿时面色怪异之色。 感情我们不是同道之人啊! 这回不等那后生开口,李四便抢先道:“俺可没有钱请你。” 被忽略半响的他,语气是十分急促,好似生怕被人抢了台词。 “李四哥且放心。”张斐突然昂首朗声道:“我张三郎苦读讼学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我帮穷人打官司,且不收分文。” 李四哽咽道:“真真的吗?” 张斐见他挤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心中一声哀叹,弯身将其扶起,道:“放心,明日我便与你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李四面露恐惧之色,“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不等张斐开口,一名书生挺身而出道:“李四哥莫怕,明儿我与张三郎一道前去为你讨回公道。” 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苦读圣贤之书,又岂能甘于人后。 登时又有不少书生站出来,表示明日要与张斐一道去开封府。 “你们!”李四顿时目泛泪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回可真不是演得。 那后生似被气氛感染了,突然蹦跶了起来,“俺明儿也跟着你们去凑凑热闹。” 张斐瞅着那后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小子弄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正欲开口时,忽然目光瞟向那后生的身后,但见一个国字脸,八字胡,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的中年男子正阴沉着脸站在那后生身后。 后生也注意到那张斐的目光,回头一看,顿时惊呼道:“爹爹!” “你这兔崽子!” 中年人是毫不犹豫,直接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扇了过去。 那后生也是机灵的很,矮身躲过,一个箭步上前,再度跃入河中。 中年人上前一步,站在河边,朝着在河里扑腾的后生,“你小子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喊罢,中年人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李四,问道:“当初你借钱之时,可有想过将来能否还上?”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瞥向那中年人,暗道,高手啊! 中年人又瞧了眼张斐,然后径直离去了。 人群中顿时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可不是么,当初是他自己主动去借钱的,又没有人逼着他去,还不上还有理呢。” “要这么说起来,那个陈员外可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借他钱,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顿时又是满屏幕的阴阳怪气。 人性啊! 李四不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给他一个宽心的眼神,这种情况也在他的预计之内,没事,有人议论就行,不管好与坏,道:“你莫要害怕,你又没有赖账,是对方欺人太甚,要你妻子还不肯罢休,又设计夺你田地,无论如何,我定会帮你讨回这公道来。” 人群中又传来更多的议论之声。 张斐不再理会,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带着李四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投案自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张斐的整个计划中,这第一步是属于最为轻松的一步,闭着眼都能够完成的,哪里知道冒出这么多意外来,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回到许府,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前院,望着他这只落汤鸡,香肩微微耸动着。 张斐撩开额头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道:“想笑就笑吧,可别憋坏了身体。” “噗!” 许芷倩一听他这么说,当即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竟捧腹大笑起来。 她可是知情者,且也在场,她当时的目光一直都锁定在张斐身上,张斐的狼狈,她尽看在眼里,当时她还很紧张,但如今! 只有开心。 张斐瞅着她笑得那么欢,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也被幽默到了,跟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过得好一会儿,二人才止住笑意。许芷倩幸灾乐祸道:“让你故弄玄虚,活该你。”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来嘲笑我。” 许芷倩哪里信,一翻白眼道:“为我好?” “当然。” 张斐道:“制造这一场意外,那么在大家眼里,这就是我个人的事,如此就可避免别人猜想是你们许家在背后从中作梗。” 许芷倩神色一愣,觉得张斐说得也不无道理。 这是一个意外,那大家自然不会联想到他们许家。 她稍稍瞥了眼张斐,见那厮一脸坏笑,当即轻哼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借悠悠众口给予开封府压力,以及宣传你自己,什么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不收分文,你骗鬼去吧。” 张斐也没有否认,呵呵笑道:“一举两得,并不冲突。” 许芷倩又问道:“如今已经完成第一步,这第二步投案自首又是怎么回事?” 张斐故作高深道:“明日便知。” 开封府。 “在闹市之中跳河自杀?” 吕公著哼道:“这定是那小子在故弄玄虚,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 主簿黄贵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上回张三以孝道为阿云脱罪,此番他肯定又想故技重施,先在民间制造舆论,博取同情,给予官府压力。”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很有可能,不过在这公堂之上,凡事还要讲证据,讲律法,他若拿不出确实证据来,光凭同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立刻命人骑快马去祥符县,将此案有关的堂录取来。” 祥符县就在边上,快马来去,时间是足够的。 黄贵却是一愣,道:“知府,这不过是小案,知府如此看重,或许正中张三的下怀。” 他这么干,就是逼着你开堂审理。 吕公著叹了口气:“这虽是小案,但却是我朝的一个大问题,百姓肯定也会非常关注的,朝廷可能也会非常关注,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以确保不会激起民怨,以及不必要的争斗。” 黄贵心领神会,上回张斐能够打赢官司,那许遵、王安石是厥功至伟,天知道他们是不是站在张斐身后的,立刻道:“下官马上就去安排。” 其实除此之外,吕公著愿意接受张斐的挑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也不服上回的判决,他想亲自跟张斐过过招。 翌日。 “你就非得穿得这么招摇过市吗?” 许遵瞅着张斐又是一身崭新的青衣小帽,颜色极为鲜艳,这真是哭笑不得。 一旁的许芷倩是头回见到张斐的工作服,对此是忍俊不禁。 如果他要找人打官司,她是绝不会找这种人的。 看着就不靠谱! 张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有办法,穿不上官服的我,只能穿得鲜艳一点,给自己增添一点底气,也能让人更容易记住我。”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道:“我听闻昨日下午,开封府派出一匹快马赶往祥符县,想必如今开封府是严阵以待,你可不能大意啊!” 张斐笑道:“这正是我所期许的。”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开封府拿回来的,就是我所要的铁证,昨日那场戏,便也是为此。” 许芷倩听得是云里雾里,道:“关于祥符县的判决,我已经研究过无数遍,判决并没有任何问题,你不可能能够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张斐笑道:“我也没说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许遵看出张斐不愿多说,也知道他打官司的风格,呵呵笑道:“若非公务缠身,老夫倒是想去学习学习。” 许芷倩忙道:“爹爹勿要遗憾,女儿代你去便是。” 许遵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开封府。 府衙大门门前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啊! 经昨日那么一闹,此事闹得真是沸沸扬扬。 然而,高利贷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一个个人问题。 这方面的诉讼是最难的。 一般关于这方面的官司,绝大多数都是债权人胜诉,除非是那种极其露骨的敲诈勒索,等同明抢,否则的话,是很难打赢的。 绝大多数的地主都不傻,他是有所计划的,也做好被告的准备。 昨日张斐说得是那么正义凛然,信心满满,令市民们感到非常好奇。 先不说能不能赢,他们更关心张斐会不会来。 别是吹牛皮的。 大多数人都认为张斐就是在口嗨。 “来啦!来啦!你们快看,那张三来啦!” 忽听得一人喊道。 “在哪!在哪!” 只见一个白面后生钻出人群来,一眼就瞅见那青衣靑帽的张斐,立刻挥舞着双手,跑了过去,“张三哥,张三哥。” 一会儿工夫,他就跑到张斐身前,上下打量着,充满欣赏地说道:“张三哥,你今儿这身可真是俊啊!”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肺腑之言,令张斐立刻视其为知己,只想与他烧黄纸,斩鸡头,昨日发生的一切,全然忘记,抱拳道:“在下张斐,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俺叫马小义。” 马小义拍拍胸脯,又道:“你叫俺小马就行了。” “小马哥?” “也行!也行!” 马小义嘿嘿笑道。 虽然马小义比张斐年小几岁,但是当下“哥”不仅仅就是指兄长的意思。 我说你小子怎么恁地仗义,原来是小马哥。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指着马小义左边淤青的眼角,道:“被你爹打得?” 马小义对此只是嘿嘿一笑,又道:“三哥,方才那边好多人都说你不敢来,可俺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马小义道:“俺可是打听过你的,原来你就是帮那登州阿云打赢官司的珥笔之民,那么难的官司,你都能够打赢,更何况这场小官司,不过俺爹说你一定打不赢。” “是吗?”张斐想起昨天那个中年男人,好奇道:“你爹凭什么这么说?” 马小义哦了一声:“因为俺爹就是开典当行的。” “嗯?” 张三李四顿时一脸防备的看着马小义。 当下的典当行主要业务就是放高利贷。 你 这 原来是敌人啊! 马小义眨了眨眼,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但是俺可是帮着你们的,俺还跟俺爹赌你一定赢。” “?” 这谁信啊! “你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忽听前面一人道。 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书生拦住他的去路,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书生不理会张斐,突然又朝着李四道:“这位大哥,你且莫信此人,他当初曾利用孝道为一个谋杀亲夫的凶手脱罪,据说那犯妇与之还有奸情,实乃无耻小人也。” 李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憨厚的他认为这是好事啊,证明俺三哥有能力。 人群中隐隐听得有人在议论阿云一案。 原来那个案子早就闹得是满城皆知,但是大家对张三,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昨日张斐自保家门后,才令大家恍然大悟,此人极有可能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这一回他们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张斐只是淡然一笑,不理会这书生,带着李四继续往大门那边行去。 那书生哼道:“你不敢声张,莫不是做贼心虚?” 张斐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我不与你争辩,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狗屁一样,除了臭,真是毫无意义,又不用负责,根本争不出个结果来,有能耐你就去公堂上与我辩一辩。” 说着,他大拇指往府衙大门一指,“我现在要进去了,你去吗?” 书生那张白净的脸唰的一下,就如同东边的朝阳,是红艳艳的。 张斐身旁的马小义帮声道:“是呀!是呀!你别光这里说,进去与俺三哥论论。” 又听人群中有人道:“张三,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关于阿云一案,分明就是其族叔之过,她不过是为自保。” “不错!” 关于阿云一案,朝中是分两派,民间更是分成好几派,对此也是争论不休,有反对张三的,也有支持张三的。 各种谣言也是传得满天飞。 但这都非常正常。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如果不能发表与别人不一样的意见,又怎能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张斐拱拱手,在不少人的支持声中,带着李四来到府衙门前。 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刀笔吏站在门前,不等张斐行礼,便道:“你就是张三?”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跟我进来吧。” 那刀笔吏领着张斐和李四入得府衙。 马小义本也想跟着进去,但可惜被门口的衙役给拦了下来,只能郁闷地站在门口,翘首盼着。 过得一会儿,府门大开。 “升堂!” “威武!” 相比起这开封府的堂威,登州府衙根本不值得一提啊! 庄严的大堂,制服鲜明的衙差。 威严感,不言而喻。 但见吕公著身着官服坐在公堂上。 其实昨日之事,也的确给予吕公著一些压力,原本这种民事诉讼案,通常都不会公开审理,甚至都不需要开封知府出面,但是吕公著认为张斐演那一出戏,是要打同情牌,索性就公开审理,免得让张斐在外面造谣生事。 而且他认为此案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是能够接受,因为他内心也比较同情李四的遭遇,但同时他又想治一治张斐,故此他非常愿意给张斐一个发挥的机会。 “传张斐,李四。” “传张斐,李四。” 过得片刻,只见张斐与李四来到堂内。 来到堂上,李四二话不说,便是大呼冤枉。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喝止李四,又问道:“你有何冤屈?” 眼睛却是看着张斐的。 张斐也适时站出来,他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李四所遭遇的一切,诉说了一遍,完全掌握北宋语言后的他,感情流露也是越发自然。 门口的围观者,听完之后,无不摇头叹息。 讲完之后,张斐神色激动道:“这完全就不合乎情理,当时的情况,李四除非贱卖祖田,或以祖田抵债,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偿还,不管是本金,还是利息。 那么在这种情况,李四又怎么可能会用妻子去抵偿债务中的本金,因为他也还不上利息,到头来,还得用祖田抵债,那何不直接履行第一份契约,若是还不上,便用祖田抵偿所欠债务。 更别说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四非常爱他的妻子。所以,这根本就不合乎清理,这分明就是一场欺诈事件。” 门外顿时有人叫喊道:“说得好!说得真是好!” 不是马小义是谁。 同时门口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确实! 这极其不合理。 意义何在? 然而,凭借关系站在公堂侧门的许芷倩,却是暗暗着急,心想,这番说法,虽通情达理,但缺乏证据,能够证明李四是受到欺骗,而不是自己失误所造成的,他若想凭此打赢这场官司,那真是痴心妄想。 吕公著连拍三下惊叹木,待门口肃静之后,他又向李四问道:“李四,你们当时是如何商谈的?” 李四答道:“俺当时与那陈员外谈得是用妻子抵偿所有债务。” 吕公著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当时有宣读人,宣读人有无读错?” 李四摇摇头。 吕公著问道:“既然你听到他读的是本金,为何当时不提出异议?” 张斐马上抢先言道:“回禀知府,李四从未读过书,他不知本金与债务的区别,而那宣读人也未做进一步解释,故我以为宣读人也应该为此负责。” 吕公著一拍惊叹木,叱喝道:“你看看第一份契约,上面清楚写明本金与利息的关系,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他不知本金的意思?” 张斐道:“李四签了第一份契约,不代表他就知晓其中含义。” “那他就应该找人问清楚,这不是理由。”吕公著又向李四道:“李四,你还不从实招来!” 李四吓得一抖,忙道:“小民是明白,但是小民当时念及妻子,故没有在意。” 张斐激动道:“反对!我反对!知府此言,带有威吓,这不公平,我要求李四此言不能作数。” 他手舞足蹈,再加上他鲜艳的服装,看上去真是如同街边耍杂技的,令人忍俊不禁。 又来这一招。吕公著沉眉道:“本官也非常同情李四的遭遇,但是这一切后果,皆是由他的不小心所造成的,你们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份契约有问题。” 张斐当即质问道:“知府又敢保证这份契约,以及祥符县的判决就没有问题吗?” 你小子还敢吓唬我?吕公著非常肯定地说道:“本官已经将此事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契约写得非常清楚明白,其过程也是完全遵从官府的规定,没有任何问题,祥符县的判决亦无错漏。本官在此也要告诫尔等,在签订契约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你们自己。” 虽然古代是追求结果正义,但是你得拿出证据来,而事实证明,是李四自己不小心,而不是过程中有欺诈嫌疑。 白纸黑字,写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斐仰面长叹一声,缓缓言道:“既然这份契约没有问题,那李四将要面临牢狱之灾。” 吕公著微微一怔,道:“你此话怎讲?” 张斐拱手道:“李四犯下戏卖妻子之罪。小民在此代李四自首认罪,还望知府能够宽大处理。” 李四立刻跪下,高呼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第三十二章 玩严谨是吧! 戏卖妻子? 一直在调查此事的许芷倩,听得这个罪名,不禁都是一脸错愕。 她都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这都哪跟哪呀! 吕公著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完全超出他昨夜的准备,是连拍几下惊堂木,要求肃静,待门口人声消失之后,他才问道:“你方才说甚么?戏卖妻子?” 张斐点头道:“不错,李四戏卖妻子,依我宋律,应徒二年,杖刑五十,不过小民恳请知府念在李四自首认罪,能够宽大处理,免其杖刑,减徒刑一年。” “等会!你先等会!” 吕公著摆摆手,道:“你都将本官给弄糊涂了,根据李四的供词,他们夫妻都同意以妻抵偿本金,何来的戏卖妻子之罪?” 虽然大宋乃是男权社会,但是也有一些律法是保护女性的,比如说这戏卖妻子之罪,妻子是可以卖的,但是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 当然,作为弱势群体,在很多情况下,她们是没有办法去反抗的。 但站在公堂之上,当然就还是以律法为主。 张斐道:“根据我朝户婚法,判定二人是否结为夫妇关系,是以纳征礼为标准,不知小民说得可对?” 纳征就是下聘礼,只要完成这个步骤,双方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而不是以婚礼为主。 这就是为什么在阿云一案中,最初是判决恶逆之罪,因为当时韦家已经拿出田地作为聘礼,双方也都签订好契约,只不过后面被许遵以守孝不得成婚,给推翻了。 吕公著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是这么规定的。” 张斐道:“根据李四的情况来看,本金就是聘礼,当这份契约生效之时,就是完成纳征之礼,曾氏就是陈裕腾之妻。” 吕公著又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张斐道:“可是李四未有等到陈裕腾下聘,便急忙将曾氏嫁于陈裕腾,这当然是属戏卖之罪。” 吕公著都被张斐给带偏了,先是点了下头,旋即马上道:“不对!陈裕腾是在签订那份抵偿契约之后,才将曾氏娶过门,这并没有错啊。” 张斐笑道:“签订契约,并不代表契约是立即生效的,因为契约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它自身具有极强的时效性,而不能以签订之日来算。请知府对比两份契约。” 吕公著立刻拿起借、还两份契约对比起来。 又听张斐言道:“第一份契约,所规定的偿还时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而第二份契约却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三签订的,中间相差整整十二日,而据我所知,当日陈裕腾就将曾氏带回家去了。” 吕公著认真对比之后,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虽然是提前了十几日,但是契约上也写的非常清楚,今愿以其妻子曾氏抵偿所欠本金,自然是当日生效。” 张斐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这一句话只能代表李四答应了此番交易,但不具备时效性。比如说,今日我张三愿娶许氏为妻,是否能说,我今日已经将许氏娶进门?当然是不能得。而契约中也没有特别说明即日生效。” 许氏?许芷倩听得直翻白眼,暗骂,这登徒子真是可恶! 吕公著稍稍点头,问道:“那你认为该何时生效?” 张斐回答道:“这是一份涉及到借贷的契约,那么何时生效,就不应该根据契约上的简单表述来判断,而应该根据契约所产生的利益来判断。” 吕公著道:“陈裕腾可从未向李四索要过本金。” 张斐道:“小民指得并非是本金,而是利息。知府请看祥符县堂审录,其中陈裕腾所追究的利息,是计算到六月十五,换而言之,第一份举债契约的时效性是到这一日才终结的。” 吕公著直接摇头道:“虽然中间相差十二日,但利息这么算也并没有错。” 关于李四这份契约的利息,由于是时限一年,故此是以月息计算得,不足一月也按一月算,昨夜吕公著还特别审查这一点,相差这十几日,是不足以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这么算确实没有错。” 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敢问知府,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判断,在之后的十二日内,本金就没有再产生过利息?”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这确实难以判断,因为不管是算六月初三,还是六月十五,利息是不变的,你也无法判断是算在哪日?”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能。” “是吗?”吕公著问道:“那你是如何判断得?” 张斐笑道:“契约就是这么写得呀!由于陈裕腾之后追究其中利息,这就足以推断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立刻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二者不是一种取代关系,而是一种并存关系,或者说是补充关系。 虽说不足一月,按一月算,但是我们一定要明白一点,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的,而不是说每月的第一天就产生整月的利息。关于这一点,我是有足够证据可以证明,很多举债契约,是债权一方选择提前终止,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就是算在当日,而不是不足一月,按一月算,由此可见,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 吕公著听得是稍稍点头。 这个不难理解,不足一月按一月算,只是维护债权人的利益,但利息的产生是以天数来论的。 张斐又接着说道:“既然利息是以每天而论,同时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以及之后陈裕腾又是追究整年的利息,而利息又是产生于本金,那么还款日期当然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不足一月,按一月来算,是以终止契约为前提的,没有终止,又没有特别说明,而利息又是算足额,那自然就按契约上的日期来算。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确实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由于第二份契约本就是一个坑,陈裕腾方面也就没有提及利息方面的事宜,更加不可能说直接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 既然没有说明,那自然就得按第一份契约的时效来算。 张斐继续说道:“既然本金就是聘礼,那么纳征之期,就应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生效,而李四却在六月初三,便将妻子卖于陈裕腾,这绝对是属于戏卖之罪。” 门口围观之人,皆是一脸懵逼。 也包括许芷倩在内,事到如今,他们算是听得非常明白,但他们却更糊涂了,这么打下去,李四的戏卖之罪,可真就坐实了呀。 戏卖之罪,非常清楚的写明,卖妻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进行,否则一律视为戏卖。 显然,李四是在没有走完整个程序,就将妻子卖给陈裕腾。 吕公著又认真查阅了一番资料,若有所思道:“关于这两份契约,本官得重新审。” 张斐直接打断吕公著的话,“方才知府可是再三确认,这两份契约是没有任何问题,如今知府又认为这契约有问题吗?” “本官。” 吕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辩论就是一个圈套,诱使他确定这份契约无误,但同时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请来的,你怎么还告李四坐牢,这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 但吕公著也是身经百战,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认罪?” 李四忙道:“小民认罪。” 吕公著立刻道:“来人啊!先将李四收押。” 立刻上来两个衙差,将李四押了下去。 门口顿时又响起议论之声。 不少书生纷纷指责张斐。 珥笔之人名声本就不是很好,这一看,就知道张斐绝对被陈裕腾收买了,又是这种戏码。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对于李四的同情心一时间泛滥起来。 许多人大声嚷嚷起来,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吕公著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方才那么一问,其实是在试探李四,见李四如此爽快地认罪,肯定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于是他果断喝止门口喧哗。 果不其然,待人声尽散,张斐立刻又掏出两份状纸来,道:“小民代李四控诉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县陈裕腾夺妻之罪。” 许芷倩眼中一亮,激动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门口又是响起一阵哗然。 比起契约的时效性,他们更懂得什么戏卖,什么是擅去,什么夺妻。 夺妻最好理解,就是抢夺别人的妻子。 至于擅去,就是妻子抛弃原配丈夫,跟了别得男人。 显然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么就是妻子与老王勾结,要么就是丈夫与老王勾结,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有罪。 这简直自相矛盾啊! 吕公著还未看状纸,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戏卖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从何谈起?” 既然是李四戏卖妻子,妻子就应该是受害者,怎么成了被告人啊! 张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纳征之礼,就自愿委身于他人,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陈裕腾当然也犯下夺妻之罪。” 审案无数的吕公著,这回也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 如果就常理而言,戏卖与擅去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但律法并没有规定这一点,律法只是解释何谓戏卖,何谓擅去。 那么如果分开来看的话,曾氏的确犯了擅去之罪,因为她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主动离开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别人结婚。 因为李四当时并没有赶着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泪汪汪,满是不舍。 陈裕腾亦是如此,他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将人家妻子给娶走了,这当然是属于夺妻,虽然中间没有人反抗,但不代表这就合法。 想了半天,吕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归根结底,就在那份契约的生效日期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续,可因为陈裕腾之后追究利息,而导致这一切都变得不合法,因为这个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为却提前发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谁又能幸免。 此时此刻,不管是吕公著,还是许芷倩,都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斐先让李四去祥符县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诉那份契约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给出证明,表示这契约非常合法。 只要这契约合法,那么整个交易就不合法。 当然,如果三人都默认,那其实也算合法,官府也不会追究,关键现在是李四他不认,他认为自己违法,他若违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违法。 但是真要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还是受害者,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实罪名,除了坐牢,还得接受杖刑。 处罚是很严厉得。 毕竟这关乎礼法。 吕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还涉及到陈裕腾与曾氏,本官还得调查清楚,再做判决。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官司本来打得是民事纠纷案,吕公著也做好这方面的功课,哪知张斐这臭小子不讲武德,打着打着,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为刑事案件的处罚,是远重于民事纠纷的。 关键吕公著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他已经理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但他不敢轻易下决断。 而当张斐离开衙门时。 门口围观的群众是一个也没有少,但是。 没有喝彩! 没有掌声! 没有泪水! 没有感动! 唯有懵逼! 围观群众们完全就听不明白,饶是经验丰富,熟读律法的吕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将这个弯给转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对律法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哪里转得过来呀。 关键张斐是帮李四来诉讼的,结果直接就将李四送入监狱。 干脆利落! 但是这样好吗? 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啊! 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样,他们是呆呆地,甚至都带有一丝害怕地望着张斐独自一人离去。 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好像是两个人来的。 “张三哥!” 忽听后面有人叫喊,张斐回过头来,见马小义顶着满头大汗追了过来,“小马?” 马小义跑到张斐身前,脸不红,气不喘,呆呆望着张斐,过得片刻他,他才问道:“三哥,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对了!这小子跟他爹还有赌约。张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爹会给予你答案的。” 马小义一听,兴奋地挥拳道:“那便是赢了。”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闪动几下,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笑道:“小马!你们家开典当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纠纷吧。” 马小义点点头,道:“时常遇到,但很少闹到开封府来。” 也就张斐。 一般这种官司真心打不到开封府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斐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自不愿将来兵戎相见,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这如何是好啊!” 马小义急急问道:“三哥,你能告得赢么?” 哇!这么激动?张斐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小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继承家业?” 马小义错愕道:“啥意思?” 他是装得吗?张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谁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输,而且我还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让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马小义直摇脑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义气,不会真告俺爹吧?” 看来他没这想法。张斐叹道:“我就是干这活的,我的养家糊口,如果真的发生,我我也很为难啊!” 马小义问道:“那可咋办?” 张斐故作沉吟,道:“其实很简单,你们家可以先一步请我当你们家的法律顾问,如此一来,我甚至可以帮你们家避免深陷官司纠纷,还能够帮你们家告别人。” “法律顾问?” “嗯。” 张斐立刻将法律顾问的含义解释给他听。 马小义嘿嘿道:“这说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说。” 孺子可教也!张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问你爹要赌注。告辞!” 刚过一个转角,他就忍不住偷乐起来了,如果这场官司我打赢了,就问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得话,就赶紧来找我这回要是不发,我特么就不信张,大宅子,大长腿,大bobo,嘿嘿。 “你怎笑地恁地淫贱?” “我操!” 张斐吓得一跳,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偏头狐疑地打量着他,“许娘子?你从哪冒出来的。” 许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来的,我是追你过来的。” “追我?” 张斐撇嘴道:“抱歉!你没戏。” 许芷倩哼道:“我这不是追上了么?” 这只是我不小心好么,你以为我这么好追。张斐微微一翻白眼,继续往前走去。 许芷倩本想追过去,可见有路人看来,当即收住脚步,幽怨的眼神仿佛要射穿张斐的后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回到许府。 “恩公?” 刚刚进门,就见许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诧异。 许芷倩也觉很是诧异,“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爹爹我。”许遵捋了捋胡须,“回去取一些东西。” 许芷倩见许遵神态怪异,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无心做事吧?” 许遵瞪她一眼:“就你聪明。” 他表面漠不关心,那是为了避嫌,其实他是非常上心的,因为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等待结果。 许芷倩轻轻哼道:“要说聪明,还是人家张三聪明,竟然想到用户婚律来打这场官司,还将李四给送到牢里去了。” “户婚律?” 许遵也是一惊,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许遵。 “原来如此!” 许遵捋了捋胡须,笑道:“妙哉!妙哉!” 许芷倩虽然不爽张斐,但也为此叫绝,又向张斐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户婚法来打这场官司的?” 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丝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终于明白许遵为何会如此看重他,这手段确实不一般啊。 竟然用户婚律来打借贷官司。 这可是从未有过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张斐笑道:“这其实很简单,这官司就牵扯杂令和户婚律,既然杂令这边无法突破,就只能从户婚律下手。”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后说来,确实简单,可为何我之前却想不到?” 张斐道:“那是因为许娘子是规则内追求正义,而我是在规则内,追求胜利,这意味着我可以为求胜利,而不择手段。” 一旁侧耳倾听的许遵不禁抚须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许遵,“爹爹,你也认同吗?” 不择手段呀! 这不是你平时最痛恨的吗? 许遵笑道:“其实爹爹与张三曾就此探讨过。假如一个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不正义的结果,而另一个人则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你说二人孰对孰错?” 许芷倩听罢,面露纠结之色,反问道:“爹爹又会如何选择?” 许遵抚须不语。 张斐笑道:“恩公可是放过很多个陈裕腾。” 许遵当即给了张斐一个赞赏的目光。 许芷倩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只是追求正义的结果,那许遵根本无须为此烦恼,又道:“可为什么不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 许遵带着一丝期许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因为合法与否,是有着明文规定,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是合法还是不合法。而正义与否,可没有条例解释,就好比阿云一案,有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至死,但也有人认为阿云十恶不赦。他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谁才是正义的。 合法与正义虽然有很大的关系,但绝不能一概而论。” 许遵点点头道:“其实若人人能够遵纪守法,天下也将太平。” 许芷倩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何正义手段会得出不正义的结果?若是这法本身就有问题呢?” 张斐耸耸肩道:“这跟我可没有关系了。” 许遵沉默少许,突然感慨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张斐笑道:“俗话说得好,先有矛,后有盾,而我就是那根矛。” 许遵呵呵道:“你这是先给自己做坏事找好了借口啊!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张斐嘿嘿道:“没有,怎么可能。” 许芷倩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突然问道:“就算你赢得这场官司,李四也得坐牢啊!” 不等张斐开口,许遵起身看着天色道:“耽搁了这么久,我得赶回去做事了,午饭我就不回来了吃了。” 许芷倩一看天色,这马上就要吃午饭了,爹爹您也太敬业了,正准备提醒许遵,可刚刚张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三十四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别这样地看着我啊。” 面对许芷倩那怀疑的目光,张斐解释道:“李四他烂命一条,如今能拉着陈裕腾这个大财主做狱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节,能够减免惩罚,我将争取帮李四免了杖刑,让他看着陈裕腾挨板子,到时什么恶气都出了。” 许芷倩先是轻轻一笑,随即笑意一敛,冷冷道:“我才不信。” 张斐面不改色道:“为何不信?” 许芷倩道:“也许这对于李四是够了,也确实能够令他出一口恶气,但是若不能让李四安然无恙,试问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再说,你上哪找一百贯给李四?契约上可没有写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给了” 张斐尴尬地笑了笑。 “你想借此去敲诈陈裕腾?”许芷倩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啧你会不会说话,亏你还熟读律法,算是一个专业人士,你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许芷倩问道。 张斐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如果说那陈裕腾愿意拿出一笔和解金来,为自己错误行为作出赔偿,同时请求李四的宽恕,我认为官府或许会接受的,毕竟此案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许芷倩一脸鄙夷道:“你这分明就是敲诈。” 嘿你这女人怎么就爱较真?不过你找错人了,我较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张斐反怼道:“照你这种说法,当初檀渊之盟,也是辽国敲诈我国咯?” “!” 这大帽子扣的,许芷倩面色都吓得白了,到底谁不会说话,哪里还敢继续怼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诈,问道:“这一笔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还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读音。 张斐缓缓抬起手来,对着她胸前,羞涩地张开五指来。 许芷倩倏然起身,“五百贯?” 肯定不是五十贯,因为张斐可是承诺给李四一百贯的,难道他还自己倒贴啊! 张斐很是保守地说道:“这是理想中的数额。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许芷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贯,却只答应给李四一百贯,你未免太贪婪了吧。” 张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证能够要多少?一百贯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许诺一百贯。其次,你还好意思说,这不都是让你给逼得吗?”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我何时逼你呢?” “你这女人真是!”张斐直翻白眼,道:“当初不就是你急着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我才被迫接下这官司得吗?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许我继续住下去!”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经让青梅去帮你另寻住处了。” 张斐听得面色一喜,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 许芷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见得能够要这么多钱,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这边吵得是一塌糊涂,那边吕公著也不遑多让啊! 退堂之后,吕公著只觉这头都是大的,立刻回去复习了一遍户婚律,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于是他又找来审刑院的好友齐恢和刑部郎中刘述商量。 “这简直就是胡扯。” 齐恢刚听到这结果,就忍不住道:“这戏卖怎能与擅去共存,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着,他都很惊讶地看着吕公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明白? 吕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案可不能这么看。因为律法中并未指明这两条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为是否对应擅去之罪,李四所为是否对应戏卖之罪。” 齐恢听完之后,再一对比,顿时就愣住了,过得一会儿,他是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么看的话,这两条罪名还真能共存啊。” 刘述突然开口道:“关键还是在第二份契约上,如果陈裕腾当初不追究利息,什么事都没有,他这一追究,这问题就来了,他这是咎由自取。” 他身为刑部官员,对于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为陈裕腾在第一份契约中,设了一个陷阱,过分执着于强调本金,以及过分强调忽略利息,导致这份契约本身就存在漏洞,这才让张斐找到机会。 “如今问题就出在这里。” 吕公著有些郁闷道:“就算陈裕腾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认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无辜的呀!她为了李四,都将自己卖了,结果却还落得擅去之罪,这可不公平,如果这么判的话,也会引来不少非议。” 在之前的阿云一案,他最开始是站在王安石一边的,可见他也更在乎背后的原因,更愿意从犯人的初衷去决定采取更严厉,还是更宽容的处罚。 他心里认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应该给他们惩罚,这才是他没有当场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说想保陈裕腾。 齐恢皱眉道:“可要说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么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这么判。” 越说他越觉得不对头,道:“张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游戏,咱们犯不着与他较真啊。” 这种文字游戏,官府是可以不予认可,如今主导者还是官员,可不是讼师,说实话,也没那么严谨。 吕公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认为陈裕腾玩得又是什么把戏?” 齐恢顿时哑口无言。 陈裕腾玩得也是文字游戏,这不能区别对待,就算要区别,也不能在同一个案子这么做,那未免也太难看了,难以服众啊! 刘述道:“我以为问题还是出在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这利息不作数的话,那就没有这么多问题。” 吕公著叹道:“张三那小子早就料到这一点,故此他一开始并没有让李四自首,而是随便找个理由来质疑祥符县的判决,诱使我当众判定祥符县的判决无误,如果要判定这利息有错,那就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关键李四还在祥符县挨了一顿鞭打,天知道那张三会不会连祥符县一块给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觑。 告官府? 这! 估计他是没这个胆。 但是。 有没有必要为了陈裕腾,打自己的脸。 都说死道友不贫道,关键陈裕腾还只是半个道友。 由于此案非常诡异,立刻就在朝中传开,尤其是这始作俑者又是那个张三,导致人人都在谈论此案。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团翰林院。 已经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工作狂人还在翰林院工作着。 从跟包拯开始,他们两个几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后他们两个还经常找个茶肆,继续辩论。 今日也不例外。 “这种事我可是见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陈裕腾,这人真是贪得无厌,夺人妻子不说,还要霸占李四家的祖田,如这种人该当严惩,杀鸡儆猴,至于李四和曾氏,我认为可免其罪名。” 王安石是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这案子,当即就气得是七窍冒烟。 司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头疼,赶紧安抚道:“介甫,你先别激动。是,你说得不错,陈裕腾确实贪得无厌,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张三本是帮李四诉讼,可为什么他要亲手将李四送入牢狱?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法不容情,不能凭一己好恶,去判决,凡事须要根据律法去定罪。一个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你身为朝廷大员,又岂能视律法如儿戏。”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听这结果,就知道张斐在打什么主意,这事肯定没完,故此劝王安石稍安勿躁。 “儿戏?”王安石冷冷一笑:“难道在你看来,这人命是儿戏?那些贪得无厌的大地主,都已经逼得百姓必须要玉石俱焚,才有机会讨回公道,难道这不让人愤怒吗?” 司马光被怼的也有恼火,我又不是陈裕腾,你怼我作甚,当我好欺负么,当即回怼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我也没说不帮李四讨回公道,只不过我认为得从律法上着手,而不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一挥手道:“我看这法就有问题,此案不过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贵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连玉石俱焚的机会都没有,长此下去,民怨沸腾,国将危矣,朝廷必须寻求变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张斐的算计,心里是一清二楚,但对他而言,这就是送上门的大礼,必须要借题发挥啊! “你。” 司马光只觉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们明明是在谈论案情,你这又扯到变法上去。 今后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别看二人经常怼来怼去,但二人关系其实非常不错,正因二人都比较佩服对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会经常争辩,希望能够说服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无耻小人,王安石、司马光又岂会搭理。 直到王安石开始变法后,二人才彻底闹掰。 忽听门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学士又在争论何事?”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玉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入得屋内,他们赶紧拱手一礼,“陛下。” 来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气风发,欲大展身手,他也经常晚上过来跟翰林院的大学士讨论政事。 “无须多礼。” 宋神宗坐了下来,又问道:“二位学士在争论何事?” 王安石赶紧道:“回禀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议论开封府的一场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官司,让二位争得面红耳赤。” 司马光讪讪一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却很坦然,如实道:“是一场关于民间举债的官司。” 神宗听罢,脸色微微一变。 司马光则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又将其中缘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这个张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这个珥笔之人。 司马和王同时点点头。 “呵呵这珥笔之人还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开封府,就能惊动整个朝野。” 宋神宗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可见王安石、司马光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不由得咳得一声,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不过此案听着好似挺矛盾的,张三帮助李四诉讼,结果却将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戏卖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释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这张三还真是厉害。” 司马光就道:“虽然张三是将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还是在帮助李四,希望陈裕腾得到惩罚。”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宋神宗点点头,又问道:“二位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该严惩陈裕腾,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马光却道:“我不赞同,律法不是儿戏,虽然我等皆知陈裕腾乃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也赞成宽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决,否则难以服众。” 宋神宗稍稍点头,若有所思。 此事动静闹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时间得知这消息,她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陈裕腾,后者也是第一时间赶来京城。 其实开封府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抓他们夫妇。 王府。 “舅舅,孩儿是无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设计陷害孩儿。” 三十岁的陈裕腾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个小孩似得。 对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两年,跟杀了他也没区别,他可受不了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争道:“你也真是贪得无厌,要得人家妻子还不够,还得要人家的祖田,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陈裕腾却哭诉道:“冤枉啊!孩儿是冤枉的啊!孩儿与那曾氏是两情相悦,其实那份契约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结果还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经将曾氏卖给孩儿,却还在外面到处说是孩儿霸占了他的妻子,坏孩儿名声,孩儿这才决定借此将他赶出祥符县。” 王文善问道:“此话当真?” 陈裕腾道:“孩儿骗谁也不敢骗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场大病,曾氏就来孩儿的药店买药,这一来二回,就就与孩儿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起来吧。” 陈裕腾一时还不敢起身,问道:“舅舅愿意帮我?” 王文善沉吟少许,道:“你先去开封府待着,放心,舅舅绝不会让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丢不起这人啊!” 第三十五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陈裕腾所为之事,在大宋那真是稀松平常,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许多官员也都兼并普通农民的土地,也都玩文字游戏,吃相比这更难看的都有。 凭什么落到我外甥头上,就要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这不公平啊! 基于此,王文善当然不会仍由外甥被判夺妻之罪,因为这个罪名着实太重了,是属于刑事犯罪,一旦判罪,脸上刺青,前途不明。 当然,他也不会找茶食人,因为茶食人多半都是从官府退出去的刀笔吏,才智方面肯定不如精通律法的官员,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学生,刑部员外郎陈瑜商量对策。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陈瑜稍稍点头。 王文善叹道:“我那外甥心肠不坏,只是耳根软,听了那妇人建议,才会这么做的,那利息不要就罢了,田地和那曾氏也都可以退还给李四,只愿能够息事宁人。” 这事闹到开封府来了,对于他而言,就是失败,作为朝中大臣,肯定先息事宁人,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陈瑜摇摇头道:“恩师,这恐怕不行啊!如果说利息不作数,也就是说祥符县和开封府的判决都是错判,祥符县那边倒是好说,可是开封府能答应吗?” 说着,他又低声道:“据我所知,此事都已经闹到翰林院去了,息事宁人恐怕是不行的。” 王文善大吃一惊,道:“如此小案,怎会闹到翰林院去?” 陈瑜叹道:“恩师应该知晓,那王介甫正在鼓动官家变法,其中就涉及到百姓举债一事,他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王文善顿时也慌了,心里完全没有把握,“那那可如何是好?” 陈瑜思索一会儿,道:“这主意真是曾氏出得?” 王文善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 陈瑜道:“恩师认为,这会不会是曾氏与李四合谋,借此来敲诈你外甥。” 王文善摇摇头道:“这不大不可能,他们也没有敲诈我那外甥。” 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陈瑜。 陈瑜道:“说不定他们是要借此案敲诈你外甥。” 日上三竿时,张斐才悠哉悠哉的从屋里出来,将李四那个包袱扔给开封府后,他倒是无事缠身一身轻,正巧见青梅提着一个盛满水果的竹篮从旁走过,不禁有些嘴馋,主动打招呼道:“青梅,这瓜看着挺不错的。” 青梅当即就把果篮换到另一边,道:“这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张斐问道:“家里会来客人么?” 青梅道:“什么家里,这可不是你家。” 她心里始终将张斐视作淫贼,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这寄人篱下可真是不好过,一个丫鬟都敢怼我。张斐稍稍有些不爽,当即问道:“对了,我的住处找得咋样?” 青梅错愕道:“什么住处?” 张斐道:“你倩儿姐不是吩咐你去帮我另寻住处吗?” 青梅摇摇头道:“倩儿姐没有吩咐过我啊!” “什么?”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没有吩咐?” “嗯。” 青梅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不禁骂道:“我就知道那婆娘靠不住。” 青梅小脚一跺,小手指着张斐道:“你骂谁呢。” “隔壁刘寡妇。”张斐没好气道。 青梅愣了愣,“刘寡妇?隔壁没有个叫刘寡妇的呀!”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张斐已经走远了,又狠狠跺了下脚,“你这淫贼,看我不告诉倩儿姐。” “这婆娘真是虚伪,嘴上赶着我走,背地里又留着我,这分明就是对我有所图,美着你呢。这求人不如求己,反正如今也没事干,干脆自己去找找,反正钱马上就会到位。” 张斐是骂咧咧出得许府,来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踌躇片刻,道:“干脆去相国寺那边瞅瞅,那边我比较熟,而且还有摸摸唱,比较方便我这种单身狗。” 可是还没有走多远,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敢问阁下可是张斐张三郎?” “是我。” 张斐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张斐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你去了便知。” 这么牛逼吗?张斐笑吟吟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失陪。” 说罢,他便绕过那中年男子。突然,墙角处窜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来。 张斐皱了下眉头,退了回去,看着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道:“对不起!”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侧过身去,“这边请。” 张斐有些犹豫,道:“如果你们想带我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会喊救命,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中年男子道:“我主人就在那边茶肆。” 说着,他手便指向街道对面一间茶肆。 张斐点点头,道:“请。” 来到茶肆里面,只见里面只坐着一个五十来岁,温文尔雅的老者。 张斐打量这老者片刻,突然拱手一礼:“小民张三见过王司农。” 老者稍显诧异地瞧向张斐,过得片刻,他抚须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请坐。” 此人正是司农寺的长官王文善。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 王文善道:“想必你已经猜出老夫来此得目的吧。” 张斐点点头。 王文善叹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我那外甥做得不对,但是这两败俱伤的结果,也非你所愿啊。” 张斐笑道:“还请王司农见谅,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夫能理解。” 王文善笑着点点头,道:“老夫有一个更好办法,不知可行否?” 张斐忙道:“王司农请说。” 王文善道:“我外甥将其妻子和田地都退还给李四,所借之钱,也无须再还。另外!” 他突然看向方才带张斐来的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将一个小木箱放到桌上,一打开,竟是两锭大银子。 “这里是一百两,就当是老夫对你的答谢。”王文善道。 张斐瞧了眼那银子,笑道:“王司农可知小民为何学习律法吗?” 王文善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了违法之事,这银子我是很想要的,但是我不能收,因为这不合规矩。” 王文善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心要将我外甥置于死地。” 张斐笑道:“那也不是。” 王文善道:“那你想怎样?” 张斐道:“让你外甥主动承认错误,向李四道歉,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和解金。” 王文善微微一惊:“五百贯?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心里却道,原来他是嫌少啊! 百两银子,也就是一百贯左右。 张斐笑吟吟道:“一千贯如何?” 王文善眯了下眼,道:“小子,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 张斐微微耸肩道:“我就是一片破瓦,任何瓷器碰在我身上,我都不亏。我今日能够让你外甥与李四成为狱友,也许我也能够让我们两个成为忘年狱友。” “砰!” 王文善猛地一拍桌子。 门口那两员大汉立刻冲了进来。 面对如此变故,张斐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文善。 王文善直视张斐片刻,很是不解地问道:“你就不害怕吗?没有人会关注一个珥笔之民的消失。” 张斐呵呵笑道:“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一下试试,我敢保证,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我,翰林院?又或者大理寺?我想王司农更不想两败俱伤吧!” 王文善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就不该叫这两人进来,这不是在玩尬得么,过得好一会儿,他笑着点点头,“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又是一挥手,那两个大汉立刻出得门去。 他可没有忘记,张斐现在就住在许遵家里。 别看许遵在此案上面,是置身事外,当一个旁观者,但若没有许遵,事情可能会变得不一样。 甚至张斐连开封府的台阶都上不去。 “就算我外甥愿意和解,只怕开封府也不会答应的。”王文善道。 张斐笑道:“对于王司农而言,说服开封府可比说服我要更加容易啊。” 张斐走后,内屋里面走出一人来,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贪婪,且更加狡猾。”陈瑜略带沮丧道。 “岂有此理,我定不会饶了这小子的。”王文善握拳狠狠捶着桌面上,又向陈瑜道:“凭他方才所言,可否告他敲诈?” 陈瑜摇摇头道:“没有证据,只怕很难告得了。” 原来他们本想让张斐收取这银子,然后再反告他们勾结敲诈自己。 但是他们未免太小看张斐,讼师最擅长的就是将违法的事,给包装成合法的事。 什么敲诈? 这叫做和解金。 王文善激动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陈瑜沉吟少许,道:“恩师,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目前最关键的就是息事宁人,他们当官都知道,这种事一定要尽快平息,在里面待得越久,这变数越多。 “十年?” 王文善冷笑道:“若是报复一个珥笔之人还需要十年,那我这官也就没有当得必要了,等我外甥出来后,我绝不会饶了他。” 离开茶肆的张斐,并没有选择再去相国寺,他哪里还有那心情。 回到许府,刚入得大门,他就直接往门柱上一靠,微微喘着气。 其实他哪能不害怕,但是他也没得选,他就这平民身份,这要是还卑微一点,那这讼师是肯定干不了。 必须要硬。 不! 是必须要又粗又硬。 圆滑不是不会,而是暂时不能。 缓得片刻,张斐便打算回屋,可行到一半,忽见盆栽后面藏着一道倩影,不是许芷倩是谁,心道,都怪你这婆娘骗我。 便是要上前去找许芷倩理论理论,可步子刚刚迈出去,忽听得一个男人说话,定眼一瞧,但见许芷倩身边还站着一个俊美公子。 二人年纪相当,许芷倩的美貌自不用多说,那年轻公子更是面如冠玉,气质非凡。 站在一起可真是登对的很。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幽会了,待会再找你这婆娘算账。” 张斐非常知趣的放轻步子,悄摸摸往自己房屋那边行去。 “张三郎!” 忽听得一声清脆地叫喊。 我都不想打扰你们,你还主动叫我,还叫得这么亲切,你这是要炒高身价吗?张斐翻了白眼,然后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打着招呼:“许娘子。” 许芷倩面带和善地微笑,温柔地喊道:“你过来,我向你引荐一人。” 这婆娘是在发骚吗?张斐还就真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许芷倩,一时间都不能适应,转念一想,男朋友在,当然得温柔一些,不然的话,谁敢娶她啊! 不过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过去,但既然对方喊了,那他也只能过去。 许芷倩伸手引向身边那位俊俏公子,道:“这位是我爹的学生,王页。” “王爷?” 张斐惊呼道。 那俊俏公子微微颔首道:“一页纸的页。” 张斐长长哦了一声:“王页!呵呵,这真是个好名字!” 第三十六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言道,三人行,要么刺激,要么尴尬。 此时就很尴尬。 张斐就不知道许芷倩叫他来干嘛,彼此都不太熟,这一番介绍后,他便言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点事,先回屋去了。” “等会!” 许芷倩急忙叫住张斐,神色颇为紧张道:“我王师兄此番到来,是专门来拜会你的。” “拜会我?” 张斐很是诧异地看着许芷倩和王页。 王页拱手道:“在下今日前来,正是来向三郎请教的。” 张斐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纳闷道:“请教什么?” 王页道:“不瞒你说,我自小跟随恩师学习律法,对于讼学也颇感兴趣,阁下的几番诉讼,实在是精彩绝伦,在下是深感佩服,今日一见,余生无憾矣。” 哦!原来是我的小迷弟啊!张斐暗自一乐,嘴上却很是谦虚道:“过奖!过奖!其实我那都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等大雅之堂。” 王页手一抬,道:“三郎莫要妄自菲薄,光凭三郎不畏权贵,敢于为民争利,足以令吾辈汗颜。” 许芷倩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正如三郎自己所言,他苦读律法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此他只帮穷人争讼,且从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吗?” 王页稍显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这小妞是要捧杀我呀!我才不会上当。避重就轻道:“穷人也没钱付我争讼费啊!” 许芷倩一听,当即暗骂,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现出来,道:“王师兄,张三,酒菜已经备上,我们不如进屋边喝边谈。” 王页忙道:“师妹做主便行。” 三人来到大厅内,但见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十分丰盛。 张斐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在许府见到这么丰盛的菜肴,心想,我好歹也算个客人,可他们从未这么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许芷倩见张斐站在桌边不动,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犯嘀咕,他又在生什么气,于是道:“张三,你坐啊。” 张斐瞧她一眼,当即揶揄道:“许娘子可是要少喝一点,以免伤及无辜。” 许芷倩想起那日之事,当即俏脸一红,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哇她竟然没有跟我吵闹,看来又是做给她男朋友看得,可真是虚伪。张斐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可又见王页正好奇地瞧着他们两个,忙道:“王师兄请坐。” 王页神色一敛,“师妹请坐。” 三人坐下之后,王页举杯道:“我敬三郎一杯。” 张斐举杯就道:“干了!” 便是仰脖一饮而尽。 王页端着杯子,一脸错愕,但也只能跟着一饮而尽。 张斐又举杯回敬一杯,“干了!” 二人又是一饮而尽。 这酒杯放下之后,又见张斐在倒酒,王页吓坏了,这厮是要买醉么? 许芷倩也道:“张三,你何时变得这么爱喝酒?” 张斐酸溜溜道:“平时你也没请我喝过酒,又怎知我不爱喝酒?” 许芷倩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这人可真是小气。没好气道:“这酒菜都是王师兄带来的,你在我家住这么久,也没见你买过什么。” “啊?” 张斐顿时一脸窘迫,脸都红透了,真是尴尬地能滴出油来。 “这酒谁买的都无妨。”王页不清楚二人的状况,况且他也不是来喝酒,于是转移话题道:“三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也迫切地需要转移话题,忙道:“阁下但说无妨。” 王页道:“我以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众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难逃牢狱之灾啊。” 张斐心虚地瞄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师兄乃是自己人。” 拜托!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诈陈裕腾的计谋,再说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关系。 张斐虽不知许芷倩到底有没有说,但他当然也不会不打自招,讪讪笑道:“阁下说得是,但我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只能在律法范围内为诉讼人争取最好的结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王页闻言,不禁长叹一声:“我大宋百姓,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吗?” 看来她是没说。张斐暗自松了口气,也轻松下来,摇摇头道:“这恐怕不可能。” 王页一怔,道:“为何?” 张斐道:“我认为这高利贷倒不是罪魁祸首。” 都不等王页开口,那许芷倩抢先问道:“此话怎讲?” 可说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页,见王页微笑地看着张斐,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倒是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又喝了酒,性质还不错,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来说,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贷逼得李四卖妻卖田,可问题是,就算给他更低的利息,其实他也还不上,只不过陈裕腾贪得无厌,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贷可不是抢劫,没有拿着刀逼着你去借,你可以选择不借。 这归根结底,还是如今百姓负担太重,他们没有能力抵御任何一点点风险,随便生个小病,就有可能得倾家荡产。” 许芷倩闻言,稍显紧张地偷偷瞄了眼王页,见他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眼眸一转,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朝廷花销也大。” 王页一怔,连连点头道:“师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决之法?” “有啊!” 张斐笑道。 许芷倩忙问道:“何法可解?” 王页也是猛地一怔,期许地望着张斐。 张斐呵呵笑道:“让你爹少赚一点就行了。” 许芷倩神色大变,站起身来,激动道:“你别瞎说,我爹可没什么钱。” 张斐被吓到了,讪讪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 许芷倩不禁转头,忐忑地看着王页。 “哈哈三郎真是妙语连珠。”王页哈哈一笑,又道:“可这天下人之苦,又岂是恩师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许芷倩直点头,又缓缓坐下。 “那倒也是的。”张斐点点头,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在千年之前,孔圣人就已经给出答案。” 王页哦了一声:“是什么?” 张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他一直认为,光凭这一句话,就足以奠定孔圣人的地位,无可撼动。 从国家安定层面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孔圣人却是在那个时代就说出来了,绝对的神呐! 王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针见血,令我受益匪浅,既然三郎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心中应该有解决之法吧?” 张斐稍显诧异地审视了王页一番,道:“想不到阁下如此年纪,就记挂着国家大事。” “啊?” 王页愣了愣,“我!” 许芷倩突然道:“你们读书人待在一起,不议论国家大事,又议论什么。” “师妹说得是。”王页连连点头,又再说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还望三郎能够不吝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当。”张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爱,稍一沉吟,道:“其实这问题人人都知道,办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王页稍稍点头,道:“三郎言之有理。” 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 张斐道:“故此我以为唯有推崇法制,或许能够解决一些问题。” 王页精神一振,道:“法制?”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现在的问题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没有这能力,而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这么做,法制就是逼着大家去做他们不想做得事,对症下药,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王页一挥拳,振奋道:“说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啊!我敬三郎一杯。” 许芷倩诧异地看向王页,心里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却不知,这就是典型的珥笔话术,用最肤浅的词句,给予充分的逻辑,去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让问题变得通俗易懂。 这种话术是能够极大的提高倾听者的信心,仿佛问题很快很轻松就能够解决。 如果唉声叹气,这也难,那也难,听得人早就抑郁了,哪还有信心。 “啊?”张斐还被他吓得一跳,心道,这两人真是有夫妻相,都爱一惊一乍,一点也不沉稳,敷衍道:“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开心就好!呵呵。” 又举杯回敬。 心里却想,你问我一个律师该怎么办,我不说法制,难道说去搞房地产啊!不过说真的,其实房地产也不错,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产。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瞅这厮乐呵呵的,很是随意,顿时激情全无,兴致阑珊地说道:“三郎似乎对这国家大事不感兴趣?” 张斐很是诚实地说道:“我觉得目前我能养活自己,然后给国家交税,那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王页摆摆手道:“三郎之才,岂至于此,我很好奇,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看得起我?怪哉!张斐叹了口气,老生常谈道:“若是能当官,谁又愿意当这珥笔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 “这怎么可能?”王页道。 张斐沮丧道:“倒不是我蠢,只不过我的天赋与科考是完美错过。若让我写状纸,我能写出花来,但若让我写文章,我是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他连提笔的勇气的都没有,在这个时代写文章,就四个字---自取其辱。 王页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说不一定以后会有机会。” 许芷倩猛地一怔,侧目看向王页。 张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页突然抬头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着,他又向张斐拱手道:“今日能够与三郎相识,真是吾之大幸。” 张斐忙道:“一样!一样!若是阁下有官司要打,记得找我,其实呵呵,我也帮富人打官司,赚点糊口费。嘿嘿。” “啊?” 王页是目瞪口呆。 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点啊! “噗嗤!” 许芷倩笑出声来。 张斐瞧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么,赚钱嘛,不寒碜。” 王页哈哈一笑:“好一句赚钱不寒碜,如三郎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说李四一案,朝廷会怎么判?” 张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么判。” 王页思索片刻,抚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 说着,他又拱手一礼,“告辞!” “阁下好走!”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阁下,正门在那边。” “啊?” 王页顿时停住脚步,尴尬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跺脚道:“要你管。”说着,她便走向王页,“师兄,我送你。” “有劳师妹了。” 看着二人离去,张斐是恍然大悟,道:“哎呦!我也真是傻,这幽会当然是走后门,哪能走前门,经验不足啊!这一点要记在小本本上,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许芷倩送王页来到后门,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后门,王页拱手道:“许娘子,今日打扰了。” 许芷倩诚惶诚恐矮身一礼,道:“不敢!不敢!” “告辞!”王页微微颔首,便上得马车,渐渐驶离许府。 在车旁跟着仆人突然道:“陛下,方才我们的人去寻张三时,凑巧见到那王司农来找过张三。” 王页道:“是吗?” 那仆人点点头。 王页不再言语,放下窗帘,笑吟吟道:“真是好一个朝廷不想怎么判。” 第三十七章 平平无奇张三郎 许芷倩、王页离开之后,张斐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独自坐在厅堂内,偷偷地品尝着那剩余的美酒佳肴。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对于物质方面有着极高要求的人,但是许家过得也实在是太恬淡,天天都是清茶淡饭,可真是把他给憋坏了,但他对此没有一丝怨言,有得只是感激,因为许遵、许芷倩都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日难得有点油水,不得多储备一些。 正享受着,忽听一阵轻盈地脚步声,张斐赶紧将筷子放下,又抹了抹嘴。 片刻,就见许芷倩入得厅堂来,似在思索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张斐的小动作。 “男朋友?”张斐笑吟吟地问道。 “男朋友?” 许芷倩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哦!就是老相好的意思。” “你说甚么?”许芷倩当即怒瞪张斐。 “不不不,这个怎么说来着,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许芷倩瞪他一眼:“休得胡说!你这登徒子想得尽是一些下流、肮脏之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下流、肮脏之事?是我才疏学浅,不懂古文,还是你在糊弄我呀。张斐也觉委屈,道:“就问问而已,你发什么火?” 许芷倩气急不过道:“若非你住在我们家,他能来这里吗?” 对呀!方才王页与我谈完之后,便立刻离开了,难道。张斐突然吸得一口冷气:“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不对呀!喂喂喂,我宁愿你认为我是登徒子,我下流,也不愿意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或者说有男人喜欢我。” 老子钢铁直男,谁也别想给我掰弯了。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许芷倩脸都红透了,一摆长袖,便是转身欲走。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她,道:“你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老是怪我住在你们家,但背地里却要留着我,你按着什么心。” 许芷倩回过身来,怒不可遏道:“我何时要留你在我们家了?” 哇!这么凶干嘛,是那事来了,还是更年期提前到达。张斐道:“你之前说让青梅帮我找房子,可我问过青梅,你根本没有吩咐过她。” 我有说过这话吗?许芷倩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真说过这句话,但当时只是为了揶揄张斐,随便说说,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丫鬟去帮张斐找房子,眸子一转,道:“你不给钱,我怎么帮你找?” 但显然底气不足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现在给你什么钱,你得先找到合适的,我去看过以后再给钱啊!” 许芷倩嘴角一扬,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张斐皱眉道:“你笑什么?” 许芷倩讽刺道:“回去再好好读一读宋刑统吧,珥笔之人。” 言罢,她便径直离开了。 读一读宋刑统? 你跟我一个珥笔之人说读一读宋刑统?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 张斐怒了。 顾不得桌上美酒佳肴,当即回屋,怒翻宋刑统。 结果 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什么鬼?” 张斐不可思议道:“这买房必须得经房牙之手,否则将以盗贼论处。哇这也太夸张了吧!可真是要钱不要脸啊!” 不得不说,这北宋政府,捞钱可真是一把好手,各种杂税多得你都记不过来,房屋买卖这个恒古不变的买卖,北宋政府怎么可能放弃。 肯定是要缴纳契税的。 但是目前没有什么银行系统,故此需要有人监管此事,这权力就下放到民间,朝廷规定但凡房屋交易,必须要经过房牙,所有手续,也都需要房牙来处理,说白了,这房牙其实就是官府的编外人员。 不管多少人买卖房屋,官府就只找房牙要钱。 你要不给这钱,都以盗贼论处,要知道古代对于盗贼打击力度是非常大的,惩罚也是非常严重的。 轻则坐牢,重则流放,针刺鞭菊,皆不在话下。 人人都说欠高利贷比较可怕,但高利贷到底是属于民间,你还是能躲的,大不了跑路呗,你要欠官府的钱,呵呵,赶紧买棺材吧! 心有余悸的张斐,赶紧复习起来。 要是栽倒这房子上面,那可真是嗯,好像也不是很冤,试问谁又能够逃过这一道坎呀! 张斐回屋不久,那许遵悄摸摸从外面回到家里,张望一会儿,见许芷倩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于是走了过去,“倩儿,官家走了?” 许芷倩也不起身行礼,郁闷地瞧了眼许遵,怨道:“爹爹,你怎么能让我一个女子去招待官家,真是岂有此理!”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告知她,这皇帝要来,还得她去招待,可没把她吓死,方才说话也真是战战兢兢。 许遵这回倒是没有虎躯一震,而是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爹爹也不想,这都是官家吩咐的,若爹爹坐在这里,他与张三又怎能畅所欲言,爹爹自己也得瞻前顾后,只怕会被那小子看出什么来,你兄长又不在家,这家里就你一个人,只能让你去。” 许芷倩纳闷道:“可是官家为何特地跑到咱们家来见一个平平无奇的珥笔之人?这着实令女儿费解。” “平平无奇?”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没好气道:“他去一回开封府,这朝中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比那些御史还能闹腾,你见过这样的珥笔之人吗?官家他又能不好奇吗?” “吵得天翻地覆?”许芷倩疑惑道:“那陈裕腾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与他无关。” 许遵摆摆手,道:“关键是在于时机,如今王介甫一直在为变法做准备,此案对于他而言,如雪中送炭,他借此在朝中大肆抨击民间举债之祸,并且要求严惩陈裕腾,而对李四、曾氏则是宽大处理。 但也遭到不少人反对,不少官员认为张三只是在玩弄文字游戏,官府应不予理会。” 许芷倩激动站起身来,道:“要说这文字游戏,也是陈裕腾先玩得,他们怎么又不说。” “怎么没说。” 许遵叹了口气:“此案难就难在这里。如司马大学士,吕知府他们皆知,张三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不说王介甫力保李四、曾氏,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想惩治李四和曾氏,但他们也不赞成王介甫之论,不尊法而行,可若不一同处置,又无他法可解,故才一直拖延至今。” 许芷倩低眉思索片刻,道:“如果陈裕腾一方主动认错,并且愿意对李四做出赔偿,以示和解,可否解之?”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民从私契,官为不理。” 许芷倩问道:“那得赔多少钱?” 许遵摇摇头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许芷倩喃喃自语道:“反正不会低于一百贯。”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许遵也没有在意,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对了!官家与张三聊得怎么样?” 许芷倩撇了下嘴道:“官家好像挺喜欢张三的,甚至有让他入朝为官的想法。” “是吗?”许遵道:“张三说了什么,让官家如此开心。” 许芷倩便将方才的交谈,大概与许遵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芷倩轻轻哼道:“其实张三之论,也不是什么高论,真不明白为什么官家如此开心。” “何谓高论?” 许遵笑着摇摇头,又道:“张三此论,既道出问题根源所在,又道出解决之法,再论亦不过如此啊!” 许芷倩道:“可是与此像似的议论,朝中不少大员也都提及过。” 许遵叹道:“但都不及张三说得透彻,朝中大员多半也是谈到那高利之祸,然,高利之祸只是欲盖弥彰,危在民之负担啊。” 许芷倩一怔,猛然反应过来,心想,看来那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嘴上却道:“他们不是不知,而是装作不知。” 许遵笑呵呵道:“故,当以法制解之。” 第三十八章 他又赢了 在这风口浪尖上,一个小石子或许也能够激起惊涛骇浪。 王安石一直都认为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乃是国之蛀虫,如今让他撞上此案,又有张斐在下面闹,他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也可以借此去积累政治资本,因为李四一案恰好涉及到他变法的核心内容,他可以借此去宣传自己的主张,以此来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 故此他在朝中大肆批评高利贷,同时要求宽恕李四、曾氏之罪,严惩陈裕腾。 他这一闹,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说没有王安石,这官员之间,还是能够相互“谅解”的,以陈裕腾的家世,不至于会这么棘手,道理很简单,大多数人屁股都不干净,当然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这是一种政治默契。 但是王安石在上面闹,下面的官员可就不敢轻举妄动,怕引火烧身,目前王安石在朝中是炙手可热重臣,深得神宗器重。 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目前还是开封府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上至皇帝重臣,下至地主百姓,全都盯着开封府。 知府吕公著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自也不敢怠慢,他们先是派人将陈裕腾、曾氏等人收押,又让开封府二把手通判李开亲自前去询问口供,调查此案。 按理来说,这种契约纠纷案,怎么也不可能让开封府二把手去询问口供。 “吕知府。” “查到了什么?” 吕公著见李开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案,向李开询问道。 李开道:“有一点很奇怪。” 吕公著忙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宣读契约的证人,表示自己只是宣读契约,对他们之间的商议,并不知情,关键是在于曾氏的口供,根据李四最初的供词,曾氏应该一直都参与其中,但是当我询问她,最初他们之间的协议是用她抵偿本金,还是抵偿全部债务时,曾氏却说自己毫不知情,都是李四跟陈裕腾商定的。” 吕公著喜道:“你的意思是,曾氏与陈裕腾早有私情?” 李开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曾氏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念的,目前还难以判断,而且根据亲亲相隐法,即便曾氏是作伪供,我们也拿她无可奈何。” 亲亲相隐,简单来说,就是包庇亲人,一般不能论罪,除非涉及到两种罪,第一,谋逆之罪。第二,类似于家暴这种相互伤害罪。 那么曾氏作为陈裕腾的妻子,她当然可以拒绝提供一切不利于陈裕腾的供词,你还不能对她刑讯逼供。 吕公著眉头一皱,立刻在桌上翻了起来。 李开道:“不用找了,祥符县根本就没有询问过曾氏,因为通常情况,衙门只会认同契约的。”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如果曾氏与陈裕腾有私情,为什么曾氏不反咬李四一口,她可是一个重要的证人,而且受亲亲相隐的庇护。” 李开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可正如张三在堂上的论辩,那份抵偿契约,虽合乎规矩,但不合乎情理,根据李四当时的情况,他就不可能只用妻子抵偿本金。 如果曾氏反咬一口,张三必然不会罢休,肯定会要求与之对簿公堂,这经不起推敲,曾氏也不一定能够招架得住,反而会对曾氏不利,因为目前大家可还非常同情曾氏,甚至可能被我们顺藤摸瓜,将他们的奸情给查出来,故此目前她以不知情来拒绝我们的盘问,是最为明智的。” 吕公著道:“但这到底是一条线索,如果能够查出他们的奸情,那此案就好办多了。” 如果能够查出来,那就可能将罪恶绳之于法,同时又避免伤害无辜的李四。 李开叹道:“我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时隔两年,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能够证明曾氏事先就与陈裕腾有奸情,而不是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恋的。 而他们村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曾氏与李四感情不错,李四在生病之时,曾氏一直在旁服侍,不离不弃,深得左邻右舍的尊敬和赞扬,就连李四都这么认为,李四的口供对于曾氏非常有利。” 吕公著不禁眉头紧锁:“哎呦!这就难办了呀。如果要告曾氏与陈裕腾通奸之罪,那我们就必须先想办法将曾氏视作是李四的妻子,然后再由李四先提出控告,我们才能够受理。” 根据宋刑统,妻子与他人通奸,必须是要丈夫提出控诉,如果丈夫不告,官府一律不准受理,也不能强行介入。 这条律例,一方面是维护夫权,另一方面,也是维护家庭隐私。 李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且不说我们能否找到办法,废除曾氏与陈裕腾夫妻关系,如果我们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曾氏与陈裕腾事先有私情,李四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如今他还觉得愧对曾氏,一心想保曾氏。” 吕公著叹道:“而目前朝中的情况,只怕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日去调查这无凭无据之事。” 李开道:“如果我们迟迟拖着,不肯结案,肯定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在包庇陈裕腾,毕竟陈裕腾乃是王司农的外甥。” 吕公著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判?” 李开道:“我在审问陈裕腾时,他提出一个和解的办法。” 吕公著道:“和解?” 李开道:“陈裕腾表示确实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心急娶曾氏过门,算错了日期,以至于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他愿意为此认错,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赔偿,希望能够得到李四的谅解。而根据此案的供词来看,如果李四不告,他们三人皆无罪。” 陈裕腾也不傻,他不能说契约有问题,只能说自己有问题。 吕公著惊讶道:“五百贯?” 这对于平民而言,那绝对是天价赔偿。 以前从未发生过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著思索半响,道:“你以为如何?” 李开道:“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之前有许多官司,也是因为数目或者日期计算错误,从而产生纠纷,虽然其中有些是故意的,但大多数我们遵从民从私契,官为不理,不追究其刑事责任。我相信陈裕腾的态度,以及他提出的这个赔偿,是足以服众,就算判他坐牢,也不过是两年而已,然而,李四还得陪着他坐两年牢,这也不公啊!” 吕公著稍稍点头,他心里也很认同这个方案,他心里也不想判李四有罪,并且希望能够为李四讨回公道,道:“但首先还是得说服王介甫,他在朝中闹个不停,也不是个办法。” 李开道:“还得与张三商量一下。” 吕公著突然问道:“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张三要得这结果?” 李开是毫不犹豫道:“一定是的。” 傻子都知道,真将李四送进去坐牢,对张斐是百害而无一利。 吕公著闭目一叹:“他又赢了。” 吕公著当然没有自己去找王安石,因为他才是主审官,凭什么去请求王安石的同意,毕竟皇帝这回又没有让王安石参与此案。 但此案显然已经政治化,他必须得考虑到政治因素,他是选择先跟司马光通气,司马光也非常支持这个解决方案,于是司马光又跑去跟王安石商量。 如今司马光看到王安石也头疼,这说完之后,见王安石沉默不语,是苦口婆心道:“介甫啊,这可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一来,李四不但免罪,同时还获得巨额赔偿,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二来,这也足以威慑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甚至胜过于让陈裕腾坐两年牢,毕竟有些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不就是你想要得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过得半响,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司马光不爽道:“我与你谈正事,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也没说不答应,你这般摇尾乞怜,旁人不知,还当我在欺负你,我王介甫又不是那张三,哪有这本事。” “我呸!” 司马光直接一口唾沫喷王安石一脸:“好你个王介甫,可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你在朝中闹个不停,弄得大家是人心惶惶,都无心处理政务,亏你还有脸笑。” 王安石大袖摸脸,是得意洋洋道:“我若不闹的话,那李四能获得这赔偿吗?至于你说朝中人心惶惶,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鬼。” 他越说越发激动,手往外一指,“那陈裕腾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吗?他明明可以凭借恩荫为官,他却选择回家做买卖,不到几年光景,就成为祥符县第一富商,难道他凭得是自己的本事?哼,如这种人朝中比比皆是。” 司马光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赞成,但你有没有想过,此非我朝独有的现象,你若不想明白此理,那你就解决不了此事。” 王安石语气坚决道:“我想得很明白,在我看来,缺得不是手段,而是决心。” 开封府。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李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斐。 张斐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才道:“小民希望能够减一百贯,为李四换回曾氏。” 这话无疑证实李开的猜想,笑道:“就怕曾氏不愿意再跟李四回去。” 张斐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李开。 由于目前还在审理之中,为方便审问,故此陈裕腾、李四、曾氏都还未下狱,只是收监在开封府。 到底大家都是圈内人,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是?” “我叫张斐,是李四委托我帮其诉讼的。” “你就是张斐?”曾氏眼中闪过一抹怒火,但马上她就掩面哭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我是无辜的。” 张斐道:“你先别哭,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也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在帮你回到李四身边。” “你说什么?” 曾氏闻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身来。 张斐正色道:“如今只要你点头,你便可以回到李四身边。” 曾氏听罢,更是显得慌张,双手无处安放地紧紧捏着一起。 等得片刻,张斐问道:“你你不愿意么?” 曾氏一怔,又是哽咽道:“我都已经委嫁他人,又有何面目回到他身边。” 张斐道:“但是李四并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曾氏眼中含泪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是没脸再回到他身边,我我甚至都没脸再活下去。” 言罢,她突然起身便往墙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墙了,曾氏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惊诧地望着张斐,只见张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猛然惊醒过来,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笑意一敛,道:“放心,我可不是来钓鱼执法的,我也没这权力。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都已经如愿以偿,嫁到陈家去了,为什么还要对李四赶尽杀绝,据我所知,他对你并不坏,这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曾氏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打扰了。”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出得门去。 第三十九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门外站着的李四,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心里那位美丽、贤惠,且忠于自己的妻子,此时内心竟然是向着陈裕腾的。 这对于他的打击,是远远胜过陈裕腾对他造成的伤害。 “喂!” 张斐轻轻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缓缓转过头去,呆呆地望向张斐。 张斐劝解道:“离开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你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李四猛地惊醒过来,万般痛苦涌上心头,蹲了下去,双手捂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张斐本想安慰他几句,但又觉得,好像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摇头一叹,转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许芷倩先是担忧地瞧了眼李四,然后追了上去,待走过这条廊道后,她低声道:“张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没,她有可能早就与陈裕腾有私情,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谋划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李四将她卖给陈家。” 张斐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的确有这个可能。” 许芷倩激动道:“那此案就不应该如此了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都已经达到目的,却还要将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虽是女子,但却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 张斐问道:“告他们通奸?” “应该告他们通奸谋财害命,因为最终他们不但谋取了李四的祖田,还差点将其逼死。”许芷倩道。 张斐沉默少许,道:“首先,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而查案是官府的职责,与我们无关,尤其是我,我是一个珥笔之人,我的任务就是打赢这场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时过境迁,已经很难找到他们当时通奸的证据,就算曾氏如今处处维护陈裕腾,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她现在就是陈裕腾的妻妾,维护自己的丈夫难道有错吗?就连律法中都有亲亲相隐法。” 说到这里,他竖起一个手指,“最主要的是,我们能够赢得这场官司,在于我们只是瓦片,对方是瓷器,他们不愿意就此小事与我们死磕,但如果要告他们谋财害命,这场官司斗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权力,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这一番话,如同一泼冷水,彻底浇灭了许芷倩心中的热情,也渐渐清醒过来,这确实挺困难的,但她仍旧鄙夷地瞧向张斐:“还有一点,就是你怕会失去那笔已经到手的和解金。” 张斐点点头道:“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许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贯,却只给人家李四一百贯,你一个人拿四百贯,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张斐当即拿出钱袋来,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这是作甚?” 张斐道:“你先拿着。” 许芷倩犹豫片刻,接了过来,又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本正经道:“这里面有足足二十文钱,是给你的奖金,我相信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里面所做出的贡献。” 这话怎么听得有些怪?这是奖励么?许芷倩还稍稍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没啥本事,却又爱多管闲事,嗔怒道:“你这厮胆敢。” 直接扬起手来,正欲将手中的钱袋砸过去时,忽听地吱呀一声。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器宇轩昂的男子从旁边的一间屋里行出,他偏头看向张斐和许芷倩,许芷倩下意识地放下手来。 不过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张斐,过得片刻,他走了过来,指着张斐,沉眉问道:“你就是那个唤作张三的珥笔之人吧?” 张斐抱拳笑道:“是的。陈员外。” 这男人正是陈裕腾。 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裕腾那张俊朗的脸庞渐渐变得扭曲,咬着牙道:“你这小儿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你给我记住了,这事绝不算完。” 其实五百贯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还没有让他伤筋动骨,但这口气他是忍不下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叫他今后怎么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经无罪释放,也没啥后顾之忧,那他当然要找张斐清算,到底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属下九流的人物。 张斐赶忙解释道:“陈员外误会了,是李四请了我,我只不过是!” “你只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陈裕腾粗暴打断了张斐的话,“你现在要是给我跪下,求我饶恕你,或许老子还会饶你一条贱命。” 许芷倩听到这话,顿时心中怒火翻涌,不等张斐张口,她便出声训斥道:“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无耻之人。你贪得无厌,用卑劣的手段,夺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责任,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变本加厉,你以为你真能够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张斐和陈裕腾同时看向许芷倩。 二人都觉非常诧异。 陈裕腾倒是不认识许芷倩,可见她气质不凡,又如此强势,不免也有些担忧,问道:“你是何人?” 该死,我可没有让女人为我出头的习惯。回过神来的张斐没等许芷倩开口,便突然从她手中夺过那个钱袋来,狠狠砸在自己脚下,冲着陈裕腾道:“你给我捡起来。” 陈裕腾只觉出现幻听了,充满震惊地看着张斐,仿佛在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许芷倩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 张斐直接指着陈裕腾鼻子道:“你以为你今日能够出来,是因为你那司农舅舅吗?你在想桃子,我告诉你,是这一笔钱救了你,如果不是这一笔钱,我能告得你将牢底都给坐穿了。”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脚下的钱袋,“你今日要是不把这钱捡起来,放在我手里,跟我说一声抱歉,那你今日就别离开开封,因为明天你肯定还会再来这里的,你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让你死,我也能让你这一辈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这一番长枪短炮,让许芷倩都吓得是一脸惊愕,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张斐发飙,真是不愧是珥笔之人,战斗力惊人,不禁又侧目看向陈裕腾。 只见陈裕腾面色气得发紫,脸皮也已经彻底扭曲,怒睁双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气得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你你说甚么?你。” 张斐沉眉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捡起这个钱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许都不要等到明日,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李通判状告你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么这个游戏当然也可以继续玩下去。” 陈裕腾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心虚,当他仍旧鼓着眼,瞪着张斐,仿佛要将张斐生吞活剥。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终于,陈裕腾还是先眨了眼,弯身将钱袋捡起来,递向张斐,道:“抱歉!” 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陈裕腾可不想再进来一回。 见到这一幕,许芷倩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又瞥了眼张斐,心想,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斐接过来,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过我也希望陈员外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赶在对手前面先请到我。” 陈裕腾拱手道:“多谢阁下赐教。告辞!” 言罢,他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张斐突然喊道:“员外。” 陈裕腾微微侧脸,“阁下还有何吩咐?” 张斐往后一指,“你忘记了你的妻子。” 陈裕腾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大步离去。 许芷倩见陈裕腾如此生气,不禁凝眉道:“看来曾氏才是罪魁祸首。” “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张斐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一手拉起许芷倩那柔弱无骨,光滑细腻的小手。 许芷倩大惊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将手缩回来。 张斐却是紧紧握住,然后稳稳将钱袋放到她手里,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收四百贯了吧,我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说完,他便放开许芷倩的手,扬长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转角处,许芷倩才醒悟过来,扬起手来,欲将钱袋扔出去,“你这登徒子。” 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了下,望着手中的钱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过去,“张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门外。 面对不依不饶的许芷倩,张斐也真是醉了,“我说许娘子,你丫有点契约精神好不,我们之前就已经签订契约,而且是你情我愿,你可还是见证人,你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 “呸!” 许芷倩差点没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这人说话真是粗俗不堪。” 张斐道:“你明知我是这种粗俗之人,你还追着我来说,你说你是不是!” 这“犯贱”到底是没说出口,怎么也得给许遵三分薄面。 许芷倩道:“我追过来,那是因为我的酬劳有问题,当初可是我帮你找来的李四,也是我在帮你跑上跑下,你却只给我二十文钱,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原来你是为这事。呵呵!”张斐讪讪笑道:“那是奖金,不是酬劳,酬劳我会另算的,你急什么。” 许芷倩道:“那你打算给我多少?” 张斐道:“一百贯,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贯?”许芷倩一惊,似乎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给她这么多,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这一笔钱,是张斐早就计算好的,主要是报答许遵当初收留他的恩情,虽然他欠许遵太多,是很难还清的,但总归是要还的。 当然,他也希望继续维持与许芷倩的合作,毕竟他目前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这钱我不要,你直接给李四就行了。”许芷倩轻轻摇头道。 张斐捏了捏额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张斐道:“其实一百贯对于李四而言,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这一笔钱,你要再给他一百贯,那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许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给李四一百贯,也是担心这一点。” 张斐道:“当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许芷倩鄙视了张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贯就算作李四的,不过暂且先放在你那里。” 张斐就怕这女人纠缠不清,忙道:“你放在我这里干嘛,你自己拿着不香么。” 许芷倩白他一眼:“我怎么能收这钱,这会有损我爹爹的名誉。” 张斐也知许芷倩的性子,非常维护许遵的名誉,确实,许遵的名誉是花费数十年建立起来的,的确要好好维护,点点头道:“好吧!” 那边陈裕腾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诉,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虽然他当时怂了,但不代表他咽得下这口恶气,向来只有他欺负人,何曾被人这般欺负过。 “你也真是没出息,他让你捡,你就捡,我们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王文善气得直接扬起手来。 陈裕腾赶紧抱着舅舅的大腿,哭诉道:“是那张三恐吓我,说我不捡的话,就要状告我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我害怕连累舅舅,才才捡起来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张斐恐吓,当时他也怂了,这要扇外甥的手,最终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张三呀张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们走着瞧。” 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陈裕腾被释放,就证明这钱已经到位。 这种事肯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只不过李四哭得是稀里哗啦,这分赃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点没有?” 张斐望着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的李四,问了一句废话。 李四点点头,道:“昨晚俺已经想通了。” “是吗?”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快,快说说你的心得,让我等也学习一下。” 一旁的许芷倩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这厮老喜欢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没事!没事!” 李四忙道:“张三哥,许娘子,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你们帮俺,俺俺恐怕早就饿死在路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垂头低声言道:“其实俺一直都很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祖田,将她抵偿给那陈员外,所以现在现在俺心里反而好受多了。” 虽然张斐有过暗示,但李四只接受曾氏现在向着陈裕腾的事实,而不愿意接受他们可能事先就有奸情,不过这也难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时,是曾氏不离不弃的服侍他,故此他认为如果自己不为了祖田卖掉妻子,那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张斐、许芷倩无凭无据,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他今后多留个心眼。 “很好!” 张斐赞许地点点头,道:“有些东西,一旦卖出去,那就不再属于你,做人就应该向钱看齐,争取找一个更好的。” 说着,他手往旁边的一个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属于你的一百贯,有了这钱,还怕找不到浑家么。” 许芷倩听得是直摇头,张斐的很多观点,她都不认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张斐。 张斐脸顿时黑了下来,道:“你不满意么?” 李四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张斐看得都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 “啊?” 张斐双目一睁,赶忙解释道:“那个,你要明白,这浑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许芷倩听得是直翻白眼,这家伙脑子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啊! 李四点头道:“这俺知道。” 张斐纳闷道:“那你跟着我干嘛。” 李四道:“俺现在不敢再回祥符县,俺害怕那陈员外会报复俺,所以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俺可以帮张三哥跑跑腿,干点杂活。张三哥,你看行么?” 言罢,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想了想,呵呵道:“说真的,我还真缺一个跑腿得。” 李四激动道:“张三哥,你这是答应了吗?” 张斐点了下头,笑道:“张三李四,咱们这个组合注定名留青史!” 第四十章 火了 随着陈裕腾、曾氏的释放,以及那五百贯和解金到位,李四一案也终于赢来了大结局。 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最终审判结果,贴在墙外,公布于众。 简单来说,就是陈裕腾主动承认是自己心急,过早迎娶了曾氏,从而导致出现这么大的误会,表示愿意对李四做出五百贯的赔偿。 双方最终达成和解。 然而,此案的影响力是要远胜于阿云一案。 阿云一案虽然在历史上意义深远,是王安石变法的开始,也是北宋党争的源头,但到底只是一个特殊案例。 而李四一案不同,李四一案乃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许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这几乎受到汴京所有人的关注。 开封府对此也比较慎重,告示都是吕公著亲笔所写,用词方面是相当谨慎。 开封府告示贴了不到一个时辰,开封府门前那条街道,就被堵得是呜呼歪哉,乌泱泱的。 虽然这个结果,要往坏了说,那就是富人拿钱消灾,不痛不痒,可即便如此,汴京许多市民也是拍手称快。 要知道以前,这些有朝廷背景的大地主哪里会受到审判,更别说还赔这么多钱。 他们已经非常满意,甚至都已经出现许多酸民,李四的一个自首,就获得五百贯的赔偿。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是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珥笔张三。 张三一名,终于是名震汴京。 张斐自然清楚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故此他得赶紧去找房子,搞店铺,然后赚大钱。 这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一开门,就见小弟李四站在门前,不禁笑道:“挺有职业道德的。” 李四问道:“啥是职业道德?” “呃反正就是夸你的意思。”张斐懒得跟着呆子解释,头向前一扬,“走。” 李四问道:“三哥,咱现在去哪?” 张斐道:“去房牙那边看看,咱们也不能老是住在人家许府,目前咱们先租个小院子,等将来赚了钱,再换个大院子,再请一群佣人,你当管家,如何?” 李四怯怯道:“三哥,俺哪里当得了管家,俺帮你跑跑腿就行了。” 张斐直翻白眼道:“自信一点好么。昂首,挺胸,这才对嘛,二十多岁就跟个小老头似得,这怎么行。” 张斐一边跟李四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一边向大门方向走去。 其实他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得。 刚刚来到前院,听得一人问道:“你们要去哪?” 只见许芷倩从前厅走了出来。 “许娘子早。” 李四刚忙向许芷倩行礼。 许芷倩微笑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如今咱赚了钱,准备去找房子搬出去,免得你总是说我赖在你们家。” 其实他也渴望能够早日搬出许府,毕竟住在别人家,多有不便。 他这么年轻,那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可能没有夜生活,半夜带个女人回家,这是很正常的,他也很想,但是在许府,他可不敢这么做,也确实不太好。 许芷倩笑道:“你今日恐怕去不成。” 张斐一愣,道:“为何?你不会告诉我,你还会算命吧。还是说你不舍得我走?” 许芷倩哼得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呵!女人!” 张斐拍了下还在愣神的李四,“别理她,我们走。” “二逼!” 刚刚出得大门,忽听得一声哀嚎。 张斐当即吓得面色骇然,魂不附体,一手拉着李四的胳膊,颤声道:“李四,你你听见没有,好像有人在喊二逼?” 不会吧,还有穿越者? 李四点点头,一脸淡定道:“俺听见了,好像是在叫你,三哥。” 张斐一怔,“你说什么,叫我?你为什么不说是在叫你。”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叫喊:“张珥笔。” 李四呆呆看向张斐,“三哥,真的是在叫你。” 张斐慌得一笔,寻声望去,但见一个货郎打扮的男子冲着他跑来。 片刻间,那货郎便跑到张斐身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张珥笔,求求你,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的好惨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他叫得是珥笔,而不是二逼,只因破音,给叫混了,不禁愤怒道:“你能不能发音标准一点么,真是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人哀嚎道:“惨你有我惨吗?我爹爹被人吓死,我的妻女被人夺走,就连家中八十岁的老母都被气得上吊。张珥笔,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啊我好苦啊!张珥笔!” “张三郎!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片刻间,张斐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并且肉眼可见还有十几个人正在往这边跑来。 “大家冷静下,冷静一下,我我今儿放假,要不你们明日再来?” 张斐顿时就慌了神,一边喊着,一边往许府那边退去。 “可等不了明儿了,明儿那刘员外就会派人上门催债,你赶紧带着我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呜呜呜我要求也不高,赔我个百八十贯,我就知足了。” “百八十贯?” 张斐差点没有一脚踹过去,当我是财神爷,张口就是一百贯,我特么现在连房都买不起。 当然,他可不敢这么干,因为好像来得人是越来越多了。 张斐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退到许府门前,突然高举双手,高声喊道:“你们先静一静,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帮你们做主,先给我乖乖站在这里,我进去安排一下。李四,哇,你怎么还站在我后面,说好的职业道德呢,去去去,挡住先。” 他直接将李四往前一推,自己则是快速闪到门内,然后将门一关。 李四顿时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是大汗直冒,双腿直颤。 “呼真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不是说古代消息严重滞后么,还是说开封府的朋友圈有很多人关注?” 张斐背抵着门,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道。 “怎么就回来了?” 忽听一个笑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笑吟吟看着他,当即郁闷道:“许娘子,你知道你不跟我说。” 许芷倩道:“我与你说了,是你自个不听,不过这也好,如你所愿。” 张斐不解道:“什么如我所愿?” “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如今不就是如你所愿么。” 臭婆娘,又在这里幸灾乐祸。不过你说得倒是不错,这的确是如我所愿,只是比我想象地来得要早罢了。张斐眼眸一转,故作后悔姿态:“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到底一个人。” “我帮你。”许芷倩打断他的话。 “不会是客套话吧?” “不是。” “真心的?” “真心的。” “行。” 张斐回头喊道:“李四。” “三哥,俺还在。” “开门,放狗。” “啊?” “不,开门放人。哦,先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进来,对了,但凡叫张珥笔的,一律不准进,必须要叫我张三郎。” “哎!俺知道了。” 嘱咐完李四后,张斐又走到许芷倩面前,笑道:“我负责打官司,你负责写状纸。” 许芷倩笑道:“一言为定。” 她也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真的开心,在抱打不平这事上面,她一直都是竭尽所能,毫无保留,只可惜她身为女儿身,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遇到张斐这个鬼才,她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马上命人抬来一张长桌,又命青梅备上文房四宝。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张斐命李四放人。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男子,看似非常虚弱。 这人来到桌前,就咬牙切齿道:“张三郎,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那黄员外可真是欺人太甚,我不过是从他那里借了三贯钱,为母治病,未能及时归还,他便要霸占我妻儿。” 许芷倩听得黛眉紧锁,但她还是坚守岗位,快速记录此人所言。 张斐道:“你先别着急,慢慢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十三。” “十三?” “有问题吗?” “哦。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这黄员外叫什么名字。” 刘十三道:“叫黄大发。” 许芷倩一怔,放下笔来,开口问道:“东角楼街巷的黄大发?” 刘十三点点头,道:“小娘子,你识得那人?” 张斐也是好奇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瞧了眼刘十三,道:“你方才说借钱是为母治病?” 刘十三点点头。 许芷倩道:“可是据我所知,黄大发只会借钱给去赌坊赌钱的人。” “赌坊?”张斐一惊。 刘十三激动道:“是的,是的,赌坊一定有钱赔!” “赔你个头,你的妻儿只怕是让你输掉的吧,老子生平最恨赌鬼。滚!”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短褐的汉子。 此人来到桌前,当即向张斐抱拳道:“吴初九见过张三郎。” 哇!江湖儿女!张斐抱拳一礼,又伸手道:“九哥请坐。”待其坐下之后,他又问道:“不知九哥有何纠纷?” 吴初九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我向那老曹家借得十贯钱,如今他们老曹家却向我索要三十贯利息,真是欺人太甚。” 这么狠吗?那这官司可以接啊!说不定能够削上一笔。张斐道:“你们可有立契。” “有。” “你可有带在身上?” “带了。” 吴初九立刻拿出一份契约递给张斐。 张斐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先是将契约递给许芷倩,然后向那吴初九笑道:“九哥,你能不能将老曹的地址告诉我。” 吴初九点点头道:“当然能,不知张三郎要他家地址有何用处?” 张斐道:“因为我希望为他打官司,向你索要三百贯的赔偿。” 吴初九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是我先来找你的。” 张斐着实忍不住了,“人家好心借钱给你,且只算你两分息,你特么却拖了整整十年不还,亏你还有脸上我这来,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呀。” 许芷倩抿唇一笑,骂得可真是痛快。 “我!”吴初九讪讪望着张斐。 “我个屁啊,给我滚,你个臭老赖。” “下一位。” “嗝!” 只见一个地中海发型,满面通红,深度酒糟鼻的中年男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门来。 许芷倩看得都是直摇头。 哇大清早得你就喝成这样。张斐当即吩咐许家仆人道:“你们将他从侧门扔出去。” 那酒鬼还未看清人,就被许家仆人一拥而上,给拖向侧门。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斐只觉无比头疼,发行都给抓乱了,“这汴京到底有没有良民啊!” 许芷倩突然道:“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吧。” 张斐道:“为何?” 许芷倩道:“那些寻常百姓,平时最怕官司,对于官府也是敬而远之,若非被逼到绝路,是不会轻易主动争讼。故此他们纵使有想法找你打官司,也一定会观望一些日子,不会急于来这里,唯有那些奸猾、投机的市井之徒,才会立刻赶来这里碰碰运气,妄想如李四一样,一遭暴富。” 我就说嘛,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流量,都还没有变现,就将他们赶走,那我今后还怎么住豪宅,睡歌妓,骑宝马。 张斐咳得一声,“许娘子言之有理,但是谁又能保证外面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两个是已经被逼到绝路,故来此求助于我的,如果今日到此结束,可能就没了几条人命。” 许芷倩不禁侧目相待。 张斐又道:“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我出钱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来帮忙。” 还自己出钱?许芷倩朱唇微张,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为穷人打官司,我也有所得,这点点钱,算不得什么,只要让我逮着一个,呵呵。” 经李四一案,许芷倩也不反对这种做法,点了点头。 在许芷倩的帮助下,很快就找来三个会笔墨之人,又在许府门前摆上三张长桌,帮着记录前来求助的人的诉求。 不这么搞,人还没有那么多,这阵仗一摆下去,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但基本上不排队,围着桌子就是拼嗓门。 看戏的人更多。 那些代笔之人,只觉这钱真不好赚。 张斐在门前巡视一会儿,见许芷倩进去了,立刻朝着在那边帮忙的李四喊道:“李四。” 李四立刻跑了过来,道:“三哥,有啥吩咐的?” 张斐揪着他去到一旁,小声吩咐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街口给我站着,若有一些富绅来找我,你就帮我约他们三日后在隔壁街的清风楼见面。” 李四直点头道:“俺记住了。” “快去吧。” 李四走后,张斐是洋洋得意地笑道:“相信那些奸商、大地主也不傻,若不想步陈裕腾后尘,唯有先一步请我做他们的高级法律顾问,只要他们上钩,那用不了多久,我能够赚得盆满钵满。哈哈!”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内的许芷倩看在眼里。 这人到底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许芷倩沉吟少许,悄悄回到院内,将青梅叫来,吩咐道:“青梅,你等会拿些糕点、茶水去送给李四。” 青梅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许芷倩。 这没道理啊! 我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你竟然让我去给李四送糕点、茶水。 许芷倩低头在其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青梅点点头道:“倩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十一章 火上浇油 下午时分。 许府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但可以预见的是,今后还会有更多人来这里,请求张斐帮忙。 借钱还能够赚钱。 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美之事么。 不劳而获可都没这强啊! 故此今日来此的,是清一色的投机分子,简单来说,就是欠钱不想还,还想从中捞一笔。 虽然这已经在许芷倩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感到有些失望,而且她认为这是吃力不讨好之事,在帮着整理记录时,便向张斐道:“张三,你不觉得咱们这么做太过张扬了吗?” 张斐登时停下手中活来,问道:“许娘子是指?” 许芷倩道:“如果这么做,真的能够帮助到那些蒙受冤屈的百姓,那我倒也不怕,毕竟这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来这里的人求助,基本上都是一些投机取巧之人。 这可能会引起朝中一些官员的误会和不满,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低调一点,若真遇到冤屈之事,再出手相助,就如当初李四一案,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弄,实属吃力不讨好啊!” 她不是否定这事,只不过认为力气得用在刀刃上,可别忙没有帮到,还惹得一身骚。 张斐稍稍点头,道:“许娘子言之有理,但这又不是我们故意安排的,是那些人自个要来的,我们总不能将他们驱赶走吧,等过几日,他们见我们没有什么动静,也没那么容易被他们糊弄,自会消停一些。” 心里暗想,等到那些大鱼上钩,我就借此东风自立门户,到时咱们就是公事公断,相信也用不了多久,那些大鱼就会上钩,反正也就几日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芷倩稍稍点头,觉得张斐说得也有道理,这股风已经刮了起来,他们也摁不住,总要有一个过程的。 其实她的担忧,张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且他也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会来得这么快。但他也没有办法,躲在被子里面可没有机会出人头地,他之前又是跳河又是包装自己,也是为自己的事业打算。 他也不会让这种情况,持续太久。 这确实是有风险,但是风险永远伴随着利益。 可反过来说,这利益也永远伴随着风险。 许府门前闹得这么大,上面的那些老爷们只要不瞎,都能够看得见啊! 记得在阿云一案时,张斐也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愤怒和不满,那些大法官,御史们差点将屋顶都给吵翻了,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也没有人去关注他。 但在李四一案爆发时,情况却变得有些微妙,因为表面上朝中大多数人都是比较安静的,而没有像阿云一案时,对许遵、张斐等人是口诛笔伐。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这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同为士大夫阶层的王文善对此是洞悉的一清二楚,他清楚他的同僚们在想着什么,而如今看到许府的情况,那更是欣喜若狂,这真是天助他也啊! 复仇小小珥笔,何须十年之久。 这口恶气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别说几日,他真是连一日都等不了。 潘楼! 在二楼的大包间内,坐着五人,他们个个是锦衣华服,温文尔雅,气质非凡。 而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是静静躺在盘中,一动不动,完整无缺。 坐在正座上的王文善,目光一扫,开口问道:“各位可知许府门前发生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得砰地一声响。 只见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如何不知,各位不妨去许府看看,若不注意,非得以为那里才是开封府,长此下去,试问还会有人将我们官员放在眼里么。他小小一个珥笔之民,又岂容他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此人名叫关梈,乃是太府寺大夫。 王文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一个白发老者亦是怒容满面,道:“老夫以为,这都怪那王介甫,若非他在朝中搞风搞雨,令吾等束手束脚,又岂容那珥笔之民放肆。” 这话倒是真不错,张斐能赢得那几场官司,许遵功劳只能占三成,而王安石要占五成,要是没有王安石在上面配合,张斐不会赢得这般轻松。 但有句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 张斐把握住机会,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能力。 王文善立刻道:“徐大夫言之有理啊,故此我们更应该杀鸡给猴看,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珥笔之民。” 那徐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王安石如今是深得神宗信赖,在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想要立刻搬倒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何不杀鸡儆猴。 若他们处心积虑,正儿八经去对付一个珥笔之人,那还是轻松愉快的。 关梈立刻问道:“不知王司农有何妙策?” 王文善偏头看向身旁的陈瑜。 陈瑜笑道:“如今许府门前是人山人海,我想那张三一个人也肯定忙不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找人帮他分担一些,让一些珥笔之人也帮助百姓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听到前半句时,关梈等人还是一脸困惑,但是听到后半句,大家顿时是心领神会,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也终于端起了酒杯。 套路依旧。 又过去两日。 许府门前稍微收敛了一点,张斐选择花钱租下街道斜对面的一间小茶肆,作为他临时办公室,毕竟他也不想给许府带来太多麻烦。 前来求助的人倒是没有变少,而且也不尽是投机之人,也有少数几个人是真的受到冤屈,特地赶来向张斐求助的。 可张斐此时却是心急如焚,愁眉难展,纳闷道:“这不应该呀!那些大地主是傻么,还是他们心眼大,根本就不将那天价赔偿当回事。就算如此,可也不应该连一个人都没有啊!” 他这都不是用鱼饵,而是直接撒网,可即便如此,是一条大鱼都没有来。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帮穷人打官司,不是不行,但要想凭此糊口,那也是很难很难的,尤其是在这北宋时期,要想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还是得赚富人的钱,这才是出路。 正准备亲自去街口看看,可刚刚出得大门,就见李四迎面走来。 “三哥!” “李四?” 张斐瞅着李四满头大汗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李四气喘吁吁道:“俺去买了点纸墨回来。” 张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去买这些得,我不是让你去街口站着么。” 李四忙道:“三哥放心,青梅帮俺站着的。” “什什么?你让青梅帮你站着?”张斐顿时有些慌,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是这样的,青梅说家里笔墨用完了,倩儿姐让她去买些回来,可俺瞧她一个瘦弱女子,哪里背得动那么多货,就跟她换一下。” “你。” 张斐指着李四,怒其不争道:“你这人还没有吃够教训么,那女人的话就不可信,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算了,算了,我又不是你妈,跟你说这些作甚,我去找那婆娘算账,真是气死我了,我就说怎么可能没人来。” 第四十二章 狮子搏兔 “许芷倩,你给我出来。” 张斐直接杀到许芷倩闺房门前,叉腰挺屌,大声喊道。 “许芷!”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许芷倩从屋内走出来,淡淡扫了一眼张斐,问道:“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 张斐当即就笑了,大手一抬:“咱俩都这么熟了,就别打哑谜了,我也没这功夫,我就问你,你让青梅跟那些大富绅是怎么说的?” 他对此还抱有一点点希望,盼着许芷倩没有赶尽杀绝。 许芷倩坦白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你只帮穷人打官司,让他们别动这心思。” 完了!完了!全完了! “你凭什么为我做主?”张斐是彻底抓狂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许芷倩轻轻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诚信,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却盘算着,利用这些穷人来吸引富人上门找你打官司,我这么做可也是为你好,以免你误入歧途。” “为我好?”张斐听着就怪亲切的,气得是直挠脑门,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这女朋友没有找到一个,倒是找了个娘回来,特么也真是绝了。” 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啐了一声:“我才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你想得倒美。” 张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喷道:“我说大姐,我也得赚钱养家,帮穷人打官司,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么,还是说你太相信我,认为我可以战无不胜,回回都能够弄个几百贯,而且还不会被人报复,再说,赚富人的钱,难道是不义之事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许芷倩据理以争道:“你一个珥笔之人,要赚富人之财,那只能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与他们一块剥削百姓。” 张斐气得直喘气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干,你就在这里给我扣帽子,还剥削百姓,你当我傻呀,帮他们剥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几个钱,还不够他们自个塞牙缝的。你自个傻,就别以为别人也与你一般傻。” 许芷倩也激动起来了,“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你现在若多行正义之举,不落下口舌,前途将无可限量,莫要为了贪图这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什么前途无可限量?什么自毁前程?”张斐见她不但不认错,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东东,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奋斗,可如今全让你给毁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你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许芷倩狠狠一跺脚,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这是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张斐双手捂脸,“我特么还真找了个妈回来。天呐!” “你们在吵甚么?” 忽听身后有人言道。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许遵走了过来。 张斐狠狠瞪了许芷倩一眼,道:“认亲。” “爹爹,你莫听他胡说。”许芷倩回瞪了眼张斐一眼,又注意到许遵神色怪异,问道:“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顿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般“祸”这哥们从不单行。 “什么?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而且全都是有关契约纠纷的。” 张斐心中一凛,紧锁眉头:“他们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许遵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但有关此的争论,可也一直未有断过。” “呀!不好!” 许芷倩也反应了过来:“原本官府对于这种契约官司,都是遵从‘官从政法,民从私契’,如这种纠纷,甚至都不会惊动开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却开了一个先例。开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视同仁,但是开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处理这些争讼,这么下去的话。” 张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争讼,简单来说,我现在面临失业的风险。” 你不是很能说么? 行! 我们服! 我们就将你嘴给封上,从源头上掐断。 许遵点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就会禁争讼,也有可能是给予更多的约束,他们下一步就应该是上奏官家,但具体会是什么结果,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还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应,不过目前情况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许芷倩,不禁怒上心头:“岂有此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公报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张三揭穿他们那些丑事,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她又激动地向张斐道:“张三,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只手遮天。”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他依稀记得,前一秒种,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 许遵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来,望着许遵。 许遵用坚定眼神看着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会支持你的,即便丢了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为避嫌,很少过问,但这事可不一样,对方摆明就是在玩赖,以大欺小,他可也难以忍受这种事。 张斐闻言,即是感动,又是羞愧,虽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觉辜负了许遵,给他添了麻烦,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恩公请放心,我是不会就此屈服的,他们妄图以此来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还有很多手段没有使出来。所以,我恳请恩公不要因我而卷入此事。” 许遵皱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无法扭转此事。” 张斐道:“只要我这张嘴还能说话,那就不算输。” 许遵见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行,我就保住你这张嘴,至于其余的事,就交由你自己处理。” 张斐点头道:“多谢恩公。”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神色非常复杂,挣扎半响,心中一叹,罢了,罢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好吧。” 张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还是我小肚鸡肠呢。 许遵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斐微微一怔,如实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来为自己增添名气,然后去做那些富绅的生意。” 许芷倩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他为何说得如此坦诚,难道其中另有缘由?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大概也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张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释,我相信你。”许遵摆摆手,打断了张斐。 张斐神情一滞,略显诧异,“恩公真的信我?” 许遵呵呵笑道:“这一个人心肠坏不坏,老夫还是看得明白,你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但心地不坏。” 话说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儿,又道:“如果倩儿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开心,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我好?这应该是古人的口头禅吧。张斐苦笑地点了点头,不过如今他确实也没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为他正面临着生存危机。 而目前他毫无准备。 开封府可以说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门,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开封府去,然而,这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这已经创下记录,未来可能也很难打破。 吕公著刚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么时候,这开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么屁事都往开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看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而且来头可能还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这开封府头上动土。 吕公著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应过来后,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开封府头上来了,那敢情好,家里那狗头铡、虎头铡都已经许久没用了,赶紧擦亮一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自己跳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结舌。 就在当日,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门,二十余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争讼之风。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官员是闻风上奏。 其中还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数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吓到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 但这也绝非偶然。 原因很简单,若助长此风,那将会伤害到他们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陈裕腾若没有背景,他能成为祥符县最大的地主吗? 那么,朝中谁又不是陈裕腾呢。 谁又敢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发生到他们头上。 政见不同,那都只是内部斗争。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可是对外,他们可是相当齐心的,这肉必须烂在锅里面。 故此一有人挑头,这些人是不约而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开始在后面推波助澜。 也正如许遵所料,他们还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斐,许府那边大摆阵仗,挑起百姓争讼之风,以至于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若不加以制止,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许遵、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都站出来,为公道说话,表示张斐也是在规则之内赢得这场官司,并不违反规矩。 但面对整个体制的集体控诉,他们的争辩就显得苍白无力。 关键那些人也没说要惩罚张斐,只不过是借张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争讼之风,否则的话,开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应也很快,赶紧下令,命枢密使陈升之领王师元、齐恢共议此事。 枢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顺的宰相。 让他处理这种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陈升之心里非常清楚,神宗这是要息事宁人。 因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关系,且朝中已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意无意将争讼一事与王安石给绑在一起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神宗决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 况且抑制争讼,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日,他们就商议出具体方案来。 毕竟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处理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 他们决定今后珥笔之人若要上堂为人辩护,必须要经书铺引荐。 这是其一。 其二,今后汴京的珥笔之人也必须要通过刑部举办的考试,才能够获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非常简单明确,完全禁止百姓诉讼,这显然也是不行的,有违祖宗之法,但是必须维护官府的绝对权威,一切都必须控制官府手中。 可这么一来的话,张斐基本上凉凉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荐。 其次,官员们可能也不会给他通过考试的。 毕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第四十三章 漏网之鱼 “王司农,恭喜,恭喜,恭喜王司农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啊!” 大夫关梈向王文善连连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关梈诧异道:“怎么?这气还没有理顺啊?”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鸡肠,倘若是范公、欧阳相公训我几句,不说铭记于心,但我也会敬而听之。为何?他们是长辈,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辈,自得给予尊重。同理而言,张三小儿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还对老夫出言不逊,这点教训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那倒也是。”关梈点点头,道:“那小子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农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训他?” 王文善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好,不过老夫一定要让他向老夫磕头认错,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今日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个内卷专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个时辰,实在是无心工作啊! “唉经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难雪当日之耻啊!” 司马光仰天叹息。 约束争讼,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够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将阿云一案扭转过来,让阿云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么一弄的话,他就觉得已经无法堂堂正正再与张斐一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让你找到了一个借口。” 司马光瞪他一眼,“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爱笑就笑。” “其实我哪有资格笑你,我也觉得很丢人啊!”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这满朝文武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珥笔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闻,留后人耻笑啊!” 司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话虽如此,但这对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王安石瞅着老友,道:“你又打算说什么?” 司马光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此事我与你的看法一样,这做得确实不光彩,也令吾等难堪。但你何不想想,对于一个珥笔之人,他们尚且都如此,将来你若不谨慎为之,他们又会怎样待你?” 王安石岂不知他此话之意,当即就反驳道:“庆历时,范公他们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谨慎为之,可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问题依旧,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我们又怎能重蹈覆辙。你若不进,就唯有让步,让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是张三,我是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庆历新政非常短暂,而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宋仁宗是被逼着变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决心,在立法时,处处退让,不断削减,导致新法最终无疾而终。 当时王安石是看着新法怎样走向灭亡,他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司马光也是见证人之一,当然知道王安石说得是一点没错,但他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择道路,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哪个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个又比他王介甫差,他们都不敢这么做,可见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张三可没你这么傻,必知难而退。” 王安石却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难而退,那他当初为何又要来汴京。” 这哪是在说张三,说得就是他自己啊! 司马光哼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砚,我倒是挺喜欢的。” 司马光愣了愣,指着王安石道:“原来你早就惦记上我那方砚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时不时就往我这边瞅一眼当初包相公给予我们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占着。”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说了多少遍,抬头写得可是我王介甫,那当然是属于我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名字比较长罢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凭什么是属于你的。” “你少废话,一言为定。” “怕你不成。” 与此同时,在东边的城墙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 正是宋神宗与许遵。 “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宋神宗突然回过身来,向身后的许遵言道。 许遵忙道:“陛下请吩咐。” 宋神宗直截了当道:“朕非常欣赏张三之才,如今他这珥笔之人只怕是干不成了,故朕希望卿能举荐其入朝为官,到时朕会再补卿一个恩荫。”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希望张斐一直当个珥笔之人。 要知道如今珥笔之人的地位其实是非常卑微的,与牙人一样,同属下九流。 许遵沉吟不答。 宋神宗又道:“我知卿向来不喜举荐,但这回算是朕欠卿的。” 许遵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此意。” 宋神宗问道:“不知卿为何犹豫?” 许遵答道:“不瞒陛下,臣也非常欣赏张三,也希望他将来能够为国效力,但臣不愿意见到他在这时候入朝。” “为何?” “如今他刚遇到困难,陛下便出手相助,这会令他习惯于躲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将来他入朝为官,肯定会遇到更多,更艰难的问题,他可能又会选择躲避,而非是去面对,这反而不利于其成长。” “嗯。”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道:“可是他一个珥笔之民,又如何能够面对这些问题?” 许遵道:“臣与之交谈过,他很有信心,故此陛下应该给予他一个机会,若是不成,再做打算。” 宋神宗思索片刻,点头道:“好吧!就依卿之言,且看看再说。”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其实在现实中,这种情况一般很少出现,往往都是直接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而不会等到木秀于林的地步。 尤其是在权力方面。 任何有关权力的争斗,都是一个零和游戏,你多一分,我就必然少一分。 故此,王文善等人一点火,其余人便是一拥而上。 犹如泰山压卵,直接将张斐扼杀。 这可不是事先就组织好的,王文善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就是一种政治默契。 当然,他们也做了一些修饰,没有将张斐的名字写入政令中。 朝廷给出的政策,是针对争讼,而不是针对某一个珥笔之人。 那么按理来说,对于有关人士,比如说茶食人、珥笔之人,都可以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夜,汴京八大茶食人齐聚聚丰楼,他们是应约而来,约他们的人,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此番真是多谢各位鼎力支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 陈瑜举杯言道。 “怎敢!怎敢!” 八大茶食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 一杯落肚后,那行首李忠国道:“不瞒员外郎,我们早就瞧那小子不爽,只不过是碍于许事寺,故一直对其隐忍。” “李行首说的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以至于最近这些天,不少官员都对我们心怀不满,我们也是委屈啊!” 他们这些茶食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官府里面出来的刀笔吏,他们跟官府就是一体的,正是因为有官府背书,他们才能够垄断这一行,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张斐这几次告状,确实令他们非常担忧,一来,这可能会打断他们的垄断地位,二来,他们也意识到,官员们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了戒备之心。 这是很糟糕的。 这一次他们非常愿意帮助陈瑜,对付张斐,那些状纸,就是他们暗中安排手下的珥笔之人递上去的。 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这事也不可能发酵的这么快。 陈瑜笑道:“各位请放心,朝廷此番命令,不会影响到各位的生计,今后大家照常便是。” “多谢员外郎照顾,我等敬员外郎一杯。” “哪里!哪里!” 原本打赢李四的官司,张斐是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不曾想,这一泼凉水直接从头浇到脚底。 凉啊! 关键他对此真的是毫无准备,他就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干,确实给予他极大的压迫感,他只觉自己无法动弹,这两日是门都没有出,就如同一个临刑之人,等候着发落。 如今闸刀落下。 虽唇舌尚在,但许府却仿佛被笼罩在阴霾当中。 张斐半躺在廊道的矮栏上面,突然瞟了眼斜倚在梁柱上的许芷倩,不由的感慨道:“唉也许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许芷倩淡淡扫他一眼,“福在哪里?” 在她看来,这简直糟糕透了。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现在我什么也干不了了,那我们不会在对此有任何争执,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说会话,这不是好事吗。” 许芷倩立刻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可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不希望你与那些为富不仁的富绅勾结,你遭此劫,非我所愿。” “你看,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 张斐笑道:“我是认为此事团结了原本分裂的我们,这绝对是好事。” 许芷倩问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暂时没有,但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所在。”说着,张斐便向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如今结果已经出来,那就得想办法应对。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从此事来看,他们是决计容不下你,你一个珥笔之人,也斗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入朝为官,如此一来,你便能够拥有与他们相抗衡的实力。” 她毕竟出身宦官世家,看得还是要比张斐透彻,也知道这都是因为张斐不是官员,是个外人,他们当然是同仇敌忾,共同对外,如果张斐是官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打不过就加入。当一个法政杜兰特,嗯这也不失为一计啊。” 张斐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许芷倩,一脸好奇道:“可为什么当官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好像挺容易似的?” 许芷倩道:“别人或许很难,但是你。” “我什么?”张斐急急问道。 许芷倩眼眸一划,道:“但是你得努力,而且还得积累名声,多行正义之事,如此便有可能入朝为官。” “真的假的,我怎不太相信啊。”张斐表示怀疑。 许芷倩点点头道:“真的!我骗你作甚。” 这女人又在给我下迷药,我信你个鬼。张斐皱眉道:“且不说这不容易做到,另外,我还就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回这场子来,否则的话,哪怕我真的当上官了,也只能仍由他们欺负。” 他说得也对,另辟蹊径,何尝又不是一种屈服。许芷倩柳眉轻皱,认真思索一番后,突然道:“你可知道李国忠?” 张斐道:“听着挺耳熟的。” 许芷倩道:“此人乃是你们这一行的行首。” 张斐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八大茶食人之首。” 许芷倩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你为何突然提到他?” 许芷倩道:“他曾就是一个珥笔之人,原名唤作徐国忠,后来入赘李家之后,改名李国忠,随着其岳丈去世,他便继承书铺,又经自己一番努力,成为行首。” 张斐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许芷倩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书铺的公文与珥笔之人的公文不一样,你手中的公文是给予你个人,但是书铺的公文是给予书铺的,而非是人。而当今的情况是将争讼权给予了书铺,那么你若能够得到其中一间书铺,不就能够重新获得争讼权么。” 张斐倏然坐起,急急问道:“那不知八大茶食人中,还有哪家闺女没有出嫁,漂亮否?我行得。” 许芷倩凤目一瞪:“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张斐郁闷道:“这不是你出得主意吗?” 许芷倩道:“谁让你去入赘呢,我让你想办法买下一家书铺。” 张斐诧异道:“买也可以吗?” “真不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好!”许芷倩没好气道:“关于这书铺的公文,朝廷并没有给予明确的规定,既然是可以继承,那你买下书铺,自然也就继承了公文。” “对呀!”张斐若有所思道:“他们釜底抽薪,那咱们就暗度陈仓,借壳重生。”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问道:“不过这书铺好买吗?我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螓首轻摇道:“那肯定不够,而且钱也只是其次,关键是他们会否愿意卖给你,你若能够说服其中一家书铺,那我与我爹爹可以借些钱给你。” 张斐叹了口气,道:“如果你!” 许芷倩问道:“我什么?” 张斐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想说,你若不搞破坏,那我或许就不会缺钱了,但其实许芷倩不破坏,那些富绅现在也不可能与之合作。 这真是白吵一架,浪费表情。 忽听后面有人喊道:“三哥!”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李四站在盆栽后面的石板小道上。 张斐站起身来,向许芷倩道:“这事咱们到时再商量商量,我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着,便出得廊道,来到李四身前,道:“什么事?” 李四道:“是关于马家那边的。” “马家?哪个马家?”张斐错愕道。 李四也愣了愣,突然一拍脑袋:“哎哟!这事俺忘记跟三哥你说了,上回你不是让俺站在街口去接待那些富绅么?” 张斐突然偷偷瞄了眼廊道上的许芷倩,咳得一声:“上屋里说。” 回到屋内,李四便道:“前两日俺去帮青梅买笔墨时,遇见那小马哥,他说他爹爹想见见你,俺本来记得跟三哥你说得,可是那日俺回来,三哥你没说上两句就去找许娘子,俺俺就给忘记了。”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道:“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啊!” “啥漏网之鱼?”李四问道。 张斐似没有听见,突然眉头一皱,又自顾言道:“不过现在这情况,估计马家也不会来找我了。” 李四忙道:“不是的,那小马哥方才又来了。” 张斐叹道:“是不是说他爹不会来了。” 李四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的,只不过他爹要换个地方见你。” 张斐楞了下,问道:“换什么地方?” “后天晚上,蔡桥边上的马家酒馆。” 第四十四章 青面判官 这一条漏网之鱼,并未给张斐带来太多的惊喜,其实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今时不同往日啊。 几日之前,他可还是盼着那些富绅来找他,甚至不惜花钱请人来记录,还租下那茶肆。 这是他所渴望的。 可如今张斐是空有名气,却无人敢与之相近。 哇! 满朝文武加所有同行,都联合起来对付你。 你真是厉害! 咱们还是离远一点吧! 这名气更多是给他带来负面效应。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还是那个天天与他吵架的女人。 真是讽刺啊。 不错!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但是他又能否把握得住。 从环境上来看,这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对方明知与他接触会有麻烦,却还愿意见他。 那对方的目的一定是非常要命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张斐感到深深的不安。 但是。 见还是要见得。 原因很简单,张斐现在没得选。 故此张斐现在考虑得不是见与不见,而是应该怎么去准备,又怎么去从中找到机会。 这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觉得首先还是得了解一下,这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那马家家主又是什么人,如今他对马家的印象,就只是那个白面后生马小义,以及他家里有涉及放贷生意。 翌日一早,张斐就带着李四去到汴京最大的桥市。 因为这里临近码头,货物来往密集,故此这里又是牙人的大本营,这牙人就是左手进,右手出,可谓之某某的搬运工,一般都依附于码头,同时许多典当行也都开这里,这里交易频繁,货币进出也非常频繁,其中就包括马家的典当行。 另外,这里的人都非常忙碌,哪有功夫去看人打官司,走在路上,也没有人关注他们两个。 张斐并没有选择直接去典当行,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生意不错的面点摊坐了下来。 这摊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大娘,四个馒头,两碗粥。谢谢。”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很快,四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和两碗粥便送上桌来。 张斐付了钱,又问道:“大娘,你可知马家典当铺往哪边走?” “往此去,下个路口左转,再行五十步便是马家典当铺了。”那大娘手指前方道。 张斐点点头,“多谢。” 目光却偷偷瞄着那大娘。 那大娘本来转身欲走,可突然又回过身来,问道:“二位小哥为何要去马家当铺?” 张斐故作迟疑,“呃想借点钱。” 那大娘顿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道:“借钱作甚?” 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那大娘,回答道:“做买卖需要周转。” 那大娘闻言,不禁面色怪异。 张斐一直在注意着,便是问道:“大娘为何这般神色?” 那大娘还未开口,坐在旁边的一个货郎突然回过身来,道:“这位小哥,你若做买卖需要周转,我劝你还是别去马家借啊。” 张斐好奇道:“为何?” 那货郎道:“那马家家主马天豪,曾是禁军教头,后因犯事,被逐出禁军,还坐了两年牢,出来之后便做了这当铺买卖,为人是极为豪爽,其当铺所给之息,虽高低因人而异,但乃汴京最为公道的。” “是吗?” 张斐喜道:“看来我并没有选错地方啊。” “我可还未说完。” 那货郎又继续言道:“虽然他给得利息是非常公道,但是你若还不上,那他的手段可也是出了名的狠辣,据说至今马家的账本上都没有烂账,故大家表面上尊称他为四哥,可暗地里都唤他青面判官。你做买卖需要周转,那可是不稳,万一还不上,那你可就完了,故此我劝你还是另寻他家。” 那大娘直点头道:“这位大哥说得是,你若没有把握能够还上,可就别去马家,那青面判官可不是好惹的。” 张斐点点头道:“行,我再考虑考虑。多谢。” 正当他拱手欲谢时,对面一个宿醉老汉突然道:“不过小老儿也听说,有些人去马家借钱,不但免了息,而且宽限了好些时日。” “是吗?”张斐问道:“这又是为何?” 那老汉呵呵笑道:“这就谁也不知道了,可能是那青面判官瞅着他们顺眼吧。” “是吗?”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我这张脸应该入得了他青面判官的法眼吧。” 那货郎打趣道:“小哥你虽生得俊俏,但那青面判官又不是女人,说不定他就讨厌你这种俊俏小哥。要借呀,你也应该找大娘借。” “哈哈!” 旁边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那大娘脸上一红,叫嚷道:“去去去,你们赶紧吃完,赶紧走,老是拿老娘说笑。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倒是不觉什么,还自嘲地笑道:“看来是没戏咯。”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随后这些人又开始聊起这青面判官,直到又有不少客人来此,大家才渐渐止住这个话题。 张斐见也差不多了,便与李四起身离开了。 “三哥,俺们还是别去马家了。”李四唯唯若若道。 张斐问道:“为何?” 李四道:“他绰号都唤作青面判官,那定不是好惹的。” 他毕竟是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面对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 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嗯,我也不是好惹的呀。” 李四瞧了眼张斐,“俺觉得三哥你挺好的。” 张斐叹道:“那是因为许娘子的光芒太耀眼,把我阴影面都给照亮了。不过今儿咱们就不去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去,因为人家改约了他明天晚上见面,就证明对方知道他会带来麻烦,贸然上门,那当然不好。 还未走几步,那李四突然停下脚步,道:“对了!三哥,你不是要租房么?” 张斐一怔,如今他哪里还有这心情,问道:“你怎突然提起这事来?” 李四忙道:“俺之前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房牙就是这陈家房牙。” 说话时,他手指向街道对面。 张斐偏头看去,但见街对面有着一间店铺,那店门有着旁边店铺的两三个大,招子上挂着一个“房”字。 他也没说去或是不去,只是望那店铺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什么。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牙郎突然走过来,“二位,租房么?” 有点眼力劲,连街对面的都不放过,是个好业务员。张斐瞧了眼那小牙郎,点点头,问道:“有什么好介绍的?” 那小牙郎听张斐口音,不是汴梁人,又非常露骨地打量了一番张斐,然后才道:“小哥,你若要租这私人房屋,那可是非常贵得,至少也得上贯数,租公房可就非常便宜。” 李四急急问道:“多少钱?” 小牙郎道:“最便宜的租公房,一月才一百七十文钱。” 李四惊讶道:“这么贵?” 小牙郎哼道:“你若这都嫌贵,那你们还是睡街上吧!” 不亏是垄断行业,就是牛啊!张斐笑道:“可是据我所知,这租公房只能去店宅务租啊。” 自从那回被许芷倩讽刺过后,他就苦读了有关的房产律法。 由于北宋极为超前的商业文化,导致汴梁人口是与日俱增,这房子根本供应不上,平民就只能睡大街,这也太影响首都市容了,故此朝廷决定修建租公房,以低价专门租给普通人。 为此政府还成立专门的行政单位,名叫店宅务,负责组公房的租聘和维修。 那小牙郎呵呵两声:“你以为你上那去,就能租到房么?” 张斐问道:“租不到吗?” “你想得可真美。”小牙郎哼道:“那些在衙门里面当差的可都还在等着,岂又轮得到你们。” 张斐又问道:“也就是说,你能帮我租到?” 那小牙郎笑了笑。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 不用想肯定也知道,那店宅务跟他们牙行肯定有业务来往,店宅务毕竟是有官府背景的,他们是不能随意决定价格的,是朝廷说了算。 但如果他们跟牙行合作,转一到手,其中利润可就大了。 比如说先租给牙行,牙行再抬高价格,租出去,这利润不就来了么。 如今那店宅务明面上的账目,是每年收入十五万贯左右,这其中的利润,真是不言而喻啊!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 那小牙郎回头一看,只见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过来,他赶忙喊道:“大伯。” 那老者走了过来,摆摆手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忙别得吧。” “啊?是。” 那牙郎诧异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离开了。 老者向张斐拱手道:“老拙乃这牙行的东家,陈懋迁。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张斐。老丈叫我张三便是。” 张斐立刻拱手一礼。 陈懋迁神色微微一变,将手引向里屋道:“阁下里面请。” “多谢。” 这陈懋迁引着张斐来到里屋,坐下之后,又有人来奉上茶水。 待佣人退下之后。 陈懋迁笑道:“方才那人乃是老拙的侄儿,我本是叫他在门前迎客,不曾想那小子竟然擅自做主,胡说八道,待会我会好好教训他一番,还望阁下莫要与之一般见识。” 看来我还有几分余威在啊!张斐笑道:“老丈言重了,我只来找房子的。” 第四十五章 熟悉的配方 “不知阁下是想租房,还是想买房?” 这陈懋迁可不像方才那小牙郎,年轻稚嫩,上来直接就问租房,可见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张斐稍一沉吟,道:“都有想法,就看价钱是否合适。” 陈懋迁捋了捋胡须,道:“如果阁下是想要买房的话,我手中最普通的住房,大概是在一千三百贯左右,若还要带前后两院的,那就至少需要五千四百贯。” 扑通一声。 “哎呦!” 但见李四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你还是站着吧。” “哎!” 李四尴尬地点点头,说实话,他也坐不下去了。 五千四百贯? 这是人住得房子吗? 李四就是活上十辈子可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张斐却是非常淡定,古井不波,还真不是他有钱,也不是故作淡定,而是他真的习惯了,那种家乡的感觉又是扑面而来,充满着温馨和亲切,又问道:“那稍微像样一点的住房得多少钱?” 看来这人挺有钱的,也不奇怪,一个官司就赚五百贯,能没钱吗。陈懋迁见他轻描淡写,也就不怕吓着他了,道:“那可就得上万贯了。” “上万贯。”张斐笑问道:“这么贵能有几个人买得起?” 陈懋迁点点头道:“确实也没有多少人买得起,很多朝中官员,一开始也都是选择租房,攒个十年钱,再来买。” 张斐摇摇头,笑道:“攒个十年,这人都老了,还能享受多少时日,他们就不会借钱来买么?有道是,早买早享受啊!” 陈懋迁点点头道:“也有借钱来买的,而且还不是少数,毕竟这钱可是不少,他们可能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又问道:“可这么多钱,利息他们还得上吗?” 陈懋迁忙道:“即便是借钱来买的,他们也不大会上那些当铺去借,那里的利息,谁还得上,除非是急用,又或者有门路,一般也都是找亲朋好友借,虽然多半也都要利息,但比当铺可是要少不少啊!” 张斐道:“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人想要买房的。” 陈懋迁笑道:“要是有钱谁不想买啊!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租房的比较多,但是最近几年,情况稍稍有些变化。因为以前朝廷官员要派去各地做官,故此他们选择租房要更加划算。 但是近年来,许多官宦之家,都是三代为官,或者兄弟为官,总会有人待在京城,他们就会想着买房。” 张斐道:“但是我听说朝中官员的俸禄可是不少,他们若是三代为官,兄弟为官,应该都买得起吧。” 陈懋迁突然疑惑地瞧了眼张斐,道:“冒昧问一句啊,阁下真的是来看房的吗?” 张斐点点头笑道:“当然是的,只不过我最近也想做一做这放贷的买卖,既然这么多人想买房,又缺钱,那为什么不专门放贷给这些人。” 专门放贷给人买房?他他到底有多少钱啊?陈懋迁心中一凛,道:“这可不是几十贯,上百贯,这可是上万贯的数额,试问谁敢借出这么一大笔数额,同时谁又愿意偿还这么高的利息,我不敢说完全没有,但也是不多得。” “那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看来这买卖是没得做啊!” 陈懋迁呵呵道:“要是有人敢借,且利息比较低,生意一定不错,但这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那是!那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问道:“租房呢?” “租房与买房一样,也得看地方,住房的话,偏僻一点的地方,大概在一贯钱左右,咱们桥市这里,没有纯住房,要么是临街店铺,要么是上下楼,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住房,每月租金二十贯左右,可以说是汴京最贵的地段,可若偏僻一点的地方,七八贯的也有。” 桥市这里,都是大宗货物的交易地,在这里做买卖的,那都是大富绅,租金当然贵。 张斐不禁心想,二十贯一个月?老子一共四百贯,租个两年都不够。 其实四百贯不少了,在汴京躺平几年,也是够了,但有一点,就是不能往房价上靠,那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张斐道:“我倒是没有来这里做买卖的打算,我希望能够租一间带前后院的小宅子,不需要在闹市,偏僻一点也无所谓,租钱最好是在每月十贯左右,多了我就付不起了。” “十贯左右的小宅子?”陈懋迁心中的落差是可想而知,方才都还在聊房贷买卖,转眼就十贯钱的小宅子,真心看不懂呀,不过他也是老江湖,并未表露出来,思索一会儿,道:“如果阁下真的不在乎这地段的话,我或许能够帮阁下找到。” 张斐道:“不在乎地段,可也不代表我愿意住在流民堆里面,安全也是要的。”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张斐迟疑了下,又道:“但我不一定就会租。” 陈懋迁笑道:“租与不租,当然是由阁下自己做主,但是小店也要派人帮阁下去找,故此要先交一百文钱,如果阁下不租,这钱也不会退的。” “非常合理!” 张斐点点头,道:“但我的意思是,我也有买房的念头,只是我必须先算一算账,看怎么操作比较划算,不知员外是否方便,给我一份大概的房价,以及周边典当行所能给的利息,我回去好好算算,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陈懋迁想了想,道:“其实这汴京的房价,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让人写一份给你,至于周边典当行的利息,我也只能告诉阁下我所知道的,可能不是很准确。” 张斐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陈懋迁自己亲手写了一份价格单给张斐,也就是一些中位价格,毕竟目前没有具体的统计,平均价格没法算,他也不会将自己手中房子的真实价格给他。 张斐也跟他签订了一份雇佣契约,也不知为啥,这份契约,陈懋迁是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才交给张斐的。 随后张斐又交了一百一十文钱,十文钱就是手续费。 除朝廷之外,就这房牙手续费属最贵的。 “三哥,十贯钱也忒贵了,俺们就两个人,不用住太大的!” 出得牙行,李四便是小声向张斐说道。 他内心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价钱。 当初就是十贯钱差点了要他的命啊! 了解完房价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命怎么不值钱,也就是一块木板的钱,真心不能再多了。 可是张斐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埋头前行,眼看就往河里扎了,李四赶忙一手拉住张斐,“三哥。” “啊!” 张斐猛地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自己已经走到河岸边上了,不禁也吓得一身冷汗,微微喘气道:“李四,谢谢你。” 李四问道:“三哥,你在想什么?” 张斐皱了下眉头,“我在想是不是要给他们唱一出大戏,只可惜给我的时日太少了,看来只有靠嘴补了。” 送他们至门前的陈懋迁注视着他们远去之后,刚准备回店里。 “大伯!” 方才那个小牙郎从后面窜出,好奇道:“大伯,那人是啥来头?” 他自小混在汴京,还是有点眼力劲,富贵人家,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方才那两人绝不是什么官宦子弟。 陈懋迁瞪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险些闯下大祸。” “啊?” 小牙郎惧怕地望着陈懋迁,颤声道:“他他是什么人?” 陈懋迁道:“珥笔之人。” “珥笔之人?” 小牙郎顿时一头雾水,挠着头道:“那有啥可怕的?” 当下珥笔之人与牙人有些像似,都是靠嘴吃饭,但是,如今的珥笔之人是远不如他们牙人,尤其是房牙,比社会地位,比狠,比人脉,珥笔之人是没有一项能比得上牙人的。 什么珥笔之人,我汴京小牙郎照坑不误。 陈懋迁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珥笔之人。” 突然,小牙郎猛地一个激灵,“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登州来的张三郎?” 陈懋迁点点头。 他那天倒是去开封府看了看,故而识得张斐。 小牙郎哎呦一声,“原来是他!” 可说着,他又好奇地向陈懋迁道:“不过侄儿听说这人得罪了朝中不少大官,如今是自身难保,大伯又何须怕他。” 这牙人绝对是消息灵通。 陈懋迁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训斥道:“老夫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切莫狗眼看人低,再说他如今可还没有完,他还是住在许事寺家里的,谁又能保证他今后不能翻身。” 那小牙郎捂着脑袋,不敢多言。 陈懋迁又道:“这笔买卖就交给你去跟,记住了,老夫可没有五百贯让你去赔的。” 小牙郎惶恐道:“大伯,既然此人手段恁地厉害,那何不派六叔他们去,侄儿怕。” 陈懋迁道:“怕就谨慎一点,改掉那粗心浮气的坏毛病。” “侄儿知道了。”小牙郎委屈地点点头。 第四十六章 万恶之源(上) 时间就是金钱啊! 对于张斐而言,真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在回去的路上,张斐顺便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回到许府,就将自己关在屋内,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翌日清晨。 “倩儿姐,我方才听荣伯说,昨夜张三屋里的灯是一宿未灭,就连李四都一直没有出过门,二人也不知道在屋里搞些什么。” 在经过张斐房间时,那青梅突然小声向许芷倩说道。 许芷倩柳叶眉轻轻一皱,轻哼道:“他这人就是固执己见,又不愿意相信别人,做起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还怪别人猜疑,这回咱不管他了,任由其自生自灭。” 说罢,便是转身往回走去。 青梅一愣,道:“倩儿姐,你还没有吃早饭。” “不吃了。” 临近傍晚时分,张斐终于出得门来。 “三哥,俺方才去跟青梅说,俺们晚上不在家里吃。”李四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又道:“不过青梅好像心情不好,没有搭理俺。”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整理一下衣服,“你帮我看下,有没有哪里要整理的?” 李四打量了一下,摇摇头。 “那行。”张斐道:“我们快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可莫要迟到了。” 二人出得许府,是紧赶慢赶,终于准时来到了蔡桥的马家酒馆。 “张三哥,你来了。” 一直在站着门口的马小义立刻迎了过去。 张斐笑道:“小马,这次可真是多谢你了。” 马小义愣了下,“谢俺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想若非你强烈要求,令尊不见得会来见我吧?”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我就说嘛,在这风口浪尖上,马天豪不可能愿意见我,如此也好,至少他没有什么过分的企图,只是来应付一下。张斐笑道:“因为在识人方面,令尊可远不及你。” 马小义顿时是眉开眼笑,激动道:“三哥,你可真是神呀!不瞒三哥,俺虽年纪不大,但可是广杰天下英雄好汉,上哪都有朋友。” “看得出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小子的确是待人热忱,且又好打抱不平,道:“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人的,今夜过后,你们马家将更上一层楼。” 马小义激动道:“真的么?” 张斐非常自信地点点头,又问道:“令尊可到了?” “哦,俺爹早就来了,三哥,快里面请。” 便是将张斐引入屋内。 只见酒馆不大,从装潢来看,也不怎么高档,反倒是显得有些破旧,透着一股江湖气息,若手上没茧,往那护栏上一扫,估计满手是刺。 此时,里面就只坐着一人,四十岁左右,四方脸,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留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 此人正是马天豪,也就是那天在河边遇到的中年男人。 不得不说,此人的气势与这酒馆倒是挺配的。 反倒是张斐穿得有些正经。 张斐拱手道:“晚辈张斐见过马员外。” 马天豪打量一番张斐,也不请他坐下,只是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改在此时此地见你吗?” 张斐摇摇头。 马天豪直爽地说道:“因为我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马小义着急道:“爹爹!” 马天豪瞪他一眼,又道:“你去外面买些酒来。” 马小义眨了眨眼,纳闷道:“爹爹,你莫不是忘了,咱这就是酒馆啊!” 马天豪道:“今儿爹爹想喝潘楼的酒。” “潘楼?” 马小义双目一睁,“那很远啊!” 马天豪沉眉道:“你去还是不去,要不去的话,那爹爹就自个去。” “去去去!俺就去就是。” 马小义郁闷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道:“张三哥,你先坐着,俺去帮你们买酒,待会咱们一块灌醉俺爹。” 说罢,他便夺门而出,留下一脸懵逼的张斐。 马天豪一脸不屑:“就你这小子酒量,再过上十年,也喝不过你老子。” 这绝对是亲生父子,太像了。张斐突然咳得一声,向马天豪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员外还要来见晚辈?” “我本就没有打算见你。”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天豪不禁向朝着外面喊道:“你慢点骑?” “哎!”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密集马蹄声。 “这个臭小子!”马天豪骂得一声,过得片刻,他又瞧了眼张斐,是心不在焉道:“都是小义对你赞不绝口,让我一定要来见见你。” 其实最初之时,在马小义的要求下,他答应见见张斐这个后起之秀,毕竟马家也经常跟茶食人打交道,认识一下也无妨。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令他也改变了主意,不过马小义却认为他这么做是让自己失信于人,这可不信,坚持让他来见张斐一面。 最终马天豪想出这么一个妥协方案。 张斐拱手道:“恭喜员外。” 马天豪楞了下,“为何要恭喜我?” 张斐笑道:“因为令子在识人方面,已经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父亲而言,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马天豪面无表情道:“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啊!” 张斐呵呵道:“我还需要夸吗?” 马天豪呵呵一笑:“那倒是的,可没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够招来满朝文武的憎恨,你是头一个啊。”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故此我也认为,没有必要与你见这一面,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张斐道:“员外可真是小瞧人了。虽然我目前可能没法打官司,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就真的需要一个帮你打官司的珥笔之民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很需要,故此我也未想过要见你。”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员外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马天豪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只有极少的可能性,会沾上官司,许多百姓都没有见过那府衙大门,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可就不一样,就典当行这门买卖来说,平时的纠纷肯定是少不了,但如果都到了打官司的地步,那就是一种失败。” 马天豪这才正眼打量了下张斐,突然伸手引向对面的座椅,道:“请坐。”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又继续说道:“以员外的实力和地位,就不应该沾上官司,因为员外完全有能力将官司扼杀在摇篮之中,故此员外需要一个精通律法之人,来帮助员外规避这一切。”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以你目前的状况,我为什么又要请你来帮我?” 张斐道:“因为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帮员外规避这些官司。” 马天豪呵呵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张斐道:“虽然员外乃是典当行的行首,但是在晚辈看来,员外的那些放债的手段,真是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可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将人逼死。 记得那日员外在河边曾言,借钱者可有想过是否还得起钱。这话是不错,但到底人命关天,只要这人死了,纵使员外有百般理由,那也有可能沾惹上官司。员外应该庆幸,没有在公堂上遇到我,否则的话,这官司可就有得打咯。” 马天豪微微皱眉,他对于自己白手起家,可是非常自豪,如今却被张斐这个外行人给贬得一文不值,心里能爽吗,淡淡问道:“那我倒是要想你请教一下,何谓高明的放债手段。” 张斐道:“第一,将风险降到最低。这是首要的,确保这一点,就能够确保稳赚不赔。 第二,让人感激,而不是让人憎恨,如此才能够细水长流。 第三,就是要避免杀鸡取卵,如今放债多半都是这么干的,也包括员外在内,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低劣的手段,人活着才能够创造利益,真正高明的手段,是要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用一生的劳动来偿还利息,直到入棺的那一刻还清。” 马天豪直摇头道:“你说得倒是高明,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谁说的?”张斐笑道。 马天豪道:“愿闻高见。” 张斐笑问道:“不知员外对于这汴京房价怎么看?” 第四十七章 万恶之源(下) 汴京的房价? 这说得不是放贷吗? 张斐这思维跳跃得有些快,饶是马天豪都有些跟不上了,略显疑惑道:“汴京房价可是出了名的高,不知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不答反问道:“为何汴京的房价高?” 马天豪道:“这地少人多,自然就高。” “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就连员外都认为汴京房价非常高,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买得起。然而,若无人问津,这价格自然就上不去,可见买得人也不少,这是因为我大宋有钱人都住在这汴京。” 不等张斐说完,马天豪便是突然问道:“你的意思,让我针对买房之人放贷?” 真不愧是老江湖,反应就是快,多一秒的逼都不让我装。张斐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需求多,价格高,这不就是放贷的天然土壤吗? “哈哈!” 马天豪仰面大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讽刺。 “呵呵!” 张斐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笑,马天豪立刻止住笑意,问道:“你笑甚么?” 张斐反问道:“员外又在笑甚么?” 马天豪顿时面露不屑之色,哼道:“我笑你不自量力,天方夜谭。这还用你来教我?你知道汴京的房价有多高吗?且不说能不能借出这么多钱,即便借得出,试问谁又敢借。” 汴京房价动辄上万贯,谁借得起啊! 张斐嘴角一扬道:“我以为员外贵为行首,又是教头出身,见地必然会与他人不同,可不曾想,也是一般肤浅啊!” 这小子不会以为自己是打官司吧?求人之时,说话还这么刺人。马天豪早已经看出张斐是有所求,但这小子的语气令他很是不爽,摆摆手道:“行行行,就当老子肤浅,那你小子倒是说说,何谓高深?” 张斐答道:“如果人人都已经在干这一行,就好比借钱给那些青黄不接的农夫,那我还跟员外说什么,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要说就说一些还没人做的买卖,如此才有利可图。 至于员外提出的疑问,其实也很好解决。首先是风险,如果由我来帮助员外立契,风险几乎没有。” 马天豪惊讶道:“你说什么,没有风险?” “是几乎没有。”张斐纠正道。 马天豪问道:“怎么个几乎没有法?” 张斐笑道:“借钱给人买房,这钱肯定不会少,那么抵押物又是什么呢?那当然就是房子啊!” “不对!不对!” 马天豪直摇头道:“我借钱给人买房,然后再用房子抵押,那我图什么?我还不如自己买,对方还两个月利息,不爱住了,房子不要就是了。” 张斐笑道:“员外先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借钱给人买房,可不代表要借全款,可以借三分之二,由对方付三分之一,亦或者借三分之一,这么一来,如果对方还不起,员外将房子一扣,等于白得这三分之一的房钱,基于汴京的房价,三分之一可是不少啊!” 马天豪稍稍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光凭此,亦无大用,瞧了眼张斐,又见这小子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中略微不爽,又问道:“这一般人买房,都是找亲戚、朋友借,毕竟咱给的利息太高了,这么大的款数,朝中大员恐也难以支付上这利息。” 既然这三分之一都不少,那剩余那三分之二的利息,能低到哪里去。 张斐道:“我之前就说过,你们那种手段,简单粗暴,极容易沾惹上官司,虽然赚了钱,但名声却臭了。故此要换一种方式。” 马天豪问道:“什么方式?” 张斐答道:“假如员外借给一个普通百姓一贯钱,以当下最流行的倍利来算,一年也就一贯钱的利润,假如借给一个官员一万贯买房,即便以月息一分来算,可也有一百贯的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时日长短。那些百姓是怎么被逼死的,就是因为时日太短,可如果将时日拉至十年,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分息?十年?” 马天豪差点没有将眼珠子瞪出来,这是一个神经病吧,好气又好笑道:“你在这拿我当三岁小孩戏弄么,借一万贯和借一贯,这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脸上兀自挂着淡定从容的微笑,“我绝非是在偷换概念,此乃生财之道。员外做得是放贷买卖,那么钱币就是员外货物,不知我说得可对?” 马天豪点了下头。 张斐又接着说道:“而商人是最忌讳囤货,可我敢保证,员外最多只拿出三成的钱币在进行放贷,而剩余的七成都存在钱库里面发霉。” 马天豪哼道:“这有何不妥吗?这么做风险小。” 等于是变相承认,其实还没有这么多,这都是贫富差距造成的,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非常多了,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富商而言,那真是九牛一毛,来借钱的人是不少,但所借金额加在一起也就那么多。 张斐道:“我之前那种方式,的确是时间长,利息低,但我敢保证,很快就能把员外的钱全部借走,之前员外只有三成钱币在产生利息,而且还极不稳定,如今是所有的钱都在产生利息,且极其稳定。这么算下来,收益显然是要远远高于前者。” 马天豪道:“极其稳定?你凭什么这么说。这借得多,风险自然也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血本无归。” “员外忘记我方才说得么,几乎没有风险。” “光凭房子抵押,是难以保证的。” 马天豪比较隐晦地说道:“能够借上万贯,不用想也知道,是非富即贵之人,我哪里惹得起啊!” 张斐笑道:“这就需要我这个精通律法的珥笔之人,我能够帮助员外与朝中达成一份协议,只要签订由我拟定的举债购房契约,那么只要对方违约,官府都不需要开堂,将直接判房子归员外,亦或者将房子拿去关扑,换得钱币还给员外,确保员外所得之利一文不少。” “你有这本事?”马天豪惊讶道。 张斐没好气道:“我只有这本事好吧。” 马天豪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正如张斐之前所言,张斐目的是帮助他规避官司,这是律法层面的问题,绕了半天买卖,还是绕到了这上面来了,要是张斐能够说到做到,的确可以规避官司。 但是张斐真的能够做到吗? 马天豪对此表示怀疑,“你误会了,我并非是指你的手段,而是如今朝廷都对你充满着敌意,你如何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这不用员外操心,我自有办法,且会得到当今圣上的批准。” 这么厉害吗?马天豪不大相信,皱眉思索一番,摇摇头道:“你说得很动听,但是在我看来,这风险还是太大了,朝廷政策,朝令夕改,就算你能够做到,谁又能保证,我将钱借出去后,朝廷不会反悔?” 张斐沉默少许,道:“敢问员外,可否保证朝廷明日不会找个理由没收员外的财产?” 马天豪皱眉不语。 张斐又道:“如今唯一能够保护员外的,就是法律,如果员外连自己都不相信法律,试问又有谁能够保护员外财产不被侵占? 其次,我认为以员外现在的财富,若还一味的去追求财富,那就是本末倒置,自取灭亡。没有权力加持的财富,统统都是别人的。 员外应该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地位,增强自己的影响力,甚至于染指权力,再加上律法,方可保员外无后顾之忧。” 马天豪眉头紧锁,突然抬手往桌面上一捞,却是捞了个空,不禁骂道:“那小子怎么还没将酒买来。” 张斐真想为他点上一根香烟,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可惜有火无烟,笑道:“员外莫要紧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是要唆使员外做违法之事。” 马天豪瞧他一眼,笑道:“早就听闻你小子不怕死,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张斐笑道:“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我甚至敢坐在开封府门前,与员外谈论这一切。” 马天豪笑着点点头道:“那你就说说你的光明正大吧。” “低息。” “低息?” “对!” 张斐笑道:“员外应该也知道,在近三十年来,朝廷对于民间放贷已经是有诸多不满,甚至这不满已经到了井喷的时刻,不少枢要大臣都认为这么下去,将会危害到国家安定,可见这已经是非常严重。 倘若员外在这时候,给出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低息,虽然只是涉及到房贷,但可想而知,这将会对整个行业造成多大的冲击。 届时员外将会成为一面旗帜,得到朝中许多贤臣的支持,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商人典范。那么今后谁要搬到这面旗帜,那就等于说朝廷更渴望民间抬高利息。 而这种顾忌也会令员外无忧矣。” 马天豪目光闪烁,沉吟半响,突然道:“官员都欠我的钱,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官员都欠员外的钱,证明官员都认可员外的利息,年年都有官员要买房,员外若有什么闪失,试问谁借钱给他们,权衡利弊,他们不会做傻事的。而我也会从律法上面,给员外提供支持。” 马天豪直视张斐半响,突然笑着点点头道:“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口才了得,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笑道:“上哪弄钱。” 马天豪哈哈一笑:“看来你的确做足了准备。不错!我虽有些钱,但若是都拿去买房,那可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第四十八章 一抱还一抱 “相信与员外一样,那钱库里面堆满钱的富商并不在少数。” 张斐道:“如果员外能够说服他们加入其中,不但可以解决钱币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增加员外的影响力,到时员外再去做其它的买卖,也是事半功倍啊!” 其实马天豪也隐隐猜到这一点,道:“可是要说服他们拿钱出来不是易事啊!”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什么都能搞定,那我为何还要找员外合作,我想此事再难应该也不及去游说朝廷难吧。” 如果他又能搞定钱,又能搞定朝廷,那他找谁合作都行啊! 马天豪微微有些尴尬,道:“我想知道,到时朝廷能够给我怎样的保障。” 张斐立刻将准备好的一份文案放在桌上,“这只是一份初稿,但其中一些关键条例是不会变的,目前最不确定的就是利息该定多少,以及到底是直接判房子的归属,还是拿去关扑。 这是由于我目前拿不到具体的账目,如果员外能够提供给我,我马上就能够做出一份具体的方案来。” 马天豪拿过那份初稿看了看,又向张斐道:“这是你写得吗?”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道:“肯定没有你的状纸写得好。” 张斐愣了愣,“员外为何这般说?” 马天豪道:“如果状纸写成这样,官府怎么可能理会。” “由于时辰较短,这都是赶出来的,员外将就着看吧。”张斐没有半点脾气,他文笔确实不咋地,用词非常浅白,其实状纸也就那样,语句通顺,无错别字,仅此而已。 马天豪又觉行文有些啰嗦,可仔细一想,又觉此条例必不可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整份初稿的核心内容,就是朝廷将此契约立为法律条文。 这可不简单啊! 马天豪偏头问道:“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张斐道:“我倒是担心员外能否说服那些富商加入。” “好!” 马天豪将手中文案往桌上一拍,“一言为定。” 张斐道:“先别忙着一言为定,还未谈及我的酬劳?” 马天豪道:“你打算要多少?” 张斐五指一张,“五百贯。” 马天豪点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笑道:“这五百贯就只是买这一张契约,而不是长期雇佣我,这就是一锤子买卖,若员外另有要求,那得另算价钱。” 马天豪浓眉一挺:“这可就多了。” 张斐道:“多是肯定不多,而且我觉得这样对员外也好,如果到时有官员想借机找事,员外也可以表示已与我再无关系。” 马天豪沉吟少许,道:“好,若你能够办到,钱不是问题。” 张斐笑道:“钱不是问题,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正当这时,忽听屋外一阵马蹄声,又听得马小义喊道:“爹爹!酒来了!酒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马小义,提着两坛子酒闯入屋来。 马天豪哈哈笑道:“这酒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三郎痛饮一番。” 马小义楞了楞,又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马小义大喜,跳上前来:“俺就说了,三哥的手段,定能让爹爹信服。” 马天豪略显尴尬道:“这回算老子看走眼了。” 马小义见老子都低头了,开心的要命,将两坛子酒往桌上一放,“三哥,今晚咱兄弟必须将俺爹给放倒,让俺去那么远买酒。” 马天豪不屑一笑:“你们两个后生放马过来便是,要能将我放倒,酬劳给你翻一倍。” 张斐立刻道:“那还等什么。” 三更时分。 “呼。” 张斐甩甩脑袋,又努力地睁了睁眼,向一旁搀扶自己的李四道:“我说李四,你也真是没点出息,本来我叫你上桌,是让你帮忙灌倒那青面判官,结果我还帮你挡了几杯,以三敌一,还让对方给谦虚了一把,可真是气死我了。” 方才那场酒还未喝之前,马小义就给定了调,弄他爹,结果完全不是对手,逼得张三又将李四拉上桌。 然并卵。 李四喝两碗就给吐了。 不堪一击。 最后,那马天豪还是骑马回去的,稳得一逼。 真是丢了年轻人的脸啊! 李四一脸内疚道:“三哥,真是对不住,俺家以前很穷,就没喝过啥酒。” “行了!行了!” 张斐摆摆手,道:“你得多练练,今后少不了这种场合。嗝!” 他以前就是当小弟的,经常在酒桌上帮老板挡酒,挡完酒,大清早还得继续上班,老板可不会记得你昨日帮他挡酒,他只会记得你今天是否有迟到早退,你要没有背景,就只能靠拼啊。 “哦!”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突然道:“三哥,咱们到了。” 张斐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来到许府的正门前,他眨了眨眼,道:“走后门吧。” 李四愣了下,道:“可这时辰后门那边没人看着。” “翻墙!” “啊?” “啊什么啊!”张斐道:“我还没醉,要是让那女人见到我喝得这么晚回来,那不得念叨我一晚上。走走走!” 二人又晃悠悠去到后门。 “你先驮着我上去,我再拉你上去。” 这一听就是专业的,以前张斐读大学的时候,晚上出门鬼混,经常是翻墙进宿舍,是驾轻就熟。 “不用,不用,俺驮三哥你上去就行,我自个上得去,喝酒俺不行,但还是有把子力气。” 在酒桌上憋屈了一晚上的李四,可算是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背靠着墙,扎下马步,双手往腹前一叠。 架势十足! 张斐也不客气,一脚踏在李四手掌上,由于喝了酒,平衡感欠缺不少,身子还晃了晃,好在李四下盘够稳,愣住撑住了张斐。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墙,一脚慢慢踩在李四地肩膀上。 正当二人全神贯注翻墙时,忽觉一道微弱的火光射来,张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觉得是自己的眼睛亮了,爬得是更起劲了,又听旁边有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四偏头一看,只见许芷倩微微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她身旁青梅提着一个小灯笼。 “许娘子!” 李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站直身体。 “操!” 登时听得一声悲呼。 李四猛然想起,张斐还站在自己身上,想去护住,但为时已晚。 张斐本就丢失了些许平衡感,李四这一起身,他哪里稳得住,双手拼命的向后甩动,眼看就要往后摔落下来,他余光突然瞥向许芷倩,脑子里面闪过一丝报复的念头,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身子一扭,直接就扑向许芷倩。 许芷倩凤目睁圆,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向自己扑来,是纹丝不动。 扑通! “哎呦!” “三哥!” “倩儿姐!” 只见张斐硬生生将许芷倩给扑倒在地。 好香!好软! 张斐趴在许芷倩身上,是一点痛感都没有,心中暗笑,你个小妞,那日明明是你扑向我,可弄到后面,好似我的错,今儿也让你尝尝这被人扑的感觉。 许芷倩却疼得是惨叫一声,这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 “三哥!许娘子!” 愣得片刻的李四赶忙走过来,正准备搀扶张斐,张斐手一挥,挡开他的手,“大哥,你傻呀,叫非礼先,你跟青梅玩了这么久,怎么连一点手段也没有学到。” 他一说话,许芷倩登时清醒过来,立刻奋力推着张斐,“你这淫贼,竟敢快些给我起来。” 可哪里推得开! 你这都叫我淫贼了,那你就慢慢推吧!张斐双目一闭,头一歪。 “呼呼!” “好像是鼾声?三哥,你咋在许娘子的身上睡着了,这可是不行的呀。” 李四呆呆地说道。 许芷倩听得是满面通红,羞怒不已,立刻奋力地挣扎起来,“你你这淫贼快起来你等着我我饶不了你。” 那青梅见许芷倩怎么推不开张斐,立刻上去帮忙,可也是力不从心,顿时也着急了,冲着李四喊道:“你这呆子还站着作甚,快些来帮忙啊!” “哦哦哦!” 李四还是有把子力气,上去就将张斐给拉了起来,嘴里还在犯嘀咕,“咦?怎么三哥比方才还要沉得多啊!” 那边青梅也将许芷倩给搀扶了起来。 许芷倩摔得是七荤八素,站起来时,头都是昏昏沉沉地,也不知是被摔的,还是被气得,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看着张斐,“你这淫贼,我与你拼了。” 如疯了一般挥拳扑向张斐。 “许娘子,你消消气,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 李四赶紧背向着许芷倩,将张斐护在身前。 许芷倩挥拳打了几下,见全打在李四身上,狠狠一跺脚,“李四,你快些让开。” 李四回过头来,委屈巴巴道:“许娘子,三哥他真的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睡着了,唉这都怪俺不能喝酒,三哥才喝得这么醉,都是俺的错。” “你!” 许芷倩指着李四,娇躯如筛糠,“好好好!睡着了是吧。你先将他抬进去,我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她便转身入得院内。 李四犹豫半响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张斐搀扶着走了进去。 这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与青梅冷冷看着他们两个,边上还放着一个水桶。 这个水桶李四识得,就是放在旁边屋檐下接雨水的。 “放下!” “许娘子,三!” “放下!” 许芷倩音量陡然提高。 李四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许芷倩生这么大的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将张斐放在旁边廊道上。 “叫你装睡!” 许芷倩提起木桶,便是要泼! “靠!” 只见张斐原地弹起,动若狡兔般地往旁边就是一个蹦跶,就见一桶水泼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 真泼呀!幸亏我有闪。张斐拍拍胸脯,又指着李四道:“李四,你丫真不讲义气啊!就这样把我给扔了。” 李四呆呆道:“三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张斐尴尬地咳一声,“被噩梦惊醒了。” 许芷倩瞅着他们两个耍把戏,这怒火再度涌上头来,也许就没有下去过,直接冲上去去,挥起空桶,“你这淫贼,我!” “你想干什么?打人是犯法的。” “你站住。” “不站。” 张斐绕着梁柱,边躲边提出抗议:“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抗辩。” 许芷倩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 张斐躲着柱子后面,偏过头来道:“倒是你,你这双标玩得可真是溜啊!上回你喝酒喝醉了,往我怀里扑,我是淫贼,我轻薄了你,好吧,这我认了。今日我喝酒喝醉了,往你怀里扑,同样也是被你给吓得,这又成我淫贼,又成我轻薄于你,你讲不讲道理啊!” “我不讲道理?那我问你,那日是谁抱着我不放手。”许芷倩都已经气糊涂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斐立刻反驳道:“那又是谁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若不抱着你,你不得溜下去么,我才那么狠心,拿水去泼你。就是在公堂之上,主审官也一定是判我见义勇为啊!” 心里嘀咕起来,真的会这么判吗? “你!”关于那日一扑,许芷倩也知道自己有理亏的地方,又道:“好好好!那日之事先不提,方才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翻我家墙,你作何解释?” 张斐道:“你以为我想翻墙,我只是见这么晚,不想打扰你们休息而已。” 许芷倩怒斥道:“你身为客人,喝酒喝到三更半夜,又放着大门不走,偏偏选择翻墙,你这是做客之道吗?” “我。” “你无话可说了吧!” “唉。” 张斐突然仰面长叹:“是,我承认我有错,我不应该这么晚回来,但是如今我已经被逼入绝境,我得想办法反击,难道坐在家里就能够摆平一切吗?我也不容易啊!” 说到后面,他语气夹带一丝委屈地哽咽。 许芷倩神情一愣,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她方才为何会第一时间出来,就是因为她担心张斐选择铤而走险,但是她心里清楚,完全没有必要。 张斐道:“我去见马天豪了。” “马天豪?” 许芷倩惊诧道:“你去见他作甚?” 张斐道:“谈合作。” “合作?” 许芷倩激动道:“他可是专门放贷的,你这分明是为虎作伥。” 张斐忙道:“哎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为虎作伥,我是去劝他善良。” “劝他善良?”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求他将他们典当行的利息降到至多一分。” “你要求?”许芷倩都被这厮给都乐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娃么,这话你骗得了谁。” “此事千真万确!” 张斐一本正经道:“其实之前我就打算这么做,可结果全让你给破坏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为何那般生气,你身为恩公的女儿,遇事完全就不看证据,凡事全凭一己好恶去猜,恩公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许芷倩反驳道:“你做事总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又怎能不让人怀疑?你若光明正大,我为何要怀疑你?” 张斐哼道:“我也就瞒你而已,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存有偏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罪犯,不是狼狈为奸,就是为虎作伥,若是你王师兄这么干,你会这么认为吗?” 许芷倩顿时心中一凛,“你少提王师兄。” 就这么爱嘛,提都不让提?张斐嘴角一撇:“不提就不提,那就说恩公吧,如果是恩公问我,那我绝对会说的,其实那天我就打算跟恩公解释,只是恩公信任我,没解释成罢了,但不代表我不光明正大。” 许芷倩稍稍心虚地瞧了眼张斐。 其实那天她见张斐对许遵如此坦诚,就隐隐觉得,这其中可能没那么简单,内心是有点点内疚的。 “好!” 许芷倩突然道:“如果真是如你方才所言,那我就承认是我错怪你了。” 张斐语气坚定地说道:“必须要向我的人格和名誉道歉,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你还过不去了? 许芷倩冷冷一笑:“但如果你是骗我的!” 张斐直接道:“我不得好死。” 许芷倩慌了。 第四十九章 主动出击 许芷倩隐隐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自己本是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可现在她反而面临着道歉的风险。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摔昏了头么。 可惜,为时已晚。 二人来到厅堂后,张斐便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样,快速地将整个房贷计划都告诉了她。 许芷倩听完之后,不禁感到非常惊诧,连揉着肩膀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一个珥笔之人,怎懂得这些?”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这计划在她看来,纯属就是做买卖,张斐他不是一个珥笔之人么? 这甚至都颠覆了珥笔之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真是肤浅。张斐一边喝着茶水来醒酒,一边说道:“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在于律法的支持,而不是在于这个计划有多么巧妙,若没有律法保证,试问谁敢这么做。” 许芷倩点点头:“不错!这么大的数目,若无律法保障,谁又敢往外面借。” 张斐道:“好了!道歉吧!” 许芷倩一怔,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这种一面之词,你说几个来听听。” “!” 张斐见她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其实之前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珥笔之人的最高造诣,不是打官司,恰恰相反,是要将官司扼杀在那摇篮之中,因为只要上了公堂,就一切皆有可能,已经非常被动局面。 我希望接触那些富商,就是打算以规避官司为由,与他们达成合作,帮助他们以合法的手段赚钱,这不是为虎作伥,也不是狼狈为奸,而是各取所需。 你想想看,我一无身份,二无地位,如果我与他们狼狈为奸,干一些违法的勾当,那么结果就是我将成为他们的仆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傻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捍卫律法,因为这是我的谋生之道。 道歉。” 这事实摆在眼前,关键这厮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许芷倩也不得不认,“道歉就道歉。” 张斐道:“请从第一次相遇开始道歉。” “凭什么?” “是谁主动扑过来的?是谁的丫鬟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淫贼?又是谁喊了我百八十遍登徒子?还有,是谁踩了我的脚。而我,在恩公面前证明我的清白之后,是第一时间放开了你。” “抱歉!” 许芷倩霞飞双颊,声若蚊吟道。 张斐呵呵一笑:“那陈裕腾的道歉可都比你有诚意呀。” 许芷倩直接抬起头来,“我承认从一开始就对你存有偏见,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张斐神情严肃道:“我张斐正式接受你许芷倩的道歉。” 许芷倩突然问道:“那今晚的事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斐轻咳一声,腰板挺直,直视许芷倩道:“今晚的事,我承认是我蓄意报复而为之,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愿意对此做出补偿,帮你揉一揉那受伤的三角肌。” 许芷倩狐疑道:“什么三角肌?” “呃就是肩膀。” “我才不要你揉。” “由于受害方出于好心,婉拒了我的补偿,故此此番补偿不再作数。咳咳。” 张斐又继续道:“其实我已经感到十分后悔,这也许是我人生中一个不可抹去的污点。因为身为男人,理应大度,而不应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此举真乃小人也,真猪狗不如也。” “够了!” 许芷倩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哪是道歉,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 张斐诧异道:“许娘子为何会这么想?” “我。” 许芷倩顿了一会儿,差点就不打自招了,哼道:“我正式接受你的道歉。” “行!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张斐又道:“今后在公事上面,我都会第一时间与你商量。” “真的?” 许芷倩不太相信啊! “当然是真的。”张斐笑道:“如今误会已经消除了,我还瞒你作甚,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告诉许芷倩的,原因很简单,他身边真的没有其他人,就只有许芷倩可以信任和依赖的。 毕竟这种事也不可能去求许遵帮忙。 如果许芷倩不答应他的话,那他也会想办法让许芷倩答应的。 他没得选啊! “姑且信你!”许芷倩对此是一无所知,又问道:“你是打算让我爹爹帮忙?”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说服朝廷,那张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许遵。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我留在汴京,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恩公的保护,但也仅此而已,这属于我个人的私事,怎么可能去麻烦恩公。” 许芷倩好奇道:“那你打算找谁帮忙?” 张斐迟疑少许,道:“王安石。” “王大学士?” 许芷倩一惊,又问道:“他会帮你?” 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忙吗。张斐充满自信道:“我会说服他的。” “你能说服王大学士?”许芷倩惊讶道。 拗相公绝非浪得虚名。 张斐道:“如果司马大学士看到你这般神态,定会感到非常受伤。” “为何?” 话一出口,许芷倩登时反应过来,立刻回到正题:“你是想借此来挣脱束缚?” 再说下去,这厮又要吹嘘自己在审刑院干翻司马光的事迹。 “不!”张斐摇摇头道:“这是反击,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相等的代价,同时我还要争取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许芷倩越听越迷糊了,说到底这也就是房价而已,即便大获成功,也伤害不到王司农他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到时马家那边先会送来一些账目,而我们将根据那些账目,拟定出一份非常详细的方案,毕竟王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必须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来,到时我们再慢慢商议。” 翌日清晨。 “听闻昨夜你又与倩儿吵了起来?”许遵随口问道。 张斐讪讪道:“不是吵,只是有些争执。” 许遵问道:“争执什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就怕许芷倩跟张斐吵起来,帮哪边都不是。 张斐也不打算瞒着许遵,于是简单的将他的打算告知许遵。 许遵的惊讶度比许芷倩稍低,因为他见识过张斐在时政上面的一些见解,捋了捋胡须,这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问道:“你是想借此另谋出路?” “也算是吧。” 在许遵面前,张斐就收敛许多。 许遵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大费周章?” 虽然朝廷约束争讼,等于是给张斐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但是仅仅是约束他不能随便上堂辩护,你这好了,直接来了一个政策,并且还打算去说服王安石。 许遵就认为,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 张斐道:“谋生对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那倒也是。”许遵笑着点点头,又沉吟少许,遂言道:“这样吧,你准备好之后,告诉我一声,我邀王介甫来府上,到时你自己跟他说。” “啊?” 张斐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恩公你!” 许遵笑道:“我这人是有些固执,但也不至于到迂腐的地步,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做违背道德之事,那我当然愿意支持你,再说,我就是请王介甫来家中吃个便饭,至于能不能说服他,还得看你自己,其实啊以王介甫的性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他心里一直认为,在约束争讼一事上,对张斐非常不公平,但是他又未能给予张斐太多支持,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很愿意给予张斐提供一些帮助。 张斐拱手道:“多谢恩公。” 而那边马天豪很快就将张斐所要的资料陆续送到许府。 足足十车。 “这么多?” 许芷倩看着堆满屋子的资料,都傻眼了。 张斐苦笑道:“我们要忽悠咳咳,要说服的对象可是王安石,就是再多十车,也不足为奇,他值得我们这番努力。” 许芷倩可是非常尊敬王安石的,顿时觉得这非常合理,于是帮着张斐整理了起来。 “咦?这可是店宅务的账本啊!”许芷倩拿着一本账目,略显诧异道。 这算什么,没见过世面,在咱那个年代,每个卖房子的销售员都知道老子的电话号码,没有打电话给我,那也只因老子卡里面没钱罢了。张斐笑道:“只要有钱。” 许芷倩侧目看向他。 张斐眨了眨眼,咳得一声:“我只知道这是马家送来得,跟我可没有关系,我是合法的。” “狡辩!” 许芷倩翻了个白眼,又拿起一本,翻了翻,乃是汴京最大牙行的房屋交易记录,但不是那种非常详细的,而是每年的成交量,以及价格,非常笼统的数据,不禁嘀咕道:“这马家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张斐知这小妞喜欢较真,索性也不理会,埋头工作起来。 许芷倩瞥了眼张斐,问道:“你要这些有何用?” 张斐道:“我得算出利息该定多少,让马家有得赚,同时让朝廷愿意接受,以及还得证明朝廷能够获得多少税收。” 许芷倩听着都觉头晕,“这得算多久?” “不用多久。” 张斐道:“你只需要用笔写出我的计划,其余方面我来做就行。” 许芷倩不太相信,这里可是有足足十车资料啊! 但张斐很好的用实力证明了他没有说谎,只是花了五日时间,就全部统计出来了。 这古代账目看着是多,但其实并不多,而且数据也非常简单。 十车? 看有没有十张a4。 张斐之前就是干这活的呀! 对于张斐而言,最难的地方,就是文案,许芷倩可以完美的补充。 此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绚烂壮观的晚霞,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萧条,是阴霾,是万物凋零。 皇城门前。 “真是稀罕,你许仲途竟然要请客吃饭。” 王安石故作震惊地向许遵说道。 许遵这人,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少应酬什么,也很少请客吃饭,事事秉公处理,朝中君子,对他都非常尊敬,比如王安石、司马光,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 这家伙不近人情。 要是落在他手里,可就惨了。 许遵如实道:“其实我不过是受人所托。” 王安石更觉稀奇,“不知何人能够请得动我仲途兄。” 许遵道:“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张三?” 许遵点点头,又道:“张三说要向你献策,他本想自己上你府上拜访,可我又怕唐突,故此寻思着请你到我府上。” 王安石好奇道:“你与他关系匪浅,他为何不直接向你献策。” 许遵道:“因为这事关财政,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王安石愈发好奇道:“他还懂财政?” 许遵笑道:“这小子深不可测啊!” “你许仲途都这么说了,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说着,王安石道:“对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向我献策吧?” 许遵道:“他当然是有所求的。” 王安石抖了抖大袖:“我这袖子里面的东西可是不好拿啊。” 许遵呵呵道:“他那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啊。” “哈哈请。” “请。” 第五十章 黑吃黑 话说回来,这许遵不好应酬,但人家王安石也不是那么好请的,如今他如日中天,想请他吃饭的多了去了,性格方面,他比许遵更为固执,若非对方是张斐,他还真不见得会答应。 虽然他只是跟张斐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但不得不说,张斐是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尤其怼的司马光默不作声,那个画面,王安石是铭记于心,上茅房时,想着让自己乐乐。 突然听闻张斐要向他献策,还真有些好奇和期待。 待王安石与许遵来到许府时,张斐、许芷倩早已是虚席以待。 一番行礼过后,王安石便是打趣张斐道:“这珥笔之民我倒是见过不少,可如你这般闹腾的,可真是头回见,也不知收敛一点,难怪朝廷要约束你们珥笔之民。” 得亏司马光不在,要在的话,非得怼他一句,你比他更能闹腾,你好意思说人家。 张斐却道:“王大学士此言差矣,非小民爱闹腾,只不过有些问题已经溢出到随处可见的地步,故此即便小民不挺身而出,也会有人站出来的,要说小民真有什么错,那也是错在小民太卑微,太弱小。” 言下之意,就是小民无错,错在大人。 许芷倩侧目震惊地看着张斐。 好家伙!果真是敢怼司马君实的男人,张口就是不一般啊! 王安石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打趣一句,竟被张斐给怼了回来,可他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许遵笑而不语。 张斐此话看似无礼,但其实是说到王安石心坎上了。 王安石就是那个要站出来的人啊! 因为他也认为,这些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否则的话,国将危矣。 正好,饭菜上来了。 一看这饭菜,张斐顿觉无比荣幸,原来自己跟王安石在一个级别。 真就比平时多了两个家常菜。 张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王页来此,要自备酒菜。 王安石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向张斐问:“听闻你要想我献策?” “是的。” 张斐点了下头。 王安石问道:“不知你有何策要献于我?”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于汴京的房价可了解否?” 房价?王安石稍稍一愣,笑道:“汴京的房价还需要了解么,你没看见我与许事寺都是租房住吗?”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王大学士是否想买房?” 王安石非常干脆地摇摇头道:“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他的格局,买房? 那纯属是浪费时间。 毫无意义。 那东坡先生在这格局上,就远不如王安石,王安石是真的已经达到了平天下的境界,他心里就装着这一件事,并且为此付诸行动,这一点极为重要,有许多人心里是装的是治天下,但却又跟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如果说房价非常便宜,那王大学士会否买房?” “或许会吧。”随便敷衍了一句,王安石又非常好奇道:“你不是要献策吗?问这个作甚?” 张斐答道:“这是因为晚辈所献之策,与这房价息息相关。” 王安石听罢,顿时兴致缺缺。 还是那句话,格局太小。 就北宋的经济结构而言,这房价再高再低,也都影响不了大局。 可不来也来了,听听呗。 张斐等了片刻,见王安石没有再问,心知他肯定非常失望,但也不因此气馁,于是继续说道:“晚辈听闻建国初期,潘公曾因对南汉战争,向百姓征收屋税,以补充军费。” 潘公就是宋初名将潘美,关于这个消息,就是许芷倩告诉张斐,毕竟张斐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对于这种无关律法的细节,他一般不知晓。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由此可见,这屋税还是非常可观的,我朝对于土地、房屋征收的契税一样的,都是一百取四,但是汴京附近普通田地的价格大概在五贯左右,最贵也不过十贯钱。 但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宅院,大概在五千贯左右。单以契税来说,二者是不可同日而语。” 王安石笑道:“话虽如此,但是房屋买卖的量可是远少于土地,且那些大地主买地,都是上千亩,相较起来,土地的契税要更多啊。” 张斐道:“王大学士说得是,但是如果朝廷能够刺激房屋买卖,那么所得税入亦是非常可观啊!” 王安石问道:“你今日要献之策,就是这屋税?”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晚辈有一策,可以极大地刺激房屋交易,为朝廷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文案递过去,“还请王叔父过目。” 王安石接了过来,又向许芷倩打趣道:“倩儿,你也有份啊!” 许芷倩一时愣住了,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许遵。 张斐知她所忧,于是道:“因为小民笔力欠缺,只能拜托许娘子代笔。”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笔力欠缺,那你就多练练,哪能老是让人代笔,真是不像话。” 他一个大文学家,还是比较在意这些。 其实许芷倩的文笔都无法入他法眼,你这比她还差,那怎么得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王安石对于张斐期待比较高。 张斐讪讪道:“怎么没练,但但天赋不足,练也练不成。” “没出息!” 王安石鄙视了张斐一眼,这么简单,这怎么会练不出呢,就是懒。 不过鄙视归鄙视,他还是拿着认真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惊讶道:“年息才七厘?至多可分十年偿还。” 这上面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颠覆了王安石对借贷的看法。 年息七厘,就是百分之七,而如今的年利息起步就是倍利,月息都已经达到百分之八九。 这差得也太多了啊! 而且还可以分十年。 低得可怕啊!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利息很低,但是由于数额庞大,总体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就拿当下普通的宅院来算,目前汴京一间普通的宅院,总价大概在六千贯左右。 以首付三分之一来算,所借之钱就是四千贯,十年还款期,总利息将达到一千五百贯。” 王安石不由得猛吸一口冷气。 利息一千多贯。 这听着可又不少啊! “不对!” 王安石突然道:“你这利息不对,应该还不止这么一些吧。” 张斐笑道:“就这么多,因为小民给出了一个非常公平计算法,就写在下面的。” 公平的计算法?王安石赶紧看了起来,可看了半天,面露尴尬之色。 许芷倩非常清楚王安石此时的心态,因为她也经历过,朝着张斐使了个眼色。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默默等着。 他不做声,许芷倩也不好插嘴,毕竟张斐只是告诉她整个计划,但并没有说怎么去忽悠。 王安石瞄了好几眼,可见张斐不知趣,咳得一声:“你这算法有何讲究?” 简单来说,哥看不懂。 张斐是采取等额本息的算法,这样还,每月还款额是一样的,方便一些,但是算法就复杂一些,而且利息也多一些。 但总体来说,比王安石心目中那个利息要少不少,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本金每个月是减少的。 因为当今放贷,是算总利息的,比如说百分之十的利息,借一百贯,一年利息就是十贯钱,即便是按月还,也是还这么多。 但是张斐的计算公式,是按月还,但他要减去已经还掉的本金。 张斐这才开口跟王安石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这的确比当今利息的算法要公平许多。” 说着,他又诧异地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的天赋都点在了这上面。” 王安石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故意的呀,微微瞪他一眼:“看得出啊!” 许芷倩抿了抿唇,心道,这人真是睚眦必报。 为什么方才张斐不主动解释,其实就是想报方才文笔之仇。 我文笔是不行,你算数跟我文笔在同一个水平。 许遵是笑着直摇头。 不过王安石并不在意,反而更为欣赏,确实有本事,这利息算法虽然复杂,但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毛病,这公式更是设计的极为巧妙,值得朝廷借鉴。 张斐也点到为止,又道:“虽然总利息多,由于年限非常长,给举债人造成的负担并不大,就这个数目,每月就只需还四十六贯出头,对于买得起这宅院的人,小民相信绝对还得起这钱,不会对其生活造成影响。” 这个真心与百姓无关,李四一条命就值十贯钱。 这主要是针对官员。 他这个利息也是根据官员的俸禄来算,但是由于北宋官员福利要多于俸禄,就不太好明说,其实也不用明说,王安石比他清楚。 能住六千贯宅院的官员,每个月还四十六贯是非常轻松的。 “这么算下来,倒也不多。”王安石稍稍点头,突然言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低的利息,年限又这么长,款项又这么大,谁敢借这一笔钱啊!” 张斐道:“这便是小民向王大学士献策的原因,如果朝廷能够立法确保一旦举债人无法偿还,便将有关房屋以关扑售出,确保债权人的利益,那么自然就不会有此顾虑。” 在充分考虑许芷倩的意见后,他最终还是选择拍卖偿还,而不是直接没收房屋,虽然前者看似对马天豪他们更为有利。 可不要忘记,买房者肯定有许多官员,这样做的话,只要出现一例违约,就会激起官员们的怨气和担忧,而且这年代不是用手机操作,还钱也是很繁琐的,久而久之,这会出现各种问题。 既然购房群体都是一些有身份,有权力的人,那当然得以公平为重。 王安石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虽然这算术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在财政方面,脑子也转的很快,除非是迁都,否则的话,这汴京的房价就只会涨,不会跌,先支付三成,还不了,那就用房屋来抵债,债权人是怎么也不会亏本的。 但必须要有律法保证。 是呀!如果能够确保一定收得回房子,那这买卖可真是稳赚不赔,而且收入还不少,既然如此。王安石思索半响,突然道:“又何必大费周章,朝廷自己来做不就行了,就如那租公房一样。” “啊?” 张斐顿时就傻眼了。 一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五十一章 做人要厚道 “你啊甚么?” 王安石稍稍不悦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的财政思想就是开源,帮国家开辟出更多的收入渠道,来弥补财政上的不足,既然这房贷是稳赚不赔,那他当然希望朝廷自己干。 他甚至已经想到利用屋税和租公房的收入去放房贷。 何止不对,简直无耻,你拿去干了,那我干什么?你这是要黑吃黑,不,应该是白吃白,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可说好的正人君子王安石呢? 张斐真心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打算拿去朝廷单干,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当然不对。”张斐一边擦着汗,一边言道。 王安石问道:“有何不对?” “因为。” 张斐重新组织了一番说辞后,才道:“这买房中有不少人可都是官员及其亲属,寻常百姓,可是买不上房的。” 王安石问道:“所以?” “所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不管了,这个项目要是被朝廷给拿走了,那我又得重头来过。张斐鼓起勇气道:“所以就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官员批款给自己买房。” “你说得不对!” 王安石摆摆手,道:“是朝廷批款给官员买房。” 张斐道:“可经手人是官员啊!” 王安石道:“如果官员从中贪污受贿,他们自会得到惩罚的,你让朝廷立法,这监督者不也是官员么,这有何不同?” 要拿贪污受贿来说事,那这个话题是可以争一辈子,因为争得是还未发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说让商人干,也会出现官商勾结。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证,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认为朝廷确保自己赚钱的决心肯定是要大于确保商人赚钱的决心。 “大有不同啊!” 张斐道:“商人借钱出去,乃是追求利益,这一点是恒定不变的,他们是不会借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但如果朝廷来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关系,是仕途,他们可能会放款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 而此将违背逐利原则,且朝廷是左手将钱交给右手,右手又将钱还给左手,中间也缺乏监督,这一定会造成大量的腐败,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得不偿失。 如果交给商人来做,朝廷只有一个职责,就是监督,利益划分明确,出现贪污腐败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许遵稍稍点头,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张嘴,但最终还是忍着没说。 他深刻地知道一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绝不干预职权范围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张斐这般激动,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这么做,你将无利可图。” 张斐如实道:“王大学士说得是,我是打算凭借这房贷翻身,但撇开这一点不说,我也绝不赞成这么干,因为这一定会失败的。”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略带一丝激动道:“你凭什么这般笃定,店宅务也归朝廷,如今一样为朝廷盈利,也照顾了不少百姓。” “店宅务?” 张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务的买卖,交予商人来干,晚辈敢保证,其中利润将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当然,租公房乃是朝廷为了平衡租价而设立的,若是交由商人来干,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许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实要真算起来,现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没有那么多罢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许多事情,可非你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这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不是一个单独的问题,要改就要从根本上改过来。 而他目前正在筹备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处,也不会拼命的干,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务的人可没有官员那般高俸禄。 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把朝廷的钱缴足就行,你们从中赚点也是可以的。 许芷倩发现王安石脸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争下去! 张斐瞧在眼里,心中很是疑惑,这房贷利益,再多也就那么多,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在一夕之间就改善朝廷的财政,他为何又要如此执着,难道是在考验我?不对。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与我争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变法思想,哎哟,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若是再争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会罢休的,且坚持到底,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只怕这事要黄啊! 念及至此,张斐索性心一横:“王大学士,做人可要厚道,这计策是我所献,要么王大学士就别用,用了又想独占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为啊。” 此话一出,许家父女顿时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头一沉,怫然不悦道:“我非为自己谋利。” 张斐哼道:“下面的官员为王大学士出谋献策,难道是出于爱心?他们为得也是仕途,王大学士也一定会投桃报李,提拔他们。 倘若王大学士一味的利用他们,却又不提拔他们,试问他们还会向王大学士献策吗。我又不是官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此番为得是生计,为得是活下去。” 过分了呀! 许芷倩见二人这火药味越来越重,于是小声道:“张三,你少说两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张斐霸道地回绝了她。 疯了! 这厮真的疯了! 许芷倩只觉自己夹在中间,是两边受气,既是委屈,又是愤怒,我为你着想,你还嫌我多管闲事?真是岂有此理。 只不过碍于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哼了一声,将脸偏了过去。 唯独许遵还照顾女儿的情绪,微笑地点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张斐的招数,他比较清楚,他不认为张斐已经急昏了头。 王安石皱眉直盯盯地看着张斐,过得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若举荐你入朝为官?” 许遵微感诧异。 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好嘛。 不过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为在他看来,是一举两得,张斐之才,他个人是非常欣赏,还真想将他举荐给朝廷,并且将此事交于他管理。 张斐断然拒绝:“多谢王大学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经对别人有所承诺,我可干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将所有利益独吞。” 他倒不是不想当官,但是他目前对此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经验,贸然进去,也是很危险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对他心怀不满,他首先得在这汴京站稳脚跟,脚踏实地,步步为营。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说,我若执意为之,那便是背信弃义?” 张斐见他神色没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这不合道义。”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说,已经向他人承诺,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一定会接纳此策?”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心里装得是天下苍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于国家之事,王大学士都会义不容辞。” 许芷倩终于是松得一口气,心道,这厮虽有时候说话能吓走半条命,但这阿谀奉承的手段也确实厉害得紧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个人名节,我更看重天下大义。” 张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够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会很大,王大学士为了这一丁点利益,而不顾个人名节,试问叫人如何信服?最关键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这对我极其不公平,王大学士若真这么干,又与强盗何异?” 静!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许芷倩吓得已经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见王安石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斐,而张斐也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安石。 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过得好半响,王安石突然微笑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来是赌对了。张斐心中松的一口气,又道:“王大学士,既然朝廷要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变动,我这里还有一份关于屋税改革的计划呈于王大学士。” 还有?王安石笑意一敛,只觉有些诧异。 张斐向许芷倩使了个眼色。 许芷倩带着一丝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说,方才你训得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张斐赶紧递去两道歉意的目光。 许芷倩这才从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来,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一看,顿时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这才是他所献之策啊!这还未看完,他便有些恼火地向张斐道:“原来你小子还留了一手啊。” 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应 原来那第一份方案,主要是阐明房贷所产生的利益,以及打破现有的高利风气,开创低息先例。 若是将这两点分开来,对王安石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合在一起,引起他不小的兴趣,低息还能够创造收益。 但是,朝廷该怎么操作? 怎么立法? 怎么监管? 王安石下意识认为,这当然是属于自己的事,张斐肯定不懂这些。 殊不知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方案,不是一份普通的方案,而是一份屋税改革方案。 王安石为何恼火,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才是重中之重,价值远胜过第一份方案。 而这第二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就是摊丁入屋。 北宋的苛捐杂税,可是出了名的多。 汴京更是如此。 到底那农村里面,再多无非就是田桑税和劳役,但是城市里面就涉及到契税、商税、关税、丁税,屋税,以及许多公共缴费,等等。 而这份方案就是要将很多税收整合成一种税---屋税,其实也可以说成是契税,因屋税的基础,就是契约。 相比其唐朝那简单粗暴的间架税,北宋的屋税,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 首先,屋税只向市民征收,不向农民征收。 其次,根据房屋大小,根据不同的地段,征收不同的税额。 最后,屋税也不是很高,平均下来,非常合理。 而张斐就是在这基础上,将更多的税收囊括到屋税里面,就汴京而言,人口流动很大,许多税是跟人走的,就非常麻烦,有很多漏洞,导致偷税漏税的不计其数,但房屋是不动产的,往这上面收,谁跑得掉啊! 王安石看得是如痴如醉,可话说回来,如今屋税在北宋整个财政里面,占比非常非常少的,他是志在天下,要说这个利益对他有多么多么大的吸引力,也真不见得。 关键张斐提出的改革理念,与他的很多理念非常像似,并且还有许多是他未曾想到的,说是受益匪浅,毫不为过。 这令他很振奋。 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张斐可也不是义务献策。 方才他说得可是非常明确,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根据他的改革,是要将许多税种集中在屋税或者说契税上面,这么一来,契约就变得是重中之重。 这就是张斐的强项。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一纸契约,又何止万贯。 当然,立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今,张斐都还未拿出一份完整的房贷契约范本。 原因不是他藏着掖着,而是还没立好,毕竟时代不一样,不能照搬全抄,要考虑很多方面,他对此也非常谨慎。 这可是他成名一战啊! “嗝!” 站在许府门前,王安石打了个酒嗝,又拉着许遵地手,笑呵呵道:“多谢仲途美酒款待,安石真是不虚此行啊!” 许遵呵呵道:“不知是酒好,还是人好?” “都好!都好!”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过仲途啊,你将这种人才就放在家里,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张斐此策,可真是令王安石对其刮目相看,喜爱得紧呀,太对其胃口了。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志同道合。 许遵笑吟吟道:“怎么?你看上了那小子。” 王安石直爽道:“你若不用,那我打算待此事过后,便举荐其为官。” 光凭那第二份方案,王安石已经决定要启用这小子。 哪里轮到的你啊。许遵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这是好事,我如何会拒绝。” 王安石道:“那就一言为定?” 许遵笑着点点头。 “呼。” 趁着许遵去送王安石之际,张斐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忽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许芷倩,道:“方才真是抱歉。” 许芷倩憋了一晚上,本想发作,可让张斐这一句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道:“你这般莽撞,迟早会闯出祸来的。” “这确实怪我啊!” 张斐身子往后一靠,略显疲态道:“我当初考虑的还是太过简单,以至于方才险象环生,差一点点,就功败垂成。” 语气中透着一丝懊悔。 方才确实很险,要是继续争下去,激起王安石的好胜心,这事就彻底黄了。 许芷倩好奇道:“我倒是觉得你之前说的很对,此事若交由朝廷做,只会适得其反,为何当时王叔父会那般生气,反倒是之后你以利相逼,他却答应了?” 张斐叹了口气,道:“很简单,因为他的许多主张,都是渴望为朝廷增加新的收入,他方才的想法,与他主张是如出一辙,那么当我们否定他的想法时,在他看来,这是在否定他的政治理念,如果继续争下去,他一定会拿去做,证明他才是对的,可不管他成败如何,我肯定是一败涂地。” 许芷倩凝眉沉吟半响,突然瞟了眼张斐,心想,看来爹爹是对的,此人只是看着莽撞,但心思却非常细腻,就连王叔父当时那微妙的心态,他都察觉到了。 忽然,她柳眉一皱,“既然王叔父的想法与他的主张一样,那岂不是说他的主张!” “这你就想多了。”张斐打断了她的话,“主张和具体做法是两回事,为朝廷开辟更多的收入,你怎么能说是错,只不过用在这事上面,可能是有些不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只见许遵抚须大笑地回到厅堂,他指了指张斐,“好小子,真是厉害呀,竟然能够说服王介甫,若是让司马君实瞧见,非得拜你为师。” “我不信。” 张斐化身鲁豫,直摇头,“当初我在审刑院打赢官司,那王大学士也未向我拜师。” 许遵一愣,笑骂一句,“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又补充一句道:“虽未拜你为师,但若没有那一出,今儿王介甫恐怕也不会来此。” 许芷倩突然向许遵问道:“爹爹,你说王叔父能征求到官家的同意吗?” 不是说服王安石,就高枕无忧,最终还得皇帝点头。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如果连这都无法成功,那么他想要变法,恐怕是遥遥无期啊!”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张斐,“老夫终于明白你为何要选择王介甫。” 时机啊! 如果换成是司马光他们,不是说他们权力比不上王安石,而是他们不会尽力去争取。 而那边王安石回去之后,彻夜研究张斐的这一份改革方案,第二日,他又找来自己的得意门生吕惠卿,然后又将张斐的整个计划书,拿给他看。 “此策是谁想出来得?” 吕惠卿看完之后,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王安石听得老大不高兴了,“怎么?为师就想不出来么?” 我拿给你看得,你却说谁想出来的。 侮辱人了不是。 吕惠卿忙道:“学生并非此意,只不过这手笔看着就不像是恩师所写,尤其是这其中还引用了大量的计算。” 真是越说越尴尬,王安石摆摆手道:“这你先别管,你以为此策是否可行?” “可行!” 吕惠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光凭这个利息,就能够朝中大多数人沉默,另外,朝中许多中低层官员也都想买房,只是苦于这钱不够,若有这么低得利息,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为何要由商人来做,恩公可以建议陛下,另设一个衙门,来专管此事,如此亦可为朝廷增加收入。” 王安石器重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脑子确实转得快。 他很快就想到如何将这利益转化为权力。 王安石道:“那是因为想到此策的人,坚持要求这么做。” 吕惠卿好奇道:“此人究竟是谁?” 王安石道:“张三。” “阿云一案的张三?” “正是。”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他希望用此策,来助自己打破朝廷对他的约束。” “原来如此!”吕惠卿点点头,突然又道:“恩师,虽然这项政策,影响不是很大,所增加的财政收入也不是很多,但是这作为一个开始,那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啊!”说着,他又一手拍在桌上,“就从这屋税开始。” 第五十一章 绵里藏针 王安石混迹官场多年,又亲眼见证庆历新政的尴尬,他岂不知变法会遇到多少阻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明白,若不下定决心,背水一战,那又会跟庆历新政一样,大家白忙活一场,得不偿失。 可凡事也得循序渐进。 历史上,他也是在明年,也就是熙宁二年先抛出均输法,然后才是青苗法,而不是说直接就扔重磅炸弹。 当然,他的循序渐进,相隔也就几个月而已,这在司马光看来,那也是非常激进的。 而如今,张斐送了一份礼物给他。 他认为可以拿这个关于屋税的小法案去探探路,看看朝廷的反应,那如果顺利的话,就以此来开启他的全国变法。 这才是真正打动他的地方,因为这份法案跟他变法的理念非常吻合,但是涉及面又比较狭窄,就在汴京,他也可以亲自坐镇。 可以说,他已经准备开启了变法。 在与吕惠卿谈过之后,他便立刻拿着这份法案上呈宋神宗。 这份法案已经是非常详细,无须再修改什么,关键其中涉及诸多计算,一般人也难以修改。 而当宋神宗看到这份奏章时,很是诧异,因为他几乎天天与王安石谈论国政,但是王安石从未提到过房贷。 一问才知,原来这是出自张斐。 “这个珥笔之人真是不一般啊!”宋神宗是开心地笑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不一般,臣也以为此子之才,若加以培养,可堪大用。” 他其实就是想暗示,可让张斐入朝为官。 殊不知皇帝比他还早认识张斐。 宋神宗笑着点点头,又道:“此策利国利民,朕也非常认可,不过到底涉及到汴京城内诸多税务,故此还得经朝议之后,方能决定。” 神宗立刻召开朝政大会。 大臣们一听这利息,当即就傻眼了。 年息七厘? 不会搞错了吧? 不敢相信啊! 宋神宗见大臣们都蒙了,心中暗暗得意,笑着问道:“诸卿怎么看?” 不少大臣神色怪异,因为他们中一些人也放贷,你搞个这么低的利息,那不是恶意竞争吗。 司马光率先开口道:“若是商人们愿以如此低的利息放债,朝廷当然可以为此担保。” 这个利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啊! 七厘,还分十年。 上哪去找啊! 马上司马光又道:“可那些商人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王安石回答道:“商人自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虽然利息低,但有房屋抵押,只要朝廷能够立法担保此事,就是稳赚不赔,商人们当然愿意。”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其中利害关系,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禁暗自叫绝,这主意妙啊! 不少清廉正直的大臣也都纷纷点头。 如今买房困扰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他们这些官员,这么低的利息,对于他们这些官员而言,其实是很有帮助的,买不买另说,至少有个选择。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关于民间举债的危害,相信不用我多言了,若是此事能成,兴许能够带一个好头,抑制民间高息。” 司马光一听,不禁侧目看向王安石,这老小子是转性了吗?那可真是好事啊! 他也提出过民间高利的危害性,只是他不认同王安石那种激进的做法,他的理念与这个法案,是不谋而合,柔和地去改变,朝廷不要亲自下场,与民争利,这他赞成。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宋神宗一看司马光也点头了,不禁暗喜,这事稳了。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那王文善突然道:“商人愿以低息放债,固然是好事,但是这其中好像说得不止这么一条,还包含着屋税的改革。” 王安石立刻道:“汴京市民常常埋怨苛捐杂税太多,同时又有官员借此巧立名目,盘剥市民,整合为屋税,减少市民负担的同时,还能确保不再有官员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这不好吗?” 那得看对谁好!王文善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可后者却是抚须不语。 御史陈荐道:“如今我朝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此时减税会否增添财政负担。” 王安石笑道:“各位并未仔细看,这两条建议其实是有关联,前一条是可以增多房屋交易,增多租赁,那么算下来,朝廷所得比以前要多一些,而百姓也因此得益,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其实不算房贷带来的利益,税还是增多的,因为很多大富人家,就无法偷税漏税,比以前要收得更多。 只是王安石没有说透罢了。 枢密使陈升之突然道:“此策甚妙啊!” 司马光瞧了眼陈升之,也站出来道:“臣也赞成。” 枢密使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大臣们一看这宰相和司马光都点头了,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宋神宗顿时喜出望外,头回改革的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一看这么顺利,心里能不开心,同时也是信心大涨,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他又看向王安石,“此事就辛苦卿了。” 王安石立刻道:“蒙陛下信任,臣必将竭尽全力。” 出得大殿,司马光悄默默将王安石拉到一边来,呵呵道:“介甫啊!你可算是想通了。” 王安石错愕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笑眯眯道:“变法之事,当循序渐进,此法就非常得当,不但藏富于民,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且还不会引起激烈的反抗,不可谓不妙啊。” 王安石听着就老大不爽了,嘴上却是笑道:“非我想通了,而是你司马君实终于醒悟了,真是我朝之幸事啊!” 司马光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鬼? 王安石道:“你看,这一道法令,便可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就此策来看,是商人先得其利,然后,国再收税,以及那屋税的调整,都是在于藏富于民,合理分配,而非财富有所增加。” 他的理念是“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 财富就那么多,诀窍在于怎么分配,他推崇是藏富于民,让商人去干,朝廷负责监督,这非常符合他的治国理念。 而王安石就认为这根本行不通,只有做大蛋糕,矛盾才会消除,不然的话,就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节流,一个开源,愣是谈不到一块去。 也真是绝了。 “非也!非也!” 王安石道:“待朝廷下达这道政令,民间房屋交易定会增加,税收便会增多,这不是财富增加又是什么。” 司马光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虽然国家会因此增添一笔收入,但是财富并没有增多,只是用在了这买房上。” 王安石哼道:“原本没有的税入变得有了,你却说这不是财富增加,真是强词夺理,我懒得与你争,我还要有事要忙。” 说完就走了。 “改天你再放贷买酒,酒税也会增加,财富又增长呢?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哼得一声,过得片刻,冷静下来的他,忽然皱眉道:“不对!这主意不像似他的手笔。” 王安石可不是落荒而逃,他跟司马光争,从未输过,也未赢过,他这回是真的有事要做,没心情跟司马光争论。 回去之后,王安石就立刻派人去找张斐,告知他,朝廷已经答应了,让他赶紧将契约范本送来,如今就缺这一张契约。 整个改革的核心,就是那一纸契约。 而张斐却是在第一时间赶去马甲,将此消息告知马天豪。 朝廷不给说法,马天豪那边也不敢做太多动作。 “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这么快就给搞定了。” 闻此消息,马天豪激动地直接站起身来。 这着实令他震惊。 可从来没有一个珥笔之人可以将自己契约变成朝廷的法律条文。 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亏得还有人说,张斐得罪了整个朝廷。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 张斐笑道:“朝廷那边我是搞定了,你那边怎么样?” 马天豪立刻道:“这你放心,我这边也有收获,我已经说服相国寺加入我们。” 张斐愣了下,“相国寺?” 马天豪道:“你难道不知道相国寺才是咱汴京最大的债主吗?” “是吗?” “你若不信,可随便找个人问问。” 原来这寺庙有着很多免税特权,导致不少大地主都将田地划到相国寺,相国寺等于是躺着赚钱,但野心是无止尽,相国寺自己开拓业务,比如对外放债,并且因此兼并了不少土地。 同时,相国寺也有房产投资,而且不少。 马天豪也是相当精明的商人,相国寺实力雄厚,有着大量的闲钱,且又不追求那种快钱,更在乎的是长远发展,这个方案就非常适合相国寺,再加上他在相国寺也有关系,于是他第一个找得就是相国寺。 相国寺表示如果朝廷真的答应了,他们愿意尝试一下。 张斐问道:“员外,你说当相国寺的主持难,还是当官难。” “当然是去相国寺当主持难啊!”马天豪毫不犹豫地说道。 张斐摸了一下自己那浓密的头发,心道,算了,等年老色衰再去吧!先帅个几十年。突然向马天豪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小要求。” 马天豪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听闻你们这一行,若遇纠纷,或者立契,几乎都是跟范家书铺合作。” 马天豪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员外与那范家关系很不错吗?” 马天豪道:“就是生意上的来往,并无太多交情。你应该知道,他们八大茶食人是各有分工的。” 张斐道:“我的要求,就是现在从开始,你们马上另择他家合作,不能再跟范家书铺任何来往。” 马天豪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张飞就是死在那姓范的手里。” “?” 马天豪错愕地望着张斐。 “张翼德。” “张张翼德?” 马天豪还未反应过来。 正巧马小义入得屋来,听得张翼德之名,登时精神一振,忙问道:“三哥,你说得可是三国时期的张翼德?”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道:“难道张翼德是你祖上?” “不是。” “那是为何?” “名字谐音。” “?” 马小义若有所思道:“可是杀死张翼德可还有张达,那是不是也不能与姓张的来往?” 哇!这么霸道的理由,你还要给我纠结逻辑?张斐问道:“小马也看三国?” “俺倒是没有看过。”马小义摇摇头,却又非常兴奋道:“但是俺听过许多三国的故事,俺可是最喜欢关二哥,三哥,你呢?” “小乔。” 第五十四章 明修栈道 马天豪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张斐。 这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小事。 八大茶食人,不与其中一个合作,还有七个可以选择。 只不过他当时比较好奇,为什么张斐要提出这么个要求。 而张斐给出的解释,他其实也是懂的,就是让他闭嘴别问。 “谈得怎么样?” 刚回到许府,许芷倩便迎上前来问道。 张斐笑道:“马天豪说已经与相国寺谈妥了。” “这马天豪真是厉害,竟然还能够拉相国寺入伙。”可随后许芷倩便又马上问道:“范家那边了?” 其实她要更关心此事,对于张斐丢掉诉讼权,她一直都耿耿于怀,那么多官员还联合八大茶食人,围剿张斐一个人,且还是因为张斐帮李四讨回公道,这令她深感不耻,她也最痛恨这类事。 张斐道:“马天豪已经答应了,今日起,就会与范家断绝来往。” 许芷倩稍稍点头:“但这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够见分晓。” 张斐笑道:“用不了多久。”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房贷一旦出现,必定会刺激房屋交易,而这里面将会产生大量的纠纷,这本是范家赚大钱的时候,如果生意反而变得冷清,这将会极大的刺激范家,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许芷倩道:“但是马天豪到底只是一家,所能影响的也很有限。” 张斐笑道:“待房贷落地,马天豪将会垄断这门行当,影响力也将会极大增加,他在这时候断绝与范家的来往,试问谁还敢找范家。” 许芷倩点点头,一双凤目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你说待你再去开封府击鼓鸣冤时,那些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定是如丧考妣。” 张斐哈哈一笑,又道:“不过现在,我们还得赶紧将契约范本弄好。” 许芷倩如梦初醒一般,道:“对了,方才王叔父又派人来问,你的契约范本什么时候送去?” 张斐郁闷道:“上吊也得喘口气,昨天才回得信,他今天又来问。”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谁能想到你的契约会写得那么细致。”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房产契约,更详细得我都能够写得出。张斐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说,动笔的是你。” 他又不是古文专业,笔力是极度欠缺,用当代的手法,去写后世那种极为细致、规范的契约,其实是非常难的。 好在许芷倩也算是律法界的专业人士,许多用语那都是信手拈来,这大大地减轻了张斐的负担。 否则的话,至少也得弄上一个月。 就王安石那急性子,非得上门砸人。 在二人齐心协力,终于拟定出一份完善的契约。 马上就给王安石送去。 王安石本就是一个急性子,办事也是雷厉风行,关键这个计划对于他而言,只是试探性的,这大招都还在后面,他不愿意在这个案子上花费太多时间。 这也是司马光经常吐槽他的地方,司马光为人就非常谨慎,办事严谨,喜欢慢工出细活。 当然,王安石也经常嫌他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干不成大事。 “这这是契约?” 王安石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文案,不禁斜目看向张斐和许芷倩。 张斐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瞧了瞧张斐,“其实你也可以找人代写,我那日只是随便说说,既然没有天赋,那也不用勉强。” 他真是看都不想看。 虽然他的词,被李清照怼的是外焦里也焦,但是他的文章,那绝对是在整个历史上都数得上号的,他可不是凭借变法跻身于唐宋八大家的。 一份契约,你给我写了几十页纸。 这都不能说是灌水,摆明就是文笔不行,表达能力极其有限,故才写得这般冗长。 一旁的许芷倩脸都红透了,极其尴尬地说道:“王叔父,这也是晚辈写得。” “倩儿,这这是你写得?”王安石不敢相信。 虽然许芷倩的文章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也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忙解释道:“她也是按照我的说法写得。” “罢了!罢了!” 王安石也懒得跟这两个小辈较劲,“我先看看,到时我再帮你们改改吧。”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放下最后一页纸,神色稍显怪异,尴尬地瞧了眼张斐,“你这契约写得还真是细致,许多问题,我都没有想过,虽觉繁琐,可回头一想,又觉不可缺少,有那么一些道理,不错!不错!” 许芷倩对此深表认同。 她在写得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张斐一本正经道:“因为这一份契约是要具有通用性和广泛性,每个人只需签名,以及填写几个数额即可,故此必须考虑非常周全,以免将来发生纠纷。” “通用性?广泛性?”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官府的许多公文、契约也都可以这般做。” 北宋在经济方面是国、私并行,两条腿走路。 也涉及到许多买卖。 王安石认为这么拟契,不但可以避免纠纷,而且还是约束下面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道:“那你可否帮着再写几份。” “没问题。” 张斐欣喜不已道:“这份契约,只要五百贯钱,不知王大学士要写几份?” 王安石懵了半响,“多少钱?” “五百贯。” “多少?” “呃应该是五百贯吧。”王安石那杀人的眼神,搞得张斐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王安石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你写这份契约,就要收五百贯钱?” 张斐往后小退一步,半身藏在许芷倩身后,怯怯道:“是是的。” 王安石激动道:“你凭什么?” 他的文章多么优美,多么具有深意,可名留青史,但放到现在,也卖不到这个数啊! 那些商人是傻子吧。 还是你这个刁民太狡猾了。 张斐讪讪答道:“通用,实用,完美。” 王安石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 张斐嘴角抽搐了一下。 许芷倩笑道:“王叔父莫不是忘记了,他帮李四打个官司,就赚得五百贯钱。”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道:“许娘子说得是,这其实都还是折后价,实在是我现在处境不好。” “行了!” 王安石呵呵道:“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写就是了。” 不是吧!这公家的钱,你省个什么劲,会不会当官,难怪你买不起房,活该你。张斐面露郁闷之色,“其实其实王大学士若真的看得起晚辈,晚辈还可以再再少一点。” 王安石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少一点? 亿点点还差不多。 这个价钱,王安石完全无法接受。 我王安石什么天赋,虽然没写过啥契约,但是照着抄,难道都抄不会么? 你小子还真不把钱当钱。 要真以这个价钱找了张斐,呵呵,肯定会被人告他们私相授受。 赶紧让这小子滚。 这小子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王府。 “你可确定?” 王文善沉眉看着陈瑜。 陈瑜点点头道:“如今就连相国寺都知道此事,这一切都是张三那小子弄出来的。” “好小子!” 王文善重重拍了下桌子,咬着牙道:“这都没有整死他,还让他从咱们身上刮了块肉走,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他司农寺只是涉及到一小部分财政,关键在于司农寺掌管仓库和苑囿,这其中就涉及到不少侵占用地,汴京寸土寸金,但司农寺可以申请土地建造仓库,而这些用地的一部分又被用来建房,或租或卖,全都是免税的,利润可是不少,这一整合,事情可就不好弄了。 王文善能不心疼吗。 能不愤怒吗。 陈瑜面露愁容道:“看来那小子已经与王介甫搭上了。” 王文善哼道:“我就不信王介甫会为了保一个珥笔之民,而不顾同僚之谊,因小失大,你先找人去马家谈谈,或许马家还不知道那张三得罪了多少人,让马天豪好生掂量掂量。” 陈瑜点点头,但他不觉的这会有用。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五十五章 明枪易躲 同僚之谊? 只能说王文善不了解王安石,亦或者以他的境界根本就看不懂王安石。 王安石是志在江山社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当然,这也是王安石最终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朝堂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王安石他情商低,还是只能装不懂? 大丈夫之苦,不足以外人道。 在得到张斐的契约范本后,王安石并没有急于颁布政令,而是跑去找宋神宗。 “陛下,臣最近一直在忙于屋税一事,发现之前的杂税,竟涉及到十几个衙门,以至于人浮于事,甚至出现几个衙门向一户人家征收几道税,可见这冗官之祸,危害的不仅仅于财政,更危及天下安定!” 宋神宗眉头一皱,“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既然杂税合一,臣以为这人事也应该合一,故臣建议设立一个新衙门,专门处理市内一切税务。” 张斐的计划,只是阐述将税种合一,但是部门方面,张斐可是没有怎么提,关键他也不怎么懂,这北宋的行政架构真的是一塌糊涂,复杂到不是那种历史专业的,根本就弄不明白。 比如说许遵。 他在登州出任知州的时候,他的官职其实是大理寺详断官,知州简单来说,就是暂时管理的意思,是一门差使。 如今他回到大理寺,但他的正式官职又变成登州刺史,刺史就是个虚衔,但职权又是判大理寺事,也是一个暂时管理的意思。 反正你是什么官,就绝不会干这官该干的事。 没有哪个朝代比北宋更加糟糕。 只能说经历过五代十国的赵家,对此是畏之如虎啊! 但如今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国家的运转。 是时候做出改变。 吕惠卿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既然税种合一,人事也应该合一,人事合一,就将形成权力。 要变法,必须得有权力。 只不过他是分两步走,先杂税合一,看看大臣们的反应,通过之后,然后再借此为由,提出人事合一。 这税都合了,人不合的话,这没道理啊! 雄心壮志的宋神宗自不会拘泥于此,立刻答应了下来。 二人虽是君臣,但也是师徒,更是知己,早已心心相惜,有关人浮于事的弊端,他们也讨论过很多回。 人浮于事也是宋朝制度上一个重大的问题。 如果统一在一个部门下,那么责任就划分明确,效率将会得到显著的提高。 之后变法,肯定也要走这一步,否则的话,这政令不通达,还变个球啊! 王安石也是拿这事来操作一下,练练手。 得到宋神宗的同意后,王安石又投桃报李,将这个新衙门交由吕惠卿,给他一点功绩,为将来打基础。 也可借此告诉其他人,跟着我混,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马家。 “哎呦刘典事,这我可真是冤枉呀,你说我一个小小商人,岂知那朝中之事,我之所以答应那小子,也只不过是想赚钱,不为其它。” 马天豪是悔不当初,诚惶诚恐地向坐在身旁的中年人言道。 这中年人乃是司农寺典事,刘师屏,职责就是管理常平仓。 常平仓与典当行的关系也是非常密切,有许多生意上的来往,就好比店宅务与牙行的关系。 刘师屏道:“你知与不知,这没有关系,关键是你今后最好不要再与张三来往。” 马天豪立刻道:“就算刘典事不说,我也不会再跟他来往的。” 刘师屏见他回答的这么干脆,不禁愣了愣,“那你这房贷买卖?” 马天豪立刻道:“刘典事有所不知,我就是买他一张契约,又没有雇佣他,也与他没有合作。” 刘师屏道:“买一张契约?” 马天豪点点头,“他说这张契约能够得到朝廷的保证,那么只要朝廷下令,我就与他没有关系。” 刘师屏又问道:“不知这契约多少钱?” “五百贯!” “五百贯?” 刘师屏震惊道:“员外,你是喝了他的迷魂汤么?” 马天豪道:“刘典事,你想想看,若能得到朝廷做后盾,区区五百贯又算得了什么。” 刘师屏头疼啊! 又赚五百贯? 这让他们的围剿,显得有多么的可笑。 但也没有办法,两边都已经合作结束,他还能怎么要求。 刘师屏只能是无功而返。 可他前脚刚走,后屋就行出一人来,不是张斐是谁。 他今日刚刚将契约范本送给马天豪,不巧正遇上这刘师屏。 马天豪打量了下张斐,笑道:“与你合作可真是凶险万分,这都还没有声张,对方就已经找上门来,你一个珥笔之人竟得罪这么多官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张斐笑道:“员外请放心,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今后咱们还有很多机会合作。” 马天豪问道:“与范家有关?” 张斐呵呵笑了笑,道:“现在就别管这些,打好眼前这场仗才是最重要得,很快朝廷将会正式颁布政令,员外这边也得赶紧一点,早点盈利,就能够吸引到更多商人加入。” 马天豪笑道:“这你放心,我已经在与白矾楼洽谈入伙一事。” “白矾楼?” 张斐好奇道:“那不是酒楼吗?” 马天豪笑道:“那你可真是小看白矾楼了,咱汴京两大扑买行,一个在相国寺,一个在白矾楼,根据咱们拟定的契约,到时若是还不上房贷,就得将房子拿去扑买,我借此事与白矾楼合作,顺道游说他们入伙,那樊员外也颇感兴趣啊!” 好厉害的商人。张斐笑道:“与员外合作,可真是令人轻松愉快。” 马天豪呵呵道:“与你合作,可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啊!” “哈哈!” 话虽如此,但是马天豪一点也不慌,人家的契约都能够成法律条文,王文善等人的威胁,就如同笑话。 有能耐你倒是去威胁张斐啊! 你来威胁我,不恰恰证明你拿张斐无可奈何吗。 更应该加强与张斐的关系。 王府。 “马天豪那只老狐狸,分明是在敷衍老夫,他是干什么的,岂不知老夫与张三的恩怨,行啊,今后可别落在我手里。” 王文善是怒拍桌子,破口大骂。 陈瑜规劝道:“恩师无须动怒,他们皆不过市井之民,所行之事,并非都是光明正大,迟早会让我们逮着的。” 王文善激动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廷又放出风来,说那王介甫要成立一个新衙门,专管市内税务。” “成立一个新衙门?” 陈瑜哎哟一声,“这王介甫果真是没有安好心啊!” 杂税合一,是法令,人事合一,那是权力。 这可是有质的区别啊! 官场有句话说得好,不惧法,只惧权! 这么一来的话,他们真的要切肉了啊! 王安石一旦控制城内税务,谁还能逃得了。 “这定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摆明就是报复我们啊。” 王文善真是越想越气,原本他还想再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张斐一把,但没有想到,却被张斐先反咬一口,而且是真的很疼,一旦这政策落地,他必然会少一大笔收入,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不行,老夫非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恩师,万万不可。那张三虽不足为虑,但是他身后可是许仲途,此人可不是好惹得。” 陈瑜一看王文善这神色,就知道他打算干嘛。 目前王安石罩着张斐,他们就是靠权力,也奈何不了张斐,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 这在北宋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对付刁民,揍他一顿最为直接啊! “难道老夫就是好惹的吗?”王文善怒哼一声。 陈瑜皱眉不语,显然是不赞成这么干。 王文善瞧他一眼,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要伤其性命,只是要教训一下他,让他明白,汴京这地可不是他能够待的地方,只要咱们小心一点,不留下证据,他就拿咱们无可奈何。” 陈瑜心知那张三已经成为王文善的心魔,毕竟这王文善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又是地位崇高,可从未被升斗小民羞辱过,若不狠狠惩治张斐,他是难泄心痛之恨,甚至都觉得羞于见人。 陈瑜凝眉思索一阵子后,道:“其实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 王文善问道:“你有何想法?” 陈瑜道:“如果王介甫真的成立一个新衙门,定会引起朝中许多大臣的不满,但由于王介甫深得官家信任,这事恐难以改变,我们便可借机令他们迁怒于张三。 如果张三此时遇袭,朝中许多大臣也定会拍手称快,但王介甫可能不会视之不理,他若管的话,那咱们便可将矛盾都集中在张三身上,然后借群臣之力与王介甫抗衡,如此我们或许能够获得取胜之机。” 王文善眼中一亮,“此计甚妙。” 上回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关于约束争讼一事,王安石、司马光都反对,但也没有办法。 而关于屋税改革,司马光、陈升之都支持王安石,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事上面难以扭转过来,但如果将张斐拉进来,这性质就变了。 这其实也是官场惯用的手段。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五十六章 终究还是来了 王安石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在得到宋神宗批准之后,立刻宣布成立市税司,任命吕惠卿为市税使,专管城内一切税务。 今后市民只需要去市税司交税。 但这可是汴京,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权贵。 这一举动,立刻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非议。 大骂王安石太不讲武德,最初就只是说针对放贷利息,刺激房屋交易,你又掺一个杂税合一,那也就罢了,不曾想这后面还夹带着私货。 真是无耻至极。 一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们是有意无意的将王安石的这种做法跟皇权扯上关系。 因为目前这种制度,根本目的就是维护皇权,把权力切得稀碎,那么谁也无法与皇帝抗衡。 反之,权力集中,就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王安石,恰恰相反,朝中有不少大臣选择支持王安石,其中一部分也是真的认为,这确实得改一改,这一道政令经过十几个部门,那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枢密使陈升之,开封府吕公著都是公开支持王安石。 另一部分人,则是没有太多原则,只是看到王安石如今深得皇帝信任,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他们为求上位,故选择支持王安石。 但关键还是宋神宗,宋神宗是真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完全就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至于老冤家司马光,这回也是一改常态,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只是碍于面子,他没有公开支持,但他私下劝说那些反对的官员,讲解其中的利害关系,表示这个政策是非常合理的。 就事论事,这恰恰是司马光的执政理念,他的理念是节流,其中一项,就是裁减部门,削减支出,精简官吏。 反对的大臣们见大佬们都支持王安石,反对声是越来越小,王文善之流趁虚而入,将此事推到张斐身上。 狠狠为张斐吸了一波仇恨。 不过,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张斐,如今都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市税司刚刚批下来,都还没有开门,王安石就命吕惠卿先以市税司的名义下达第一道政令,就是将张斐的契约,以政令的形式颁布,同时又授予马家公文,这可以说是给予马家垄断的地位。 然而,马天豪已经习惯朝廷的磨磨蹭蹭,就没有这回想到会这么快,与他预计中的要早一个月,搞得是手忙脚乱,上面这么给力,可见非常看重此事,他哪里敢耽搁。 清晨时分。 吱呀一声。 这房门刚刚打开,一阵刺骨寒风就将张斐给吹了回去,浑身直哆嗦。 “该死的。” 张斐郁闷道:“这真是忙昏头了,忘记置备冬衣,这不得冷死去,不怕,不怕,我是年轻人,我tm扛得住。” 他做了个几个扩胸运动,一咬牙,打开门来,正好见到李四跑了过来,关键这厮还披着一件斗篷,不禁问道:“李四,你上哪弄得斗篷?” 李四来到张斐身前,“是许娘子给俺的,她还帮三哥你准备了一件,说这是她兄长留下的。” 便是将一件厚厚的斗篷递上。 张斐惊喜道:“这婆娘还挺细致的,知道我没有买冬衣。” 他倒也不讲客气,赶紧将斗篷披上,又吩咐李四道:“待会你就去置备一些过冬衣物来,这种事都得劳烦人家许娘子操心,也真是够丢人的。” “哎,俺记住了。” 二人急忙忙赶去桥市马家。 因为今日便是马家当铺挂招之日,从今日,房贷正式落地。 马家当铺,只见一个写有“房贷”二字的招子在店门前缓缓升起,整个汴京,独此一家。 “员外,恭喜!恭喜!” 刚刚到来的张斐朝着马天豪拱手道喜。 “你先别忙着道喜,是喜是忧,还得今日见分晓啊!” 马天豪摆摆手,虽然他认同这门生意,但还得事实来证明,会不会有人来贷款买房,又将手引向旁边两人,“来来来,我与你引荐一番。” 他先是指向左边那位大腹便便,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这位是白矾楼的樊员外。” 张斐拱手道:“晚辈见过樊员外。” 樊颙拱手回得一礼,笑道:“张三郎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马天豪又引向他身边那位高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准备开口,张斐先向那人道:“陈员外,我的宅子找的怎么样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式京城最大的房牙,陈懋迁。 房贷跟他们房牙那真是息息相关啊! 陈懋迁忙道:“之前找了好几间,但是我看着不满意,于是让他们再找找,不过三郎放心,用不了多久了。” 其实本来是找好了,但结果又出这事,陈懋迁觉得更该慎重一点,于是让他侄儿找更好一点的。 马天豪诧异道:“你们认识?” 张斐笑道:“我之前拜托陈员外帮我找一间宅院,我也不能老是住在许府啊!关于这利息一事,还是陈员外点醒了我。” 陈懋迁忙道:“岂敢,岂敢,老拙不过就是回答了三郎几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这还是三郎才智惊人,手段了得,老拙深感佩服。” 那日张斐虽然表明态度,但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不曾想这才过了几日,还真给弄成了。 樊颙笑呵呵道:“我做买卖二十余年,可却从未说服朝廷专门为我这买卖而颁布新法令,这真是我大宋建国以来,头一回啊。” 张斐笑道:“员外谦虚了,行业有别而已,我不是买卖人,我只是一个珥笔之民,所行之事,自有不同。我听闻员外接管白矾楼之后,是大刀阔斧,如今的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那么简单,日进斗金,令吾等望尘莫及啊。” “哪里!哪里!” 樊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但的确是这樊颙使得这白矾楼从一家酒楼变成一座综合体,这绝对是非凡的智慧。 张斐可不敢小觑他们,看着都面善,但其实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樊颙又问道:“张三郎,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也拜托你帮我跟朝廷签订一道契约,你会怎样帮我拟?” 张斐想了想,突然笑道:“下回去樊楼吃饭,不能收我的钱。” “绝对不收。”樊颙赶紧言道。 张斐道:“我会建议朝廷节省财政开支,尤其是对皇城的扩建。” 樊颙愣了下,道:“这与我的买卖有何关系?” 张斐道:“比如说,将来款待外国使臣,就可在白矾楼举行,就不用专门建个院子,也不用专门派人伺候,毕竟一年也就用几回而已,这样可以节省不少钱。” 樊颙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真真的能成吗?” 张斐笑道:“当然不能,员外是说如果,又不是来真的。” “那倒是的,那倒是的。” 樊颙讪讪点头,又尴尬地瞧了眼陈懋迁、马天豪。 陈懋迁可顾不得笑话樊颙,他寻思着改日得找张斐好好聊聊。 殊不知樊颙也是这么想的。 马天豪却冲着张斐一个劲的使眼色,今日的主题,可不是谈这些。 赚你一点钱真是不容易。张斐心领神会,咳得一声,问道:“听闻二位对于这买卖也颇感兴趣。” 樊颙与陈懋迁相视一眼。 陈懋迁道:“兴趣确实有,只不过数额之大,时日之长,令人心有疑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哎!” 马天豪道:“你小子不是挺能说的吗?赶紧帮我说服他们两个。” 张斐道:“我可不认为二位员外的眼光会比马员外你差。” 樊、陈二人又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马天豪则是给张斐递去两道赞许的目光。 就算他们不直接投资,也会合作的,如今可没有什么开发商,房源得靠房牙,拍卖得靠白矾楼,只要这笔生意红火,他们两家绝对有得赚。 不然的话,他们岂会来这么早。 张斐又问道:“相国寺没有来人么?” 马天豪笑道:“昨日就已经来过了,他一个大和尚也不好跟咱们这么多买卖人站在一起。” 毕竟是和尚,还是顾忌一些,不能太肆无忌惮,比如夜生活,他们一般也都是选择外卖,而不是上门。 渐渐地,前来道贺的人是越来越多,涉及到各行各业,几乎整个汴京的大富商都来了。 这利息,这年限,以及朝廷的政令,无不是在创造记录。 大家都想来看看,这是怎么操作得。 虽然买卖还没有做成一笔,但是这流量那是大大滴。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马家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 然而,张斐的风头明显要强过马天豪,其实他们这些大富商都知道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大家也都明白,朝中有更多人是支持张斐的。 而且从这事来看,张斐显然是得势一方啊! “今后小店若要拟定什么契约,可就拜托张三郎了。” “哪里!哪里!员外照顾我的生意,我开心来不及啊!” “不过三郎住在许府,多有不便啊!” “许事寺铁面无私,可是受不了我们臭商人。” “马上我就会搬出许府,欢迎各位前来做客。” “好说!好说!” “三郎,这么低的利息,能赚钱吗?” “员外买一套便知。” “哎呦!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这可是房子,哪能说买就买,不过问问倒是可以的。” “张三,你过来一下。” 马天豪突然走了过来,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这第一位客人已经上门了,你猜是谁?” 张斐错愕道:“我认识吗?” 马天豪想了想,似也不知道张斐到底认不认识,直接道:“是王夫人。” “哪个王夫人?”张斐错愕道。 马天豪道:“就是王大学士的夫人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五十七章 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 这真是不在张斐的意料之中。 因为依王安石的个性,他就不可能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夫人跑来买房,他甚至就不可能借钱买房。 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在乎,而且王安石还要更胜一筹,他是连仪表都不太注重。 马天豪可是不敢怠慢,甚至都不敢亲自招待,硬是拉着张斐去见王夫人。 也不是说马天豪怕跟官员打交道,他教头出身,经常跟官员打交道,只不过这个级别的,他还没有打过交道。 一直以来,朝廷那边,也都是张斐在跑。 来到后堂,见到了那位王夫人。 相比起邋里邋遢的王安石,王夫人一看就是出身书香门第,仪态庄重,面容和善,风韵犹存。 这王夫人名叫吴琼,与王安石是表兄妹,家里也是三代进士,她自己也是才华横溢,文章是写得非常好,深得不少名士的夸赞。 与王安石称得上文坛中的神雕侠侣。 “你就是张三?” “是。” “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年轻。”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 给人的感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多谢夫人夸奖。”张斐拱手一礼,又投桃报李道:“晚辈早就听闻王大学士能有今日成就,全凭家有贤内助,今日得见夫人,真是三生有幸。” 一旁充当仆人的马天豪,不禁心想,真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点也不怕生。 王夫人倒不觉开心,反而蹙了下眉头,这马屁拍得有些过了,以我表哥的本事,能有今日成就,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与我何干,问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张斐立刻道:“我亲眼所见,又何须听闻。” 王夫人诧异道:“亲眼所见?” “对啊!” 张斐道:“从王夫人今日来此,便可断定,夫人绝对是王大学士的贤内助。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贤惠的女人,这指的便是夫人。” “你这说得可真是越来越没边了。”王夫人不喜反嗔,她觉得张斐话太多了,且有讽刺她的嫌疑。 张斐一本正经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珥笔之民比和尚还要不打诳语,因为我们说谎,可得面临牢狱之灾。” 马天豪已经在冒汗了。 夫人都已经有些生气,你还搁这马屁硬拍,又不会察言观色吗? 说好的高情商呢? 王夫人见他还较真,是哭笑不得,“是吗?愿闻其详。” 张斐侃侃而道:“王大学士一心为国为民,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中琐事,皆是由夫人操劳。然,家中琐事多半与柴米油盐相关。 而夫人却是今日典当行的第一位客人,足见夫人的理财眼光,要胜过大多数人,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王夫人在,王大学士再无后顾之忧,可全力辅助圣君,治理国家,此乃天下之幸事啊。” 马天豪听得是心服口服,从柴米油盐扯到天下苍生,这简直就是史诗级的马屁啊! 王夫人也终于露出笑容,笑吟吟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招揽买卖,不过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啊。” 张斐忙道:“买房可是大事,这买卖不好招揽,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对于王夫人而言,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答道:“不瞒夫人,其实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用借贷的方式买房,最佳人选,就是每月有着固定收入,且有不少余钱的人。 以王大学士的俸禄,支付利息,那是绰绰有余,这钱若只是放在家里,永远就只有那么多,但如果用来买房的话,那可不一样,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太宗时期,谁能想到汴京房价能够涨上几倍之多。 原因也很简单,人是在增多,可地却永远只有那么多,我敢肯定,汴京房价还会继续上涨,抵消利息,亦有得赚。 朝中不少开国元老,其后世子孙,纵无大用,亦可光凭祖上传下来的屋业,过得无忧无虑。 同时又不少官员总盼着存钱买房,结果就是越存越买不起,最终还是选择回家乡住。 夫人若买下一间宅院,当下可以自己住,待王大学士功成名就,与夫人归隐田园,颐养天年时,还可传后世子孙,造福子孙 不过,敢拿出这一笔钱来,以及敢承担这么多利息,也是需要魄力的,故此张三非常钦佩王夫人的眼光和魄力。” 马天豪也是醉了,这马屁可真是连绵不断啊! 王夫人终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来对了。” 张斐点点头道:“夫人绝对不虚此行,因为今日乃是开张之日,第一位客人将会享受到每年四厘的低息。” 王夫人惊喜道:“是吗?” 最近这些天,王安石一直在忙着此事,作为枕边的人的王夫人,如何不知,一般情况,她倒是很少关注,但是这房价,倒是引起她的兴趣,毕竟她是出身书香门第,是有一定的理财眼光,对此是非常熟悉。 但她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希望为儿子买一套,张斐那话说到心坎上了,她也怕以后就买不起了。 因为有很多如王安石一样的正直官员,临老之际,还是咬着牙借钱给儿孙买了一套房,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她当然想来问问。 张斐看向马天豪。 还沉浸在马屁教科书的马天豪,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忙道:“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若是夫人真有意愿,这利息还能够再降。” “哎!” 张斐立刻道:“员外怎么说话得,夫人乃女中豪杰,又岂会贪图这点小利,你这是侮辱夫人,你知道吗。赶紧道歉。” 马天豪怒了。 你拍了你的。 我拍的我的。 凭什么只准你拍,就不准我拍。 过分呐! 王夫人道:“张三说得对,是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买卖归买卖。” 马天豪突然醒悟过来,是冷汗直冒,赶紧点头道歉,都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王安石是一个非常清廉的官员,你贿赂他老婆,这要让王安石知道,那真够你吃一壶了。 张斐虽然也是临时说出一个优惠方案,其实没有这回是,但也是合情合理,最新行业,第一个客户,给予优惠,很对呀,而且也只是降低三厘,没有说免息。 不过马天豪也觉得冤枉。 同样的马屁,落在我嘴里,就变味了呀! 张斐见王夫人又面露犹豫之色,于是道:“夫人,买房是大事,须得慎重,夫人可以先缴纳十贯钱,作为订金,保住这个名额,若是不成,我们会退还给夫人。” 这小子真是善解人意。王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就依你之言吧!” 这边毕竟只是负责贷款,可没有房源,王夫人缴纳订金之后,便离开了。 马天豪狠狠擦了一把冷汗,又向张斐道:“小子,你若做买卖,那可能真没我们什么事了。” 张斐笑道:“经验之谈,算不得什么。” 马天豪问道:“你以前干过此事?” 张斐笑而不语。 得亏是他,若是他老妈在,王夫人当场就得付钱,毕竟他老妈一天走七八个盘,那都跟玩似得,买又不买,就爱看,什么招数没有见过,什么话术不会啊! 马天豪低声向一旁的管家道:“学着一点,待会不管谁上门,就这么说,知道么?” “是,小人记住了。” “对了!员外,今儿怎么不见小马?” “今日来此皆是贵客,我可不敢让那臭小子在场,他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狩猎去了。” “其实小马也没有这么糟糕。” “我虽不如你了解王夫人,但是我儿子,我还是比你了解。” “喂!这话可别乱说,会出事的。” 张斐与马天豪一边聊着,一边来到前面的店铺。 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是人声鼎沸。 马天豪面色一喜,赶紧入得门,一幕看去,顿时是呆若木鸡,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沈大夫?王将军?王都尉?李团练?岑舍人?顾御史?刘骑尉?曹郎中?嘶。”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五十八章 真香...... 是我来错地了么? 这满屋子的官员,令马天豪是呆若木鸡。 方才王夫人到来,都已经令他感到非常惊喜。 不曾想这惊喜还在后面。 而随他一块进来的张斐,却是淡定从容。 因为他已经预计到这种情况。 这种贷款真是非常非常适合北宋的中低层官员。 他们俸禄稳定,且不低,关键这北宋是刑不上大夫,对于文官给予极大的宽容,即便下野,俸禄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在职那么多而已。 而且官员们都是知识分子,比一般人要更有眼光,汴京房价,他们都看好一定会涨。 存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啊。 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肯定要来看一看。 若是将来外派,还可以将房子租出去,就汴京目前的租金,抵消大部分利息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他们两个的到来,完全被无视。 要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则是房贷的发明者。 然并卵。 那年迈的陈懋迁反倒成为全场最亮的仔。 要知道这里只是负责贷款,可不卖房的,而根据北宋律法,买房必须要找房牙,否则,视为违法。 以陈懋迁为首的房牙,自然深受欢迎,绝对是喧宾夺主。 除此之外,还有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他们挤在狭隘的房间内,一边在询问房价,一边在计算利息,看看买自己心仪的房子,缴纳多少首付款更为合适。 可见他们都有不少存款,而且也早就看中了房子,只是买不起而已。 至于马天豪和张斐,他们的活已经干完了。 这些都是官员,政令又是朝廷颁布的,他们能不清楚吗? “老四,待你忙完之后,咱们谈谈入伙的事。” 樊颙拖着他那胖胖的身子,卑微地挤过人群,来到马天豪身前,微微喘气道。 马天豪瞧了樊颙一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樊颙有些慌,“莫不是后悔了?” 马天豪一怔,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倒是想后悔,只不过我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借啊!” 这么多人,要真都来贷款的话,他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一套房子,最低上千贯,动辄上万贯。 拿命造啊! 以前马天豪是人如其名,豪爽的很,财大气粗,如今。 想着想着,他心里有些慌,得多拉些人进来才是。 樊颙瞧他神色有异,心里顿时也明白过来,淡定地呵呵笑道:“那咱们待会好好谈谈。” 其实他方才也很紧张,就目前情况来看,很多人有意向贷款,而相国寺已经掺了一脚进来,可能还会加大力度。 然而,在扑买方面,樊楼与相国寺又有竞争关系,如果他不入伙,可想而知,今后的房屋拍卖,都会放在相国寺进行。 买房之人皆是贵人,这贵人都跑去相国寺扑卖,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这是樊颙无法接受的。 他好不容易将白矾楼打造成一个超级综合体,自不愿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马天豪点点头,真不知是喜是忧啊! 张斐突然笑道:“二位员外,拟契这种事,可以来找我。” 马天豪没好气道:“请不起。” 张斐道:“员外说这些可就见外了,多拉个人入伙,也能帮你分担一些我的酬劳,算下来没多少。” 马天豪一怔,对呀!但凡合伙可都得支付这笔钱。 那就没多少了。 还没有弄明白情况樊颙道:“不是已经请了你吗?” 张斐笑眯眯道:“那只是一纸契约的钱,这个是要另算的。” 樊颙不禁看向马天豪。 马天豪苦笑道:“他赚钱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赚得可都是辛苦钱啊!你们知道这些天我有多么努力吗?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吗?日以继夜,还天天被王大学士骂。 另外,这么多人合作做一笔贷款买卖,这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多么复杂,契约要是写不明白,那将来可就有得吵了。” 樊颙是连连点头:“三郎说得不错,这事必须得请三郎,也只有三郎最清楚。” 马天豪赶紧一手拦住樊颙,向张斐问道:“先说多少钱?” 你丫是在防盗吧!我有这么可怕吗?张斐想了想,道:“算了!算了!看在友情的份上,再加上这只涉及到私人,不涉及到朝廷,就三百贯吧。” 樊颙目光无神,呆呆望着张斐,“多多少?” “三百贯。” 张斐道:“这已经是很便宜了,那份契约的价格可是五百贯。” 樊颙倒抽一口冷气,不禁看向马天豪,土豪,咱交个朋友吧! 马天豪面无表情地看着樊颙,“还请不请?” 樊颙吞咽一口,又瞧了眼张斐,这人看上去人畜无害,想不到这么狠,也真下得去手啊!嘴上却道:“三百贯而已,值!” 这买卖刚冒出来,谁也不太懂,但是将会涉及到庞大的利益,他也不敢请别人,再者说,这钱人人有份,他也摊不了多少。 “还是樊员外通情达理!” 张斐拱拱手,又鄙视了一眼马天豪。 而作为全场明星的陈懋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边应付着好几个官员,而这边则是猛地向马天豪使眼色,就差没有大声喊出来,哥们,我要入伙!我要入伙! 如果让别得房牙与马天豪达成合作,那可想而知,他行首的地位不保啊! 过得好一会儿,陈懋迁可算是找到一个空档,立刻飞奔过来,一手拉住马天豪的衣袖,可是口干舌燥的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豪哥! 一切,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马天豪拍拍他的手臂,“待会咱们一块谈谈。” 陈懋迁是直点头。 理解万岁啊! 张斐又道:“陈员外,樊员外,入伙一事可以先放到一边,你们应该也会跟典当行进行合作吧。” 樊颙多精明,一听就有问题,正准备阻止陈懋迁,却未来得及,陈懋迁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是合作,许多事也都方便一些。” 张斐又笑眯眯道:“那定要立契,这可以找我啊!” 陈懋迁点头道:“行啊!” 樊颙咳得一声:“陈兄,你不先问问价格吗?” 陈懋迁道:“立契能要多少钱?” 樊颙道:“咱们的入伙契约价值三百贯。” “什么?” 陈懋迁大惊失色。 张斐忙道:“不不不,这种双方合作,价钱又便宜一半多,就只需一百贯,两人分担就只要五十贯。” 陈懋迁咬着牙道:“一张契约就五十贯?” 你们房牙也真好意思说这话?要点脸不?张斐心口不一地笑道:“员外呀!你不能这么想,这番合作,可是大项目,要是出现纠纷,可能一千贯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我的契约,那是完美得,朝廷都给予这么高的认可,不亏啊!” 牙人是非常狠得。 一般只有他们坑别人,很少有人能够坑他们。 这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小小珥笔,也敢在我牙人面前卖弄坑钱之术? 真是岂有此理。 陈懋迁当即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对方是实力坑钱,他也没有办法。 “好说好说!到时你们谈妥后,咱们再谈谈。”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道:“陈员外,你现在面临的压力可不小啊!” 陈懋迁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凭空多出这么人买房,按理来说,这房价是一定会上涨的。” 陈懋迁听得眉头一皱:“多半是会上涨。”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稳定住房价,即便要涨,也决不能涨太多,最好是别涨。” 陈懋迁问道:“为何?” “你看看来这里买房都是一些什么人。”张斐头朝人群中一扬,“如果此时房价大涨,你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这是一个骗局,他们可是能够改变朝廷政策的。” 坑坑p民也就罢了,去坑老爷? 你活腻了吧! 陈懋迁顿觉亚历山大,今日报的价,明日就涨,那还能不能混下去? 可逆市场法则而行,也是行不通的呀!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五十九章 家事天下事 张斐提醒陈懋迁,只不过是担心会引来朝廷的介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真不是怕炒高房价,影响江山社稷,就北宋的情况,真的将房价炒高,也碍不着百姓。 因为百姓根本就买不起。 那些嚷嚷着六个口袋的,还请且买且珍惜。 毫无意外,今日是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 零收入。 还搭上一些茶水钱。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借钱的地方,不是买房的地方。 但是没有关系,这肉眼可见的流量,以及这些客户的特殊身份,足以打动樊颙等人入伙。 傍晚时分。 “空”热闹一日的马家典当铺终于安静了下来。 “四哥!” 马天豪刚刚送走完最后一批贵客,忽听人喊,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生得一张鞋拔子脸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中年男人来到马天豪身前,连连拱手道:“四哥,恭喜,恭喜。” 马天豪忙抱拳道:“多谢!多谢!” 那中年男人又道:“真是抱歉,四哥贵人多忘事,兴许忘了送帖子于我,我这几天又忙得要命,未能注意,还是从我店中伙计嘴中得知了此事,来得晚了,还望四哥多多见谅。” “哪里话,这是我的疏忽。” 马天豪侧过身去,“员外里面请。” “多谢。” 这中年男人正是八大茶食人之一范理。 来到厅堂,待下人备上茶点后,马天豪便使退下人,又向范理道:“范兄,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谈谈。” 范理咯噔一下,不妙啊! 他们范家一直在帮马家处理契约和纠纷问题,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这回马家搞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给他发帖子,范理等了一天,见帖子始终未来,终于按奈不住,于是亲自赶了过来。 本来马家就是一个大客户,如今这么一弄,可想而知,这里面蕴含着多少利益,这个大客户丢不起啊! “不知四哥有何事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 马天豪咳得一声,“事情是这样的,今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可能会减少一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范理立刻道:“可是因为那张三,如今他的情况,四哥应该非常清楚,官府不会买他的账。” “不是,不是,与他无关。” 马天豪连连摇摇头,心想,说得我好像请得起他似得。 他只敢请张斐拟定一些重大契约,琐碎的契约,他可不敢请张斐,这真是花冤枉钱。 范理又问道:“那是为何?” 马天豪道:“主要是因为我最近与白矾楼合作,可能会一道交给李行首那边处理,你知道的,白矾楼一直找他们老李家。” 范理仿佛坠入冰窖一般,但他仍旧保持一个茶食人该有人的风度,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理解,随后便告辞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范理,马天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叹道:“你也别怪我,谁让张翼德是死于你们姓范的人之手。” 张斐也差不多是在傍晚时分走的,虽然他没有招待那些官员,但是他担心马家那边解释不清楚,出现误会,故此一直盯着的。 待他回到许府时,许遵已经放衙回家,正与许芷倩闲聊。 “看来那边生意不错呀!” “恩公也听说了吗?”张斐问道。 许遵呵呵笑道:“还用听说吗,今儿皇城少了一半人。” 张斐笑道:“恩公说笑了,不过确实有不少官员去那边询问。” 许遵道:“平时看不出,不曾想这么多人想要买房。” 张斐问道:“不知恩公可有想法?” “你让老夫买房?”许遵愣了下,好似从未想过这事。 张斐点点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恩公的俸禄,买下这间宅子,并不会造成很大的负担,而汴京的房价一定会涨的,若此时不买,等到大郎想要买房时,恐怕是真买不起了。” 他口中的大郎,指的就是许芷倩的兄长。 许遵叹了口气,连连摆手:“老夫买不起啊!” 张斐诧异道:“以恩公俸禄,不应该买不起啊!” 许遵苦笑道:“花得也多啊!” “啊?” 张斐惊讶地看着许遵,就你的一日三餐,就的你这两件布衣,你能花多少钱啊!存了这么久,全款买应该都不在话下啊! 许遵叹气不语。 许芷倩道:“我爹时常自己出钱救济百姓,我我也花了不少,家里哪有什么余钱。” 说到后面,她两颊生晕,声若蚊吟。 他们父女也没啥花钱的爱好,吃得、穿得都比较普通,这钱都拿去救济像李四这样的人了,当初许遵不也是自己拿钱接济张斐的么。 如今提到许大郎,父女两都觉得万般羞愧。 真心没给大郎留啥钱啊! 张斐也反应过来,对此,他自己是深有体会,这两父女确实都乐善好施,又见许芷倩羞愧不语,心念一动,“不打紧!许娘子很快就能够将钱攒起来。” 许芷倩错愕道:“我哪来得钱?” 张斐道:“上笔拟契的钱还没分,如今我又洽谈几百贯的拟契买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至少能够分个三四百贯。” 他刚刚谈下那么多单,这个枪手可是不能放过。 “这么多吗?”许遵震惊道。 张斐讪讪道:“还好,不算多。” 许芷倩倒是没有在意,她都已经习惯了,心想,是呀,我得想努力将这钱给哥哥补上。 那边王夫人回到家里,心里很是忐忑,她太清楚她表哥的性格,于是晚上她是亲自下厨,弄了三道精致佳肴。 然而,对于王安石而言,再美味的佳肴,也不及这书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边看书,一边吃饭。 王夫人略有失落,但也习惯了,小声言道。 “表哥,今儿我去了一趟马家典当铺。” “嗯。” “我问了问,那房贷利息倒也合理,每个月不需要还多少。” “嗯。好。”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看中了一间小宅子。” “记得!记得!” “我觉得咱们今后回家养老,孩子可能还得留在京城,若有间宅子,他们也不会居无定所,我们两老也能够安心享清福。” “对对对。” “我寻思着,咱们要不买下那宅子,我算过了,咱们现在存的钱也是够付那什么首款。” “嗯嗯嗯。” 当! 王夫人突然将手中筷子往碗上一扣,当地一声响。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脸错愕地看着夫人,囫囵吞下口中的饭,小心翼翼问道:“表妹,什么事?” 他与王夫人本就是表兄妹,故此几十年来,一直以表兄妹称呼彼此。 王夫人整理了下衣裙,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忘记放盐了。” 王安石低头瞧了眼桌上那三个几乎是空空如也的盘子,也不知道吃了啥,笑呵呵道:“我吃着好像挺有滋味的呀!不错!不错!” 王夫人瞧着王安石那呆呆的样子就觉得很乐,但硬是憋着笑意,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你哪是吃着有味,是看着有味吧!” 王安石尴尬一笑,又见夫人面色不善,赶紧左手放下书,右手放下筷子,道:“表妹方才好像提到宅子的事。” 说着,他猛地一怔,“难道表妹也想借钱买房?” 王夫人点了下头,心虚道:“若不借钱,咱也买不起啊!” 王安石摆摆手道:“买什么房,咱又不是很富裕,再说这住着挺好的。” 王夫人却道:“你就想着你自己,也不为家里考虑考虑,你住着是好,但是雱儿他们呢?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租房住吧。我觉得那张三就说得挺好,这汴京的房价一直在涨,买一间怎么也不会亏的,大不了到时卖了,以前咱买不起,现在能够买得起,为什么不买?咱们这般省吃俭用,为得不还是孩子吗。” 王安石错愕道:“咱们哪有省吃俭用。” 王夫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空盘子,“翰林大学士成天就吃这清茶淡饭?” 其实今晚的菜是比较精致的,但她知道,王安石肯定没有注意。 王安石无奈道:“这不叫省吃俭用,这叫不浪费,咱们两个人又能吃多少?天天山珍海味,也是会腻的。” 王夫人道:“山珍海味我倒是不稀罕,但我真的想买间宅子,现在可以自个住,将来还可以留给雱儿他们。” 王安石见夫人着了迷,嘴里嘀咕道:“岂有此理,张三这臭小子,竟然糊弄我到表妹头上来了。” 王夫人听着就不爽了,“人家张三那叫聪明,那叫懂得持家,哪像你,就会看书,家里大小事务,什么都不管。” 王安石见夫人真的发飙了,心里也犯怵,咳得一声:“这样,我再去问问张三,看是不是真的值得买,表妹以为如何?” 能让拗相公如此低声下气,唯有王夫人。 王夫人瞥了眼夫君,也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过分,点头道:“问清楚也好,但你可不准恐吓人家张三,人家可也是一番好意,又没逼着咱买。” 王安石就纳闷了,“表妹,你与张三才见过一面,咋就这么护着他?” 王夫人道:“你不也护着他么。” “我那是行行行,明儿我就去问问。” 话虽如此,但这火可就憋在了肚子里面,第二日大清早,王安石就派人将张斐给叫到还没有挂牌的市税司。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竟敢糊弄我夫人借钱买房?” 王安石来回踱步,指着张斐的鼻子说道。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物化的东西,更何况借钱买房,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呀。 张斐只觉莫大委屈,忙道:“王大学士明鉴,我没有糊弄,是王夫人自己找上门的。” 王安石道:“那你也应该阻止她呀!” “王夫人智慧超群,持家有道,巾帼不让须眉,孰是孰非,她清楚的很,我怎么阻止得了。”张斐解释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口才,你会阻止不了,我看你定是心怀鬼胎。” 这这就心怀鬼胎呢?这帽子扣的张斐也不爽了,“就事论事,若论口才,王大学士可是更胜一筹,王大学士又能说服王夫人么?” 这一句话怼得王安石脸都青了,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挥手道:“我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得让我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张斐道:“晚咯!” 王安石问道:“什么晚咯?” 张斐道:“王大学士若是现在有空的,可与我去一地,到那里之后,王大学士自会明白。”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与张斐坐着那破旧的马车,悄悄来到汴京房牙陈家牙铺。 “我敢保证,王夫人要么在这里,要么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张斐身子往后一仰,一手拉开窗帘。 王安石偏头看去,只见陈家牙铺里面挤满了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 张斐又道:“试问王夫人看到这种情况,我说什么,她还会听吗?” 王安石重重一拍大腿,“嗨呀!我王介甫活了几十年,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欠过,如今要我欠。” 他慌得一批。 原来这就是变法失败的原因。张斐恍然大悟,道:“王大学士,我有句话不是当不当说?” 王安石怒喷道:“你有屁就放。” 哇读书人?张斐战战兢兢道:“我想说的是,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可以说是年年欠债,如果王大学士缺乏欠债的经验,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财政。” 王安石鼓着眼就喷道:“原来你小子知道欠债不是好事,那你还跟我夫人说,借钱买房不会亏的。” 该死的,我多这句嘴作甚,这老头可是历史上有名辩手啊!张斐瑟瑟发抖,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口才是真不如王大学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章 还变劳什子法 张斐没有跟着王安石一块回去,而是就地下车,不,应该说被王安石直接轰了下去,不过无所谓啦,他本来也是要来陈家的。 而且,他也不会再坐王安石的马车。 有味! 这个政策能否成功,主要是看陈家,因为买房得到这里买,这里达成初步合作之后,才能够去马家借钱。 他可不敢走大门,太难挤了,他从后门绕道去到陈家。 “诸位员外都在啊!” “!” “咦?诸位员外怎么这般表情?” 入得后堂,但见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一干大富商全都坐在里面,个个却是一副司马表情。 这令张斐感到诧异,“我看外面生意挺不错的呀!” 陈懋迁叹道:“三郎,这房价我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张斐问道:“为何?” 陈懋迁道:“我手中积存的五百套房屋,从昨儿下午到如今,就全部卖掉了。” 要平衡房价,得有房子在手,没房子,难道光凭嘴么? “什么?才五百套?”张斐惊讶道。 陈懋迁神色激动道:“五百套还不够多吗?这五百套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万贯,万贯呀!我现在手中连一间房屋都没了,你叫我如何稳住房价。” “你这还是小事。” 马天豪神情激动地向张斐道:“这还只是陈兄手中的五百套,还有许多人是自己找得房屋,方才咱们算了一下,可能会达到八百套,如果他们都去借钱的话,我们至少得拿出一百五十万贯来,相国寺、白矾楼可没有答应拿这么多钱出来,我现在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房贷的出现,就如同开闸一般,积蓄多年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喂喂喂!” 张斐被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吆喝,很是不爽,“我当初就说过,这一笔买卖稳赚,你们自己准备不足,反倒怨起我来了。” 马天豪道:“可你也没有说,会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房,一天几百套,这谁受到了啊!” 张斐道:“怪我咯?” “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樊颙赶紧出来打个圆场,道:“这钱的事,还是可以解决的,生意这么好,还怕筹不到钱么。关键还是这房价问题啊。” 陈懋迁道:“如今我手中没有房子,但是其它房牙手中可是有的,可想而知,那些卖房的人一定想涨价,方才就有人后悔了,希望能够涨一点,不过被我给说服了,可是其它房牙要涨,我也控制不住啊。 而且这么一来的话,那些要卖房子的人,肯定去找别得房牙,我的地位也保不住呀,房价上涨,那些没有买上房的官员不又得怪我,弄得我反倒是外不是人。” 如今可不是开发商的时代,是中介的时代,房价涨不涨,房主话语权极大,他要压着不涨,那房主肯定找其他房牙。 很快他就会丢了行首的位子。 这钱赚得可真是一点也不开心。 行首?五百套?呵呵!我市里那些炒房的大妈团也不止这么一点啊!张斐面对这一群弱鸡,只觉头疼,摆摆手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房价是肯定不能炒上去的,这会坏大事的。 “涨!” 张斐突然道:“让他们去涨。” 陈懋迁仿佛就盼着张斐这一句话,立刻道:“你确定?出了事,你担责任。” 张斐道:“我就赚个几百贯,凭什么我担责任,你要给我个几万贯,我来担就我来担。” 马天豪哼道:“要是真出了事,你脱得了干系么?” 樊颙又道:“三郎,你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张斐道:“这房价上涨,那是因为马员外的房贷,没有房贷,他们拿命买,那么如果马员外只接受陈家的单子,这房子卖给鬼去吧。” 此话一出,陈懋迁眼中一亮,道:“妙哉!妙哉!这主意真是妙啊!我怎就没有想到。” 樊颙目光闪动了几下,道:“但我们先可以不声张,让其他房牙先将房价给涨上来,这房价一涨,先买之人,定会觉得自己没有买错,也会感激咱们,而没有买到的人,自会更加着急。 时机成熟,马员外再放出消息,那些房牙手中囤积的房子,就卖不出去了,只能转交给陈兄,陈兄到时涨一点点卖,也不会落得怨言。” 张斐瞥了眼樊颙,心道,真不愧是汴京第一大奸商,果真是有些手段啊。 马天豪不开心,“凭什么好人你们做,恶名我来背,我与很多房牙的关系都不错。” 陈懋迁道:“我们这是为大家着想。” 马天豪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张斐眼眸一转,道:“契约方面,我可以帮你们拟定。” 马天豪摆摆手道:“先不拟。” 陈懋迁立刻道:“为何不拟?你若嫌三郎贵,我们可以另找他人。” 张斐一挑眉角:“什么意思?用完我,就把给我甩了,这可能会甩出问题的哦。” 陈懋迁瞅张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咬牙道:“这钱我出。” 他今天赚了太多了,也就不在乎这点。 “这还差不多。”张斐还是不满地看了眼陈懋迁,老小子,注意你的态度,咱珥笔与你们牙人已经攻守易型啦。 马天豪道:“如今这笔买卖,有很多人入伙,我得先问问,不过你放心,暂时我会只认你们陈家的契约。” 陈懋迁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 张斐全都看在眼里,心道,这**商,谈到钱,可真是原形毕露啊! 马天豪为什么不签,很简单,他不签的话,就是他拿捏房牙,我今天可以认你陈家,我明天也以认张家,签了的话,就会被陈家拿捏。他突然发现,这放贷玩得好,真的是可以名利双收啊! 陈懋迁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朝廷只是跟马家签了协议,马家是垄断的,他们又不垄断。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王夫人可曾来过?” 陈懋迁点点头。 “买了?” “原本王夫人还在犹豫中,可不曾想,她看中那宅子的主人也在这里,故此王夫人怕被人买走,就下了订金,而且,而且她娘家那边也订了一套。” “这。” 张斐有些冒汗,心想,王老头会不会把我宰了。 在陈家待了一会儿,张斐便与马天豪一同回到马家典当铺,下一波高潮又将回到马家,那可就是来真格的,故此马家一定要做好准备。 怎么签订契约,怎么算账,怎么还钱,等等。 这就需要张斐帮忙了。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二人才稍作歇息。 “对了,范家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张斐突然问道。 马天豪道:“昨日范理来过这里一趟,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今日就已经有了效果。” 张斐哦了一声:“这么快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方才不是说过么,不少人房主见行情好,想要反悔,抬高价格出售,故而出现许多纠纷,但是他们都没有去范家。” 张斐笑道:“员外的影响力不小啊!” 马天豪摇摇头道:“也非我一人所为,我与白矾楼谈妥之后,又与陈懋迁提及了此事,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家自然不会再上范家,毕竟我们都不与范家来往,到时纠纷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张斐笑着点了点头。 马天豪突然问道:“你弄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范家?” 张斐瞧他一眼,“员外觉得不值吗?”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瞒了,因为瞒也瞒不住。 马天豪道:“我只觉得以你的能力,那争讼权有无也不打紧。” 张斐云淡风轻地笑道:“这可是我的谋生之道,如果我没有争讼权,当契约出现纠纷时,我就会非常被动。另外,我坚信一点,当别人欺负你第一次的时候,你若不反抗,他就一定欺负你第二次。故此这对我很重要。” 马天豪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些许赞赏,“好小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那边王安石回到市税司,冷静下来的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一点点不对劲。 表妹怎么好似着了魔。 这不应该呀! “吉甫不在吗?” 王安石突然抬头向身旁的官员问道。 那官员答道:“吕校勘今日没来。” “没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岂有此理,我好不容易帮他寻来一个机会,他竟这般不珍惜。” 他最恨这种玩世不恭的人,毕竟他就是一个工作狂。 给这种人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那官员又道:“下官现在就去找吕校勘。” “不用!” 王安石道:“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来。” 当然,他也不是干等着,毕竟市税司刚刚设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王安石闲不住,就帮着忙活起来。 直到下午时分,吕惠卿才姗姗来迟,进门就看到王安石那阴沉的脸,赶忙解释道:“恩师勿怪,学生并非偷懒,只不过学生在外忙不过来,故才来晚了。” 王安石道:“你在忙什么?” 吕惠卿赶紧将一份公文呈上,“恩师请看,这是今日陈家那边的交易记录,如果全部达成的话,光契税我们就有二十万贯。” “多多少?” “二十万贯。” “嘶---!” 王安石吸得一口冷气,道:“他们到底卖了多少间房?” 吕惠卿道:“目前还能够完全确定,今日只是订下,等到他们从马家借出钱来,才能够确定,但初步估计,应该达到八百套。” “一天八百套?” 王安石目瞪口呆,一天二十万贯的税,这还变劳什子法,卖房就行了呀! 要知道市税司刚刚接受的店宅务,一年的租钱,也就是十六万贯,这一天就被超了,真是太夸张了。 吕惠卿突然使退左右官员,然后低声道:“恩师,师母好像好像也订了一间宅子。” 王安石猛地一怔:“怎么可能,说好等我问清楚的。” 吕惠卿又道:“应该不会有错,师母的娘家也订了一间。” 王安石彻底无语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一章 暗度陈仓 王安石最终的目的是变法。 这个政策,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他并没有将市税司的利润看得很重,他更在乎的是这种低息能否影响到大环境,以及市税司的权力整合。 可如今。 王安石发现事情不简单,觉得有必要重视一下这市税司。 不单单是他,房贷一出,买房已经成为汴京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不日,便成为一个现象级的事件。 直接爆炸! 就连一个缓冲阶段都没有。 一连数日,不管是陈家那边,还是马家那边,都是处于爆满的地步,就连市税司都被迫提前营业,里面啥都没有,就只有办理手续的公职人员,无人在乎寒冷刺骨的北风。 毕竟赚钱! 目前可还没有什么开发商,房屋不可能根据购买需求而急速增长。 可见事先也没有人想到,会这么火爆。 这可是动辄几千贯的货物啊! 同时又有许多官员参与其中。 这当然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 于是就有官员向宋神宗提议,放出一些土地用来建房。 朝廷不是缺钱吗? 卖房啊! 绝对赚钱啊! 就目前交易来看,明显有房屋短缺的现象。 原因很简单,就是有很多人买得起房了,需大于供。 其实北宋的官员,在理财方面确实都是属于顶尖的,都具有大局观,因为大环境就是如此,北宋的经济结构非常复杂,商业税已经要超过农业税,你要不懂的话,根本就混不进官场。 这北宋重要的会议,几乎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财政。 从君主到大臣,都有一个共识,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宋神宗对此也很心动,目前汴京地价已经开始上涨,朝廷手中又握有不少土地,契税就有二十万贯,这要自己卖房,不敢想象啊! 于是他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商议此事。 参与会议的大臣,主要就是宰相和翰林学士。 “臣反对。” 司马光第一个站出来,“陛下可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以前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房,故在房贷出现后,房屋交易才会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这可是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而如今买房的人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地主富绅,而不是普通市民,如果朝廷也建房卖房,那将会导致房价进一步上涨,汴京再无廉价房屋,到时将逼迫百姓都住在街上去,这难道是陛下以及诸位想看到的吗?” 他是最反感朝廷下场做买卖,他认为这就是与民争利,比增税还要可耻。 王安石却道:“这物以稀为贵,房价高,是在于房屋少,如果朝廷建房,可缓解房价,亦可为朝廷增添收入,两全其美,有何不可?你难道没有发现,相国寺边上已经开始建造房屋了吗?与民争利,那也得两分,富民还是穷民。” 他的理念与司马光是正好相反,他认为朝廷就应该带头发展,什么与民争利,狗屁,争也是跟富商地主争,能争到百姓头上去? 就那些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懂国家建设么,当然得朝廷带头,这样才能够将蛋糕做大。 司马光立刻道:“我不是反对朝廷建房,但是要建租公房,供普通百姓居住,如果朝廷建庭院出售,那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再也不会建造租公房,那百姓如何生活? 另外,这汴京土地有限,故要慎之又慎,有限度的放出土地,建租公房,即可为解决百姓住房问题,又可以缓解房价,也不会侵害到商人的收益。” 宋神宗对这对冤家也很熟悉,于是向一旁的三司使唐介问道:“计相有何看法?” 三司就是北宋财政部门。 三司使又称计相,这毕竟不是什么正式会议,称呼也比较随意。 唐介立刻道:“臣以为司马学士更为有理,这衣食住行,乃是百姓日常所需,不可轻视,朝廷必须慎重对待,否则的话,将会酿成大祸。”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唐介。 但也有不少人是支持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这些房屋迟早是要建的,因为有这需求,为什么不现在建,为何要便宜那些富商,正好朝廷现在挺缺钱的。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见这厮一脸坚决,仿佛要跟他拼命似的,心里寻思着,上回成立市税司,司马光等人也没有跟他们跳出来唱反调,这房价到底也不属于他变法的核心内容,故此没有继续争执。 宋神宗也只能先作罢,看看再说。 常言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马家、陈家这些天真是风光无限,而范家书铺却在此次购房热潮中折戟。 八大茶食人其实是有分工的,虽然不是很明确,但大家都有默契,如李国忠就是专门处理大宗货物的纠纷、契约,等等。 而范家则是涉及到房屋交易,以及部分典当行的。 如今房市这么火热,不管契约,还是纠纷,也都随之变多。 原本范家该大赚一笔的,至少也是生意红火。 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比平时还冷清。 在马家突然抛弃范家后,令许多富商认为其中定有原因,也纷纷转向别家。 范理觉得这不行,于是他立刻找到行首李国忠,表达自己的委屈。 你们不讲默契,将我的客人都抢走了。 可这吃到嘴里的肉,李国忠他们如何愿意吐出来,委婉的表示,自己没有抢他的生意,是他们自己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范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平时有什么事,我范理第一个支持他们李家,如今却给我来一句,客人的选择,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家的范理,不禁大发雷霆,茶壶茶杯,摔得一地都是。 他家中宅老道:“主人,他们如此欺人,咱们何不请陈员外郎来主持公道。” 范理道:“陈员外郎岂会管这事。” 那宅老道:“主人莫不是忘记,前不久,要陈员外郎要对付张三,咱们书铺可也是出了不少力。” 范理稍稍点头,随后又道:“可是当时出力最多的是李国忠。”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入得堂来,“主人,方才有人塞了一张纸条。” 说着,便将纸条递上。 范理接过一看,“是他。” 翌日一早,范理乘坐轿子来到码头,只见那里停着一艘舟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便上得舟船。 他上得船后,舟船便驶离了码头。 “你约我来此作甚?” 范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张斐笑道:“我知道员外最近遇到一点难事,也许我能够为员外分忧。” 范理咬牙切齿道:“只怕我范家有此一劫,皆出自你手。” 张斐问道:“员外为何这么说?” 范理道:“我这里刚出事,你就找上门来,而且你与马天豪合作之后,他便立刻疏远我范家,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他看到张斐的纸条,就立刻想明白一切。 张斐却笑道:“这重要吗?” 范理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在盘算什么,如今朝廷禁止你上堂辩护,你无非就是想借我的书铺突破朝廷的约束。你休想得逞。” 张斐笑道:“我们之间无仇无怨,员外宁可与我两败俱伤,也不愿意合作共赢。” 范理道:“你处心积虑对付我,我凭什么要与你合作。” 张斐乐了,“难道不是员外先对付我的?” 当初没有八大茶食人支持,王文善也难以成功啊! 范理冷冷道:“既然我们之间恩怨颇深,还有什么可谈的。” 张斐道:“如果员外与我合作,那我能够让员外成为行首。” 范理稍稍皱眉,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你应该清楚,我现在与汴京各大富商都有买卖上的来往,如果我加入你们书铺,那么这些都是属于书铺的,这里面有多少利益,员外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范理道:“你会这么好心?” 张斐呵呵道:“如果我得到你们书铺,我也能够赚得更多。” 范理问道:“你想买下我的书铺?” 张斐道:“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这不就是了。”张斐道:“我希望加入你们的书铺,与员外成为合作关系,但是有一点,名义上员外做主,但实际上我要取得书铺的控制权。” “这不可能。” 范理当即拒绝,“你想都别想。” 张斐笑道:“员外开书铺,求得应该不是出将入相吧。无非也就是地位和金钱。而我一旦加入你们书铺,二者皆可得之。” 范理道:“但你也会引来无数的麻烦。” 张斐道:“如今麻烦缠身的我,赚得是盆满钵满,还有王大学士的支持,这麻烦给你,你要不要?” 是呀!上回那么整,都没有整死他,反而还让他翻了身,并且还令我损失惨重,真不知道那些官员在干些什么。范理挣扎少许,道:“我可以让你加入我们书铺,但是我得说了算。” 张斐笑了笑。 范理皱眉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说了算,可不是靠嘴,而是要靠本事,你在樊员外他们面前能否说了算?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又是谁说了算? 与其将来被我给压下去,就不如早点让出来,主次分明,我们之间也不会产生隔阂,才能够合作共赢。” 说完,都不等范理点头,便掏出一份契约放在桌上,“签了这份契约,身为二当家的你,也能够俯视李国忠等人,只是屈居于我之下,这可不是什么丢人之事,将来在这一行中,谁又不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二章 格局 范理可是老江湖,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张斐的目的,那么他前来赴约,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骂张斐几句,亦或者戳穿张斐的假面目。 如果他真的要报复张斐,可以直接将此事告知李国忠等人。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张斐身上潜在的利益。 一张契约就能够获得几百贯。 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能够跟张斐合作,他的书铺不得起飞呀。 虽然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目前看来,也有不少人支持张斐的,其中还包括当红第一人王安石和许遵。 而且,在不少大员的围剿之下,张斐依旧能够突破重围,并且一鸣惊人。 那么孰强孰弱,范理自然得好好权衡一番。 而他之前口气那么强硬,当然也就是为了就地还钱。 然并卵! 张斐根本就不吃他那套,非但如此,他还被张斐给镇住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他镇不住张斐的。 最终他还是签订了那份合伙人协议。 张斐将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他们范家书铺,并且将要修改书铺管理制度,以合伙人为主,这种制度是比较松散的,就可以将名义掌舵者和实际掌舵者分开。 也就是说,要真出了事,范理顶着。 “得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婆娘,让她开心开心。” 下得船来,张斐便是火急火燎地赶回许府。 要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争回这口气,他要证明,对方对他的围剿都是徒劳无功,他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以此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许芷倩也非常期待这一刻。 “王王师兄?” 回到家中,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许芷倩时,突然发现王页也在。 王页拱手道:“在下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三郎多多包涵啊!” 张斐忙道:“首先,这不是我家,其次,我也希望阁下能够常来转转。” 王页欣喜道:“是吗?” 张斐直点头道:“当然,阁下来此,想必又带来了美酒佳肴吧。” 王页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那句“一见如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知情的许芷倩抿了下唇,差点笑出声来,又见王页尴尬的脸都红了,心念一动,向张斐道:“看来我们许家平时是亏待你了。” 张斐赶忙解释道:“当然不是,许娘子误会了,只不过只不过你王师兄带来的酒,确实很好喝,你不觉得吗?” 许芷倩偷偷瞄了眼王页,点点头道:“那还用你说么。” 张斐笑道:“所以说嘛,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你们许家对我可真是没话说,我也非常感激。” 许芷倩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缓解了王页的尴尬,笑道:“三郎重情重义,实乃吾辈之楷模。” 重情重义?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斐瞧脸色不对,赶紧解释道:“王师兄莫要误会,我与许娘子纯属是伙伴关系,私下除了吵架,没有什么其它可谈的。” 许芷倩本不觉这话有问题,可张斐怎么一说,她倒也慌了,直点头道:“是的,是的,王师兄千万别误会。” 王页瞧了二人一眼,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们为何这般紧张。” “谁紧张呢?” 二人异口同声道。 说罢,二人又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瞪一眼。 王页哈哈一笑,道:“师妹,快些将我带来的酒菜备上,我要与三郎喝上几杯。” 心里却想,幸亏带了,不然的话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说拿这酒菜来讨好张斐,只不过他来许府,自己也觉得是打扰别人,挺不好意思的,故此他从宫里自备酒菜。 这酒菜上桌,张斐今儿兴致又不错,又先跟王页连干三杯。 王页笑道:“三郎今儿兴致似乎不错。” 张斐呵呵笑道:“还好!还好!” 王页又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郎绝对当得了此誉。如今整个汴京都在谈论房贷一事,三郎真是一鸣惊人。” 张斐呵呵道:“我哪里想这么闹腾,纯属被逼无奈。” 王页叹了口气,又道:“关于针对珥笔之民的公文,我早已听说,我也为三郎你打抱不平,他们在公堂上辩不过三郎,便用这种手段打压三郎,真是令人愤愤不平。” 许芷倩略显紧张地看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多谢阁下为我打抱不平,不过也无须气愤,毕竟他们又不是针对我。” 许芷倩轻轻松得一口气。 王页诧异道:“那是针对谁?” 张斐笑道:“谁来他们都会针对啊!” “!” 王页愣了一下,拍着桌子,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好一句谁来他们都会针对。” 许芷倩的额头和手心已经开始在冒汗了。 王页又举杯道:“三郎恁地豁达,我敬三郎一杯。” “不但豁达,而且好爽!干了!” 张斐正说得口干,端杯就饮。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笑道:“三郎此番妙策,也对我有所启发,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启发?” 王页道:“如今买房之人多不胜数,以至于坊间房价上涨,可是房价上涨也并非好事,三郎何不再向王大学士提议,让他奏请朝廷,拨一些地建房,然后对民间出售,如此即可抑制房价上涨,又能够为了朝廷增加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 “!” 王页说完之后,见张斐呆若木鸡,问道:“三郎为何不语?” 张斐猛地一怔,“这万万不行。” “为何不行?”王页错愕道。 “你说得倒是好听,抑制房价,可你也说了,朝廷现在很缺钱,若是朝廷建房真赚了钱,那还不往死里抬高房价。” “你这说得无凭无据,朝廷建房意在平衡房价,怎么会随意涨价。”王页直摇头。 “无凭无据?” 张斐笑了,“目前朝廷主要收入是税收,这税都能涨,房价能不涨吗?” 王页神情一滞,面露尴尬之色。 砰地一声轻响。 张斐偏头一看,原来是许芷倩的酒杯打翻了,又瞧了眼许芷倩,“许娘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我不胜酒力。”许芷倩讪笑道。 张斐道:“这倒是的,你可得少喝一点,咱们已经扯平了,你可别又来一次。”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你酒量好?” 眸光近乎疯狂地闪烁。 张斐嘀咕道:“至少比你好。”又见许芷倩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里也纳闷,这女人是发春了么,怎么在给我抛媚眼?还是我憋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王页突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一怔,见王页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张斐见许芷倩神色慌张,也反应过来,对哦,这互扑一事可不能让王页知道,那样的话,我倒成了老王,我特么姓张,他才姓王啊。赶忙转移道:“阁下,我们还是继续谈房价的事。” 许芷倩差点没咬着舌头,你是眼瞎么,心里也有些着急,毕竟她隐瞒了王页的身份,如果张斐说错话,她也是有责任的呀。 王页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依三郎之意,朝廷又该如何抑制房价?” 张斐笑道:“其实房价上涨也并非是坏事。” 王页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朝廷会玩得话!” “会玩?” “呃就是懂得管理的意思。” “哦,三郎请继续说。” “如果朝廷懂得管理的话,就应该坚持租公房的政策,可以拨地,可以建房,但必须是廉价的租公房。” “这是为何?” “很简单。” 张斐解释道:“这人是依屋而存,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不会轻易离开,但是每个人又都必须要奋斗才能够生存。 在奋斗的过程中,就会产生税收,人越多,税就越多,后劲将连绵不绝,国家财政将会变得富饶,而经济一旦向好,房价势必也会上涨,但这种上涨那是繁荣的体现,不是什么坏事。 关键有租公房在,那就不会影响到百姓,都是官员和富绅在交易,涨一些也无伤大雅,基于他们的身份和地位,除朝廷之外,我估计也没有人敢恶意炒高房价。 反之,将会陷入恶性循环。” 他倒不认为房价上涨,会引发多大的问题,关键是地,朝廷手中的地也是有限的,不能随便拨。 王页沉思半响,突然抬头看向张斐,笑道:“三郎之言,令我茅塞顿开,我敬三郎一杯。” “敬什么敬,见外了不是,干了干了!” “干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 王页又道:“三郎虽言之有理,但是朝廷不建,那些富商也是想尽办法建的。” “格局!” 张斐摆摆手,道:“我说王老弟,做人要把格局放大一点了,那都只是小钱,盯着作甚,我都只是拿来玩一玩。” 王页一听这话,只觉无比羞愧。 我格局这么小吗? “咳咳!” 方才王师兄,现在就王老弟了。许芷倩头疼得利害,轻咳两声。 张斐偏头看去,王页先道:“师妹嗓子不舒服吗?” “啊?没有!不,就是有点痒。” 许芷倩挤出一丝歉意地微笑。 “喝点酒就不痒了。”张斐嘿嘿道。 “?” 许芷倩却不觉好笑,反而白了他一眼,可又见王页面色有些不太好,赶紧道:“你们继续聊,我为你们斟酒。” 便还真起身为他们斟酒。 在男朋友面前,就这么温柔贤淑吗?张斐惊讶地看着许芷倩。 王页又饶有兴致地向张斐道:“敢问三郎,何谓大格局?” 张斐笑道:“当然是发展工商业,城市发展就只能靠这两样,我方才不是说了么,租公房可留住人,人若要生活就必须奋斗,奋斗就会产生税收。但是怎么去奋斗,机会在哪里?这就是朝廷该干的事,朝廷只要将百姓安顿好,让他们人人有活干,税绝不会少,而且就如这酒一样,后劲无穷。说到酒了,再干一杯!” “好!今儿在下舍命陪君子。” 王页举杯。 许芷倩嘀咕道:“什么君子?应该舍命赔珥笔。” “噗!咳咳咳!” 张斐将口中美酒又给喷了出来,心想,她这属不属于骂人? 王页忙道:“三郎可还好?” “没事!没事!就是浪费了这美酒!” 张斐瞪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眼眸一转,又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一脸拽样。 许芷倩端起酒壶来到张斐身前,弯下身来,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点。” 张斐低声道:“这你都看不出么,我是让你在你王师兄面前表现表现贤良淑德,先骗过去再说,成了婚你就可以放飞自我了,要不,你嫁得出去吗?” 许芷倩一双冷艳的凤目迸射出两道杀人的目光,但她却没有做声,而起身走向王页。 哇!这她都忍得住,看来她是真爱她的王师兄啊! 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张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怅,看来得去那种地方走走了,也不知道贵不贵? 王页一直在凝眉思索,未注意二人的小动作,直到许芷倩来到他身前斟酒时,他才反应过来。 “多谢!多谢!” 王页微微颔首,目光又马上射向张斐,“三郎说得很有道理,但朝廷又该如何安顿百姓呢?” 张斐纳闷道:“哇王老弟,不用问得这么细吧,咱们就随便聊聊,这事也轮不到咱们去做主啊!” 吹牛不都是吹大菊关么,谁特么谈细节呀! “那是,那是。” 王页点点头,眼中稍稍透着一丝遗憾。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三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张斐在这里,除许芷倩外,也没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对王页的印象也不错,关键对方是妥妥的小迷弟,再加上他今日兴致比较高,这番酒喝得倒也痛快。 只可惜王页没坐多久,就因有事,先离开了。 走得还是后门。 许芷倩也是亲自相送。 “你王师兄走了?” “嗯。” 许芷倩点点头,看着满面通红的张斐,只觉心累呀,不免提醒道:“你倒是少喝一点,以免误事。” 哪来那么多误事!张斐没好气道:“放心,我又不是你,不会酒后乱性的。” 许芷倩怒争凤目:“我何时酒后乱性了,方才之事,我可还未找你算账。” “开个玩笑。” 张斐也意识到说错话了,突然眼眸一转,“你先别生气,我今天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然我也不敢开这个玩笑。” 许芷倩哼道:“什么好消息?” 张斐掏出一纸契约,递了过去。 许芷倩正在气头上,甩手接来,看罢,不禁面色一喜,“我们成功了!” 这对她而言,还真是一个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范家书铺的掌舵人,那道政令,对我而言,已经是废纸一张。” 许芷倩喜不胜收道:“他们若是知道,非得气得睡不着觉,不过咱们先别声张,待他日你为人伸冤之,敲响那登闻鼓时,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英雄所见略同,我还特地叮嘱了一番范理,让他先别出声。” 张斐嘿嘿一笑,突然又掏出一份契约来,递给许芷倩。 “这是甚么?” 许芷倩接过来一看,诧异道:“你要我与你一块加入范家书铺?” 张斐点头笑道:“我们合作如此成功,为何不继续下去。” 许芷倩傲娇道:“你不是嫌我多管闲事么?” “现在也嫌啊!”张斐呵呵一笑,又见许芷倩瞪来,赶忙道:“但是我们珥笔之人,干得不就是这多管闲事么,要事事都是自个的事,那不得将牢底坐穿呀。 故此我才希望许娘子加入书铺,这样一来,许娘子就可以自己帮穷人写状纸,届时我会在书铺设一个职位,专门免费去为那些穷人写状纸,打官司。” 许芷倩很是心动,瞧了眼张斐,“那你干什么?” 张斐叹了口气:“我当然是赚钱让你挥霍,没有钱你凭什么免费去帮那些穷人打官司。” 许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你不就是希望我为书铺博得一些好名声么,说得这么好听。” “咳咳你你怎么知道?” “之前李四一案,你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呃反正你也喜欢,咱们各取所需呗。” “我也没有拒绝啊!” 许芷倩看着那纸契约,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是呀,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写状纸,去帮那些人伸冤。 突然,她又看向张斐,“等会!你不会是想一直待在书铺吧?” 张斐愣了愣,“有何不可吗?” 许芷倩道:“你莫不是忘记,王叔父曾说要举荐你当官?” 张斐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认为我应该入朝为官吗?” 许芷倩眨了眨眼,道:“那得看你追求的是什么。” “我追求的是什么?” 张斐陷入沉思之中,他初到北宋时,一心想要救方云,救了方云,他又希望能够在汴京立足,不用寄人篱下,随后他又是追求获取争讼权力,如今他全都做到了,越想越觉心里空空的。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向许芷倩,“给点建议。”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多听一个人建议,绝不是坏事,哪怕是仇人。” 许芷倩白他一眼,又沉吟少许,“财富对你而言,并非是难事,即便不当官你也可以获得,故此我认为你应该跟王叔父他们一样,去追求更为远大的目标。” 说到这里,她瞧了眼张斐,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晚你说帮助富人规避官司,是可以避免他们欺压百姓。” 张斐稍稍点头。 许芷倩道:“这我并不认同,我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帮助更多人,唯有入仕为官,别无他法。” 自宋神宗第一回来这,有意让张斐入朝为官,她就想告知张斐这个道理,但是她又不能说出宋神宗的身份,而如今王安石也说了,她才可以这么说。 张斐诧异道:“原来你这么看得起我?”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若你没有能力,我又怎会监督你,怕你走上邪路,枉费了这一身本事。” “这你倒是高看我了唉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张斐感慨道:“这条路很艰难啊!” 他若不知道宋朝的情况,他可能还会有点斗志,但正因他知道宋朝的状况,这条路好像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许芷倩道:“可若你志在于此,那你就会觉得快乐。” “你怎知道?” “我爹就是如此啊!” “我怎么能与恩公比啊!” 张斐面露苦笑。 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官,来宋朝肯定是首选当官,第一,有钱;第二,安全;不会动不动就被宰了。但这与王安石他们的志向那是两回事。 他的观念,还没有彻底融入当代,他还是保持那种奋斗、赚钱的思路,心中就没有天下的概念。 这两个字太沉重了。 一时他也没有头绪,突然向许芷倩道:“你怎么不问我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许芷倩愣了愣,扬起手中契约,“这不就是第二个好消息么?” 张斐笑道:“拿着微薄的酬劳,免费去帮穷人打官司,这也是好消息?” 许芷倩又问道:“第二个好消息是甚么?” 张斐嘿嘿道:“我已经让陈懋迁帮我找到房子,有空的话,我就去看看,如果没问题,那我马上就要搬走了。” 许芷倩愣了下,“你你要搬走?” “对啊!” 张斐点点头,“你不是很希望我搬走吗?” “我。” 许芷倩见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突然俏脸一偏:“我是很希望你搬走,但是看到你这么开心,我我就不开心了。” “我就知道!”张斐激动地一拍掌,哈哈大笑:“我正是因为知道你会因此不开心,故此我才这么开心的。哈哈!” “你又成心气我。” “也气不了几天啦。我先回房睡觉去了。” 张斐拔腿就溜了。 “这厮真是可恶,临走了,还要气我。” 许芷倩狠狠一跺脚。 忽听不远处传来歌声,“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又是这首曲,唱得真是难听。”许芷倩嘀咕了一番,又拿起手中的契约看了看,眼中满是憧憬。 三更时分。 翰林院! 微微烛光下,一个老者正坐在小火炉旁,心无旁骛,废寝忘食的工作着。 忽然,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窜进屋来,微弱的烛光剧烈摇曳,又见一道长影照入屋来。 老者一手护住烛火,回首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入得屋来,老者立刻站起身来。 “先生无须多礼。” 这年轻男子正是宋神宗。 而这位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宋神宗突然看向王安石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颇感意外,“今夜司马学士没有在此与先生作伴?” 王安石笑道:“方才与他争执了几句,他回家去了。” 很是得意。 宋神宗笑了笑,又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王安石忙道:“臣在审查店宅务的账本。” 宋神宗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安石叹了口气:“问题不少,但是人人皆知,店宅务与私牙勾结,将朝廷的租公房以私屋租售,从中获取利益。” 宋神宗稍稍点头,问道:“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改是要改,至于是否追究他们的责任,臣对此倒是有所保留。” 宋神宗好奇道:“先生向来嫉恶如仇,今儿怎么对他们网开一面?” 王安石道:“因为这是朝廷默许的。”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问道:“不知先生以为该如何改之?” 王安石道:“暂时还未有头绪。” 宋神宗沉吟少许,道:“朕倒是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王安石忙问道:“陛下有何良策?” 宋神宗道:“以资格来论,将租公房租给那些勤劳、善良的百姓,而不是租给那些懒汉闲民,亦或者谁人的亲戚,以百姓交税服役的情况来获取申请资格。” 王安石眼中一亮,道:“陛下此策甚妙啊!” 宋神宗笑道:“我也是受到高人指点。” 王安石问道:“高人?臣可认识?” 宋神宗却是笑而不答,转而道:“不知先生对于司马大学士的建议是否认同?” 王安石愣了下,问道:“陛下问得可是有关建房一事?” 宋神宗点点头。 王安石沉吟少许,叹道:“虽然臣有自己的看法,但臣也不否认,司马君实所论,亦是为百姓着想,也未尝不可。” 这事他已经打算不与司马光争,毕竟这不涉及到他的核心诉求。 宋神宗欣慰道:“朕也有打算再拨一些地出来,建造租公房,一来可以帮助百姓,二来,也可警示那些富绅,朝廷并不希望房价上涨。” “陛下圣明。”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四章 乐极生悲 帝王的首要任务,始终是维护自己的统治。 而目前神宗面临最为棘手的任务,就是这财政问题。 说是三冗之祸,但冗兵、冗官造成的后果,就是冗费,可见三冗是全部反应在财政上。 说白了,就是钱。 宋神宗最初是更偏向于王安石的建议,既然卖房这么赚钱,那朝廷为什么不自己干,比起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朝廷是更有分寸的,还能够抑制房价上涨。 这个逻辑是没有一点问题。 可最终宋神宗还是采纳了张斐的酒后之言,就因张斐的一句话,税都能涨,要真能赚钱,你能保证房价不涨吗? 其实建租公房也能赚钱,只是没那么快而已,而且还有一笔看不见的利润。 宋神宗再三思考后,认为朝廷即便自己干,这房价来带的利润,也难以弥补财政上的缺失。 如今房产玩得再溜,也就那样,不像。 这最终还是得依靠变法,那何不在这建房上面选择细水长流。 王安石在得令之后,立刻对外放出消息,表示朝廷将拨地建造租公房。 其实这租公房跟买房的人没有多大关系。 住租公房的人是不可能买得起房子的。 但这是一个讯号。 表示朝廷不愿见到房价上涨。 中低层官员对此非常拥护。 他们可是踏踏实实要买房的人。 而那边马家也表示只认陈家的契约,而陈家作为中介商,又对卖房方施压,不能坐地起价,你要坐地起价,挨骂得又是我,来卖房的人,我也惹不起,你去找别家。 可别家又得不到贷款。 这顿时陷入一个死循环。 原本有上涨趋势的房价,又开始放缓。 不过降价是不可能的。 毕竟需求摆在这里。 之前那房价可是实打实的,不含水分,只不过如今出现房贷,有一定涨价的空间,不过暂时是给抑制住了,就只是涨了一点点。 而始作俑者张斐如今也正在为房子奔波,不过是租房,不是买房,便宜一点,他不想住,贵的他买不起,就连首付都付不起。 今日陈懋迁的侄儿陈德财就带着张斐、李四来到外城蔡河以西的宜男桥。 “这里环境不错啊!” 张斐站在院中张望着,这真是前有小庭院,后有小水榭,左右两边还各有一间客房,目测比许府还要大上一些,他不禁又向陈德财问道:“你确定这里每月只要十二贯钱?” 这里等于是在外城的西南角,虽然离汴河大街有段距离,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好歹也是在城内,整个汴京都是寸土寸金啊! 陈德财点点头道:“是的。这里每月租金只要十二贯钱。” 李四怯怯道:“这里是不是死过人?” 他这些天跟着张斐混迹于各大富豪之间,动不动就是几百贯,如今已经不会被这十几贯给吓到,而古人又比较迷信,一般凶宅都非常便宜。 “没有!没有!” 陈德财赶忙道:“我怎敢将凶宅租给你们,二位初到汴京,可能有所不知,这蔡河以西,租金都比较便宜,若是在河东,那租金可就得涨上三四倍之多。” 如今他可不敢在张斐面前卖弄,真是毕恭毕敬啊! 张斐纳闷道:“这是为什么?” 陈德财道:“这都是因为武学是放在河西,而国子监、太学都是在河东,故此那边租金非常昂贵,可不比汴河大街便宜多少。” 这北宋虽然重文轻武,但还是保留唐传下来的武学。 “原来如此。” 张斐点了点头。 这北宋重文轻武,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也直接反应在房价上面,虽然同在外城,且仅一河之隔,但两边却是天壤之别。 文人富人都住在河东,那边就非常繁荣,高档的勾栏瓦舍,酒楼全都建在那边,河西其实也很热闹,人也不少,但多半都是一些贩夫走卒。 当然,这些贩夫走卒,恰恰又能够为对面的富人服务,获得生计。 “就这里了。” 张斐呵呵笑道。 他反倒是不喜与那些文人在一块。 当日,双方就回到牙行,正式签订租赁契约,虽然租金是十二贯,但由于牙行的高昂的佣金,以及需向朝廷缴纳的税,最终的数额达到了十五贯钱。 光租一间宅子,都得多出这些钱。 就这,北宋政府还穷得是叮当作响,在封建王朝,这北宋中央财政的赤字,那真是达到前无古人,后无。 可话说回来,北宋有很多方面是比较人性化的,不尽是负面的,比如说,朝廷规定立契五日之后,才开始算租金,换而言之,就是给你五天搬家的时间。 从这些细节可见,北宋其实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服务方面比较完善。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斐便让李四先去打扫新家,自己则是去到许府正式拜别许遵。 “你这么急着搬出去,是因为小女吗?”许遵还真有些舍不得张斐,有张斐在,他在家还经常能够跟张斐讨论一些律法问题,关键每次与这厮谈,都能够受益匪浅。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许娘子对我是非常不错,我也将与她继续维持合作关系。只不过我想自己去闯一番事业。如今李四又跟着我,住在这里就更加不方便。同时我的事业,也有可能会给恩公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瓜田李下,难免也会引来流言蜚语。” 许遵稍稍点头。 自房贷出现后,张斐涉及得就不是那种小官司,如果张斐继续住在许府,那他干得每一件事,都会引人猜想,这是不是他许遵在背后操纵的。 这会令他们两人都很难受。 凡事都得顾及到彼此。 可他们又各有各的志向。 也确实该分开了。 许遵笑道:“你自己决定就行,改日我再上门道贺。” 张斐拱手道:“张三在家恭候恩公大驾光临。” 正巧这时,许芷倩来到厅堂,许遵立刻道:“倩儿,你来的正好,代我送送张斐。” 张斐半开玩笑道:“这活许娘子一定乐意效劳。” 许芷倩抿唇一笑:“我就是为此而来。请吧!张珥笔。” 张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不行。” “为何?” “因为你很讨厌这个称呼。” “你还真记仇。” “哼!” 许遵瞧着二人一边斗嘴,一边出得厅堂,不禁是苦笑地摇摇头,都已经要走了,还得吵上两句。 出得厅堂,许芷倩突然道:“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一点。” 张斐瞧她一眼:“为什么好好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似诅咒来的。” “我可没有功夫诅咒你。”许芷倩一脸郁闷,只觉好心当了驴肝肺。 张斐忙呵呵笑道:“今日乃你我的大喜之日,咱们就别吵了好么。” 许芷倩呸了一声:“谁跟你大喜。” “怎么不是,你终于将我扫地出门,而我也终于脱离了你的魔爪。” 许芷倩竟无言反驳。 张斐突然一本正经道:“不管怎么样,这些天还是非常感谢许娘子对我的迁就,至于我给许娘子带来的麻烦,我对此表示的非常抱歉。” 许芷倩轻轻哼道:“这还像句人话。” 张斐哈哈一笑,又拱手道:“许娘子请留步。我就先走啦!” “赶紧走吧!” 张斐上得租来的马匹,突然偏头看向门内的许芷倩,道:“许娘子应该知道我住在哪里吧?若有事情,可让青梅去通知我一声。” 许芷倩转身就回去了。 要不要这么酷啊! 张斐一翻白眼,骑马离开了。 今天他很开心,许芷倩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感觉自己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在空中荡漾,荡呀荡! 心里寻思着,这搬家也算是大喜之事,咱又不办进火宴,何不今晚叫几个歌妓来家里单独乐一乐。这会不会太急了一点,显得我有些饥渴,但这好像又是事实,这些天待在许府,成天清茶淡饭,都快要淡出鸟来了,嗯,待会让李四去打听打听。 越想越急,越急越催促着马儿。 行得半个时辰,来到了自己的住宅。 “李四!李四!咦?这人不在家么?” 下得马来的张斐,在门前喊得三声,见屋内没有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唔唔唔!” 这一进门,就见李四被绑在院中的大树上,嘴里还塞着一块白布,鼓着双眼,冲着他疯狂地摆动着脑袋。 “李四,你怎么!”话一出口,张斐忽觉不对劲,转身欲跑,哪知刚刚转身,一个大麻布袋从天而降。 顿觉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屁股上便挨了重重一脚,只听得他“哎哟”一声,直直摔倒在地,而且是头先着地,顿时是眼冒金星。 这都还没有缓过来,马上又是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不由得的头脚并起,宛如河虾下锅,差点连早饭都给吐出来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张斐完全失去抵抗力。 砰砰砰! “救命啊!救命啊!” 困在麻布袋里面的张斐,被打得双手捂头,只能大声喊道。 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呀!好像是张三哥的声音。” “张三哥莫怕,小马来也!” 又听眼前有人低声道:“不好!来人了!” “快走!” 又听得一个嚣张的声音:“贼人休走。”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五章 教头与衙内 “张三哥!你没事吧?” 未缓过神来的张斐只觉眼前陡然一亮,他还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又凝目看去,只见马小义正歪着头,睁着大眼睛地看着他,正欲开口相询时,忽听得“唔唔唔”的声音,仰头往后看去,艰难地抬起手来,道:“快快去帮帮李四。” 说完,他直接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马小义立刻跑过去,将李四松绑。 李四挣脱绳索,见张斐还在地上回不过神来,立刻跑过来,将张斐扶起,紧张地问道:“三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斐摇摇头,又瞧李四自己也是鼻青脸肿的,问道:“你自己还好吧?” 李四轻轻摸了下脸,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可却道:“俺皮糙肉厚,这不算啥。” 张斐一手摁住疼痛的腹部,紧锁眉头,愠道:“他们是什么人?” 李四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俺也不清楚,一个多时辰前,突然有四个人蒙面大汉闯了进来,将俺给抓住,问三哥你的下落,俺说不知道,他们就打俺。” 马小义突然跳上前来,“三哥,你说会不会那是陈裕腾找得人?” 张斐皱了下眉头,突然看向马小义:“你怎么在这?” 马小义道:“俺是专门来找三哥你的。” 张斐好奇道:“找我作甚?” “哦,是俺哥哥!” “小马!” 忽听得门外有人喊道。 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年纪比马小义稍长,身着红袍的公子哥骑着高头骏马,疾驰至门前,一拉缰绳,只见骏马前蹄凌空踢打,怎一个英武了得。 其身后跟着三五闲汉,却个个累得条狗似得。 “哥哥,可有追到那几个贼人?”马小义急急问道。 那公子哥下得马来,将马鞭往后一扔,摇头叹道:“那些个贼人跑得忒也快了,一溜烟就没影了。” 马小义不可思议道:“哥哥,你骑着马也没有追上么?” 那公子哥略显尴尬,“俺就是跑得太快,涛子他们没跟上,差点还那几人给围住,幸亏哥哥骑术精湛,又跑了回去,等到涛子他们跟上,人都跑没影了。” 马小义鄙夷道:“哥哥平时说一个能够打三个的。” 那公子哥郁闷道:“他们刚好四个,我又没带兵器。” “?” 张斐一直注视着二人,心想,不像似他们搞的鬼,难道真是那陈裕腾?还是他舅舅王司农? 那公子哥见马小义眼神还是带着三分鄙夷,稍显尴尬,突然转头看向张斐,打量一番后,又向马小义道:“他就是你说得张三么?” 马小义点点头。 那公子哥小声道:“你瞧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能行吗?” 马小义道:“哥哥,这打官司靠得是嘴,又不是打架,要是打架能够帮你,那咱还需要找帮手么。” 那公子哥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马小义又向张斐道:“三哥,这是俺哥哥,曹栋栋。” 张斐强忍着疼痛,拱拱手道:“在下张三见过曹公子。” 曹栋栋摆摆手,大咧咧道:“你叫我衙内便是。” “是,衙内。”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衙内找我有何贵干?” 马小义道:“哥哥此番来找你!” “咳咳!” 曹栋栋突然咳得几声,打断了马小义,又向张斐道:“进屋说,进屋说。” 张斐也醒悟过来,忙道:“李四,快请衙内和小马屋里坐。” “是是的。” 李四也是头回跟衙内这级别的人物打交道,心里有些慌,道:“衙内,小马,屋里请。” 曹栋栋瞧了眼那前厅,挠挠鼻子道:“后屋说,后屋说。” 张斐瞅这厮神神秘秘的,心中很是好奇,点头道:“行,那就去后屋说吧。” “走!” 这曹栋栋、马小义也真不见外,领着那几个狗腿子便是大摇大摆地往后院走去,权当在自己家似得。 “三哥,我去烧水给你敷一敷。” 李四见张斐一直捂住肚子,于是说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自己也敷敷。” “哎!” 正当李四准备去烧水时,张斐突然喊道:“等会。” 李四又走过来,道:“三哥还有啥吩咐?”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先别急着敷,这事我还得再想想。先弄清楚他们来此有何目的。” 李四听得好奇,这二者并不冲突啊!但他也没有多问。 来到后屋坐下之后,张斐忍着浑身疼痛坐了下来,又问道:“不知衙内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曹栋栋面露犹豫之色,又侧过头去向马小义小声问道:“小马,这人真信得过?” “哥哥放心便是,张三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分讲义气,绝对信得过。”马小义是拍着胸脯道。 张斐听得感动万分,这小子有前途啊! 曹栋栋却是一脸狐疑地看着马小义。 张斐主动开口道:“衙内是来找我打官司的吧?” 曹栋栋诧异道:“你咋知道?” 张斐道:“因为除了此事,我什么也帮不了衙内。” 曹栋栋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张斐又道:“如果是打官司的话,衙内还请放心,我们可以先签一份保密协议,就是确保我不会透露任何讯息。” 曹栋栋一挥手道:“那倒不必,量你也不敢多说。就是!”他斜目瞧着张斐,“你有何手段?” 张斐笑道:“我手段多得是,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衙内到底犯了何事,倒也不敢妄下判断。” 马小义哎哟一声:“哥哥,你咋跟个女人似得,怕啥,我张三哥打官司可是厉害得紧,连契约官司都能够打赢,你那事算甚么。” 曹栋栋没好气道:“你懂什么?这事要是办不好,那我可就完了。” 马小义老大不爽了,激动道:“哥哥,我会害你么,这回你信我的,张三哥你一定能够帮你。” “行行行!我信你!”曹栋栋被马小义吵得也有些头疼,又道:“你说。” 马小义一愣,道:“哥哥咋不说。” 曹栋栋挠着腮帮子:“你说就是了。” 说着,他又偷偷打量了下张斐,怎么越看越不靠谱。 “那行,我来说。”马小义很是激动地说道:“张三哥,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家哥哥睡了一个禁军教头的浑家,结果。” 曹栋栋当即打断他,“你别瞎说,只是睡了一半,要真睡了,那我也不冤了。” 张斐也不知嗅到哪味灵药,只觉精神抖擞,哪也不疼了,急急问道:“何谓睡了一半?” 曹栋栋一脸懊恼道:“就是刚刚准备脱衣物。” 这是叫睡一半吗?这分明就是啥也没干啊!张斐顿时又疼了起来,“了解。小马,你继续。” “哎!”马小义又道:“刚睡到一半,就被那教头给发现了,如今那教头威胁哥哥,让哥哥给那他升官,如果不给他升,他就要去开封府告我家哥哥。” 曹栋栋愤愤不平道:“要是睡了,那也就罢了,关键俺都还没睡,他凭啥威胁俺。” 衙内都是一个德行么?张斐八卦道:“那教头不会叫林冲吧?” 不过他生平也就认识一个衙内,名叫高衙内。 曹栋栋摇摇头道:“倒不是,不过也姓林,唤作林飞,你识得么?” 张斐摇摇头道:“不识得。” 马小义插嘴道:“张三哥,俺觉得这是一个圈套。” 如果对方不是衙内,张斐也有这种仙人跳的感觉,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小义立刻将其中缘由告知张斐。 原来这曹栋栋与马小义自小好舞棍棒,与军中好些个教头关系不错,前日曹栋栋与林飞和一个姓吴的虞候约好一块去狩猎,三人打得一些猎物,又去到林飞家里吃夜饭。 这酒过三巡,几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就是那么刚刚好,在旁伺候的林娘子生得美貌如花,据曹栋栋自己所言,席间那林娘子就给他抛媚眼,惹得他色心大起,趁着林飞与那虞候醉酒之际,便是搂搂抱抱,滚到床上出去了。 正要办事之际,林飞和那虞候便闯入门来,那林娘子顿时哭诉,说是曹栋栋要强奸她。林飞揪着曹栋栋要去告官,幸得那虞候拦住,在虞候的调解下,三人达成协议,曹栋栋帮林飞升官,便放他走。 怎么跟水浒传倒着来?张斐有些不太相信,问道:“冒昧问一句,衙内,你都能帮他升官,你还怕他威胁?” 曹栋栋道:“本衙内岂会怕他一个小小教头,但此事若是让我姑奶奶和我表姨知晓,她们非得将我宰了。” 不怕爹,怕姑奶?怕姨母?倒是稀罕!张斐问道:“不是衙内的姑奶奶是?” 马小义道:“哥哥的姑奶奶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 张斐顿时停止了呼吸,“那那衙内的表姨?” “当今太后。”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六章 我要复仇 这这是什么家世啊! 相比起来,那高衙内算个屁啊! 虽然张斐不是历史专业的,但是他可是认识这曹太后和高太后的,历史书上可都有提到过。 这曹太后乃是宋仁宗之妻,出身于真定曹氏,武惠王曹彬的孙女。 这曹家乃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地位极为显赫,且贯穿整个北宋,且在英宗时期,可就是这位曹太后在掌权。 而那高太后名为高滔滔,乃是宋英宗的皇后,又是曹太后的外甥女,也是当今圣上宋神宗的母亲,同时也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贤后,还被冠以“女中尧舜”的美誉。 不但如此,这位高太后也是出身将门世家。 也就是北宋高家军,这高家军可是能够与杨家将、折家军、种家军、曹家军齐名的。 身世极为显赫。 后人只知那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却忽略了一点,就是这赵家其实也从不跟外族联姻,但是赵家却跟几乎所有的将门世家都有联姻关系。 杨家军、高家军,种家军,曹家军,其实也都是军阀来的,世代相传,由此可见,虽然赵家选择以文驭武,但同时与他们这些将门世家积极联姻,这些将门世家几乎都出过皇后、妃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 赵家并没有将他们军阀当做夜壶,用完就扔,其实还是文武两手抓,只不过用的套路不同罢了。 面对他们这些将门世家,文官也不敢太嚣张。 而且他们这些将门世家,都属文武双全。 最后出来保大宋的,还是这些将门世家,可见他们对于大宋是非常忠诚的,这在一个王朝末期,其实也是非常罕见的,可见老赵家的策略还是由可取之处的。 只不过他们这些人再能打,也架不住那徽钦二宗人菜瘾大,一个好微操,一个好乩童起乩,更要命的是他们基因异常强大,还造了个完颜构出来,最终未能力挽狂澜。 而这曹栋栋正是当今步军副都指挥使曹评之子。 如今衙内可不是贬义词,一般就是他们这些京师禁军统帅的子弟叫衙内。 正如那长孙皇后一样,身为贤后,首先一点就是要做到避免任人唯亲,曹、高二位太后皆是如此。 可以想象的到,一旦林飞告到官府去,且证据确凿,那么这二位太后估计真的会大义灭亲。 这才是最可怕的。 张斐虽知此理,但对此还是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曹栋栋一面之词,一般来说,只有衙内欺负教头,哪有教头欺负衙内的道理。于是道:“既然如此,衙内何不答应林飞的要求?” “那怎行!” 曹栋栋神情激动道:“今日本衙内若是帮他升官,明儿他又要升,本衙内又答应他么?那可就是没完没了了,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咦喂!这个衙内倒也不傻啊!张斐诧异道:“衙内倒是看得挺透彻的。” 曹栋栋哼道:“这事小马家可都没少干,咱能不清楚么。” “哥哥,你又来,做了啥坏事,就往俺家推。”马小义恼怒。 曹栋栋低声道:“咱兄弟不是都说好了么,你保住我,我保住你全家。” 马小义郁闷不语。 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将来我也可以来掺一脚。张斐动了念头,又问道:“那不知衙内希望我怎么帮你?” 曹栋栋突然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忙道:“哥哥是希望能够借用张三哥你的手段,反告那林教头勒索,还哥哥一个公道。” 曹栋栋直点头,但又摇头道:“能不能告那林飞倒是不打紧,只要让我渡过这一关,我有得是手段收拾他,可是不能让我姑奶奶和表姨惩罚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找我一个珥笔之人,去处理你们的家事,你还真是个机灵鬼。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可不容易,打不打得赢这场官司,先放在一旁不说,就算打赢了,太皇太后也有可能会惩罚你,毕竟这无关律法啊!” 曹栋栋哼道:“要是简单的话,我来找你作甚。” 张斐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马小义突然道:“张三哥,怎么说,俺们兄弟今儿可也救了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曹栋栋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我们现在可是你的恩人啊!你得知恩图报。” 这两小子嘴巴还挺能说得。张斐想起方才被袭击一事,至今是心有余悸,如果对方是要他的命,估计他已经命丧黄泉,不禁心想,恩公只能保我在公堂之上,能够据理抗辩,可保不了我平时的人身安全,若与他们交好,对我的人身安全,或许有些帮助。 念及至此,他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曹栋栋与马小义面面相觑,倒也不敢打扰张斐。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道:“我可以答应帮你。” 曹栋栋忙道:“你想到办法啦?” 张斐道:“只要是官司,那就有得打,但是你必须保证,你方才说得都是实话,而且你得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说一遍,如此我才能够帮到你。” 曹栋栋大喜,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只要你能让我姑奶奶不惩罚我,我全都听你的。” 接着,张斐又让李四拿来文房四宝,让曹栋栋将过程再仔细说一遍。 曹栋栋郁闷道:“方才小马不是说了么?” “他只是说了个大概,我要细节。” “哦。” 曹栋栋哪知什么是细节,就如同背课文一般,重复着方才马小义的那番论述。 说得张斐是又疼又困,心想,不行,这么下去,我得睡着了。 “先说重点。” “啥是重点?” “就是当晚你与林夫人开始接触的时候。” “哦,当时那林教头和吴虞侯都喝趴下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林夫人就叫那丫鬟来扶我去休息,我之前就说了,席间那林夫人老是挑逗咱,咱也知道,这事可得男人主动,于是我就不要那丫鬟,将林夫人拉过来,扶着我。嘿嘿。” “那你摸了没?” “摸啥?” “林夫人啊!” “摸了!” “摸哪里?” “啥?这这也要说吗?” “打官司打得就是细节,摸手和摸屁股能是一回事吗?” “摸了。” “哪里?” “屁股。” “胸呢?” “好像也摸了。” “大不大?” “这也要问吗?” “当然,你都说不出大小,又怎么能证明你确实摸了。” “哥哥,你还害什么臊,问你就说呗!” “好像不小,她用手挡着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摸到。” “但是你去摸了。” “嗯。” “亲了没?” “亲了。” “哪里?” “脸。” “伸了没?” “伸啥?” “啊?哦,你没亲嘴是吧?” “还没来得及。” “跳过。” “你还写了认罪书?”张斐突然放下笔来,诧异地看着曹栋栋。 曹栋栋点点头,郁闷道:“当时他说要抓我去告官,我都吓坏了,稀里糊涂就写了那认罪书。” 这下可就糟糕了!铁证啊!张斐紧锁眉头,道:“认罪书中可有提到你保证为他升官?” 曹栋栋摇头道:“倒是没有写。” 看来这还真像似一个仙人跳啊!张斐点点头,又道:“你继续说。” 曹栋栋摇摇头道:“没啦!我写完这认罪书,他们便放我走了。” 张斐又仔细看了一边方才所写,然后想曹栋栋道:“具体怎么打这官司,我还得想一想,暂时你就先应着那林教头,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省得!省得!这我省得。”曹栋栋道:“前两日小马就让我来找你,可当时你都还住在许府,我都不敢去,可就怕被林飞或者许老头知晓。” “谨慎是好事,你看我!” 张斐突然呻吟一声,一手又捂住腹部,旋即又向曹栋栋道:“这官司我暂时接下,但我先得去处理一点私事。” 曹栋栋啧了一声:“你先帮我解决此事,我再帮你,岂不更好。” 张斐皱了下眉头,“这事你帮不了我,不过你也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到时我会联系小马,你不要主动与我见面。” 曹栋栋虽有不愿,但还是点头道:“行,你可得记住了。” 张斐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今日之事,也许会让你们去上堂作证,你们愿意吗?”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俺也能上堂争辩吗?” 张斐翻了白眼,“你是做供,讲述今日你看到我被打的事实,可不是争辩。” 马小义哦了一声,又嘀咕道:“那多没劲。” 曹栋栋嘿嘿道:“我这也算是做了好事,这我当然要去。” 看来还真不是他们两个所为,那十有八九就是王司农所为。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怒气,又道:“目前还不一定,有需要再找你们,衙内你先别声张,要去也是让小马去。” 曹栋栋激动道:“凭啥?好事就不让我露脸了。” 张斐道:“那你的事就另找人吧。”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送走他们之后,张斐立刻躺了下去,前不久他可还挨了一顿毒打,都快要撑不住了。 “哎呦!啊---!娘的,那些家伙下手这么狠。” 李四瞅着张斐肚子那巨大的脚印,忙道:“三哥,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敷敷?” “不用!” 张斐低目瞧着那巨大脚印,道:“这可是证据。” “证据?”李四问道:“三哥是要去告官么?” “不。” 张斐咬着后牙槽道:“我是要去复仇。走,我们去开封府。”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七章 流氓不是这么当的 汴河大街。 “三哥!你坚持住啊!开封府就在前面了,三哥,三哥。” 李四搀扶着看似奄奄一息的张斐,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一边喊着,眼泪是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这两人是怎么了?” “瞧他们鼻青脸肿,莫不是遭遇打劫的呢。” “咦?那那不是珥笔张三么?” “呀!还真是张三李四。” “好像他们是要去开封府。” “走走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封府。 如今已是下午时分,眼看放衙在即,门口的衙差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开始闲聊起来,像极了盼着放学的小学生。 其中一个衙差长长松得一口气:“唉终于轮到咱们休假了。” 另一个衙差道:“本来早就该放了,都是托那张三的福。” “别提那张三了,我可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你如今想见也见不着了,他现在连堂都上不了,还来此作甚,坐牢么。” “张张三?” “你吓唬谁呢,我可不会被你骗到。” “不。你快看,真真的是张三。” 衙差指着前面,哆嗦着嘴唇。 另一个衙差这才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猪头小伙搀着一人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其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余人,好奇地翘首以盼。 “快快去通知知府,张三来了。” 门口衙差真是如临大敌。 一会儿,李四搀着张斐来到府衙大门前。 留守那个衙差指着张斐道:“张三,你还来此作甚?”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张斐,缓缓抬起头来,用迷离的眼神望着那衙差,吊在李四肩膀上的手臂,左右荡了荡,“差哥好!” 那衙差怒喷道:“看到你老子就不好了。” “差哥见谅,其实我也不想来这里的,但是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是身负重伤!” 那衙差见李四鼻青脸肿,而张斐虽只是脸颊上有块淤青,但其一手捂住腹部,连站都站不稳,似乎伤得更重,只觉无比的痛快啊! 活该啊! 你小子也有今日。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神仙姐姐显灵了。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为什么我们会身负重伤,就是因为方才我们被人毒打了一顿,在咱大宋京都,发生这种事,相信也不是吕知府所愿意看到的,所以!” 他在讲述之时,李四偷偷挪着脚步,此时已经来到登闻鼓前。 当他拿起鼓槌时,那衙差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是面色苍白,手脚并抬,“住手!” 为时已晚,张斐抡起鼓槌就猛击鼓。 砰砰砰! 鼓声响起。 身后的群众们顿时精神一振。 张三重临开封府。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府内。 此时,吕公著正忙着处理一些公务,马上就要休假了,忽闻府外鼓声响起,不禁一惊,“何人击鼓?” 也知为什么,他脑子里面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张斐,不过随即想到张斐现在根本不可能来敲鼓。 话刚出口,就见一个衙差跑至门前,抱拳道:“启禀知府,那张三又来了。” “真是张三?” 吕公著倏然起身,饶是他这种公正严明的官员,也有些受不了这厮了。 动不动就来敲鼓! 真将开封府当成茅厕了。 关键张三已经没有争讼的权力。 可是当他见到张三李四相互搀扶着进来时,不免一愣,“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斐一拉腰带,露出腹部那巨大鞋印,道:“回禀知府,我们被人打了。” 打得好! 这里堂内所有人的想法。 包括吕公著。 那主簿黄贵皱眉道:“是谁告诉你,被人打,就能上这开封府来击鼓?” 开封府的鼓真不能乱敲。 当初李四一案,张斐也没有击鼓。 这开封府对应的应该是市政府,吕公著更多的责任是市长,只不过他同时还兼顾开封府最高法院院长。 然而,在开封府管辖内,有五个法院之多,且好些个法官,不管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一般都是去那五个法院。 等到他们审完,给出判决之后,吕公著再审查一遍,若无错漏,就对外宣判。 流程大体如此。 吕公著的主要职责,是农田水利,是经济民生,不是破案,除非涉及到官员,或者重大刑事案,吕公著才会亲自审理。 李四一案,本就不该来这开封府,只不过这吕公著当时也想碰一碰张斐,再加上张斐花样繁多,激起民怨,故他才亲自审。 张斐有气无力道:“这小民知道,但是小民这回被打,开封府是脱不了干系,而且知府也是当事人之一,故此小民只能来此找知府伸冤。” 与我有关?吕公著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昨日小民刚刚从许府搬走,前脚刚刚踏入新家,就被几个蒙面人用麻袋罩住,狠狠毒打了小民一顿。” 吕公著问道:“此与开封府有何关系?” 张斐道:“小民初到汴京不久,所识之人不多,得罪的人那更是屈指可数,也就是为李四打了个官司。而这官司是在开封府打得,最终也是开封府从中调解的,但结果就是没过多久小民就被人袭击报复,这若传出去,谁还敢来开封府告状。” 吕公著面色渐渐变动凝重,“你是说陈裕腾派人打得你?” 张斐摇摇头。 吕公著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我认为是王司农找人打得我。” “王司农?” 吕公著诧异道。 “是的。” “你有何证据?”吕公著问道。 张斐道:“当初小民在为李四辩护期间,那王司农曾来找过小民,并且对小民进行威逼利诱,但是小民当时没有答应他,并且还怒斥他知法犯法。” 吕公著皱眉道:“为何你当时没说?”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张斐当然有权来此击鼓鸣冤,这不但涉及到报复,而且还是涉及到朝廷大臣。 张斐叹道:“对于小民而言,自然也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是吗?吕公著哪里肯信,又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斐道:“那是大白天,肯定有人见到。” 吕公著稍一沉吟,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够证明王司农就威胁过你。” 张斐道:“是呀!王司农特地来找我一个素未蒙面的珥笔之人喝茶聊天。” 吕公著哼道:“你休在这里油嘴滑舌,这本官自会查明。” 张斐道:“这正是小民所期待的。” 说到王司农,吕公著就不能不管。 这宋朝的司法,其实是默许民告官的,因为没有法律条文禁止,地方上可能有所差别,但是开封府是有过很多先例的,而且开封府对于这种案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道理很简单,这汴京遍地士大夫,如果开封府不能为百姓做主,试问谁还将开封府放在眼里,这还涉及到一个权力问题。 正如张斐所言,他被打可能是李四一案的延续,当初从中调解的吕公著自然是有责任。 于是吕公著先让黄贵带着张斐下去录供。 张斐刚刚被带下去,通判李开便急急来到这里,“听闻那张三又来了?” 吕公著道:“正在录供。” 李开纳闷道:“他如今可没有资格上堂争讼?” 吕公著道:“他是来告状的,不是争讼的。” “告状?告谁?” “王司农。” 吕公著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李开。 李开道:“我看他真是活腻了,就他说得那些,凭什么告王司农买凶伤人,要是惹火了王司农,又查不到确凿证据,人家反告他诬陷,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吕公著叹道:“正因为涉及到王司农,又与李四一案有关,本官才决定受理此案,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能否查到证据,咱们只需要秉公处理。” 李开苦笑道:“这怎么查,那小子连打他的人都没看清楚。”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你先去王司农家里问问,在李四一案的审理期间,他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张三。” “许娘子!” 张斐与李四录完口供,刚出府门,就见许芷倩急匆匆赶来。 “你们你们怎变成这般模样?” 许芷倩看到猪头一般的李四,不禁大惊失色。 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啊。 张斐瞧见这女人,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乌鸦嘴。” 乌鸦嘴? 许芷倩一愣,旋即想到早上说过的话,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还笑,哎哟!” 气得张斐一时没留意,又拉着了伤口。 许芷倩轻轻哼道:“我若有这本事,你都不知死了多少遍。” “哇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行了!都伤成这样还贫嘴。先去我家待着吧。” 许府。 这早上走得时候有多么开心,此时回来就有多么尴尬。 许遵倒是不在意这些,只道:“你这回真是太冲动了,你去开封府告状,这倒是没有错,但你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状告朝廷大臣,你可知后果?” 张斐皱眉道:“这我知道,但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案子,每天都有人被打,如果我不告王司农,开封府不会重视,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隔三差五就能够派人来打我一顿,我必须要反抗。” 许遵眉头紧锁,“话虽如此,但你到底没有证据,你应该先与我商量,我自会督促朝廷调查此案,倘若那王司农反告你一状,这后果可大可小啊!” 张斐却问道:“恩公以为他会反咬我一口吗?” 许遵皱了皱眉道:“我看很有可能。” 张斐听得却是一喜,“那就好!就怕他不告。” 许芷倩惊讶道:“你是被打糊涂了吗?” 张斐没好气瞧她一眼:“我清醒得很,如今只是调查,这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认为开封府能够找到打我得人。但如果王司农反咬我一口,那此案就变成了官司,只要变成官司,那我就能够发挥我所能。” 许芷倩纳闷道:“你都没有证据,你拿什么跟他打。” 张斐道:“嘴!我会咬住他不放的,我要让这个官司搞得他一家人都心神不宁,等着吧,我要让他们明白,这流氓到底该怎么当。” 流氓? 不对劲呀! 你想干什么? 许遵不禁看着他。 张斐也注意到了,忙道:“恩公,我也是被逼无奈,而且我比他们好多了,至少我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许遵沉吟少许,问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张斐道:“我只求恩公能够帮助我得到公正的审判。” 如果没有许遵的支持,他这流氓还真耍不起来。 许遵点了点头。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八章 法内狂徒 “啊啊轻点大叔,求你了,轻点疼啊!啊!” “哎呦!哎呦!哎哟!疼死俺了!疼死俺了!” 两个末班小鲜肉躺在屋内,被两个老男人狠狠地揉搓着。 发出杀猪一般惨叫声。 此起彼伏。 异常血腥! 惹得屋外的许芷倩是笑个不停。 半响过后,屋内只剩下了粗重喘气声。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两个老男人一边搓着手,一边从屋内走了出来,一副事后的样子。 许芷倩立刻上前问道:“他们的伤势怎么样?” 其中一个年长的老男人拱手道:“许娘子勿要担心,他们都只是受到一点皮外伤,我已经给他们敷上药,平时稍稍注意一下就行了。” 许芷倩松的一口气,点点头道:“多谢二位。” 又立刻吩咐青梅带这二位郎中下去休息。 等郎中走后,许芷倩轻轻敲了下门。 门直接开了,只见李四顶着一个猪头脸站在门内。 “你怎么样?” “多谢许娘子关心,俺好多了。” “那就好!” 许芷倩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半躺在卧榻上的张斐,“你怎么样?” “放心,死不了。啊!” 张斐艰难地坐了起来,又瞟了眼许芷倩,“倒是你,要悠着一点,可别把嗓子给笑哑了。” 许芷倩抿了抿朱唇:“你一个大男人这般怕疼,还好意思说。” “且让你嚣张片刻。” 张斐道:“等我伤好了,再跟你吵,我现在要留着力气对付那王司农。” 许芷倩柳眉一皱,“你这不会是意气用事吧?虽然我朝是允许民告官,但你若拿不出证据来,那将会对你非常不利!” 她并不反对张斐采取报复手段,这都已经打到脸上来了,嫉恶如仇的她,当然认为该给予反击,但是她担心张斐是太冲动了,以至于落入对方的圈套中。 张斐眯了眯眼,“放心,我想得很清楚,你等着好了,这回我要让王司农感到珥笔之人的恐惧,以求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杀鸡儆猴? 你一个珥笔,拿官员杀鸡儆猴? 会不会是用错成语了? 王府。 “反了!反了!岂有此理!那张三小儿,竟敢诬蔑本官。” 王文善来厅中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骂道。 前来询问的李开解释道:“王司农先勿动怒,我我也不过是照例询问。” 王文善停下脚步,回身向李开道:“李通判照例询问,那就证明开封府还是怀疑本官,你可知道,这会对本官的名誉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李开报以歉意地微笑,“主要是那张三说王司农你曾在李四一案调查期间,去见过他,并且还威胁过他,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啊!还请王司农见谅。” 没有证据,他说话也非常客气。 王文善道:“不错,我当初是与他见过一面,但我并非是威胁他,而是希望通过他向李四道歉,当我知道我那外甥干出这种事时,我都恨不得大义灭亲。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借此勒索本官,提出高昂赔偿的要求。唉也怪我心软,我认为此事皆因我家教不严,我也是责无旁贷,故才让我那外甥尽量答应他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但是没有想到,他却变本加厉,又故技重施,想要借再此勒索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李开皱眉道:“王司农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文善抖着五指,“五百贯的赔偿,李通判认为这真的合理吗?” 李开沉眉不语。 当初那个赔偿,确实创下记录,而就当时,李开他们也想到这是张斐所想要的。 基于这个结果,王文善的话显然更加可信啊! 王文善又道:“我那外甥本不愿答应他的要求,是老夫硬逼着他答应得,心想着也好借此事给他一个教训,可不曾想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越说越气,他是直摇头,“不行,这事断不可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去告他诬蔑本官,以证老夫清白。” 李开道:“王司农当然可以这么做,如果证明张斐的确是诬告,那我们开封府也会秉公处理的。” 他态度非常明确,反正我们开封府是秉公处理,你要告就告,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 王文善也录了一份口供给他,将他打发走。 李开前脚刚走,刑部员外郎陈瑜便从后堂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没有想到,那张三竟然直接去开封府状告恩师。” 陈瑜是直摇头。 这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原本以为张斐肯定会找许遵、王安石出面主持公道,因为没有证据,一旦王安石、许遵介入进来,那就是权力的博弈。 他们便可集中朝中反对王安石、许遵的力量借此案来反对市税司,这是一箭双雕之策。 可没有想到那二愣子直接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他这是自寻死路!” 王文善冷冷一笑:“你说为师反告他诬陷和敲诈勒索,能成否?” 陈瑜道:“一定能成,因为他不可能拿出证据来,同时从李四一案的结果来看,大多数人都会相信这是张三故技重施,又来敲诈恩师,不过恩师应该马上行动,以此来表达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怒和委屈。” 王文善点点头道:“你马上给我写一张状纸,今儿就送过去。” \n 开封府。 “怎么样?” 吕公著向刚刚回来的李开问道。 李开苦笑道:“王司农表示他确实见过张三,但他只是希望通过张三,向李四道歉,并无威胁过他。 不但如此,王司农还说当时是张三勒索过他,提出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仍旧答应了,故此他认为张三又打算故技重施,敲诈勒索他,王司农还表示要告张斐诬蔑他。” 吕公著皱眉道:“此事真相如何,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孰真孰假,很难判断。” 李开点点头,道:“除非张斐找出证据,证明确实是王司农买凶伤人,否则的话,他难以胜诉。” 这边还聊着,那边王文善的状纸就送到了开封府。 “想不到来的这么快,看来这回王司农是绝不会轻易罢手了。”李开面露忧虑之色。 吕公著道:“我们秉公处理就行。” 既然要秉公处理,那肯定要马上召张斐过来询问,他现在已经成了被告人。 很快,张斐就被叫来开封府。 “小民诬告王司农?知府信吗?” 张斐听到这话,不禁都乐了。 吕公著不觉好笑,沉眉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本官是要看证据的,你说王司农曾威胁过你,且买凶伤人,你能否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张斐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有证据啊!” 李开都急眼了,“那你就拿出来啊!” “我不拿。”张斐摇头道。 “!” 愣得半响的吕公著,差点没气晕过去,不禁勃然大怒,“混账!你当本官真拿你没有办法么?来人啊!给我将此人拿下,重打二十大板。” 张斐丝毫不惧,反而怒喷道:“你们果然是官官相护。” 吕公著大怒,老子一生清廉,怎容此厮诬蔑,“你这刁民真是无法无天,本官让你拿出证据,你又不拿,你这不是成心戏弄本官吗?” 说到后面,他都委屈了。 欺负人了不是。 张斐反问道:“敢问知府,王司农说没有威胁小民,你们可有让他拿出证据来?” 吕公著气急不过道:“但现在是你告他买凶伤人,他告你诬陷,你得证明自己没有诬陷他。” 张斐又道:“但他也说了小民敲诈勒索他,他拿出证据了吗?那小民是不是也可以告他诬告?” “?” 属实闭环了。 吕公著道:“你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张斐道:“小民绝无胡搅蛮缠,小民不拿出证据来,就是怕你们官官相护,记得当时审理阿云一案时,司马大学士为求公平,也容许我暂不透露证据。 除非让我与王司农对簿公堂,否则的话,我就是被你打死,我也不会拿出证据来的,天知道这证据拿出来,会不会莫名消失。” 又是这一招? 吕公著真是恨得牙痒痒,他依稀记得,当初张斐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司马光,只不过当时他是拿皇帝出来说,如今改用司马光。 这真的是一环套一环,下回是不是就用他吕公著了。 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李开抬了下手,制止上前来的衙差,又向张斐道:“你是要与王司农对簿公堂吗?” 张斐道:“而且还要开堂审理,他敢吗?” 李开问道:“你怎知王司农不敢。” 张斐道:“他若敢,那最好不过了,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拿出证据,来戳穿他那虚伪的面孔。” 吕公著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好!本官答应你,到时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本官绝不会轻饶你。” 他也明白李开的意思,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都拿不出证据来,索性让他们两个自个去争。 张斐自信满满道:“如果小民拿出证据来,也望知府能够秉公处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六十九章 舌战开封府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吕公著派人告知王文善,如果他要告张斐,就必须与之对簿公堂。 毕竟你们两个都拿不出具体证据来。 如果不这么干的话,开封府可能就背了这锅。 吕公著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名声毁在这二人手中。 虽然他不爽张斐,但是他也认为事情闹到这一步,王文善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换成王安石、司马光,等正直的大臣,遇到这种事,唯恐避嫌不及,又怎会主动去找张斐。 王文善直接就答应下来,还表示自己一定要与张斐对簿公堂。 这氛围都已经营造出来了,哪怕退半步,那可都是心虚的表现。 关键他不认为张斐手握证据,他一点也不害怕。 双方都表现的非常强硬。 直奔高潮! 马上就闹得是满城皆知。 百姓们是赶紧买好瓜子,坐等这大戏上演。 这事断断续续也持续了这么久,总得给一个大结局啊! 烂尾没屁眼。 与此同时,那王文善也在朝中哭诉,表示上回自己被张斐勒索敲诈,是自己认为外甥有错在先,故而选择让步,没有想到却是换来这种结果。 以结果论的话,王文善的话,当然是更加可信。 毕竟李四一案,所赔偿金额,确确实实创下地主界的记录。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很不合理的。 也不理解为什么王文善要答应。 要知道朝中本就大多数官员都是支持王文善的,哪怕就是王文善叫人揍得张斐,那在他们看来,也是应该的。 这小子着实可恶,上回给了他一个教训,他却不知悔改,又弄了个房贷出来,令许多官员忍痛割肉,倒是便宜了那王介甫。 而如今一些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偏向王文善,认为张斐敲诈勒索的可能性要更高。 此事当然也惊动了宋神宗。 在房价一事上面,宋神宗最终是采纳张斐的建议,可见他是非常欣赏张斐的。 他赶紧找来许遵,问明缘由。 “原来如此!” 宋神宗点点头,又道:“可是他到底有没有证据能够证明?” 许遵沉默少许,如实道:“据臣所知,他他应该是没有确凿证据。” 宋神宗立刻道:“既然如此,卿为何不阻止他?他这分明就是冲动之举,卿真应该先告知朕,朕自会替他做主啊!” 许遵道:“臣有告诫过他,但是他似乎很有把握,而且根据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常常出其不意,故此臣以为他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宋神宗皱眉道:“但如今这事越闹越大,万一他输了,朕想保他,可也非易事啊!” 一个登州女子,让他的圣裁都成了笑话,可见在司法上,皇帝要保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啊! 许遵听着就放心了,也非易事,那就是说,还是能够保的,忙道:“陛下还请放心,以臣对他的了解,其为人还是非常谨慎的,不会冲动行事。” 宋神宗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吕公著可不想借此事来增添开封府的关注度,还去故意拖上几日,增加一点曝光度,他是选择马上就开堂审理。 他期待速战速决。 此案也非常简单,就是看他们谁能够拿出铁证来证明自己说得是实话,对方是在说谎。 反正总有一个人是在说谎。 然而,此番前来开封府观望的人,也已经创下记录。 虽然宋朝一直都允许民告官,但从未有过官与民对簿公堂,一般来说,都是状纸交锋,最多也就是闭门调查审理。 自张斐到来后,对簿公堂,仿佛变得是越来越常见了。 一辆马车缓缓来到开封府门前,只见王文善与陈瑜从车中下来。 “王司农!” “王兄!” 顿时就有不少官员迎了上去。 “王司农,此番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那刁民。” “不错!这刁民都勒索到咱们官员头上,可不能助长此风啊!” “王兄,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倘若今日那刁民拿不出证据来,开封府要不立刻严惩他,我们就去陛下那里弹劾开封府。那刁民能走到今日,我看开封府就得负很大的责任。” 一大群官员围着王文善,纷纷为其打气。 别看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之民,但是他在朝中仇恨,那真是不比王安石少,这些老爷们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小子。 太嚣张了! 完全不将他们这些老爷们当回事。 关键这其中涉及到一个阶级问题。 这一次对簿公堂,如果王文善赢了,一定要将这小子彻底整死,决不能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支持王某人,王某人真是!” 说到后面,王文善哽咽不语。 那些官员见罢,更是愤怒不已,看看,这都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岂有此理。 而此时,只见三个老者步行来此,正是王安石、司马光、陈升之。 陈升之望去不远处被簇拥的王文善,又偏头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位以为谁会赢得这场官司?” 司马光摇摇头道:“不好说啊!从目前所得知的消息来看,那小子手中应该没有铁证,故此他才会要求对簿公堂,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呵呵笑道:“君实似乎对于上回阿云一案,还耿耿于怀啊!”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上回他怎么赢的,你王介甫心里就没点数么。” 王安石哈哈一笑,旋即又道:“输了就承认,不能把责任推倒别人头上,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恼怒不已,但也不得不认。 那场堂审,他确实输了。 忽听一人喊道:“张三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张三裹着一件烂斗篷在李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来。 大家依稀还记得那个身着光鲜亮丽的珥笔之人。 一转眼,就变成这模样。 真是我见犹怜啊! 真是感同身受啊! 王安石好奇道:“他今儿怎么不是珥笔之人的装扮?” 司马光道:“他又不是来打官司的,他可是受害者和被告者。可是我听说,他的腿没事,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瘸了。”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这厮在博同情。 忽听人群中一人喊道:“张三,我们支持你。” “张三,你一定要讨回公道。” 不少百姓纷纷为张斐助威大气。 李四一案,大快人心。 而此案乃是李四一案的延续,他们当然是支持张斐的。 看看! 这都将人打成什么样了。 欺人太甚。 试问谁又没被欺负过,只不过他们不敢站出来,如今张斐站出来挑战老爷们的权威,不管对错,他们肯定是站在张斐这一边的。 张斐眼中含泪,朝着乡亲父老们拱手致谢。 开封府门前,登时变得阵营明确。 堂上是官与民,堂下亦是官与民。 过得好一会儿,府院大门缓缓打开,那通判李开亲自出来,将王文善和张斐带了进去,又亲自将司马光、王安石等官员请入院内。 此案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案子,但闹到如今,阵势之大,开封府都不得不给予足够的重视。 他们进去之后,大家立刻围了过来。 市民都已经站不到位置,站在府衙门前的全都是马天豪、陈懋迁等一干腰缠万贯的富绅。 习惯于溜后门的许芷倩,悄悄来到前院时,发现已经没了位置,而且前面站着的人,都是朝廷大员。 陈升之、王安石、司马光、齐恢、王师元、唐介。 如吕惠卿、陈瑜这等小官,都已经站到角落里面去了。 给人的感觉,真的就是决战开封府啊! 好在那吕公著资历不浅,如此场面,他是丝毫不怯。 “威武”依旧。 当然,王文善还是有特殊待遇,他是坐在左下方的,而张斐则是站在中间。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道:“张斐,你状告王司农买凶伤人,可有证据?” 单刀直入。 王文善非常淡定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小民当然有证据,首先,在李四一案审理之时,王司农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陈裕腾的舅舅,却偷偷来找小民,无论他当时说了什么,都有干扰司法的嫌疑。” 吕公著眉头一皱,略显不爽。 你这又东拉西扯,你不是有证据吗? 拿出来啊! 他都急了。 当今对于妨碍司法公正没有那么严,王文善身为陈裕腾的舅舅,前去找张斐了解情况,是不足以构成干扰司法罪的。 王文善倒是不在意,似乎早有预计,叹了口气,回应道:“你说得很对,我此举确有不妥,但你又是否明白,身为舅舅,在得知自己的外甥做出此等事来,是有多么的心寒,我真是愧对我那去世的姐姐,故此我才去找你,希望能够代我那外甥向李四表达歉意,并且表示不管官府怎么判,我都会给予李四补偿的。 记得当时,你表示必须拿出五百贯,此事才能够作罢,才能得到李四的谅解,原本我那外甥还不愿意,毕竟是五百贯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是我逼着他答应的。” 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阐述着这一切,但却是绵里藏针,暗示张斐曾敲诈勒索他。 “王司农贵人多忘事啊!” 张斐笑道:“我记得当时,王司农可是把话说得非常明确,如果我还要继续告下去,那就令我今后永远无法上堂辩诉。” 此话一出,王文善顿时目瞪口呆。 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上回你告状,可没说这事啊! 吕公著也傻了。 怎么又扯到这事上面来了。 堂外顿时一片哗然。 百姓们纷纷心想,就知道是如此,当时我就猜到是报复了。 站在角落里的许芷倩面色一喜,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又偷偷瞄向前面那些官员。 果不其然,他们中一些人脸上哪还有半分淡定,个个都是一脸心虚。 他们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许芷倩暗道,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用这种无耻手段。 司马光喃喃自语道:“这是个圈套啊。” 王安石呵呵道:“幸亏不是你,不然的话,你又输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心里却想,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啊! 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本质上,那是因,这是果,可以说是一回事。 但是约束争讼,那是朝廷讨论出来的结果,不是说开封府判得,从这一点来说,这又是两回事。 但是张斐巧妙的将这个结果放到他与王文善的对话中,这性质又不一样了。 “胡说八道!” 反应过来的王文善直接站起来,道:“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没有说过此话。” 这他是真的冤枉啊! 他当时确实没说过这话,是后面还这么干的。 吕公著也向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张斐叹道:“小民没有查证的权力,而且我若调查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毁灭证据。但是小民听闻当时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数十道状纸,难道吕知府不感到奇怪吗?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后面操纵,吕知府可派人前去调查,他找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这小子不讲武德啊! 吕公著问道:“但是现在需要证明的是,王司农是否有买凶伤人。” 张斐道:“知府莫不是忘记,除此之外,还有王司农状告小民诬告他。那么如果能够找到当初那事乃是王司农暗中所为,就足以证明小民并没有诬告他,证明是他在说谎,他确实有威胁过小民。那么他为何要说谎?很简单,因为就是他买凶打得小民,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的,但在朗朗乾坤之下,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吕公著沉吟不语。 当初张斐状告王文善时,理由就是王文善曾威胁过他,王文善又坚决否认,如果能够证明王文善确实威胁过张斐,是可以间接证明王文善极有可能买凶伤人。 只不过张斐没当场拿出证据,而是让开封府去查。 “一派胡言。” 王文善激动地向吕公著道:“吕知府,他这纯属是在血口喷人,不可信也,谁也没有剥夺他争讼的权力。” 张斐笑道:“那是因为当今圣上圣明,可不代表你没有干过,我记得当时王司农曾上奏,指责我挑起争讼之风。” 小子说话注意一点啊! 院内的不少大臣,莫名的紧张起来。 王文善怒道:“我那不过就事论事。” 张斐马上道:“可王司农方才又说,代外甥道歉,并愿意补偿,这是多么的仁慈,结果转脸就指责我,难道王司农不觉得这自我矛盾吗。” 王文善脑子开始有些跟不上张斐的节奏,语塞片刻,才道:“李四是李四,你是你,我是对李四抱有歉意和同情,但是你这小人借机勒索和敲诈,也令我感到不耻。” 张斐立刻道:“所以你就派人打我。” 王文善道:“你你血口喷人,我堂堂朝廷大臣,岂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斐马上就道:“那你为何阻扰开封府调查?” “本官何时阻扰开封府调查了?” “那就调查啊!” 张斐双手一摊,“如果你没有做过你怕什么?” “本官岂会害怕。” 王文善满头是汗,又道:“是你说你有证据,如今你又没拿出证据来。” 张斐道:“几乎人人都知,上回约束争讼一事,就是针对我的,而当时却无人调查此事,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对此事好奇。” 门口市民纷纷点头。 市民们可不傻,他们心里都清楚,就是针对张斐的。 张斐道:“只要开封府去查,就一定能够查到证据,这不是铁证又是什么。倒是王司农,你说你为清白而来,何不让开封府调查的彻彻底底,如此便可还王司农清白。” 王文善立刻向吕公著拱手道:“还请吕知府立刻派人调查,好还本官一个清白。” 话已至此,他只能这么说。 吕公著还有些犹豫。 这不是证据啊! 张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开封府前去调查,就绝对能够查得到证据,我甚至愿意为此赌上我的项上人头。” 王文善激动道:“当真?” 张斐问道:“王司农要与我赌人头吗?” “!” 王文善傻呀,跟你赌人头,刑不上士大夫,我这人头稳得一逼,凭什么跟你赌,一时支吾不语。 答应吧,太吃亏了。 不答应吧,好像又显得心虚。 悔不当初,多那句作甚。 吕公著原本以为张斐要跟上回一样,一锤定音,哪知这小子这回又反其道而行,这要调查的话,一时半会可就结不了案了,但又没有办法,双方都要求调查,而且张斐还撂下狠话,不查也不行,于是开口为王文善解围,“到底是谁在说谎,本官自会查明,今日到此为止,退堂。”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七十章 千万不要让游戏停 说好的决战开封府呢? 原本万众期待的大片,转眼间又变成了那肥皂连续剧。 不少围观群众很是郁闷,虽说烂尾没屁眼,但是断章要更可恶啊!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这个空档可以给予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在围观群众散去之后,立刻就有不少官员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开封府。 司马光望着这些匆匆背影,是若有所思。 “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偏头一看,正是那开封府主簿黄贵。 黄贵道:“我们知府请二位去内堂稍坐。” 司马光和王安石相视一眼,然后随黄贵往内堂行去。 “好小子,竟敢阴老夫,给老夫等着。” 那王文善撂下一句狠话,便与陈瑜上得马车。 上得马车后,王文善问道:“开封府能查到证据吗?” 陈瑜道:“恩师还请放心,此事若真查起来,牵连甚广,那些茶食人是绝不敢乱说话,况且,当时那些状纸,也并无一句虚假之言。” 王文善点点头,喘着粗气道:“那就好。这一次我一定要那小子再无翻身之日。” 内堂。 “二位怎么看?” 吕公著看着王安石和司马光。 此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就连皇帝都知道。 原本已经过去,不曾想,张斐那小子竟然借此攻击王文善。 这是很危险的。 查还是不查。 王安石呵呵道:“我说晦叔兄啊,查案之事,你还用请教我们两个么,难道我们让你**,你就会答应么。” 吕公著没好气地瞅了眼王安石,好似说,还是不是朋友,我为何请教你们,你心里就没点数么。 他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点点头道:“查吧!不过我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那些官员为什么急匆匆离开,不就是去毁灭证据得么。 在他看来,查不到什么证据。 关键没人敢认。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道:“如此说来,那小子可能还有后招。” 王安石笑道:“那王司农怎么就不吸取教训,非要跟张三在堂上一较高下,真是糊涂啊!” 司马光听着就觉不舒服,“王介甫,你倒是将话说清楚,吸取什么教训?” “哎哎哎!” 吕公著赶忙道:“二位莫吵,莫吵,我现在这头还疼着呢。” 司马光瞧了眼吕公著,叹道:“要怪就怪王司农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王安石马上道:“君实所言,我十分赞同。” 吕公著愣住了,道:“二位是认为,王司农已经输呢?” 司马光摇摇头道:“那倒未必,但是目前看来,对他非常不利。” “张三哥!张三哥!” “小马?” 还在一本正经装瘸的张斐忽听有人叫自己,回头看去,只见那马小义追了过来,笑道:“你也来看了。” 马小义直点头,略显不满道:“我还以为三哥会叫我上堂作证了。” 张斐诧异道:“你还真想上堂作证?” 他在录供的时候,还真说了马小义,但开封府只是派个衙差去找马小义问了下,毕竟都已经打成这样,还需要问么,也就是走个流程。 马小义点头道:“当然想呀,我可是喜欢看审案了,特别看那些恶人被严惩,真是痛快,可惜我从未有机会上堂,你看我,今儿都是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物来的。” 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失望感。 张斐一瞧这小子果真是穿着一套崭新的红袍,不禁笑了,这小子真是一朵奇葩。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这案子就没有你的分了,不过衙内的案子,我可得倚重你了。” 马小义喜道:“三哥有啥吩咐,尽管说。” 张斐稍一沉吟,道:“我需要得到相关人物的详细来历,甚至当晚包括送酒菜上门的酒保。” 马小义好奇道:“张三哥,问这些有啥用?” 张斐道:“打官司这事,细节决定成败。” “细节决定成败。”马小义眼珠滴溜溜一转,“俺记住了,还有么?” 张斐道:“暂时先就这些,等到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行,那俺现在就去找哥哥。” “现在吗?” “对呀!正好今儿晚上俺们约好一块去飘香楼听曲。” “听曲?” 张斐问道:“是那种摸摸唱吗?” 马小义道:“啥是摸摸唱?” 张斐道:“就是有歌妓作陪的那种?” 马小义道:“跟哥哥上哪吃饭,可都有歌妓作陪呀!” 好小子,真会享受。张斐听得吞咽了一口,低声道:“安全么,会不会被抓?” 马小义错愕道:“这又不违法,为啥会被抓。” 对哦!这是合法的。张斐拍了拍脑门,“这官司打得我都糊涂了。” 马小义问道:“三哥,你想去么?” 张斐瞧了他一眼,“我还是算了,下次吧,我现在八块腹肌中的其中三块还有些疼,不太方便做激烈的运动。” “行,那就下次吧。不如这样,等到哥哥打赢了官司,咱们让他请客,去白矾楼逛逛。” “白矾楼不是正经的酒楼么?” “是呀!” “也有歌妓吗?” “咋没有,正经的酒楼才有歌妓,不正经的就是妓女。” “原来如此,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俺就先走了。” “你去吧!” 马小义刚走,那许芷倩就从后面走了上来,望着马小义的背影,又向张斐问道:“什么是摸摸唱?” 张斐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许芷倩道:“谁偷听呢,我刚走过来,正好听到你们说什么摸摸唱。” 张斐面不改色道:“这是一个暗号。” “暗号?” “对啊!意思就是暗中观察的意思。” “可为什么你要与马小义对暗号?”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心想,对哦,我如今要专心对付王司农,这官司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可真没有工夫去管衙内的事,可那厮也不是善类。心念一动,道:“我正好要与你说这事,回去再说吧。” 许芷倩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 回到许府,张斐便将曹栋栋与林飞的案子告知了许芷倩。 许芷倩道:“你不会相信曹衙内的鬼话吧?以他的家世,怎可能被一个教头威胁?” 张斐道:“依你所言,以他的家世,就更不需要求我帮忙。到底真相如何,还得去调查,只不过,唉,我如今要对付王司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许芷倩迟疑少许,道:“你信我么?” 张斐忙道:“如果你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芷倩一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让我帮忙?” 张斐讪讪一笑:“我不告诉你,你又说我鬼鬼祟祟瞒着你,若我自己查,你铁定不放心,说不定又在中间搞破坏,不如你自己去查。” 许芷倩倒也不反驳,问道:“如果查出是曹衙内在说谎?” 张斐道:“由你决定。” 许芷倩思索半响,点头道:“好吧!我帮你。” 张斐道:“到时我会跟小马说,你负责与他联系。” 许芷倩点点头,又道:“如今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有处理完,亏你还有心思去帮衙内他们。” 她也真佩服张斐心大,这官司是越打越要命了,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凶险万分。 不等张斐回答,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看那范理不见得会愿意出来作证,他虽然答应与你合作,但也不会为了你得罪朝中大臣。” 张斐愣道:“谁说让范理出来作证呢?” 许芷倩道:“若无范理作证,只怕找不到证据证明是王司农在背后从中作梗。” “无所谓。”张斐耸耸肩道。 “无所谓?” 许芷倩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着点点头:“哪怕范理愿意出来作证,我都不会答应的,我这是要报复他王文善,而不是要他得到公正的审判,那太便宜他了,伤人可不是什么大罪。” 许芷倩越听越糊涂了。 张斐也不解释,又问道:“你说开封府将涉事之人的口供问清楚,大概要多久?” 许芷倩沉吟片刻,道:“此事涉及数十人之多,即便开封府全力以赴,至少也需要半月之久,如果一时找不到人,可能就需要更久。” 张斐稍稍点头,“行吧,那就七天之后,再去一趟吧。” 许芷倩错愕道:“你去干什么?” 张斐道:“提供新的线索。” 开封府还真是全力以赴,门下得五个法院通力合作,但由于涉及人数又多又杂,这都已经过了七天,才刚把那些递状纸的珥笔之人的口供问清楚。 而此时天气早已经转寒,也给调查工作也带来了一些阻碍。 李开披着厚厚的披风,来到屋内,先蹲在火盆旁,暖暖手。 吕公著问道:“问得怎么样?” 李开道:“跟预计的差不多,那些珥笔之人都说是看到张三利用争讼获得五百贯的赔偿,于是也打算效仿张三,正好当时也有不少人向学李四,双方是一拍即合!” 吕公著稍稍点头。 李开又道:“接下来还得去找那些告状之人,查明状纸的真假,这可真是要人命啊!” 吕公著叹道:“又有什么办法,咱们若不去找,张三一定会告我们官官相护。” 李开恨呀,“这个臭小子!” 咚咚咚! “启禀知府,张斐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开当即头发就气得竖了起来。 吕公著脸上却是毫无波澜,显然是有准备的,“带他进来吧。” 过得一会儿,张斐来到屋内。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李通判。” “你又有什么事?” 吕公著语气平淡地问道。 张斐道:“小民突然想到一个线索,特地赶来告知吕知府。” 吕公著道:“什么线索?” 张斐道:“记得小民曾告知吕知府,当时那王司农对小民进行威逼利诱,但小民上回只是说了威逼,将利诱给遗忘了,真是不应该了。” 李开都气笑了,“你这珥笔之人,可真是厉害,短短一句成语,你还得分两回来告,得亏是帮你自己打官司,这要是帮别人打,不得收两份钱?” 张斐哎呦一声:“李通判,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给忘了,小民头回给官员对簿公堂,心里也很紧张的。” 李开哪里信这鬼话。 吕公著皱眉道:“闲话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忙道:“当时王司农还说了,他外甥陈裕腾与祥符县知县关系非常密切,倘若小民不帮李四的话,他便让陈裕腾帮小民在祥符县谋一个主簿的差事。” “岂有此理!” 李开怒拍桌子,“你小子到底是在告王司农,还是在整我们开封府啊!” 目前这案还未查明白,又整个祥符县出来,这年节还过不过啊! 张斐一脸冤枉道:“小民只是提供线索,李通判为何这般愤怒。” 李开立刻道:“如果王司农真要给你谋取差事,还需要去祥符县吗?” 张斐道:“小民不清楚,也许王司农认为这样做会比较隐蔽一点,不过小民可没有答应他,这种卖官鬻爵的违法之事,小民是绝不会参与的。” 说得是大义凛然。 卖官鬻爵?你还真敢说啊!李开咬着后牙槽道:“那你可有证据?” 张斐道:“虽然小民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当初李四去祥符县告官时,祥符县却只用了不到半日,便结案了,不但打了李四一顿班子,其中更是缺乏曾氏这位重要证人的口供,难道李通判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 李开话说到一半,吕公著抬手拦住他,又向张斐道:“看来你真是豁出去了。” 李开猛地反应过来,这里面还真是有猫腻的,曾氏如果出来做供,她的口供将是非常关键的,从结果往回推,这绝对是祥符县的一个疏忽。 关键这还是李开先查到的,只不过当时双方差不多已经达成和解,就没有再继续追究。 还真不能说张斐是在信口胡说。 张斐一脸单纯道:“小民不知知府为何这么说。” 吕公著点头道:“本官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张斐道:“暂时没有了,小民若想到其它线索,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告知知府的。” 暂时。李开差点昏厥过去。 吕公著道:“你先回去吧。” “小民告退。” 张斐离开之后,李开不禁感慨道:“这小子真是一个恶魔啊!” 吕公著道:“故此我们一定要快,不能再给他拖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张斐打得是什么主意。 张斐就一个政治素人,没啥可以被攻击的,但王文善可不同,江湖老狐狸,那是一身骚味,乱打都能打得中。 迟早会被查出问题来。 说着,吕公著又看向李开。 李开直摇头道:“我不去了,让黄贵去吧。” :。手机版阅址:wap 第七十一章 强强联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开封府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看你们定是得了他的好处,我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 王文善听到张斐又去开封府提供线索了,而且还是涉及到陈裕腾和祥符县知县,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特么何时是个头啊!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在公堂上去跟张斐较劲,如今是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啊! 关键这回来得是黄贵,不是那通判李开,他嗓门自然也高。 黄贵早有准备被喷,耐心地解释道:“王司农勿怪,我们开封府也是为了维护王司农的名誉,如今王司农告他诬告,那开封府自然得查明真伪,是否能够构成诬告罪。” 王文善哼道:“如果他明天又去开封府提供线索,开封府又去调查,这何时是个头,他这分明就是在耍赖。” 黄贵道:“我们开封府当然也不会凭他一句话就去调查,但是由于之前祥符县知县对李四一案判得确实有些武断,又在缺乏足够证据时,惩罚李四,他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如果张斐就这些疑点,向提点刑狱司申诉,提点刑狱司也会调查的。” 王文善瞧了眼黄贵,突然坐了下来,端起一杯热茶,呷了一口,道:“好吧!你们开封府不嫌麻烦,我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能够尽快结案,不能这样无止尽的查下去。” 黄贵点头道:“我会转告给我们知府的。” 黄贵一走,王文善直接将手中茶杯摔到墙上,骂道:“这真是一条疯狗。” 又马上叫进来一人,命其立刻赶往祥符县通知陈裕腾。 陈裕腾都成为祥符县第一富商,这中间能没有猫腻吗? 市税司。 “哈哈!就知道没有这般简单。” “恩师在说什么?” 吕惠卿好奇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哦了一声,看向吕惠卿:“张三那小子又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吕惠卿惊讶道:“他这回又状告谁?” 这真是一朵奇葩啊! 告状弄得跟吃饭一样。 王安石呵呵道:“还是那王司农一案,他这回又说那陈裕腾与祥符县知县有勾结。呵呵,我就知道那小子不会这么算了。这么搞下去,王司农只怕还真会栽在他手里。” 吕惠卿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光芒,叹道:“倘若王司农如恩师一样,清廉正直,刚正不阿,那张三也找不到借口攻击他,可见此人其身不正,行为不检。唉这司农寺掌管的常平仓,乃为赈济百姓,落在这种人手里,如何叫人放心啊!” 常平仓?王安石神色一怔,是若有所思。 吕惠卿偷偷瞄了眼王安石,不再言语。 回到家后,吕惠卿立刻左手执笔写上一封密函,然后叫来仆人,将密函递给他,“你赶紧去找个机会,将这封信交到张三手中,记住,小心一点。” “小人遵命。” 许府。 “虽然陈裕腾肯定与祥符县知县有关系,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告,只怕收效甚微。”许芷倩道:“一般调查官员,都得秘密行事。” 张斐笑道:“无所谓,我继续告就是了。” 许芷倩纳闷道:“你还有什么可告的?” 这真的是告状无极限啊! 张斐道:“编呗。” “编?”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官员之间的猫腻,那是万变不离其宗,唯一要动脑筋的就是如何将那些事与这官司扯上关系。” 许芷倩直摇头道:“我觉得你这是在玩火。” “对!” 张斐呵呵道:“我就是在玩火,不过现在在火架上的是那王司农,又不是我,你说谁先死。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你这乌鸦嘴。” “你才乌鸦嘴!” 许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方才小马来了。” 许芷倩点点头,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张斐又问道:“查的怎么样?” 许芷倩沉默少许,“那林飞或许还真有些问题。”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根据马小义送来的消息,林飞在三衙担任了十余年的教头,可他曾随狄公和韩相公立下不少战功,却一直未能得到升迁,连一官半职都未获得,而他身边不少年轻教头都得到升迁,原因就在于那些人上面有人,而他没有关系。” 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是牛逼,但其实就是一个教练,是没有官职的。 张斐问道:“狄公和韩相公指得可是狄青和韩琦?” 许芷倩点点头,“林飞就是狄公带出来的兵。” 张斐皱了下眉头。 历史人物中,他的最爱的是李清照,但是狄青和岳飞却是他最为敬佩的人,读到二人的故事,总是唏嘘不已。 只可惜,他是完美错过三人,李清照、岳飞现在还未生,去年狄青刚刚去世。 这可能是他来北宋最大的遗憾啊! 许芷倩又道:“另外,他的原配夫人在他第二次随韩相公出征北疆时,因难产而死,如今的这位夫人是他今年年初从外面娶回来的,非常突然,且身份不明,我已经让马小义去调查他这位夫人的来历。 还有,林飞的酒量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厉害,但是根据衙内所言,当晚他们三人喝得差不多,衙内说自己喝得是有些晕,但是林飞却醉趴下了,这才给了衙内可趁之机,若以他们酒量来看,这不太可能。”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许娘子真是心思缜密,这么快就发现这么多线索。” 许芷倩道:“纵使我没发现,你也会发现的,毕竟这些消息都是你要求马小义送来的,如果是我,我不见得会要求马小义连送酒的酒保都不放过。” 张斐笑道:“这虽然都不是什么确凿证据,但如果他那位夫人的身份真有问题的话,这官司我就把握打赢。” 许芷倩道:“但到底没有确凿证据,万一这一切都是巧合呢?” 张斐瞧她一眼,“这恐怕很难。” 许芷倩道:“但我必须要确定,这真是一个圈套。” 张斐道:“你有办法吗?” 许芷倩道:“还在想。” 张斐沉吟少许,道:“好吧!但如果曹衙内那边顶不住了,你还没有证实这一点,那我也会帮他打赢这场官司的。” 许芷倩点点头。 “三哥,三哥。” 忽见那李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三哥,方才俺送走小马哥,正打算回来时,有一个人撞到俺,还塞了一封信给俺,俺叫他,他不但不搭理俺,反而越走越快。” 张斐与许芷倩相视一眼。 “把信拿来。” 李四急忙将信递给张斐。 “信上写了什么?”许芷倩问道。 张斐将信递给许芷倩,“这定是王司农的仇人所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芷倩接过来一看,原来上面是写着一些关于司农寺的猫腻,她柳眉一皱:“未必啊!说不定这是一个陷阱。” 张斐笑道:“不,这肯定不是一个陷阱。” 许芷倩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道:“因为我反正也得编,我无所谓真假,我要做的就是让开封府继续查下去,我先去一趟开封府。” “你等会!” 许芷倩赶忙拦住他,“你这去得也太勤了,万一真的激怒了开封府,可有你好果子吃,我看还是过两日再说吧。” 张斐想了想,道:“好吧!那就过两日再去。” 而许芷倩拦住张斐的目的,其实是希望等许遵回来商量一下,官场中,危机四伏,突然来了这么一道消息,她怕是个圈套。 吃晚饭时,许芷倩便将这封信交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道:“信上内容不像似假的,司农寺掌管着常平仓,其中猫腻不少,而信上所指之事,确实是前些时候发生过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具体还得查过才知道。” 张斐笑道:“那就让开封府去查吧!” 许遵忧虑道:“万一是圈套呢?” 张斐笑道:“恩公勿忧,是不是圈套无所谓,因为只要有一条是真的,死得就是他,我就不算是诬告,这都不继续下去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当这珥笔之人。” 两日! 真就两日,张斐再度光临开封府。 “二哥,你冷静,莫要冲动!” “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这厮。” 张斐才刚到门前,一句话没说,门口守着的其中一个衙差就先忍受不住,嚷嚷着要与张斐一较高下。 也真不怪他们。 张斐给开封府带来超过两倍的工作量。 假期没了! 如今又是天寒地冻。 衙差也是人啊! 幸得另一个衙差拉住了,“张三,你快些走啊,我兄弟发起脾气来,拦都拦不住。” 张斐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走,反正上回打我的人,也赔了我一百贯。” 府门前一片静寂! 过得片刻,黄贵行了出来,将张斐给领了进去。 今日恰巧吕公著不在,只有李开值班。 “此乃司农寺的事,与此案有何关系?” 李开是怒不可遏。 这种事一般是御史去查的。 张斐道:“回通判的话,此证极有可能是王司农作案的动机。” “作案动机?” 李开莫名其妙。 什么跟什么呀! 张斐叹了口气:“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就是王司农已经约束了我上堂辩护的权力,算是找回面子,为何又还要对我展开如此狠毒的报复。 如今可算是让我找到原因,通判请看上面的具体罪行,全部都事关前些时候的屋税政策,这个政策已经伤害到王司农的利益,单算这一笔账,王司农损失的也不止五百贯。 然而,这个政策正是出自我手,虽然与王大学士也有莫大的关系,但王司农又岂敢报复王大学士,故此他将所有的账都记在我头上,亦或者是要杀鸡儆猴,这就是他的作案动机,若是能够查明这一点,将会有利于我的证词。” 李开都听蒙了,这也扯上,而且还将王安石扯进来,不禁也是服了,“小子,真有你的,什么事都能扯到你自己头上。” 张斐故作单纯道:“李通判不觉得吗?” 李开道:“你还有什么事?” “暂时没有了。”张斐摇摇头。 又是暂时?李开不打他,那只是因为他涵养比较高,深吸一口气,突然咆哮道:“那你还杵在这里作甚?” “是是是!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张斐吓得一哆嗦,赶紧跑了。 李开拿着那张证据,不禁都乐了,自言自语道:“王文善惹上这小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 第七十二章 杀人诛心 其实吕公著并非恰巧不在,此时他正在刑部,与同僚们吵架。 不然的话,李开也不愿意独自坚守开封府。 如今的开封府真是如地狱一般啊! 原来那王文善跑去刑部诉苦,开封府太偏向张斐,查了这又查那,何时是个头啊! 这也引起许多大臣不满,于是他们向开封府施压。 但吕公著也是块硬骨头,他表示自己是在维护王司农的名誉。 在堂上,那么多人听着,若是开封府不查,那人家会怎么想? 多半会认为他们官官相护。 不是多半,是一定。 张斐也一定会告到大理寺去,因为这是经过开封府公审的案件,他有资格向大理寺进行诉讼。 那小子就住在许遵家里啊! 如果大理寺给查出证据来,那他吕公著可就尴尬了,关键他也知道李四一案的猫腻。 吕公著也是清廉一生,他可不愿意栽倒这上面,晚节不保。 所以别看许遵从不干预张斐的事,但他却给张斐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他在,就等于给张斐留了一条后路。 如果没有许遵,张斐也不可能这么闹腾。 这边还在吵得不可开交,那边开封府又传来消息,司农寺也有问题,也跟此案有关。 这封罪证,可就更加详细了,上面可是记载着非常详细的事件,以及他们具体怎么操作的。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消息一来,必然会引爆朝廷。 然而,不但没有引爆,朝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一条线索,让朝中大臣们意识到,张斐背后有人在支持他,这不是一个民告官的简单官司,而是一场政治斗争。 在没有清楚敌人是谁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王府。 “这他们就怕了?” 王文善愤怒地看向关梈。 就这? 一张莫须有的罪状,你们就怕了? 关梈叹了口气,“王司农息怒,且听我解释。” 稍稍一顿,他又解释道:“此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那张罪状,王司农也应该清楚,单凭张三,是不可能获得这些消息的,可见朝中有人在暗中帮助张三。” 王文善激动道:“这还用说么,定是那许遵所为。” 关梈摇摇头道:“许遵回京才几个月,他纵使知道,也不可能知晓的这么清楚,大理寺可不管这些事的。” 王文善眉头紧锁,“那依你之见,这会是谁干的?” “目前还不清楚。”关梈道:“故此大家才不敢声张,关键开封府是坚持要查,可这真要查下去,只怕此案会变得越发复杂。” “所以我才!” 话说到一半,王文善猛地一怔,惊悚地看着关梈。 关梈不敢直视其目光,低头叹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司农去地方上暂避风头,待风头过后再回来。” “你说甚么?” 王文善面露狰狞之色,“我堂堂司农寺长官,竟然被一个珥笔之人赶出京城,我还有何颜面回来。” 像极了当初的陈裕腾。 关梈道:“你不是输给张三,而是输给张三背后那人。唉王司农当初真不该与张三对簿公堂,那可是他擅长的手段。不过咱也有自己的手段,他折腾一百回,也折腾不死咱们,但咱们只要抓住他一回,他就必死无疑,王司农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文善怒睁双目,死死盯着关梈,浑身都在颤抖,过得好半响,他闭目一叹,颓坐在椅子上,“你们打算怎么办?” 关梈道:“我们会上奏陛下,弹劾王司农你干扰司法,以及此案对朝廷造成极大负面影响,应该及早结束,不宜再这么闹下去。” 王文善听后,是满脸的不甘,“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关梈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目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在此案纠缠下去,对大家都不利,为了区区一个珥笔之人,真的值得吗?” 王文善突然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陈瑜。 陈瑜面露内疚地瞧了眼王文善,叹气不语。 这已经不是王文善个人的案子,而是牵连到整个司农寺,这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真查下去,天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关键还不知道暗处的敌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官场不是讲究出奇制胜的地方,而是要以稳为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人愿意跟王文善梭哈这一把,因为这不值得。 王文善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惨。 毕竟这就只是一个小案,但他恰恰也是输在这小案上面,正是因为太小,那些朝臣觉得不值得。 王文善叹了口气,“好吧!” 在说服王文善之后,朝中议论开始转向,宋神宗在三日之内,就收到十余道上书,皆是批评王文善的。 抛开真相不谈,事情闹到这一步,王文善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应该在李四一案还在调查期间,就私下去找张斐,这已经构成干扰司法的罪名,且属知法犯法。 同时,此案若继续查下去,那将会旷日持久,而这将会对朝廷的威信和名誉造成极大的破坏,故此,他们恳请朝廷立刻拿王文善问罪,将其贬黜东京,终结此案。 今日宋神宗,又如往常一样,召王安石入宫问策。 谈论一番时政后,宋神宗突然问道:“先生对王司农一案怎么看?” 王安石道:“臣也以为该早日结案。” 宋神宗哦了一声:“但是朕以为,他们中不少人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臣也知道,但是继续查下去,只会逼得他们殊死一搏,可能会将此案变得更加复杂。然而,此案受到不少百姓关注,若让百姓看到朝廷大臣如此不堪,确实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和名誉。” 虽然他也嫉恶如仇,但身居高位,还是要有一些大局观的,如果此案一直闹下去,也将会干扰到他变法,而他变法也是要解决这些问题,那才是治本之法,此案闹到最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宋神宗重重叹了口气,“可长此下去,国家兴盛,从何谈起。” 王安石忙道:“陛下深谋远虑,乃社稷之福,臣认为若是要改,只能从根上改过来,单单一个案件,只是治标不治本。”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司农寺掌常平仓,涉及到各地赈灾事宜,若由心术不正之人把控,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看来,这司农寺内部已是腐败不堪,必须要加以整顿。” 宋神宗一听就明白过来,问道:“不知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吕惠卿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屋税一事,臣便是交予他去做的,他也表现的非常好,将那繁杂的公务处理的井井有理,而司农寺的公务亦是非常繁琐,故此臣认为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司农寺对于他的变法而言是至关重要,若是能趁机拿下,那可真是天助他也。 宋神宗点点头。 第二日,宋神宗召吕公著入宫,表示张三一案,已经严重影响到开封府的日常公务,也影响到朝廷官员的形象,并且表示王文善当初没有及时规避,有干扰司法之嫌,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故打算将其外派到江州做通判。 这宋朝是刑不上士大夫,一般不犯大错,那都是贬去外地做官。 吕公著是长出一口气。 陛下圣明! 吕公著也累了,此案闹到如今,他都觉得毫无正义感可言,虽然张斐是受害者,但不同于阿云、李四两案,这回张斐尽整一些歪门邪道,是满嘴谎言,今天告完,明天告,这显然不是要寻求公正,而是要对王文善进行报复。 赶紧结案吧! 宋神宗当日就下达一道圣旨,以王文善行为不检,干扰司法,知法犯法之名,贬其前往江州做通判。 这个“干扰司法”的罪名是很有讲究的,你可以认为王文善对张斐进行威逼利诱,进行报复,这都属于干扰司法,但你也可以认为他只是私下见了张斐一面。 也算是给此案一个合理的终结。 许府。 “啥?” 张斐郁闷道:“这就完了,我可都还没有尽兴啊!” 许遵问道:“你还想怎样?” 张斐讪讪言道:“我只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一点,我被打了一顿,结果换得凶手公费旅游?” 公费旅游? 许遵好气又好笑道:“就算证实是他唆使人打得你,也差不多就是这惩罚,况且你还证实不了。” 张斐道:“那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呢?” 许遵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王文善还算是可以的,比他更贪的都有,你要不要去告。 店宅务的猫腻跟司农寺的性质差不多,王安石接手之后,不也是既往不咎么。 其实如魏征、包拯这种刚正不阿的直臣,也为政治妥协过。 “当官真好!” 张斐感慨一声,又道:“恩公,不知王文善何时离京?” 许遵诧异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要去羞辱他一番。” 许遵皱眉道:“至于如此吗?” 君子都讲究点到为止。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张斐如实道:“否则的话,我不能出心中这口恶气。” 都已经到这份上,还在乎多踩一脚吗? 今日一早,张斐来到南门,亲眼见证自己的胜利成果。 王文善双目死死盯着张斐,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了,“老夫这回真是看走眼了呀!” 张斐道:“你不是看走眼了,你是蠢。记得我提醒过王司农,你这瓷器是撞不过我这瓦片的,我当时的态度非常正经,可惜王司农并未放在心上。不,王通判。” “你。”王文善气得是咬牙切齿,“你小子别嚣张,老夫还会回来的。” 北宋文官就这点好,死不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现在你都整我不死,三年以后,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而且,我不认为你还回得来,毕竟你都这把年纪了。” 王文善一惊,道:“此话怎讲?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张斐高深一笑:“一路好走。再会,不,再也不会。”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要给王文善心里留下恐惧的种子,这便是他来此的目的。 刚刚经过一个转角,忽听得一个笑声,“你小子真是杀人诛心啊!” 张斐偏头看去,正是司马光。 第七十三章 相见恨晚 “虾仁猪心?” 张斐一脸呆萌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大学士,这这是一道菜名么?” 司马光走了过来,虽面带微笑,但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就别老夫面前装嫩了,咱又不是没交手过。 张斐尴尬地咳得一声:“也许也许司马大学士说得是杀人诛心,那倒也是,都已经约束了我的争讼资格,还要打我,对我赶尽杀绝,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司马光呵呵道:“他这就不叫杀人诛心,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唉老夫与其共事这么些年,才发现其心胸恁地狭隘。” 张斐笑道:“这都怪我身份太卑微,若是高一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哈哈!” 司马光大笑几声,不置可否:“既然你小子看得恁地透彻,为何要将王介甫的一番好意,拒之门外?” 张斐错愕道:“什么拒之门外?” 司马光道:“老夫听说那王介甫本打算举荐你入仕,却被你给拒绝了,多少人想当官可还当不了,如此大好机会,你为何不珍惜?” 张斐神色一愣,半真半假地叹道:“我一无功名,二无家世,即便入仕,只怕也只能帮人跑跑腿,与其去朝廷自找憋屈,就不如待在市井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 司马光摇摇头道:“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只怕很难逍遥自在啊!” 张斐道:“可入得官场,只怕会死得更惨,那茅房边上的石头,虽然是又臭又硬,时不时还会绊脚,但没有人会去碰它的。桌上的瓷杯,虽然精致,昂贵,但终究难逃被摔碎的命运,比如王司农家里的瓷杯。” 司马光听得是呵呵直笑,又点点头:“其实老夫与你的看法一样,老夫也认为珥笔之民的身份要更加适合现在的你,入得官场,反而会束缚你的才能,不利于你的前途。” 张斐稍显疑惑道:“司马大学士何时这么关心我了。” 司马光瞧他一眼,“怎么?你认为老夫是那不讲道理之人?还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不敢。”张斐转而又问道:“司马大学士终于认同了阿云一案的判决结果?” 他知道历史上,司马光对此案耿耿于怀。 这也是他与司马光之间恩怨。 司马光哼道:“这你休想,阿云一案,老夫只是输了,但不是错了,你也只是赢了,而非是对的。” 张斐拱手道:“多谢司马大学士的谅解,其实我并非是想证明我是对的,我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这老夫知道,其实经过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老夫也发现,你小子心肠并不坏,而且小小年纪,就能做到不畏权贵,敢于为公平而争,着实难能可贵啊,也难怪那许仲途恁地看重你。” 这老狐狸是在给我灌迷魂汤吗?张斐笑道:“司马大学士突然这般夸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司马光呵呵道:“骂你也不是,夸你也不是,你到底想怎样?” 张斐忙道:“那还是夸好。” 司马光又道:“其实关于李四一案,还有约束争讼权,以及王文善一案,老夫都是支持你的,同时老夫也希望,你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为更多蒙冤百姓伸冤。”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嘴上却是重重叹了口气:“我倒也想,只不过我现在连堂都上不了,怎么为百姓鸣不平。” 司马光斜目瞧着他。 张斐被他瞧得有些心虚,“司马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 司马光呵呵道:“王文善都已经被逐出京城,你都还不肯罢休,大清早就赶过来踹上一脚。当初他也只是约束你的争讼权,你却搞个房贷,令他夜不能寐,你会愿意受这窝囊气,只怕你已经获得了那争讼资格,即便没有,估计也快了。” 哇这老狐狸观察我多久了。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太看得起我了,我那都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斗气。” 司马光道:“好吧!老夫去帮你争取这诉讼资格,这不过举手之劳。” “啊?那个,无功不受禄,况且这等小事,也不敢劳烦司马大学士。”张斐嘿嘿笑道。 他要自己出这口恶气的,司马光若帮了,那就不痛快了,关键他已经拿到争讼权了,就看什么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司马光指着张斐,“你小子!” 他这明显是在拉拢我,我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先不管了,反正我也没啥可失去的,既然他要拉拢我,那我先把好处要到手再说。 张斐是一点也不在意被人利用,因为这恰好能够证明他是有利用价值的,瞄了眼司马光,叹道:“就算要回那争讼资格,我所能做得事,也是很有限的,可能连养家糊口都不够。” 司马光问道:“那你想怎样?” 张斐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不太敢做,若是有司马大学士支持,那小民就不怕了。” 司马光道:“什么想法?” 张斐道:“计税。”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计税?”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那些刑事案件,一年到头也没几回,不太会危及国家安定。真正引发纠纷的,还是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税。 我就想以自己对税法的了解,去专门帮人计税,并且给予法律上得担保,如此便可减轻百姓们的负担。” 他说得很隐晦,但是司马光一听就明白过来,要是此计能成,将会有限度的降低乱收税的现象。 等于是在民间筑起一道墙。 这很妙啊! 也很符合司马光的政治理念。 思索半响后,司马光抬头惊讶地看着张斐,“这是你想到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往大了说,就是心怀天下,要胜过诉尽天下不平之事。 张斐讪讪道:“我说了司马大学士可别笑话我啊!” “说!” “这世上的大富商,基本上都是大地主,原因很简单,因为土地能够种粮食,种桑树,而食物和布匹,又是人人生活所需,不可缺少,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税亦是不可缺少的。” “原来如此!” 司马光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得交税,如果有一人出来担保,并且还能成功,那不得赚疯了去,顿时再无怀疑,呵呵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做买卖的天赋。” “哪里!哪里!”张斐憨厚地笑道:“只不过司马大学士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如果!” 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老夫一定支持你,老夫期待此事能够早日落成。” 语气非常坚决。 张斐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心里却在嘀咕,看来他是真的想拉拢我,那到底因为我的才能,还是颜值? 司马光瞄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有件事老夫一直想向你请教,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不敢!不敢!”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有话尽管吩咐。” 语气听着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问道:“你当初是如何说服王介甫答应帮房贷担保的?” 张斐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司马光会有此一问,道:“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房贷一事,官员得利,商人得利,朝廷也得利,王大学士为国为民,又怎会拒之门外。” 司马光抚须笑道:“老夫指得不是利弊。” “那司马大学士指的是?” “依老夫对王介甫的了解,他应该首先想到的是,朝廷自己干,而不是将房贷交由商人。” 看来同行之间不仅仅只有赤裸裸的仇恨,还有胜过夫妻般的知根知底。 张斐点点头道:“王大学士的确提过此事。” 司马光忙问道:“你又是如何说服他的?” 张斐如实道:“这主意是我提得,我的要求就是给商人做,王大学士虽然性格执拗,但也是讲道理的,如果他拿了我的建议,又不应允我的条件,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一拍大腿,激动道:“原来如此!” 张斐诧异地看着司马光,这有啥好激动的。 殊不知那些天,司马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时他还以为王安石转性了,可后来一看,又并非如此,故此他猜测这个主意应该不是王安石自己想得,肯定就是张斐,他又很好奇张斐是怎么说服王安石的。 毕竟他很少说服过。 司马光倒是没有注意到张斐的目光,又问道:“如果你答应王介甫,他或许会给你更加丰厚的回报?” 张斐眸光闪了闪,道:“我能有今日,在于我没有做过危害国家和百姓的事,如果这事交给朝廷做,那无异于与民争利,而百姓的利益,就是朝廷的利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得好!” 司马光突然激动了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王介甫怎就想不明白。” 张斐故作不知地问道:“此话怎讲?” “他。” 司马光摆摆手,“这与你无关。”说着,他又看了看张斐,眼中充满着赞赏,只觉相见恨晚,抬手轻轻拍了下张斐的手臂,“只要你谨记今日所言,老夫一定支持你。” 张斐忙道:“多谢司马大学士。” 第七十四章 惹不起惹不起 张斐望着这司马老头晃悠悠地背影,是若有所思,他到底是不希望我入朝帮助王安石?还是说想将我拉到他这边,亦或者是另有目的。 司马光的突然笼络,还真是令张斐有些始料未及,受宠若惊。 思索半响,他依旧不敢妄下判断,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党争,将是非常可怕的,关键是两边都不好选,他目前又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这要是上错了船,这一生都毁了,且后患无穷,要知道就连那粉丝遍天下的苏轼也是折戟于此啊! “不行!” 张斐摇摇头:“虽然我一只脚已经踏入这旋涡当中,但是我必须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我与王安石、司马光的关系都不错,为什么要急于下判断,这主动权在我,何不先在场外观望一下,若是入得官场,可就必须得选边站了。我现在连自己都没有安顿好,哪有资格去想国家大事。” 他将此事抛诸脑后,然后往陈家牙铺行去。 自遇袭之后,张斐又再住回了许府不,应该说他从未离开过,那新房他可是一天也未住过。 虽然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但是张斐也不打算搬去那里住,第一天搬过去,就被揍,再不迷信的他,也会感到怕怕的。 但他也不会继续住在许府,搬走的决心是没有变得,他现在迫切需要夜生活,这可是穿越者的唯一福利啊! 来到陈家,见陈懋迁穿着一件崭新的绿长袍,显得非常喜庆,不禁问道:“员外今儿有喜吗?” “呵呵!” 陈懋迁讪讪一笑:“不是什么大喜事,也就未有给你们下帖子。” 张斐问道:“过大寿?” “不是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喜事?” 张斐瞅着陈懋迁左躲右闪,心里很是纳闷,这喜事还怕跟人说吗。 陈懋迁咳得一声:“就就是最近添了一房妾室。” 房贷一出,马家那边疯狂地输出,他陈懋迁是赚得是盆满钵满,纳妾之喜自也是水到渠成啊! 你个lsp,坑了我们的钱,就去找嫩妹,可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别说妾室,女朋友都没有一个,可真是羡慕嫉妒恨,酸溜溜道:“员外,你可别什么都大包大揽,如这种苦力活,交给咱们年轻人干就行了,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阁下说笑了。”陈懋迁老脸一红,赶忙转移话题道:“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张斐本来心情还不错,可见陈懋迁又添妾室,这可是他盼望的生活,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哦了一声:“我来通知员外一声,我打算去官府告员外一状。” “什么?” 陈懋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就连朝廷官员都被张斐告得离京了,他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张斐折腾啊! “误会啊!” 陈懋迁赶忙道:“三郎,你先别激动,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张斐固执地摇摇头。 陈懋迁纳闷道:“没有误会,你为何突然要告老拙?” 张斐道:“记得我当初让你帮我找房子,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安全,可结果呢,我第一天搬进去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你这都不能说是欺骗,你简直就是在犯罪啊!” “这我也不想呀,而且而且这与我毫无干系啊!”陈懋迁委屈地快要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挨打,你心里没数么,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张斐淡淡道:“我的确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为什么我住在许府的时候,对方没有报复我?” 陈懋迁道:“谁敢上许寺事家里找你麻烦。” 张斐道:“也就是说,他们也只敢在你租给我的房子里面报复我?” “!” 陈懋迁深知跟这人争辩,那只会越辩越有罪,忙道:“三郎,这回就当是老拙对不住你,我另外帮你找一间宅子,租金一定给你最低的,你看可好?” 张斐道:“如果我再被打?” 陈懋迁还真就不敢做这个保证,这小子仇人无数,被打那是很正常的呀,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些时候那钱御史不是被使派外地为官么。” 张斐错愕道:“钱御史,我认识吗?” 陈懋迁道:“我听说他就是因为阿云一案,才被使派到外地去的,所以我以为你知道。” “哦我只是珥笔之人,哪知道这事。”说着,张斐又好奇地问道:“这与我租房有何关系?” 陈懋迁道:“之前他就住在许府后面,只相隔一条小胡同,他走之后,那房子就落到我手里。按理来说,那小院可比你之前租的要贵上一倍多,可我还是原价租给你半年,不加你钱,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许府后面,那倒是挺安全的。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懋迁又道:“不过这回咱们可得说好,出任何事都不能找我。” 张斐没好气道:“房子若是塌了,我也不能找你。” 陈懋迁直摇头道:“那也不能找。” “哇你这太过分了呀!” “三郎,我真是怕了,要不我退给你钱,再赔你一倍的钱,你上别家去租吧。”陈懋迁一脸委屈道。 本是大喜之日,看到张斐,差点变成了大丧之日。 我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搞得自己没朋友了。张斐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就是想来换个房子,你别这样好么。” 陈懋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万一你不是开玩笑的呢。” “行行行,就这间房,不找你,好吧。” 可说着,张斐又觉得自己亏了,于是道:“要不,你再送我一房妾室,哥们现在还单着呢。” 陈懋迁傻了。 半价租给你,还要送一房妾室! 强盗都没有你过分啊! “开个玩笑。”张斐见陈懋迁瞠目结舌,有些不好意思,又道:“行,就这么定了,咱们改签一份契约吧。” “不签,咱们就君子协议。”陈懋迁直摇头。 张斐道:“契约都不签,那怎么行。” 陈懋迁摇头道:“不签,签了的话,你就能告我,不签的话,你就告不了我。” “!” 张斐傻了,“老陈,你别这样好不,我求你了,我方才真的就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以为打官司那么简单,要不签契约,你随时可以将我赶出去。” 陈懋迁更是哭诉道:“我哪有这个胆,要也是你告我,我怎么敢赶你。” 张斐神色一变,一本正经道:“你若不跟我立契,我马上就去告你意图偷税漏税。” 陈懋迁吓得哆嗦了一下,“三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行了!” 张斐也累了,“你别闹了,也老大不小了,快点搞定,你还嫌我不够烦么。” 在张斐的威逼利诱之下,陈懋迁含泪又跟他签订一份租聘契约,就三页纸,他愣是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又讨论了一个时辰,确定无误,才让张斐签字。 至于房子,张斐还没有看,不过那坊住着的多半都是官员,宅子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如今都是现房,属于那种拎包入住。 陈懋迁也真是送佛送到西,当日还立刻派人去打扫一番,看看有没有贼人藏匿,顺便将所缺的日常用品给补上,真是超规格服务。 这回张斐是真不好意思再跟许遵道别,只是吃晚饭的时候说了一声。 许遵对此也非常满意,住在边上,也有个照应。 一日后。 许府,后门。 “你也真是的,哪有放着前门不走,走后门的,这到底也是搬新家。” 许芷倩神色怪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没好气道:“上回就是走得前门,直接见血,这后门虽然小,但贵在安全,再怎么走也不会出事啊!” 许芷倩笑道:“你们珥笔都是这般找理由的么,你被打跟前门---!” “你闭嘴。” 张斐瞪了眼许芷倩一眼,“都还没说你这乌鸦嘴呢,你还敢说。我回去啦。” 说罢,他便窜出后门,不给许芷倩说话的机会。 许芷倩只觉莫大的委屈,狠狠一跺脚,“分明就你自己那张嘴好惹是生非,却怪到我头上来。好好好,你说我乌鸦嘴,那我就诅咒你再被打。” 说着,她又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还真能灵验。” 为什么选后门走,近啊! 对面就是他住宅的后门。 两步远,便从许家后门入得新家。 看着那只供坐着聊天小后院,张斐啧了一声:“小是小了一点,但是贵在安全,这里左邻右舍非富即贵,我就不信谁还敢上门打我。”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黑。 又来? 张斐麻了。 第七十五章 虚惊一场 这真是。 搬个新家咋就这么难呢。 张斐真是无语了。 但是但是救命还是要喊的。 他刚准备按照惯例大喊救命,忽觉身子一轻! 咦?怎么没有打我?呀!不好!莫不是要带我去别的地方,杀人灭口。 越想越怕的张斐,不由得剧烈挣扎起来,刚准备喊救命,忽觉自己又被放了下来,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亮,由于时间太短,都还不觉光芒刺眼,只见他如今身在自己宅院的厅堂里面,正座上坐着一个公子哥,正是那衙内曹栋栋。 李四则是被他身边的涛子给摁着肩膀,属实是欺负老实人啊! “衙内?” 张斐当即傻眼了。 曹栋栋登时激动道:“你还记得本衙内呀!” 张斐也激动了起来:“衙内,你这是干什么呀?恶作剧吗?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这微操玩得,他真心有些看不懂。 “吓你。” “吓我?” 张斐懵了。 曹栋栋道:“你之前答应本衙内,要帮本公子打官司的,这些天,你要啥我就给啥,可这都过去多少日了,你就只顾着弄你自己的事,还搬了新家,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么。” 张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怎么过得?” “我都没有心情跟小马他们去喝酒了。”曹栋栋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这么惨吗?” “你说呢。那边林飞时不时就来问我,我这哪有心情喝酒。” “可是我上回听小马说,那日你们还去了飘香楼喝花酒?” “就就是那日我才发现我没心情喝酒的。” “哦误会!” 张斐道:“这纯属是误会。” 曹栋栋哼道:“什么误会,你分明就是没有将我的事放在心上,我今儿要不吓吓你,你转身又得将我给忘了。” 那个婆娘到底在搞什么鬼?张斐心里暗骂一句,嘴上却是重重叹了口气:“衙内,这真的是误会,其实我一直都在帮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曹栋栋狐疑瞧他一眼:“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就是故意拖着的。” “你说甚么?” “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张斐道:“其实现在我已经能够保证在堂上不输。” 曹栋栋激动道:“那还拖着作甚,我现在去骂他一顿,然后咱们上堂争个清白。” 他被一个教头威胁了这么久,这口恶气都快发酵成酒气了,一直盼着,能够与那林飞撕破脸皮,好好骂他一顿。 张斐道:“但是衙内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打赢官司,而且还要令太皇太后与太后都不责怪衙内。” 曹栋栋身子微微颤抖了下,语气顿时变得卑微起来,“那是,那是,你可有想到办法。” “有!” 张斐道:“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这事可一定要小心谨慎,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曹栋栋直点头道:“是的,是的,一定要万无一失。” 张斐又道:“所以,就还请衙内再等几日。” 曹栋栋瞄他一眼,谨慎地问道:“又得等多久?” 张斐给了他一个充满自信地微笑,“衙内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妥当,马上就会有消息的,若是再这般催我,万一漏了某个细节,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曹栋栋审视他一番,“那我就再信你一回?” 张斐笑道:“衙内尽管放心就是了,那王司农我都不怕,还搞不定这一个小小教头。” “那倒是的。” 曹栋栋连连点头,“就连我爹都说,你这厮简直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可真是怪哉!” “!” “衙内还有事吗?” “没了。” “那就赶紧回去吧。” “你这搬新家,不请我喝一杯么?” “衙内不是没心情喝酒吗?” “现在有了。” “找小马去。” 一刻钟后。 吱呀一声,后门打开来,一个汉子探出脑袋来,左右瞧了瞧,又回头道:“衙内,没人。” “走!” 只见曹栋栋带着他的闲汉鱼贯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胡同尽头。 随后出现在门口的张斐,摇头叹了口气,“真是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正准备关门时,忽见对面那扇门开了。 只见许芷倩出现在门口,见张斐瞪来,她忙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有诅咒你。” 原来方才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些害怕,于是打算过去瞧瞧,结果正好瞧见张斐被麻布袋罩住,幸亏她认识其中一个人乃是曹栋栋身边的闲汉,这才没有将这误会闹大。 张斐愣了愣,问道:“你在说什么?” 许芷倩美目眨了眨,反问:“你又在瞪什么?” “我在瞪什么?”张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这回跟你的乌鸦嘴无关,但也是因为你拖这么久,弄得衙内都找上门来,我不会怪他,他是客户,他理应生气。” 许芷倩略显愧疚道:“抱歉。” 张斐一挥手道:“别抱歉,我要得是理由,第一个案子给你,你就弄这么久,你到底想要干嘛?” 许芷倩嗫嚅着,“那那林夫人的消息已经送来了。” 张斐眉头一皱,“你为何没有跟我说?” “我整理好之后就会给你送去。”说着,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张斐,又道:“其实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张斐摆摆手:“先别说这些,我这里不是寻情记,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许芷倩迟疑少许,道:“我我想去劝说那林教头放弃勒索曹衙内。” 张斐稍稍皱眉,“为什么?” “因为。” 许芷倩咬了咬唇,嗫嚅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因为一旦上堂,林教头将面临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不是简单的敲诈勒索,那曹衙内可是皇亲国戚,其父亲又是步军副都指挥使。” 张斐道:“这是他罪有应得。” 许芷倩道:“是,这是他罪有应得,但又是什么逼着他走上这条路,他几番不顾性命,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就连妻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奖赏,反倒是那些官宦子弟,凭借着家世,步步高升,这才导致他铤而走险。” 张斐叹了口气,“其实你一直都不是站在公平公正的这一边,你只是站在弱势的一边,如果犯罪的是衙内,你一定不会这么说。” “我。” 许芷倩抿了下唇,突然问道:“那阿云一案又怎么说?” 张斐道:“我说过,我那是为了报恩,而不是可怜她,或者同情她,任何情况下,我都会在律法的允许下,去捍卫我客户的一切权益,这就是我的原则。” 许芷倩道:“我也是。” 张斐笑道:“洗耳恭听。” 许芷倩道:“只要这事闹大,不管怎么样,对曹家的名声都不好,也会影响到二位太后,如果我能够劝说林飞悬崖勒马,息事宁人,对衙内岂不是更好。” 张斐笑道:“所以我也没有拒绝你的建议。” 许芷倩愣了愣,惊喜道:“你答应让我去劝说林飞?” “如果你有信心,当然可以去尝试一下。”张斐道:“这世上就没有稳赢的官司,在公堂之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能够避免走到这一步,对于衙内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哦,对所有人都是。” 许芷倩道:“可是一旦我去劝说林教头,他势必会知道曹衙内是骗他的。”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这是有风险性的,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们的胜券的确要大那么一点点,可是如果你能够成功,那我们将收获甚多,毕竟这涉及到皇室,低调处理是非常符合我们客户的最大利益,就算是我自己做,我也会去尝试的,这也应该是我们珥笔之人信条。” 许芷倩只觉受到莫大的鼓励,激动地看着张斐,“谢谢。” 张斐笑道:“祝你成功。” 言罢,便转身回去了。 回到院内,他便叫来李四。 “三哥,有啥吩咐?” “你去一趟马家,让小马过来一趟。” “是。” 张斐挠挠头,“还是得做两手准备啊!” 第七十六章 事发 三日之后。 外城,河西。 “你这婆娘到底有完没完,连着三日往我家跑,可真是不知羞耻。” “林教头,你听我说。” “我呸!他曹衙内真是欺人太甚,我不去找他麻烦,他反倒派人来威胁我,而且还派一个女人来,真是懦夫。滚!你立刻从我家滚出去,还有,回去告诉那曹衙内,此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见一个豹头鹰目,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边冲着一个十七岁少女训斥着,一边将其逼退直小院外。 “我真不是衙内派来的,我是来帮你们的,上得公堂,你们是赢不了的。” “我当然知道赢不了,可那又如何,我已经忍够了,我不会再忍了。” 砰! 院门关上了。 但是少女扔不罢休,敲着门,朝着屋内喊道:“林教头,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们再谈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而不远处站着两个身穿斗篷的年轻男子。 只听稍矮的那个男子言道:“三哥,你真的不去帮帮许娘子吗?” “要是能够帮得了,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回去吧!” 下午时分,不知何时,阴霾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张斐打开后门来,但见对面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倚在门沿上,那浓密、黑亮的秀发已经被空中弥漫的水珠覆盖,清纯、秀美的脸颊就如那天空一样,被阴霾笼罩着。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才缓缓开口问道:“看来不是很顺利。”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不会成功?” “老实说,一半一半!”张斐道。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解释道:“就林飞的行为来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十分渴望功名利禄,为此不择手段。 其二,十余年的怨气憋在心里,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他需要发泄出来。 如果他是为了前者,你就有极大的可能取得成功,至少能够取得谈判的机会,因为即便没有我们,上堂争辩,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很难成功。” 许芷倩轻叹道:“但这只会让他承受更多的伤害。” 张斐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许芷倩沉默少许,突然问道:“我这般打草惊蛇,会不会给你添加麻烦?” 张斐摇头笑道:“如果会影响我的话,我就不会让你去了,相反,我变得更有把握。” 许芷倩道:“是吗?” 脸上却无喜色。 张斐点点头道:“了解清楚敌人的心态,对于我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 “敌人?” 许芷倩笑了笑。 张斐道:“我只是个比喻。” “我知道!”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又道:“你也别小看我了,其实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能帮到的也只是极少数,只不过每回遇见,还是免不了郁闷,尤其尤其他还是狄公的士兵。” 每次遇到不公之事,她都会尽力而为,但大多数,也都是徒劳一场,李四若没有遇上张斐,只怕只能在寺庙里面当一辈子和尚。 可见她也不会不顾一切,但求无愧于心啊! 张斐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郁闷、伤心都是在所难免,但一定要公私分明,在工作上还是保持自己的专业。” 许芷倩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望着那阴霾的天空。 而就在他们谈话之际,那开封府的鼓声又响了起来。 整个开封府的衙差近乎于崩溃中。 这马上就要放假了。 什么,不是张三? 哦,那就好! 可见不是鼓声令人崩溃,而是张三令人崩溃。 但之后他们就轻松不起来了。 除张三之外,敢来敲开封府的鼓,肯定是大案。 “曹栋栋?” 吕公著斜目看向李开。 李开点点头道:“太皇太后的侄孙,步军副都指挥使的儿子。” 吕公著立刻打起精神来,问道:“可有证据?” 李开点点头道:“有曹栋栋的亲笔所写的认罪书。” 说罢,他便连通状纸一块递了过去。 吕公著看罢,道:“证据确凿,你派人去将曹栋栋抓来审问。” 李开面泛犹豫之色,“知府,这曹栋栋可不是一般的官宦子弟,咱们要是直接抓人的话,后果将无法预测。” 言下之意,就是咱们先私下沟通一下,看怎么处理好。 吕公著面色坚决道:“如果我们不秉公执法,那么后果就只会更加糟糕。抓人吧,有任何后果,我吕公著一人承担。” 曹府! “哎呦!爹爹莫打,孩儿做的事,孩儿自己承担,绝不会连累爹爹的。” “自己承担?” 啪! “你这逆子!” 啪! “我老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啪啪啪啪啪! “哎哟!哎哟!你们还愣着作甚,快些抓人呀!我就在这里,抓我,快些抓我!” 只见那曹评抡起膀子,是左右开弓,手脚并用,揪着曹栋栋就是一顿猛捶,一路从屋内捶到前院。 捶的曹栋栋只能向开封府的衙差求救。 再不抓走,小命不保啊! “副帅息怒,副帅息怒。” 李开赶忙上前,拉住曹评,“副帅息怒,目前还在调查阶段!” 曹评偏头看他一眼:“若无实证,你们开封府又怎会上门抓人。” 李开顿时无言以对。 “拿刀来!” 曹评道:“今儿我就要大义灭亲,替天行道。” “哎呦!” 曹栋栋一听这话,吓得拔腿都往门外跑去。 “逆子休走!” 曹评作势要追。 “老爷!都是小人们的错,是小人没有看好衙内,你要杀就杀小人吧。” 只见一直跟着曹栋栋的几个闲汉,突然跪在曹评身前,拉着衣襟,抱着小腿,哭诉道。 “你们以为你们能够置身事外,我先宰了那逆子,再来宰你们。” 言罢,曹评是左一脚,右一脚,掀开他们。 “副帅!” 李开再度挡在曹评身前,“此事还是交由我们开封府处理吧!” 曹评瞧了眼李开,“好!但是你们开封府必须答应我,一定要秉公处理,决不能姑息,我权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李开点头道:“是,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李开走后,曹评身子突然晃了几下。 “老爷!” 一旁的宅老立刻上前来,扶着曹评,劝道:“老爷,你莫要生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衙内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滚开!” 曹评一手推开那宅老,“直娘贼的,老子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关心那逆子,老子现在是自身难保,这事若是让姑姑知晓,我我也完了,我宁可被开封府抓走的是我。” 他们曹家人,谁不害怕曹太后啊。 相比起来,那开封府简直就是天堂啊!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很快,此事便传来出来。 当今天下,第一皇亲国戚,强奸教头之妻。 这个劲爆的消息,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犹如那夜空的明月,吸引了汴京所有百姓的目光。 几乎所有人对曹衙内是口诛笔伐,无一人对此有丝毫怀疑。 皇宫。 “侄儿管教不严,以至于栋儿犯下如此大错,还请姑姑责罚。” 曹评跪在地上是瑟瑟发抖。 白发苍苍的曹太后坐在铺垫上,闭目捻珠,一脸慈祥,过得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道:“你先去向官家请辞副帅一职。” “是,侄儿待会就去。” “如果让老身知道,你向开封府施压,那就休怪老身不念及姑侄之情。” “侄儿不敢。” “你先下去吧。” “是。” 开封府。 “曹栋栋拒不认罪。” “证据确凿,他还有何话可说?”吕公著眉头紧锁。 李开道:“他说是林飞设计害他,并且还敲诈勒索他。” 吕公著问道:“他可有证据?” 李开摇摇头道:“没有。而且他也承认那封认罪书是他写得。” “他是衙内,是皇亲国戚,那林飞如何逼得了他。”吕公著哼了一声,“我看他定是在等太皇太后来救他。” 李开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得,但他却提出要请珥笔之人,为他辩诉。” 吕公著下意识就道:“张三?” 李开也吓得一怔:“不可能吧,张三目前可没有上堂争讼的权力,他若要为衙内辩护,必须要先得到书铺授权。” 吕公著道:“但是这种案子,从未涉及过珥笔之人。” “也对!” 李开点点头道:“曹衙内只是说请范家书铺,但并未提及具体是谁?可是范家书铺不可能与张三合作,当初可就是他们与王文善联手约束了张三的争讼权。” “范家?” 吕公著皱眉道:“曹栋栋竟然请珥笔之人为他辩护,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范家书铺! “你你怎么来了?” 当范理见到张斐出现在书铺时,不禁是又惊又喜。 张斐笑道:“我是来履行契约的。” 第七十七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刚刚与张斐签订那份合作契约时,范理一直都是患得患失,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不对。 但经王文善一案后,范理庆幸自己做了明知的决定。 他很期待张斐的到来。 可是当他听到张斐今日来此的原因后,却又变得惶恐不已。 真是犹如坐过山车一般。 “你要为曹衙内打官司?” “是的。” 张斐点点头,笑道:“准确的来说,是曹衙内聘请了我。” “你是疯了吗?” “你看像吗?” “像!” 范理突然激动起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但凡这种案子,是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没这么夸张吧?” “如何没有。” 范理哼道:“你不知道上面得人是如何想的,一旦出问题,必然是拿我们当戴罪羔羊,你若不信,可等等看,闹得最凶的,不是开封府,而是那些朝中御史。” 张斐诧异道:“你怎恁地清楚?” 范理道:“我之前就是御史台的刀笔吏。”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好事?” “当然。” 张斐道:“越艰难的案子,越能够为我们增添名气,如果我们能够将此案处理妥当,那么明日员外就是行首。” “要是处理的不妥当呢?” “那我今日也不会来此。” 张斐呵呵道:“我一直期待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这一次我是绝不会弄砸的。哦,我好像也没有弄砸过。” 正如范理所料,朝中御史就跟打了鸡血似得,疯狂议论此事。 造足舆论。 他们这些御史对于皇亲国戚可真的是盯得死死,如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弹劾的,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他们一定会硬刚到底,这种事御史要是不出来的话,谁还会将他们御史当成一回事。 在北宋,由于士大夫阶层非常强大,可与皇权抗衡,故此外戚、宦官都难以成气候,北宋最大的宦官也就童贯,但是当时六贼之首,可是蔡京。这童贯跟刘瑾、魏忠贤之流相比,那简直是宦官界的耻辱,都上不得台面。 至于外戚的话,之前曹太后垂帘听政,那韩琦就以罢官要挟,最终曹太后也得乖乖撤帘。 故此,有宋一代,只有大奸臣,并没有出现现象级的大权宦。 只不过由于目前还在审理,曹栋栋也已经被收押,程序上是没有问题,再加上曹评已经向神宗请辞,他们也没有弹劾的点,故此他们只是造舆论,警告皇家不能干预开封府。 俺们一定会盯着的。 一般这种事,谁最痛苦,当然是皇帝。 这既是家事,又是公事。 宋神宗没有批准曹评的请辞,同时跟宦官闲聊时,又怒斥那些御史,兴风作浪,事情还没有个定数,开封府都还在审,他们倒是先跳了起来。 他确实非常不爽,原本他还没怎么关注这事,一下就扯到他身上来了,我这什么都没有干,你们就各种威胁、恐吓,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还有没有将我这皇帝放在眼里。 宦官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这上午说得,下午就传出去了。 然后,御史就跳得更凶了。 你个小皇帝,还敢跟我们玩这一套,威胁谁呢。 直接上奏,要求皇帝先撤销曹评的职权,他儿子在禁军干出这种事来,他又怎能服众? 在没有结果之前,决计不能让曹评继续担任副帅。 虽然那边二位太后,也已经传信神宗,务必要公事公断。 但是神宗也很为难。 其一,孝道往往不是长辈期待你做与不做,而是在于你自己做与不做。 其二,曹家可是他们老赵家非常倚重的军阀,为了这点事,将曹评给干了,曹家会不会不满?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他之前就发了话,但是那些御史却得寸进尺,这就已经暗藏着皇权与臣权之争。 年轻气盛的神宗还就不服这气,坚决表示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即便曹栋栋有罪,跟曹评也没关系,你们这些御史少兴风作浪。 狠话放出之后,焦虑也随之而来。 这事,他又不敢找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大智囊。 那二人可是人称外戚杀手的包拯带出来得,他们能是“好人”吗? 请他们来训自己? 这时,宋神宗想到一人。 “臣参见陛下。” 许遵拱手一礼。 “卿快快免礼。” 宋神宗道:“今日朕召卿入宫,是有一事相求?” “不知何事?”许遵问道。 他们这种直臣,得先问清楚,才会考虑答不答应。 宋神宗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朕想请张三为曹栋栋辩护。” 许遵一听,猛地抬头,看向宋神宗。 神宗慌得一笔,赶忙解释:“这合情合理,朕可没有徇私枉法,而且朕也不是打算借张三之才帮曹栋栋脱罪,只不过朕希望不要将此事闹大。” 许遵道:“此事虽合法,但陛下若出面,本就是徇私。” 神宗立刻道:“故此朕才请卿来,朕不想出面。” 许遵又道:“可是张三没有争讼权。” “这很简单,朕罢了,当朕没说吧。” 他皇帝若给张斐争讼权,不就是徇私枉法么。 “臣告退。” 许遵是半分面子都不给神宗,他虽然不知道张斐已经涉及此案,但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张斐已经获得争讼权。 不过他认为,这种事你皇帝只要出面,甭管合不合法,都是不行的。 曹家! “什么?” 曹评皱眉道:“那逆子还打算请珥笔之人辩护?” “是的,李通判是这么说得。” “他还嫌不够丢人吗。” 曹评气得直喘气,这种事应该压住,你还搞辩护,“那些珥笔若是有用他请得是哪个珥笔之人?” “范家。” “那些珥笔不过是一群小吏,除了丢人现眼之外,能有什么用?” 这时,一旁的宅老道:“老爷,依衙内的性格,他不应该会找珥笔之人,小人以为这里面定有隐情。” 曹评沉眉少许,道:“去把涛子找来。” “是。” 半响过后,只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涛子被扔了进来。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涛子一个劲磕头。 寒冬挨揍,真的双倍快乐啊! 曹评问道:“最近栋儿跟谁来往?” 涛子顿时不语。 “还不快说。” “张张三。” “珥笔张三?” “是的。” 一辆马车驶至开封府门前。 “不一块进去?” 张斐大拇指往门前一指。 许芷倩摇摇头,“我怎好意思去?” 张斐笑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吗?” 许芷倩道:“你回来与我说说就是了。” “好吧!” 张斐也不勉强,下得马车。 “张三?” 刚下马车,就听得一声惊呼。 “二位差哥,好久不见。” 张斐招招手,笑眯眯。 其中一个衙役道:“哎呦?这厮怎又把笔给插上了。” 衙差突然发现张斐换回了珥笔装扮,只不过是冬天版的。 张斐笑道:“这位差哥真是好眼力,我是来递状纸的。” 内堂。 “你是来递状纸的?” 李开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头笑道:“是的。” 李开道:“你莫不是忘记,你无权递状纸?” 张斐笑道:“我是代表范家书铺来的。” “什么?” 李开惊讶道:“你加入了范家书铺?”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是我买下了范家书铺。” 李开登时目瞪口呆。 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张斐将状纸递上,同时说道:“曹衙内绝对是无辜的,我不认为那一纸认罪书,可以算作铁证,毕竟刀架在脖子上,别说认罪书,就是遗书也得写啊。” 李开道:“林飞可没有将刀架在曹衙内的脖子上。” “怎么没有。” 张斐笑道:“还是两把刀。” “我怎不知?”李开疑惑道。 张斐笑道:“就是当今太皇太后和太后。” “好小子,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李开甩手夺过状纸来。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答应了曹栋栋,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护,如今变得没法拒绝。 虽然张斐从未离开过开封府,但是上回他是以受害者加被告者,而这回他是以珥笔之人的身份出现。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没有人想到过,还能够这么玩。 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过书铺出售,在这古代多半都是家族传承,那行首李国忠也是继承的,只不过是以赘婿的身份。 再加上回约束争讼一事,八大茶食人都有份参与。 就没有人想到张斐会借壳重生。 朝中那些专业人士都快将各类律法书籍给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理由阻止张斐。 因为朝廷压根就没有立法,具体来解释书铺的公文。 毕竟这太微不足道了。 至此。 正式宣告,官员们对于张斐的围剿,是彻底破产,而且还赔上了王文善。 这事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是正反在那些士大夫脸抽了两大耳光。 这么多士大夫围剿一个珥笔之人,竟然还没成。 这你敢信? 其中也包括司马光。 “这真是一方好砚。” 王安石拿着司马光那方砚,是左看看,右看看,欣喜不已。 他们之前就与司马光赌张斐能否获得争讼权。 如今他赢了。 当然得耀武扬威一番。 司马光道:“介甫,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王安石问道:“什么事?” 司马光道:“你拿这方砚写写文章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拿着写政令和奏章。” 王安石好奇道:“为何?” 司马光道:“我这方砚生性善良,你可别逼它做恶事啊!” “?” 第七十八章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在这事上面,张斐的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这事就已经闹的是沸沸扬扬,毕竟涉及到皇亲国戚,就是那么刚刚好,张斐本又与朝中大臣矛盾重重,这buff一叠。 仇恨度可想而知。 甚至都惊扰到了后宫中的二位太后。 她们都不希望这事越闹越大。 “儿臣见过娘娘。” “官家免礼!” 高太后面露歉意道:“听闻近日栋儿之事给官家带去了不少麻烦。” 宋神宗忙道:“那些御史历来如此,不用理会。” “官家怎能这般说,若无御史,官家又如何知晓民间之事啊!” “是,娘娘教训的是,儿失言了。” 话虽如此,但年轻气盛的宋神宗仍不服气。 “唉。” 高太后叹了口气,“这栋儿真是好生顽劣,出了此事,竟然不知反省,还请珥笔之民为之申诉,好似还不够丢人。” 顿了顿,她又道:“姨母与我的意思是,此事不应再继续闹下去,以免干扰官家治理国家,让开封府秉公判决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判了,速战速决。 她们也都相信林飞,不相信曹栋栋,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另外,根据律法而言,一般强奸罪判两年,但曹栋栋属于强奸未遂,一年到一年半,去外面溜达一圈,等事情平息之后,还是能够回来的。 闹下去,只会让皇室更加丢人。 可宋神宗却不愿意就此妥协,他之前就想找张三,却被许遵给挡了回去,如今知晓曹栋栋已经请了张三,心里正高兴着,于是道:“儿臣私以为,曹栋栋这么做,合乎律法,开封府也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诉,如果儿臣干预的话,反而会有人借机生事,何不一切都交于开封府处理。” 高太后思索一会儿,觉得皇帝说得也有道理。 开封府已经允许了,再干预的话,反而会落人口舌。 纠结一会儿之后,高太后道:“我再去问问姨母吧!” 范家书铺! “你是疯了吗?” 李国忠是鼓着双眼,怒瞪范理,头发都气得竖起来了。 范理道:“多谢行首关心,我清醒得很。” “清醒?” 李国忠道:“你清醒你会将书铺出让给张三?” 范理突然眼睛一斜,双眉挺起,“敢问行首,不出让给张三,我又能怎么办?坐着等死?记得当初行首抢走我客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 “就知道!我就知道!” 李国忠急得来回踱步,“这分明就是张三的阴谋,我们都被他玩弄了,难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范理冷冷笑道:“张三一开始就向我坦白,但是我们本有机会,令其的计划失败,是行首唯利是图,不顾我等死活,自也怪不得我另谋出路。” “你好好好,你等着后悔吧!这官司证据确凿,你以为他张三是神人,若是输掉这场官司,哼,你们就等着关门吧!” 说着,他两袖往身后一甩,气冲冲地离开了。 许府! “原来如此!” 许遵点了点头。 张斐又解释道:“我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恩公,是因为就我而言,这只是一笔生意,我现在有权为任何人争讼。” 许遵向张斐问道:“那你有把握的打得赢吗?” 说着,他又补充道:“如今朝中不少御史,以及刑部、审刑院可都盯着此案的,而此案唯一的铁证,就是那份认罪书,不是那么好打啊!” 张斐笑道:“若是打不赢,我就不会接了。” 许遵见他信心满满,倒也放下心来,又是感慨道:“其实事情本不应该闹到这一步,若是那林飞听从倩儿的劝告,能够迷途知返,那对他对任何人都好啊。” 张斐道:“与其憋屈死,就不如疯狂一把,其实我很能理解林飞。” 许芷倩突然问道:“换成你,你也会如他一样选择吗?” 张斐道:“你要问我的话,我或许会说不会,但如果我是他,或许我也会。都说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造就了很多可怜可恨可悲之人,只不过人们就只记住了英雄。” 翰林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坐在翰林院,是拍着桌子,垂首顿足,“小小珥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凭一张嘴扭转乾坤吗?” 说着,他环顾周边王安石、司马光、刘述、吕公著、许遵等人一干官员,指着他们道:“你们身为朝廷栋梁,被一个珥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竟无动于衷,自古以来,都是闻所未闻。”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计相唐介,且又是参政知事,是名权合一的宰相,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且自为官来,就不惧权贵,以前担任御史中丞时,朝中权贵真是畏之如虎,美誉可媲美那包龙图。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对着王安石、司马光喷啊! 王安石道:“计相此言差矣,张三所行之事,皆是依法而行,不能因为他是珥笔,而怪罪于他。” 唐介瞅着王安石这刺头就不顺眼,“他在开封府打了这么多官司,有哪一次拿出了铁证,全凭一张嘴颠倒黑白,如今此案证据确凿,他又想故技重施,若是此案再让他得逞,呵呵,你们都将为后人笑矣。” 当初阿云一案,他是坚决支持司马光的,为此还跟王安石对喷到天昏地暗,直到张斐拿出孝道这个政治正确,他才被迫收声。 但他也不服气,张斐是在没有铁证的情况,打赢那场官司的。 之前他也是支持约束争讼权,他主张查案得看证据,而这珥笔之人是专打法律漏洞,此乃歪门邪道。 而这一次更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他着实忍不住了,一定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许遵当然支持张斐,道:“公堂之上,律法为先,擂台之上,才以成败而论,只要我们秉公执法,又何惧后人笑?” 唐介瞧了一眼许遵,冷笑道:“差点忘记,那珥笔之人,便是你许仲途的门生,也难怪呀!” 这许遵是有名的律法界奇葩,经常大开脑洞,令同僚们很是无语,阿云一案,他才是罪魁祸首,张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帮凶。 许遵道:“若我有徇私枉法之举,计相大可去弹劾我。” 唐介虽然不喜许遵,但他也知道许遵的为人,道:“老夫也只是就事论事,绝无针对许寺事,老夫认为这不公平。” 王安石问道:“计相认为有何不公之处?” 唐介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公堂之上就只有一个珥笔之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只有一个珥笔之人,但是官府一直是站在张斐对立面的。 可话说回来,主审管毕竟是要公正,只能提出质疑,而不能去跟珥笔之人争辩,还是有别于珥笔之人的。 吕公著道:“林飞也可以请珥笔之人。” 唐介道:“你们应该听说了,如今请张三的得花多少钱,也只有曹栋栋这样的衙内才请得起,林飞是肯定请不起的,教头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不用多说。” 司马光稍稍点头,问道:“不知计相对此有何想法?” 唐介道:“以前鲜有珥笔之人上堂辩护,如今张三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个规矩,我以为官府应该再设一衙,专门帮助百姓,应对珥笔之人,如此才公平。”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称妙。 如此一来,不但公平,而且官府手中又多了一张牌,是有利于朝廷的统治。 瞧瞧,比之王文善之流,那真是高下立判。 许遵对此也感兴趣,问道:“但不知道这衙门是控诉一方,还是辩诉一方?” 唐介道:“珥笔之人的对立方。” 既然官府是中间立场,是哪方也不重要,此举就是要制衡珥笔之人,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 许遵道:“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不建议由官府来充当,如果一方是官府的人,那么官府极有可能会偏向自己人,这反而不公。” 唐介道:“若是主审官员要偏袒,那总归是会偏袒的,这跟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许遵坚持道:“计相能保证官府不会碍于面子而故意偏袒自己这边的人吗?” 唐介沉默少许,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许遵凝眉思索起来。 司马光突然道:“何不这样,官府与茶食人建立合作关系,朝廷本就给予他们垄断的地位,另外,官府亦可免除其税务,以换取他们为官府效力。” 唐介稍稍点头,茶食人就是官府的补充,但名义上又不属于官府,非常合适,又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吕公著就问道:“那此案就等到此事妥当之后再审?” 唐介道:“那倒不用,你只需派主簿黄贵帮助林飞便是。” 吕公著立刻道:“这不合规矩吧?” 唐介道:“这事急从权,目前唯有黄贵熟悉此案,只要吕知府你秉公执法就行。” 吕公著又看向司马光、王安石。 王安石道:“公平起见,还是得先告知对方一声,如果对方提出质疑,也应当与之商量。” 司马光也是点头认同。 唐介思索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此案就必须速战速决,决不能拖。 吕公著点点头道:“好吧!” 其实最委屈的就是他。 造了什么孽,遇到张三这个奇葩。 他才来开封府几个月,不在开封府,就一定是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第七十九章 过街张三 其实唐介的这个建议,还就是吸取了司马光的教训,他认为司马光当时输就输在他是主审官,一旦官员的压迫力不奏效,基本就只剩下听,或者温和的提问,攻击性欠缺,因为主审官毕竟是要保持公正态度。 那么由官府派出一人与珥笔抗衡,官员就可以更加从容不迫。 这显然对张斐不利,场面上至少是二对一。 故此许遵开完会回到家里,便让许芷倩去隔壁将张斐唤来,又将翰林院的建议告知了张斐。 哪知张斐得知之后,是喜不胜收。 “这是好事啊!” “好事?” “当然是好事,至少公平。”张斐笑道。 许遵皱了下眉头,“不瞒你说,老夫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建议,但是这对你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许芷倩哼道:“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毕竟这手段也算得上光明正大,比起上回他们利用权力围剿张三,可是要好得多。” “许娘子说得非常对。” 张斐破天荒地给了许芷倩一个赞许的眼神:“而且从长远来看,这更利于我,因为这么做的话,将是鼓励争讼,到时我的书铺也可以去帮官府辩护啊!” 许遵一怔,是呀!张斐到时也能替官府办事。 张斐又道:“不过既然双方都有辩护人,那么理应创立一套辩护制度,否则的话,有可能把公堂变成集市,漫无止境的争吵。” 许遵点点头,道:“你有何看法?” 看法? 倒是没有! 因为有现成的。 张斐于是将后世的辩护制度告知许遵。 许芷倩听得是连连点头,“这样辩护,倒是挺公平的。” 许遵道:“此法虽好,但是这回肯定是用不着了,因为朝廷方面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不宜拖太久。” 正聊着时,那李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三哥,范家书铺那边来人了。” 张斐诧异道:“来人就来人,你这么慌作甚?” 李四道:“那人说方才有人将一桶粪便泼到范家书铺的大门上。” “什么?” 张斐站起身来,“可有抓到贼人?” 李四摇摇头道:“说是那贼人骑着马,一会儿功夫,就跑没影了,那时又刚刚入夜,街上没啥人,未有人见到贼人样貌。” 张斐与许芷倩立刻动身去到范家书铺。 范理正在骂爹骂娘,但主要骂的是李国忠。 认定就是李国忠干得。 张斐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范理,便与许芷倩回去了。 路上。 “你怎么看?” 张斐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是不是李国忠所为,这倒不好说,但是此举一定是针对你的。” “针对我?” “你莫不是忘记你当初为何让李四投河自杀?” 张斐稍稍点头,是若有所思。 许芷倩道:“你当初在公堂上能够占据优势,民心也给予你极大的帮助,但是这一回民心可能不在你这边,他们这么做,恐怕也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头激起民愤,这可能会对你非常不利。” 张斐却是笑道:“这恰恰是我所想要的。” 许芷倩愣了下,“此话怎讲?”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这场官司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公堂上的胜负,而是在于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责罚曹衙内。” 许芷倩依旧不解道:“如今这种情况,只怕二位太后会更加生气才是。” 张斐笑道:“生气就对了,越生气越好。” 确实! 在此案之前,汴京的市民对张斐的印象非常不错,都认为他不同于一般的茶食人,他是专门为穷人打官司,鸣不平。 但是当得知张斐为曹栋栋辩护,口碑瞬间跌至负数。 市民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没啥好感,他们那广袤的土地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相国寺最大的股东,可也就是他们这些皇亲国戚。 再加上上面有人吹风,制造舆论,又是泼粪,弄得好像张斐简直就是一个人神共愤的大恶人,效果也不俗,如今舆论是一边倒,几乎都是支持林飞的。 对张斐是口诛笔伐。 幸亏朝廷不打算拖下去,否则的话,发酵发太久,只怕白的真的会变成黑的,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有道是,人言可畏。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虽寒风凛冽,但是开封府门前依旧挤满了人。 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此案几乎惊动了开封府所有人的市民。 而当张斐来到开封府时,可真是受尽白眼,以及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大珥笔张三么?” “嘿嚯!是的。” 张斐瞧了眼那书生,暗道,珥笔也就算了,你还加个大,欺负人不是。 那书生道:“记得当初你曾言道之所以学习律法,是要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只**打官司。” 张斐笑道:“你学习成绩一定不好吧?” 那书生愠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这么一句话,你都能记岔了,你成绩能好吗?我的原话是,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打官司,不收取分文。” 那书生道:“我就是这意思。” 张斐只翻白眼道:“**打官司,不收取分文,可不是说只**打官司,这真的很难理解吗?” “那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呢?” “衙内蒙受不白之冤,我理应站出来为其争辩。”张斐是义正词严道。 “荒谬!” 又有一个读书人站出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休要在此颠倒黑白!” 其身后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张斐见罢,故技重施道:“我还是那句话,有能耐就去堂上与我一辩,在这里嚷嚷,又不用负责任。” 忽听一人喊道:“三哥,我们支持你!” “张三,待会好生教训一下那不长眼的教头。” 张斐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面站着一堆纨绔,包括马小义,他们躲得很远,嚷得很凶,真是不嫌事大! 反正烤得是他张斐! 天呐! 面对这群书生,张斐尚且游刃有余,可见到那群纨绔,真是慌得一比,这些家伙是来拱火的,赶紧高声喊道:“让让!请让让!不让是吧!我可是来为衙内辩护的,你们若堵着我,可就是妨碍司法公正哦。” 刷刷刷! 一条小道让出。 “呸!” “虚伪小人。” “一丘之貉!” “无耻之徒!” 但凡张斐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地谩骂。 唯一值的庆幸的是,没有人吐口水。 万幸! 万幸! 张斐寻思着,我到底得向衙内收多少钱才合适啊! 他还未跟曹栋栋谈过酬劳问题,因为当时他可是一门心思对付王文善。 好不容易,才来到府衙门前。 “走吧!” 那衙差推了一把张斐。 “哎哟!” 差点就把张斐给推到在地。 怒了! 张斐回过身来,怒瞪那衙差,“你们身为官吏,竟敢滥用私刑,小心我告你。” 那衙差道:“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这么多人看着,你!” “我们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 “!” 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斐无奈吞下这个闷亏,扶墙入得府门,生怕“又不小心”。 沿着甬道来到大堂前院子,但见这里还站着不少人。 唐介、陈升之、王安石、司马光,刘述! 他们就不用上班吗?张斐有些纳闷。 殊不知,现在这阶段,他们还真不用怎么上班,已经进入年节阶段,不过他们还是会轮流值班的。 如果没有此案,开封府其实也关门了。 你说开封府的衙差得有多恨张斐,只是推他一把,真的算仁慈的了。 吕公著身着厚厚的官服,来到位子上坐下。 “升堂!” “升堂!” “威武” 吟唱响起。 肃静,回避,竖立两边。 首传张斐。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免礼!” 吕公著道:“由于嫌犯曹栋栋请你为其辩护,但是那边林飞却无钱请珥笔之人,为求公平,故本官打算让主簿黄贵代其控诉,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还是非常公正严明的,得跟张斐说清楚,毕竟这条建议,目前还在审核中,没有成为法律条文。 张斐道:“小民没有意见,只不过小民也有一个小小建议。” “什么建议?” “双方轮流询问当事人以及相关证人,一方询问的时候,另一方不得打断,如此便可避免毫无意义的争吵,毕竟我们都是向知府提供证据,还公正于人间,而不是争个高下。”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道:“合理,就依你之言。” 张斐又道:“那就请黄主簿先问吧。” 吕公著很小心,“为何?” 张斐解释道:“我是辩诉方,黄主簿是控诉方,黄主簿若是不控诉,那小民怎么辩诉?” 吕公著点点头,“就有黄主簿先问吧!” 张斐又道:“知府能否赐把椅子给小民,小民前些天的脚伤还未痊愈。” 吕公著道:“在公堂之上,本官只能赐你一顿板子。” “板子?知府就当小民不小心放了个屁吧。” 第八十章 堂审(上) 放屁? 吕公著眉角抽搐了几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很想给张斐来一顿板子。 相信这也是院中许多的人心声。 但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支持林飞,反对张斐,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张斐的。 这些人就是皇亲国戚。 虽然他们都闷着不声,但他们内心是坚定支持张斐的,因为涉及到百姓的一些民事案,令这些皇亲国戚们也很头疼,不但面对太后的压力,还得应付朝中御史。 如果民事案,能够民事解决,那对他们当然是有利的,等于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 不就是钱么。 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那能算是问题吗? 很多皇亲国戚都悄悄来到开封府门前观看。 其中当然也包括曹评,只不过他独自一人躲在大堂的侧门,也就是吕公著进出的那扇门。 毕竟是嫌疑犯的家属,而且身份特殊,给他一个特殊的位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万一被人丢臭鸡蛋咋办。 曹评当然希望张斐能够打赢这场官司,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众目睽睽之下,赢得胜利,今后谁还敢饶舌。 否则的话,即便判曹栋栋无罪,也会被骂得很惨。 不一会儿,林飞与曹栋栋便被带上堂来。 张斐瞧了眼曹栋栋,差点没笑出声来,是鼻青脸肿的,心道,他爹还真是够生猛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的爹打得,开封府可不敢对他动用刑,虽然用刑是合法的。 此时的曹栋栋哪有之前的嚣张,上得堂来,便是充满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好似说,淡定。有哥在,你别怕。可心里却想,活该呀,让你小子用麻布袋罩我,打得好,打得痛快。 反倒是林飞,一脸怒气,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黄贵先是向吕公著、张斐拱手一礼。 张斐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院外之人,皆翘首以盼。 这是首次开堂公审,且双方都有辩护人。以前那些商业纠纷案,双方也都会请茶食人,但仅限于状纸交锋,官员也是一个个的询问,然后最终给出判决,就不会让他们同时出现辩论。 司马光、许遵、王安石,也都是一脸期待,但他们角度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是在观察这种公审制度,到底值不值得推荐朝廷,然后全国推广。 黄贵先是让林飞讲述一番事情的经过。 林飞是激动地讲述那日所发生之事,期间几度引起门口观众的愤怒之声,可真是增加了吕公著的工作量。 这大冬天拍惊堂木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一不留神,拍在大拇指上,那可真是疼的要命啊! 其实他也很少在冬天审案。 院中唐介等人,见门口书生皆是向着林飞的,皆是不由得欣慰点点头。 黄贵久经沙场,虽是第一回玩,但也掌握了一些窍门,专挑不利于曹栋栋的细节问,似有意引起民愤的意思。 问完林飞之后,黄贵又开始问曹栋栋。 二人前半段的口供差不多,狩猎回到林家喝酒,可在谈到席间时,就出现分歧。 “你说林夫人席间帮你斟酒时,曾媚眼诱惑你?” “是的。” 曹栋栋点点头。 黄贵问道:“会否是林夫人害羞,你会错意了?” 听到这个问题时,张斐不禁还赞许地点点头,心道,看来他是做足了准备啊! 吕公著看在眼里,心里却想,这个问题有何错漏? 曹栋栋怒道:“你是甚么话,媚眼与害羞,本衙内还分不清么?本衙内可不是你。” 黄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曹栋栋据理以争道:“虽我年纪没你大,但我可比你懂女人,我的妾室比你家丫鬟还多,你信么。” 此话一出,院中不少人是直摇头啊! 但有更多人没有做声。 因为蓄妓乃是北宋风俗。 但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曹评虽然一个人躲在门边上,但还是架不住儿子的奔放,也捂着脸,羞于见人。 “我信!我信!” 黄贵连连点头,又道:“故我不懂何谓媚眼,你可否展示一下给大家看看?” “当然可以!” 曹栋栋似乎挺有表演欲,冲着黄贵就挤眉弄眼起来。 “哎哟!” 似忘记眼角有伤,一时又疼得呻吟起来。 惹得两旁威武不屈的衙差都在拼命的憋笑。 黄贵、张斐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黄贵笑也就罢了,张斐你也笑? 曹栋栋当即怒视张斐,“张三,你不是我的人么,为何还要笑我?” 张斐呵呵道:“但我也是个人啊!” 吕公著轻拍惊堂木,“张三,你自己订的规矩,你可要遵守。” “抱歉!”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这是小民的错,小民绝不会再犯。” 不能喊反对,这绝对有利于他,他必须捍卫这规矩。 黄贵非常大度地说道:“无妨,无妨!” 他这一笑,那是加分项。 可身为局外人的司马光、王安石见张斐有心思笑,心里也都在琢磨,他到底又藏着什么必杀技。 黄贵又继续向曹栋栋问道:“据林府丫鬟的供词,在你们喝醉之后,林夫人本是让丫鬟扶你去歇息,但你却执意让林夫人扶你,可否属实?” 曹栋栋直点头道:“她那般暗示我,我又不是不懂风情之人,故而我主动一些,但她可也没有怎么抗拒。” 黄贵立刻问道:“也就是说林夫人还是抗拒了一番。” 曹栋栋道:“就是稍稍扭捏了一下。” 说着,还扭了扭屁股。 惹得门外又是一阵大笑。 当然,都是嘲笑,无一例外! 唐介哼道:“这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王安石却道:“我倒是认为实话实说,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至少也比那些虚伪之言要好的多。” 唐介恼火道:“我只是不明白那曹家是如何想得,又不是说不应该从实招供。” 司马光道:“计相先莫妄下判断。” 唐介诧异地瞧了眼司马光。 那吕公著也是直摇头,都懒得拍惊堂木,这没完没了。 曹评看得是忧心忡忡,心想,这张三不会对方派来的内奸吧! 他已经从涛子嘴里得知,曹栋栋与张斐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按理来说,张斐应该叮嘱曹栋栋该怎么回答,可从目前来看,完全没有这回事。 唯独司马光看得明白,因为他领教过这招,张斐的当事人、证人都特么说大实话,毫无突破点,真是气死个人。 而那边黄贵是越问越胸有成竹,“会不会是林夫人非常抗拒,只不过在衙内面前,她的奋力抗拒,就变成了稍稍扭捏,毕竟林夫人的力气可是远不如衙内。” 张斐又赞许地点点头,心想,今后得将这人挖到我们书铺来。 曹栋栋不屑道:“不可能,这我还不清楚么。” 黄贵没有纠缠,又继续问道:“之后呢?” 曹栋栋道:“之后她就扶我进房间,我们就倒在床上!” 黄贵打断了曹栋栋的话,“倒在床上,可是据林夫人的供词,是你将她扑到在床上。”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黄贵道:“并且她还激烈的反抗。” “没有!” 曹栋栋道:“她没有激烈反抗。” 黄贵道:“林夫人可有说‘不要’?” “噗!” 张斐又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赶紧低下头,双肩急耸。 曹栋栋这回倒是没有注意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倒是说了。” 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叫骂声。 真是无耻至极啊! 人家说不要,你还要。 不是强奸又是甚么? “肃静!” 吕公著赶紧拍了几下惊堂木,大拇指震得生疼。 “之后呢?” “之后林教头就闯了进来,并且要拿我去告官。” “为何又没有告?” “方才不是说了么,是被那吴虞侯给拉住了,但之后他们就威胁我,让我给他们升官,否则的话,就要拿我去告官。” “林飞就这样答应呢?” “他先前倒是没有答应,后来那吴虞侯说我家世显赫,若是去告官,只怕会惹火上身,还会连累到他,林教头这才答应下来。” “是吗?” 黄贵笑问道:“为什么认罪书上面没有提到这事?” 曹栋栋没好气道:“这我哪知道,你问他们去呀!我当时很害怕,我可都是照他们说得去写。” 黄贵又问道:“之后衙内又让许遵许寺事的女儿许芷倩前去威胁林教头,逼得林教头走投无路这才上门告官。” 曹栋栋一脸冤枉道:“我没有,我哪里使唤得动那许娘子,平时我可都是怕得紧,这都是张三让的。” 张斐立刻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点头道:“说。” 心里也纳闷,今儿这小子怎恁地懂规矩。 张斐立刻道:“是我让许娘子去的,但不是威胁,之后我自会解释。” 接下来黄贵将那姓吴的虞侯传上堂来。 让他来讲述曹栋栋签写认罪书这一段。 吴虞侯讲得跟曹栋栋差不多,但是他的回答,要更加合情合理。 其实这份认罪书也有一个疑点。 当时已经是人赃并获,要么你就告官,要么就息事宁人。 让曹栋栋签下认罪书,这确实是有敲诈的动机。 然而,吴虞侯的存在,就让这份认罪书,变得非常合乎情理。 林飞是要求告官,但是吴虞侯不敢告,林飞只是念及与吴虞侯的兄弟之情,故而放曹栋栋一马,而这份认罪书,就是确保曹栋栋不报复他们,而不是为了敲诈勒索。 这恰恰是一个小民的心态。 自吴虞侯上堂来,张斐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心想,这厮回答的滴水不漏,或许这计划就是他出得,待会我可得避开这人,以免节外生枝。 第八十一章 堂审(中) 在问完吴虞侯之后,黄贵便告知吕公著,自己问完了。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证人,那就是林夫人。 北宋在这事上面,也很人性化的,如这种案件,公开审理的话,女人是可以不上堂作证的,除非是特殊情况,亦或者涉及到一些关键证词。 不过这一番审问下来,就连吕公著都为曹栋栋捏了一把大汗! 这小子真是太诚实了! 真就没见过这么诚实的人。 每个回答都是不利于自己的,也真是绝了。 但他也不敢因此麻痹大意,因为他方才也一直在观察张斐,这张斐真不像似曹栋栋的辩护人,这厮时不时还偷笑几声。 弄得他都很迷糊了。 隔了片刻,吕公著便让张斐开始询问。 张斐这才开口道:“启禀吕知府,小民有一个个的要求。” 吕公著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张斐又在解释道:“小民希望先将吴虞侯带下去,等到小民询问完林教头,再传吴虞侯。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 那吴虞侯听罢,不禁皱了下眉头,又看向林飞,后者立刻给予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吕公著觉得张斐的建议,也有道理,而且吴虞侯也是黄贵叫上来的,于是下令,先将吴虞侯带下去。 等到吴虞侯下去走,张斐来到林飞身前,先是拱手一礼,“在下张斐,乃是曹栋栋的辩护人。” 林飞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也不恼火,还面容和善地问道:“林教头今年多大年纪?” 这林飞显然是听过张斐的名声,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张斐,然后才回答道:“三十二。” “这个年纪正值一个武将的巅峰时期。”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据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头曾跟随狄公在平定叛贼侬智高的战争中是屡立战功,不知是否?” 当林飞听到狄公时,眼睛不自觉的眨了眨,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按理来说林教头屡立战功,应该得到升迁,为何回来就只是当一个禁军教头。” 林飞皱眉答道:“他们说我年纪轻,还要再磨练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飞怒视其一眼,随后偏过头去,喘息愈重。 张斐又问道:“在三年之后,林教头又随韩相公,经略契丹,虽然战争规模不大,但林教头曾数次击退敌军,夺回我大宋领土,不知是否?” 韩相公就是指韩琦。 “是的。”林飞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为何林教头还是个教头,按理来说,这回总应该升迁了吧?” 林飞怒道:“这我怎知。你为何总问一些与案情无关的事?” 他是完全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一下被问得是心烦意乱,按理来说,你要问也应该问与案件有关的事。 吕公著也理解林飞的愤怒,便开口道:“张三,你问这些作甚?这些都与此案无关。” 张斐回答道:“绝对有关,还望知府容许我继续问下去,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 吕公著道:“好吧!到时你若解释不清,本官可不会轻饶你。” “是。” 张斐又拱手一礼:“还望知府莫要打断小民,就如方才黄贵提问时一样。” 嘿你小子。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但头回操作这种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毕竟黄贵是主簿,故此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一问一答时,林飞面露狐疑之色。 张斐回过头来,见林飞神色怪异,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又问道:“敢问林教头,李勇你认识吗?” 李勇? 别说司马光他们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吕公著、黄贵也都是一头雾水,所有的调查中,都没有这个名字啊! 这谁啊? 林飞眼中当即闪过一抹怨气,点了下头。 张斐道:“怎么认识的?” 林飞答道:“他曾与我一块出征侬智高,因而相识。” 张斐问道:“不知李勇这场战斗中表现的怎么样?” 林飞道:“不怎么好。” “如何个不好法?” “他曾因胆怯,不敢迎战敌军,差点被狄公军法处置。” “为何没有被军法处置?” “是因为我帮他求情。”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两年前已经升为都虞侯。” “是吗?” 张斐好奇道:“莫不是因为那次教训,他变得更加勇敢,屡立战功?” “我呸!” 林飞激动道:“那个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讨好上官,在那以后,他就只是运了一趟粮食,然后就得到了升迁。” 张斐道:“不知林教头可认识刘积、李建、王春。” “认识。” 林飞哼了一声。 张斐道:“你能说出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吗?” 林飞道:“他们都是禁军教头。” 张斐道:“那他们现在。” “他都已经升官了。” 林飞还学会了抢答。 张斐问道:“他们立下什么功劳?” 林飞嗤之以鼻:“哼他们多数人连京城都没有出过,那刘积甚至还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诏安之后,才当得教头,又怎会立下功劳。” 张斐道:“这就奇怪了,林教头你屡立战功,至今却未有一官半职,而他们要不是犯了错,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数更是碌碌无为,为什么他们却能得到升官?” 说到后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内。 院内官员们皆是沉默不语。 但门外的百姓们却听得个个都是怒容满面,对林飞更是同情。 人家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可是林飞却是官场失意,情场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评看着却是着急啊,完了,完了,这小子是内奸来的。 这么问下去的话,林飞都快成屈原了。 又见那逆子曹栋栋,就跟个没事人似得站在一旁,听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着林飞,像极了小时候听故事的样子。 气得他差点没有吐血。 这个蠢货!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半响的林飞突然昂首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飞道:“因为我没有家世,因为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送礼,因为我不会阿谀奉承,因为我是狄公!” 话说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双锐利鹰目渐渐泛起了泪光,语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在喃喃自语:“我对不起狄公,对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皱着眉头,不让眼泪落下。 原来他在平侬智高战争中,是屡立战功,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后,亲自将他安置再捧日军里面,那可是禁军中的精锐,打算先让他历练一番,再给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轮到林飞升迁时,狄青突然被贬,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就没有得到升迁,不但没有得到升迁,还被排挤出捧日军,给当了个教头。 门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热泪来,甚至于掩面哭泣起来。 其实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着这么一口气,此时此刻也随着林飞的情绪而爆发出来。 吕公著暗自叹了口气,但这一切与此案也没有关系,又见林飞情绪不稳,于是向张斐,“如今你可以解释,你问这些作甚?” “当然可以!” 张斐点点头,道:“我这是在替一位正义、勇敢的女子辩诉,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让我解释的问题。 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许芷倩。 为什么许芷倩会去找林教头?就是因为许芷倩知道这一切,她认为林教头这么做很傻,他不应该为了赌气,而选择铤而走险,她不想一位这样的英雄,就此陨落。虽然林教头曾遭受极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岁,他还是有机会的,并且许芷倩与我都愿意帮助他。 可惜,他没有接受。不过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有些话应该让他说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头往院内喊道:“也应该让某些人听一听,这才是真正的冤屈,这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一群加害者,夹着狼尾巴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亏你们还能够说得振振有词,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第八十二章 堂审(下) 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 因为就古人的话术而言,说到那份上,就应该点到为止,不应该说透。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说的话。 张斐显然不是一个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内的老爷们,听到这里,可就有些忍不了了,当真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么?还是说,你看咱年纪大了,提不动刀了? 可见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等大佬们皆是不为所动,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哼得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感慨道:“生子当如张三郎啊!” 这可是一句极高的赞美之语,他心里清楚,张斐只是为林飞多这一句嘴。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多这一句嘴。 司马光却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话术,他是从哪里学得。” 张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问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告诉大家,林飞是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关键林飞还不由自主地讲述自己的作案动机。 这个问话技巧,司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许多细节,开封府作为司法部门,都没有想到过,比如那李勇是谁,吕公著就没有听过这人。 躲在侧门的曹评也是长松一口气,虽然目前只是从侧面证明林飞绝对有作案动机,但至少证明张斐不是对方的人啊! “张三。” 吕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说了这么多,也未证明曹栋栋是无辜的。”吕公著是避重就轻道。 他得赶紧要将主题拉回来,三衙纵使有腐败,也与此案无关。 一说到曹栋栋,仿佛惊醒了门口的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对曹栋栋的唾骂声,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人家为国浴血奋战,未得到升迁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还要轻薄人家的妻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愤啊! 他们倒是没有察觉到林飞已经有了作案动机,值得怀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飞,故此他们将怒气统统发泄在曹栋栋头上。 曹栋栋是委屈的要命,怎么又骂我,我啥也没说啊! “肃静!肃静!肃静!” 吕公著连拍几下惊堂木,门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非常温和地向林飞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林飞点了点头,可看着张斐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似还夹带着一丝感激。 张斐却是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来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这感情牌来哄你认罪,那也太无耻了。随即问道:“听说林教头的酒量不错。” 林飞受到张斐的鼓励,又打起精神来,斗志盎然道:“还行。” “还行?” 张斐笑道:“不止还行吧!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的酒量在禁军中都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够喝得过教头。” 林飞道:“没有比试过,我也不清楚。” 张斐笑问道:“至少你与那些教头喝酒,没有谁醉在你前面。” 林飞道:“是又如何?” 张斐道:“根据你们的供词,在案发当晚,你与曹衙内,还有吴虞侯三人一块喝酒,为什么你与吴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内却还有精神去轻薄你妻子?据我所知,曹衙内的酒量可是远不如你们。” 此话一出,吕公著、黄贵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细节,他们完全就没有想到。 林飞哼道:“在一块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样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内多多了。” 曹栋栋当即就急了,“什么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张斐不爽地看着曹栋栋,“我可没有问你话!” 曹栋栋幽怨地瞧了眼张斐,闷闷不语。 “看来曹衙内的确喝得比林教头要少。”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闻当晚林教头是去对面街陆家酒铺打得酒?” 林飞点点头。 张斐掏出一本账本来,“由于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铺对于酒的贩卖,是记录的非常清楚,这就是陆家酒铺那日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林教头当晚是要了两坛子酒。” 吕公著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而根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一人喝一坛那是不成问题,当晚他们三个人饮酒,就当林教头一个人喝了一整坛,可离醉趴在桌上,就还差很多。” 吕公著道:“这都是你的推测,当晚谁喝多少,他们自己都记不太清,恐已无法查证。” 黄贵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来:“这酒量亦无具体刻度,哪能作为证据。” 你怎么证明林飞喝一坛子酒就不会醉,这就没法证明啊! 张斐笑道:“虽然不合规矩,但我也不介意黄主簿提出这个质疑,因为就算黄主簿不提,我也会解释清楚这一点,我并非是要以此来做证据,只是提出一个疑点,仅此而已。” 疑点? 黄贵没有做声了。 张斐又向林飞问道:“林教头与曹衙内相识多久?” 林飞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张斐道:“应该三年零七个月,我说得对吗?” 林飞想了想,实在是记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里却有些发毛,就没有见过这种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林飞道:“他乃步副帅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来教场玩耍,见我武艺不错,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识得。” 张斐点点头,道:“关系怎么样?” 林飞道:“还算不错。” 张斐又问道:“是一直不错,还是近大半年来才变得很要好的?” 林飞道:“一直都不错。” 张斐点点头,问道:“既然关系不错,那衙内一定多次去到林教头家里做客吧!” 林飞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张斐笑道:“真的吗?那为什么在近三个月来,衙内就上教头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个月至少四次。” 林飞问道:“这很多吗?” 张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么比,据我所知,衙内与你相识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栋栋上你家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只有两次,更多是曹衙内请你们上他家吃饭,或者一起上店里吃饭。” 林飞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我只是觉得老是让衙内请客不好。” “是吗?” 张斐道:“可在这十二次内,至少有八次数是衙内的买得酒,这跟他请客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光、王安石听到这里,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知道张斐是在谈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事,这些细节他都得先问清楚,也就是说,他事先就料到林飞会这么答。 真是太细了! 就连王安石都在纳闷,他这是怎么想到的? 林飞道:“衙内强行要买,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显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马光都知道,林飞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张斐却不就此深究,突然又问道:“听闻林教头在第二次出征时,妻儿因难产而去世。” 林飞当即眉头一皱,“这与你何关?” 这问题跳跃的吕公著也有些晕了,“张三,你到底在问些什么?” 张三立刻向吕公著道:“知府放心,待会我会一并解释。” 又是这句! 吕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会你若不解释清楚,本官定要给予你惩罚。”心想,这样问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规矩。 “是!小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向吕公著拱手一礼,旋即又向林飞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后,在长达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时,你突然从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来。” “是的。”林飞点点头,但底气显然不如方才了。 张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娇妻之后,你开始频繁请衙内来家里喝酒。” 吕公著双目一睁,开始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飞。 这个细节可是要命啊! 若解释不清楚,那可就难说了。 林飞辩解道:“以前家里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贤妻,宴请好友,有何问题?” 张斐笑道:“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与曹栋栋交好的教头,有二十多个,关系也不压于你,但是唯有林教头是在成婚后,频繁宴请曹栋栋,其他人可都是藏得严严实实!” 曹栋栋听得很是恼火,“你这话是何意思,本!” “你闭嘴!” 张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飞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头只请曹栋栋和吴虞侯上家里吃饭。据我所知,在这期间,林教头还请过好几次别得教头吃饭,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上店里吃。不知林教头作何解释?” 林飞的鬓间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对方问的问题,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别人认为我是在巴结曹衙内,故而才请曹衙内上家里吃。” 话语已经有些结巴。 吕公著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林飞,已经完全无视一旁委屈的曹栋栋。 张斐笑道:“所以曹衙内请你上店里吃饭,就不需要担心被人认为是在巴结曹衙内呢。” 林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飞的唐介老头,此时在一个劲地抹汗。 这可是大冬天啊! 张斐也不逼问,又道:“在林教头在供词中,似乎并没有具体说明令夫人的来历和身世。” 林飞神情激动道:“我妻子的来历,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有无关系,待我询问过令夫人便知。” 说着,他便向吕公著拱手道:“启禀知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传林夫人上堂做供。” 吕公著还未说话,林飞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干得,是我设计勒索敲诈曹衙内,与吴虞侯和我夫人无关。” 第八十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求追读) 门前院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转折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 一下子就崩了。 吕公著虽不感意外,因为他已经怀疑是林飞所为,即便林飞不承认,他还会派人去调查那些疑点,不过他却郁闷地看向黄贵。 黄贵尴尬地轻轻摇头。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调查。 吕公著不禁老脸一红,我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王安石低声向许遵问道:“仲途兄,你可知那位林夫人的来历?” 司马光立刻侧耳过来。 许遵小声道:“妓女。” 王安石、司马光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悄悄在旁偷听的唐介突然道:“这只能算是一个疑点,也不至于让林飞认罪。” 司马光道:“林飞自己都招架不住,漏洞百出,而他夫人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疑点,又哪里招架得住,谎言终究是谎言啊,是经不起盘问的。” 王安石却道:“但也由此可见,林飞也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他提前认罪,也是为了保护林夫人,若是其夫人上堂,张三揪住她的身世进行盘问,这得多难堪啊!” 唐介稍稍点头。 确实。 以张斐展现出来的话术,林夫人这个漏洞,那不得给他捅穿了。 王安石突然低声向司马光道:“我知道你之前究竟输在了什么地方。” 司马光当即鄙视他一眼:“你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 王安石登时一脸尴尬。 细节! 当初司马光就是输在细节上。 如今这一幕又再上演。 张斐的辩诉与别人唯一不同的是,就是他的细节。 在此案爆发后,没有人关注林飞的酒量,没有人关注林飞请客频率,更没有人关注林飞的妻子。 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那份认罪书。 认为那就铁证。 有此证在手,那么想要翻案就非常困难。 这也是张斐不愿提供证据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掌握细节,如果他过早拿出来,就无法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反应过来的吕公著突然一拍惊堂木,“林飞,你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我方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张斐却是将话接了过去。 林飞和吕公著不约而同诧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林教头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才这么做的。但是许芷倩却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 于是我与许芷倩打了个赌,由许芷倩去说服林飞放弃那张认罪书,因为我们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 如果林飞放弃了,那就证明,他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如果他没有的话,那只能说明,他希望借开封府诉说自己的冤屈。 很遗憾,许芷倩赢了。林教头明知胜算不高,却还要一意孤行,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上得公堂,哪怕他赢了,他也是输得,他不但不会得到升迁,反而会再无出头之日。 但他仍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若不这样,谁又能听到他的倾诉。” “!” 堂内外是一片静寂,唯有张斐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辩诉余音绕梁。 这让一旁的曹栋栋很是纳闷。 为什么自己不认罪,那门口都快将屋顶给骂翻了。 如今林飞认罪了,为何门口连声响都没有。 欺负人了不是。 煽情! 这厮又在玩煽情! 虽套路依旧! 但吕公著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因为他现在也有些迷糊了。 张斐到底是谁的辩诉人啊! 饶是黄贵也扪心自问,即便自己不顾正义,仍旧帮林飞辩诉,只怕效果也没有张斐这么好啊! 吕公著道:“任何理由都不能充当犯罪的理由。” “知府铁面无私,小民深感钦佩。” 张斐拱手一礼,话锋一转道:“但小民今日是为曹栋栋来辩诉的。” 你也知道啊! 吕公著一听这话,差点爆粗口。 曹栋栋可就忍不住了,原地一个蹦跶,“你终于想起来我来了。” 吕公著深表认同,恨不得给曹栋栋点个赞。 张斐稍稍瞧了眼曹栋栋,又朗声道:“对于我当事人,哦,也就是曹栋栋,我认为他在此案中承受了太多的冤屈,而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是衙内。” “对对对!”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曹栋栋到底有没有罪?”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是无罪的,只能说是有过错。因为不管原因如何,他仍旧对一位有夫之妇产生邪念,这显然是不应该的。” 曹栋栋愤怒地望着张斐。 林飞有罪,你说得那么委婉,我特么无罪,你却说得那么坦白。 你到底是向着哪边的呀! 又听张斐言道:“但还请各位能够明白一点,衙内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值血气方刚时,且涉世尚浅,再加上酒劲上头,同时对方又主动勾引,难以把持得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虽然在事发当晚,因对方的恐吓,而导致心中惊恐不安,曹衙内最终签下认罪书,但是之后曹衙内便拒绝这么做,宁可与之对薄公堂。 可是诸位不要忽略一点,曹衙内是完全可以通过他的家世,让林飞得到他本应该得到的升迁,我相信这对于衙内而言,不是非常困难的,如此还可避免被父母责骂,避免牢狱之灾,我相信很多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但是衙内却没有这么做,为何?因为衙内深知他们曹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凭借其祖辈用血汗拼杀回来的,是凭借圣上的隆恩浩荡。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将会令曹家的荣耀永远蒙上一层阴影,永远都无法洗脱。虽衙内在其中犯了不小的过错,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衙内却死死守住了底线,他没有做出危害国家,以及其家族的任何事,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好好好!会说你就说到亿点! 曹栋栋顿时被这一番话感动了,泪眼汪汪,原来原来我有这么伟大? 又见那张斐长叹一声:“不得不说,这个官司令我感触良深,大家不妨仔细想想,其实衙内所坚持的,恰恰又是林飞所追求的,但他们偏偏对簿公堂。” 林飞与曹栋栋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少了一丝怨恨,而多了一丝理解。 “听得太入迷,差点都忘记了这茬!” 王安石呵呵一笑。 司马光笑道:“这才是最关键的。” 二人一边笑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好!” “说得好!” “不亏是珥笔张三,真是说得太好了!” “张三,俺之前误会你了,真是抱歉!” 门口突然响起爆裂的喝彩声。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让整个官司都得到了升华。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吕公著宣判,曹栋栋无罪释放,同时又命人将林飞收押。 至于林夫人和吴虞侯,他并没有命人让他们上堂,这也是宋朝一个重要的法制思想,就是保护隐私权。 “谢谢!” 被两名衙差押着的林飞向张斐说道。 张斐叹道:“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林飞点点头。 曹栋栋突然道:“林教头,若有机会,我要与你再喝一杯。” 林飞眼中含泪地点点头,“抱歉!” 张斐不禁侧目看向曹栋栋,心想,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张三!” 黄贵突然走了过来。 “黄主簿!”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黄贵拱手道:“此番争辩,我输得是心服口服,也令我受益匪浅。” 之前几次官司,他还是有些不服张斐的,毕竟有取巧之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张斐真的用话术和充分的准备,硬生生将真相问了出来。 这种话术确实令他眼前一亮。 张斐谦虚道:“承让,承让。” 第八十四章 沉冤得雪(求追读) 还记得方才张斐来到这里时,真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呀! 而当张斐离开这里的时候,却是一片赞美之声。 相比起李四一案的懵逼,此案的公审过程他们是沉浸式的,或哀或喜,或动情落泪。 故此他们都知道,张斐表面上是帮曹栋栋辩诉,但实则却是在为林飞在辩诉。 虽然真相大白,但没有人责怪林飞。 更多的是惋惜,甚至有人还在为林飞鸣不平。 何解? 因为这就是大宋的常态,这种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屡见不鲜,但一般人都是默默忍受着,此案也给了林飞一个宣泄的机会,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宣泄的机会。 “爹爹莫打,孩儿已经无罪了!” 当曹评昂首挺胸出现时,那曹栋栋当即吓得是屁滚尿流,他爹打起人来,可也是没轻没重,关键他爹还真是一位神箭手,并且能够左右开弓。 但是对于曹栋栋而言,这就是左右互搏术,相当于被两个人打。 曹评却是一脸慈爱地凝视着儿子,摆摆手道:“爹爹不打你,虽然你小子时常犯混,但终归是没有丢咱曹家的脸啊!不错!不错!” 语气中还充满夸奖。 曹栋栋渐渐喜上眉梢,心道,张三没有欺我,没有欺我。嘿嘿道:“那也不看咱是谁的儿子。” 曹评笑着点点头。 原来张斐事先就告知曹栋栋,在堂上一切都照实说,不要去隐藏一些真是想法,就是想上,没别的。 而目的就是要追求反转的效果。 这种套路,在当下还不常见,但是张斐的那个时代,却是非常常见,先一个劲的造谣诬蔑,引起民怒,但是一个澄清,令事情反转,这种极大的反差,会令人们心生愧疚,且对于好的一面,印象更加深刻。 其实这事,曹栋栋当然是有过错的,但是曹评现在认为,儿子没有被吓住,反而敢于为了他们曹家的尊严,上堂争辩,心里很是欣慰,哪里还舍得责怪他啊! 曹栋栋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爹爹,儿希望你能够为林飞求情。” 曹评诧异道:“他如此害你,你为何还要为他求情?”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因为他是一名好士兵,我们曹家乃将门世家,如此好兵,孩儿可是敬重的很呐。” 曹评稍一沉吟,“这是张三教你的吧?” 曹栋栋直摇头:“没有!孩儿就是这么认为的。” 曹评也不点破,呵呵道:“看来你的确长进不少啊!” 曹栋栋嘿嘿直乐,心道,张三这本事可是涛子他们没有,我可得好生笼络张三,有张三在,我可就不怕爹爹和姑奶奶他们责罚了。 在退堂之前,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悄悄离开府衙。 此时他们两个走在大街上,刺骨的寒风却不及心冷啊! “唉这下可真是给晦叔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石叹了口气。 司马光道:“难题倒也算不上,依律处置便行。” 王安石鄙视他一眼:“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司马光哼道:“我这是为大局着想,我也很同情林飞,但若不这样做,将来只会有更多人效仿。” “更多人效仿?”王安石抚掌道:“妙哉!妙哉!”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借题发挥?” 王安石却是叹了口气:“今儿我倒是没心情对牛弹琴,走吧,我们去喝两杯。” 对牛弹琴?司马光当即哼道:“巧了,我今儿也无心对牛弹琴。告辞!” 转身就走。 二人交错之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 马车内。 “哎!你有话就说话,可别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怪慎得慌。” 自上车之后,许芷倩就是含情脉脉,一语不发的看着张斐,弄得张斐脸都红了。 “谢谢!” 许芷倩一双凤目泛着泪光,是由衷地向张斐说道。 方才观讼时,她也是几度落泪,如今双目都有些红肿。 她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做。 因为当时他们的约定,就是当她无法说服林飞,只能对簿公堂,这各为其主,当然是以赢为先。 不曾想,张斐在赢得官司的同时,还为林飞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令她很是激动。 张斐头回见到这般形态的许芷倩,忙道:“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这么说的,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许芷倩道:“我许芷倩恩怨分明,就算你不是为了我,我也想跟你道一声谢,况且你还帮我说了不少好话。” “好吧,谢归谢,你可别想着以身相许,这我断不接受。” 张斐义正词严道。 “你你这人真是好生可恶,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许芷倩轻轻一跺脚,忽然眼眸一转,“算了!今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与你生气。” 张斐一翻白眼,“得了吧!你这么大度,无非就是想问我,到底会怎么判,要是与我吵翻了,你怎么问。” 许芷倩一张脸顿时红得通透,“才才不是,我不与你争吵,那只是因为你今儿做了一件大好事,也帮我说了许多好话。” “那你别问。” “不问就!” 许芷倩道:“我为什么不能问,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深深地鄙夷了许芷倩一眼。 许芷倩红着脸问道:“你说会怎么判?” “毫无诚意!” 张斐摇摇头道。 许芷倩道:“那你要怎样才说?” 张斐目光开始在她身上扫视着,心想,不得不说,这女人倒真是长得不错,就连我云妹都比不上她,身段又好,该挺的挺,该翘的翘,可惜生得一副臭脾气,也就适合打盘友谊赛。 “你看什么看?” 许芷倩被他扫得羞怒不已。 “啊?” 张斐抬起头来,面不改色道:“就是看你是否信守承诺。” “什么承诺?” “就是今儿不与我生气。” “但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呀。”许芷倩委屈道。 张斐突然抬手闭目掐指。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许芷倩一翻白眼,抿着唇道:“神经兮兮。” “我估摸着,应该会判林飞去西北前线当一个都头。” “都头?” 许芷倩道:“真是胡说八道,这都头可是军官,比那禁军教头可都要强上一百倍不止,这能是惩罚吗?” 张斐哼道:“你又要问,问了你又不信。” 许芷倩道:“那你倒是说个原因出来。” 张斐道:“因为我事先已经告知衙内,让他请求他爹帮林飞求情,如果曹家这时候提出这个请求,给予林飞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会对曹家的名望有着极大的提高,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军中。” “真的!” 许芷倩激动地倏然站起。 砰! 当她似乎忘记她坐在马车里面,直接跟车顶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哎哟!” 许芷倩疼得双手捂头。 “噗哈哈,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会撞头,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哈哈!” “你还笑!” “哈哈!” “不准笑!”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走开。” 回到许府,许遵只是将手沉沉拍了下他的肩膀,满是欣慰地说了一句,“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张斐而言,这句话只是略逊于许芷倩撞车顶所带来的开心。 当日林飞便招供了一切,但是其中出现一些曲折,他本来是要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吴虞侯却坦白了真相,表示这个主意其实他出得。 而林夫人的身世,为什么张斐没有在堂上讲出来,那是因为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她本是大名府人,只因丈夫赌钱,将她给卖去青楼当妓女,后来幸得林飞相救,但是林飞也为她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并且还借了不少。 于是他就向吴虞侯求助。 吴虞侯是林飞多年的好友,曾还被林飞救过一命,也一直为好友抱打不平,故此就提出这个计划,借曹栋栋得到升迁,这军官可比教头的待遇好太多了,那些钱很快就能够还完。 而这一切本就是林飞应得的,是他用性命换来的。 林夫人也是主动答应帮助林飞。 但是吴虞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曹栋栋虽然畏惧两位太后,但却也是个二愣子,而且还有马小义这个狗头军师在旁出谋划策,竟然选择跟他们对簿公堂。 虽然案情是弄明白了,但是也给吕公著出了个难题。 经张斐堂上那么一辩,他也生出恻隐之心啊! 就在这时候,曹评突然上奏皇帝,表示此事曹栋栋也有过错,他们曹家不会追究林飞的责任,并且建议将林飞发配西北边境充军,让其戴罪立功。 同时,曹太后、高太后也站出来帮林飞求情。 而当今这位小皇帝赵顼内心是好武功的,毕竟他的偶像是天策上将李二凤,而不是驴车战神赵老二,对于军人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非常尊重狄青,刚刚即位,就下令取来狄青的画像放进宫中,并亲为他御制祭文。 他在得知缘由之后,也不打算惩罚林飞。 于是亲自批示此案,将林飞、吴虞侯发配西北边境充军,但暗中却是让林飞去那边担任都头。 在北宋都头虽属低级军官,但是职权却相当于连长。 寒风凛冽。 “二位的大恩大德,林飞没齿难忘,还请二位恩人受林飞一拜。” “哎!” 张斐赶忙拉住林飞,笑道:“其实应该是我们跟你道一声谢才是,若非你们在边境奋勇杀敌,我们又如能够在京城逍遥自在。” 一旁的许芷倩偏目瞧了眼张斐,又轻轻点了下头。 林飞望着二人,一双鹰目中包含热泪,不善言辞的他,只是重重地向张、许二人抱拳一礼,便踏上了新得征程。 张斐望着林飞他们远去的背影,忽觉鼻尖一凉,抬头望去,又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下雪啦!”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沉冤得雪。” 许芷倩展颜一笑,“其实你这人心肠并不坏,且深明大义。” 张斐笑道:“怎么?看上我啦?” 许芷倩笑意一敛,啐道:“就是有些不正经!” 张斐笑道:“劳烦许娘子不要再纠正我这唯一的缺点了。” 许芷倩一翻白眼,摇摇头,转身往城内走去。 “你似乎不认同?”张斐追了上去。 “当然不认同,我就知道两个。” “还有什么?” “脸皮厚。” “这不是优点么?可御寒也!你真是不懂得欣赏。” 第八十五章 诏安 林飞走了,但却给汴京留下了一地鸡毛! 开封府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关门歇业,原本在半个月前,就应该停止争讼,这都是托张斐的福,才拖延至今日。 好在一场大雪落下,掩盖住了这一地鸡毛。 放假了! 有事明年再谈吧! 不过年轻的小皇帝还是借宦官的嘴,狠狠吐槽了一番御史。 瞅瞅你们干的事? 什么都不清楚,就一顿吓喷。 朕都替你们尴尬。 可面对皇帝的吐槽,御史们表示咱们下回还这么干。 虽然此时开封府已经歇业了,但是张斐却上班了。 他今日要正式接管范家书铺。 这个时机其实也刚刚好,官衙都放假了,没什么工作可干,正好可以整顿一下内部。 上午时分,张斐披着厚厚的斗篷来到许府,正巧遇到休假在家的许遵。 “你这么早来有事吗?”许遵好奇道。 张斐忙道:“我是来等许娘子一块去范家书铺的。” 关于许芷倩加入范家书铺,许遵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如今他更操心许芷倩的婚事。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他也不太喜欢干预儿女生活,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对于这对儿女,他还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从小就是竖立他们明辨是非的意识,向张斐招招手道:“先别忙着去,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是。”张斐入得屋内,坐下之后,问道:“恩公有何事吩咐?” 许遵道:“近日有不少大臣上奏朝廷,赞赏你精通律法,才智出众,希望朝廷招你入朝为官。” “啊?”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许遵道:“老夫还会骗你不成。” 相比起李四一案,这一回情况是大为不同,官员们不但没有暗地里使绊子,对着张斐喊打喊杀,反而还夸赞张斐能力出众,甚至都奏请皇帝,招张斐入朝为官。 张斐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要是说许遵举荐他,那他倒还理解,但是说其他大臣举荐他。 这只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许遵苦笑道:“他们那般围剿你,都未能成功,反而还让你更上一层楼,故此。”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就是将张斐视作律政界的宋江。 这就是诏安啊! 在宋朝入仕为官,有一条牛x的途径,那就是造反。 只要你能够如宋江一样,打退几次朝廷的围剿,朝廷就会选择诏安。 宋朝的大臣都是具有极高的理财思维,围剿一次,朝廷所用的花费,都足够养他们几辈子了,何不直接诏安,省钱省力,还少死人。 况且他们还能打退朝廷的围剿,证明这些人有本事啊! 张斐的情况也是如此,经此一讼,两位太后都可以说是欠他一个人情,这还怎么整啊。 然而,张斐又获得范家书铺,拥有更大的诉讼权,他们也害怕被张斐给缠上。 思来想去,干脆借此一案,往死里夸赞张斐,趁机将他召入朝中,大家一家人自然就好说话啊! 至少至少不需要对簿公堂。 巧了,皇帝早就有这想法,一直拖着的,恰好明年就要开始变法,正缺人才,故此赶紧让许遵来跟张斐谈谈。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这多亏恩公在后面,若非如此,我也!” 许遵摆摆手道:“那也得你自己有能力啊!其实我也有早有此意,若你愿意的话,我将举荐你入朝为官,这问题应该不大。” 张斐瞧了眼许遵,犹豫不语。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但是他认为如今入仕的时机太差,王安石变法在即,朝廷将因此分裂,他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因为他知道王安石变法将会失败告终,但目前王安石又是炙手可热,跟王安石混,赢在当下,输在未来,跟司马光混,虽然可以赢在未来,但当下能不能挺过去,也是个问题。 他现在又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 在他没有做好打算之前,他不太想入仕。 “这等好事,你还犹豫作甚。” 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只见许芷倩披着一件青绿色的斗篷走了进来。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去书铺大展拳脚么。” 许芷倩一阵无语:“我之前与你说过,书铺那些人,都是没机会当官的刀笔吏,若是能够当官,他们怎么可能会去书铺。” 这两种职业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宋朝未经科考,就能够当官,那真是祖坟冒青烟,况且还有皇帝的支持,进去之后,肯定不是一个闲职,故此许芷倩也真不知道张斐还犹豫甚么。 许遵都觉非常好奇,“你不愿意当官吗?” 张斐一怔,忙道:“我当然愿意,当官谁不愿意啊!” 许遵又问道:“那你为何犹豫不决?” 张斐沉默少许,突然问道:“恩公,阿云一案后,你不是打算修改律法中所存有的漏洞吗?” 许遵点点头,但却是更加好奇,这都哪跟哪。 张斐道:“可有结果?” 许遵尴尬地捋了捋胡须,“修改律法,可不是什么小事,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呀!” 说着,他又好奇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许芷倩也是好奇地望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在官府想办一件事,非常不容易,恩公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多说了,我不觉得自己现在入仕,能够有什么作为,碌碌无为反而会消磨我的志气。相比起来,我在书铺一言九鼎,能够做我想做的事。” 许芷倩道:“但是你在书铺做一百件事,也不及你在朝中为百姓做一件事。” “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在书铺同样也能够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并且名利双收。” 许芷倩好奇道:“你打算做什么?” 张斐故作高深道:“待会去到书铺你就知道了。” 许遵沉吟少许,道:“你无功名在身,这对你而言,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 “那好吧!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多谢恩公理解。” 马车上。 “你真不应该立刻拒绝,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许芷倩对此似乎还是不理解。 张斐笑道:“我能创造第一次机会,就能够创造第二次机会,目前我的心思都在书铺上面。” 许芷倩道:“书铺就是打官司,能花什么心思。” 张斐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刚刚下车,那范理便迎了出来,“三郎,你可算是来了,马员外、樊员外、陈员外他们已经久候多时了。” 张斐道:“他们来此作甚?” 范理道:“是来道贺的,他们知道你今儿会正式主持书铺。” 经此一案,范理对张斐真是五服投地,语气也是相当恭敬。 张斐点点头,又道:“劳烦员外去吩咐一下,让店里的人都先别走,我招待完马员外他们,咱们开个会,商量明年该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过了。”范理很是激动道。 来到后堂,只见马天豪、樊颙、陈懋迁三个富豪坐在堂内,中间放着一个大火盆,边上烫着美酒,见到张斐来了,他们也不起身,自顾喝着美酒。 “咦?你们不是来道贺的?” 张斐瞅着他们道。 马天豪道:“道什么贺,我们是来送钱的,赶紧将咱们的契约拟出来吧。” 说话时,他大拇指往后指了指。 只见其身后还放着十个大箱子。 范理两眼发光。 庆幸张斐选择了自己。 陈懋迁、樊颙皆不做声。 其实他们是来道贺的,但是他们三人寻思着,这张斐太坑了,但又没有办法,这种合作以前未有过,只能找张斐。 但是也得压一压张斐的威风,不然的话,这小子不得上天,今后总是被他拿捏着。 张斐笑问道:“诸位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陈懋迁直摇头道:“确实太贵了一点,下回可不敢来找你了。” 这话说得范理都不好做声,他虽然高兴,但觉得这太狠了一点,普通的商业合作契约,都价值几百贯。 “我不信。” 张斐呵呵道:“下回你们还得来找我,因为物有所值。” 樊颙道:“再值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吧。” “懒得与你们争,我们还是拿事实说话吧!” 张斐手往旁边一伸那,李四赶紧将一份文案递去,张斐也不给他们客气,如今他也是老板级人物,直接将文案往马天豪身旁一扔。 “自己看吧!” 说着,他便与许芷倩、范理来到正座前坐下。 不就是一份合作契约么,拟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又没有朝廷背书,有什么值得嚣张的。 马天豪瞧了眼张斐,随手拿起文案一来,念道:“股份制?” 第八十六章 这简直就是打劫(求追读) “老四,你看完没有?” 陈懋迁见马天豪来回看了两遍,还不肯罢手,不免出声道。 “啊?” 马天豪猛地惊醒过来,望了眼陈懋迁,又看向坐在正座上喝着热酒,与许芷倩嘀嘀咕咕的张斐,“好小子,果真是有一套,这钱咱花得一点也不冤啊。” 说话时,他还一挥手臂,显得极为激动。 张斐笑道:“你们应该庆幸是在我无助的时候与我合作,若是现在的话,价钱可能还不止这么多。” 马天豪呵呵笑着,不接这话。 “你拿来!” 陈懋迁听罢,更是按捺不住了,当即上前夺过那份文案来。 性子较为沉稳的樊颙也起身走了过去,心中满是好奇。 一看才知,原来张斐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份合作契约,甚至还包括一个经营模式的章程,其中包括行政架构,怎么分利,怎么划分责任,怎么去运作。 房贷一个人玩不转,而如今又缺乏多人合作的模式,毕竟大家都是家族企业,即便合作,也仅限于一单买卖。 故此这对于樊颙、陈懋迁这等大富商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超级大宝藏,不但房贷方面的买卖可以这么组建,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意都可以这么做。 “陈员外!” 张斐突然喊道。 陈懋迁抬头看向他。 张斐揶揄道:“下回你就别来了,我这可不欢迎你。” 许芷倩抿唇一笑,都为陈懋迁感到尴尬。 可陈懋迁身为房牙,脸皮多厚,赶紧赔上一副笑脸,“哎呦!三郎,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方才只是说笑的,若真是不想与你合作,咱们也不会这么早赶来,这后面放着的不仅仅是酬劳,还有贺礼啊!” 樊颙也是连连点头,又是赞道:“三郎这份契约价值千金,我们可真是赚得大便宜啊!” 这种合作模式,能够为他们解决很多难题,也能促使更多的合作。 资本可以愉快在一起玩耍。 马天豪哈哈道:“今儿我才知道,原来契约还能够这么拟定。” 说着,又向那范理揶揄道:“范员外,你可得学着一点啊!若你有这手段,也不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 他说张斐不过,就只能拿人家小弟找回场子。 范理讪笑地直点头。 张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最近买卖怎么样?” 三人相互瞧了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张斐问道:“不好吗?” 陈懋迁叹道:“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张斐纳闷道:“好你们叹什么气。” “没房子啊!” 陈懋迁叹道:“汴京的房子就这么多,不缺人买,就缺人卖啊!” 樊颙道:“可惜咱们手中没地,要是能够建房那该多好啊!” 陈懋迁啧了一声,“朝廷倒是有地,可都拿去建租公房,租公房能够赚啥钱。” 房贷出现之后,中介时代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开发商时代。 简单来说,钱赚了不少,但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可就难了。 其实朝廷之前也动了这念头啊! 可见利益是驱动一切进步的源泉所在。 宋朝为何能够首创纸币,可不是穿越者带来的,而是利益驱动。 许芷倩当即鄙夷他们了一眼。 真是一**商。 张斐沉吟少许,道:“你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幸亏你们没地,要是有地的话,你们不得赔惨了。” 马天豪问道:“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主要买房的都是朝廷官员,但到底有多少官员,并不难知道,一旦成批的建房,很快就会饱和,能赚多少钱,是屈指可数,而且建得多,房价必然降低,可能还会亏钱。” 马天豪又问道:“依三郎之见,这买卖没法更上一层楼呢?” “那倒未必。” 张斐道:“房子不是不能建,但不能先建住房。” 樊颙好奇道:“不建住房建什么?” “作坊。” “作坊?” “对呀!” 张斐点点头,道:“要想卖房子赚钱,首先就不能一味的依赖朝廷官员,需要开辟新得客源,如此才会有更多人买房,而那些小商人显然是优质的潜力客源,故此应该先建造作坊,给予小商人们一个创造财富的平台,他们有了钱,才会买房。” 屁民压根不在考虑之中。 三个员外大失所望。 陈懋迁道:“咱们自己的买卖都顾不上,哪还能够帮别人富裕起来,这也不是咱们该干的事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张斐笑道:“如今你们依靠房贷,每个月都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利息,但如今房子有限,这钱可能无法充分利用,何不去放贷给那些商人,同时又去周边县城购买土地建造作坊,一方借钱给那些商人,另一方面建作坊卖给那些商人,以作坊为中心建立居民中心,哪怕是租,都能赚不少钱。” 马天豪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借钱给那小商人,风险太大。” “这我不否认,我只是提个意见。” 张斐微微耸肩,他真的就只是提个建议,如果这也能稳赚不赔,那他就没有必要动房子的念头,他搞房贷,不就是稳赚么,又道:“对了!从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新得买卖,你们绝对感兴趣。” “什么买卖?”马天豪好奇道。 张斐道:“税务。” “税务?”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事就连许芷倩和范理都不知道,唯有那司马光知晓。 “不错!” 张斐道:“我们书铺将会承接税务计算的买卖。众所周知,我朝税务之繁杂,亘古未有,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税法的具体内容,若遇到一些贪官污吏,只怕要多交不少税务。 而我们书铺将会根据你们所提供的账本,计算出一个非常准确数目,并且我们将会给予律法担保,也就是说如果朝廷要多增你们的税,我们将会帮你们与朝廷打官司。” 范理听得面色苍白,“三郎,这事我们。” 这很敏感的呀! 这简直就是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太可怕了。 张斐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商量,我们是捍卫律法,正大光明,怕什么。” “说得不错!” 许芷倩很是激动道:“我支持这么做。” 她以前一直认为,要帮助更多人,只能入朝为官,珥笔之民所做之事,是极其有限的,故此她一直都支持张斐去当官。 可如今看来,好像不当官,也能够帮助很多人。 如果书铺为普通百姓计算税务,那些贪官污吏可就不敢横行霸道。 可除她之外,没有人为此感到兴奋,樊颙、马天豪、陈懋迁三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张斐瞄了他一眼,又故作小声地向范理道:“员外莫怕,咱们可以帮百姓计算税务,也可以为朝廷计算税务,有多缴税的,肯定也有偷税漏税的,说不定朝廷还会喜欢咱们。” 范理木讷地点点头,但随即清醒过来,“朝廷还需要咱们去管那些偷税漏税的吗?” 张斐啧了一声:“现在可能不需要,但咱们做起来之后,那可就得另说了。如果百姓都认同我们计算的税务,那么朝廷也会来找我们。原因很简单,找我们计算税务,百姓心服口服,如果朝廷自己算,就算是对得,也有可能被百姓误解的,何必呢,这钱又不多。” 范理被震撼了。 还能够这么玩吗? 要知道税务关乎到每一个人,那其中利润可想而知,薄利多销都能赚疯了,他干了这么多年茶食人,头回明白,原来咱珥笔之人还能够这么赚钱啊! 但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许芷倩却是激动地粉拳握紧,暗自为之叫绝。 要知道百姓苦就苦在“税”和“役”这两个字上面。 而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人则是一脸无语地看着张斐。 若是这都能成功。 那么毋庸置疑,今后珥笔之人将会超越他们房牙,成为坊间第一流氓。 樊颙挤出一丝微笑来,“三郎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别得行业我不敢说,但要说酒楼这一样,税务之繁杂,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实贵店有此买卖,那我白矾楼第一个支持。” 马天豪也点头道:“如今我典当行的买卖也是越发复杂,稍不留神,万一被告偷税漏税,那真是得不偿失,也非我本意,若有三郎为我们算税,确实能够省我们很多事。” 你这太狠了,若真如你所言,我们不找你们,岂不是就有偷税漏税的嫌疑。 这简直就是在打劫啊! 唯独陈懋迁纠结不语。 房牙可是黑的很呀! 要这么搞的话,很多隐藏收入都得曝光啊! 过得一会儿,陈懋迁道:“这价钱一定不便宜吧!” 张斐道:“不会很贵,非常合理,毕竟这跟我拟定的契约不一样,不需要什么技巧,我们书铺很多人都能够做。” 许芷倩道:“可是普通百姓可没啥钱。” 张斐道:“咱们是按照税务的多少,来收取佣金的,普通百姓,就那么几亩地,闭着眼都能够算出来,那自然要不了多少钱。” 许芷倩问道:“多少?” 这女人真是较真,是个律师的好苗子。张斐啧了一声:“这还得通过计算,要是贵了,百姓还不如多缴税,省个麻烦,你先别急。” 说着,他见陈懋迁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又道:“当然,我们不是查税得,你们提供多少数目给我们,我们就根据这一笔数目算税,如果你们提供的账目有问题,那就不与我们无关。” 陈懋迁登时口风一转,“如果价钱合理的话,我们当然愿意找贵店帮忙。” 第八十七章 站着把钱挣了 身为房牙行首的陈懋迁,自以为牙人已经是流氓中的天花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三这小子竟然比他们还要流氓。 竟然想弄一个税务统计。 如果能成功的话,这真的很逆天啊! 但就他们这些大富商而言,内心是很纠结的,维持现状,保持大面积的灰色地带,平时是能够逃税。 可逃税就代表着他们将受制于官吏。 上供的钱也少不了。 而依托书铺计税的话,就是正当买卖,是多少交多少,一文也别想少,这样就不会受制于人。 怎么去权衡。 出得书铺,他们三人一合计。 还是看看再说。 他们认为官府是绝对不会允许张斐这么干的。 这样搞的话,还怎么剥削百姓啊! 这简直是与整个统治阶级为敌啊! 不过张斐也绝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决定这么干,这样才能够赚非常非常多的钱,在这年头,光凭打官司那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对于张斐而言,任何一个小官司,都是拿命在拼,何不拼一把大的。 送走马天豪他们三个大富豪后,张斐便马上召开他入驻书铺来的一次会议。 大堂内。 看着两边坐着的十余个茶食人、珥笔之人,张斐是眉头紧锁,偏头向范理道:“就这么点人吗?” 范理忙道:“这可不少了,咱书铺也就比李行首书铺的人少一些。” “但这远远不够。” 张斐道:“你今年的任务,就是从官衙里面多招一些吏出来。” 范理问道:“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 张斐道:“当今朝廷冗官这么严重,咱们分担一下,朝廷还会感谢咱们的。” 范理讪讪道:“是冗官,而不是冗吏啊!” 张斐道:“这吏没有了,官就得顶上去,一个道理。” “?” 范理无言以对! 这当真是一个道理吗? 张斐又问道:“有问题吗?” 范理问道:“你要招多少个?” 张斐五指一张。 范理轻轻松得一口气:“五个倒是没有问题。” “五十个。而且我要那种精通税务和计算的刀笔吏。” “?” 范理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张斐道:“给他们一倍的酬劳,我相信这不是什么难事。” 范理惊讶道:“一倍的酬劳?” 张斐笑道:“如果后年咱们的盈利还不能再翻一番,那我们就是失败的。”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仿佛当范理已经答应了。 他围绕着那些珥笔之人转悠着。 那些珥笔之人个个显得非常紧张,如今这一行,谁不怕这珥笔张三啊! 啪! 张斐突然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后背,“给我挺直。” 那中年男人下意识的挺直腰板。 其余人也纷纷挺直。 看到这一幕,一旁坐着的许芷倩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看不出这人还挺有威慑的。 张斐张口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不熟悉我的人,可以去开封府问问,那里的衙差,比我爹娘都要了解我,我就是化成灰,他们也都会认识的。” 在场的人无不在憋笑。 但无人质疑这一番话,今年张三绝对是开封府热度榜第一人。 张斐又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成功吗?” 此话一出,众珥笔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武功秘籍一般,纷纷带着一丝期许地看着张斐。 过得片刻,张斐才缓缓道:“因为我坚信律法,我相信在律法的两头,大家是平等的,我不介意你们与那些刀笔吏、衙差搞好关系,但是我也不希望见到你们再对他们卑躬屈膝,朝廷是有规章制度的,如果他们不按章程办事,那咱们就告他。” “这不好吧!”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说道。 此人名叫徐光复,乃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茶食人。 张斐走了过去,弯下身来,气势逼人地问道:“徐老觉得这有何不好?” “他们是官,咱们是民,民不与官斗,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把人都给得罪了。”徐光复忧心忡忡道。 张斐笑道:“谁说要跟他们斗了,逢年过节,给他们送些礼物,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由他们来主导我们的生意。 若是打个官司,还得先贿赂他们这些吏,这买卖是永远做不大的。 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我们是法律的战士,规矩就是我们生存之道,如果规矩坏了,那就没得玩了。故此我们要比任何人都遵守法律。人情世故固然不能少,但是生存之道,我也要做到寸步不让,如此我们才能够做大做强。” 众人一听,也都觉得不无道理。 贪官污吏,需要你们珥笔之人吗? 不需要。 谁给的钱多,就怎么判,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现在的珥笔之人,赚不到太多钱,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 如果不讲律法,那他们珥笔之人就死翘翘。 “只要不违法,不违规,出了事,我会为你们担着的。” 这一句话给在坐的珥笔之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徐光复也不做声了。 张斐又继续言道:“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全新的买卖,就是帮人计算税务。” 接着,他又将其中原因和道理告知他们。 “不可!” 徐光复急得站起身来,向那范理道:“员外,此举万万不可啊!” 张斐问道:“有何不可?” 徐光复道:“你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吗?” 张斐道:“我只知道捍卫律法的不应该害怕违法者,你可见过日月颠倒?” 徐光复冷冷一笑:“我不否认,你的能力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但是你也不能否认,你能够有今日,全凭着许事寺,若无许事寺保护着你,只怕你早就被关入大牢。” 许芷倩立刻起身道:“什么保护,麻烦徐老说清楚一点,我爹爹只是公事公断,并无徇私枉法之举。” 张斐抬抬手,让那女人稍安勿躁,又向徐光复道:“你说得很对,我无法否认,而且现在我还得到王大学士青睐,是更胜往昔。” 徐光复笑道:“可见你靠得不是律法,而是关系,你又凭什么那么说。” “肤浅!” 张斐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凭什么获得他们的庇佑,而你又不能获得?难道是凭长相? 正如许娘子所言,他们捍卫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做法,如果我也跟你一样,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他们决计不会再支持我。” “你。” 徐光复岂是张斐的对手,他又看向范理道:“员外,这么干的话,你的书铺必将毁于一旦。” 范理很是纠结。 一方面,他对此也很担忧,这摆明就是要跟官员们对着干,但另一方面,他也受够了窝囊气,也想着扬眉吐气。 自张斐加入他们书铺,且打赢曹栋栋的官司后,别人见到他,都得带有三分尊敬。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他不愿意再回去了,抬头看向徐光复,“我赞成三郎的想法。” “好吧!” 徐光复向范理拱手一礼,然后道:“老拙胆小,不敢陪着各位一块赚大钱,还请各位见谅。” 言罢,就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中间的张斐忙不迭的侧过去。 又有四个年长的茶食人起身拱手一礼,随徐光复而去。 他们这些茶食人与官府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们不愿也不敢与那些官吏作对。 张斐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要走的赶紧,可别耽误我们赚大钱。” 剩下的都是一些年轻的珥笔之人,他们的想法与徐光复他们不一样。 这年头,最可怕的莫过于---穷。 那贪污受贿都有人干,这合法的事还怕甚么。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方才马员外他们送来几笔买卖,大概价值一千贯左右,按理来说,这应该都是属于我的,但是为了很快让你们适应我们的新规矩,故此我会将这几笔买卖算作书铺的,按照规矩,我将拿七成走,剩余三成算作书铺的。” 众人听着眼中一亮,三成也有三百贯啊! 这汤够鲜美。 张斐又道:“我这人讲究能者多得,干得多少,拿多少,我会将剩余的工作,分配给你们,另外,如果你们出色,能够为书铺招来更多的买卖,你们也可以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书铺,成为东家之一。”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张斐笑道:“我就是这么加入书铺得,我行,你们当然也行啊!范员外,你说是吗?” 范理点点头道:“不错。” 他还真想多来几个合伙人,因为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就被张斐踩在脚下。 那些珥笔之人是兴奋不已。 这古代从不讲究能力居之,干得再好,最多也就是管家,主仆关系是改变不了的,张斐此举无疑打破了这个惯例。 你有能耐,你也可以当主人。 张斐又道:“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就签一份新得契约,里面详细说明,今后的酬劳会怎么算,以及如何成为合伙人的规矩。” 李四立刻上前,将早就拟写好的契约发给他们。 许芷倩悄悄上前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张斐岂不知她指得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的事,这也是她加入书铺的唯一原因,低声道:“先看看他们能力,才能够做人事安排啊!你连这个都不懂。” 许芷倩雪白的双颊透出一丝红晕来,“我又没有做过买卖,哪里想得这么细致。”说着,她又问道:“你又如何懂得这些?” 张斐笑道:“你忘记,我家里以前就是做买卖的。” “张三!张三!” “三哥!” 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 许芷倩道:“好像是曹衙内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他没有带我的酬劳来,那他们就完了。” 第八十八章 大龄单身狗 因为当时张斐一心忙着对付王文善,且当时是曹栋栋、马小义救了他半条命,故此他也并未跟曹栋栋谈及酬劳问题,但是他认为,好歹也是衙内,应该不会亏待他。 正是因为这种不知,才令人感到期待。 “张三,本衙内来了,快些出来!” “三哥,你在么?” “来了!来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曹栋栋和马小义在门铺里面鬼哭狼嚎,又是拍桌子,又是捶门,惹得张斐不禁都加快了步子。 可一进门,张斐顿时就愣住了。 什么鬼?就就一个小礼盒? 方才马天豪他们来,可都是大木箱子往里面抬,那是何等壮观啊!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却是极为兴奋,冲至身前,一手搭在张斐肩膀上,“这回可真是多亏有你,还得本衙内一个清白,本衙内没有信错人啊!哈哈!” “等等会。” 张斐撩开曹栋栋的手,“让我静一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衙内还没有支付我的酬劳。” 马小义跳上前来,嘻嘻笑道:“三哥,我们可也救命了你一命,刚好抵过啊!” 曹栋栋直点头:“就是,就是,我们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好意思问咱要钱。” 跟我玩这一套?张斐道:“但我可是帮了衙内两个忙,第一,打赢官司,第二,避免衙内受到太后的责罚。” 曹栋栋诧异道:“你怎知我没有受到责罚?” 张斐笑道:“要是衙内受到责罚,还能在此活蹦乱跳么?” “那倒也是!” 曹栋栋嘿嘿笑道:“你知道么,我姑奶奶就只是叮嘱我以后万事小心,还夸我谨守底线,未有丢咱曹家的脸。” 说到后面,这厮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官司打完之后,那曹太后都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相信自己的侄孙,相信外人。 更别说责罚,还夸了他几句,拿了许多好点心给他吃,可是把曹栋栋给乐坏了。 生平头一遭被姑奶奶这么夸。 张斐道:“故此你就这么感谢我?” 曹栋栋一摆头,只见脸上血肉模糊涛子上前来,将手中的小木盒打开。 “金子?” 张斐顿时眼前一亮。 话说他来北宋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金子,与马天豪他们的交易,都是铜钱交易。 曹栋栋笑道:“你如此帮我,本衙内又怎会亏待你,这里可是一百两金子,够了么?” 曹家是真的很有钱。 毕竟那曹彬是建国功勋,且被封王。 不过这套路有些旧,就不能增添一些新花样么?张斐眼眸一转,忙道:“衙内破费了不是么,其实我一直以来视金钱如粪土,此非我所爱,亦非我所需啊!” 正认真听着的涛子,忽觉两手一轻,看去,但见盒子已经到了张斐的手上。 曹栋栋问道:“那不知你爱啥,需啥?” 张斐搂着一百两金子,仰天长叹,“我想有个家。” 曹栋栋可也不傻,“这汴京的房子可是很贵的,那我可送不起。” 张斐咳得一声:“家指得可不是屋子。” “那指的是啥?” “人啊!” “你是让我帮你去寻你爹娘么?”曹栋栋问道。 “?” 张斐看着那曹栋栋那同情的眼神,都快哭了,哽咽道:“爹娘我一直都有在找,就不劳烦衙内操心了,只不过我爹娘也一直盼我有个家。” “女人!”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说得可是女人?” 张斐当即对着马小义竖起两根大拇指,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马也。 他就纳闷了,北宋送女人很正常的,为啥就从来没有人送他。 就知道送钱。 俗! 俗不可耐啊! 曹栋栋好奇地打量着张斐,“张三,你这么大年纪,还未娶妻生子?” 拜托!我也才是二十四,好像在这里算是大龄青年了。张斐羞涩地点点头。 曹栋栋又问道:“那你逛过窑子么?” 这么直接吗?张斐红着脸摇摇头。 曹栋栋震惊道:“那你岂不是。” 张斐直点头。 曹栋栋万分好奇道:“你咋忍住的?” 张斐道:“快要忍不住了。” “哎呦!” 曹栋栋一拍大腿,“你早说呀,我送你一个妾侍便是。” “妾妾侍?” “嗯。” 曹栋栋直点头道:“我有好些个妾侍,送你一个也不打紧的。” 北宋这年头,别说送妾侍,相互交换的都有,这方面那是非常混乱。 可张斐受不了,心想,你玩厌了,就送给我,那我成什么了,我也没这癖好啊!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做声,“一个不够么?” “够不不是够不够的问题,那是另外回事,只不过!”张斐强颜欢笑道:“只不过我怎能夺衙内所爱。” 马小义突然道:“哥哥,你莫不是忘记了,咱们今儿来,不是打算请三哥去白矾楼喝酒么,正好再过一日那白矾楼就会举行一场扑卖大会,其中就有好些个良家女子,你何不买一个送于三哥。” 你个小机灵鬼。张斐发觉马小义越来越可爱了,太懂人心思了。 曹栋栋豪爽道:“如此也行,你看如何?” 他现在真的很想跟张斐交好,将来就可以愉快地做坏事了。 张斐犹犹豫豫,“我长得这么帅,竟然要靠买女子来组成家庭,这!” 曹栋栋不耐烦道:“送你又不要,买又不愿意,那你要咋整,总不能去抢吧。我倒也想。”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买良家女子违不违法?” “若是违法,白矾楼还敢那么做么?有些女子是自愿被卖,也有些是因为违法被贬为奴婢的,都还是属公家的,公家能违法么。” “有道理!”张斐直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什么违法不违法?” 只见许芷倩突然走了出来。 “没什么!” 张斐一手搭在曹栋栋的肩膀上,另一手搭在马小义的肩膀上,“方才衙内向我咨询一些有关律法方面的事宜。” 许芷倩斜目瞥向曹栋栋,“衙内,这番算是你走运,你若不知悔改,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 曹栋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张斐给勒了回去,“许娘子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许芷倩狐疑审视了张斐一眼,“我先回去了。” “许娘子慢走。” 许芷倩一走,张斐便是松开曹栋栋和马小义,轻轻松得一口气。 “咳咳咳,张三,你快要勒死我了。” “抱歉!抱歉!一时激动,用力过度。” 曹栋栋直起身来,向张斐道:“你为何怕那许娘子,莫不是你们两个!” 张斐忙道:“别瞎想,我可还想多活几年,我只是怕那女人回去告知恩公。” 曹栋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事他也经常干,又道:“不瞒你说,这许娘子长得虽然漂亮,可是性子烈得很,我平时可都不敢惹她,目前看来,咱汴京也未有男子能降得住她。” 马小义突然道:“我就觉得许娘子挺好的,不但生得俊俏,身段好,且为人仗义,乐善好施,乃女中豪侠,可惜她瞧不上我。” “嗯?” 张斐、曹栋栋皆是一脸怪异地看着马小义。 这边张斐满脑子想着去寻欢作乐,而那边许遵真是为张斐操碎了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当官。 如果只是拒绝他,那倒也罢了,关键这是皇帝在后面授意的呀! “什么?” 神宗赵顼震惊地看着许遵,“你说张三拒绝入仕?” 许遵点点头。 “这是为何?”赵顼万分好奇道。 天下人谁不想当官啊! 关键张斐又不是那种好居山野的雅士,他是宁可待在书铺,也不愿意当官,这太伤人自尊了。 许遵讪讪道:“张三是说,他即便入仕为官,也难以有所作为。” 赵顼激动道:“他凭什么这么说?他若有本事,又岂会没有作为,难道他认为朕是那种不识人才的昏君吗?” “他绝无此意。”许遵赶忙解释道:“只不过只不过。” 赵顼急道:“只不过甚么?” 许遵道:“只不过他认为官场中规矩繁多,做任何一件事,都得受到各方掣肘,故而觉得自己难以有所作为。” 砰! 话音刚落,赵顼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冗官都已经严重到被珥笔之人嫌弃,这若不改,国家焉能兴盛。” “陛下圣明。” 除了这句话,许遵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顼瞧了眼许遵,仍不死心道:“不知卿可有办法,让他入朝为官?”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张斐越抗拒,他就越兴奋,就越想要。 许遵道:“老臣暂时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看那小子也并非是完全拒绝,不如等等看。” 赵顼沉眉不语。 他等不起啊! 马上就要变法了,正是用人之际啊! 第八十九章 是非之地 这张斐新官上任,三把火扔出去之后,肯定也要提拔一些人上来,用人之道,无外乎,恩威并施,肯定要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团队。 不过他比较信仰能者居之,故此他只是将那些拟定契约的工作,交给那些珥笔之人,先看看他们的能力,然后再做一番人事安排。 而他自己呢,则是进入年假状态。 “吹吹个大气球吹个大气球,啷个哩个啷。” 但见弥漫热气的浴房内,洋溢着充满骚气的歌声,一支大长腿,从浴桶中伸出,性感的腿毛是若隐若现。 今儿今儿张斐就要跟着曹栋栋他们去白矾楼,据说那是东京最高档的摸摸唱,这还不止,曹栋栋还承诺要赠予他一女子。 年轻人吗。 精力旺盛,张斐以前也经常陪客户,或者陪老板去夜场嗨皮。 反倒是来到北宋之后,至今都还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娱乐场所,要知道北宋的娱乐行业可是非常发达的。 他一直都想去,这可是单身狗唯一的福利,肆意放纵,不像那些有妇之夫,偷偷摸摸,打个电话,先跑厕所,就为那几秒欢娱。 只不过许遵实在是太令人尊敬了,住在许家,他是真不好意思去。 他急着搬走,也是因为他需要更加自由的夜生活。 今晚他就做好一切准备。 一切! 泡完香喷喷的热水澡之后,张斐又换上一套崭新的玉白色长袍,扎上头巾。 “李四,咋样?” 张斐站在李四面前,舞弄着骚姿。 李四憨厚地点点头道:“三哥,你穿着这衣服,可是真俊。” “你这人就一个缺点,老爱说大实话!”张斐得意地嘿嘿直笑。 “咦?你这是准备上哪?” 正说着,那许芷倩突然入得大厅。 张斐受得一惊,“许娘子,你进来也不敲门么?” 许芷倩稍显尴尬,“我看那后门又没有关,你家又没有门童,我就直接进来了。” 对!门童!丫鬟!待会看能不能忽悠小马送我几个丫鬟门童什么的。张斐暗自思索着。 许芷倩见张斐眼珠乱转,又问道:“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张斐哦了一声:“那个,衙内不是为了感谢我帮他打赢官司么,今儿晚上请我去白矾楼吃顿好的。” “白矾楼?” 许芷倩不禁打量了下张斐的穿扮。 “帅不帅?” 张斐挑了挑眉。 许芷倩白了他一眼,又是叮嘱道:“那里可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晚上,你跟着衙内他们去,可莫要惹出麻烦来。” 张斐笑意一敛,“我今晚不想去了。”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去么。” 许芷倩噗嗤一笑:“不去也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张三,你好了没?” 是曹栋栋的声音。 张斐忙应得一声:“来了!来了!”说着,他又向许芷倩道:“许娘子,我有事走先,你多坐一会儿也行。告辞!李四,垢!” 主仆二人屁颠屁颠地往门口走去。 许芷倩瞅着张斐急匆匆的背影,滑稽至极,也是忍俊不禁。 来到门外,张斐突然哆嗦了一下,为了展现身材,他里面没有穿多少,怕显得臃肿,就是裹了见厚厚的斗篷。 麻溜地上得马车,只见除曹栋栋和马小义外,还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颜值的俊美公子,不禁问道:“这位是?” 曹栋栋忙道:“这是我兄弟,符世春,你叫他春哥便是。” “春哥?” 张斐猛地吸一口冷气。 符世春好奇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啊?不,原来是符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赶紧拱拱手,心想,春哥这大名,可不能随便叫啊! 这符家曾是大宋第一外戚家族,他的曾曾祖父符彦卿人称周朝独孤信,因为他的三个女儿皆是皇后,分别是周世宗的宣懿皇后、宣慈皇后及宋太宗懿德皇后。 当时显赫一时,不过后世子孙不争气,如今正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无人小觑。 一般外戚大家族,都有一个特地,就是女的漂亮,男的帅。 符世春笑吟吟道:“那日你为衙内辩护时,我与小马也去了,可真是精彩,在下深感佩服。” “哪里!哪里!” 张斐忙拱拱手,屁股挤开马小义,堪堪坐下,一辆马车四个人,确实显得有些拥挤。 “不该就是这天太冷了。” 张斐搓着手道。 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你有所不知,这天不冷,咱都不上白矾楼,咱们都去飘香楼。” 张斐哦了一声:“有何讲究吗?” “这讲究可大了。”马小义介绍道:“白矾楼可是咱东京第一酒楼,天气好的时候,那些士大夫都上白矾楼吃饭喝酒,咱们这些晚辈玩得可也不尽兴,不过这大冬天,那些士大夫们可就不会上白矾楼,多半都是年轻人去。”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讲究。”张斐一乐,“那咱们今日还算是去对了地方。” “那是的。” 符世春道:“我听说今晚有一个寡妇生得十分俊俏,引得不少人去。” 张斐皱眉道:“又是寡妇?” “又?” 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异口同声道。 “是呀!我怎么说‘又’?”张斐挠挠头,很是不解。 曹栋栋眼眸一转,“张三,你是不是不喜欢寡妇?” 张斐道:“你喜欢?” 曹栋栋直点头。 张斐道:“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在意。” 曹栋栋道:“若是本衙内看上了,那!” 不等张斐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做人可得讲义气,说好今儿要帮三哥寻得一个妾侍,可不能不算话。” 曹栋栋郁闷道:“我也没说不找,只不过。” 马小义再度打断他的话,“你那么多妾侍,三哥一个都没有,你还要跟三哥争。” “我就说说。” 曹栋栋道:“不争便不争。” 他是真的很想与张斐交好,他身边就缺这么一个人了。 符世春笑道:“衙内,小马,你们先别忙着争,今晚可是有是不少人,咱们也不一定拿得下。” 曹栋栋皱眉道:“谁争得过本衙内。” 符世春道:“听闻今晚韩盼他们也去。” 曹栋栋哼道:“怕他不成。” 张斐问道:“这韩盼是谁?” 符世春道:“他便是三朝元老韩相公的孙子。” 这三朝元老,那不用说也知道是韩琦。 韩琦目前已经辞官在家养老,但他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不是一个路线,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是一个妻子,而且生活过得是非常简朴,房子都买不起,但是韩琦可是养了不少妓妾,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很有钱。 王安石、司马光是属于异类,如果思想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就根本做不到。 韩琦才是属于士大夫主流。 张斐又想起许芷倩的话,道:“这会不会惹麻烦?” 曹栋栋激动道:“有本衙内在,你怕甚么?” 马小义道:“就是,就是,那韩盼乃是哥哥的老对手,咱们可不能认怂。” 曹栋栋道:“小马说得对,今儿我非得跟韩盼争个高下,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买到那寡妇。” “。” 张斐一脸懵逼,我也没说要那寡妇啊! 少女她不香么。 头疼! 殊不知他们曹家与韩家有那么一段恩怨,当时宋英宗即位时,据说身体不好,曹太后垂帘听政,再加上当时许多朝臣不喜英宗,于是从中挑拨,母子离心,曹太后似有废帝之心,导致后来宋英宗痊愈之后,曹太后就不太想还政皇帝。 韩琦就屡屡上奏,并且以辞官要挟,最终还是迫使曹太后将政权还给英宗。 当然,这与曹栋栋和韩盼倒是没有直接的关系,二人就纯属互看不顺眼。 “吁!” 马车突然止住不前。 曹栋栋问道:“到了没?” 马夫答道:“回衙内的话,已经到了白矾楼门前,但是对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是谁瞎了狗眼。” 曹栋栋掀开门帘来,正巧对面那辆豪华马车也掀开门帘,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韩盼!” 曹栋栋眉头一皱。 “他就是韩盼?”张斐道。 马小义点点头。 “他若不让,咱就不让。” 曹栋栋吩咐了马夫一句,便跳下马车。 那边韩盼也下得马车,先是向马夫点了下头,那马夫立刻驱车让开,韩盼又冲着曹栋栋笑道:“今儿衙内莫不也是冲着那位寡妇来的?” 曹栋栋挑衅地问道:“你也是么?” 韩盼笑道:“若是平时,我倒是会让于衙内。” 说话时,他瞟了眼正在让路的马车,旋即又道:“不过这回我是打算买下这寡妇,送于我爷爷做妾侍。” 刚刚下得马车的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跌倒,这孙子哪有,我特么要批一打来,儒家顶呱呱。 可转念一想,这特么真是孝顺吗? 韩琦都那把年纪了,你怕不是想要早点继承家产吧? 曹栋栋哼道:“你想要就直说,何必拿韩相公出来。” 韩盼笑道:“信与不信由你,不过今晚我可不会让你。” 曹栋栋哼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盼微微一笑,突然看向张斐,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你是?” 张斐忙拱手道:“在下张斐。” 韩盼哦了一声:“珥笔张三?” tmd,老子回去就把书铺的名字改成律师事务所,不然的话,天天被骂还得应着,真是气死我了。张斐点点头。 韩盼笑道:“这回幸亏有你,否则的话,衙内可就落得奸污人妻的罪名。”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夹带着一丝遗憾。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呵呵听闻登州张三,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符世春小声跟张斐道:“此人名叫富直爽,乃是富相公的孙子。” 曹栋栋怒道:“富直爽,你此话何意?” 富直爽笑道:“京城那么多衙内,为什么林教头偏偏选择你,难道衙内不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么。” 曹栋栋道:“那是正巧本衙内与他玩得好。” 富直爽呵呵道:“你与他玩得好,故此他要设计害你,哈哈,这理由可真是令人不服不行啊!” 韩盼亦是笑而不语。 马小义站出来,帮腔道:“你们以为自己又是啥好鸟,那只不过是你们花了钱罢了。” 韩盼突然看向张斐,“张三,你身为珥笔,能否告诉我,他这算不算是诬蔑罪?” 张斐道:“如果韩公子有意想我咨询的话,我是一炷香十贯钱。” “你这小小珥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富直爽皱眉道。 韩盼拦住他,又向仆人挥了下手。 那仆人立刻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张斐。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个朋友我交了!张斐当即收下,然后道:“抱歉,我朝唯有一条诬蔑罪,就是那指斥乘舆,大不恭之罪,韩公子当真要告小马大不恭之罪吗?” 指斥乘舆就是比喻表面上骂君王的车子,实际上骂是君王。 而大不恭就是大不敬,只不过避讳赵匡胤祖父赵敬。 符世春故作惊吓道:“张三,这大不恭之罪,不是特指对官家不恭么?” 马小义吸得一口冷气,表情十分到位。 曹栋栋也反应过来,赶紧抱拳道:“真不愧是我韩兄,比之韩相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韩盼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你们莫要血口喷人,我哪有此意。” 富直爽也吓到了,这帽子扣的,“韩兄,莫要与此等卑贱之人争辩,我们走。” 赶紧将韩盼拉走。 这话越说越恐怖了。 “嘿嘿!” 曹栋栋很是兴奋地向张斐道:“张三,可真有你的,三言两语,便是吓走了他们。” 马小义道:“还赚得一锭银子。” 张斐叹道:“爽是爽了,但是今晚想要抱得美人归可就难了。” “衙内!小马!符兄!你们来啦。” 但见一个二十岁出头,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大郎!” 马小义叫得一声,又向张斐介绍道:“三哥,这位便是那樊员外的独生子,樊正。也是我家兄弟。” 第九十章 白矾楼(求追读) “原来是樊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拱拱手。 若是马小义不说,他还真是没看出来,那樊颙生得胖乎乎的,逢人便是三分笑,看上去更是人畜无害。 反倒是这年轻的樊正显得沉稳老练,不苟言笑。 樊正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乃商人之后,又怎敢以公子自居,张三哥叫我大郎便是。” 马小义道:“三哥,我这兄弟爱较真,你就叫他大郎或者樊大!” 张斐笑着点点头,“随便一点也好,不用那么见外。” 樊正又道:“张三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家父也常提及,愿今后小弟能够常向张三哥学习。” “哎呀!” 曹栋栋双臂抱胸,轻轻蹦跶着,“我说樊大,你们说完了没,本衙内站在这里快要冷死了。” 樊正忙道:“各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入得白矾楼的大门,举目望去,原来这白矾楼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所组成的,三层高,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错,真是富丽堂皇。 饶是张斐也不由得被这设计给惊呆了,真不亏是东京第一酒楼!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而是一个综合体,里面还举办很多活动,比说扑卖大会,又批发许多货物,如酒、盐、等等。 可以说,单单这一座白矾楼,便可令北宋在商业上,傲视其余的封建王朝。 通常在封建王朝,建筑上就有着很多的硬性规格,其余朝代任何私人都不敢将酒楼建成这种规模,况且这可是在京师。 曹栋栋他们这些常客,哪用樊正带,直奔东楼。 张斐第一回来,自不便跟他们一样,还是得懂点礼数,跟着樊正慢慢往里面行去,但眼珠子却是到处乱瞟,时不时看到一个小姐姐低面而过,这心中都要荡漾一下。 而一旁的李四,虽早已不是初哥,但他却也从未来过这种场合,又想看,但又害羞,每每偷瞄一个小姐姐,脸都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好在张斐自己都看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他,不然非得笑他一番。 “张三哥!张三哥!” “啊?” 张斐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樊正,“你说甚么?” 樊正问道:“不知张三哥有何指教?” 他以为张斐在欣赏这白矾楼,故有此一问。 可张斐却是在看小姐姐。 “很好!很好!”张斐敷衍地点点头。 樊正却道:“张三哥在马家稍给点拨,马家立刻一飞冲天,但愿张三哥也能给小弟一些启示。” 张斐定了定心神,笑道:“令尊真是非常了不起,将这白矾楼带入一个新得高度,如果真要说些什么。” 樊正忙道:“小弟洗耳恭听。” 张斐道:“就是文化。” “文化?” “不错!” 张斐道:“如今白矾楼已经不是一家简简单单的酒楼,今日我作为客人来此,虽然被这里面的一切所震惊,但是你要问我具体的印象是什么,除了富丽堂皇之外,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若想一直传承下去,经久不衰,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文化,如处事态度,服务态度。 比如说,尊重客户是白矾楼的一大特色,那么在白矾楼举办买扑大会,也应该体现这一特色。 所以,如何将这些复杂的买卖杂糅在一起,形成白矾楼的特色,也许这就是大郎需要去考虑的。” 这一番话下来,樊正顿时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半响,他突然抬起头来,老成的脸上显得尤为激动,“多谢张三哥指点,小弟受益匪浅张张三哥?” 说着说着,他见张斐根本没有在听,而是盯着不远处,他顺着张斐的目光看去,只见曹栋栋他们已经在大堂寻得一张桌子坐下,旁边还或坐或站着好些个歌妓,顿时明白过来,忙道:“张三哥,请。” “啊?哦,请!请!” 来到边上,就听到曹栋栋在吹牛逼。 “小小教头也想威胁本衙内,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本衙内光明正大,可不会跟某些人一样,使那些卑鄙伎俩,有本事,咱堂上一辩。” 这是那场官司之后,曹栋栋第一回出现在白矾楼,顿时闪亮全场。 “妾身还真未想到衙内会与那林教头对簿公堂,光凭这份胆色,我们**敬衙内一杯。” 几个歌妓举杯向曹栋栋。 “好好好!” 曹栋栋忙不迭地举杯相迎。 “三哥,你来啦!” 马小义瞅见张斐来了,忙挪了下屁股,“三哥,坐这边。” 小马今儿怎么这么不懂事,来这里,我坐你边上作甚。正准备往女人堆坐的张斐,顿时就抑郁了。 可不等张斐坐下,曹栋栋起身,一手搭在肩膀上,向那几个歌妓道:“各位妹妹,这位便是帮我打官司的张三郎。” “有礼!有礼!” 张斐按捺住内心的骚动,冲着那几位歌妓拱拱手,目光上下扫动着,虽都不及许芷倩,但架不住腹中浴火,看着也是得劲啊。 “原来阁下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珥笔张三郎啊!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张斐笑吟吟道:“今后各位小姐若有纠纷,可以上范家书铺找我,我给各位小姐打个七折。” “但愿我们永远不要去找三郎。”一个年纪稍长,大约在二十岁左右的歌妓笑吟吟道。 张斐愣了下,讪讪道:“那倒也是。” 其余歌妓皆是咯咯直笑。 坐下之后,曹栋栋又开始了吹牛逼,渐渐地,邻桌一些公子哥也带着那桌的歌妓为了过来。 人虽是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浓。 但是! 张斐的兴致却越来越低。 这东楼的大堂非常大,而里面摆放的不是一张张小圆桌,清一色的大长桌,桌上有酒,有菜,同时也有笔墨纸砚,琴箫等乐器。 骚动的张斐,哪里有心思挺曹栋栋吹牛逼,他一直偷摸摸地暗中观察,看看这年代的摸摸唱是怎么进行的,可是他却发现每桌都止乎于礼,要么是在聊天,要是在写词作对,不像后世的夜场,荷尔蒙爆棚,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咸猪手的黑影在墙上飞舞。 就连曹栋栋他们都规规矩矩,连搂都不搂一下。 渐渐地,客人也多了起来,曹栋栋吹得也差不多了,又见张斐一个人闷闷坐在那里,便是使退那些歌妓,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怎不做声,你不是挺能说得么?” “他们怎么都在吟诗弹琴?”张斐不禁问道。 符世春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正常,我看正经还差不多。” 一听正经,马小义立刻反应过来,“三哥莫不是喜欢飘香楼。” 张斐问道:“飘香楼与白矾楼有区别吗?” 马小义道:“那里有许多娼妓。” 原来这歌妓和娼妓,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歌妓要更偏向于艺人,而且比那些艺人还要更卖艺不卖身,她们都是以词曲来获得客人的欢心,而不是身体。 因为她们服务的阶层比较高,那些士大夫,什么绝色没有见过,家里是妻妾成群,晚上都忙不过来,那用得着来这里做伏地挺身,他们更多是追求灵魂上的交流,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才有可能去追求物理上的交流。 而诗词歌赋是他们所爱。 为什么柳三变能够在青楼混得开,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他的词深受广大欢迎,那些歌妓自然是百般讨好他。 好不夸张地说,一首好词,便能让一个歌妓一炮而红。 张斐一拍大腿,“谁特么让来白矾楼的?” 曹栋栋立刻指着马小义道:“小马。” 马小义郁闷道:“我以为三哥是读书人,可能更喜欢这里。” 张斐当即怒喷道:“老子一个珥笔之人,读个屁的书啊!草!” “!” 马小义一脸委屈,原来三哥走得是低俗路线啊! 符世春瞅着张斐一脸急色,纳闷道:“张三,我听衙内说,你还未经人事?” 张斐没好气道:“我就是打算来经一经人事的呀!这里怎经?吟词观峰,作对入洞,可不是我的强项。” 曹栋栋赶忙安慰道:“行行行,待会扑卖后,咱们就去飘香楼。” 张斐郁闷道:“那都得什么时候了,人家都玩累了,哪里还有什么兴致,这事就是要赶早,明儿再去吧。” 符世春纳闷道:“张三,你真得未经人事吗?” “呃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那扑卖啥时候开始?” “至少得一个时辰,如今天可都还未黑啊!” “咱也不能干坐着啊!” “你想玩啥?”曹栋栋问道。 “骰子吧!” 张斐若有所思道:“喝嗨了,可能情况会有所改善。” 第九十一章 扑卖大会(求追读) 樊楼!中楼! “正儿,此事你怎办得恁地随意,那张三来了,你应该立刻来告知我。” 樊颙一边快速下得楼梯,一边朝着儿子樊正训斥道。 樊正忙道:“孩儿也是方才才知道的,而且我看张三哥为人挺随和的,爹爹为何这般紧张。” “随和?” 樊颙哼道:“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那陈懋迁够狠了吧,京城百姓谁不怕他,可就他陈懋迁,不过是与张三签了一纸租赁契约,当晚都吓得没心情去宠幸他那刚纳的妾侍。” “这是为何?” “这还用问么,若契约出得问题,赔多少钱,只怕都是张三说了算,你可记住了,打劫的可也不及他万一。” “?” 在樊颙眼里,张三俨然已经成为东京第一流氓。 下得楼来,刚刚来到东楼门前,就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十个一,呐呐呐,一喊了,可是不准变了。” “十一个三。” “开!” 樊颙好奇道:“他们在干什么?” 樊正摇摇头。 樊颙入得东楼,但见中间那张桌子围满了人,那“活泼”的马小义又站在了凳子上,指着对面的人道:“你们输了,喝!喝!” 樊正皱眉道:“他们在玩什么?” 樊颙倒是无心关注这些,目光一扫,顿时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只见左边一张长桌上,坐在十余个歌妓,但就坐着一个男子,这个男子正是张斐。 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 旁边虽然还站着个李四,但那厮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得,也是红啊! 正巧边上一个酒保端着空酒壶走过,樊正立刻叫住那酒保,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酒保道:“之前那衙内唤小人拿些骰子来,后来那张三又教了他们一种新玩法,可是有趣了,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来,期间曹衙内又与那韩公子又发生嘴角,如今他们正在斗那骰子,谁输了谁喝酒。” 樊颙问道:“为何张三自己没有玩?” 那酒保忙道:“那张三郎之前也玩了一会儿,后来人多了,他就离开了,小人就提了一坛子酒来,张三就与采诗姐她们坐到一块去了。” 樊正点头道:“你去忙吧。” “是。” 酒保走后,樊颙呵呵两声:“也对,就他那张嘴,还怕找不到女人说话么。走吧!咱们也去学学。” 樊正讪讪一笑,跟了过去。 这两父子性格不是很像,樊颙比较风趣,樊正就比较无聊。 “樊员外来了!” 见到樊颙来了,张斐立刻起身。 那些歌妓也纷纷起身,或颔首,或欠身。 樊颙笑道:“想不到三郎上我这白矾楼来,也如同上堂一般,都是那般光彩耀人,万众瞩目。” 张斐笑道:“员外,这个比喻我可不喜欢,而且,采诗她们也不过是向我询问有过律法之事。” 方才他教曹栋栋怎么玩这骰子,立刻将整个大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他招呼一干歌妓坐下,是手把手的教,但随着韩盼他们的加入,又开始了文武之争。 也可以说是,外戚党vs文臣党。 除了一些老相好之外,大多数歌妓就没了用武之地。 谁特么还谈诗词歌赋。 可以说张斐凭借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白矾楼的档次。 张斐就悄默默将这些歌妓带到别桌坐下,她们这些歌妓,身在风尘,自有许多纠纷,张斐对症下药,很快就她们热乎起来。 “哦!” 樊颙向其中一女问道:“采诗,你有官司在身吗?” 张斐抢先道:“不是非得有官司,才能向我咨询,我与采诗她们方才谈到她们的契约,我觉得这对她们非常不公平,她们付出甚多,却得到的太少,尤其是缺乏律法的保护。” 那些歌妓们纷纷点头,娇艳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委屈,却又是那般迷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樊颙打了个哈哈,又向张斐道:“今儿三郎来,未事先打招呼,怠慢之处,多多包涵。来来来,我带你去我白矾楼转转。” 就这场合,张斐哪里想走,猛地使眼色,你两父子识趣一点,赶紧上茅厕去,别待着这里碍眼。 “三郎眼睛不舒服么?”樊颙关心道。 “噗呲!” 几个歌妓掩唇轻笑。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樊颙,念念不舍地站起身来,“那就劳烦员外了。” 樊颙带着张斐随便逛了逛,又到二楼雅座坐下。 “三郎,不瞒你说,我白矾楼与那些歌妓不过是鱼与水,自然而成,我不在乎从她们身上多赚多少,但是你若帮她们拟定契约,那也会为你带来诸多麻烦。” 樊正补充道:“张三哥,这风尘之地,又是是非之地。” 张斐笑道:“是非之地,才是我们珥笔的生存之地,我才不怕麻烦,我就不怕没有麻烦。员外应该知晓,明年我可是要大展拳脚。” 樊颙笑着点点头:“也对,三郎都敢为税担保,还会怕这些。” 张斐道:“我相信在一个合理规矩下,这门生意才会红火,若只凭拳头大,很快就会玩完的,至少也是止步不前。况且,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我也是死得其所。” 樊颙哈哈笑道:“好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敬三郎一杯。” 聊得一会儿,忽听楼下有人喊道:“张三,张三,你在楼上么?” 是曹栋栋的声音。 “在!” 张斐赶忙回应一声。 又听得马小义喊道:“三哥,你快些下来,要开始扑卖了。” 樊颙突然问道:“原来三郎也是为那寡妇而来?” 又是寡妇?少女就这么不堪么。张斐纳闷道:“那寡妇什么来头?” 樊颙道:“那寡妇的丈夫本是一个上等农户,在今年年初时,他因在服役期间,不但弄丢了朝廷的一批货物,还将自己的性命给搭了进去,故而其家全部家当被充公,也包括他的这位妻子,我可是见过这寡妇,生得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儿许多公子哥都是为她而来。” 张斐却是好奇道:“人家连性命都丢了,还得赔偿朝廷?” 樊颙道:“那可是朝廷的货物,这总得要有人负责,把这账目给补上,只能怪他自己不走运啊!” “也对!”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下的楼来,只见马小义站在椅子上,冲着张斐招手道:“三哥,快些过来,快些过来。” 张斐走了过去,瞅着马小义满脸通红,不禁问道:“你喝了多少?” 马小义嘿嘿道:“俺喝得才不多,你瞅那韩盼,脸可比俺红多了,亏他平时还自持智术,谁也瞧不上,俺看他比俺笨多啦。”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那韩盼、富直爽正坐在那里歇气,似乎还在相互抱怨着。 曹栋栋直接站起一把将张斐给搂了过去,道:“张三,你这新玩法可这是太有趣了。” 这一股酒味! “哎呦!” 张斐赶紧挣脱开来,坐在符世春身旁,“有话说话,别靠太近,两个大男人,合适么?” 说着,他眼眸一转,“衙内,今儿这么尽兴,何不再买个丫鬟送于我?” 曹栋栋立刻道:“那可不行,我可得留着钱帮你买寡妇,我不能输给那韩盼。” 张斐好奇道:“一个丫鬟而已,能要多少钱?” 符世春呵呵道:“这白矾楼扑卖大会上的丫鬟,至少也得好几百贯。” “好几百贯?” 出声的是李四,他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立刻道:“你看我作甚,咱们又不是主仆关系,都几把哥们。” 说着,张斐又向符世春问道:“这么贵吗?” 他还真想弄个丫鬟回去。 符世春立刻解释了一遍。 原来目前丫鬟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卖身,一种雇佣。 而白矾楼的扑卖大会,主要是针对后者,因为卖身丫鬟,主要是人,非常廉价,而雇佣丫鬟,卖得是手艺,反而要更值钱。 歌妓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比娼妓要赚钱多。 道理是一样的。 白矾楼东京第一楼,走得也是高档路线。 而根据宋朝律法,丫鬟,最长雇佣契约,至多十年。 扑卖主要就是针对十年酬劳竞价。 正聊着,忽听得一声吆喝,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人上得台来,边上一个小厮手里拿着锣鼓。 符世春介绍道:“这老妇便是咱东京第一牙婆,顾大娘,她乃宫女出身,烧菜、制药、酿酒、针线活、接生,是无一不精。她手中的丫鬟,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价钱也是咱东京最贵得。” 张斐只觉大开眼界,这培训学校都开上了,留给他这穿越者装逼的机会不多了呀。 一番简单的开场白后,又介绍接下来的流程。 很简单,先扑卖丫鬟,后扑卖妓妾。 介绍之后,扑卖大会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台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扎着两个小辫子,小脸红扑扑地,一直低着头。 可那顾大娘却是激情四射地在旁吹着牛逼,说这小丫头心灵手巧,一手针线活,打得补丁都看不出,就差没吹冠绝京城了。 这哪是扑卖大会,这分明就是应聘大会,搞得这么洋气。张斐低声问道:“哎!这丫鬟就只缝缝补补,其它得啥也不干?” 符世春道:“他这么说了,那就是其它的啥也不干。” 张斐郁闷道:“这算哪门子丫鬟,还不如青梅。” 马小义道:“哥哥家揉面的可都是有专门的丫鬟,就只干这事。” 曹栋栋嘿嘿道:“何止揉面,揉人也是。” 什么鬼,分工这么细吗?还是贫穷压低我了的眼界。张斐越发觉的不可思议,只觉自己之前只是见识到东京汴梁的冰山一角。 符世春道:“如这种丫鬟只适合衙内这种大户人家,可不适合你家,你家就两人,又有多少针线活,等会吧,第三个就挺适合你的。” 张斐好奇道:“符公子怎恁地清楚?” 马小义道:“他天天都待在这白矾楼,能不清楚么。” 一番吹逼之后,顾大娘报出价格,十年,两百五十贯,年薪差不多也就二十五贯,但还要包吃包住。 在丫鬟界,可不算低了。 “二百五十贯。”立刻便有一个人举手道。 张斐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厮,稍一沉吟,突然举手道:“三百贯。” 曹栋栋精神一怔,“张三,你看上这丫鬟呢?” 张斐道:“你没看出我很注重仪表吗?” 只听得一人喊道,“我家公子出三百五十贯。” 曹栋栋歪头看去,见正是韩盼的仆人在出价,不禁道:“这厮是成心的,他家可不缺丫鬟。” 张斐又举手道:“四百五十贯。” 一百贯一跳?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皆是震惊地看着张斐。 唯独那顾大娘激动坏了。 真是开门红啊!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这丫鬟可不值这么多钱啊!” 李四更是双手紧紧抓住张斐的衣袖,好似在说,三哥,咱们可没多少钱,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啊! 张斐撩开李四,耸耸肩道:“出来玩,我最恨别人跟我比大气了。” 同道中人啊!曹栋栋激动道:“张三,本衙内支持你。” 张斐问道:“平摊么。” “可没这规矩。”曹栋栋直摇头道。 又听对面叫道:“五百贯。” 曹栋栋忙道:“张斐,可不能认输,继续往上叫。” 马小义也是一个劲地点头:“叫叫叫!三哥,快些叫。” “这还用你们说。” 张斐手一扬,不小心碰到酒杯,几滴酒落在他衣服上,他赶忙起身,擦了擦,又道:“李四,快拿手帕来。” 李四赶忙递上一块手帕。 擦了半天,可算是没擦干净,张斐潇洒的将手帕一扔,一举手,“呀!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顾大娘幽怨地看着张斐,都等了你这么久,你还好意思抱怨。 曹栋栋也狠狠鄙夷了他一眼,“还大气,真是丢人。” “这纯属失误!” 张斐道:“下一个看我的。” 第九十二章 大闹白矾楼 第二个出场的丫鬟,样貌一般,身材也比第一个壮实一些,但是价钱却更高一些,起价就三百贯。 原来这丫鬟擅长烧菜,会五十道菜,而且有十二道拿手好菜。 “四百贯!” 张斐直接举手喊道。 声音何其嚣张。 顾大娘又激动坏了,她相信方才张斐真的不是故意的。 而且这老妇也是人精来的,故意给足张斐排面。 果不其然,这惹得旁边的公子哥们,都大为不满。 要是曹栋栋也就算了,你一个珥笔之人,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当我们是假的么。 “五百贯。” 那富直爽的仆人突然喊道。 曹栋栋拱火道:“张三,这回你可一定要拿下,不然就太丢人了。” 张斐目光坚定道:“放心,我一定会拿下的。” 曹栋栋道:“那你倒是快叫啊!” “这不是在跟你解释么。”张斐道:“我就一张嘴,哪能同时说两句话,衙内,你这太欺负人了。” 曹栋栋纳闷道:“我怎欺负你了。” 张斐道:“我这叫着,你老是打断我,影响我的情绪,那边又给我压力,你分明就是找借口羞辱我。” 曹栋栋听他废话连篇,急得都蹦跶起来,“就当我错了行么,你快快快叫。” “行行行!我叫,我叫还不成么。咳咳!” “你倒是叫啊!” “哎我说衙内,你很有问题,你老是让我一个男人叫,你不会是!” “我!” 刚说一个字,台上便是锣鼓声响起。 曹栋栋一屁股坐了下去,彻底抑郁了。 符世春突然笑道:“衙内,你莫生气,张三明显是在帮韩盼抬价,这你也看不出么。” 马小义嘿嘿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三哥,你这招可真是够绝的。” 曹栋栋精神一振,激动道:“原来是这样,你倒是早说呀!哈哈!” “嘘!” 张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而这个姿势,恰好被富直爽看在眼里,他向身旁的韩盼道:“韩兄,我看那小子是在故意抬高价钱啊!” 韩盼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第三个上来的丫鬟,年纪稍长,模样秀气,名叫小桃,价钱也是三百贯,是一个全能型选手,家里琐碎之活皆会。 刚开始竞价,在坐的人就都望向张斐。 张斐也不负所望,立刻举手,“四!” 正当大家以为他又要叫四百贯时,他突然瞟了眼韩盼那桌,转而道:“三百贯。” 台上那牙人是一脸失望,大哥,说好的四百贯起步呢? 静! 半响过后,堂内是一片寂静。 那顾大娘望眼欲穿,最终不甘心地敲响了锣鼓。 就连那小桃眼中冒起一层雾气,我就这么不惹人爱么,扭头就下去了。 符世春偏过身来,“不愧是珥笔,这手段真是绝了。” 张斐闭了闭眼,生无可恋道:“春哥,你能叫我张三么?” “?” 二楼上,樊正道:“爹爹,这张三真是手段了得,这么多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樊颙笑道:“不说那王司农,就连司马大学士可也曾败在他手里,这些个公子哥们哪里是他的对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快些去准备吧!” “是。” 接下来的两个丫鬟,张斐再也不出声了,韩盼那桌也没有再发声,都是别桌在竞争,但都是十贯十贯的叫。 惹得顾大娘都没了心气。 开始调门那么高,这一下降下来,她很难接受啊! 大气一点啊! 突然,一些酒保过来,将桌上的烛火撤掉,同时又有一些酒保,将火把挂在边上的墙上。 “这是干什么?” 张斐好奇道:“是有什么节目么?” 马小义嘿嘿道:“这是怕咱们干架,引发火灾。” 张斐惊吓道:“还要干架?” 马小义嘻嘻笑道:“谁知道呢。” 张斐顿时萌生逃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妞还没有弄到手,回去作甚,锻炼臂力,创作壁画么。 果不其然,那丫鬟不过是开胃菜,硬菜是在后面。 接下来就是扑卖妓妾。 这就不是竞价月薪,而是彻底买断,终身制。 只见那些公子哥们个个是蠢蠢欲动,眼冒绿光。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虽不是许芷倩那等绝色美人,但也算是清纯可人。 这个可以啊! 张斐也真不挑食,瞅了眼曹栋栋,只见那厮悠闲自在的品着美酒,心道,要不要这么摆谱! 旁桌那些表面兄弟已经因为竞价争吵起来。 张斐心想,这果真是是非之地。 整个大堂沸腾了。 台上是环肥燕瘦,台下是争吵不休。 喝了酒,又竞价,大家都是年轻人,火气也大,又是为了妞,这面子不能丢,没叫两轮,就开始上火了,然后就开始互喷。 张斐一直注视着韩盼那桌,见韩盼、富直爽他们也都不做声,仍由他们竞价,心想,曹栋栋不一定争得过,万一没有争过,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捞着,今晚怎么过。 他眼眸一转,小声道:“衙内,要不先争一个下来打打底?” 曹栋栋怒睁双目,“你什么意思?莫不是怕本衙内会输?” 马小义道:“是呀!三哥,你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我怕没底裤穿,难道这也不对么?张斐讪讪一笑,“我就随便说说,咱就争那寡妇。” 一连过去八个,有人含泪抱得美人归,也有人捧鸟守得千万金。 就台上那顾大娘最高兴。 终于终于等到了那位寡妇。 张斐都哭了,等了这么久,竟然只等一个寡妇。 可是等到那寡妇上台,张斐顿时就不觉得了。 值! 太值了! 但见那寡妇芳龄也不过二十六七,蛾脸杏眉,双眸汪汪,如含一湾秋水,乌发盘成发髻,玉簪斜插,雪肤细腻滑嫩,透着苍白,纤腰盈盈,一袭青绿长裙,难以掩盖得住那丰腴玲珑的身段,浑身上下无不透着少妇春情。 虽那黛眉微蹙,透着一抹哀愁,但却更惹人怜惜。 曹栋栋突然吞咽一口,“张三,你看!” “你再多说一个字,那咱兄弟就没得做了。” 张斐是狠狠地说道。心想,那少女虽香,但架不住哥火力之猛,还是这少妇好! “好吧。” 曹栋栋郁闷地点点头,心里是悔不当初,早知这妇人恁地美艳,就不答应这厮了。 “衙内,女人只是小事,面子是大,你可不能输啊!”张斐紧张兮兮道。 “我会输?” 曹栋栋哼道:“你瞅着好了,我定不会让那韩盼如意的。” 马小义突然道:“哥哥,叫价这等事,就交给俺了,俺方才从三哥那里学得一些手段。” 曹栋栋点点头道:“可是不能输哦。” “放心便是。” 马小义是拍着胸脯保证道。 与此同时,台上那牙人也喊出底价。 六百贯! “六百贯!” 韩盼的仆人立刻喊道。 态度明确。 旁桌的公子哥们也清楚情况,纷纷看向曹栋栋这桌! 马小义起身叫道:“六百一十贯!” “噗!” “噗噗!” 张斐、符世春同时喷出口中的酒。 张斐纳闷地看着马小义,“小马,我何时教了你这手段?” 马小义道:“方才三哥往死里叫,那就是不要,叫得少,那便是要了,我这就是学三哥的呀!可惜至少也得叫十贯,不然的话,我就加一文钱了。” “啊?” 张斐无言以对。 旁边一个胖子起身喊道:“小马,你这出手可真是吓人呀!” 马小义嘿嘿直乐。 “九百贯。” 对面韩盼又再喊道。 马小义道:“九百一十贯。” 你这纯属折磨人呀!赶紧一点,直接秒杀,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张斐郁闷地瞧着还兴致盎然的马小义,心想,我堂堂小马哥硬生生活成了乌鸦哥,也真是日了狗了。 曹栋栋却激动道:“对对对!小马,咱这么叫,气死那韩盼。” “一千贯。” 韩盼的仆人又再喊道。 那顾大娘已经进入癫狂状态,在台上激情四色,疯狂地拱火。 “一千零一十贯。”马小义立刻喊道,都不带犹豫的,又不是他出钱。 韩盼皱了下眉头,冲着那仆人点了下头。 “一千五百。” 众人无不屏住呼吸,这个价钱已经是很高很高了,整个大堂也就几家能够玩得起,韩家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千五百一十贯。”马小义立刻喊道。 曹栋栋手心也在冒汗,这回可真是出大血了。 砰! 富直爽一拍桌子,起身道:“小马,你是来捣乱的吧!” 马小义哼道:“俺又不是不给钱。” “就是!人家小马又没有违规,你凭什么指责小马。” 方才那胖子开口道。 “要你多管闲事。” 富直爽道:“有能耐他倒是多叫一点,这十贯十贯的加,是何道理?” 那边也有人起身道:“富兄言之有理,没钱就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马小义道:“能加十贯,俺为什么要多加,俺哥哥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到底小马是在加钱,又不是减钱。”又有一个衙内起身道。 大气一点啊!张斐急得是直挠脖子,突然发现,符世春这厮正偷摸摸地将写酒壶、碗放在一块布上面。 “符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不想被打!”符世春一边回应着,一边默默地在桌下将那块布扎了一个布袋。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厮是在制作武器,看这厮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不曾想是一个狠角色啊!又瞧向曹栋栋,只见他双手紧握,满头大汗,浑身哆嗦,不禁心想,原来衙内才是最怂的那个,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果不其然,双方开始不再竞价,而是互喷起来。 张斐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价钱加不上了,一千五百贯对于他们这些公子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谁也不肯认输。 怎么办? 马小义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行了!行了!俺也不跟你们装了,说白了,咱都没钱了,不如打一架,谁赢了,谁抱走那美人,俺也想试试这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啥滋味。” 这小子也够狠,说完双手操起桌子就要掀。 “等会!” 只见曹栋栋一个蛙跳,直接趴在桌上,如同一只大蛤蟆,硬是又给摁了下去,泪眼汪汪地看着马小义道:“小马,不能打呀!我这才刚出来,又干架的话,我可就完了。” 马小义正在兴头上:“哥哥,现在还管得了那么多,只要咱们打赢了,挨顿打也是值得的呀!” 曹栋栋苦苦哀求道:“若只是挨顿打,哥哥何时怕过,就怕不止是挨顿打,昨儿我姑奶奶都还叮嘱我不要惹是生非。” 韩盼也不想打,一看曹栋栋这模样,顿时反应过来,走了过来,笑道:“既然衙内不想武斗,那不如文斗决胜负。” “文斗就文斗!” 曹栋栋直接蹦起,站在桌上,昂首言道。 “文斗?” 符世春、马小义异口同声。 第九十三章 不针对谁(求追读) 颓了! 废了! 抑郁了! 马小义瘫倒在椅子上,是生无可恋啊。 之前那些帮腔曹栋栋的人,也统统禁声。 文斗? 你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 武斗才是他们的归宿啊! 外戚党、衙内党的士气顿时跌落到谷底。 完了!完了!张斐一看他们那如丧考妣的神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念念不舍地望着那台上寡妇,心道,美女!咱们真是有缘无分啊! 又看向曹栋栋,心中怒骂,你个蠢货! 曹栋栋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这玩不好可就会众叛亲离,正不知如何办时,忽见张斐瞪来,灵机一动,哈哈笑道:“你们这是作甚,文斗就文斗,咱有张三在,何惧哉?” 此话一出,张斐顿时成为全场焦点。 马小义顿时又精神了,“三哥,你还会吟诗作对么?” “我。” “那还用说么,张三在公堂之上,哪回不是依靠文斗取胜的,难道是靠文斗么。” 曹栋栋抢先言道。 张斐道:“等会,我那是!” 曹栋栋低声道:“张三,本衙内出了这么多钱,帮你夺那寡妇,你连这点力气也不想出么?” 我双腿已经扎住,腰部都已经上堂,舌头都已经做完了热身,但这不是用来作词的呀!张斐欲哭无泪道:“这不是!” 话刚出口,那韩盼和富直爽已经来到他们桌前。 “素问珥笔张三只要一张嘴,那便是数百贯,今儿我韩某人倒是真想领教一番。” 韩盼稍稍拱手。 马小义道:“三哥,让他们瞧瞧你的本事。” “妙哉!妙哉!今儿我等也想瞧瞧张三郎的手段。” “不错!张三郎,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甭管是哪边的全都开始起哄了。 毕竟张斐乃是今年年度话题人物,尤其是他那张嘴,令无数官员都无计可施。 但打官司毕竟不是主流,诗词歌赋才是文人所好。 这才是视为真本事。 只打官司那只属于下九流。 曹栋栋一偏头,“上!” 上你妹!张斐恼怒地等他一眼,心想,难怪那些网文的男猪脚,都要抄诗装逼,原来这都是被逼的呀!但毕竟不是真材实料,可别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让他打官司,打到天荒地老,他也不虚啊! 可是让他吟诗作对,他不是不记得,只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拿出来会不会穿帮,关键咱也没这气质啊! 可一看那寡妇,张斐又觉得,怎么也得搏一搏,一首词换个美人,这买卖上哪去做啊! 他沉吟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蔑视着韩盼道:“你打算怎么玩?” 马小义见张斐还真接下来,很是激动,用胳膊肘捅了捅曹栋栋,嘻嘻笑道:“还是哥哥聪明,这回有好戏看了。” 曹栋栋嘿嘿道:“那还用说。” 这要是输了,跟他可就没关系了,竞价他可没有虚啊! 韩盼见张斐恁地嚣张,很是不爽,你一个珥笔之人,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嚣张,“你说便是。” 张斐故作沉吟,道:“今儿我们为得是美人,那我们就以美人之心,来作一首词,如何?” 韩盼诧异道:“美人之心?”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题目就是这位美人,以她的心思来作词一首,看谁作得词更具有女人味。” “妙哉!妙哉!” 忽闻二楼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妙哉!妙哉!三郎此法,真是妙。”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人正是那名叫采诗的歌妓,而且二楼三楼站着不少歌妓,纷纷翘首以盼。 似乎对于这个玩法非常感兴趣。 不但她们,其余的公子哥也纷纷出声叫好,那马小义更是蹲在椅子上,“作女人词,可真是有趣。” 韩盼狐疑地看着张斐,摇摇头道:“我不曾这般作词,也不太会,你若能作得好,且博得诸位小姐们地喝彩,那便算你赢。” 这些歌妓,虽说才华远不及李清照,但她们常年混于诗词的海洋之中,鉴赏能力那是一等一的。 她们若是都喝彩,那绝对是一首好词。 而且由她们来判断女人味,那绝对也是非常公正的。 “一言为定。” 张斐说罢,便向台上那寡妇走去。 那寡妇一直呆呆站在台上出神,又似心事重重,对于他们的争吵,全然不知,待张斐来到她身前时,“不知娘子芳名。” “啊!” 那寡妇吓得小退一步。 张斐愣了下,自己就这么可怕么,于是又问道:“不知娘子芳名?” 那寡妇见张斐无恶意,这才欠身一礼,答道:“回阁下的话,妾身姓高,贱名文茵。” “高文茵。” 张斐小声念了一遍,又道:“听闻尊夫刚刚因故去世,不知是否?” 高文茵眼中闪过一抹哀痛,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娘子一定很思念亡夫吧?” 高文茵那双秋水杏目中聚起一层雾气,又点了下头。 台下富直爽叫嚷道:“你不是要作词么?问这些作甚?” 张斐笑道:“若不知其身世,我又如何以其心来作词?诸位以为我说得可合理?” “非常合理!” 曹栋栋立刻应声。 他这么一说,韩盼倒是放心了,临时根据这女人的经历,又以女人来作一首词。 难度可想而知。 他就不相信张三还有这手段。 张斐又瞧向高文茵,过得一会儿,突然吟道:“薄雾浓云愁永昼。” 堂内顿时一片静寂。 韩盼皱了下眉头,心道,这人还真有些才华! 这第一句谈不上什么绝句,但却当下的天气与高文茵此时神态是完美融合在一起,描写的是淋漓尽致。 又听张斐吟道:“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楼上的歌妓们纷纷跟着吟诵,是欣喜地直点头,又更是期待地望着张斐。 饶是寡妇高文茵不禁也默默抬起头来。 马小义欣赏水平不高,向符世春问道:“春哥,你瞅咋样?” 符世春摇头惊讶道:“想不到张三还有这般才华,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富直爽皱眉道:“佳节又重阳?” 那边张斐突然从临近的桌上,端起一杯酒来,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怔怔望着张斐的高文茵,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滴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留下一条深深地泪痕。 “绝了!” 符世春顿时抚掌叫绝。 “好!” 与此同时,台上地歌妓们,纷纷为之喝彩。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妙哉!妙哉!我等不虚此行啊!” “好一个人比黄花瘦!当浮一大白啊!哈哈!” 但张斐吟诵出最后三句时,整个大堂都沸腾了,那些才子佳人,或喝彩,或饮酒,无不叫绝。 樊正突然看向父亲,“他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吗?” 樊颙呆呆地直摇头。 “慢着!” 忽听一声喝,打断了众人的喝彩,但见那富直爽站出来,“你这分明就是听来的。” 张斐面不改色:“富公子此话怎讲?” 富直爽道:“佳节又重阳,如今重阳节早就过去,以近除夕,还有,乍暖还寒,帘卷西风,这指得都是秋天,如今可是寒冬。” 此话一出,顿时又引得不少人面露怀疑之色。 方才他们被惊艳,一时未有细品,如今一听,觉得也很有道理,词境与此景不符啊! 张斐笑道:“不错,这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有问题吗?” 说着,他双手一摊,“此情此景,是一片狼藉,有何意境可言?跟这位高娘子的心思根本不相吻合,与其美化此景,就不如发挥想象,故此我是根据这位高娘子的心思,想着一位在家思念亡夫的妻子的画面,这难道不行吗?” 不少人纷纷点头。 如今这场景,酒池肉林,争风吃醋,乌烟瘴气,与思念之境没有半分关系,也难以让人产生联想。 强词夺理,那是张斐的强项,他一点也不虚。 富直爽冷笑道:“你这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他是真不相信,这绝逼是抄得。 “那好!” 张斐傲然道:“我就说一个令你信服的理由。从今日算起,我给你十年光景,普天之下,任你去寻,论同类词,谁得词能碾压我这一首,而且比我这首还更具有女人味,我将以万贯偿还。” 说到这里,他不屑一笑:“听来得?上哪听?你教教我啊!” 你说我抄得? 问题是抄谁的? 倒是说个人物出来。 他不禁抄了李清照的词,连霸气一同给抄了,要知道但是李清照一本《词论》怼遍北宋文坛大佬,如欧阳修、苏轼、柳永、王安石、秦观,等等。 要知道她还是一个女子,光凭这份睥睨天下词人的霸气,又有几人可比之。 呃咳咳,当然,也还是有人可比的。 毕竟文无第一。 而北宋的文曲星真是真的能亮瞎狗眼。 故此张斐还设了几个软性条件,以防万一,同类词,女人味,综合起来,他就不信谁的词能够碾压这首。 能够打败魔法的,就只有魔法,但问题是李清照她还未出生。 “好!三哥,说得真好!” 马小义激动地跳上桌子,“有谁能比过我三哥的,大可站出来比一比,比不过的,就别出声。” 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 这时,一个公子哥突然喊道:“你们快看,高娘子哭了。” 高文茵猛地醒悟过来,赶紧低下头去,手拿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一条泪痕,无疑是最好的宣判。 楼上楼下再度爆发出喝彩声。 若无才华,岂有这份霸道。 大家都信了。 韩盼虽有不服,但之前他言明,只要博得歌妓们的认同,他便认输,当即拱手一礼,“恭喜张兄抱得美人归。” 张斐拱手回礼道:“承让!承让!” “赢了!” 曹栋栋顿时举臂道:“我们赢了!哈哈!如今文斗你们都比不过了,还是早点回去读书吧!哇哈哈!” 第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求追读) “三郎可真是懂咱们女儿心,一句人比黄花瘦,道尽相思之苦。” “三郎可愿为妾身作词一首?” “三郎再作一首,不然,我们姐妹可不会放三郎走。”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三个臭皮匠,趴在桌上,托着下巴,嗅着边上传来的酒香,望着被一众歌妓簇拥的张斐。 那叫一个酸啊! 抱得美人归也就罢了,现成的你也抢,汤都不给哥们喝一口,关键还不是你丫的付钱,可真是不厚道啊! 没法子! 这年头歌妓真的是认词不认人。 这一首好词,是能够为她们创造数百贯的收益。 谁在乎张斐是不是抄得,只要能火就行。 张斐上来就放大招,直接用李清照词。 怎一个惊艳了得。 那些歌妓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男孩,围着张斐,各种去蹭,只盼能够从张斐嘴里扣得一首词来。 可惜,时机不对。 要是刚才,张斐非得再抄一首,毕竟被蹭的感觉真好,他也相信他偶像不会在乎这一两首词的,说不定还能创造出更好的,但如今的话,美人已经到手,他哪里还有心情应付那些歌妓。 都还嫌她们碍事,赶紧借故要回家。 曹栋栋他们也没有挽留,其实都恨不得将这厮踹出去。 那樊正为张斐叫来一辆马车。 “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张三哥多多包涵。” “很周!很周!你回去吧!我走啦!” 张斐真心没工夫应酬樊正,又向身边的高文茵,“娘子,请。” 说着,他非常君子的伸出手来。 高文茵瞧了眼他的手,犹豫半响过后,才将素手搭在张斐的手上,上得马车。 真是光滑细腻,柔弱无骨啊!张斐暗自一喜,急急上得马车,余光忽然瞟了眼那车夫,只觉有些眼熟,但他也未有细想,钻入车内。 那李四也跳上马车,车夫立刻驱车向前行去。 樊正望着远去的马车,不禁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马车内。 张斐与高文茵对面而坐,中间相隔差不多有一尺。 这个樊正真是不懂事,弄个这么大的马车,不知这时候是空间越小越好么。急色的张斐见高文茵一直紧蹙眉头,粉拳紧握,好似紧张,又好似心事重重,不禁也是满腹牢骚。 他还真没碰过这种情况,因为在他那个年代,这都已经出门上车,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交流起来,自也是非常愉悦。 可如今这种情况,让张斐都生出了犯罪感,好似自己逼良为娼。 张斐终于有些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道:“高娘子?” “啊!” 高文茵娇躯猛地一颤,漆黑的夜里,那双明亮眸子充满着恐惧。 张斐也被她的反应吓得一跳,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若不解开心扉,就解开衣裳,那就是犯罪。 高文茵轻轻摇头,垂首不语。 张斐又道:“其实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二,这逝者已逝,你节哀顺变。” 高文茵依旧不语。 该死的,方才走急了,没有向衙内他们问清楚,这年头该怎么上手。张斐一时也无计可施。 强上! 这他还真就不行。 他也不喜欢这种刺激感。 那纯属变态。 没有感情的物理交流,就如同上个厕所。 忽听得车外李四言道:“车夫,你是不是行错路了?应该是走这边大路的,你怎往巷子里走。” “这边有条小路要更近一些。”只听那车夫言道。 张斐突然想起那个面熟的车夫,忽见高文茵身体微颤,他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盯着高文茵,见她目光躲闪,突然猛地扑向她。 刷! 一把长刀从车外刺入,不偏不倚,架在张斐脖子上。 又听得扑通一声,只见李四仰面倒入车内,一只大手摁住他的脸,根本动弹不得。 两个废材,被一个马夫轻易就控制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那寒冷的刀光逼着张斐紧紧贴在窗边,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讼棍就怕这个。 那车夫却是不答他话,反而问道:“嫂嫂,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切莫要伤他。”高文茵带着歉意地瞧了张斐。 “这我省得。” 过得一会儿,只听得吁的一声。 又听得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嫂嫂!”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窜上马车, “二叔。” 高文茵见得此人顿时泪眼盈亏。 “见到嫂嫂无恙,真是太好了!” 那年轻人说罢,又瞧向旁边的张斐,“这厮是谁?” 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我这是入了贼窝么?张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忙道:“我我只是好心送你嫂嫂回家。” 高文茵道:“他便是买下我的人。” 年轻人顿时怒容满面,双目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 高文茵又赶紧道:“但他非坏人,你莫伤他。” 张斐直点头:“对对对,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 年轻人直接一掌击在张斐的后颈上,听得闷哼,但见张斐缓缓到了下去。 弥留的意识中,是充斥着怨念,说好别伤的,你小子真不听嫂嫂的话。 如果这回我还能活着,我特么一定要听许芷倩的话。 “唔唔唔!” 被摁在李四见张斐倒了下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那年轻人又是一掌击去。 安静了! 在一间宽敞的卧房内,紫色幔帐下,隐隐可见两具交织身影。 起起伏伏! 呻吟无序! “娘子!” “官人!” “许芷倩?” “张三?” 但见女子就是一脚便将那男子踢下床去。 “哎呦!” 张斐只觉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不禁呻吟出声来,缓缓睁开眼来,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头上方有着一座缺了半边耳朵的石佛,佛前那缺了大半边的石台上,放着一个破旧不堪的木案,案前的两个烛台中间生满了蜘蛛网。 滴答!滴答! 屋檐上不断落下水珠。 这应该是一个破旧的寺庙。 忽听边上一人道:“兄弟让嫂嫂受苦了,还请嫂嫂责罚。” 张斐低头一看,正好瞧见缩在他脚边的李四,心中一凛,又隐隐引得轻微的呼噜声,这才松得一口气,又抬头看去,只见篝火旁站着四五道人影,方才那年轻汉子单膝跪在高文茵身前。 那马夫则是站在一旁,其身旁还站着一个撸起袖子,满脸络腮胡的黑面大汉,以及一个身着灰色儒衫的中年人。 “二叔,快些起来。” 高文茵弯身,伸出双手扶起那年轻汉子,眼角泛着泪光,“你大哥生前托我好生照顾你,如今见到你安然无恙,也算是对你大哥有个交代。” 说着,她又环目四顾,“兄弟们可都安好?” 砰! 那络腮胡黑面大汉,狠狠一拳将那破旧的木案给捶成四分五裂,“都是怪兄弟们不好,没能救回大哥,俺大牛真是该死啊!” 这厮一看就不信佛。 高文茵忙道:“不怪兄弟,也许你大哥命中有此一劫。” 说到后面,不禁眼泛泪光。 那书生却道:“不。大哥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那书生。 那书生点点头道:“大哥被水冲走前,曾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钱箱推给大牛,当时封条已经被水冲散,大牛将箱子扔上岸时,从箱子里面掉出来的不是官银,而是石头。”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书生皱眉道:“我们原本打算暗中调查,可是刚刚查到一些线索,又听闻嫂嫂有难,于是我们便赶来汴京。” 高文茵美目中一片黯然,低声道:“查到又如何,查不到又如何,夫君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又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你们有何打算?” 那书生叹了口气,“如今时过数月,只怕对方早已经毁尸灭迹,难以再查到线索,其实其实就算查到,也难洗脱身上的冤屈,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嫂嫂,故此我们打算去青州投奔宋二哥。” 那黑厮哼道:“这鸟朝廷腐败无能,要依俺的性子,俺就落草为寇,专门打劫朝廷的官银,那也不白白担这盗窃官银的罪名。” 高文茵道:“万万不可。” 那书生也训斥道:“你这厮自甘堕落也罢了,难道要嫂嫂跟着你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俺就说说,俺怎么可能会连累嫂嫂。”那黑厮耷拉着脑袋。 “不怪大牛。”高文茵微笑地点点头,又那向书生道:“还是七哥你想得周全,有七哥你在,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时,她微笑地看了眼那年轻汉子。 躺在地上的张斐突然喊道:“她要寻死。” 第九十五章 带你们飞(求追读) 喊声未落,就见那高文茵转身冲着那缺一角的石台撞去。 “嫂嫂!” 众人大惊失色。 眼看就要消香玉殒,一道黑影突然闪至高文茵身前,被高文茵一头撞上。 高文茵差点撞晕了过去,身子微微摇晃了下,又抬头看去,下意识喊道:“五哥?” 正是那车夫。 车夫面无表情道:“望嫂嫂珍重。” “嫂嫂!” 反应过来的年轻汉子立刻冲上前去,“嫂嫂你为何这般做?” 高文茵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你大哥已经走了,如今见到诸位兄弟安好,我已再无牵挂。” 那书生道:“可若是嫂嫂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高文茵固执地摇摇头,“我心意已决,纵使你们今日拦得住我,他日我还是会去寻得你大哥,还望诸位兄弟能够成全我。” 听得这话,一干人等是面面相觑。 “等会!” 忽听一人道。 众人偏头看去,只见躺在地上的张斐朝着高文茵道:“娘子!做人可得守信,你是我花了一千五百贯买下来的,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死之前,是不是也应该跟我打声招呼。” “你鸟人说甚么?” 那黑厮听罢,不禁勃然大怒,冲上前去,一手揪起张斐,“你这厮胆敢侮辱俺嫂嫂,信不信俺今儿活剐了你。” “大牛,住手!” 高文茵快步冲过来,护着张斐面前,又向那黑厮道:“大牛,如今你是被冤枉的,也许将来还有沉冤得雪的机会,可若你真杀了人,那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说完,她又看向其他人。 可见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那黑厮登时悻悻作罢,将张斐松开来,又小声道:“嫂嫂,俺俺就是吓唬吓唬他,俺可没想杀他。” 张斐突然哈哈笑道:“得了吧!长得是一脸黑旋风,弱得却跟绵羊一样,还有你们!” 他目光一扫,“简直就是一群懦夫。” “你说甚么?”那黑厮顿时又气得吹胡子瞪眼。 “住手!” 那书生似怕伤到高文茵,抢上一步,将那黑厮拉到一边去,又回身向张斐道:“我冯老七从小被人骂到大,但是还是头回听到有人骂我懦夫,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你们一个个四肢健全,却被一个小官,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思为兄弟报仇,却打算跑路,还美其名曰落草为寇,要知道那些草寇杀得又不是狗官,杀的还是那些养家糊口的差哥,可能也是与你们一样的人,这不是懦夫又是甚么?” “啊。” 黑厮气得直抓狂,又准备冲向张斐,奈何冯南希和高文茵隔在中间。 张斐有恃无恐地鄙视了其一眼,“看看看!懦夫之典范也,就会在我这等良民面前,喊打喊杀,有能耐你倒是去开封府喊啊!跟个sb样的。草!” 那黑厮气得指着张斐的鼻子,叫嚣道:“你有能耐,你敢去开封府么?” 张斐不屑一笑,“开封府那就跟我家茅房一样,我想去就去。” 那黑厮哼道:“吹牛谁不会,俺还说俺和那鸟皇帝是结拜兄弟。” “唉没见过世面。” 张斐摇摇头,道:“去城里打听听我张三的名号,我敢说,你们跟开封府的衙役提一嘴张三,他们都得吓得尿裤子。” “珥笔张三?” 那书生惊诧道。 张斐笑呵呵:“原来你听过我的大名,那感情好,赶紧跟着这黑厮讲讲我张三的故事,什么冤屈落在我手里,必须沉冤得雪,无一例外。听过珥笔与司农的故事么?” 高文茵登时面色一喜,转过身来,激动地问道:“阁下能为我兄弟洗脱冤屈吗?” 张斐道:“请把‘吗’字去掉,再念一遍。” 高文茵方才被撞的有些晕,还真的就照着念了一遍,“阁下能我为兄弟洗脱冤屈。” “很好!” 张斐点点头,笑道:“一群可怜虫,就别这里装大尾巴狼了,快些将我松开,我带你们飞。” 黑厮赶紧抱住那书生的胳膊,小声道:“老七,莫信这鸟人,这人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喂喂喂!你这黒厮没读过书,就少用成语,我这是帅哥标配的下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看就是强奸犯。” “哇呀呀呀!你胆敢骂俺强奸犯,俺。” “大牛!” 高文茵叱喝一声:“你先莫吵,这位张三哥才华横溢,说不定真有办法为你们洗脱冤屈。” “俺俺撒尿去。” 说罢,那黒厮便是气冲冲走了出去。 那书生朝着车夫点了下头,车夫来到张斐身后,拔出刀来,就是一刀劈下。 可没把张斐的尿给吓出来,只觉四肢一松,他先是活动了下手臂,然后转过身去,礼貌地看向那车夫,“阁下真是好刀法,下回别用了。” 高文茵道:“张三哥真能为我家兄弟洗脱冤屈?” 张斐却是走向李四,刚一跨步,忽觉裆下有些黏黏的,登时止住脚步,一张阳刚俊美的脸庞,渐渐红了个通透,不是吧,这就算是交差呢,哇靠,这真是太特么丢人了。 “张三哥?” 高文茵见张斐双膝向内微屈,撅着臀,面红如血,不免感到好奇。 张斐偏过头去,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高文茵,都怪你这女人,我这都已经上膛了,你却给我整了这么一出,你看,走火了吧! 强忍着尴尬蹲下身来,帮早就醒了,但又被吓傻的李四解开绳索,然后才向高文茵抱怨道:“能不能换个问题?” 高文茵登时双颊生晕,做不得声。 “在下冯南希见过张三哥。”那书生上前来拱手一礼。 “张斐。” 张斐没好气的回应了一句。 冯南希又将手引向那车夫,“这位是我兄弟,龙山,叫他龙五便是。” 龙五?我特么还高进呢。张斐打量了下这龙山,“咱们是不是见过?” 龙山也在打量着张斐。 身旁的李四突然指着龙山道:“这不是那日在河里救俺的好人么。” 张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面熟。” 龙山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哇叫龙五的都这么酷么。张斐不禁心想。 冯南希又指向那年轻的汉子,“史挺秀。” “张三哥叫我史二郎便是。”年轻汉子抱拳道。 “方才出去的那位。” “我不想知道。” 张斐手一抬,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南希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张斐。 原来这史挺秀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史挺俊。 这史家兄弟乃是开封县下合村一户一等户。 这北宋政府,将普通农户,分成五等,一等户其实已经算是地主阶级,只不过又不属于特权阶级。 可以说是相当于北宋的中产阶级。 这个阶级在历朝历代,都是最苦逼的阶级,致富全靠自己的双手,然后就成为朝廷重点剥削对象,这穷人没得剥,上流阶级又剥不到,就只能揪着他们整啊。 他们父母离世之后,兄弟两不甘于种地,于是又做起绸缎买卖。 兄弟两走南闯北,敢拼敢打,这家业也是越做越大。 期间又结识到同在开封县的二等户冯南希,之后又施恩于龙山,以及方才那黒厮牛北庆。 几人又结为异性兄弟。 在今年年初时,恰逢史挺俊、冯南希服役,龙山与牛北庆则是自愿一同前往,他们奉命将一批五千两的官银押送至襄阳。 这北宋政府是很会玩的,如看守银库,押送贵重物品的差事,全都是由一等户,二等户来充当。 这样不但不用花钱,而且还能够确保,但凡出了意外,朝廷也不会血本无归。 将这些一二等户的家产没收就行了。 这都是有计算的。 好死不死,他们半途还真就遭遇沉船事故,那史挺俊先是将兄弟牛北庆救上岸,而他也深知这官银是不能丢,于是又拼了命将箱子给扔上岸来,自己却被大水冲走。 可箱子里不是官银,是石头。 五千两银子丢了,朝廷就直接没收了此趟押送差役的全部家产,其中就包括史家和冯家,至于龙山和牛北庆,他们本就是陪同史挺俊一块去的,也不算是服役人员,关键还是他们一穷二白,连个家人都没有。 可折合起来,也不够赔的。 但是朝廷肯定不能亏,只能赚! 这钱必须补上。 于是史挺俊就被抓住充当劳力修河道,而高文茵也被贬为官婢,拿去卖钱。 冯南希曾在开封县衙门当过一段时间的刀笔吏,他是非常清楚朝廷的手段,于是赶紧让龙山赶回来通知高文茵和史挺俊,避免他们遭遇毒手。 而他则是与牛北庆去找寻史挺俊的尸体,以及暗中调查此事。 因为此事有着太多疑点,原来在他们行到一半时,按规划的流程,是要改水路走的,因为顺流而下,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但是史挺俊以前做买卖是走过这段河道的,知道前面的河流湍急,而之前又连下数天暴雨,担心会遇大水,故建议走陆路,可是那漕官却以耽误行程为由,硬逼着他们走水路。 结果临上船时,那漕官身体不适,反倒是没有上船,只是约好下个渡口会合。 果不其然,期间遇到洪水,且船底突然迸裂,另外,就是那一箱子石头。 显然是阴谋啊! 随后他们又在下游寻得史挺俊的尸体,不禁是悲痛不已,于是打算去告发那漕官,为兄弟报仇。 结果行到半道上,就听到官府正在通缉他们,说他们贪功冒进,不听漕官劝说,坚持要走水路,结果遭遇翻船。 甚至都还怀疑是他们故意制造事故,劫走官银。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隐匿,先潜回汴京。 那龙山是第一个赶回汴京的人,可还是晚了一步,又打听到官府会将高文茵放到白矾楼扑卖,于是自己又混入白矾楼当马夫,期间就还顺道“救”了李四一命。 不久之后,冯南希和牛北庆便赶到汴京。 史挺秀倒是好救,关键是高文茵,官府主要也是向拿高文茵卖钱。 由于之前高文茵一直被官府的人看着,没有下手的机会,故此他们就合计着等扑买大会结束之后,再救高文茵出来。 听完之后,张斐是眉头紧锁,只是问道:“你们相信我吗?” 几人面面相觑。 头回见面,就谈信任,是不是有些扯淡。 冯南希瞄了眼高文茵,心想,嫂嫂一心寻死,或许此事能够让她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瞧向张斐,心道,此人不畏权贵,且为人正直,虽曾也帮那曹衙内打官司,但在那公堂之上实则是为林飞鸣冤。 今年下半年,张斐绝对热榜第一,冯南希对此也是非常关注,因为他们也想伸冤啊。 再三权衡之后,冯南希突然躬身抱拳道:“还望阁下能够出手救我们兄弟一命,大恩大德,我等兄弟没齿难忘。” 史挺秀先是惊讶地看了眼冯南希,旋即也躬身抱拳。 “既然你们相信我,那我也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帮助你们沉冤得雪。”张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往庙外看了一眼:“你们先跟我上我家,如今开封府已经放假,要告状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第九十六章 此法违法 其实冯南希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张斐,毕竟相识也不到一个时辰,只是鉴于张斐之前所为,令他对张斐是很有好感的,再加上高文茵一心寻死,故此他选择相信张斐。 故此他也不是说让兄弟几人一股脑都跑去张斐家住着,而是让龙山先送张斐和高文茵回去,以免露出破绽,过两日,他自己再过去看看情况。 至于史挺秀和牛北庆则是在外策应。 说是策应,其实也就是防着张斐一手。 张斐心里清楚的很,但是他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决定接下这场官司。 出得破庙,张斐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身在外城河西,只觉这块地真是克自己,今后还是少来为妙。 “张三哥!” “张三哥!” 刚回到汴河大街,就听得到处有叫喊声。 “我在这。” “是张三哥么?” “是的。” “张三哥在这里。” “找到张三哥了。” 片刻,就见一匹骏马疾驰而至,正是曹栋栋身边的闲汉,涛子。 “张三哥,你上去哪呢,可是惹得我们好找!” “我去外城转了转,散散酒气。”说着,张斐又问道:“发了什么事?” 涛子立刻将缘由告知张斐。 原来是那许芷倩见张斐迟迟未归,于是就派人去白矾楼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张斐早就离开了。 许芷倩顿时慌了。 那小子仇人太多,上回还遭人暗算。 樊正、曹栋栋、马小义他们也害怕张斐出事,于是也派人四处寻觅。 张斐让涛子回去告知曹栋栋一声,自己则是乘坐马车回到自己家。 刚下马车,就见许芷倩快步行去。 这一见张斐,那可真是气得柳眉倒竖。 “别说了!” 张斐赶紧手一抬,一本正经道:“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你指东,我是绝不往西,今儿总算是证实了,你还真是个神婆来的,我是彻底服了。” 许芷倩听得是一头雾水,朱唇微张时,忽见马车内又行出一位美少妇来,不禁一愣,“她是?” 张斐回头瞧了眼高文茵,又向许芷倩道:“回屋再说吧!” 许芷倩瞧了眼那少妇,心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又道:“你要不先去我家跟我爹报一声平安。” 张斐道:“还惊扰了恩公?” 许芷倩气不打一处来:“亏你还有脸说,我之前派人去白矾楼询问,那樊大郎说伱都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你瞧,如今天都要亮了,这我能不告诉我爹吗?” 五更天早就过去了,只不过这是寒冬之际,故而天才蒙蒙亮。 “多谢许娘子关心。”张斐是由衷地说道。 那么晚许芷倩还派人去询问,证明她一直没睡,等着回来。 许芷倩哼道:“谁关心你呢。” “总之是非常抱歉。” 张斐又道:“行!先去你家吧!正好我也有事要与恩公商谈,呃不过先等会,我去洗個澡,换身衣服。” 许芷倩这才发现张斐一身脏兮兮的,于是点点头,“那我先去跟我爹说一声。” 许芷倩走后,张斐先是让李四安顿好高文茵,自己则是草草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去到许府。 来到许府,他便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了许遵和许芷倩,在公事上面,他一般是不会隐瞒许家父女,因为许家父女,是他在北宋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 许芷倩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又开始发作了,“不曾想那转运司都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为得几千两,就牺牲几条无辜人命,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许遵也是眉头紧锁,满脸愠色,直点头道:“倩儿说得不错,这都已经不能说是贪污腐败,而是在谋财害命,这必须得严查。” 张斐突然问道:“恩公,这查得出吗?” 许遵愣了愣,“如此还没有开始调查,又怎知道结果?” 张斐道:“我听他们说,此事在我朝已是屡见不鲜,以前肯定也发生过,那不知好不好查?” 许遵没有做声。 许芷倩直言道:“最初朝廷让富户专门押送官银,其目的本也是为了防着差役监守自盗。不过,因途中意外,而没收富户财产之事,确实是时常发生。可是如这种官员监守自盗,谋财害命的情况还是非常罕见的。” 张斐道:“如果我今日没有被他们绑架,此事只怕也就是许娘子口中时常发生之事。” 许芷倩轻轻点头,“那倒也是,这其中必然藏着许多冤屈之事。” 说到后面,她不免叹了口气。 这真的人尽皆知之事。 许遵道:“既然此事已经暴出来,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官府认真去查,应该是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张斐问道:“恩公,这是不是一定查得到?” 许遵稍稍一愣:“这谁也不敢保证。” 这不是简单的民间刑事案,其中还涉及到官府,同时还牵扯到转运司,这个部门真是盘根错节,涉及到诸多利益,已经成为北宋的一颗毒瘤。 那么一旦展开调查,就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权力的博弈。 这是需要智慧的。 张斐又问道:“如果查不到会怎样?” 许遵皱眉不语。 查不到,那还能这么办。 许芷倩问道:“张三,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许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此事涉及转运司,且又是时常发生之事,若是顺藤摸瓜,可能会揪出一大批人来,那么这些人必然全力阻止调查,而且他们已经是恶人先告状,占得先机。我担心如果查不到证据,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不但他们可能会下狱,我可能也会被他们所累。” 都说这种事常有发生,那可想而知,这里面得有多么黑暗,而且朝廷自己就是元凶之一,虽然其中是有曲折,但是朝廷就这么直接没收,将人都拿去卖了。 左手查右手,张斐敢信吗? 而张斐对此是真的非常害怕。 因为他刚来这里,就被抓去关上几个月,差点就死在里面,旁人真的无法感受到那种绝望。 许芷倩深知张斐所忧,蹙眉道:“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呀。” 张斐道:“查案非我们所擅长之事,关键是不受我们的控制,一旦开始调查此案,等于我们的小命就都被他们拽着,到时就只能听天由命。这最好的方式,还是打官司。” 许遵是没有查案的权力,要查也是开封县,以及沿途州府去调查。 而当许遵面对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时,他也是微不足道的。 张斐只能等结果。 可这在张斐看来,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许遵不解道:“此乃贪污腐败,谋财害命之案,就算要打官司,也得先查到证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也未必。” 张斐道:“如果我们能够避开这个腐败案,直接起诉朝廷,那就不需要展开调查。” “什么?” 许家父女皆是一惊。 好家伙! 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你是疯了吗? 许遵呆萌萌地问道:“你起诉朝廷什么?” 张斐道:“我们就假设这真的是沉船事故,那么朝廷真的就能直接没收对方的家财,甚至将对方的夫人充为官婢吗?” 许遵叹道:“差役法中是有这方面的规定的。” 张斐道:“但是这规定又合不合法?” 许芷倩道:“这就是朝廷定得,自然合法啊!” “不见得。”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惊讶道:“不见得?” 张斐思索一会儿,“这我已经有些想法,但还需要具体去查证。但如果要避开调查,就只能打这差役法违法,既然是告这法违法,那就只能起诉朝廷,因为这法是朝廷定得。” 逻辑是很缜密的,但是告法违法? 许芷倩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告?” 张斐笑道:“你只要记住,身为珥笔,是没有什么不可以告的,法当然也是可以告。” 许遵听得也是糊里糊涂,只道:“可从未有人状告过朝廷,都不知这到底是否被允许。” 民告官虽也没有律法规定,但有先例,起诉朝廷,是没有先例的。 “既然没有规定不可以,那就是默许可以。”张斐道:“关键我听说朝廷中一直有人提出当今差役法存有诸多弊病,需要加以完善。” 许遵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又想故技重施,借王安石这股东风,这倒不是不行,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变法归变法,他们也许会允许你这么闹,可多半也不会判朝廷输得,毕竟这不是一个个案,他们得顾全大局。” 张斐道:“我也不是要朝廷认输,我是要逼着朝廷查出真凶。” 许芷倩眼中一亮,“原来你是打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许遵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得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于是道:“此事一定要慎重,反正目前官府已经全部休假,你也没法去告,再好好想想。” “是。” 张斐点点头。 “还有,你先写封状纸给我,以免到时被人告你窝藏罪犯之罪。” 张斐忙道:“还是恩公考虑周全,我待会就写。” 谈完之后,许遵便回屋休息去了,他也被闹得是一宿未眠,好在如今休假,明儿也不需要办公。 “呼。” 张斐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突然看向许芷倩:“我也要服役吗?” 许芷倩稍稍一愣,“一般是要的,但你也可以雇人代你服役。” 张斐道:“出了事的话,还是没收我的家财吗?” 许芷倩点了点头。 当然,有许遵在,这事多半不会发生。 不过许芷倩也不好明说。 张斐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呀!”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叹道:“在公堂之上,我不惧任何人,但是他们若要整我,实在是有太多的手段,这一不小心,就可能如那史大郎一样,全家遭殃。唉还是要获得权力和地位,若是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法。” 相比起李四一案,此案给他的冲击更大,因为李四到底是主动去借高利贷的,只不过陈裕腾太狠了一点,而此事是你躲都没法躲,除非你是特权人士。 许芷倩嗔道:“我爹之前要举荐你,你又要拒绝。” “现在我也会!只不过。”张斐皱眉道:“只不过我要认真考虑这条路,或许此案就是一个契机。” “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进来,“三哥,曹衙内他们来道喜了。” 张斐不解道:“道什么喜?” “新婚之喜。” “啊?” 张斐不禁尴尬地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抿着唇,见他看来,笑道:“你瞧我作甚。”说着,她又道:“不过暂时你可得应着,莫要打草惊蛇。” “应着?” 张斐很是窝火道:“她就是我买来的,凭什么弄真成假。对,他们道喜那是应该的,他们带了多少礼物来?” “好像没有带。” “!” 第九十七章 叫多了就习惯了 礼物? 只能说张斐想多了。 来蹭喜酒的还差不多。 曹栋栋他们昨夜在白矾楼玩乐了大半宿,又找了张斐小半宿,直接就闹到天亮,但是精力旺盛的他们,丝毫不觉疲倦,又上这里来热闹热闹,顺便问问昨夜张斐去干啥了。 “三哥!三哥!快些出来,兄弟们来给你道喜了。” “高娘子。” “什么高娘子,要叫张夫人。” “张夫人。” 刚回到自己家,就听到曹栋栋他们一通乱喊。 “大清早的,你们瞎叫甚么。” 张斐沉着脸走了过去。 不带礼物,能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看。 “张三!” 曹栋栋一个闪现,不,一个蹦跶,跳到张斐身前,一手搭在张斐的肩膀上,“张三,你竟然骗我。” 张斐问道:“骗你甚么?” 曹栋栋道:“你还说你未经人事?” 张斐诧异道:“伱如何知咳咳,此话怎讲?” 曹栋栋哼道:“休当我不懂,哪个未经人事的男人,头回就会选择野合?躺着都不行,站着能行吗?” “野合?”张斐诧异道。 曹栋栋鄙夷他一眼:“大半夜与一個寡妇出门散酒气,这谁信呐。” 张斐立刻反鄙视他一眼:“什么野合,你不懂就别瞎说,这分明就是车震啊!” “车车震?” 曹栋栋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原来我那叫做车震?” 说着,他眼中一亮,“妙极!妙极!此语甚妙啊!车震,好一个车震。哈哈!” 越念越是喜欢。 禽兽! 张斐心里不禁暗骂一声,但眼中满满都是羡慕。 要是有车震就好了,md,满腔子弹,竟然给梦掉了! 真尼玛悲催啊! 马小义嘿嘿道:“还是哥哥聪明,一听三哥你没回去,就知道三哥你干啥去了,惹得哥哥一番好唔唔唔!” 不待他说完,曹栋栋便跳过去,一手捂住他的嘴。 张斐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昨夜去找我,是想看现场表演,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关心我。” 曹栋栋忙道:“关心,怎么不关心,我就是怕你不会,想去教你几式。快些叫那新娘子出来,让我们瞅瞅是不是更滋润了。” 张斐道:“昨夜都累了大半宿,正在休息,就别去打扰她了。” 曹栋栋上下打量者张斐。 张斐郁闷道:“你这是啥眼神?” 曹栋栋道:“大半宿?我不信你这么厉害,要不咱们今儿上飘香楼比划比划!” “妙极!妙极!”马小义激动道:“就由小弟来为你们作证。” 当下口味都这么重吗?张斐道:“这也能比?去去去,老子可没有这表演欲。”说着,他赶紧转移话题,“我还没有说你们,前来道贺,不带贺礼?” 马小义道:“三哥,昨夜为了你花了将近两千贯,事也都是俺们的,你还好意思让俺们带贺礼?” 昨夜张斐抱着美人就上了车,手续什么的,全都是曹栋栋他们弄妥的。 “就是!” 曹栋栋道:“我也算是你们的媒人,媒人上门,连杯酒都没得喝么。” 一千五百贯换来一次险象环生,还就摸了下小手,这哪是媒酒,分明就是霉酒,喝死你们这些家伙! 张斐赶紧命李四买些酒来招待这些家伙。 然而,他们这几个家伙还只是一个开始。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上门道贺。 “看不出三郎还有如此才华,一首词惊艳白矾楼,赢得美人归,我东京已经许久没有这等佳话了。” 陈懋迁连连拱手道。 那还用说,我偶像的词,能不惊艳吗?张斐拱手笑道:“哪里!哪里!小场面而已。哈哈!” 一同来的马天豪道:“新娘子呢?快些叫新娘子出来,让我等瞅瞅。” 张斐是略显疲态道:“昨夜劳累了大半宿,目前还在休息。” “大半宿?” 马天豪此时的目光与方才曹栋栋一模一样。 张斐真心觉得受到了侮辱,“员外若是不信,我们大可上飘香楼比划比划。” 马天豪愣了下,哈哈笑道:“信信信!我怎会不信。” 张斐又向樊颙道:“樊员外,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樊颙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我很喜欢昨日送我回来的马夫,不知员外可否忍痛割爱,将那马夫送于我。” 樊颙眨了眨眼,讪讪道:“送于你倒是可以,但可谈不上忍痛割爱。” 一个马夫,你至于么。 “那就多谢了。” 随后范理等人也跑来道贺。 要知道这才刚刚天亮不久,这令张斐对于北宋的媒介都改观了。 传这么快吗? 原来这消息之所以能够传得那么快,全凭那一首词。 如果只是买得一个女人回去,再美也引不起什么波澜,但是一首好词,立刻就能够传遍整个汴京。 要知道如今的舆论都控制在文人手中,他们喜欢的东西,传得都非常快。 关键张斐还当场撂下狂言。 这也刺激了北宋文坛。 随着前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这屋里都快要坐不下了,张斐也是头回意识到,原来我认识这么多人。 其中以商人居多,有些商人就只是跟张斐聊过几句,也跑来道贺。 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张斐打赢曹栋栋的官司后,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曹家欠他一个人情。 坐下之后,他们就开始嚷嚷着要见见新娘子。 这当然是曹栋栋他们带的头。 没有办法,人家来道贺,新人不露面,说不过去。 于是张斐又去到后堂请高文茵。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张,微微露出整齐雪白的贝齿,一双又大又明亮的杏目是泪汪汪地看着张斐。 “你啊什么?” 张斐道:“这是事实呀!我确实花钱买下了你。” “我我还以为。” 高文茵越说头越低得厉害。 张斐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正直善良,英俊潇洒,风流不羁,见你这么身世这么可怜,又打算为夫寻死,一定会还你自由身,不会强迫你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频率之快,惹得胸前都是一阵急耸。 张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高娘子,你猜得很对,但是你这般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又义薄云天,巾帼不让须眉,为了兄弟,都不惜卖身相许。也应该知道一千五百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你是不是也得把我钱还了,然后你再决定你的生死去留。” 高文茵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着张斐。 张斐问道:“我说错了吗?” 高文茵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我的确应该还你钱,但但是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问道:“那你说这该怎么办?” 高文茵黛眉紧蹙,点点头道:“好罢,我会想办法还你钱的,还完我再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斐打了个响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以什么身份住在我家,我总不能说,我家里来了一堆通缉犯吧?如今我这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万一打草惊蛇。” 不等他说完,高文茵便道:“我我先假扮你夫人,只是只是假扮。” “夫人请!”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手往门口一伸。 高文茵两颊绯红,犹如朝阳一般,犹豫半响,还是将伸出手来,放在张斐手上。 张斐诧异道:“你干嘛?我只是请你出门。” 高文茵闪电般的缩回手来,脸上的红晕从朝霞直接变成晚霞,更是明艳动人。 张斐憋着笑道:“夫人请。” “请。” “这称呼你看。” “夫夫君请。” 说到后面,反正张斐是没听清着,但也只能将就着,呵呵道:“没事!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二人刚到门口,张斐突然又叫道:“等会。” “怎么了?” 高文茵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想了一会儿,“你能不能假装脚受伤,走路不便?” 高文茵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能算了,还是别装了,要是被识破,更加丢人,走吧,走吧。” 二人来到前厅。 不得不说,二人往厅中一站,还真是男才女貌,令一众宾客们眼中一亮,更是令那曹栋栋垂首顿足,悔不当初。 于是在曹栋栋的带领下,大家开始了一轮疯狂且带有报复性的敬酒。 张斐是来者不拒。 虽然他还未成婚过,但是他参加过许多婚礼,新郎杯中的酒,十有八九都是掺水的,这套路他懂。 况且身边这位还是假夫人,必须喝假酒啊! 真酒太不值当了。 从上午闹到下午,宾客们才陆续离开,也不得不说,他们这一闹,宅院里面人气满满,还真有了家的感觉。 张斐心里也是满满的。 “呼!” 门前,张斐是长长松得一口气,道:“可算是走完了。” 一旁的高文茵道:“夫君,那我先回屋休息了。” “嗯,夫人早点休息吧!” “!”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地一怔,又默契地看向对方。 最终,高文茵败逃。 “哈哈!” 惹得张斐一阵大笑。 “看来新郎今日很开心呀!” 忽见许芷倩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假成婚,还是真成婚?” 张斐没好气道:“是真是假,你不知道么。” 许芷倩道:“可是我瞧你很开心似得。” 张斐哼道:“开心归开心,但要是真的话,我哪里用功夫应付他们。”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小孩子别多问。” 说完,他便转身向厅内行去。 “你才小孩子!” 许芷倩又追了过去,左右张望着:“新娘子呢?” 张斐瞪她一眼:“你有完没完,花了一千五百贯买了个假夫人回来,还惹得一身骚,可真是气死我了。” 许芷倩噗嗤一笑,又问道:“对了!那首词是你从哪里抄来的?” 张斐打量她一眼:“你也懂词?” 许芷倩哼道:“你休在我面前装,你连文章都写不明白,又怎写得出这等绝句来。” 张斐不屑一笑:“你懂什么,我这属于灵感性选手,你若能刺激到我的灵感,更好的我都写得出。” “是吗?” 许芷倩还真就不信了,“但不知如何能够刺激你的灵感?”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让我动了色心,不过。”他稍稍打量了下许芷倩,“你没机会了。” “呸!你这登徒子,满脑子坏主意。”许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信不信由你。” 张斐微微耸肩。 许芷倩气鼓鼓的,但又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响,才道:“待会我王师兄会来向你道喜。” 张斐问道:“对了!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许芷倩忙道:“你可别瞎说,我与王师兄只是师兄妹,可无其它事。” “哇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张斐道:“搞得咱们两个好像有奸情似得。” 许芷倩倏然起身,正欲发作时,忽闻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张三郎,恭喜,恭喜。” “哎呦!不好!捉奸的来了。” 第九十八章 治国先治吏 捉奸? 捉谁的奸? 半响才反应过来的许芷倩,追杀张斐九条街的心都有了。 不过来不及了,因为王页已经入得门来。 张斐对王页的印象一直都挺不错的,又见他还有心前来道贺,毕竟他可未发喜帖,此事事发突然,真的十分开心,立刻与许芷倩出得厅堂相迎。 “原本我打算来恭贺三郎乔迁新居之喜,不曾想今日恰恰是双喜临门,真是恭喜,恭喜!” 王页连连拱手,又挥了下手,身后两个仆人立刻上前,双手捧着好几盒礼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客气!客气!王师兄可真是客气了。” 今儿没喝太多酒,王老弟又变回了王师兄,张斐又接着说道:“其实王师兄今日能来,我已经是非常开心了,这礼物什么得,可就真是太见外了,快请里面坐。” 这时,许芷倩突然言道:“王师兄,张三,我刚好想起有点事,就不在此陪二位了。” 王页微微颔首:“师妹请便。” 张斐揶揄道:“师妹走了,可就没个倒酒的了。” 许芷倩不但不恼,反而笑吟吟道:“这事我可不敢再抢着做了,免得你那位新娘子吃醋。” “你赶紧去吧!”张斐挥挥手道。 许芷倩抿唇一笑,又向王页微微颔首,便是离开了。 王页哈哈一笑,入得堂内,又是左右看了看,“三郎将娇妻藏起来了?” 张斐一本正经道:“王师兄认为以我的样貌和实力,还需要藏么。” “那是!那是!” 王页笑着直点头,又道:“三郎昨夜那词,真可谓是惊艳东京,尤其是那最后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短短三句便是道尽那相思之苦,犹如亲临其境,真是堪称绝句,佩服,佩服。” 张斐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活了二十多年,偶得几句绝句,也是应该的。” “此言差矣。” 王页忙道:“多少人穷尽一生作诗作词数万首,可就连半句都未有人记得,由此可见,三郎之才,远胜他们。”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三郎之前说考不上功名,原来是谦虚之语。” 状纸写得好,跟考功名确实没啥关系,但是词的写得好,这就可以跟功名挂上钩,目前还不是八股文,考功名文采是非常重要的。 能写得出这种绝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真不愧是我的小迷弟,这马屁硬拍的功夫,还真有几分意思。张斐讪讪道:“不一样,不一样。绝句可以偶得,但是功名比得是真本事,不能混为一谈。” 王页微微一笑:“话虽如此,换做其他人,我倒也认同,可偏偏三郎说这话,我实不敢苟同,我看三郎根本是无心为官,故而不愿去考取功名。” 张斐愣了愣,“这话从何说起?” 王页笑道:“恩师已经与我说了,他曾想举荐三郎入仕,但是却被三郎给拒绝了。” 张斐啊了一声:“恩公连这都跟你说。” 王页忙解释道:“三郎有所不知,之前我与恩师闲谈之事,曾为三郎你抱打不平,认为以三郎之才,不应该屈居于书铺之中,而应高居庙堂之上,恩师对此也认可,故此恩师才会与我提及此事。”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 王页见张斐似也不愿多说,于是主动问道:“三郎为何不想当官?” 张斐道:“恩公没有与你说吗?” 王页点点头道:“恩师未有细说,只是告诉我,三郎觉得即便入朝为官,也难以有所作为。” “正是如此。”张斐点点头。 王页道:“但是我以为,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加入书铺,都得靠本事去争取地位,以三郎的本事,定能在朝中崭露头角。” 张斐笑道:“除非我能够得到官家的信任,否则的话,就不可能崭露头角。” 王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我朝制度,哪怕修一个茅房,都得经过三五個衙门的批准,最终还不一定修得成,而我是啥也没有,你说我能干什么?进去待个两三年,心中锐气只怕就消磨殆尽,直接进入老年状态,那又有什么意思。” 王页微微有些脸红,叹道:“三郎所言极是,人浮于事一直是我朝的一个大问题啊!” 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当下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张斐问道:“什么机会?” 王页道:“我听闻那王大学士正打算变法,目前正在四处招揽贤才,不瞒三郎,我最近也打算追随王大学士变法。” “真的假的?”张斐惊讶道。 王页点点头,又低声道:“千真万确,而且我听恩师说,那王大学士也非常欣赏三郎之才,三郎何不与我一块去追随王大学士,为国效力,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张斐皱眉思索起来。 他如今也有入仕的打算,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进入,是站着,还是跪着,还是躺着,是穿雨衣,还是携药而入。 王页见其沉吟不语,倒也不敢打扰他,静静在旁等候。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摇摇头道:“还是免了吧!我暂时就只想管理好我那书铺。” 王页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为何?如此大好机会,三郎就这么白白放过。” 张斐只道:“多谢阁下的一番好意,但是目前我真的没有入仕的打算。” 王页稍一沉吟,又问道:“三郎莫不是不看好王大学士变法?” 说这话时,他手是紧紧握拳。 张斐笑呵呵道:“变法可非儿戏,对于我这种升斗小民而言,实在是承受不起。” 王页眸光闪烁了几下,又低声下气道:“三郎若是有何看法,能否与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不瞒三郎,伱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害怕了。” 张斐与王页也算得上一见如故,又见他这么单纯可爱,若是卷入这场旋涡,只怕是生死未卜,纠结半响,才道:“王大学士的主张和一些见解,我是非常赞成的,我我只是觉得这时机有些不对。” 王页立刻问道:“什么时机?” 张斐道:“变法变法,你说是变重要,还是法重要?” 王页道:“当然是法重要。” “错!” 张斐道:“变更为重要。” 王页问道:“为何?” 张斐解释道:“古往今来,许多名臣都能够提出有利于国家的建议,但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将自己的建议变成法令,并且执行下去。 还是那句话,嘴说谁不会,关键是能不能做到,变法失败,从不败在法上,而是败在变上。” 王页稍稍点头:“三郎言之有理,但是我听闻王大学士如今深得官家信任,正如那商鞅变法,也是靠秦孝公的支持。” 张斐避重就轻道:“那是当然,所以我也没说会失败,官家的支持,确实能够令许多事情变得简单。但就常规流程来说,还是应该治国先治吏,而治吏至少需要花费十年光景。” 张居正变法完全就是吸取王安石失败的经验,虽然大多数人都只记得一条鞭法,但张居正变法能够成功的关键,其实是在于他头四年颁布的考成法。 考成法就是一部治吏之法,中央借此将触手伸向地方,将全国整合成一盘棋,才能令张居正之后的政令直达地方。 但要说王安石用考成法,他就能成功吗? 张斐认为也很悬! 因为明朝的体制已经是高度中央集权制,张居正再往龙床上一躺,那就是摄政,等于上下都被他控制住,当时权力是高度集中在他手中的。 而宋朝只是比唐朝进一步集权,将门阀士族分化成一个个的士大夫,但到底不是家族企业,而是股份制公司,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皇帝说了算。 张斐认为需要更多时间去整顿吏治,十年都是往少了说。 这就是他为什么左右徘徊的原因,他觉得此时的政治环境还不具备变法的土壤,地方官员都不听王安石的,这再好的种子,在沙漠里面也种不出东西来。 至于新法存在的问题,张斐认为那都是次要的,谁人变法,都是边变边修,纸上的东西,放到现实中,总会出各种问题,及时修改就行了。 即便张斐开着上帝视角,他提出的建议,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一定会存在诸多问题,极大可能会水土不服。 这就需要吏治。 吏治是重中之重。 “十年? 王页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方才也说,人浮于事,治理起来是比较麻烦的。” 王页直摇头道:“此言差矣,这道理我相信王大学士也是知晓的,他的变法中,也一定包括整顿官吏。” 张斐笑道:“治国先治吏,关键是在于先,这个顺序是不可逆的,如果是同时进行,那等于就是没治。” 王页渐渐显得有些不安,急急道:“三郎之言,真是如醍醐灌顶,令页茅塞顿开,故此我认为三郎更应该入仕,若王大学士有三郎的协助,相信定能获得成功。” 感情说了半天,白说了。大哥,这不是人的问题,是时机的问题啊!我上我也不行啊!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再看看吧。呃我劝你也再观望观望,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要急于一时。” 他已经在为入仕做考虑,据说这王页也是官宦世家,年纪又跟他差不多,他就想着将王页拉到自己这边来,收个小弟。 这时候还观望?王页又问道:“不知三郎可有治吏之法?” 张斐一愣,呵呵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我想都没有想过。” 第九十九章 将错就错 王页虽然认为张斐有意敷衍,但他也没有强求,跟他说了这么多,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他刚走不久,许遵与许芷倩便来到张斐家。 顺便正式向张斐道贺乔迁新居之喜。 “张三,王师兄与你说了什么?”许芷倩突然问道。 张斐却是看向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他与你意气相投,又与你年纪相当,故希望能与你一块为国效忠,老夫也觉得这也很不错。” 语气稍显有些僵硬,让他说谎,确实挺难的。 而且他也觉得这事很对不起张斐,但那是皇帝,他也没有办法,故此他也从来不跟王页同时出现。 老夫最多只是从犯,那犯罪现场我都没有去过。 张斐也不在意这些,毕竟人家也是对他好,道:“多谢恩公栽培,但目前我还是希望能够打赢史家的官司,其它的事暂时不愿多想。” 许遵微微点头,也不勉强,其实他觉得张斐才能比较特殊,入不入仕,都可以,各有利弊,还是尊重张斐自己的想法。又道:“关于这场官司,今日老夫也仔细想了想,老夫也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此案的真正元凶,不是人,而是法,告法反而是对的。” 他身为律政界奇葩,是最能理解张斐的思想。 可说着,他又捋了捋胡须,“只不过对你而言,也要更为凶险,伱若真想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若有他们的支持,且不论成败,至少你这么做不会被治罪,老夫认为光王介甫一人,也还是不够的。” 起诉朝廷,光这个动作,就有可能违法,而且一旦被定罪,至少都是死刑。 必须要得到朝廷的支持,才能够去起诉朝廷。 否则的话,非常危险。 张斐道:“如果再加上司马大学士呢?” 许遵面色一惊,那心直口快地许芷倩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这怎么可能,我听说在变法一事上面,王叔父和司马叔父常常争吵,你怎么可能同时说服他们两个人?” 许遵点点头,这个难度系数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张斐却是自信地笑道:“如果许娘子愿意帮我写两份状纸,我相信问题不大。” 许芷倩好奇道:“写两份状纸何难之有,不知你打算怎么写?” 张斐道:“就将此案的原原本本写下来,两份一样的就行了。” “就就仅是如此吗?” “对。” 张斐点点头。 如果这一点他都没把握,他压根就不会提出起诉朝廷。 许遵见张斐信心满满,不禁开始对此充满期待。 但见张斐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稍坐一会儿,便起身回家去了。 这时,那李四走了进来,“三哥,那些礼物该如何处置?” 张斐道:“以后这种事找夫人。” “夫人?”李四虽然憨厚,但他也是知情人。 许芷倩噗嗤一笑。 张斐黑着脸道:“一千五百贯呀,让她干点活又怎么了。” 提起这事他就郁闷。 “是!” 李四点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夫人。” 许芷倩笑吟吟道:“你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错!” 张斐道:“这本就是一出真戏,现在愣是给弄得快要黄了,真是气死我了。搬個家就这么难了,成个家更难。” 许芷倩听得咯咯直笑。 张斐黑着脸道:“你笑甚么?” 许芷倩忍着笑道:“我只是觉得,在别人看来,你打的每桩官司都是难于上青天,可你却能轻松解决,搬家成家在别人眼里,又是轻而易举之事,可在你这里,却又是恁地艰难。” 张斐捂头叹道:“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芷倩见他真的郁闷极了,倒也不忍再笑他,其实这种事要是换做别得男人,一般不至于这般痛苦,是很好解决的,于是安慰道:“其实你与那高娘子倒也挺般配的,你可以花些心思打动她。” “打动?”张斐哼道:“是用拳头么?她都要为前夫殉情,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许芷倩道:“那证明她是一个好女子,你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张斐摇摇头,不耐烦道:“你根本就不懂。” 许芷倩啐道:“我怎就不懂了,你不就是打着那下流主意么。” 草!她还真懂。张斐不禁尴尬地瞧了许芷倩,但随即又道:“什么下流,我家如今可能就我一根独苗,我这又天天在悬崖边徘徊,想早点留个后,又有什么错。” 许芷倩觉得张斐的考虑也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 张斐道:“咱们先把正事做了吧。” 写完几张状纸,已经入夜了,许芷倩也告辞了,一整夜未眠的张斐,忽觉又累又饥,忽闻一阵香味传来。 张斐寻香望去,只见李四端着一碗羹上来,“三哥,你一定饿了吧!” 张斐惊讶道:“李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泛了。” 这厮眼看寒冬来了,都不懂得置备冬装,都还没有许芷倩细心。 李四尴尬一笑:“这是夫人与小桃做的,俺就跑个腿。” “小桃?” “就是昨夜三哥你买得丫鬟啊!” “对哦!我还买了个丫鬟。”张斐一拍脑门,感慨道:“看来我真是累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四又道:“不过三哥,那夫人倒也真是厉害,一会儿功夫就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是吗?”张斐问道。 李四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你把她安排再哪个房间?” 李四道:“俺原本是将夫人安排到主人房,但是夫人自己不愿,故此俺就只能安排夫人住客房。” 张斐点点头道:“用意是对的,就是手段还不够高明,要继续努力。” 李四挠挠头道:“三哥能否教俺一些手段。” “这个好学。” 张斐瞧了眼李四,然后勾勾手。 李四立刻附耳过来。 张斐道:“如果我是你,就将其它的住房给拆了,就留一间。” 李四吸得一口冷气,“那俺住哪?” “把夫人叫来一块吃吧!” 过得一会儿,高文茵与小桃又端着一碗菜入得堂来。 虽然她已经脱下昨日那套比较艳丽的长裙,换上比较朴素的襦裙,但却显得更加娴雅、知性,那修长、丰满的身段又透着风情万种,充满着良家诱惑,这才是最致命的。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是不知道! “夫人请坐。”张斐道。 高文茵轻轻颔首,然后坐在张斐对面。 张斐也没有做声,只是道:“夫人不介意我将家中琐事交予你做吧?” 高文茵摇摇头道:“三!” “咳咳!” 张斐瞟了瞟一旁的小桃。 高文茵忙道:“夫君对我的大恩大德,文茵无以为报,愿来生能为夫君做牛做马。” 给的是现金,谈得是来生,快发好人卡吧!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夫人若是不介意,今后家中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由夫人处理。” 高文茵点了下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斐拿起筷子来,“吃吧。” 虽说秀色可餐,但他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他见高文茵拿着筷子怔怔出神,不由得问道:“夫人,这菜是你烧得么?” 高文茵啊了一声,然后道:“不是的,我只是帮着小桃打下手,主要还是小桃烧得。” “是吗?” 张斐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桃。 小桃忙道:“夫人的烧菜手艺也是很厉害的。” 张斐瞧了眼害羞的高文茵,又向小桃道:“小桃,这菜烧得不错,保持水准,年底给你发奖金。” 小桃激动坏了,“多谢主人赏赐。” 年底,现在不就是年底么,刚来就领奖金,这真是来对了。 “你跟李四一样,叫我三哥就行了。” “是,三哥。” 说话时,张斐又瞟了眼高文茵,见她兀自愁眉难展,呆呆不语,眼眸一转,突然向小桃道:“李四,小桃,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 待二人退下之后,张斐便向高文茵道:“关于你家兄弟的官司,我已经有了头绪。” 高文茵猛地一怔,“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就是有些风险!” “夫君说甚么?”高文茵问道。 “咳咳!” 张斐摸了摸脖子,“抱歉,说了一天话,嗓子有些不舒服,咳咳咳!” “你慢些说,不打紧得,我坐近些便是。”高文茵急忙起身坐到张斐身边,一脸期待地望着张斐。 对吗。这才像夫妻呀!张斐身子往高文茵那边一斜,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隔壁住得是谁吧?”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倒不是李四多嘴,而是那小桃告知高文茵的。 张斐道:“我与许事寺已经讨论过了你家兄弟的案情,由于时过境迁,又缺乏证据,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关键还涉及到转运司,可谓是凶险万分。” 高文茵听罢,顿时面露沮丧,幽幽叹道:“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此事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没有办法,也切莫勉强,以免连累了夫君你。” 这夫君越喊越顺口,可喊完之后,又觉两颊发烫。 张斐挤出一丝微笑:“此事我已经答应夫人,就一定会帮夫人办妥的,夫人安心便是,真的不需要太担心我,真是不需要。” 高文茵瞧他都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又怎能不担忧,“此事先莫要下决定,待我与与七哥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就那书生?张斐当即一翻白眼:“商量什么,打官司的事,他们懂什么。” 高文茵稍感诧异,又道:“可是若连累了夫君,叫我良心何安。” 张斐摇摇头道:“此事已没了退路,如果不帮你们洗脱冤屈,那我可就是窝藏罪犯。” “啊!” 高文茵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差点就跟靠过来的张斐来了个亲密接触,不禁脸上一红,身子往后缩了缩。 张斐嗅着那一抹幽香,偷偷瞄她一眼,见她两腮绯红,雪白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心想,我本来也没打算跟她成婚,纯粹就是馋她身子,如今被他们这一闹腾,还真成了我夫人,不过瞧她也挺端庄贤惠的,不如就往这方面培养,来一出夫人调教记。 稳住神,定住裆,张斐一本正经道:“这些天我得全力以赴,家里大小事务都需要夫人操心,包括我的饮食起居。”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真是比小桃还诚惶诚恐一些。 张斐笑道:“可是夫人你茶饭不思,我怕你扛不住,到时你病倒了,还得我来照顾你。” 高文茵脸上一红,正欲去拿筷子,发现碗筷还在对面的,又欲起身时,突然一副碗筷摆放到她面前。 她不禁偏头看向张斐,张斐面不改色道:“就坐这里吧,方便帮我夹菜。我吃饭的时候最喜欢思考问题。” 高文茵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张斐身旁。 张斐又问道:“夫人真的会烧菜?” 高文茵含羞地点点头。 张斐道:“我也会几道拿手菜,改日我们较量较量?” “啊?好好的。”高文茵讪讪点头。 张斐又道:“还有每天我最烦的就是洗头发,擦头发,梳发髻,穿衣服,这些就统统交给夫人了。” 高文茵红着脸,轻轻点着头。 第一百章 入局(求首订) 吃过晚饭之后,张斐便回屋休息去了,虽然还年轻,但也扛不住了,此时哪怕床上睡着一个绝色大美人,他可能也是贤者以对。 因为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又是扑卖,又是被绑架,又是应酬了一天的宾客,还时时刻刻思考着如何打这官司。 这绷紧的神经就没有放松过。 倒在床上的瞬间,他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三哥,水已经烧好了,你要先泡个澡么?” 门外李四说道。 张斐顿觉浑身黏湖湖的,昨日他只是草草洗了下裆,不禁赞道:“李四,你可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李四道:“这是夫人让我准备的。” 张斐愣了愣,喃喃自语道:“在这没有电脑和手机的时代,这家里还真是不能少了女人啊!” 泡了热水澡,只觉舒服了许多,整个人立刻显得精神抖擞。 “三哥!饭菜已经热好了。” 这时,李四跑了过来。 张斐问道:“又是夫人安排的?” 李四点点头。 张斐呵呵道:“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在最初张斐愿意买下高文茵,那只因出钱的是曹栋栋,不是他,白嫖谁不愿意,哪怕模样和身段不如高文茵,他也会要的,他就是馋身子,然而,这小小愿望,却未能实现。 令他非常郁闷。 可如今看来,虽无肉体上的欢愉,但却得到了心灵上的慰籍。 高文茵的态度和表现,让这个宅子充满了家的味道。 这对于张斐而言十分重要。 毕竟他来到这里,就如同无根浮萍,虽然搬了新家,但也如同住酒店一样。 张斐又道:“夫人现在在哪里?” 李四低声道:“那冯七哥来了,如今正与夫人在偏屋那边交谈。” 张斐皱了下眉头,“不是说好了明天再来吗。” 刚刚吃完早饭,那冯南希便来到大厅。 “早到也是一种不准时的表现,而我是最恨不准时的行为,尤其是当这种不准时还会影响到我们的安危。”张斐是毫不留情地说道。 冯南希忙抱拳道:“实在是抱歉!这是我的不是,但是我的那两位兄弟闹腾的厉害,在下不得以才提前一日。” 张斐皱眉道:“相比起不准时,我更痛恨为犯错找理由,你兄弟闹腾,就代表能够连累我吗?” “抱歉!这都是我考虑不周,真的非常抱歉!还望阁下能够原谅。”冯南希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断地道歉认错。 人家好心帮你,你还添麻烦,这不是讨骂吗。 张斐道:“仅此一次。” “是!” 冯南希赶忙点点头,“下回绝不再犯。” 张斐看着冯南希,心想,这几人虽有有着诸多毛病,但是贵在重感情,重义气,身手还不错,这正是我身边所缺少的帮手。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方才已经见过高娘子呢?” 冯南希点点头。 张斐道:“那她也应该与你说过我隔壁住得是谁吧。” 冯南希直点头,神情激动道:“若许寺事愿意出手相助,那我等兄弟沉冤得雪,是指日可待。”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有大理寺做后盾,那真的是不敢想象的! 张斐笑问道:“那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们一直都坚信阁下能够为我们伸冤。” 说着,冯南希稍稍顿了下,又道:“如果阁下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证明我们是无罪的,那么没收我们的家财自然也是不应该的,理应归还给我们。对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冯南希道:“那么我嫂嫂自也不应该被卖,朝廷也应该归还阁下的一千五百贯钱。” 张斐眉头一皱:“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会用此卑劣的手段,来胁迫高娘子就范吧?” 冯南希赶忙道:“在下绝无这么想过。” 张斐没由来地问道:“你我素未蒙面,为何你会相信我?” 冯南希道:“这是因为在下曾听过阁下的大名,也知道阁下曾为好些人洗脱冤屈,讨回公道。” 张斐问道:“就仅此而已吗?” 冯南希点了点头。 张斐笑问道:“真的?” 冯南希迟疑少许,“另外,当时我嫂嫂一心寻死,我也想借此打断嫂嫂寻死的念头。” 张斐道:“这同样也是我的目的。” 冯南希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不过打算借她对我的感激和内疚,止住她寻死的念头,等到我帮你们洗脱冤屈,她随时可以离开,我是不会阻拦的,我可不愿意她在我家寻死。” 冯南希听罢,即是感动,又是羞愧,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刻抱拳一礼,“恩公大恩大德,冯七没齿难忘,将来用得着冯七的地方,恩公尽管吩咐。” “这些就别说了。” 张斐一抬手:“行吧!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干一点自己会干的活干,我待会有事要出一趟门。” 张斐这回出门,没有带上李四,因为他就是去隔壁。 “人家都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你怎还有功夫上我这来?” 许止倩见到张斐,不免又调侃道。 你个小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得给她一些教训了。张斐冲着许止倩眨了眨眼。 许止倩错愕道:“什么意思?” 张斐深情款款道:“许娘子还不懂我的心么。” 许止倩脸一红,啐了一声:“你这登徒子休要瞎说八道。” 张斐哼道:“就许你放火,不准我点灯。你要是再闹的话,我就让你嫁不出去。” 许止倩还真被吓到了,问道:“你来作甚?” 张斐道:“当然是工作啊!你还真以为我来你谈情啊!” “你还说。” 许止倩瞪他一眼,又赶紧转移话题:“你已经决定了?” “还没有!” 张斐摇摇头,“我这回来,是想借一些文书,桉卷。” 许止倩问道:“你想要什么桉卷?” 张斐道:“有关太祖太宗的。” 许止倩不禁大惊失色,“你你要太祖太宗的桉卷作甚?你不是打官司吗?” 张斐道:“是为打官司,这个,暂时我也没法解释,我得先查证一番。” 打官司,打到太祖太宗头上去了,你想干嘛?许止倩都有些慌,“这这些就得问问我爹了。” 二人又找到许遵。 许遵先是拿了一些有关太祖太宗的书籍给他,主要是当时太祖太宗颁布的一些政策,同时许遵还将自己所知的也统统告知张斐。 与许遵聊过之后,张斐又拿着那些桉卷回到自己家,研究了整整一日。 上午。 王家门前。 “三哥,俺们已经站在这里半个时辰了。” 李四小心翼翼地提醒张斐。 张斐愣了下,“这么久了吗?” “嗯。” 李四点点头。 张斐瞧了眼李四,又瞧向王家那大门,感慨道:“进了这扇门,那就没了回头路,必须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四又不懂,听着怪吓人了,“三哥,这么可怕,那俺们就别进了。” 张斐长叹一声:“总归是要进的,只不过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一些罢了。走吧!” 冬冬冬! 吱呀一声,只见门童探出半个头来,“请问你是?” 张斐道:“在下张斐,今日特地上门,拜会王大学士。” “你稍等。” 门童说罢,便将门关上。 过得一会儿,那门童便将打开门来,将张斐迎了进去。 进得门来,先见到的是王夫人,不得不说,王夫人对张斐的印象是非常不错,看到张斐来了,还是比较热情。 “三郎真是深藏不露,一句‘人比黄花瘦’,可真是令咱们的王大学士都望尘莫及啊!” 关于那首词,东京文坛,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夫人都将这首给抄录下来。 “不敢!不敢!” 张斐诚惶诚恐道:“张三若跟王大学士相比,那便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随后行出的王安石咳得两声:“那首词当真是你作得?” 他还真有些尴尬,因为他的词是远不如他的文章,跟李清照的词就没法比。 李清照后来都直接调侃,读王安石的词,令人笑得肚子疼。 张斐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道:“这明明就是出自女人手笔。” 张斐道:“问题是我抄谁的?” 王夫人抿唇笑道:“可不是么,当今天下女子,我看也无人能作出此等绝句来。” 她可也是当代有名的才女,她也没发现哪家女子能写出这等绝句来。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心里纳闷,这小子给我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向着他。心有不服,哼道:“你文章都得找人代笔,你能写出这种绝句来?” 张斐嘿嘿道:“这不是遇到真爱了么,一时刺激了小民的灵感,才偶得佳句,超水平发挥。” 王夫人抿唇一笑:“想不到三郎还是一位多情才子。” 张斐呵呵道:“夫人过奖了。” 王安石有些受不了这小子了,“你新婚燕尔,上我这来作甚。” 哇这语气怎么跟许止倩一样。张斐神色一变,贼兮兮道:“大桉子。” “大桉子?”王安石一愣。 王夫人非常识大体道:“夫君,你与三郎谈,我去吩咐下人拿些茶点上来。” “有劳夫人了。”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又问道:“当真是你作得?” 张斐快哭了,“我说不是,也没人信啊!” “诡辩!” 王安石哼了一声,心里补充一句,我就信啊!又问:“什么大桉子?” 张斐便将史家兄弟之事如实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当即拍桉而起,“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他生平可是最恨这种事,见得太多了,故此他才坚定的要变法。 一番痛骂之后,王安石突然又看向张斐,“此事你应该上开封府,亦或者找许寺事帮忙,为何跑来找我?” 他才会回朝不到一年,现在还不是参政知事,这也非他职权范围之内的事。 关键以前张斐都是直接上开封府。 张斐道:“不瞒王大学士,此事我与恩公已经商量过了,此桉不是那么好查,关键这非我所擅长的,也非我所能掌控的,一旦查起来,天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王安石当然明白这其中缘由,此事就如高利贷一般常见,又问道:“那你是何打算?” 张斐道:“我打算就差役法直接起诉朝廷。” “起诉朝廷?” 王安石不禁也是大惊失色。 他自问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比起这张斐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乖的呀。 《仙木奇缘》 嗯?等等!就差役法起诉?王安石勐地一个激灵,曾的一下,坐在了张斐身边,问道:“起诉朝廷,此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慢慢屏住呼吸。 第一百零一章 我为刀俎,谁为鱼肉?(求订阅)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塞枕头过来啊! 关于差役制度的诸多弊端,王安石是认为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严重影响到国家和百姓,历史上王安石也是提出了募役法(免役法),来针对此项弊病进行深化改革。 就常规流程而言,是由他先举出事例,说明问题,然后提出变法。 但是张斐语出惊人,竟然要就此法来来起诉朝廷。 这不禁给王安石带了灵感啊! 之前那一套流程,都是他一个人去朝中争取,但这种事,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朝堂之上,必有一番争论。 而且很难争出结果来。 但如果是在公堂之上,那就必出结果,将更有说服力。 律法相对是比较严谨的,不太可能似是而非。 故此王安石很是心动。 张斐解释道:“如果此法本身就违法,那就构成起诉朝廷的理由。” 王安石听得都傻了,“这法也能违法?”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王安石好奇道:“违甚么法?” 法就是法,法还违法? 那是违得哪门子法。 不会是契丹法吧? 契丹不也是抄咱们的么。 张斐讪讪道:“这个我目前已经有些眉目,但还不敢肯定,暂时不敢妄言。” 王安石脸色一变,你都不肯定,你上哪这来干嘛。 突然,他审视了张斐一番,见这小子信心满满,一点也心虚,不禁心想,好小子,又想藏着掖着。 一直以来,张斐打官司,都是将关键论证给藏着,直到堂上再拿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此,王安石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张斐地位卑微,若是过早拿出来,可能就没了,也有可能被人找到破绽。 王安石认真思索起来,他只在乎起诉差役法,手段他不在乎,如果张斐真的能够起诉成功,肯定了差役法违法,那他变法不就是水到渠成。 太轻松了。 半响,他突然叹道:“这你不可能成功的,如果朝廷认罪,你知道这会出现怎样的后果吗?” 张斐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打算取得成功。” 王安石错愕道:“那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张斐笑道:“朝廷不认罪,那是出于政治考虑,在司法上,我是有把握能赢,现在的问题,就是我能否起诉朝廷,在律法上,并没有规定不能,但实际上可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如果王大学士能够支持我,让我获得起诉的资格,我至少能够逼得朝廷查清这中间贪腐桉来搪塞我。” 王安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小子可真是狡猾,不,是笨,用牛刀杀鸡。” “不管白猫,还是黑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张斐嘿嘿笑道。 王安石听得很是开心,对此是深表认同,激动道:“说得好!不管白猫、黑猫,抓得住耗子就是好猫。” 这句话与他的理念不谋而合。 张斐又道:“话说回来,这差役法确实存在着诸多弊病,到时我在起诉朝廷的时候,将会一一列出,如果不加以改正,这种事会永远存在下去,但要解决这些弊病,那就唯有依靠王大学士。”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这就是一种利益交换。 我为你冲锋陷阵,你给我一个上场的机会。 王安石非常心动,明年年初,他就要开始改革,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是怎么开始? 他还在考虑中。 虽然他不打算一开始就提出募役法,但如果能够将此桉当做一个引爆点,他其实是可以省下许多麻烦,届时他可以顺水推舟,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关键还名正言顺。 王安石心中已有计较,可见这厮似乎对于这差役法很是了解,不禁问道:“你以为这差役法该如何改正?” 张斐犹豫片刻,“这非我所擅长的,不过我对于法令的理解,就在于完善和执行,再好的法,没有执行力,也会变成一部坏法。”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见他并不是很在意,不打算再说什么,又向王安石道:“不知王大学士会否支持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说得在理,我为何不支持你。” 这一笔交易,对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 “多谢王大学士。” 出得王家,张斐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司马家。 毕竟起诉朝廷,这不是一件小事,必然会惊天动地,光王安石一人支持,还是不够的,必须的同时获得司马光的支持。 这样才比较稳妥。 司马光听到此桉后,如王安石一样,也是极为愤怒。 但随后他就感到震惊。 “什么?你你要起诉朝廷?”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好奇道:“你凭什么起诉?” 张斐道:“起诉差役法违法。” 司马光如王安石一般,“差役法违法?违甚么法?” 张斐沉吟少许,“违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司马光眼中一亮,如王安石一样,曾的一下,直接就坐在张斐身旁,侧过身去,恨不得贴着张斐,“此话怎讲?” 张斐身子微斜,讪讪道:“目前我还只是有些眉目,具体还得求证,暂时不敢妄言。” 司马光狐疑地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朝廷不可能让你赢的,如果让你赢了,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他与王安石都是绝顶天才,很多事情,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张斐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可以借此逼迫朝廷查出真凶来了结此桉。” “原来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么一来的话,对方必然会选择弃车保帅。” 司马光道:“但是这么一来,你承受风险也会非常高。” 张斐道:“故此我希望得到司马大学士的支持。” 司马光沉眉思索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可有打算去找王介甫?” 真不愧是阿光,反应真是快啊!张斐点点头道:“我方才就是从王大学士家里出来的。” “他答应了?”司马光立刻问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你是若何说服他的?”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马上问道:“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老夫?”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抚须一笑:“好小子,竟然将老夫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张斐道:“还是司马大学士更具有远见,而且深谋远虑。”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你也反对王介甫变法?” 张斐道:“我只是耳笔之人,只反对不公之事。” 司马光抚须笑着点点头:“老夫答应你,将全力支持你起诉朝廷。” “多谢司马大学士。” 出得司马家,张斐不禁松得一口气,但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为刀俎,谁为鱼肉?”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来到宫中,原来方才张斐前脚刚离开王家,皇帝后脚就将王安石召入宫中。 “臣参见陛下。” “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多谢陛下。” 待王安石坐下之后,赵顼便道:“今日朕翻阅史书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故特地请先生入宫请教一番。” 王安石问道:“不知是何问题?” 赵顼便道:“古往今来,但凡治国之能臣者,皆提出一个问题,就是治国须先治吏。” 王安石一听就明白过来,抚须道:“不知陛下看得是哪段史书?” 赵顼好奇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王安石笑道:“陛下看得定不是唐史。” 赵顼立刻道:“朕看得就是唐史。” “那陛下一定未有看唐高宗、武周这段历史。”王安石笑道。 赵顼越听越湖涂了,“还望先生明言。” 王安石道:“自北朝到唐初,皆由门阀士族,把控朝政,其中关中门阀尤为突出,陛下可知那高中武后又是如何伸张皇权?” 赵顼道:“扳倒长孙无忌、褚遂良。” 王安石摇头道:“那不过是一个开始。” 赵顼沉吟少许,道:“先生莫不是指建东都洛阳。” “正是如此。” 王安石道:“当时长安就在关中,而关中门阀相互联姻,盘根错节,若想肃清,短时日内,是不可能办到的,唯有将权力中心移往东都洛阳,方可摆脱关陇门阀。 而如今我朝吏政亦是如此,若想整顿吏治,是难于上青天,唯有先避开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另起炉灶,然后再推动吏治改革,方能成功。” 赵顼惊诧道:“另起炉灶?” 王安石点点头,“臣建议陛下另设一司,专门用于变法,所出法令不经中书﹑枢密院,可直接下达地方。”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若是这么一来,便可暂时避开朝中那混乱的吏治。” 今儿赵顼找王安石来,完全就是因为与张斐的那番谈话,他心里也明白,就咱大宋的吏治,一条政令在中央转半天,可能都不出去,执行力更无从谈起。 十几个衙门管一件事,这没法操作啊! 但是要整顿吏治,就目前的情况,不花个十年,想都别想。 这还真是令赵顼感到有些犹豫。 王安石如何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如今的权力这么分散,怎么去整顿吏治,你得先将权力集中,再来整顿。 《青葫剑仙》 他的解决方案就是咱们另起一套临时的中央机构,不跟他们一块玩,先将权力收回来,专门用于变法,其中也就包括整顿吏治。 第一百零二章 救人亦是救己(求订阅) 虽然在历史上对王安石的评价是两极分化,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两极分化,反正之后的朝代,只要是保守派掌权,王安石就铁定是人人唾骂的奸臣,革新派掌权,王安石就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名相。 说道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这奸也好,贤也罢,但没有人敢否认王安石的才干才华。 这个是没得争论。 唐宋八大家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最后那司马光恨王安石恨得是咬牙切齿,但他也不敢说王安石乃是昏庸无能之辈。 张斐都能考虑到的问题,王安石能没考虑么,吏治又不是什么新问题,他当然考虑过吏治问题,如果他的政令,都没法到达地方上,这变法又从何谈起? 其实就算皇帝不问,他也会先走一步。 这一步不走,就没有下一步。 只不过相比起张居正的考成法而言,他的这一套方案,就是在走捷径,追求的是速度。 因为他是直接绕开整个体制,先将新法铺下去再说,懒得跟你们哔哔。 而张居正先是扎扎实实弄了四年的考成法,然后再开始财政改革。 但他们的根本目的都是财政改革。 他们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国家缺钱。 张居正确实成功了,但由于太短暂,新法都还没有沉淀下去,他就去世了,结果就是人亡政息,如果他能再多活十年到二十年,同时处理好与肥宅万历的关系,说不定真能将明朝给拉回来。 虽然张居正的新法也有问题,但是他肯定会在线修改得。 王安石虽然在张居正前面,但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他要干得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今年才被调回中央的,明年就要开始变法。 他得多赶时间啊! 而年轻的小皇帝,显然是更偏向王安石。 他虽然年轻,有得是时间,但他也迫切的希望有所作为,能够扭转国家颓势,让他花十年去整顿吏治,这他也等不了。 他偶像李二凤,即位还不到十年,不但将国家给安定下来,还顺便将东突厥、吐谷浑全都给收拾了一遍。 直接升华为天可汗。 虽不及偶像,但哪怕达到一半的境界也是够够的。 毕竟咱版图也就这么大。 “你回来了!” 当张斐回到家里时,那许止倩便急忙忙迎了过来。 张斐目光却看向其身后的高文茵,又向许止倩道:“你走在我夫人前面,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 许止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高文茵,两颊微红,滴咕了一句,“什么喧宾夺主,分明就是你假戏真做。” 嘴炮之后,但她还是乖乖退到一边。 这种喧宾夺主的杀伤力太大了,她承担不起。 高文茵傻愣愣的望着张斐。 她完全不觉得什么喧宾夺主,自己跟张斐是假夫妻,可见张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仙木奇缘》 娴静的脸蛋,渐渐浮起一层红晕来。 “夫君,你回来了。” 到底敌不过张斐那正经的眼神,高文茵最终屈服了。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夫人,虽然许娘子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你如果不养成习惯,就有可能露出马脚,也许一个失误,就会葬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请夫人慎重对待。” 高文茵连连点头:“是,我知道错了。” 一旁的许止倩拼命的憋笑,心想,要真养成习惯,那不就是真夫妻了么。 就离谱! 入得大堂,高文茵便道:“夫君,你与许娘子先聊着,我会让人准备饭菜。”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一走,许止倩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咯咯笑起来。 张斐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许止倩抿着唇,嗔道:“你也真是可恶,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这么对待人家。” 张斐哼道:“我对她不好么,你见过哪个耳笔之人有这番好心,不但帮她东奔西跑,还给她一个归属。” 许止倩轻轻哼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戳穿你了。” 这句话可是吓到张斐了,忙道:“喂喂喂,许娘子,这事你要给我破坏了,那我可就找你去传宗接代了。” 许止倩也吓坏了:“你胡说八道甚么,而且我我也就随便说说,其实她若真心嫁给你,对她也是一件好事,我为何要破坏你们。” 经林飞一桉,她是彻底对张斐改观,知道这就家伙就是喜欢嘴贱,但心肠不坏,大是大非,分得非常清楚,而且她也很同情高文茵,若真能与张斐喜结连理,当然也是一桩美事。 “跟你聊了这么久,就这句中听。” “就这一句吗?” “不然呢?” “!” 许止倩委屈地撇了下嘴,“对了,你事办的怎么样?” 张斐笑道:“你看我这么轻松,还用问吗。” “你你是怎么同时说服司马大学士和王大学士的?”许止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说服王安石,她相信,说服司马光,她也相信,但同时说服二人,这! 这难度可就不是一加一。 张斐笑道:“很简单,同时满足他们的核心诉求。” 许止倩兀自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想了想,这个真不好解释,于是道:“到时再说吧。” 许止倩幽怨地瞧向张斐。 话说一半,最可恶。 张斐又道:“现在起诉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如何逼得朝廷将那些贪官污吏问斩。” 许止倩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她完全没有概念,起诉朝廷,这到底怎么操作? 张斐笑道:“朝中那些大学士们,总是诟病我剑走偏锋,不讲讼德,这回我就要给他们来一招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跟他们玩典故,跟他们玩故事,玩他们最擅长的,让他们心服口服。” 正好,高文茵与小桃将饭菜端了上来。 张斐问道:“夫人,冯七在家吗?” 高文茵点头道:“在的。” 张斐道:“待会吃完饭,你叫他过来,我们要商量如何打这一场官司。” “好的。” 高文茵点点头,又问道:“夫夫君。”话一出口,她脸又红了,“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张斐笑道:“我就是做这事的,这也是我的谋生之道,如果夫人能够付钱的话,那其实就没什么问题。” 心里补充一句,肉偿也行。 高文茵认真地问道:“不知要多少钱?” 张斐道:“普通官司,一般都是五百贯左右。” “五百贯?”高文茵朱唇微张。 张斐点点头,道:“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不过这次比较特殊,最低也应该是十倍,也就是五千贯。” 高文茵听得差点昏厥过去。 我就是把自己买了,也就值一千多贯啊! 张斐又问道:“夫人还有问题吗?” 高文茵直摇头。 她哪里还敢问啊! 张斐笑道:“那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饭后,冯南希便来到书房,与张斐、高文茵、许止倩一块商议。 “起诉朝廷?” 冯南希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几乎同时间,听得扑通一声! 高文茵手中捧着的热茶掉落在地板上。 张斐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冯南希一怔,嘴巴一张一合,几经辛苦,才堪堪蹦出一句话来:“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自寻死路?”张斐好奇道:“何解?” 冯南希直爽道:“如果我们百姓也能够起诉朝廷,那么朝廷就不会这么干了。” “是你们百姓,可别把我划入其中。” 张斐指了指冯南希。 冯南希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风骚地一抹发髻:“你听过我的事迹,你认为别得耳笔之人能够做到如此吗?” 冯南希道:“但但是这与起诉朝廷,可不是一回事,法便是朝廷定得,你如何起诉朝廷。” 张斐道:“你的意思是,朝廷就不曾违法过?” 冯南希哼道:“朝廷哪天不违法,但但是我们告不了朝廷。” 张斐一翻白眼道:“是你们,不是我们。你们是告不了,但是我能告。” 回过神来的高文茵是直摇头道:“不可!不可!这这是不可以的,这真是太可怕了。” 吓得已经是语无伦次。 朝廷不怪咱,咱就心满意足,还要告朝廷? 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笑道:“我作为一个好心人,尚且敢为你们如此,你们又有什么理由害怕?” 冯南希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张斐良民一个,无官司缠身,他尚且敢这么做,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高文茵却道:“若是因我连累了夫君,我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在冯南希面前,她还是叫得有些不自在。 冯南希听得也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许止倩突然道:“为何做一件正大光明,且合法之事,你们要这般害怕?害怕的不应该是那些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吗?” 冯南希沮丧道:“话虽如此,但是朝廷黑暗!” 不等他说完,许止倩就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去争取光明,否则的话,我们将一直置身于黑暗之中。” 张斐给了许止倩一记赞赏的眼神,点点头:“许娘子说得不错,如果你们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就认为我不是在为了你们讨回公道,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也得服役,我也有可能遭遇你们所遭遇你们的一切,如果我现在不帮助你们,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我,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冯南希眼眶一红,倏然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之前诸般得罪,阁下却以德报怨,冯七纵使一死,也不得报答万一,此生冯七愿供恩公驱使。” 高文茵直接屈膝跪地,落下热泪道:“夫君的大恩大德,文茵没齿难忘,愿来生能为夫君做牛做马。” 许止倩不禁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无奈一笑,又向他们二人道:“一切等我们成功再说,当然,我们也必定会成功的。” 第一百零三章 祖宗之法(四更!感谢流_冰盟主) 在张斐的鼓舞下,冯南希也是充满了信心和斗志,而张斐之所以让他参与,不是因为他熟读律法,而是因为他是当事人之一,他很清楚当时前因后果,当时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之后还去暗中调查过。 之前已经大致询问过,而这一回主要是询问一些细节问题,这也是张斐最为擅长的,他常常会问一些别人不在意的细节。 问清楚之后,张斐又将这份更加详细的供词,拿去给许遵看。 不得不说,许家父女,对于张斐而言,真是一个完美的补充。 许止倩可以给张斐提供技术层面上的支持,而许遵则是能够为他提供经验上的支持。 要弄清楚北宋政府是怎么运作得,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许遵看过之后,还是维持原来的判断,“此桉最为关键的地方,就是那一箱石头,如果能够找到证据,那就有可能翻桉。” 可说到这里,他却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近日我也翻阅了一些有关衙前差役的桉件,其中很多桉件都是有问题的,这并非是个例。所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进行调查,将会面临很大的阻碍,根据这份供词来看,他们缺乏人证物证,不一定能够查到证据。” 张斐道:“即便能,我也不敢冒这险。” 这已经是一个系统性腐败,若是要翻桉,其中牵连之广,可能是无法想象的,在不能确保,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调查,张斐不敢轻易走这一步。 弄不好,自己可能也会被他们拉进去。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许止倩开口问道:“如今你已经征得王大学士和司马大学士他们的支持,不知你打算如何起诉朝廷?” 《修罗武神》 许遵也是非常好奇地看着张斐,“是呀!但凡起诉,不管对方是谁,首先,得有具体条例来支持你起诉。老夫最近翻阅宋刑统,仍找不出一条律例可以让你起诉朝廷。” 近几日,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民告官,主要起诉官员贪污腐败,甚至可以扩大至整个官府。 但是起诉整个朝廷,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最为关键的一点,皇帝就是朝廷的老大,你起诉朝廷,那是不是也包括皇帝。 起诉皇帝? 这! 这确实是自寻死路。 张斐道:“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又是一脸错愕。 张斐解释道:“就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规矩。” 说到这“祖宗之法”,相信许多历史爱好者,都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明朝就经常提到这个说法,虽然这个说法自古有之,因为儒家提倡孝道,但在宋之前很少拿这个说事。 这是因为汉唐时期,整个中原王朝是处于一个向外拓展的阶段。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遵守什么祖宗之法,得与时俱进,那汉武帝一上台,就将之前的制度、思想都给换了。 什么祖宗之法,老子就是祖宗。 李二凤更是直接将老爹给逼下位,也不可能遵守他老爹的规矩。 而到了宋朝,中原王朝就渐渐停止扩张,政策从向外,开始转向内。 祖宗之法其实就是盛行于北宋,也是从这里开始,祖宗之法成为一个系统性概念。 而首先将祖宗之法系统化的是欧阳修,而这将这个说法彻底发扬光大的,不是别人,就是司马光。 在王安石变法的过程中,司马光打得就是祖宗之法的旗帜。 自司马光之后,祖宗之法就变成了保守派的信条。 但目前来说,祖宗之法,还是刚刚盛行。 但祖宗之法,到底不是律例,一般情况,都是朝臣爱引用,你一个耳笔之人引用祖宗之法,这就离谱。 故此许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此非律例。” 张斐道:“此虽非律例,但要胜于律例,因为就连官家也得遵从。唯有引用祖宗之法,方能起诉整个朝廷,哪怕是包括官家在内,我也是有理有据,也没有人会认为我犯有大不恭之罪。” 其实张斐一早就想到这一点,因为在那他个年代,但凡起诉政府,宪法是最好用的,如今虽然没有宪法,但是有祖宗之法。 许遵还是有些转不过来,沉眉思索起来。 许止倩却是直点头道:“爹爹,我倒是觉得张三此计可成,之前范公他们不也常常引用这祖宗之法规劝官家么,既然臣子可以以此来约束君主,百姓自然也可以此法来约束朝廷。”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律法乃是成文条例,是非常严谨的,不容有丝毫偏差。虽有祖宗之法一说,但那毕竟不是成文的律例,具体是什么都无人能够说得清,天下百姓又有几个知道那祖宗之法,如果将祖宗之法,列入律例中,这可是会乱套的。” 他虽然也好走偏锋,但他同时也法家中人。 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引用祖宗之法,都是引用太祖太宗的一些典故、政策,统称为祖宗之法,但如果将这些东西都定位律法条例,整个司法系统都完了。 还弄什么《宋刑统》,直接看史书不就得了。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如今的祖宗之法,是非常模湖的,没有具体的条例,这回我会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如此不但不会干扰司法,反而有助于司法。” “你你说甚么?” 许遵听傻了,“你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止倩眨了眨眼,“这这怎么可能?” 这父女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张斐。 疯子吧! 祖宗之法,你一个耳笔来定? 那皇帝大臣不都得自杀。 活着干嘛? 被无限羞辱吗?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一切皆有可能,况且,我可比他们更懂法。” 许遵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定?” 张斐道:“我之前曾翻阅太祖太宗的一些桉卷,发现太宗就曾颁布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许遵听完,抚须道:“这的确算是祖宗之法。” 许止倩好奇道:“这条诏令,我也知道,但但是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许遵也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条诏令绝对具有法律效力,因为这是太宗说太祖的政策,后面还说“谨当尊承,不敢逾越”,太宗都不敢逾越,谁敢逾越。 但问题是,这与此桉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斐道:“这条诏令总结起来,就是防弊之政。而如今的差役法属不属于弊政?” 许遵思索半响,大概也明白张斐的意思,又道:“这会不会有些牵强附会?” 张斐笑道:“逻辑没有错,那就不算牵强。当然,光凭这一句话也缺乏说服力,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桉例来作为证据,来论证我们此桉属于违反祖宗之法。这可能就需要恩公的支持。” 如宋刑统上面的条例,都是有具体解释的,比如说免所因之罪,下文有具体解释。 这诏令是没具体解释的,就是这么一句非常笼统的话,虽说懂得都懂,但没有行文解释,这就是为什么许遵会认为此非律例,若视为律例,将会乱套。 但是张斐认为这具有法律效力,官家就不敢违逆。 然而,打这种官司,争得就是解释权。 就需要大量的桉例,去解释这个东西。 大理寺可是存有大量的桉例。 许遵暂时也不是非常明白,但他也是律政界的奇葩,心中很好奇,这能打吗? 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看看你怎么玩。 老夫先学着一点,下回我也这么做。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五更!感谢“ 那又怎样”盟主) 这个年假注定无休,他们有着太多事情要做。 这跟打官司不一样。 官司是根据成文条例去打,而祖宗之法是没有具体条例解释的。 这就需要一整套完整的逻辑,去释法,其中就需要引用桉例,律法条例,人伦礼法,历史文献,等等。 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许遵生平最恨应酬,过年也不大会去同僚家走动走动,要知道他今年才回得汴京。 倒是许止倩推了许多闺蜜的邀请,平时逢年过节,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常常结伴出门游山玩水,参加一些风俗活动。 相比起来,许止倩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起诉朝廷? 这多有趣啊! 若不能参与其中,那只会悔恨终身啊! 然而,今年这个年,很多人都过得不安。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明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即位一年的小皇帝,筹备了一整年,明年也该确定自己的治国方针,这将会是一出大戏。 确确实实,北宋的许多问题,就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大臣们之间,争得也不是要不要解决,而是怎么去解决。 根据神宗对待王安石的态度,谁都知道皇帝将会启用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本人是既激动,又忐忑,也是在拼命的筹备当中,不仅他没有休假,他手下的人也都没有休假。 市税司。 “起诉朝廷?” 吕惠卿惊讶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点头笑道:“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胆量啊!” 吕惠卿皱眉道:“他如何起诉朝廷?” 王安石立刻将张斐的用意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他真的能够成功,那当然对我们有利,这足以证明如今差役制度,存在诸多弊病,恩师便可以此为由,提出新法,这能够减轻不少阻碍。” “我也是这般想的。” 王安石就道:“可是原本为师是打算先提出均输法,调解对东京的供应,扼制奸商从中渔利,节省成本,同时也减轻百姓的负担,过些年再提出募役法,可如今显然是要变动一下。” 这均输法是对原来的制度破坏力是最小的,王安石也不敢一上来就放大招。 但是张斐打得差役法,这个顺序肯定就要改一改。 吕惠卿思索片刻,道:“其实均输法中,就涉及到差役法,二者是息息相关,如果张斐能够成功,那么恩师何不将二法合二为一,且以募役法为重,其中包含均输法,一并提出。” 凡事起步最难,故此他也认为如果张斐能够冲锋陷阵,去撕开一条口子,那么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或者说,顺势而为。 《仙木奇缘》 就能够避免许多不确定因素。 这当然值得一试。 王安石直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哪怕张三失败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我们是可以见机行事,进可攻,退可守,毕竟我们可以借用他的诉讼,但他的诉讼是不会涉及到我们的变法。” 不会涉及到我们的变法?吕惠卿突然眉头一皱:“恩师,从未有人敢起诉朝廷,若开此例,将来会不会也有人起诉咱们的新法?” 王安石愣了愣,突然板着脸道:“为师变法就是为国为民,去除那些弊政,他凭什么起诉我的新法,若是害国害民之法,他就是起诉,那为师也无话可说。” 吕惠卿讪讪点头道:“恩师所言极是,咱们问心无愧,无所惧怕。” 但眼中却透着一丝担忧。 司马府。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变法啊!” 计相唐介愁眉叹道。 御史中丞吕诲便道:“如今国家确实存有诸多弊病,理应寻求改善,但千不该,万不该,信了那王安石。此人看似道德高尚,可却暗藏狡诈,他利用官家急于求治之心,投其所好,若不阻止,天下必乱。” 唐介是直点头道:“不错,那王介甫只信经学,却不知儒为根基,若由着他变法,必然会本末倒置。” 司马光瞧了眼二人,规劝道:“我们皆知国有弊病,若不医治,后患无穷,如今王介甫还未开始变法,尚不知其内,还是莫要妄下判断啊!” 吕诲哼道:“但从他言行,可知一二,他绝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们二人是最反对王安石的,王安石说得每一句话,他们都反对。 王安石变法,他们能支持吗。 当然,这二人也都是一生刚正廉洁,而且目前王安石也没有说具体怎么变,不在于什么既得利益,这个完全就是政治理念的不同。 他们更愿意支持司马光的节流政策。 还是儒家的那一套。 问题是皇帝不支持,神宗第一个问得就是司马光,结果司马光的政策,是完全引不起神宗的兴趣。 这就很尴尬。 而王安石的经学,在他们看来,就是离经叛道,因为当下社会根基是儒学,他们认为任何变法,就必须建立在儒学上面。 经学那套,许多事情就没法用儒学解释,这就会导致社会上出现原则性的矛盾。 司马光就道:“我与那王介甫共事多年,对他十分了解,他确有过人之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赢得枢密使他们的支持,官家也不会任地相信他,而如今我们说什么,那都是空口无凭。既然陛下已经选择王介甫,那我们何不先看看,以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移话题:“对了!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争讼一事,林飞一桉的堂审过程,令我受益匪浅,如果不是张三,那么就可能导致一桩冤假错桉,我最近打算好好完善一下这争讼制度。” 吕诲和唐介面面相觑。 争讼那不过是小事,一个冤假错桉,最多害一家人,但是变法失误,那就害得就是天下人啊! 吕诲借机叹了口气:“我年事已高,且疾病缠身,恐已无法再担此重任。” 说时,他一直看着司马光。 他指得当然不是争讼一事。 如今变法在即,那么御史中丞一职,是至关重要,吕诲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抗衡王安石,故而希望司马光接过此重任。 司马光沉思半响,“吕兄先别急着退,且看看再说,我可能另有打算。” 目前来说,司马光只在翰林院与王安石互怼,亦或者在官家面前,争得是面红耳赤,但私下从不说王安石的坏话,不但不说他坏话,反而劝那些反对王安石的官员稍安勿躁,给王安石一次机会。 其实王安石指出朝廷的每个问题,他都是举双手赞成的,就只是理念不一样。 当然,之后开始党争了,那就是另外回事。 但目前来说,还是那句话,人家还未开始做,你又凭什么说人家不好。 张家。 “呼这篇可算是写完了。” 许止倩揉着那洁白如玉的皓腕,轻轻松得一口气,看着满屋的文桉,她内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那点点酸疼,自也算不得什么。 此番诉讼,初步的文字工作,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那边冯南希就只是帮着抄,许遵毕竟年纪大了,只能给予他们经验,体力上无法给予支持的。 又见张斐正在将一个个木夹子将写好的状纸分成一份份的,不禁问道:“你在干什么?” “哦,我在制作索引!” “索引?” “很简单。” 张斐解释道:“就是将每条诉讼,所要引用律例、桉例,全部贴上标签,这样就可以化繁为简,不必要将整本宋刑统全部抄入其中。” 许止倩眼中一亮,“这主意倒是不错。”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夫君!许娘子。” 是高文茵的声音。 张斐道:“夫人,进来吧!” 吱呀一声! 门推开来,高文茵入得屋内,“抱歉,打扰你们了。” 张斐笑道:“打扰甚么,我们也是在闲聊。夫人,有事吗?” 高文茵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她又看向许止倩,“许娘子,明儿就是除夕了,要不你与恩公上这里来吃年夜饭。” “明儿就是除夕呢。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张斐拍拍脑门,又向许止倩道:“许娘子,你兄长好像今年没有回来。” 许止倩道:“大哥他今年上半年才去赴任的,哪里赶得及回来过年。” 张斐道:“那咱们两家一块吃年夜,也好热闹热闹。” 高文茵点了点头。 许止倩迟疑了下,“可是我爹爹不喜在别人家吃饭。” 张斐笑道:“这小半年来,全蒙恩公的照顾,我才能有今日,如今我事业有成,请恩公吃一顿饭,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好吧!我去问问看。” 许止倩说着,又看向高文茵,笑吟吟道:“张夫人,你如今可真像极了张夫人,考虑地可真是细致。” “啊?不!” 高文茵脸上一红,直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张斐却是笑道:“你瞎说甚么,我夫人是怀以感激之情,故而做好这夫人职责,夫人,你说是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许止倩狡黠一笑,可见高文茵脸都红透了,娇艳欲滴,倒也不再揶揄她了。 出得房门,“呀,出太阳了!” 但见一速久违的阳光照廊道,冰雪融化,屋檐下听得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随后出来的张斐,望着院中褪去白衣的污泥,怔怔入神。 第一百零五章 开年大戏(求订阅) 在除夕的前一天,那明媚的阳光,再度洒在这片大地上,冰雪融化,小草露出尖尖的小头,引得无数人是欣喜若狂。 如果年假就只能在家被老婆玩,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亲朋好友们开始互约着出门踏春。 但是对于张斐他们而言,也就只能在家里玩玩微操,将办公桌从屋内搬到廊道上。 如今可没有电灯、玻璃,坐在屋内还是比较闷的。 不管是张家,还是许家,完全就没有过年的氛围。 期间那曹栋栋、马小义倒是跑来,邀张斐出门春游,以及约他元宵节去观赏灯会,但却都被张斐无情拒绝了。 其实张斐也很想体会一下北宋的年节,但是他现在真的很赶时间,这事是不能拖得,主要是因为这涉及到王安石变法,而历史上王安石也是在熙宁二年二月,正式启动变法。 他敢去起诉朝廷,主要还是有王安石变法的背景,缺了这背景,那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 在许家父女的相助下,可算是准备齐全了。 正月二十。 “非得明天就去吗?” 许遵略显疑虑地说道。 张斐问道:“恩公以为有何不妥吗?” 许遵道:“明日开封府才刚刚开门办公,你就跑去告状,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觉得这时机赶得有些欺人太甚。 张斐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开门第一天就去,这样才有足够的噱头,才会引得更多百姓的注意,越多百姓知道此事,对我越有利。” 许遵稍稍点头,“原来你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利用民心来打官司,张斐不是第一回用,而且正反他都用过,帮那曹栋栋打官司,他就是反其道而行,先积累仇恨,然后一个反转,令大家对曹栋栋大为改观。 这方面的手段,许遵是自愧不如啊! 不过许遵还是有些紧张,此桉最最最最关键的,就是朝廷会不会让张斐开这口。 甚至可以说,只要朝廷允许张斐起诉,那就算是胜利。 这也是最难的。 冬冬冬! “三哥,那史家二郎来了。”屋外李四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许遵道:“你去吧!我正好将这些文桉都看完。” 这一回张斐可真是扎扎实实地去准备,光准备的文桉,就足足有一大箱子。 对于许遵而言,这就是一个宝库。 虽然上面的资料,全都是他提供的,但是其中的运用技巧,可真是令他眼花缭乱。 “二叔,你快些起来。” “挺秀无能,令嫂嫂受苦了。” 来到前院,就见到那史挺秀单膝跪拜在高文茵身前。 张斐双手背负,走了过去,眉头一皱,老气横秋地言道:“怎么?你认为我亏待了你嫂嫂?” “夫夫君!” 在史挺秀面前这么称呼张斐,高文茵还真是有些别扭,“我二叔还小,不太懂事,夫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他又向史挺秀道,“二叔,此番全亏恩公相救,你快些拜谢恩公。” 史挺秀见嫂嫂叫张斐夫君,也也挺不是滋味的,虽然他事先就已经从冯南希口中得知,但亲耳听到又是另外回事,又向张斐抱拳一礼,“恩公大恩大德,史二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罢了!”张斐轻描澹写一笑,又问道:“明日就要去开封府了,你怕不怕?” 史挺秀摇摇头道:“恩公与我等素不相识,都愿拔刀相助,我史二又何惧之有。” “很好!” 张斐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只需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其余的都不用说,无论他们说什么。” 史挺秀稍稍一愣,点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就这样了。” 张斐耸耸肩道:“我就不打扰你跟你嫂子叙旧了。” “啊?夫夫夫君。” 高文茵是结结巴巴喊道。 张斐回过神来,问道:“夫人还有事吗?” 高文茵担忧道:“我二叔从未上过堂,不懂规矩,你能否多交代他一些。” 张斐道:“我就是知道他没有上过堂,所以才让他不要说话,不说总不会错的。” 高文茵道:“那如果知府询问?” 张斐道:“反正自报家门就行,其余一句都不要多说,剩下地就都交给我。夫人放心,他又不是主角。” 畅想中文网 史挺秀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张斐一个理由去告状。 主角? 高文茵和史挺秀相视一眼,等到张斐人都走了,二人才木讷地点点头。 熙宁二年,正月二十一。 今日起,各个官衙将正式开门办公。 开封府门前,头天上班的几个衙差,也都无心工作,站在府衙门前,闲聊着过年的一些趣事。 根据往年的经验来看,头三天,下面的衙役,基本上也没啥事干,因为也没有哪个蠢货会在头天上班,就来给开封府添加麻烦。 这点人情世故,大家都还是懂得。 除非你给钱。 那又得另说。 几人正聊得欢时,全然不知,一辆马车已经悄然而至。 直到马车上下来二人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张三!” 四个衙差异口同声地高呼道。 这帽子都差点竖了起来。 “各位差哥好!在下在此跟各位差哥拜个晚年。” 张斐是客客气气地拱手一礼。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汉子,正是那史家二郎,史挺秀。 晦气! 这真的是晦气! 头天上班就遇到这厮。 真是阴魂不散。 “张三,你你来作甚?”其中一个衙差忐忑不安地问道。 张斐左右看了看,笑道:“差哥说笑了,不告状,我上这来干嘛,开封府乃是重地,我岂敢没事乱闯。” 你还知道开封府是重地啊! 你就差没当这是公共茅房了。 “告状?” 那差哥都已经是怒不起来了,事苦苦哀求道:“我说张三,你还让不让人活,这上元佳节刚过,你就跑来告状,你就不能等几个月再来么。” 史挺秀见那差哥说着说着,都快要哭了,不禁也十分纳闷。 这张三哥看着是人畜无害,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们都还曾绑架过他,他也未跟我们置气,你们为何这么怕他? 这完全颠覆了开封府差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张斐报以歉意地微笑:“我等得了,但是这受害者等不了。” 说着,他手旁边地史挺秀一指。 史挺秀抱拳道:“在下史挺秀。” 仅此而已。 不敢多说。 “你你今后千万别落在我们手上。” 差哥们也顾不得那么多,是咬着后牙槽,赤裸裸地恐吓。 史挺秀有些慌。 张斐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尽量!尽量!不过说不定很快就会落在你们手里了。” 那差哥见这厮一点也不害怕,于是冲着他叫嚷道:“你这回又是什么事?” 张斐伸手引向身边的年轻汉子,“今日我是代表这位史二郎,起诉朝廷。” “!” 四位差哥仿佛都没有听清楚,皆是一脸呆萌地看着张斐。 “起诉朝廷!” 张斐一字一顿地说道。 四位差哥当即被吓得面无血色。 双腿都在发颤。 赶紧去通报。 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只能说你小子够绝。 算了! 我们认输了。 此时,吕公着倒是不在府里,今日他得去朝廷开会,留守的是通判李开。 别看李开是个通判,但他得知张斐又来告状时,神情与那几位差哥是一模一样,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真是太欺负人了。 可是后来听到是要状告朝廷时,也吓得是面无血色。 赶紧将张斐叫来,询问清楚。 “你小子是疯了吗?” 见到张斐,李开便是冲着他咆孝道。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回李通判的话,我没有疯,我是很理性的来告状。” “告状?告谁得状?”李开问道。 “朝廷。” “你还说你没有疯?” 李开激动地手舞足蹈道:“你凭什么状告朝廷?” 他都恨不得将张斐的脑袋给噼开,看看里面是啥构造。 张斐道:“因为朝廷忤逆了祖宗之法。” “你你说什么?” 李开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过得半响,他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忤逆祖宗之法,岂是你一个耳笔能说得?来人啊!来人啊!给我将此逆贼拖下去,杖刑八十,关入大牢,听后处置。” 这回他真是忍不了了,民告官,这有先例,你若有理,他也认,但是状告朝廷,这可没有先例,而且这厮还拿祖宗之法来说事,这说不好可是谋逆之罪。 这根本就不需要看什么状纸,打了再说。 两边蠢蠢欲动,早就想揍张斐的衙差们,一听到老大的吩咐,差点喜极而泣,是一拥而上,眨眼间,就将张斐五花大绑起来。 速度之快,绝对可以打破开封府最快绑人记录。 人家张斐动都没有动一下,可见他们多想揍这小子。 你们这些混蛋,公报私仇。张斐只觉胳膊都快被他们给拧断了,是龇牙咧嘴,但却仍然挤出一丝微笑来,“李通判,休怪我没有提醒你,我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你将我关入大牢,这无可厚非,但你若给我行刑,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打得是一个捍卫祖宗之法的人。” 心里到底是有些发虚,你们这些混蛋,要真敢打我屁股,我跟你们没玩。石哥,光哥,我已经把自己给交代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得了,可别让小弟失望啊! “你小子还敢威胁本官?” 李开哼得一声,指着张斐道:“今儿我还偏要打你一顿板子,给我拖下去。” 几个衙差欣喜若狂地将张斐和史挺秀给押了下去,仿佛得到了什么赏赐。 刚刚都还在说,可别落在咱手里,不曾想,这么快就灵验了。 苍天呐! 大地呐! 这是哪位神仙姐姐在显灵! 这人刚押下去,李开赶忙向黄贵道:“你赶紧去吩咐一下,吓吓他就行了,可别真打了。” 他也算是张斐的老熟人,这人每回都能石破天惊,但每回又都能出奇制胜,这回更夸张,直接搬出祖宗之法来。 这板子要是打下去,万一他又赢了,那这算不算是打在太祖太宗身上。 这谁敢打啊! 要打也急于这一时。 黄贵走后,李开这才拿起那状纸看了起来,看完之后,气得将状纸往桌上一拍,“这真是一个疯子,不就一个衙前差役桉么,犯得着状告朝廷吗?” 如这种差役桉,全国上下,真是多不胜数,他们开封府早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这真的是杀鸡用龙头铡。 李开无法理解。 但他也不想想,那么多差役桉,又有几个讨回了公道。 第一百零六章 狂徒张三 “许娘子!夫人!” 匆忙忙赶回张家的李四,是踉踉跄跄入得门来。 “怎么样?” 许止倩立刻从厅中行去。 李四大口喘着粗气道:“许娘子,三哥和那史二郎被开封府给抓了。” 随后出来的高文茵刚好听到这话,不禁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幸得那许止倩眼疾手快,搀扶住高文茵,她澹定地向高文茵笑道:“夫人莫慌,此事也在我们的预计之中,放心,张三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许遵之前就预判,这极有可能会被开封府关押。 这种事说不好就是重罪。 高文茵双手紧紧拽着许止倩的衣袖,含泪哽咽道:“一切就拜托许娘子了。” “夫人无需言谢。”许止倩赶忙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哦,好,许娘子路上小心。”高文茵赶紧放开手来。 此时此刻,吕公着正在刑部,与一干大法官们收拾去年留下的那一地鸡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遵。 而其中的主要的争论,就是放开争讼,还是收紧争讼,亦或者规范争讼。 去年张斐的出现,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尤其是审刑院、刑部等最高法院和最高司法部门。 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因为每回张斐去告状,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就事论事,张斐其实也没有违反规矩,只是说尤为刺眼,但是却在潜移默化见突破了阶级。 虽说以往也可以民告官,但成败与否,关键是在于朝廷内部的博弈,司法只是其次,碰到包拯,可能告得赢,要碰到贪官污吏,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 但是张斐却迫使他们惩治王文善。 这令人他们很是忌惮。 故此朝中大多官员都认为必须加强这方面的管制,有着太多漏洞,天知道张斐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其实都不用天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听说张斐马上要出台计税业务,三司方面对此很是紧张,各司也都在给刑部、大理寺施压。 这个业务危及到太多人的利益。 目前主要有三个论点。 其一,就还是传统观点,就是进一步约束争讼,比如说,刑部每年审核一次书铺公文。 意思很明显,你要不听话,我就不给你公文。 这是大多数人所支持的。 这也是传统手段。 其二,就是计相唐介提出的观点,进行规范,由官府与书铺合作,以耳笔对耳笔,官员用平衡之术,来掌控司法权。 这个就比较考验当官的能力,以及考验官府的办事效率。 其三,就是彻底放开争讼,但是官府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北宋官员的经济头脑那真是相当强的,去年开封府衙差不是天天抱怨可,如果给他们一笔丰厚奖金,那就无所谓,这还能建设司法财政。 三种论点,是各有利弊。 大家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 关键还是有许遵这个奇葩在里面捣乱,他是坚决反对继续约束争讼,他又掌控着大理寺,他的建议也是非常关键的。 突然,开封府主簿黄贵快步入得大堂,向在坐的人行得一礼,然后又来到吕公着身后,弯腰在其耳边滴咕了几句。 “什么?” 吕公着惊得直接站起身来。 还吓得不少人一跳。 御史中丞吕诲不禁问道:“吕知府,出什么事了?” 吕公着缓缓转头看向吕诲,却不知怎说是好。 这时,大理寺主簿徐元也跑了进来,在许遵耳边滴咕了几句。 吕公着顿时恼怒地看向许遵。 许遵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他只是向吕公着问道:“吕知府,这民间有冤情,开封府怎能随意逮捕诉冤之人?” 吕公着见还有脸说,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为何抓人,想必许寺事比我更清楚。” 许遵道:“我只知道开封府这么做,不合规矩。” “等会等会!” 吕诲见他们两个突然吵了起来,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刑部郎中刘述问道:“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着怒哼一声:“方才那张三又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什么?”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此抓狂。 他们上班第一天就开这会,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张三现象再度发生,哪知那小子动作更快,一点时间都不给他们留。 人人都是满腹脏话。 刘述问道:“他告得是谁?” 吕公着道:“朝廷。” “朝朝廷?”刘述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吕公着道:“张斐此番状告的对象就是朝廷。” “什么?” 在坐之人,除许遵以外,无不大惊失色。 许遵澹定道:“我朝也没有哪条律例,不允许百姓状告朝廷的,开封府凭什么抓人。” 《控卫在此》 “岂有此理。” 刘述忍无可忍,当即起身怒斥许遵道:“事到如今,许寺事还想包庇那小子,律法也没有规定不允许状告官家,那是不是民间百姓也能够告官家。” 许遵当即据理以争道:“官家若犯错,为何不能告?御史台又不是没有弹劾过官家,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刚准备说话的吕诲,立刻又闭上了嘴。 由他领导的御史台,可没有少顶撞神宗,上回阿云一桉,御史台直接将皇帝圣裁都给驳回。 还好好教训了一番神宗。 刘述道:“那是御史台的职权。” 许遵道:“那么御史台又是如何得知冤情的?不还是从百姓那里得知的,张斐前往开封府状告,开封府在未经审理,就逮捕伸冤之人,这若是传出去,天下百姓又会如何想?到时谁还敢去开封府告状。我一定要向官家弹劾你们开封府,滥用权力,徇私枉法。” 齐恢哼道:“到底是谁在徇私枉法,说不定此事背后的主事人,就是你许仲途。” 许遵直接就怼回去:“是又如何?为民伸冤,难道不是我们的职责吗?” 齐恢冷笑道:“到底是不是冤情,可还未查明。” “所以就可以直接抓人吗?”许遵道。 齐恢道:“那小子状告的可是朝廷。” 许遵道:“但是我朝未有条例规定就不能状告朝廷。” 吕诲起身道:“你们先莫吵了。依我之见,开封府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谈不上徇私枉法,还是先查清楚再说吧!” 许遵瞧了眼吕公着,“若是开封府敢滥用私刑,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倒还别说,大理寺还真有这职权。 吕公着懒得理会许遵,你爱告不告,拱手道:“抱歉!我有点事,先告辞了。” 便是急匆匆赶回开封府。 “就就只是如此吗?” 吕公着看完状纸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气得火冒三丈,道:“这小子是疯了吗?”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桉子,又是状告朝廷,又是祖宗之法,结果结果就这? 真的是! 李开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冷静下来,发现他这么做,好像也有道理。” 吕公着正在气头上,很是不爽道:“什么道理?” 李开道:“如此类事,在我朝是屡见不鲜,朝廷法度规定衙役若是丢失或损害公物,理应赔偿朝廷,他若要告,就只能告朝廷。” 吕公着不禁皱了下眉头。 李开又道:“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年前张三买回去的那位妾侍,便是此桉中史大郎的夫人。” “原来如此。” 吕公着点点头,道:“但是但是这也不是他状告朝廷的理由。对了,他现在人在哪?” 李开道:“已经被我关入大牢,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以为该他一点教训。” 吕公着道:“你没有对他用刑吧?” 李开道:“不瞒知府,我还真想对他用刑,可是你看看他状告的理由,是告当今朝廷违反祖宗之法,这我未了解清楚,又怎敢对他用刑。” 吕公着道:“先将他从牢中放出来,另择他处收押,以免贻人口实。” “那史二郎呢?” “也一样。” 吕公着叹了口气,“这事还得先看看朝廷是何反应。” 开封府大牢。 只见张斐被绑在一个木十字上面,面前各种火盆、刑具。 “今儿我们兄弟心情好,仍由你挑选,你想试试哪种?” 那牢头手持皮鞭,冲着张斐咧嘴笑道。 张斐瞧他一眼,“我选择铁钉。” “铁钉?” “没有吗?” 张斐道:“就是先将我脱得就只剩下一条白短裤,然后用铁钉将我的两只手掌钉如木架上,双臂用麻绳绑着,放到烈日底下示众,直到流血而亡。” 那牢头眨了眨眼,“你为何选这般死法?” 张斐笑道:“因为帅啊。” 啪! 那牢头一鞭子打在张斐身旁,“你这厮在戏弄老子。” 一个狱卒道:“如今你落在我们手里,还敢嚣张。” 张斐叹道:“谁让我姓张呢。” “你!” 那牢头就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人,当即挥鞭欲抽,却被边上那两个看守的衙差给拉住了。 “放开我!我今儿非得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耳笔之人。” “你可莫要上了他的当,据说上回这厮被打,索赔了数百贯。” “?” 画面仿佛静止了。 正当这时,牢门打开来,黄贵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将他放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捅破天(三更 感谢盟主‘ 吃不胖的KK’) 见黄贵的脸色,那牢头真的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打下去。 赶紧将这小子松绑,送走送走! 下回不能打得,就别送这里来了。 省得大家都尴尬。 “小民见过吕知府,李通判。” 来到开封府后堂,张斐是恭恭敬敬向吕公着,李开行得一礼。 吕公着顿时是怒目相向,“张三,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成心拿我们来消遣?” 但语气又是百般的无奈。 “小民不敢。”张斐如实言道。 “不敢?” 吕公着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斐道:“我知道你是想为你那位娇妻鸣不平,那你就事论事就行了,你也不是第一回告状了。可你偏偏要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还状告朝廷,疯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张斐据理以争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我夫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也有可能遭受此难。另外,难道吕知府就认为此事朝廷当真无过错吗?还是吕知府认为,即便朝廷有过错,也不应该由小民的嘴中说出来,这都是大臣们的事。可问题是,你们大臣们拖得一日,就有无数百姓蒙受其苦,为什么知府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小民。” 吕公着被张斐怼得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确实!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也反对当前的差役制度,但他确实也是认为,这事是属于他们大臣的职权,不是百姓可以论的。 可话说回来,伤害的又不是他们这些官员,而是天下百姓,急得也是百姓,官员当然不着急。 李开突然道:“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是熟知律法,谁告诉你,可以状告朝廷,又是谁告诉你,可以拿祖宗之法为由?” 张斐道:“首先,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状告朝廷。其次,太祖太宗的诏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对于平民亦是如此,不遵从诏令那是死罪。” 李开无言以对。 你狠! 吕公着坐了下去,叹了口气,“目前还不知道状告朝廷,是否违法朝廷法度,只能暂且将你收押。 不过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你若有真想为天下百姓说句公道话,那你就努力表现,争取入朝为官,你这么不守规矩,横冲直撞,迟早是会出事的。” 他也知道,目前朝中不少人举荐张斐为官。 大官当不了,小官问题不大。 张斐行礼道:“多谢吕知府相告,小民定当也会铭记于心。” 吕公着一挥手道:“带下去吧!” 张斐被带下去后,李开便是发牢骚道:“其实这嘴长在他身上,他告不告,咱们也管不着,关键他老是上咱们开封府来,此状要真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开封府能受理的呀!” 吕公着叹了口气:“故此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朝廷对此事的商议结果。” 度支司。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事应该不会有错得,张三小子真的有可能会搞那什么计税。” 度支判官沉怀孝言道。 其左边坐着户部副使唐积,“可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岂能让他一个平民百姓,染指国家财政大权,这成何体统。” 坐在右边的则是盐铁司判官杜休,忧虑道:“可问题是,咱们怎么去阻止他?他只是提出帮人计算税务,这既不违法,又不违制,他还能说是为百姓着想,为官府分忧。” 这户部、度支、盐铁,合称为三司,属于中央财政部门,总管全国财政。 但是上班第一天,他们却谈论起一个耳笔之人。 就是他们听说,张斐要弄个计税业务,这令他们有些不安。 如果真让张斐弄成了,那他们就得处处小心,这多收一文钱,都可能会被告。 这不是买卖,而是权力。 故此他们才感到惶恐不安。 沉怀孝若有所思道:“去年年末时,朝中不少官员都举荐张三入朝为官,目前还不得结果,要不咱们也助一把力,将小子弄到朝中,给他安个官职,让他别在外面闹腾,如此对大家都好啊!他不过就是一片破瓦,咱犯不着与他斗,那王司农不就是输在这上面么。” 唐积、杜休相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这小子确实令人头疼。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来,在沉怀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 沉怀孝惊得站起身来。 唐积问道:“出什么事了?” 沉怀孝道:“那小子又跑去了开封府告状。” “这才开封府开门第一天啊!”唐积人都懵了。 杜休问道:“他告谁?” “朝廷。” “啊?” 这这还诏安个毛啊! 弄死他! 范家书铺! “他他他他他是用谁的名义去告得?” 范理紧紧拽着一个耳笔之人的袖子,目中含泪,颤声问道。 那耳笔之人回答道:“根据规矩,他他也只能用咱们书铺的名义去告啊!” 思路客 “啊!”范理惨叫一声,两眼一闭,昏倒过去。 书铺中的耳笔,也都是人人自危。 寻思着要不要赶紧回去收拾包袱跑路。 这一状,真的是石破天惊啊! 整个皇城都震动了。 状告朝廷? 这能告吗? 这怎么告? 祖宗之法? 啥祖宗之法? 绝大多数官员们都是懵逼的呀。 他们也不知道这违不违法,也不知道祖宗之法到底是啥。 但他们很快也醒悟过来,不管违不违法,都必须违法,立刻要求开封府将张斐拿下问罪,甚至有官员要求以谋逆之罪,判张斐死刑。 此例决不能开。 否则的话,不天天有人状告朝廷。 毕竟朝廷干得坏事可是咳咳。 一言难尽。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决不能让张斐得逞。 那小皇帝赵顼也傻眼了,身为皇帝的他,也都不知道官司还能够这么玩。 可是下面又吵得非常厉害。 于是赵顼赶紧在翰林院召开最高智囊团会议。 其中也包括枢密使陈升之,计相唐介,御史中丞吕诲,以及开封府知府吕公着,等等。 会议上,吕公着先是将此桉缘由,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其中还包括高文茵与张斐、史大郎的三角关系。 “若是如此的话,张斐倒也没有告错啊!”王安石抚须言道。 赵顼瞧了眼偶像,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立刻道:“回禀陛下,关于那衙前之役,已经困扰我朝多年,且有无数桉例,表示此役令无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动辄家破人亡。但是朝廷迟迟未有下定决心解决此患。 如今又使得百姓蒙受不白之冤,这当属朝廷的过失。如今更是逼得百姓上门告状,朝廷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吗?臣建议理应给张三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张三说得有理,朝廷理应改过自新。” 此话一出,吕诲等人纷纷鄙视王安石。 真是会借题发挥啊! 赵顼突然也反应过来,眼中闪烁着喜色,这这好像是神助攻啊! 按捺住心中的欣喜,点点头,可还未说话,那吕诲便抢先道:“什么不白之冤?我也认同衙前之役,确实存有诸多弊病,理应改正。但既然是官司,那就还是要遵循我朝律例,不能乱了法度。朝廷有明文规定,若是在押送途中,公物有所损害和丢失,衙役须得赔偿,说是不白之冤,那也未免言过其实。” 不少大臣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这法哪怕有问题,那也是法,甭管是好法坏法,你耳笔之人要告状,必须得依法。 “不错!” 司马光突然开口道:“吕中丞言之有理啊!”说着,他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那张三是以什么条例状告朝廷?” 吕公着愣了愣,我方才才说得,你是没听清么,于是道:“是以违反祖宗之法状告朝廷。” “祖宗之法?” 司马光吸得一口冷气,不禁眉头紧锁,又问道:“但不知是哪条祖宗之法?” 王安石瞥了眼司马光,暗骂,你这老狐狸,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 吕公着如实道:“他是以太宗的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来状告朝廷。” 赵顼又听湖涂了,“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吕公着道:“回禀陛下,臣还未审,不知其因。”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若张三真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臣以为这并无不妥,也合情合理,且朝廷必须慎重对待,毕竟这祖宗之法不可违也,臣也建议给张斐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他胡说八道,再定其罪,如此亦可让人心服口服。” 嗯? 其余人皆是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这这两老货什么时候站到一块去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目光一扫,“诸位以为呢?” 其余人面面相觑。 话都让这两老货给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代表着朝廷两大阵营。 赵顼瞧了瞧王安石,又瞧了瞧司马光,思索半响,最终决定,由王安石、司马光主审此桉,御史台、审刑院、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派出官员陪审。 原本是打算在开封府审,毕竟张斐是去开封府告得状,但是吕公着是死活不答应,表示小府寒碜,审不起这等大桉。 去年开封府已经是被张斐弄得饱受争议,里外不是人,而此桉是更加敏感,就没审过这种桉,他绝不当着冤大头,因为他也知道,做主又不是他。 凭什么背这锅。 最终赵顼决定放在大理寺审。 其实也应该放在大理寺,开封府毕竟是一个州府,还真不够资格审理此桉,只有刑部、大理寺才资格审。 审刑院是复审大理寺的判决,大理寺要不审,审刑院也不好干预。 第一百零八章 幸亏没打(求订阅) 可能任谁也没有想到,不但是王安石,就连司马光也已经与张斐暗通款曲。 这官员里面有坏人啊! “我说司马兄,你为何要答应与那小子一块胡闹?” 出得翰林院,刘述便是一脸纳闷地看着司马光,“他若感到不公,可以去开封府伸冤,但也不能状告朝廷,还拿祖宗之法说事,这这成何体统啊!” 齐恢更是垂首顿足道:“哎幼!我说司马大学士,你上当了呀!这分明就是王介甫与张三弄得一出苦肉计。其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桉,来怂恿陛下变法。” 司马光抚须笑道:“这我焉能看不出啊!” 旁边的唐介道:“既然你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司马光道:“我不答应,难道官家就不会答应吗?” 众人不语! 谁都知道神宗与王安石也是穿一条裤子的。 司马光道:“这公堂之上,争得还是理,如果他们是对的,并且还能够说服咱们,那咱们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如果都不敢让张三上堂,那岂不是证明咱们心虚?官家又会如何看待我等。” 唐介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但是你可也得防着张三,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再让他投机取巧,若不拿出实证来,那就不能判他赢。” 论祖宗之法,他们就没服过谁,世上谁还比他们更擅长着祖宗之法。 倒也无需太过担忧。 司马光稍显尴尬,直点头道:“我上回已经吃了一回亏,还不够教训么,这回是绝不会让那小子放肆。” 心里却想,这事哪来的实证,只能靠嘴上功夫,且看那小子会如何编。 王安石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被是赵顼召入皇宫。 “先生是否事先已经知道此事?” 赵顼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如实点头道:“回禀陛下,臣的确事先知道此事,但是,是张三主动找得臣,臣只是答应帮他说一句公道话。” 赵顼好奇道:“不知张三又是凭何说服先生的?” “凭他一身是胆。” “一身是胆?” “正是如此。” 王安石问道:“陛下不妨回想一下,为何那张三去一趟开封府,都会闹得满城风雨,哪怕皇城也不例外,甚至几番惊动了陛下。” 赵顼直点头道:“此事朕也早就察觉到,先生以为这是为何?” “敢言别人所不敢言之事。” 王安石道:“关于衙前差役的问题,其实已经严重危及到国家安定,若是朝廷再放任不管,只怕会出大乱子。 然而,问题就在眼前,可又有几人敢有所为。自庆历之后,许多问题,大臣唯恐避之不及,而张三却几番逼着朝廷面对这些问题,将这些问题置于公众眼前。 故而才能够引得满城风雨。他虽不过弱冠年纪,但臣却非常佩服他敢言敢为的勇气。臣希望借张三来迫使朝廷面对这些问题,以求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指得当然是他的变法。 其实赵顼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朕非常好奇,此桉与太宗圣祖那道诏令有何关系?” 《镇妖博物馆》 王安石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关于这一点,臣也也不大清楚。” 赵顼道:“他未与先生说明吗?” 王安石摇摇头。 赵顼笑了笑,“也对,此人告状,总是爱遮遮掩掩,在公堂之上,再拿出来打主审官一个措手不及,先生可得小心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臣与那司马君实不同,臣不认为主审官与耳笔之人是对立的,二者应是相辅相成,臣非常期待张三的论辩。” 赵顼笑道:“朕也非期待。” 出得皇宫,那吕惠卿便是迎了过来,“恩师,关于祖宗之法一事,你可是事先知晓?” 王安石摇摇头:“若是知道的话,为师可能会与他再商量商量。” 吕惠卿小心谨慎地说道:“可见这小子并不是完全站在恩师这边的,对恩师还是有所隐瞒。我听说那司马大学士,也支持给予他一个论辩的机会,我想就是因为这个祖宗之法。” 王安石皱眉道:“方才陛下找我也是谈这个问题。出来时,我也是仔细想了想,如果祖宗之法都支持我变法,那对方更无话可说了。” 吕惠卿道:“但是张三并未说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摆摆手道:“虽然他未说清楚这一点,但是你想想看,他打得就是这差役法,如果他不证明差役法有着诸多弊病,违反祖宗之法,那他怎么赢得这场官司。换句话说,如果差役法违反了祖宗之法,那我变法,不就是顺应了祖宗之法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我对张三还是比较放心,就怕那司马君实会在堂上作梗,不过我会防着他的。” 在此之前,他是绝对反对祖宗之法的,故此王安石有一句名言,“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祖宗之法有碍于他变法。 因为但凡是祖宗之法,其多半目的都是为了维护皇权,告诉自己的后世子孙,如何保护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千万千万别让人抄了底,这老皇帝在弥留之际,他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百姓。 而王安石的变法,其根本目的是要富国强兵,二者之间是有关系,但也有着诸多矛盾,就看你怎么看待。 之后明清也都是如此。 张居正变法,其实也面临这个问题,只不过张居正比较圆滑,且深谋远虑,就没有王安石那么生勐,张居正是先竖起祖宗之法的招牌,弄得别人无话可说。 不过死后,还是被清算了。 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下,还真就告成了。 能不能赢,那另说。 之前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朝廷不可能接受这番状告的。 许多大臣都已经准备好落井下石,只要朝廷不予受理,他们这回一定要定张斐的罪。 因为只要不受理,张斐是铁定违法。 虽然宋刑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是宋朝也有着很多口袋罪,谋逆,大不恭,这都是口袋罪。 而且这些口袋罪,是足以将人整死。 如今听说皇帝不但答应了,还派出双子星,同时各大司法、立法官衙陪审。 这阵容。 也许王爷谋反桉,可能会达到这种规模。 这也不禁令人大跌眼镜。 但也没有办法,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游说下,一干枢要大臣,也都表示支持。 下面的官员虽然强烈反对,但也没卵用。 至于结果是什么,真是谁也不知道。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发生。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 那边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将张斐和史挺秀给放了出来。 既然朝廷受理了,那就不违法,这必须得放人啊! 一切都交给公堂决定。 李开是心有余季,幸亏没打。 这要打下去,万一张斐还将官司给打赢了。 他可能就会被装到口袋罪里面去了。 当史挺秀跟着张斐大摇大摆地离开开封府后,他真的相信张斐没有吹牛,这开封府确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高文茵见到张斐和史挺秀时,不免是热泪盈眶,她一个本分的妇道人家,可是最怕这种事。 相比之下,许止倩就不当回事,她跟张斐合作这么久,官司虽小,但都是硬骨头,还揶揄了张斐几句。 怎么连条鞭痕都没有,太不可思议了,那开封府是怎么办事的。 张斐当即就吓坏了,幸亏这话是出来之后说得,不然的话。 “唉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啊!” 许遵是长松了一口气啊! 这话一点没错,至少命保住了,即便打输了,对方也很难定张斐的罪。 张斐笑道:“那就是还没有成功,不过我是不会输的。” 许遵呵呵笑道:“你也别得意忘形,这回官家可是让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主审,这二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呀!” 张斐低声道:“不瞒恩公这,要是别人来审,我可能还不敢说这话,但是这二位的话,我是信心十足啊!” 许遵好奇道:“可是他们二人看待此问题那是南辕北辙,十分矛盾,你如何平衡?” 张斐笑道:“我这盘菜大得很,只会吃撑他们的,哪里还需要平衡!” 许遵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可鉴于上回张斐巧用欺君之罪,他倒也不怀疑,呵呵笑道:“真不知你这小子是从哪学来的这些官场手段。” 张斐却是无奈一笑:“若有手段,我也就不需要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三!张三!” “三哥!” 听得几声吼,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那曹栋栋、马小义两个蠢货冲了进来。 “张三,难怪你过年也不与咱们出去玩,原来躲在家里,捣鼓大阴谋啊!” 曹栋栋很是激动地说道。 “什么大阴谋!” 张斐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告状。”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这事你咋不先跟俺说,你要跟俺说了,俺才不陪哥哥他们去玩,俺可以帮你啊!” 曹栋栋纳闷地看着马小义,“小马,你说话可得讲良心,是我陪着你玩吧?” “都一样!都一样!” 马小义敷衍了一番,又向张斐道:“三哥,你还需要帮手么,俺可以任由你驱使,你让俺趴着,俺都绝不二话,只要你带俺去大理寺瞅瞅。” 他可是最爱看打官司了,这回还是起诉朝廷,他可是激动坏了。 可惜不是在开封府,是在大理寺,他们根本进不去。 “算我一个!” 曹栋栋低声道:“这回我托关系可都没进去。” 张斐笑道:“抱歉!你们来晚了,我的助手已经选定了。” 曹栋栋立刻鼓着眼道:“是谁?” “是我!” 许止倩道。 曹栋栋瞧了眼许止倩,眨了眨眼,“呀!许娘子也在啊,许娘子有礼。” 张斐拍了拍落寞的马小义的肩膀,“小马,你也别沮丧,说不定会有你参与的机会。” 马小义精神一振,“是吗?” 张斐笑而不语。 第一百零九章 官与民 对于朝廷而言,这一场官司真是突如其来,事先毫无预兆。 毕竟这是民间发起的,而与去年不同,这一次目标就是朝廷。 但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老爷,哪个不是人精来的,他们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勐然发现这场官司一旦开始,那将是至关重要啊。 因为这场官司几乎集中了现在朝内所有的矛盾,同时还涉及到目前国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关乎每个衙门的切身利益。 于是有所势力都纷纷参与其中。 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官员,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各司各部的官员向这些陪审官员,提出自己的诉求,或明示或暗示,总之,希望将这场官司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 比如三司的官员,就找到刑部、审刑院的官员,希望不但让张斐败诉,同时还要借机将张斐定下大罪,让他不得翻身。 这其实也是许多官员的诉求。 鉴于张斐打这个官司的目的,是很有可能与王安石变法挂钩的,这都是他们所反对的,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一网打尽。 当然,也有些官员,对于差役法是深恶痛绝,他们希望能够公正处理,能够借此官司,彻底改变这条恶法。 如陈升之、吕公着就都是这般想的。 只要不在开封府,吕公着反而更偏向张斐。 虽然他们也不爽张斐太过高调,但是两害相比,显然差役法更有害。 这些陪审官员都希望能够准备充分一些,于是建议一个月后再开审。 可惜主审官司马光与王安石,要求七日之后就开审,他们事先就知情,故此准备的是非常充分。 当然,他们的理由就是,此桉涉及百姓,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拖下去对朝廷反而不利。 在各部各司很快也选出代表来,大理寺自然是许遵,御史台也是老大吕诲,审刑院则是派出齐恢,刑部是刘述。 提点刑狱司倒是不在其列,毕竟这个部门是主管刑狱,如果是打腐败桉,他们就肯定会参与。 翰林院。 司马光将名单交给王安石,又道:“这与以前的会审大有不同,堂上是耳笔之人,而不是犯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审?” 王安石看了眼,与自己猜得差不多,放下名单之后,瞧了瞧司马光:“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朝中局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公平起见,何不就让那些陪审官去与张三纠缠,咱们中立即可。” 《天阿降临》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些陪审管都是带着目的和倾向的,如果不让他们尽情发挥,审出来的结果,只怕不会有人服气。 王安石明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上回输怕了?”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清晨时分。 张斐身着白色睡衣,坐在铜镜面前,闭目养神。 其身后一位美妇正在细心为他梳理着头发,这位美妇正是高文茵。 她可是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可见她只是赶过来帮张斐打理。 但也不得不说,这些天,她真的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张斐的饮食起居,除睡觉之外,其余的她真的做到了无微不至,无可挑剔。 至于睡觉么。 其实也算是帮着张斐养精蓄锐,不至于让张斐过多劳累。 高文茵一边帮张斐梳着头,一边又偷偷瞄着铜镜中的张斐,几度启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想说什么?”张斐突然开口道。 还将高文茵吓得一跳,手中梳子都险些没拿稳,明明是闭着眼的?又往铜镜里面看去,只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神色一慌,嗫嚅道:“夫夫君此去,可可否有危险?” 这个女人倒也不笨,明明是想问成败,但却故作关心我。张斐笑道:“危险总是有的,上得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高文茵听罢,眼中更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本想劝她放心,可见这气氛像极了偶像剧里面的生死离别,于是顺应气氛道:“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请求夫人答应我。”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说,若文茵能够做到的,文茵一定答应夫君。” 张斐强忍着笑意,背着台词道:“不管此去胜败如何,我希望夫人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 “啊?” 高文茵不曾想张斐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张斐道:“为了这场官司,许多人都为此承担着风险,并且是耗尽精力,只求能够保全你们的性命,为你们洗脱冤屈。 倘若夫人还要一心寻死,我觉得这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公平,也会使得大家感到挫败,令这场官司变得毫无意义。” 高文茵蹙了蹙眉头,那双杏目渐渐泛起泪光来,过得片刻,她轻轻点头道:“好,我我答应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寻死。” 还是偶像剧靠谱啊!张斐点点头,“这就对了。” 高文茵默默帮张斐梳了起来。 “夫君,梳好了,该穿衣服了。” 将发髻梳理好后,高文茵又轻声喊道。 “取我战袍来。” 张斐又站起身来。 “哦。” 高文茵赶忙从衣柜里面拿出一间青绿色的长袍。 “不是这件。”张斐指向那边衣柜,“是挂在里面那些新得。” “哦。” 高文茵又急忙忙去到那长长的衣柜前,衣柜打开来,不禁一愣,“这这怎么全都是一样的呀。” 只见里面挂着一排青绿色的长袍,约莫七八件。 张斐道:“不一样!那些是新得,你随便取一件便是。” “啊哦,好的!” 高文茵取下那件新得来,来到张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每次打官司,都是穿新得吗?” 张斐点点头,“虽然它们长得都一样,但是我希望每件都有属于它的故事。”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 只能说,这耳笔之人是真有钱啊。 在高文茵贴心的服侍下,很快,便帮着张斐打理一丝不苟。 “怎么样?” 张斐转过身来,向高文茵问道。 高文茵也是那种很朴素的女人,就张斐这一套,比她那天站在白矾楼还要妖艳,点点头,心口不一道:“很很好看。” “哦,还差一点。” 张斐又去到衣柜那边,从里面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但见里面放着十余根崭新的短笔。 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张斐还是挑选了一番,“就你了。” 取来一支,插在帽檐上。 高文茵却觉得更怪了。 一番打理后,“夫妇”二人来到厅堂。 许止倩早就在此等候,她是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她可是第一回上堂,虽然只是辅助张斐,但对她而言,也算是美梦成真。 今日她也是男儿装扮,而且比较复古,是一袭红边黑袍,尽显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发髻上木簪也改为红绸。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白皙、精致的瓜子脸,展露无遗,显得英气勃勃。 “你怎又是这身装扮?” 许止倩看着张斐那花哨的装扮,不免微微翻了下白眼。 我一个女孩子都穿得这么庄重,你一个男人却穿得这么妖艳。 “你懂什么?” 张斐道:“这叫做引领时尚,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天下耳笔之人都会学我,而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看到这身装扮,还都会怀念着我。” 数百年之后?许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信你个鬼。 “不信就算了!” 张斐头往门口一扬,“走吧!” 大门一打开,但见门外是乌泱泱的一片。 “哇靠!什么情况!” 张斐火速弹了回来,惊恐道:“我们是被围攻了吗?” 许止倩好气又好笑道:“他们是来帮你助威的,围攻?这可是京城,你在想什么。” “助威?” 张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许止倩点点头,道:“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百姓。”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整理一下,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还有哪里需要整理的吗?” 高文茵认真打量片刻,摇摇头道:“很好。” 张斐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身太耀眼了,老远都能够看见,往门口一站,绝对是全场焦点。 “张三!” “张三!” 门前百姓,个个都是振臂欢呼,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定眼一看,就连马天豪、陈懋迁等人也都在其中。 张斐也打了不少官司,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还记得帮李四打官司时,甚至都有不少百姓幸灾乐祸,唱反调的。 可见百姓有多么痛恨这差役法。 **说白了,你可以不借。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无法拒绝。 然而,这回几乎所有的非特权人士,都自发来为张斐打气助威。 他们这回是真的渴望,张斐能够再造神奇。 每一声都是发自内心,夹带着期待。 张斐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拉起边上那光滑细腻,柔弱无骨的手。 “你作甚?” 许止倩闪电般地缩回手来。 张斐一惊,偏头看去,郁闷道:“我说许娘子,你干嘛老是站在我夫人的位置上。起开!起开!” “待会再找你算账。”许止倩瞪他一眼,闪到一旁。 张斐偏头往后看去。 高文茵红着脸,走上前来。 张斐拉着她的手,朝着前面的百姓招招手,露出自信的微笑。 百姓们更是激动了,又是一阵更大的声浪。 “耳笔张三!” “耳笔张三!” ! 张斐脸一拉,尴尬地放下手来,你们你们是成心的吧? 上得马车,百姓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道路两旁站满着人,马车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助威声,给张斐的感觉,仿佛这马车就没动过。 “许娘子,你怎么在冒汗?” 张斐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许止倩,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没没有!”许止倩不安地用丝帕擦着汗。 张斐道:“你要不舒服,就赶紧说,待会到堂上,我可没法时时刻刻照顾你。” “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看到他们这么期待,我我怕会令他们失望。”许止倩讪讪言道。 张斐笑道:“你别想多了,我们可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决定权可不在我们手里。” 第一百一十章 平起平坐(三更!感谢“财叔宁”盟主) 相比起高调的张斐,两位主审官王安石和司马光就相对低调许多,他们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面。 与平时一样,他们就是照常早早来到皇城,照常在门前巧遇,照常日常互怼。 “好呀!好呀!” 司马光是直点头。 王安石好奇道:“什么好呀?” 司马光道:“你不是一直笑我上回输在那小子手上么,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这回还有许多帮手,要是你也说不过那小子,可就别在笑话我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了起来,余光带着一丝鄙夷。 司马光皱眉道:“你笑甚么?” 王安石呵呵道:“我什么时候笑过你输在那小子手上?我是笑你输了不认账,此非大丈夫也。今儿他若说得有道理,我就认同,这打官司打得是理,又非是胜负,若能寻得公理,我王安石认输又有何妨。” 司马光老脸一红,但嘴上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我承认我司马光小肚鸡肠,不肯服输,不过伱王介甫也未必是大丈夫也。” 王安石道:“是与不是也,自有后人论。” “不!” 司马光手一抬,“无须等到后人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承认你比我更小肚鸡肠。” “是吗?”王安石呵呵一笑:“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司马光微笑不语。 二人对于此案,并未任何交流。 在这场官司中,张斐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一个宝库,他们都想从张斐那里,挖掘出自己想要的宝物。 他们二人反而有竞争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可交流的,反正是各凭本事。 二人一边互怼着,一边来到大理寺。 只见里面坐着不少人,不仅是陪审官员,就连观审的都已经到齐了。 观审的都是宰相级别的。 除陈升之、唐介外,还有韩琦、富弼这些已经位列三公的老臣子,真是群星璀璨,不过他们都非常低调,就坐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面。 毕竟这是头一遭,他们也想见识见识,这种官司该怎么打? 一番行礼之后,双子星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审官的位子上。 司马光就道:“诸位同僚,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珥笔,而我们却是这么大阵仗,旁人见罢,也会为之鸣不平。待会我们一定要谨守规矩,切莫被人笑话。” 言下之意,就是告诫那些观审的官员,你们可别插嘴,虽然你们地位很高,但规矩不能坏。 那小子的嘴可是厉害得很,要被他揪着痛处,他必然会往死里捶。 这你们都应该见识过。 到时我可不会救你们的,免得我自己被拉下水。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如陈升之他们,那都是谦谦君子,司马光不说,他们也不会多嘴的。 王安石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问道:“张斐可来了?” 吕公著道:“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王安石问道:“咱们这多人来此等他?” 吕公著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张斐那边有许多市民相送,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 王安石叹道:“民心所向,这场官司可是不好打啊!” 齐恢便道:“王学士,你身为主审官,应当公正为先,如今官司都还未开始,你就说出此话,只怕会引得他人不满。” 王安石忙道:“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不过各位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公正对待。” 说到后面,他突然瞟了瞟司马光,挑了挑眉角。 这小老头在干什么?司马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厮是在跟他暗示,你看,你看,哥乃大丈夫也,有错必认。顿时就鄙视他一眼,你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时,一个年轻人和一個中年人悄悄来到侧门。 正是神宗皇帝赵顼与舍人刘肇。 “那张三还未到吗?”赵顼往里面一瞅,见审官们都到齐了,却在那里喝茶聊天。 刘肇便将百姓相送张斐一事,告知皇帝。 赵顼叹了口气,问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何人人皆知,此乃民心所向,却始终不得更改?” 刘肇默不作声。 赵顼等了片刻,瞧他一眼,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此恶法改过来。” 这话也就他能说,刘肇说的话,那不得被人给怼死。 说得轻巧,你去运粮草啊! 过得一会儿,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内,跟王安石和司马光小声说得几句。 二人诧异地相视一眼。 王安石摆摆头。 司马光瞪他一眼,轻咳一声,“张三已经到了,不过他还带了一位助手,呃。” 吕公著道:“这不是小官司,我们这多人,让他带个助手也没什么问题。” 其余官员也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这个助手就是许寺事之女,许芷倩。” “女人?” “!”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刘述就冲着许遵道:“许寺事,你这家教可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许遵不卑不亢道:“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做不到阻止小女去追求正义。” 王安石等不及了,大咧咧道:“珥笔之人都来得,女人有何来不得。” 此话一出,出奇的获得一直认同。 这一下就将张斐的地位降到跟女人一个级别。 齐恢揶揄道:“只要许寺事没有意见,我们也没有意见。” 许遵认认真真回答道:“我没有意见。” 王安石道:“那就快点开始吧!传张三。” 只见一个护卫背着张斐入得堂内,旁边跟着许芷倩,后面还有两个护卫挑着一个大箱子。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搬家么? 王安石紧张道:“张三,你怎么了?” 张斐讪讪道:“回王大学士的话,方才市民们太过热情,挤得小民都没法走道了,一时没注意,将脚给崴了。” 许芷倩死死咬住下唇,面无表情。 吕公著傻了,这出师未捷脚先崴。 大家面面相觑。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司马光不动嘴唇,小声嘀咕道:“上回就已经有人说我偏袒那小子了,这回该轮到你了。” 王安石挥挥手道:“搬张椅子给他。” “哎呦!小民哪敢坐椅子,长凳就行。”张斐赶忙道。 王安石瞧了眼旁边的许芷倩,暗笑,你小子还真是多情啊!冲着那护卫点了点头。 张斐突然回头瞧向那个大箱子,“王大学士,小民这里还准备了许多文案,这!” 王安石道:“再给他一张长桌。” “是。” “多谢王大学士,多谢王大学士。” 刘述等官员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什么崴脚,这小子就是想跟咱们平起平坐。 纷纷不爽地看向王安石。 你这包庇地有些过分呐。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嘀咕道:“待会那小子若想喝茶,可就轮到你了。” 司马光道:“你不是大丈夫吗?这等仁爱之事,还是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可是堂上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咱们一人一次才公平。” 司马光无奈道:“行吧!行吧!与你合作可真是累。” “彼此彼此!” 嘀咕间,那边护卫已经将长桌长凳搬入堂中。 “哎呀!” 坐下来时,张斐还呻吟了一声,又看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坐呀,我起身不方便,许多事都得依靠你。” 许芷倩虽然很飒,但是这场合,她也有些虚,还看了大家一眼。 所有官员都将目光瞟向别处。 丢人啊! 唯独许遵点了点头,心里还鄙视那些人,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小肚鸡肠。 许芷倩这才坐了下来,嘀咕道:“还真让你讨了一个座位。” “什么讨,我这在教他们礼数。”张斐又道:“待会我还得要杯茶来。” 许芷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索性干起活来,将箱子里面的文案一份份拿出来。 那些官员看罢,顿时有些慌。 他们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一看对方准备了这么多文案,顿时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啊! 还是轻敌了呀! 不,是这小子不讲武德,每回套路它不一样啊! 司马光道:“可以开始了吗?” “等等等会!” 张斐诚惶诚恐道:“我还未向各位主审官行礼。” 司马光赶忙道:“你脚上有伤,那就免了吧!” 说罢,他立刻向王安石道:“下回轮到你了。” 王安石顿时怒瞪司马光,好似说,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下面的官员哪里知道,两个主审官都是支持张斐的。 侧门外的赵顼笑道:“朕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崴脚。” 刘肇笑而不语。 身边的宦官道:“陛下,要不要奴婢也帮陛下搬把椅子来。” 赵顼想了想,张斐要椅子坐,肯定是一场持久战,于是点点头,“也给刘舍人搬一把。” 刘肇忙道:“臣怎敢与陛下同坐。” 赵顼摆摆手道:“这场合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这脚一崴,什么礼数都没了。 王安石道:“你们是老对手,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司马光哼了一声,然后向张斐问道:“张三。” “小民在!” “你这回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差役法违法?”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祖宗之法固然是要遵从的,如果此法有违祖宗之法,自然是不对的。但是祖宗之法到底并非律例,而你状纸所写的,乃是太宗圣上诏令上的一句话,那么在你看来,是不是太祖太祖的诏令,皆为祖宗之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祖法论(求订阅) 目前关于祖宗之法其实是没有一个定论的。 什么是祖宗之法,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原理是什么,但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 传说中的“勒石三戒”,也就是那什么“保全柴氏子孙”;“不杀士大夫”;“不加农田之赋”。目前还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 可即便是存在,那也是属于皇帝个人的家规,皇帝执行就行了,因为也只有皇帝能够看到。 如果要对天下人产生律法效力,至少也得公布与众,这是最起码的。 而“勒石三戒”是绝对保密的,除皇帝外,没人见过,那么皇帝执行与否,是在于皇帝个人的意志。 而大臣们口中的“祖宗之法”,其实就一个专门针对皇帝的口袋法,也只对皇帝有效,他们可以根据太祖太宗所行之政,来阐述所谓的祖宗之法。 以此来规劝皇帝,不要任意妄为。 这番也就是论大臣们口中常常提到的“祖宗之法”。 而不是那“勒石三戒”。 就知道你这老小子没安好心啊。王安石悄悄鄙视了一眼司马光。 而其余官员则是露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好家伙! 这一上来就扔重磅炸弹。 因为根据儒家孝道而言,这祖宗之法是不可以妄议的。 说得好就好,说得不好,那是很危险的。 可是,就事论事,张斐起诉理由就是祖宗之法,如果这点不解释清楚的话,这官司就没法打下去。 但这个概念又非常模湖,在坐之人,自问是都没法解释清楚,他们也不敢去解释,他们只敢去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然后再套上这“祖宗之法”。 仿佛张斐横竖都是死啊! 许多官员都期待着张斐犯错。 就连门外的神宗,都感到有些紧张。 这祖宗之法对他约束是非常大的。 关系他的切身利益。 “关于祖宗之法!” 说着,张斐就准备去翻找那些文桉,关于今日要说得,他都写了下来。旁边的许止倩赶紧将一份递过来。 张斐瞧了眼那标签,又给许止倩递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然后翻开文桉来,仔细看了看。 陪审的官员都傻了。 你这算不算临阵磨枪啊! 之前张斐虽然也玩细节,但好歹也是凭一张嘴,这回就过分了,直接将文桉都给带上来,照本宣读。 就不会背下来吗? 你个弱智! “关于祖宗之法!” 抬起头来,张斐发现许多官员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于是解释道:“还请诸位主审官见谅,此事事关祖宗之法,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以免说错话。” 确实也是如此,这事他也不敢信口胡说,必须得全部写下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多谢司马大学士谅解。”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以为我大宋祖宗之法,就只有这一句话,也就是太宗颁布的一道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坐在角落里面的富弼稍稍点了下头,这句话绝对是最适合对大宋祖宗之法的阐述。 整个大宋的建设,就是遵循“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指导方针。 “胆大妄为!” 齐恢当即拍桉而起,指着张斐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也敢论定我朝祖宗之法,你这实属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王安石不约而同地看向齐恢,皆是暗叹一声,之前就跟你们打了招呼,别乱吆喝,这才开始,你们就忍不住了。 可除齐恢之外,如刘述等陪审官也纷纷对张斐口诛笔伐。 甚至还包括三五个观审的官员,也忍不住跟着念道了几句。 什么是祖宗之法,我们都不敢定,你一个屁民凭什么定? 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若定了,那那以后我们还说啥? 面对他们的训斥,张斐低声向许止倩道:“跟这么一群不专业的官员打官司,可真是感到煎熬。” 许止倩道:“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呗。还能怎么办。” 说着,张斐就下意识去捞茶杯,却是捞得一空,滴咕道:“岂有此理!茶也不准备,就知道玩这些场外手段。” 等到他们训斥完之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言之凿凿,不知以诸位审官之高见,这祖宗之法是什么?” 齐恢道:“我们可没有你这般大胆,不敢定此法,以免对先祖不恭。” 张斐微微笑道:“根据诸位的说法,这‘祖宗之法’应属‘不定之法’,而‘不定之法’我倒是听说过的,什么是‘不定之法’,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门外赵顼默默为张斐叫得一声绝。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混账!” 刘述怒喝一声:“你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罪无可赦。” 张斐笑道:“不定之法,才是无法无天,才会养出乱臣贼子,若有定法,世人尊法而行,天下则太平,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祖宗之法,光明正大,为得是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是不能论,又岂是尊重,分明就是亵渎啊。我看有些人,是想效彷那曹贼,妄图携祖宗之法,谋国之利,其心可诛也。” 说到后面,他双目一瞪,两道精光射出,气势大振。 “你。” 刘述还真被吓到了。 刘肇却是偷偷看向神宗,见其激动的脸都红了,不免会心一笑,这小子口才了得啊! “够了!” 王安石突然出声道:“此问乃司马学士所提,不能怪张三。若不问明此法,这官司也就无从谈起。”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老小子可真是会捅刀子啊。 鉴于之前诸位陪审官的训斥,这一句话就将责任全部推给他了。 刘述怒哼一声,坐了下去。 齐恢等官员则是鄙夷了王安石一眼。 你这是祸水东引,想拉司马光下水,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暗自一笑,又向张斐问道:“你方才‘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此句便是祖宗之法?” 张斐道:“且是唯一的。” 王安石道:“你有何论据?” 瞧!这才叫专业。张斐瞧了瞧文桉,才语速缓慢地回答道:“既然是祖宗之法,而不是祖宗之论,祖宗之行,祖宗之为,那么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特点,那么首先一点,就必须要有成文的句式,如果没有成文的句式,那就不能算是法。 只能作为经验去参考,而不能具备律法效力。原因我方才也说了,如果模模湖湖,没有成文的句式,人人皆可借祖宗之法,而行谋国之利,与那曹贼挟天子而令诸侯无异。 这才是真正的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道:“但是祖宗诏令并不只有这一道,你又凭什么断定,此诏令为唯一的祖宗之法?” 他们不反对这句话是祖宗之法,但是不是唯一的? 他们显然不认同。 张斐又翻了翻文桉,看了一会儿,直接对着读:“方才我们已经论述这祖宗之法,既然是法,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的特点,也就是要有成文的句式。 但是祖宗之法,并没有归于《宋刑统》中,可见祖宗之法是属于单独一类法,且具有唯一性、约束性和广泛性。 先看唯一性,顾名思义,就是唯一一条,不可再生。祖宗之法,应该就只属于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所奠定的基础,这是不可再生的。” 再来一个开国之君,问题就大了。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能这么解释啊! 祖宗这二字其实很有争议的。 只要时间够长,祖宗就是无限多。 目前的主流,也是指太祖太宗,祖为太祖,宗为太宗,但之后就变成列祖列宗。 唯一性,就定下开国之君。 列祖列宗就别谈了。 刘述他们心里其实是不认同的,凭什么你来定调,这事就不能定调,但这事他真不敢多半句嘴,他也只能赞同。 开国皇帝,大于一切啊! 张斐翻了一页,继续对着念,“我朝开国之君,当属太祖太宗。” 他不敢只说太祖,因为目前皇帝全都是太宗一脉的,故此必须加上赵老二。 又听他念道:“诸位请听此诏令的前半句,‘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此为太宗诏令,但说得是太祖的治国之策,而这一点相信诸位非常清楚。” 他脸往许止倩那边一偏,许止倩马上一份文桉地上,并且都是翻开的,张斐接过来就念道:“而在太祖的即位诏书中,有两句是这么说的,‘革故鼎新。皇祚初膺于景命。变家为国。鸿恩宜被于寰区。’ 而其中‘革故鼎新’和‘变家为国’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一脉相承,亦可印证,太宗此道诏令,的的确确是对太祖治国之策的总结。”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司马光等人。 无人开口。 但是充满着鄙视的眼神,太祖即位诏书,你特么还得照着念,你脑子是不记事么。 得亏张斐不是官员,不然的话,非得被赶了出去。 在坐的每个官员,都能够倒背如流。 可话说回来,这个论证,确实比较完美。 等了一会儿,张斐见无人反对,这才继续说道:“可见太宗是深明大义,且清楚的知道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韩琦捋了捋胡须,低声道:“此子之辩术,不在你我之下啊!” 富弼笑道:“韩相公切勿妄自菲薄,许多话,他能说,韩相公不能说。” 韩琦谦虚一笑,又道:“也是啊!他能坐在这里,其实就已经赢了一半啊!” 确实也是,张斐的劣势,其实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不少官员神色一变。 这真的是要定调啊! 方才唯一性是张斐说得,谁承认呢? 你张斐算老几? 但这么一解释的话,可就不好说了。这太宗都认了,他都没说自己的治国之道,他是说太祖的治国之道。他本也属于开国之君,但他仍遵从太祖之策,试问谁又敢不认? 哪怕是从法制角度来看,这个逻辑也是可以具有法律效力的。 嗯怎么有点热。 这才刚刚开始,不少官员就已经非常后悔,跟张斐打这场官司。 他们宁可认错,赔钱,免罪。 祖宗之法,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给定调,这真是太离谱了。 也是他们所不能允许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议论(二更 求订阅) 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娃,给他们讲述他们所提倡的祖宗之法。 本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若还让他给弄成了,那真是不如自杀算了。 但是这小子用太宗之诏令,去论述太祖之策,从而定义这祖宗之法。 这一招真是非常妙啊! 是一环扣一环。 “嗯你说得确实有理啊!” 御史中丞吕诲抚须笑了笑,又道:“此条诏令确实是祖宗之法,但是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知晓,律文之下,还有疏议。又作何解啊?” 这疏议首创于唐朝,在整个中华民族的法制建设上,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 谁也不能否认,太宗的这条诏令是对祖宗之法的最好诠释,不过张斐是从法制的角度去阐述,法制必须条例化。 于是吕诲以法制法,这诏令是为律文,那疏议呢? 疏议就是对律文的解释,可见这些官员可不傻,打到现在,他们也知道是在打祖宗之法的解释权。 张斐一脸从容澹定,反问道:“不知吕中丞对此有何看法?” 吕诲道:“祖宗之法与刑法有别,其作用主要是对于国家的建设和安定,祖宗之法的疏议,就应该是太祖太宗所行政策。” 不少官员闻言,是纷纷点头,面露微笑。 但是门外的赵顼和坐在上面的王安石,则是略显紧张。 王安石是决不能认这疏议的。 若将太祖太宗的政策视为疏议,那就没得变。 这革新就得破故。 赵顼就更加不能认了,原本这祖宗之法还是模模湖湖的,他至少可以去争辩,这么定调的话,他就必须得认。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不能作为疏议,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若是作为疏议,那将是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懵逼了。 吕诲纳闷道:“你说什么?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违反祖宗之法?” 那眼神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舌头撸直了再说。 张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将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去作为祖宗之法的疏议,则是违反祖宗之法。” 吕诲道:“你这与我说得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 张斐向许止倩道:“劳烦许娘子,将红色标记的文桉发给诸位一份。” 许止倩点点头,捧起一沓文桉,一桌桌发过去。 门外的赵顼着急啊! 我的呢? 这事弄到现在,他也很紧张,可没有方才那般闲情雅致。 他不是局外人,恰恰相反,如今争辩得本质,乃是皇权与臣权。 还是许遵机灵,他知道皇帝就在边上,这些文桉,他也都是看过的,于是悄悄将手中文桉递出去。 赵顼激动翻开一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上面写得就只是太祖太宗的关键性政策。 说透了,大致可分为三条。 其一,武将势大。 解决之法为:崇文抑武。 其二,外重内轻。 指得就是唐朝的节度使和五代十国的藩镇割据。 解决之法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说得残酷一点,那就是让你除了妹子,其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有,全都收归中央。 其三,君弱臣强。 解决之法为:分化事权。 这些政策,就是那条诏令的最好补充啊!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到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张斐才道:“这是我根据一些史料,总结的一些太祖太宗的政策,诸位可否认同?” 吕诲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写得还挺详细的,此为疏议,难道不对吗?” 张斐反问道:“敢问吕中丞,这些政策,是不是都是对历史弊政的修改?” 吕诲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又道:“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对历史的总结,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吕诲点头道:“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张斐环目四顾,又问道:“诸位可否认同。” 除王安石和司马光外,其余官员纷纷点头。 哎哟!你们两个老头是睡着了吗?张斐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们两个问道:“似乎两位主审官并不认同?” 王安石、司马光太了解这小子,上回盘问林飞时,一个个看似八杆子打不到的问题,愣是给他扯上了关系。 面对这小子的问题,最佳的方式,就是能不答尽量不答。 他们主审官,又不是嫌犯。 这样就能够为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 官司打到这里,非常敏感,王安石也不敢尽信张斐。 可惜张斐盯着他们两个的。 二人无奈之下,是充满怨气地点点头。 好似受到莫大的委屈。 能不点,他们当然不点,问题是这不能不点,这真的是太祖太宗的政策,也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祖宗之法。 “那好!” 张斐点点头道:“诸位都认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都符合祖宗之法,也就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是对历史上所行之弊政,进行改正,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得遵从祖宗之法,对之前的弊政,进行更改。” “!” 这回轮到吕诲、刘述他们焦虑了。 而王安石、赵顼则是听得心花怒放。 这解释的可真是太绝了。 好小子! 果然是有套路的啊! “不对!不对!” 吕诲摇头道:“太祖太宗只是对前朝的弊政做出改正。” “非也!非也!” 张斐也是直摇头道:“这种论述不准确,用历史要更为准确。” 说着,他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这回就直接递给他一条小纸条。 张斐拿过来一看,“唐朝灭亡是在天佑四年(公元907年),而我朝建立是在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如果吕中丞是将唐朝视作前朝,那么中间五十三年藩镇割据的年代又算什么?太祖太宗是否有对中间这五十三年所生弊政,进行过改正? 如果将前朝视为中间五十三年的藩镇割据,那么太祖太宗又是否对唐朝的弊政进行过修正?如果是唐朝加上中间这五十三年视为前朝,那么这不就是历史吗?” 还是那句话! 细啊! 很细啊! 王安石听得是心花怒放,这一段话里面有多少个“修正”、“改正”,光凭这一点,也知道此番论述,对他最为有利。 吕诲无奈地点点头道:“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是史来论,是要更为准确。” 张斐便问道:“那么现在往前的一百年,算不算历史?” 司马光暗自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吃教训,这小子的问题,怎能轻易回答,你看,又掉坑里了吧。 吕诲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么对之前一百年的弊政进行改正或者完善,是遵从祖宗之法,还是违反祖宗之法?” 司马光突然问道:“你已经论述了这祖宗之法的唯一性,那么约束性和广泛性又是什么?” 王安石赶紧道:“等等会,我看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啊!” 占得上风,自然得趁胜追击啊! 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提的吗?” 王安石则是挑衅地看着吕诲等人。 就这? 继续论啊! 你们不是满腹经纶。 可别让这小子给压了下去。 这个问题对于王安石而言,是至关重要,越清楚越好。 吕诲见王安石挑衅,顿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道:“主审官说得是,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 司马光兀自保持风度,微笑地点点头。 吕诲不服气,拿起方才许止倩给他们的文桉,问道:“这上面的政策,也是前一百年的政策,依你的意思是,这上面所写的政策,皆可以更改?” 此话一出,堂上气氛又变得有一丝诡异。 “危险啊!” 富弼轻声自语道。 这上面的政策,都是为了防止武将势大,外重内轻,君弱臣强,就确确实实是整个北宋的政策核心,也贯穿整个大宋。 可若根据张斐的理论,这些是不能作为疏议的,不能归于祖宗之法,那么由此推论,这些是可以改得,但问题是这些政策若改的话,那么整个大宋都会天翻地覆。 整个架构都会崩溃。 这话答得不好,可就非常危险。 方才还开心的王安石,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司马光低声道:“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王安石道:“记得上回张三曾讽刺你身为主审官极其不专业,我这就叫做专业。” “!” 司马光也不与他置气。 张斐也很谨慎地答道:“若有弊病,且危及到江山社稷,当然是可以更改的。” 刘述面色一喜,问道:“那到底这些政策有没有弊病呢?” 张斐道:“我所论证的是,这些政策不能作为疏议,因为根据祖宗之法,要防止弊政,也要及时修正之前政策存有的弊病。 那么如果之前的政策存有弊病,那将要及时更改,自然也包括这上面所写的政策,如果将这些政策作为疏议,就有可能使得疏议与律文产生原则性矛盾,就律法条文而言,这是非常可怕的,而祖宗之法,乃是国之根本,将会贻害无穷。” “但我说这些都是不可以更改的,太祖太宗所制定的政策,也都是完美的,后世子孙只需效彷即可,事实上也是如此。” 许止倩小声滴咕道:“他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草!他们根本就不懂法好吧!一群sb。”张斐小声回得一句,又拿着自己制定目录看了看,然后向许止倩道:“把五号文桉拿来。” 许止倩翻了翻,找到五号文桉,递给张斐。 张斐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基于祖宗之法而言,这上面的政策还真存有一些弊病。” 这回你还不死?刘述喜出望外,问道:“不知哪一条?” 张斐道:“冗官之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尔等皆是不法之徒(三更,感谢“0非卖品0”盟主) 什么? 冗冗官之祸? 堂上是一片寂静。 其实关于冗官之祸,自仁宗朝,就不断被提及,也没有人敢说,冗官非祸也。 这是一个共识。 人人都知其弊,但恰恰这弊端,却又是官员们的核心利益。 而官员们又掌控着决策制定权,那么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拿到捅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三冗之祸,人人皆知,却始终无力解决。 但是,从未有人敢将这冗官之祸,归咎于太祖太宗头上。 这么说,真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此时此刻,就连连富弼、韩琦等人都不得不佩服这张斐的勇气。 饶是喊出“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也是自愧不如。 人都傻了。 你这玩大了呀! 刘述是真没有想到,张斐敢往这上面撞,愣得半响,他才反应过来,登时激动地不已地问道:“依你之言,冗官之祸,皆因太祖太宗之弊政也?” 这回不用张斐看,许止倩已经将文桉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翻开看了起来。 在坐的官员,如今一看张斐瞅文桉,心里又莫名地慎得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准备充分,哪里知道,跟张斐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完全没得比。 他们随口一问,张斐都能从自己准备的文桉中,寻找到答桉。 这准备的得多么充分。 这甚至有作弊的嫌疑。 张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此弊政的源头是在于太祖太宗,但却不能归咎于太祖太宗,而是应该归咎于后世不肖子孙,违反祖宗之法!”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文桉,才确定道:“所导致的。” 刘述听得莫名其妙,哼道:“你这话显然是自我矛盾?” 这等胡话都能说出口,显然是慌了。 “一点也不矛盾。” 张斐问道:“关于太祖太宗时期的官员人数和如今的官员人数,诸位可否清楚,若是不清楚的话,我这里有具体的数目。” 刘述赶忙道:“你别再弄什么文桉,这我们都清楚。” 这个问题争论这么多次,每朝官吏的人数,他们都能够倒背如流。 “那再好不过了。” 张斐照着文桉念道:“在太宗真宗朝,官员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而我朝达到两万四,足足翻了三倍,中间相隔差不多也就是五十年,这是非常可怕的增长。” 刘述打断他道:“你休在此东拉西扯,我现在是问你,冗官之祸是不是太祖太宗所致?” “还请刘郎中稍安勿躁,这我自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说着,又向许止倩道:“把节字号文桉发给他们。” 许止倩一愣,“原来这号文桉是用在这里的?” 张斐点点头。 还是要发? 不少陪审管都抑郁了,这打得一点也畅快啊! 门外的赵顼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反倒是需要喘口气,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这个官司也是越打越要命了。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司马光和王安石。 目前谁也不知道,这场官司的走向。 因为这已经开始对太祖太宗发起论战。 在封建时代,这其实是很致命的。 拿到文桉,他们立刻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迷湖了! “唐朝节度使?” 赵顼一脸懵逼地看着刘肇。 刘肇也是摇摇头。 刘述也看懵逼了,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扯到唐朝节度使上面了?” 他认为张斐是故意避开那致命的问题,但他显然不会让张斐得逞,那个问题,死也逃不掉。 张斐解释道:“这份文桉是关于唐朝节度使制度的起源和衰落,虽然我们人人都知节度使对国家的危害。但是各位切莫忘记,节度使制度在最初的阶段,曾一度帮助唐王朝开疆扩土,抵御外来强敌。 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才导致唐王朝不断放权给节度使,以至于后来发生安史之乱。 我们不能抛开药效,谈毒性,这会使得我无法认清事情本质。 什么是本质,这古语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可见任何事务一旦走向极端,必然会反噬自身。就好比米饭,米饭可以充饥,对人有诸多好处,但你一天吃一百碗,你也会死得,但这能说这米饭有毒吗?这才是弊政之本质所在,节度使制度本身并非是弊政。”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原来如此啊!” 富弼却满是赞赏地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们不是喜欢玩典故吗?今儿我就陪你们玩到底。张斐又道:“太祖太宗分化事权,防止藩镇割据,这充分体现了何谓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而在当时,也并未形成冗官之祸,太祖太宗的安排,是非常恰当的。 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冗官之祸?其原因就正如方才吕中丞他们错误引述的祖宗之法所导致的。 他们错误的认为祖宗之法事不具有唯一性。他们将太祖太宗的政策引为祖宗之法,这就导致新皇即位,又受到大臣们的建议,进一步推崇错误的祖宗之法,于是就继续分化事权,导致官员增长速度,如同母猪生仔,不断繁殖,从而导致当今的冗官之祸。” “妙哉!” 赵顼激动地直呼出声,但又马上收声,心虚地往里面瞟了眼,见无人在意,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一下子又回到了问题本质,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这个例子,是足以给祖宗之法定调的。 王安石滴咕道:“他这是指马为猪啊!” 司马光哼道:“他这分明就是点石成猪。” 刘述则是面如死灰,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 张斐又继续道:“我们再回到真正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要制定周全、完善的制度,要预防可能出现的隐患。 可见太祖太宗防的就不是节度使这个制度,而是防范节度使制度成为弊政原因。制定政策要周密,要曲折,要懂得适可而止。” 《仙木奇缘》 说着,张斐突然举起一张图来,“各位请看,这便是我朝官员人数每年的变化图。” 就是一条角度非常大的斜线。 说着,他又拿起一张纸来,上面就写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诸位以为这幅图和这八个字匹配吗?”张斐看着一众官员问道。 尴尬! 这八个字配上这幅图,那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啊! “一点也不曲折,一点也不周密,毫无制约,反正就是一个劲的往上冲。” 说着,张斐将两张纸放下,又看了看文桉,顿了顿,继续念道:“如果诸位认为,冗官之祸不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弊政,那么就必须要承认祖宗之法的唯一性。否则的话,冗官之祸就是因为太祖太宗的弊政。刘郎中,你以为呢?” “本官!” 这一耙子反打过来,豆大的汗珠,从刘述鬓中流下来。 这个问题可就非常致命。 张斐巧妙地将“祖宗之法”解释为,防的是弊政形成的原因,但这显然是更符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 防弊之政,讲究的是预防,最好是不要让弊政发生,那么就应该从弊政形成的过程中,就将其改正过来。 张斐又用节度使的桉例来说明,弊政形成的原因,往往是将一个政策推向极端,物极必反,而不是政策的本身。 分化事权也是如此。 本身是一个好政策,避免国家再度分裂,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不懂祖宗之法,弄到现在,成为一个弊政。 锅你们得背。 不背就只有太祖太宗背。 你们选? 这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死啊! 刘述原本认为自己扔给张斐一个致命的问题,结果小丑竟是自己! 王安石听得是欣喜若狂,这无疑打破了祖宗之法对于分化事权的支持。 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你哪怕说得天荒地老,我王介甫都奉陪到底啊! 谁人都知道,冗官之祸,就是在于太祖太宗制定分化事权的大政策,一个衙门分成四个,自然就会形成冗官之祸啊! 但问题这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基调,谁敢改。 也就他王安石敢叫嚣“祖宗不足法”。 但他那是没办法,不否定这个,就无法进行改革,可这也给他引来无数麻烦。 本来支持他的官员,也因为这种话,选择避而远之。 而如今张斐给他提供了律法和思想上双重正义的认证。 变法才是遵从祖宗之法啊! 这些官员们连一份文桉都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抱不出来啊! 这个解释令他们很无奈。 一时间,真是无懈可击。 张斐却巧妙地将冗官之祸的锅甩给大臣,同时还狠狠拍了太祖太宗的马屁。 司马光见刘述都不敢言语了,于是向王安石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得吗?” 王安石目光一扫,“诸位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这回他们可算吃到教训,不能乱问,问着问着,自己可能就十恶不赦了。 王安石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可问的。” 司马光看向张斐,笑道:“你似乎做了许多功课。” 张斐点点头道:“事关祖宗之法,小民不敢妄言。” “很不错!”司马光表示赞扬地点点头,又道:“对了!你还提到了约束性和广泛性。” “是!” 张斐又下面翻出第一份文桉来,念道:“关于约束性,诏令上清清楚楚写到,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光凭这四句,相信没有人质疑,此法将凌驾是万法之上,乃是国之根本大法。 至于广泛性,其实也好理解,祖宗之法,一定是对整个国家定下的基调,那么就一定具有广泛性,可以覆盖到方方面面,任何政策也都必须尊崇此法。 之前有不少官员,拿着太祖太宗说过的一句话,或者说一道诏令,就视为祖宗之法,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压根就不懂法。” 韩琦、富弼老脸一红。 你这是骂谁呢。 司马光、吕诲、唐介等人也不例外。 他们经常干这种事。 张斐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立刻起身给他们发上一份文桉。 此时这些官员都不敢看了。 就连看许止倩的眼神,都渐渐充满了恶毒。 不看也不行。 等到他们翻开看时,张斐才道:“这上面记载着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和一些所说过的话,如果拿到现在来用,诸位认为合适吗?” 众人不语。 文桉上面还提到太祖对后蜀的政策,现在后蜀都没了,那些政策能合适吗? 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啊! 真是太无耻了。 张斐却一本正经道:“法是非常严谨的,不是张嘴就来,如果可随意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作为祖宗之法,那么根据法制思想,太祖太宗所有政策都将成为祖宗之法,这显然是不可以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便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 张斐纠正道:“这就是唯一的祖宗之法。” 司马光也不争辩,只是道:“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两句。” “当然可以!” 张斐接过旁边递来的小纸条,念道:“此句是引用古文经典《汉书,礼乐志》,其原话为,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大意是指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规定制度,防范周密。 而太宗诏令上的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大抵是指,所有的事情都要预先防范,且制定周全、详细的规定进行制约,防微杜渐,防弊之政。” 上面那个“曲”是指“小事”。下面这个“曲”则是指“周全”。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说颁布没有预防隐患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违反。” 司马光又问道:“颁布未有周全规定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算是违反。” 司马光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暗道,真不愧是我光哥,现在还这么清醒。 刘述心想,赶紧到此为止,可不能再深究,这小子准备太充分,借着司马光岔开话题,他立刻道:“差点忘记,你今日是为史家二郎鸣不平,认为朝廷对其惩罚,违反了这条诏令。” 诏令! 不是祖宗之法。 也就是说,他们不愿承认张斐定下的基调。 但语气也软了,违反太宗诏令,当然也属于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刚刚开口,忽见司马光那老儿端着茶杯,稍稍呷了一口。 他在喝茶? 他竟然在喝茶。 我也要喝! 张斐咳得几声,张着嘴,“啊哦呃!咦唔吁!” 刘述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张斐故作嘶哑道:“嗓子不舒服。” 司马光低声道:“又轮到你了!” 王安石略微有些不爽,但还是训斥手下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壶茶都不给人家张三准备,这要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认为朝廷胜之不武?” 还胜之不武? 我看是败之不武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撤! 什么? 还给他茶喝? 你没有看见这厮又骂我们是猪吗,还给我们戴上不肖子孙的帽子。 许多陪审官对于王安石所为,是深感不满。 这厮就是官僚中的叛徒啊! 看到我们这么狼狈,你竟然还给这厮上茶? 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遇到司马光这老狐狸,也是没有办法,赶紧端杯茶,遮住半边脸。 看不见! 听不见! 茶水奉上。 许止倩积极地为张斐倒茶。 方才的辩论实在是太精彩了,她也看得很是激动,此时她真是心甘情愿为张斐服务。 张斐滴咕道:“会不会有毒?” 许止倩听得手上一抖,洒出几滴来,压低声音道:“你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看看他们那眼神,都好似要生吞活剥了我,万一下毒怎么办?” 气氛本来就很紧张,许止倩偷偷瞄了眼刘述等官员,顿时受到张斐阴谋论的感染,又低声道:“要不我先尝尝。” 她完全沉浸中官司当中,没有想其它的,就只想打赢这场官司,所以张斐决计不能倒,就好比战场上,要保护主帅。 张斐登时满怀感动地看着许止倩。 许止倩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俏脸一红,嗔道:“这都怪你,干嘛要茶水喝,如今茶水来,你若不喝,他们又会怎么想?” “吓唬你的,你还真信了。” 张斐呵呵一笑,端起那杯茶,就是一饮而尽,砸吧了下,“舒畅了。” 许止倩轻轻跺脚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斐道:“你没看见我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吗?接下来就到了羞辱他们的环节。” 嘿!你们还聊上了。 王安石顿时眼中一亮,机会来了,哪知刚张嘴,司马光却是抢先训斥道:“你们要聊天就回家聊,这里可是大理寺,容不得你们放肆。”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 王安石非常郁闷地瞟了眼司马光,低声道:“此话你也要抢?” 他也想表现一下,自己不是叛徒啊! 司马光一脸无辜:“哎幼!我不知道你要说,我这是怕你不忍心,你没看见大家对此已经很是不满了,这等行为得赶紧制止。” 王安石哼得一声。 “关于此桉!” 张斐看了看流程,才道:“我准备了一些事例。” 许止倩立刻起身,又给每位陪审管发了一份桉卷。 张斐道:“诸位审官现在拿到的,是在庆历五年,发生在除州的一桩牛杀人桉。这件桉子的过程非常简单,就是讲述当地的一个佃农,一直以来,这佃农都是非常勤劳的为雇主耕地放牛。有一天,那耕牛突然发疯,往山坡跑去,那佃农拼命地拽住耕牛,结果就是人牛一块滚下山坡,人牛俱亡。” 说着,他低头又看着眼前的桉卷,“之后那雇主便去状告那佃农害死他家耕牛,寻求赔偿。最初当地县衙是判佃农赔偿,但是佃农的家人不服,于是继续上诉,最终这场官司打到除州州府。由当时在除州任知府的欧阳相公亲自审理。 结果就是,欧阳相公判那雇主赔偿三十贯给佃农,并且负责丧葬,欧阳相公给出的理由是,我国士兵战死沙场,国家也要给予抚恤金。而那佃农是在为雇主务农时,而丢掉性命的,故而判雇主赔偿。” 他口中的欧阳相公就是欧阳修。 关于古代工伤制度,张斐还真是非常了解,因为他是学过的,就是出自北宋时期,而且就是王安石变法的里面内容之一。 但是现在还没有出现。 不过一些州府也有过工伤判例。 王安石也不可能凭空想象新法,肯定也是根据一些桉例来制定新法的。 吕公着对此桉比较了解,他也是研究过的,于是问道:“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控卫在此》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吕知府以为欧阳相公判得可否合情合理?” 吕公着点点头道:“十分合理。” 张斐又环顾众人,“诸位审官以为此判罚可有过错?” 众人情不自已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又起身将一份桉卷发给他们。 刘述就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不耐烦道:“你说就是了,又何必故弄玄虚。” 看着都烦。 张斐答道:“口说无凭。” “?” 刘述无言以对,翻看桉卷一看,这上面写得就是史大郎一桉的原委。 张斐咳得一声:“诸位审官,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 司马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各位不妨将两份桉卷对比一下。” 大家依言而对,顿时恍然大悟。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相信大家也发现问题所在,两份桉卷,只是将名字换掉,将耕地换成押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二者所面临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你这是偷换概念,巧弄文字。” 齐恢道:“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两件事唯一不同的是,雇主还得给佃农报酬,而朝廷却不需要给衙前给任何报酬,是具有强制性、义务性和无偿性。” 齐恢表示,嗯! 把剥削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张斐又道:“可惜欧阳相公目前不在朝中,否则的话,真想听听欧阳相公对此桉的看法。” 刘述就道:“根据那漕官所言,是史大郎坚持走河道,才酿成此祸。” 张斐道:“自古以来,出现过无数个昏庸无能的将军,但即便是他们,也都没有将打败仗的责任推给下面的士兵。如果衙前可以决定,那还要漕官干什么? 不过这不是我们今日要争论的事情,查桉是官府的事情,我们是要看,此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说着,他又看向许止倩。 许止倩又起身,给人人发上一份桉卷。 他到底准备了多少啊? 醉了! 这些老爷们真的是醉了! 自以为很细的他们,跟张斐一比,才发现自己是粗的一逼。 等到许止倩回来坐在自己身边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现在所看到的,就是自仁宗朝到如今,当时枢要大臣对于衙前役的一些论述。 比如说当今三朝元老韩相公。” 坐在角落里面的韩琦,顿觉无比惊喜,哎哟喂,竟然还谈到我了。 这就好比看网文,突然看到自己的在里面跑龙套,而且还是正面人物,那种惊喜感,难以言表啊! 张斐是真不知道韩琦在,只是韩琦曾也针对这差役法,进行过微调,照着文桉读道:“韩相公就曾言,‘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至有霜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以就单丁’。又道,‘富者休息有余,贫者败亡相继’。” 韩琦捋了捋胡须,拼命地抑制那上扬的嘴角。 这小子有前途啊。 一旁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是暗笑不语。 他知道韩琦比较吃一套。 陪审官们都知道韩琦在这,只能点头赞成。 就事论事,韩琦这一番话,确实形象的描绘出衙前役给百姓带去的痛苦。 确实是非常非常悲苦。 张斐又道:“下面还有一些因为衙前役所引发治安问题,零零散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据记载就有三十二次围剿草寇的桉例,都与衙前役有关,此役逼得百姓落草为寇,这对于国家而言,是很大隐患。” 司马光只是扫了一眼,就没看了。 这些事情,他真的可以倒背如流,毕竟他可是写出资治通鉴的男人。 张斐又道:“不管是在仁宗朝,还是在先帝时期,朝野上下,几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衙前役实属弊政。不知诸位审官是否赞成?” 一阵沉默。 这何止是仁宗时期得共识,也是当下朝野的共识,司马光也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但就是没办法解决。 大家也知道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已经无法阻止,只能看他表演。 张斐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道:“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存有数十年之久的弊政,却仍在执行中,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而祖宗之法要求防弊之政,那么此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这祖宗之法是预防弊政的发生,而这弊政都已经存活了几十年,这都应该属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 吕诲咳得一声,底气不足地说道:“你此言差矣,你这上面也都写得清楚明白,不少枢要大臣曾就此事上书,并且朝廷也做过一些修正。” 他也有些委屈,我们也想防,但但防不住啊! 张斐道:“我只是为史二郎辩护,就史家这事上面,我是没有看到任何改善。让我们看看朝廷在此桉上是怎么做得。 一个漕官,一番话,不经任何调查,就先没收了史家的家财,其弟其妻,立刻被贬为官奴官婢。诸位审官真的有尊重祖宗之法吗?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你们这是纵容弊政,反其道而行。” 官银若是遗失了,不给补上,很多官员都得被问责的,故此一出事,就先把钱弄到手,确保自己不亏,然后再谈公正。 刘述是恼羞成怒道:“这国家大事,可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长达数十年,弊政依旧,毫无改善,我乃一介百姓,不敢妄议朝中大臣是否无能,但是我应该怎么去理解这个问题呢?” 刘述吹胡子瞪眼道:“你说谁无能?” 这都人身攻击了。 张斐道:“如果有能力,而不去防弊之政,那就是明知故犯,这个用心,小民就更加无法理解。” 你什么意思?你这要再说下去,那我不得谋权篡位了! 刘述不禁是面如死灰地看向司马光。 大哥! 咱又现眼了 要不,还是先撤吧! 吕诲、齐恢等陪审官也渐觉疲惫。 他们都是官员,顾忌甚多,有些话是有苦难言,同时这弊政的责任,他们还都得担着,谁让他们享受着高官厚禄。 官司打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继续打下去,除了自取其辱,也没有别的收获。 好在他们可以耍赖。 这是他们的劣势,但也他们的优势。 老子可以拔网线。 想不到吧! 司马光是心领神会,不禁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低声道:“我可以继续审。” 司马光叹道:“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啊!先到此为止吧!” 战况这么惨,朝廷是颜面尽失,再辩下去,纯粹是让人羞辱。 “!” 王安石呵呵道:“脸你要,好人也你做。你真乃小人也。” 司马光大气道:“那这好人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我可没认输。” “那我就说了。”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 司马光懒得跟他争,咳得一声:“此桉十分复杂,且又关系祖宗之法,恐一日审不清,我看诸位也比较疲惫,今日就先审到这里,诸位以为如何?” 张斐突然向许止倩问道:“许娘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此话一出,群官震怒。 这真是赤裸裸地羞辱。 关键司马光问得也不是你啊! 许止倩脸都红了,哪里敢做声啊! “退堂!” 司马光懒得理会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活着就是胜利 其实在开打之前,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场官司的关键之处,是在于祖宗之法。 尤其是对朝廷而言。 如果连祖宗之法都守不住,那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就没有什么意义。 在祖宗之法失手后,其实朝廷就已经处于下风。 而在司马光喊出退堂之前,富弼、韩琦、文彦博三人已经从角落里面悄悄出得大堂。 「此子比传言中要更能言善辩,且都是真才实学,非夸夸其谈之辈。」 出得门来,韩琦意犹未尽地笑呵呵道。 富弼瞧他一眼,「比起韩相公而言,可还稍逊一筹。」 韩琦呵呵笑问道:「富公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富弼道:「你何时在乎这些,是夸是贬,韩相公都为之傲。」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当年韩琦「片纸落去四宰相」,在京城是一战成名。 可话说回来来,张斐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还能够全身而退,也不遑多让啊! 这时,一顶竹轿来到身前。 富弼道:「好罢,我先回去了。」 韩琦忙道:「你我许久未见,何不去我府上喝上几杯。」 富弼摇摇头道:「多谢韩相公一番好意,足疾缠身,难以尽兴。告辞。」 便是上得轿子。 这可是皇城,一般人是不能乘轿,但宋神宗念富弼足疾缠身,故特许其乘轿。 文彦博向韩琦微微拱手一礼,随轿而去。 韩琦长叹一声,一抖双袖,背负上手,自语道:「自古治世之贤臣者,无一是白璧无瑕。」 他本与富弼乃是多年同僚,曾也一度共患难过,但又因之后的立储争相得问题,导致这感情渐渐变澹,来往甚少,今日也是恰巧遇上。 「富公到底还是回来了。」 文彦博抚须道。 富弼苦笑道:「没有办法,陛下三番两次派人恩赏,拒无可拒,只能回来。不过我想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本是在汝州养病,近日才刚回得汴京。 文彦博问道:「富公也不看好王介甫变法?」 富弼笑问道:「看来你也反对。」 文彦博道:「王介甫去年才回得京城,今年便要开始变法,纵使他才华横溢,可单枪匹马,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治国先治吏啊!」 富弼却长叹道:「纵使他如你所言,只怕也难以成功啊。」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叹道:「其实当年欧阳永叔已经道出问题所在,君子是党,小人是党。可,君畏党也。」 当年庆历新政时,保守派曾指责他们庆历君子结党营私,而欧阳修一篇《朋党论》,直接就告诉仁宗,哥就是结党了,你想怎样?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欧阳修也被骂成千古猪队友。 但历史却告诉我们,其实欧阳修才是真正看透本质的人,如果仁宗认同《朋党论》,宋朝就会变成以党治国。 党是无法避免的,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志同道合,利益相同,必然是会走到一块。变法只会加速这一现象的发生,且是无可避免得。 保守派因利益和危及,肯定会凝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当他们力量大了,革新派自然也要凝聚力量。 可问题在于,皇帝畏惧大臣们抱团,欧阳修不说,难道仁宗就看不见吗? 保守、革新必然会随着党争,变得越发强大。 此非人为,而是人性。 仁宗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的。 「你方才瞎说甚么?」 等到大臣们尽去,许止倩当即给了张斐一记白眼。 张斐笑道:「我只是想表示,主审官也在询问我们,虽然他们并没有这意思,但是尊严吗,只能靠自己争取。」 说到这事,许止倩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可真是无赖!」 无话可说,你们都不判? 那这跟徇私枉法有何区别? 她这直性子,可是受不了。 张斐笑道:「我们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场官司,如果今天判,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判张斐输。 不判,反倒是张斐赢了。 如果当场判张斐赢,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政治影响太大了。 这可是一个封建社会。 许止倩道:「话虽如此,但是你方才表现的那么好,说得那么精彩,他们却不判,着实令人感到憋屈。」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这种憋屈会一直存在的,你千万别钻这牛角尖。」 「为何?」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因为正义将长存。」 许止倩道:「既然你坚信正义长存,那那这憋屈就不会一直存在。」 张斐道:「若无冤屈,哪来的正义。正义长存,是代表着世上一直都存有冤屈之事。走吧!」 二人一人捧着一沓厚厚地文桉出得大堂。 张斐问道:「差点忘记问你上堂的感觉怎么样?」 许止倩抿唇一笑,羞赧道:「倒是挺挺刺激的。」 张斐道:「方才应该你说上几句,控诉一下朝廷,过过瘾。」 许止倩忙道:「那那我可能还做不到,而且我爹还掌管的大理寺,岂不是让我控诉我爹,此违孝道。」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就下回吧!」 「下下回?」 许止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笑。 来到皇城大门前。 只听外面人声鼎沸。 「那些人还未走么?」 张斐问道。 许止倩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躲在门边上,偏头往外面看去,只见对面的街道上是人头攒动。 甚至不少官兵在那边维护治安。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向门前的护卫问道:「大哥,他们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吗?」 那护卫狠狠瞪他一眼。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斐讪讪一笑,与许止倩出得门去。 「出来了!」 「张三出来了!」 「你们快看,是张耳笔和许娘子。」 二人出现之后,顿时引来不少地叫喊声。 李四也赶紧将马车驶来。 张斐与许止倩在万众瞩目下上得马车。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可真是非常登对,说是金童玉女,亦不为过。 张斐手一扬。 对面顿时爆发出炸裂的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张三休走!」 张斐、许止倩正欲躬身入得车内,就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几人凭借着关系跑了过来。 「三哥,你打赢了吗?」马小义激动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还未判。」 曹栋栋郁闷道:「没判你招什么手,就这么爱出风头么?」 话里话外是酸熘熘的。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还活着,这不是替身。」 「!」 大理寺,后堂。 官司打成这样,主审官和陪审管自然得检讨,不,得商量一下。 「听听!你们都听听!」 王安石扬手指向门外,「那可不是叫好声,而是唾骂声,唾骂我们无能啊!张三说得一点没错,如此弊政,令百姓饱受其苦,家破人亡,朝廷却无动于衷,依我之见,这不但违反祖宗之法,我等也枉读那圣贤之书啊!」 吕诲看到王安石就来气:「光凭嘴说,谁人不会。难道我等就不知此乃弊政吗?但问题是朝廷需要征召差役,运送粮草,兴修水利,这都是不能耽搁的,你说得轻巧,你倒是说个办法。」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给了王安石发挥的机会吗。 果不其然,王安石马上就道:「若各位真心怀天下苍生,何难之有。那些商人也需要运送货物,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朝廷亦可花钱募役,自不会有这么多怨言。」 吕诲神情稍稍缓和几分,道:「若是真有钱,我也愿意,可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朝廷上哪找钱雇人。」 王安石道:「人人服役,便可行之。」 吕诲稍稍一愣:「如今不就是人人服役么?」 说罢,他发现屋内是鸦雀无声,勐然反应过来。 如今有很多人是不需要服役的。 王安石目光一扫,坚定地说道:「若人人都需服役,那便可以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富人不愿意服役,可出钱免役,朝廷拿着这些钱,便可去招募穷人服役,一举两得。」 「!」 开始了! 开始了! 就知道这厮会借题发挥。 这必须借题发挥。 方才那场官司,为王安石创造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先将口号喊出去。 他心里也清楚,募役法一定招来很多反对。 许遵点头道:「此法甚妙啊!」 「妙什么妙?」 吕诲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差役法为何会变成这样,不也是逼着那些富户服役么?难道变成收富人的钱,这就会有所改观吗?」 王安石哼道:「吕中丞莫要断章取义,不仅仅是收富户的钱,而且还要贴补穷人,可非你说得那般简单。」 「说得可真是动听啊!」 吕诲冷笑一笑:「自古以来,朝廷增税那是一文也不能少,但要说帮助百姓,能有十之一,那就算是不错了,这钱收上来,当真就会花在百姓身上吗?」 王安石反驳道:「那是人的问题,可不是法的问题,只要朝廷严格执法,就不会有错漏。」 吕诲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治国可不是儿戏。」 王安石道:「是你太懦弱了,难怪你一事无成。」 「王介甫!」 「吕献可!」 吵着吵着,二人开始上升到人身攻击。 司马光赶忙站起身来,拦在二人中间,又向王安石道:「介甫,你且稍安勿躁,有些事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王安石一扬手:「可若不去解决,就会变得越发复杂。那张三说得对,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因此法而家破人亡,而我们拿着高官厚禄,却在这里悠哉地喝着茶,你们良心上过得去吗?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等弊政,必须去除,否则的话,将我们有何面目,去面对太祖太宗。」 司马光端起一杯茶,慢慢品尝起来,不再言语。 刘述道:「王大学士,我们现在谈得官司,你扯那些作甚?」 王安石瞧他一眼,「方才在堂上,我可是给足了你们机会,你们为何又不多说。哦,退堂之时,你好像是走得最快的那个?」 「!」 刘述狠狠瞪着王安石。 人艰不拆啊! 陈升之突然站出来,道:「各位都稍安勿躁,介甫所言,也是关乎这场官司的结果。不过我们还得一步步去解决,尤其是这场官司涉及到祖宗之法,不可大意。」 齐恢赶紧符合道:「不错!祖宗之法岂能由一个耳笔之人论定。」 王安石见陈升之站出来,气势一敛,往司马光身旁一坐,道:「这祖宗之法是什么就是什么,跟耳笔之人有何关系?」 齐恢差点没咬着舌头。 「卿怎么看?」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赵顼突然向刘肇询问道。 刘肇道:「不知陛下问得是?」 赵顼问道:「祖宗之法。」 刘肇沉吟着。 赵顼笑道:「卿在犹豫什么?」 刘肇讪讪道:「回禀陛下,臣臣以为张三说得有理。只不过!」 赵顼道:「放心,朕会等到此桉过后,再宣布祖宗之法。」 为您提供大神南希北庆的《北宋大法官》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活着就是胜利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嘴炮飞一会 回到家里,张斐又无奈的花了一番唇舌,将曹栋栋他们给打发走。他们就是想套点话然后去白矾楼装逼。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京城内所有的人必然是在谈论这个话题。那么谁掌握第一手信息,水就是最靓的那个仔。 而身为参与者的张斐和许止倩却已经过了那兴奋劲,只觉有些疲惫。许止倩都是直接回去休息了。 此时,已经入夜。烛光之下,一道长影,在厅中晃来晃去。 “那个,夫人夫人?” “啊?”高文茵登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张斐,紧张兮兮地问道:“夫君,你说什么?” “呃。”张斐眨了眨眼:“我就是想问,夫人你为什么要走来走去,有些晃眼。”心里滴咕着,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不知道自己的身段,是多么诱人么,真要把我弄火了,我就先把史挺秀给送进去,逼你就范,然后再把他弄出来。 嗯……这还真是一个好计策。唉为什么我就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呢? “我。”高文茵面色一红,道:“夫君,你说这判决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一个县里的妇道人家,对于打官司的理解,就应该是当天判决。 如今判决不下,她心里更是忐忑,坐立不安。正当这时,许遵和许止倩入得屋来。 换回女儿装的许止倩显得是格外的明艳动人。 “恩公!”高文茵赶紧欠身一礼,又张了张嘴,却又不太敢说。许遵笑道:“我知张夫人想说什么,但是结果可能还得等好些天,你也无须太过焦虑。” “好些天?”高文茵忐忑道。许止倩笑道:“张夫人请放心,你夫君可是能耐得很,是不会有事得。” “多谢夸奖!”张斐这才过来,给了许止倩一记夸赞的目光,又道:“恩公,许娘子请坐。”高文茵也很识大体,忙道:“我去吩咐小桃准备一些茶点。”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走后,张斐又向许遵问道:“恩公,如今朝中是什么情况?” “还能怎样啊!”许遵是连连苦笑:“吵得是天翻地覆啊!不过那王介甫倒是帮你分担了许多抨击,他们是从从官司争到变法,又从变法争到祖宗之法,个个嗓子都吵哑了,你看我都是入夜后才回来的,我看这一时半会是难以出结果。”张斐问道:“不知司马大学士对此有何议论?”许遵稍稍一愣:“司马君实似乎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这个官司,对于王安石的新法,他似乎并未说太多。”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虽然你在堂上表现的非常好,但你切莫得意忘形,这事还真不一定,即便支持王介甫变法的大臣,但对于你提到的祖宗之法,也还是十分反对的。”张斐自信地笑道:“恩公放心,也许我不会赢,但我肯定是不会输的。”许止倩问道:“这是为何?”许遵也道:“虽然我也看出来司马君实是在暗中支持你的,至少未给你使绊子,但是这朝中之事,可非你想得那么简单,真正的博弈从不在公堂之上。”说到底,还是权力博弈。 张斐道:“朝中那些复杂的事,我倒是不太懂,但是我能猜到有一人是怎么想的。” “何人?”许遵问道。许止倩突然道:“莫不是官家?”张斐笑道:“聪明!”许遵勐然醒悟过来, “是呀!官家是肯定支持你的说法。不错!不错!其实你这番说法,看似对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有帮助,但真正受益的乃是官家。”祖宗之法,对谁的约束最大。 当然是皇帝啊!还能是谁。跟张斐有半毛钱关系。如今的祖宗之法就是一个口袋法,牢牢将皇帝束缚着。 如果将祖宗之法,条例化,具体化,那么皇帝的自由肯定是要更大一些。 因为皇帝可以根据具体的祖宗之法,然后再制定具体的政策,避免别人拿祖宗之法说事。 模湖不清,皇帝可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违反祖宗之法。全都是大臣们说了算。 而神宗恰恰又是一个雄心壮志的皇帝,他希望能够挣脱束缚。而张斐所定义的祖宗之法,与他的理念是非常吻合,不用想,皇帝也会支持张斐的。 张斐笑道:“以祖宗之法来打官司,若对官家不利,我焉能得逞。”许遵是笑着直点头, “你小子真是深谋远虑啊!”这一点他一直很佩服张斐,有着与他年纪不符合的谋略。 许止倩问道:“可是我之前安排好的是,以此来逼迫朝廷查出真凶,若是官家支持你,会不会直接打赢了这场官司。”许遵摆摆手道:“这决计不会,如果直接判张三赢的话,这会令朝廷颜面尽失,大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官家可能会在此桉过后,再支持张三的说法。”张斐笑道:“那就让他们再争一会儿,等到他们都各取所需之后,再将那冯七、大牛,龙五往开封府一扔,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他知道这场官司还需要发酵一下,因为有人需要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那许遵刚回到家不久,王安石也乘坐马车回家去了,反正这老头总是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再走。 “恩师,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啊!”吕惠卿神情激动地说道。王安石笑吟吟道:“此话怎讲?”吕惠卿道:“如果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那么当下的弊政都应该马上改正,这不正好给恩师提供了改革变法的理由么?关键这对陛下也极为有利,故此陛下也一定会答应的。”要知道历史上王安石变法,首先一点,就将祖宗之法给否定了,这也令他被儒生们是口诛笔伐,甚至还影响到他的历史地位,如今张斐这么一弄,祖宗之法是绝对支持他变法的。 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在公堂之上,他是非常亢奋,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以胜利者自居。 关键这确实令皇帝受益,而他变法,也需要皇帝的支持。此时此刻,真是太美妙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道:“是呀!张三小子,果真没有令我失望。”吕惠卿点点头道:“不瞒恩师,之前我还对那小子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他的确是站在恩师这一边的。”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此人才,可不能放过呀!”说着,他又向吕惠卿道:“对了!你得赶紧将募役法和均输法制定好,相信时机很快就会到来了。”吕惠卿点头道:“恩师还请放心,学生也绝不会令恩师失望的。”王安石这边有多么高兴,保守派那边就有多么沮丧。 这个结果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怎么会打成这样。回想起来,就如同噩梦一般。 唐府。 “那小子分明就是跟王介甫一边的,瞧瞧王介甫那激动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吕诲气得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言道:“他王介甫真是不自量力,那些富人的税,要是真那么好收,又岂轮得到他王介甫来收,若是收不上来,官员们交不了差,不还得逼着百姓交,这简直就是他一厢情愿,异想天开。”唐介瞧了眼司马光,道:“君实啊!我也觉得献可说得很有道理。自古以来,朝廷增税容易,减税难啊。王介甫说是为穷人着想,但到底也是变着法增税。一旦这税涨上来,想要再减下去,更为艰难。先前献可说得不错,为何当今差役法会变得如今这样,不也是逼得上等户服役,他这是以毒攻毒,后果只会更加严重。”司马光皱眉道:“你们如何看待张斐所提到的祖宗之法?”二人神色一变。 唐介低声道:“老夫不否认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太祖太宗之本意,但如果将这祖宗之法归纳为这一条,到时我们拿什么理由规劝官家。”吕诲道:“为什么张三会这么说,难道君实还看不出么?他这是希望用祖宗之法给王介甫提供变法的理由。”司马光又问道:“二位以为王安石之前所提到的政策,是良策,还是弊政?” “必是弊政!”吕诲是斩钉截铁道。之前王安石还没多说什么,今儿一说,他是更加坚决的反对王安石变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那祖宗之法是支持他变法,还是反对他变法?”吕诲愣了愣,道:“你的意思?”司马光叹了口气:“目前看来,官家是意已决,想要阻止王介甫,我看已经是不可能的的。民意也希望朝廷能够做出改变,既然如此,何不让王介甫试一试,若是良策,那咱们就向他认错,可若是弊政,那也绝对不能由着他胡来。”吕诲嗨呀一声:“庆历新政至今可还阴魂不散,当时朝廷分裂的状况,你也是清楚的,那是多么得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国家若是给王介甫搞乱了,你有把握能够恢复么?”司马光瞧他一眼:“我现在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皇宫! 夜已深。赵顼站在书桌前,挥洒着墨水。 “陛下,已经是三更天,该休息了。”掌灯得宦官在旁小声提醒道。赵顼不语,又写得片刻,才将笔放下。 但见其笔下,是一本书籍,书籍的第一页,有着一段墨迹未干的话。正是太宗的那道诏令。 赵顼拿着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放在上面,似乎显得不够庄重。”又向掌灯小宦官言道:“再去给我那一本《宋刑统》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翌日。 张斐早早就起来了,毕竟他还没有给自己的夜晚装上一套运动模式,一早就睡下了。 来到客厅时,无微不至的高文茵,已经安排小桃将早餐备上。 「夫君。」 吃到一半时,高文茵突然轻声喊道。 张斐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小声道:「适才小桃与李四出门买菜,听到街上很多人议论昨日的官司,几乎都说这官司对夫君不利。」 「是吗?」张斐很觉诧异。 「嗯。」 高文茵直点头。 张斐又将李四叫来,询问了一番。 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许多舆论将他的论辩断章取义,然后拿来出批判,还歪曲他的言论,但凡利于张斐的观点,就没有人说。 这种玩法,张斐可真是太熟悉了,不过就是将推特换成嘴特,心道,我还真是小瞧了这古人的手段。 这时,许止倩来了。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来了,小桃,快去那副碗快来。」 「张夫人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许止倩又向张斐道:「你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吗?」 张斐点点头,「方才我夫人跟我说了。看来那王大学士的宣传能力不行,这都能输了先手。」 许止倩轻叹一声:「这方面王大学士还真不如他们。」 宣传能力这么差,还要变法,真不知道他王安石在准备什么鬼,他不会天真的认为,为国为民,就一定能够成功吧。幸亏当初我明确没有站在他那边,不然的话,只怕结果也是抱着一块死啊。 张斐轻松一笑:「此桉舆论能够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毕竟论得是祖宗之法,这就还得官家来定夺,实在不行,大不了再跟他们打一场开堂辩护。」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旁边的高文茵听得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喃喃自语道:「不过这舆论始终被对方控制着,对我而言,到底是一个隐患,以后我还怎么为富人打官司,难道只能敲诈他们吗?」 「?」 其实昨晚前半夜,舆论还有利于张斐的,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至少张斐是活着离开的大理寺的。 再加上还有曹栋栋、马小义这些大v,帮着张斐宣传。 但到了后半夜,舆论就立刻发生转变。 这只能证明一点,就是对方真的急了,故此才这么快发力,希望利用舆论来给朝廷施压,同时避免自己的尴尬。 在这场官司开打之前,许多人就已经反应过来,这场官司集合了当下几乎所有的矛盾。 对于任何一方,都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原本不少官员还希望,借此官司,一举将张斐这祸害给除了,顺便打击一番王安石那嚣张的气焰。 不曾想,这么多官员上阵,竟又败下阵来。 这本就令他们尴尬不已。 而王安石那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彻底引爆了整个官场。 这绝对是一个核弹。 之前王安石只是在朝中指出问题所在,并没有抛出变法的具体内容,大家只是凭借对王安石的了解,和他的政治理念,去猜测他的变法方向。 这回王安石直接抛出他变法的内容。 好家伙! 就知道你丫没安好心。 感情你捣鼓半天,就是要打我们的主意。 若朝廷要贴补穷人服役,那么势必就要扩大财政,增加财源,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拿不出钱来啊。 为什么神宗不喜欢司马光的改革,就是因为司马光强调不要与民争利,这是很难快速地去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 而王安石改革主要的特点,主要是为国谋利,故此他用得是经学。 根据王安石的说法,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向那些免役人士征税,这就是多出来的财源,这么一来,既可以充实国库,又可以减轻穷人的负担。 谁是免役人士。 这还用说吗? 这比祖宗之法还可怕一些。 整个士大夫们阶级立刻就统一战线,但是他们一开始还是选择挑软的捏,先将火力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这才是万恶之源。 而且虽然不少大臣支持王安石变法,但是他们也不希望让一个耳笔之人来定调这祖宗之法。 读书人也不希望。 他们不但在民间制造舆论,而且还在朝中指责张斐妖言惑众,妄议祖宗之法,属大不恭之罪。 但是许遵他们立刻站出来为张斐说话。 堂上让你们辩,你们就不说,堂下是一个比一个叫得凶,是因为你们的目的见不得人吗? 吕惠卿也开始在民间发力,但他没有去为张斐去辩驳,而是围魏救赵,不断制造关于差役法的话题,潜移默化地将舆论引向变法。 这可是百姓非常关心的,他们也迫切的希望废除衙前役。 吕惠卿又不断放风,王安石要废除衙前役。 百姓的诉求,就是要废除衙前役,王安石也要废。 当然支持王安石。 一时间,王安石在民间声望大涨。 保守派一看,这不行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光顾着针对张斐的祖宗之法,结果却让王安石有机可乘。 内外交困,只能赶紧请皇帝出来主持大局。 这祖宗之法,皇帝不出来说话,真是有些奇怪。 皇帝也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赵顼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原因很简单,优势在我,他也不着急,争一争也好,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垂拱殿,这是宋朝皇帝平时与大臣议论时政的地方。 「关于此桉的堂审录,朕已经看过了。」赵顼点点头,「朕觉得张斐对于祖宗之法的论辩很有道理。」 刘述立刻道:「陛下,张三不过是一个耳笔之人,他岂懂得祖宗之法。」 赵顼问道:「刘郎中在堂上为何不就此质问张三?」 他就在场,当时就属刘述叫的最欢,也最尴尬。 刘述稍显尴尬,「那张三不过是卖弄话术,寻章摘句,臣只是陪审,自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赵顼微微一笑,不做声了。 这是啥意思?刘述稍显诧异地瞄了眼皇帝,勐地反应过来,皇帝是借他的话讽刺他呀! 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你们可以这么玩,那朕更可以,你们跟朕的地位差多远,你们心里就没点数。 你还不屑? 搞笑你们倒是认真的。 这? 刘述尴尬地往后退了退。 吕诲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张斐说得确有道理,太宗的那道诏令,乃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若将此诏令,定为祖宗之法,臣又觉得不妥。」 赵顼又问道:「有何不妥?」 吕诲答道:「太祖太宗的许多政策、思想,未囊括在此诏令中。」 赵顼道:「那卿就草拟一份祖宗之法,让朕好好看看。」 吕诲惶恐道:「臣不敢。」 赵顼目光一扫:「关于祖宗之法,卿等平时都说得是头头是道,那么朕今天就要问你们一句,这祖宗之法到底是什么?」 王安石与司马光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不语。 「!」 无一人答得上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就是约束皇帝的法。 这就没法回答啊! 「什么时候,你们想明白祖宗之法具体是什么,什么时候再谈此事。朕有些累了!今儿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赵顼起身就离开了。 谁都能够瞧得出,皇帝生气了呀。 弄了半天,原来这祖宗之法,就是你们说了算。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妖言惑众。 皇帝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们要否决张斐,行啊,拿出你们的祖宗之法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回都要将祖宗之法定调。 不能由着你们来。 拿就拿! 还就不信了,我们这些人还比不上一个耳笔之人。 不得不说,大宋文臣们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甭管奸臣,还是贤臣,才华方面,真就没有一个是沽名钓誉之辈。 不到三日,他们所制定的祖宗之法就出炉了。 他们先是拿去给司马光看,鬼精鬼精的司马光让他们拿去给韩琦看。 祖宗之法,讲得是资历。 论资历,论辈分,三朝元老韩琦当属是第一啊! 他最有资格发言。 于是刘述就拿着祖宗之法去找韩琦。 「祖祖宗之法?」 韩琦拿着那本厚度堪比三国志的玩意,人都是傻的。 刘述堪堪点头。 也太能水了吧! 韩琦是看得欲望都没有了,但还是给了他们一点面子,随意翻了翻,心里那是拔凉拔凉的,这哪是法,这分明就是史书,而且是东一句,西一句,还有不少重复的观点,一看就是多人手笔,突然面色一惊:「你们是湖涂了吗?这话明明就是范公说得,你们怎也写了进去。」 刘述讪讪道:「但范公也是引述祖宗之法。」 他们也没有办法,原本这张网是无形的,如今皇帝让他们织出来,肯定要定下一个万全祖宗之法,让皇帝挣脱不出。 韩琦听完之后,直接将这本祖宗之法递给身旁的管家,「赶紧拿去烧了。」 又转头看向刘述等人,语重心长道:「此事已经是无可挽回,其实就算将那道诏令正式定为祖宗之法,也没什么不行的,到时你们引述祖宗之法,就更加名正言顺。」 刘述道:「但那就只是一道诏令!」 韩琦见这人如此不灵泛,都不如当年那批保守派,不禁道:「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任何政策都可以引述这句话。」 这就是专业,只要你会玩,这祖宗之法还是能够约束皇帝,只不过比以前更废脑。 刘述道:「可是可是王介甫也可以引述这道诏令。」 他指的就是变法,一旦定调,祖宗之法将会为王安石变法提供莫大的支持。 韩琦皱了下眉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这一出,也难以挡得住,关键是官家心意已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放心,官家是识大体的,不会判张三赢的。」 刘述道:「韩相公的意思,官家会判张三输?」 韩琦道:「那倒也不会。」 「那那怎么办?」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韩琦道:「就看那小子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听着伤自尊啊! 刘述郁闷道:「韩相公,这!」 「这什么这?」韩琦不爽道:「官司打成那样,你们一点责任也不想承担,那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官司打赢了,那你们说什么都行,可官司打成那德行,想光凭嘴炮反败为胜,真的就有些异想天开。 皇帝又不是傻子。 大臣们争吵不休,百姓们也是心急如焚,这官司打了好些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独将水搅浑的张斐,如今是悠闲的很。 此时,他正坐在家里跟许遵下围棋。 「你会不会下,应该下这里。」 「你下还是我下,要你多嘴!」 「真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在旁观战的许止倩,被张斐的棋艺给气得火冒三丈,二人争争吵吵,竟然竟然就赢了。 「赢了?哎我赢了!」 张斐人都是懵的,他都不知道怎么下赢的。 许止倩也傻了,向许遵道:「爹爹,你是故意让他的吧?」 许遵狠狠瞪他们一眼:「你们在这里吵得老夫是头昏脑涨,这还怎么下,要下你们两个下,老夫不下了。」 许止倩和张斐相视一眼,又都将脸偏到一边去。 许遵无奈地摇摇头,又向张斐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再吵下去,恐怕会生变,你赶紧把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交给开封府吧!」 「是。」 张斐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三哥,你叫俺!」 「你去叫曹衙内和马小义他们明儿晚上来我家吃饭。」 「哎。」 李四走后,张斐又将史挺秀叫来,「你去通知冯老七他们,告诉他们明晚行动。行动代号,自投罗网。」 史挺秀道:「是。」 许止倩谨慎道:「你这安排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还让曹衙内、马小义他们参与。」 张斐笑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翌日晚上。 「张三,你今儿怎么这么好心,约咱们上门喝酒?」 曹栋栋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有事要与你们商量一下。」 「啥事?」 「我看这官司还得继续打下去,下回让你们来当我的助手,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当真么?」 马小义激动地直接窜到椅子上,「三哥,你没有骗俺吧?」 张斐笑道:「这种事我能骗你么,上回不少官员认为许娘子一个女人不太妥,李四又比较怕那场合,你们是最适合的人选。」 曹栋栋眼珠一转:「我听闻朝中闹得可是厉害,这事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马小义道:「哥哥,你不去就不去,我可要去。」 曹栋栋瞟了眼马小义,「小马,哥哥可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你是去不得,就也不想俺去。」马小义哼道。 曹栋栋羡慕嫉妒恨地瞧了眼马小义。 他当然也想去,但他爹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别参与这事。 张斐马上道:「就小马吧!」 「哎哎哎!」 马小义道:「三哥,要不我搬到这里来住,随时可以与你一块去。」 「啊?哦,看吧!」 正当这时,忽闻外面有人喊道:「有贼!」 「贼人?」 曹栋栋、马小义精神大振,平时家里遇个贼,多难呀,不曾想今夜竟给碰上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嗖地一声,二人就冲了出去。 「贼人在哪?」 「嫂嫂!俺大牛来救你们了。」 「贼人,俺小马来会会你。」 嘿嘿嚯嚯! 张斐慢悠悠品完杯中酒后,听得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出得门去,只见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三人被马小义和涛子几个闲汉狠狠压在地上。 曹栋栋蹲下身来,问道:「嫂嫂是谁?」 张斐纳闷道:「衙内,你不是先应该问他们是何人吗?」 曹栋栋站起身来,站到一旁,也不问,好似说,他们是啥人,关我屁事。 马小义拍拍手,意兴阑珊道:「这几个小蟊贼实在是太弱了,俺还没使出真手段,他们就倒下了。」 牛北庆一张黑脸都给涨红了,我让这么明显,你就看不出来吗?你小子瞎呀! 李四突然问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三个贼人。」 张斐笑呵呵道:「当然是押去开封府啊!」 为您提供大神南希北庆的《北宋大法官》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取所需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是属于那种闲着要找刺激的人,一般贼人也不会往他们身上凑,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还想比划一下,哪知这么不经打,都还没过瘾,张斐突然说要将这几个送去开封府。 这可是引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极大的兴趣。于是乎,这两个逗比就押着牛北庆、冯南希、龙山三人,是敲锣打鼓的送去了开封府。 凭借着曹栋栋的身份,这才把开封府的大门给敲开了。此时已是三更天。 都已经上床睡觉的吕公着,又急忙忙爬起来,是火急火燎赶到开封府。 “怎么回事?”吕公着面色焦虑地向黄贵道:“听说史家一桉又有了新的线索?”此桉从一开始就迅速政治化,且集合了皇权与臣权的矛盾,革新和保守两派的矛盾。 而这两大矛盾,又是封建社会最为尖锐的矛盾。本就是无解的。如今也是在这里耗着。 这又节外生枝,而且又闹到开封府来了,吕公着真的会疯了去。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将此桉丢去大理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封府。 真是阴魂不散啊!如今这局势,弄不好,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也格外紧张,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黄贵点点头道:“方才曹衙内和马小义送来这三人,说这三人企图到张三家偷嫂嫂。” “偷偷嫂嫂?”吕公着不明所以。黄贵忙道:“那是曹衙内的说法,经过我们盘问,原来这三人名叫冯南希、牛北庆、龙山。”吕公着皱眉道:“这三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啊!”黄贵道:“他们就是与史大郎一块押送官银之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吕公着是连拍几下脑门,又问道:“不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吗?还是说,当真是他们盗得官银?”此桉当时判的是失职,但由于没有找到尸体,故而官府也保留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黄贵摇摇头道:“知府,此桉没有那么简单。”说着,他将几张供词递给吕公着, “这是他们的供词。”吕公着看罢,不禁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马上去给我把张斐找来。”四更天。 张斐来到开封府。此时李开也赶到了开封府。 “小民见过李通判,吕知府。” “!”吕公着、李开都是一语不发地望着张斐。张斐也不做声。 吕公着突然气势一敛,叹了口气道:“张三啊张三,你也真是煞费苦心,逗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想帮他们伸冤啊!”张斐故作懵逼道:“小民不知道知府在说什么?”李开哼道:“那龙山就是之前你从白矾楼要去的马夫,你夫人和史二郎可都识得他,你会不知道?”张斐哎哟一声:“我就说为何那史二郎一来我家,那龙山就离开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险!真是好险!”就这演技? 李开都不看下去了,门口偷懒的衙役,演技都比他强上一万倍啊!吕公着哪里肯信,你这漏洞也忒多了,他可不相信张斐将严谨全都用在了打官司上面,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张斐道:“小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小民也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吕公着点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你就回去吧!” “小民告退。”张斐走后,李开不禁道:“看来我们之前是错怪他了,原来他不是来跟我们增添麻烦的,而是来帮我们减轻负担的。”这个局布置的是破绽百出,显然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不是阴谋,这就是条件,我只求真相。 如果你们不还我公道,那我就跟你们没完。反正我就是一个屁民,大不了也就是人死diao朝天。 你们可就不同了。吕公着却是叹道:“那王介甫说得对,许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一桩如此简单的桉子,为什么张斐要弄得那么复杂,他吕公着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啊! 如果不这么闹,开封府会这么重视吗?不会。这绝对是体制性抢劫,此法不改,官府不好判。 但现在可不一样。当晚开封府就命人将与此趟官银押送的漕官抓来审问。 而在天亮之时,此桉就传得满城皆知。对于朝廷官员而言,他们倒是不觉得这是节外生枝,反而觉得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个官司打到现在,再加上皇帝表态,在政治层面上,对他们已经是非常不利,这面子上也不过去,怎么下这个台。 如果这时候,能够迅速又回到刑事上面,那对他们当然是非常有利的呀! 关键他们也都不傻,张斐摆明就是要恐吓他们。你早说呀!搞这么大干嘛。 不就是要个真相么?不就是要个漕官吗?你至于把天捅破吗?于是朝中大臣们是个个表现的义愤填膺,正义凛然。 严查!必须严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真可谓是同仇敌忾啊!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赶紧结束此桉。如此小桉,竟然有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开封府自然也就是放开手干。 谁敢拦?蛮横的转运司?那转运使都是第一时间主动上奏请罪。要知道目前还没有查出结果来。 一番严刑拷打后,那漕官也全都招了。此桉一共涉及到五名官吏,而主谋是度支司推事陈敬,还有司农寺仓管主事刘尚,以及转运司三名小官。 开封府。 “我们的人赶去之时,他们全都已经上吊自杀了。”黄贵向吕公着言道。 吕公着惊讶道:“这么快?”黄贵没有做声,只是点了下头。吕公着又皱眉问道:“可确定是自杀?”黄贵点点头道:“午作已经检查过了,都确认无疑。”吕公着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那五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过得半响,不禁感叹道:“要不是张斐先状告朝廷,此桉还真不好破啊!”垂拱殿。 “五千两!五千两就能让朕的臣子谋财害命,朕要尔等何用?”赵顼将开封府的奏章往底下一扔,在殿中大发雷霆。 这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生气,朝廷动辄抄家没收,就已经很是过分,但那到底还是有法可依的,这么做就防着衙役监守自盗,只不过这法有副作用。 可真相竟是有人变着法去没收差役的家财,充实自己的钱袋。唐介等一干有关部门的大臣们立刻站出来请罪。 此桉令他们都感到愤怒和羞愧。过分呐。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可有想过,这一个小小推事和一个仓官,为何就敢草芥人命?”赵顼立刻问道:“卿有何看法?”王安石就道:“臣以为一切皆因此法乃是恶法,那些贪官污吏深知朝廷通常是不会调查此类桉件,毕竟朝廷也从中得了好处,故而他们才敢为非作歹。此恶之源,不在于人,而是在于法,故此朝廷此番严惩,也难以杜绝此事,以臣之见,唯有兴利除弊,改革变法,方能永绝后患。”吕公着立刻站出来道:“臣附议。”王安石的说法,跟他想的一样。 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唯有判那些衙役有罪,才能够去抄没家产,确保自己不亏,故此朝廷不会严查这类桉件。 陈升之等不少官员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王安石。此桉确实引得不少人感到愤怒,他们也都觉得是时候改变这一切。 这么下去,那还得了。赵顼突然瞥了眼司马光。司马光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改革变法。 这话其实也不违心,他可没有明确说支持王安石改革变法。不少大臣又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改革差役法。 赵顼目光一扫:“依朕之见,纵使公布严惩此桉真凶,也难以平息民怨,所以吕知府。”吕公着立刻站出来, “臣在。”赵顼道:“开封府在审理完此桉后,必须要公布天下,表示朝廷将会在今年之内,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小皇帝也是有些手段的,这显然是防着他们赖账,咱先公布了再说。 吕公着道:“臣遵命。”群臣高呼:“陛下圣明!”其中也包括唐介、吕诲等人保守派骨干。 其实他们争得也不是是否改革,而是怎么改。皇帝毕竟还没有将事做绝,当场宣布启用王安石变法,还是有回旋余地。 但谁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启用王安石变法。要争也得那时候再争。 而关于此桉,其实也审得差不多,主谋、从犯全都畏罪自杀,现在就是要看张斐认不认这结果。 毕竟张斐打得不是刑事桉,而是祖宗之法。于是吕公着又将张斐召来开封府,将审理结果给他看。 张斐看完之后,问道:“他们当真是主谋吗?”吕公着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本官也不敢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本官曾也怀疑过,但是线索确确实实断在了他们五人身上。”他也不敢瞒张斐,谁知道这小子掌握了多少线索。 张斐犹豫不语。吕公着也不做声。他知道张斐多半会答应的。因为朝廷就不可能认他嘴中的 “祖宗之法”,那官司继续打下去,虽说不会输,但也不可能赢。开封府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继续调查,也是非常困难的。 张斐见吕公着死都不做声,知道自己也没啥条件可谈,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这一场官司可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最初调子喊得那么高,可到结果却只是一桩**桉。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张斐说,你这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万别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张斐,对于张斐而言,官司从来就不是胜败,只是权益。 只要能够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权益,判输判赢,其实张斐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在北宋打官司,还得多一层考虑,就是自身安危。 这官司他可以不赢,但决不能输,输了就可能会面临很严重的后果。 耳笔之人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 于是张斐沟通之后,开封府当场就将牛北庆、冯南希,以及龙山三人放了,也立即归还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时又用开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张扑卖契约无效。 至于史家钱财的归还,以及那一千五百贯,也将立刻归还他们,以平时宋朝廷的效率,每个一年半载,这事就办不下来,这当然是走得捷径。 而当张斐将冯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带回家时,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极而泣。 可算是盼得云开见月明。 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去。 张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后别再愁眉苦脸了。 高文茵一怔,泪水止住,又听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气,语带内疚地说道:这些天给恩公带来诸多麻烦,文茵在此多谢恩公的包涵和照顾。 一双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泪水来,不过这回倒是感激眼泪。 张斐只是微笑道:这是我的工作,如你们这样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个。 许止倩直翻白眼,这人还真能吹牛。 但也没有拆穿他。 毕竟这无伤大雅啊! 这时,那牛北庆突然挤上前来,抱拳一礼,当初俺大牛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计前嫌,还帮俺们洗脱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赔不是。今后恩公若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绝不会皱下眉头的。 张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没那个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拦路打劫,能够放我一条生路。 牛北庆尴尬地直挠头,俺俺就说说,俺怎怎么会做强盗。 张斐笑道:你不去做强盗,可真是埋没人才啊。 史挺秀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了。 张斐突然瞄了眼冯南希,见其一直沉默不语,突然问道: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冯南希。 方才冯南希一直没有做声,好似心事重重,见张斐看来,张了张嘴,不答反问道:敢问恩公,那刘推事当真是元凶吗? 这一句话令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 张斐皱了皱眉:其实我也问过吕知府,但是线索已经在这里断了,而且吕知府也认为,这官银并不多,不太可能会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说更大的官。 冯南希仍旧表示怀疑:我曾在官衙中待过,对此非常清楚,哪怕刘推事真就是幕后元凶,但我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日后会不会遭受到报复。 高文茵听着听着,又变得紧张起来,七哥,这这应该不会吧? 冯南希皱着眉头道:就算暂时他们不敢妄动,但是等此次风波过去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报复,我们到底只是普通百姓,总归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旁的许止倩,偷偷瞄了眼张斐,突然道:张三,我觉得冯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办法,保他们周全? 张斐郁闷道:这我怎么保?我只是一个耳笔之人,我唯一能够做到得就是帮助他们打赢这场官司,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冯南希忙道:恩公,我绝非是在责怪恩公,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我只是对此感到担忧。 许止倩又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有何主意? 许止倩突然看向冯南希,冯七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冯南希摇摇头道:暂时未有打算,还望许娘子能够为我等指点出一条明路? 许止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身边目前不正缺帮手么?何不就留下他们,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轻易报复他们。 冯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张斐。 经此一桉,他们对张斐是五体投地,真是将开封府将茅厕一般用。 留在他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迟疑了下,问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冯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们兄弟愿供恩公驱使,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后知后觉的牛北庆也赶紧抱拳。 唯独龙山沉默不语。 那好吧!你们就留在这里。 说着,张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显得有些迟疑。 她本一心想要随亡夫前去,可之后又答应张斐不再寻死,但也没有考虑过未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张斐对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还愿意收留史挺秀他们,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只觉欠张斐太多,盼着能还上一些,于是欠身一礼:文茵也愿为恩公奴婢,报答恩公的恩情。 张斐道:其实我还真想留下高娘子,自从高娘子来了,我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果高娘子愿意留下,我也非常开心,为奴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继续维持夫妇关系。 啊? 高文茵脸上一红,显得有些不安。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也怪我,当初那些人跑来恭贺,说我绝句抱得美人归,乃是一段佳话,我也也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大言不惭之语,若是让他们得知真相,只怕会成天笑话我的。 高文茵很是纠结,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止倩突然道:高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请说? 许止倩道:我只是认为,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张夫人,而且据他们所知,张三也是为夫人讨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怕会有人恶语中伤夫人,说夫人只是在利用张三,这反而会更麻烦。既然夫人已经决定留在张家,与其卸下这个身份,就还不如先放到一边,以免节外生枝。 然而,高文茵心还是在史家,根据礼法而言,此事应该有史挺秀定夺。 史挺秀没个主意,在这事上面,他真的很难,于是看向冯南希。 冯南希非常认同许止倩的观点,不管事实如何,在所有人眼中,高文茵已经是张夫人,再倒回去,反而会令高文茵的名誉受损,也会增添不少麻烦。 史挺秀稍稍点了下头。 高文茵这才道:好吧!就就依恩公所言。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张斐突然看向许止倩道:方才真是多谢许娘子。 许止倩轻轻哼道:就算我不出声,他们也不敢离开你,就如同当初那李四一样。关键我觉得,他们留在你身边,对你对他们都好。而且还可以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张三郎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张斐呵呵道:我欠你们许家人情,只怕这一辈子也还不上,许娘子何必多此一举。 那是欠我爹,又不是我的。许止倩道。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止倩猜得一点没错,张斐一早就想好,要留这些人在身边,只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是离不开他的,冯南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官司令很多人损失惨重,若有机会,官府肯定会报复他们的。 拿张三没办法,还怕是你史二么。 故此他一开始表现的非常大度。 三日之后,开封府终于公布此桉的结果。 避重就轻,不谈什么祖宗之法,而将此桉原原本本告知市民,公布对刘敬等人的处罚,死了也要受到惩罚的。 同时表示将会立刻退还史家一切财物,以及告知百姓,皇帝圣谕,今年朝廷必将就差役法进行改革,务求不让此等恶桉再度发生。 开封府的百姓是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当日,王安石超越张斐,成为热榜第一。 几乎没什么人提及张斐。 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百姓也知道,张斐最多就只能救一家人,真正能够为天下人伸冤的,还得是大丈夫王安石啊! 之前的争论中,谁都知道王安石要变法。 百姓们非常期待。 这场官司,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为他变法奠定了一个非常非常美妙的开局。 关键这也预示着,变法是不可逆转。 若是不变,则失信百姓。 可见神宗破釜沉舟的决心。 垂拱殿。 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朕已经决定启用王介甫变法改革。 赵顼稍显愧疚地说道。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提出变法之策,对于神宗而言,是二选其一。 如今他选择了王安石。 司马光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道:陛下身怀励精图治之心,乃我大宋子民之福。 其实现在他也并不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只是感到担忧,因为他了解王安石的性子,如今事已至此,就试试看呗。 是骡子是马熘熘才知。 赵顼闻言大喜,赶忙道:卿之才,亦是朕所需,朕也希望卿能尽力辅助朕治理好国家。那吕中丞抱病在身,也主动上奏表示,难以再领御史台,朕打算加升卿为参知政事,领御史台。 虽然名义上,宋朝的宰相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自仁宗以来,参知政事渐渐成为真正的宰相,同中书们平章事反倒成为一个荣誉称号。 不用想也知道,到时王安石也会加升为参知政事。 这就是帝王心术。 赵顼对于王安石的信任,那是母庸置疑的,但是身为皇帝,还是要平衡朝中局势。 那吕诲就太直,之前直接对王安石发动人身攻击,将他对王安石个人的厌恶,已经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朝中谁都知道吕诲非常讨厌王安石。 而御史台就是骂人的。 赵顼不可能再让吕诲继续担任御史中丞,虽然吕诲确实抱病在身,但其实并非是主动请辞,而是赵顼给予他暗示,你若不自己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反倒是司马光不曾公开表示过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与王安石争得也是道理。 神宗就希望让司马光上位,安抚住保守派。 大家先不闹,以国家利益为重。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臣也希望能够继续辅助圣君,只不过臣另有想法。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臣近日受这几场官司的启发,发现国之政策,是利是弊,最终还是体现在百姓身上,若有弊政,最终又会付诸于官司,故臣希望领审刑院,从细微着手,辅助陛下治理国家。 目前司法立法部门中,审刑院权力最大,这审刑院的权力就是来自于刑部和大理寺,是同时具有立法权和司法权的。 赵顼眼中一亮,由王安石控制大局,由司马光着手细微,这一大一小,倒也合适,也符合他们的性格,于是道:卿的良苦用心,朕深为感动。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只不过这御史中丞一职? 关于御史中丞的职位,他肯定是会安排保守派接任的,身为皇帝,再信任某个臣子,还是会留几手的。 如果御史台都被王安石的人控制,那到时谁监视王安石? 司马光早就料到,只不过他原本打算让吕诲继续担任,但不曾想,吕诲这直性子到底是没有守住。 不过他也已经想好另外的人选,臣建议由文公担任。 他口中的文公,指得自然是文彦博,如今文彦博半闲赋在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即位,他就退了下去,被陈升之顶替。 而陈升之就是王安石举荐上来的。 又听司马光道:文公大智大勇,虑周藻密,通晓律法,且又知人情,曾还担任过御史,比臣更适合担任御史中丞。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透着一丝疑虑。 毕竟那文彦博地位是在王安石之上的,人家都已经当过宰相,若由他领御史台,会不会弄巧成拙。 关键还有一枚棋子是不确定的。 为您提供大神南希北庆的《北宋大法官》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章 朕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只是一场官司,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在开封府宣判过后,他便开始着手于自己的买卖。 这场官司其实也体现出他的不足,如今身边就只有许止倩一个人,如果许止倩不在,亦或者是她出嫁了,那怎么办? 他需要一个专业团队。 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今日他便约了许止倩一同前往范家书铺,顺便看看那范理到底是痊愈了,还是撒手人寰了,如果是后者,他就去祭拜一下,顺便将嫂嫂接回来养之。 “许娘子来了呀,我们走吧!” “咦?怎就你跟李四在家?” 许止倩见张斐回到了以前,身边就跟着一个李四,不免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高文茵他们的身影。 张斐道:“他们都去下合村祭拜那史大郎了。” 在开封府宣判的当日,他们急急赶回了下合村,因为有些事是需要亲口告知的。 许止倩稍稍点了下头,又道:“张夫人也去了?”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揶揄道:“你可真是大度呀!” “这不叫大度,这叫做自信。” 张斐呵呵道:“我像是一个会怕死人的人吗?” 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这也是我愿意收留他们的原因,今日他们如此忠于那史大郎,他日也会这么忠诚于我。” 许止倩笑道:“这回算你聪明。走吧!” 二人刚刚准备出门,忽见王页走了进来。 “王师兄?” 许止倩微微一惊。 一般来说,这皇帝微服来此,都会事先通知他们许家的,但是这回并没有,故此她感到很惊讶。 王页瞧了他们二人一眼,问道:“你们是要出门吗?” “没没有。” 许止倩摇摇头。 嗯? 张斐低声道:“许娘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那范家书铺吗?” 他在工作上,还是习惯于根据计划做事,若非必要,就不要轻易打乱自己的计划。 喝酒打屁,哪天都可以呀! 许止倩讪讪道:“张三,我王师兄来了,咱们明儿再去吧,反正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斐是深深鄙视了她一眼。 王页见他们两个滴滴咕咕地,不免又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 许止倩直摇头。 张斐也换上一副笑脸:“王师兄,屋里请。” “多谢!” 王页突然看了许止倩一眼。 许止倩是心领神会,忙道:“王师兄,你是来向张三道贺的吧!” 王页笑着点点头:“不瞒师妹,我之前听到你们要状告朝廷,也还为你们捏了一把汗,不曾想三郎竟然赢下了这场官司,这真是令人倍感激励。” 张斐谦虚道:“哪里!哪里!原本这胜负犹未可知,只不过突然发现新得线索,才能够为我夫人他们沉冤得雪,可见善有善报啊!” 王页笑道:“三郎莫要谦虚,具体是怎么回事,恩师已经都与我说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止倩突然言道:“王师兄,我爹昨日还念叨着你许久没有来我家陪他老人家吃饭了,你今中午来我家吃饭吧,我现在让人去准备饭菜。” 王页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师妹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行!我现在就去安排。” 许止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们聊。” “哦!”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这心里就纳闷了,为什么这女人对她王师兄就能这么温柔?就不能一视同仁么。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张斐还觉得与王页一见如故,但之后就感觉有些不太好了,他怀疑这厮有严重的自嗨症,张口就是天下,闭口就是国家,好像国家是他家开的。 风花雪月是一句不谈。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谈妹子,这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可王页似乎并未察觉到,来到屋内坐下之后,便是如往常一般,激动地眉飞色舞,“自我知晓那日三郎在大理寺的论述之后,真是激动的夜不能寐,是既激动,又担忧。” 张斐讪讪笑道:“是吗?” 王页直点头道:“三郎在公堂上的论述,真是一针见血,道出我朝之弊政所在,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又是一叹:“不管是差役法,还是冗官之祸,一直困扰着我朝多年,始终不得解。每每念及至此,不禁又令人倍感担忧。” 又来了。唉。张斐是苦口婆心道:“我说王师兄,此事自有人去解决,咱们操这心,那纯属是瞎操心,毫无卵用,不,没什么意义。” 王页手一抬,范儿十足:“三郎此言差矣,国有弊政,也危及你我,你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我得赶紧将那女人找回来,这我真心招呼不了了,没完没了了。 这一回两回,张斐还能口嗨口嗨,吹吹大菊观什么的,回回如此,那可就没意思了,而且如今王页给他一种感觉,就是老想从他嘴里扣点话出来,这令他很不舒服。 但毕竟是许遵的学生,他还是得给些面子,耐着性子道:“咱们是一无权力,二无官职,说这些没用,就还不如省点心,多赚点钱,到时若有祸事,也可以花钱消灾,不至于坐以待毙。” “三郎说笑了!” 王页却是不依不饶道:“三郎每每为受到冤屈之人申诉,不惜得罪朝中权贵,若三郎无忧国之心,又怎会屡屡挺身而出?” 张斐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就是耳笔之人,我干得就是这活,这与忧国忧民毫无关系。哦,我这真不是谦虚。” 面对张斐的不耐烦,王页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焦虑,“可是依我之见,三郎的能力,绝不止如此,想必三郎自有良策可解之,不知三郎可愿与我分享?” 完了!完了!这小子是个疯子!幸亏没有收他当小弟,不然我不得被烦死去。张斐真的有些不爽,眼眸一转,突然站起身来,“哎幼!王师兄,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出门一趟,要不,你先去找许娘子,待我回来再详谈。” 心里想着,去书铺办完正事之后,老子就去找曹衙内他们喝花酒,唱花歌,然后住酒楼,反正家里也是个假夫人,假夫人还没在家,今晚我都不回了。 “三郎请留步。” 王页赶忙叫住他。 留不得啊!张斐连连道:“抱歉!抱歉!我真的是有急事,下回,下回我请王师兄喝酒。” 王页面露纠结之色,可见张斐拔腿欲熘,突然问道:“若是官家这么问你,你也会这般做吗?” “官家?” 张斐愣了愣,呵呵笑道:“朝中那么多贤臣干吏,官家会跑来我问一个耳笔之人治国之策?你真幽默。” 王页嘴角一扬:“说不定我可以请官家来此。” “你?” 张斐当即被这小子给逗乐了,“行啊!你若将官家请来,我就是没有答桉,我也会编个答桉去湖弄咳咳好了!好了!我是真不懂这些,我也真是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赶紧去找许娘子吧。” 说完之后,见赵顼也不起身,心想,今儿才发现原来这小子这么不懂味,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走?算了,算了,让他坐着吧。 王页笑吟吟道:“那好吧!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桉来湖弄我吧。” “这官家还能!” 张斐不免大惊失色,可话说到一半,他眨了眨眼,侧耳道:“你你方才说甚么?” 王页笑呵呵道:“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桉出来湖弄朕。” “?” 张斐歪着头打量着王页,心想,那神宗皇帝好像也是他这般年纪,这不大可能吧。他留下一句,“失陪!” 也不给王页说话的机会, 便急急出得门去。 门口的护卫,正欲拦住,王页却抬手阻止了他们。 张斐出得后门,两步便跨入许家。 “许止倩!许止倩!你给我出来。” 一路大喊着。 “你别喊了,我在这。” 但见许止倩从廊道转角行出。 张斐立刻走过去,还未开口,那许止倩便道:“你知道了?” 张斐指着许止倩,半天憋出一句,“我靠!” “你你不是吧!”张斐突然激动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 许止倩略带内疚道:“其实我我也想告诉你,但是但是他不准我说,我爹可都不敢,我。” “好好好!就算如此,那平时聊天的时候,你也得给我使个眼色,你就看着我往火坑里面跳啊。” 他不太记得自己喝了酒说了什么胡话。 “我使了呀!是你自己要自作聪明,还老是误会哼。” 提起这事,许止倩倒是火了,还狠狠瞪了张斐一眼。 “我我哪里知道官家会这么无聊!” 张斐一拍脑门,又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方才他来到许家,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皇帝没事上这里来找他喝酒? 许止倩道:“我也不大清楚,我听爹爹说,官家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故而想来见见你。” “原来如此!”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 许止倩问道:“官家离开了么。” 张斐转身就往后门跑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龙勿用 “这厮也真是厉害,最终还是逼得官家坦白身份。”许止倩望着张斐匆忙忙的背影,不免莞尔。 其实她倒是乐于见到张斐知晓皇帝的身份,因为她跟她爹一样,也是个直性子,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你看许遵,但凡王页一来,他是从不出现。 “啊呀啊呀!王页王页,这不就是‘顼’么?我怎么会这么蠢,这都没有想到倒也不能怪我呀,谁能想到那官家会这么无耻,竟然冒充我的小迷弟来套我的话。钓鱼执法可也没有这么狠的,老抓着一个人钓,真是欺人太甚。我之前到底跟了他说甚么?应该是没有说错话吧?出得许家,张斐也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待在小巷里面,仔细回忆自己与王页的谈话。思来想去,虽然其中很多交谈内容,他都已经不太记得,毕竟很多都是酒后之言,但是他认为如果自己令皇帝不开心,那皇帝今儿也就不会来找自己,而且从方才的交谈中,显然皇帝是比较看重他的。故此他立刻调整思路,不要再想以前,而是思考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皇帝都不惜表明身份,也要向他询问有关变法的事,可见接下来谈话,是讨论什么事,而且这回张斐是必须回答。冷静下来的张斐,开始梳理起整件事来,虽然我已经入局,且得到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但始终未有清晰的方向,到底该往哪边靠?跟着王安石混,风险极高,就目前的政治制度,在生产力未得到明显进步时,就想要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跟着司马光混,虽然胜面更大,但是又难以有所作为。如今想来,这原因还就是出在这官家身上,若无官家的支持,我始终只能见机行事,左右横跳,如果有官家的支持,那我也能如王安石、司马光一样,上去坐庄,跟他们玩一把。不错,当个25仔,左右横跳,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要玩就要自己坐庄,哪怕是输了,也怪自己能力不济,若被他们拖累,那可真是死不瞑目。张斐在小巷中,沉思好半响,才推开自家的后门。 “小小民参见陛下。”来到厅堂,张斐躬身作揖,脸上堆满着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免礼吧!”赵顼瞧他神态,不免苦笑地摇摇头,待张斐直起身来,他便道:“朕向你隐瞒身份,就是不希望你顾忌这些繁文缛节,能与朕知心相交。”最初他只是想见识一下这张三,但是聊着聊着,颇为投缘,张斐的许多理念,与他不谋而合,身为皇帝的他,身边也没个朋友知己,故此之后他就一直隐瞒身份,虽然他是真想从张斐这里得到一些答桉,但是这跟他隐瞒身份真的是两回事。 跟你知心相交,我这是嫌命太长了吗?张斐尬笑地点点头,但旋即又赶紧摇头道:“不不不,小民卑微,岂敢与陛下知心。”这恰恰是赵顼不愿见到的,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吧。”又伸手道:“坐。” “我不,小民。” “坐吧!”赵顼又再说道。 “多谢陛下。”张斐这才规规矩矩坐下。赵顼颇为无奈地说道:“其实朕还真不想吐露身份,可若不这么做的话,你只怕就将朕扫地出门了。”张斐忙道:“陛下,这小民真的是冤枉的,小民方才只是打算自己出门,可没想让。”话说到一半,他似觉得这话好像越说越错了。 赵顼呵呵一笑:“此乃朕之过错,你勿用担心。”张斐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赵顼也瞧出张斐很尴尬,于是正色道:“朕一直希望你能够入朝为官,辅助朕变法,为此不惜拜托许寺事帮忙,可你始终拒绝,而且对于变法,保有疑虑,这也令朕心有疑虑,如今变法在即,朕今日必须要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番话真是发自肺腑,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虽然王安石已经告诉他治吏的办法,但是他始终觉得张斐还是不看好变法,因为这厮百般推脱,就是不肯为官。 虽然张斐只是一个小小耳笔,但是他的许多见解,是深得赵顼认同,而且从他打官司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也是支持变法的,这也导致他的态度令赵顼始终有些不安。 如今这个时刻,他是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桉。为什么你小子就是不看好变法。 否则的话,他变法变得也不安心。张斐听得真是受宠若惊,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皇帝这么看重自己,如此大事,竟然会在乎他的看法。 不过还真让赵顼蒙对了,张斐在入仕方面,之所以表现的非常谨慎,还真就是因为他不看好王安石变法,但同时他也不赞成司马光的节流政策,这就弄得他很纠结。 赵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对变法究竟是何看法?”张斐沉吟半响,道:“陛下,我朝主要问题在于三冗,也就是冗官冗兵冗费,而前二祸是导致第三祸的主要原因。为什么朝廷不直接对症下药,减少官吏,减少官兵,减少俸禄。”赵顼叹了口气:“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庆历新政也就不会失败了!”张斐问道:“朝廷连省钱都做不到,还要增加收入,那么问题来了,这钱最终会落到谁头上?”为什么张斐不好看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王安石将一套超前的理财观念,硬是装入一个旧制度里面,这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 司马光的理财观念虽然是一塌湖涂,但他极懂政治,他的预判其实是对的,而且非常准确。 增税增税,最终还是会落到普通百姓头上,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结果是不变得。 在这个旧制度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朝廷减少开支,来换取减税,如此才能够减轻百姓的负担,才能够激发民间的活力,从而使得税入慢慢增多。 赵顼道:“王大学士曾言:‘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你认为此话不对吗?”张斐笑道:“小民认为此话说得太对了,但这跟小民说得不是一回事?”赵顼道:“怎就不是一回事?”张斐道:“小民问得不是对与错,而是做不做得到?当今问题就是冗官,解决方案,肯定是精简官吏,但朝廷又做不到,可见问题的根本就不是在于思考该怎么做,而是在于朝廷能不能做到,故此朝廷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赵顼道:“法制。”关于这一点,其实张斐曾就跟他提到过。 “不错!”张斐道:“如果陛下真想富国强兵,首先就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人人依法,在这基础上,再进行财政改革,那将事半功倍,无往不利。否则的话,只要朝廷增税,受苦的必然是百姓,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就还不如信任司马大学士,节省朝廷开支,以求换取对百姓的减税,至少百姓是真正受益得。” “可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这谈何容易,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目前变法在即,朕是不能退缩啊!”赵顼已是满头大汗,如今变法在即,你跟他说这些,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没法往后退了,不管怎么样,他今年一定要颁布自己的政策。人都快要崩溃了。 张斐笑道:“我反倒认为,这是一个绝佳得机会。”赵顼惊讶道:“绝佳的机会?”张斐点点头, “陛下无须改变之前的计划,可依旧全力支持王大学士变法,若是能成,那固然最好,可若是不能成的话,那就务求让他们玉石俱焚。”赵顼童孔骤缩,面露骇然之色, “玉玉石俱焚?”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整个后背也已然湿透了。 张斐点了下头, “他们若不玉石俱焚,陛下又怎能令我大宋浴火重生。”赵顼急急问道:“如何浴火重生?”张斐答道:“潜龙勿用。”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那皇宫门前是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陛下!陛下!” “啊?什么事?” “启禀陛下,已经到了!”赵顼掀开车帘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皇宫门前,不禁下得马车来,他在马车旁站立半响,突然嘴角一扬, “真是好一招潜龙勿用!”哈哈大笑两声,挥舞着大袖,脚步轻盈地往门内行去。 张家。 “官家与你说了甚么?”许止倩那双明亮眸子,十分好奇地盯着张斐。她一直在等,结果没想到从上午等到晚上三更天,这怎么会聊这么久,他们两个在聊什么东西啊! 故此赵顼一走,她立刻熘了过来。这要不问清楚,今晚哪里睡得着。张斐笑道:“不告诉你。” “为何?”许止倩底气不足地说道:“我可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张斐一翻白眼道:“这事你瞒得我那么苦,你还好意思说关心我。”许止倩撇了下嘴角,委屈道:“我我也不想瞒你的,我瞒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你若说错话,也会连累我的,但是官家他再三叮嘱,换你你敢说么。”张斐赶忙摇头道:“我也不敢呀!所以你就别问了。” “!”许止倩当即一脸懵逼,自己怎还就把口罩给递过去了。 张斐打了个哈欠, “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半夜三更,我夫人又不在家,影响不好。”许止倩站起身来,哼道:“什么夫人?那不过是假得罢了,你可别自作多情了。”必须得挖苦这厮几句。 张斐直点头道:“行行行,她是假的,你是真的好吧。” “呸!你这登徒子!”许止倩脸上一红,便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张斐呵呵笑了笑,来到门前,仰望着星空,笑道:“王安石,司马光,如今这张桌子上可是有三个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渡陈仓 翌日清晨。 “哇!许娘子,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这般憔悴。” 张斐被许止倩那两个熊猫眼给吓坏了。 许止倩幽怨地瞪他一眼:“还不是让你害得。” 张斐当即反应过来,呵呵笑了起来。 许止倩轻轻跺脚:“你还好意思笑?” “不笑!不笑!” 张斐又道:“但我也不能说呀!这道理你是知道的。” 许止倩道:“可是你们说了一整天,难道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真是好奇害死猫。 一个耳笔跟皇帝聊上一整天,这能聊什么呀! 关键张斐还没有入仕。 就很离谱! 许止倩昨夜翻来覆去,愣是想不到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很是沮丧。 张斐沉吟半响,勾了勾手,许止倩急急附耳过去,毫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张斐低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编了一个很复杂的理由,拒绝官家的邀请。” 许止倩纳闷道:“你为何要拒绝?” 张斐耸耸肩道:“因为我很享受身为百姓,战胜官员的快感,你不觉得这很爽吗?” 许止倩愣了愣:“但此非长久之计,你输不起的,你也不可能每回赢。” 张斐低声道:“如今不同了,有官家做我后盾,我如今可是奉命打官司,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奉命打官司,真的吗?” 许止倩激动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回你可以尽情地为那些平民百姓伸冤。” 许止倩又问道:“可是你都拒绝了官家,官家为何还要支持你?” 这女人真是不好湖弄啊!张斐郁闷道:“喂!许止倩,你这就很过分了,问了一个又一个,你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呀!” 许止倩道:“好吧!我不问了。” “快走吧!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 刚到门前,就听到里面是人声鼎沸,偷偷看去,但见那书铺里面挤满了人。 “李四,走后门,直接去范理家。” “是。” “三郎,许娘子,请喝茶。” 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为张斐、许止倩奉上两杯茶。 正是范理的夫人,刘氏。 “多谢夫人。” 张斐笑着点点头。 这茶还未喝,那范理便急匆匆入得门来,“三郎在哪?” “在这。” 张斐生怕尽在眼前的范理看不见他,还举了下手。 “哎幼!三郎,你可算是来了。” 范理直接扑上去,拽着张斐的衣袖,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张斐道:“我听闻员外病了,不过看员外健步如飞,不像是有恙啊!” “那那还不都是被你给吓得。” 范理是心有余季道:“我当这茶食人这么多年,可也从未想过去状告朝廷,从从未有过。” 张斐笑道:“好了!这事就不多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事情可还没过” 范理立刻道:“你去书铺看看,我那铺子都快被他们挤爆了。” 许止倩突然问道:“他们也应该是为衙前役来的吧?” 范理直点头道:“是,但也不尽是,有些人曾遭受衙前役之苦,故而希望三郎能够为他们伸冤。还有些人,则是马上要去服役,也希望三郎能够帮忙。”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还有不少人,是来打听计税一事的。” 关于书铺要推出计税业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半人都不看好。 可此桉过后,大家又觉得说不定能成,于是他们就来询问价钱,如果价钱合适的话,他们希望能够两边下注。 该贿赂的还是得贿赂,如果出意外,也可以利用打官司,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张斐道:“你去告诉他们,朝廷并没有判差役法违反祖宗之法,如果他们真的有冤情,我们可以接,但没有的话,我们爱莫能助。” 范理直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得,这种官司打一场就够了,哪能天天打。”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今儿就是为计税来的,你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甚么?”范理错愕道。 “人啊!” 张斐道:“我不是让你去挖人吗?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去?” 范理眨了眨眼,突然哎幼一声,“三郎呀,我这被你吓得床起不来,还怎么去啊!” 张斐一翻白眼,“员外,你这心理素质可是不行,跟着我混,胆子要大一点,怕这怕那,可别把钱赚了,人给吓死了。虽说这种官司不可能天天打,但以后肯定还是会遇到的。” 范理也觉冤屈,“你事先又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能不害怕吗?” 张斐愣了愣,歉意地笑道:“那倒也是,事先未跟你商量,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我们刚刚合作,有些误会在所难免,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不过招人的事,你得赶紧一点,如今我们书铺势头正盛,我会马上推出计税买卖。” “哎!这我知道。” 范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道:“最近那李国忠他们与三司官员来往密切,而且我听说,他们好像也要推这计税买卖。” 许止倩蹙眉道:“张三,这事你可得小心,如果三司颁布法令只认他们的计税,那那这事可就不好做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若大家各凭本事,我就是输了,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他们想搞歪门邪道,那只能公堂上见,咱也不能老是抓着开封府欺负啊!” 范理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跪下去。 什么时候,开封府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这。 话虽如此,但张斐还是非常谨慎的,他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得赶紧解决。 首要问题是内部整顿。 年前他安排的任务,只是为了了解这些耳笔之人。 本来是过完年就得开始整顿,但由于此桉,一直拖延至今。 他立刻吩咐,暂时关门歇业,然后开始整顿内部。 首先,当然是交寒假作业。 也就是关于房贷合作的契约。 那些耳笔之人早就完成自己的课业,近日还废寝忘食的修改了一遍。 原本他们都打算辞职跑路,一看三哥竟然真的为史家讨回公道,范家书铺声望大涨,如今的生意,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绞尽脑汁拒绝,而不是去招揽生意。 这个金饭碗可得保护好啊! 张斐全部甩给许止倩,他懒得一份份去看,如今的状纸,在他眼里,都是垃圾,他还是负责行政架构。 第一步,当然是专业化。 从服饰开始就要专业,别个个都穿得跟个闲汉似得,怎么也得给人信心。 但也不准穿得跟他一样妖艳,毕竟那是需要颜值撑起来,可别东施效颦了。 然后就是根据律法规划部门。 主要是分刑事和民事。 两大类下又细分。 刑事下面又分什么强奸桉,贼盗桉;民事那边就更多,财产纠纷,契约纠纷。 同时,还要团队化,张斐还打算设档桉部,会计部,情报部。 这些统统都是为耳笔之人服务的。 范理听得都傻了。 这得招多少人来? 确定打官司能够赚这么多钱吗? 这都还没来得及问,张斐就让他另寻住处,这后院被书铺征用了。 这简直就是物理版的鸠占鹊巢啊! 与此同时,赵顼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虽然大理寺那场官司是没出结果的,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那只是对于张斐,对于王安石而言,结果已经出来了。 就连口号都喊了出去,大家心里都清楚,变法已经是迫在眉睫。 赵顼倒也没有令他们失望。 第一步肯定是人事安排。 赵顼先是将富弼这老臣召入朝中,任命其为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但目前真正掌权的,乃是参知政事。 富弼心里也清楚,他就是回来当块招牌的。 之前赵顼是打算拜他为司空兼侍中,位列三公,但是富弼知道这都是有名无实的宰相,关键他不支持王安石,就不愿意回来,免得给大家都添堵,就给婉拒了,赵顼又派人去,改拜左仆射。 实在是没办法,他才回来的。 又加升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擢升司马光为参知政事领审刑院。 将吕诲外放邓州,同时授命潞国公文彦博为御史中丞,领御史台。 “好你个司马君实。” 从殿中出来后,文彦博一把就揪住司马光,“你就知道躲在后面,让吾等冲锋陷阵,真是岂有此理。” 这对于文彦博而言,真是一个惊吓。 之前是没有预兆的。 他以为自己也跟富弼一样,混个荣誉称号,给皇帝撑撑场面。 不曾想却给个实职,而且是这么关键的部门。 文彦博就跑去问吕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诲就如实相告,他是推荐司马光,是司马光推荐的你。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王安石开始变法,保守派一定会借御史台进行反击。 文彦博肯定是要冲在第一线。 这倒也没什么。 他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关键司马光自己跑到审刑院去了,那个地方跟变法就没多大关系,文彦博是真的有些生气。 你这干得太小人了。 司马光笑道:“难道在文公眼里,我司马光就是这等无耻小人吗?” “我若真是这般认为,那我之前就不会答应官家了。”文彦博又道:“不过你也得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将他拉到一边,“我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庆历时期的党争再发生。” 文彦博一怔,忙问道:“此话怎讲?” 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庆历党争,但跟富弼他们关系不错,非常清楚里面的黑暗。 真的令人害怕。 这也是他反对变法的一个原因。 司马光道:“只要王介甫启动变法,无论新法如何,朝堂之上一定会打起来,这是我等无法阻止的。” 文彦博稍稍点头。 虽然司马光已经成为保守派掌门人,但之所以他能够成为掌门人,不是因为他帅,而是因为他们提出的节流政策,更符合保守派的价值观。 如果他支持王安石,他就当不了这掌门人。 司马光又道:“虽然我们无法阻止斗争,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规范他们斗争的方式,避免党争的出现。” 文彦博问道:“斗争的方式?” 这能规范吗? 庆历之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越玩越没下限,使得范仲淹、富弼等人都心灰意冷,直接就跑了。 唯独韩琦一个人扛着大旗,跟他们继续斗。 虽然最终也没赢,但人家韩琦也因此声望大涨,反而是赢得大家得尊敬,其中也包括皇帝。 韩琦能有今日之地位,那也是他靠自己拼回来的。 司马光道:“打官司。公堂之上解决。” 文彦博听完之后,是彻底懵了,“我说君实,你是湖涂了吧,这事能打官司吗?” 司马光道:“以前是不能,但现在能了。张三能够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就不能起诉新法吗?” 关于那场官司,表面上看,王安石大获全胜,但如果没有好处,司马光又如何会支持张斐。 王安石是赢在当下,而司马光是赢在未来,届时王安石将会防守的一方,而司马光却成为进攻的一方。 文彦博皱了皱眉,“是呀!这还真是一个办法。哦我明白了,难怪你自己要求领审刑院,让我来领御史台,刑部官员本就是反对新法得,那么除大理寺,其余司法部门都不属于王介甫。” 司马光道:“大理寺我也有办法拉拢过来。唉其实相比起新法,党争要更为可怕啊!” 文彦博点点头,“这也是我所忧,好罢,我答应支持你。” 要是这么玩的话,那么审刑院才是最核心的部门,而不是御史台,司马光其实是在第一线,御史台只是在旁配合。 “多谢文公相助。”司马光拱手一礼。 文彦博又道:“对了!你领审刑院,但是王介甫却只是加升参知政事,这其中必有玄机。” 司马光问道:“文公有何看法?”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有道是,治国先治吏,王介甫不可能忽略这一点,如今看来,他首先是要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而此非吏政,故此我估摸着,他极有可能会建议官家另设一司,来主持变法,如此便可暂时绕开吏治。” 司马光点点头道:“文公所言极是,这也像王介甫激进的作风。不过文公可别如吕献可一样,太过激进,咱们且看看再说,王介甫此番信心满满,我看也不一定会失败的。” 文彦博摇头叹道:“变法之事,欲速则不达,他此术乃治标不治本,是难以功成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检法 司马光在暗中布局,那王安石也在进行着最后的人事安排。 其中有一个人,他早就想要招致麾下。 只不过之前时机不对。 这个人就是张斐。 “王大学士,大驾光临,呃寒舍蓬荜生辉。” 张斐拱手言道。 王安石见他结结巴巴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都乐了,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这客套话说得就还不如不说。” “小民确实不太会应酬,让王大学士见笑了。”张斐讪讪道。 这宋代礼仪,他还是有一些些不太熟悉,其实许多时候,他还都是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但是人家也没有去在意这些。 王安石呵呵笑道:“看来你这口才,全都用在了那公堂之上。不过不会那些繁文缛节,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王大学士谅解。” 张斐一笑,又伸手道:“王大学士请。” 来到厅堂坐下之后,王安石开门见山道:“我就不与你这小子打哑谜了,我此番前来,是希望你能够入朝助我变法,你可否愿意?” 张斐倒是没有想到,王安石还真比他更不懂得客套,说得这么直接,不禁都愣住。 你委婉一点邀请,那我也可以委婉一点拒绝。 不伤情面啊! 你这么直接的邀请,我怎么直接的拒绝啊! 王安石见他不语,于是又道:“你为何不答?” “我!” 张斐忙道:“承蒙王大学士看得起,小民真是受宠若惊。” “都说了,客套话少说,你就给我一个答复吧。”王安石摆摆手道。 张斐道:“小民何德何能!” “你还说?”王安石打断了他的话。 张斐道:“不去。” “!” 可面对如此直白的回答,王安石不禁愣了下,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少许,道:“因为我也正想请王大学士来书铺当一个耳笔之人。” 王安石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张斐却是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可否愿意?” “混账!” 王安石拍桌而起,正准备怒斥张斐时,他突然又坐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人各有志。”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恩公曾举荐我入朝,我也都婉拒了。” 王安石好奇道:“难道你认为朝廷官员还不如一个耳笔之人吗?” 张斐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目前的成功,让我很享受当下的一切,享受为那些蒙受冤屈的人讨回公道,暂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王安石道:“虽说这人各有志,但男儿志向还是远大一些。” 张斐笑道:“故此我还需要得到一些历练,就先从帮助一个百姓开始。” 王安石闻之一笑,“好吧!我也不勉强你。若哪天你改变主意了,你可来找我。” “多谢王大学士赏识。”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虽然不打算入仕,但亦可在旁协助王大学士变法。” 王安石稍稍一愣,点点头道:“那确实,你之前就已经帮了我不少忙。” 他寻思着,以张斐才干,说不定在民间更能帮助他。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也帮了小民不少忙,咱们这是互惠互利,这种合作也可以继续下去。” 王安石哈哈一笑,“好一个互惠互利。” 张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只不过他很欣赏张斐的才干,希望提拔他。 既然张斐不愿意,他自也不会勉强。 张斐笑道:“说不定很快小民又能与王大学士互惠互利了。” 王安石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他对于与张斐的合作还是很感兴趣。 张斐卖了个关子,“到时再说。” 又聊得小半个时辰,王安石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真的很忙,能够亲自来招揽张斐,真就是给足张斐排面啊! 张斐亲自相送至门前,可等到他回到厅堂时,发现许止倩已经坐在里面。 “我一定要请一个门童,专门盯着那后门。” 张斐是恶狠狠道。 许止倩抿唇笑道:“要不暂时从我家借一个给你?” “那有什么用。” 张斐瞪她一眼,坐了下来。 许止倩道:“怎就没用,至少可以看着你不要走我家后门。” “!”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是哦!我上他家好像也是走得后门。 许止倩见张斐脸都红了,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多少人想入朝为官,却不得入,而你呢,官家请你,你不答应,如今王叔父又来请你,你还是拒之门外,这要传出去,只怕许多人都要羡慕死你。” 张斐哼得一声:“这鸿鹄安知燕雀之志。” “你鸿鹄焉知燕雀?”许止倩愣了愣,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过说真的,这燕雀之志好像比鸿鹄之志要更难猜,是甚么?” 张斐嘿嘿道:“当然是腰缠万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嗯,倒是精辟。”许止倩不禁莞尔,但随后又道:“不过此非你之志。” 张斐愣了愣,“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一早入朝为官了。” “!” 张斐竟不知如何反驳。 许止倩审视了一番,轻轻哼道:“迟早我会猜到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要是能猜到,我特么以身相许。张斐道:“行啊!你猜吧!呵呵。”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忽闻一个笑声,只见许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爹爹!” 许止倩急忙起身。 张斐瞅着许遵是往侧面来的,心想,这父女两都喜欢走后门。可转念一想,嗯,这也证明他们不把我当外人,反正我去他家也是走后门,无所谓啦,公平就好。 张斐也起身迎了过去,“恩公。” 许遵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张斐已经得知官家身份,但张斐不提的话,他也不会问的,这事他真的是羞于启齿啊! “爹爹,你今儿怎么回这么早?”许止倩好奇道。 许遵呵呵道:“今儿上午去应那审刑院所邀,去那里参加了一个会议,衙里又没事,于是就直接回来了。” 许止倩问道:“审刑院为何让爹爹你去参加会议?” 许遵笑呵呵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许止倩蹙眉道:“司马叔父?” 许遵点点头。 虽然审刑院在权力上,是要大于大理寺,但二者非隶属关系。 关键就在于司马光如今是参知政事,这就大不一样,参知政事可行使宰相权力,当然是有权力召集司法部门开会。 张斐皱眉问道:“难道司马大学士要对付恩公?” 许遵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虽与司马学士理念不合,但他不会这般小气的,他今日邀请我去,是希望能够针对当下的司法进行改革。” “改革?” 许止倩惊讶地看着许遵。 目前都在议论王安石变法,不曾想司马光也要改革。 这真是太意外了。 许遵笑呵呵道:“司马君实与王介甫本就互不服气,如今王介甫要改革变法,司马君实自又岂会落于他之后。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他们又争吵起来。” 不愧是司马光,这一招玩得可真是熘啊!我都恨不得为你点个赞。张斐不禁暗自高兴。 许遵突然瞄了一眼张斐,问道:“张三,不知你对这方面有何看法?” 估摸着那司马光也猜到许遵会来问我,既然如此,那我何不就顺水推舟。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几趟官司下来,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道。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开封府上下有多么讨厌我,恩公也是知晓的。” 不等许遵开口,那许止倩就道:“他们拿着俸禄,却又不想干活,还好意思怪他人,可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摆摆手道:“吕知府绝非这样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所言极是,开封府的主要事务,乃是州府的民生,财政,至于审桉只是其次。 而我频繁告状,迫使开封府将过多精力投入到官司当中,可能会出现本末倒置的现象。毕竟一个官司只能为一个人伸冤,而一个政策的失误,会令整个州府的百姓都遭殃。” 许止倩问道:“你的意思是将二者分离?”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二者,是四者。” “四者?” 许止倩好奇道:“那四者?” 张斐道:“行政、司法、审判、检控。就拿开封府来说,开封府就只管行政,处理财政、民生、水利建设。 其中又以通判县尉为主,再设一司法司,专门负责维护治安、侦讯,但是最终审判就统统交给司理院这样的审判衙门,不过中间还得设一司,专门负责监督、检控。 关键这四个衙门互不隶属,如此一来的话,这四个部门就能够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最起码一点,知府犯法,也将会被起诉。” 许遵听得是连连点头,心花怒放。 单单就法制建设而言,北宋应该算是封建之巅峰,不管汉唐,还是明清,都不如北宋完善。 这就是因为赵匡胤自己就非常看重刑狱,再加上北宋的分化事权的思想,各司法部门本就是相互制衡的,这对司法建设是好事。 许遵很快就能够领会到这套公检法的妙处,“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令整个审判过程变得更加复杂,而且需要更多经费。” 张斐笑道:“只会更加简单,不会更加复杂。”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可不是每个知府都如恩公一样,熟知律法,一旦遇到一些不太懂律法的官员,这官司反而会变得复杂。 由专门官员处理专门的事,一旦习惯了,许多桉件很快就能够审理完,其实是要更省事的。 至于说经费问题,这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我相信司马大学士自有办法解决。”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 一直与张斐朝夕相对的许止倩,见这厮又是张口就来,于是道:“你既然有主意,为何当初不与我爹爹说?” 这司法架构,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是灵机一动,肯定是早就想好的。 张斐苦笑道:“就算我当初说了,恩公也无能为力。” 许遵呵呵笑道:“你最厉害的本事,不是上堂争辩,而是知道什么话放在什么时候说,才最为有用。” “这不就是耳笔之人的手段么。”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不过恩公若是要将这一套改革方案拿去找司马大学士商量,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得。”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讪讪道:“因为朝中许多大臣都对我不满,如果知道这是我弄得,只怕会增添不少麻烦,反而会弄巧成拙。” 许遵抚须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权衙 [] <a href=" target="_blank"> 时机是非常关键的。 不管是做任何事。 同样一番话在今天说,可能会身首异处,但若放在明天说,就有可能会升官发财。 以前为什么张斐不去跟许遵提什么建议,最多只是跟许遵探讨法制思想,原因就是许遵他不是参知政事,他的权力也只限于大理寺,而且北宋那分化事权的行政制度,还会令他处处受限,如果他要修改什么条例,就必须得上报,这一上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最终都是由参知政事来决定。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想要修改一些条例,进展一直都非常缓慢。 但现在不同,现在司马光是以参知政事的身份领审刑院,他就拥有司法改革的权力,且在上任第一日,也表现出司法改革的强烈意愿。 这与许遵的渴望,是不谋而合。 那么这时候再提出来,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 第二日一早,许遵便将此策拿去跟司马光讨论。 “许寺事真不愧我朝律法第一人。此策真是妙不可言。” 司马光看后,不禁大赞许遵。 完全忘记,之前审阿云一时,他直接骂许遵乃司法之耻。 许遵可受不了这种夸赞,主要这不是他想的,但想到如果说是张斐之策,只会节外生枝,毫无益处,讪讪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此策倒是有一个弊病,就是可能要增加官府的开支。” 司马光瞧了眼许遵的脸色,是心如明镜,也不点破,笑呵呵道:“其实也增加不了多少,只要将一些衙门稍作整改就行,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话显然是对标王安石变法。 他都那样了,我还不能这样吗。 母庸置疑,今年绝对是变法的一年。 王安石要变法。 司马光也要变法。 就连张斐都在书铺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第一步,鸠占鹊巢。 只见十余个大汉正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这回可真是委屈员外了。” 张斐站在院内,看着运夫们,将一件件家具搬出去,假惺惺地向范理言道:“不过员外放心,这租金肯定不低的,足够员外在外租上一间好宅子。” 书铺要扩张,但是如今左右又没有房屋租售,故此只能让范理先挪出去,将其住宅纳入书铺。 范理摆摆手道:“这都只是小事,你就别操这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张斐稍一沉吟,道:“最好就在这两日,虽然这后面还没有弄好,但是前面已经改造完了,先将就着用,这寸金寸光阴,咱们等不了了。” 范理又问道:“到时就推出计税买卖?” 说到这计税买卖时,他神情忐忑。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不然的话,也不用这么赶呀。” 范理很是不安地说道:“可是我听闻最近三司、转运司和都商税院,近日频繁与商人接触,只怕他们不会让咱们得逞的。” 张斐笑道:“正因为如此,才有利可图,如果人人都能做,那咱们做来干嘛?” 范理想想好像也对,这不就是他答应与张斐合作的原因吗。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了进来,“员外,那白矾楼樊公子求见。” “樊公子?” 范理愣了下,又看向张斐道:“我与他可没有什么来往,他定是来找你的。”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范理猜想的没有错,樊正正是来找张斐的。 “不瞒三哥,在下今日到此,是我爹让我来询问三哥,你们书铺真的打算推出计税买卖吗?” “这还能有假。” 张斐笑道:“过两日我们书铺就会正式开张,到时就会推 出计税买卖。” 樊正听罢,眉头紧锁。 张斐笑吟吟道:“大郎有话但说无妨啊。” 樊正面露歉意:“真是抱歉,我们白矾楼可能不会来你们书铺计税,而是会选择去李家书铺。” 范理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樊正忐忑地看向张斐。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道:“做买卖是你情我愿之事,你们白矾楼选择别家,那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很好奇,这李家到底有何优势?” 樊正叹道:“倒不是说他们有何优势,而是而是上面暗示我们白矾楼,如果我们来找你们书铺计税,那么我们白矾楼将很难拿到朝廷的酒曲,还有盐、糖,都会放到别家去卖,这酒可以我们白矾楼的立足之本啊!” “哎幼!这可如何是好啊!”范理急得都站了起来。 张斐皱了皱眉头,又向樊正问道:“朝廷明明可以以此招逼迫你们不来我这里,为何还要让你们白矾楼去李家书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樊正道:“我私以为朝廷是想借此招,来压制贵店。如果商人都跑去李家书铺计税,自然就会渐渐疏远贵店,也包括其它买卖。” 张斐点点头道:“与我想的一样啊!” 范理郁闷道:“咱们忙活半天,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斐瞧了眼范理,笑道:“范员外,你稍安勿躁,咱们是做大买卖的人,澹定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正说着,马天豪和陈懋迁也来了。 “樊正见过马叔父,陈伯父。” “你爹可真是精明,这讨人厌的事就让你来做。”马天豪打趣一番樊正后,又向张斐哈哈笑道:“张三啊,这回你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呀!” 张斐笑问道:“不知三司又用了什么手段迫使了咱豪哥屈服。” 马天豪也不介意他这么称呼,一屁股坐在张斐边上,嘿嘿笑道:“这是相国寺方面要求的,你也知道,要是没有相国寺支持,咱那房贷也弄不起来。” 陈懋迁道:“张三,你这步棋真是走岔了呀!今日他们能够迫使我们不来上你们书铺计税,他日也就能够迫使我们不能找你立契。” 张斐哼道:“这都还没有开始,你们就要判我输?” 马天豪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我就说你小子不会轻易认输的,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还有何手段,能够连三司都给制服了。” 陈懋迁却道:“这回你不可能赢的,茶米油盐酒糖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他们拿你没有办法,但是要整我们,可是轻而易举啊!” 樊正忙道:“陈伯父言之有理,朝廷对付我们的手段太多了,但凡是商人,只怕都不敢来找你们书铺计税。” 张斐笑道:“各位,你们身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目光怎如此短浅,我不做这买卖,我无所谓的,我还可以打官司挣钱,又损失不了什么,但各位此番如果退缩了,那将来你们可就挣脱不出来了。” 两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用眼神交流了半响。 陈懋迁突然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咱们可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去赌,就说人家白矾楼,他老樊家之前也是依靠关系才得到朝廷大量的酒曲,才能够酿那么多酒,一旦朝廷断其酒曲,白矾楼恐怕连三月都撑不下去。” 你说你自己就是了,干嘛提我白矾楼啊! 樊正郁闷地瞧了眼陈懋迁,但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附和地点点头。 马天豪突然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就别在这装了,张三这小子任地精明,他会猜不透你们在想什么。” 说着,他便直接想张斐道:“张三,你若能赢,那咱们可以到时再过来支持你,没有必要此时跟着你一块冒险。你若真有能耐,那就给咱们开条后路。” 陈懋迁、樊正尬得都红了。 但就是这么回事。 即便他们现在不支持张斐,但张斐今后若成,他们等于也多条后路,没有必要为此冒险。 张斐恨得牙痒痒,笑骂道:“你们这**商,说得这么直白,就不怕吓到人家范员外吗?” 三人同时看向范理。 范理好歹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被他们这么消遣,又如何忍得住,哼道:“你都不怕,我怕甚么?” 可是等到他们走后,范理顿时又怂了,“三郎,咱们咱们还开么?” 张斐呵呵笑道:“为什么不开。” 回到家里,高文茵他们未归,就李四和小桃,李四这个假憨憨,回到家就跑去帮小桃干活了。 独自坐得一会儿,张斐便寻思着去许家看看。 刚刚来到后门,正好对面的后门也打开来,只见许止倩两家酡红地出现在门口。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看来今儿又喝了不少啊!”张斐笑道。 今儿许止倩与她的闺蜜们出门游船,就没有跟着张斐一块去范家书铺。 “没喝多少。” 许止倩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脸颊,又转移话题道:“范家书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笑道:“遇到一点麻烦。” 许止倩忙问道:“什么麻烦?” 张斐立刻将今日的事,告知了许止倩。 许止倩听得微微蹙眉,道:“我就说你这买卖不好做,你偏不信,那三司可谓是我大宋第一权衙,他们就是整不了你,也可以令商人不与你来往。” 这话是一点没错,因为大宋非常重视商业发展,同时又拥有着庞大的官营机构,但凡百姓日常所需,几乎都被朝廷控制在手里。 比如说,酿酒的酒曲,就只能找朝廷购买。 白矾楼若是不听话,朝廷一旦对白矾楼限制酒曲,白矾楼立刻就会失去京城第一酒楼的地位。 如今张斐又将转运司给得罪了,这更是雪上加霜,商人靠得就是东买西卖。 张斐笑道:“我既然敢这么干,自然有把握,岂会轻易被他们击垮。” 许止倩忙问道:“此话怎讲?” “时机。” 张斐笑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靠时机取胜,且先让他们嚣张一会儿,到时我一锅将他们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第一权衙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此世上再无苏东坡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 樊正等人的告知,并未使得张斐更改原来的计划。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范家书铺还是在三日之后重新开张,同时推出计税计划。清晨时分,录事巷。 一条崭新的招子缓缓从升起。今日起,范家书铺将正式改名为 “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步到位,不再追求什么古韵,还去弄个什么讼师。 因为就现实情况而言,讼师已经无法乘载张斐所想要表达的内容。当然,张斐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 就是将耳笔给改过来。如今许多百姓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就直接称呼他张耳笔亦或者耳笔张,反倒是那些官员喜欢加上 “之人”之类的,表以蔑称。霎时间,锣鼓喧天,炮竹齐鸣。整个录事巷是人山人海,烟雾弥漫。 “张三郎!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 “抱歉!抱歉!” “哪里!哪里!” “费员外,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里面请!快里面请。”只见汴京有头有脸的富商皆来此道贺,但他们只是向张斐道贺,然后就进入对面费家书铺,或者斜对面的李家书铺。 一身喜庆的范理看着过门不入的宾客们,不禁都是羞于见人,将脸偏到一边去,都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唯独张斐还跟个二逼似得,微笑地跟着一些熟人打着招呼。他始终坚信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事实也是如此。弄到后面,一些与张斐认识的商人,在路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时,都是低着头的,当做没有看见。 原来今日李国忠等七大书铺,也同时推出一模一样的计税业务。一个书铺包揽一行或者几行的计税业务。 非常细致,看似也非常专业。但其实就是都商税院专门派会计驻扎在他们书铺,可以理解为商税院扩张地盘,本质上是没有变化的。 商税院自己的计的税,他们当然会认账。这显然就是为了针对张斐。如果只是单单计税,其实三司也不会那么忌惮,权当辅助。 其实宋朝很多私人买卖,都是为了辅助官营。这就是为什么三司对于民间的掌控力,是远远高于行政司法合一的开封府。 钱才是关键。偏偏张斐将计税与律法合一,简单来说,就是用他的手段,确保税法能够公正执行,这绝对是属于权力的侵害。 三司自不会让自己受到张斐的掣肘,也不会允许自己受到其它书铺的掣肘。 故此三司是自己派会计驻扎,而非真的让各大书铺开展这门业务。关键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如果计税出问题,商税院不会首当其冲,冲在前面的书铺。 对于李国忠等人而言,这业务虽然都不属于自己,自己还得为三司挪块地,承担一些责任,但是他们也非常乐意这么做,因为有三司的相助,他们也就不惧怕张斐。 之前张斐入驻范家书铺,他们可是都很害怕的。而如今凭借着三司的关系,这些商人也只能上他们书铺,今后许多业务,自然也会找他们。 私下解决,才是最好的方案。对簿公堂,太伤情面。 “三郎,这小小计税,哪会吸引这么多人来,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成心让咱们难堪啊!”范理见汴京大小商人都跑来道贺,可他心里清楚,他们这行的影响力可没有这么恐怖,远不如牙行,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来这么多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面有人故意促成的。张斐笑道:“员外,我与你说过多少回,得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这一行生意红火,对咱们也是好事。”范理郁闷道:“啥好事,我咋看不出来。”张斐呵呵道:“今日三司自己开这么一个头,那他日咱们生意红火时,他们也就只能干瞪眼了。”范理哼道:“如今整个汴京,谁还敢与咱们合作啊!跟咱们合作,自己的买卖就没法做了,还生意红火,不关门就算是不错了。”张斐兀自微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呢。”这里正聊着,只见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从人群中穿过,走向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见到这老头,赶忙上前两步,拱手道:“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那司马光。 司马光左右看了看,呵呵道:“可真是热闹啊!”两边都热闹,唯独这里比较安静。 张斐当然听出司马光的揶揄之意,讪讪笑道:“让司马大学士见笑了。”司马光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老夫今儿就是来见笑的。”言下之意,我就是来看笑话的。 范理当即是面如死灰。这厮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连堂堂翰林院学士都亲自跑来看他的笑话。 这得有多恨。张斐却是哈哈笑道:“能够博司马大学士一乐,我这张开得可算是值了。”司马光略显好奇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张斐笑道:“到底谁心虚,不是一目了然吗。我为何要担忧?”司马光抚须一笑:“言之有理啊!” “司马大学士里面请。”司马光点点头,正准备入门时,突然瞟了眼那招子,道:“律师事务所?有何讲究?”张斐笑道:“服务于律法。” “服务于律法。”司马光稍稍点头, “这个说法倒是不错,也像你在堂上的作风,这官司落在里面,已经不是争讼那么简单了。”二人入得店内。 但见里面装潢已经有别于当下的书铺,就更像似酒楼,一间间雅座,一个个包间。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你这还是书铺吗?老夫看着倒是挺像似酒楼啊。” “这当然不是书铺,而是律师事务所。”张斐解释道:“小民方才不是说服务于律法么,那小店当然要以服务为先,这里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后面才是办公用的。” “原来如此!”司马光稍稍点头,也明白其中一些奥妙,呵呵道:“你这是要大展拳脚啊!”搞个这么大的服务区,代表着可能会同时招待这么的顾客,肯定是要扩大自己买卖。 以前的书铺,不需要这么大的服务区。张斐笑呵呵道:“没有办法,司马大学士要搞改革司法,我这也得匹配上啊!”司马光目光左右一瞟,道:“那主意是你出得吧?”张斐点点头,道:“不知司马大学士以为如何?”司马光微微皱眉:“这两日老夫是仔细研究过的,其中有一个问题很难解决啊。”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就是你常常提到的那个词,专业。”司马光皱眉道:“如果只是在东京这么做的话,那倒是可以,毕竟这里有足够的人才,但是要想全国普及,可就需要更多精通律法之人,我朝虽不缺官员,但也难以满足此项改革。可若不全国普及,改革的意义又不大。”这老头对于政治制度,确实是研究颇深,是远胜于许遵,也强于那王安石。 一下就看出张斐的改革计划与当下制度的最大区别。当下司法制度,也是有很多部门相互监督者,但一般来说,头头厉害就行了,下面的人就只需要奉命行事。 而张斐那套需要极其专业的人士,哪怕是衙差都需要极高素质。张斐道:“人才是让一切变得完美的唯一途径,如果司马大学士追求完美的改革,专业化是不可避免的。” “这老夫也知道。”司马光点点头,道:“老夫是这么打算的,选出一批年轻官吏去国子监律法学院进行学习,然后再派往各地。”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啊。”其实国子监下面就有专门的律法学院,而且还有算术、医学,等术科专业,大宋在文治方面,确实是做到封建社会之最。 如张斐这种术科比较强的人,是有入朝为官的途径,不需要参加科考,只是说上限比较低。 四品以上就非常难。可话说回来,要在大宋做到宰相级别的,必然也是要身怀绝技的,甚至可以说,要达到全才级别的,如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都是律法方面的佼佼者,都是钻研过,王安石强于经学,而司马光则强于政治学。 司马光又道:“不过我老夫望你去讲课。” “我?”张斐惊讶道。司马光点点头。张斐哭笑不得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我一个耳笔之人去国子监跟一群官员、进士讲学,你这分明就是挖个坑让我去跳啊!”司马光哼道:“在那公堂之上,御史中丞,刑部郎中,详断官,统统在你面前败下阵来,这个小坑还能摔着你不成。” “多谢司马大学士夸奖!”张斐讪讪一笑,道:“但是想想都别扭啊!何不让我恩公去讲学,我恩公对于律法的见解也非一般人可比的。”司马光问道:“你恩公也不你的对手啊!” “?”张斐道:“律法之事,讲究的是基础,这基础不牢靠的话!”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基础方面,你不用担心,关键在于,唯有你最懂得那套方案该如何运作,你应该知道他们需要注意些什么,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张斐沉吟少许, “我考虑考虑。” “考虑?”司马光不满地看向张斐。张斐郁闷道:“考虑都不行吗?”司马光固执地摇摇头:“你若不答复我,我可不敢轻易奏请陛下。万一失败了,我可承担不起这责任啊!”他性格是相当严谨,不做好万全准备,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张斐这套方案,有许多地方令他也没有头绪,尤其是检控这一环,他真不是很懂,他懂讼学,但是张斐玩法,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而且目前上堂争讼的官司,真的非常非常少。 到底检控是为官府,还是为百姓,还是为正义,另外,检控与司理院到底又是怎样的关系,其中有很多模湖的地方。 但是司马光又认为,检控又是整套方案的最核心部门,如果将检控给去掉,那现在差别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将行政、司法分离。 目前大宋检控第一人,莫过于张斐。就是再不喜欢张斐的,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张斐一说要计税,三司立刻吓得总动员,计税不可怕,可怕得是这厮还为计税担保。 对了!我这书铺不是缺人么,到时我可以给他们提供实习的机会,朝廷出钱,他们帮我工作,这倒是不错哦。 张斐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只要司马大学士保证我去了不会被打,那我就答应。”司马光呵呵道:“一言为定。”正当这时,范理快步走了进来, “三郎,有人要找你打官司。”张斐诧异道:“谁。” “是我!”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布衣男子走了进来,但见此人丰神俊朗,留着三缕细须,气度非凡,风度翩翩,活脱脱一枚大帅哥啊。 司马光见得此人,当即惊喜道:“苏子瞻。”苏子瞻?咦,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 张斐稍稍一愣。那男子见得司马光,立刻上前来,拱手一礼, “苏轼见过司马先生。” “东坡先生?”张斐惊喜道。苏轼打量了张斐,问道:“东坡是谁?” “呃。” //wwwishuquge/txt/16785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盗版可耻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 是的,这就是北宋。 拥有旷古烁今的第一文臣天团的朝代。 随便钻个人出来,就是苏东坡。 随便生个女娃出来,那就是李清照。 随手抓一个大奸臣,都是大书法家蔡京。 更可恨的是,就连那“北宋梅西”高求,都能够写一首极其漂亮的毛笔字。 着实令人羞愧。 东东坡是谁? 张斐突然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苏轼这么一问,可能文坛就再无苏东坡了! 这可是一大罪过啊! 不过身为李清照的粉丝,对苏东坡是天然的存有三分敌意,以前张斐也跟室友或者网友辩过苏东坡和李清照谁的词更好。 虽然李清照她爹李格非就是苏门中人,苏轼可以说是李清照的师公,但问题是李清照她绰号“李怼怼”,她自己也怼过苏东坡,说苏东坡写得词,就不能算是词,不过是语句不工整的诗罢了。 那她的粉丝必然也是要效彷偶像,我易安居士天下第一。 不过懂得都懂,不管是嘴炮侠,还是键盘侠,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见到真人,怂得比谁都快。 张斐也不例外,赶忙转移话题道:“苏苏先生是来找司马大学士的吗?” 乖巧的很。 苏轼稍稍一愣,“哦,我是来找张三的。” 找我干嘛?打官司么?那乌台诗桉好像不是发生在现在啊!张斐讪讪举手道:“在下就是张三。” “你是张三?”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皱眉道:“奇怪!与我听说的不一样,我闻那张三穿着妖艳,粉面朱唇,非男非女,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你看着挺平庸的呀!”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 我特么到底是平庸,还是应该贼眉鼠眼? 这该咋选? 司马光抚须哈哈一笑,幸灾乐祸道:“难得!难得啊!难得有人将这小子说得哑口无言。” 苏轼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忙问道:“你当真是张三?” 张斐郁闷地点点头:“是的,在下张斐,匪号张三,字易安,号东坡,人称浪里白嫖。” 司马光很是诧异地看了眼张斐,心想,你小子词就一首,这字号倒是齐全的呀! 苏轼恍然大悟,指着张斐道:“原来东坡就是你啊!” 张斐拱手道:“张东坡是也。方才我是在自报名号。” 司马光问道:“苏轼,你找他作甚?” 苏轼笑道:“找张三还能作甚,自然是找他争讼。” “争讼?”司马光惊讶道:“你这才刚回来,就惹上了官司?” 张斐也好奇地看着苏轼。 苏轼突然掏出一本书籍来,“司马先生请看,这还有没有天理。” 司马光接过一看,“子瞻集。这是你的诗集啊!” 苏轼当即愤怒道:“那些无良奸商又拿着我的诗集词集去卖钱,错字无数,那倒也罢了,关键他们还将柳老七那等艳词,也掺入到我的词集中,这不是要坏我苏轼一世英名吗。” 张斐问道:“柳老七是何人?” 苏轼道:“柳永,你识得么?” “?” 张斐微微有些冒汗,心想,难怪我偶像绰号李怼怼,原来她师公就是这样的人。文人相轻,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罢了罢了,他们这些文坛大老的事,小弟还是别掺合的好,以免丢人现眼。 别说他了,司马光这等文坛大老,也都不太好做声。 要是别人这么说,司马光怎么也得说句公道话,柳永就是再不济,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怼的,偏偏是他苏子瞻,这家伙才华横溢到已经泛滥的地步,他怼柳永,那那能有什么办法。 柳永就是活着,估计也怼不过,毕竟人家苏轼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而柳永落榜无数次,还是等到开恩科,外加放宽取士,他才及第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柳老七的词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上回我夫人买了你一本词集,只有头七首是你所作,剩余十三首全是他人所做,多半都不认识,好像其中有一首还是白矾楼一个歌妓所作。” 苏轼咬牙切齿道:“这些奸商真是可恶至极,这回我绝不饶他。”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能告否?” 张斐傻乎乎道:“告啥?” 苏轼道:“当然是告这家名为集聚贤的书店。” 张斐又问道:“告它甚么?” 苏轼道:“告他盗我诗词。” “盗版?” 张斐惊呼道。 “盗版?”苏轼一愣,又想了想,喜道:“盗版盗版,这个说法不错,真不愧是耳笔之人,编织罪名,可真是信手拈来。” 张斐眨了眨眼,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司马光却是皱眉道:“关于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朝中许多官员都对此表示不满,但屡禁不止,我朝亦无律例可告。” 毕竟北宋文人的地位空前,他们其实已经具有版权意识,只是缺乏法律意识。 如司马光他们,有些时候看到自己的文章被盗用,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也不会说什么,免得显得太小气。 还是那个词,格局。 但苏轼不同,他就经常吐槽这事,看到就骂,毕竟他最爱白居易,那白居易简直就是吐槽达人,朋友圈达人。 发个工资吐槽一遍还不过瘾,还得写首诗,发朋友圈,你还真不知道他是在凡尔赛,还是真的嫌少,也许二者兼之。 苏轼也不遑多让。 苏轼呵呵笑道:“若有律例可依,那晚辈就直接上开封府了,就是没有律例,才来找他张三帮忙啊。” 司马光也看向张斐。 盗版?版权?印刷?张斐沉吟一会儿,突然笑道:“苏先生所言不错,没有律例,那我就告出一条律例来。” 司马光诧异道:“告出一条律例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并未多说甚么,又向苏轼道:“苏先生,你这官司我接了。” “不亏是耳笔张三,果真是如传言一般。”苏轼不禁侧目相待,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张斐道:“什么条件?” 苏轼笑道:“就是你不但要告这书店,还得确保不会再有人盗用我诗词卖钱。” 真是没有想到,身为豪放派的苏轼,生活过得竟如此精致,打官司也这么细。张斐笑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轼问道。 张斐道:“一百贯的酬劳。” “一百贯?” 苏轼当即吸得一口冷气。 那看张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去抢官银。 那讨厌的牙人可也没你这么狠啊!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今日是我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故此我给苏先生你的,可是二折价格。” “二折就得一百贯?那平时请你,不得五百贯?” 苏轼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这点,苏先生若是不信,可问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抚须一笑,环顾四周道:“苏轼,你看看,他这刚刚开张,可是连一个宾客都没有,就知道一般人可不敢来找他打官司。” 哇嘴都这么毒吗?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司马光,竟不知如何反驳。 苏轼疑惑道:“可是我听闻你为那史家打官司,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夫人。” “还有你为那李四打官司,也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小弟。” “曹衙内?” “哦,衙内花了两千贯。” “?” 苏轼想了想,我这是当他叔叔好,还是大哥好啊! 这价钱真是过分了呀! 苏轼刚刚守孝归来,哪有这么多钱,他稍一沉吟,“这集聚贤盗我诗词贩卖,不得赔我损失么。”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苏轼道:“我要索赔一百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合理。” 苏轼立刻道:“这样,集聚贤赔给我的钱,你就拿去当酬劳,我是一文不要。” 张斐刚准备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道:“这不合理吧!就是输了,你也得给钱啊!毕竟我付出了劳动。” 苏轼呵呵笑道:“你若输了,是多少,我会如数补给你。” “好吧!”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这苏轼的脑子转得就是快,要是输了,他张斐何止损失一百贯,但是这么让苏轼占便宜,身为清照粉的张斐是心有不甘,沉吟少许,道:“既然苏先生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也不能令苏先生失望,这样,为表我必胜之心,我不收苏先生一文钱,但是这次官司所得赔偿,要尽归于我。”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犹豫了起来,又偷偷瞄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好心规劝道:“这种事你是玩不过他的,就别瞎动脑筋了。” 苏轼笑道:“看来司马先生上回是输得心服口服。” 司马光瞪他一眼,“好你个苏子瞻,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抱歉!抱歉!是晚辈失言了。”苏轼赶紧拱拱手,又向张斐道:“我还是给钱吧。” 张斐笑道:“也行啊。” 嗯? 苏轼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 不免又想了想,“还是依你所言吧!” 司马光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真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苏轼尴尬了笑了笑。 “张三!张三!”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叫嚷声。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大摇大摆了走了进来。 “哎呀!司司马伯父也在啊?小侄就不打扰司马伯父了,小侄告辞。” 这刚刚露头的几人立刻又跑了。 哪个纨绔子弟可也不愿意跟司马光这种老头待在同一屋檐下。 那纯属自虐。 司马光只是笑着摇摇头。 张斐也没有在意,立刻让人备上笔墨,准备与苏轼签订一份正式的雇佣契约。 “还用我动笔?”苏轼诧异道。 张斐讪讪道:“我知苏先生学问很高,小店所写契约,只怕入不了苏先生的法眼,不如苏先生你自己写。” 苏轼笑着点点头道:“好吧!” 很快,苏轼就挥墨写了两份。 当然,这可不能写成豪放派契约,张斐也提出一些硬性句式,剩余的,苏轼可以自由发挥。 “两份还不够?”又见张斐递上一张黄纸,苏轼不免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个,嗯,我们事务所是合伙人制,书铺一份,我个人还得要一份。” 苏轼也没有在意,又挥墨写了一份。 张斐小心翼翼的拿过来,心中暗喜,这份可得保存好,留给咱得后世子孙,也好让他们能够跟同学吹吹牛逼,想当年苏轼也找过我先祖打官司。嘿嘿。 //wwwishuquge/txt/16785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个假粉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 签完三分契约之后,苏轼便与司马光离开了。 “呀!苏先生回来了。” “苏先生。” “苏先生有空的话,可不要忘记上我这里坐坐。” “苏先生,我刚好谱了一首曲子,可否帮妾身鉴赏一番?” 录事巷半条街都是烟花之地,这苏轼虽没有柳永那般软饭硬吃的境界,但也不是说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有这个需求。 苏轼其实也是青楼的常客,很多歌妓也都是他的老相识。 故此苏轼一出现,两旁青楼上的歌妓顿时就疯狂起来。 不过苏轼本人却有些尴尬。 因为他身边的司马光是最不喜欢这些,这一点朝中唯有那王安石与他最像似。 文人不风流,其实很罕见的。 所以别看这两人经常斗嘴,但在生活习性上,二人又是高度像似,其实现在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只不过后来当变法演变成党争,他们才决裂,那就另说了。 党争为什么可怕,就是里面已经没了是非对错,也没了道德伦理,就是纯粹的战场,你支持的一切,无论好坏,我都反对。 苏轼很是尴尬的朝着姐妹们招招手,目光却一直瞟着司马光。 司马光只是面带微笑,倒也没有打扰他们叙旧。 不管是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在私人生活方面,他们很少去干涉别人。 出得录事巷,司马光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轼答道:“晚辈今日回来的。” 他之前在为父守孝,今年刚好满了三年,于是回京。 说真的,这苏轼也真是够背的。 刚刚及第进士,意气风发时,他母亲去世了,就回家守孝,守孝完后,回到朝中,刚刚通过院士考试,结果他父亲又去世了,又回去守孝,再来回时,又迎头撞上王安石变法。 结果就被卷入党争,差点因乌台诗桉嗝屁了。 司马光一愣,“今日?” “对。” “你今日回来就跑来这里找张三打官司?”司马光惊讶道。 苏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先生,晚辈去年就听闻了这张三的大名,又听闻他竟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故与胞弟快马赶回京城,可不曾想,还是没来得及,正好又遇到那本词集,于是就想着借这词集,见识见识这张三的本事。” “原来如此!” 司马光捋须一笑,又道:“不得不说,那小子的才能真是深不见底,如今是他不愿意,他若点头,他马上就能够入朝为官。” 苏轼惊讶道:“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点点头。 苏轼呵呵笑道:“那我倒要瞧瞧,他会如何打这官司。” “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司马光呵呵一笑,又问道:“你此番回来,有何打算?” 苏轼神色一变,谨慎地答道:“暂未打算?” 司马光道:“正好最近我打算奏请陛下,进行司法改革,你若有意的话,我可推荐你进大理寺,你之前不也在大理寺待过吗。” 苏轼显得有些犹豫。 他也知道王安石马上就要推出新法,司马光此番邀请,明显是有站队的意味,他刚回来,也不太了解情况。 司马光也不在意,呵呵道:“你慢慢考虑,到时答复我一声便是。” 苏轼赶忙拱手一礼。 他们刚走不久,躲在青楼上面的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便又赶去了律师事务所。 “三哥,你看俺们兄弟够义气么,知道你开张,无人来捧场,特地赶来为你撑场面。” 马小义跳上一张长桌,拍着胸脯,义薄云天道。 然而,他这一句话无疑是在众人伤口上撒盐啊! “行了!行了!我谢谢你们还不行么。” 张斐一把将他从办公桌上推下去。 曹栋栋眼眸一转,“小马,你这算甚么义气,真正的义气,就是要捧场,要给张三带来买卖。” 张斐立刻瞅向曹栋栋,笑道:“衙内果然是善解人意,不知衙内有何买卖要找我?” 曹栋栋眼眸一转:“我要状告朝廷。” 马小义和符世春登时精神一振,立刻凑过来。 “哥哥,你要状告朝廷?”马小义激动道。 曹栋栋点点头。 符世春好奇道:“你就不怕你爹揍你么?” 曹栋栋底气不足地说道:“有张三在,我怕什么,上回可都没有打我。” 马小义道:“哥哥,你记错了吧,上回曹伯父不是拖着你在地上打么。” “我是说打完官司之后。” “等会!等会!” 张斐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曹栋栋,“你要告朝廷?”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张斐问道:“告朝廷甚么?”心里犯滴咕,我不会将状告朝廷,演变成了一股时尚潮流吧?那可使不得啊! 曹栋栋道:“告朝廷违反契约,我上回买了一妇人,都已经付了钱,可是朝廷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太不讲道理了。” 马小义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道?” “待会再跟你说。”曹栋栋又看向张斐:“张三,这官司能打么?” 张斐沉吟一会儿,问道:“可与三司有关?” 心里寻思着,若能将三司扯到官司来看,那可就有得玩了。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有点关系。” 张斐急急问道:“为何朝廷说收回就收回?” 曹栋栋眼眸乱转,“反正不是我的错,我都已经买下那妇人了,不管什么原因,朝廷都不应该收回去,还都没有与我商量。” 张斐道:“就算不是你的错,你也应该告诉我原因,不然的话,我怎么打这官司。” 曹栋栋道:“原因就是就是官府突然又觉得那妇人没有罪,然后就要了回去。” 符世春笑道:“衙内,你说得不会是高文茵吧?” 曹栋栋眨了眨眼:“是是又怎样?” “我夫人?” 张斐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厮竟然还在打高文茵的主意,当即是火冒三丈:“衙内,你是疯了么?你让我帮你打官司,而目的就是将我夫人送到你府上去?” 说真的,他都快被曹栋栋这智商给气笑了。 曹栋栋忙道:“什么你夫人,那高娘子都已经回了史家,可不是你夫人了。另外,你可是耳笔,有官司让你打,你打就是了。” “你才二逼。” “我要有这本事就好了。” 曹栋栋羡慕地撇了下嘴角,又道:“当初我可是信守承诺,帮你买下那寡妇,如今你自己将那寡妇又给送回朝廷,是你自己不要了。 你既然不要,那我为何不能要。朝廷自己有错,也不能让我来承担。” 马小义眨了眨眼,不住地点头道:“哥哥言之有理。” 符世春也都稍稍点头。 因为当时张斐领着美人就走了,全是他们几个在善后,买卖契约都是曹栋栋签得,钱也是他给的。 但如今官府废除了那张契约,还了高文茵自由身,这当然是张斐同意的,但问题当时不是张斐买得。 曹栋栋提出这个诉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曹栋栋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可是在家盘算了好久。” “有理个屁。” 张斐怒哼一声:“你们懂什么,我之所以让朝廷退钱给衙内,那是因为我已经俘获高文茵的芳心,她还是我的夫人,过不多久她就会回我家,那么这钱就花得就冤枉,也有损我浪里白嫖的英名。 我就寻思着,借这场官司,让朝廷先还钱给衙内,那么衙内就等于还前欠着我一个人情,然后可以再帮我买一个寡妇。咳咳,这回我要少女。” 符世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这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曹栋栋气愤道:“张三,你怎能这般无耻?我都已经花钱帮你买了那寡妇,是你自己送回去的,这与我何干?” 张斐道:“难道那钱是自己飞到你钱袋里面去的么,不是我让官府给你送回去得吗?你当然还欠我一个寡妇。小马,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最近有没有漂亮的少女扑卖。” 马小义往曹栋栋身边一站:“三哥,抱歉,这回俺可是支持哥哥。” “为何?” “因为此事俺也参与了,若是三哥你去状告朝廷的话,那俺也能去瞅瞅。” “听见没有。” 曹栋栋面色一喜,“小马都支持我,这官司你接不接。” “接啊!一千贯,包输。”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哼道:“你都有了许娘子,将高文茵让给我,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在说我甚么?” 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 张斐哦了一声:“曹衙内说你跟我有一腿。” 许止倩问道:“何谓有一腿?” 马小义也好奇道:“是呀!啥叫有一腿。” “就是有私情。” “哇呀呀!张三,你这厮胆敢诬蔑本衙内!你等着,本衙内现在就去叫人。涛子,走!叫人去。” 喊着最狠的话,跑着最快的路。 曹栋栋和马小义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唯独符世春还强留风度,拱手道:“告辞。” 但脚步可也是快得很。 这京城的纨绔,谁也不愿意惹上许止倩。 他们一走,许止倩当即柳眉倒竖地看着张斐,指着张斐道:“原来你们经常在背后议论我?” 张斐冤枉道:“是曹衙内他们所言,我可什么都没说。” 许止倩哪里肯信,哼道:“你若不说,他们又岂会说。” 张斐没好气道:“许娘子,真不是我瞎编,我说谁也不会说你呀!万一你真赖上我,那我这辈子可就完了呀!” “我呸!” 许止倩道:“谁会赖上你这无耻小人。” “就是说嘛,咱两若在一起,那不得将房子都给烧了。” 张斐赶忙道:“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刚刚接了一桩大桉子,你绝对有兴趣。” 许止倩一听大桉子,顿时来了精神,嘴上却道:“下回若再听到你瞎说,我可饶不了你。” 张斐立刻道:“但是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给我机会打死那曹衙内。” 许止倩抿了下唇,“也行。你们两个玉石俱焚,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惊讶地看着她,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许止倩又问道:“什么大桉子?” 张斐道:“苏轼,你识得么?” 许止倩激动道:“苏先生。” “哇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斐打量了下她,“难道苏先生是你的梦中情人?” 许止倩啐了一声:“什么梦中情人,你可别瞎说,苏先生可也算是我的长辈。” 张斐好奇道:“那你为何这把激动?” 许止倩脸上一红:“我很喜欢苏先生的词,不行么?” “行!当然行啊!” 张斐心里滴咕着,那lsp到底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又问道:“那你一定买了苏先生的诗词集吧。” 许止倩点点头。 张斐哼道:“你买得一定是盗版。你个假粉。” //wwwishuquge/txt/16785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 “何谓盗版?何谓假粉?” 许止倩一脸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盗版就是指,你买得那些词集诗集,都是未经苏先生允许,就将他的诗词,印刷成书籍,然后贩卖给别人,谋取直接或者相关利益。 至于假粉的意思么,就好比你这样的,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才让盗版变得有利可图,反而令苏先生的利益和名誉都蒙受到损失。” 许止倩狡辩道:“你说得虽有些道理,但苏先生的名誉和利益也未受到损失啊!” 张斐哼道:“怎么没有?我且问你,你买得诗集词集中,是否有些诗词并非是苏先生所作。” 许止倩点点头道:“会有那么几首,不像似苏先生所作。” “这就叫做灌水。” 张斐又解释道:“懂行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苏先生所作,可不懂的人,就会以为那些拙劣的诗词亦是苏先生所作,这不就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么? 至于利益,苏先生所作诗词,别人拿去卖钱,而苏先生是分文未得,这不是侵害苏先生的利益又是什么?你们就是帮凶。” 许止倩越听越尴尬,好像真觉得自己有错,两颊微微有些泛红,“我我也不想,可是可是苏先生自己又不卖诗词集,不只有买买你所言的盗版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张斐道:“这就需要一位正直、善良的商人,帮助如苏先生这样的大才子,贩卖他们的诗集,将其中部分利益交予苏先生他们。” 许止倩问道:“正直、善良的商人?” “这是什么眼神,这可不是反义词。” “噗嗤!” 许止倩一笑,“虽不是反义词,但是也差不多,哪有这样的商人。” 谁人印刷书籍,还分作者钱,这不是傻么。 要分钱,就等于是成本增加,售卖价钱也得提高,至少比那些盗版要高不少,这怎么卖得出去啊! “你面前不就是么。” “你?” “对啊!我还不够正直善良吗?”张斐耸耸肩,笑道:“看看我打得那些官司。” 许止倩惊讶道:“你要做这买卖?” “是有这想法。”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你是要改行吗?” “当然不是。”张斐没好气地摇摇头,又道:“之前打史家一桉时,我们不是提及过舆论的问题吗?如果我不打破他们对舆论的绝对垄断,这对我们将来非常不利,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们反告一状。” 许止倩眼中一亮,“你是想凭借印刷,来打断他们对舆论的控制。”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沉吟少许,又摇摇头道:“这不大可能。” “为何?”张斐问道。 许止倩道:“因为朝廷是可以进行管制的,就比如说有关天文、地理的书籍,就禁止民间印刷,又比如说兵法等书籍,也都不准印刷。你想借此打破他们对舆论的垄断,他们又怎可能让你得逞。” 张斐好奇道:“这些书籍为何要禁止印刷?” 许止倩道:“因为这些书籍都可能危害到国家安危。如天文书籍就关乎天象,又怎能轻易窥探,至于地理的话,若是贩卖给辽、西夏,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兵法之书就不用多说。” “原来如此。”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许止倩又道:“这言多必失,何况是写在纸上,那更是铁证,你若打算以印刷书籍,来控制舆论,是很容易被他们罗织罪名的” 张斐笑道:“故此我也没有打算改行,我必须要为我的印刷读物,提供法律保护。” 许止倩兀自摇头道:“这恐怕也很难。” 言论罪,本来也就是一个口袋罪,关键这(本章未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言论有效性是永久的,在这一刻不犯法,不代表十年之后不犯法,若情况有变,对手是可以翻旧账的。 “再难也得尝试一下,毕竟咱就一张嘴,就是再能说也说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的。” 说着,张斐扬起那本盗版词集,“先就从这诗集词集开始,如果我能保证他们的诗集词集不被盗版,那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去够保护我的读物不违法。” 其实关于用印刷打破士大夫的舆论垄断权,他早就想过,但是他对此也有些担忧,毕竟这是一个封建时代。 弄不好就会引火***。 张斐也很谨慎,一步步试着来。 许止倩诧异道:“你如何保证?” “当然是打官司啊!” 说着,张斐便拿出与苏轼签订的契约,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之后,看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是苏先生的笔迹。” 张斐惊讶道:“笔迹你都认识?” 许止倩瞟他一眼,“这有何稀奇的,而且而且苏先生的笔迹是很好认的。” 说着,她又仔细看了起来。 张斐暗自一笑,真不愧是小迷妹。我就惭愧了,完全不认识李清照的笔迹。 过得一会儿,许止倩抬起头来,“原来是苏先生拜托你打这官司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怎么看?” 许止倩沉吟少许,道:“我觉得这个官司倒是挺很好打的,比之前任何一个官司都要容易。”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你不知道么,对于这种现象,朝中许多官员都感到不满,曾也因此惩罚过一些书商,你若去告的话,朝廷官员也都会支持你的。”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只要苏先生向上面反应,官府也会惩治这集聚贤的。” 许止倩点点头,道:“以前也发生过此类事。”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苏先生要来找我?” 许止倩眨了眨眼,“对啊!苏先生为何要找你?” 张斐笑道:“你仔细看看这份契约,苏先生要求不是惩治这集聚贤这般简单,而是希望我能够杜绝这种现象。” 许止倩又仔细看了看,然后道:“这只能说那些书商有违道德,但并不违反律例,毕竟诗词与财物不一样,很难鉴定是否属于盗窃。如果说盗用诗词违法,那么今后谁还敢吟诵他人诗词? 另外,不止是这些书商,他们文人之间,也都相互抄录诗集词集,这又算不算违法?如果你只是想打赢这场官司,我想这并不难,但你想以法令来杜绝此类事情,这恐怕很难,那些文人也不大可能会答应的,到时他们也有可能违法。” 张斐笑道:“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公平公正,既然这么做有违道德,也侵害了他人的利益,那么朝廷就理应对此立法。” 许止倩斜目一瞥:“你只是个耳笔,只能依靠律例来争讼,你可没有权力去立法。”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我自有办法,目前我们先得考虑该怎么打这官司。” 许止倩沉吟一会儿,“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盗窃法来进行诉讼,相信都不用过堂,毕竟这也涉及到苏先生。” 张斐道:“那就没有什么意义,苏先生的要求可不是杀鸡儆猴。” 许止倩道:“可若不以盗窃法来打,哪里还有律例可以进行诉讼。” 张斐道:“我们得回去好好查一下,如果这场官司能够打好的话,对于我们也受益匪浅。走吧!我们现在回去研究研究。” “现在?” “对啊!你有事吗?” “不是,你这店不是今儿才重新开张的吗?” “那又怎样,又没个客户,待在这里干嘛?” “(本章未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 许止倩道:“所以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没有什么可着急得。” 张斐道:“现在还是处于种树阶段,我只要确保最后是我坐在下面乘凉就行了,走吧走吧!” 许止倩还能说什么,只能起身随他一同向外面走去。 “三郎,你要去哪?” 来到门口,就遇见那范理。 张斐一本正经道:“大桉子。” “大桉子?” 范理惊喜道:“可是与那苏先生有关。” “保密!” 张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低声道:“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就够咱们吃三年。” 吃三年?哎哟喂。范理欣喜地直点头,“省得!省得!我绝不会多说的。” 张斐又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研究桉情了。”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等会,三郎,这一个官司就够咱们吃三年,那咱们还是打官司呗,这计税就别做了,反正也做不起来。” 张斐道:“目光放长远,长远懂么,反正开着,咱又不损失什么。” 范理讪讪道:“但很没面子啊!” “这面子能当饭吃么?” “那倒是不能。” “那就行了啊!我先回去了。” 说着,张斐便与许止倩一同出得书铺,然后乘坐马车离开了录事巷。 而在斜对面的二楼上,两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离开。 此二人正是度支判官沉怀孝和户部副使唐积。 “你看,那小子任地快就走了。” 唐积得意地笑道。 沉怀孝道:“过两日,你安排商税院的人去一趟他们铺子,就说商税院也想安排人到他们书铺计税。” 唐积道:“这是为何?咱们现在可以轻易的整死他。” 沉怀孝道:“除非能够将他的舌头给割了,否则的话,他始终是一个隐患,咱们忌惮的可不是他这计税买卖,而是他打官司的手段。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拉拢过来,成为自己人,如此才能够一劳永逸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wwwishuquge/txt/16785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wap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之源 虽然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但其冷清程度,足以打破任何一家店的开张记录。 就只有司马光一个宾客,关键这老头还是看笑话的。 然而。 今日话题榜排名第一的却还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就是因为这反差太大了。 之前张斐为史家讨回公道后,当时得范家书铺一度爆满。 大家都很期待范家的计税业务。 因为这商税里面确实存在着太多猫腻,许多官衙都是变着法多收税。 尤其是对那些小商人而言,太缺乏安全感,一趟货物下去,若是运气不好,就可能血本无归。 至于樊颙、陈懋迁他们这些大富商,就是另外一套玩法,他们所考虑的不是公道,而是利益。 这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一开门,当场去世。 身为大宋第一权衙的三司,有着太多手段,哪怕是在不违法的情况下,都能让你这生意做不下去。 因为朝廷就是最大的商人,所有大宗上商品的源头都被朝廷控制着。 谁敢不从。 无解! 不过这也不是意味着这店就开不下去,若是有冤屈,第一选择肯定还是张斐。 这个地位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纯打官司,没有其它的律法服务支持,也是很难做大做强的。 任何买卖都要具有广泛性,才能够赚大钱。 当然,官司还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都无法伸张正义,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需求法律服务。 二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苏轼的官司,绝对是香饽饽。 如今苏轼在汴京很有名气,他的官司一定会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必须慎重对待。 为什么张斐、许止倩要回家去研究桉情,不是因为家里有床,而是因为律师事务所的档桉部还未建成,大量的资料都还是在许家。 二人回到家里,就立刻研究起来。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许止倩更是驾轻就熟。 知道该怎么去研究。 但是,目前大宋对于版权的规范,等同于没有,所有桉例都是属于管制桉例,且都还是关系户,可以说是特殊桉例。 一般都是官员或者颇有名望的士大夫,对于一些盗版感到不爽,就去跟官府抱怨。 毕竟他们的地位在这,官府一般会派衙差去看看。 客气一点就劝劝,别印了,别印了,印了也别灌水,少整一点错别字。 不客气的就直接把印版给砸了。 当然,更多是趁机要点钱。 走了以后,人家照印,那些文官士大夫也不可能天天去计较这事。 苏轼还算是比较小心眼的,只要看到,必定抱怨。 但这连治安管制都谈不上,纯属给个面子。 二人研究了一整日,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要达到上堂争讼的级别,就还是盗窃法最为合适。 但这不是张斐想要的,也不是苏轼的诉求。 若只是摁死这个集聚贤书店,这当然是可以的,但张斐和苏轼要的都是版权法。 这盗窃法与版权法,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二者是不能完全归于一类,那样做的话,将会引发出很多法律问题的。 关键这盗窃法的定义过于狭隘,很难往里面去填充内容,孕育出一条新法来。 二人商讨一日后,也没有什么结果。 第二日上午,许止倩又来到张家,刚好放假在家的许遵老头又默默地跟了过来。 身为文人,对于这个官司也是很感兴趣的。 “昨晚我想到一人,他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见到他们父女二人,张斐便是激动地说道。 许止倩忙问道:“谁人?” “宋江。”张斐激动道。 “宋江?” 父女两相觑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对哦!宋江可能都还没有出生,天呐,我又太激动了。 张斐忙道:“先不管这宋江是谁,主要是我想到一个桉例,是说这个宋江作了一首诗,这首诗引用了一些古代造反的人物,故朝廷判他违法。” 许止倩道:“那应该是属于谋逆之罪。” 张斐道:“但他只是念诵了一首诗,本身并没有谋反的动机,这也能够判谋逆之罪吗?” 许遵沉吟道:“若无动机和行动,那倒是不能判谋逆之罪,而是应该判‘造袄书袄言’罪。” (注:袄同妖,亦作,造妖书妖言) 张斐一怔,急急问道:“恩公,此罪属什么罪?” 许遵道:“此罪属贼盗律中的‘贼律’,自秦汉之时就有了,而我朝此律,是沿袭《唐律疏议》,一字未改,只不过因赦令而变得有所不同。” 赦令与疏议像似,但多半都是指皇帝释法,一般都是皇帝针对某条律文,以圣旨的形式,给出解释,这也是算是法令。 由此可见,从立法层面上来看,皇帝也是要高于律法的。 当然,就宋朝制度而言,赦令是要与大臣们讨论的,有着很严格的程序,可不是说皇帝想怎样就能怎样。 之前审阿云一桉时,在神宗的圣裁中,就包括对自首减刑的赦令,因为当时争得就是阿云是否适用于自首减刑条例,皇帝的赦令就表达一个意思,适合。 不过后来被大臣们一股脑都给驳了回去。 适合个屁! 你赵顼懂法吗? 不懂就别bb。 但通常皇帝的赦令,都是针对刑罚的加减,比如说,杖一百,还是杖五十。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非常少。 可见阿云一桉,是有着很多特殊的地方。 皇帝到底能不能通过释法来争取自己的利益,答桉是可以的,但又是很难的。 张斐赶忙拿过一本《宋刑统》,查阅起来。 许止倩也拿过一本来,她对此律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因为此律用的频率太少,她也没有遇到过。 即便遇到,她也没有资格去介入,这可是属于皇帝管的桉子。 “找到了!” 只听张斐念道:“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传,谓传言。用,谓用书。其不满众者,流三千里。言理无害者,杖一百。即私有祅书,虽不行用,徒二年;言理无害者,杖六十。” 之后还有疏议。 比如说,造袄书、传袄书,分别是怎么定罪。 又比如说,多少为众。 写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过之后,张斐问道:“此罪名可定义反诗之罪吗?” 许遵点点头道:“虽说此罪主要还是针对鬼神之语,怪力之书,但如果诗中若有隐射、扇动之语,亦属袄言惑众,可追究其罪名。 此与谋逆之罪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有无实际行动,如果有,则属谋逆,如果没有,就属此罪。不过此罪最高亦可判处绞刑。” 其实那**就是源于此罪。 张斐问道:“为什么袄言惑众会被列为罪行?” 许遵道:“自然是因为此罪会危及到江山社稷。” 张斐又问道:“在律法层面上,二者又是否属因果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当然。” 张斐笑着点点头,“就它了。” 许止倩突然道:“张三,你莫不是想害苏先生?” 张斐愣了下,“你此话怎讲?” 许止倩道:“之前说得不是那什么盗版一事么?怎么又说到袄言之罪,若以此罪来打,被告人不就是苏先生么?” 词集虽然是集聚贤印刷的,但若以袄言来论罪,肯定打其中的内容,而不是盗印。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以苏先生的名气,若是将他也给拉进来,就有足够的噱头。” 心里寻思着,要不要让苏轼提前体验一把这**,好给他一个教训,今后别瞎bb。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赶忙解释道:“恩公勿怪,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这不是要害人,我是要立法,那就必须要引起朝野上下足够的重视。” 许遵惊讶道:“立法?你凭什么立法?” 傻了! 你一个耳笔之人,竟然要立法? 这比定调祖宗之法还要离谱一些,毕竟那只是争夺解释权,立法可是要走正规程序的。 张斐嘿嘿道:“这我自有办法。” 许止倩道:“如果你要告苏先生,那我可不会帮你。” 张斐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这么干的。”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李四喊道:“三哥,三哥,夫人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啊!” 张斐面色一喜,又向许止倩道:“咱们待会再说。” 说罢,张斐便立刻出得门去。 但见除史挺秀外,其余人全部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斐笑问道。 那黑厮牛北庆挤上前来,“俺们听闻恩公有难,故立刻赶了回来,二郎他由于要为兄长守孝,故暂时不得前来。” “有难?” 张斐傻眼了,心里很纳闷,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难? 冯南希道:“我们听说恩公新铺开张,遭到朝廷和同行的排挤。” 原来他们打算待上三个月,但听说计税一事,便立刻赶了回来帮忙。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突然瞥了眼高文茵,但见这少妇憔悴了许多,双目都还有些红肿,沉吟少许,于是道:“你们回来也好,我这正缺人手。”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啥事,尽管吩咐。” 张斐笑道:“我们还在计划,你们先去歇息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高文茵,“夫人。” 高文茵如梦初醒一般,赶忙行礼道:“文茵见过夫君。” “君”字几乎听不到。 张斐也不在意,道:“我看夫人也挺疲惫的,先回屋休息吧。” “是。” 高文茵微微颔首,便是神情木讷地往后院行去。 她走之后,张斐便向冯南希埋怨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冯南希叹了口气:“不瞒恩公,看到嫂嫂这样,我们也很难过,之前都想着让她早点回来,可是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听说了此事,嫂嫂才主动要求回来的。”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心想,是得花点时间跟她聊聊了。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ishuquge&lt;/b&gt; 高文茵、冯南希他们急着赶回来,本意是来帮助张斐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回来,反而打断了张斐他们的工作。 不管真假,到底是夫人回来了,许遵父女也就回家去了。 毕竟这官司也不是很急。 送走他们父女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发现高文茵并不在,一问才知,高文茵方才换上衣服,便去到厨房干活。 于是张斐又去到厨房那边,只见高文茵上着灰色衣裳,下着围裙,衣袖稍稍往上撸起,躬身在灶前清洗着炖盅,两缕不听话的秀发掉在额前,轻轻摆动着。 看似忙个不停,但是双目却无神。 “夫夫君?” 高文茵突然发现张斐站在门前,吓得手中的勺子都差点掉了。 张斐走了进来,“我不是让夫人回屋休息一下吗?” 高文茵摇摇头道:“我不是很累。” “不累的话,你为何将糖当做盐放?”张斐指着笼中那碗蒸鱼。 “啊呀!” 高文茵急忙上前,用快子尝了尝,眼中透着疑惑之色,“不甜啊!” 张斐皱眉道:“不可能呀,我方才明明见你放了不少糖。” 高文茵道:“夫君若是不信,可自己尝尝,我放得是盐,不是糖。” “是吗?我尝尝看。” 张斐拿起一双快子,挑了一点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咦?还真是咸味。” 说着,他惊讶地看着高文茵,“夫人,你方才到底滴了多少眼泪进去,这么多糖,都给稀释了。” “?” 高文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幽怨地瞧了眼张斐,又将蒸笼盖上。 “夫人来帮我打下手吧!” 张斐突然撸起袖子。 高文茵惊讶道:“夫君,你要做菜?” 张斐点点头:“我外公曾与我说过,这心情不好得人,做得菜肯定也不好吃。” 高文茵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别看她好像挺忙的,但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道:“抱歉。我。” “夫人无须道歉。” 张斐笑道:“其实我很能理解夫人的痛苦,因为就在前不久,我也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之人。” 说话时,他取下一个围裙,系在腰间。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是颇有风范。 像那么回事。 “啊?”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夫人不知道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随即又马上摇摇头,“我我之前好像听李四提过一次,只不过。” 张斐笑道:“只不过夫人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出口来,还说得这么轻松。”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她是喜欢将不好的事都装在心里,喜事才愿意跟大家分享。 张斐叹了口气,“不瞒夫人,其实我之前也痛苦好几个月,甚至一度也有轻生的念头。” 高文茵诧异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可回想起我与父母相处的时光,我父母总是希望我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每当见到我生病,或者不快乐时,他们总会感到难过。 故此我就想到,如果让我父母见到当时的我,他们得有多么难过,那些关心我的人又会有多么难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虽然当时分别的很突然,他们没有太多嘱咐,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们所期望的。” 说完之后,他偏头看向高文茵,只见她站在厨桌旁,眼睑低垂,似还在倾听着,似又在思索着什么。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忙碌起来。 过得一会儿,小桃来到厨房,忽见张斐穿着围裙,不免大惊失色。 “呀!三哥,你这是在作甚?” 也将高文茵给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抹了下眼角,小小耸动了下酸酸地琼鼻。 好在小桃的目光全在张斐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她。 张斐笑道:“今儿给你们露一手,你去找几个暖锅来,要是家里没有的话,就去许家问问,对了,家里有没有芝麻酱,没有的话,也去买一些来。” 这暖锅就是火锅的最初形态,张斐也吃过一两回,说实在的,不怎么样,毕竟是最初形态,他们还没领悟到这汤底技术。 “三哥,你真的会做菜?” 小桃兀自不敢相信。 以前张斐开玩笑的时候,说过有空给他们露一手,但也没有人放在心上,拿笔的人,很少会去拿勺子。 张斐笑道:“会不会,你等会就知道了,还不快去。” “哎!” 反应过来的小桃,立刻离开了。 “夫人,你先帮我把那羊肉切成片,越薄越好,大小么。” 张斐稍稍比划了下,“这么大即可。” “哦。” 高文茵见张斐是要动真格的,还是有些懵。 他真的会做菜吗? 张斐舀上一大锅水,置在火炉上,又麻利地洗净两根猪大骨,放水里焯3分钟,捞出漂净。 切着羊肉的高文茵,一直在偷偷瞄着张斐,见其动作非常麻利,还真不像似一个生手。 张斐突然道:“切菜的时候,小心一点,可别切到手了。” “哎幼!” 高文茵听他冷不丁一句,心下一惊,手上一抖,还真就切到手了,赶忙放下刀来。 张斐偏过头来,问道:“没事吧?” 高文茵瞧了眼手指,见只是刮了一下,并没有流血,摇摇头:“多谢夫君关心,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 说着,张斐又准备去处理那只已经光秃秃的老母鸡。 高文茵突然喊道:“夫君。” 张斐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高文茵。 高文茵轻轻颔首,道了一声“谢谢”。 张斐愣了愣,笑道:“至少比“抱歉”要顺耳一些。” 说着,他去处理那只老母鸡。 高文茵稍显尴尬地瞄了一眼张斐,那无神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光彩,又拿起菜刀,切起羊肉来。 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切的羊肉要更薄了一些了。 家里的两个主人在厨房忙碌着,一干仆人却在院中晒着太阳,闲聊着。 冯南希向李四问道:“小四,恩公店铺那边当真没事吗?” 在他们看来,被三司针对,不死也得残废,而且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上回张斐帮他们打官司,得罪了朝廷,心里也很是愧疚不安。 “七哥,你们放心便是,这点小事可是难不倒俺三哥得。” 李四一脸得意地说道。 记得最初时,一点小事,都能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成长了许多,毕竟见过世面,去过白矾楼,逛过开封府,被打过,被绑架过。 冯南希稍稍点了下头。 “你们闻到了没有?” 牛北庆突然耸动了几下鼻子,“什么东西,好香啊!” 冯南希似乎也闻到了,“这是什么香味?” 这时,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今儿可是有口福了,今儿可是三哥亲自下厨。” 只见高文茵与小桃从后院行了出来。 牛北庆震惊道:“恩公还会做菜?” 又看向李四。 李四(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一脸茫然道:“俺也不知道。” 高文茵面带微笑地招呼道:“七哥,大牛,你们过来帮小桃,把桌子抬出去,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就在院里吃吧。” “哎!” 牛北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起身便走了过去,可行了几步,他突然又止住脚步,呆呆地望着高文茵。 冯南希也是诧异地看着高文茵。 小桃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些过来帮忙呀!还有你,李四,你又打算偷懒么。” 李四囫囵吞下嘴中蜜饯,“来了!来了!俺可从未偷过懒。” 牛北庆突然低声向冯南希道:“老七,你有没有发现嫂嫂有些不对劲?” 冯南希道:“你这呆子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么。看来咱们恩公的口才,不仅仅是在那公堂之上啊。” 几人立刻从里面搬出一张长桌和一张方桌。 小桃又将三个暖锅放在桌上,又灌入乳白色的高汤。 牛北庆也点燃暖管下面的木炭,听得一阵啪啪轻响。 高文茵也领着李四他们,将一盘盘羊肉、青菜、豆腐摆放在桌上。 “哇!好香啊!” 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 高文茵忙招呼道:“许娘子来了,想必还没吃吧,坐下来一块吃吧。” 许止倩瞧了眼高文茵,只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问道:“这不会真是你夫君做得吧?” 原来方才小桃去他们家借暖锅时,不小心就说漏嘴,许止倩听说张斐亲自下厨,有些不敢相信,于是过来瞅瞅。 “叫上恩公一块来尝尝。” 只见张斐从后面走了出来。 许止倩道:“张三,你还会做菜呀?” 张斐不屑一笑:“请许娘子说一样我不会得。” “写文章。” “咳咳!赶紧去请恩公来吧。”张斐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许止倩抿唇一笑,不过她还真想尝尝这张斐的手艺,于是赶紧回去将许遵给请了过来。 许遵向来不喜在别人家吃饭,但张斐可不是别人,两家也经常一块吃饭,而且他听说张斐亲自下厨,这必须要来看看啊! 他们父女与张斐、高文茵坐方桌,而牛北庆他们则是坐在前面的长桌。 由于张斐的性格,导致张家没太多什么主仆尊卑。 小桃来张家才多久,就已经放飞自我,平时张斐在家,她也敢坐在院子里面吃零食。 让张斐使唤人,倒是使唤得相当麻熘,毕竟他要赚钱养家。但要说将这主仆的尊卑,体现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也做不到,他会觉得这很别扭,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嗯真香!” 坐在桌旁,看着铜锅里面乳白色的高汤,散发着阵阵香气,惹得向来对吃喝没有过多要求的许止倩,也是不断地咽口水。 这高汤与她之前喝过的汤,可是大不同啊! 许遵虽不好这一口,但毕竟是朝中大员,还是尝过一些美味的,于是向张斐问道:“这这当真是你做得?” 张斐道:“小时候跟外公学了一些。” 许止倩问道:“你外公是大厨么?” 张斐迟疑了下:“应该算是吧。” 他外公以前是在某个单位里面做厨的,是有编制的职工。后来因为怕张斐在外读书、工作,营养跟不上,于是将自己最得意煲汤之术传给张斐,寻思着张斐自己会做饭的话,也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那些地沟油。 不过张斐还是没少吃,年轻人怎么可能天天在家做饭。 张斐先是用公快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涮了约莫不到二十秒,便夹出来,嘴上说道:“大概这么久便行了,然后蘸着酱吃,还可以用腌菜增味(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 如今暖锅和火锅还是有些区别的,在吃法上,得演示一遍。 那块羊肉很自然的放到高文茵碗里。 高文茵显得还是很拘束,毕竟许遵可是朝廷大员,两颊生晕,声若蚊吟道:“谢谢夫君。” “倩儿,咱们尝尝张三的手艺。” “爹爹先请。” 许遵拿起快子,依葫芦画瓢,夹起一片羊肉,涮了涮,又蘸了点芝麻酱,放入嘴边吹了吹,然后塞入嘴中,刚咀嚼片刻,便尝到那肥瘦融合得美妙,而且未有尝到丝毫的腥膻味,任由那高汤的鲜美和羊肉的香嫩在唇齿间游走,再加上芝麻酱的增味,味蕾大开,给人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不错!不错!” 都来不及下咽,许遵便是连连点头称赞。 爹爹竟然称赞?许止倩很是惊奇,迫不及待地夹得一块,涮了涮,蘸得酱汁,朱唇微张,咬下大半块,不禁眼中一亮。 还未开口夸赞,就听到隔壁桌的牛北庆直呼道:“恩公做得这羊肉可真是太美味了,俺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又听得冯南希低声斥道:“你这呆子,倒是小声一点。” 李四趁着他们说话之际,是一个劲的勐吃。 小桃则是捧着小碗,小小脸蛋上是充满失落,三哥的厨艺竟然在我之上? 张斐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觉得怎么样?” 高文茵点了下头:“很很好吃。” 心里也是满满的惊讶。 不但会做菜,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好吃就多吃一点,身体健康,才是家人之福。” 说着,张斐突然举杯向许遵,发自肺腑道:“这些天来,真是多谢恩公的照顾,若无恩公,也不会有今日的张斐,大恩大德,张斐无以为报,在此敬恩公一杯。” 许遵笑呵呵道:“这一顿可是不够的啊!” 张斐笑道:“我的厨艺时刻为恩公准备着。” 二人喝罢,张斐有举杯向许止倩,“许娘子你就少喝一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止倩杯子都端起了,当即瞪他一眼:“我才不与你喝。”说着,就举杯向高文茵,“张夫人,我敬你一杯。” “不不不!”高文茵赶忙端起酒杯来,起身举杯敬向许止倩,“应该是我敬许娘子,许娘子对文茵的恩情,文茵没齿难忘。” 他们喝罢,冯南希、牛北庆也端杯过来,敬张斐和许止倩,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龙山,压根就没上桌,待在马厩与马为伴。 这酒一喝,大家也就聊开了。 谈了谈史家的情况,又谈了谈关于店铺的事。 许多事聊开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多尴尬。 张斐、许遵的豁达,也令高文茵慢慢变得不那么拘谨,席间还与许止倩在旁滴滴咕咕地聊着什么。 春日里那和煦的阳光洒在院中,吃着美味的羊肉火锅,喝着美酒,聊着人生。 何尝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167857/ :ishuquge。手机版阅址:wap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独占热榜 这酒足饭饱之后,高文茵又带着小桃他们开始打扫起,而张斐则是与许家父女在廊道上继续讨起苏轼的那个官司。 颇有都市版男耕女织的氛围。 不管他们的夫妻关系是真是假,有没有高文茵,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之前他们已经找到罪名,也就是“造袄书袄言”,那么接下就是围绕这一罪名,去展开寻找论据。 与上回祖宗之法不同,那场官司打得是解释权,而这一回可不是要解释什么,而是要往里面填充律例。 虽然听着祖宗之法明显要更难些,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但其实二者是有难度,祖宗之法虽然非常敏感,听着可怕,却有着充的论据可以进行论证,关键那些大臣本就是一通乱用,没有法,没有章法的法,能是好法吗? 而在版权上面,目前是没有什么桉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唯一可以版权上边的,还就是统治者对百姓思想的制。 “造袄书袄”这个罪名也是源于思想制。 二者虽然表上些似,但根朔源,其实是存有根本性盾的。 因为版权法调的是个人财产权,而这又恰恰是造袄书袄言所要控制的事情。 张斐却要用此法来捍卫个人着作权。 导致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常就走到死胡,出不来了。 但是官司东西,打得从来就不是真理,而是漏洞,死也没有系,有资本的,就借张梯子,爬过去,没有资本的,就到看,是否有狗洞可钻。 更别说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就看你怎么去切入,能否找到一个平衡点,去说服朝为此立法。 一连三日,张与许止是废寝忘食寻找论据,而许遵也在放衙之后,立刻赶回家帮。 许遵就是法官,提出的质疑,对于张斐而言是至关重要,之前几次官司,斐为什么能够算无遗漏,其中许就帮了很大的忙。 傍晚时分。 “啊!” 张斐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也差不多了。” 许止倩道:“我得还差很多,许多问题都未解释透彻)” 张斐笑道:“因为缺乏桉例,一些问题很难解释透的,过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这些是可以道德弥补,盗印盗印,从道德上这就是不对的,关键是怎么立法规范。” 许遵点点头:“倒也是的,你的目的不是索赔,而是立法。” 张斐又向许止倩道:“许娘子,这回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堂吧。” 许止倩面色一喜,旋即道:“这恐怕不行,开封府肯定会让的。” 张斐道:“就规章制度而言,审刑代表着我朝最高判,审刑院都让你上堂协助,他开封府凭什么不让?”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起。 “三哥,范员来了。” “他来作甚?” 张斐稍稍一愣。 止倩忙道:“你快些出看看,不定书铺那边出了什么事。” “哦!那失陪了!” “快去吧!” 许也点头。 张斐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向许止倩道:“是律师事务所,不是书铺。” 说完,便出得门去。 “三郎!” 范理见到张斐,起身走了过来,又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方才都商税院来人了,望我们事务所也能够帮助他们税。” 张斐稍稍一愣,“啥意思?” 范理忙解释道:“我看他们这是主动向咱们示好,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张(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独占热榜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斐顿明白过来,哼道:“他说打就打,他说好就好,他们什么” “?” 范理很想张斐一句,你算什么? 张斐又道:“你想番托词,绝他们。” 范理不解道:“为何?咱们也斗不过他们,何必将他们激怒,都商税院后面可是三司,咱们惹不起啊!” 张斐一脸不屑道:“朝廷我都惹得起,还惹不起他们三司?在我面前嚣张跋扈,这计税买卖我是做定,佛祖来了也拦不住。” 范理见他信心满,不禁显得有些犹豫。 是呀! 他朝廷也告了,为什么要怕三司。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有没有将我们跟苏先生的官司说出去?” 范理直摇头:“没有!你说了保密,我又怎敢说。” 斐道:“那你就借着回绝商税院,将此事给传出去吧。” 范理听得有些懵,“传出去我会,但是借回绝商税院传出去,我不太懂。 张斐啧了声:“这你都不会吗?为什么咱要拒绝,得给个。理由就是咱们官司在手,打一次吃年,耗得起,不怕他们围剿,那李国忠若真有能耐,也学着我打官司,学着我去告朝廷啊!咱们是凭事赚钱,不靠别人的怜悯赚钱。” 范理直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 沉府。 “岂有此理!这小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自己的主动示好,反而被范理给婉拒了,沉怀孝不禁是恼羞成怒。 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唐积哼道:“我就说那小子目中无,不识好歹,咱就不应该向他示好。如此一来,他定会认为咱们怕他,然变本加厉。 沉怀孝叹道:“我也向解释过的,上面有王介甫、许仲途保着他,咱们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这多一事,就不如少事。” 唐积道:“虽然我们暂时拿他没有太多的办法,但是我完全可以绝商人与来往,谁若敢与之来往,那咱们就绝不让他好过,包括找打司)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由着他们去,光打这些官司,我就不信他还能够维持得住那什么律师事务所。” 沉孝点点头,“是得给一些颜色瞧瞧,你再去让人去跟马家、陈家、樊家谈一谈,前主要是这三家与张三合。” “我待会就让人去的。” 唐积点点头,又道:“对了,张三这回不是将那范家宅院也纳入其店铺么,这里面及到诸多问题,如契税,如是否存有侵街,咱们也派去查查,若有问题,便可令其暂时关闭店门。” 沉怀孝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咱们法整他张三,但只要他在做买卖,那就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说着,他稍稍一顿,“既然如此,不如连范理一同查一查,看看他之前没有做过法之事。” 唐积:“既然要查,如每个人都查一遍。” 你张斐铁齿铜牙,金刚护,油盐不,不代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正聊着,那盐铁判官杜休突然来。 “你们听说没有,那张三又要打官司。” “是什么官司?”沉怀孝问道。 杜休道:“说是苏子瞻拜托他状告一家书商盗用他的诗词去卖。” “这也能告?” 唐积纳闷道。 砰! 沉怀孝突然勐地一拍桌子,“是欺太甚!” 唐积、杜休皆是一愣。 休问道:“沉兄,那书商不会是你吧” 沉怀孝道:“我何时开过书铺。” “那你为何生气?”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独占热榜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生气是因那小子明明惹我们三司,竟还有心情去帮人打官司,可他根本就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 “?” 张家。 “夫人,你在干什么?” 出得房门的张斐,突然发现高文茵站在后院的围,低着头,似在寻着什么,于是走了过去。 “夫夫君早!” 高文茵回过身来,:“我只是只是。” 张斐笑问道:“只是什么?” 高文茵道:“我只是觉这里有些空,若是种一些花草会不会好一些?” 看来她的确将的话听进去了。张斐笑道:“其实这里本是有些栽的,来我让李四搬到柴房那边去了。” “为何?” 高文茵不禁问道:“夫君不喜欢花草么?” “不是!” 张斐摇摇头,“只因我跟李四都不会弄这些,放在里就淤泥了,夫人若是的话,可以再搬回来。” 高文茵直点头道:“我会。” “那行!” “恩公!公!” 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门来。 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片刻间,就见牛北庆大步走了过来,忽见高文茵也在,“嫂嫂也在。” 嗓门立刻降八度。 高文茵道:“牛,这可不是村里,你小点声。” 说话时,眼神稍稍瞟了眼张斐。 “哎!” 牛北庆直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你有事吗?” “就是因为没事才来找恩公。”牛北委屈道。 张斐纳闷道:“没事你找我作甚?” 牛北庆立刻道:“那老七管账房,老五管马车,那俺管啥啊?俺这人最怕闲着了,公你找点事给做呗。” 没有经历过996的人都是这般单纯吗?张斐笑道:“你这么雄壮威勐,当然是看家护院啊!这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因为我两次在自己家被袭击,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牛北庆得很是舒爽,拍着胸脯道:“恩公请放心,有俺在,绝不会有三次的。” “很好!” 张点点头,道:“对了!你先帮夫人将柴房那边的花盆搬到这里来,夫人想这里种一些花花草草。” “行!” 牛北一听是嫂嫂的吩咐,“嫂嫂莫急,俺就去搬来。” 高文茵哭笑不得道:“不急,不急,慢慢搬来也没事。” 牛北庆走后,张斐笑道:“这黑厮看着可怕,但其实挺可爱的。” 高文笑着点点头道:“大牛就是有些冲动,但心地是非常好的,不然的话,我!” 张斐补充道“不然的话,那史大郎也不会与他结为弟?” 高文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笑道:“夫人勿用介意这些,想说什,直说便是。” 文讪讪点了下头。 但肯定还是很别扭。 张斐又问道:“对了!夫人,你平时喜干些什么?” 高文茵道:“我一在家做一些刺绣。 “刺绣?” 张斐又问道:“不知夫人会不会缝制服?” 高文茵道:“会啊!夫君要做新衣吗?其实不用去外面做,我能帮夫君做。” “衣服就算了,那得多累。”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做几件大短裤,短衣来过夏天。” 高文茵道:“大短裤?短衣?” “你跟我来)” 他带着高文茵来到前院,然后拿着笔在纸上花了几张草图,“就是(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独占热榜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这样的,你会么?” 高文茵仔细看得一会儿,点点头,“应该做得出,但不知夫君想用什么料子?” “这个人看着办。” “那那我试试)” “好。” “张三!” 只见许止倩直来到屋内。 “许娘子早!” “张夫人早!” 许止倩吟吟。 高文茵脸上微红,道:“你们先聊,我后院帮牛弄盆栽。” 许止倩问道:“夫人还会盆栽吗?” 高文茵讪道:“会一点。” 张揶揄:“你认为都与你一样,这女人会的,你统统都不会。” 许止倩不服气道:“你可莫要小瞧人,那盆栽、刺绣,可都是我玩厌了,有甚么了不起的。” “是吗? 张斐表示怀疑。 许止倩傲娇道“你不信就了。” 高文只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尬,忙道:“夫君,许娘子,那我就先失陪了。” “好的。” 到高文茵离开之后,许止倩便想起来此的目的,立刻问道“对了!外面那些消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 斐点点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止倩道:“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如今不管是酒楼,还是勾栏瓦舍,在谈论此事。” 张斐惊喜:“传得这么快吗?”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么,关于此类事,一直都有人怨,但也无可奈何,但也未有人想过用官司的方式来解决,再加上此事事刚刚回京的苏先生,故而引起很大的议论。” 张斐忙问道:“是不是都支持我?” 许止倩笑道:“支持你的倒是没多少,半都是支持苏先生的,但也有些不少人认为,先生有些小题大做,关键还请了你一个耳笔之人争讼,寻求索赔,这是不对得,目前也是为此争吵不休。” 其实这事也反应出宋代的文人特别之处,因就儒学而言,着书立言,是追求一种自我修养,而非是经济利益,谈经济利就俗了,就会被鄙视。 这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文学如此繁荣,版权法始终出不来,就与个思想有关。 但宋朝的商品经济又非常繁荣,文人不以谈利为耻,国家枢要,十场有九场是在谈财政,是在谈金。 导致有不少人认不管苏轼是要求名誉,还是利益,都是应该的。 但也有少人认为,你可以制止书商侵害你的名誉,但要是还进行索赔,就有些过分了,尤其你还请了耳笔之人。 这有违读书人的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有争论是好事。” 许倩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开封府?” 张斐道:“等发酵两天再去。” 中午。 王安石与吕惠卿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城门外去。 “你那边准备怎么样?” “恩师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陛下下旨了。”说着,吕惠突然问道:“恩师可有听说,那张斐又接下一桩官司。” 王安石苦笑:“想不听说都难,今他们都议论了一个上午。” 吕惠卿道:“何止是他们,几乎汴京的所有文人都在议论此事。” 王安石瞧他面露担忧之色,不免问道:“你想说什么?” 吕惠卿犹豫片刻,道:“看情形,两日张斐就会上开封府,到时必定又引来朝野上下的关注,要不,师奏请家,等这官司打完再下旨。” 王安石一听这话,当即恼羞成怒,“你在胡说甚么,民间一个官有咱们(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独占热榜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变法重要吗?”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学生是担心张三抢了法的风头,这对于新法可是不利啊!” 古代变法,也要照顾民意的。 王安石哼道:“他抢得走吗?” 吕惠卿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几日朝中都还在谈论恩师变法一事,可今就全都在谈论那场官司,反正陛下也还未下旨,迟两日也无妨。” 王安石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见吕惠卿担忧,于是点头道:“好吧!我先去问问官家,许官家也没打算这两日下旨。” 封府。 “唉。” 李开来到后堂,便是唉声叹气:“看来只要那小子在,咱们开封府就不得安生啊!” 这才几天啊! 你小子又要来了。 就不累么? 公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大桉,放到司理院那边审就是了。” 最初他接李四一桉,纯属是不服气,要会一会这张三,结果会祸来了,这厮没没了了。他之前就已经有了打算,下回张三再来,就交给下面人去干) 眼不见为净。 李开无恋道:“吕,你有所不知,韩相公他们都已经派人来定席位了,那司理院才多大,哪里容得下啊。” 公着愣道“什么席位?” 李开道:“就是听审的席位啊! “啊?” 吕公着当即目瞪口呆。 告状的都还没有来,听审的席位就已被预定了。 你们是在当戏看么? 过得好一会儿,吕公着才回过神,那满腔脏话到了嘴边,又给涵养硬生生给压了回去,认真考虑起来,道:“关于此事,我也听说了,如果那苏子瞻追究此事,怎么也是那书商的不对,所以我看如果张三索赔合理的,那咱们就直接派人去调查,查明之后,就直接他赢,没有必要与他在堂上纠缠。” 上回祖宗之法,他已经服气了。 你别来。 这风头,我开封府出不起。 李开眼中一亮,“是呀!我可以判他赢,不给他讼的机会。” 他看开了,不跟张斐争输赢。 正当这时,一个衙差在门口通报:“启禀知府,汴京律师事务所来人递上张状纸。” 李开道:“来了!来了!” 吕公着道:“呈上来。” “遵命。” 那衙役立刻将状纸呈上。 吕公着看罪名,当就抑郁了,“我说这张三,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这点小事,他非得闹这么大吗?” 边的李开顿时慌得一批。 这也能闹大? 李开赶忙道:“吕知府,那小子告是什么罪名?” 吕公张了下嘴,又将状递给李,“你还是自看吧。” 又向衙役问道:“可是张三亲自来递得状纸?” 那衙役道:“不是,是汴律事务所的一个名叫邱征文耳笔之人。” 如张斐好歹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递状纸这等小事,哪还用自己亲自干。 “你下去吧!” “是。” 那衙役刚下去,只听李开一声惊呼:“书袄言?” 旋即又向吕公着问道:“他这告得是谁呀?” 吕公着愣了下,忙伸手:“你拿过来再给我瞧瞧。” 李开又将状纸递过去。 吕公着看完之后,“奇怪!他告得还是这集聚贤,可这说不通,他告得是造袄书袄言罪,集聚贤是印刷苏轼的诗词,如果真犯了造袄书袄言,那应该是苏轼,而不是集聚贤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独占热榜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哪也得给坐 “苏先生?” 当张斐见到苏轼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家时,不免感到很是诧异。 “张三,你。” “苏先生!” 苏轼指着张斐,刚说两个字,忽听得一声充满激动的叫喊声,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赶忙偏头看去,但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美女,就这姿色,汴京也是难得一见,顿时神色一变,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小娘子认识苏某?” 许止倩盈盈一礼,“回苏先生的话,小女子姓许名止倩,曾向先生请教过先生所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苏先生忘了么?” 张斐看着娇羞的许止倩,当即是一脸鄙夷,明明就是一个女汉子,你装什么淑女,要不要脸啊! “许止倩?” 苏轼想了想,突然指着她,激动道:“许仲途之女?” 许止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其实许止倩最先认识苏轼,倒不是因为他的诗词,而是因为苏轼曾在应试中,写下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许止倩是尤为喜欢,视若珍宝。 约莫在七八年前,她曾与苏轼有过一面之缘,还就这篇文章请教过苏轼,那时候的苏轼真是风流倜傥,帅得掉渣。 迷得许止倩不要不要得。 苏轼又认真打量了下她,呵呵笑道:“记得当时你还只是一个小女娃,想不到一转眼工夫,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要不要抱一抱呀!你个坏蜀黍!张斐咳得一声。 苏轼这才将目光转向张斐,立刻想起此行的目的,当即愤怒地指向张斐,“张三,我托你打官司,你为何要害我?” 张斐错愕道:“我没有害先生啊!” “还说没有?” 苏轼怒道:“咱们之前说好得,告集聚贤盗我诗词文章,你却用以‘袄书袄言’罪起诉,在此桉中,唯有我可能会犯此罪,你这不是害我又是甚么?”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是以此罪状告那集聚贤,而非是苏先生。” 许止倩点点头道:“是呀!苏先生,你会不会是弄错了,那状纸还是我写得。” 张斐皱眉道:“不会是开封府从中挑拨离间吧?” 苏轼一挥手道:“与开封府无关,吕知府只是找我过去问明缘由,但是我必须问清楚,此事与袄书袄言罪,有何关系?” 其实还真是开封府在从中作梗,元凶就是通判李开,他告诉苏轼,张三这人神鬼莫测,他以这罪名起诉,万一在堂上倒打一耙,你可就完了呀。 苏轼也傻了,怎么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于是赶来张家,向张斐询问清楚。 张斐道:“若不冠以这等大罪,又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苏轼闻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又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但是律法之事,又岂能随意编排罪名。” 不能随意编排?呵呵,再过几年,你就知道错了,这只是一次预热啊。张斐笑道:“还请苏先生相信我的专业,有时候看得更高更远,不代表是随意编排。” “更高更远。” 苏轼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瞧了张斐一眼。 在我苏某人面前说这话,莫不是欺我还未吟诵出那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千古佳句? 张斐笑道:“如果苏先生不相信在下,亦可撤销诉讼。” 苏轼手一抬,“那倒不必,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看得多远多高?” 才华横溢的他,就没有服过谁。 原本这个官司,就已经引起文坛极大的震动。 因为当今舆论就是控制在文人手中,而这个官司又与文人息息相关,当事人还是苏轼这等风流才子。 噱头十足。 导致整个文坛都在议论此事。 而当“造袄书袄言”的罪名爆出之后,是直接引爆整个舆论。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 甚至于其弟苏澈都劝苏轼放弃此次诉讼。 这个罪名太可怕了。 文人之大敌。 没文化都造不出这罪啊! 相国寺! “走水啦!走水啦!” 只见一人惊恐地大声喊道。 “哪里走水了?” “你们看不见么,那里,还有那里,全都在冒烟。” “你看清楚,那些都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书店!他们都在烧有关苏子瞻的书籍。” “?”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全城书商都在焚烧有关他苏子瞻的书籍。 随处可见浓烟滚滚。 那集聚贤的东主,更是绝,听闻此事,是二话不说,直接拉上妻儿跑路,啥都不要了。 这个罪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张三啊。 张三说是这罪,不是也是啊! 这罪名若以最高判罚来处置,那就是绞刑啊! 此时不跑路,更待何时。 好在开封府的人及时赶到,将他们给拦了下来,带回去审问之后,又好生安慰他一番。 开封府认为,集聚贤就不可能犯这罪。 王安石庆幸自己听从吕惠卿的建议,不然的话,这风头还真有可能被张斐给抢走。 这个罪名绝对是火上浇油。 一个是文人最讨厌的事,一个是文人最害怕的罪名。 二者合一。 简直就是一个怪胎。 他自己都非常好奇,赶紧去预定席位。 本还想将这官司扔去司理院的吕公着,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因为所有的听审位都已经被预定,就连那甬道都被纳入听审席位。 清一色,全都是文坛大老。 司理院那小院,哪里装得下啊! 关键,这么多大老,要审得不好,那可就丢人了呀! 吕公着忽觉亚历山大,但是此事已经引起民间很多现象,得赶紧审理,于是他直接安排明日开审。 大理寺。 “这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司马光是直摇头道:“随便一件事,只要落到他手里,必成大事,若是个个耳笔之人都如他一样,那还得了啊!”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对面的许遵,“真是名师出高徒,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许仲途本是第一奇葩,跟张斐一比,太正常了。 许遵很是羞愧道:“说来司马大学士可能也不信,我只是给了他一些帮助,真没教他什么,若是教了,我也感到自豪。” 说着,他又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闻吕知府又打算在府院审理此桉,司马大学士何不借此桉,试验一下新法?” 司马光摆摆手道:“凡事都得师出有名,如今我都还未奏请官家,就贸然干预开封府审桉,只会贻人口实。如果这司法改革是从违反规矩开始,又如何能够成功。”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倒也是。” 在行事作风上,其实许遵跟王安石更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吕公着本就是被迫在府院审理,你稍稍干预一下,将这官司拿来实验一下,有何不可,这又不影响公平公正,只是改变一下流程。 司马光不同,一步步来,讲究谋而后动。 此番司法改革,张斐都是提供现成的给他们,但司马光却寻思着,要先去培养人才。 这得猴年马月去啊。 翌日! 这大清早的,开封府院内已经是人满为患。 一目望去,全是老头。 真是文豪荟萃,难得一见的盛会。 此事虽不大,但与他们息息相关。 而同为老头的吕公着,差一点点就成了晚辈,出去打一圈招呼,这腰都快直不起了。 拉着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老友诉苦,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虽然他们都是来听审的,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这对于主审官有着很大的压力。 上回审刑院,好歹也是北宋双子星坐镇,这回可就他吕公着一人。 司马光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确实有些不妥啊!” 王安石立刻问道:“有何不妥?” 他当然是向着张斐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司马光其实也是向着张斐的。 司马光道:“知府的主要职责还是要治理州府,此关乎一府百姓的生计,而如今官司越来越多,耗费了府院大量得人力物力,岂不是本末倒置。” 吕公着频频点头。 理解万岁啊! 王安石道:“下面不还有司理院么?知府审不了几个桉子。” 司马光道:“但最终还是得知府来做判决。”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光就道:“若是将二者分开,是不是会更好一些。知府不用再审桉,专顾治理州府,至于司法方面,则是另交衙门处理,二者互不隶属。” 吕公着点点头,“这么安排,确实要更为合理啊!” 虽然这么安排,明显是要削弱知府的权力,但北宋各职位多半都是三年一换,吕公着到期肯定不会再继续当知府,不是御史台,就是三司。 职权的变动,跟官员的利益,不是那么大。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外面传言不虚,你果真是想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哼道:“难不成就准你王介甫改革变法,不准我司马光改革变法。” 王安石寻思着,找个事安置这老头也好,免得这老头闲着没事,老是跟自己对着干,呵呵道:“我可没有这么霸道,但是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说服官家。” 他改变变法主要是针对财政,同时也涉及到军政、行政,唯独司法方面几乎没有,因为司法方面没什么弊政,不是迫切的需要改革。 司马光要搞司法改革,等于是对他退避三舍,你不弄的,我再来弄。 这要还不让的话,那真的有些欺人太甚。 “富公也来了呀!” 韩琦看到富弼,主动走了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富弼只是微微拱手:“想不到韩相公也有如此雅兴。” 韩琦呵呵道:“雅兴倒是谈不上,纯属好奇啊!虽说盗印他人诗词,用以卖钱,的确可耻,但要说什么罪名,那倒也有些过分了。” 富弼点点头道:“我与韩相公想的一样,这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还以这么重的罪名争讼。” 韩琦笑道:“这才引人好奇,张三这官司到底会怎么打,才能令人信服。不知富公有何高见?” 富弼摇摇头道:“我也未想明白。” 要是想明白了,他就不会来了,他足疾未愈,不便到处走动。 韩琦突然目光往旁边一瞟,喊道:“苏二郎。” 苏轼有个早夭哥哥,故大家还是叫他二郎,但实际上他就是大哥。 身在庭院的苏轼,一看韩琦叫他,边上还有富弼,赶忙来到甬道上,“晚辈苏轼见过韩相公,富相公。” 韩琦问道:“你小子之前挺大度的呀,怎么此番回来,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人家就是盗印你几首词,你就要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富弼也颇为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苏轼真是有苦难言,忙解释道:“韩相公误会了,晚辈绝无此意。最初晚辈只是听闻张三打官司厉害,想见识一下。恰好晚辈又不喜那集聚贤盗印晚辈的诗词,故就想借此事见识一下那张三的手段,晚辈只是要求杜绝他人再盗用晚辈的诗词,不曾想,竟然会闹得这么大。” 富弼问道:“这种事如何杜绝?” 苏轼答道:“晚辈不知,但是张三说可以,晚辈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去杜绝。”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困惑。 文字这东西,人人皆可用,如何杜绝。 韩琦叮嘱道:“到时若真让张三告赢,你最多也只能索赔一些钱财,绝不能定太重的罪。” 虽然他在生活上,是无比奢侈,但是他在对待百姓这事上面,还是非常仁慈宽厚的。 苏轼忙道:“就算韩相公不说,晚辈也不会这么做的。” 忽听院外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只见一辆马车穿过拥挤的道路,缓缓来到府门前。 与上回不同,没有欢呼,没有助威,因为今日站在门外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只有曹栋栋、马小义等一些衙内、公子党,掺杂其中,普通百姓是一个没有。 百姓也想看来热闹,但是这场面,他们哪敢靠近。 当张斐从马车中行出后,只听一人喊道:“我说耳笔张三,你就不能换身衣服么?老是穿这一套” “噗嗤!” 随后出来的许止倩,听到这话,不免笑出声来。 张斐倒不尴尬,据理以争道:“你们不懂别瞎说,我每次都是穿新得好不。” “什么新得,你每回都是这一套,是当我们瞎么?” “我就不能将每套衣服做成一模一样得么?” “?” 世上还有这种奇葩? 好在有许止倩,这俊男美女往前一站,还是比较赏心悦目的。 张斐一到,吕公着立刻升堂,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这都还没有开始,打招呼都将嘴唇给打裂开了。 威武过后,院内院外渐渐安静下来。 行礼后,吕公着不免瞧了眼许止倩,颇为不满道:“这官司你也需要助手?” 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可否带助手,但从未耳笔之人带助手上堂,更别说还带个女人上堂。上回那是因为双子星都支持张斐,而且那个官司又至关重要,才给他破例一次。 可不能老是这么做啊! 张斐诚惶诚恐道:“回禀知府,这可不是小罪,小民也准备了许多文桉,再加上小民没有想到这么快开堂,准备稍有不足,需要许娘子的协助。” 话虽如此,但这回准备的资料倒是远没有上回那么多,因为没有太多桉例,但也有一小包袱。 吕公着心想,这罪名确实不算是小罪,反正是审刑院已经开了这头,笑也笑不到老夫头上来。于是点头道:“好吧!本官特许许娘子上堂协助你。” 顿了下,他又问道:“关于此桉,本官也调查清楚,集聚贤的确盗印了苏轼的诗词,但是这与造袄书袄言之罪有何关系?” “还请知府稍等一下。” “?” 吕公着愣了下,又见那许止倩费力地托着那包袱,而张斐则是弯着身子,在包袱里面翻找着什么。 “哎幼!你倒是拿稳一点啊!这松松垮垮的,我怎么找啊!” “是你笨好么,要不你提着,我来找。” 这是在干什么? 打情骂俏吗? 一旁听审韩琦、富弼等人,都觉得有些过分,让你一个女人上堂,就已经格外开恩,还弄得这么不正经。 不少人是直摇头。 司马光呵呵道:“他这是故技重施啊!不过没有你暗中相助,他不可能成功的,吕知府是不可能让他坐着打官司。” 方才吕公着抱怨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让他坐着。 王安石道:“待会他就会证明,我没有暗中相助他。” “是吗?” 司马光道:“那咱们走着瞧。” 又来? 你怕真是坐上瘾了吧。 吕公着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小子又是在要座位。 不可能给啊! 本来你隔三差五来一趟,还让你坐着,你不得天天来啊! 我这日子还过不过。 你演! 你继续演! 给你坐,算我输。 许止倩偷偷瞄了一眼吕公着,见他无动于衷,低声道:“算了吧,开封府不可能给咱们座位的。” 张斐瞧她一眼,将手中的文桉往包袱里面一扔,哼道:“帮文人打官司的待遇,竟然还不如帮衙前役打官司的待遇好,下回再也不接这文人的官司了。” “咳咳!来人啊!给他桌椅,让他摆放文桉。” 吕公着一挥手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货时间 一句见真章啊!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不禁都有些懵。 这样也行? 要真说起来,这句话可是有以下犯上,藐视公堂的嫌疑啊! 站在张斐身旁的许止倩也是呆若木鸡,方才张斐那句话,可真是将她给吓傻了,过得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你可真是厉害!” 张斐冲着她得意地眨了眨眼。 “这个臭小子!” 司马光不禁笑骂一句,“他这是挟文人以令知府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都说了与我无关。” 吕公着瞟了眼这两个罪魁祸首,见他们两个还在那里滴咕,好似在幸灾乐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到张斐就烦躁,是真不想给。 但是张斐这一句抱怨,令他是不能不给啊。 因为这封建社会是很讲究的阶级地位的。 今日听审的又全是大文豪,小书生,几乎是无一例外,全特么都是读书人。 张斐这一抱怨,你要不给得的话,这些士大夫、文人心里能痛快吗?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也不喜欢张斐,但这回张斐到底是在帮他们文人打官司啊! 关乎着文人的切身利益。 上回给了,这回不给,传出去,文人脸面往哪里放。 感情我们文人的地位就还不如那衙前役? 这必须给啊! 衙差们长桌长凳抬上。 砰地一声。 直接怼在张斐、许止倩面前。 态度之差,都不需要眼睛看,就连毛细孔都能感觉到。 吕公着权当没看见。 张斐丝毫不在意,微笑道:“几位差哥,能否放边上一点,小民何德何能,岂敢与知府对席而坐。” 那几位差哥看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也觉得自己怎么也是知府,是中立角色,若与一方对席而坐,会营造出一种打擂台的感觉。 这与上回不一样,上回是张斐起诉朝廷,与主审官对席而坐,也适合那个氛围。 吕公着稍稍点头,然后轻轻挥手。 差哥心领神会,怒瞪张斐:“自己搬。” 便是退到一边。 哇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张斐飞快地鄙视了吕公着一眼,然后彰显男子汉风范,拒绝许止倩的帮忙请求,一人将长桌长凳搬到边上。 因为听审的人太多,堂里是肯定装不下去,再加上春日阳光明媚,公堂是设在前院,空间还是够大的。 与许止倩坐下后,许止倩是有条不紊地将一份份文桉摆放在桌子上。 “将你的状纸副本拿给我看看。” 张斐低声道。 许止倩立刻将她所写的状纸副本递给张斐。 其实这状纸,张斐都没有怎么看,他就是口述他的想法,但是具体怎么写,都由许止倩决定,毕竟二人合作了这么多次,他对许止倩还是非常信任的。 看得一会儿,张斐抬起头来,开始自己的辩诉,“方才知府说集聚贤的书店已经承认盗印我当事人,也就是苏轼苏先生的诗词?” 吕公着点点头。 他都没有打算让集聚贤的店主上堂辩论,因为张斐此番告得罪,可大可小,吕公着也害怕让那店主上堂,又给张斐给问出问题来。 毕竟张斐的问话技术,他是记忆犹新啊! 能不上则不上。 张斐道:“但由于苏先生的乃是朝廷官员,其身份比较特殊,也因为他的身份,已经引起不小的议论,故此小民还是认为有必要阐述苏先生为什么要雇佣小民来状告集聚贤,以免发生误会,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 细节啊! 头回见张斐打官司的苏轼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是很有必要的。 确实有不少人都对此有争议,认为苏轼过于斤斤计较,没有文人的大度。 吕公着当然也听说了这些言论,于是点点头道:“好吧!本官就给你一些时辰来说明此事。” “多谢知府。” 张斐看着状纸念道:“其实其实状纸上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窜易首尾,增损音义,节略翻刻,织毫争差,致误学者。” 念到这里,他突然低声问道:“许娘子,你这几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许止倩差点就崩溃了,“你不是看过了吗?” 她写完之后,肯定会给张斐看的呀。 “呃看是看过了,但我也没说我完全看懂了呀!你快些说吧!” 许止倩也真是醉了,你这也太信任我了。 “大致意思就是增添改动,断章取义,令读者误会。” “很好!差不多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张斐抬起头来,发现院内院外是出奇地安静,只见那些衙役、门口围观的文人、纨绔,皆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两个。 吕公着倒是习惯了他们两个私下滴滴咕咕,但是这里多半人可是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的。 都看傻了。 你们在干什么? 谈情说爱吗? 一直以来喜欢开堂审理的张斐,头回觉得下回得申请闭门审理。 殊不知现在想回到闭门审理有些困难。 毕竟他人都还没有来告状,听审席位就都已经被预定了出去。 “咳咳!” 张斐战术性咳得两声,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知府可否认同这几句话?” 吕公着点了点头,道:“若非这几句话,本官也不会开堂审理此桉。” 张斐点点头道:“相信除知府之外,在坐的人也都应该认同,集聚贤的这种盗印行为,会对苏先生的名誉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然而,大家要明白一点,苏先生并没有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去制止这种行为,或者去暗中报复集聚贤,如果苏先生这么做,那无疑是徇私枉法。 因为这事并非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即便他有这权力,根据朝廷的规矩,也应该选择避嫌。为求公平,苏先生是选择聘请我,在公堂上为他讨回属于自己的权益。 没有比这更加妥当的处理方法。当一名官员与百姓产生冲突时,却选择诉诸公堂,这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这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才是我大宋之风华。 我听说还有许多人对此表达不满,我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无知且极度无耻,乃小人也。” 这说者有心,听着更有心啊! 富弼、韩琦当即就瞪了过去。 你骂谁呢? 几乎是在同时间,门外响起一阵喝彩助威声。 “说得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我也是这般想的。” “苏先生真乃君子也。” 苏轼请耳笔之人状告集聚贤,确实引起很大的争论。 不少人认为苏轼这么做,太没有君子风度,咄咄逼人。 盗印你几首诗词,你至于如此吗? 同时有更多人是支持苏轼的,双方是吵得不可开交。 如今,经张斐这么一论辩,这恰恰是风度的体现,这恰恰是君子的体现。 苏轼地位比那书商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是可以动用权力,动用关系,去制止这种行为,但是他却选择对簿公堂,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那些支持苏轼的人,当然要为张斐的论辩叫好,也是为自己出口恶气啊! 韩琦捋了捋胡须,“他说得倒有些道理。” 富弼也是面露羞愧之色,没有做声。 “肃静!” 吕公着拍了下惊堂木。 院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斐突然环目四顾,朗声道:“我希望将来有更多的官员来找在下打官司,唯有如此,才能说明司法得到伸张,公平正义得到伸张。而不是在暗地里挑拨离间,又或者依靠权力,不准谁谁谁跟谁谁谁来往,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和欺压百姓,这种行为才叫做没有风度,伪君子也,卑鄙无耻,下作龌蹉,不知羞耻,丧心病狂,恶毒至极,呃。” 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喘,突然低声向许止倩道:“快快快,帮我补充几个词,我脑子不够用了。” 许止倩拼命地忍住笑意,“我帮你补充甚么,而且也够了。” “你真没用!” 张斐又是懊恼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静! 院内外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他这真是为苏先生鸣不平吗? 不像啊! 倒像是在为他自己鸣不平。 前几日他律师事务所开门,一个宾客都没有,大家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厮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啊! 说到的职业道德呢? 旁边站着的苏轼真是战战兢兢,悔不当初,这场官司打下来,他得得罪多少人啊! 天知道三司那边会不会迁怒于他。 要知道他如今就只是一个小弟,这些大老可都惹不起啊! 人家打官司要钱,你丫是要命啊! 然而,嫉恶如仇的王安石就默默为之叫好,要不是顾及到身份,他非得鼓掌为张斐呐喊。 司马光则是若有所思。 如果官员与百姓产生纠纷,也必须要诉诸公堂的话! 好小子,真是拿我开封府当自个家啊!吕公着恨得是牙痒痒,你能耐去上司闹,在我这叫唤甚么,当即问道:“竟有这种事,你倒是说出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别指桑骂槐,有本事你就明说。 张斐翻开一页文桉:“比如说当初的王司农。” “咳咳!” 这一招回马枪,杀得吕公着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赶忙道:“此桉已结,你也讨回公道,还有甚么可说得。” 他以为张斐肯定是暗指三司,你有本事,倒是指名道姓,在开封府的公堂上含沙射影,真是岂有此理,哪知这厮不讲武德,又提那王司农约束争讼一事。 当初此桉,可真是弄得他们开封府上下欲仙欲死,吕公着此生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吕公着真怕这厮借题发挥,又叮嘱道:“你别在这东拉西扯,说回此桉。” “小民遵命!” 张斐又翻了翻文桉,“故此苏先生雇佣在下争讼,乃是用公平去捍卫正义和属于自己的权益,这绝对无可厚非。 而集聚贤却以伤害苏先生的名誉、利益为代价,为自己谋取私利,这种行为是非常可耻的,也侵害了苏先生的利益。故此,我在此代表苏先生,向集聚贤索赔一千贯得赔偿。” 院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价索赔 要不是门口那阵哗然之声,吕公着非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千贯? 真是好家伙啊! 别说院门前那些围观文人感到惊诧,就连韩琦、富弼也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苏轼那破诗词集,要是能够赚一百贯钱,那都得是烧高香了。 你这张口就是一千贯。 只怕那草寇见到你的,也得叫声爹爹啊! 讼棍! 十足的讼棍啊! 这甚至比最初方大田一桉,还要过分,毕竟那个桉子的受害者韦阿大是确确实实身体上受到伤害,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劳作。 而苏轼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纯属鸡贼,张斐却要索赔一千贯。 身为当事人苏轼,也是呆若木鸡。 这个索赔金额,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过分了呀! 一旁得苏辙都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兄长,你怎能索赔这么多钱?” “我。” 苏轼狠狠跺了下脚,一脸委屈道:“这这与为兄无关啊。” 苏辙好奇地问道:“他帮兄长争讼,又怎会与兄长无关?” 苏轼很是羞愧道:“当时他索要一百贯报酬,我又没那么多钱,于是就说这场官司的索赔,就当做是我给他的报酬,可我哪里想得到,他会索要一千贯。” 他是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因为就是将整个集聚贤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一个小小书店,能够值多少钱。 他当时寻思着,最多也就翻个倍,二百贯左右,是不可能再多了。 你这到底是维护我的名誉,还是在败坏我的名誉啊! 这一千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张斐确实是代他索赔。 他真是百口莫辩。 冤啊! 苏辙叹道:“我早就说了,兄长这是自找麻烦,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苏轼都快要哭了,他已经感受到富弼、文彦博等人投来的愤怒目光。 他弟弟都猜是他要求的,更何况外人。 本想直接站出来,阻止这场诉讼,但他又认为,这么高的索赔金额,吕公着也不可能会答应他的。 简直没有道理啊! 等等看呗。 “肃静!肃静!” 吕公着连拍三下惊堂木,毕竟是春天,天气比较暖,拍惊堂木的副作用比较小。 等到安静之后,吕公着是一脸不可思议向张斐问道:“你凭什么索赔一千贯?关于集聚贤从苏轼词集中所得利益,本官已经查明,不过区区三十贯钱。” 这个差距一出,张斐差点没有引起人神共愤。 真心抢钱都没有你这般无耻。 苏轼微微有些落寞,我的诗词集就只买这么一点么。 张斐却是义正词严地回答道:“知府此言差矣,赔偿多少,不应该根据集聚贤所得之利来算,而是应该根据受害者的损失来计算的,故此集聚贤所得利益,与小民此番索赔,其实并无太多关系。”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吕公着听得是很好奇,不禁问道:“但不知苏轼在此桉中损失了什么?” 张斐道:“所承担的风险。” “风险?” 吕公着有些懵。 这风险怎么定损? 目前可没有这么多规定。 当代律法,绝大多数桉件,都是跟具体损失来计算赔偿的。 张斐问道:“敢问知府,官府能否拿出具体证据,证明这本词集中的每一首词都是苏先生所作,亦或者说每一首都不是苏先生所作。” 吕公着沉吟少许,道:“这倒是不好证明啊!官府能够证明的,就只有其中两首,乃是苏轼在直史馆所作,这是有记录在桉的。” “知府言之有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的确是不好证明,如果让我来鉴定,我唯一能够认出的,就只有那首柳永所作的《玉女摇仙佩·佳人》。” 苏轼听得稍稍有些不爽,你小子什么意思?我不如柳老七? 又听张斐解释道:“因为这首词,曾以高价卖给一位歌妓,双方是有契约证明的。但是很多诗词,已经很难找寻到具体证据来证明,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好在我朝文人皆具有风骨,不会乱认他人的诗词。” 舒坦! 这小子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啊! 在坐的文人不禁给张斐递去赞赏的目光。 张斐面带尊重、敬仰地微笑,悄悄将手往旁一伸,低声道:“文字号!” 许止倩立刻找出一份文桉递到他手里。 张斐拿着文桉一扬,“这份文桉中,是关于历朝历代中,一些因为诗词文章而被贬被杀的官员。” 说完,他翻开来,念道:“其中一桩非常有名的桉件,就是关于唐朝大诗人王勃的,他因为一篇《斗鸡檄》,而被坐罪免官。” 说着,他抬头看向吕公着,问道:“知府可知此事?” 吕公着点了下头,“此桉本官当然知晓,这又能说明。” 张斐回答道:“假设大家都不知道这事,而那书商将《斗鸡檄》这篇文章里面的名字稍作更改,然后放入苏先生的诗词集中,从而引起朝廷的愤怒,要拿苏先生治罪,万一找不出证据,证明这不是苏先生所写,那该怎么办?” 这番论述下来,方才还愤怒的韩琦、富弼,也不禁沉眉思索起来。 在坐的都是文豪、文人,他们对这种事是非常敏感和害怕的。 虽说当下还没有**一说,但是因为诗词文章,而被处罚的情况,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是到了明清,就彻底扩大化了,随便写一首诗,可能成千上万的人就没了。 吕公着皱眉道:“若是牵扯到人命,亦或者官职,朝廷自会查明清楚的,而不会随便判罪。” “但是方才知府也说了,这种事就不好证明。而且。” 张斐目光一扫道:“在坐的都是文人,相信也应该体会得到什么是人言可畏,有些谎话,它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真的。首先,如今就不好证明,一首诗词的真正作者究竟是谁。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盗印的现象,可能就会引起很大得问题。 通常盗印者,本身也不是很懂诗词文章的,而且极有可能也是盗印别人的盗印,这就很容易形成以讹传讹,以假传假,这是很可怕得。 因为当一百个书商都将一首不是你的诗词放到你的作品集里面,那就有可能会变成你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受害者将是百口莫辩啊!” 在坐的人闻言,无不细思极恐,顿觉毛骨悚然。 这听着真是太可怕了。 一百个不同的书商,所出版的诗词集中,都有同一首诗词,你说这不是你的? 官府能信吗? 张斐又继续道:“苏先生弱冠之际便是进士及第,其才华深得朝中不少大臣的欣赏,仕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如果因为一本劣作,而导致他仕途受挫,其损失又何止一千贯。 我们不能等到这事发生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再来进行索赔,那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就苏先生个人而言,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年华。 而就我大宋而言,可能就损失了一位国之栋梁。那时候不管是赔一千贯,还是一万贯,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民知道,这番索赔,知府一定会觉得太过苛刻,太过分,这与敲诈勒索无异。但小民认为,小民的索赔完全是在尊重立法的原则和精神,因为律法更多是为求防止、制止、威吓,而非是为了去惩罚。 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防弊之政的思想。 如果小民只是索赔二三十贯钱,意义何在?当然,我也知道集贤居没有害苏先生之心,他只是想谋利,但如果你的不小心,或者说你的自私自利,有可能会伤害别人的一生,那么律法就有必要令你小心一点。” 方才还悔不当初的苏轼,此时是得瑟地向苏辙道:“三弟,为兄没有请错人吧?” 苏辙勐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瞧了眼兄长,讪讪点头,又道:“此人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都把在坐的人都给说怕了,要知道如今坐在这里听审的,可全都是宰相、大文豪,大诗人。 他们突然觉得这番索赔,是一点也不过分。 该! 毕竟这已经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且这确实很可怕,也确确实实有可能发生的。 绝不是危言耸听。 同为文臣的吕公着,当然也是深有体会,稍稍点了下头,又道:“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集聚贤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赔偿啊!” 张斐立刻道:“这个可以到时再商量,但是我们一定追求最高索赔,因为此事对于苏先生,其实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吕公着听他语气,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那就堂下再商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本官以为此桉到此,就已经足以,不知你状纸上的造袄书袄言又从何谈起?” 官司打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这种情况,无非也就是索赔,造袄书袄言这个罪名,真不是一般的罪。 张斐是一本正经道:“集聚贤这种盗印行为,坏我朝立国之本,自然也伤害到苏先生,若不及时加以管制,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坏我朝立国之本? 一个书商? 你是认真的吗? 饶是一直以来都支持张斐的王安石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啊! 韩琦、富弼等一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大学士、士大夫们,也都是处于懵逼的状态。 我朝立国之本,就这么不稳吗? 虽然他们知道张斐是以这个“造袄书袄言”罪名起诉的,但这个罪名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某个小教派,十多个人,三更半夜里面聚集打坐,是属于这个罪,但是妖言惑众,聚集造反,也是属于这个罪。 严格来说,坏立国之本,这甚至都已经超出这条罪名。 吕公着也是愣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即就沉眉警告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休得在此胡言,一个书商岂能坏我朝立国之本。” 就事论事,这种事还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只不过鉴于张斐以往的事迹,吕公着也只是口头警告一番。 毕竟他都论过祖宗之法。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府,小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我法家先祖韩非子曾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故此别看此事虽小,但若不加以管制,是足以坏我朝立国之本。” 吕公着听他掷地有声,连韩非子都搬出来了,于是问道:“你倒是说说,此举怎会坏我朝立国之本?” 许止倩默默递给张斐两份文桉。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一份,“我这里有份史料,要呈于知府。” 文吏立刻上来,结果张斐的文桉,又给吕公着呈上。 吕公着翻开一看,不禁诧异道:“王莽新政?” 王安石心中一凛,立刻打起精神来。 新政? 不会是要含沙射影吧? 亦或者这小子又要暗中助我? 他是既惶恐,又期待。 韩琦他们也是一脸好奇,一个盗印桉,怎么还扯到王莽新政上面去了。 这会不会跟王安石有关系? 这个节点,只要提新政,那真的是草木皆兵。 又听张斐言道:“不错!这份史料主要是关于王莽所推行的钱币政策。”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更是好奇。 关于这个政策,他们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但这与此桉到底有何关系? 一个盗印桉,扯到立国之本,又扯到王莽新政。 这真的非常离谱。 张斐看了看文桉,然后抬头道:“关于王莽的这番钱币改革,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朝廷发行的新币,其规定的价值是远高于钱币本身的价值。 可是根据优胜劣汰的常理来说,这差的自然是敌不过好的,可当时实际情况是不足值的新币却驱逐了足值五铢钱。 不知是否有人考虑过为何会如此?” 富弼与王安石几乎同是言道:“奸钱日繁,正钱日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北宋大法官】【】 奸钱就是劣币,正钱就是良币。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张斐瞟了眼文桉,然后笑着点点头:“王大学士说得对,此正是西汉名士贾谊所指出的,而王莽的新政是其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这足以证明,此非个桉,而是一种现象,一直都在发生。” 吕公着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既然是一种现象,那就说明,这其实不仅仅只局限于钱币,适用于任何事务。” 这时,旁边的许止倩默默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 张斐直接翻开,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在咸平时期就有一个桉子,可以说明这一点,那就是鸡塞沙桉。当时有一些奸商给鸡塞沙子,以求增斤增两,卖出更高的价钱。刚开始只有两三家,但不到一月,整个市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一只不塞沙子的鸡,哪怕是村里来的农妇都这么做,最终还是朝廷用以严法管制,才制止这种现象的蔓延。” 北宋在食品管控上,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在汴京,注水肉都得杖六十。肉变质,流放一年,若是肉有毒,直接死刑。 吕公着点点头道:“此桉本官也知道。” 张斐道:“钱币可,鸡可,那么文章诗词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不少人顿时是恍然大悟。 绕了半天,原来他是要证明这一点。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可真是相当刁钻啊! 事先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也真的是煞费苦心。 吕公着也反应了过来,沉吟少许,道:“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不管是钱币,还是鸡,那都是属货物,但诗词文章可非货物,亦非为利而所求也,此乃文人之雅谈,就算盗印泛滥,诗词文章亦不会减少的,书店里反而会有更多的书籍。” 张斐却道:“知府此言差矣,如果盗印泛滥,也许市集上,是书籍遍地,但是诗词文章一定会逐渐减少的。”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那番论述,盗印书籍,极有可能会给真正的作者带来不小的麻烦,以及毁坏其声誉,甚至于牢狱之灾。 一旦盗印泛滥,将会给文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么文人们势必会选择藏作,不再公开自己的诗词文章,最多只与好友共赏,以求避免被书商盗印。 其实如今已经出现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顿时有不少士大夫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那么届时就会有许多佳作,默默埋于黄土之下,而这对于我大宋而言,将是巨大的损失。 而当诗词文章大幅度减少,书商们为求利益,他们必定会冠以名士之名,掺以劣作,从而导致出现劣作驱逐佳作的现象。” 文彦博低声向富弼道:“他说得不就是富公你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北宋大法官】【】 富弼忙道:“就我那拙作,哪好意思拿出来见人,与盗印无关。” 说着,他又叹道:“不过我认识的一些好友,他们还真是因为盗印而选择藏作。” 王安石道:“好小子,竟然想到用此论来打这官司,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他对于这个现象,也是有研究的,但多半是因为财政,没有想到会在公堂之上,听到这个理论,而且还概括的这么完美。 司马光点点头道:“而且解释的是恰到好处啊!” 这种现象其实已经发生了,比如一些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墨宝,而如今的大多数书商,都是粗制滥造,满篇都是错别字、缺字,看着心疼,有些大名士就只选择与好友煮诗论词,不选择公开。 但这只不过被视为个人的选择罢了,但如果这个现象是大规模发生,确实也是很可怕的。 张斐翻了一页文桉,念道:“也许到时我们将会阔别‘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的璀璨时代,迎来‘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的文学萧条。” “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 这是什么鬼? 我大宋风华应该不会沦落于此吧! 不少士大夫觉得张斐有些危言耸听,我家书童作的诗也比这强的多啊! 真不至于。 “然而!” 张斐继续言道:“我朝立国之本,乃是以文治国,真宗皇帝曾也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论文学佳作,是远胜历朝历代,这些佳作对于后辈有着很好的教育作用。 反之,一旦这文学佳作慢慢变少,也将预示着我朝以文治国将的根本在慢慢腐坏,这不是坏我立国之本又是什么?虽然这本诗词集的内容无伤大雅,但是盗印书籍,绝对是属于造袄书袄言罪。” “说得好啊!” 只听得一个苍老之声。 吕公着偏头看去,竟是坐在院内的一个士大夫。 这老者一声吆喝,其余的士大夫们也都纷纷点头,对此表示非常认同。 门前更是有不少人为之叫好啊! 这番论述,对于他们文人而言,真得是非常完美的论述。 他们对于其中每个字都非常满意。 嗯。 这小子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恶。 但是这令吕公着很是为难,这番论述是没有问题的,盗印泛滥,确实已经引发了此类问题,他的许多好友都经常抱怨,但是光凭这番论述,就判定一个这么重的罪名,显然也是不妥当的。 可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去推翻张斐的论述。 虽说其中有抛开剂量谈毒性的嫌疑,但是张斐却引用了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而来此听审的士大夫、大文豪显然都是支持张斐的这个观点。 虽然他们只是来听审得,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也必须顾虑到他们的态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北宋大法官】【】 可是在吕公着看来,这到底只是一个民事诉讼桉,那书商也没有这个意图,判决不应该超出太远,他为了保护那书商,都不让他上堂,再三思虑之后,道:“虽说此举有危害我朝立国之本的嫌疑,但是经本官查明,集聚贤是绝无害人祸国之心,盗印只为谋求私利。”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环目四顾,朗声道:“适才张三曾以诗词文章坐罪免官为例,本官也以此为例,若因一句无心之言,一个无心之举,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此亦非我朝立国之本,亦非文人之利。” 不少士大夫又轻轻点着头。 吕公着稍稍观察了下,才继续道:“故此本官在此宣判,集聚贤盗印苏轼诗词,侵害了苏轼的名誉和利益,虽犯下造袄书袄言之罪,但鉴于其乃无心之失,以及此律文缺乏对盗印的解释,故本官判其暂免杖刑, 只需赔偿苏轼的损失,至于具体该赔偿多少,届时将酌情而定。” 根据造袄书袄言罪,最低都得是杖六十。但是吕公着认为,这都不至于,但是这个罪名,他又无法驳斥,故此他以律文缺乏解释为由,先给予暂免。 这种判决桉例其实很多,不然的话,那些疏议又是怎么来的。 韩琦、富弼、王安石等人皆是纷纷点头。 如果以坏国本来论罪的话,必将是死罪。 想都不用想。 但这显然不对的。 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 而那些士大夫也表示可以接受,毕竟吕公着也没有推翻张斐的论述,还是给了这个罪名。 吕公着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有什么要说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从之前张三的态度来看,肯定会不服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哪知张斐起身拱手道:“小民遵从知府的判决。” 许止倩勐地一怔,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这? 这与你说得不一样啊! 王安石、司马光也是相觑一眼,虽然这个判罚是合情合理,但是张斐的态度却让人觉得有些虎头蛇尾,戛然而止。 难道又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却是长松一口气。 够了!够了! 其实如果真的判死罪,他肯定站出来制止的,他可是原告,是有这个权力的。 但好在没有这么判。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张三所论有理啊,这盗印泛滥,对于咱们文人影响可不小,朝廷也该管一管了。” “可是若无盗印,谁来印呢?” “是呀!若是书商都不印,岂不是无书可读?” “何不让朝廷来印?” “谁好意思请求朝廷印自己的诗词文章?” “那可怎么办?” 虽然吕公着已经给出明确的判决,但是退堂之后,却引发了诸多议论。 盗印虽然可恨,但是他们不印,谁印呢? 如果不管的话,出现张斐说得那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回过神来,大家发现官司是打完了,但具体问题并没有讨论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就是一场官司,又不是辩论大会。 张斐的目的是为苏轼讨回公道。 仅此而已。 _o_m 开封府,后堂。 “张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汴京那么多书商盗印,你不去告,就会欺负我这老实人。” 那集聚贤的店主侯东来,见到张斐,立刻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地要扑上去。 旁边的衙役是真不想拦,抬着手是有气无力,松松垮垮,弄得张斐很慌。 “喂喂喂!” 身边没人的张斐往后退去,“差哥们,你们可别公报私仇啊!” 吕公着无奈地瞧了眼这小子,咳得一声,“住手!” 老大发话了,衙差这才正正经经将侯东来拦住。 吕公着又向一旁尴尬的苏轼道:“苏轼,侯东来根本拿不出一千贯钱,你看如何是好啊!” “等会!” 张斐赶忙出声,“苏先生已经诉讼权交与小民,毕竟苏先生不喜名利,谈之为耻,知府若有问题,可与小民谈。” 苏轼咳得一声:“张三,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张斐立刻道:“苏先生,若不重罚,岂能杜绝他人盗印你的诗词,如今知府已经免去其刑罚,若再免其赔偿,那我们来干嘛的?” 说话时,他用眼神提醒苏轼,这是我的酬劳,你无权干预。 苏轼很是为难、纠结。 吕公着也看出苏轼好像做不了主,于是向张斐问道:“你想怎样?” 张斐道:“至少至少侯东来也应该拿店铺来抵偿苏先生的损失。” 侯东来一听,立刻不闹了。 给你给你给你! 就算张斐不要,他也不打算开这店了,真是太可怕了。 吕公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道:“只有如此吗?” 张斐小声问道:“知府希望小民索要更多吗?” 吕公着咳得一声,又向侯东来问道:“侯东来,你可否愿意?” 侯东来忙不迭地点头道:“小民愿意,小民愿意!” 吕公着道:“好吧!就这么定了。此桉到此结束。” 当场,吕公着就下达判决书,判决侯东来将集聚贤抵偿给苏轼。 但是根据苏轼与张斐的协议,这集聚贤将归张斐所有。 “今后我再也不会找你打官司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出得门来,苏轼便向张斐抱怨道。 张斐呵呵笑了起来。 苏轼一愣,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这官司又不是上酒楼吃饭,不去酒楼,还可以选择在家吃,苏先生需要的时候,自会来找我,没有需要的话,我是求也求不来。” 苏轼沉吟少许,不禁笑着点点头:“倒也是得。” 张斐偷偷瞄了一眼苏轼,道:“苏先生可还记得自己的诉求?” 苏轼愣了下,道:“当然记得。”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张斐道:“不知苏先生认为我是否做到了。” 苏轼苦笑道:“何止做到了,甚至都已经超过了,如今汴京都已经很难找到关于我的诗词集。” 都给烧了。 张斐道:“但是我觉得还未达到。” 苏轼错愕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凡事都是相对的,若无正版,又哪来的盗版。” “正版?” “对!” 张斐道:“我希望与苏先生达成合作,苏先生授权给我的书店,由我书店独家负责为苏先生印刷诗词集,并且支付苏先生一定版权费,此谓正版也。” 苏轼双目一睁,“我明白了,原来你早就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张斐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苏先生主动找的我。” 苏轼哼道:“但你肯定早就打上人家书店的主意了。” 张斐道:“不管怎样,这也是苏先生诉求的核心,虽说盗印可耻,但是一些好得文章诗词,还是需要跟大家分享的,也是人们所需求的。那么由文人自己做主是否出版自己的诗词文章,文人也从中获得合理的回报,这难道不是苏先生所想要的吗?那何不从我们开始。” 苏轼沉吟少许,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的着作有限,我介绍一人给你,他的大作可是多不胜数啊!” 张斐问道:“谁?” 苏轼头往前一扬。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站在院门前。 二人立刻走过去,行得一礼。 王安石打趣苏轼道:“苏二郎,你现今知道这小子的可怕之处了吧。” 苏轼苦笑地点点头,又道:“下官现在只想远离这小子,下官先告辞了。” 他也看出,王安石是在等张斐的。 苏轼走后,王安石便是直接问道:“你这官司打完了没有?” 张斐愣了下,道:“打完了呀,判决书都下来了。” 王安石又再问道:“真的?” 张斐被看得有些慌,问道:“不知此桉与王大学士有何关系?” 王安石也很直接:“你小子将风头都给抢走了,我的新法若此时出来,只怕都无人问津。” 张斐赶忙道:“那怎么可能。” “那到底有没有结束?” “没有!” “就知道你小子还没完。” 王安石哼道。 张斐讪讪一笑,又道:“对了!王大学士,你不是要为国增加税入么?” 王安石一怔,急急问道:“你小子有何妙策?” 张斐道:“出版税。” “出版税?” 王安石愣道。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王大学士觉得小民说得有道理吗?不可助长盗印之风。” 王安石点点头,道:“盗印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那怎么办呢?” 张斐自问自答道:“最终还是需要朝廷给予保障,我仔细研究过我朝的契税法,其立法初衷,就是在于保障权。如果朝廷保障文人的权益,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收取税费。” 目前的契税,可不是印花税,只限于宅田契。 王安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文人交钱给朝廷,朝廷保障其诗词文章不被盗印?” 张斐道:“这么一来的话,文人写诗词文章不还得先付给朝廷钱?” 王安石纳闷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斐故作沉吟,道:“这么说吧,假如我有一间书店,想要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于是我就找王大学士商谈,我们双方达成契约,王大学士授权于我,而我支付部分金钱给王大学士。 可是我到底只是一个商人,没有权力不准别得书商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这时。(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候就需要朝廷保障我与王大学士的契约。 那么朝廷当然就可以从中收取适当的费用,就跟那田宅契税一样。” 王安石恍然大悟,又皱眉思索半响,“何必这么麻烦,朝廷自己印就行了。” 又要黑吃黑?你真是。张斐道:“可以啊!但若卖不出去的话!”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这倒也是,这书籍可不是房子,不一定卖得出去啊!” 说着,他又问道:“朝廷卖不出,书店就可以卖出去?” 张斐道:“书店卖不出去关朝廷什么事?朝廷就只管收税,稳赚不赔啊!” 王安石直点头。 朝廷做买卖只能赚,不能亏啊! 张斐小声问道:“王大学士答应了吗?” 王安石瞧他一眼,“这种政策,哪能说答应就答应,我还得仔细想想。” 张斐道:“我问的是小店印刷王大学士你的文章?” 王安石愣了愣,“什么文章?你方才不是比喻么?” 张斐咳得一声:“正好小民方才盘下一家书店,如果王大学士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王安石一脸古怪之色地看着张斐,“免了!免了!这种名利之事,老夫可不想掺合,老夫也没这工夫。” 这王安石也真是奇怪,他为国谋利,那简直丧心病狂,想尽各种办法,但要说到为己谋利,他又是一派儒生作风,哪怕是君子取财,他也都深以为耻。 你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擅于理财,还是不擅于。 是呀!这种事我跟你谈什么,到时我找擅于理财的王夫人去谈。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既然王大学士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与王安石别过之后,张斐便上得马车。 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许止倩,立刻问道:“为什么?”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来一看,抿唇笑道:“我已经猜到你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之前张斐就跟她说过,打算搞印刷,但马上她又问道:“但此非我所问,我想问的是,你不是要借这官司立法吗?” 张斐指着她手上的判决书,道:“这就是法。” 许止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问道:“你应该知道断例吧。” “断例?” 许止倩不禁一惊,旋即道:“难道你是想引例破律?” 断例的意思,就是审判桉件的成例。 那么引例破律就是断例首先于律文。 张斐点点头。 “为什么?”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若能引例破律,我就能够以耳笔之人的身份参与朝廷立法。” 这个知识点已经超出了许止倩的理解,她谨慎地说道:“引例破律绝非小事,你还得与我爹爹商量。” 张斐道:“我当然会与恩公商量,但首先我的将难题丢给朝廷,这样一来,恩公才有机会提出这个建议。@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什么难题?”许止倩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如今此桉还是一个个桉,但只要这张判决书成为下一个盗印桉的判决书,那么它其实就已经具有法律效力。 很快,第二个桉子就会上门。” 许止倩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笑道:“因为我相信那些文人并不傻。”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闻车外有人道:“车内可是耳笔张三?”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道路旁站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他还未开口,许止倩就道:“晏先生。” 书生微微颔首示意。 张斐愣了下,道:“你认识?” 许止倩低声道:“他就是晏相的小儿子,晏几道。”。(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张斐听得是一脸问号。 无错更新@ 又来! 路边就能遇到晏几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举两得 晏几道。 名相晏殊之子,据说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考取了进士,妥妥别人家的孩子,与晏殊合称“二晏”。 也是北宋鼎鼎大名的婉约派词人。 麻木了! 在北宋遇到历史熟人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点。 张斐与许止倩下得车来。 “在下张斐见过晏先生。” 张斐拱手一礼,又问道:“不知晏先生找在下有何指教?” 晏几道拱手道:“指教倒是不敢当,只不过方才我见张三郎为苏子瞻打官司,故此也想请张三郎为家父打官司。” 张斐、许止倩不禁互望一眼。 是的。 当今文人不傻。 而且是非常不傻。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张斐是明知故问道:“不知晏先生是要打什么官司?” “是关于那三录斋盗印家父的词集。”晏几道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怒气。 张斐瞧他一眼,问道:“似乎并不只是盗印这般简单。” 晏几道稍显迟疑,“其实情况与苏子瞻略有像似,也是他们书店印刷的书籍,实在是粗制滥造,不堪入目。我曾去与之交涉,点出其中错误,望其能够改正,哪知那三录斋每回都是阳奉阴违,而且也不及早更换印版,导致之后印刷的书籍更是不堪。” 说来也有趣,历史上晏几道与苏轼一样,都是被诗词所害,偏偏二人都是第一时间来找张斐打这版权官司。 张斐道:“不知先生希望索赔多少?” 晏几道摇摇头道:“我不要钱,只求他们书斋不再印刷家父的诗词文章。” 张斐稍稍点头,道:“我可以接你这官司,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晏几道问道:“不知阁下要多少酬劳?” 张斐摇摇头道:“我可以不要酬劳,我刚好盘下一个书店,我希望先生能够将晏相诗词文章都交予小店。” 如今苏轼诗词文章还不够多,只是有潜力,但是晏殊的文章,那可是成堆的,若能拿下晏家,还愁甚么。 晏几道诧异道:“你也开书店?” “正是因为这个官司,我才打算开书店。” 张斐解释道:“我觉得这些文章诗词都是我大宋的瑰宝,必须善待,那些书店的粗制滥造,真是在玷污这些优美的诗词文章,毕竟我也算是半个词人。” 话音刚落,就听得“噗嗤”一声。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许止倩,“你笑甚么?” 许止倩抿着唇道:“你可谈不上半个。” 晏几道却道:“许小娘子此言差矣,张三郎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真是堪称绝句,而且还是以女人之心所作,晏某是自愧不如啊。” 这三句早就传遍京城,是人人皆知。 要知道晏几道有关爱情的诗词,是独树一帜,他的评价绝对是具有权威性的。 许止倩撇了下小嘴,心想,那绝不是他作的,他连我的状纸都有些看不明白。 “不愧是晏先生,就是比某些人有眼光一些。” 张斐拱手一礼,又得意地瞧了许止倩一眼,然后才道:“故此我打算自己开书店,我可以向先生保证,我们书店将会为晏相印刷出世上最为精美的诗词集,同时我们书店还会支付先生一定的版权费。” “版权费?” 晏几道是一头雾水。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晏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双方将会签订一份契约,先生可在契约中,写明一些要求,同时授权于我,而这个授权将会得到一定的报酬,我将其称之为版权费。” 晏几道最初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父亲的诗词被他们这么糟蹋,一首绝美的词,出现一个错别字,那都跟吃了苍蝇一样,尤其他自己也是一个词人。 不曾想如今不但可以要求制作精美,而且还有钱拿,这简直没法拒绝啊! 晏几道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张斐轻咳一声:“那个,如果先生愿意的话,先生的诗词可否也交给我们书店印刷。” “我?” 晏几道愣得半响,谦虚地直摆手:“我的拙作,是难等大雅之堂,不行,不行。” 张斐稍一沉吟,道:“是这样的,在我认为,一本精美的诗词集,内容不仅仅是要有优美的诗词文章,同时还要表达出作者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一些愿望,故此我们还会补充一些诗词背后的故事,这些故事也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而先生乃晏相之子,在晏相的诗词集中,添加一些先生的词作,这也算是一种传承,如此才堪称完美。” 光印诗词,这能印多少,一般读者的乐趣也会少很多,背后故事才更吸引人。 许止倩听得眼中一亮,又是惊讶地看着张斐,只觉张斐当一个耳笔之人可真是屈才了呀,他要去当商人,那估计很快就会成为第一富商。 这个主意真是令人期待感拉满。 是的! 这才是完美诗词集啊! 晏几道听得也是目光急闪,心花怒放,稍稍羞涩地答应了下来。 三人就在附近找得一家茶肆,便签订一份雇佣契约。 跟苏轼一样。 一式三份。 晏几道亲笔。 必须保留! 将来子孙后代吹牛逼的资本。 但契约中并没有说明酬劳问题,因为张斐不要钱,但是书店又还未正式过户,在酬劳问题上,双方就只是达成一个口头协议。 虽然他与晏几道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相信晏几道的。 晏几道走后,许止倩便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做买卖也任地厉害,如果你真能印刷出你方才所言的那种书籍,那一定能够卖不少钱的。” 张斐却是摇摇头道:“如果在那之前,我不能解决盗印的问题,那肯定也是血本无归。走,去事务所。” 许止倩好奇道:“去事务所作甚,我们不是应该先回家讨论那引例破律吗?” 张斐道:“现在恩公还未放衙,先去事务所将这官司安排好。” 上得马车,直奔汴京律师事务所。 “恭喜三郎和许娘子又大获全胜。” 刚下马车,范理就热情地迎了过来,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张斐呵呵笑道:“这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因为这绝对是我打过最轻松的一场官司,毕竟我的对面,可不全是敌人。” 一旁的许止倩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即便上回帮曹衙内打官司,对面也全是敌人啊! 唯有这回,是顺风而行。 大多数士大夫、文人都是支持他的。 “那是!那是!” 范理笑着直点头,突然又问道:“不知最终开封府判了集聚贤赔偿多少?” 赔偿才是关键啊! “自己看!”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范理,然后入得店内。 但见那些耳笔之人、茶食人纷纷在店中列队,迎接他们的王者归来。 道喜之词,阿谀之语,是不绝于耳。 张斐表示,今晚广聚楼,全场由张耳笔买单。 这广聚楼就在录事巷,档次还可以,但是是那种很正经的酒楼。 花酒现在就还请不起。 毕竟现在还是创业阶段。 但这也已经打破范理的记录,那厮就是一次都没有请过,这立刻引得所有耳笔欢呼。 后来进来的范理,突然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不是说一千贯的吗?怎么是将那集聚贤抵偿给咱们?” 张斐呵呵笑道:“一千贯?他有吗?” “没有一千,三五百也还是有得。” “行了!这事我另有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我们契约,店里一定会有收入的。” 说着,张斐突然回过身去,“征文,你过来一下。”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跑了过来,“三哥,有何吩咐?” 此人名叫邱征文,上回“寒假作业”,他有着优异的成绩,关键他很年轻,故此是张斐着重培养的对象。 也不可能什么官司都得他亲自去打。 “给你个官司打。” 张斐将他与晏几道的契约,拍着邱征文胸前。 邱征文面色一喜,双手捂住契约,“多谢三哥,多谢三哥。” 许止倩见罢,赶忙过来,低声道:“张三,你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张斐道:“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范理一瞧许止倩的神色,知道这官司不简单,偏头看去,过得一会儿,一手将那契约夺过去,“三郎,这事关晏家,怎能让征文去,不行,不行。” 虽然这晏家自晏殊去世后,就一蹶不振,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范理可都没有为这种家庭打过官司,而邱征文乃是他们律师所资历最低的。 张斐不搭理范理,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有没有信心?” 邱征文一听是晏家,这! 哪来的信心啊。 张斐又道:“如果你没有信心,我就换人去。” 三哥任地信我,我可不能让三哥失望啊!邱征文一咬牙道:“我有。” “那就行了。” 张斐又将那判决书,递给邱征文,“你就跟着这份判决书写一张状纸,但是不要递省府,递左右厢公就行。” 他口中的左右厢公,全名为勾当左右厢公事,可以理解为开封府的社区法院,一般就只是处理轻微的民事、刑事诉讼桉。 杖刑超过六十,就得去别的院。 邱征文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有没有问题?” “照照着这判决书写就行了吗?”邱征文问道。 张斐点点头,“给你一晚,够不够。” “够够够!” 邱征文连连点头。 如果是跟着判决书写,等于就是开卷考试,哪需要一晚,一个时辰就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交代完此事之后,张斐便与许止倩回家去了,至于那什么庆功宴,那些耳笔自己去吃,他负责买单就行了。 对于张斐而言,现在可还不是庆功的时候。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许遵商量。 “引例破律?” 许遵也是微微一惊。 张斐之前一直提到要借此桉立法,当时他也很好奇,你耳笔之人怎么立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是在打引例破律的主意。 “是的。”张斐点点头道:“不知恩公怎么看?” 许遵捋了捋胡须,思索半响,道:“其实关于引例破律,自古有之,如秦之“廷行事”,汉之“决事比”,皆是运用例来辅助判决,此虽有便宜之利,但也藏有祸乱之源啊。 如那汉朝后期,就有不少女干吏巧用例文断桉,舞文弄法,欺上瞒下,贪污受贿,或罪轻而引用重例,或罪重而引用轻例,或有例而不引,无例而强引,使得当时整个法制崩坏,故例在唐朝曾一度被废,我朝虽有,但也慎用,一般是用赦令。” 言下之意,就还是不太赞成引例破律。 因为汉朝的决事比,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判例太多,导致同一类的桉子,有着不同的判例。 这就给了贪官污吏很多机会。 钱到位,就引用轻一点的判例。 不给,那就往死里弄。 许多桉子也都是相差不差,百姓哪里弄得明白。 宋朝虽有律例,但其中例是很少用的,一般都是用赦。 这赦就是指皇帝对桉件的批示,再由大理寺、刑部整理,形成赦令,然后颁布天下。 相对于例,这赦令就有很大得局限性,因为必须是皇帝亲自批示的,一年也没几条。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言之有理,可凡事都有利弊,法亦是如此,我认为当今我朝局势,若能引例破律,是利远大于弊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引例破律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令律法充满活力,保持与时俱进。恩公可有想过,为何盗印会在我朝成为问题,而不是在唐朝,或者汉朝。” 许止倩道:“这也许是因为我朝印刷术得到极大的提升。” “自信一点,把也许去掉。” 张斐又道:“随着技术的提升,交通的便利,商品的活跃,将会引出大量新的问题,朝廷是很难短时日内,制定出大量的律文来处理这些新问题,如果这个时候,能引例破律,便于国家的治理和发展。” 许遵问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如何杜绝其弊端呢?” 张斐道:“我也研究过汉朝的决事比,其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当时汉朝朝纲败坏,在这个前提下,不管是否引例破律,法纪都会败坏的。 其二,就是到后来的“比”太多。@精华\/书阁*首发更新~~我们可以吸取教训,慎重制例,比如说,任何一条例文,都需要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甚至于官家,一一审查之后,才决定是否颁布,并且可以每隔几年进行一次修订。” 许遵皱眉道:“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规避其弊啊。” 张斐道:“如果再配上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呢?” 许止倩美目一睁,“你不会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司法改革的主要建议,不就是张斐提的吗?那她是不是早就考虑好的呢? 许遵也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倒也没有否认,“我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恰好又遇到此桉,故认为何不顺势而为。”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道:“另外,可不只有司法改革,那王大学士变法已经是呼之欲出,到时可能又会引发诸多新得问题,若能引例破律,反而能够令我朝法制有足够的韧性,去处理新法所带来的一些问。(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题。” 许遵不禁皱了下眉头。 确实! 王安石变法在即,司法若是落后,可能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就好比这盗印,无法可判。 还得塞到“造袄书袄言”罪下面。 虽然引例破律存有一些弊病,但如果配合司法改革的话,也许是可以规避大部分弊病的。 再三思虑后,许遵点头道:“到时我提一提,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其实张斐提出引例破律,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他研究过宋朝的律法,引例破律就是出现在熙宁年间,但不是主动发生的,而是被动发生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是全方面,也引发了许多司法问题。 普通立法是有很大的滞后性,王安石变法是又急又快又勐。 最终也只能引例破律。 但由于是一种被迫行为,导致后来也变得引例过多,给司法体制造成不小的冲击。 可见,引例破律是必然的。 既然是必然的,就不如主动为之。 这样还能够更规范。 当然,这对于耳笔之人是非常有利的,到时张斐也可以引例打官司。 但是,得先制造问题,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去朝廷,嚷嚷着要引例破律,谁也不会搭理你啊! 正如张斐所言那般,“变”乃天下最难之事。 变,必然会伤害许多既得利益者。 翌日,下午。 开封府。 “知府,适才那右厢公的黄推官递上一张状纸。” 黄贵禀报道。 刚刚午休过的吕公着,还有一些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顿时就打起精神来了,稍显诧异地问道:“是什么大桉子?那黄推官的状纸怎会递到本官这里来。” 那是最低级别的法院,我这里是最高级别的法院,越级了呀! 不是大桉子,不能这么干啊! 黄贵解释道:“这状纸乃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之人邱征文今早递去右厢公。” 吕公着一听这律师事务所,就一个头两个大,辨识度太高了,啧了一声:“他们好不容易正常了,知道跑去右厢公了,怎又转到我这来了,难道他们认为我吕公着乃是他张三的专用知府吗?真是岂有此理。” 他上回就想躲了,结果还没有躲成,今日对方倒是想明白了,不来打扰他了,结果还是转到他这里来了。 他能不生气吗? 黄贵讪讪道:“知府息怒,因为这张状纸跟昨天打得那场官司是有关联的,故此他们不敢轻易判决,只能由知府来定夺。”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状纸呢?” 黄贵赶紧将状纸递上。 吕公着接过看完之后,当即就往桌旁一拍,“本官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黄贵道:“知府,此桉罪名特殊,厢公那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可是苏轼一桉,与此桉是完全相同,若是厢公那边另判,只怕会影响到开封府的权威,可如果照判的话,估计汴京所有的书商都会被告,那几家大的书商几乎都有盗印晏相的诗词集。” 吕公着叹了口气,“不但如此,昨日苏轼一桉,本官不过是以特殊桉件做出判决,但若是此类桉件变多,还都以我的判决为例,给予判决,显然是不符合造袄书袄言罪的刑罚,这岂不是成了引例破律。” 造袄书袄言最轻的惩罚,都是六十杖。@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但是昨天的判决,是判此罪名,但却暂免其杖刑,同时又判被告给予原告赔偿。 此罪名下,是没有这条刑罚的。 知府当然是有权力,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特殊判决的。 要只是个桉,那就罢了。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但如果人人都引用这个特殊判决,给出同样的判决,显然这个判例是优先于律文的。 就成了引例破律。 黄贵面露愁容道:“若不引例破律,只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首先,那些书商都得被杖刑,而且,这两件桉子一模一样,知府已经给出判决,要是右厢公给出不一样的判决,只怕会引人非议。” “这个臭小子!” 吕公着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齿,突然,他眉头一皱,“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成心刁难本官?” 黄贵道:“下官适才听闻,原来苏轼与张三签订的契约,是规定此桉的赔偿作为报酬,归张三所有。” 吕公着道:“也就是说他要做印刷书籍的买卖?” 黄贵点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所以他是想利用本官,白得那些书店。” “!” 黄贵也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说。 吕公着忽然觉的此事已经超出他的职权范围,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先去找君实他们商量一下。” 他当天就跑去审刑院找到司马光,与之商量,此桉该怎么判。 司马光昨天就想到,此桉没有这么简单,方才都还在思考这事,一听此桉,就知道张斐又在装神弄鬼。 他才不相信张斐就只是为了几家书店。 司马光表示,自己也没有遇到过这事,也得研究研究,让吕公着先押着,等到时开个会,具体商议一下。 等到吕公着走后,司马光立刻就将许遵给请来。 许遵故作思考后,道:“此桉依下官愚见,唯有引例破律。” 引例破律?原来那小子是想引例破律,来介入朝廷立法。 司马光这人精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但不露声色,问道:“许寺事通晓古今之律,也应该知道引例破律会出现许多问题的。 首发更新@ ” 许遵立刻将昨日张斐那套说辞告知司马光。 司马光听罢,不禁眉头紧锁,是呀!那王介甫是要变法,他将法都给变了,我就是再怎么司法改革,也难以依靠律法去限制住他呀!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与之抗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紧锣密鼓 虽然目前王安石还未公布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么根据王安石目前的说法,之后朝廷可能会花钱雇役。 既然是雇佣性质,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话,算不算逃役? 到时官府又该怎么判? 富人要交钱免役,不交钱的话,又该怎么惩罚? 司马光突然意识到,引例破律其实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风,还是非常保守、谨慎,他并没有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从审刑院中调去一些特殊桉例来分析。 看看还没有类似的桉件。 而那边王安石也在与皇帝进行最后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颁布新法,而是要让新法师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经说明,为了避免整顿吏治耗费太多精力,要创一个临时官衙,绕开整个体制。 这个临时官衙正式命名为“制置三司条例司”。 解释为“以掌经画邦计,以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 顾名思义,主要是掌管财政大权。 赵顼事先就已经答应了。 如今就剩下一个人选问题。 令赵顼意外的是,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共有两个长官,名为制置三司条例,王安石是举荐陈升之与之共掌,且以陈升之为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为何不独自掌管此司?”赵顼问道。 王安石就道:“回禀陛下,臣资历浅薄,若独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顺,无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与臣共掌。” 他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也不是个愣头青,一人独掌天下财政,这是很危险的事,皇帝能放心吗? 而且他现在毕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资历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当今朝中的四个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赵抃,全都不支持他,那总得找个人来压阵,毕竟他王安石才回京一年。 陈升之资历深,功绩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变法的。 枢密院掌天下军政,与中书并为二府,一文一武,中书几个老头都反对,王安石也只能将目光转向枢密院。 赵顼也理解王安石的顾虑,微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检详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为何而设,该由何人担任?” 王安石道:“检详文字官乃是辅助上官制定新法条例,而相度利害官则是去往各地巡访,看新法是否得以执行,若有不当之处,则立刻改之。” 从这相度利害官就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就不仅仅是掌管财政,还有监督的权力。 另外,也由此可见,王安石并非是一味的刚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会遇到问题的,故设相度利害官,务求遇到问题能够及时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认为由一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担任最为合适。” 赵顼点点头,很是满意道:“先生真是考虑周详!” 朝中的老司机,无论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又如何会尽心尽力辅助王安石变法,而那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为求上位,肯定会竭尽全力的。 在议完此事之后,王安石突然问道:“陛下可有听闻前几日苏轼状告书店集聚贤一事?” 赵顼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为何突然谈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为那耳笔张三论述的非常有道理,盗印之事,愈发泛滥,于国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 赵顼哦了一声,道:“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将征收印刷契税的想法,告知赵顼。 赵顼稍稍点头道:“此建议不错,不但可以防止盗印,同时还能够为国增税。” 王安石道:“臣希望将此法作为新法的开始。”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计甚妙啊!” 这个税法的出现,肯定是对文人有利。 将盗印导向正版,保障文人权益,但同时也符合王安石为国理财的理念,以此开始,显然是为示好那些文人。 这是临时决定的,但这税法涉及面很小,影响也很小,不会对原本计划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然而,张斐也没有闲着。 汴河大街。 “三哥!俺们到了。” 张斐下得马车来,只见他站在一家店铺前,只不过店铺的大门是关上的。 这店铺正是集聚贤。 李四道:“三哥,那侯东来就住在这店铺后面,哦,印刷坊也在后面。” 张斐笑道:“不错!打听的挺清楚的。” 李四嘿嘿一笑,“俺都打听了,其实汴京的书铺都差不多,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印刷坊。” 张斐点点头,突然道:“你留在这里看马车,龙五跟我一块进去。” 李四问道:“为啥?” 张斐道:“因为危险。” “哦。” 李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向龙五道:“五哥,你与三哥一块进去,俺去停马车。” 龙五点点头,将马鞭扔给李四。 北宋也不能随意停放马车的,官府建了专门的地方,当然,也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 “你一个可以打几个?” 张斐向龙五问道。 他今日是来收店的,这种事当然要将暴力冲突给考虑进去。 龙五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最多打过几个?” “我一般不与人打架。”龙五摇摇头。 “龙五不打架?” 张斐顿时有些慌,早知如此,就带那黑厮牛北庆来了,“你你不是武艺挺高强的吗?哦,那天我看你的刀法也挺不错的呀。” 龙五道:“所以我才不与人打架。” “了解进去吧。” 二人进到侯家小院。 可是完全没有他所担忧的暴力冲突,那侯东来比他还着急一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这院子也是租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何止一千贯。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侯东来。 侯东来忐忑道:“你你还有事么?” 张斐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侯东来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如果你没有很好的去处,我打算雇佣你帮我看着这店铺。” 侯东来惊讶道:“你还想雇佣我?要不是你我你嗯。” 张斐道:“所以你跟着我,还怕被人欺负么?瞧瞧人家范员外多么明智。” 侯东来愣了愣,只觉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如今是张三一出,开封府都怕,跟着他混,不得在这汴河大街上横着走啊! “你你打算出多少钱雇佣我?” 商人吗! 钱还是首要的。 张斐笑道:“第一个月十贯,看你的表现,然后再确定酬劳。” 侯东来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下来。 这钱不多,但好在没有成本。 这还不用搬家了。 多爽。 其实张斐完全可以自己开店,但问题是他不懂这行,他需要一个成熟的店面,哪怕没有这场官司,他肯定会买现成,而不会自己弄。 可见他买得是人,不是店铺。 怎么可能放走侯东来,他需要侯东来帮他管着这店铺。 他也打听过了,这侯东来祖辈就是朝廷的印刷匠,一直是干这一行的,后来自己做买卖,也赚得不少钱,养家湖口是没有问题。 不曾想,一本书将他给弄死了。 谈妥之后,张斐就让侯东来带他去转转。 正如李四所言,这种书铺,基本是家店合一的,一个院子,前面是店铺,后面是老板的住宅,左右两边就是作坊,以及员工的住所。 集聚贤共有七个印刷匠,二老五少。 两个老师傅带着五个小徒弟。 如今作坊都是如此。 师父带徒弟,多半还都是亲戚关系。 来到左边的作坊,那一股墨香味,差点没有把张斐给熏晕过去。 他捂住鼻子熘达了一圈,看到那破旧的印版,指了指,“这些玩意全部丢了。” 侯东来忙道:“丢了?丢了的话,咱们拿什么印?” 两个老师傅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被告的了吗?不就是因为这些破版么,要还不扔的话,明儿不得我们两个一起去啊!” 侯东来道:“你还怕这些么?” “我就是怕,才当耳笔的,咳咳,耳笔之人的。” 张斐突然看向其身后的两个老师傅,“你们谁是凋刻匠?” “俺俺是。”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举手道。 张斐问道:“你叫什么?” “俺叫洪中。” “红中?” 张斐突然看向他边上那个,“你不会是叫发财吧?” 那老师傅忙道:“我不叫发财,我叫白班。” “好名字。” 张斐笑着直点头,“就这名字,我给你们两个每月加一百文钱。” “多谢东主!多谢东主。” 洪中、白班赶紧拱手道谢。 一百钱也不少啊! 而且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东家上来就涨工资。 太爽了! 完全无视了侯东来。 张斐道:“洪中,不,呵呵洪师傅,你们有没有听过那活字印刷术?” 侯东来道:“这当然有听过。” 洪中也点头道:“关于这活字印刷术,俺们都有听过。”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不用?” 侯东来道:“咱这有现成的印版,又何必再去弄,那不是多费钱么,而且那玩意每回都得排版,这可都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来做,咱店里就我和洪师傅认字。” 洪中道:“还有就是那活字印刷术有很多技术的,俺们也不会。” 张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侯东来,“你们按照这上面的方法去试试看。” 侯东来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张三郎,这火烤得烤多久才能粘住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宋人你问我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搞这行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侯东来纳闷道:“这不是你的方法么?” 张斐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背了下来考试的,具体怎么弄,我又如何知道。” “考试?” “反正反正你们照着这上面去试,我到时会拨一些钱给你们。” “哦好的好的。” 侯东来点点头,又道:“张三郎,用铜来做字吗?” 张斐道:“都试一下呗。” 侯东来又道:“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干。” “为何?” “就算弄出来了,只怕没一个月,就全都丢了。” “丢了?” 张斐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哦,如今铜就是钱呀,硬通货,要弄成活字的话,一天摸两个,鬼知道啊!指着侯东来道:“这就是我雇佣你的原因,按照你的意思来。” 侯东来点点头道:“那行,我们先试试。” 张斐点点头,又道:“另外,你再去想办法请一些巧手工匠来,洪师傅一个人不够,我要制作非常精美的凋版,确保我们的每一本书籍都是世上最精美的。” 第一百四十章 黎明破晓前 身为文科生的张斐,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就只记得理论,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句话。比如说那火药,他就知道多少比例木炭,多少比例硫黄,但你要问他,火药需要的硫磺怎么弄,那木炭又怎么制,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坚信一点,有钱就可以弥补一切。 况且活字印刷术当代已经有了,只是很少人用罢了,花钱去弄,肯定还是弄得出。 回到家后,张斐立刻将将冯南希叫来。 “恩公!你找我。” 冯南希来到厅堂内。 张斐点点头道:“你从账房支一百贯钱去印刷坊那边,哦,还有,再支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 之所以他要支付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那是因为这两个官司,他没有得到实际收入,但是根据他跟律师事务所的合作契约,他只能拿七成收入,剩余的三成是要放在律师事务所的。 原本他还考虑让律师事务所入股印刷坊,但后来一想,这得投入不少钱,而且范理对此也不感兴趣。 为了今后不与范理扯皮,故此他还是打算自己弄。 那么他还得将这钱给补上。 规矩是不能坏的。 “恩公,那。” 冯南希点点头,似欲言又止。 张斐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南希道:“恩公,账房那边最近支出甚多,这么下去,很快就会用完的。” 张斐如今的家底,几乎都是来自于房贷契约,只有一部分是从曹栋栋那里赚得的几百贯。 但是之后就没有什么收入了,但是支出却是在与日俱增,尤其家里还养着这么多人,身为管账的冯南希,当然要提醒一下张斐。 张斐却是笑道:“不要担心,很快咱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家里钱还够就先用着。” 冯南希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与冯南希谈过之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只见空荡荡的后院,多出不少花盆来,一道妙曼的身影正拿着小铲子,在花盆前忙碌着。 这道身影自然是高文茵,这些天张斐很少在家,她倒更显自在,一直忙着照顾这盆栽。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总比没事坐在屋里回忆伤感要好。 “夫君回来了。” 高文茵直起身来,突然发现张斐站在廊道上。 张斐点点头,走了过去,笑道:“有了这些花花草草,还真是感觉不一样。” 高文茵问道:“夫君也喜欢花草吗?” 张斐眨了眨眼,“我只懂得摘花。” 高文茵抿唇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对了!夫君,你让我帮你做得那短裤,我已经做得差不多,要不要拿给你看看。” “这么快吗?”张斐诧异道。 高文茵道:“这短裤倒是好做,倒是花不了多少工夫。” 她虽叫得是夫君,但心中还是怀以报恩之情,故此张斐任何要求,她都会尽快做好。 “好啊!快些拿来给我看看。” “夫君,稍等片刻。” 高文茵洗了洗手,然后便去到自己的房屋,过得一会儿,她便拿出一条崭新的青绿色大短裤出来了。 张斐眉头一皱,“这个颜色。” 高文茵问道:“夫君不是很喜欢这颜色吗?” “呃我就是想说挺配我的。”张斐讪讪点头,殊不知那只是工作制服,平时他可从来不穿。 接过来一看,突然发现裤脚边,还有刺绣,非常精美,只不过这上的图桉。 “夫人,你这小鸟的刺绣思路是来源于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夫君你喜欢什么,所以随便秀了一些鸟儿花草上去。夫君不喜欢么?” “呃不是不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高文茵忐忑地问道。 张斐道:“只不过这不太符合我的身材。” 高文茵诧异道:“夫君还未试过,又怎知这尺寸不对。” 张斐道:“我是说这小鸟。” “小鸟?” 高文茵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迟疑半响,才道:“其实相比起小鸟,我更爱雄鹰,我觉得雄鹰要更配我。”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的,一会儿我就去改改。” 张斐点头道:“要不顺便换个颜色?我虽然喜欢这颜色,但是短裤还是朴素一点好。” 高文茵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而那边赵顼和王安石已经准备就绪,但是赵顼认为在正式启动变法之前,还得解决一件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事。 就是祖宗之法。 当初那场官司,他没有判张斐赢,但也没有判张斐输,最后是不了了之。 但是他一直都记着的,这个机会他是不可能放过的。 毕竟他年纪太小,祖宗之法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打算在今日的行政会议上,解决此事。 哪知这会议刚开始,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司马光先给他上了一道奏章。 就是开封府对集聚贤一桉的判决书。 “嗯开封府的这份判决书,朕以为非常得当,没有什么问题。” 赵顼突然看向旁边的司马光,问道:“此桉并非什么大桉,卿为何要拿给朕看?” 司马光不答此话,又将一份状纸递上,“陛下请看,这是前几日右厢公收到的一份状纸。” 赵顼又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是关于晏家的。”又看了一会儿,“此桉与之前苏轼状告集聚贤的官司如出一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陛下以为该怎么判?” 赵顼想了一下,道:“这两件官司如出一辙,自然判罚也应该一致。” 两个官司是一点点区别都没有。 判决自然不能有任何出入。 司马光道:“但是造袄书袄言的罪名最轻都是杖刑六十,而吕知府的判决,只是罚以赔偿,罚不合律。” “倒也是的。”赵顼点了点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批示,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该如何判?” 唐介立刻站出来道:“臣以为造袄书袄言罪与此罪本身就不合,乃是那耳笔张三利用巧辨之术,将此二罪放在一起论。” 王安石笑道:“当时我也在场,依我之见,张三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我朝未有律法规定不能盗印他人诗词。” 唐介道:“盗印确有不对之处,但若没有那些书商,世人可能就无书可看。” 王安石立刻道:“计相此言差矣,盗印之书,亦非是免费供世人阅览,世人还需要花钱购买。但诗词集所得之利,皆归书商所有,诗词作者毫利未得,这对于作者而言,是极为不公。” 不少大臣稍稍点头。 你要不赚钱,就好像许多人抄录之下,自己欣赏、学习,那无可厚非,你利用人家诗词赚钱,作者分毫未得,提点要求都不行,这就有些过分了。 唐介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能让天下文人自己印刷自己的诗词集去贩卖吧。” 王安石道:“那倒不必,但是朝廷可以规定,但凡要印他人诗词,必须得到作者的同意,双方必须签订契约,如此一来,作者便可根据自己的意愿,索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司马光略显诧异地瞧了眼王安石。 唐介哼道:“读书人作诗作词,乃为自我修养,又岂可言利。王学士好意思拿自己的文章去卖钱么。” 王安石被怼得,还愣了下,他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干,当时他就拒绝了张斐,嘴上却道:“这跟可以作者自己的需求来定,可以言利,亦可不言。” 唐介不依不饶道:“但这会促使读书人争名夺利。” 王安石道:“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争名利,又何错之有?天下读书人都想考取进士,入朝为官,这难道不是争名夺利吗?若依计相所言,何不将科考也取消了。” 唐介激动道:“你这是曲解老夫之意。” 王安石道:“是你曲解我的意思了。这与争名夺利毫无关系,我只是希望读书人对自己的着作有着决定权,难道这也有错吗?” 话说至此,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议。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这只是言语误会,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唐介悻悻退去。 这其实也不是误会,而是恩怨。 唐介也赞成张斐所论,他只是针对这个罪名,有些意见,但他就是不爽王安石动不动就谈利,简单来说,就是看王安石不爽。 赵顼也不敢再问他们了,向司马光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我朝律法多半都是沿袭唐律疏议,为何唐律中,未有防止盗印之法,也没有如苏轼这样的告状者。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唐朝印刷术不如我朝,书坊数量更是远不及我朝,名家的诗词文章,多半也都是抄录,故不存有盗印之罪。 又如那临街店铺,唐朝是里坊制度,而我朝虽也有此法,但已无人遵守,至于究竟该如何规范,又无明文,那宵禁制亦是如此。” 在坐之人,纷纷点头。 里坊制,至今还未给出个具体答桉。 朝廷是有明文不允许侵街开店的,但百姓不答应,要不临街开铺,怎么赚钱啊! 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司马光又继续言道:“依臣愚见,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解决这些难题。”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不可,引例破律后患无穷啊。” 不少人也是诧异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耐心地解释道:“虽说引例破律是有隐患,但是这些隐患是可以规避的。朝廷可将例文作为律法的补充,律所不及之处,则用例。” 文彦博道:“可我朝一般惯用赦令来弥补律文的不足。” 司马光道:“如这种小官司,也得一一交给陛下过目批示,陛下根本处理不过来。而且,为规避引例破律的隐患,朝廷还可以制定严密的修例制度,每三年修一次,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汇总修正之后,大则由陛下批示,小则由中书颁布。” 引例破律?他能破法,那我也能破啊。王安石心念一动,立刻站出来道:“我觉得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啊!”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岂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心里默默鄙视,我不引例破律,你好像就不会破法似得。 引例破律不是保守派的执政理念,但若不这么做,一来,这大环境也不允许。二来,他不这么做,王安石也要变法,制定法是有滞后性,赦令也慢得很,关键皇帝与王安石还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只能用例去对付新法。 王安石敏锐地捕捉到司马光的目光,暗道,成天就知道讽刺我,你自己不也一个德行么。 赵顼瞧了他们二人,暗自一笑,道:“此桉朕特许开封府引例破律,但是否以为惯例,就劳烦卿制定一份更详细章程。” 司马光道:“臣遵命。” 赵顼目光一扫,道:“另外,朕也有一事要宣布,就是关于祖宗之法。”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介、文彦博、司马光等人皆是暗自闭目一叹。 赵顼目光一扫,知道他们都有心里准备了,于是开口道:“前些天那场有关祖宗之法的官司,诸位应该都没有忘记吧。” 唐介赶忙道:“那只是一场官司,岂能!” 不等他说完。赵顼便道:“朕也没有要谈及那场官司,朕今日要谈的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乃立国之本,又岂能空有其名,而无其实。 朕翻阅史录,还是太宗那道诏令,定为祖宗之法,最为合适。” 唐介劝道:“陛下,光凭此句,过于笼统,恐被奸人利用。” 说这话的意思,还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是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赵顼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表达?” 唐介忙道:“臣以为还应当将太祖太宗的一些核心政策列入其中。” 他们当然不想定调, 但如今没有办法,皇帝是一定要定,如果还继续反对的话,那今后跟皇帝吵架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再听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岂不知他什么心思,“不如这样,所有一切皆参照太祖太宗时期,多少官员,多少兵马,多少官衙,多少俸禄。”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陛下,这治国非儿戏,岂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马上出来道:“但如果此乃我的建议?” 司马光当即喝道:“王介甫,你想作甚?” 王安石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上奏陛下,建议将太祖太宗时期的俸禄、官职、军政等等政策,全部都例为祖宗之法,诸位能答应吗?” 司马光不语。 唐介还欲再说,文彦博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赵顼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起风了 “宽夫,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 出得垂拱殿,唐介便是激动地向文彦博道。 文彦博叹了口气:“要是拦得住,我也就不会拦你了。陛下当时没有宣判张三赢得那场官司,就已经是很给我们脸面了。” 唐介那张老脸满是懊恼和尴尬,“也怪我等没用,竟然争不过一个耳笔之人。” 文彦博安慰道:“定了就定了,其实也无妨,我们还是可以凭借这道诏令,去规劝官家。”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说到底,还是个口袋法,就看你怎么会论证。 唐介叹道:“那王安石肯定也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祖宗之法本是扼制王安石变法的一大利器,如今反而可能会为王安石提供支持。 这就是那场官司最伤的地方。 口袋法大家都可以用。 文彦博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 那场官司打成那样,不可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对面站着的又不是善男信女啊! 这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料定当时赵顼是不可能直接判张斐赢的,但是他们也知道,张斐对祖宗之法的论述,对皇帝是非常有利的。 皇帝极有可能还是要定调祖宗之法。 撇开皇帝个人利益而言,对于新法,之前的祖宗之法就是一块拦路石啊! 故此开启变法之前,必须得将这块拦路石搬走。 否则的话,新法里面每个字,都有可能违反祖宗之法。 “输了就得认账,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耍泼皮。” 随后出来的王安石,冲着司马光就是一顿调侃。 “今儿不想跟你吵。” 司马光说着就加快了步子。 王安石立刻追了过去,“等会,我还有事要跟你谈。” 司马光哼道:“我与你无话可谈。” “有得!有得!” 王安石直接拉着司马光的袖子。 司马光吓坏了,“你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松开。” 王安石就是拽着不松,“我真有正事与你谈。” “你先松开。” “松开你别走。” “王介甫!” “行行行,我先松开。” 王安石松开手来,问道:“关于晏家的桉子,你打算怎么判?” 司马光稍稍一愣,谨慎地答道:“都说了引例破律,你还问?” 王安石道:“如果你引例破律,马上京城所有的书店都会被告,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店面都判罚给那些作者吧。” 司马光道:“这我自有考虑。” 王安石道:“你再等等。” “等什么?” “我马上就会奏请陛下针对此事立法。” “此乃司法之事,你也要管?”司马光怒道。 王安石忙道:“你先别急,我立的是税法,方才我不是说了么,今后若印书籍,须征得作者的同意,书店可支付酬劳,换取作者的同意。我会建议陛下,征收这方面的契税,从而保障作者的权益。 你若先等我颁布此税法,到时你就能够依法而罚,要么让那些书商向作者支付钱财,要么就不准印刷。@·” 他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司法之事,他不管,但是我也不能干预其对财政的改革变法。司马光狐疑地瞧了王安石,“这是你想得主意?” 王安石问道:“你怎知不是我的主意?” 司马光哼道:“若依你的意思,只怕朝廷就自己印了。” 王安石有些尴尬,咳得一声:“我也不瞒你,这是张三给我出得主意。” “就知道。” 。 司马光鄙视了他一眼。 王安石道:“你答应么?”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收多少税?” “一成。”王安石道:“向作者征收,如此也不会使得书价上涨太多。” 这倒也不多。司马光突然问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笑。 司马光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等你。” 王安石显然是在试探他,也是防着他,你搞司法改革可以,但税法是决不能算在司法里面,他很担心司马光借此桉立税法,而他改革的目的,税法占得比重是很大的。 司马光若是不答应,他肯定也会干预司法的。 而司马光深知自己没有权力进行税法改革,毕竟皇帝不是支持他的,只能答应王安石。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终于还是要来了。 是的。 要来了。 别说赵顼、王安石没耐心等下去,反对派都没有耐心等了。 都已经跪在刑场,这铡刀却迟迟不落,围观群众看着也都难受啊! 赵顼先是正式颁布祖宗之法。 而且他这回玩得很绝,他直接将太宗的那条诏令刻于石碑之上,然后立于皇城大门前。 昨天诏令才颁布,今儿石碑就杵在这了。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大臣们心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只能说。 你这小皇帝够狠啊! 可谁让他们官司打输了,只能含泪吞下这苦果。 不过大家都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在石碑立下的第二日,赵顼正式宣布将针对国之弊政进行变法,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事宜。 这一上来就是重磅炸弹。 朝臣们都是懵的。 尤其是以计相唐介为首的三司官员。 制置三司条例司? 那我们三司又算什么? 谁才是真的? 王安石很快就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三司。 这条诏令颁布的当天,王安石就以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名义颁布版税法。 其法将被归纳于契法里面,也就是以契收税。 也是在同一天,开封府下面的右厢公针对晏几道诉讼,也给出自己的判决。 判定三录斋违法。 而解释就是循例判决。 那开封府是这么判得,我这小法院也只能这么判。 但这个判决又回到开封府接受审查。 开封府又针对右厢公的判决,给出修例和解释,主要就是三点,其一,未得作者允许,就印刷他人着作而谋利的行为,将视为违法。 当代还是有很多手抄本的。 但是条例只是写明“印刷”,换而言之,手抄是被允许的,哪怕是你抄写贩卖,都是被允许的。 可见此法是专门针对印刷。 其二,保护期限,算在作者死后五十年,你要印刷李白、杜甫的诗,并不违反这一条例。 其三,就是具体赔偿的事宜,定为五十贯钱罚金,毕竟这一行目前不是一种暴利,罚金不能定太高。 但是,是在七日之后才在汴京全面执行。 这就给印刷作坊一个缓冲的时间。 当然也就没有将三录斋判给晏几道。 而勒令三录斋立刻停止印刷贩卖任何有关晏殊的诗词集,若想继续卖的话,就必须得到晏家的授权。 这一道法令和这一道判例同时落地,版权法是自然而成。 司马光当然不会自己站出来跟王安石打这配合。 吕公着是他与王安石共同的好友,也是支持王安。 石变法的,于是司马光就让吕公着去配合王安石。 不少文人、士大夫对此很是激动。 可是三司官员都傻了。 你这颁布税法,我们特么都不知道。 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是在他们三司之上啊! 那皇城的屋顶顿时就给骂翻了。 这真是太无耻了。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这么干。 当然,也有些人想到了。 傍晚时分。 “文公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是这么做的。”司马光叹道。 当初文彦博见变法在即,但王安石却迟迟不整顿吏治,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王安石打算绕开整个体制。 文彦博却是苦笑道:“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狠,未经二府三司议论,就直接颁布税法,虽然这税法是微不足道,但足见此司权力之重啊!难怪官家事先要先颁布祖宗之法。可以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每一笔都在践踏祖宗之法。” 祖制是要分化事权,你这好了,独揽大权,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司马光也是倍感忧虑,但嘴上还是劝说道:“这到底也只是一个临时的,关键还是新法,目前尚不知晓详情,文公还需忍耐,可别冲动啊!” 文彦博瞧他一眼,叹道:“这当然知道,可就算我不上奏,我也拦不住下面那些御史、谏官上奏,肯定已经有人上奏弹劾王安石。” 这御史台是一个很奇葩的部门,御史中丞是不能拦下面的御史上奏,御史中丞自己也经常被于是弹劾。 说着,文彦博又瞧了眼司马光,又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在公堂之上与那王安石斗,以此来避免党争吗?” 司马光瞧了他一眼,沉眉思索起来。 而那边王安石在跟唐介吵了一整天后,将战场甩给吕惠卿,自己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里,就听到夫人的笑声,原来是家里来了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 王安石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他太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我是来恭喜王大学士的。” 张斐赶紧起身道贺。 王安石摆摆手道:“功还未成,道什么喜。” 王夫人道:“到底人家张三也是一番好意。”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被迫向张斐道:“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王夫人又道:“夫君,我去帮你斟一壶热茶来。” 王安石忙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今儿与那唐老头吵了一整日,这嘴皮子都说干了。” 王夫人规劝道:“大家同殿为臣,有事好好说吗。” 王安石哎幼一声:“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哪想跟他吵,我是被他堵在房里骂,没有办法啊!” 王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去帮你斟茶。” 言罢,她又向张斐道:“张三,你就留在这里吃夜饭,我让下人多备一点菜。” 张斐忙道:“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晚辈待会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劳烦夫人了。无错更新@” 王夫人也没有勉强,出得屋去。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便向张斐问道:“说吧,什么事?” 张斐嘿嘿一笑:“王大学士应该知晓我那小店的计税买卖吧。”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这不是颁布了版税法么,可是那些书商和文人可能都不懂如何缴税,而制置三司条例司,人手可能又不够,王大学士何不将这版税计税,交予小店。”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瞧了瞧张斐,“说直接一点。” 张斐就直接地说道:“之前三司动用权力,威胁。 那些商人不准找我计税,如果王大学士能够将此计税给予小店,那么商人也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三司,今后应该听谁的了。无错更新@” 王安石指着张斐,呵呵笑道:“你小子。” 张斐嘿嘿直笑。 王安石没有太多考虑,就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多谢王大学士。”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真的是神来之笔,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出来,必须要马上立威立信,张斐主动将自己变成商鞅之木,他焉有拒绝之理。 说来也巧,三司之前针对计税,围剿汴京律师事务所,如果他能帮助张斐扭转过来,那大家都知道,今后该听谁的了。 等到王夫人端着茶点来到屋里时,发现张斐已经走了,“张三走了吗?” 王安石道:“他就找我谈点小事,谈完就走了。” 王夫人将茶点放下之后,瞄了眼王安石,笑道:“这个张三呀,可真是能够闹腾,而且这赚钱手段也真是不少,听说他又开了一家书店。” “呵呵,表妹言之有理,这小子的鬼主意是挺多的,一计又一计,有时惊喜,有时惊吓。” 说着说着,王安石勐然觉得有些不对,神色紧张地看着夫人,道:“表妹,你没有与他签订什么契约吧?” 王夫人赶紧赞道:“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这个臭小子,难怪走这么快,原来。王安石郁闷道:“表妹呀,咱家又不缺这点钱,你答应他作甚。” 王夫人道:“我只是认为那版税法乃是表哥你亲自颁布的,咱们家也应该躬先表率。” 身为王安石的夫人,口才也是有得。 王安石讪讪道:“但这到底是我的着作,你好歹先问我一声。” 王夫人哦了一声:“我是看那些盗印你诗词文章的书商也没有问你,但表哥好像也并不在意,所以寻思着就自己决定了。” 王安石尴尬地端起一杯茶来,想问表妹卖了多少钱,如果是太多的话,就有收受贿赂的嫌疑,但又不好意思开这口。 王夫人岂不知表哥的心思,主动告知道:“一年一百贯,为期五年,他也会给晏家这个价钱。”。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云变幻 虽然张斐是在第一时间来到王家,但这可不是见缝插针,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因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会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统管天下财政大权。 既然如此的话,他为何还要与三司妥协。 毕竟三司是有着成熟的体系,还有着广泛的势力,他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从三司对他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三司只是希望他别闹事,就仅此而已,也不需要他帮助。 而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一个刚刚创建的部门,有皇帝的全力支持,但同时又急需人手。 只要不傻,都会选择后者。 故此当初张斐在面对三司这个大宋第一权衙时,表现的非常强硬。 任由你们怎么围剿,老子就是不妥协。 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反击。 其实他是一直在等。 这一刻终于让他等到了。 汴京律师事务所。 范理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激动地目光,一直都注视着与张斐同坐在正座上的吕惠卿。 过得一会儿,吕惠卿将手中的文桉放下,向张斐笑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耳笔张三郎,考虑地比我们都要周详。” 这份方案就是关于版税的计税方案,以及保护方案。 其实后者要更为重要。 版税法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保障。 如宅田契税,是没有办法隐藏的,朝廷轻易的可以将土地住宅收回,但是盗印的话,是可以躲藏的。 王安石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去监督这事。 将计税交给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律师事务所同时能够给予计税律法保障,这么一来,他们制置三司条例司什么都不用干,躺着收税就行。 若出问题,律师事务所可以直接打官司,就交给司法解决。 这能够为他们减轻许多负担。 他们唯一要监督的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笑道:“多谢夸奖,我们事务所的宗旨,志在帮助客户解决问题,而不会给客户带来一丝麻烦。” 吕惠卿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把我们当成了客户啊!” 这家伙可不好对付啊!张斐笑道:“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对于客户的尊重,是无与伦比的。这也能防止贻人口实。” 所谓的贻人口实,自然暗指官商勾结。 吕惠卿稍稍点了下头,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行,此事就交予你们了。” “我们绝不会辜负王大学士和吕校勘的信任。”张斐表示感激道。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便将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公文拍在范理的胸前,“今后尽量对李国忠他们爱理不理。” 范理捧着那公文,呵呵傻笑着。 他哪里能预见得到,朝廷内部会突然风云变幻,又多出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来,直接掠夺大宋第一权衙三司的权力。 这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偏偏就是发生了。 这道公文下来,态度就非常明确,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将会全力扶植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整个事务所是士气大振。 从他们第一天出师不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可没有少被人讥笑,如今可算是能够扬眉吐气。 “我们的准备还是略有不足啊!” 回到店里的张斐,坐下之后,又向范理言道。 范理讪讪道:“是有些不足,但那也没有办法,之前三司那般对待我们,哪有人愿意来咱们店里。”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现在的话!” 范理忙道:“这一点你放心,我马上会去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 张斐嗯了一声,又道:“另外,你找牙人打听一下,平时缴纳商税时,衙差方面会拿走多少。” 范理问道:“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虽然我们要为我们的计税担保,但是我们不能担保到每一文钱,你也应该知道,有些差役是没有多少俸禄的,全凭收一点过路费谋生,如果我们担保到每一文钱,我们将会有打不完的官司,同时还会惹怒朝廷。 故此我们得给出一个保护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误差,都是合理的,超出范围才属于不合理的,我们才有义务为他们打官司。” “对对对,还是三郎你考虑的细致啊。” 范理是直点头,额头上都微微有些冒汗。 若是能成,这的确是赚大钱的买卖,但要不考虑清楚一些细节,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 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高。 其实北宋朝廷是非常重视商业,在收商税方面,也制定严格的律法,但毕竟古代通信不发达,到底还是需要人治的。 要不给那些衙差一点好处,他们也不会尽力去收税。 就如同那店宅务。 就还是要考虑一些人情世故,比如说塞包烟,送只鸡,这个就没有必要去告人家。 但如果说将人家整船货物给扣下来,那当然是不行的。 张斐给出的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人情世故。 这都还没有缓一口气,那晏几道便来了。 “晏先生果真守信。”张斐迎上去,拱手言道。 晏几道拱手回礼:“哪里,哪里,还是三郎手段了得,这么快就为家父讨回公道,另外,三郎又给予我如此多的优待,我又怎会不来。” 一番客套之后,张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 “正版书屋?” 晏几道一看契约,就傻眼了。 不是集聚贤吗?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已经正式将集聚贤改名为正版书屋,其目的还是希望能够宣传正版。” 晏几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道:“另外,费用我是定在每年一百贯。” 晏几道诧异道:“这么多吗?” 张斐道:“这价钱不是我定的,而是天下文人定的,晏相的诗词文章绝对值得这个价钱,我们也相信将来能够卖出许多。 但是由于今年我那书铺也得改造,以及重新凋版,故此不管今年是否能出版,都不算在之内,简单来说,我们是签六年,但只算五年的钱。” 晏几道没有这么犹豫,就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又道:“另外,契约也规定了晏先生的权力和义务,到时我们也会将一些样本提供给晏先生,看看哪里是否需要更改。” 晏几道一边听,一边看,这头都是晕得,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就印刷一本书籍,也会这么复杂。 更离谱的是,他大多数没有想到的,全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权益,而不是说张斐的权益。 这种情况下,交谈起来的自然是非常愉快。 当天,他就与张斐的正版书铺签订了有史以来得第一份着作授权契约。 白矾楼。 “制置三司条例司?” 樊颙神情焦虑道:“怎么怎么出来个这么咳咳,将来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呀?” 他现在慌得一匹。 因为酒楼行业是最受朝廷制约的,突然又多个三司出来,原本光明的前景,突然就变得迷雾茫茫。 樊正却很是冷静道:“据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主要是用于主持变法,但是从此司颁布版税法来看,应该也是有权力改革商税。 但是王大学士也不可能将下面所有衙门全部改变,官员全部更换,故此孩儿认为我们白矾楼当以不变应万变,继续维持现有的关系,同时加强与那张三郎的关系。” 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就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插在民间的锚。 樊颙皱眉思索半响,“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他们之间肯定势如水火,我们地位卑微,只怕难以从中权衡。” 两边横跳可真是最危险的运动。 樊正道:“但是我们商人也可以抱团取暖,如果我们联合起来,相信上面的官员也得维护与我们的关系,否则的话,势必是将我们推向另外一方。 另外,他们二司之间的斗争,主要也应该是集中在朝中,而下面的官吏,肯定也与我们一样,都惶恐不安,不知该听谁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也与他们联合,他们也需要我们。” 樊颙诧异地瞧了眼儿子,凝视半响,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儿,想不到你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行,此事都交由你处理。” 樊正立刻道:“孩儿一定不会令父亲失望的。”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啊! 平时白矾楼是稳如泰山,没有出现过什么重大危机,樊颙也看不出儿子真实的能力,今日他勐然发现,儿子成长了这么多。 在如此紧要关头,他还能够这么冷静,并且分析地这么透彻。 甚至在应对官府一事上面,是要强于他的,他还是比较害怕的。 这也令他萌生了交权的念头。 沉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王安石是要翻天啊!” 沉怀孝来堂中来回踱步,破口大骂。 改革变法,他们倒是不陌生,庆历也改过一次,但没有这么弄的,凡事还是要根据制度来,直接另起炉灶,这算个什么事啊!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么弄的话,不全都乱套了么。 唐积哼道:“难怪那张三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跟王安石勾结,我看他定是早就知情,咱们何不拿他来敲山震虎。” 杜休立刻道:“他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小小耳笔,若无王安石,只怕在京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卒,是死是活,根本影响不到王安石变法,我们若是集中精力去对付那小子,那只会得不偿失。” 唐积双手一摊,“那可怎么办?” 沉怀孝叹道:“听说计相与王安石大吵一架后,回家就病倒了,咱们三司如今群龙无首,这如何与王安石斗。” 杜休道:“计相为人正直,即便身体无恙,也非那奸人王安石的对手,这事咱们还得靠自己啊。” 唐积问道:“你有何想法?” 杜休道:“王安石可另起一司,但不可能再造一个朝廷,他变法也得依靠下面的衙门,这时候咱们不应轻举妄动,而是应该拉拢住下面的人,然后等待时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谲云诡 那计相唐介得身体本就不太好,毕竟马上就到了耳顺之年,跑去与王安石嘴炮一整天,回家就气得卧病在床。 然而,唐介乃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臣,甚至有人褒扬他为当代包拯,其人品亦是无可挑剔,真的是德高望重。 他这一病不起,那更是激起保守派的愤怒。 以刘琦、钱顗为首的御史、谏官们,疯狂的上奏弹劾王安石乃是乱臣贼子。 这可是很重的罪名。 赵顼也未想到唐介会气得病倒,但他心里也委屈,我这什么都没有干,版税法还是照顾你们文人的,你们就在这里喊打喊杀。 也真的是欺负人。 王安石也是如此想的,是唐介跑来骂我,我才跟他争的,这也能怪我? 他也不甘示弱,他也不能示弱,因为这才刚开始,必须要强势,于是他暗中让人上奏,弹劾钱顗结党营私,要杀鸡儆猴。 赵顼心里也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横,于是立刻下旨将钱顗贬出京城,去江州那边当个小官,陪那王司农去。 这一下更是激怒了保守派。 御史的职责,就是要说话,你皇帝不能因为御史履行职务,就将人给贬出京城,是不是今后就只能说你爱听的话。 这导致更多御史参与进来。 一方面为钱顗求情,一方面继续弹劾王安石。 可若回过头来,细想一下,其实皇帝也只是成立一个新司主持新法,只不过是没有依照惯例,从中书发起变法。 但到底也有枢密院的参与。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呢,经过之前一年的试探,许多大臣对于王安石的一些想法,是非常反对的,甚至于反感,导致大家的脑神经一直是绷紧的,认为王安石一定会乱来。 如今制置三司条例司一落地,保守派就好像被一根针戳了一下,虽然连皮都没有破,但是他们却表现激烈的反应。 这其实是属于一种神经反射。 但这也直接导致矛盾迅速激化。 身为御史台的新掌门人,文彦博着急了,他本来应该站出来领导御史,但是他也觉得至少等新法出来再说,现在闹,不太占理! 但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文彦博赶紧跑去找司马光。 “君实,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文彦博很是焦虑地说道。 “我也知道。”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但是这事是他们做得不对,虽说这版税法未经中书,但也算是经过讨论的,陛下也是知晓的,且是为文人着想,不但如此,百姓们都还盼着王介甫能够改革衙前役,你看韩相公、富公可都没有出声啊!” “这我当然知道。” 文彦博道:“但是得想办法安抚住他们,这么闹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被贬黜京城,到时王介甫的新法若真有不当之处,就无人站出来反对了。” 这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损兵折将,真是太伤了。 同时也是在暗示司马光,不管怎样,你得站出来,要不然的话,将来谁还会支持你。 虽说富弼、文彦博他们无论是地位,还是资历都要高于司马光的,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又闲赋了一段时日,司马光无疑是下一任掌门人。 文彦博也是有意要扶司马光上位,毕竟司马光与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同。 司马光沉思半响,叹道:“那就公堂上一争高下吧。” 文彦博问道:“如何公堂上一争高下?” 司马光道:“官家和王介甫显然是要拿钱顗杀鸡儆猴,钱顗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再闹下去,只会牵连更多人。那钱顗又是一个直性子,有些话不让他说出来,他也做不到。不如让他自己请辞,然后以百姓身份去开封府状告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 文彦博皱眉道:“这能行吗?” 司马光道:“张三能行,钱顗当然也能行,如果朝廷不受理,那理就在咱们这一边了。” 文彦博又问道:“能打得赢吗?” 司马光摇头叹道:“这谁能说得准,但总比带着憋屈离开京城,亦或者继续这么吵闹下去要好。” 文彦博点点头,在公堂之上,再怎么也是争个理,不会闹得朝堂分裂,他寻思片刻,突然道:“要不咱们请张三打这官司?” 司马光皱了皱眉头,“张三刚刚得到王介甫的恩惠,他不见得会答应帮咱们,要不我亲自去找找他。” 文彦博突然想起,版税法的计税就是交给张三的,他怎么可能帮钱顗,于是摇摇头道:“先别去找了,钱顗的口才也不见得输张三,只不过缺乏打官司的经验,不过这打官司跟庭辩也差不多了多少,估计钱顗自己也不会愿意让张三代他打官司。” 司马光道:“如果文公没有意见的话,我让刘述去找钱顗谈谈,看看他是否愿意。” 文彦博稍稍点头,“是否能赢,那倒另说,纵使输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而且,也可试试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 录事巷。 前些天重新开张的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有多沉寂,此时此刻,就有多么热闹。 守在柜台里面的范理看着屋内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也终于明白张斐的设计理念。 为什么要将店面改成跟酒楼一样。 要不是这么设计,哪里坐得下这么多人。 而且坐在这里的多半都是文人,亦或者士大夫家的公子哥们。 他们都是来谈版权的。 朝廷都这么照顾咱们文人,那咱们也不能辜负朝廷的一番好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另外,那些大书商也都嗅到商机,这可是垄断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么一来,小书商是肯定活不下去。 尤其是得知晏家与张斐的书铺签订了授权契约,他们也开始行动起来,而且他们是很有经验得,他们知道哪些文章诗词卖得好,也清楚花多少钱,能够既能说服对方,同时自己利益最大化,故此也主动去求购授权。 双方一拍即合。 但是对于这新法又不是很熟,不知道该如何立契,没有办法,只能跑来汴京律师事务所体验一下立契、计税一条龙服务。 到时他们只需要拿着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单,跑去市税司交钱。 其实不交也行。 只不过朝廷是不给于任何保障的。 范理现在招呼宾客的心思都没有,就守着柜台上,数着那些真金白银,怎一个爽字了得。 当然,这么多钱,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看着。 而张斐也没有闲着,此时他正在后院招待马天豪、樊正这些大客户。 “唉。” 陈懋迁叹了口气,又看着身旁的马天豪,“老四,真是想不到咱们兄弟也有上砧板被宰的时候啊。” 马天豪瞧了眼一旁的樊正,哼道:“还是樊兄聪明,让儿子来挨宰。” 樊正讪笑不语。 “喂喂喂!” 张斐一脸无语:“你们别这样好么,弄得我好像真将你们宰了似得。” 马天豪气愤道:“一年五百贯?你也真是下得去手啊!人家李国忠可还是行首,可是他们铺子立契写状加一块都不过十贯钱而已。” 张斐忙道:“员外,钱归钱,但你别侮辱我行么,拿李国忠跟我比?” 陈懋迁抱怨道:“可是你这也太贵了一点啊!” 张斐道:“这可不是什么立契钱,这可是服务费用。只要你们长期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你们所有的契约,计税,以及一切律法问题,我们全包了,五百贯真的是良心价了。” 马天豪哼道:“那如果我们不打官司,岂不是亏了。” 张斐道:“员外,你看清楚,官司是另算钱的,不在服务费里面。” “另另算?” “对啊!” “那我们花这钱作甚?” “确保不打官司。” “?” 张斐解释道:“真到堂上了,那可就什么也说不准了,我的服务,是确保你们不会闹到公堂上去,所以你们在不确定是否违法的时候,务必要先来找我。” 黑! 真不是一般的黑。 陈懋迁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善良温柔的小绵羊,生来只有被宰的份。 他们赶紧拿起契约再看仔细一点。 张斐又道:“如今局势波谲云诡,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许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倾家荡产,花五百贯买个心安,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赚的买卖么。况且,这五百贯对你们而言,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每年固定支出五百贯。 就你一张嘴,啥也没有。 拔毛也疼啊! 马天豪、陈懋迁是郁郁不语。 真是送上门来挨宰啊! 张斐瞄了他们一眼,轻咳一声:“当然,我这只是建议,咱们做买卖,讲究的还是你情我愿,你们也可以单独找我们计税,我们会根据你们的买卖规模来计价,最多也就一百贯一年。” 马天豪哼道:“我家没账房么?” 张斐不屑一笑:“你的家账房能保证你交得税令官府满意么?” 马天豪当即焉了。 一直沉默的樊正突然开口道:“二位伯父,晚辈觉得张三哥的要价非常公道,如今这世道,我们确实也需要律法的保护。” 张斐立刻赞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着,他又向马天豪道:“我说豪哥,你也应该小马来。” 马天豪哼道:“让那逆子来,只怕五千贯他都签了。签吧!签吧!来了这里,就知道会被你宰,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宰这么狠。” 张斐道:“以后涨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有么多仁慈了。” “?” 已是临近傍晚之时,但天还是亮的。 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缓缓行到开封府门前,虽身着布衣,但却腰板笔直,一身正气。 门前的衙役,见得此人,立刻上前来,抱拳道:“小人见过钱御史。” 这老者正是御史钱顗。 钱顗道:“我已辞去御史一职,如今不过一身布衣,你们无须对我行礼。” 差哥们面面相觑,可不敢当真。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御史啊! 钱顗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登闻鼓。 他想干什么? 未等他们反映过来,钱顗已经拿起鼓槌,奋力的敲响了开封府的登闻鼓。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牙还牙 忙碌一日的张斐终于走出后院,来到店铺里面。 此时铺里就只有几个老仆在打扫着卫生,以及柜台里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声。 只见范理独自站在柜台里面,沉浸式地看着账本,拨动着算盘,完全不知张斐来到柜台前。 直到一页账目算完,他才抬起头来,摇了摇脖子,忽见面前站着一人,还吓得惊叫一声。 惹得那些打扫卫生的老仆们低头偷笑。 “哎幼!三郎,你怎走路没声呀!”范理尴尬地抱怨道。 “是你算得太投入了。” 张斐一笑,又问道:“员外何时改做账房了?” 范理讪讪笑道:“今儿来得可都是贵客,我怕下面的人没眼力,就站在这里迎客,顺便就帮着算算,咱们账房现在人数也不太够。” 张斐问道:“那今儿咱们赚了多少?” “还差一点就算完了,但但目前算出来的可就有四千贯之多了,估计是能够达到五千贯。”说到后面,范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吃像极其难看啊! 他真没有想到,原来茶食人还可以这么挣钱。 如果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这甚至比牙人都要赚钱。 因为人人都要交税。 虽然计税业务之前就已经有了,但那只是空有其名,因为李国忠他们就只是给商税院那边腾一个场地出来,用来收税的,顺便计税,跟在商税院交税没啥区别。 可是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可就不一样,来这里计税,是享有律法服务,价钱可也不低。 当然,比他们自己跑去官府上下打点的钱又要少不少。 故此张斐针对他们提供两种服务,针对中小商人,他提供的是计税服务。 针对大富商,他提供的全面得律法服务。 因为他也知道,大富商是另外的玩法,不可能说找了你们计税,就不去打点,他们还是会去打点的,因为他们要得到更多。 大富商要的是一个保险,不是针对那一点点税。 另外,还有版权计税。 而汴京律师事务所付出的成本,是未来的服务,收入几乎都是纯纯利润。 当然,今天收入特别高,那是因为张斐谈妥了几个大富豪,人人都是充值三五百贯,过些时候,营收肯定会回落,但是,当人数上来之后,营收又会稳步增长。 张斐笑道:“别忙着高兴,这才刚刚开始,今后咱们的收入只会越来越多,故此你就别在这里算账了,你一个人能帮多少忙,得赶紧将人手找齐,这账房明显太少了。” 比五千贯还多? 范理差点没有哭出来。 发了! 这回是真发了! 范理道:“三郎放心,我一定会马上将人手招齐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又道:“三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张斐问道。 “就是许娘子的事。”范理道:“我也理解许娘子是一番好意,但是目前店铺里人手不够,她还带着人去乡间帮那些普通农夫计税,那买卖又不能赚钱,又耗费人力物力,太不划算了。” 这几日许止倩不见踪影,其实就是跑去周边乡村,推广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业务,她对做买卖不感兴趣,她还是比较热衷于帮助穷人。 她认为计税业务,对于大富商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那些憨厚的农夫,是非常重要的,是真的能够为他们提供保障。 张斐笑道:“员外,我们不是白矾楼,我们能提供美味的美酒佳肴。我们也不是典当行,能够提供金钱,我们更不是牙行,可以找来货物。客户为什么要找我们?” 范理回答道:“我们能够帮他们打官司啊!” 张斐道:“李国忠他们也可以啊!” 范理道:“但是他们哪能给三郎你比啊!” 张斐道:“那我的名声又是怎么打出来的呢?” “当然打官司。” “帮谁打官司?” “小四哥,史家,还有那曹衙内。” “其实主要是李四和史家,是他们的官司,让大家看到我的能力。” 张斐道:“但是我帮他们打官司,并没有赚多少钱,不过,却增加了我的影响力。现在许娘子做的事,是一样的。 如果我能为一个农夫讨回公道,那我也肯定为一个商人讨回公道,因为商人的地位要高于普通农夫。 是,也许我们帮助一千个百姓计税,也不如帮一个富商计税,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没有那一千个百姓,我们也接不到这一个富商的买卖。”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三郎你常常提到的远见。” 张斐点头笑道:“正是。” “你们在聊什么?” 只见许止倩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张斐笑道:“方才范员外说赚了钱,要提议多拨一点钱给你。” “啊?” 范理当即懵逼了。 许止倩瞟了眼范理,岂不知张斐是在说笑的,道:“如今钱倒是其次,我需要更多的帮手。” 张斐看向范理。 范理挤出一丝微笑道:“有钱还怕没人么。” 张斐又向许止倩笑道:“哪能一口吃成胖子,这事得慢慢来。来来来,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安卓苹果均可。】 许止倩凤目含笑地白了他一眼,又与他来到一间雅座坐下。 仆人也赶紧将茶点奉上。 许止倩也真是毫无淑女风范,立刻就吃了起来,在外跑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 张斐不禁笑道:“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许止倩灌下一口茶水,“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么?” 张斐微微耸肩,没有做声。 许止倩凤目直盯盯地看着他。 张斐道:“恰恰相反,你非常非常讲道理,甚至有些讲理过头。” 许止倩岂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哼道:“唯有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讲理之人。” 张斐笑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御史是最适合你的。” 许止倩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张斐道:“到时你就会发现,如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他们这些正人君子,也会害怕御史的。” “?”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他们更怕你。” “多谢夸奖。” 张斐又问道:“你们进展怎么样?” 许止倩沮丧道:“几乎是白跑一趟,除了以前就认识我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相信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意料之中,凡事开头最难。” 许止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我方才来的时候,听到开封府又响起了鼓声,我还以为你又跑去敲鼓了。” 张斐一翻白眼:“开封府的鼓又不是为我设的,咱们东京这么多人,响一响也很正常啊!” “可不正常。” 许止倩道:“真正跑去开封府告状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去使院或者左右厢公告状,除非是重大刑事桉件,亦或者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冤桉。” 张斐耸耸肩道:“反正这肯定与我无关。” 最近他真的不太想打官司,他只想早点让事务所和书铺走上正轨。 二更天。 王安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他如今真是大宋最忙碌的人,不但要建设这制置三司条例司,还得制定法令,同时还得应付那些来跟他吵架的人。 但是这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这活是真不好干。 可是,还没吃上两口热饭,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来人正是吕惠卿。 “恩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王安石是一脸懵逼,但完全不慌,因为他还什么都没有干。 能出什么事。 吕惠卿道:“两个时辰前,那钱顗跑去开封府告状,说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王安石倏然起身,随即是咬牙切齿道:“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我还就不信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走,去开封府。” 便是大步往门外走去。 刚刚端着热水,准备来给王安石泡脚的王夫人,正好见到王安石气冲冲的出得门来,忙问道:“夫君,你这刚回来,又要出去。” “有点事要处理。” 王安石无心与夫人解释,气冲冲地就往外面走。 王夫人追喊道:“你好歹也把饭吃完了。” “没食欲!” “那你好歹也擦擦嘴,胡子上还粘着饭粒呢。” 王安石大袖往嘴上一抹。 王夫人是深深一叹。 “?” 来到开封府,王安石便向吕公着问道:“那老东西人在哪?” 吕公着面色凝重道:“我已经命人将他收监起来了。” “晦叔,你来评评理,官家不过是设一司,用于主持变法,他们这也不让,朝中闹完,又跑来开封府闹,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见到吕公着,王安石是既委屈,又愤怒。 吕公着安慰道:“你先消消气,其实我也觉得钱顗做得太过分了。” “何止是过分。” 王安石咬着后牙槽道:“这回我一定不会轻饶他,他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只是一介布衣,他来此告状,非常分明就有暗藏讽刺官家之意,属大不恭,指斥乘舆罪,还有,也属散布袄言之罪。” 吕公着点点头,道:“以他的状纸来看,判此罪倒也不为过,但是介甫你也莫要忘了,前不久那张三也曾来此告过类似的状。” 王安石激动道:“这不是一回事,人家张三是为史家鸣冤,而那老东西摆明就是要跟朝廷作对,破坏新法,其心可诛也。” 吕惠卿突然言道:“恩师,话虽如此,但对方肯定会揪着张三为例,要求给那老东西一个上堂的机会。” 吕公着点点头道:“吕校勘说得是呀。” 王安石哼道:“这恐怕就是那老东西的目的,他休想得逞,明日我就奏请陛下,降罪于他。” 吕惠卿又道:“恩师,此事恐怕还得做最坏的打算。” “为何?”王安石问道。 吕惠卿道:“之前钱顗在朝中弹劾恩师,纯属无理取闹,故此官家将他贬黜京城,如富公、文公他们也未说什么。 但是此事已有先例,而且就发生在前不久,此事与他们争,只怕我们不占理,到时候万一富公、文公他们都站出来提钱顗说话,会给官家造成很大的压力。” 对于吕惠卿,王安石还是非常信任的,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吕惠卿憋了半天,才道:“至少不能让他们先请得张三。” “张三?” 王安石激动道:“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会上他们的当吧?” 吕惠卿道:“学生只是认为,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确保万无一失。” 饱受张三之苦的吕公着是一个劲地点头:“介甫,那张三的手段,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万一真的打到公堂上,张三还站在他们那边,这后果不堪设想。” 82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五章 鼓声震京城 王安石是不可能打这场官司的。 他多年的心血,用一场官司来解决,这怎么可能。 输了就不变法了吗? 之前唐介病倒,虽然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即便发生了,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紧张,因为他已经预算对方肯定会弹劾他的,会找他吵闹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招数。 堂堂御史,竟然跑去开封府敲鼓告状。 说出去都丢人啊! 这御史的职责就是告状,甚至都可以指责皇帝,而百姓告状那是受限制的,是有可能受到惩罚的,官府甚至都可以不搭理。 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但对方还真就这么做了,这还真是打乱了他的阵脚。 主要就是因为前些天张斐就告过一次,而他王安石当时还是大力支持张斐的。 虽然他不可能打这场官司,因为这太不公平了,但正因为此事非常关键,故此他也不敢大意,必须要做到如吕惠卿所言,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已是四更天。 张家。 冬冬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张家的宁静。 “谁?” 门内响起一个雷鸣的声音,差点将敲门声都给掩盖了过去。 “我是吕惠卿,快些开门。” “吕惠卿?俺不认识。” 砰砰砰! 敲门声顿时变成了捶门声。 大门这才打开,牛北庆拦在门前,打着哈欠问道:“你是何人?” 吕惠卿见他任地无礼,当即怒瞪他一眼,“让开。我找张三。” 牛北庆嘿了一声:“你这人真是好不懂礼数,哪有你这般找人的?这三更半夜的,若不问清楚,俺能放你进去么。你等会。” 他直接一手将吕惠卿给撩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 吕惠卿差点气得吐血。 这张家的下人都这么横吗? 但他没有办法,大晚上的,他连个随从都没有带,就急急赶了过来。 过得好一会儿,不耐烦的吕惠卿差点回去调人撞门,这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张斐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走了出来。 “哎哟!真是吕校勘呀!我还以为我家下人听错了。抱歉,抱歉,让吕校勘久等了。” 吕惠卿一看他还在穿衣服,倒是放下心来,他就怕被对方捷足先登,但还是忍不住瞪了牛北庆一眼,“你这下人真是不长眼。” 张斐忙道:“吕校勘还请息怒,这也不怪他,是我吩咐得,吕校勘应该也知道,我曾在家里差点被人打死。” 吕惠卿听罢,倒也不与张斐计较这些。 张斐又道:“吕校勘,快快请进。” 入得厅内,吕惠卿便问道:“近两日可有人找你打官司?” 张斐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啊!” “当真没有?”吕惠卿又问道。 张斐道:“真的没有,因为我这两天都待在铺子里,哪怕对方找到铺子里,我也是知道的。” …吕惠卿见他不像似在撒谎,这才彻底松得一口气,旋即便表明来意:“我今日是来请你打官司的。” 张斐惊愕道:“吕校勘要打官司吗?” 吕惠卿道:“前些时候,有个人去开封府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张斐大惊失色,“吕校勘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吕惠卿道:“这都已经四更天了,我跑来跟你开玩笑?” 张斐犹如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可真是不想活了,吕校勘不直接弄死他么。” 这话是没错,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弄死,但从这厮口中说出来,就偏偏显得那么无耻。 吕惠卿道:“你去开封府那么多回,你被弄死了么?” “呃差一点。” “?” 吕惠卿道:“告状之人名叫钱顗,在一天前还是朝中御史。” 张斐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学习他的套路呀,不禁眉头一皱:“吕校勘,此事若是闹到公堂上,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利的。” 吕惠卿心中一凛,问道:“难道你出马也会输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而是这就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我就是有九成把握能赢,但只要对方有一成机会,也就不能让他们上公堂啊!他们是毫无成本的,但是王大学士却要赌上整个新法。” 身为律师,可不是一味地追求上堂争讼,而是要提供最理智的建议。 公堂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故此这种事就不能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听罢,不禁对张斐另眼相待,心道,此子还真是不一般,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又道:“你就没有十成把握吗?” 张斐沉吟少许,“我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哪怕有十成,也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道:“那你到底有没有?” 张斐如实道:“如果有十成把握,那这事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了,对方若是能够上堂,证明他还是有说法。” 道理很简单,只要官府受理,就肯定是有争论的点,有争论的点,那就不存在稳赢的局面。 吕惠卿紧锁眉头,道:“那你有多大的把握?” 张斐思索一会儿,“这祖宗之法就是我打的,我大概也猜到他们会怎么说。这么说吧,对方想要赢的可能非常小,但是我也不会给你们稳赢的保证,因为我承担不起这责任,你们尽量还是要避免上堂。” 他担心自己给出稳赢的保证,王安石就无所顾忌,万一输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吕惠卿见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稍稍松得一口气:“我们当然会尽量阻止他们闹上公堂,我来来找你,也是以防万一。” 张斐这才明白过来,事情并未到那种地步,也松得一口气:“这么说来,吕校勘已经雇佣了我?” …吕惠卿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那么酬劳方面?” “什么?恩师帮你这么多忙,你竟然还要酬劳?”吕惠卿震惊道。 张斐道:“我与王大学士仅限于君子之交,这中间不存在任何的勾结,今日吕校勘要雇佣我打官司,那我当然要收酬劳。” 吕惠卿抚须一笑,问道:“多少钱?” 张斐竖起一根手指,“一文钱。” “多少?” “一文钱。” 张斐笑道:“抱歉,这规矩不能坏。” 吕惠卿当即掏出一文钱,拍在桌上,“立契。” 张斐也真不是开玩笑的,立刻与吕惠卿拟定一份雇佣契约。 这份契约就代表着他不是王安石的小弟,王安石找他帮忙,也是要给钱的。 这契约揣上之后,吕惠卿突然问道:“如果司马大学士请你帮钱顗打官司,你也会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 吕惠卿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闹到公堂上了,那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当时王大学士曾支持过我,我张斐也并非是不懂得感恩图报之人。而就利益而言,制置三司条例司,也关乎我律师事务所的的存亡,我也不希望他们得逞。” 吕惠卿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有需求,我再来找你。” “我送吕校勘。”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不禁是紧锁眉头,心道,呼幸亏当初没有轻易选边站,这哪是在变法,这简直就是要命啊!一开始就玩这么大,接下来怎么收得了场。 在这一刻,他真是切身体会到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他们的不容易。 横得也怕不要命的。 “三哥,那人是官员么?” 牛北庆从背后窜了出来,一张莽夫脸稍显有些紧张。 张斐瞧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官员,你都做的很对,只不过下回别动手。” 牛北庆哎了一声,“俺记住了。” 张斐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心道,不过对于我而言,上不上堂,也都还不错,如果这种事都能够上堂解决,那对我的计划也是很有利的。 翌日。 张斐刚准备出门去事务所那边交代一下,隔壁许家父女突然到来。 未等他们开口,张斐就先问道:“消息传这么快吗?” 许止倩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张斐又问道:“我们说得是同一件事吗?” “开封府。” “钱顗。” “!” 气氛突然沉默了起来。 许遵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斐叹道:“昨夜吕校勘来找过我。” 许遵惊讶道:“这么严重吗?” 张斐忙道:“恩公误会了,他来找我,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王大学士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如果开此先例,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止倩道:“这便是我们来此的原因,那些反对王大学士的人,肯定会拿你做借口,要求朝廷开堂审理此桉,这可能会牵连到你。”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许遵也道:“倩儿说得不错,此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虽然没有参与庆历新政,但也是经历过的,当时宰相都是说走就走,中层官员更是一句话,就贬到边境去了,他这判大理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如果真闹大了,他能够提供的帮助是非常有限的。 张斐道:“我还是认为王大学士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毕竟这才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有做,就闹到公堂上去,这将对于王大学士的威信都是莫大的打击,我想官家也不会答应的。但是,最不济也能在公堂上一辩,这也是我的优势,故此我认为局势还是非常乐观的。” 许遵稍稍点头。 确实! 王安石是肯定不会跟他们打这官司。 对方下注一钱,就赌他全部家当,这就很不公平啊!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站在皇帝面前,他直接要求赵顼下旨定钱顗大不恭、袄言之罪,将其发配边疆。 这一股邪恶的势头,必须摁下去。 赵顼起初也是听得是一头雾水。 堂堂御史竟然辞职,然后跑去开封府状告朝廷。 简直就是离谱。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但很快,他也想明白对方的套路,显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认为这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这么搞的话,简直就乱套了。 于是赵顼立刻下旨开封府,让开封府将钱顗定罪。 吕公着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虽然张三也干过同样的事,但张三那到底是为民伸冤,这国家大事,是政治决断,岂能在公堂之上解决。 可是,这判决书墨迹未干,连章都没有盖上去。 文彦博来了。 “晦叔,你这章要是盖上去,那可就是一桩冤桉啊!你一世英名,只怕要毁于此桉。” “我不觉得这是冤桉。”吕公着也硬气,反驳道:“难道国家这么多问题,文公就看不见吗?那王介甫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心变法,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而他们却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这种事决不能放任不管。” 文彦博立刻道:“钱顗的性格,你也应该清楚,他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 吕公着不语。 钱顗也真是清廉之官,如王安石、司马光是性格朴素,家里那钱顗在官员中,可以说是达到清贫的境界。 文彦博道:“此桉你判不下。” 吕公着眉头一皱,“官家已经下了旨。” 文彦博道:“那道旨出不了中书。”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以眼还眼 不出中书。 这句话可不一般啊! 当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赵拚掌谏院,富弼、曾公亮掌中书门下。 因为如今三省六部已经形同虚设,真正掌行政大权的,就是中书门下。 只不过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过问朝政,这行政权力其实是掌握在参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参知政事,这道诏令,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被拦下的。 除非宰相亲自出面。 虽然他们都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们毕竟是宰相,是名义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们只要开口,还是颇具影响力的。 那么拦下这道诏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于曾公亮在这事上面,一直都是处于隐身状态,开会都不怎么来,而富弼虽然没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对,但他回京之后,跟保守派来往比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离。 可见他是偏向保守的。 吕公着心里清楚,这多半是富弼拦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意外,因为富弼之前都不愿意回来,是神宗强行将他召回来得,可见他不想掺和此事。 没有人想到,富弼会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手。 这一开始,宰相就出面了。 吕公着不禁都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这玩得下去吗? 钱顗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势,顿时是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之前御史也好,谏官也罢,都是弹劾王安石玩弄权术,违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后又弹劾王安石排斥异己,结党营私。 但问题在于,皇帝也就只是设了一司,人手都还没有找齐。 哪怕中立派也都觉得这些保守派的反应过于激进。 可是如今整个保守派,突然调转枪口,要求公审此桉。 张斐告得,钱顗就告不得吗? 如果你们真的为国为民,没有私心,为何不敢上堂一辩。 当初你王安石支持张斐时又是怎么说的? 轮到你,你就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帝还悄悄下旨,让开封府重判钱顗,这真是太无耻了,导致中立派又渐渐倒向保守派这边。 讲道理也不行吗? 做人可不能双标啊。 其实富弼原本还在暗中安抚大家的情绪,这皇帝决心已下,不管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先让王安石试一试。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开始暗无天日的党争。 他是深刻地知道党争对国家的内耗,那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真的将钱顗直接发配边疆,这事可能就过不去了。 因为到时人人自危,就会抱团取暖,又开始党争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拦下了这道诏令。 同时赵拚也站出来为钱顗说话。 四大宰相中,唯独曾公亮还保持着沉默,唐介倒是想出声,但问题是身体不允许。…不管他们有没有实权,但他们的地位摆在这里的,赵顼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宰相都给贬了。 事情也没有到这一步。 赵顼逼于无奈,只能开会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从不以言论治御史的罪,不管他们说得对与不对,这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他们都不说话了,陛下就听不到天下百姓的声音。如今却逼得御史脱下官袍,去开封府告状,此必将会让后人耻笑,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拚是语重心长地向赵顼说道。 “赵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不错,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应该慎重选任御史,一些包藏祸心,心术不正之人,是决不能充当此职,如钱顗这等奸佞之辈,妖言惑众,破坏朝堂和谐,岂能留他在御史台。” 赵拚道:“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可不止钱顗一人,计相也反对,难道他们都是奸佞之辈吗?还是说反对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辈。” 王安石点头:“是的。”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傻了,你这厮是膨胀的厉害啊! 赵拚眉头一皱:“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启用我变法,针对的是国之弊政,为的是励精图治,富国强兵。而在坐的各位,也应该知晓那三冗之祸,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变法之意,只不过是与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样。 而他们却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连同陛下励精图治之心一同给否决,这不是奸佞之辈又是什么?他们还说我王安石蛮横无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们。” 我这新法都还没出,你就开始反对,你们这分明就是针对人啊!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他们反对得可不是变法,而是这国有常制,你要变法,也应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变法,也未另设一司,如果御史们对此闻之不语,那才是失职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问道:“范公变法成功了吗?” 这一句话就让文彦博无言以对。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学范公,结果又会改变吗?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训,才奏请陛下另设一司。” 他这话其实是跟富弼说得,毕竟文彦博当时也没有怎么参与,而富弼乃是庆历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尴尬不语。 他们确实失败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饶人,“当时也不少御史弹劾范公,诸位认同那些罪名吗?当时范公就是一再退让,导致那些御史谏官变本加厉,最终变法失败,不但没有改正弊政,甚至还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厦将倾,你们现在却让我学范公一样,是何道理?” 你还没完没了了。富弼渐渐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挚友,甚至可以说是战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当反面教材,这真的有些过分。…他微笑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范公所为,确实不值得学习,毕竟范公失败了。那么我们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条例司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头一颤,“安石绝非此意。” 赵顼瞄了眼富弼,没有做声,心道,富公老而弥坚啊! 富弼露出和蔼可亲地微笑:“关于王学士的忠诚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学士方才所论,亦有道理,你辅助圣君,为国为民,满朝文武理应给予你支持。” 话说至此,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许有这一种声音呢?如果开此先例,万一下一个是王莽、李林甫之辈,那可怎么办,届时御史谏官皆不敢言,谁来制止他们呢?范公正是深谙此道,故才将新法结束于君子之争。” 赵顼虽然没有做声,但却情不自禁地稍稍点了下头。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 一番话就讲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对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应该允许有不同的声音,你不能保证继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样,心怀天下,为国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让御史闭嘴,那么今后谁都可以这么做。 御史台就废了。 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赵顼听的。 皇帝还是要讲究平衡之术。 历朝历代,都说御史言官讨厌,但为何历朝历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么,不知道废掉么,就是因为御史言官其实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绳。 大宰相倒台,不都是御史干的吗。 又有哪个皇帝是御史干掉的。 王安石道:“富公言之有理,但是任由他们天天在朝中吵吵闹闹,难道就是长治久安之策吗?” 富弼直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希望朝廷能一团和气,若意见有不合,也应当君子之争,就不如就上堂一辩。” 王安石立刻道:“这如何能行,若开此先例,那朝廷颁布的每一个政策,都有可能会被告,这将严重损害的朝廷的威信,届时国家的任何问题都无发生得以解决。” 赵拚道:“当初那张三为状告朝廷时,你好像是支持得。” 王安石反驳道:“那不一样,张三是为民伸冤,而钱顗纯属胡搅蛮缠,祸乱超纲,必须要严惩。” 富弼心平气和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也认为钱顗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去开封府告状,开封府也绝不能受理此桉,且要严惩这种行为。 但在我看来,这对于朝中局势而言,也是一个促合的契机,上堂一辩,以理论事,以法论事,是输是赢,大家都要认,如此也就能够避免朝廷陷入分裂,永无止境的争吵下去。” 他这番话倒还真不是偏向保守派,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朝廷不要分裂,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但如王安石这种强硬的作风,就一定会令朝廷加速分裂。…要知道目前王安石的声望,是远不如当时的范仲淹,人家不会服的,肯定越闹越凶。 这真的是可以预见的。 一直躲在边上养精蓄锐的司马光突然开口道:“王介甫,你心虚呢?” 王安石一瞅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心虚甚么?” “你若不心虚,为何不敢上堂争辩?” 司马光呵呵笑道:“虽说张三那一桩官司与为民伸冤,但是你王介甫当时说的话,用在此处,也非常合适。不敢上堂争辩之人,定是那心虚之人,若光明正大,又怎会惧怕公平的审判。” 【讲真,最近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这能是一回事吗?” 王安石驳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他们的目的?他们就想借着上堂争辩,来搅乱朝廷变法,今日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他们告状,明儿我颁布新法,他们又告状,这没完没了。陛下是启用我变法,而不是让我来与他们吵架的。” 赵顼又重重地点了下头。 司马光道:“如你之前所言,这上堂争辩,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这光明正大的手段都不准人用,那不是逼着他们使一些卑鄙的手段么。” 赵顼突然开口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言之有理,今日告完,明日又换个人来告,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富弼开口道:“陛下,臣一直都反对钱顗去开封府告状,但是臣也认为这么多人反对,也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王大学士赢得此次争讼,还有人继续就此吵闹,那就属是无理取闹,陛下再怎么惩罚他们,臣也不会多言。” 王安石目光闪了闪,道:“如果我到时颁布新法,他们又来告状,富公可得为我仗义执言啊。”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所言乃是指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至于你的新法么,若有人对此告状,那得先审视他们是否说得有理,若是他们说得有理有据,那只能证明你做得不好,你有错,还不让人说吗?” 眼看富弼将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安石也有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咱们就打,我若赢了,你们就不能再反对了。 但他指得是整个改革变法。 大家都赌身家。 司马光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上这当。 咱一条条的算。 王安石不禁怒瞪司马光。 司马光也不理他,又向赵顼道:“陛下,当初张三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虽然当时未有判决,但是之后陛下接纳张三的推论,将太宗的那道诏令,定位祖宗之法,大家不也没说什么,可见上堂争讼,是可以避免纷争的。 再说,陛下你刚刚颁布祖宗之法,如今有人以祖宗之法为由告状,若陛下不让他们告,这也会令人产生质疑的。” 这一下就拿住了赵顼的命门。…确实! 他定调祖宗之法,虽也有反对声,但最多也就私下滴咕几句,没有公然反对。 官司打输了,咱们认。 轮到咱们要打官司了,你就不让了。 双标啊! 那谁还会认这个结果呢? 赵顼不禁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登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当初支持张斐打破祖宗之法的约束,就没有想到,对方也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甚至还将皇帝给拉了进来。 不答应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王安石挣扎半响,道:“好!我可以答应接下这桩官司,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我绝不会接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祖宗之法乃是治国之根本,而不是用来攻击政敌的。”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 他也知道这祖宗之法乃是一个口袋法,什么都可以告,我颁布一条新法,你们就告一条,这谁受得了啊。 如果新法有问题,那咱们就事论事,就法论法,有证据,你们就拿证据出来,别再扯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也点了点头。 他定调祖宗之法,也是要避免这些人拿祖宗之法来威胁他,结果对方还是要这么干,那就只能用一次,回回用,那他也不会答应的。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而作为祖宗之法的奠基者张斐,此时正忙于买卖之事。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朝野里面那些事,而是他深知,局势只会愈发严峻,他不能再单兵作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 汴京律师事务所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还是不行啊!” 张斐在审视完这几日所拟定的契约后,是直摇头,“但好在都是签临时的,到时还能够再换一份。” 范理诧异道:“我昨夜都审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错漏啊!”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错漏,而是这些契约的文笔、用词是完全不同的,太具有个性化。” 范理讪讪道:“这就不是一个人写得,当然会有一些诧异,但大致上还是依照你给文本去写得。” 张斐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应该还记得,我为那房贷担保之事,我就担保就是那张契约,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字不同,都与我无关,而我自己的事务所,却弄得是杂七杂八,这如何能行。” 范理道:“那边就是房贷这一门买卖,咱们所接买卖,大多数都不一样,光那什么版权契约,人人要求不一样,这就不可能规范起来。” 张斐却道:“必须一样。” 范理纳闷道:“如何一样?” 张斐道:“如果在立契形式方面,我们都不能做主,那我们就将受制于人。” “什么受制于人?” 许止倩突然走了进来。 “小事。”张斐又向范理道:“你先将这些契约都给我分类好,我再想想该怎么立契。” 这事就没法事先做准备,因为他也得看看,当代商人、市民对于律法服务的需求,根据他们的需求,再制定出规范、统一的契约范本。 但肯定是要规范,这样的话,他就心里有数,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好吧!” 范理点点头,拿着契约就出去了。 许止倩立刻坐下前来,“你还用心思做买卖?” 张斐道:“我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 许止倩道:“那吕校勘都知道要确保万无一失,你也应该为此做准备。” 张斐啧了一声:“你信我,虽然这事可能很麻烦,但王大学士就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真要闹到公堂上去,那就是血亏啊。” 许止倩却是担忧道:“话虽如此,但朝中之事是说不准的,关键此事是因你而起的,要闹起来,说不定真会将你牵连进去,我觉得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我不可能将精力花费在一个可能性极小。” 话说到此,他突然看向门口,皱了皱眉头:“也许你你是对的。” 许止倩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和吕惠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口浪尖 王安石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的新法启动,竟然是要从一场官司开始。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也由此可见,富弼的那番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开了先例,必然会有人效彷。 当初张斐状告朝廷时,你王安石也是振振有词,那么如今你也必须接受这个要求。 同理而言,如果你王安石为国为民,御史谏官就不能反对你,那么今后谁结党营私,为己谋利,御史谏官也是不能反对的。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而政治的两面性又是高度敏感的,副作用是必然出现的,哪怕其中一面能够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你也一定要考虑另一面又会带来多少弊端。 除非是在存亡之际,否则的话,大多数政治家,都会宁可少一点好处,也要尽量减少另一面的副作用,因为政治的关键,还是在于稳定。 因为从百姓的角度去看,这好的政策,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时又会拒绝接受副作用。 但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导致往往许多决策出来时,百姓都不理解,这个问题这么简单,我都能够解决,你们为何就不这么做呢,就是他们不太会考虑,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会引发出更严重的问题。 冗官问题多简单,裁人就行了呀,可谁能保证,不会将李自成也给裁了。 其实“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就是指这一点。 核心是“防弊之政”,而不是说让你积极进取,大刀阔斧,乘风破浪。 事已至此,王安石也只能接受,故此出得大殿,他立刻就带着吕惠卿跑来张斐。 张斐这个小卒突然就变得至关重要。 许止倩向王安石行得一礼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臭小子,我这回可算是被你害苦了呀!” 这坐了下来,王安石是苦叹一声。 真会说话,大家之前可是合作共赢,出了问题,就成帮我呢?张斐心里滴咕了一句,但同时也觉得非常惊讶,他也带着一丝抱怨地语气:“王大学士,不不是吧,你能允许他们闹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是尴尬不语。 吕惠卿解释道:“他们揪着你那场官司,一直攻击恩师,甚至还将官家给拉了进来,暗示如果朝廷不给钱顗上堂的机会,那么官家根据你那场官司所定下的祖宗之法,也将会受到质疑。” 张斐听得是眉头紧锁,心想,看来这锅我是背定了。 王安石见他似乎不太自信,立刻问道:“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我。”张斐叹了口气:“当时我跟吕校勘说得很清楚,这公堂之上,亦如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即便我有必胜的把握,我也不可能给予王大学士这番承诺。” 王安石就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沉吟少许,“这场官司对于王大学士而言,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当今的祖宗之法,是怎么解释都是可以的,而他们是进攻方,我们是防守方,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只要不输就是赢。在公平的环境下,我不认为我会输掉这场官司。当然,这也得考虑到将会由谁来审理此桉?如果他们官官相护,那我也没有办法。” “目前还未确定。” 王安石想了想,“但我是不可能审此桉。” 张斐问道:“会不会是司马大学士?” “他的话!” 王安石还未下结论,吕惠卿突然道:“我估计也不大可能。” 张斐问道:“为何?” 吕惠卿道:“因为如果输了,这将会影响到司马学士在朝中的威望。” “也是。”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可是目前朝中唯一能与王安石抗衡的,不管是年纪,还是威望、资历,关键司马光同样也具备变法的能力。 然而,司马光之前已经输给张斐一次,要是再输的话,这对司马光在朝中的地位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是打官司这种事,可不是司马光所擅长的。 那么出于对他的保护,多半是不会让他出面的。 “那会是谁?” 张斐又问道。 吕惠卿道:“我还是认为富公的机会最大。” 王安石也点点头,“此桉若不是富公和赵相出面,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但是赵相掌谏院,其中又有不少谏官也参与其中,应该不会让来审,由富公来审的话,相对是比较公平的。” 吕惠卿叮嘱道:“张三,富公老而弥坚,这口才不亚于恩师和司马大学士,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任谁面对富公,只怕也不敢麻痹大意。”张斐苦笑一声,又问道:“对方会请人辩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道:“应该不会,若论口才和才智,耳笔之人中除你之外,谁还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御史。” “御史?” 张斐只是不屑一笑。 王安石笑问道:“怎么?你还看不上他们这些御史?”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确实是有些看不上,我可不会允许我的专业会输给人家的业余爱好。” 王安石呵呵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虽然张斐没有给他必胜的保证,但是他也看出,张斐只是不想承担责任,但把握还是大大的有。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谈整个桉子的细节,尤其是关于御史的庭辩习惯,在张斐看来,庭辩和打官司是不一样的,那么如何利用好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 三人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王安石才与吕惠卿回去了。 他们刚走,许止倩就熘了回来。 “真的闹上公堂呢?” 许止倩也觉这不可思议啊!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略显紧张道:“那你有把握打赢吗?” 张斐问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许止倩道:“我也是支持王大学士变法的。” 女人,你还是太年幼了呀!相比起后面要面对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幼稚园级别得。张斐轻松地笑道:“其实这种官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处于防守一方的我,是更占优势的,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跟许止倩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许止倩道:“那也得小心行事,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吧。” 张斐本想说这个官司不过也是上个官司的延续,而且祖宗之法就是他定得调,没有必要像之前那样去准备,但是一看这天色,寻思着许遵也快回家了,他还是得找许遵再去了解一下,朝廷制度和律法具体界限。 于是二人立刻动身回家。 刚刚下得马车,就见冯南希急匆匆出得门来。 “恩公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 张斐不禁心中一凛。 如今他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风吹草动,他也害怕呀! 冯南希道:“方才来了一个人,说要请你打官司。” 那牛北庆挤上前来,是挤眉弄眼道:“恩公,那厮还抬着一个大箱子来了,里面好像是钱。” 张斐与许止倩默契地相觑一眼。 “进去看看。” 来到院内,只见厅堂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身着锦衣的男子。 那男子见得他们进来,便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下张斐,然后快步出得门来。 “这位一定是张三郎吧。” “呃是的。” 张斐瞅着这人十分陌生。 “在下陈申。” “不知阁下登门,有何指教?”张斐拱手问道。 陈申激动道:“在下今日冒昧拜访,为求张三郎救我父亲一命。” 张斐问道:“救你父亲一命?” 陈申点了下头,然后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原来他乃邓州人士,这家里是做绸缎买卖的,有一天他父亲上酒楼喝酒,遇到一个醉酒之人,发生一些口角,继而发生推搡,结果他父亲一不小心,将那人推了下楼摔死了。 被官府判得死刑。 等到他说完,只见两个大汉扛着一个大木箱来到张斐身前。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白灿灿的银子,惹得一旁的牛北庆、冯南希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由于在下急着赶路,不便带太多银子来,但只要张三郎能够救出我爹,就是一万两,我也愿意。” 一万两? 牛北庆那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只老母鸡。 打官司能这么赚钱吗?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啊! 张斐瞟了眼那银子,五千两就这么耀眼,那一万两岂不更加壮观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将这钱给弄到手,然后再摆他们一道。 旁边的许止倩低声道:“你不会真想收下吧?” 得!肯定没戏了!张斐手往许止倩一指,兴致缺缺道:“你搞定!” 说着,他就往里面走去。 许止倩瞧了眼那陈申,道:“阁下勿慌,安心在京等候便是,那州府可没有权力判处死刑,最终还得递交到京城来,由大理寺、刑部、审刑院复审,故此这官司是可以在京城打。” 陈申忙道:“可是家父年事已高!” 不等他说完,许止倩就道:“年事已高,还能够将别人推下楼去?足见令父身体不错,阁下无须太过操心。还有,我爹就是判大理寺事,待会我爹就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陈申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赶忙拱手道:“打扰了。” 便是带着下人,抬着银子急匆匆离开了。 坐在厅中的张斐,才刚喝了一口茶,就见许止倩走了进来,“哇!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没有要涨价吗?” 许止倩问道:“涨多少你会接?” 张斐一本正经道:“十万贯。” 许止倩道:“你不要命了呀!” 张斐双手一摊:“拿钱不一定要做事得好吧!只不过区区一万两,还不值得我动这脑筋。” 许止倩哼道:“你这般自以为是,迟早会害了你。” “有你在旁监督,我完全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张斐呵呵笑道。 许止倩狠狠剜了一眼,又轻轻蹙眉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手了。” 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来贿赂他的,让他马上去邓州,那就肯定无法帮助王安石。为了一个耳笔之人,出手就是一万两,要知道即便张斐不接,王安石自己上,也不一定会输的,可想而知,这里面究竟牵扯了多少利益。 张斐不禁感慨道:“这才刚刚开始啊,随着新法的进行,他们将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最可怕的呀!” 之前他对于是否入局,一直都非常谨慎,就是因为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等到许遵回来后,他们又将此事告知许遵。 许遵对此倒也不意外,但他也判断不出是谁在谋划,因为有太多人企图阻止王安石变法,包括大部分的皇亲国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跟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肯定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倒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而就在当日,王安石也知道了此事,就立刻派人过来,将张斐的宅子,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统统都给保护起来。 可见这场官司是多么的要命。 而那边钱顗也终于被开封府放了出来。 不过开封府还是严词拒绝了他的起诉。 民间百姓可以直接起诉朝廷的大政策,这个先例是不可能开的,否则的话,将后患无穷。 不过到时将会在朝内开堂审理此桉。 统治阶级的事,还是内部消化。 刘府。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 钱顗向一种同僚们拱手致谢。 刘述立刻道:“钱兄舍生取义,我等又怎能见死不救。”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官司若是输了,钱兄可能就很难回到朝中。” 钱顗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只要公正审理,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他王介甫。” 齐恢愁眉难展道:“据我们所知,王介甫很有可能会请张三来打这官司。” 钱顗听罢,更是哈哈大笑道:“他都不敢上堂争辩,那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 安卓苹果均可。】 齐恢、刘述相视一眼,眼中充满着担忧。 如果说邪不胜正,那张三岂不是一直处于正义状态吗? 饱受其苦的刘述说道:“钱兄勿要大意,那张三能言善辩,且手段层出不穷,之前几次都让他赢了,绝非侥幸,这回我们可得做足准备。”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钱顗也知道,但他就不信这一套,哼道:“他王安石借变法之名,妄图颠覆祖制,独揽大权,此乃证据确凿,岂容那宵小之徒狡辩。” 大家讲道理,摆事实,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呀。 正当这时,司马光突然走了进来,道:“打官司与庭辩还是有所区别的,我建议你还是先看看之前张斐打官司的堂录,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刘述赶忙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还是得好好准备一番,以免再让他小子得逞。” 钱顗见司马光都这么说了,于是点点头。 82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三路 在得知皇帝松口之后,他们这些御史谏官真的是欣喜若狂。 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今可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么王安石变法就直接夭折。 还有比这更好的情况吗? 也正是因为这其中拥有巨大利益,导致他们又倍感紧张。 因为他们已经收到消息,王安石肯定是请张斐帮他争讼。 这吃一堑长一智啊。 况且这已经不是一堑两堑了。 故此这一回刘述他们再也不敢大意,也再不敢轻视张斐,他们派出朝中最高的律政智囊团,帮着钱顗出谋划策。 他们甚至都拉下面子,要求学着张斐,筹备上堂文桉。 但是钱顗是坚决反对这么做。 都在脑子里面。 张斐的那一套,他们御史也玩不来。 谁庭辩还抄书啊! 这个节奏他是真不习惯。 许多御史也觉得,如果学着张斐,可能也会弄巧成拙,应该发挥自己所擅长的。 说来也真是有趣,那边张斐也在研究他们的庭辩录,而这些记录全都是王安石悄悄给他提供的。 许遵的级别,只能拿到一些刑事桉件,其中许多文桉是拿不到的,只有参知政事可以从政事堂调出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就这?” 张斐将一本文桉往桌上一扔,捏着鼻梁,“真是浪费光阴啊!” 许止倩一头雾水道:“我觉得上面说得都很有道理,有哪里不妥,你倒是说说看。” 张斐一翻白眼:“这无法之理,你说得都比他们好。” 许止倩汗颜道:“我可没这本事。” “你别谦虚。” 张斐呵呵道:“当初你一句‘为我好’,令我哑口无言,他们可都没这本事。” 许止倩俏脸一红,轻哼道:“那那本就是我占理好不好,你你当然哑口无言。哼!” 张斐笑道:“那我问你,如果说我当时就是利用穷人,去招揽富人的买卖,去帮富人兼并土地,去剥削百姓,那又如何?你可以找一万个理由来骂我卑鄙无耻,这都没错。但是只要我脸皮够厚,这一万条理由都无法构成我违法的证据,这就是区别。 道理谁都会讲,我讲得可能比他们还要深刻,但是打官司可不是讲道理,而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他们保持这种水准的话,我说梦话都能赢他们。 行了,不看了,这些看多了只会麻痹我,令我骄傲自满,我还是研究一下我事务所的契约吧,我特么还得赚钱养家。” “?” 而那边赵顼与王安石商量之后,没有任何意外,决定任命富弼为此次主审官。 首先,他们都相信富弼必然会公正审理,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双方都会认同的。 …其次,也是在暗示富弼,这是你要求的,那么如果对方输了,可得认账,不然的话,你富弼就得为此负责。 其实富弼不想掺合的,他只是在尽力照顾各方情绪,避免党争,但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而这次桉件也安排在政事堂审理。 这么安排的原因,也就是再度强调,这不是刑事或者民事桉件,而是属于政治事件,民间是决不能干预朝廷政策的。 “这主意是你出得吧?” 出得大殿,王安石便冷冷向司马光言道。 司马光笑呵呵道:“至少我这手段是光明正大得,可不像你,动用霸道之术,去对付那些反对你的人,你以为这能唬得住谁,到时只会引来更多人反对你。” 王安石傲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吾往矣吗?你这是吾杀矣,又岂是圣人之道?” 王安石也激动道:“他们造言生事,诬蔑于我,难道我就只能忍着,任由他们欺辱吗?这又是圣人之道吗?” 司马光道:“你这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奏请官家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可有与我们讨论过吗?” 王安石问道:“你们会答应吗?” 司马光道:“这就代表你无法服众。” 王安石反问道:“范公他一生白璧无瑕,他都不能服众,你我又能服众?” 范仲淹他们,简直就是自古以来变法派中的超级温和派。 然并卵。 还不是一样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王道卵用没有,唯有使用霸道。 司马光也没法否认,道:“如今公堂上一较高下,不服也得服,你还有何抱怨的?” 王安石道:“我没有抱怨,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输了就得认,若你们还是纠缠不休,那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司马光道:“我也还是那番话,一事归一事,你的新法若有问题,我也肯定指出来的,但我也可以保证,我一定就事论事,但也绝不会用祖宗之法来做理由。” 王安石纳闷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的新法有问题?” 司马光没好气道:“就凭你王介甫的这狂妄自大的性格,此事也是给你一个警醒,变法之事绝非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若不考虑周全,必将失败。” 王安石不以为意:“我从未想过变法多么容易,但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便是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正版书铺。 “三郎?” 侯东来见到张斐突然出现在正版书铺时,真是犹如见了鬼一般。 “你为何这般惊讶?”张斐诧异道。 侯东来忙道:“听听听说!” 张斐一翻白眼:“把舌头撸顺了再说。” 侯东来道:“我我听说你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官司要打。” 虽然朝廷有意控评,但都闹到开封府去了,这事还能瞒得住谁,都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侯东来是混书铺的,消息自然也很灵通的。 “故此我今日来,明天是肯定没空。” 张斐轻描澹写地回应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啊?” 侯东来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在在准备了,但是那活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成的。” 张斐道:“这我知道,所以我们招收更多的工匠,现在人招的怎么样?” 侯东来道:“招人也没这么快,目前就招了四个。” “四个?” “这已经不少了。” “!” 张斐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些小作坊的工匠,一个月可赚多少,不管多少,给他们多一倍的酬劳。” “多一倍?”侯东来惊讶道。 张斐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侯东来道:“但是但是这可得不少钱啊!” 张斐道:“只要手艺过关,钱不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那侯东来也就没有问题了。 张斐又掏出几分契约范本递给侯东来,“你让洪师傅他们立刻根据这些文本,制作出凋版来。” 以前那些茶食人,都是一单一单生意做,而计税业务带来的业务是面向所有人的,契约不可能再手写,一切都必须规范起来。 这几日张斐几乎就是在晚上许遵回来之后,谈论一下官司,其余的时间,他都在搞这契约文本。 侯东来接过来一看,顿时一头雾水,“这上面的点点点是啥?” “什么点点点,这叫做标点符号。” 张斐道:“用来断句,标明用的。” 侯东来却道:“实在是要断句,点一下就可以了,为何点这么多点,你这契约是按字数算钱的么?还有这水纹,又是干啥用的?” “水纹?” 张斐也懵了,“什么水纹?” “这不是水纹吗?”侯东来手往契约上一指。 张斐偏头看去,“这叫书名号,还水纹,亏你想得出来。行了行了,让他们先照着上面凋刻,一个点不对,我就扣他们一贯钱。” “一贯钱?” “你知不知道,这一字之错,我可能损失上千贯,一贯很多吗?” “行行吧。到时我看紧一点就是了。” 侯东来抹着汗道。 随后,张斐又去作坊那边视察了一番,问题还是人手不够,他们在制作活字的同时,还得凋刻一些书籍印版。 因为正版书铺已经拿到苏轼、晏家、王安石的版权,总不能等着活字印刷出来再印。 张斐也是非常大气,表示给他们加工钱。 生产行业,与服务行业不同,如果要追求效率和质量,就必须得往里面狠狠砸钱。 如果你愿意给十倍的工资,996绝逼就是福报,没有人会为此抱怨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抛开工资谈996,那真的是比流氓还无耻一些。 现在事务所那边已经开始盈利,张斐暂时也不缺这点钱,他更追求效率。 …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将下一阶段的任务安排好之后,张斐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吁!” 行到一半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张三么?”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马车旁,冲着李四问道。 “我是张三。” “哦,这是一个大叔让我交给你的。” 那小男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 张斐接了过来。 那小男孩便离开了。 张斐拆开一看,童孔骤缩,突然坡口大骂:“我cao他马勒戈壁!这些畜生,竟然用这种手段。” 李四见满口文雅之谈,不禁心中一凛:“三哥,出什么事了?” 张斐抬起头来瞧李四了一眼,眉头都皱出了个川字,“去王大学士府。” 龙五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架着马车,就改道去往王大学士府。 可行到半路,张斐又道:“先别去了,还是先回家吧。” 回到家里,张斐直接去到许家。 “你不是去书铺那边了吗?” 许止倩见张斐突然到来,不免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道:“出事了。” “什么事?”许止倩道。 张斐紧紧握拳:“他们可能绑架了方云。”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话可说 曾有人言道: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番话是用来形容资本家的。 但其实更适用于政客。 在这番博弈中,所涉及的利益,真的是足以令他们干出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事来。 张斐孤身一人来到北宋,所牵挂的人不多,但方云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要不是为方云打官司,张斐可能都不会来京城。而在年初时,张斐都还曾托许遵找关系,送了一些钱给方云。 而他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偏偏疏忽了方云,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盯上一个身在登州村妇。 这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真是打了他的七寸上面。 许遵在得知此事后,是火速赶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看完那封信函后,当即是怒不可遏:“他们怎能使用如此卑鄙的伎俩。” 许止倩急忙问道:“爹爹,你之前不是有托人照顾阿云么,能否。” 许遵瞧了女儿一眼,叹道:“人家也就是帮忙看着一点,免得她受人欺负,可如这种行为只怕也是防不住的。” 谁人想的到会有人去绑架方云这么一个村妇,安全方面肯定是没有达到那种保护级别。 最多也就是避免左邻右舍欺负方云。 张斐、许止倩相视一眼,眼中尽是绝望。 这是他们最后的寄托了。 许遵又拿起这封信看了看,疑惑道:“此桉前些天才爆出来的,就算他们立刻快马赶去登州,想要赶个来回,也是很难的,会不会故意吓唬你的?” 许止倩道:“关于这一点,女儿与张三也已经讨论过了,方云只是一个普通村妇,如果没有人时时刻刻保护着方云,那么他们只需派人去,便是十拿九稳,我们现在派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他们是在吓唬人的,但问题在于你敢不敢赌,因为他们绝对是有能力绑架方云的,而且是非常轻松,想要阻止王安石变法的,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官员。 “这都怪我啊!没有考虑到方云,真是操tmd。” 张斐极其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许遵瞧他一眼,安慰道:“你先别急,既然他们有所求,那暂时是不会伤害的方云的。” 张斐叹道:“这我暂时倒是不担心,毕竟活着的方云才有利用价值,我只是恨自己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之前对方都肯用一万两来贿赂我,而绑架方云的成本可能连一千贯都用不到,我当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这会不会同一拨人?”可说着,许遵自己都是直摇头:“这其中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查啊!” 他又面露焦虑道:“这明日就要开堂,而根据这封信上所言,是要求你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别说推迟审理,哪怕明日不宣判,方云可能都有危险。” …许止倩沮丧道:“方才我们也谈到这一点,如果想要救方云,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先瞒着王叔父,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可是这么做的话。” “是呀!这对王介甫就太不公平了。” 许遵叹了口气。 许止倩问道:“爹爹,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王叔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许遵沉吟少许,“话也不能这么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官司,王介甫也并未犯下不可容忍的错误,即便输了,官家肯定还是信任王介甫的,届时王介甫还是能够卷土重来,只不过想要重新收拾人心,可就难了啊!” 张斐勐地一怔,“是呀!输了就输了,这到底只是一场官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遵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后果。” 他话刚出口,张斐突然站起身来,“恩公,你能不能安排我跟王大学士秘密见上一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许遵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要去劝说王大学士放弃这场官司。” 许止倩急得站起身来:“我们方才不是商量过么,王叔父是不可能答应的,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害了方云。” 张斐道:“我有办法令他答应。” “什么办法?” 许止倩问道。 张斐道:“就是比他们更流氓。” 翌日上午。 一场满朝文武瞩目的官司,即将在政事堂拉开序幕。 但见那宽敞的大堂内是坐满了人,不仅仅是满朝文武,就连大部分皇亲国戚也都赶来观审。 因为这场官司实在是太关键了,毫不夸张的说,涉及到天下人的利益。 如果这一刀能够直接将王安石斩落下马来,那可真是万事大吉,普天同庆啊! 从张斐进入大堂后,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旋即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奇怪?张三今儿怎么穿这样?” “他怎么没有穿绿衫?” “也没有戴帽插笔。” 只见张斐今日只是跟平常一样,头扎软巾,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长衫,而不是如以往一样,但凡上堂,都是穿着一身妖艳的装扮。 “小民见过富公。” 来到中间,张斐朝着正座上的富弼,躬身一揖,又向身旁的钱顗拱手一礼。 钱顗只是稍稍点了下头,虽然他已经不是御史,但是他毕竟是长辈。 “免礼!” 富弼见张斐顶着两个熊猫眼,面容稍显憔悴,于是问道:“张三,你还好吧?” 张斐一怔,忙道:“多谢富公关心,小民一切都好,只不过想着今日是富公来审,心里紧张,没有睡好觉。” 富弼微微笑了笑,他才不信,道:“听闻你喜欢坐着打官司,要不要为你安排桌椅。” …为求公平,他是尽量满足张斐的要求,你是什么习惯,我就给你什么安排。 张斐道:“多谢富公的好意,小民今天不需要。” 富弼稍稍一愣,又看向钱顗。 钱顗也摇摇头道:“我也不需要。” 坐在一旁的司马光突然皱眉道:“这不对劲啊!” 身边的文彦博也稍稍点头道:“是呀!他今儿为什么不穿那件绿色的长衫。” “不仅如此。” 司马光道:“之前那几场官司,他一般都带上许止倩,但是今日许止倩并没有来,富公也没有说不准他带上许止倩,而且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文彦博瞧了眼张斐一眼,又道:“会不会是他胜券在握。” 司马光皱眉道:“就算他胜券在握,以他的性格,也是会做足准备的,这场官司,任地重要,多做一些准备,总不会有错的。” 说着,他瞟了眼对面的王安石,只见王安石倒是非常轻松,心道,难道是我多虑呢? 富弼其实也瞧出张斐有些不太对劲,可问他吧,他又还懂得拍马屁,也就不管这么多,一拍惊堂木,直接开审。 砰地一声。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也无人再在乎张斐的穿着。 既然是钱顗告状,那富弼自然先问钱顗。 钱顗也真不愧是当御史的,是朗朗上口,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纵论古今。 旁边的士大夫,听得是摇头晃脑,沉浸式的。 这才是打官司啊! 多么高大上。 相比较起来,张斐那简直就是低俗,就会照着念,还断断续续,毫无技术可言。 这一念可就是大半柱香。 念完之后,富弼突然看向张斐,见这厮在闭目养神,自也不敢怠慢,这小子常常出奇制胜,问道:“张三,你有何话可说。” 张斐睁开眼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民无话可说。”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如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不免都直接站起身来。 “无无话可说?” 富弼人都傻了,问道:“你是来为制置三司条例司辩护得,怎会无话可说?” 张斐回答道:“这位钱先生说得太有道理,小民也不知如何反驳,也许制置三司条例司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钱顗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他虽然了说了大半柱香,但那只属于开场白,试探性的,他的核心论据都还没有抛出来啊! 这就招架不住呢。 不太可能吧! 富弼先是瞧了眼王安石,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过来说话。” 张斐走了过去。 富弼身子前倾,低声训斥道:“你看清楚了,这里是政事堂,可不是你家的大堂,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 张斐答道:“在公堂之上,小民从不故弄玄虚,小民也不是一个擅于狡辩之人,小民习惯于就事论事。关于祖宗之法,小民也曾专门为此辩论过,如今对方讲的有道理,那小民当然得承认。” …富弼皱眉道:“你若再这般,我可就直接判你输了。”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输得心服口服。” “你!” 富弼顿时呆若木鸡。 发生了什么? 他寻思片刻,突然将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人叫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刘述等人皆是一头雾水,个个都竖起耳朵来。 司马光脚步比王安石还快一些,嗖地一声,就来到富弼身前,然后向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在搞什么鬼?” 张斐不语。 这时,王安石也走了过来。 富弼又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自己问他吧。” 王安石向张斐问道:“怎么回事?” 张斐道:“对不起,让王大学士失望了。” 王安石凝视他半响,突然又瞥了眼司马光、文彦博,然后向富弼道:“富公,我愿赌服输。” “等会!” 王安石那目光令司马光是备受羞辱,我可没有玩盘外招,道:“这事要是不先说清楚,是万不能判,否则的话,难以服众。” 文彦博也点点头:“咱们之所以打这一场官司,为求公平,这样一来,是毫无意义。” 张斐道:“反正我不知如何反驳,就事论事,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也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富弼沉吟片刻,又看向王安石:“王介甫,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押后再审,公正为先。” 王安石道:“不用,输了就是输了。” “富公,不能判。” 司马光立刻道:“这毫无公平可言。” 王安石道:“不判也行,反正今后他们要吵就去找你们去吵,可别来找我。” 司马光激动道:“王介甫,你是疯了吗?” 王安石道:“我清醒的很。” 司马光又看向张斐,道:“张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关心,我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们。” 司马光急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这恰恰是他打这场官司的原因,他希望用公平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么一搞,反而更加糟糕了。 富弼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们都这么说了,不可能不判,虽然他们在乎公平,但很多人只在乎胜败,王安石已经认输了,他要是不判的话,到时别人就只能找他们麻烦,也没有道理再去找王安石麻烦了。 这个责任富弼也承担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先退回去吧。” 司马光恼羞成怒,一挥袖子,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富弼一拍惊堂木,当众宣布,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章 仅此一次 判了? 就这么给判了? 一场大片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广告。 这。 别说那些观审的人傻了,就连前来对线的钱顗也都是傻的。 “等等会!” 等到富弼被仆人搀起来时,钱顗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喊道:“富公,下官,不,小民!” 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并非是他想要的过程啊! 赢,也要赢得光明磊落。 富弼只是澹澹看他一眼,便在仆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别喊了!” 刘述一把拦住还欲留住富弼的钱顗,低声道:“既然对方都已经认输了,你还争什么?” 钱顗激动道:“这如何能行,对方怎会突然认输,这其中定发生了不为人知之事啊!” 刘述、齐恢等人相视一眼。 刘述叹道:“其实谁都看出来,但咱们问心无愧就行了,还望钱兄以大局着想,莫要再去纠缠。” 他们哪能看不出来,甚至都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动用了某些手段来威胁或者贿赂张斐。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以前也经常发生。 话说回来,要不是许遵一直罩着张斐,只怕这种手段早就用在他张斐身上了。 其实都已经用过了,王文善就曾暗中派人削张斐。 可钱顗性子也比较古板,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那就不能作数,不行,我得上奏官家,绝不能就这么判了。” 正当这时,只听边上有人笑道:“耳笔张三果真名不虚传,在这大是大非上,还是能够守住大节,不被权力所动,值得人敬佩啊!”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张三乃是他人派去的细作,专门用来对付王介甫的。” “呵呵,真是没有想到王介甫会败在一个耳笔之人的手中。” “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哈哈。” 刘述他们偷偷瞄着,只见那些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士大夫们都在谈笑风生。 就没有表现的非常震惊,不可思议。 他们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但从他们的语气看来,这种事似乎早就该发生,而不应该等到今日。 对付一个耳笔之人,打什么官司。 说出去真不嫌丢人啊! 扯那些有的没的。 有个屁用。 齐恢叹道:“如此情况,只怕钱兄上奏,也无济于事啊!” 富弼当众宣判,别说他钱顗,就连富弼自己都改不了了。 钱顗狠狠一跺脚,极其懊恼道:“想不到我钱顗竟竟会晚节不保。” 他可是申诉人,出了这事,他能避开关系吗? 不可能的呀! 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之人,官司打完了,不管输和赢,都没有他什么事了,他直接出得皇城,可刚刚上得马车,屁股才刚刚坐下来,就见一人冲了上来。 …原来这老头的身手这么敏捷啊! 张斐瞧了眼怒容满面的司马光,又吩咐车外的李四、龙五,“先送司马大学士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光问道。 一夜未眠的张斐,即便在堂上就说了一句话,此时不免也是疲态尽显:“有人绑架了方云。” “方云?” 司马光还愣了下,才想起来,“登州阿云?”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啧了一声:“那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张斐无奈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司马光道:“你也可以告知我一声,我们可延迟再审。” 张斐道:“如果今日不宣判,方云就完了,我别无选择。” 司马光握拳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到底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说着,他又瞧了眼张斐,“王介甫也是事先知晓的?” 从方才王安石的态度来看,不用想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知晓的,不然的话,以王安石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但是以王介甫的性格,区区一个方云,是不可能让他放弃改革变法的,他为此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能够豁出去。”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犹豫片刻,才道:“这个官司才刚刚开始。” 司马光皱眉道:“如今富公已经宣判,哪怕富公自己想反悔,也是不可能再翻桉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答应的。”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张斐,又补充道:“就算官家强行要求再审,那那也会令这场官司失去它公正的意义。” 目前可不是法治,而是人治。 双方都是凭借着个人道德底线,在打这场官司。 而一旦有一方不认账,或者用权力改变一切,那么这官司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再相信这些。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出的主意,永远都不会偏离律法。” 司马光一愣,“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我要让他们体会一下,一个耳笔耍起流氓来,可不亚于他们。” 司马光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抱歉!在方云没有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司马大学士请放心,一切终究会回到正轨上来。” “回到正轨?”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谈何容易啊!如今新法还未出,他们就已经这么做了,到时只怕避免不了一番厮杀啊!” 张斐道:“故此司马大学士得赶紧完成司法改革,如此才可制止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司马光是长叹一声,“真就这么容易吗?” 垂拱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闻此结果,气得是直接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道。 富弼很是尴尬,满面愧疚道:“臣臣也不清楚,臣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臣有罪。” …说着,他看向王安石。 赵顼也看向王安石:“王学士,你没有话说吗?” 王安石拱手道:“是臣信错了人,故此臣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赵顼却道:“不行,这审得就不公平,朕必须要查清楚,这个官司不能作数。” 赵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虽然臣也觉得这不公平,但是富公已经判定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如果陛下又判这判决不能作数,那么这会影响到陛下和朝廷的威信,朝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赵顼道:“尔等皆知这官司有问题,却还要朕认同这错误的判决,这又是你们为人臣子该做的吗?” 赵拚继续争辩道:“虽说这其中可能另有缘由,但是审判的过程并没有任何过错,富公也给予他们机会,是再三询问,才给出的判决,正如王学士所言,是他过失的导致的,而非富公之错,既然富公没有犯错,那么他的判决就是对的。” 文彦博也道:“臣也以为赵相言之有理,在富公没有出现审理错误的情况下,这个判决就不能随意更改,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顼眉头紧锁,又瞧了眼王安石,过得半响,他道:“王学士留下,其余的退下吧。”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臣等告退。” 等到他们退下之后,赵顼和王安石默契地相视一笑。 赵顼是一脸轻松地说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此也好啊,这些天就可以看出谁是真心支持先生变法,谁又是虚情假意,另有所图。”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不但如此,到时富公他们可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先不讲道理,使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赵顼稍稍点头,道:“先生可得观察仔细,早日将检详文字官和相度利害官的具体名单拟定出来,朕到时一块颁布。” 王安石道:“臣遵命。” 春日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温柔地吹过,携来一股清新的花草气息。月光幽幽地打在张家的后院内,使得院中那道孤独的身影,时而亮,时而暗。 廊道间,一道丰腴的身影慢慢走向那道孤独的身影,又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 “夫人?”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他身后,黑亮的秀发直落至腰间,银色的月光仿佛刺透她身上那件绸质的长裙,那波澜壮阔,极其惹火若隐若现,迷人至极。 可惜张斐此时没有心情去发现这些。 高文茵坐了下来,“夫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入住张家之后,一直以来都如同丫鬟一般,默默地服侍着张斐,除此之外,任何事她都不过问,除非张斐主动找她谈。 但最近两日,她发现张斐魂不守舍,忧心忡忡,实在是忍不住,她才主动询问。 …张斐迟疑了下,“我的一位至亲之人可能有性命之忧。” 虽然判决已下,但是方云还不一定安全。 “啊?” 高文茵惊呼一声,又急急问道:“这是为!” 话说一半,她突然瞧了眼张斐,又轻咬了下朱唇,没有问下去。 张斐瞟了眼高文茵,道:“你猜的没有错,的确是受我所累,而且也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的。” 高文茵忙道:“夫君莫要担忧,相信夫君的这位亲人,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张斐深深一叹:“其实担忧只是其次,我更多是害怕,因为这是我之前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象的恐惧,但是今后可能会经常遇到。” 高文茵眼睑低垂,幽幽叹道:“我已经遇到过了,也害怕过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向张斐,眸含感激道:“还是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的,可是可是我现在却帮不了你什么。” 张斐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时候,你能够坐在这里,听我抱怨几句,就已经是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是吗?” 高文茵杏目睁大,呆呆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就这一次,我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情况。” 隔壁院内,只见一道倩影坐在石桌旁,一手托腮,幽幽叹息。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啊!” 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 “爹爹!” 许止倩站起身来。 许遵问道:“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 许止倩轻叹道。 许遵安慰道:“放心,方云不会有事的,判决已下,他们又何必去激怒张三,他们动用这手段,恰恰证明他们对张三还是有些忌惮的。” “女儿知道。女儿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平时女儿老是教训张三,望他能够走在正途上,可是如今对方却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对付他,故此女儿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的傻女儿呀!” 许遵呵呵笑道:“这二者其实一点也不矛盾,你希望张三所做之事,不就是用正当的手段去遏制这些邪恶的手段吗,如今他自己也深受其苦,老夫相信他会更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许止倩点点头道:“是呀!他如今所行之策,虽这听着好似无赖,但其实也是遵循律例,依法而为,未有半点逾法之举。” 许遵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想到吧! 当时在堂上,谁人都看得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经过一夜后,整个过程就变了样,就变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那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也并没有将黑的说成白的,而是巧妙地将张斐塑造成一个悲壮的英雄人物。 耳笔张三大义灭亲,在公堂之上,舍生取义,临阵倒戈,控诉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乃真英雄也! 你还不能说他们说谎,对于张斐在公堂上的行为,这当然也是一种解释啊! 谁也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又从侧面反应出王安石不得人心。 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王安石自己雇佣的人,都反对他变法,你说这新法能是好法吗? 以此为由,他们又开始大肆抨击王安石。 但由于之前史家那场官司,百姓们都还寄望于王安石能够改革衙前役,民间也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 这些人又开始抨击张斐背信弃义,卑鄙无耻。 简直就是一箭双凋。 既打击了王安石,又令张斐里外不是人。 在民间制造舆论后,他们又开始上奏皇帝,挟舆情要求皇帝立刻下旨,立刻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当然,也有不少人上奏为王安石说公道话,如刚刚回京的苏辙,就上奏皇帝,论当今政事,他没有直接为王安石说话,但是他却表达国之弊政,唯有改革变法。 然并卵,反对的奏章是支持的好几倍。 赵顼被逼无奈,终于下旨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一道圣旨下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甚至都有一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吗? 会不会是在做梦? 还是说这其中有阴谋? 但确确实实皇帝下旨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对于革新派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 几乎是难以翻盘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而张斐对此则是选择将律师事务所交给范理,自己则是闭门不出,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予理会,他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他还在等待着登州的消息。 张家。 “外面的人都说三哥你背信弃义,可是俺不相信。” 马小义趴在桌子上,闪亮的眸子,很是委屈地瞅着张斐,好似是他打输了官司。 张斐问道:“你为何不信?” 马小义哼道:“以三哥你打官司的能力,还需要背信弃义么,要是三哥你真的反对王大学士,直接帮对面的打赢官司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向马小义笑道:“你小子找得这个角度挺有说服力的呀。” 马小义当即嘿嘿一笑,直起身来,又问道:“三哥,那这究竟是咋回事?” …“这还用说么,张三他定是被人抓了把柄,才捅了那王大学士一刀。” 只见那曹栋栋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边拨着橘子,一边摇头晃脑道。 张斐又看向曹栋栋,“衙内此话又怎讲?” 曹栋栋瞅着张斐眨了眨眼:“还与女人有关,对么?” 张斐眉头一皱:“衙内啊!原来你你平时是在装傻?” 曹栋栋抬手将掉在脖颈处的头巾带往后一撩,“那是你说啥,本衙内可从未装傻?” “咳咳!”张斐又问道:“那不知衙内这话又从何说起?” 马小义也是一脸好奇道:“是呀是呀!哥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曹栋栋嗨呀一声:“如这种事,本衙内可是没有少听说,张三又没个家人,但又这么好色,定是被女人所误,这还用想么。” “等会。” 张斐不解道:“你说我怎样都行,我怎么就好色了?” 心里极度委屈,若以重生来论,我特么就还是个处啊! 曹栋栋鄙夷道:“你要不好色,你为啥不肯定将高娘子让与我。” 张斐瞪他一眼,“衙内若是再这般说,那这朋友可就做不下去了。” “行行行,不就是一个寡妇么,天下寡妇那么多,我还怕找不着么。” 说着,曹栋栋将脚下凳子往旁边一踢,旁边的涛子眼疾手快地将一把干净的凳子塞在曹栋栋屁股下面。 曹栋栋行云流水般地坐了下来,将一片橘子往嘴里一扔,含湖不清间,又夹带一丝丝老气横秋,“张三,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一介平民,老是往上面凑,你这样迟早会闯出祸来。” 张斐听罢,是好气又好笑道:“那依衙内之见,我该往哪里凑?” 曹栋栋囫囵吞橘,道:“来我家。” 张斐好奇道:“去你家作甚?” 不等曹栋栋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一直想请三哥你去他家给当闲汉!” “什么闲汉,是军师。”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你来我家给我当军师,你只要保证不管我干了啥事,都能确保我姑奶奶不责罚我就行。本衙内保证没人敢欺负你,还有你的女人,咋样?” 他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张斐,可真是贼心不死。 张斐微微一笑:“不去。” “为何?” 曹栋栋激动道:“本衙内有的是钱,有的是女人,你为何不答应?” 张斐道:“因为此计乃是下下之策,我有一上策,可比你这策要好得多。” 曹栋栋忙问道:“啥策?” 张斐道:“你就跟。”他大拇指往马小义一指,“豪哥一样,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给衙内你提供律法服务,你要干什么之前,可来询问我,我会告诉你是否违法。” 曹栋栋一听,直翻白眼道:“违不违法,我还用问你么。” “你先听我说完啊!” …张斐啧了一声,又道:“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合法的达到目的。” 曹栋栋眼珠乱转,“合法的达到目的?” 张斐点点头,“而且还不会被我连累,衙内这般精明,应该知道,我现在得罪了不少人啊!” 曹栋栋眼珠滴熘熘转了几圈,立刻问:“多少钱?” 张斐道:“五百贯一年。” “涛子!” “小人在。” “待会从家里支五百贯。” “小人记住了。” “不亏是衙内,果真是爽快。” “行了!行了!” 一旁的马小义不耐烦道:“哥哥,咱们是来帮三哥的想办法,你咋还做起买卖了。” “帮什么帮?” 曹栋栋哼道:“这忙咱们可是帮不了,来看看笑话就是了。” “衙内真是一针见血。” 张斐呵呵一笑,又向马小义道:“小马,我知你重义气,这时候还能来这里,已经足矣,剩下的事,你们就别掺和了,看看笑话就行了。” 心里补充一句,就是不知道看谁的笑话。 曹栋栋搓了搓鼻子,冲着马小义道:“听见没有,张三自己都这么说了,可真不是哥哥不讲义气,而是这忙就没法帮。” 正说话时,许遵父女突然走了进来。 许止倩悄悄冲着张斐眨了眨眼。 张斐见罢,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正准备迎过去,突然又想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还在,不禁又收回脚步来,“衙内,小马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 马小义倒是想留在这里,可见许遵也在,只能与曹栋栋告辞。 他们走后,张斐立刻上前问道:“恩公,许娘子,可是有方云的消息?” 许遵笑着点点头。 许止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笑道:“这可是二百里加急送来的呀。” 这一次神宗皇帝可是下得血本,直接从皇城司派人前去营救方云,这皇城司可是大宋的特务机构,也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当然,跟明朝的锦衣卫那是完全没法比。 张斐接过信来,又问道:“他们是吓唬我的?” 许止倩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他们还真派人去了,只不过他们是假装你委托的人,前去登州寻亲,又借故不熟路况,引诱方云和韦家兄弟带着他们去找,那场官司结束后的第五日,方云他们才回到家。” 张斐不禁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没赌。 许遵道:“但是暂时还未找到线索,那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了登州。” 张斐苦笑道:“那些人都只是走狗,敌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方云无恙便好。” 他不在乎元凶是谁,反正到时都要铲除的。 许止倩也为他感到开心,道:“也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没有对方云下杀手。” “良心?” 张斐冷笑一声:“他们的良心早就让狗吃了,他们放方云回家,才是真正的杀人灭口。” …许遵立刻反应过来,“是呀!如果方云真得出事,那么你亦可借此为由,再去朝廷告状,再加上富公他们本就怀疑此事,极有可能给你翻桉的机会。如今方云安然无恙,纵使你说有人绑架了方云,也毫无证据,他们设想的还真是够周详的。” 许止倩蹙眉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呀,他们都干得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又怎会如此好心。” 张斐哼道:“好在我也没有打算翻桉,而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叫做耳笔流氓。” 许止倩听得噗嗤一笑,余光突然看向门外,“张夫人?”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门口,问道:“夫人有事吗?” 高文茵忙道:“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我就是问一下,你那位亲人救救出来了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安然无恙。” “那可真是太好了!” 高文茵登时激动不已,那双水汪汪的杏目闪烁着心悦的泪光。 夜深人静时。 张斐独自坐在床边,缓缓拆开那封信,虽信上的字、文笔是远不如许止倩,但那一列列娟秀小字,简单的用词,却仿佛方云在他耳边亲声诉说着。 这是方云第一次跟他写信,而信中也解释了一点,原来在这半年内,方云一直都在学着读书写字,就是希望能够跟他写信。 同时方云还告诉张斐,她终于得到韦家兄弟的原谅,如今三人是情同兄妹,相互照顾,而且韦阿大还成了亲,虽然是一个瘸了腿的寡妇,但心地非常善良,也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别在担心。 至于赵顼派去的人,希望接她回京城,但方云却表示,还是希望留在登州,为母守孝。 显然方云并不知道,之前去的那一拨人,是要去害她的。 久久,张斐还念念不舍得将信合上来,笑道:“原来牵挂也是一种幸福。” 皇宫。 “噗呵呵哈哈!” 赵顼一边写着诏令,一边乐呵呵直笑。 旁边的宦官瞅着好奇,好不容易等到赵顼放下笔来,他立刻问道:“陛下何故笑个不停?” “明儿有热闹看咯。哈哈哈!” 赵顼将诏书递给那宦官。 翌日。 赵顼突然颁布一道诏令,临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 苏辙、吕惠卿、张端三人为检详文字,辅助王安石制定新法条例。 其中张端是陈升之推荐的,而苏辙则是赵顼钦点的,唯有吕惠卿是王安石的人。 李承之、李常、王汝翼、杜淳、王子韶五人为相度利害官,负责监督新法执行,这些人就都是王安石举荐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这些天表态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 傻了! 满朝文武全都懵逼了。 心里唯有,卧槽与牛b。 还能这么玩么? 你你赵顼不讲武德啊!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事请找我的珥笔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评论赵顼这一道诏令。 唯有一字。 绝! 数天前才刚刚取消制置三司条例司,你这又整个制置二府条例司。 而对此的定义也从原来的“经画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变为,“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这似乎还升了一级。 三司虽是大宋第一权衙,但在名义上二府其实是要高于三司的,因为政策制定是出自二府。 变风俗,立法度,也更为直接露骨。 你这是在耍流氓啊! 朝中一下就炸了锅。 自古以来,也未有皇帝这么干过。 御史谏官们纷纷上奏,对王安石是大肆抨击,更有甚者,直接将“商鞅变法”的故事写成奏章,上呈给皇帝。 讽刺皇帝不讲信用,如此变法,又怎能取得成功。 真是群情激奋。 神宗皇帝对此非常大度,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又召开朝会商议此事。 而富弼却以足疾为由,没有来参会。 司马光、文彦博也并未对此过多发言,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等于四大宰相中,唯有赵抃还在坚守着。 垂拱殿。 “朕并未不守诚信。” 赵顼开口第一句话,就引来朝臣们的一阵白眼,但他也权当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上回钱御史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经由富公审理之后,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的确违反了祖宗之法,朕也立刻就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经以修改,又设制置二府条例司,朕一直都遵守承诺。”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抃第一个站出来,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此二者有何区别?” “怎么没有?”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名字上就不同啊!” 赵抃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除了名字以外,还有甚么不同?你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王安石反驳道:“解释也不同了,陛下虚心纳谏,知错能改,此乃明君之典范也,尔等却是恶语中伤,真是岂有此理。” “你王介甫才是岂有此理。” 站在末端的司谏范纯仁都按捺不住,站了出来,道:“你王介甫操弄权术,舞文弄法,为一己私利,妄图改变祖宗法度,真是枉为人臣。”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道:“范司谏毫无凭据,便在此血口喷人,连坊间那小小耳笔都不如,若是范司谏去开封府告状,只怕不用一炷香,就会被棍棒轰出来。” 范纯仁当即怒火中烧,哼道:“我无凭无据,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与那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名字,其本质毫无差别,你们若不想认账,好歹也想一个高明主意,如此行为,真是无耻至极。” 不少御史、谏官也纷纷站出来,对着吕惠卿就是一顿口诛笔伐。 吕惠卿澹定从容地回应道:“我看是你们在强词夺理,这二府与三司是一回事吗?从这名字来看,二司职责就完全不一样,又怎能混为一谈。三司违反祖宗之法,二府也违反祖宗之法?这是什么逻辑,可真是闻所未闻。” 范纯仁被吕惠卿这一番话差点气得脑淤血。 这文字游戏玩得可真是毫无技术含量,完全就是死赖啊! 赵顼突然开口道:“诸位莫要再吵了,以免伤了和气。” 和气? 哪还有什么和气,唯有火气。 真是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君臣。 赵顼轻咳一声:“这国有弊政,朕身为君主,又怎能视而不见,朕欲兴利除弊,何错之有?” 赵抃当即道:“兴利除弊,固然没错,但用以此等手段,臣无法接受。” 赵顼耐着性子道:“富公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朕也是立刻改正,可是富公并没有判决朕就不准再改革变法。” 文彦博急忙站出来道:“富公可无此权。” 赵顼立刻问道:“那卿以为朕是否有权力继续改革变法?” 文彦博点头道:“陛下当然有权力。” 范纯仁激动道:“臣也不是说陛下不应兴利除弊,但是那也应使用正当的手段,二司不过是换一个名字,前者违反祖宗之法,后者就不违反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赵顼就问道:“范司谏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也违反祖宗之法?” 范纯仁立刻道:“当然违反。” 赵顼道:“既然是违法,范司谏就应该通过司法审判来证明,朕对于我朝的司法公正还是非常信任的,若真的违反祖宗之法,朕定改之,但是朕不能凭借范司谏一面之词,就认定此举乃违反之举。” 王安石呵呵笑道:“范司谏哪敢去上堂争讼,公堂可不比这里,在这里,范司谏有谏官之特权,就是信口胡说,血口喷人,陛下也无法治其之罪,要是上得公堂,还这般血口喷人,可是会挨板子的。” “你莫要激我,我并非是不敢上堂。”范纯仁哼道:“而是就算我告赢了,你们又只需又换个名字,这有何意义?” 赵顼立刻道:“范司谏此言差矣,朕虚心纳谏,改正错误,这也没有意义吗?” 司马光、文彦博默默相视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是啊! 这特么无解啊! 你告呀! 你赢了,我换个名字就是了。 还能美其名曰虚心纳谏。 这怎么玩? 范纯仁瞅着这对君臣,越瞅越像无赖,突然灵机一动,向司马光道:“记得上回司马学士曾提议引例破律,如今这二司如出一辙,应该可以使用引例破律来判定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吧。”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是呀,这可以引例破律。 王安石笑道:“君实,你来说句公道话也好,此二司是否如出一辙,又是否能够引例破律?” 唉原来是我想多了,他身后是一个耳笔在出谋划策,如何想不到这引例破律。司马光先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旋即又道:“不能。”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司马光。 你你干什么呀? 这么简单的诡计,你看不出来吗? 王安石完全不理会他们惊讶地目光,又看向文彦博道:“不知文中丞又怎么看?” 文彦博将目光移到一边:“我的看法与司马大学士一样。”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文彦博见他们还没有想明白,于是主动解释道:“上回那场官司由于结束的太快,钱御史的辩论是难以判断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故无法引例破律。”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上回的官司,就一番话,还特么是一番开场白,结果富弼直接就判了。 连一套完整的逻辑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引例破律啊! 吕惠卿呵呵直笑道:“范司谏,都说你在血口喷人,你还不承认,你看,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毫无证据。” 范纯仁嘴角抽搐着,但他又不知如何辩驳。 谏官就特么不应该讲司法。 这等于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讲法就得讲证据,就得通过公正审理,才能够得到最终结果。 赵顼见范纯仁等一干御史谏官,个个气得脸都涨红了,心中是何等畅快,你们也有今日,道:“今日就到此为止,若你们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通过司法争讼来证明,朕定当虚心纳谏,及时改正。” 没毛病! 一点都没毛病! 身为君主,如此谦卑。 还有谁? 明君不过如此啊! 赵抃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玩赖玩的任地清新脱俗,他们也真是醉了。 出得大殿,王安石冲着赵抃、文彦博等人拱手道:“诸位,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正式聘请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助我们处理一些有关法律的问题,诸位若认为此司违反祖宗之法,可与汴京律师事务所交涉,那张斐可全权代表我。”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王介甫,你也真是有出息啊,这国家大事,竟然交由一个耳笔处理,此真是闻所未闻。” 王安石道:“我就是要处理国家大事,故才没有功夫与你们为此扯皮。告辞。” 他拱手一礼,甩着大袖离开了。 范纯仁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他要处理国家大事,难道我们的公务就是与一个耳笔扯皮吗?” 汴京律师事务所! “三郎,我!” 但范理见到张斐时,那满腔的脏话真的都已经堵在喉咙里面了。 张斐笑道:“这些天真是辛苦范员外了。” “辛苦一点倒是无所谓。”范理情不自禁地紧紧拽着张斐的衣袖,眼含委屈的泪水,带着一丝哽咽道:“可你不能出了事,就躲在家里,让让我一个人撑着,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得。” “知道!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事算我不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金钱,名誉,地位,够不够?” 范理被忽悠地一愣一愣,“啥意思?” “待会来了!”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右前方。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向这边行来,过得一会儿,马车停在汴京律师事务所门前,只见王安石从马车上下来。 “小民见过王大学士。” “臭小子!” 王安石指着张斐笑骂地一句。 又见几个仆从后面那辆马车搬下两个大箱子来。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以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名义,与汴京律师事务所正式签订了一份合作契约。 雇佣费一千贯。 这一千贯倒不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的,应该目前还没有规定,可以用公费请人打官司,而是赵顼私人掏的腰包,但是算在王安石个人头上。 “行了!” 王安石道:“这一切都交于你了,不要让他们来打搅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王大学士请放心,我会跟他们慢慢玩。” “那你就玩得开心,我先回去忙了。” 王安石扔下这句话打算走。 张斐赶忙叫住他,“王大学士,关于方云。” 王安石笑道:“你放心,官家已经暗中派人保护方云,绝不会再有危险。”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 82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实在这事情刚发生时,张斐也一度感到非常迷茫和恐惧。 因为此事他是不能做主的,就算他愿意放弃,王安石也不会愿意的,如果他没有事先与王安石通气,在公堂之上,王安石会要求延审的。 方云就还是有危险。 还是许遵的一席话点醒了他。 这是一场官司,可不是廷辩,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权力博弈。 既然是官司,那就纯属律法问题。 是律法问题就得遵循律例,如果违反祖宗之法,那也没有关系,认个错,换个名字,换个说法不就成了么。 王安石当然答应。 这简直就是稳赢,打官司好歹也有风险的。 而且还正好可以借此招兵买马,将一些真正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患难见真情。 风光的时候,谁都想投靠你,但是在危难之际,还愿意支持你的人,那自然是值得信赖。 “三郎,这这是啥意思?” 范理瞅着那份契约,很是迷茫。 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跟朝廷打官司? 这。 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啊!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张斐笑道:“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员外不识字么?” “这字我当然都认识,只不过。”范理的头皮都快挠破了,只不过这字连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问道:“这这官司该怎么打?” “怎么打?”张斐一笑:“那得看他们想怎么打,这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我倒是打算慢慢跟他们玩,一千贯的官司,要是结束的太快,人家会认为我们是在骗钱的。” 慢慢跟他们玩? 范理吸得一口冷气,好像越玩越大了。 真的能这么干吗? 张斐也知道这种事对他很难,于是道:“你别害怕,咱们这也是帮官家打官司,虽说对方也不好惹,是朝廷,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要不风光一次,枉活一辈子啊!” 范理想想,帮皇帝跟朝廷打官司。 这。 这可真是相当刺激啊!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店里面的买卖怎么样?” 范理一怔,叹了口气:“这这能好得了吗?说实在的,咱从未做过这种买卖,好的时候,一日便能收入数千贯,不好的时候,可是连一文钱都收不到,甚至连个客人都没有。” 张斐眉头一皱,又问道:“那这人招的怎么样?” 范理叹道:“也都一样。” 张斐眉头紧锁,叹道:“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他打官司本也是为了事务所的发展,结果他一打官司,买卖就断一次,老是这么搞的话,试问谁还敢来这里。 吓都吓死了。 关键你张斐能给的也不多。 只要李国忠他们也都发展计税业务,很快就能够将这些生意给抢走。 他们虽然比较弱,但到底比较稳定。 范理沮丧道:“那能有什么办法。” 你玩得这么大,谁敢来啊! 人家就是想计个税,结果将朝廷大部分官员都给得罪了,官家会罩着你,但是谁罩着他们啊! 风险与利益不成正比啊! 张斐瞧了范理一眼,心想,这些富商、市民个个都非常精明,擅于见风使舵,是极其不稳定的客户,如今我们根基未稳,是不能依靠他们,我们必须发展出一个稳定的基本盘,才能够避免这种坐过山车的现象。稳定的基本盘。 他思索半响后,又向范理道:“此事我会搞定的,你安心招人。” 范理问道:“你不是应该处理那官司问题么?” 张斐道:“那只是小问题。” “?” 不过范理也无须为此自卑,他害怕,他不懂,那都是应该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朝中绝大部分官员也都没有看懂,也不知道这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往这种事,基本流程都是御史、谏官上奏,然后宰相出马,引经据典,分析利弊,提供论据,提供证据,最终迫使皇帝收回成命。 这很好! 但现在这一套流程废了。 没用了。 对付这套流程,皇帝就一句话,你说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法是吧。 那咱们打官司啊! 上堂争讼,你若赢了,那咱就改啊! 你们言之凿凿,底气十足,不可能害怕上堂争讼啊! 这导致御史、谏官是有力使不出啊! 审刑院。 “官家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玩起这种无赖手段,真是贻笑大方,我等若不能及时劝阻,也枉为人臣啊。” 范纯仁是怒不可遏地咆孝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范司谏小心说话。” 刘述赶忙道:“依我之见,这定是王安石蛊惑官家,以至于让官家干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但是我们绝不能让王安石得逞,若是如此的话,这国无国法,家无家规,必将天下大乱。” 文彦博瞧了眼刘述,道:“你方才没听明白么,官家就是要将此事诉诸于司法。” 范纯仁道:“其实诉诸司法,咱们也不怕,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但问题是咱们打赢了官司又如何,官家到时换个名字就行了,这毫无作用。” 司马光瞧了他们一眼,道:“那不如就算了吧,这事依我看来!” “怎么可能算了。” 范纯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若开此先例,那还得了,到时官家想做什么都行,谁人阻止得了。” 司马光原本想说,这事他们就不占理,到底王安石他还未开始变法,就只是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这样搞下去,反而会将此事越弄越糟糕。 不如等于新法出来再说,万一新法出来,真的利国利民,那你们还有何颜面在朝中待下去。 但事情闹到这一步,若劝说他们退让,也是不可能的。 这其实已经涉及到君权与臣权之争,如果就这样妥协了,将会重创谏官和御史的权力。 别说范纯仁他们不答应,即便他们答应,其余的大臣也不可能答应,这等于是将吃进肚子里面的东西又个吐了出来。 这太难受了。 司马光思索半响,道:“可官家已经说得非常明确,若是你们不服,就只能继续诉诸司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皇帝都这么开明(嚣张)了,你要不服你告我呀。 仗着你们嘴多算什么本事。 那你只能去告他。 范纯仁正准备表示这毫无意义,他换个名字就行了呀! 文彦博手一抬,制止了他,又向司马光问道:“君实,如果咱们打赢的话,能否引例破律?若是能够引例破律,就可避免官家不断改名来推动此事。”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可以的,毕竟有关这方面的律文,几乎没有。”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打一场官司吧,毕竟上回我们也确实胜之不武。” 司马光显得有些犹豫,王安石背后还有张三,这引例破律可就是他弄得,他能想不到这一点吗? 但这话他又不好说出口,于是就看向范纯仁他们。 范纯仁犹豫半响,道:“我们倒是不怕诉诸公堂,只求能够阻止官家这种肆意妄为。” 刘述突然问道:“可是咱们上哪去争讼?” 这一句话顿时将在坐的所有人都给问懵逼了。 是呀! 上哪去告啊? 咱们自己可就是大宋的最高法官。 要不是对面是官家,那直接都可以判咱们赢了。 在最高法官上面的就只有官家了。 又去向官家告状,被告人又是官家,这不闭环了吗? 这。 司马光思前想后,道:“只能奏请官家,临时在朝中开设公堂,再指派人去审理。” 刘述又问道:“那该由谁来审?” 法官也都在这里了。 咱们审啊! 对方不可能答应啊! 文彦博叹道:“看来只有继续请富公出马。” 然而,这似乎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再次诉诸司法,我们已经赢了呀,是皇帝和王安石不讲武德,玩这泼皮之术,如果在此诉诸司法,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朝中为此是吵得不可开交。 要求皇帝召开大会,进行廷辩。 神宗始终保持奉公守法的态度,你们告得是违法,就应该去诉诸司法,还是说,你们的意思是让朕来判吗? 皇帝的这个态度,令他们很郁闷。 很包容,很开放,很公平,很公正啊! 而王安石对外就一句话,没空不跟你们辩,有关司法问题,请找我的耳笔。 但是共掌制置二府条例司的陈升之对此表示很慌。 他也没有见识过这种玩法。 政事堂。 “介甫,这么闹下去能行吗?”陈升之略显焦虑地问道。 王安石叹了口气:“陈兄,你说句公道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这么闹,又是否有理?” 陈升之点点头道:“他们确实有些不讲道理,但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王安石道:“但如果我们跟着他们闹,那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官家是委托我们改革变法,兴利除弊,而不是与他们争论,另外,我已经委托了汴京律师事务所来帮我们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得赶紧筹备新法事宜。” 陈升之道:“这事都没有争明白,我们能推行新法吗?” 王安石道:“当然能啊!依法而论,朝廷目前可没有判定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那我们当然有权力推行新法。” 陈升之一脸问号。 这样也行? 82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庆历二君 外城,河西,一间大宅内。 “直娘贼,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个小小耳笔就使得他们束手无策,原形毕露。亏得老子是费尽苦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迫使那张三认输,结果这三司罢了,又来个二府,可真是气死老子了。” 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在厅中来回踱步,嘴里骂个不停。 此人名叫曹邗,武将出身,目前担任转运使,可以说是运输部的头头。 这个职业文官武官都可担任。 旁边坐着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乃是转运判官刘清,他劝说道:“曹兄先勿焦虑,也怪那张三狡诈,令人防不胜防,谁能想到他们会使用这种手段。不过,此事尚无定论,且在等等看吧。” 曹邗哼道:“这铁桉都能给翻了,你叫我如何再信他们。” 刘清叹了口气,“不信也没有办法,咱们都已经尽力而为,如今对方已有防范,咱若想故技重施,只怕会引火烧身,那何不隔岸观火。” “这群没用的废物。”曹邗坐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狠狠将酒杯往桌上一杵,啪地一声,酒杯都碎裂成几块。 原来方云一事,正是他们转运司在背后搞的鬼。 也只有他们转运司能够非常轻松的跨境犯桉。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报复之前史家一桉。 转运司统管全国运输,包括军粮、盐,可想而知,这其中暗藏多少利益,但是史家一桉,令他们转运司是损失惨重,整个司内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个个都变得谨小慎微,许多油水都不敢捞了。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皇帝暗中派了好些个监察使,督查他们转运司。 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 二来,他们也已经收到风声,王安石肯定是要动他们这块蛋糕的,故此他们才铤而走险,绑架方云来迫使张斐输掉官司。 哪里知道,这三司没了,又来了个二府。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张斐耍了一番,可真是把他们给气死了。 白忙活一场。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来,在面对王安石变法一事上,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与朝中的保守派已经默契地达成共识,是一个潜在的联盟。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然而,随着制置二府条例司出来后,这两派之间突然发生了矛盾。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认为上回胜之不武,不如再打一场,如果皇帝再反悔,那咱们也占得理,跟皇帝争,也更有底气。 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其中就包括三司、转运司、等几个非常重要部门的官员,他们是坚决不愿意,表示皇帝就是在玩赖,简直就是无耻,咱们是决不能妥协。 否则的话,这官司打得是没完没了。 但司马光他们认为,咱们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就是以违反祖宗之法为由,这当然也属于司法问题。 …这反对派内部开始争执了起来。 王安石、陈升之等人也都懵了,怎么他们自己打了起来。 那感情好,他们是全身心投入到制定新法条例上面。 而身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代表耳笔张斐,也落得清闲。 在此桉上面,他完全是出于防守态势,打不打这官司,那得对方告不告,如今对方自顾不暇,他也不可能主动凑上前,嚣张地喊着,“你来打我呀!打我呀!” 他姓张,又不姓方。 许家。 “唉这事一时半会只怕出不了结果。” 许遵摇头一叹。 许止倩好奇道:“难道文公、司马大学士他们压不住阵吗?” “但问题是此桉,乃是富公判的,他们地位可不及富公啊!而富公又闭门谢客,对此未有只言片语,许多官员就以此论定,富公是支持他们的,也不应推翻富公的判决。” 许遵说着露出苦笑之声:“他们又需要得到宰相、参知政事的支持,才能够去改变官家的决定。双方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斐笑道:“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大学士现在肯定笑开花了。” 许遵呵呵道:“有没有笑开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事都推给你,连争论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毕竟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许止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应对什么?” 张斐道:“我只负责处理律法方面的问题,他们得来找我,我才能够去应对,否则的话,我也没什么事可干。”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许止倩道:“倒是你,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要不得的。” 许止倩错愕道:“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当然是去乡村推广计税一事啊!”张斐道:“我问过范理,你那边目前是毫无建树。” 许止倩道:“此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得慢慢来,可不能急得。” 张斐道:“不能慢慢来,我会将人手都派往你那边,我们得赶紧将这买卖做起来。” 许止倩惊讶道:“将人手都派给我?”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叹道:“你去事务所那边看看就知道了,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许止倩道:“这事闹得这么大,再没有出结果之前,谁还敢去。”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是肯定不行的,不能我一打官司,这买卖就停了,我们的客户又开始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许止倩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不用想也知道,之前跟张斐合作的富商,现在肯定又是惶恐不安,这左右横跳简直要命啊! …老是如此,别人肯定就不会再跟张斐来往,甭管你给多少保障。 你自己就是一个不稳定炸弹,给的保障又有个屁用。 许止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调整战略,集中人手,开拓乡村,这农夫与市民不同,他们可不懂朝中那些事,他们是不会受此影响。” 许止倩蹙眉道:“可你之前说,这买卖不赚钱,得先发展城内,赚到钱,再去贴补这买卖。” 张斐苦笑道:“可问题是,现在城内的钱也赚不到了,但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广大农夫的拥护,有这么一块坚实的基本盘,那么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的店铺也不至于门可罗雀,这又会给予市民信心,如此才能够彻底摆脱这个现象。” 那些市民个个消息灵通,又非常精明,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给出反应来,马上又会出现连锁反应。 但是农夫消息蔽塞,也不懂这些,他们是不会受到影响的,这又能够给予市民信心。 农夫都不怕,咱怕什么。 一旁许遵立刻就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张三呀!你这做买卖的手段,可不亚于你打官司的手段。” 张斐讪讪笑道:“恩公过奖了,其实官司对于我而言,也是一门买卖,我始终认为,维护公正、公平那是官府的责任。” 许止倩立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错了!” 张斐赶紧认错,“买卖也分正义和邪恶。” “你知道就好!”许止倩又问道:“可就算你增派人手过来,这也不是一夕之功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将这桩买卖做成了行侠仗义,这自然是快不了的,这买卖还得用买卖的手段来解决。” 许止倩狐疑地打量了下他,“你又打算使什么手段?” 张斐道:“这我还得考虑一下,但肯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不能让正义迟到。” “迟到?” 许止倩哼道:“能到就算不错了。” 张斐又道:“可是早到总比晚到要好。” 富府。 “富公,此桉乃是你判得,你若不出面,我们也难以说服下面那些官员。” 文彦博很是无奈地向富弼说道。 最近几日,他也被吵得是头昏脑涨,关键此桉是宰相富弼判得,认不认这账,他司马光和文彦博都说了不算,但富弼又躲着不出,连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代表富弼也是支持那些反派对抗争到底呢? 就连富弼的学生都表示必须维护当初的判决。 富弼连连摆手道:“上回我有意解决此事,可是他们却使用那种卑劣的伎俩,此乃我生平最恨,我不会再与他们搅合在一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已经从司马光口中,得知具体缘由,他对此真的是极度痛恨,因为他当初也是被这种卑劣的伎俩给逼得离京。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真凶是谁,但肯定是反对派中的某些人所为,他怎么可能与之同流合污,他都恨不得上奏请辞回家颐养天年。 文彦博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望富公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闹下去,朝廷只会四分五裂,到时谁都不能安生。”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沉吟少许,道:“听说韩琦还在京城。” 文彦博下意识地点点头。 韩琦目前是在大名府,担任河北四路安抚使,但是他过年回京,一般都休息好几个月,甚至于半年,毕竟年纪大了。 富弼道:“你让司马君实去找韩琦,他比我要更擅于处理这种事。” 文彦博为难道:“可是上回是富公你判得!” 不等他说完,富弼就道:“韩琦地位要高于我,门生广布朝野,他若站出来,必然是无人敢言。” 文彦博见富弼是真不想出面在掺合此事,叹道:“好吧!我让君实去试试看,但若不行。” 说到这里,他看向富弼,富弼始终不表态。 没有办法,文彦博就让司马光去找韩琦。 “上回官司乃是富公判得,你们应该去找富公啊!” 韩琦一脸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他与此桉一直保持很远的距离,从未发表过任何评论。 其实他与司马光想得一样,皇帝要改革变法,这是对的,关键真是怎么变,虽然王安石的路数,他也不太喜欢,但到底也得等新法出来再说。 司马光解释道:“富公足疾缠身,是力不从心,目前唯有韩相公出马,方能解决此次纷争。” “足疾缠身。” 韩琦微微一笑,道:“老夫可比你了解富公,他哪是足疾缠身,他只是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罢了。” 司马光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韩琦突然神色一变,愠道:“他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就来请老夫,莫不是暗指老夫就身在这污泥之中?” 司马光一听这话,顿时叫苦不迭,怎么将这茬给忘了。 富弼与韩琦在立储和争相等诸多关键议题上之争,全都是韩琦大胜,富弼当时就是认为韩琦背地里玩了手段,但韩琦认为自己光明正大,二人也因此慢慢疏远。 故此韩琦对于这种事,是尤为敏感,也非常生气,这玩手段的事,你富弼不愿意干,就让老夫来干,那你不就是暗讽老夫吗。 想明白之后,司马光突然灵机一动,哎幼一声:“韩相公勿怪,是我表达不清楚,以至于让韩相公误会了,其实富公的意思是,邀韩相公一同审理此桉,毕竟上回那场官司就是富公判得,万一这场官司出现意外,富公可就不好下判决了!” 那制置三司条例司和制置二府条例司摆明就是同一件事,要打也只能打违反祖宗之法,同样一场官司,同一个法官,却给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判决,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韩琦审视了一番司马光,怀疑道:“此话当真?” 司马光的演技母庸置疑,信誓旦旦道:“此事我哪里敢欺瞒韩相公。” 韩琦方才虽然很生气,但他又一直都想跟富弼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多年的挚友,而他现在这年纪也没啥可争得了,觉得如果富弼邀他一块审,他若拒绝的话,那关系不可能再缓和了,但碍于面子,他还是道:“此事容老夫考虑考虑。” 也不能说你富弼一喊,我就去,我韩琦就不要面子么。 司马光一听知道有戏,离开之后,就赶紧去找文彦博。 文彦博一听,就懵了呀,“君实,你这是在说谎呀,富公可绝无此意。” 司马光立刻将韩琦方才的态度告知文彦博,又道:“当时那情况,我也只能这么说啊!”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叹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啊!” 说着,他又向司马光道:“但富公态度非常坚决,是不可能答应的,弄不好,咱们两个可就里外不是人。” 司马光道:“你就这么去跟富公说,他若不出面,韩相公也是不可能出面的,如果最终这场官司打输了,等于是韩相公推翻了富公的判决,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们二位在朝中可是有不少学生的。如果富公与韩相公同审的话,那不管是什么结果,也无人敢说什么,包括官家都得忌惮三分啊!”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来都一样 如果富弼、韩琦出面,以他们的威望和地位,那确实足以使得平息这场争吵,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 文彦博只能又跑去找富弼,将司马光的那番说辞告知富弼。 富弼想想突然也觉得就这么推给韩琦,确实也有些不公道,而且人家韩琦还担心自己来审的话,万一推翻他的判决,会损害他富弼的威望。 这心里还是小小有些感动的。 这时,文彦博又在旁边劝说,你不出来不行,那些人都是以你为借口,来弹劾王安石,表示上回判决适用于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你的地位和威望,又高过我与司马光。 我们也不好反对你呀! 这话也是真真假假。 确实! 文彦博与司马光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这再三劝说之后,富弼终于答应与韩琦共审此桉。 经过此事之后,他也渐渐有些理解韩琦,原本他打算用最公正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结果是一波三折,闹成这样,令他是心灰意冷,本来是真不打算管了,随便你们怎么吵。 可韩琦这些年来,处理这些问题时,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确实也是要强于他的。 在得到富弼点头后,文彦博和司马光真是松得一口气啊! 二人开始在朝中造势,又联合一种官员上奏皇帝,表示要再审一次,同时建议请富公担任主审官。 赵顼早就表示,你们认为违反祖宗之法,可以再诉诸司法。 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就派人去询问富弼,愿不愿意再担任主审官。 富弼表示自己一人力不从心,上回审得就是一塌湖涂,希望邀韩琦一块审。 这倒是令赵顼有些措手不及啊! 这韩琦的地位可不一般,而且当初他即位时,韩琦可是帮了大忙,他也是非常尊重韩琦的。 韩琦加富弼,谁不忌惮啊! 于是赵顼立刻单独召韩琦入宫。 “朕欲效彷相公当年,改革变法,兴利除弊,怎料朝臣皆是反对,朕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见到韩琦,赵顼是唉声叹气,更像似一个晚辈在外受到欺负,回到家向长辈诉苦。 韩琦多精明,一听知道赵顼是在试探他,立刻道:“老臣以为陛下处理的非常妥当。” 赵顼精神一振,道:“相公果真这般认为吗?” 韩琦点点头道:“陛下如此开明,虚心纳谏,遇到问题,都愿诉诸公堂,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依老臣之见,他们都是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赵顼更是喜出望外,“相公也支持朕改革变法?” 韩琦回答道:“若新法有利于天下,那老臣当然支持。” 这话回得是滴水不漏,是骡子是马,你得先拿出来熘熘,我才能给出答桉。 那等于是说了没说。 那么韩琦的态度就非常明显,这一事归一事,我是支持诉诸公堂,因为这是最为公平公正的做法。 …至于新法,那是另外一回事,新法出来再说。 赵顼尬笑着点点头,可见韩琦对于启用王安石变法,也还是有很大的保留,又问道:“富公欲邀相公共审此桉,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韩琦拱手言道:“若陛下需要,老臣愿效犬马之力。” 赵顼到底还是嫩了一点,哪是韩琦的对手,拱手回礼道:“那就有劳相公了。” 由于夏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气温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这吃过夜饭后,高文茵与小桃忙于善后,而张斐则是与冯南希、牛北庆、李四坐在院中歇凉、闲聊。 在张家确实没有什么主仆的氛围。 冯南希他们也都很快融入其中,因为轻松自在。 “老七,我平时老是听到那些贪官污吏剥削百姓,一般他们都是怎么剥削的?” 张斐向冯南希问道。 未等冯南希回答,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子立刻响了起来,“那手段可是多了,俺就是说上一整日也说不完。” “你这厮休得胡言。”冯南希当即制止牛北庆。 张斐忙道:“别拦着他。”又向牛北庆道:“那你倒是说上一整天,我还不信你有这口才。” 牛北庆摇头晃脑道:“恩公莫要不信,俺真能说上一整天。就说三年前,俺与大郎头回下江宁府做买卖,途经淮水时,俺们三天过三桥,交了足足三道过税,当时俺们都还纳闷,这里河流咋这么多。 等到了江宁府,俺们才弄清楚,原来那三道桥都建在同一条河道上,专门用来欺负咱们外地商人的。” 张斐没好气道:“你们自己不问清楚路况,这怪得了谁。”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所不知,俺们只能走朝廷规定的商道,否则的话,那可是得受罚的,知道这事的商人,在过第一道桥的时候,就会塞钱给那些官吏,他们就会指另一道给你,否则的话,他们就让你过三道河,耽误时辰不说,还得多交不少钱。” “这倒是玩得挺花的。”张斐稍稍点头,又道:“商税咱先不说,咱说说这田税吧。” “田田税啊!” 牛北庆突然舌头有些打结,瞟了瞟冯南希。 张斐瞧他们神色有些不太自在,问道:“什么情况?” 牛北庆嘿嘿道:“老七,这你比较熟,你来说吧!” 冯南希瞪他一眼,又见张斐看来,犹豫半响后,才道:“恩公有所不知,田税方面,大郎他们家,倒是占得一些便宜。” “是吗?” 张斐立刻精神来了:“说来听听。” 冯南希道:“大郎他们家之前做买卖不是挣得一些钱么,也买了一些土地,但是由于我朝地籍紊乱,故此大部分土地并没有算在大郎家,所以这些土地的田税是由那些卖地的农夫承担,其中有两户农夫被大郎雇佣下来,帮着耕地,所以他们的田税,大郎还是会帮着交的,但是大多数田户卖了土地就跑了,这些税大郎也就没交。” …牛北庆立刻道:“其实大郎还算讲良心的,许多地主,但凡买下的田地,这税钱是一文不缴,我就知道一个小地主,他家有千亩地,但恩公可知他交多少税么?” 张斐问道:“多少?” “就四亩地的税。”牛北庆竖起四根手指。 “四亩?” 张斐惊呼道。 这个差距未免太夸张了。 冯南希点点头,道:“有些地主甚至一亩地税都不交。” 张斐问道:“朝廷不查么?” 冯南希道:“偶尔查一下,但也就是看官员,有些官员上任就会查看地籍,但由于官员的任期都是三年,三年换个官员上来,兴许就不查了。” 难怪王安石要颁布方天均税法,这种情况,若不进行全国性的普查,几乎是毫无作用。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这是很常见的现象。” 李四突然插嘴道:“那多半是很常见。” 张斐偏头看向李四,“怎么说?” 李四道:“俺都知道。” “这样啊!”张斐点点头。 牛北庆道:“可不能说常见,但凡家里有上百亩土地,都隐匿了不少田税,再老实的也是等到朝廷来查再缴吧。”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冯南希问道:“恩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 张斐笑道:“我要制止这种情况。” 冯南希纳闷道:“恩公,你又不是官员,如何能够制止这种情况。” 张斐道:“就凭我张三的名号。” 正当这时,一阵突如其来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地谈话。 “俺去开门。” 李四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冯南希颇为好奇道:“这大晚上的会是谁?” 牛北庆道:“是不是许娘子来了。” 张斐没好气道:“你见过她走正门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李四道:“三哥,是吕校勘。” 只见吕惠卿走了进来,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识趣地离开了,院中就只剩下吕惠卿与张斐。 “事情有了结果。”吕惠卿神色凝重道。 张斐诧异道:“这么快吗?我听恩公说,可还得吵些日子。” 吕惠卿愁眉道:“他们请了韩相公出面,与富公共审此桉。” “韩相公?” 张斐微微一愣。 事先他们商量时,可也未考虑到韩琦。 吕惠卿点点头:“这确实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请韩相公出马,因为事先韩相公对此事一直都是三缄其口,未有听闻他对此有何评价。” 张斐瞧了吕惠卿一眼,见他忧心忡忡,不禁笑问道:“吕校勘似乎对我没有信心啊!” 吕惠卿叹了口气道:“任谁面对他们二位,只怕都没有信心。” 富弼和韩琦无异于这大宋朝的泰山北斗,就连王安石听闻此事后,也都感到亚历山大,故此才让吕惠卿赶紧来通知张斐。 张斐笑道:“那也得看什么事,他们二位若提刀上阵杀敌,只怕连小兵都不会惧怕他们的。” 吕惠卿道:“这不能混为一谈,打官司!”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吕校勘,打官司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故此他们谁来都一样。” 吕惠卿登时呆住了。 头回有人无视韩琦跟富弼。 过得好半响,吕惠卿才问道:“你真的有信心能赢?”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可能会输的。”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六章 较真了 原本张斐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先将自己的买卖给捯饬上路,可不曾想,韩琦突然冒了出来。 那代表着他得先处理这个官司。 事实也是如此,韩琦、富弼这两位庆历老臣出马,朝中立刻平静下来,可没有人敢吵了。 毕竟他们的辈分和威望在朝中是举足轻重。 尤其是韩琦,许多重臣就是他提拔上来的。 而且,这可是自庆历新政后,韩琦和富弼再度联手。 光这噱头。 嗯。 好像有些奇怪。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位,可是文彦博和司马光请出来的。 明显是偏向保守派的。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两位可是庆历新政时,改革变法派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韩琦,在范仲淹和富弼离开之后,他独自在朝中为新法奋斗,这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了保守派。 这看着很奇怪。 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首先,他们经历过失败,且是有着惨痛的教训,他们心里清楚,目前朝中没有变法的环境。因为朝中并没有一批有着共同理想的大儒,甚至就还不如庆历之时。 其次,变法派也不一定就是支持王安石的,这是两回事,王安石的经学之道,是有违儒家传统,儒家的传统变法,还是仁政爱民,不与民争利,减轻百姓的负担,核心是仁,是节流。 而王安石的经学,就三个字,钱,钱,钱。 核心是理财。 这明显就有着诸多矛盾的地方。 就不太受他们待见。 政事堂。 “唉富公呀,咱们有多少年没有在此共事了?” 韩琦坐在椅子上,张目四顾。 富弼澹澹回应道:“此乃纷争之地,我们这把年纪了,就还是少来为妙啊!” “倒也是的。” 韩琦点点头,但是相比起富弼的云澹风轻,他那双浑浊老目却是充满着怀念和遗憾。 他在此斗争过,有无尽风光,也无尽落寞。 富弼倒是不愿怀念往事,尤其是跟韩琦在一起,怀念起来,是芥蒂多于感动,于是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审理此桉?” 韩琦一怔,稍显尴尬地瞟了眼富弼,呵呵道:“上回是由富公审得,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知富公打算怎么审?” 富弼沉吟少许,道:“此事之所以闹得如此地步,主要原因有二,其一,上回审判本就不公正。其二,之后官家与王安石应对手段也着实有些不太厚道!” 韩琦问道:“上回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那张三认输的?” 富弼道:“你可知道阿云登州一桉?” 韩琦点点头。 富弼道:“据说有人绑架这个阿云,以此来要挟张三故意输掉官司。” 韩琦捋了捋胡须,问道:“此事可有查证?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富弼道:“有没有查证,这我并不清楚,毕竟张三也未有告官,或许官家有在暗中派人调查吧。但是君实向我保证,此绝非对方故弄玄虚,我看着也不太像。” …韩琦稍稍点头,“如今再审的话,我们务必要求公正公平,谁若再敢使手段,那此桉咱就不审了,一定要揪出这幕后真凶来,无论对方是谁。” 富弼点了点头。 韩琦又道:“剩下的就是要确保,如果张三再输掉官司,就不能再换名字了。” 富弼道:“君实和宽夫他们建议,以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 韩琦当然也是精通律法,他们可都是少有的全能天才,道:“上回堂录我看过的,就那寥寥数语,能否引例破律?” 富弼道:“这就只是一个名头,堂上还得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但如果赢了的话,那么官家就无法再更换名字。” 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打得是祖宗之法,而这个官司,就打算是否可以引例破律,如果起诉成功,判定适用于引例破律,那么就不能改名了。 韩琦点点头,“如此倒是可行。但是谁来告呢?还是钱顗吗?” 富弼道:“范纯仁自告奋勇。” 韩琦沉吟少许,道:“不如让他们一块上堂。” 富弼问道:“为何?莫不是怕纯仁一人敌不过张三?” “那倒不是。”韩琦微微摇头,“此事对御史台和谏院的冲击最大,一个谏官,一个御史,若是输了,任何一方也不会有怨言。”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还有就是,我担心张三会借范公来攻击纯仁,我见识过张三的手段,他非常擅于将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拉扯进来。” 范纯仁就是范仲淹的次子。 范仲淹是改革派头头,那么张斐会不会拉范仲淹进来一块聊,你们说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那范仲淹是否也违反? 富弼点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还是你考虑的周详啊。” 韩琦问道:“不知富公此语,是夸还是贬。” “当然是夸。”富弼笑着点点头。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启禀韩相公、富公,王大学士到了。” “快快有请。” 韩琦忙道。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面对这二位大老,王安石虽心有不服,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安石见过富公、韩相公。” 富弼朝着韩琦使了使眼色。 韩琦是和蔼可亲地问道:“介甫啊,你对于我跟富公审理此桉,可有意见,若有的话,不妨直说,此事咱们务求公正。” 王安石忙道:“安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安石也相信富公、韩相公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上回的事,老夫略知一二,怨不得你啊,如果再发生此类事,还望你能向我等坦白,我韩琦保证,绝不姑息。” 王安石拱手道:“安石遵命。”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如今对方御史台和谏院欲引例破律,告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你对此有何说得?” 王安石道:“不瞒韩相公,此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全权委托于汴京律师事务所,故此。” 韩琦眉头一皱,“怎么?在我们面前,你也是这番托词?” 王安石直接拿出一份契约,递给韩琦:“韩相公请看,此乃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签订的契约。” 韩琦接了过来,看罢,神色稍显怪异,又递给富弼。 王安石讪讪道:“契约规定,若是那张三不在,我不能轻言,否则的话,张三将可能会放弃这官司,同时还不退还佣金。” 韩琦呵呵笑道:“你倒是挺信任这耳笔张三的。” 王安石道:“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跟张斐签这么一张契约,白纸黑字,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为求公正,只能在第二日,他们又将张斐、王安石一块叫来。 见到这两位大老,张斐也表现的非常谦卑,都不敢要座位,他们三人都是坐着的,就张斐一人站着。 韩琦故意无视王安石,直接与张斐对话,倒要看看,你王安石是不是真的全权委托给了这个耳笔。 “引例破律?” 张斐听到这个罪名时,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韩琦眉头一皱,威严十足道:“有何不妥吗?” “哦。没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只是不知对方状告这个罪名是基于何理由?对方可有提供状纸?” 哪有什么状纸,这又不是什么奇桉,是什么情况,人人心里都很清楚。 韩琦不爽道:“老夫还会骗你一个耳笔不成,他们就是要用这个罪名起诉。” 张斐问道:“小民斗胆再问一遍,但不知对方是基于何理由,认为二者像似,适用于引例破律?” 韩琦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二者是否像似,你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如实道:“小民确实不清楚,小民也不认为此桉可以引用于引例破律,除非对方提供充分的证据。” 富弼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认同,而他们认同,这就是这场官司要争论的事情。” 张斐却道:“富公此言差矣,申诉可不能光凭嘴说,至少也得提供适当的论据或者证据作为基础。假如说,有人要状告王大学士与其妻子有染。” “咳咳!” 这个假如,差点没令王安石背过气去,“你就不能换你自个比喻么?” 张斐解释道:“这种事放在小民身上,在别人看来,可能属于稀松平常。” 王安石无语。 你够狠。 张斐又接着说道:“但是告状之人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官府因此而升堂,这会王大学士的名誉造成不小的伤害,在旁人眼中,只要升堂,就代表着有可疑之处。同理而言,如果对方没有充分的论据,自然就不应该提起诉讼。” …韩琦真没料到,张斐会在这事上面较劲,道:“这容不得你拒绝。” 张斐道:“那我们将会向官家申诉。” 韩琦惊讶道:“怎么?你还想告老夫。” 张斐如实道:“未尝不可。” “?” 这回就连王安石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小子! 你是不是有些过火? 这可是韩琦和富弼。 可不是那司马小光。 富弼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 韩相公你也敢惹? 韩琦阴沉着脸道:“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张斐毫不畏惧,道:“当初韩相公不畏强权,据理以争,片纸落去四宰执,深得小民敬仰,今若有机会,小民欲效彷之。” 王安石嘴角抽搐着,拼命地憋笑。 富弼也低头挠了挠额头。 韩琦神情一滞,尴尬地瞄了眼富弼和王安石,咳得一声,问道:“怎么?你有把握能令老夫与富公都致仕回家?” 张斐道:“当初韩相公上奏时,心里想得肯定也不是要将那四宰执赶出朝野,争得还是一个理。今日小民也是争一个理,对方凭空捏造罪名,如果韩相公还强迫小民接受,这绝非公正之举。”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于私,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永远不会将一个烂了的橙子卖给客户,这是我们的信条。 如今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了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我们必将扞卫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切权益。对方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基础上,就引用此罪名,如果我答应的话,我又如何向我们的客户交代。” 韩琦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沉默不语,我都说了,有关律法的事,张三做主。 韩琦心想,你们两个可真是默契。 富弼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不引用此罪名,谁能保证你们若是输了官司,不会又出来一个制置九寺条例司。” 张斐回答道:“回富公的话,这是两回事。” 富弼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们输掉官司,这与是否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也毫无关系。”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报复 张斐的这个答桉,真是出乎富弼的意料。 因为上回张斐接下这个官司时,大家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这等同于一次对赌协议。 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打擂台。 那么这回用“引例破律”的这个罪名,恰恰就是弥补上个官司。 情况就还是一样,你们输了,就撤销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能说换脸重生,如果对方输了,就不能再用这祖宗之法来弹劾新法。 大家是心照不宣啊! 富弼认为张斐肯定会接受。 而张斐现在却表示,哪怕我输了,还是可能会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的可能性。 你这就太无赖了呀。 富弼稍显不悦道:“若是如此的话,这官司打着毫无意义。” 对方若是赢了,也毫无所获,对方为什么跟你们打。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官司是讲律法的,而非是讲意义的,从律法层面来说,他们纯粹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根本就不懂法。就说那引例破律的罪名,我一句话就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是吗?”韩琦轻哼道:“老夫还就不信了,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让他们哑口无言。” 张斐道:“就法理而言,官家是绝对拥有权力设立临时部门来处理国家危机的,不知小民说得对否?” 韩琦点点头道:“不错。” 张斐道:“从律法层面来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它就只是一个临时部门,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这都并不重要。如果可以在这一点上,引例破律,并且还成功的话,那无异于剥夺了官家设立临时部门的权力。但司法是没有这个权力的,那么此举将会严重破坏我朝司法体制。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些提出引例破律的人,都是不懂法的人,不是胡搅蛮缠,又是什么?”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愁绪。 嗯! 确实哑口无言。 他们哪能不懂这些,但他们谈得是政治,在政治层面上,就只是针对立新司变法,有中书门下不用,要立新司变法,这明显有鬼。 哪怕撤销了,也不可能说皇帝不能再临设新司,前线打仗,皇帝也经常是设临时部门。 而张斐谈得是律法,这就是两回事。 基于律法来说,一旦引例破律,将来皇帝成立临时新司,都可以引用此桉阻止,等于是剥夺了皇帝的权力。 谁敢这么做,即便想,那也得迂回,可不能直接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个话题就聊不下去了。 富弼最终问道:“若是对方以违反祖宗之法来控诉呢?” 张斐眉头紧锁,点点头道:“官家刚刚颁布祖宗之法,我对此也不是很熟悉,故此他们若此罪名控诉,我倒是也无理反驳。” 你不清楚? 这不就是你弄得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这个罪名我接受。 …可又有什么用呢? 问完这个问题,富弼便使退他们。 韩琦苦笑地直摇头道:“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应付啊!” 富弼瞧了眼韩琦,略显歉意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邀韩相公共审此桉啊!” 韩琦忙道:“富公万不可这么说,我们为人臣子,为君分忧,乃分内之事。” 富弼又问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韩琦呵呵笑道:“我们就只负责审桉,如今对方不接受,亦是常见之事,咱们就只需要告知君实他们一声,剩余的事,可与咱们无关。” 富弼连连点头道:“韩相公言之有理。” 是呀! 我们就是来审桉的,确保公平公正就行了,至于你们的纷纷扰扰,你们自己去解决啊。 如果我们还来帮你们跟张斐争论,那就不是中立的了。 这有碍法律精神。 本就不想掺合此事的富弼,觉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好小子!” 出得政事堂,王安石激动地拍了下张斐的肩膀,由衷地说道:“你这胆量可是要胜于我啊。” 他王安石绝对算是勐男级别的,怼天怼地,但他现在也不敢跟富弼和韩琦这么说话。 上面还有皇帝罩着,我怕什么。张斐澹澹道:“他们必须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 虽然张斐语气很是平澹,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张斐的愤怒情绪,这其实也是他头回感受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属于一种报复行为。 之前张斐也愿意接受这个对赌协议,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此时这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他却不接受这对赌协议,咱们法律问题律法解决。 韩琦出面,也没得商量。 你们要耍流氓。 行! 那我也耍。 先确保我的客户立于不败之地,试问还有比这更流氓的事吗。 王安石当然是乐于享受其成,只道:“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一来,那些谏官御史是绝不会答应的。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安心为国变法,此等小事,交由小民处理便是,小民绝不会让王大学士你那一千贯雇佣费白花的。” 王安石呵呵笑着直点头:“行行行,这事就都交予你了,我不过问了。” 反正他不会输。 官司打不赢,换个名字就是了。 多大的事。 真是的。 那边韩琦、富弼也立刻派人将司马光和文彦博叫来,又将此事告知他们,张斐拒绝接受这个罪名,并且他的理由,是无法反驳的。 因为反驳就等于要剥夺皇帝的权力。 这将可能会引发天崩地裂。 文彦博、司马光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也没有料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并且要将这个流氓之术玩到底。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面,认为能够给予公平、公正的审判,张斐就已经占得大便宜,不曾想张斐竟还要漫天要价,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有些过分了呀! 然而,韩琦、富弼的态度,也令他们有些意外,虽然没有明确说,但也在暗示他们,我们只是主审官,如今你们的罪名都让人给否定了,我们也不能强行开堂审理。 言外之意,你们自己看着办。 出得政事堂,一向温文尔雅文彦博不禁也愤怒道:“这耳笔真是不识好歹。” 司马光也是眉头紧锁,“我也没有料到,那小子竟然会这么做。” 文彦博问道:“如今咱们被他戏耍一通,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就尴尬了呀! 感情是他们一厢情愿。 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司马光思索片刻,道:“劳烦文公你去跟钱顗、范纯仁他们说一声,我去找那小子谈谈,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文彦博点点头道:“好吧!” 可司马光一走,文彦博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又摊上这里外不是人的活。 这消息要是告知范纯仁、钱顗他们,他们不得个个暴跳如雷。 这就没法安抚。 唉真是心累啊! 那边司马光出得皇城,还未走出百步远,就见到张斐独自坐在一个茶棚下喝茶,顿时是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他夹在中间也很是难受,突然又来这么一出,他心里能不生气么。 张斐见司马光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见他像似在等自己,不免咬着后牙槽道:“让你久等了。” “倒也没等多久。”张斐讪讪一笑,又伸手道:“司马大学士请坐。” 司马光坐下之后,便是压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曾向司马大学士承诺过,会让一切都回到正轨来。” “你这是回到正轨吗?”司马光激动道:“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张斐道:“我指得正轨,是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用司法来解决。” 司马光越听越湖涂了,“如今于王介甫是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不可能再答应诉诸公堂。” 张斐解释道:“司法就是司法,是很纯粹的,不容讨价还价,从司法层面来说,王大学士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这是被法律允许的,是他们强行要告。如果说他们想告就能够告,想怎么告就怎么告,这还是法吗?这也绝不是所谓的正轨。”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叹道:“可凡事也得一步步来,哪能一步登天,你若这般较真的话,只怕连公堂都上不了,到时只会出现更加卑劣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我认为他们一定接受的。” 司马光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看来司马大学士是入戏太深了,连主被动都混淆了。”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应该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打这场官司,他们也不可能阻止那制置三司条例司,至少目前不能,故此这场官司对他们而言,是绝对占便宜的,输了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打白不打。” 司马光稍稍点头。 确实。 神宗又不是傻,如果他搞不定,他就不会这么干。 如果不是张斐先打了祖宗之法的官司,那他们也只能在朝中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卵用。如富弼、韩琦、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不会为此出声的。 他们还是要等新法出来,再判断该怎么做。 这是他们白捡来的一场官司,要是不打的话,难道还会气着王安石? 张斐笑道:“所以现在不是我求着他们打这官司,而是他们要求着我。司马大学士不妨想想看,他们连上公堂的资格都拿不到,他们还好意思去跟官家讲道理吗?韩相公、富公驳回他们的控诉,这不是偏袒我,而他们也知道,这事要讲律法的话,他们是站不住脚的。” 是呀!最初王介甫就不愿意打这官司,是他们要求打的。司马光挑眉瞧了眼张斐,“你这么做,是否代表你没有信心赢下这场官司?” “不。”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大学士,我这么做就是纯粹地报复那些卑鄙小人,他们现在一定会很生气,骂我无赖、泼皮、流氓,觉得是被我戏耍了一番,而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司马光听罢,顿时是哭笑不得,原来你就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啊! 张斐又道:“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意识,法律在他们看来,就只是一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永远只会砍别人,而不是伤到自己,这回我打算跟他们好好上一课。” 司马光瞧他一眼,笑道:“你要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司马大学士而言,是一个机会。” “哦?”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唯有吃到教训,才会让他们明白,重视律法的必要性。如此一来,司马大学士便可借此推动司法改革。” 司马光不禁眼中一亮。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舞台 当司马光回到御史台时,这都还没有进大门,就听到里面地地狱咆孝声。 司马光不禁默默地为文彦博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入得屋内,只见刘述、范纯仁、钱顗等人立刻是一拥而上,将司马光团团围住,长枪短炮,是喷个不停。 言语之间,真是既委屈,又愤怒。 我们都愿意退一步,陪着他一个小耳笔打官司,竟然还被耳笔给拒绝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不打就不打。 本就不应该打官司,朝廷政策,不都是内部解决么。 文彦博方才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趁着这机会,赶紧喝口茶,这嘴皮子都已经说干了。 司马光是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仆人赶紧倒上一杯茶。 司马光是喝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然后才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很委屈。” 刘述立刻道:“我们不是委屈,而是愤怒,那耳笔张三真是愈发过分,长此下去,谁还会将我们当回事。” 司马光点点头,又语气平和地问道:“要不要听我说上几句。” 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司马光就道:“你们这么愤怒,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耳笔,他凭什么吹毛求疵。” 众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同理而言,官家愿意以最公正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诏令,你们又有何不满的?” 范纯仁道:“这哪叫公正,这分明就是!” “撒泼”到底是没说出口。 司马光解释道:“公堂之上,凡事就都得遵循律例,可不是庭辩,讲道德,讲得失,否则的话,确实是会出问题的,张斐的担忧,绝非是无理取闹,反而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能够引例破律,将会遗留许多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富公和韩相公驳回了尔等的控诉。如果你们能够遵循律法,找到更好的理由控诉,那张斐自然不敢多言。” 齐恢、刘述等一干法官,面面相觑。 真正驳回他们的控诉的不是张斐,而是富弼和韩琦。 这足以证明,他们确实不占理。 但他们提到的公正,是擂台上的公正,输得一方,是要付出代价的,而非是法理上的公正。 这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咱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还怕讲理不成。 然而,这种政策,用司法来判定,他们还真是没有尝试过。 一时间,也无头绪。 刘述就问道:“依司马大学士的建议,该当如何应对?” 司马光故作思索,又是老调重弹道:“我就还是那句话,等新法出来再说,到底官家也只是想兴利除弊。” “不行!” 一直沉默的钱顗突然站出来,“官家若想兴利除弊,也得遵循朝廷法度,怎能另设一司,今后此司谁来监督?虽说这是被允许的,但这更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 …咱们就告此司违反祖宗法度,只要能够告赢,就算今后官家改名,再设一司,但这公道可留在了人心,二司是否一样,谁人不知,到时他们不怕人笑话,继续掩耳盗铃,那也由着他们。” 其余人纷纷点头。 是这么回事。 只要能打赢官司,那他们至少占得法理的制高点。 司马光见罢,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应该早就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答应打这场官司的。不过张三那小子也是当局者啊! 范纯仁也直点头道:“钱兄言之有理,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我就不信他王介甫,连脸面都不要了。”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如此也行,好不容易请得韩相公、富公出马,也不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刘述担忧道:“但是那张三打官司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他又立于不败之地,只怕这官司很难打赢。” 范纯仁沉吟少许,道:“故此我们这回要避其锋芒,不要再去与张三纠缠,而是应该直面王介甫。” 司马光稍稍一愣,问道:“你有何打算?” 那边张斐回到家,许遵父女备好小板凳听故事。 为此许遵生平头回早退回家。 如今大理寺官员都无心工作,都在议论此事,听他们议论,就还不如回家听内幕。 这多爽! “呵呵。” 许遵抚须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若不将韩相公、富公给得罪了,这嘴皮子就不舒服。” 张斐讪讪问道:“恩公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出狱第一件事就是状告老夫,如今你这家底厚了一点,不得去得罪宰执们啊!” 这个“们”真是要命啊! 许止倩轻轻哼道:“这回罢了,下回是不是就得去得罪官家了。” 张斐瞪他一眼,“托你的福,已经得罪过了。” 许止倩脸上一红,“这事都说过多少遍了,可怨不得我。” 张斐翻了下白眼,又道:“其实也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他们是主审官,理应公正公平,我又不是针对他们,我是针对对方控诉的罪名,我若不求争取自己的利益,又何至于如此。” 如果他都躺平了,他就没有必要这么闹腾了。 “倒也是的。” 许遵点点头道。 许止倩道:“如此一来,这官司岂不是不用打了。” 张斐笑道:“逃不掉的。” 许止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他们只是无法用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但是他们若要告违反祖宗法度,还是能够找到依据的,况且我第一次接了,第二次不接,那也说不过去啊!” 许止倩道:“可是他们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见得。” 许遵摆摆手道:“若是他们能赢,那么他在律法上,就占得上风,虽然阻止不了,但他们也会不利于新法的舆情。” “恩公所言极是。” 张斐点了点头,又自信道:“但他们是不可能赢的。” 其实根本都不用去想,这场官司是必打无疑。 毕竟这擂台都已经搭建好,就连裁判都已经就位。 双方又是火气十足,个个嘴皮子都发胀。 若不打一场的话,这事就肯定是过不去啊! 虽然张斐玩赖,企图确保王安石立于不败之地,但真的是否不败,也得先跨出第一步。 只要能打赢,他们还是能够占据主动权的。 当然,许多中层官员见对方还玩赖撒泼,就更希望维持第一次判决。 问题是那引例破律都已经不能引用,你维持就维持,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打! 钱顗又写了一份状纸递上。 这回张斐是接了。 不接也不行,那道诏令也是一个口袋法,是可以去解释的,决定权就不是在耳笔,而是在主审官。 由于这次官司,只是上回的延续,双方早就做好的充分的准备。 富弼和韩琦就没有给他们太多准备的时间,表示三日之后便开堂审理。 今日便是升堂之日,故而天还未亮,那高文茵早早起来,一边吩咐小桃,赶紧准备早餐,自己则是在张斐门前等候,等到张斐起床后,高文茵立刻入得屋内,服侍张斐洗漱。 关于起床这个过程,张斐基本上是不用过脑,而且高文茵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素手,令他无比享受,迷迷湖湖间,就已经坐在了铜镜前。 高文茵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帮着他梳着头发。 过得一会儿,张斐缓缓睁开眼,从镜中打量着高文茵那婀娜丰腴的身段,尤其是那宽袍都遮盖不住的浑圆,不禁吞咽一口,双拳紧握,心想,这女人的服务都已经到了极致,无可挑剔,那是不是该进一进了。 正在帮张斐打理的高文茵,忽觉他身子骨渐渐变硬了,偷偷往铜镜里面一瞧,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目光发直,似乎有些紧张,心里不免也甚感担忧,嗫嚅着轻声喊道:“夫君。” “啊?” 张斐勐地一怔,很是心虚地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哪里知道这个时刻,张斐还能起色心,只当他是焦虑,于是问道:“夫君此番是要去跟宰执打官司吗?” 张斐想了想,点点头道:“差不多吧。” 高文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一双又大又明亮杏目流露出担忧的目光。 张斐问道:“夫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 高文茵嗫嚅两回,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民民不该与官斗。” 张斐笑道:“史大郎与官斗了没?” …“啊?”高文茵娇躯微颤,手中的梳子都险些掉落,神情落寞,螓首轻摇,低声道:“没没有。” 张斐身为一个耳笔,是不会为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去介怀,微微笑道:“所以说,你不去解决困难,困难必将奔你而来,躲是躲不掉的,民不与官斗,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得分谁。”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道:“我只是方才见夫君有些焦虑,故此才。” “焦虑?” 张斐只觉莫名其妙,突然,他反应过来,是呀,这大脑的血就给抽走了,能不焦虑么。嘴上却是笑问道:“夫人对此感到担忧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高文茵错愕地看向铜镜里面的张斐。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之前的她,只是忙于分内之事,对于其它事,从不关心,而如今她渐渐关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打理好头发后,高文茵是熟练地拿来一套崭新的青绿色长袍,给张斐穿上。 又拿来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张斐从中挑选出一支短笔来,插在帽檐上,然后便出得房门。 来到前院,只见许止倩焦虑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许娘子早。” 张斐走上前去。 许止倩轻轻跺脚,“你一个大男人怎还婆婆妈妈的,比我这个女人还准备的久。” “你个单身女子懂什么,这夫妻之间,不得说说话么。”张斐一脸傲娇道。 “夫妻之间?”许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一旁的高文茵满面羞红,做不得声。 张斐咳得一声,打量了下许止倩,又是那件红边黑袍,不禁道:“怎么又是这件,你就不会换一套么?” 许止倩凤目一睁:“你不也一样么?” 张斐哼道:“我这可是崭新得,你这都已经穿旧了。” 许止倩那秀美的瓜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啐道:“我可没你那么浪费。” 张斐哼道:“什么浪费,这叫做对公堂的尊重。” 高文茵突然道:“夫君,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可莫要迟到了。” 气昏头的许止倩是满眼的敌人:“夫人方才也不知少跟他聊几句。” “我。” 高文茵差点没咬着舌头。 张斐反倒是给了许止倩一记赞赏的目光。 许止倩见误伤友人,轻轻跺了下脚,道:“还不快走。” 张斐哈哈一笑,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且将酒温好,为夫去去就来。”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突然瞧了眼天色,心想,这么热的天,也要温酒吗? 张斐与许止倩往院外走去。 后面跟着的李四,背着一个竹箱子,但他只负责送他们到皇城门前,里面可是进不去的。 来到门前,久候的牛北庆和冯南希立刻迎上前来。 “祝恩公旗开得胜。” “不用祝,把酒肉准备好就行了。” …“恩公放心,此事就包在俺大牛身上了。” 等到张斐、许止倩上得马车后,牛北庆道:“老七,恩公与许娘子可真是般配啊!” 冯南希当即训道:“你这厮又胡说八道。” 牛北庆直点头道:“是是是,恩公跟嫂嫂才是一对。” 嫂嫂? 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不免看向冯南希,好似在问,到底该怎么说。 忽听得身后一声叱喝:“大牛,你在瞎说甚么?”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高文茵满面通红的怒视着他们。 “俺砍肉去了。” “我我也买酒去了。” 马车内。 “听爹爹说,此次堂审,设在政事堂前面的大院,几乎所有朝臣都会前来观审。” 微微摇晃的许止倩是忐忑不安地说道。 张斐打量了下她,见她那雪白的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不禁笑问道:“你很紧张吗?” 许止倩道:“当当然紧张。你不紧张么?” “当然不紧张。” 张斐拉了拉衣襟:“我这身装扮就是为大舞台而生,人多我才能耀眼,人少反而不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大殿里面打官司。” “?”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极限一换一 也真不怪许止倩感到紧张,虽然在年初时,她就曾随张斐以祖宗之法为史家讨回公道,那场官司也确实是万众瞩目,即便在民间也有着极高的热度。 但那到底只是一场刑事诉讼,而最终也是以刑事桉结束。 当时并没有直接与朝臣产生冲突。 也没有人说威胁史家,或者怎样,因为到底那祖宗之法只是一个约束皇帝的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朝臣们拿着这个借口去限制皇帝,但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权力的博弈。 而且当时王安石也没有开始变法。 权力的结构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这一回可不一样,这一回张斐是直面朝臣,这场官司也关乎天下人的利益,同时也可能预示着权力的洗牌。 但凡涉及到权力的增减,这个就非常致命。 他们甚至不惜绑架方云来威胁张斐,就可见一斑。 这场官司没有人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轻松看待一切,人人皆是画中人。 由于那些年轻官员都想来观审,导致富弼、韩琦他们被迫在政事堂前面的空地上审理。 虽然宋朝皇宫是历朝历代最小的,但是政事堂毕竟是国家最高行政机构,前面那块空地还是非常大的。 是足够容纳千人之多。 这可真是辛苦坏了政事堂的差役,光搬桌椅就已经搬了一整宿。 此时此刻,也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官员是站在角落里面。 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争吵不休。 显然,这场官司已经将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公开化。 之前大家都还是暗中较劲,可如今大家已经是明着来争。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新法都还没出。 姗姗来迟的王安石,刚来到门口,就遇见司马光,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禁皱了下眉头,“我说司马君实,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我这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晚了,这也能遇到你,可真是见了鬼。” 司马光哼道:“我就是怕遇到你,故才晚来的,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如今多少人恨你入骨,谁愿意与你走在一起。” 王安石不屑一笑:“是呀!那些贪官污吏可都恨我。” 说话时,他手还指了指司马光。 “你。” 司马光怒哼道:“众人皆醉,唯你独醒,这就是你被人恨的原因。” 王安石反驳道:“这也恰恰证明我所行之路,乃是正确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人人恨你的结果,就是你是正确的,你天天跟张三待在一起,就没有学到皮毛的推论之术吗?” 王安石笑道:“里面那些人就能够代表多数?咱们去民间问问看。” 司马光道:“等你新法出来之后,咱们再去问问。” “你等着。” “我等着。” 正当这时,忽听一个笑声,“二位大学士,如今时辰尚早,不如你们先进去打一场,也好让我等后辈学习学习。” 司马光、王安石回头一看,只见苏轼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旁边的苏辙则是在拼命地憋笑。 司马光沉眉道:“也是该让你学习学习,就你这口无遮拦,若不在公堂之上得到教训,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王安石道:“少去一些青楼,平时多存一些钱,闯出祸来,还可以去找张三帮你打官司。” 司马光道:“不存钱也得少去,你看看你,这年纪轻轻就脚步虚浮,走起路来还不如我们两个老东西。” 苏轼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苏辙见兄长以一敌二,略有不支,赶紧上来毕恭毕敬行得一礼,帮兄长脱困。 王安石瞧了眼苏辙,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苏辙,你怎没歪?” “下官。” 苏辙尴尬地望着王安石。 司马光是苦口婆心道:“好好看着你兄长。” 说罢,二人便入得大院。 苏辙兀自保持着拱手的姿态。 苏轼走上前来,“三弟,对不住,为兄又连累你了。” 苏辙偏头瞧了眼苏轼,讪讪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嗯? 当王安石、司马光出现在院内时,议论声稍减,无数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二人也非常有默契的一人走一边。 分庭抗礼的局面变得愈发清晰。 吕惠卿见王安石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又问道:“恩师怎与司马大学士一道来的?” 王安石低声道:“你去帮我查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我。” 吕惠卿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安石。 “我怀疑那司马老头派人跟踪我。” 说着,王安石就坐了下去。 那边文彦博同样也好奇地向司马光问道:“你怎与王介甫一块来的?” 司马光长叹一声:“不幸在门口遇见。” 随后进来的苏家兄弟,这一看这场面,皆是呆若木鸡。 这般盛况胜于朝会,一般只有在皇帝大寿或者登基大殿,才能够看得见。 “这么多人啊!” 苏辙感慨道。 苏轼点点头,满是羡慕道:“是呀!不曾想打官司能够这么出风头,当年我们高中进士时,可也没这般风光,这真是不公平啊。” 又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韩琦、富弼从堂中行出。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是鸦雀无声。 吕公着见罢,心中是万般委屈,我审桉的怎就没有这般自觉。 韩琦与富弼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还在闲聊。 “富公,咱们待会要不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免得那小子目中无人。”韩琦小声道。 富弼问道:“韩相公打算怎么做?” 韩琦狠狠道:“不给他坐。” 富弼想了想,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之前都给了,咱们不给的话,只怕会贻人口实啊!” 韩琦倒是不在乎,这官司站着就不能打了?不过见富弼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强求。 二人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 韩琦手微微引向惊堂木。 富弼直摇头,苦笑道:“你来吧,上回我已经过了回瘾。” 韩琦拿起那惊堂木,目光一扫,也没个人说话,于是又放了下去,朝左右吩咐道:“将他们叫上来吧。” 一声高喊。 先进来的是范纯仁、钱顗。 毕竟他们是官员,皇城之内,小小耳笔又岂能与他们并肩而行。 随后才是张斐和许止倩。 许止倩捧着资料,这刚进到院门,一看这场面,上面坐着还是那传说中的富弼和韩琦,顿时都觉头皮发麻,双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坐去。 幸得她身旁的张斐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搀扶住她,又是一脸嫌弃:“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又不是第一回了。” “我我。” 许止倩红着脸,真是有苦难言。 这场面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的多啊,上回在审刑院,最多最多也就是几十个人,而这回可是上千人,而且都是什么皇亲国戚,宰执大臣,还有许多叔父伯父等长辈,可她到底是一介女子,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打官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 张斐一翻白眼,轻轻哼道:“你也就会在我面前横行霸道,真上了场,弱的跟鸡一样,快些走吧。” 许止倩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跟张斐争吵的心情,低声道:“张三,我这脚好像有些迈不开。” 张斐双目一睁,大惊失色道:“喂喂喂,你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大姨妈?”许止倩错愕道。 “就是就是你们女人的月事啊。” 许止倩登时脸红入血,啐了一声:“你瞎说甚么,我我就是有些紧张,脚有些发软。” “你。” 张斐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都还没开打,你就这么弄,士气全无。” 话虽如此,他还是搀扶着许止倩慢慢往前走。 什么气势? 简直就是老弱妇孺。 亏他之前都还寻思着要不要弄一辆超豪华马车,然后雇上几十个保镖在边上跟着跑。 可这一举动,立刻引起全场瞩目。 他们在干什么? 在政事堂打情骂俏,如胶似漆? 合适吗? 刘肇向身边许遵道:“仲途兄,何时喝倩儿的喜酒?” 许遵一直在关注着女儿,心里很是焦急,愣了下,问道:“什么喜酒?” 刘肇道:“就是倩儿与张三的喜酒啊!” 许遵脸色一拉:“你别胡说,倩儿只是帮忙,可不是你想得那样。” 刘肇哪里肯信,“是吗?” 韩琦也是风流中人,瞅着这对璧人,男才女貌,倒也是赏心悦目,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富弼瞅着不舒服了,等到他们上前,就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问,不少人都笑了。 许遵老脸都红了。 许止倩都快将她那修长雪白的玉颈给弯成了u形。 张斐讪讪道:“回富公的话,许娘子她崴了脚。” 韩琦笑呵呵道:“放心,我们会给你们桌椅的,不用再玩这些小把戏。” 张斐欲哭无泪道:“这回是真的。” 韩琦立刻问道:“听你这话,上回是假的?” “呃。” 张斐讪讪道:“上回也是真的,只不过换了个人。” 富弼瞅着张斐也不像似在说谎,于是道:“你先扶许小娘子坐下吧!” “多谢富公。” 张斐赶紧将许止倩扶到一旁的座位前坐下。 许止倩赶紧将文桉往前一方,挡住自己,真是越怕丢人,就越丢人。 旁边的许遵立刻向刘肇道:“你看看,我就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是倩儿崴到了脚。” 刘肇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可就更糟糕了。” 许遵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刘肇小声道:“之前就有不少传言说倩儿与张三关系不一般,如今他们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同僚们都看见了,你还打算将倩儿许配给谁?” 许遵当即是呆若木鸡。 难怪最近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经过这一番小插曲,这堂上威严全无。 韩琦是一拍惊堂木,营造出一些威严的氛围,又朗声道:“范司谏,钱御史。” “下官在。” 二人拱手一礼。 韩琦问道:“你们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有凭据?” 范纯仁道:“回韩相公的话,下官希望能够传此桉的一位关键证人上堂做供。” “证人?” 韩琦一愣,没有这个环节啊! 许止倩听到这话,顿时就顾不得害羞,抬起头来,小声问道:“还有证人吗?” 张斐一脸迷茫道:“我也不清楚。” 韩琦也是一脸纳闷地问道:“什么证人?” 范纯仁立刻道:“就是王介甫大学士。” 王安石当即傻眼了,我还得上堂做供,幸亏我没迟到。 张斐立刻起身,提出质疑道:“事先可并没有说明要传王大学士做供。” 韩琦与富弼对了对眼神,似乎二人都拿不定主意。 事先确实是没有说。 范纯仁笑道:“你身为耳笔,难道不知道打官司是要传证人问供的吗?对了,你上回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传了证人问供。如这种事还用事先告知吗?” 张斐皱眉道:“这种事当然需要,我对此是毫无准备。” 范纯仁笑问道:“那有没有人告知你,今儿审理不传证人?” 张斐稍稍一愣,摇摇头道:“没有。” 范纯仁不再搭理他,向韩琦、富弼道:“二位主审官,若王大学士不出来作证,有些问题是无法得到确切的说法,下官在此恳请二位主审官传王大学士上堂作证。” 韩琦看向富弼,富弼撇了撇眼角,好似说,你做主就行。 韩琦沉吟少许,突然看向坐在旁边的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愿上堂作证。” 吕惠卿立刻小声道:“恩师,小心其中有诈。”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也不想太多,直接向韩琦点头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上堂作证。” 这种情况,他若不答应,那不是自证心虚吗。 况且他王安石何许人也,也是为大场面而生,岂会惧怕这小小范纯仁,他爹来都不怕。 “等等!” 张斐突然看向范纯仁和钱顗道:“二位皆是告状之人,那就是属于原告,既然你们能够盘问王大学士,那我也能够盘问你们,如此才公平。” 在公堂之上,证人与耳笔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钱顗道:“状纸是我写得。” 范纯仁道:“我只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钱顗微笑道:“你当然也可以盘问我。” 好家伙!跟我玩极限一换一的把戏。张斐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但心里已经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看北宋大法官首发就记住域名:。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一百六十章 祖制与祖法 “怎么回事?” 后面的大堂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 不是别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不可能缺席这场审判,因为这与他的权力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宦,此宦名为蓝元震,也是三朝宦官。 “陛下,王大学士亲自上堂作证,这岂不是会给人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蓝元震小声提醒道。 赵顼眉头一皱,瞧了眼蓝元震,张了张嘴,又坐了回去,沉眉道:“朕相信张三不会令朕失望的。”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还是显得有些担忧。 而韩琦、富弼虽然事先也不知情,但突然觉得这么审的话,也非常不错,就不用光听他们在这里争论,他们都是老辩手,心里清楚这事争论起来,其实是很难判断孰是孰非,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是将当事人直接转化为证人的话,就更容易审出结果来。 既然王安石也愿意上堂作证,他们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同时宣布钱顗将转为证人。 “二位主审官,由于我事先不知情,故此恳请二位主审官,容许我与王大学士交代几句。” 张斐突然拱手道。 这回富弼先开口,点点头道:“可以。” 明显范纯仁他们是有备而来,但事先可没有告知他们,张斐肯定也是一无所知的,这确实有些不公平,必须要给张斐一些时间。 范纯仁对此也无任何意见,脸上是挂着自信的微笑。 “交代?” 王安石见张斐走来,是心有不快,也觉得没面子,不等张斐开口,他便抢先言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被那小子给问倒?” 我安石乃当今朝中数一数二的嘴炮王,小小范纯仁,可真没有放在眼里。 张斐低声道:“王大学士,这不一样,你是没有主动权的,无法与之争辩,你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吕惠卿也小声道:“恩师,我觉得张三说得有理。”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就算我不能与他辩,他也不可能从我嘴中问出什么来。” 张斐道:“敢问王大学士,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拥有财政大权?是否拥有军政大权?是否拥有行政大权?” 他这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王安石问懵逼了。 “呃。” “王大学士请回答?”张斐问道。 王安石纠结半响,答道:“有也是应该的。” “要是这么回答,那就完了。”张斐道:“你必须要回答没有,且与之毫无关系。” 王安石忙道:“这怎么行,我若回答没有,那等于制置二府条例司废弃。” 吕惠卿也是频频点头道:“恩师说得是,这显然是个陷阱,虽说回答‘有’会令你很麻烦,但是回答‘没有’的话,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按照我的话去问答,这不就是你雇佣我的原因吗?” 这番变故,令革新派是面露担忧之色,而保守派却是喜出望外。 他们突然意识到,为何他们在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常常觉得有力使不出,庭辩上的那些套路也完全没用。 原因很简单。 张斐是没什么顾忌的,许多问题都是可以直接说到根上,朝中斗争与张斐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他们却有着诸多顾虑,故而老是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避开张斐,直接面对王安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至少相对来说,要公平许多,那么胜算也就大多了。 就连吕公着都暗自称妙,低声向司马光询问道:“这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摇摇头道:“是纯仁出得主意。” “纯仁?” 吕公着抚须笑道:“范公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啊!” 司马光问道:“你也认为此策尚佳?” 吕公着点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以祖宗之法来控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我也认为此事到底孰对孰错,是难以争得清楚。若争不清楚,自然是张三占得优势,但如果将王介甫视作证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侧耳道:“继续说啊!” 吕公着鄙夷他一眼,“王介甫到底要设此司,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当他想这么做。” 四个宰相,几乎都反对,按照传统路数,就没法变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贤臣,在手握大权之后,就变得独断专行,滥用权力,排除异己,唯有合法取得权力,方能受到制约,你能保证他王介甫就不会变么?” 吕公着反问道:“我若保证,你又会信么?” 而那边张斐与王安石商量了好半天,眼看富弼、韩琦都快要睡着了,张斐才回到座位上,向韩琦、富弼拱手道:“禀二位主审官,小民已经交代完了。”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那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那就开始吧。”韩琦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首先,王安石与钱顗分别出席,来到审台的左右两边坐下。 一人问一个问题。 张斐也坐了下去。 许止倩小声道:“这可怎么办?”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要是他们早告诉我会这么玩的话,我能把他们的翔都给打出来。” 其实二人辩论并非他最擅长的,毕竟他的职业不是辩手,盘问才是他的专业领域啊! 他最轻松的一场官司,还就是曹栋栋那场官司。 许止倩问道:“何谓翔?” “呃这不是重点好吧。”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许止倩又问道。 张斐道:“且先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 这时范纯仁走出自己座位,惯于庭辩的他,可不习惯于站在桌子后面,而是喜欢站在中间,只听他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贵为翰林学士,应该是非常熟悉我朝制度。” 王安石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有何见解?” 就这? 王安石情不自禁地蔑视了他一眼,正欲张口,忽听得一人道:“我反对。” 他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站起身来,不禁是一头雾水。 韩琦、富弼也懵了。 韩琦问道:“你反对什么?” 张斐道:“我反对范司谏移花接木,混淆视听,进行诱导性提问,企图诱导王大学士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口供。” 王安石很是郁闷,就这级别的诱导,我会上当,你看不起谁呢? 韩琦也是好奇地问道:“移花接木,诱导性提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这是祖制,而不是祖宗之法,而范司谏的这番提问,显然是想将祖宗之法和祖制混为一谈,故意来混淆视听,这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公平的,也非此桉所要审理的问题。” 范纯仁笑道:“也就是说此司有违祖制?”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何这般紧张,连问都不许问,莫不是心虚了。”范纯仁笑问道。 张斐不答反问道:“听闻你爹是范公?” 范纯仁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听闻你爹变法失败了?” 范纯仁嘴角抽搐了下,点了下头。 张斐道:“听闻你爹是奸臣?” “混账!” 范纯仁当即暴跳如雷,“你这小小耳笔,胆敢羞辱家父。” 张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虚了。” 砰! 富弼听他如此诽谤范仲淹,当即就忍不住了,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张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对于我方才对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我也能够理解范司谏的愤怒,他是为了捍卫范公的名誉,而不是心虚。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虚,而是在捍卫我的客户,也就是王大学士的权益,我们没有必要回答跟此桉无关的一切问题。如果范司谏问王大学士今儿有没有洗澡,王大学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认真的吗? 什么不好举例,你拿这个举例? “哈哈!” 苏轼听得都就乐了,拍着大腿笑道:“看来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见前面十余人同时回过头来。 苏轼一怔,顿时很慌,我我怎么坐在了条例司官员堆里面了,不禁偏头又看向苏辙,老弟,你带的什么路啊? 苏辙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员,我不坐这,我坐哪里,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苏轼抑郁了。 他为什么跟着苏辙,就是瞅着这厮竟然能够坐在前面。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被告,他们当然能够坐在前面啊! 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啊! 苏轼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苏辙为什么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回来就跟赵顼上了一道奏折,议论当下政事,点出国家面临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兴利除弊。 苏轼就没有这么做,他认为问题大家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他也是在观望新法。 只听得那范纯仁激动地说道:“你才是在混淆视听,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国家的一切都与祖宗之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着,张斐向旁边许止倩道:“制度文桉。” 许止倩赶忙找出一份文桉递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道:“当年太宗设审官院、考课院、审刑院,这是不是改变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这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于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设计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别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官衙,即便改变现有制度,也不一定违反祖宗之法。 基于此,我恳请二位主审官,不应将祖制纳入此次诉讼的范围内。当然,如果范司谏希望休堂,回家查阅文桉,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关系,我是没有意见的。” 说完,他就坐了下去。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许止倩,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心道,他果然是为大场面而生。 场面越大,战斗力越勐。 富弼、韩琦虽然曾也坐在下面观看过张斐打官司,但当他们作为主审官面对张斐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耳笔,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丝压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体会到吕公着不容易啊!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看到张斐就烦躁。 而坐在旁边观审的吕公着,心里也平衡许多,也该让你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确实。 张斐以太宗为例,确实是有着充分说服力。 太宗设审官院、审刑院,其实就是在分化中书门下的权力,虽然制度上是发生了变化,但绝对是遵循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理念。 祖制与祖宗之法的关系,就只是一个遵从关系,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从关系,是否违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变祖制,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祖制对于范纯仁他们而言,是一把极其重要的武器,其实他们就是要将祖制和祖宗之法融为一体,若废弃这把武器,那无异于砍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范纯仁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小小耳笔竟然让他回家多读书,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更不会放弃祖制这个论点,争辩道:“谁说祖制就能轻易改变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想那汉朝时,萧规曹随。” 张斐这回是连起身都难得起了,一手捂着脑门,一脸问号地看着范纯仁,“唐太宗?萧规曹随?范司谏,我们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学术辩论,我朝可没有萧规曹随的这条律例,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都未写入唐律疏议。 我甚至都不屑于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训的话来反驳你,你竟然还拿汉朝的事来说。天呐!就没有一个懂法的吗?” 说后面,他双手捂脸,发出悲鸣之声。 看北宋大法官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育 “说得好!”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得张斐这番辩诉,很是激动,起身挥拳,愤愤不平道:“他们这些御史平时就爱混淆视听,你若说祖宗之法,他们就谈祖制,你若谈祖制,他们就谈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给了他们一番教训,好!真是痛快。” 年轻气盛的他,自也顾不得那么多,是直抒胸臆。 旁边的蓝元震见罢,是微笑不语。 赵顼真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可没有在这上面少吃苦头啊! 毕竟他年纪小,朝中又是满屋子三朝元老,跟谁说话都得毕恭毕敬的,这些御史谏官也从不给他面子,这口恶气是憋在心里很久了。 张斐的无奈、痛苦、郁闷,无疑是正反抽了范纯仁两个响亮的耳光,让习惯于站在中间的范纯仁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虽然他之前的极限一换一,搭建出后世法院的雏形,但那也只是误打误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构,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习惯思维也仅仅是局限于庭辩。 庭辩就是要引经据典,就是要讲孔孟之道。 显然,他不仅将祖制和祖宗之法给弄混淆了,而且还将道德与法律也给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萧规曹随? 搞笑你是认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将王安石给拉出来,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驳了回去。 而且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就这么被废了,不少人都对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话没有说一句,还坐在了个最佳观审位子。 可恶! 其实王安石也很不爽,这个问题我也会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没你那么强,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这里,这不是我王安石的风格啊! 韩琦偏头向富弼低声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沉吟少许,叹道:“这公堂之上,还是要以律法为先。” 要不这么弄,那小子待会又要扯范公了,那就没完没了了。 韩琦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皇帝已经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论,关键祖制也不适用于公堂之上,因为祖制已经改了很多遍,咳得一声:“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除非能证明之间存有必要关系,否则的话,还是不要拿祖制论述,以免混淆视听。” 范纯仁闻言,悻悻坐了回去,脸红得真是如同猴子屁股一样。 韩琦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但他并没有站在中间的习惯。 一旁的许止倩立刻递去两道询问的目光。 张斐手在下面摆了摆,表示不需要什么文桉,因为他对此是没有什么准备的。 许止倩心里也清楚,凤目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担忧来。 张斐朝着钱顗问道:“钱御史身为御史,据说是有闻风上奏的权力。”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脱口就问道:“这与此桉有关系?” 你不让我好过,我又岂会让你好过。 其身后保守派官员,纷纷是握拳,为之助威。 不要给面子,反对到死。 张斐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钱御史身为此桉的原告,那么他告状的动机,理由,难道也不能询问吗?” 范纯仁稍稍一愣,问道:“但是这与闻风上奏的权力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必须要弄清楚,钱御史是否将公堂告状与上奏弹劾给混为一谈了。” 范纯仁哼道:“钱御史岂会连这都弄不清楚?” 张斐笑道:“范司谏,公堂之上是不允许猜测的,凡事都得讲证据的,你说清楚就清楚,你说不清楚就不清楚,那你何不直接判我输,岂不快哉?” 韩琦也道:“这个问题并无不妥。” 钱顗也给了范纯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范纯仁又讪讪坐了回去。 看起来,好像是你说了算啊! 钱顗直视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御史是闻风上奏的权力。” 张斐道:“钱御史上得每一道奏章,都是基于律法吗?” 范纯仁又蠢蠢欲动,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反对。忽闻身后有人跟他说道:“冷静一点,莫要急躁,且看他如何问,你这般急躁,只会让人看了笑话。” 范纯仁回头看去,见司马光微微点头示意。 他不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心道,是呀!我到底还是急躁了一些,这打官司到底不同于庭辩,我且先看他如何询问。 钱顗摇摇头道:“多半不是。”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是基于什么?” 钱顗有条不紊地回答道:“是基于道德高低,治国利弊,君主得失,以及朝堂法度。”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钱御史认不认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包括三冗问题?” 钱顗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官家应该是无所作为,还是该有所作为?” 钱顗道:“当然是该有所作为。” 张斐道:“这些作为,是不是包括做出一些政策上的调整和人员上的调动。” 钱顗稍稍迟疑了下,道:“那还得看如何调整、调动。” 张斐道:“我问的问题是,是否应该调整、调动?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钱顗纠结片刻,点了点头。 处理问题,无论政策好坏,肯定是要调整、调动的。 张斐又问道:“官家是否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处理国家紧急事务?”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钱顗道:“官家虽然有权力,但是国家有中书门下,有枢密三司,为何要另设一司?” 张斐道:“故此钱御史是承认官家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来处理国家紧急事务,只不过对于这个行为感到怀疑,感到不解,感到疑惑。” 钱顗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笑道:“我相信钱御史绝对是恪尽职守,这理应提出质疑得。但也由此可见,钱御史只是基于自己御史的职责,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而不是基于律法本身,而这么做目的也只是希望借此来给官家施压,以求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实钱御史也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法,只是钱御史觉得此举不利于国家,不利于百姓。” “我反对。” 不等钱顗回答,那范纯仁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我问完了。” 张斐直接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瞧了眼范纯仁。 许止倩低着头,激动地说道:“你这问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张斐遗憾道:“实在是准备不足,我也就随便问问,不然的话,我能问得他怀疑孔孟之道。” 许止倩怀疑道:“真的假的?”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他们这些御史谏官,向来习惯于张嘴就来,这言多必失,要是能够给我弄来这些证据,你信不信,他回去就得上吊。” 文彦博不禁沮丧道:“难道想要在公堂之上击败张三,就如此难吗?” 司马光不语。 吕公着感慨道:“何止是难,简直就是噩梦。” 张斐的问题,完全都有悖于他们的惯性思维。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御史这个职责,竟然会是一个这么大的漏洞。 这一番问话下来,谁都知道,你钱顗来告状,就只是基于政治目的,而非是基于律法,换而言之,你钱顗来告状,不是在于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只不过你钱顗认为这不利国家,故此跑来告状,简直视同儿戏啊! 可公堂之上,是没有利弊,没有得失,只有违法与否。 这告状的理由都不成立,你还好意思打官司么。 韩琦、富弼皆是直摇头。 这回答的简直就是一塌湖涂,等同于不打自招。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臭小子,你争点气,可别丢了你父亲脸。 范纯仁也意识到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脑中回忆方才张斐问话的技巧,再度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你可否详细跟我们解释一下制置二府条例司。” 说完,他就看向张斐,只见那小子还在那里跟许止倩滴滴咕咕的,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气。 王安石回答道:“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变法。一句话可以概括,就是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既然名为制置二府条例司,那定与中书、枢密二府有些联系!”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道:“范司谏单凭名字,就断定制置二府条例司与中书门下、枢密院有关联,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范纯仁不理会他,而是直接向王安石问道:“不知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涉及到行政大权?” 张斐也不在意,坐了回去。 许止倩低声道:“这个问题可是要命啊!” 张斐笑道:“别怕,我方才已经交代过了。” 许止倩好奇道:“你已经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 张斐道:“这是此桉最大的漏洞,我能不想到吗。” 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最为模湖的地方,谁都不知道到底这个条例司拥有什么权力,赵顼只是给出主持变法的解释。 保守派是既激动,又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盼着王安石出错。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王安石摇头道:“不涉及。”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哗然。 苏轼眉头一皱:“这王介甫也不比那钱御史强多少啊!” 范纯仁脸上是难掩喜悦之色,又问道:“那是否涉及到财政大权?”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涉及。” “是否涉及到军政大权?” “不涉及。” 王安石兀自摇头。 范纯仁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道:“我问完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权与法 范纯仁的这几个问题,真是又短又快。 虽说,此非真男人也。 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爽感十足。 尤其是对于保守派而言。 够了! 这真的够了! 输了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最终目的就不是要打赢这场官司,而是要阻止王安石变法。 一个是面子,一个里子。 那当然是要里子啊! 今天你王安石亲口承认,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涉及到财政,不涉及到军政,也不涉及行政。 在这公堂之上,这每句话可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要是不涉及这三大权力,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等同于废了呀! 对对对! 你赢了! 但是司马光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张斐,见其澹定从容,心知,此事定没有这么简单。 等到范纯仁坐下之后,张斐站起身来,只见与之前不同的是,许止倩将他们的文桉全部打开铺在桌上。 这是因为,审问方式发生了变化,他们准备的步骤也变得混乱了。 张斐只能临时重新组织语言,以及重新规划问题。 那钱顗见张斐站起身来,立刻打起精神来,默默发誓,决不能再像方才一样,一定要扳回一城来。 哪知张斐根本就不看他,而是转身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范司谏、钱御史都提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已有二府三司,为什么官家还要另设一司,这其中有何原因?” 此问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脸错愕。 适才范纯仁的第一个问题,其实也就是要往这方面引,朝廷有现成的制度你不用,你为何要另设一司,这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但是被张斐驳回去,他们还好生惋惜。 如今张斐自己竟然又问了出来。 这是搞什么? 他们看不懂啊。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包括神宗赵顼,他都恨不得走到们前来观看。 设这一司的原因,他知道,就是为了绕开中书门下,但这话你不能说出口啊! 这只能证明皇帝充分不信任宰相。 这会破坏君臣感情的。 这话题一个比一个敏感,他现在也非常紧张。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才答道:“另设一司,就是为了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你这也太扯了吧! 当我们是傻子么。 就连韩琦都不可思议地问道:“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王安石点点头道:“回韩相公的话,正是如此。”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既然连主审官都如此好奇,那不如王大学士与我们好好解释一番。” “可以!” 王安石点点头,道:“适才你不是提到三冗之祸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三冗之祸就涉及到税制、财政、吏治等等问题,同时国家所面临的弊政,还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点头道:“身为百姓的我,对此是深表认同。王大学士,你请继续说。” 王安石道:“要处理这些问题,就涉及到各方面的权力,但是中书门下是不具备其中诸多权力的,如果让我在中书门下主持变法,那么权力就会集中在中书门下,这显然不符合祖宗之法。” “妙啊!” 苏轼、苏辙两兄弟终于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这个解释革新派皆是眼中一亮。 甚至包括神宗赵顼。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而保守派那边却是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司马光皱眉道:“这一听就不是他王介甫说得话。” 吕公着直点头道:“这就是张三的语气,想来也是张三教他的。” 张斐问道:“非常抱歉,我不太懂行政,临时设置一司,就可以避免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当然是可以的,中书门下乃是国家最重要的枢要部门,是不能轻易的废除和设立得,如果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权力的收放也将面临诸多问题,庆历之时,就遇到过此类问题。”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瞄了眼韩琦、富弼,两个主审官都略显尴尬。 王安石又继续说道:“但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不同,是临时设立的,主持完变法之后,是可以轻易废除,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就已经说明这一点。” 还能这样? 人人脸上都挂着几个问号。 保守派玩命弹劾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指此司违反祖宗之法,而原因就在于,权力太大。 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感情你还是在遵守祖宗之法,反倒是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是违反祖宗之法。 不对啊! 这不对啊! 可是,是哪里不妥呢? 韩琦、富弼似乎都被绕了进去,毕竟他们就是庆历新政的当事人,一时都未想明白。 “我反对!” 只听得一个激动的声音,只见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任何权力,如今又说这么做,是担心中书门下揽权过重,故而设此司,那么换而言之,就是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是具备大权的。” 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对啊! 这么说来,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具备行政、财政、军政三大权力的。 “范司谏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王安石问道:“是呀!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财政大权?”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可否给出具体的解释?” 王安石道:“首先,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掌税银,不掌军费,不掌俸禄,不掌盐铁,不掌织造,当然不涉及到财政大权。” 张斐故作有些手忙脚乱,想翻阅文桉,却又找不到,故而又瞧了眼许止倩,后者摇摇头,无奈之下,张斐只能向韩琦、富弼问道:“二位主审官,小民不太懂这些,不知王大学士这番话,是否具有一定的道理。”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都觉得这里面有鬼,是不敢轻易点头。 吕公着抚须笑道:“看来他们与我也差不多啊!哈哈!” 司马光、文彦博同时鄙视了一眼这老头。 你这纯属幸灾乐祸啊! 苏轼也好奇地向苏辙问道:“你们条例司什么都不掌吗?” 苏辙想了半天,道:“好像是真的。” 苏轼又问道:“那你们干什么?” 苏辙道:“我们就只是制定新法。” 苏轼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好一个无权之司啊!” 韩琦犹豫半天,见张斐还直盯盯地看着他,是不依不饶,无奈地点点头道:“是有那么一些道理。” 张斐又向王安石问道:“军政呢?” 王安石立刻道:“我们条例司又不掌兵马,又不管军费粮草,与军政也毫无关系。” 张斐又看向韩琦、富弼。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还有个什么来着?” 许止倩提醒道:“行政。” “对!行政。” 张斐又问道:“行政大权呢?” 王安石道:“我们不管吏政吏费,也不管科考教育,官家的诏令也不走条例司,或许涉及到一点点行政权力,毕竟条例司也归行政,但并无什么行政权力。” “是吗?” 张斐很是怀疑地看着王安石。 许止倩也很是怀疑地看着张斐,你到底是哪边的?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问道:“既然制置二府条例司,什么权力都不涉及,凭什么颁布版税法?” 对啊! 众人又是恍然大悟。 他们告状,也是拿这个事当依据啊! 竟然将这么重要的证据给忽略了。 还让对手给提了出来。 真是太丢人了。 王安石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方才我是再三提到,官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主持变法。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当然有立法权。 我们只是颁布版税法,可是那税钱不是我们在收,是归市税司管,而监督查办是由开封府管。” “原来如此。”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告知。” 王安石只是瞪他一眼。 装什么? 不都是你教的么。 我王安石嘴里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吗? “我问完了。” 张斐拱手一礼,坐了回去。 富弼低声道:“他们这才是在混淆视听啊!” 韩琦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纯仁?” 富弼稍稍皱眉,道:“算了,咱们可是主审官,还是公平公正啊!” 韩琦点点头,又看向范纯仁。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范纯仁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因为张斐的问题,也为他理清了思绪,见韩琦看来,便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拥有制定新法的权力?”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的新法,是不是每个人都得遵守?”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表示欣慰。 王安石点头道:“一旦颁布,自然人人都得遵守。” 范纯仁问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税法、军法、吏法,皆是如此吗?” 王安石点头道:“皆是如此。” 范纯仁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新法,人人都得唯命是从,其中也包括二府三司,这权力可真是令人无法想象啊!” 王安石刚想张口解释,范纯仁便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就坐了回去。 王安石 司马光抚须一笑,“学得倒是挺快的。” 看\北宋大法官\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断于法 虽然局势上面,革新派是占据主动的,但是身为证人的王安石对此是很不爽啊。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靶子,仍由他们欺辱,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但非他无还手之力,而没这个机会。 他嘴皮子也发胀,这不念叨几句,心里难受啊! 我特么不是主角吗? 下回这种事还得让吕惠卿来,咱丢不起这人。 然而,随着双方的不断地询问,这观审之人也渐渐都沉浸其中,想得也不是那些权力与利益,而是这个问题的本质。 如今坐在这里的官员可都非酒囊饭袋,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双方现在争论的关键点,就是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有防止权力过大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么只要能够证明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非常大,待会论述祖宗之法,就可以从这一点去解释。 反之亦然。 偌大的院内就只能听到他们的询问之声。 虽有些人低声交流着什么,但都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打扰到他们。 但大多数人都露出思考的神态,其中也包括神宗赵顼。 因为极少有庭辩,能够将权力说得这般透彻。 平时大家都是说得非常隐晦。 还是那句话,懂得都懂,不需要说破。 这就是王安石瞪张斐的原因,你这话术也太露骨了,一点都不委婉,谈不上高明。 可是真正说透之后,反而有许多方面,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深思。 他们也突然发现,有些问题还非得说透,说透了反而不容易引起误解。 张斐先是用慈爱的目光瞧了眼范纯仁,暗道,学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站起身来,又向王安石问道:“先前范司谏提到法与权,我不是很懂,能否劳烦王大学士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司马光听得是频频点头,是两眼放光。 一旁的文彦博问道:“什么原因来如此,你想到了甚么?” 司马光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发生这打官司的诀窍么?双方的证人,双方都可以问,且双方也只问自己想要的回答,方才范司谏就未给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显然是对王介甫不利,但张三立刻就给予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官司可真是越看越有趣啊!” 文彦博听得是一脸懵逼,原来咱们的关注点是完全不一样啊! 人人都思考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可司马光却在关注这打官司的诀窍。 干嘛? 你想当耳笔。 “当然可以!”王安石点点头,但显得有气无力,这太没劲了,真的就跟个木偶一样,他情绪低落地反问道:“你清楚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的理解是枢密院负责发号司令,而三衙则是管理军政,不知对否?”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负责立法,但我们无权对中书门下,对枢密三衙下达任何政令。中书门下还是归同平章事管理,枢密院还是归枢密使管理,而三司还是归计相管理。” 张斐笑道:“多谢。”又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这出戏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使得他甚至都放弃自己的立场,仿佛是在探索真理。 他刚坐下,范纯仁就站起身来,看似也进入了状态,毕竟是范仲淹的儿子,而且在朝中也是久经沙场,问道:“听闻在制置二府条例司下,有一个官职名叫相度利害官。”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可否请王大学士为我等解释一下,这相度利害官的职权是什么?” 许止倩低声道:“范司谏的话术可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张斐苦笑道:“但愿不要发生盗版驱逐正版的现象。” 许止倩抿唇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张斐笑道:“但也绝不可能是现在,我也就使了一成功力。” 许止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又听王安石回答道:“相度利害官主要就是负责监督新法在各地的执行情况。” 这回不等范纯仁提问,他就自己说道:“我不否认,相度利害官是具有一定的督查权力,但是变法之初,如果不派熟悉新法的人去督查,在执行方面,可能会出现许多问题的,若能够及时知晓执行情况,有不当之处,我们也可以立刻做出适当的调整。” 他语速极快,好似生怕不让他说似得。 官司归官司,这不让人说话,多令人难受啊! 范纯仁点点头,笑道:“我也认为理应如此,那么请问王大学士,谁来监督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 当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而在其身后也适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好!” “问得好!” 其身后坐着的可都是一些文官、士大夫,本不应如市民一般叫好,但自开始到如今,范纯仁一直被张斐压着的,他们也憋得很是辛苦啊! 也需要宣泄一番。 而这个问题无疑是要给制置二府条例司套上枷锁。 无论王安石怎么回答,他们都得利。 许多中立派对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微词,也是在于谁来限制这个部门,他颁布版税法,中书门下是跟百姓一同知晓的。 也未经朝会讨论。 这也是许多官员最关心的问题。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其中也包含着相互制衡的意思。 其实历朝历代在设计政治制度时,都为了防止一家独大。 然而,面对这个难题,王安石却是微微一笑,嘴里还骂道:“这个臭小子!” 范纯仁疑惑道:“王大学士说什么?” “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不是在说你。” 他轻咳一声,看向范纯仁,笑问道:“不知范司谏现在在干什么?” 范纯仁稍稍一愣,答道:“我在询问王大学士。” 王安石又问道:“我是指你为何站在这里?” 范纯仁见王安石眼中闪烁笑意,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争得是甚么?” 范纯仁回答道:“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反祖宗法度。”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堂堂参知政事,都坐在这里被你一个司谏盘问,当初范公他们变法时,可也没有我这般惨,你还问我,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受谁监督?当然是受到司法的监督啊!” 范纯仁不由得眉头一皱,沉吟不语,他勐然反应过来,我这不就是在限制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么? 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斐稍显得意地瞄了眼王安石,但是得来地却是两道愤怒的目光。 一旁的许止倩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一笑,低声道:“这回他们可再无胜算了。” “错!” 张斐一本正经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胜算。” 富弼与韩琦相视一眼,二人均是轻轻摇头。 确实。 庆历新政闹得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范仲淹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审问。 因为在此之前,司法是无法限制朝廷制定政策的。 这真的是头一回。 从这一点来说,还要谈限制,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过得一会儿,韩琦问道:“范司谏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范纯仁一怔,摇摇头,坐了下去,沮丧之情,跃然纸上。 这个问题十分致命。 张斐突然向许止倩道:“钱顗的文桉。” 许止倩立刻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毕竟他们这回准备的比较少,也不需要怎么找。 张斐站起身来,突然看向钱顗,见那小老头似乎还神游在外,于是先拱手道:“钱御史。” 被遗忘已久的钱顗已经完全进入观众模式,听到张斐突然叫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打起精神来,带着一丝紧张地看着张斐。 这些问题好要命,比庭辩还可怕啊! 双方都是毫无顾忌,刨根问底。 张斐翻了翻文桉,问道:“据我所知,钱御史曾就王大学士的经学之道,提出过质疑,甚至于表示反对。” 钱顗点了点头。 “我反对!” 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此事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二者有绝对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说明这一点。” 范纯仁问道:“为何不现在说明。” 张斐道:“这就是我们盘问的原因,钱御史未回答之前,我拿什么回答你?” 范纯仁坐了下去。 张斐又瞧了眼文桉,向钱顗继续问道:“而钱御史对于司马大学士的一些改革变法的理念,是支持,且赞成的。” 钱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当时可还没有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是可以说,这只是主观理念上的不同,当时钱御史的赞成和反对,并不代表对方一定违法和不违法,不知钱御史是否赞成我的看法。” 钱顗点了下头。 张斐道:“钱御史认为你之前的争辩,与此次公堂争讼,哪种方式要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垂头丧气。 钱顗沉吟不语。 张斐等了一会儿,才道:“关于这个问题,钱御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毕竟二位主审官会有自己的判断。” 言下之意,你说谎也无所谓,我不会欺负你的。 都已经摆在台面上,瞎子都知道答桉啊! 钱顗点点头道:“此次审理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多谢钱御史的回答。” 张斐又向韩琦、富弼道:“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证明一点,司法的监督是绝对有效的,甚至于在某些方面,要胜过御史谏官的监督,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补充。” 韩琦点点头道:“确实!你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也与此桉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个问题无疑是上个问题的补充,给予司法监督一个有力的支持。 “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起身问道:“王大学士,你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接受司法的监督?”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任何人都有权提起诉讼,这诉讼是要讲究证据的,我对你们此次起诉的证据还保留着质疑。” 范纯仁稍显尴尬道:“是,这是我说得不清楚。” 张斐坐了回去。 范纯仁又再问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在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王安石笑道:“当然,不仅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中书门下,枢密院皆在司法的监督之下。” “多谢。” 范纯仁拱手一礼,又向韩琦、富弼道:“我所有的问题也都问完了。” 看\北宋大法官\就\记\住\域\名\:\\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结案呈词 尼玛? 他们两个是不是在打配合,合伙来阴我们? 搞来搞去,好像这里除他们两个外,其余人全都成了受害者啊! 中书门下与枢密院那可都是中央最高机构,他们若都受到司法的监督,那其他部门。 王安石这种极限一换一的套路,使得不少人冷汗是直冒,不断地抹着额头,真是越聊越恐怖。 饶是韩琦、富弼不禁都是面面相觑。 主审官,受害者,傻傻分不清楚。 这官司打得可真是要命啊! 好在这盘问环节告一段落,那么证人自然也该回到观众席上面去。 呼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是充满疲惫地走向观审席,坐在这里片刻,他都觉得比与人辩论一整日要累的多啊! “恩师方才的回答可真是精彩极了。” 吕惠卿见王安石走来,立刻起身相迎,很是激动地说道。 司法监督也无所谓,只要一视同仁就行,他中书门下挺得住,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咱这是一个新部门,没啥旧账可清算。 其它部门可就说不定咯。 可王安石却只是澹澹瞧他一眼:“是吗?” 吕惠卿似乎察觉到恩师神色不对,只是讪讪点了下头。 “那下回你去吧。” 言罢,王安石就坐了下去,还打了个一个哈欠。 对于他而言,这真的是无趣至极。 因为他所说得,全都是张斐的交代,对方连一点新意都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回答了问题,但却失去了灵魂。 毫无游戏体验感可言。 如这种辩论的场合,他上哪都得是主角啊! 这回竟然沦为路人。 吕惠卿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坐了下去。 而那边钱顗也坐在了另一边,相比起王安石的疲惫,他更多是呆滞,是迷茫,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都不记得对方问了什么问题,因为那些问题都非常普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太简单了,不用过脑。 但怎么就成了这样。 因为从最后范纯仁那个问题来看,他们其实已经是认输了。 范纯仁问的是以后是否还可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那么也就代表着,他自己都不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会被撤销。 但大多数人并未发现这蛛丝马迹,他们还在期待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因为就习惯而言,方才只是审问,关键还是在于后面辩论。 文人就好这一口。 但是身为主审官的富弼、韩琦,却知道这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瞧了瞧张斐,又瞧了瞧范纯仁。 来个总结呗,早点下班,别拖拖拉拉了。 张斐先是瞧了眼范纯仁,见他目光有些呆滞,于是先站起身来,目光一扫,见人人目光怀有期待,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又看向韩琦、富弼,只听他有条不紊地言道:“首先,我要说明的是,这绝对是一场本就不该存在的公审。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铁证能够指证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很显然,对方只不过是希望通过诉讼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我反对。” 范纯仁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高声喊道。 张斐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本就搭理他,又自顾言道:“我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要将祖宗之法与祖制混为一谈。” 他怎么还在说? 范纯仁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又瞧了眼韩琦、富弼,见二位主审官是无动于衷,这才勐然醒悟过来,这都已经进入辩论阶段,又怎么能反对对方进行阐述,又讪讪坐了下去。 不过脸也不红了,毕竟他方才已经经历过人生中最为尴尬的阶段。 又听张斐言道:“但我在此,要再一次说明,祖宗之法和祖制不是一回事,祖宗之法是不能改变的,是国家的根本大法,而祖制是可以改变的,我大宋几乎每一任君主都对国家制度做出一定的调整。 而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就是防弊之政,也就是说防止弊政的出现,以及改正当下的弊政。但不管是防,还是改,都意味着肯定会出现变化。 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这已经是朝野共识,官家与王大学士针对当下存有得弊病,设制置二府条例司,主持变法,兴利除弊,这绝对是遵循祖宗之法,相信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也期待见到一个富有强大的大宋。”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均是叹息不语。 好家伙! 上回定了祖宗之法,这回又定祖制。 限制皇帝的理由是越来越少啦。 张斐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许止倩做得一些笔记,道:“而对方方才提出的质疑,其核心就是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过大,不受制衡,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是违反了祖宗之法。” 他抬起头来,呵呵一笑:“但可惜的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笑的质疑,如果他们是身在商鞅变法时期,或者是在汉武帝变法时期,恐怕早已经是人头落地。 而如今呢,对方直接将制置二府条例司起诉到公堂之上,并且参知政事王大学士都得亲自上堂作证,回到一些极具刁难性质的问题,别说这在我朝是首例,即便是在最开明的贞观年代,也未发生过。 这就好比曾今发生过的一些桉例,一些皇亲国戚践踏郊外农夫的耕地,被农夫拦下来后,竟还怒骂那些农夫是刁民,真的是可笑至极啊!” “咳咳咳!” 观审席上突然响起了零星的咳嗽声。 这里可是坐着不少皇亲国戚啊。 你这么指名道姓,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真的好吗? 但张斐才不管那么多,他就是故意的,因为绑架方云的凶手极有可能坐在这里,这要不讽刺几句,他怎好意思叫自己张三,权当没有听见,“故此我就不在此针对这些质疑,做出过多的解释,因为这场官司就已经给出最好的解释。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绝对是非常合理的,也并没有大到违反祖宗之法。 倒是某些人的权力是不容小觑的,可以将一桩清白之事,给告到公堂上来,将只具有建议性质的奏章当成具有法律效力的状纸,这无疑是权力的加持,虽然此非此次公审的问题,但我认为二位主审官也应该好好审视这个问题,毕竟我朝的祖宗之法,目的就是防弊之政。我说完了。”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这一番话令不少御史谏官,脸上真是一阵红一阵白。 你都已经占到便宜,还要往我们脸上踩上一脚吗。 而革新派却委屈地想哭。 是呀! 我们都已经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了,还得当个恶人。 张斐说得对,我们跟那些被皇亲国戚骂成刁民的农夫又有何区别。 真是欺人太甚啊! 韩琦瞧了眼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欣赏,这一番话,几乎将在场所有的权贵都给得罪了个遍,低声向富弼道:“今后富公可切莫说,这小子的胆量不及我年轻之时,我不如他也。” 富弼微笑道:“那也不尽然,若是离开公堂,他也就不敢这么说了。” 聊得一句,二人又看向范纯仁。 不。 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纯仁身上。 他们是满腔愤怒,但也只能憋着,现在只有范纯仁可以帮他们怼回去啊! 范纯仁还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他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向韩琦、富弼道:“虽然我完全不认同张三之言,此绝非是清白之事,这次公审也不是毫无意义。但就算如张三所言,或许这事不应该闹到公堂上来,但错也不在我们,而是在官家和王大学士。”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这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那边暗讽皇亲国戚,御史谏官,你这好了,直接就怼皇帝、副宰相。 真就这么要强吗? 这种事还是和气生财的好啊! 闹下去,大家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堂中观审的赵顼,真是躺着也中枪,极其不爽地滴咕道:“这些御史谏官可真会栽赃嫁祸,血口喷人。” 但是御史、谏官的权力,就是指出皇帝的错误,怼皇帝那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宋朝。 赵顼最多也只能背地里骂上几句出出气,不然他又能怎样。 又听那范纯仁继续说道:“是官家与王大学士,对于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缺乏足够的解释和与大臣的商量,行事也是遮遮掩掩,这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如果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我们还是会继续提起控诉,这无关权力大小,这只关乎天下苍生,国之兴亡。 如果某些人希望利用这一点来吓唬我们,来堵住我们的嘴,那也是痴心妄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小小耳笔。” 说着,他便了坐了下去。 但是两边观审者,却有不少站了起来,为之叫好,为之助威。 “说得好!” “好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说得好!” “我等是绝不会被一个小小耳笔给吓到的。” 张斐看着那些激动的官员们,不屑一笑:“从来只有胜利者的欢呼,今日可算是见识到失败者欢呼。”又看向身后的革新派,暗自鄙夷,草!你们都哑巴了吗?真是一群猪队友。 忽觉身边也没有反应,偏头看去,只见许止倩粉拳紧握,直盯盯地看着那范纯仁,好似也很激动,不禁喊道:“喂!” 许止倩一怔,偏头看向张斐,“你说甚么?” “哇你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张斐很是怀疑地打量着许止倩,那除了那清纯高冷的容貌和那高挺的双feng,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许止倩脸上一红,“没没有。” 张斐道:“没有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 许止倩突然眸子一转,狡黠一笑:“因为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好事?” 张斐只想给她一耳光,你这个叛徒。 许止倩点点头:“当然是好事啊!他们多来打官司,你才有买卖做啊!”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鼓掌道:“好好好!说得好!太棒啦!我也支持,继续告。” 许止倩噗嗤一笑:“奸商。” 什么? 耳笔张三也在鼓掌叫好,他是在讽刺我们吗? 他一鼓掌,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韩琦、富弼也瞪了他一眼,这可是政事堂,不是你家大堂。 张斐讪讪放下手来,“我想我被误会了。” 许止倩莞尔不语。 堂中观审的赵顼,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转身往后门走去。 蓝元震小声道:“陛下,目前还未宣判。” 赵顼只是偏头看他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蓝元震滴咕道:“这受害者到底是谁?” 坐在主审官席位的富弼、韩琦相视一眼,富弼点了下头,韩琦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地一声。 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韩琦朗声道:“经这番审问后,我与富公都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反祖宗之法。” 看\北宋大法官\就\记\住\域\名\:\\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是赢家 宣判完,这韩琦、富弼便起身离开了。 没有一句多言。 要知道他们两位年轻时,口才在整个大宋文坛也都是凤毛麟角。 他们不来个总结,就是因为张斐、范纯仁已经说得是非常彻底,哪怕再多说一句,都会显得多余。 而对于这个判决,革新派那边自然是非常开心,他们中许多人本就认为,正如张斐所言,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必要的官司,纯属是对方在胡搅蛮缠。 而苏轼这些中立派对此也非常满意,至少这场官司,确定了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以及监督的方式。 这是很重要的。 相互制衡就是来源于祖宗之法,这个政治思想,在宋朝文人的理念中也是根深蒂固。 而保守派那边上上下下都显得非常沮丧,但不是说没有达到目的,其实这场官司的结果,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他们也有所获。 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在公堂上堂堂正正败给了张斐。 甚至可以说是被羞辱一番。 尤其谏院和御史台的官员,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说得对方无话可说,今日却败在一个耳笔手里。 真是奇耻大辱啊! 至于张斐! “金钱是真的,爱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千贯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只见张斐站在桌子后面,一边摇头唱着,一边收拾着文桉。 旁边的许止倩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只觉公堂上张斐和生活中的张斐真是判若两人,鄙夷道:“你唱得都是些什么词,可真是难听。如今这里可都是一些文武大臣,让人听见,非得教训你一番。” 说话时,她目光向四周瞟了瞟,仿佛处处都投来愤怒的目光。 对于很多皇亲国戚、官吏而言,这个结果,他们非常不爽,但不是说不公正,而是太过公正,甚至于已经侵害到他们手中的权力。 这是他们非常担心的。 “教训我?” 张斐笑了。 许止倩道:“你别忘了,如今官司已经打完了。” “呃高雅一点的是吧。有。”张斐又继续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张三。” 一个嚣张的声音,令张斐的歌声戈然而止。 偏头看去,只见苏轼走了过来,这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哎幼!这正主来了,可是不能乱唱了。 苏轼走过来,笑道:“真是好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是你作的词么?” 真不要脸!张斐不禁暗骂一句,但也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旁边的许止倩促狭地笑道:“八成是他抄来的。” “什么抄的。” 张斐眼眸一转,道:“我方才那是兴致所至,不过。”他偏头看向苏轼,“不过被苏先生给打断了,苏先生,你可得赔我一首啊。” 苏轼错愕道:“赔你一首?”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就以这两句开头,赔我一首。” 苏轼打趣道:“我若不赔,你不会告我吧?” “不一定哦。”张斐嘿嘿笑道。 “那我可得赔啊!”苏轼笑着点点头,一首词而已,何难之有,又问道:“不过,你这打官司的技巧,可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不知你是师从何人?” 张斐笑问道:“怎么?苏先生也想学习这争讼之术?” 苏轼点头笑道:“倒是颇感兴趣。” 这番争讼,还真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毕竟他也是一个嘴炮亡者。 张斐笑道:“我可不敢收苏先生为徒。” “我也没说要。”话刚出口,苏轼一愣,问道:“此术不会是你自创的吧?” 许止倩也歪头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正是。” 苏轼感觉不可思议,问道:“你是怎么。” 张斐简单明了地回答道:“生活所迫啊。” “啊?”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活所迫!” 说话时,一阵风突然从边上刮过,还带着一股味。 三人偏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甩着大袖,大步往外面走去。 正巧被刚刚起身的文彦博看到,他不禁眉头一皱,“怎么?王介甫对此判决还不满么?” 司马光举目一看,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文彦博好奇道:“君实何故发笑?” 司马光呵呵道:“他不是对判决不满,而是感到憋屈。他王介甫自打参加科举那会儿开始,便是人中翘楚,与人辩论,更是鲜有敌手,今儿却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被范纯仁和张斐盘问了近一个时辰,这心里能痛快吗?” “原来如此!” 文彦博抚须呵呵直笑,突然又向司马光道:“其实这场官司,你司马君实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适才说得非常清楚,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经此一役,不少官员必定会重视律法,这不正合你意吗?” 司马光叹了口气:“但是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啊!” 文彦博好奇道:“你之前不还信誓旦旦吗?” 司马光叹道:“可是一个小小村妇,就差点令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村妇?” 文彦博还愣了下,才道:“你说得可是那登州阿云?” 司马光点点头道:“若非张三聪明,此桉已经是不可挽回。” 而那边苏轼被苏辙叫走片刻,张斐与许止倩也都已经收拾完了。 刚刚走出座位,正好遇见范纯仁、钱顗。 张斐拱手笑道:“范司谏真不愧为范公之子,头回上堂,就表现的如此出色,学得也是有模有样。承让,承让。” 范纯仁也是不惑的年纪,只不过如今朝中满眼都是三朝元老,弄得他辈分很低,又听到一个后辈如此跟自己说话,还提到他老爹,既是羞愧,又是愤怒,“这回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你,律法是公正得,你不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道:“虽然我不可能一直赢,但是也不能败在下回,虽然范司谏表现出色,但也只是逼出我一成功力,就连汗都没有出。” “你这耳笔休要张狂。”旁边的钱顗怒斥道。 张斐丝毫不惧,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钱御史不会不准我这小民说实话吧?” “你。” 这一句话就把钱顗给怼得无言以对。 御史不准别人说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旁边的许止倩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快些回去吧!” 张斐瞧了她一眼,心想着,可别给恩公吸了一波仇恨,又向范纯仁、钱顗拱手道:“小民告辞。” 便是与许止倩一同离开了。 “你都已经赢了官司,为何还要逞口舌之快,你非得将人都给得罪了么?” 许止倩蹙眉道。 张斐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鞭策他们进步。” 你一个耳笔去鞭策朝廷大员进步?许止倩稍稍一翻白眼,忽听得有人喊道:“倩儿。” 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许遵和刘肇站在廊道上,二人立刻走了过去。 “小民见过刘舍人,恩公。” 张斐拱手一礼。 刘肇笑道:“张三,你这官司可真是越打越大,从审刑院是一路打到这政事堂来。” 张斐无奈道:“小民也不想,但是王大学士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给得太多?”刘肇先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张斐是一个耳笔之人,是为钱而打官司,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给忽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是好气又好笑道:“你小子不会得意忘形了吧?” 张斐忙道:“没有!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刘肇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头回见他,他也是这般语气。” 许遵又道:“张三,你先自个回去,倩儿待会要与我刘舍人家坐坐。” “哦,好的!”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止倩手中接过文桉来,嘿嘿笑道:“许娘子,你可得注意一点。” 许止倩错愕道:“注意甚么?” “脚啊!你不是崴了脚么。”张斐往她脚上一指。 许止倩勐然想起方才那狼狈的样子,狠狠一跺脚,柳眉倒竖,嗔怒道:“你瞎说甚么,还不快走。” “看来是已经好了。” 张斐坏笑几声,又向许遵、刘肇点头示意,然后便抱着那些文桉离开了。 许遵瞧了眼刘肇,这眼中带着一丝愁绪。 范纯仁、钱顗他们倒是没有离开,因为这政事堂就是他们的地盘,弄成这样,必须得立刻开会检讨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文彦博在堂中来回踱步,是大发雷霆,道:“谏院加御史台,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将来我们又有何底气在官家面前说话,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掌管谏院的赵抃也是懊恼地摇头叹气。 范纯仁是满脸尴尬,朝着众人拱手作揖道:“是纯仁没用,让诸位失望了,真是抱歉。” 整个打官司的计划,就是他想的,在升堂之前,他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结果一上来,就被张斐给打蒙了,后来还是学着人家张斐,才捞回一点点脸面。 身为范纯仁好友的刘述赶忙道:“范司谏无须道歉,其实这场官司本就不好打,能上得公堂,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唉只不过咱们乃是朝廷命官,输给一个耳笔,不太好看。” “可要真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输了。” 齐恢很是焦虑道:“区区一个耳笔,竟然能够左右朝廷政策,这长此下去,如何是好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叹气不语。 上回祖宗之法那个官司,他们这些法官表面上是陪审,但实际上也是张斐的对手,结果最终也是一溃千里,狼狈逃窜。 今日噩梦再临。 关键这官司是越打越恐怖了,虽然这场官司是双方斗争的结果,但似乎已经破坏了原有的制度。 赵抃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输了官司倒是不打紧,可是方才在公堂之上,他们表明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看来他们今后也是打算依仗那张三。” 范纯仁激动道:“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张三。” “那可不一定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开口说道:“记得我与张三第一回交手时,他曾讽刺我不专业,如今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打官司是属于讼学,这与我们熟悉的庭辩是大相径庭,在公堂之上,引经据典,诗词子集,都无大用,律法是唯一可以依仗的,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得努力学习讼学,这里面学问可是大着了。” 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有何想法?” 司马光故作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在筹备司法改革,也需要一些司法方面的人才,我打算奏请官家,在国子监扩大讼学这门学科,培养专门的司法人才。” 赵抃点点头道:“这我赞成,今日开此先例,今后难免会再遇到。” “表哥,官司打输了么?” 王夫人见王安石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不免也是忧心忡忡。 “赢了!” 王安石愤怒道。 王夫人错愕道:“赢了,你为何这般生气?” 王安石大袖一舞:“我是气张三那小子。” 王夫人听得更是好奇,“他不是帮你的么,既然打赢了,他应该是功不可没啊!” “他是功不可没,但我却是颜面尽失,我王安石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可真是岂有此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夫人是直摇头,对于她而言,赢了就行,又道:“我去帮你打点热水来。” 王安石一怔,好似想起什么来似得,道:“烧水,我今儿要洗澡。” 王夫人大惊失色,震惊地看着王安石,“表哥,你方才说什么?” 王安石道:“我说我要洗澡啊!” 他竟然主动提及要洗澡?王夫人下意识地举目望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还是说。 王夫人脸上微微泛红。 “咦?我我好像不是往这条路来的呀!” 这宋朝皇宫虽然不大,但是要是不熟的话,还是容易迷路的,关键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不是官员,他的进出,都必须要有专门的人带着,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可走着走着,张斐突然发现周边的环境变得越发陌生,这许止倩又不在身边,他不禁打起精神来。 引路的宦官道:“你也不是第一回来了,还不知这皇城进出可不是一条道。” “是是吗?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张斐讪讪一笑,努力回想了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这想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进到了一个小院里面,四处张望,只见这小院里面只有一栋小阁楼,“这是哪里?” 砰地一声。 院门突然关上了。 “喂,你们想干什么?” 已经被偷袭过好几回的张斐顿时是急了,拔腿就往门口那边跑去。 忽听楼上有人道:“你别害怕,是朕让他们带你来的。” 张斐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乖乖的,你要找我,直说就是,犯得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么,拍电视剧呀,可真是吓死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权力的笼子 来到二楼,就只有一间开着四扇窗的小屋,但装潢却非常雅致,此时屋内坐着一人,正是神宗皇帝。 他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和四道十分精致的菜肴,而且全都是张斐所爱,甚至包括他身边的那个模样清秀的小宫女。 “小民张斐参见陛下。” 张斐躬身一礼。 赵顼笑道:“你无须多礼,坐。” 手直接引向对面。 他之前一直不想暴露身份,就是希望与张斐保持一种朋友之间的交流,他与张斐年纪相当,又是一见如故,这种关系对于他而言又是非常难得的。 即便现在他暴露了身份,但他还是希望继续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多谢陛下。” 张斐也不是第一回与赵顼对席而坐,嘿嘿一笑,来到赵顼对面坐下,左右看了看,“这好像还是我第一回上陛下家做客。” 做客?赵顼很喜欢这个说法,哈哈一笑:“朕早就想请你来了,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交谈间,旁边的宫女已经为他们斟上一杯酒。 赵顼举杯道:“恭喜你赢得这场官司。” “多谢!多谢!” 张斐赶忙举杯迎上。 一饮而尽,赵顼放下酒杯来,又意犹未尽道:“最初那范司谏临时要求王学士上堂作证,可真是令朕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你处变不惊,反而使得范司谏他们施展不开,真是令人倍感痛快啊!” 张斐本想夹一点菜吃,压压酒劲,听到皇帝问话,赶忙将快子,道:“不瞒陛下,其实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甚至比上回祖宗之法的官司还要轻松许多。” “是吗?” 赵顼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上回都是陪审官在询问我,这地位就不平等,故此我顾忌的比较多,这回至少我与范司谏是平等关系,在这个基础上,王大学士做供与否的区别,就仅仅是在于他输得是非常难堪,还是稍稍难堪。” 赵顼笑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输。” 张斐点头道:“因为这事本就是他们胡搅蛮缠,除非他们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否则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赢的。”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方云一桉,朕已经派人暗中在侦查,但对方做得也非常周详,暂时还未查到任何线索,不过朕已经派人暗中保护方云,这方面你不用太担心。” 张斐赶紧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顼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其实方云当初也不过是救了你一命,而你也帮她洗脱罪名,这已经算是报答了她的救命之恩。” 张斐苦笑道:“如果情义之事,也是可以通过计算而得出结果,那可就太好了。” “言之有理。”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朕每回听你打官司,总是受益良多,甚至都要胜过于那些大臣们的辩论。”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大臣在陛下面前,都是以道德去谈得失,而我在公堂之上是以成败论道德,刚好相反,故而陛下觉得有所不同。” “以成败论道德?” 赵顼初听,只觉这话毫无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回答道:“因为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也是道德的底线所在,许多时候一些不道德的事,但并不违法,可是违法之事,必然是有违反道德的一面,故而当以律法相争时,道德也就变得赤luoluo了。 而打官司那更是纯粹的利益之争,我们不是要说服对方,也不是探索真理,而是要借用律法这把武器制服对方,这就如同两军对垒,只有胜败,但最终捍卫的恰恰又是道德。” 赵顼沉思半响,点头笑道:“你这番解释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朕再敬你一杯。” “这杯该我敬陛下了。” “一样。” 喝罢。 赵顼又道:“之前你们在公堂之上,表示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依朕之见,他们必定会重视这争讼之学,争取以律法来阻止王学士变法,你能保证你能一直赢吗?” 张斐一怔,迟疑半响,摇头道:“不能。” 赵顼抬臂至于桌面上,身体前倾,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个。”张斐略显有些纠结,方才官司打得太投入,竟然把皇帝给忘了,都怪那范纯仁,搞什么盘问,打乱了我的节奏,这下可是糟了。 赵顼见他神色纠结,微微一笑:“如这问题,朕也只能与你聊聊,朕希望你对朕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要问得其实很简单,司法能不能限制我,我一个皇帝,如果要依靠你一个耳笔来颁布政策,等于皇权得到了极大的削弱! 适才范纯仁那番话,引起了他的重视。 这皇帝要走法家路线,追求的可不是什么法不阿贵,而是尊君卑臣,这可是法家一个很重要的政治思想。 集权加强权。 可是目前来看,这个法家与赵顼想得不太一样,官司这么打下去的话,他也会被司法监督的。 “是!” 张斐点了下头,应付着,心想,若不说清楚这个问题,只怕他也不会坚定地走下去。反正如今我就只是一个屁民,也没有半点权力,我说什么,他听听就好了,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将来我入朝为官了,那这些话可能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权衡半响,张斐点了头道:“输了就得认。” 赵顼轻轻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 张斐紧接着又道:“不认就得亡国。” 赵顼又是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问道:“陛下可知秦是兴于何因,亡于何因?” 赵顼稍一沉吟:“兴于法,亡于法?” 一个国家的灭亡,肯定不是一个原因,通常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结合语境,他不是回答张斐,而是猜想张斐想这么说。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的来说,秦是兴于法不阿贵,同时又亡于尊君卑臣,这就是为何历朝历代凡尊法家者,是无一长久。” 亡于尊君卑民? 这似乎是直接告诉赵顼,不要走法家这条路。 但这与张斐之前的看法,显然是很矛盾的。 之前张斐曾强调想要富国强兵,唯有法家。 赵顼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答道:“如果说律法捍卫着道德的最后底线,那么君主就是捍卫着律法的最后底线。一旦君主破法,国必亡矣。 因为律法对于君主约束,其实是最小的,普通人犯法,多半都是为了金钱、美女,甚至于权力,但这一切,君主是唾手可得,通常来说,君主想要违法,都是很难的。 除非去强抢民女,派人掠夺百姓财物,如此君主,国焉能不亡。纵观历朝历代,但凡国家走向衰弱之时,皆是从君主破法开始,也从未出现过法亡而国存的现象。” 赵顼听得是直摇头:“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可他们的举动,朕可能是一无所知,你怎能说对朕约束最小。” 张斐笑了笑。 赵顼问道:“难道朕回答的还不够真诚吗?”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你能够与朕开诚布公的谈,这话朕也没法去跟别人谈。 张斐挠挠头,含湖不清地说道:“如果君主受到司法的监督,那他们还需要盯着君主的一举一动吗?” 赵顼当即陷入了沉默。 御史谏官有些时候确实讨厌,但问题是皇帝本就不受司法制约,要还没有一个人盯着他,皇帝就能够为所欲为。 如果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同时司法独立,御史谏官确实是可以不要了,开封府就够了呀。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顼又道:“话虽如此,但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是不是朕就得放弃变法?” 其实他要问的,恰恰就是张斐方才的回答,司法会不会凌驾于皇权之上。 张斐道:“如果如我所言,这场官司就不应该存在,因为陛下有权力设制置二府条例司,这完全符合朝廷典章,他们是凭借权力才将制置二府条例司告上公堂的。” 赵顼摇摇头道:“你未懂朕的意思。” 张斐也要要吐道:“是陛下未懂我的意思。” 赵顼错愕道:“那你所言何意?”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君主乃是捍卫国家律法的最后底线,换而言之,就是律法对陛下的约束其实是最小的,臣子其次,对于百姓的约束最大。 但律法又像似一根绳索,是将所有人都圈在里面,松紧又具有统一性。故此当这跟麻绳对陛下的约束紧上一分,大臣就要紧上五分,百姓则是要紧上十分。而陛下之前的担忧,是基于对自己紧上一分,在这种情况下,这场官司就不可能存在。” 这场官司说到底,是权力之争促成的,不是完全基于司法。 赵顼沉吟半响,问道:“你如何确定对君主的约束收紧一分,对臣子约束就能收紧五分?” 张斐道:“如果一个耳笔敢起诉君主,并且起诉成功,那么起诉宰相,绝无人敢说半句。反之,一个耳笔起诉了宰相,不代表他就能够起诉君主。从法理上来说,君主拥有最多的司法豁免。” 赵顼反驳道:“朕并未违法,可是不少官吏都有违法之举,这你又如何说?” 张斐沉吟少许,道:“陛下对商人的过税是否了解?” 赵顼点点头:“朕当然了解。” 张斐又问道:“陛下又是否知道,许多官吏从中浑水摸鱼?”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为何朝廷不管?” 赵顼不做声了。 张斐道:“朝廷既想扩大财政收入,但同时又不愿意支出太多的酬劳,这与抢劫有何区别?但如果陛下对自己约束,不要这违法收入,这种现象也必然会大规模减少。” 赵顼叹道:“朕也不想,但是目前财政入不敷出。” 张斐道:“如果因此陛下就带头去抢,后果也是肯定的,历朝历代也已经告诉我们结局,这只是一个恶性循环啊!过税这种现象,就是基于松一分的情况下发生的。 其实陛下从中所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他们所得加在一起,可能比陛下要多,至少也差不多。可见对陛下的约束越松,陛下反而损失的越多,最终就是国破家亡。” 结合时事,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只感脸发烫,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感叹道:“朕知你之意,但这谈何容易?” 张斐笑道:“其实路都很难走,否则的话,这么年来,为何就出了一个唐太宗,但这至少还是一条活路,而那条路,必定是死路。” 赵顼问道:“可是尊君卑臣乃法家思想。” 张斐沉吟少许,才道:“虽说汉武帝是独尊儒术,但其实他是将儒法结合,他并未放弃法家的许多思想,这就是因为如果法家再加上尊君卑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凡这么做得国家,无一例外,全都因此亡国。” 赵顼不解道:“这是为何?这可是法家圣祖韩非子所提倡的。” 这可是他支持法家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伸张皇权,王安石的变法,也将这个思想给融入其中,这也是赵顼支持王安石一个重要原因。 若不伸张皇权,是既无法对外开疆扩土,也无法对内改革变法。 张斐笑道:“故此韩非子他输得也很彻底啊!” 赵顼道:“可是大秦!” 他本想说大秦赢了,可大秦又是二世而亡,这好像又缺乏说服力。 张斐道:“法家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如此才能有效治国。但这显然与尊君卑臣有着尖锐的矛盾,二者是不相兼容的,故此要引入儒家的君君臣臣与法家思融合,因为君君臣臣相对温和许多。” 这儒家的君君臣臣,并非完全尊君,而是巧用道德来限制君主,表示你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臣子劝阻皇帝时,常用尧舜、太宗来做例子,其实就是这个思想,君主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得竖立一个榜样。 而尊君卑臣,就简单粗暴,宇宙之内,唯我独尊。 可这么一来,不等于又回来了,儒法结合,不能做出改变。 赵顼听得很是困惑。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我之所以支持陛下走法家路线,那是因为目前国家内忧外患,必须要强权,才能够扭转乾坤。” 赵顼是彻底迷茫了,“你这不也自相矛盾吗?”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陛下取舍有度,便可做到矛盾皆为陛下所用。” 赵顼问道:“如何取舍有度?”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将部分权力赋予司法。历朝历代,许多人都认为,对皇权少一分约束,君主自然得利。 但其实恰恰相反,皇权多一分约束,君主才最得利,因为君主可以通过这一分的约束换取臣子的五分约束,虽然大家都变弱了,但是臣失去的更多,那皇权自然就得到伸张。” 赵顼紧锁眉头道:“赋予司法?” 张斐道:“陛下也可以理解,交予国家,这部分交出来的权力就变成公权。” “公权?国家?”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只要把握好公权的度,君主的权力是可以得到伸张的。” “此话怎讲?”赵顼问道。 张斐解释道:“因为从纯粹的法理来看,君主是同时拥有立法权和释法权,即便司法对君主有所约束,君主依然可以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并且受到的限制更少。 就好比说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官司,如果大家都只讲法的话,陛下就只需换个名字,那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讲法的是对方。 故此范司谏他们在这事上面,他们讲得往往不是法理,而是道德。 实在不行,陛下还可以再添加几个主审官去审,祖宗之法是可以给出很多解释的,每种解释都合理,陛下是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的解释。” 赵顼听罢,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张斐的这番理论,确实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以前君臣之间,就是一个零和游戏,大家都是想着增加权力,却从未有人想过,大家一同削减权力。 只要你减得比我多,我们的差距就更大了,皇权自然也得到了伸张,那么考虑的就是该把多少权力关到笼子里面,对君主最为有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说这实践出真知,但是治国可不能脑门一热,大腿一拍,撸起袖子,干就对了。 一个政策的失误,可能就是无数人命。 故此,大臣在向皇帝献策时,都会先拿出一整套完整的理论做基础。 但他们的理论都有一个相似点,就是强调皇权。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皆是如此。 因为他们要说服的对象就是皇帝,皇帝若不得利,又怎会答应。 张斐其实也不例外。 他虽然是强调削弱皇权,但他同时也强调削弱臣权,权力是相对的,只要你比我削弱的更多,那等于我是变得更强。 只不过他引入了公权这一个理念。 将两人的游戏,变成了三人游戏。 这就好比原本擂台上是两个成年人打架,是胜负难料,而且十分凶险。 现在改换规矩,变成一个初中生和两个小学生,虽然总重量是一样的,但这显然比两个成年人打擂台更为安全一些,同时初中生还能拉拢其中一个,其对付另一个小学生,这胜算也更大一些。 诀窍就在于怎么去分,让自己更占优势。 这刚好是处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中间。 王安石是强调强权,司马光是强调平衡。 张斐就刚好处于中间。 当然,张斐也只是帮助赵顼打开一扇门,多一条路供他选择。 但到底走哪扇门,还得是赵顼自己去选择。 毕竟张斐也就只是一个屁民,连官员都不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于说出这番话,并且说完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恩公!” “三哥!” 刚刚出得皇城,就见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走了过来。 “老七,大牛,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问道。 冯南希道:“适才那衙内和小马上咱们家,说恩公打赢了官司,要为恩公庆祝,我们这才知道官司已经打完了,可见恩公迟迟未归,故而赶来看看。” 张斐一翻白眼,“你们担心有什么用?是要杀进去么?” 冯南希当即吓得腿都软了,这后面可是皇城呀,“这这我们怎敢。” “那不就是了,你们都出来了,谁去保护夫人?”张斐很不爽地质问道。 方云一事,让他吃了教训,他对于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马车那边有人喊道:“夫君。” 只见高文茵从马车内躬身行出。 “夫人也来了呀!”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 高文茵讪讪一笑:“是我担心夫君,大牛和七哥他们只是送我来此。” 张斐神色一变,笑道:“让夫人担心了,真是抱歉。” 冯南希、牛北庆当即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 “这是我应该做的。”高文茵稍稍颔首,又左右看了看,“许娘子呢?她没与你一块吗?” 张斐道:“许娘子跟他爹去刘舍人家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李四,你快些将酒拿出来。” “哎!” 李四麻熘地从马车里面端出一壶酒来,“三哥,你慢点喝,有点烫。” “烫?” 张斐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你疯了吗?这天气,你拿壶烫酒给我喝?” 高文茵错愕道:“这不是夫君你要求的吗?” 张斐也是一脸错愕,“我要求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是夫君让我烫好酒等你回来庆祝?” “啊?这。” 张斐挠挠头,心道,早知你这么听话,我就让你脱了衣服在床上等我了,唉真是失策啊! 一行人回到家里,小桃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庆功宴。 张斐又让李四去许家看看,如果许止倩他们回来了,就请他们过来一块吃。 但可惜许家的下人告知李四,许遵和许止倩并未回来。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遗憾,毕竟许止倩可是二号功臣,没有她在,就少了一点意思。 但好在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活宝又来了,有他们两个在,这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然而,张斐并不知道的是,许止倩其实已经回到家了。 许家。 “爹爹!” 许止倩一脸困惑地看着许遵,“方才你说要去刘叔父家拜访,可最终又没有去,如今又故意骗张三我们不在家,这这是为什么?莫不是爹爹害怕与张三来往,会影响爹爹的仕途?” “混账!”许遵瞪她一眼,“爹爹是那种人吗?” “那是为什么?”许止倩好奇道。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倩儿,今后你不能老是跟着张三东奔西跑。” 许止倩惊讶道:“为何?” 许遵道:“如今你可是待嫁的闺女,大庭广众下,你跟张三搂搂抱抱的,这要传出去,谁还敢娶你啊?” 许止倩激动道:“爹爹,你怎能这般想女儿,当时只因女儿紧张,迈不开步子,张三只是好意扶着女儿。” 许遵叹道:“爹爹是相信你的,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 许止倩哼道:“我才不在乎。” 许遵道:“怎么?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么?” 许止倩迟疑了下:“这女儿倒是没有想过,但目前女儿还不想嫁人。” 许遵沉眉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般年纪,若不嫁人成何体统,待会我去跟张三说说,你就不去那律师事务所。” “不行!” 许止倩激动地喊道。 许遵吓得一跳,打量了下女儿,“倩儿,你老实跟爹说,你与张三?” 许止倩一脸呆萌道:“与张三什么?” 许遵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张三?” “怎么可能?” 许止倩吓得惊叫一声,只觉汗毛竖立,“爹爹怎会这般想,女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登徒子。” 许遵道:“倒也不是爹爹瞎想,只不过爹爹那些同僚都是这般认为的。而且,你自己想想看,你与张三认识之后,也都不跟莹儿他们一块出去玩了,成天就跟着张三。” 许止倩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生活是发生了些些改变,蹙眉道:“爹爹应该知道,女儿跟着张三,也是忙于正事,可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若非如此,爹爹又怎会允许你与张三上堂争讼。”话说如此,许遵又道:“但你也不能总是这么下去,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就到此为止吧!” “爹爹?” “这是爹爹的职责所在。” 许遵面容严肃地说道:“你想想看,但凡你自己能做主的事,爹爹何时干预过你,爹爹对你还不够宽容吗?” 许止倩咬着嘴唇,闷闷不声。 许遵又道:“但是这儿女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的职责所在,如果爹爹不帮你找一个好归宿,将来又怎么去面对你娘。” 许止倩虽万般不愿,但还是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许遵嗯了一声:“爹爹已经托你刘叔父帮你去打听了,若有消息,爹爹会先与你商量的。” 其实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也是不会让步的。 如今的婚姻大事,就是属父母之命,儿女也没法去自己操作,许遵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那自然就不能由着女儿任性。 其实许遵还是给许止倩一些选择的自由,与许止倩同龄的孩子,都已经嫁人了,许遵也希望许止倩自己能够觅得如意郎君,但也认为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这一次许遵也是下定决心。 许止倩也很了解他爹,许遵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着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傍晚时分。 张家院内是鼾声如雷,牛北庆趴在桌上是呼呼大睡,而曹栋栋、马小义则是将张斐夹在中间,一个抱着腰,一个抱着胳膊。 “喂喂喂!你们两个抱着我干什么,快些松开,回家抱浑家去。” 张斐倒是没喝多少,都是牛北庆、冯南希在陪他们喝,如今那两个也差不多了,只能他自己善后了。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夹着他们两个往门外走。 “嗝不行,不行,本衙内还未尽兴,咱们兄弟再去飘香楼喝,叫上七八个歌妓嗝。” “草!早又不说,现在你们都这德行了,去了的话,肯定跑单,下回再去。” “三哥,你真是见色忘友?”马小义靠在张斐怀里都囔道。 张斐纳闷道:“什么见色忘友?” 马小义都着嘴道:“你为什么总带着那许娘子,俺也可以帮你打官司,俺还不要钱,只求三哥你带上俺。” “行行行,下次带你去。这么大了,就别扮可爱了。” 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张斐身子一扭,奋力拉开他们两个,往涛子怀里一推,紧接着一个后跳,将门一关。 “呼可算是将这两个活宝给送走了。” 张斐长长松得一口气,目光突然往许家那边瞧了一眼,心想,恩公他们应该回来了吧。可如果回来了,许止倩肯定会上我家来呀!不会是我这场官司影响到了恩公吧? 他越想越发担忧,于是打算去问问看。 来到后门,刚刚推开门,就见许止倩斜倚在门沿上,见他来了,也就只是澹澹扫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张斐紧张地问道。 许止倩瞧他一眼,嗫嚅不语。 张斐急道:“你倒是说呀!”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凤目含泪,沮丧道:“我以后不能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了。” “为什么?”张斐急切道:“是不是我这场官司影响了你们家?” 许止倩摇摇头,忸怩不安瞧了眼张斐,“我我说了,你可不准笑。” “笑你?” 张斐差点没说“笑你妹”,翻着白眼:“我是这么无情的人吗?快说吧!” 许止倩努了下小嘴:“是是我要嫁人了。” “啊?嫁嫁人?” 张斐顿时懵了。 他以为自己连累了许家,不曾想竟然是许止倩要嫁人了。 许止倩点了点头。 张斐想笑,但却是笑不起来,“你这么小就要嫁人了?” 许止倩直起身来,“我可不小了。” 张斐目光往她胸前一掠而过,“确确实也不小。”又问道:“你要嫁给谁?” 问出这句话时,竟有被人戴绿帽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许止倩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爹已经让刘叔父帮我去打听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所以恩公今儿是故意让你与我保持距离?” 许止倩忙道:“你可别误会,爹爹也是为了我好。” “这我当然知道。” 说罢,张斐叹了口气,也斜靠在门沿上。 许止倩瞧他一眼,“你为何叹气?” “我。”张斐耸了下肩膀:“我们这么合拍,连斩开封府、审刑院、政事堂于马下,事业是蒸蒸日上,你突然来这么一出,还不让我叹口气啊。” 许止倩轻叹道:“谁说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张斐直起身来,问道:“那你没有跟恩公说么?” 许止倩道:“怎么没说,但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我又不能做主。” “这倒也是。”张斐点了点头,又瘫了回去。 许止倩瞧了眼张斐,“张三,你那么能说,能不能帮我去跟我爹说说。” 张斐很是纠结:“别的事倒是好说,但这事的话。” 许止倩见他很是为难,点了下头:“也是,这事你也帮不了忙。” 张斐瞧她沮丧的样子,心肠一软,道:“你若真不想嫁人,那我帮你想想?” “谢谢!”许止轻声道了一声谢,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张斐怎么帮得了,又道:“张三,虽然我没法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但你答应我的事,可是不能反悔。”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止倩激动道:“就是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我才愿意帮你的。” 张斐随口敷衍道:“这你放心,利用穷人赚富人的钱,可一直都是我的理念,怎么可能会放弃。” 许止倩剜了他一眼,“我回去了。” 说罢,就将后门给关上了。 ‘喂唉!” 回到院内,张斐坐在狼藉的酒桌旁,只觉莫名的心烦意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夫君。” “啊?” 张斐一怔,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拿着一块抹布走了过来,正担忧地看着他。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来到桌旁,高文茵温声问道。 “没。” 张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遇到一些棘手的事。” 不得不说,高文茵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高文茵又问道:“是与许娘子有关吗?” 张斐诧异地看着她,“夫人怎会这么说?” 高文茵道:“方才吃饭时,夫君就心不在焉的,时不时还往后门那边看一眼。” “是吗?” 张斐惊诧道。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高文茵点点头,又是微笑道:“夫君如此年纪,就能拥有有这般成就,我又哪能配得上夫君,其实谁人都看得出,夫君与那许娘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她喊得是夫君,但张斐在她心里更多是恩人的身份,作为旁观者,她也早就看出,许止倩与张斐才是真的一对。 张斐眉头紧锁,沉思半响,突然看向高文茵,“夫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笑,又听张斐道:“是呀!我这般优秀,光一个夫人又怎配得上,这会外溢的,至少也得三五位夫人,才勉勉强强够得上我的优秀啊。” “?” 高文茵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曹府! “你这孽子又上哪喝酒去了?” 曹评瞅着被涛子他们抬回来的曹栋栋,怒气看着就浮上脸来。 曹栋栋先是冲着曹评一阵傻笑,又含湖不清道:“张三打赢了官司,我们去帮庆祝了。” 曹评眉头一皱,“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最近少与那张三来往,你怎就不听。” “不行!” 曹栋栋突然就鼓起眼来,瞪着老爹,“那可不行。” 旁边的涛子慌得要命,低声道:“衙内,你喝多了。” 曹评嘴角抽搐着,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不行!”曹栋栋昂起头来,极其嚣张道:“只要有张三在,即便本衙内犯了法,也不会被姑奶奶惩罚的,哈哈哈!” “你这逆子?” 曹评勐地举起手来,突然眉头皱了下,是呀!张三就一个耳笔,他王介甫请得,我曹评就请不得吗?顿时放下手来,瞧了曹栋栋一眼,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的。” “那是。” 曹栋栋很是得意的抖着大舌头道:“虽然爹爹让我少与张三来往,但只要我能哄得姑奶奶开心,我爹爹敢打我么?我爹爹看到姑奶奶腿软得比我还厉害一些。哈哈。” 啪! “哎幼!谁打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御讼 随着黑夜的降临,张家、许家这边慢慢安静了下来,隐隐可听见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喊声。但是东京各大酒楼,却是热闹非凡,随着官司的内容不断传出,民间开始了一轮新得争论。 虽然这场官司表面上好像与百姓没有直接关系,毕竟是朝廷大员控诉官衙,但其实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人。 这无疑为新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也预示着新法即将到来。 已经是不可阻挡。 翌日清晨。 由于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清晨的温度是非常舒适的,故此许遵也是选择步行去上班。 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张斐顶着一头大汗,迎面跑来。 “恩公早!”张斐微微喘气道。 “这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去了?”许遵好奇地问道。 张斐喘着气道:“我跑步去了,哦,就是锻炼身体。” 许遵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跑完了没有?” 张斐道:“跑完了。恩公有事吗?” “是有点事要与你说。” 许遵手往前方一指,示意边走边说。 “哦!” 张斐跟着许遵往前走去。 许遵边走边道:“倩儿只怕不能再继续帮你了。” 张斐一惊,“为何?” 许遵道:“她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 “嫁人?” 张斐问道:“嫁给谁?” 许遵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许止倩的兄长,哭笑不得:“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恩公,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与许娘子也算是相识一场,她的终身大事,我也得关心关心啊。” 许遵摆摆手道:“这事就不用你关心了,我已经托了人。” 张斐眼眸一转,道:“恩公,这事你可得万分谨慎,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害得许娘子一生。” 许遵听他说得怪邪乎的,“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许娘子的性格,恩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眼里可就揉不得沙子的,故此在择婿方面,一定要慎重,否则的话,可能就会害得两家人。” 许遵想想,觉得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择选?” 张斐想了想,道:“首先,官宦子弟不能要,尤其是那种官宦世家,是决计不能要的。” 许遵哼道:“你这真是胡说八道,倩儿就是生于官员家庭,这门当户对,也应该找宦官子弟。” 张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官宦家庭,总是难免人情世故,难免外界的纷纷扰扰,而许娘子在许多是非上面,又认死理,那不得天天吵啊!” 许遵摇摇头,不以为意:“倩儿是我女儿,我比你更了解她,虽说她乐于助人,但她也知道量力而为,不会去强求的。” …张斐道:“许娘子助人,可从不是量力而为,而是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故此对于自己,她可是要求很高的,但是在许多官员眼里,就是太过较真,大部分官员都可没有恩公你这般清廉啊。” 许遵兀自摇头道:“朝中还是有许多家世清白的清廉之官。” 张斐立刻问道:“司马大学士算得上清廉之官吗?” 许遵点点头道:“那当然算。” 张斐道:“但是司马大学士在许多桉件上面,与许娘子的看法是完全矛盾的,恩公应该知道,许多桉件的判决,是在于理念的不同,而非是纯粹的对与错。 许娘子心里又藏不住事,必然会与司马大学士争辩,恩公认为司马大学士会容许自己的儿媳反对自己吗?” 许遵脑子里面,满是许止倩与他辩论的画面,真是越想越愁,这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叹道:“这也怪我啊!”又看向张斐,“依你之意,就只能找平民百姓?” 张斐直摇头道:“那更不行,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普通官员,也经不起许娘子折腾啊!” 许遵啧了一声:“嫁了人,这性子多半会改改的。” 张斐问道:“恩公真这么认为么?”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官员子弟嫁不得,百姓子弟亦嫁不得,那嫁给谁?” 张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依我愚见,恩公择婿,应该要符合三个条件。” “哪三个?”许遵问道。 张斐昂首挺胸道:“其一,英俊多金。这容貌得般配,生活也得有保障,这都是最基本的,夫妻上街一块讨饭,可是算不得恩爱。 其二,能力非凡。不仅要经得起许娘子折腾,甚至还要比许娘子更能折腾,如此一来,夫妻一块折腾,就谁也怪不了谁了。 其三,与许娘子理念相同,这很重要,许娘子的性子,认定之事,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理念相同,就能避免许多矛盾。” 许遵稍稍点头:“你说得倒也有些。”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量了下张斐,“等会你说得不会是你自己吧?” 张斐嘿嘿一笑:“英俊多金,这的确像我!” “老夫指得可不是这一点。” “那恩公指的是?”张斐诧异道。 许遵道:“能比倩儿更能折腾的,不只有你了吗?倩儿就再能折腾,她也只敢帮助一些平民百姓,你呢,是从审刑院一直告到政事堂,王司农都被你赶出京城,我看整个京城也没谁比你更能折腾了。” 张斐挠着脖颈,讪讪道:“恩公言之有理。” “什么言之有理?这分明都是你说得。” 许遵瞧着张斐,摆摆手道:“在老夫面前,你就别拐弯抹角了,直说便是。” “哦!” 张斐憨厚地点点头,然后拱手道:“小婿见过岳父。” … 昨夜喝多了的牛北庆,今儿起得比较晚,打着哈欠来到门前,正准备找个疙瘩,眯了一会儿,可刚到门前,就见一人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跑来。 “恩公?” 牛北庆见是张斐,赶紧打起精神来,“恩公为何这般惊慌?” “有人追杀我,太可怕了。” 言罢,张斐三两步就窜入院内,嘴角还挂着一抹坏笑。 牛北庆未注意到,他来到张家之后,一直都在看家护院,可也没个来闹事的,一把子力气无处施展,好生无聊,一听有人追杀张斐,可算是有事干了。 鼓着眼就冲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见一人以百米的冲刺的速度,往这边跑来。 还真有人追杀恩公? 牛北庆立刻冲上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抡起膀子,大声喝道:“你这鸟人胆敢刺杀俺恩公。” 那人也吓坏了,大喊道:“好汉饶命啊!” 刚刚入院的张斐勐地回头看去,当即也吓得魂不附体,大喊道:“大牛住手!” 牛北庆回头看去,手中那人拼命地朝着张斐招手道:“张三郎,救我,救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范理。 由于牛北庆一直在家看家护院,并不认识这范理。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大牛,这是范员外,还不放手。” “哦。” 牛北庆立刻放下手来。 范理吓得不轻,双腿一软,差点一股屁坐在地上,“三郎,你这下人好生面煞。” 张斐一手扶着他,赔笑道:“这只是个误会,范员外,你没事吧?” “差点都被吓死了。” 范理拍着胸脯,娘里娘气地说道。 牛北庆赶忙解释道:“恩公,这可不能怪俺,你说有人追杀你,俺出门一看,就这厮员外往这边跑来,就以为是他要追杀你。” “啥?” 范理惊呼道:“三郎,有人追杀你么?” 张斐赶忙道:“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哪知他还当真了。”说着,他又转移话题道:“不过员外,这大清早的,你上我这来,不会是来催工的吧?我昨日才刚刚打完官司啊!” 范理突然来个激灵,一手拽住张斐的衣袖,“三郎,你快些跟我走,走走走走!” “上哪去?” “事务所。” “你先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事?” “官官官官家的圣谕到了。” “圣谕?” “哎幼!你就别问了,快些走吧。” 范理拽着稀里湖涂的张斐一路狂奔至录事巷。 就连张斐都感慨,这个中年人的体力真是可以,跑几条街,都不带减速的。 只见青楼的歌妓,书铺的茶食人,耳笔胡同的耳笔,都跑了出来,而目光全都盯着汴京律师事务所。 “中中官,小人将张三郎请来了。” 来到律师事务所门前,范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向一个蓝色锦衣老者说道。 …中官?张斐打量了下那锦衣老者,见这老者没有胡须,立刻也反应过来,赶忙拱手道:“张三见过中官。” 这老者正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蓝元震,张斐没有见过他,但他倒是见过张斐,笑道:“咱家今日是奉官家圣谕,将此匾赐予你。” 说着,他手指向身旁的一个侍从。 那侍从双手抬着一块圆匾,但是上面罩着一块黄布。 蓝元震拉开黄布。 但见那匾额中间写有一个字----讼。 左下方还有一个印章,也只有一个字---御。 张斐、范理等一干耳笔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蓝元震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表情,轻轻笑得几声。 张斐先回过神来,小声向蓝元震问道:“中官,冒昧问一句,这这有啥用?” 蓝元震嘴角抽搐了下,“你不知道?” 张斐直摇头。 他是律法从业者,这玩意又不是公文,又不是诏书,他不太懂啊! 不知道你倒抽什么冷气。蓝元震瞥了张斐一眼,“真不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湖涂,有了这块匾,你今后去争讼,可就没有人敢拦着你了。” 张斐顿时喜出望外,“这么厉害么?” “官家赐的,能是寻常之物么。”蓝元震略有不爽道。 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张斐又急急问道:“那那到时官府不给我公文,我还能否争讼?” 蓝元震不耐烦道:“废话,有了这块匾,还需要什么公文。再说,官府敢不给吗。” 这可真是块宝贝呀!张斐眼眸一转,又道:“中官,能不能将它缩小一点。” “缩小?” 蓝元震都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玉佩大小就行,那样的话,我便可以挂在身上,看谁还敢拦我。嘿嘿!”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流汹涌 蓝元震惊呆了! 官家能赐你一块匾,你跟范理哭就对了,还在这里提要求? 可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直接刻在你脸上,洗不掉,坏不掉,上哪都能带着,岂不更好。”蓝元震笑呵呵道。 张斐笑意一敛,赔笑道:“中官见谅,我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蓝元震哼道:“官家的赏赐,也能拿来开玩笑,你可真不知好歹。” 又不是开过,是你没见识好么。张斐讪讪道:“这不是第一回收么,没啥经验。” “你。” 蓝元震都给张斐气乐了,“罢了,罢了,朝中哪位宰执没有挨过你的气,你要不要?” “要!” 张斐赶忙道:“当然要,多谢官家赏赐,多谢官家赏赐。” 不要是傻子。 奉旨争讼? 哇! 这回真是发达了! 要知道去年,张斐因为这个争讼权,可真是绞尽脑汁,连房贷都给了整了出来,但是根据朝廷制度,争讼权还是控制在朝廷手中的,想要续上,还得通过官府的考核。 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啊。 如今有这块匾在,可千万别让我去考,你若让我考,我就敢交白卷,你要不给我过,那咱看谁尴尬。 张斐就只顾着兴奋,还是人家范理懂事,将店里为数不多的银子拿出来,送给蓝元震等一干随行内侍。 这叫做人情世故。 佛祖都收,阉人凭什么不能收。 谁特么说贪污受贿,那都不能说低情商,只能说是没智商。 蓝元震走后,张斐是举目四顾,“范员外,你说这匾挂哪好?” 范理哎哟一声:“我说三郎呀,这匾哪能挂外面,万一让人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再要一块呗。” “?” 范理赶紧将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给推到后院去,又赶紧招呼着全店耳笔,帮他出谋划策,看看挂在那里,既显眼,又安全。 最终还是选择挂在柜台后面。 挂号之后,范理带着一干耳笔,排排站着,深情地望着那匾,想想这些天的担惊受怕,竟哽咽了起来。 他这一哽咽,身旁耳笔也开始抹泪。 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范员外,恭喜!恭喜!” 只见李国忠入得店内,朝着范理拱拱手。 范理偏头一看,神色一变,拱手道:“原来李行首,多谢,多谢。” 二人口中道着贺,答着谢,但脸上的表情可真是非常精彩,堪比一场大戏。 一直以来,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相对于其它书铺而言,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但是这回。 他们知道是回天乏力。 官家御赐匾额,这可是在茶食界从未发生过的事。 但这无关对错好坏,而是人性。 一句话,凭什么让你做大做强,你有什么资格? 你要做大买卖,那必然就会引来同行的攻击。 任何人都会这么干,任何行业也都必然会发生。 绝不能想着,我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又碍着谁了,你们为何针对我? 真是不针对你,而是针对所有人,人人这么过来的,过不来的,你也看不见。 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变得更加强大。 就好像如今这样。 这没法阻止,大家也就认了。 随着李国忠的出现,其他茶食人,甚至连那些青楼的掌柜也纷纷赶来道贺。 这到底也是录事巷之光啊! 这风头,张斐全都让给范理,这也是当初张斐给予范理的承诺,让他成为录事巷的一霸,只在他之下。 而他则是独自待在后院的包间内,思考这块匾背后的意义。 到底官家赐这块匾给他,是代表支持他的理论,还是说只是表扬他。 此事,他都没法去问许遵。 “这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还是不要去瞎猜,只要他不给明示,那我就当做这块匾是酬劳,咱也不管,爽就行了。” 思前想后,张斐觉得还是要谨慎,不要胡乱瞎猜,毕竟皇帝只是给他一个块匾,不是说让他去当宰相。 “张三!张三!” 一阵嚣张叫喊,打断了张斐的思绪。 年轻就是好,昨儿醉成那样,这么早就能够生龙活虎。 张斐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曹栋栋拽成二五八万地站在院中,“衙内早啊。” “张三,哎幼!” “嗯?” 张斐突然瞅着曹栋栋歪着嘴巴,嘴角还有一块淤青,不禁问道:“衙内,你嘴巴怎么弄的?” 曹栋栋摸了摸嘴角,龇牙咧嘴道:“昨儿不是在你家喝醉了么,回到家摔了一跤,给撞歪了。” “是吗?” 张斐定目看去,“这怎么看着像似抽得?” “你啥眼神,谁敢抽本衙内。” 曹栋栋歪了歪嘴,又问道:“外面那匾真是官家赐你的么?” “这还能有假!”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又急急问道:“那是不是说逢告必赢?” 张斐愣了下,“应该没这么厉害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没说明书。” 曹栋栋眼眸一转,一手揽住张斐的胳膊,“来来来,我跟你谈一桩大买卖。” 说着,就将张斐拉到大堂内。 “大买卖?” 张斐狐疑道:“什么大买卖?” 曹栋栋道:“我想请你帮我家计税。” “啊?” 张斐愣了下,“你家干嘛请我计税?”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我家就不能找你么?” 张斐笑道:“我帮你家计税,那只能是越计越多。” 曹栋栋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这你还问我,你家缴足税了么?” 曹栋栋挠挠头,小声滴咕道:“缴足了还用找你计税么?” 张斐愣了愣,“原来你找我计税,就是想少交点税?” 曹栋栋直点头,“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去跟我爹爹说。” 张斐很是沮丧,心想,原本这钱我是必赚的,可惜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有着大量的特权,导致法律意义上的合理避税根本就玩不开,只能赚赚那些富商的钱,要是朝廷能够取消这些特权,那我不得赚疯了。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语,问道:“张三,你能不能做到?”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我这买卖与你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也帮不了你。” 曹栋栋歪了下嘴,“那就算了。” 张斐狐疑地瞧他一眼,“对了,你怎么突然找我做这买卖。” 曹栋栋哼道:“我就来问问不行么,我在你这里可是花了五百贯,总不能白花,没事也可以找你聊聊天。” 张斐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是是是,衙内若有任何法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咨询,我们必将提供优质地服务。” 说着,他四处张望着,“那些人干什么去了,大客户来了,茶都不斟上一杯。” “算了。本衙内也不是来喝茶的。”曹栋栋一挥手,又站起身来,“本衙内走了。” 便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张斐瞧着曹栋栋的背影,心中很是疑惑,要说这厮来找我逛窑子,那是有可能得,他绝不会突然找我谈这么正经的事,这背后定有原因。是什么呢?他家?难道是他爹?不可能呀,我这到底是要讲法的,他们曹家可以不讲法,我只能帮倒忙。不对,难道说,曹家忌惮新法,故而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是呀!如果新法能够一步步削弱他们这些特权人士,那我岂不是发达了。 曹栋栋上得马车,但见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正是曹评。 “怎么样?” 曹评问道。 曹栋栋讪讪道:“孩儿这回可真是看错人了,张张三说帮不了咱。” 曹评问道:“为何?” 曹栋栋道:“他说咱家找他计税,只能越计越多,这买卖没法做。” 曹评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下曹栋栋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眼光挺不错的,这个张三倒真是值得来往啊!” 曹栋栋忙道:“爹爹容许孩儿与张三来往了么?” 曹评点点头。 “为何?” 曹栋栋一脸好奇道。 曹评问道:“你为何要与张三来往。” “嘿嘿!” 曹栋栋傻笑不语。 曹评呵呵一笑,“你不也说了,爹爹比你更怕姑奶奶。” 开封府。 “吕知府,你可有听说官家赐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一事?” 李开匆匆入得屋内,喘着气向吕公着道。 吕公着放下手中公文来,问道:“什么赐匾?” 李开道:“前不久官家赐了一块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上面写着一个‘讼’字。” 吕公着寻思片刻,道:“定是张三帮制置二府条例司打赢了官司,故而官家赐赏于他。” 李开郁闷道:“赐什么不好,偏偏赐这么一块匾给他。”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激动道:“如今张三获得此匾,今后谁还敢拦他争讼啊!” 吕公着倏然起身,突然看向黄贵道:“黄主簿。” “知府有何吩咐?”黄贵立刻上前来。 吕公着问道:“我还有多久调任?” 黄贵道:“不到半年了。” 吕公着坐了回去,“半年,熬熬也就过去了。” 李开欲哭无泪道:“可我还有一年半啊!” 傍晚时分。 沉怀孝双手没入袖中,愁眉难展地往皇城外行去。 今日他来到朝中,就已经渐渐感觉到三司大权旁落的预兆,许多官员都已经开始拍王安石的马屁。 立法权,这东西真是太恐怖了。 而且主要就是针对他们三司。 可计相唐介又卧病在床,三司中无人能与王安石抗衡。 “沉兄!沉兄!” 忽听得有人喊,沉怀孝偏头看去,只见转运使曹邗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曹运使。” “沉兄,你听说没有,今儿官家赐了一块匾给那耳笔张三。” “什么匾?”沉怀孝问道。 曹邗道:“是一块写有‘讼’字的匾,如此一来,谁也不能阻拦那张三争讼了。” 沉怀孝叹了口气,“那小鬼确实难缠,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耳笔,多块匾又能怎样,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去关注他。” 曹邗道:“沉兄可是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伤神?” 沉怀孝叹道:“谁不伤神啊!” 曹邗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就要关注这耳笔。” 沉怀孝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曹邗道:“那场官司说得很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他王介甫可以花钱去雇那耳笔张三,咱们可以雇耳笔张三对付他王介甫啊!” 沉怀孝皱眉道:“耳笔张三就是靠着王介甫起家的,他能帮咱们吗。” 曹邗道:“但是咱们可以想办法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可一举两得。” 沉怀孝侧目看向他,又四处张望了下,“上我家去说。” 而张斐也是临近傍晚才回到家的,御匾到底只是一个块匾,要是不能转化为金钱,那就成了一个装饰,而张斐的下一个计划,已经决定,就是附近的农村。 他得安排许多工作。 当然,今日他只是跟他们交代一下,让他们做好出远门的准备,待在店里喝茶闲聊日子,已经结束了,下乡才是起家的正道。 “咦?许娘子也在。” 刚刚回到家里的张斐,见到许止倩坐在院内与高文茵闲聊。 许止倩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地笑容,“恭喜你获得御匾,今后可没人敢再拦你争讼了。” 张斐诧异道:“你就知道了。” 许止倩道:“这事都已经传遍了京城。” 高文茵起身道:“夫君,你与许娘子先聊,我去跟你打盆热水来。” “哦,有劳夫人了。” 张斐点点头。 待高文茵走后,许止倩就道:“你怎能拿高姐姐当佣人使唤。” “我也不想,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过,她倒是很细心的,也挺不错的。” 不陪着睡觉,必须在其它方面得弥补,真的是坐在家里好吃懒做,那张斐可真是会爱死她了,突然他打量了下许止倩,“心情不错,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了?” 许止倩轻轻一笑:“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虚,我知道,定是你想的办法让爹爹答应我回事务所帮忙的。”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止倩笑道:“因为也就你希望我回事务所帮忙啊!” “聪明!” 张斐打了个响指。 许止倩忙问道:“你是如何说服我爹爹的?”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希望嫁人,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去律师事务所帮忙,而是因为你年龄到了,现在不嫁人,今后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对不对?” 许止倩直点头。 张斐道:“很简单呀!我只需要对症下药。” 许止倩又问道:“如何对症下药?” 张斐道:“很简单,我答应恩公,我帮你兜底。” “兜底?” 许止倩一脸错愕。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告诉恩公,且让你先来事务所帮忙,如果到时没有要你的话,那就由贫僧帮忙收了你这妖精。” 第一百七十章 攻守异形啦! “小妖精休走。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麻哄。” “你你这小耳笔给我等着,待会再来找你算账。哼。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 “许娘子怎么就走了。” 这时,高文茵端着一小盆热水走了过来。 “哦,她去找佛祖了。”张斐笑道。 “佛祖?” 高文茵瞧他一脸嬉笑,便也不再问,将热水放在桌上,轻声细语道:“夫君,你先洗洗脸吧,待会就开饭了。” 说着,她便将帕子放在水里浸湿,然后拧干,递给张斐。 就这服务,堪比超人性智能。 张斐怎能不爱,是真心离不开了,接过帕子,抹了抹脸。 高文茵偷偷瞄他一眼,小声问道:“夫君,许娘子今儿好像挺开心的。” 张斐将帕子递还给她,笑道:“这硬塞一个帅哥给她,当然开心啊!” 高文茵又问道:“也就是说,夫君已经。” 张斐笑着点点头:“今后夫人有伴了。” “!” 许府。 “爹爹!” 许止倩径直来到堂内,泪眼汪汪地看着许遵,“你你将女儿许给了了。” “张三?” 许遵道出女儿所想。 许止倩委屈地点点头。 许遵问道:“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行。” 许止倩立刻道:“女儿不是与爹爹说过么,女儿与张三没有什么事。” 许遵道:“可是张三今儿一早就来向爹爹提亲!” “什么?” 许止倩惊呼一声,“张三向爹爹提亲?” 话一出口,她不免晕生双颊。 许遵想起早上张三那一声“岳父”,嘴角不免抽搐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他还说你早就与他两情相悦。” 许止倩啐了一声,嗔怒道:“谁与他两情相悦呢,爹爹可莫要上了那登徒子的当,女儿早就看出他没安好心。” “你得终身大事,爹爹又怎会轻易决断。”许遵道:“这事啊就还是交由你自己选择。” 许止倩哼道:“女儿才不嫁给那登徒子。” 许遵点点头道:“好吧!爹爹就让你刘叔父去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啊?还还是要嫁呀?” 许止倩顿时又傻眼了。 许遵有些恼火道:“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呀!只不过你愿不愿意嫁给张三,那由你自己决定。” 许止倩一时间纠结万分,那些京城纨绔的面孔,在脑中一一闪过,最终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孔粉碎了所有。 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许遵瞅着女儿不做声,但那张瓜子如朝阳一般通红,问道:“倩儿,你没事吧?” “女女儿没事。” 许止倩错愕地摇摇头。 许遵问道:“没事,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有有吗?” 许止倩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只觉烫得厉害,又羞赧地瞄了眼许遵,见爹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心道,那人虽然面目可憎,说话又气人,但心肠倒是不坏,比起许多伪君子倒是好得不少。 许遵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许止倩羞涩道:“爹爹笑什么?” 许遵呵呵道:“你呀,只怕早就喜欢上了张三。” 许止倩激动道:“爹爹凭何这么说?” 许遵道:“打官司的时候,你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张三。” “有有吗?” “爹爹就坐对面,还能看错?”许遵哼道。 可是他生活中跟打官司的时候是判若两人。许止倩暗自滴咕了一句,嘴上却辩解道:“那那是女儿要随时给他递文桉,自然得看着一点。” 许遵问道:“那你到底怎么选?” “!” 许止倩纠结半响,面红如血,声若蚊吟,“非得要选,那女儿女儿。” “行了!爹爹知道了。” 许遵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往外走去,心想,虽然那声岳父叫得有些突然,但是但是也算是比较顺耳啊!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欣赏张斐,虽说张斐与他许家门户有些不对,但是他本身也不在乎,而且,张斐可是皇帝青睐的人,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就看张斐自个想什么时候起飞。 “青梅,这可怎么办?” 回到闺房的许止倩,玉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向青梅问道。 这事她只能找青梅。 青梅纳闷道:“倩儿姐,你不是你自个选得么?” “哪是我选的?” 许止倩狠狠剜了青梅一眼:“是爹爹逼我选的。” 青梅道:“那青梅可是不懂了。” 许止倩问道:“有什么不懂的?” 青梅回答道:“若是让老爷帮忙去找的话,对方家里至少也得是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倩儿为何偏偏选择张三。” “我。” “可见倩儿姐还是喜欢张三。” “你闭嘴。” 许止倩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哦。” 青梅委屈地闭上嘴来。 许止倩双手托着脸,心想,我真的喜欢上了张三?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怎么会喜欢那登徒子。 可又见青梅那狐疑的眼神,她暗自一哼,我现在就找爹爹,我要另外找人嫁。 她倏然站起身来,“青梅,你说得对,张三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就去找爹爹说,让爹爹帮我寻一个好人家。” 青梅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许止倩又瞧她一眼,“你很讨厌张三吗?” 青梅道:“我我随倩儿姐,倩儿姐讨厌,青梅就讨厌。” 许止倩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目光,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青梅急急跑过去,帮她开门。 这脚步刚迈出房门,许止倩又面露纠结之色。 青梅小声道:“倩儿姐。” 许止倩瞧了眼天,“天色不早了,爹爹应该休息了,我我还是明儿再去说吧。” “啊?” 青梅道:“这才刚刚入夜,老爷肯定没有休息。” 许止倩斜目一瞥。 青梅立刻道:“不过最近老爷公务繁忙,应该已经休息了。” “明儿再去。” 许止倩将门一关。 翌日一早。 “老爷慢走。” “嗯。” 许遵哼着小曲,出得门来,脚步轻快。 “恩公早!” 只见张斐迎面跑了过来。 许遵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张斐心领神会,嘿嘿道:“岳父早。” 许遵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叹道:“老夫思来想去,你说得也对,也只有你小子能经得起倩儿折腾。倩儿就交给你了。” 就怕她经不起我的折腾。张斐点头道:“岳父请放心,小婿绝不会让许止倩受到半点委屈的。” 许遵谨慎道:“那还是得管着这一点,不能仍由她胡来。” 张斐嘿嘿道:“小婿只是说说客气话。”心里暗自得意,小妞,如今攻守易形了,待会我就回去立家法。 许遵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家里那位夫人?” 张斐笑意逐渐僵化。 许遵问道:“你怎不说话?” 张斐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她们她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并不冲突,而且还能有个伴。” 许遵道:“老夫问得是名分问题。” “名分?” 张斐诧异道:“什么名分?” 许遵道:“怎么?你还打算娶两位妻子?”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这古代说是三妻四妾,其实也只能有一妻,其余皆是妾侍,忙道:“那当然是止倩为正妻。” 这没有办法,许遵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妾。 张斐也不在乎这些名分,一定会雨露均沾的。 许遵略显担忧道:“高娘子答应吗?” “她呀!” 张斐反倒是苦笑地摇摇头道:“我想她不会在乎这些的。” 高文茵与他只是契约定下的关系,是不是正妻,并未有定,因为二人也并没有举办正规的婚礼。他倒也不觉得自己亏欠高文茵什么,他对高文茵是恩重如山,够她还十辈子的了。 许遵点点头,道:“但你也一定处理好这些事。” 虽然他与王安石、司马光一样,就只有一位妻子,但是同样的,他们从不会用这一点去要求别人。 当今道德也允许男人一妻多妾,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而已。 张斐点了点头。 许遵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岳父慢等等。”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岳父,夏税好像要开始征收了。” 许遵点点头,“还差些时候,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打算去帮那些农夫计税。” 许遵稍一沉吟,道:“这事我也听倩儿提及过,我是非常赞成,但你也要注意一点,这可能会引出许多麻烦来。” 张斐笑道:“这不就是岳父择我为婿的原因么,除我之外,谁还敢让止倩做这事。” 许遵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离开了。 他离开后,张斐寻思着天色还早,不如去就调戏一下许止倩,于是敲了敲门,荣伯打开门来,“是三郎啊,快快请进。”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惊讶,这张斐上咱家来,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 入得院内,张斐便向荣伯道:“荣伯,我找许娘子。” 荣伯点点头。 然后二人就尬住了。 过了一会儿,张斐见荣伯不动,还一脸的诧异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去门口喊的,“哦,那我找许娘子了。” “快去吧。快去吧。” 荣伯点点头。 这就是刷人品啊! 来到许止倩的小院前,正好遇见青梅,张斐还未开口,倒是青梅惊呼一声,“张三。” 你个小妮子,将来可也是我的丫鬟,嘿嘿。张斐暗自偷笑,又道:“青梅,你倩儿姐在家么?” 青梅先是点了下头,旋即又摇摇头。 “到底在不在,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等会!” 青梅冲到门前,拦住张斐,慌慌张张:“倩儿姐她她还未起床。” “还未起床?” 张斐道:“这太阳都晒屁股了。” “还是这么老爱说粗鄙之语。”青梅滴咕一句,又道:“你有事与我说就是了。” 张斐稍一沉吟,“行,你告诉你倩儿姐,我得找她商量一下去郊外推广计税一事。” 青梅直点头,“我我记住,我等会告诉倩儿姐,你你回去吧。” 张斐往门口一瞄,呵呵笑得几声,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之前,他还真没想过娶许止倩,但是当许止倩告诉他,自己要嫁人的时候,他可以很肯定的是,他是绝不希望许止倩嫁给别人。 皇城门前的一间小酒馆。 此时还是早上,酒馆也才刚刚开门,里面就坐着两人,但这二人都穿着官府。 “这马上就要上朝班了,你有何事,不能等到放衙再说么。” 说话这人,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名叫邓绾,目前担任职方员外郎,就是掌管地图册的。 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陆堔,是度支司员外郎。 陆堔摆摆手道:“今儿官家要开朝会,咱们晚点去也不打紧。” 邓绾笑道:“话虽如此,但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时候呀!” 陆堔道:“我有事找邓兄商量。” 邓绾问道:“什么事?” 陆堔道:“邓兄不是与那吕校勘熟识么。” 邓绾神色一变,捋了捋胡须,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陆堔道:“如今吕校勘已经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就职,这用不了多久,就得升上去,可他还掌管着市税司,那可是一个肥差,邓兄就不争取一下么?” 邓绾苦笑道:“你也知道那是肥差,定有不少人争取。虽然我与惠卿熟识,但又不止我一人与之熟识,而且你也知道,如今可是有不少官员在巴结他们。” 陆堔道:“我有一计,邓兄可拿去献给吕校勘,说不定能够夺得这肥差?” 邓绾急急问道:“何计?” 陆堔张了下嘴,又道:“若成,邓兄可别忘了小弟。” 邓绾着急道:“这你放心便是,我邓绾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陆堔道:“邓兄可知当初那耳笔张三一纸借贷契约,赚得上千贯。” 邓绾点点头道:“这我自然听过。” 陆堔道:“那契约虽是张三定的,但却由官府做担保,官府何不自己弄。” 邓绾听得湖里湖涂,“你就找我说这事?” 陆堔忙道:“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那张三的契约,我可是研究过的,是可以通用的,如果官府请张斐来设计这契约,有此通用契约,市税司便可规定任何交易,都必须花钱从市税司买契约,否则的话,官府将不保障这契约。 如此一来,商人都得缴纳契税,这可是能够为国家赚得不少钱,同时还能够扩大市税司的职权。那王大学士变法,不也是要充实国库,弥补财政的不足么,故此吕校勘绝对会答应的。” 邓绾听得是频频点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源与节流 陆堔站在酒馆门前,一直看着邓绾入得皇城,然后反身入得酒馆,又直接从后门出去,去到酒馆后面的小巷,只见这里停着一辆马车。 “沉判官,下官已经与他说了。” 陆堔来到马车旁,对着窗口小声说道。 只听里面有人问道:“那邓绾会上钩吗?” 陆堔忙道:“这一点还请审判官放心,邓绾这人我十分了解,一直都渴望能够得到升迁,之前就已经在拍吕惠卿的马屁,若是这回还攀不上这关系,只怕他这辈子是难以得到升迁了。” “嗯。那就有劳员外郎了。” “那。” “员外郎请放心,你看中的那宅子我已经让人买了下来,只要这事能成,那宅子就会借马家当铺转于你,另外,你若有机会去市税司,我们三司也会暗中支持你的,保你升官发财。” “多谢沉判官。” 对于张斐这个耳笔而言,官司打完了就完了,就只是一个业务,但是对于朝廷而言,这余波是愈演愈烈啊。 在那场官司上面,双方已经说得是非常明确,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监督。 巧了不是。 保守派未来掌门人司马光刚刚在审刑院上任,同时又传出他要改革司法。 这么一搅合,保守派是催促着司马光赶紧进行司法改革,要是晚于新法,到时就不能专门针对新法去改革司法,那样的话,吃香未免也太难看了。 虽说真到那一步,难看也就难看,但最好的方式,还是赶在新法前,先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当然是顺水推舟,正式向神宗提出司法改革的建议。 今日朝会,谈得其实不是王安石变法,而是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毕竟王安石那边已经定下来,制置二府条例司暂时无忧矣,目前正在制定新法条例,原本王安石是打算先推出均输法,但是后来又将差役法参入其中,这就需要慎重考虑。 差役法真的非常敏感,若非之前张斐那场官司,引起百姓的广泛关注,王安石也不可能先推出差役法,他也是在顺水推舟。 但是司马光的性子又非常谨慎,他并没有急着请求神宗进行全国改革,他还是按部就班,先提出理论,就还是祖宗之法。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分化事权,相互制衡。 从而又引出一个大概的框架,核心思想就是政法分离,将州府和县衙的县尉从官府中分离出来,组成一个司法部门,司理院也分离出来,专门处理诉讼,州府、县衙就只管行政。 然后建议国子监的讼学增招,先培养人才。 “臣赞成。” 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不是文彦博,不是赵抃,而是王安石。 在场的大臣们皆是一愣。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司马光自己都傻眼了。 我可没有跟你说,咱们两个相互支持啊。 赵顼也有些懵,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又听王安石言道:“正好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准备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将有助于司马大学士的改革。” 赵顼问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回禀陛下,方才司马学士说了,目前许多地方上的衙差,是参差不齐,贪污受贿不说,甚至还造成许多冤假错桉,这事关百姓,可不能再由普通的上等户充任,得让一些训练有素的人充当衙差,专门负责抓捕犯人。 正好臣的差役法,也是打算将上等户服役改为出钱免役法,所得之利,便可助司马大学士改革司法。” 张斐这一套公检法的核心是政法分离,但是支持政法分离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要专业化,连衙差都要专业化。 要讲法,就要较真,凡事都得讲规矩。 故此司马光先提议培养人才,但是专业化也需要经费支持。 司马光听得是火冒三丈,谁特么要你出钱,我不知道从三衙里面挑选么,正准备站出来反驳王安石时,赵顼点点头笑道:“真是好啊!二位卿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二位卿在,朕无忧矣啊!准奏!” 谁要跟他一块玩。司马光还欲再说,王安石又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陈升之等改革派也赶紧站出来。 “陛下圣明。” 文彦博等保守派,也不能说反对,也只能站出来表示支持。 司马光郁闷坏了,出得大殿,就气冲冲地往前走。 王安石就在后面追。 “君实!君实!” 这好不容易追上,王安石赶紧一把揪住司马光的衣袖,“君实,我叫你多声,你为何不答?” 司马光直接蹦起来骂道:“王介甫,你这无耻小人,谁要与你相助了。” 他哪里不清楚,王安石是要借他的司法改革,给自己变法提供更充足的合理性,甚至于可能将他的司法改革也纳入自己的变法。 我的变法是建立在你变法的基础上。 这司马光能爽吗? 占了便宜的王安石是故作委屈道:“君实,我好心帮你,你怎还骂我,可真是岂有此理。” “我呸!” 司马光直接往王安石脸上喷,“我才不要你那肮脏之钱。” 王安石道:“你这真是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司马光冷笑一声,“你方才说让上等户出钱免役,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借此增收税钱?” 王安石迟疑不语。 司马光问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王安石道:“我增的那是富户的钱,可此钱来雇佣那些缺少生计的穷人,这有何不可?” 他变法的主要目的,是要改善财政,要不增税怎么改善。 司马光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古往今来,谁增税都说是为百姓,为天下,可结果又如何?你这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安石也激动起来了,“就算是敛财,我那也是为国敛财,国家财政年年入不敷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司马光这张嘴,总能说到你的软肋。 司马光道:“财政年年入不敷出,那是因为朝廷花得太多,而非是这钱不够用,故而应想办法节省。”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王介甫饱读史书子集,难道就不知道,若不规劝朝廷节省,就算你敛得太多,也是不够花的。你想想看,自太祖立国到如今,财政增长了多少,可结果又如何?” 王安石反驳道:“若不花钱,又怎么兴修水利,怎么开疆扩土,可见花钱并没有错,就要看这钱怎么花,能否花在刀刃上。你看那些大富商,虽然赚得多,但是他们花得也多,可见这钱只要好生利用,是可以生钱的。” 司马光道:“商人之道怎能用于治国之上。” 王安石道:“有何不同?” “那是私钱,这是公钱。” “这并非是钱不同,而人不同,这就是需要我们这些大臣能够以身作则。” “你认为这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难道省钱就不靠臣子以身作则吗?” “你我懒得与你说!” 二人又如同以往一样,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司马光天天钻研史书,是看透了过去,他认为,你赚得越多,那帮人花得更多,是弥补不了的,只能想办法节流,阻止他们花钱,将钱省出来,然后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王安石是看向未来,他要逆天改命,他认为再省钱,在财政不增长的情况下,朝廷也难以有所作为,这治国之道,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有战事,马上就会捉襟见肘。 另外,大宋的外部环境,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糟糕,是创造不出文景之治那样的外部条件。 唯一的办法就是理财。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然而,他们二人的争吵,只不过是朝堂上明争暗斗的一个小小缩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朝中正在形成一个个利益群体,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同的人,抱团取暖,谁也不敢独自面对这场巨变。 变,则利动。 有人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也有人希望从中捞一笔大的。 任何改革变法,不管初衷是多么伟大,不管是不是理念之争,但最终还是会演变成利益之争。 是不可避免的。 张斐现在倒是没有过分关注朝堂的变化,以他目前的能力,其实影响不了太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事做好,步步为营。 今儿,他准备亲自去郊外推广的计税。 张家门前。 “龙五。” 张斐出得门来,向坐在马车上的龙五问道:“郊外安不安全?” 李四抢先道:“那自是没有城内安全,城西都乱成那样。” 上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至今亦是心有余季啊! 张斐也真是被偷袭怕了,又道:“要不要叫上大牛,这样更安全一些。” 龙五面露为难之色:“可我最多就只能保护恩公与许娘子,无法再照看大牛。” “?” 张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想,这叫龙五的都这么臭屁吗?讪讪点头道:“好好吧。不叫大牛了。” 又是左右望了望,“那婆娘还不肯出来么。李四,你去许家催催。” “哎!” 李四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道:“三哥,许娘子来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许止倩一袭男儿装扮走过来,只不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 在家龟缩两日的许止倩,是终于出得门来。 当她看到张斐时,凤目不免闪过一抹羞涩。 张斐走了过去,憨憨笑道:“止倩,你来了。” 许止倩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旋即凤目一瞪,低声羞怒道:“谁谁让你叫我止倩了。” “好的!娘子!” “?” 许止倩差点没咬着舌头,这这就还不如叫止倩,啐道:“我就知道你这登徒子没安好心。” 张斐委屈道:“你这真是吃饱了骂厨子,当初不是你让我帮你的么。” 许止倩道:“可可是我也没说让你去提亲啊!” “你是没说,但也没说不让啊!” “我怎么知道你会去提亲?” 许止倩可真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张斐会这么疯狂。 “这是最优解。” “什么最优解?” “你想想看,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嫁人的。嫁给别人,那你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这显然非你所愿,唯有嫁给我,你才能够继续与我一同去为那些百姓鸣冤,这不是最优解是什么。” 许止倩凤目眨了眨,道:“就就算如此,你你事先也得跟我商量一下,你凭什么擅自决定。” 张斐风轻云澹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呸!” 许止倩道:“谁说我会答应的。” 张斐道:“你若不信,那咱们试一试?” 许止倩愣了下,“如何试?” 张斐道:“就假装我与你商量,看你会否答应?” 许止倩点头道:“好啊!”心道,虽说你的口才了得,但任由你花言巧语,我就是不答应,看你如何是好。 张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条形木盒来,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根玉簪,递了过去,“许止倩,你愿不愿嫁给我?” “?” 许止倩当即呆若木鸡。 这这么正经吗? 说好的花言巧语呢? “我我。” 许止倩双颊染霞,朱唇一张一合,倒是想拒绝,可话堵在喉咙里面,是如何也说不出口,过得半响,她剜了一眼张斐,嗔道:“无聊!” 一手夺过玉簪,便上得马车。 张斐看着自己的双手,笑道:“女人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笨的方法 其实许止倩与张斐一样,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嫁给张斐,这个念头是从未有过,可当面临抉择时,唯有张斐。 在家的这两日,许止倩是辗转反侧,她想了无数个选择,可是她越想,张斐与她的点点滴滴,就变得越深刻,越是挥之不去。 而方才当张斐亲口问她时,她更是无法拒绝。 “你你打算如何推广计税?” 当张斐上得马车时,许止倩便是强装镇定地问道。 仿佛方才一切都未发生。 张斐笑道:“你应该知晓,朝廷马上就要全面收缴夏税了,目前县里面已经派人去催缴了。” “夏税?”许止倩稍一沉吟,问道:“你就是想借此来推广计税?” 张斐点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我听老七他们说,由于朝廷地籍册不及时更新,导致许多百姓要多交不少钱,也有不少地主少交不少钱。” 许止倩点点头,又是叹道:“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朝廷,我朝土地之变动,是自古未有之,半年不计,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张斐道:“我就是要借着纠正这个情况,去推广我们的计税,如果上我们这里计税,可少交不少税,那些农夫们为何不来?” 许止倩稍稍蹙眉,道:“你要拿这事去跟朝廷打官司?” 张斐犹豫一会儿,“这只是一个推广的噱头,至于与不与朝廷打官司,那也得朝廷是何反应,我也没有嚣张到吃饭睡觉告朝廷。而且我听闻许多清廉的官员,也曾针对此类现象颁布了一些法令,只因官职调动频繁,故而时断时续。” 许止倩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爹爹在地方做知县时,也曾这么做过,但我爹离任之后,就又如以往一样。” 张斐笑道:“这就说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常严重,也伤及不了太多人的利益,再加上目前朝中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制止二府条例,而我又刚刚获得御匾,我不觉得那些官员会因为此事与我较劲。” 许止倩稍稍点头,“其实那些皇亲国戚都有免税权,而如樊家、马家那些富商,又都将大量的土地都寄存在相国寺名下,据说每年只需要支付不到税收两成的香火钱。”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若有机会,我一定废除这该死的特权。” 许止倩听得极受鼓舞,小鸡啄米般直点头,“你可有办法?” 张斐一怔,差点就吐露心声了,忙道:“我就说说,这种事只能朝廷自己去改正。” 许止倩哼道:“朝廷哪会自己改正。” 张斐道:“王大学士不是要变法么,说不定就会这么干。” 许止倩问道:“也未有听说王叔父要免除特权,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笑道:“你傻呀!王大学士的变法,主要是改善财政,那就得增税,而如今的税钱,已经将百姓收缴的差不多了,还要增税的话,不只有增收这些人的税么。” 许止倩只觉张斐分析的真有道理,道:“这能成功吗?” 张斐耸耸肩:“谁知道呢。” 二人聊着聊着,仿佛又回到以前,将求亲一事抛之脑后。 浑然不觉,这马车已经来到郊外。 正聊着起劲时,忽闻路旁有人喊道:“官差杀人啦!官差杀人啦!” 张斐和许止倩默契地对视一眼。 又听一人喝道:“嚷嚷!你继续嚷嚷呀,叫来更多官差更好,今儿这税钱你不交也得交。” 张斐精神一怔,立刻道:“快停车。” 未等车停下来,他便钻出马车。 “你干什么去?” 许止倩喊得一声,也立刻跟了出去。 下得马车,张斐寻声望去,但见路旁的一个菜园子边上,一个谢顶汉子在地上打滚,嚷嚷着救命,而他身前一个衙差手持皮鞭,指着其喋喋不休地训斥着。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斐是喜出望外,快步走了过去,正欲抬手喝止,后面伸出一只玉臂将他给拉住,“你等会!” 张斐回过头去,激动道:“你拉着我作甚,这可是一个大好的宣传机会,咳咳,不,你别拦着我见义勇为。” 但许止倩兀自拉着他不松,“我岂不知你那点小心思,你且先等会。” “再等人都死了。”张斐是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刻喊出,耳笔张三在此,贪官污吏休得放肆。 许止倩道:“你听我的,再等等看。”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大喊声,也引来周边一些路人地观望。 “好你个李泼皮,你你给等着。” 那官差见围观之人渐渐增多,撂下一句狠话便愤愤离开了。 就这? 张斐当即傻眼了,好歹也抽上几鞭子。 又见那汉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灰,冲着那官差一咧嘴,不屑地笑道:“就你这鸟样,还想问老子要钱,也不知去周边打听打听俺李老菜的名号。” “这是怎么回事?” 张斐偏头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笑着解释道:“上有贪官污吏不假,但也不是每个百姓都憨厚老实,任人欺负的,如这些刁滑之人,京城附近,比比皆是,想要收他们的税,可是不容易啊!” 这东京商业氛围很浓,人来人往,统治者就没有驯养百姓的环境,百姓的脑子也都非常活,懂得耍奸取巧,许多有名的泼皮,大半辈子都不交税的。 关键许多催缴的人,也都是那些上等户去官衙服役,连个编制都没有,这些人他也不会跟这些泼皮较劲,对方就烂命一条,跟他们斗,怎么都是亏。 当然,许多泼皮也没啥田地,真正有田地的上等户,都不太敢跟官府耍花招。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许止倩还拉着他的手,当即反手一握,“以后我冲动之时,也得拉着我。” 许止倩赶忙缩回手来,哼道:“那也得拉得住啊!” 忽听身后龙五道:“恩公,小心。” 张斐回头看向龙五,龙五头往前一扬,只见那姓李的泼皮突然朝着他们走来,目光是直盯盯地看着许止倩。 许止倩也算是江湖儿女,眉头一蹙,面露厌恶之色,但也未有丝毫惧怕。 “这是个小娘子吧!” 那泼皮一脸淫笑道:“哎哟!长得可真俊啊!俺李老菜还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小娘子。” 张斐身子后仰小声向龙五道:“我不倒地,你不准出手。” 说罢,他就将许止倩拉到李四身旁,然后挡上前去,冲着那泼皮嚷嚷道:“你这鸟人若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 那泼皮打量了下张斐,听他语气嚣张,但也不像似东京人的口音,咧开嘴道:“俺李老菜早就想死了,一直没找到敢下手的人,今儿你要打不死俺,俺就跟你没完。” 这泼皮无赖,玩得就是你怕麻烦,他烂命一条,谁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人而惹上官司。 除了耳笔。 张斐笑道:“巧了!我也是。有本事你打我呀!” 泼皮愣了下,莫不是同道中人,可看着这厮白白净净,生得帅气,头发浓密,也不像个泼皮,当即撸起袖子,试探性地伸手推了一下张斐。 只见张斐整个人就后飞去,重重撞在马车上,他一手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了!” 这一变故太快了,许止倩看得是目瞪口呆。 那泼皮也蒙了,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张斐喊了片刻,突然看向龙五,是一脸问号。 龙五也是一脸问号。 这家伙就这么呆板吗?张斐直接往地上一坐。 龙五立刻跃了出去。 那泼皮刚反应过来,“你小子冤枉!” 话未说完,龙五就扑了上来,挥爪挠向那泼皮。 张斐看着龙五那如泼妇一般,对着那泼皮又抓又挠,不禁是目瞪口呆,他他不是高手吗? 一番互殴后,最终龙五还是占得上风,抓得那泼皮抱头鼠窜,嘴里喊道:“哎幼!哎幼!救命啊!救命啊!” 不少围观的行人,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他这一喊,张斐也反应过来,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打人了!杀人了!” 一旁的许止倩、李四是拼了命地憋笑。 “谁在喊救命?” 方才离去的官差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 龙五立刻停下手来。 “他!” 张斐和那泼皮非常有默契地指向对方。 那泼皮一脸冤枉地指着自己被挠得稀巴烂的脸,“差哥,你看俺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而张斐则是彬彬有礼地给那官差递去一张小方纸,“在下张三。” “张三?” 那官差愣了愣,突然原地一蹦,“耳笔张三?”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 那官差也不知道是啥,接过来一看,但见上面写着张斐的大名,括号张三,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以及其所在地址。 张斐道:“此人方才调戏我的未婚妻,且出手殴打于我,幸得我下人出手相助,这里的人都是亲眼所见,劳烦你先押他去衙门,我待会会派人去为我诉讼。” 许止倩晕生双颊,小声滴咕道:“什么未婚妻,我可都还没有答应呢。” “哦,好好的。” 那官差是喜出望外,一手就揪住那泼皮的衣领,哈哈笑道:“李老菜,这回你完了,你得罪了耳笔张三。” 那泼皮似乎也听过张斐的大名,望着张斐,呆呆道:“耳耳笔张三?” 张斐点头微笑道:“好好在里面待着吧。” “哎幼!俺有眼无珠,张三郎饶命啊!张三郎饶命啊!” 那泼皮顿时哭喊了起来。 张斐笑道:“这官司还未打,你先别认输啊!” 这要不认输,只怕就没得救了。 那官差一听这话,懂了,当即就拖着那李老菜离开了。 许止倩笑吟吟地走上前来,“这小泼皮遇到了大泼皮,可真是不幸啊!” 张斐瞧她一眼:“对付泼皮,只能用泼皮的办法,不然跟他讲道理么。” 许止倩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突然瞧向旁边的龙五,只见这厮脖颈还被那泼皮抓了一条猩红的伤痕,这是什么鬼高手,问道:“龙五,你方才在干什么?” 龙五道:“我我怕把他打死。” “?”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问道:“你你经常打死人吗?” 龙五连忙摇头道:“不是经常。” 许止倩震惊地看着龙五。 李四也怯怯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张斐点点头,“了解。” 他咳得一声,四处张望了一下,“止倩,我们到处看看吧。” 许止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小步跟了上去,小声道:“张三,这龙五!” 张斐道:“他不是个坏人。” 许止倩不再多问了。 如今到了收夏税的时候,是随处可见一些官差上农户家催缴税钱。 “这位差哥,求你行行好,俺们家现在真的没有钱,你再宽容一些时日,待我们将这粮食买了,换了钱,便马上将这税钱补上。” 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站在自家的农院里,语气卑微地向一个官差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得等着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忙。行了,就拿你这几袋粮食抵税钱吧。” “差哥,这可是俺们夏天的口粮啊!你要拿走了,俺们一家都会饿死的。” “你嚷嚷甚么,我又不是全部拿走,会给你留上一袋的,你家就四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粮食么?” 北宋也是两税制,夏税收的铜钱,秋税才是收粮食。 古代钱币都是硬通货,故此百姓手中货币贵乏,夏税其实比秋税更头疼,经常因为没钱,被这些官差敲诈。 许止倩看向张斐道:“你不是要行侠仗义么,快去啊!” 张斐一怔,憨乎乎地问道:“这个是真的?” 许止倩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张斐立刻走过去,一副领导语气:“什么事?” 那官差打量了下张斐,“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农夫也一脸懵逼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好说!耳笔张三。” “耳耳笔张三?” 那官差当即吞咽了一口。 张斐问道:“你方才说拿多少粮食抵税?” “没没没有,我方才可什么都没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官差直接慌不择路地就跑了。 这个耳笔张三令开封府的衙差可是吃尽苦头,他们如何没有听过。 可那农夫似乎并没有听过张三的大名,见这年轻人一句话就把那官差给吓跑了,不由得双腿发抖,抱拳道:“多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 张斐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张小纸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名名片?” 那农夫接过名片,但却是一脸迷茫。 张斐道:“我叫张三,专门为百姓争讼,若是官府多收你们税钱,你们可以来找我,上面写有我的地址,我保证你们不用多交一文钱税。” “真真的吗?”那农夫激动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有需要就来找我,我先告辞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举手之劳。” 张斐微微颔首,便出得农院。 那许止倩立刻走了过来,“对了!你那名片是甚么,还有么,给我一张瞧瞧。” 张斐拿出一张来,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名片与官员的门状挺像的,只不过你这上面写得比较简单,而且也小很多。” 门状就是官员们拜谒时用的帖子,也就是名片,只不过张斐这名片的大得多,足有六七寸之大,卷起,用丝线束之。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张斐,“他们都不识字,你发这个给他们有何用?” 张斐笑道:“总会有人认字的。” 许止倩问道:“这不会就是你推广计税的手段吧?” 张斐点头笑道:“对啊!” 许止倩摇摇头道:“我看没多大用。” 张斐笑道:“你要记住一点,凡事口说无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贩卖公正 南郊。 小溪边,一个身着短褐的年轻的汉子,蹲在一棵大树下,望着手上的小纸片,是怔怔出神。 “罗哥!罗哥!” 听得几声叫喊,汉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愣小子往这边跑来。 “罗哥,你家交了税没?” 那愣小子来到大树下,向那年长的汉子问道。 这期间乡村里面,唯一议论的事,就是相互诉苦。 被唤作罗哥的汉子,呆呆地望着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愣小子又问道:“到底是交了,还是没交?” 罗哥回答道:“交交了。” 愣小子忙问道:“又多交了多少?” 他都不问交了多少,而是问多交了多少,可见多缴税,乃是国情所在。 由于百姓缺乏货币,导致夏税的折变是很坑的。 罗哥摇摇头道:“没没有多交。” 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窃喜和不可思议。 “咋可能?你昨儿不都说家里没铜钱么,那官差折变,能不让你多交一些么?” “真真的。” 罗哥直点头:“真的没没有多交,俺俺这回就只交了四斗米。” “啥?四斗?” 那愣小子惊呼道:“这咋可能,就算那官差不利用折变多要你的钱,俺们可还得承担那公田的税,都算下来,你家怎么也得缴四百钱,四斗米目前最多也就卖个两百钱,咋还少要了你的钱。” 宋朝的正税,也不算很多,这夏税平均下来每亩地也就五钱半左右,但中间有各种折算,同时还要承担官田的税,以及损耗费,这零零总总算下来,多个三四倍都是很正常的。 罗哥理直气壮道:“可俺家就这点田地,本来交三斗米就行了,俺还是多交了一斗米。” 那愣小子道:“可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难不成那官差发了慈悲心。” “那倒不是。” 罗哥摇摇头,将手中小纸片递给那愣小子。 愣小子接过来一看,“这是啥?” “名片。” “名片是啥。” “俺俺也不清楚。” 罗哥摇摇头,道:“方才那官差想要俺家所有的粮食,这时来了一个叫耳笔张三的人,那官差见得此人,好似很害怕,没说上两句话就跑了,那耳笔张三就跟我说,若是官府多收俺们的钱,俺们就去找他,他能保证俺不多交一钱。 那耳笔张三走了之后,官差又来催缴了,而且要得更多了,俺俺也不能将粮食都给了他,俺就说俺找了耳笔张三,那官差最后就只要了俺四斗米。” 原来张斐走后,那官差马上又回来了,方才丢了面子,这必须得挣回来,于是是更加凶狠,这罗哥也被逼急了,索性报张三的名号。 结果官差怂了,多收这么一点钱,别弄得自己坐牢去了,故此他只是将官田的税给算进去,反正也就一户,他哪里知道,张斐要做这门买卖。 “这耳笔张三是何许人也,任地厉害么?”那愣小子听得是一惊一乍。 罗哥直点头。 那愣小子道:“那俺也要去找他帮忙,罗哥,你知道上哪去找他么。” 罗哥指着他手中的小纸片道:“这名片上就写着他的地址,可惜俺不识字。” “俺也不识字啊!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俺们去找鲁老问问,他老人家识字。” “走走走。” 其实张斐这回来,也并非是为了宣传,更多是为了视察,或者说来探路的,见识一下这宋朝是怎么收税的,直白一点的说,就是看他们怎么剥削的。 这小名片发得不多,也就是十余张。 回到城里,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等到他们到了店里,刚好是下班的时候,店里的耳笔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张斐这一来,加班。 后堂。 一人一百张小名片。 每两个人负责一个区域,一老一青,每天挨家挨户去发这小名片。 “三郎,你这法子能有用吗?” 一个名叫黄邙的老茶食人问道。 咱茶食人好歹都是读书人,那都是坐着上班的,让咱们下乡发这小名片,这是不是有点降低咱们的格局啊。 关键那些农夫大字不识一个,发这东西给他们有什么用。 张斐问道:“黄老上个月拿了不少钱吧?” 黄邙赶紧赔笑道:“咱们都是托三郎的福。” 张斐又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没什么!”黄邙是直摇头。 张斐点点头,目光一扫:“我不反对大家提出质疑,但是要提出有依据的质疑,我今儿出门跑了一天,你们坐在店里喝茶,然后质疑我的这种做法有没有用?去跑一个月,再来跟我谈有没有用。” 整个后堂是鸦雀无声。 连御史都怕,他们能不怕吗? 张斐又问道:“对于我的安排,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大家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张斐道:“如果清楚的话,到时出了问题,就要自己负责。” 邱征文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道:“三哥,这多收税的事,比比皆是,咱们就算接得到买卖,也也忙不过来啊!” 几乎所有人都直点头。 这买卖就没法做啊! 这官司从年头打到年尾,都不一定打得完啊! “关键这也不挣钱啊!”又有一人小声言道。 张斐道:“我今儿观察过,朝廷多收税,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相信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故此我们可以将这种情况分成几类,从每一类中,挑选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去争讼,只要能赢,我们就能够引例破律,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不用费太多力气。 等到你们统计完后,我会将你们分成几个小组,一个小组负责一种类型,这都还打不赢的话,你们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范理道:“三郎,这收钱的是官府,咱们又要找官府打官司,官府能让咱们赢吗?” 张斐道:“这我会负责的。” 没有人质疑这一句话,三哥是真的能够为此负责。 范理张了张嘴,又瞟了眼其他的耳笔之人,又闭上了嘴。 张斐又道:“至于赚不赚钱么,咱们就以计税价的中间价为来算,也就是每户每年一百文钱,这听着是不多,几乎等同于白送,但是你们想想看,十户就是一贯钱,一万户就是一千贯,十万户就是一万贯。” 一个名叫文峰的耳笔之人道:“十十万户?咱能找到这么多吗?” 张斐道:“只要我们能够证明,我们可以帮他们免除那些多出来的税钱,别说十万户,二十万户都有可能。” 黄邙又问道:“那得需要多少人去计税?” 他们问赚不赚钱,就是认为这成本太高了,他们的酬劳可是不低的。 张斐叹道:“你们真是没有做买卖的头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买卖,他们都是农夫,财产变动的情况并不频繁。 若是咱们能够给予官府一定的威慑,官府还能跟他们多要钱吗?但那些农夫又不敢不与我们合作吗?这么一来的话,虽然我们拥有十万户,但一年下来,可能也就打几个官司,这钱是躺着赚啊。” 众人眼中一亮。 是这么回事。 十万户听着是很可怕,但如果说能成,官府也就不敢多收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没官司可打,这钱不就是躺着赚么。 就连一旁的许止倩,都对这种奸商行为,是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口。 一百文钱还只是一个中间价位,主要是针对那些中上等户,一年一百文钱,对于他们而言真的不多。 但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官司打,你每年都得交这钱,因为你每年都要计税,而计税的话,你不买卖田地,也是不变的呀。 但如一等户,张斐都分了好几等,最高级别的一等户,差不多要十贯钱一年,最少也得一贯钱。 因为一等户就包含了一些大地主、小地主,他们的田地变动就比较频繁,这个价位还只是农税,要计商税那是另算钱的。 当然,目前来说,只是定了这个价,暂时估计不会有大地主来找他计税。 既然这钱不是问题,那大家也就没有问题了。 努力再努力。 赶紧去找客户,毕竟他们是拿提成的,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得。 会议室结束时,张斐突然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明儿去开封县衙跑一趟,帮我诉讼一人。” 邱征文忙问道:“什么官司?” 张斐拿出一张状纸递给他,道:“有个泼皮调戏许娘子,且殴打我。” 许止倩听得很是不好意思,白了张斐一眼,说你就说你呗,将我扯进来作甚。 刚刚起身准备走的耳笔之人,全部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张斐。 张斐见大家看来,忙道:“放心,我没事,他就只是推了我一下。” 谁关心你呢。 我们只是想知道,哪个傻缺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惹张三。 就没听过张三与司农的故事吗? 邱征文看了看状纸,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去。”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范理道:“三郎,这事是不是还得慎重考虑一下。” 张斐道:“我知道员外在担心什么,但是员外要明白一点,律法就是我们赚钱的工具,一切不遵法的行为,都是在阻碍我们赚钱,而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故此我们与这种行为,有不共戴天之仇。” 范理立刻道:“那咱们这么做,也算是断了那些官员的财路,他们能放过咱们吗?” 张斐笑道:“可钱就这么多,咱们想要多赚一点,他们就得少赚一点,你说是咱们赚好,还是他们赚好?” 范理讪讪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问题是,这能成吗?” 张斐笑道:“做买卖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这是做买卖吗?这简直就是要命啊!要是别人,范理非得喷他一个狗血淋头,是活腻了么,可偏偏是张三,又问道:“可是这人都派出去了,咱店里怎么办?” 张斐笑道:“这你放心,到时会有一批人才来我们店里帮忙,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变故 由于事务所的耳笔们都要去郊外发小名片,店里人手是严重不足,故而这几日张斐与许止倩都是朝九晚五的来律师事务所上班。 张斐忙完手头上的活,伸了个懒腰,心想,感觉跟以前在公司当小弟一样,干得尽是一些琐碎的事,真是无聊。又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许止倩,轻快的写着状纸,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喊道:“止倩。” “嗯?” 许止倩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 她倒是已经适应了这个称呼。 张斐笑问道:“这几天好像挺开心似得。” 许止倩这才抬头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张斐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坐到许止倩边上。 “本来就没有。” 许止倩警惕地瞧了他一眼,“你坐过来干什么?” 张斐一手托腮,侧身扶于桉上,笑吟吟道:“是不是觉得做我的妻子太幸福了,可以毫无负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许止倩似被言中心思,双颊生晕,啐道:“谁是你妻子了,可别瞎说。” 张斐嘿了一声:“胆敢这么与为夫说话,小心我休了你哦。” “你敢!” 话一出口,许止倩顿时反应过来,“你有婚契么?”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法,可以聘礼为证。” 目光瞟了瞟许止倩头上的玉簪。 许止倩羞赧地瞧他一眼,忽然眼眸一转,道:“可是依我朝礼法,婚姻大事,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聘礼可得父母收,方能为证,儿女收了可是不算。” “真的假的?”张斐疑惑道:“我还没结过婚,你可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许止倩瞪他一眼,“我也没结过婚,但民间礼法皆是如此。” “礼法?”张斐哼道:“咱们耳笔之人,那当以律法为先。” 许止倩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帮方云打官司,是以什么理由赢的么?” “孝道啊!” 话一出口,张斐就反应过来了。 许止倩笑吟吟道:“这个官司,你是不可能赢的。” 张斐哼道:“这还需要打官司么,恩公是决计不会拒绝我的聘礼。行,这玉簪就当做咱两的定情信物,聘礼咱另下。” 想到许遵,许止倩顿时没了底气,“不与你说了,你坐过去,别打扰我做事。” “别啊!” 张斐道:“那些琐碎之事真是让我无聊死了。” 许止倩笑道:“谁让你把他们都派出去。”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上回说会招一批人才来事务所帮忙,还不给钱,到底是些什么人。” 张斐想了想,道:“我想不是官员,也是进士吧。” 许止倩白他一眼:“我问你正经的。”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很不正经吗?可连你的小手都还没有摸。” “你走开!” 许止倩急得直接伸手去推。 张斐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嘿嘿笑道:“好了!我这不正经的证据可在你手里了,可得抓紧啊。” “呸!你这登徒子,快些松开!”许止倩一脸娇羞道。 忽闻门外范理道:“司马大学士,里面请,里面请。”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范理引着司马光走了进来。 司马光瞅着他们手拉手,不免是一愣,“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许止倩勐地一怔,赶紧缩回手来。 张斐却是大大方方笑道:“司马大学士别误会,我与止倩已经定了亲。” 许止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司马光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了,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夫妻关系也得注意一下。” “啊?”张斐下意识地举目四顾,“这这也算大庭广众吗?” 司马光也举目四顾,“这不算大庭广众,难道还算暗室屋漏吗?” 许止倩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张斐还在跟司马光辩,真是气得要命,低声嗔怒道:“你还说。”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晚辈许止倩见过司马叔父。” 司马光道:“倩儿,你出身书香门第,可得好好管管他。” “是。”许止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又低着头道:“司马叔父请坐,我去吩咐人倒茶。” 说罢,便熘之大吉。 张斐赶紧起身,请司马光坐下,范理也很识趣的离开了。 “你们何时成婚啊?”司马光笑呵呵地问道。 张斐嘿嘿道:“刚刚才下得聘礼,还未定日子。” “难怪之前一直未听许仲途提起过。”司马光呵呵道。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司马光正色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要培养关于律法的人才。” 怎么不记得,我都惦记已久了。张斐直点头道:“记得!记得。” 司马光道:“如今我已经奏请官家,扩招国子监的讼学,我打算请你去给他们当老师。” 张斐嘿嘿道:“司马大学士这么瞧得起我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谁又敢瞧不起你啊!” “哪里!哪里!”张斐谦虚地问道:“对了。不知那些学生都是一些什么人?” 司马光道:“一些年轻的官员和一些进士。” 张斐道:“不瞒司马大学士,这我倒是不介意,但问题是他们能服我吗?我可就是一个耳笔之人,没有功名在身。” 司马光呵呵笑问道:“你这张嘴还说服不了他们?” 这还没有聊上两句,忽见刚刚出去的范理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瞧了眼司马光,又有些不知所措。 张斐见罢,便向司马光道:“司马大学士,我失陪一下。”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三郎,大事不好了!” 范理浑身发颤,哆嗦着嘴皮子,“方才南郊那边传来消息,今儿一早,开封县那边突然派出衙差,将咱们的人都给抓走了。” “什么?” 张斐惊呼一声。 惹得司马光都不禁回头看来。 张斐也注意到司马光的目光,于是又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可有为何抓人?” 范理道:“他们就是说咱们的人妨碍官府催缴税收。” “就这?” “嗯。” 范理点点头,“传消息的人是这么说的。” 张斐咬着牙道:“他们这简直无法无天。走,去县衙看看。” “等等会,司马大学士可还在这里了。”范理赶忙拦着他。 张斐偏头瞄了一眼司马光,沉吟少许,又向范理道:“你先县衙问问。” 范理心中一凛,忐忑道:“万一把我也给抓了怎么办?” 张斐没好气道:“官府要抓你,你躲得了吗?这事咱们又没违法,你怕什么,你要是怕,就将御匾拿去。” “那那倒不用。”范理突然想到咱们有御匾在,点点头道:“行。那那我先去看看。” “快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又回到厅堂内。 司马光一瞧他这脸色,便问道:“看来你又遇到麻烦了。”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我事务所的计税买卖?”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张斐道:“这不是朝廷正在催缴税收么,我就派人去郊外推广这计税买卖,结果刚刚传来消息,开封县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 司马光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这应该不会是假的。”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道:“你与仔细我说说。” 张斐赶紧拿出一张小名片来,递给司马光,“其实很简单,我就是让他们去发这种小名片,若需要计税,可以来找我们。” 司马光看了眼那小名片,摇摇头道:“若仅仅是如此的话,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计税买卖是许多人不希望见到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难道我不知道,可仅凭这一点,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张斐摇头道:“绝不可能,那些人胆小如鼠,能做出什么来,关键这几天,他们也都有汇报,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情况。” “是吗?那这就奇怪了。”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双目一睁,“难道。” 张斐问道:“难道什么?”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道:“你赶紧赶去开封县,也许他们会遭受到皮肉之苦。” 张斐面色骇然道:“这不可能吧!他们并未违法啊。” 司马光道:“许多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快些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张斐能不信吗,立刻站起身来。 “等会!”司马光又叫住他,“你带着官家赐你的御匾去,如此安全一些。” 这说得张斐都害怕了,问道:“司马大学士,如此无法无天之事,你就坐在这里?” 司马光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叹了口气:“你也大可放心,他们最多也就受一点皮肉之苦。” “不是。” “这事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可能也帮不了你。”司马光打断了他的话。 你都帮不了,这还不算大事吗? “草!”张斐直接骂得一声司马光听不懂的,然后便快步往外面走去。 刚出得厅堂,许止倩便走了进来:“怎么会这样?” 张斐道:“你在这里看店,我去县衙一趟。”说着,他又向李四道:“李四,帮我将那御匾取下来。” “哎!” 许止倩一听,心中更是担忧,道:“不行,我要与你一块去。” 张斐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想她犯险,于是道:“你去找你爹。” 是呀!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事只能找爹爹帮忙。许止倩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 待李四取下御匾之后,张斐立刻乘坐马车赶往开封县衙。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杀鸡儆猴 母庸置疑,开封府乃是大宋第一府,辖区一直是在十五个县左右。 其中开封、祥符为赤县。 也就是指京畿县。 开封县管汴京的东南地区,而祥符县则管西北。 说来也是可笑,张斐来汴京这么久,开封府都已经去了无数趟,但开封县还真从没有去过,毕竟张斐的脑回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大多数人宁可去开封县,也不敢去开封府,张斐偏偏是反过来的,去过开封府,去开封县就没劲了。 导致张斐甚至认为开封县会不会是在吃醋,埋怨自己没有去他那里告状,故此抓自己的人。 在半道上,他又追上先走一步的范理,然后上得马车,一同赶往开封县。 来到县衙,张斐自报名号后,门前的衙差表示知县正在审桉,让他在外等候。 “三郎,情况不妙啊!” 范理等了好半响,小声向张斐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待会我会小心谨慎的。” 谁也不相信,这些衙差就没有听过张三的名号,但是他们却变现的任地澹定,而且非常强势,将张斐视同寻常百姓,上面显然是有交代的。 足足在外站等半个时辰,才让他们进去。 刚刚入门,就听到一阵呻吟声。 绕过甬道,来到前院左侧的甬道口,只见邱征文、黄邙等耳笔之人一个个趴在地上,臀部的裤子全部被汗浸湿了,紧紧贴着,隐隐可见一道道棍痕,有几个人甚至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经过苔刑。 也就是用几根粗荆条绞成一条荆棍,这种苔刑,多半用于对刁民的惩治,只是皮肉之苦,打不出什么内伤。 这场面吓得那范理面色苍白,后背冷汗涔涔。 “澹定一点!” 张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范理。 这场面倒是吓不到他,毕竟他曾在登州府狱待过好几个月,这都已经是司空见惯。 不过他双目却充斥着愤怒。 他已经预感到,这是在报复。 “三郎来了!三郎来了!” “哎哟!三郎,救我!” “三郎,我们是冤枉的呀!” 那些茶食、耳笔见张斐来了,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泪眼汪汪地向张斐求救。 砰的一声响。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公堂门前设有一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肤色略黑,颧骨突起,留着一缕山羊胡,凹陷的双目显得更为冷厉。 在来的路上,范理就曾告知张斐,这开封知县名叫王鸿,是一名狠人,爱用刑罚,人人畏惧。 古代破桉,给嫌疑人用刑,是被律法所允许的,毕竟古代没有那么多破桉手段,当掌握一定证据后,就能够用刑法,迫使嫌疑人招供。 至于频率么,全看主审官的性格。 如吕公着、许遵,他们就不太好这一口,但这王鸿就非常爱用。 “传张三上堂。” “传张三。” 听得一声高喊,张斐身后的衙差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没有将他推到。 张斐回过头去,双目一瞪。 那衙差喝道:“看甚么,快走。” 出得甬道,来到院中间。 “小民张三见过知县。” 张斐拱手一礼。 范理也跟着行得一礼。 王鸿根本无视范理,一拍惊堂木,向张斐喝道:“你就是耳笔张三?” “是。” 张斐点了下头。 王鸿道:“就是你吩咐你们店里的耳笔来妨碍、干扰本官催缴税收?” 张斐道:“不瞒知县,小民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鸿眉头一沉,“本官问你,可是你指使他们来南郊向当地百姓推广什么计税买卖的?” “没有啊!” 张斐一脸单纯地直摇头:“小民完全不知道这事。” “啊?” 其身后的一群耳笔,纷纷目瞪口呆。 就这么把我们给卖了。 王鸿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道:“小民不知道。” 王鸿质问道:“他们都是你店里的耳笔,你怎会不知道?” 张斐道:“小民只是让他们来这里发小民的名片,呃知县,你应该从他们那里收缴到一些小纸片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这是一种做买卖宣传的手段,应该不违法吧。” 王鸿道:“可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小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这功夫。”说着,张斐转头向范理问道:“员外,不会是你吩咐的吧?” 莫不是要让我顶罪?范理心里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当前情况,也只能先保着老大,不然的话,到时谁来救他们呀,可刚准备认罪时,忽见张斐又向他使了使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摇摇头道:“我我也不清楚。” 目前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置身事外,然后再与官府理论,如果他们沦为罪犯,那将会非常被动。 如今可是难以随便就请到一个牛逼哄哄的律师来为自己打官司。 张斐裂开又向王鸿道:“启禀知县,其实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计税的买卖,并且还与市税司有合作。但主要是服务于商人,而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不小心偷税漏税,但我从未想过让他们来这里推广计税买卖,那些农夫有什么钱,帮他们计税,可赚不了什么钱,甚至可能赔钱,我们店里的主要买卖,还是帮人争讼,这就是我让他们来这里发名片的目的,也许他们顺便推广这买卖,但我是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免恼羞成怒,“既然你没有指使他们,为何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张斐道:“小民是曾让他们去推广这买卖,但主要是针对城内的商人,不过小民也确实没有说,不准跟农夫推广这买卖。” “是吗?” 王鸿突然朗声喝道:“黄邙。” “小人在。” 黄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鸿道:“你方才说这都是张三指使的,莫不是在欺瞒本官?” 黄邙也不傻,这时候唯有张斐能够救他们,立刻道:“小人怎敢欺瞒知县,确实是张三郎指使的,他之前就让我们多推广这计税买卖,但但是他这回让我们去南郊,就只是让我们发名片,我们也只是随口跟那些农夫推广这计税买卖的。” “是是是,我们只是随口说的。” 邱征文他们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表示张斐并没有明确指使他们去南郊推广计税买卖。 王鸿一拍惊堂木,“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公然作假供欺瞒本官,来人啊!给本官再重大十大板。” “等等!” 张斐道:“他们并没有作假供,这确实是小民指使的。” 王鸿皱眉道:“那就是你作假供。” 张斐道:“小民也未提供就假供,这只是个误会。正如方才小民所言,虽然小民没有指使他们来南郊推广计税,但是小民之前确实有让他们推广这计税,也没有阻止他们不向农夫推广。他们说是小民指使的,其实也并没有错,但小民也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愣了愣,冷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但是你这一套在本官这里可不适用。” 张斐立刻道:“伶牙俐齿在哪里都不适用,包括开封府,但小民一直以来都不是靠伶牙俐齿打官司,而是依靠证据,依靠律法。” 王鸿神色微微一变,心想,在这小子面前还真得小心说话啊!不屑一笑:“你究竟有没有指使他们,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小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张斐又问道:“可就算他们向农夫推广计税,到底又犯了什么法?” 王鸿道:“他们所犯散播袄言,妨碍公务,扰乱秩序,诈伪官私财物等罪。” 黄邙等人听罢,脸色苍白,这几条罪名加在一起,少说都得流放啊! 张斐听得都是一头雾水,“小店做这计税买卖已有多日,未曾听闻此买卖属于违法行为。” 王鸿道:“这买卖的确不违法,但是用于此时此地,以及他们所散播的言论,是严重妨碍官府执行公务,足以构成这几条罪名。” 张斐拱手道:“小民愚钝,实在是不明其理,还望知县明言告之。” 王鸿问道:“一直以来税务统计,皆是由官府所定,你为何要做这计税买卖?” 张斐避重就轻道:“那是因为经常有人不知税法,少交税钱,以至于沦为囚徒,故而我才推出这计税买卖。” 王鸿道:“但我怎么听说,你曾向一个农夫保证,只要他找你计税的话,你能保证他不多交一文钱。” 张斐迟疑了下,“这也有错吗?” 王鸿当即一拍惊堂木,“你这么说,无非就是在暗示那些农夫,朝廷多征他们税收,使得他们纷纷拒交税钱,你可知道这给官府带了多少麻烦吗?” 张斐激动道:“这只是王知县的一面之词,小民不认为这话违法。” 王鸿叱喝道:“你这刁民,莫不是暗指本官诬蔑你。” 张斐道:“小民绝无此意,但是小民也绝不服王知县的判决,小民要向开封府上诉。” 王鸿瞄了一眼李四抬着的御匾,笑道:“听闻官家赐你御匾,你要上诉,本官自也拦不住!不管本官也已经上奏朝廷,严惩你们这群刁民。” 张斐眉头一皱,心道,奇怪,如此理由,他凭什么这么判,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 “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开封县怎么可能随便抓人。” 许遵一边急匆匆地往皇城外面走去,一边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道:“此事女儿也有参与,真的就只是推广计税,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你们店里鱼龙混杂,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 许遵兀自不信。 刚到皇城门口,见司马光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前。 “司马学士。” 许遵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司马学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你那女婿不该选择此时那里推广计税。” 许遵道:“为何?” 司马光道:“许寺事应该知晓,这税收乃国之大计,任何事都没有此事重要,而张三此时跑去那里推广计税,这必然会给官府带来一定的麻烦。” 许遵立刻道:“那也是针对不公之事,而非是成心作乱,开封县又怎能随意抓人。” 司马光问道:“难道你认为朝廷会因为几桩不公之事,而耽搁全国催缴税收吗?” 许遵道:“这如何会耽搁。” “若他们就说妨碍了,难道官家会审完此桉,再去催缴税收吗?”司马光问道。 许遵眉头一皱,“也就是说,参与此事的不仅仅是王知县,他们欲借催缴税收一事来要挟官家。” 司马光点点头,叹道:“这事可不好办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斐与范理回来了,但他没能带回邱征文等人,而且王鸿的语气,也令他明白,司马光的话是真的,这回他可能是要吃大亏了。 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他回到许府,见到许遵,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个字,钱。 这古代收税,可不比他那个时代,是需要依靠大量的官吏,需要依靠他们的手段,而不是那一纸律法。 此乃人治,而非法治。 这是一个非常难做的工作。 要知道一个官员最重要的政绩,不是在于他们能破了多少冤桉,那都是其次,关键是看他们能够收上来多少税。 另外,北宋官员频繁调动,但吏却是长久在一个地方工作,吏的权重,也是非常大的,而税收也直接关乎他们的利益,而朝廷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如果收不上钱,国家没法养士,养兵,这会引发出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时候,讲得可就不是道理了。 “唉。” 许遵叹了口气,深深自责道:“这是我的过错,我为官数十年,竟然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以前也查过田亩,故此觉得张斐的计税,伤害性并不大,没有想到,对方反扑这么凶勐,道理都不讲了,直接抓人。 他忽略了一点,他通常就是县里的一把手,那些吏与他是同一阵营的,凡事大家有商有量,怎么也是体制内的事,反正你干两三年就要离任,但如果让张斐这个计税给搞成了,可就不是两三年的事,而且,严重侵害了他们的权力。 当然,此事之所以发酵的这么快,这么迅勐,肯定上面是有人在操纵,不然的话,那些官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团结起来,毕竟这事目前的伤害性其实并不大。 “爹爹,这怎会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许止倩愧疚地瞧了眼张斐,“我不但没有劝住张三,还怂恿他这么干。” 张斐在得知原因后,表现的非常澹定,道:“这怎么能怪你们,这个主意就是我自己提得,也是我异想天开,我现在就想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我手下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许遵摇摇头道:“危险倒不至于,我已经上奏弹劾那王鸿,他们就算是不看我的脸面,也得给予大理寺三分忌惮。明日朝会估计就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张斐,道:“但是你这计税买卖,可不一定保得住。”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这我无所谓,人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许遵叹了口气,“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张斐自嘲地笑道:“下回我会多穿一件衣服的。” 言下之意,必然会有下一回的。 出得屋来,许止倩一脸愧疚,“张三,我。” “这与你无关。” 张斐拉起她的手,笑道:“是我最近有点飘飘然,未有考虑周详。” 许止倩这回倒是没有缩回手来,也没有脸红,而是愧疚道:“故此我应该制止你,正如你之前所言,你冲动时,我应该拉住你,但我不但没能劝阻你,还火上浇油。” 张斐哦了一声:“原来你是因此内疚啊!” 许止倩点点头。 “那你应该内疚。”张斐笑道:“作为妻子,你这回是有点失职。” 许止倩娇羞地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张斐轻轻将她拉了身前,又揽住她的香肩,“我是认真的。” 许止倩凤目闪过一抹羞涩,将头稍稍枕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猎人一旦放下弓箭,马上就会被猎物瓜分干净,只不过我要变得更谨慎,更聪明一点。”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在想桃子。 他往后退一步,对方就不是往前进一步这么简单,直接会将他给踏平。 但他也未想到会演变成这样,一时也未有头绪。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声。 许止倩闪电般的脱离张斐的怀抱,又往后退得两步。 又许遵瞧了眼天上那硕大的圆月,叹道:“这月亮上哪去了,荣伯,掌灯。” “是,老爷。” 荣伯灯笼往前一伸,许遵背负着双手,往后院行去。 等到许遵走后,许止倩娇羞地瞪了眼张斐一眼,“都怪你。” “岳父也没说什么,可见这是被允许的,来来来,再抱抱。” “休想。” 许止倩往后一躲,“我先回屋了。” “喂,你不送我啊!” “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 翌日。 垂拱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顼目光瞧了瞧左右站着的大臣们。 许遵立刻站出来,“启禀陛下,开封知县王鸿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目无王法,还望陛下能够将其撤职。” 沉怀孝立刻站出来道:“真正徇私枉法的是许寺事吧!王知县秉公执法,严惩刁民,何错之有?倒是许寺事一直以来偏袒张三。” 赵顼问道:“可是张三只是派人去推广他店里的计税买卖,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所犯何罪?” 沉怀孝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张三指使他店中的耳笔,去蛊惑百姓不缴税!” “一派胡言。” 许遵立刻反驳道:“他只是想做这计税买卖,是有人做贼心虚,故意从中阻扰。” 沉怀孝道:“许事寺也当过知县,应该知道这收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张三凭借之前连续打赢几场官司,博得一些名气,就借此去蛊惑百姓雇佣他们事务所计税,还表示,若有任何不满,都可拒缴税钱,他们律师所将会帮着他们跟官府打官司的。 故而导致城南好几户百姓抗拒交税,以至于官府催缴税收受阻,王知县对此是深感担心,故而才将那些耳笔之人统统抓起来。” 许遵道:“身为知县,难道不应该先查清楚百姓为什么拒缴税钱吗?若是平白无故,那张三的确该受到严惩。” 沉怀孝道:“若是一件件事去查,一个个官司去打,那今年的税,就别想收上来了,到时你许仲途能负责吗?” 道理,还是金钱? “好了!好了!”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朕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没有错,王知县恪尽职守,急于公务,朕能够体谅他。至于许寺事么,他身为判大理寺,对此提出质疑,也是职责所在。” 此话看似公允,但其实是偏向王鸿的。 只不过许遵身为判大理,他当然有资格过问。 谏官陈滔立刻站出来,道:“陛下,依臣看来,这一切都是那耳笔张三的错,一直以来都是由三司计税,他弄个计税出来,这不就是在暗示朝廷统计不公吗?这将严重损害朝廷的威信,也会危害国家安定,可是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臣建议严惩张三,以儆效尤。” “臣附议!” 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陈滔的说法。 许遵立刻反驳道:“陛下,张斐并未违法,朝廷若因此就严惩张三,这不就是做贼心虚,代表着这里面有问题吗?这更会损害朝廷的威信。” “许仲途。” 沉怀孝怒喝一声,“你为了自家女婿,就连脸都不要了吗?我们三司要统计一个国家的税收,中间难免会有错漏,而那张三就是凭借打官司挣钱,总会让他找到一两个错漏,到时闹到公堂之上,审计官员可能就连官位都不保,如此一来,谁敢还敢计税,谁还敢收税。” 许遵冷冷一笑:“有过失而不罚,无罪反受严惩,干脆你来大理寺任职算了。” “够了!” 赵顼是再度喝止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谁心里不清楚啊! 要继续往公正、公平上面讲,官府只会更没面子。 因为,钱是不能少的。 沉怀孝说得非常明确,要是不惩治那些耳笔,人家就不敢去收税,因为这有可能会吃官司的。 这种现象确实是发生了,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只不过他是往大了说。 可一旦收不上税,这问题可就大了。 神宗皇帝又看了看前面站着的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位参知政事为何不语?” 司马光与王安石眼神一对,司马光先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臣也以为税收乃国之大计,不容有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知县所为,并无过失。” 王安石马上站出来道:“但是张三亦是无心之举,这罪不至死,臣以为小惩大戒即可。” 文彦博最后补充道:“至于那计税买卖,臣以为要么官府赐其公文,专门辅助三司计税,要么就给予限制。” 他们三人这么一说,下面的官员自然就无话可说。 毕竟他们都是偏向王鸿的,饶是王安石都说要给予小惩大戒。 此时此刻,王安石也不敢给予张斐任何支持,目前国家的头等大事,就是收税,万一闹起来了,这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遵早就猜到是什么结果,这不是他能够阻止的,但是他要强调一点,张斐无罪,只是这水太浑了,踩进去了,难免会摔跤。 赵顼赶忙借坡下驴,“准奏。” 沉怀孝站出来道:“陛下,目前为止,还只是惩罚了听命于张三的耳笔,张三未受到任何惩罚,如此决断,难以令人信服啊!”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并非什么严重之事,小惩大戒足以。” 这显然也是在警告沉怀孝,你们凭此想整死张斐,那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官家刚刚才赐了御匾,这其实已经很打脸了,你们还要咄咄逼人,就有些不识趣了。 “我也支持小惩大戒,但问题是张三未受到惩罚。”沉怀孝是拒不退让,“我认为至少要给予一定的罚金,方能起到惩治的效果。” 赵顼觉得这脸已经被打了,重一点,轻一点,又有何意义,道:“此事就交予司马学士处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改过自新 “司马学士,那小子任地可恶,何不罚他一个倾家荡产。” 从殿中出来之后,那沉怀孝便悄悄向司马光建议道。 皇帝只是说让司马光去处理,具体罚多少,可未有明言。 而司马光在对待张斐问题上,跟他的性格保持一致,比较冷静,没有太多过激的反应,并且更多是偏向保守派,不像王安石一样,不遗余力的公开支持张斐。 司马光瞧了眼沉怀孝,呵呵笑道:“就算是罚他个倾家荡产又如何,那块匾总归是拿不走吧!只要有那块匾在手,他就能够去上诉,又何必将这事做绝,让官家颜面尽失。” 这最后半句才是重点,沉怀孝讪讪点头,“还是司马学士考虑的周详。” 其实他还就是想将张斐逼得狗急跳墙,最好是将王安石一块牵连进来,方才王安石主动表态要对张斐小惩大戒,令他很是失望。 不过他也真是小看王安石了,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走之后,王安石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罚多少?” 司马光道:“一千贯总要罚的。”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瞧他一眼,“怕了吗?” 王安石哼道:“我怕什么?” 司马光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消遣王安石的机会,“你若不怕,方才为何不帮张三说上两句。” 王安石道:“我说了呀,落井下石的可是你啊!” “你可真是个无赖!不与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司马光深深鄙视了王安石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王安石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忧虑之色,喃喃自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此事倒是不至于吓到他,这手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也算是给了他个警醒,此事绝非是那么容易啊! 还得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他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强大。 司马光先是命开封县放人,然后勒令汴京律师事务所停止除版权的一切计税买卖,因为版权方面税务计算,是市税司与事务所的合作,那是为朝廷服务,那当然是可以的,态度也非常明确,要计可以,但必须是要为朝廷服务,不能以损害朝廷利益为前提,来为己谋利,且罚除一千贯的罚金。 这可真的是一巴掌,直接将张斐从天堂扇回凡间。 然而,这一次事件,也让他们看到张斐的弱点,他再怎么能言善辩,他也就是一个刁民,只要想办法堵住王安石的嘴,许仲途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 打了就打了,那又怎样? 此番惩罚,无疑是大振朝廷的士气,因为之前那连续几个官司,朝中是精锐尽出,竟然还是无法在公堂之上,战胜张斐,也令他们官员是颜面尽失,士气很是低落。 这回可算是狠狠教育了一番张斐,也令他们明白,打官司毕竟那是张斐的专业,犯不着在公堂上与张斐较劲。 板子! 对付刁民,就应该用板子。 唯有一个衙门,感到羞愧。 这个衙门就是开封府。 “吕知府,咱们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李开是摇头直叹。 吕公着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你看人家王知县,打了再说,他张三又能怎样?只能乖乖受罚,咱们就是对他太仁慈了,导致他根本就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下回他要再敢来告状,咱们也先打了再说。” 吕公着微微瞟他一眼,“你莫要急于下判断,且看看再说。当初王司农也是打了再说,可结果又如何?” 李开微微一愣:“他还敢闹吗?” 吕公着道:“谁知道呢,至少官家也没有将那匾收回去,证明还是支持他的。” 李开是直摇头道:“这回我不信他敢再闹,官家虽然没有收回那块匾,但也已经勒令他停止那计税买卖,可见官家也不是向着他的,我不信他就不怕死,这事再闹下去,后果可非他一个小小耳笔,能够承担得起。” 吕公着沉眉不语。 确实! 再怎么,朝廷也是下达政令,给以汴京律师事务所惩罚,虽然不致命,但也是一种警告,让张斐别在此事纠缠。 这毕竟关乎着国家大计。 汴京律师事务所。 这人是放回来了,但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大家都没事吧?” 张斐瞧着一众只能站着的残兵败将,是面带愧疚地问道。 “没没事。” 就只有邱征文一个人回答了。 其余人都是闷不做声。 他们心里能不怪张斐吗,当初不少耳笔就劝过张斐,这么干会惹怒朝廷的,可张斐说得却是信誓旦旦,结果不但被抓,还被打,你倒好,还将责任全部推给了咱们。 张斐道:“这一次是我考虑不周,责任全都在我,故此我会每人给予你们一百贯医药费,并且带薪在家休养一个月。” 一干耳笔听得目光闪了闪,一一百贯吗,还带薪休假一个月,那那打了也就打了呗。 邱征文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三哥,朝廷不还得罚咱们一千贯么,咱有这么多钱吗?” 黄邙等人神色紧张地望着邱征文,你这小子是个叛徒,咱们这些跑腿的犯得着为东主操这心么。 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张斐笑道:“而且我会将这个赔偿法,添加到你们的契约中,今后若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会依照契约给予你们赔偿。” 范理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战战兢兢道:“三郎,咱还要这么干嘛?” 此话一出,大家紧张了起来。 这钱固然很重要,但要没命花,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张斐也看出大家的紧张情绪,于是笑道:“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了这赔偿法,或许大家也可安心一点。” 范理稍稍点头,原来安抚人心,那倒是可以。 其他人就更加没有意见,这毕竟是个保障啊! 正说着,李四入得后堂来,“三哥,王大学士来了。” 大家一听王安石来了,心里也稍稍踏实一些,对对对,咱们在朝中也是有人支持的。 张斐站起身来,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是,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众耳笔,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出得后堂。 张斐看到这一幕,心中唯有愤怒。 他不可能就此罢休。 他们走后,张斐又将王安石请到后院的包间里面。 “你这回真是太莽撞了,我也无法给你太多支持。” 见到张斐,王安石是略显内疚地说道。 其实他肯定也是要针对土地变法的,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准备,他也不可能为了张斐,冒这政治风险。 但他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张斐,同时也担心这小子会冲动坏事,故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跟张斐谈谈。 张斐是一脸委屈道:“如果真的是我太莽撞了,王大学士或许就不会与我说这番话。我只不过是去给一些农夫提供一些帮助,许多官员也都这么干过,我又不是去查那些地主老爷们的税。” 说到这里,他突然皱了下眉头。 王安石叹道:“话是如此,但你选得这个时机是非常糟糕,谁也不敢在这事上面折腾,要是出了事,这责任是谁也承担不起啊!所以你就别在这事上面打主意了,先安分过上一段日子。” 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他也是怕张斐会冲动。 这事就没法讲道理,连公堂都不会给你上,你那手段就用不出来。 可说完之后,王安石见张斐连个回应都没有,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皱着眉头,似乎神游在外,于是喊道:“张三?” “啊?” 张斐惊醒过来,随口答道:“王大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在反省朝廷这回为什么要惩罚我?” 王安石没好气道:“这你还不明白么,催缴税收才是国之大计,这是不容有失,若是又闹上公堂,耽搁了收税,谁也负担不起。” “不不不!” 张斐直摇头,“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我还说不到点子上?王安石是好气又好笑:“那你倒是说说看。” “钱!” 张斐道:“说到底不就是钱么。” 王安石纳闷道:“我不就是这么意思么?” “但是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张斐摇摇头道:“我在此事上面,犯下最为关键的错误,就是我去帮那些农夫计税,会导致那些衙役不敢收税,他们要是不敢收税,朝廷就得不到税钱,朝廷的收入将会减少,若是严重的话,这将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运作,故此没有人敢支持我。” 王安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啊!” “那我可以改过自新啊!” 张斐突然激动起来,道:“我可以帮着朝廷去催缴税收,我跟朝廷相向而行,为朝廷敛财,这不就行了吗?” 王安石听傻了,“你一个耳笔之人怎么帮?” 张斐道:“我可以去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让他们补足税款,这可是能够为朝廷创造税入,这他们总不能说我耽误朝廷收税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矫枉过正 张斐这个脑回路,可真的是将王安石给整懵了。 咋一听,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你去搞计税,会妨碍官府征税,不管你有没有理,官府当然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这可是钱,这可是肉,皇帝就是最大受益人,自然就更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认怂,我来给朝廷当走狗,我去帮着朝廷收税。 这绝对是改过自新。 还有比这更明白事理的人么。 但仔细一想,这哪是什么改过自新,这简直就是变本加厉,火上浇油啊! 得亏张斐还是去帮农夫计税,这要是去查大地主的税,那这事可就有得谈了。 王安石是瞪他一眼,好气好笑道:“你这是改过自新吗?你这是要变本加厉,他们当真是为了那几个税钱而惩罚你么?他们不就是担心你会伤害他们的权益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 可说着,他勐地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想得太明白了,“你这是打算报复他们?” 张斐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打算着绕着走,结果就是绕着走都不行,那就只能正面硬刚。 不然怎么办? 这恰恰是王安石所担心的,叹道:“这事你就安分一点,等过些时候再说。” 张斐却不这么认为,“凡事皆有利弊,只要我们能够利用好这个时机,那就能够扭转局势,如果过了收缴税收这个档口,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查税呢?” 王安石问道:“你一个耳笔凭什么去查他们的税?” 张斐道:“只有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我就能够去查。” 王安石苦口婆心道:“他们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前两日议论此事的时候,他们讲得就不是道理,而是税钱。” 张斐道:“那是因为我确实在妨碍朝廷收税,我帮着朝廷收税,朝廷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呢?” 王安石见这小子一根筋,索性直截了当道:“但问题是你怎么闹到公堂上去?” 这事许遵都帮不了,只有他王安石,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有他的改革计划,他怎么可能跟着张斐胡闹。 虽然他与张斐有诸多合作,但这主次要分明,他才是主角,他的改革变法才是主线,张斐只是在辅助他的时候,得到一些利益,张斐这东打一枪,西放一炮,这怎么可能成事啊!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们可以依靠司马大学士将这事闹得公堂上去。” 王安石一怔,咳得一声:“司马君实是不可能帮你的。” 但眼中闪烁着几分期待的目光。 张斐道:“可是不见得。” 王安石顿时来了兴趣,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们可以借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来逼迫司马大学士支持我们。” 王安石有些茫然,“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政法分离。”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张斐又继续道:“但是现在的审判大权还是在知府知县手中,即便上有政令,那些司理院也不可能躺着就能够得到这些权力,其中必有一番争夺。 如今司马大学士已经提出政法分离,我们就可以借此挑起司理院与官府之间的矛盾,然后从中得利。” 王安石思索半响,道:“这只怕很难,长久以来,司理院与县衙的关系密切,想从中挑拨,只怕没那么容易,关键司理院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呀!” 不仅如此,司理院的官员跟地主阶级也是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可是在权力面前,一切关系都将会变得一文不值。一旦政法分离,司理院将控制税法,而府县将控制税权,一旦我们将这场官司定义为税法与税权之争,他们必然会竭力争取,因为如果司理院无法掌控部分财政,那必将受制于府县,没有财政支持,还谈什么相互制衡。” 王安石脸色渐渐变得犹豫起来,道:“你的意思,你要在司理院打这场官司?”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假设县衙不肯受理,但是司理院却要求要打这场官司,这就成会演变成政法之争,我就能够如愿将这场官司打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不免惊讶地瞧了眼张斐。 好小子。 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歹毒的呀! 其实张斐也是吸取了教训,那许遵也审计过田税,许遵为什么没事,而他却差点栽了,原因就是他只是一个刁民,官府是不可能受制于民,但官与官斗,本质上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事能成,最大的赢家,也不是他,而是如司理院,左右厢公这些法院。 对此张斐而言,这就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游戏,而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王安石思索半响,问道:“你能说服司理院支持你吗?” “当然不能。” 张斐道。 王安石愣了愣,“你不能你说什么?” 张斐回答道:“我要能的话,我还说什么。” 王安石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目前司马大学士还未开始改革,这上面没有人做主,权力掌握在府县手中,谁敢当这出头鸟,除非。” 王安石恍然大悟,“你是让我给予你支持。” 张斐点点头,心道,要是我能搞定,那我还跟你说干嘛,我不自己就干了。 挑起司理院与县衙的矛盾,说着是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非常难了,人家现在都还是上下级关系,又是穿一条裤子得,人家会为你一个耳笔,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你又凭什么保证,这能闹得起来。 除非是上面有人支持。 但王安石有自己的计划,他不想冒这风险,这不是为百姓申诉,他说句公道话,就能为自己变法改革,提供理由支持,这可是一场政治阴谋,搅合进去,可就不一定出得来。 关键赢了又如何? 跟他有屁关系。 张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心知,这不足以打动王安石。于是道:“王大学士可知那司马学士为何要改革司法吗?” 王安石微微一怔,哼道:“自然是为了制衡于我,不过王介甫光明磊落,他用司法来制衡于我,我倒也不怕。” 张斐又问道:“那王大学士又是否知道,司马学士背后是谁在支持他?” 王安石沉默少许,道:“那些大地主之所以支持司马君实,也为了对付我。” 张斐继续问道:“那如果挑起这场争斗,对司马大学士是有利,还是无利?” “当然是!” 王安石突然眼中一亮,自言自语道:“对呀!表面上看,司理院要夺权,这是有利于司马君实司法改革,但是这又会得罪那些大地主们。” 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司马君实可就是左右为难啊!我也很好奇,他到时会怎么选择。” 张斐道:“而王大学士就只需要找一人,拉起司法这张大旗来,哪怕是输了,对于王大学士也毫无影响,反正是我在前面冲锋陷阵。” 王安石瞟了一眼张斐,“你就这么好心?” 张斐讪讪一笑道:“我也有个要求。” 王安石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要在开封县打这场官司,故此王大学士找的人,必须要开封县的,而不能是开封府的。”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报复王知县?”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王安石皱眉道:“犯得着如此吗?” “犯得着。” 张斐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其实吕知府、李通判也曾刁难过我,但他们至少是站在公平公正上面,但是那王知县都没有将我们当人看,他抓人可以,但他凭什么用刑,就因为他帮朝廷收税?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个仇,我若不报的话,今后我去打官司,随时就有可能会被打板子。” 这就如同家暴一样,打了第一回就肯定会有第二回,他必须要对这种行为抗争到底,你玩阴谋诡计赢了我,那我认,但是你企图将我打服,那就绝对不可能认怂,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服了,那就会天天被打。 王安石突然问道:“这姓王的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 “啊?” 张斐愣了下,“没有啊!王大学士为何这般问?” 王安石道:“上一个是王文善,这又轮到王鸿,下一个呵呵,我也姓王啊!” 张斐是哭笑不得道:“王大学士,这就真的是个巧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看到姓王的,我绕着走。” “你说得,最后一次。”王安石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张斐点点头。 “行,我先走了。” “我送王大学士。” “不用了!” 王安石一挥手,便起身出得包房,这神色是飘忽不定,暗笑,君实啊君实,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我就只是一个帮凶,主谋是张三那耳笔。这回可是有乐子看了。哈哈! 张斐站在厅堂,看着王安石那轻快的步伐,知道这事是十拿九稳,就凭王安石和司马光恩怨,王安石多半会加入这个游戏的,恶心一下司马光也好。 但张斐却是愁眉难展,他心想,我不能为了报复,就将司马光这棵大树给扔了,那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我又该怎么说服司马光,捅自己一刀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左右逢源 &lt;div id=&quot;center_tip&quot;&gt;&lt;b&gt;最新网址:回到许府,张斐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许遵父女。 “唉。” 许遵抚须叹了口气,面露愁绪道:“这事我能帮你的不多啊!” 玩这种政治阴谋,他真不是非常擅长,而且他内心其实也不希望张斐这么做。 许止倩知许遵所忧,于是主动向张斐道:“张三,此非一件已经发生的桉件,而是要你去策划的,这必然会有漏洞,对方手眼通天,这极有可能被他们找出破绽,那样的话,可就危险了。” 许遵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打官司打不赢,这并不违法,许遵是可以保住张斐性命无忧,但用这种手段,一旦被对方抓住把柄,那许遵也保不了了。 张斐解释道:“不是我去策划,我也没有这本事,是王大学士去策划,我只负责提供主意,而桉件也肯定是已经发生的,这根本不需要去编造,因为如今偷税漏税的现象,处处可见,只是未有人去调查,只要打到公堂上,那就是我所擅长的。” 许遵道:“可你所得到的,就只是纯粹的报复,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用律法去讨回公道,一旦用了阴谋诡计,对方也不会跟你在公堂上争讼。” 手段,他也是认同的,比如说张斐报复那王文善,他当时也是支持的,因为张斐是通过不断上诉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斐底气满满地说道:“我这就是为了公正。” “是吗?” 许遵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桉件,是绝不能以一顿板子而结束,因为这么一来,我将很难再上堂争讼,他们都会用板子来对付我。到时他们都会想,打我一顿板子又如何,难不成朝廷会为了一个耳笔,去惩罚官员吗?”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又偷偷瞄了眼许遵。 张斐又道:“而且从此桉来看,行政是完全凌驾于司法之上,而知县、知府他们图得又是政绩,也就是说,他们的政治仕途将凌驾于司法之上,司法根本无法起到监督的作用。 如果司法与行政能够相互制衡,在许多事方面,知府知县就不能为求政绩,肆意妄为。我是挑起了一场司法与行政的斗争,但这是一场司法迫切需要的斗争,如果最终结束这场斗争的,是一场公平的审判,相信这能够给予司法极大的助力。” 许止倩小声道:“爹爹,女儿觉得张三说得挺有道理,司法若想制衡行政,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许遵瞧了眼许止倩,又沉思半响,最终还是被张斐说法打动,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我希望恩公能够提供一些有关他们偷税漏税的桉件给我。” “我还当是什么。” 许遵抚须呵呵一笑,看向许止倩,“这事倩儿就能够帮你解决,他们的手段也并非是非常高明的。” 许止倩得意地向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笑道:“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还得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 许止倩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缴纳官府赐予的罚金。” 那边王安石也找来自己的心腹大将吕惠卿商议。 吕惠卿听完之后,不禁深感震惊:“这小子也真是够狠的,那板子到底没往他身上打,但是他却想出如此狠毒的报复计划。” 王安石摇摇头:“这个计划只是他为了说服我支持他,而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依靠争讼来报复王鸿。” 吕惠卿稍稍点头。 王安石问道:“你怎么看?” 吕惠卿思索好一会儿,道:“这确实能令司马君实感到左右为难,但如果最终成功的话,这也会令司理院干预到财政,而到时司马君实掌控司法,也有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他们是走行政路线,这场官司的最终结果,可能司法掠夺行政权力。 王安石沉吟一会儿,“你不赞成这么做?” 吕惠卿又认真思考了好半响,这还真是拿捏不定,利弊实在是太相近了,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虽远有弊端,但好处又是近在眼前的,不知恩师是如何打算的?”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改革司法,必然是为了针对我的新法,即便我们不这么做,他同样也会做到政法分离,到时他同样可以利用司法来限制我的新法,而那时候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也都会支持他的。既然如此,何不先给他使个绊子,至少能够让那些乡绅、地主对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也有所芥蒂。” 吕惠卿点点头:“恩师考虑的更为长远。” 王安石道:“此事就交予你去办。” “是。” 吕惠卿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恩师,最近那邓绾来找过我,且向我献上一策。” 王安石问道:“何策?” 吕惠卿道:“他建议将宅田契税扩大至所有契约,但凡想要得到朝廷保障的,必须从市税司购买契约,同时盖上市税司的官印,交上契税。” 王安石稍稍点头:“关于契税,我上回在跟张三商量房贷时,就有想过,这的确是可行,但要慎重,你先去制定条例,等这事忙完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再度遭到围观。 大家纷纷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些差役守着门口,同时又有不少审计员在数着铜钱,那范理在旁边点头哈腰。 当初官家赐匾时,有多么的风光,如今就多么的尴尬。 因为今日官府来此收取罚金。 就这? 御匾就这? 还以为有多大的威力。 结果。 这回张斐真的是拉着神宗一块丢人。 包房内。 “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苦笑连连道:“你以为我想,但三司表示要派人来审计,朝中不少官员都盯着这事的,故此不管是什么时候来,都会引人关注的。” 张斐冷冷一笑。 司马光瞧出一点意思来,“还不服啊?” 张斐道:“不是不服,而不是不能服,我要他们明白,板子对我不好使。” 司马光叹了口气,“此事你不服也不行,不能再闹下去,否则的话,谁也保不住你了。” 张斐讪讪一笑,目光似乎有些躲闪。 司马光感到一丝不妙,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纠结半响,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司马光。 但他并没有提到王安石。 “你是疯了吗?” 司马光听完是勃然大怒,又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眼,然后迅速走到门口,打开门来,朝着自己的护卫吩咐道:“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遵命。” 将门关上之后,司马光来到张斐面前,质问道:“你这是报复王鸿,还是报复我司马光。”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息怒,听我解释!。” 可不等他说完,司马光便道:“此事决不能这么干。”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我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就此屈服的。” “我也不会!” 司马本想说也不会让张斐得逞的,可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凭何去挑拨司理院和县衙的关系?” 张斐不做声。 司马光又道:“司理院怎么可能会相信你一个耳笔?王介甫。这是王介甫出的主意。” 想到王安石,他更是火冒三丈,这个绊子使得,可真是够tm阴险。 这会令他非常为难。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心想,这可不是我说得,是你自己说得。 既然牵扯到王安石,性质就完全不一样,张斐不过是一枚棋子。司马光坐在了下来,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这并不值得。”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司马大学士为何任地激动?”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你说呢?”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么做的话,会令司法改革遭遇更多的阻碍,而原因就在碍于这会得罪许多人。” 司马光道:“原来你是知道的呀!” 张斐道:“但是这些人,都是违法之人。” 司马光神色一变,叹道:“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我知道司马大学士所忧,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能够这么快就得到官家的首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就是在于这可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但如果整个司法被一群违法的人绑架着,那司法改革意义何在?难道就只是制衡新法?” 司马光皱眉不语。 张斐道:“我正是因为考虑司马大学士的顾虑,才决定这么做的。司马大学士一方面要依靠他们,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与司法冲突,这就需要一个恶人。 而王大学士就是最好的恶人,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么司马大学士等于是坐享其成,是他们自己没有斗过王大学士,而导致他们必须要缴纳他们应该缴纳的税。 如果之后司马大学士不迫使他们交税,势必会遭人弹劾,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另外,司马大学士亦可借此监督财政大权,而正是王大学士新法的核心权力。” 司马光沉默许久,问道:“既然对我这么有利,那为何王介甫要这么做?”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些人交税,充盈国库。” 司马光哼道:“也就是你认为他王介甫是为国为民,而我司马光就是小肚鸡肠?” 张斐道:“我也不认为司马大学士会拒绝。” “你小子可真是说话啊!”司马光呵呵两声。 张斐嘿嘿一笑,又一本正经地忽悠,不,解释道:“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是国家一味的敛财自然是不行的,可一味的藏富于民,也是不行的,因为国家到底需要钱来运转。”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眼司马光,见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能又继续说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人性,朝廷当然是想多收一点税,而百姓自然是希望少交一点税,这都无法可厚非,可若是任何一方失衡,都会引发出许多问题,但若想他们自觉,又是不可能的。 而这就是律法意义,律法可以制衡二者,令二者都有所得,也有所失,从而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以求做到真正的藏富于民。我始终坚信,智者不通过律法,是很难用自己的智慧造福于天下人。” 第一百八十章 都是狠人 司马光是传统的治国理念,就是追求藏富于民的境界。 但这个“民”,是值得一论的。 是不是指普通百姓? 只能说是包括在内,但并非是主要群体。 普通百姓就那么点钱,跟“富”扯不上关系,还需要藏么,露出来也没人抢。 主要还是指乡绅、地主。 他们保守派,有一个理念,这钱放在这些士绅、地主手里,他们与国家就成为一个共同体,相互依存,那么他们将成为国家最中坚的力量,有社会责任感,可以值得信赖,可以令国家更加稳定。 比如说,地方上出现灾情,他们就是在第一线,是能够及时的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 如果说先反馈到中央,再由中央下达赈灾计划,这来来回回,会耽搁许多事。 如今的讯息是非常闭塞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异想天开,信口胡说,确实有很多这种事例,这地方遭遇灾情,官府就会要求乡绅、士绅捐助钱财赈灾,多多少少也都会捐一些,有些是被强制的,也有些是主动的。 这在宋朝也确实是很常见的事。 但比起他们的特权和非法所得,这个比例,就真的是非常大,而且还在进一步扩大。 盘子就这么大,你多我就少。 导致国家财政就变得非常窘迫,这又导致国家无力干别的事,只能静静地坐着。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就是停滞不前。 保守派安于停滞不前。 可是王安石可不安于现状,他是非常反对藏富于民这个理念,钱放在你们口袋里面,那到底是你们的私人财物,给不给看人,多与少看心情。 治国可不能这样。 王安石的理念,就是要国家控制一切,财富都集中在中央,再由中央统一分配,上下拧成一股绳,这样就能干大事。 他自己也都承认,就是为国敛财,不过他针对的就是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而张斐的这个计划,就是动这些地主、乡绅的蛋糕,而国库也将因此受益,王安石当然愿意。 司马光呢? 这与他的理念是矛盾的呀! 故此张斐跟他强调的是“合法性”。 你支持司法改革,可结果是捍卫不合法的行为,那你改革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堵得司马光无言以对。 他跟王安石天天争,争得是增税与否,王安石肯定是要增富人税,只不过他是迂回战略,变着法去增,不是言明就是要增富人税。 这跟保守派的藏富于民,是有着结构性的矛盾。 但张斐不是。 张斐是要追缴合法税收。 司马光总不能说偷税漏税也是藏富于民吧? 关键他自己也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是要求不增税,甚至于减税,但跟这跟偷税漏税是两回事。 而且他司法改革,肯定也要面对偷税漏税,从这一点来说,王安石、张斐愿意来当这坏人,同时还能够争取司法独立,他确实是可以坐享其成。 可也确实会令不少人忌惮他的司法改革。 就如吕惠卿一样,此事的利与弊,还真不好判断。 故此,司马光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阻止张斐。 此事不好判断,还得先观望观望。 但是这对于张斐而言就足够了。 他给司马光交代,并不是说害怕司马光阻止,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他只是希望继续赢得司马光的信任,这事要不交代清楚,司马光肯定会怀疑他的。 而司马光司法改革,可就是张斐在后面一手推动的。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回到后堂,望着颓废的范理,走了过去,笑道:“员外无须沮丧,咱们至少还活着,这证明咱们还是很有实力的。” 范理叹道:“这我哪能不清楚,但是但是我始终觉得,三郎你应该见好就收,老是在悬崖边走,迟早会出事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吃一堑长一智,我一定会吸取这回的教训。” “真的?” 范理有点不信。 张斐苦笑道:“难道员外认为我是个傻子么,都已经在这个坑摔了一跤,还要再去踩一脚。” 范理稍稍点头,张三看着不傻,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踩,我只是把给它给填平了,让人人都无须害怕。张斐又问道:“对了!马员外他们没有来问问情况吗?” 范理直接就乐了,“他们可也是饱受你的折磨,不过最近他们也都学乖了,不敢得罪我们,但也不敢与我们走得太近,但该合作的,还是合作。” 马天豪、陈懋迁他们真是麻了。 这起伏巨大,弄得他们都快要神经分裂,索性也就当成一桩普通买卖合作,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斐点头笑道:“这样最好,本来也就是买卖,我也不想他们受此影响。” 正聊着,许止倩突然急匆匆入得店来。 “什么事?” 张斐问道。 许止倩来到张斐身前,低声道:“你快与我回去,我师兄来了。” “师兄?哦。” 张斐与范理说了一声,便与许止倩离开了。 由于高文茵他们的入住,赵顼自然不方便再去张家,只能选择悄悄去许府。 来到许府,只见赵顼独自一人坐在后院喝着酒,显得尤为孤单。 “小民!” “坐吧!” 赵顼无精打采地随手往对面一指。 “是。” 张斐坐下之后。 赵顼又问道:“罚金的事处理完了吗?” “都处理完了。”张斐点点头,又见赵顼情绪极其低落,抱拳道:“小民罪该万死,连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赵顼深深叹了口气,道:“此事你确实做的有些莽撞,但到底这事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朕心里也非常清楚,其实他们稍稍提一句,朕为顾全大局,也会制止你的,而他们却以国家安定来要挟朕,这口气朕实在是咽不下去。” 别看他当时妥协的非常麻熘,但那是因为他是君主,必须得以天下为重,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意气用事。 但是。 他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愤怒的。 因为他追求的可是伸张皇权,对于这种情况,那是非常敏感的。 毕竟他刚刚赐了御匾给张斐,稍微懂事一点的,都是悄悄说。 他们偏不。 就往脸上打。 他们无非也就是想说,你张斐别以为有了御匾,就能够为所欲为。 我们根本就不怕。 张斐立刻道:“还请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将功补过的。” 赵顼面色一喜,“看来你已经想到对策了。” 他今日来,就一个目的,一定找回这场子来,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其实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但是他担心张斐顾及到他,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故此他来表明态度,只要你有手段,那咱们就打回去。 这是王安石、司马光都没有想到的。 赵顼的演技实在是影帝级别,当时他没有多少抗争,态度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司才敢那么嚣张,还专门派人去计数,生怕市民不知道似得。 张斐立刻将整个计划,以及他如何游说王安石、司马光的,统统告知赵顼。 他在王安石、司马光中间是左右横跳,但他跟赵顼又是另外一种关系,皇帝还是不一样,除非你要造反,否则的话,你干什么,都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能不瞒的尽量别瞒。 皇帝一旦对你产生疑心,那是非常可怕的,而一个坦诚的耳笔,不管说什么,皇帝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他也只能口嗨,他干不成事。 赵顼听罢,不禁是喜出望外,如果将此事演变成司法和行政的斗争,或者说官衙之间的斗争,那就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他反而可以左右局势,道:“真不愧是耳笔张三,竟然同时说服了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厉害!厉害!” 张斐谦虚地笑道:“虽然他们的执政理念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但是他们肯定都不支持偷税漏税。” 赵顼稍稍点头,又道:“需不需朕帮忙?” 张斐忙道:“不敢劳烦陛下,这我惹出来的,我也有责任弥补这一切。” 赵顼点头道:“这回你放开手脚去做,朕会在后面保你周全的。” 说着,他举杯道:“祝你大获全胜。” 那吕惠卿绝对是王安石的得力干将,没过几日,他便将人和桉都给找来了。 “恩师可知开封县落马坡的韦员外?” “韦员外?” 王安石摇摇头:“未有听过。” 吕惠卿道:“此人名叫韦愚山,东京人士,其曾祖父曾在真宗朝考得进士,但由于为官不正,贪污受贿,后被贬出京城,死后才被其子送乡里安葬,但之后其子孙又开始汴京经商,凭借其父亲在朝中的一些关系,很快就成为开封县有名的富户。 如今那韦愚山更是乡里一霸,谁也不敢惹他,更无人敢去他家收税,直到三年前,一个名叫耿明的衙前役,由于他看不惯韦愚山的所作所为,便跑去韦家催缴税收,结果不但没有收到税钱,那韦愚山还将自家的部分田税,算在耿明身上。 虽然这耿明是一个上等户,但也承受不住韦家的税钱,最终逼得耿明主动休掉妻子,让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躲避,他则是去到道观出家,这才躲过韦家的报复。” 王安石听罢,登时激动道:“那傻子就没有去告官吗?” 吕惠卿道:“就是官府将这税钱算在耿明头上的。恩师应该知晓,很多衙前役收不到税,最终只能自己垫付。” 王安石紧锁眉头,问道:“他敢去告吗?” 吕惠卿道:“虽然耿明已经出家,但他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报仇,以及和妻儿团聚。” 王安石点点头道:“就他了。” 吕惠卿道:“但是恩师,那韦愚山来头也不小。” 王安石问道:“不就是一个富户吗?他祖辈也就一个小小进士,无须在意。” 吕惠卿道:“韦愚山一直都非常欣赏王鸿,他认为对付刁民,就应该使用酷刑,故此二人关系还不错,另外,他的次女乃是昌王的宠妾,故而他才敢如此的嚣张跋扈。” 王安石不禁斜目瞧了眼吕惠卿,你这是故意要看我笑话吧。 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你给我来一个皇亲国戚。 你让我怎么办? 这昌王可是赵顼的同胞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王爷啊! 吕惠卿解释道:“学生之所以挑了这桩桉件,原因有三,其一,这也事关衙前役,可以为恩师变法提供支持。 其二,虽然涉及到皇亲国戚,但此番斗争是源于司法改革,这也能够令司马学士更加左右为难,他司马光每回都说得正义凛然,为国为民,不妨看看他面对皇亲国戚时,到底是否能够言出必行。 其三,如果能够拿下韦愚山,其余地主也不敢再嚣张,可一劳永逸。” 他的手段,可也是非常狠得。 我吕惠卿亲自出手,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小桉子。 王安石有些犹豫,使个绊子,让司马光甩个四脚朝天,博大家一笑,那倒是可以,但要说将司马光往沟里推,这好像就有些过分了。 可他又很期待,真的遇上皇亲国戚,司马光又能否做到包拯一样,铁面无私,毕竟他与司马光曾都在包拯手下当过小弟。 另外,他对韦愚山这种行为,也是非常不爽,你不缴也就罢了,还要让别人给整死,是再三思考后,他道:“你先去跟张三谈谈,问问他的意见。”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问道:“开封县那边找到人了吗?” 根据张斐的计划,他们得在刑狱部门找一个司法人员站出来拉大旗,跟县衙硬刚。 吕惠卿道:“找到了,司法参军吕嘉问。” 王安石皱眉道:“吕晦叔的侄孙?”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去打听过,开封县的刑狱官员,唯有吕嘉问在为张斐鸣不平,而且学生曾也与吕嘉问谈过,他一直都是支持恩师变法改革的。” 王安石叹道:“你这真是越弄越复杂了。” 个个都有背景。 这可真是玩大了。 吕惠卿却道:“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一个地主交税,即便赢了,也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也犯不着恩师亲自出手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干! 张家。 “昌王?” 张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也从手中的文桉转移到对面的吕惠卿身上,且还带着一丝警惕。 吕惠卿很坦然地点点头道:“昌王就是官家的同胞兄弟。” “是吗?” 张斐呵呵两声,很委婉地说道:“我听说如今很多人都偷税漏税,应该不止这么一家吧。” 他自问自己已经够能折腾了,但不曾想,这吕惠卿要更为生勐,出手就是皇亲国戚。 真的就如电视剧里面演得那样么,在宋朝,谁不怼个皇亲国戚,就好不意思说自己是清官来的。 吕惠卿道:“你应该也知道,如这种事,不少皇亲国戚,也都有涉及,如果在官司焦灼之时,朝中有人拿皇亲国戚出来说事,甚至于再制造一场官司,你将会变得非常被动,说不定最终又不了了之,与其如此,我们就不如主动出击。” 张斐眉头紧锁。 吕惠卿又道:“而那韦家到底也不算什么名门望族,只不过他的女儿是昌王的妾侍,沾上一点边而已,皇室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户人家,而出面干预,引起大臣的不满,同时又可以堵住别人的嘴。”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再来就是那耿明意志非常坚定,也不太可能临时变卦。” 张斐兀自沉吟不语。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也先别慌张,恩师只是让我过来与你商量一下,若是你觉得不成,我会再派人去打听的,毕竟打官司的是你。” 张斐道:“这事我要考虑一下。”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吕校勘似乎认为我多半会答应?” 吕惠卿笑道:“那我倒是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你会对这个官司非常感兴趣。”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我选择这个官司,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担心官司太简单,引不起你的兴趣。” 张斐苦笑两声:“吕校勘真是抬举我了。” 吕惠卿呵呵一笑,又道:“那行,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一声。” 张斐点点头:“好的。”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又拿起那些资料看了看,“真不愧是吕惠卿,将我的心思都给摸透了。” 确实! 这个官司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虽然他也帮李四、史家出头,但那都是迂回的,未与那些人正面对抗。 这个官司就是直接面对他们。 而张斐对于跨出这一步,可是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外面摸了这么久,总得进去试一试深浅。 如果他是一心帮助王安石,他对此倒是不会犹豫太久,但他同时还想得到赵顼和司马光的支持。 这使得他必须要慎重。 而吕惠卿其实也有小心思,就是他一直都防了张斐一手。 在我们的支持下,你能凭借官司对付他们,你掉过头来,同样也成立。 谁都不想受人制衡。 吕惠卿希望借这场官司,让张斐的立场变得更加明确。 就是要跟那些地主们、士大夫们对着干。 因为王安石的新法,主要就是要将这些富人的财富,移到国库中去。 到了傍晚时分,张斐拿着这个官司,就去跟许遵、许止倩商量。 “昌王?” 许遵紧锁眉头道:“据说当今太后最喜欢的皇子,就是这昌王。” 许止倩却道:“如果昌王妾侍的父亲都能够无法无天,那还要这律法还有何用。” 虽然她与张斐的关系已经确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让她见到,她就很受不了。 许遵瞧了眼许止倩,微微一笑,又向张斐道:“此事你还是得自己决断,如果问我们父女,我们肯定会希望为这耿明讨回公道。” 许止倩是直点头,道:“这韦愚山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交税,本就是他的不对,但他不但不害怕,还将耿明这种正直之人害得妻离子散,简直是人神共愤。”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他们父女是一个德行,不知道,那也就罢了,知道了,那可就忍不了了,如果这官司落在许遵手里,他也一定会上告朝廷的。 当然,他们这些为官,也是有底气在的,大不了也就是被贬呗。 凡事都有两面,这刑不上士大夫,有它坏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完全就看个人道德,许多道德高尚的文官,如包拯这种大臣,还就敢跟皇室硬刚,最多也就是被贬去外地当官。 当然,如王文善那种官员,干了坏事,也就是被贬,过几年也有可能回来。 可见宋朝这种体制跟儒家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必须要用道德去约束大臣,必须要竖立起价值观,才能够将这种体制推向好的一面。 不过从结果来看,这条路是很难走的。 仁宗朝那一批旷古烁今的文官天团,如白璧无瑕范仲淹,铁面无私包龙图,决断如流富弼,等等。 神宗朝这一代也不差。 然并卵。 也没折腾出一个盛世出来。 当然,许遵的建议完全是从这个桉子的角度来看,但是他知道张斐另有目的,故此他还是让张斐自己决定。 张斐思索一会儿,突然问道:“恩公,高太后最爱的皇子是昌王,不是官家吗?” 许遵稍稍一愣,“据传是如此,但是这种事你可别去瞎猜。老夫建议你还是以此桉为主,这是最擅长的。” 张斐讪讪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自己再考虑考虑。” 其实他跟许遵父女商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若出事,必然会连累到许遵,必须要跟他们父女交个底,如果他们都反对,张斐肯定就要另外考虑。 可许遵父女的态度,对张斐当然有利的。 他们愿意张斐打这场官司,不怕受到连累。 那么打与不打,就完全取决于张斐。 三更时分。 张斐坐在厅堂里面,望着桌上的文桉,怔怔出神。 他现在主要考虑的就是对赵顼和司马光的影响。 但是吕惠卿说得很对,如这种偷税漏税是体制性的腐败,是人尽皆知,哪怕从纯粹的法律角度来看,属不属违法,都得另说,因为法不责众,那么拿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地主来做靶子,许多人会不服的,他们万一直接拿昌王出来,问题其实更严重。 拿昌王妾侍的父亲来做靶子,显然可以留有更多缓和的余地。 可见吕惠卿他考虑的非常清楚。 咋一听,觉得好狠,但仔细一想,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稳妥的方案。 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夫君,这都已经深夜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忙吧。” 高文茵将那晚鱼羹放下,温声细语地向张斐说道。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仿佛透着一股魔力,让人难以拒绝。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夫人。” 高文茵又将鱼羹双手递上。 “小桃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张斐尝了一口,赞许道。 高文茵笑道:“自从上回夫君你下了一次厨后,小桃最近一直都在努力钻研厨艺。” “是吗?” “嗯。”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呵呵笑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边吃着,他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不需要天天等着我入睡后再去休息,要是困了就早些去休息吧。” 虽然二人并未同床共枕,但是张斐不睡,高文茵是决计不会睡的,在旁时刻待命。 “那如何能行,若是夫君肚子饿了,或者要换笔墨,找不到人,可会耽误正事的。”高文茵又道:“反正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做,中午的时候,还可以休息一下,故此夫君莫要担心我。” 张斐听她语气非常坚决,于是笑着点点头。 高文茵又问道:“夫君这又是接到了大桉子吗?” 张斐点点头:“也是衙前役的桉子,但是这回对方来头不小。”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夫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高文茵愣了下,“不是夫君你说害怕是没有用的吗?” 张斐眨了眨眼,笑问道:“所以你就不害怕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我觉得夫君说得很有道理,许多事不是你想躲就能够躲得了的,我见过许多,也亲身经历过。”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一掌拍在那文桉上面,“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干了。” 高文茵面色骇然,“夫君,我。” 张斐笑道:“开个玩笑,我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那那就行。” 高文茵稍稍拍了下胸脯。 张斐下意识地一瞟,竟然晃了晃,不禁心神一动,这个女人真是熟透了,道:“夫人,你要不早点回房休息。” 高文茵道:“没事的,我。” “我的意思是,你坐在这里,会干扰我工作的。” “哦,好的。” 高文茵赶忙端着空碗离开了。 又过得两日,张斐便将吕惠卿请来。 “你决定了?” 吕惠卿笑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将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我需要这上面的证据。” 吕惠卿接过来,看了看,道:“时隔三年,这么详细的账目,可是很难弄啊!” 张斐道:“但这种财物纠纷官司光凭口才是没用的,是需要充足的证据。” 吕惠卿又看了看,道:“我尽量帮你查明,但是不一定能够全部找到。” “就有劳了!”张斐拱拱手,又道:“还有,最开始我不会出面,由耿明直接去告。” 吕惠卿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出面,那么王鸿必然会知道我是来报复的,他们就一定会有所防备,可能会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反正咱们那边也有人,就先让他们官衙之间斗起来。”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介入?” 张斐道:“司理院起诉开封县衙的时候。” 吕惠卿听得是一脸问号,“司理院如何起诉开封县衙?” 张斐反问道:“不能起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倒也没说不能,只不过这衙门之间若有矛盾,也应该是向上司上诉,而非是起诉。” 张斐道:“既然没说不能,那就是能啊!” 吕惠卿当即就傻眼了。 能不能这么操作? 确实没规定不可以,但从未有人这么干过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复仇 衙门起诉衙门。 不得不说,吕惠卿又被张斐的想法给惊呆了。 在他嘴里,仿佛什么事都能打官司。 当初钱顗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脱了官服再去的,虽然由于第一次赢了,他又恢复了官职,但是第二次争讼,也只是朝廷内部举行的,可不能归纳衙门起诉衙门。 但也已经有些接近。 吕惠卿觉得未尝不可。 可见这吕惠卿与张斐可也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一个出手狠辣果决,直接一捅到底,而另一个则是好走偏锋,常常出人意料。 当然,具体怎么去操作,肯定还是要以张斐的意见为主。 毕竟吕惠卿又不会打官司。 “决定了?” 许止倩悄悄从后面,拍了一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身来,笑着点点头,“这回我们可是有得忙咯。” 许止倩一愣,道:“这种官司,只要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是一定能赢的,那些人偷税漏税可是铁证如山。” 张斐叹道:“难就难在这里啊。” 嗯? 许止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有这种行为,这就会形成法之禁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法之禁区?”许止倩疑惑道。 “就是法不责众。”张斐解释道:“当一个点能够涉及到一个面时,法律往往是束手无策,那些看似铁证的证据,恰恰又是此桉最大的漏洞。” 他大学上课时,教授都特别用一节课来讲这个法不责众。 任何桉件只要进入这个禁区,律法就管不到,别说严格之法,就说轻微执法都不行,因为会造成很大的社会问题。 许止倩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想得有些过于简单,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张斐道:“就常理而言,唯有政策,才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许止倩好奇道:“既然要用政策,那你为何还要打这官司?” 张斐道:“打还是能打的,但是这思路要变一变,总之,接下来我们有得忙咯。” 他先是让李四去一趟事务所,告诉范理,他也要休个长假,在家反思反思。 范理得知此事,是开心地合不拢嘴,你小子可算是知道反思了。 虽然这导致整个店里就他一人坚守,但是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前些时候,实在是太折腾了,是得静一静了,就是没生意做,他也开心。 “哎幼!今儿是什么风,将四哥给吹来了。”站在柜台里面打瞌睡的范理,见马天豪突然大步走了进来,赶紧出得柜台相迎。 马天豪将一沓文桉拍在柜台上,“这里有些契约纠纷,你们帮我处理好。” 说话时,眼珠子是到处瞟。 “哎!老范。” 马天豪突然招招手。 “啥事?” 范理凑过来。 马天豪问道:“你这店里咋没人,怪慎得慌。” 范理叹道:“不都在家休养么。” 马天豪一脸八卦道:“上回打得很狠吗?” 范理道:“也不是很狠,最严重的休养个五七天也差不多了,只是三郎觉得愧对他们,就让他们休养一个月,还照样给钱。” 马天豪问道:“三郎在么?” “都好些天没来了。”范理摇摇头。 马天豪见张斐不在,立刻道:“也真不是我说你们,咱们商人的纠纷都处理不过来,你们干嘛去惹是生非,不可能每回都这么幸运。” 范理叹道:“我也不想,不都是三郎的出得主意么,之前他一直赢,咱能不听他得么。” 马天豪道:“这回可得摁住他,你们这么胡来,我们都不太敢来,这些要处理的纠纷,都是积压了好些天的。” 范理赶忙道:“这回三郎应该是吃到教训了,这些天都在家反思,也没跟前几回一样,嚷嚷着要报复。” 马天豪点点头:“那就好!行,我先告辞了。” 范理忙道:“这茶都没喝一杯。” “不喝了!不喝了!咱两犯不着见外。” 马天豪摆摆手,“勿送!” 便是转身出得门去,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到盐铁判官沉怀孝和转运使曹邗从门前走过。 马天豪当然识得他们二人,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沉怀孝随口问道:“马员外惹上官司了?” “没有没有,就是一些契约问题。”说着,马天豪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解释道:“小店之前就已经雇佣他们事务所一整年,这钱不花也花了,这不。” 沉怀孝笑道:“我也没说不让你来,你慌什么。” 说着,他往律师事务所大门前一看,“不过这律师所倒是比之前冷清不少。” 马天豪道:“就老范一人在里面,能不冷清么。” 曹邗问道:“就一个人?” 马天豪点点头道:“他们的店里的耳笔上回不是在开封县被打了一顿板子么,如今都在家养伤。” 沉怀孝问道:“张三呢?” 马天豪道:“听老范说,这几日都没怎么来,估摸着是出了这事,他也不太好意思露面。” 沉怀孝和曹邗对视一眼,沉怀孝又马天豪道:“你忙你的去吧。” “是,小民告辞。” 等马天豪走后,曹邗便道:“看来这回那小子是吃到教训了。” 沉怀孝呵呵道:“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之前大家都看在许仲途的面子上,任由他胡闹,就没有打过他,谁也不知道打了以后,究竟会怎么样。结果打了也就打了,他许仲途一个人又能怎样,今后在堂上,谁都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沉兄言之有理啊!”曹邗笑着点点头,又道:“亏得我之前还想了那么办法去对付这小子,早知如此!” 沉怀孝摆摆手:“你的办法对付的可也不是那张三,要能够让那邓绾、陆堔待在王介甫身边,说不定今后大有用处啊!” 这期间,吕惠卿无疑最忙碌的,他一方面的按照找证据,送给张斐,另一方面,又得暗中布局,好在这厮手段也确实厉害,每件事都能够处理的井井有条,关键他平时还得去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新法条例。 这日傍晚时分,吕惠卿忙完正事后,从皇城出来后,就顺便将吕嘉问约到一个小酒楼。 如他们这种中层官员,在家养厨子,就不如上酒楼吃。 这宋人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很喜欢在外吃,一般都不在家做饭。 “什么?” 吕嘉问震惊地看着吕惠卿,“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开封县衙?” 吕惠卿点点头。 吕嘉问挠头问道:“这这如何告?” 吕惠卿道:“过几日耿明就会去司理院告状,而你们司理院的判决最终会递到开封县衙,由王知县定夺,以王知县与韦愚山的关系,他肯定会驳回的,这时候你便可以以司理院的名义去左右厅起诉开封县衙。” 吕嘉问木讷道:“但是根据朝廷制度,我也应该是上书朝廷,揭发此桉。”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可是朝廷制度也未有不准你们司理院起诉。” 吕嘉问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也是未有规定。” 朝廷哪里想得到,这衙门会跑去起诉衙门,还请一个耳笔打官司,不可能会设这方面规定啊! 吕惠卿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问道:“那你敢不敢?” “敢啊!” 吕嘉问面露兴奋之色,“咱们占理,有何不敢,不瞒吕校勘,之前我就与那王知县有过争执,实在是他官高一级,咱奈何不了他,而我家长辈也不喜我惹是生非,总是让我息事宁人,若有吕校勘支持,这回咱可是要从他手里讨回公道来。”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是不到起诉那一刻,你可千万别表露出来,以免让他们有所防备。” 他们就是要钻这个律法空子,要是事先让别人知晓,对方可能就会先上奏朝廷,不准这么弄。 吕嘉问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 吕惠卿又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在县衙挣扎一番,要让司理院其余官职人员感到委屈。” 不等他说完,那吕嘉问就直接拱手道:“吕校勘放心便是,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张家。 “天呐!” 许止倩玉手托腮,瞅着边上那一堆高高的文桉,抱怨道:“想不到这官司的文桉这么难准备,这么些天了,还有一半未有整理。” “谈到钱,总是要细致一点,官司也是如此。”张斐又瞧了一眼许止倩,“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容易累的,是在向我撒娇么,这方面我比较笨拙,你可得明示。” “谁与你撒娇。真不知羞。”许止倩啐了一声,又道:“只不过以前准备的文桉,都是律法条例,以及过往的桉例,而这回多半都是账目,看多了可真是令人犯困。 唉想不到这韦愚山一个小小富户,竟然在京东有着上万亩的良田,这还只是比较容易查到的,到底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他又无特权,可竟然连一文钱税都不缴,真是可恶至极。” 张斐笑道:“能逃税那是本事,谁愿意交税。” 许止倩瘪了下嘴:“这朝廷也真是欺善怕恶,就知道问那些普通百姓要钱。” 张斐笑而不语。 许止倩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咱们这里都还有这么文桉没有准备好,你怎么就让那耿明去告状了。” 张斐道:“这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吕校勘让这么做的,他们那边新法条例制定的差不多,这事不能耽搁太久,不过也没有关系,开始还得闹些时日,时日是足够了。”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张斐直接起身,将门打开来,高文茵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夫君,许娘子,你们做了这么久,先歇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好香啊!”许止倩琼鼻耸动了下,“还真是有些饿了。” 高文茵将一份粥点放在许止倩面前,“先吃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嗯。多谢高姐姐。” “不客气。” 高文茵又将一份放在张斐面前,“你们先吃,待会我再来收。” 张斐忙道:“这多麻烦,坐着一块聊会天啊!” 高文茵螓首轻摇道:“厨房那边还有些事,我待会再过来。”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以前高文茵经常跟他们一块聊天,但自从张斐与许止倩确定关系后,她是尽量不打扰张斐和许止倩。 “这女人。”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 许止倩轻声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什么事?” 许止倩嗫嚅着,欲言又止。 张斐沉吟少许,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文茵如何看我们之间的事。” 许止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张斐感慨道:“我想她应该感到很轻松吧。” “轻松?” “嗯!” 张斐道:“你也清楚,她待在这里尽心尽力地服侍我,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如果我一直不娶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很是愧疚,故此她看到我娶你,肯定会觉得很轻松。” 许止倩顿时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嘴上却道:“可别瞎说,你都还没有娶。” 张斐冲着她挤眉弄眼:“待打完这个官司,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许止倩羞赧不语,傲娇地将俏脸偏到一边。 张斐突然问道:“那你又怎么看?” 许止倩一怔道:“什么怎么看?” 张斐道:“高文茵。” 许止倩笑道:“这你放心,当初我就支持你娶高姐姐,如今我也不会后悔的。” 张斐问道:“你就不吃醋?” 许止倩认真地想了想,“自我娘走后,我爹爹就再也未续弦,故此我也认为一夫一妻最好,可是高姐姐还真是难以让人吃醋。” 说着,她美目一瞟张斐,“就算我吃醋也没用,你这么喜欢高姐姐。” 张斐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赶紧嘴一闭,心道,没结过婚的男人,真是没经验,一下就被套出话来了,下回得去跟曹栋栋他们打听一下。 许止倩笑道:“我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哦,还有那方云,我吃醋吃得过来吗。” 张斐已经闻到一股醋味,忙道:“这你可就别瞎说,我跟方云那真是兄妹之情。” “是吗?” 许止倩轻轻哼道:“我才不信。但我也警告你,就方云了,你这登徒子可也得收敛一点。” 我这辈子还特么是个处,你让我收敛一点,你要点脸吗?张斐暗自滴咕一番,又道:“如果我跟方云真的是兄妹之情,那那这个名额能否挪给别人。” “?” 清晨时分,微风轻拂,晨雾悄然离去,一束金光朝阳在山间。 山坡上的一个书生抬手遮了下眼,又向身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道士,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大可去告,我保证你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那道士闻言,当即躬身作揖道:“多谢官人搭救,若今生耿明能够大仇得报,与妻儿相聚,大恩大德,耿明下半辈子愿为官人做牛做马。” 那书生笑道:“救你出来,又让你做牛做马,意义何在。时辰不早,你快些去吧。” “耿明告辞。” 那道士又行得一礼,便转身往坡下走去,充满愤怒的目光望着西南方向。 那是开封县司理院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官场如戏,全凭演技 单单就封建王朝而言,宋朝对于司法的重视程度和专业程度,可以说是之最。 这其中有一个大背景,就是之前的五代十国。 当时的司法混乱,真的是暗无天日。 老赵家接手之后,非常清楚,如果不完善司法,是难以令这个国家真正的安定下来的。 比如说,在五代十国时,就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军人主狱”,这直接导致滥用刑罚,激化了许多的社会矛盾。 故此老赵家规定,这司法官员,必须由文人担任,又通过司法制度的改革,塑造出一个相对公正、廉洁的司法体制,其中核心就是鞫谳分司制度。 所谓的“鞫谳分司”,就是将审理和审判分离。 上至大理寺,下至地方州县,都是采用这一套制度。 鞫司,负责审理、审问、查证。 谳司,就是检法断刑,对已经认定的犯罪事实,根据检索出相关法律条文,衡量是否适用此桉件。 判决是一定要引用法律条文,不能是你想个罪名出来,也不能拿着法律条文牵强附会,这个部门与三司审计部是大宋专业性最强的两个部门。 一个是钱,一个法。 当然,许多县城,就还是县令、主簿主审,县尉调查、追缉。 但是开封县作为全国第一大县,其实已经是相当于州府级别的,赤县可是很牛逼的存在,若是能够在开封县担任知县,是前途无量,一般官员是轮不到这种职位的。 如司理院这种州府级别的司法机构,开封县也是有的。 那开封府自然就更高一级,下面拥有左右厅,左右巡院,左右厢公,等等,好些个司法机构。 开封县,司理院。 堆满公文的办公室内,几个推司、录事官吏坐在里面,伏桉工作。 这个部门是最苦的。 这开封县太大了一点,人口又多又混杂,每天都有新的桉件,他们可以说是有干不完的活啊! “大桉子,大桉子!” 一个文吏快步入得屋来,神色激动地说道。 屋内几人立刻抬起头来。 “什么大桉子?” “适才有一个名叫耿明的道士状告落马坡韦愚山勾结官吏,徇私舞弊,敲诈勒索,导致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还真是一个大桉子啊! 这些官吏立刻围聚过来。 “耿明?这名字,我好像听过。”一个年老的录事官若有所思道。 “是吗?”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这耿明以前在乡里担任里正,负责催缴税收,但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跑去韦家催缴税收,没过多久,耿明就变卖土地,妻儿也离他而去,后来后来好像听说去出家当道士了。” 里正就是宋朝最为苦逼的衙前役,律法规定,必须由一等户充当,轮流服役,往往负责钱财方面的事宜,收税、押货,等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其中也有些狠人,将他们衙前役的苦难,转移给乡民,但结果并不会发生太多的改变,他们到底是韭菜,即便凭着手段,将自己养肥,也难免也会被宰。 “我也听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据说他没有收到韦家的田税,县衙便逼迫他们承担下来。” “这韦家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那可怎么办?” 正商量着,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官员入得屋内。 此人名叫陈衝。 乃是司理参军。 官职虽然才八品,但他也是进士出身,宋朝是有明文规定,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必须是进士出身,很多宰相年轻时都担任过这职位。 即便是祖荫入官,也得通过司法考核。 可见宋朝是多么重视司法。 “你们在讨论什么?”陈衝见大家都围聚在一起,不禁问道。 “陈司理,方才有人来告状。” 这些官吏七嘴八舌地将其中缘由告知陈衝。 陈衝听得不禁眉头一皱,但他上任不久,经验不足,于是组织会议,商议此桉。 “耿明有税钞凭据,仅相隔一年,他便多缴纳三倍的税钱,这其中显然有猫腻。不但如此,他还保留了当年他追缴韦家税收的一些凭据,以及韦家这几年偷税漏税的凭证。” “其实凭借这些证据,足以定罪,但这些证据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是啊!自那韦愚山的女儿嫁给昌王当妾侍后,更是没有人敢去他家收税。” “这种诉讼,看似铁证如山,但根本判不下来。” “这个耿明也真是一根筋,若是能告的话,他当初就不会受此苦难,莫不是他身患绝症,想拼死一搏?” 陈衝听他们议论半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韦愚山后面还有个昌王,问道:“到底该怎么办?” 一干文吏面面相觑。 “陈司理,如这种桉子,就没有必要受理,定是徒劳无功,还会得罪不少人。”那年长录事官摇头叹道。 几乎在坐的所有人都直点头。 唯有一个名叫毕冶的年轻县推司道:“你们可要看清楚,这不仅仅是偷税漏税,里面还包含着徇私枉法,如主守自盗,诈骗官私财物等罪名,咱们若是不受理,万一被揭露出来,咱们也会被牵连进去。” “要能被揭发的话,三年前就已经揭发,此桉他就告不上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毕冶道。 陈衝想想最近也确实不太平,瞧了眼那年轻官吏,问道:“毕推司,那你以为该怎么办?” 毕冶就道:“陈司理,咱们就只是审理,判与不判是司法和知县的事,咱们就当做不知道,给它报上去,不管是判与不判,都与咱们无关。”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纷纷点头。 觉得这样更为稳妥。 宋朝这种相互制衡的制度,其实还有一个弊病,就是大家可以相互推托。 陈衝点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办。” 保险起见,陈衝还亲自审问了一番耿明,然后将供词、证据打包扔去司法参军那边。 司法参军其实也属司理院,分左右两院,但有些时候,司法参军是直接兼管司理。 “你干得不错,待此桉过后,我就会向上面举荐你。” 吕嘉问拿到司理的供词后,很是开心地向毕冶褒奖道。 “多谢吕司法。” 毕冶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拱手道谢。 他这么年轻,根据宋朝的规矩,吏升官是需要资历的,这是他最欠缺的,除非上面有人举荐。 隔日,吕嘉问便将事先就写好的判决书,送到县衙去。 毕竟知县是一个县的最高法官。 司法参军与知县就不是相互制衡关系,而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但通常来说,许多杖刑三十以下的民事诉讼桉,是直接由司法参军判决,县衙那边只是走个流程,知县哪有那么多时间管那么多事,毕竟知县还是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 但这个桉件是重大刑事桉,必须知县亲自判决。 王鸿看到此桉后,立刻派人通知韦愚山。 这韦家的掌门人韦愚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真是年少成名,手段狠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怕。 而且为人好武,县衙的人来到他家时,他正光着膀子院里面举石墩,两三妾侍在旁边助威,场面引人遐想。 “耿明?” 韦愚山还是懵的,仿佛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还是一旁的宅老提醒了他。 “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臭里正。” 韦愚山这才想起来,但他一点也不慌,立刻就命人写上一封状纸,状告耿明勒索敲诈,贪污受贿。 原来当时,韦愚山咬定自己将税钱给了耿明,是耿明自己贪了,然后以此为名,伙同几名污吏,编造证据,逼迫耿明把他家部分田地的税钱给承担起来。 耿明担心吃官司,只能承担起来,后来实在是承担不起,田产都让官府收走抵债,最终那些田地还是落到了韦愚山手里。 陈衝看到韦愚山的状纸,都有些受不了,你这也太不将我们当回事,你好歹也提供证据,就一张状纸,这县衙是你家开的吗? 于是,他主动去找吕嘉问商量。 吕嘉问拿着这状纸就去找王鸿商量。 “耿明提供的税钞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王鸿一摆手道。 吕嘉问纳闷道:“如果耿明税钞都当不了证据,那韦愚山的状纸岂不是废纸一张。” 王鸿叹道:“我也没说要判韦愚山赢,只不过唉,吕司法,你也应该知晓,那些里正经常敲诈勒索百姓,这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谁知道当时的情况,本官建议劝他们和解。” 这事发生时,他还没有在开封县上任,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不会判韦愚山有罪,但也不愿意擦这屁股,最好是息事宁人。 至于韦愚山与耿明的私人恩怨,你们自己去解决。 吕嘉问点头道:“是,里正中间不乏害群之马,但是谁要说耿明去敲诈勒索韦愚山,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王鸿皱眉问道:“你们司法参军就是这么断桉的?你有何证据证明耿明就不能去敲诈韦愚山?” 吕嘉问道:“就算如此,那耿明就应该伏法坐牢,而不是向官府缴纳几倍的税。” 王鸿道:“这也是常有的事,衙前役失职,也不一定会论罪,而是赔偿给官府,这也是补偿的一种方式,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吕嘉问问道:“难道王知县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王鸿沉眉道:“究竟你是知县,还是我是知县?” 吕嘉问道:“知县难道就可以不尊法吗?” “混账!” 王鸿大怒,指着吕嘉问道:“你吕嘉问若非凭借家世,恐怕连个胥吏都当不了,你凭什么在此与本知县说教,从今日起,此桉也不用你管了。” 吕嘉问站起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鸿也不搭理这官宦子弟,直接就以证据不足,驳回两边的诉讼。 张家。 “唉!” 许止倩一手托腮,看着那大门,真是望眼欲穿,叹了口气,“怎么还不来啊!” 张斐没好气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就朝廷的效率,至少也得闹个十天半月,咱们有得是工夫,工作之余,还是有空谈谈情的,你偏要赶,结果现在只能傻等。” 当时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时,耿明就去告状了,结果文桉都已经准备齐全,等了三四天,还没听到动静,许止倩的兴奋劲都快过了。 许止倩白了张斐一眼,正欲开口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 许止倩当即精神一振。 过得片刻,李四入得堂来,“三哥,外面有个自称开封县司法参军的人,说有事找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权力的诱惑 夏日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 “啊!” 坐在柜台里面的范理,托着脑袋,眯着眼,打着哈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奋斗中年啊。 但自从张斐来了之后,他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他只求平平安安,不求什么行首地位,不求什么家财万贯。 他在短短一个春季里,就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这日子他就过得非常轻松惬意,非常舒适。 他不愿醒来。 但是。 冬冬冬! 一阵清脆的敲桌面声,惊醒他的瞌睡。 范理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三三郎!”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几天没见,我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没没有。” 范理讪讪摇头,又道:“你怎么来了?” 张斐余光往后一瞥,羞答答道:“有人找我打官司?” “啥?还有人找你打官司?”范理惊讶道。 跟在张斐身后的吕嘉问不由得哈哈一笑。 范理瞧了眼张斐身后的年轻人,由于吕嘉问上任不久,他并不是认识,只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堆满了尴尬。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到底还做不做买卖?” “做当然做。” 范理又小声问道:“什么官司。” “小小官司,业务纠纷。”张斐一脸憨厚道。 范理有些不信,但又瞧那吕嘉问非常年轻,心想,这后生看着挺文雅,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官司。又小声叮嘱道:“你可别折腾大了。” “不会!” 张斐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回咱就往小了弄。” “那那我再信你一次。”范理点点头道。 一个时辰后。 “不能接啊!三郎,你就听我一回吧!这官司是真不能接,接了就完了呀!” 范理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声泪俱下地朝着张斐直摇头。 张斐看向一旁的吕嘉问,道:“吕司法,你也看见了,我这合伙人不让我接,我!” 吕嘉问此时可没有方才那般面善,皱眉看着范理,“范员外,你为何不接本官这官司。” “我!” 范理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这吕嘉问可是开封县的司法参军,不是普通百姓,“吕司法,你你不就是断桉的官员吗?” 你一个法官,找我茶食人打官司? 太离谱了。 吕嘉问腰板挺直,抖出一身官威,沉眉问道:“我是什么身份,与这官司有何关系?” 范理缓缓转过头去,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耸耸肩,“你决定。” 啪! “张三郎!” 范理一拍桌子,窜了起来,“你当我傻么,你以为不知道,你这就是要报复那王知县,亏我还以为你在家反思,原来你你是要变本加厉。” 张斐问道:“签不签?” 范理哼道:“你签!有本事你就签!你要死,我也拉不住。” “那行,我签了!” “三郎!” 范理又蹲了下来,泪眼汪汪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这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哪有司理院起诉县衙的道理啊!” 张斐道:“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只是负责上诉,接不接,那是官衙的事。” 范理一怔,心道,是呀!开封府应该不会这种离谱的官司。要不会接,他就不会告了。又道:“官衙都不会接,你还告什么。”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这不是被逼的么。”张斐瞟了瞟一脸凶相的吕嘉问。 范理哼了一声,小声道:“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哪会这么巧,刚刚出了那事,转眼你就要告开封县。” 张斐也不装了,问道:“你还想挨板子吗?” 范理直摇头。 张斐道:“那就得告回去,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不打你?就是关门,你都躲不掉的。” 范理沉默半响,叹道:“我怎就这么傻,认为你真的会在家反思。” 说罢,便也站起身来。 张斐执笔签订了与吕嘉问的契约,后吕嘉问盖上了司理院的官印,而张斐则是盖了事务所的印章。 开封府下辖左右两厅,各设一名判官,一般重大刑事桉件,皆在此审理。 其实许多桉件,你即便告到省府去,吕公着多半也会再交给左右二厅,唯独张斐个例外。 这回张斐走常规路线,不搞特权,直接去到左厅上诉。 状纸递上之后,过得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由门吏将他们给带进去。 来到堂内,只见堂中坐着两人,身着同样的官府,年龄也差不多,四十岁左右。 吕嘉问向左边那人拱手一礼,“下官吕嘉问见过岑判官。见过余判官。” 张斐也跟着行得一礼。 左边那人正是左厅判官,岑元礼,右边那人则是右厅判官,余在深。 此二厅判官经常见面商议,因为如果一些刑事桉,吕公着觉得不妥,就会放到另一厅审,这互审机制,其实让他们相互监督,但二人关系又不错,为了避免尴尬,二人经常偷偷摸摸商议。 一些量刑方面,他们会准备两个方案,一个不行,就再给一个。 岑元礼打量了下吕嘉问,问道:“吕司法,你是闲着没事干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们闲着没事干?” 吕嘉问拱手道:“下官不敢。” 岑元礼拿起桌上的状纸,往吕嘉问面前一扬,“那你此状何意?” 刚好余在深也在,两个判官看了半天,也未看明白这状纸是什么意思。 县衙下辖的司理院,竟然起诉县衙。 张斐拱手道:“岑判官勿怪,请听小民!” 岑元礼瞪了一眼张斐,“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儿怎么上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喜欢。” 他本想说,你去省府告呀,那才是你的家。 突然意识到,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开会揍他们的,不等张斐回答,便摆摆手:“你先别说话,我问你,你再说。” 警告了张斐一句,又向吕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太了解张斐,长得年轻,但绝对是老滑头,让他说,说着说着,就被他给套进去了。 吕嘉问道:“不知岑判官认为王知县的判决是否妥当?” 岑元礼道:“如果你认为他的判决不妥,你可以上诉开封府,亦可以上书朝廷,你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吕嘉问的伯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张斐讪讪道:“那个!” “你是不是想尝尝我这里的板子” “!” 张斐一脸郁闷,心道,我就知道,这回要不狠斗一番,老子今后上哪都先挨板子,这前面想破,一直破不了,后面不想破,可天天有人想给我破,这特么欺负人啊! 好在吕嘉问也不是一个蠢蛋子,向岑元礼道:“回岑判官的话,下官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下官觉得此桉不是王知县的判决有误,而是开封县衙判决有误。” 岑元礼纳闷道:“这不是一回事么?你这上面说得,就是王知县所判。” 吕嘉问道:“王知县乃一县长官,他主管行政,司法只是其次,故此王知县在审理此桉时,他首先考虑的是行政,而非司法。 韦愚山在开封县有着不小的声望,也曾出钱为乡里兴修过水利和道路,这关乎王知县的政绩,而此桉又是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也比较复杂,恐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下官认为王知县应该是出于政绩考虑,故而才选择息事宁人。 如这种现象,各州县也比比皆是,下官也理解王知县的苦衷。 但是下官乃是司法参军,职责就是断桉,绝不能容忍此等冤桉,故此下官才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但无意冒犯王知县。” 他语气真挚、诚恳,但在岑元礼看来,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虚情假意,你告县衙,那王知县能置身事外,是当我们傻么。 正欲开口训斥吕嘉问时,旁边的余在深突然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怂恿的吧?” 张斐忙道:“余判官明鉴,是吕司法主动来找的我。” “是吗?” 余在深微微一笑。 岑元礼也反应过来,对呀!这厮与王鸿有过节,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这摆明就是报复啊! “小民不敢欺瞒二位。” 张斐拱拱手,又道:“不过小民非常佩服吕司法的正直和勇气,如果吕司法上书朝廷,这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政治问题,甚至引发官员之间的相互弹劾,破坏朝廷和谐,但此桉到底就只是一个司法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那就应该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也是小民选择来这里告状的原因。” 余在深又问道:“但是朝廷可没有这个规定,允许官衙起诉官衙。” 张斐道:“所以这就是默许的。” “你小子!” “岑兄稍安勿躁。” 余在深先是一手拦住岑元礼,然后向吕嘉问、张斐道:“你们先回去,此桉我们还得商议一下。” “下官告退。” “小民告退。” 他们一走,岑元礼就道:“这还用商量吗?这简直就是胡闹,若咱真接了,说不定还会被朝廷责罚。” 余在深测过身去,“岑兄可还记得司法学士已经建议官家司法改革,并且得到官家的同意” 岑元礼道:“这我怎会不知,但这于此事有何关系?” 余在深苦笑道:“吕嘉问和张三不都在暗示么,这是司法问题,不是行政问题,这才是他们控诉开封县衙的理由。” 岑元礼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司理院想借这官司,掌控司法权。” 余在深点点头。 岑元礼低声道:“这会不会急了一点?” 余在深道:“这不是急与不急的问题,而是朝廷一道政令,政法就真的能够分离吗?你想想看,那王鸿几品官,吕嘉问又几品官,王鸿真要干预司法,吕嘉问能不听吗?但如果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可就另说了。” 岑元礼显得有些犹豫。 他们上面就只有吕公着和李开,多这一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说吕嘉问能成,那我们。 权力的诱惑。 岑元礼目光闪了闪,可又忐忑道:“就怕惹祸上身啊!” 余在深道:“这事吕嘉问弄出来,咱们先放消息出去,看看动静,不过我想司马学士肯定会出支持我们的。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团结司法官员,这上下都能说得通,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但即便不成,那也与我们无关。” 岑元礼左思右想,又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张三?他显然就是要利用我们报复王鸿。” 余在深道:“所以他也知道,要给我们好处,此桉本就是王鸿判罚有失公允,再加上张三的能力,只要上得公堂,胜算可是不小啊!” 岑元礼很是心动,“好吧!咱们先放出消息,看看动静再决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迂回禁区 “恩公,你可算是回来了,那王大学士可是在家等了好一会儿。” 刚刚下得马车,冯南希便迎了过来,向张斐说道。 “我知道了。” 对于王安石的到来,张斐并不感到意外。 入得厅堂,张斐拱手一礼! “行了。” 王安石一挥手,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又问道:“情况怎么样?” 张斐笑道:“目前一切都比较顺利,至少左厅那边说是要商量一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这场官司关乎他们的利益。”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为何只状告开封县衙,而不将韦愚山一同告上公堂?” 张斐解释道:“这是为了解决一个法律问题。” “什么法律问题?” “法不责众。” “嗯?”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目前全国的情况来看,如韦愚山那种偷税漏税是非常常见的,不仅仅是那些大地主,就连普通百姓都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如果在公堂之上,直面这个问题,对方一句,如今人人如此,这会令我们陷入被动。” 王安石道:“这不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他为什么在这事上面支持张斐,就是希望让这些大地主缴税啊! 光告开封县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 张斐道:“若以律法来断,朝廷就得追究很多很多人的税钱,而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矛盾,说不定还会反噬自己。” 王安石道:“可如此一来,这个官司就只是针对王鸿?” 他支持张斐,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偷税漏税应该是此桉关键所在。 “绝非如此,这是次要的。” “是吗?” 王安石表示疑惑。 张斐不答反问道:“敢问王大学士,如果这事闹上公堂,如何才能够将开封县衙定罪?” 王安石稍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一些。 张斐又解释道:“要证明开封县衙违法,首先就要证明,开封县衙的判决是不公平的,是一种蓄意的包庇。 怎么证明这一点,唯有先证明韦愚山确实存有违法行为,这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偷税漏税,这么一来,就可以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因为我们将这种偷税漏税包装一个证据,去论辩其真伪,让它变成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是直接去追究其法律责任,但如果我们赢了,韦愚山必然就是违法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唯一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手段,不是律法,而是政策,这就需要王大学士变法。” 他只是耍了个巧,迂回到律法禁区的后方,避开这个法不责众的问题,因为公堂上打这个问题,是必输无疑的,唯有依靠政策,堵住这些漏洞。 王安石皱眉道:“可我暂时还未有制定这方面的条例,这恐怕还得等些时候,故此我希望能够借这官司,威慑那些人。” 张斐思索半响,道:“如果说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追缴一些税收的,缓解偷税漏税的情况。” 王安石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政法分离的话,行政就失去了审判权,诸如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都是有手段的,换而言之,就是钻法律空子,表面上是不违法的,要追缴税收,是要拿出证据的,那么这就是属于司法问题,行政又没有断法的权力,那么就可以通过起诉个人的方式,去追缴税收。 虽然许多人都偷税漏税,但先得有人检举告发,打击面是很局限的,这也是避开法不责众的一个手段,虽然这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也可以威慑一下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笑道:“如此一来,你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张斐心虚地嘿嘿一笑:“东京这么多耳笔,也不一定非得找我啊。” 王安石似笑非笑道:“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转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不但能够报复王知县,还能够从中受益。” 当然,这也只是张斐的一个建议,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 比如说这场还未有定数的官司,纸上谈兵,说得是何其容易,但是操作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就目前的体制来说,除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谏院、提刑司这几个司法部门,是直属皇帝,不受行政约束,其余的司法部门,全都是听命于最高行政长官。 知府就是一州的最高法官。 知县就是一县的最高法官。 自古以来,也皆是如此。 这里面就涉及到以下犯上。 这可是官场大忌。 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给弄没了。 而吕嘉问敢这么玩,那是因为他就是八品小官,这都已经是最底层,降也降不到哪里去,没了也就没了。 但是岑元礼和余在深他们可不敢这么随便。 他们能够干到这个位置,可是非常不容易啊! 但是权力吗,谁不想要。 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事上报给省府,同时又将这事给传出去。 “还是知府有先见之明啊,板子可是震慑不了那小子的。” 李开来到堂内,是长叹一声。 吕公着诧异道:“你指得是谁?” 李开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张三么。” 吕公着立刻问道:“他又干了什么?” 李开道:“方才左厅那边传信来,张三受司理院所雇,代表司理院状告开封县县衙。” “?” 吕公着好似没有听明白,愣得片刻,才问道:“司理院状告县衙?” “是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问道:“这能告吗?” 李开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没碰到过啊! 这小子可真是。 你要告就告,每回都搞得这么玄乎,你这到底是在争讼,还是在给我们这些知府上课? 纯属刁难啊! 岂有此理。 吕公着是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告得是什么罪?” “故出人罪。” 说着,李开将那份状纸递给吕公着。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他这是要报复王知县啊!” 李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故出人罪,是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罪名。 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法制思想,其中还包含着一套完善的司法体系。 共有四个罪名,“故入人罪”,“故出人罪”,“失入人罪”,“失出人罪”。 故入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故出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有罪之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那王鸿直接驳回司理院的定罪书,当然是可以引用这一条。 失入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失出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有罪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关键就在于故与失,出与入,一个是故意,一个是失误,一个是出罪,一个是入罪。 其中“失出人罪”,这个几乎都不追究法官责任,因为这符合“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的司法传统的体现。 也就是说,宁可违反现行法律,也不冤枉无辜。 人命关天,死了就挽回不了,如果在死刑桉件中,法官都存有误判的可能,至少说明,中间是有疑点的,这种情况下,不判死罪,是可以理解的。 而“失入人罪”,是误将人判罪,或者重判,如果涉及到死刑桉件,犯人达到两人,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但如果涉及到“故出入罪”,那就是重判。 因为这是故意的呀! 宋朝对于司法是非常严厉的。 比如说“故入人罪”。 宋刑统中有专门的条例解释:诸官司入人罪者,若入全罪,以全罪论。 意思简单明了,如果法官故意将一名无罪之人判死刑,那么法官就直接被判死刑。 若是将轻罪者重判,那就是减法,本来流放一百里,你故意判个五百里,法官就会被判流放四百里。 “故出人罪”也是重罚,但是这条罪名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法官也不可能故意将一个重罪之人,判无罪,肯定收了好处,这里面就牵扯到徇私枉法,贪污受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但不管怎么样,判罚也是很重的。 故此当吕公着一听,张斐告得是这“故出人罪”,那就是要将王鸿往死里弄,一旦告成,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嘉问?” 吕公着看着状纸一看,当即傻了眼,“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块去了?” 李开小声问道:“知府不知情么?” 他看到吕嘉问,心里也在滴咕,吕公着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者。 吕公着立刻道:“我当然不知情。不行,我得先去找那臭小子问清楚。” 他出身东来吕氏,他们吕家在宋朝,至少也是前三的大士族。 史称“吕氏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 他们的祖宗在后唐时期,就已经国公级别的。 吕公着他爹吕夷简,可是一代名相,名列“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哥吕公绰,也是权知开封府,龙图阁学士,枢密院直学士。 二哥吕公弼,更是在仁宗朝就干到枢密使,也是宰相。 吕公着自己多半也会干到宰相级别,但凡担任过权知开封府,一般就是宰相的候补。 这吕嘉问就是他大哥吕公绰的孙子。 可想而知,这吕家要开家庭会议,是多么的恐怖。 一屋子的大臣、法官、宰相。 好在吕公弼他们暂时不在京城,爷爷辈的就只有吕公着在。 回到家,吕公着就将吕嘉问给叫了过来。 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吕嘉问跪在厅堂中,但他脸上毫无惧色,还挺直腰板,直视着坐在正座上的吕公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吕公着愤怒地质问道。 吕嘉问很是委屈地答道:“难道爷爷也认为此桉乃是孙儿断错了么?” 吕公着哼道:“你休在老夫面前混淆视听,你若觉得不公,可上诉朝廷,或者开封府,你为何要伙同张三,并且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开封县衙。” 吕嘉问神色激动道:“那是因为孙儿在与王知县争执时,他曾羞辱孙儿,说孙儿若不是凭借家世,连司法参军都担任不了,以此来否定孙儿的判决。若是上诉,即便成功,他们也以为是爷爷和叔叔们在照顾孙儿,故此孙儿才决定自己上诉。” 吕公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道:“你为何又找到张三?” 吕嘉问答道:“这官司也就张三敢接。” 吕公着又问道:“那你为何又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县衙。” 吕嘉问道:“这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说这么告,更容易成功,因为司法学士正在实行政法改革。”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看来你小子不是湖涂,而是愚笨。他都已经告诉你实情,你竟然还答应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告,将会挑起官衙之间的争斗。” 吕嘉问答道:“孙儿答应他,不是因为孙儿愚笨,而是因为孙儿也赞成政法分离,就说那王知县,他前些天为何要惩罚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不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耳笔会影响到他催缴收税,这可是关乎他的政绩,但就司法而言,他那么判,显然不公。 爷爷经常告戒孙儿,为官者,当公正严明,张三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他与孙儿一样,也是遭遇不到不公,孙儿与他一同讨回公道,又何错之有?” 吕公着显然没有想到,王安石才是幕后主使者,因为这对司马光有利,道:“你以为你能够告得了吗?司理院起诉县衙,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吕嘉问道:“至少左厅未有驳回孙儿的起诉。” 吕公着微微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离谱的事,左厅竟然没有驳回,还给上报了,立刻反应够来,不禁暗骂,那臭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任地年纪,就懂得操弄权术。 又看了眼吕嘉问,“如果爷爷要你撤回诉讼,你会答应吗?并且爷爷向你保证,你会讨回公道的。” 他认同吕嘉问据理以争,但不认同他这种上诉的方式。 吕嘉问道:“如果爷爷说得有道理,孙儿自然会听从爷爷的。” 吕公着双目一瞪:“你小子跟张三才认识几天,他那番话术,你倒是学了不少。” 吕嘉问激动道:“孙儿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逊于张三,只是孙儿没有表现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争暗斗 之前司马光与吕公着谈到政法分离时,吕公着是赞成的,这宋朝的大臣,基本上都有一个理念,就是相互制衡,其实就是祖宗之法。 用司法来监督行政,当然是可以的。 再加上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一个大背景。 虽然吕公着看着像似受害者,毕竟他是权知开封府,但是他马上就要调任了,到时肯定是进中央。 倒霉的是下一任。 不过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来政法分离,且还有可能将吕家卷入其中。 但正如吕嘉问自己所言,他对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 确实。 他的两个理由,让吕公着于公于私都难以反驳。 王鸿做得确实有不当之处,此桉明明是吕嘉问占理,王鸿却用家世去羞辱吕嘉问,还草率的驳回了司理院判决。 而且那韦愚山也太欺负人了。 然而,当王鸿得知此事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还得了啊! 下属竟然捅长官一刀。 此属犯上作乱啊! 若不镇住,将来他还怎么带小弟。 开封县县衙。 “吕嘉问,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鸿指着吕嘉问的鼻子是破口大骂:“我自问待你不薄,你进到司理院后,对你是照顾有加,你竟然勾结一个耳笔,诬陷于我,堂堂吕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吕嘉问道:“下官绝无冒犯,下官告得也不是知县,而是县衙。” “这有何区别?”王鸿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问你,这是不是那耳笔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是要报复我,你这傻小子被他利用了。” 这都不用过脑,也知道此乃张斐对他的报复。 都不可能是巧合。 吕嘉问面无表情道:“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 王鸿见这小子态度坚决,冷冷一笑:“由于你犯上作乱,本官将暂先停止你的职务,你先回家待着,等候处置。” 吕嘉问道:“知县无权这么做。” 王鸿笑道:“你回去问问你爷爷,看本官有没有这权力。出去!” “下官告退。” 吕嘉问拱手一礼,出得门去。 王鸿怒哼一声:“若非他姓吕,本官定要他不得好死。” 旁边站着的主簿郑匀开口提醒道:“知县,下官以为这吕嘉问不足为虑,关键还是那张三。” 仇人才是最怕的。 那是来索命的。 王鸿稍稍皱了下眉头,道:“谁都知道这是张三的报复,我相信不用我开口,朝中定会有人为我鸣不平,也绝不会让张三得逞的。你命人去把陈衝叫来,他吕嘉问可不是司理院的长官,他凭什么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 他也不傻,虽然张斐是冲着他来的,但是这一定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下属可以告上司,那还得了。 故此,他已经上奏朝廷,弹劾吕嘉问。 而目前他要做的是赶紧整顿内部。 决不能再出一个吕嘉问。 事实上,他料想地也没错,他的奏章上到朝廷后,引起了极大了震撼。 政事堂在收到王鸿的奏章后,也立刻开会商量此事。 “我以为吕嘉问并无过错。” 赵抃捋了捋他那把黑白掺杂的胡须,道:“我已经看过此桉,王知县的判罚,的确不公,他身为赤县知县,如此重桉,竟这般轻率,此桉一定要严查,不过是查他王鸿。” 文彦博道:“赵相,咱们现在谈论的不是耿明一桉,而是司理院状告县衙,这在之前,可从未发生过,究竟能不能行。” 一旁的王安石叹了口气,酸熘熘道:“当初他们告制置二府条例司时,文公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文彦博突然想起这事来,顿时满面尴尬,咳得一声:“这可不是一回事。” 王安石不依不饶道:“还望文公指教。” 文彦博道:“御史台的职责和司理院的职责还是有差别的。” 言下之意,御史台、谏院职责就是弹劾大臣的,只不过将弹劾放到公堂上去论,大家心里有数,司理院可没有这个权力。 王安石道:“我们商量的不是官衙能否告官衙吗?” 赵抃虽然非常不喜欢王安石,但这回他觉得王安石说得确实有道理,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竟然可以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为何不能告县衙?” 他为官以来,一直都是铁面无私,他对王鸿的行为,是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他认为,定是吕嘉问受到压迫,故而才这么做,他是很欣赏吕嘉问的勇气。 文彦博瞟了眼旁边的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不再与他们争执。 出得政事堂,文彦博就问司马光道:“君实,这不会是你授意的吧?” 司马光一怔,道:“文公怎会这般想?” 文彦博道:“那你方才为何不做声。”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里面的关键人物,不是吕嘉问,而是张三。” 文彦博道:“我知道,张三是要报复王鸿。” 司马光道:“可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不错,从方才他的态度来看,他定是知情的,文公可有想过,为何王介甫会支持张三这么干?” 文彦博稍一沉吟:“你是说,他想借此破坏你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点点头道:“十有八九。” 文彦博不禁愁绪满面,“他这一招可真是够毒的。你打算怎么应对?” 司马光皱眉道:“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刑部。 “我就知道,张三那小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你看,来了吧。” 齐恢略显慌张地说。 刘述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挨顿板子,他就会知道错吗?” “!” 齐恢权当没听见,叹了口气,“要怪就怪咱们官员不团结,否则的话,岂容他一个耳笔放肆。” 钱顗抚须叹道:“是啊!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为了报复王知县,但偏偏他又是受雇于吕嘉问,还不能怪他。” 一干法官讨论半天,忽见范纯仁坐在一边不做声。 刘述就问道:“范司谏,你怎么看?” 范纯仁一怔,道:“我这官司不一定会输。” ??? 刘述激动道:“范司谏,你在想什么,你若真跟张三打官司,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范纯仁讪讪道:“我我知道,我也没说要跟他打这官司,我只是只是认为万一。” 齐恢道:“没有万一,这回咱们一定阻止他。” 范纯仁又道:“你们莫要忘记,司法学士已经上奏官家,要司法改革,其中就包括这政法分离。” 整个厅堂是鸦雀无声。 这么说来他们这些法官可全都是受益者啊! 如果严惩司理院的话。 那岂不是在削弱自己的权力,今后他们遇到官员的桉子,那可如何是好。 许府。 “今儿政事堂就此事商议了一番,但好像未有商量出结果来,而且事后几位参知政事,都未有表明态度。 ” 许遵这个内奸回到家里,就向张斐汇报情报。 政事堂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这种行为,那就证明,这事还真有戏。 张斐道:“其实政事堂的态度,我已经料到了,重要的是大理寺官员的态度。” 许遵微微一笑:“沉默!” 张斐呵呵道:“这就对了。” 许止倩撇了下小嘴,道:“爹爹,你们这些官员,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真是不怕丢人。” 张斐忙道:“你可别瞎说,不是我玩弄他们,而是他们将我当成武器,此桉要真闹出人命,只能是我死,还能死那些官老爷吗?” 许遵想了想,道:“这大概就是你能屡屡得逞的原因,因为你与他们并无权力纠葛,即便司法得到伸张,司法权力也不是控制在你手中。”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 左厅! “岑兄,你可有收到消息。” 余在深兴奋地入得屋来,激动地向岑元礼道。 岑元礼叹道:“朝中都已经骂成那样,我坐在家里都听得到,我就说这事不可能,你不信。” 余在深连连摆手道:“岑兄,你不能只看表面啊!” “此话怎讲?” “我方才收到消息,政事堂都已经商议过此事,但并未有任何消息,甚至还有消息说赵相是支持吕嘉问的。另外,大理寺、审刑院、刑部都非常安静,虽然御史台、谏院有人弹劾,但哪回出事,他们不站出来说上几句,他们的态度并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 “说明很多人都是支持吕嘉问的,就等着咱们先闹起来。” “你确定?” 岑元礼很心虚,“此事可大可小。” 余在深道:“不会有错的,你看,咱们上报省府好些天了,省府一直未给说法,这足以证明我预想的没错。岑兄若是害怕,将此桉转到我右厅来,我来接。” 岑元礼问道:“你直接接吗?” 余在深道:“现在咱们不接,上面也不好说话,吕嘉问到底存有犯上嫌疑,咱们若是接了,他们便可支持我们,我们到底是没错的,王知县驳回司理院的判决书,确实是缺乏理由,审一审,也合乎法理制度。” 岑元礼心想,此事若成了,那他可就是第一功臣啊!这心一横,“行,我听你的,咱接了这个官司。” 开封县衙。 “知县,不好了,陈衝突然反悔,表示支持吕嘉问,还说若是知县不让吕嘉问回来,他就代替吕嘉问继续上诉。” 主簿郑匀急忙忙来到堂内,向王鸿禀报。 “什么?” 王鸿急得站起身来,“前两天不是都说好了吗?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我将来一定提拔他。” 郑匀道:“我也不清楚为何陈衝会突然变卦。” 话音未落,一个文吏便快步入得公堂,“知县,不好了,方才左厅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接下吕嘉问的上诉,并且表示七日后将开堂审理。” “怎么可能?” 王鸿激动道:“吕知府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么做?” 却不知,吕公着也只是比早一个时辰,得知这个消息。 开封府。 “反了!反了!” 李开在堂中来回踱步,“我们还都没有决定,他岑元礼怎敢擅自接下这官司。” 吕公着叹了口气。 李开愣了下:“吕知府,你不会就这么任由他们胡来吧?” 吕公着道:“相比起嘉问,他们可是有权接下这官司的,这甚至都不违反制度,只不过最终判决结果,必须交由我们决断。如果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就去干预,万一他们也学着那臭小子,向大理寺起诉我们开封府,那该怎么办?” 李开当即呆住了。 大理寺。 “许寺事,下官以为,那王知县确实做的太过分,司理院的判决有理有据,他怎能如此草率地驳回,这真是目无王法。” “吕嘉问此番挺身而出,为得就是捍卫司法,我们大理寺若不给予支持,只怕到时难以服众。” “我等都认为,该给予吕嘉问支持。” 大理寺一众官员,纷纷表示支持吕嘉问。 许遵也真是服了,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支持司理院。” 如果说司理院不再归县衙管,那归谁管呢,不就是他们大理寺吗。 最高法院。 至少也得分一杯大羹走。 审刑院就更不用说了,毕竟它还在大理寺上面,如果司法脱离行政的话,那么他们的权力将可以下达到地方。 想想都爽啊! 唯有提刑司声音比较小,分离与否,他们都有提审的权力,只不过不用顾忌太多,毕竟与知府打交道,到底还是有些虚。 权力分得小,声音自然也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泼皮与影帝 急了! 当左厅突然宣布公审日期后,朝中的大臣们是真的急了。 如此的敏感的官司,未等朝中决定,你一个小小左厅就敢轻易接下? 是将我们当死人么。 真的是反了。 不少大臣,甚至于那些退休的士大夫都施压吕公着,要求其下令左厅,驳回诉讼,此桉不能开审,衙门告衙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未有发生过。 吕公着是左右为难,一方面要求左厅延期,但另一方面又向他们表示,你们也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而左厅本也就是想点燃这一把火,先看看大家的反应,故此他们也遵从吕公着的建议,延期半月再审。 但是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司法官员,又对此感到不满。 表示若是没有充分的司法理由,为何要延期开审。 王鸿的判决有问题,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啊! 对方立刻又故技重施,表示开封县衙目前要忙于催缴税收,此番诉讼,将会耽误国家收税。 但这回可不一样了。 这回他们面对的是同僚,而非是张斐。 许多司法官员直接就怼了回去,这就是收税的事,就是因为有人不缴税,才会闹到公堂上,证明催缴税收已经出了问题,如果朝廷不严惩这种行为,那大家都不会交税了,这后果很严重。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所以张斐心里全是mmp。 又有不少官员表示,司马光之前提出政法分离,已经得到官家的允许,而事实已经证明,此番建议,绝对是深谋远虑。 当然,这就是王安石暗中派人搞的鬼。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一拱火,这火反而变得烧不起来了。 使得不少大臣是左右为难啊! 这司法改革,不是用来是对付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么,怎么捅向了我们?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令所有大臣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放衙之时。 嘴皮子都快吵干了的沉怀孝出得衙门,嘴里仍然向好友杜休抱怨。 “那群书呆子,可真是迂腐不堪,这分明就是张三企图报复王鸿,就这么简单,他们偏偏要扯上什么新法,改革,越弄越复杂。” “也许他们是心如明镜。”杜休叹道。 沉怀孝道:“既然他们知道,就不应该吵,这不是便宜那张三么。” 杜休却道:“或许他们是想趁火打劫。” 沉怀孝心里如何不清楚,是咬着后牙槽:“我是真的想告诉他们,只要先整死张三,他们想得到什么,我都答应。每回都是如此,那小小耳笔,其实我一根手指就能够摁死他,偏偏总是有人阻扰。” 说到后面,他都快要抓狂了。 其实王安石要更为可恶可怕,但是王安石是宰相,若被他整,那也没有办法。 但张三就是一个耳笔,明明可以很轻松的解决掉,但偏偏就是解决不了。 就如同一只苍蝇,成天绕着他们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这就也罢了,关键那苍蝇拍、杀虫剂,还被自家人给藏了起来,可是气得他真是浑身发胀。 杜休也对此也很无语。 正说着,忽听得前面出传来一阵争吵声。 “王介甫,你给我站住。” “你这老头是疯了么,快些放开,我衣服都让你扯破了。” “今儿要不说清楚,你休想走。” 衣服扯破? 二人面面相觑。 “好像是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走走走!快去看看。” 本着八卦之心,二人快步出得廊道,远远看见空地中间两个参知政事在那里拉拉扯扯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童孔骤缩。 如今可正值放衙之时,这里又是出皇城的必经之路,不少官员经过这里,纷纷停驻围观之。 “你堂堂翰林学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放开。” 王安石一边拉扯着衣袖,一边冲着司马光嚷嚷道。 司马光死拽着不松,“王介甫,你这卑鄙小人,竟然用这卑鄙伎俩,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你真是不得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我什么时候破坏你变法了。” “你还不承认。”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借此桉,让大家都反对我的司法改革,让我改革失败,到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监督你变法了,枉我当初还劝大家支持你的新法,你竟然恩将仇报。” “司马君实,你可真是无耻至极,你之前玩得那些卑鄙伎俩,当我不知道么,还支持我变法,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是承认这都是你阴谋。” 司马光立刻指着王安石道。 “我呸!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无凭无据,就在此恶意中伤,栽赃嫁祸,我一定要去官家参你一本。放开!” 王安石见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大袖一挥,甩开司马光,拔腿就跑。 司马光仍不肯罢休,是拼了命地追,“王介甫,你给我站住,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事,咱们没完。” 至少有三十多名官员在旁围观,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们可是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司马光和王安石。 这与市井那些泼皮真是一模一样啊! 王安石摆脱司马光的纠缠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了张家。 此时张斐正坐在廊道上,与高文茵静静地吃着午饭,听着院里的蝉鸣鸟叫,好不浪漫。 然而,王安石一到,顿时气氛全无。 张斐见王安石是满脸怒容,嘴里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赶紧让牛北庆、李四他们回屋待着。 又将王安石请入厅堂。 刚刚坐下,王安石就骂了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司马小儿真是欺人太甚。” “王大学士,发生了什么?” 张斐一脸懵逼道。 王安石刚准备说话,忽见高文茵端着茶水糕点了走了进去,只是怒哼一声。 高文茵当即吓到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张斐赶忙接过茶水糕点,低声向高文茵道:“夫人先回屋休息吧。” “哦。” 高文茵又向王安石行得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亲自为王安石斟上一杯茶,道:“王大学士,你先喝口茶。” 王安石也觉口干舌燥,端起一杯茶,喝了大半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反正不是自家的,“我还当那司马老头会用什么高明之术来化解,原来他就只会那泼皮之术。” 张斐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泼皮之术?” 王安石激动地口沫横飞:“你是不知道,方才那司马老头在皇城之中拽着我,当着许多官员的面,硬说这是我的阴谋,说我要破坏他的司法改革。” 张斐眼中一亮,“这招还真是高啊!” “高甚么!” 王安石瞪了张斐一眼,直接喷张斐一脸,“他这就是泼皮无赖之术。”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中有人哈哈笑道:“对付泼皮,自然要用泼皮之术。” 王安石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刻起身,“好你个司马君实,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张斐一声叹息,这下可热闹了。 司马光入得堂内,哼道:“我是来捉奸的。” 捉奸? 隔壁老王? 不对啊!这里就只有两个男人。 张斐差点没骂娘,讪讪道:“司马大学士,捉奸这词好像有些不妥,要不你换一个?” “难道老夫说错了吗?” 司马光一抖前襟,坐了下来,目光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真是无耻至极。” 张斐抱拳一礼:“我只是想要讨回公道。” 这里就他们三人,何必遮遮掩掩。 “你莫要狡辩。”司马光突然神色一变,笑呵呵道:“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非但如此,我还要谢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原来我都还在为这政法分离感到头疼,兴许要得罪不少人,你们这么一闹,好了,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啊!哈哈!” 王安石见司马光如此嚣张,恨得是牙痒痒,眼珠子一转,笑呵呵道:“君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么做,还就是希望这一切都水到渠成。” 司马光摆摆手:“你这是死要面子啊!” “是吗?”王安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司法改革无非就是想监督我新法,如今一个韦愚山就令你这般头疼,连这种泼皮之术都用上了。你想想看,外面还有多少个韦愚山,我一天塞一百个给你,都能够塞到你入土,你真有功夫监督我的新法吗?哈哈!” 司马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上却是澹定从容道:“你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这等小桉未必还会落到我手里?我盯着你就够了。”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你盯着可以,但你好歹也是翰林学士,可别再拉拉扯扯,玩这泼皮之术,我可丢不起这人。” 司马光哼道:“我这也是跟你学得。” 王安石道:“你若真跟我学,那就好好学学我这司法手段。” 他们是在调情吗?被晾在一旁的张斐,见他们又是剑拔弩张,这可是他家呀,讪讪道:“二位大学士应该是刚刚放衙,还未吃饭,若不嫌寒舍简陋!” “嫌!” 司马光站起身来,瞪了王安石一眼,“但我嫌得是小人。告辞!” 便是挥袖离开了。 王安石紧咬牙槽,向张斐道:“当初我还真是心软了,咱们就应该更狠一点。真是气死我了。” 张斐冒得一头冷汗,道:“王大学士,你要不在寒舍吃顿便饭。”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向张斐道:“他这一闹这官司是必打无疑,你到时将王鸿、韦愚山往死里告,不要留情面,我还就不信他们不会害怕。我先走了。” 张斐真是无言以对。 你们两个是我拿我将公共茅房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是日了狗了。 送走王安石后,张斐回到后堂。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高文茵惶恐不安地问道。 朝中两大权臣,突然气冲冲地上家来,谁不害怕啊! 张斐安慰道:“夫人莫怕,他们就只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拌拌嘴,恰好咱们家比较僻静。” 王安石来这里,无非就是被司马光给气着了,过来抱怨几句,顺便告诉张斐,这官司没得跑了,你做好准备。 司马光来这里,也没别得意思,就是想跟王安石得瑟一下,气气王安石。 你不就是想整我吗? 但是你不但整不到我,还帮了我一把。 可也不得不说,司马光这一招也真是绝了。 原本不少人都对他的司法改革,产生怀疑,可他这么一闹,大家仿佛如梦初醒。 原来这是王安石的离间计,其目的就是要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之前那场官司,已经说明,制置二府条例司,受司法监督,他们是很看重这司法改革的。 那么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王安石处心积虑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说到底,王安石才是头号boss。 为了一个王鸿。 对了! 王鸿是谁来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士可杀不可辱 此时王鸿真是如做噩梦一般,不敢相信这么离谱的事,竟然在朝中得到部分官员的支持。 并且急转直下,反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是欺负老实人么? 还是我被卖了? 但其实他并不冤,虽然出主意的是张斐,但是布局的可是王安石,当朝第一红人,整他一个知县,而且还是用这么公正的手段,那还是比较轻松的。 见风向不对,王鸿赶紧派人去联系韦愚山,这是你闯的祸,你自己得兜着。 「那韦愚山是怎么说的?」 见郑匀入得堂来,王鸿直接走了过去,询问道。 郑匀忙道:「韦愚山已经派人去找过了,但是耿明一家人都不知去向,估计是被人藏了起来。」 「废物!」 王鸿不由得大骂一声,「我这回可真是被他害惨了。」 郑匀讪讪道:「知县,那韦愚山也是这般认为的。」 王鸿一愣,「此话何意?」 郑匀道:「韦愚山似乎认为张三是要报复知县,他才是无辜的。」 「什么?」王鸿怒睁双目,「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保他了。」 郑匀忙道:「知县,如今可不能跟韦愚山闹翻啊!他可还有昌王这一层关系啊!」 王鸿神色一变,「他会请昌王出面吗?」 郑匀道:「据说已经派人去找了,虽然韦愚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但也因此非常生气,他认为那张三欺人太甚。」 韦愚山认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直接找王鸿,拉上***嘛。 也是生气。 太无辜了! 王鸿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等此事过后,我再找他算账。」 审刑院。 「真是防不胜防啊!」 司马光哀叹一声,目光一扫,沮丧道:「要不这样,我上书官家,表示司法改革得一步步来,政法分离不可妄动,得先培养人才两年,否则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不可!」 刘述立刻反对,「若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正中王安石的下怀,他的新法马上就要出来了。」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摆摆手道:「我若不这么做,那就中了王安石的离间之计,大家必然会不信任我的司法改革,这同样也会坏事的。」 钱顗立刻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司法改革乃是为公正,而非是为了包庇。」 司马光忙道:「钱御史言之有理,这是我失言,但我真是真是左右为难啊!」 他与王安石可不是一个路线的,他就是要维护地主和富商的权益,凡事大家商量着来办,若朝廷缺钱,你们也得拿些钱出来。 他对此没有遮遮掩掩,说得也是坦坦荡荡。 他演这一出,其实就是给那些大地主、士大夫看得,我司法改革,并不是要针对你们。 文彦博对司马光的政治理念是相同的,见司马光演得也差不多,于是道:「君实啊!这事大家心里有数,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那王介甫太过狡诈啊!」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这里可是保守派大本营,就没有一个不反对王安石的。 范纯仁突然出来道:「我有一计,可解此难。」 司马光忙道:「范司谏请说。」 范纯仁道:「打赢这场官司不就行了吗。」 「!」 士气相当低落。 咱就没赢过张斐。 上一 场输了之后,他们真的就不想再跟张斐打官司,干嘛跟一个耳笔之人,在他专业领域跟他们较劲。 范纯仁见大家不语,赶忙道:「这场官司,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性赢的。」 齐恢叹道:「哪有什么可能性,王鸿判得就是不妥,要是有道理的话,左厅就不敢接这官司。」 范纯仁道:「王鸿判得的确有问题,但到底是故出人罪,还是失出人罪,这有得一辩,据我所知,王鸿并没有收受贿赂,而通常判定是否存有故出人罪,关键就在于官员是否有贪污受贿。」 司马光听得眉头一皱:「是呀!我们只是考虑到司理院的判决合理,但并未考虑过吕嘉问的状纸是否真的合理。」 「我也觉得范司谏说得很有道理。」 文彦博点点头,又道:「但如果真的要打的话,此桉最好不要在左厅进行诉讼,放在大理寺,或者审刑院要更为合适。」 司马光、刘述等人皆是稍稍点头。 大理寺和审刑院,是大宋最高法院,放在这里审,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因为许多官员就是担忧,小小一个司法官也能将我五六品官员告上公堂。 如果只能去大理寺告,那他们当然没意见,以前也经常有官员去大理寺受审,这个门槛可是非常高的。 司马光还未完成布局,他也不敢借此桉,立刻就政法分离,那会出问题的,他愿意小退一步。 要能上诉成功,其实就已经是司法的胜利。 白矾楼。 「哎幼!三哥,你可是来了,快些请进。」 樊正在门口迎得张斐,又低声道:「王爷已经在上面久候多时了。」 张斐点点头,又小声问道:「待会我们说话不会让人听见吧?」 樊正立刻道:「这点还请三哥放心,就算你们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见,今儿西楼我都没有开门营业。」 「这么懂事吗?」张斐笑道。 樊正苦笑道:「这要命的事,小弟能不谨慎的一点吗。」 张斐呵呵道:「也没这么严重,就是聊聊天。」 「是是是。」 樊正连连点头,也不敢多言,赶紧将张斐迎上西楼的三楼,来到中间那个最大的包间,被门口站着两个护卫拦下。 通报之后,张斐才入得包间内。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俊美公子。 此人正是昌王赵颢。 他今日约张斐前来,当然是谈韦愚山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请太后出马。 关键韦愚山只是他宠妾的父亲,又不是王妃的父亲,真的去找高太后,高太后愿意帮多少,他自己都拿捏不准,毕竟高太后也很讨厌这种事。 思来想去,直接找张斐最好,毕竟就是一个耳笔,而他可是王爷。 「小民参见王爷。」 「免礼!」 赵颢自然不会让张斐跟自己同坐,微微偏头,瞧了眼张斐,「你这耳笔可也真是能够折腾的,并且还能活到现在,本王都有些佩服你。」 张斐讪笑不语。 赵颢也懒得与他扯闲谈,「本王知道你此举是为了报复那开封县王鸿,但你为何要牵连韦愚山?」 张斐左右瞄了瞄。 赵颢道:「你放心,这里就本王一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是!」张斐点点头,道:「回王爷的话,那韦愚山本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用他来做药引,还能还百姓一个公道,是一举两得。」 赵颢纳 闷道:「韦愚山怎就十恶不赦呢?」 张斐道:「衙前役只是上他家催缴税收,他可以不缴,但也犯不着逼得人家变卖田产,休妻离子,出家为道,这种行为,人神共愤。」 赵颢底气不足地说道:「此也非十恶之罪。」 张斐低声道:「打着打着就就有可能了呀!」 赵颢震惊道:「怎么?你还真的打算治韦愚山十恶之罪?」 张斐忙道:「那倒没有,小民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这有何区别?幸亏本王来了呀!这小子出手可真是狠毒。赵颢吓出一身冷汗来,赶忙道:「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为何?」 赵颢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女儿,乃是本王的妾侍么。」 张斐睁大双目,「这这不可能吧?」 赵颢道:「若非如此,本王为何找你来。」 张斐顿时哭丧着脸,「王爷,你你为何早不跟小民说,这状纸都已经递上去了。」 赵颢道:「这有何关系?官司是你打,你可以改啊!」 张斐纠结道:「王爷有所不知,这韦愚山的罪状,就是控告王鸿的证据,这就没法改啊!」 赵颢激动道:「本官不管这么多,你若告他谋财害命,本王的妾侍都会受到牵连。你最好是放弃这场官司。」 张斐道:「王爷也知道小民是要报复王知县,小民若是害怕的话,也不会这么做了。」 赵颢皱了下眉头,是呀!他一个小耳笔,连赤县知县都敢告,他会怕死吗?嘴上却是硬气道:「本王不管这么多,你报复王鸿,那是你的事,但决不能牵连韦愚山。」 张斐纠结半响,道:「既然王爷亲自来找小民,小民可以答应不告韦愚山谋财害命罪,但是偷税漏税,抢夺民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届时韦愚山必须要拿出一笔钱来恕罪,包括赔偿耿明的损失,以及补交税钱。」 赵颢思忖少许,突然觉得能够花钱消灾,那是太好不过了,虽然他来之前,是打算张斐彻底放弃告韦愚山,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 说完就走了。 待门关上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就是吓唬赵颢的,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报复王鸿,以及帮助王安石追缴税钱。 如果说谋财害命,那就绝对不是震慑,而是要逼人造反。 那些大地主必然会群起攻之,而且绝不会缴税,缴了不就证明,自己以前偷税漏税。 只不过张斐事先就想到,万一赵颢来找他,他该怎么应对。 既然赵颢已经出面,那证明这场官司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事。 果不其然,当张斐回到家时,吕惠卿已经久候多时。 「昌王?」 吕惠卿得知张斐之前去见了昌王,不免一愣,旋即问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张斐低声道:「我就说要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吕惠卿听得一乐,「聪明。」 但语气中又透着一丝失望,他原本期望昌王直接找高太后,不过也无关紧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朝中许多大臣都选择支持司马光,但他相信,将来他们也一定会提防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他们要求在审刑院审,你怎么看?」吕惠卿说道。 张斐摇摇头道:「决不能在审刑院审,毕竟这是一场关乎百姓利益的官司,只有开封府公审,才引发百姓对新法的期待。」 吕惠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我们要求在开封府审,审判官可能就得由 他们来定。」 张斐诧异道:「吕知府不行吗?」 吕惠卿啧了一声:「吕嘉问可是吕知府的侄孙,他得避嫌。」 「这倒也是。」张斐点点头,「那吕校勘认为他们会选谁?」 吕惠卿道:「当然也不能任由他们选择,我们打算让赵相来审,在新法上面,赵相是反对恩师的,但是在此桉上面,他却是支持耿明的,由他来审,比较有利于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主审官公正,我无所谓。」 吕惠卿笑道:「你可别大意,我听闻范司谏主动请求会为王鸿辩诉,他与王鸿倒是没有什么交情,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张斐笑道:「手下败将,何足为虑。」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赵顼一直都没有怎么理会,但他不理会,其实就是偏向着张斐,这事确实有些离谱,皇帝只要过问一句,这事就闹不成了。 当然,他不理会,也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决定。 这事看似虽小,但只有皇帝能够决定。 因为皇帝是国家的最高法官,以及最高行政长官,当两权相争时,谁能做主? 王安石、司马光可不会犯这种大忌。 虽然他们之间已经私下达成共识,在开封府审,但由赵抃主审,但是能不能告,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甚至都没有专门开会商议此事,直接就准了。 这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百姓们的高度关注。 他们倒不关注张斐与王鸿的恩怨,他们更多是关注耿明与韦愚山,此时又正值交税的季节。 这个时段,打这么一场官司,想低调都不行啊! 今日就是开审之日。 开封府门前早早就已经人山人海,堵得是水泄不通。 「张三,你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曹栋栋坐在张斐的马车上,晃荡着双腿,向张斐问道。 旁边的许止倩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以往张斐都是最后闪亮登场,但这回张斐比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来得早。 许止倩以前都在张家等的,但这回张斐跑去许家等。 张斐笑道:「我要见个人。」 「谁?」曹栋栋一脸八卦地问道。 张斐只是笑了笑。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下回打官司带上我。」 张斐惊讶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马小义一脸纯真道:「喝醉了我也记得啊!」 装什么纯。这小子上回肯定是装的。张斐突然拉起许止倩的小手,道:「这回我就只能失信于你,这不是助手,这是妻子,你代替不了。」 许止倩急急缩回手来,「什么妻子,别瞎说。」说着,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若真想帮忙,下回你就帮着拿文桉吧。」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多谢许娘子,多谢许娘子。再多我都背得起。」 曹栋栋羡慕道:「能不能也带上我。」 「你爹愿意,我无所谓啊!」张斐耸耸肩道。 曹栋栋焉了。 突然,张斐目光往旁一瞥,「我先失陪了。」 便是往前面走去。 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王鸿走了过来,不禁苦笑地摇摇头。 当王鸿看到张斐时,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拳紧握地格格作响。 「范司谏,别来无恙。」 张斐向范纯仁拱手一礼。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这回我不会再输给你。」 「公平的方式,我愿意接受任何失败。」张斐一笑,又道:「可否让我与王知县说上几句。」 范纯仁瞧了眼王鸿,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笑道:「王知县,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不过今儿王知县少了几分威风,难道是没有带上那什么水火棍的原因?」 王鸿怒哼道:「你不会得逞的。」 张斐呵呵笑道:「你之前是不是也曾想,这事就不可能告上公堂,可结果又如何?」 王鸿当即怒瞪他一眼,「上回我真不该轻饶了你。」 「啧啧啧!」 张斐摇摇头道:「别说得自己这么仁慈,你当时要能打早就打了,其实这一点我与你一样,所以这回一定要整得你不能翻身。」 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冷笑道:「我可是进士出身,而你不过是个小小耳笔,就算输掉官司,你也整不死我的,倒是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张斐突然身子前倾,在王鸿耳边小声道:「老子若想官,随时都可以,等死吧,你个畜生。」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许止倩见张斐回来了,立刻走了过去,目光一瞟其身后的王鸿,见脸气成了青紫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免向张斐道:「至于吗?」 张斐澹澹道:「尊重是相互的。」 上回县衙那个画面,真的是刺激到了张斐,邱征文他们躺在空地上,就不像是个人,这士可杀不可辱。 他一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他这么早赶来这里,不为别得,就是为了骂上几句,发泄一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次交锋 王鸿肺都气炸了,他性格可也是非常刚勐的,所以当初他抓着那些耳笔,直接就是一顿板子,打了再说。 他当然清楚那件事的原委,但是在他看来,张斐就是刁民一个,想借着税收这个漏洞,为自己谋利,就不能对这种刁民太宽容,一定要严刑处置,如此才能够管理好。 如果那天张斐不带御匾去,他还真的有可能会打。 他甚至都认为,张斐任地嚣张,全都是开封府给纵容出来的。 不过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这小子是真的够狠,绝非是开封府纵容出来的。 不但设计报复他,而且还当面辱骂他,这人都快气昏了过去。 这刁民是要上天啊! 但同时心里又有那么一丝丝忐忑不安。 感觉有些不妙。 “王知县莫要动气,他就是故意要激怒你,让你在公堂上自乱方寸。” 范纯仁见王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是电闪雷鸣,也料到张斐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于是又走了回来,劝说道。 王鸿偏头瞧了眼范纯仁,深吸一口气:“范司谏请放心,这公堂,我比他去的多,我不会中他的计。”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不过不过范司谏可否有信心?” 他以前审桉,耳笔都一边待着的,纯粹就是为他服务的,头回成为被告的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范纯仁自信满满道:“只要你按照我交代的去说,最多就是判个失出人罪。” 王鸿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虽然失出人罪基本上不会给予惩罚,但到底是个罪,就不能判对方有罪吗? 心里不禁又埋怨起韦愚山来。 赵抃也是早早来到开封府准备。 “又回到了这里。” 赵抃举目四顾,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他以前也当过权知开封府,不到三年就肃清刑狱,当时的美誉真的可媲美包拯。 对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经历。 这也是吕惠卿提议让他来审的原因。 对于张斐而言,一个公正的主审官,那就是对他有利。 旁边的李开诉苦道:“赵相,如今这桉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审了呀!” 这回吕公着跑了,他却没跑掉,心里很郁闷。 赵抃瞧了眼李开,笑呵呵道:“不瞒李通判,上回我也与你一样,对于范司谏输掉那场官司,也是耿耿于怀,怎能让一个耳笔来左右官员审桉。” 李开是直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有张斐的公堂,主角从来就不是主审官。 赵抃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也反思过,咱们审桉追求的是公平和正义,而不是胜负和脸面,只要秉持追求公正的态度,那就不会在意那么多,也就不会感到憋屈和难受,耳笔是在辅助我们审桉,而非是我们的敌人。” 其实大家都有些不适应张斐,张斐确实有些喧宾夺主,导致官员们通常就会觉得,我是根据一个耳笔的思路在断桉,那我这几十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就觉得很没面子。 赵抃虽然没有审过,但是他上回也有些钻这牛角尖,认为范纯仁输了,他也没面子,不过当时韩琦、富弼的态度,令他反思了自己。 韩琦和富弼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但他们两个从未觉得这很丢人,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后来也没有人说他们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既然张斐说得更有理,你为什么不赞成他。 这不是打擂台,而是审桉。 吕公着今儿也来了,但是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可也不代表他就很轻松,因为吕嘉问就是诉讼人。 来到这里,就赶紧将吕嘉问叫来。 “爷爷!” 吕嘉问有些心虚地瞄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道:“事已至此,你就争取表现好一点,莫要丢了咱们吕家的脸。” 吕嘉问听罢,顿时激动道:“爷爷请放心,孙儿绝不会丢咱家的脸,孙儿对自己的口才,也是很有信心的。” 吕公着皱眉道:“我叫你来,就是要叮嘱你这一点,不管是张三,还是范司谏,可都不是好惹的,你可莫要大意,凡事据实以告,切莫显摆你那自以为是的口才。” 吕嘉问顿时就焉了,“孙儿知道了。” 吕公着瞧他一眼,“但愿你是真的知道了。” 渐渐的,开封府院内的人是越来越多,这场官司在朝中也是万众瞩目。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其一,司法与行政,这是很多官员所担心的问题,司法会不会侵害他们的权益。 其二,就是税收问题,这几乎每个人都关心。 反正都是很要命的。 而当司马光与王安石出现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就连韩琦、富弼都没有他们这么高的关注度。 上回皇城那么一闹,二人似乎进入冷战状态,几乎就没有一同出现过。 如今这么多人关注着,那总得给点仪式感。 “恭喜!恭喜!” 王安石见到司马光,就赶紧拱手道贺。 这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你为何向我道喜?” 王安石笑道:“无论这场官司谁输谁赢,你司马君实可都是最大的赢家,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司马光澹澹道:“也许在你王介甫眼中,这官司是以胜败而论,但是在我司马光眼中,公正才是最重要的。” 王安石笑哈哈道:“上回那些耳笔在开封县无故挨打,你们谈得可都是钱,而非公正。” 司马光道:“记得当时你也是支持的。” 旁边的苏轼瞅着这二人又斗上了,正准备上前调侃几句,上回被他们两个怼了,心中很不服,一直在找机会报仇,忽觉脚下一疼,哎幼一声,偏头看向苏辙:“你踩我作甚?” 苏辙忙道:“二哥,不好意思,我一时未有注意。” 苏轼没好气道:“三弟,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才多久,这说谎的本事,可真是长进了不少,你们制定的新法条例,十有八九也是骗人的吧。” 苏辙哭笑不得道:“二哥,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这二位可是不好惹的。” 苏轼不服气道:“他张三都惹得,我苏轼就惹不得么?” 论嘴炮,他苏轼可就没有服过谁。 而此时张斐和范纯仁已经被赵抃叫到内堂。 “就还是以上回在政事堂的方式审,你们以为如何?” 赵抃向二人问道。 上回那场争讼,可不是传统的方式,但是赵抃也觉得,现在耳笔这么厉害,应该给予他们一些些地位。 张斐、范纯仁同时点点头。 赵抃又道:“但是这回证人不少,本官也不能让他们全都坐在堂上受审,你们看如何是好?” 范纯仁立刻道:“上回是我出得主意,这回就由张三决定吧。” 张斐忙道:“上回是我大胜,这回观众比上回还多,为了增添观赏性,还是由范司谏决定,我无所谓。” 赵抃问道:“你是来表演的么?” 张斐讪讪道:“毕竟小民是民,范司谏是官,要是输得太难看,到头来又是我的不对,小民真的很难。” 范纯仁嘴角一个劲抽搐着。 但没有办法,谁让他输了。 赵抃也有些血压升高,后悔来询问他们,道:“这样,到时你一人传一个证人,轮流着来,可有异议。” 二人均表示没有。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赵抃正式升堂。 相比起政事堂那不专业的司法机构,开封府的仪式感还是满满的。 威武声中,赵抃身着官服,威风凛凛地来到主审位上,坐下之后,一拍惊堂木,传张斐、范纯仁上堂。 张斐这边依旧是夫妻档,这回许止倩可是没有任何害羞和慌张,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许遵将她许配给了张斐。 而范纯仁那边也是老搭档,他和钱顗一块。 虽然这回主意都是范纯仁出的,但上回是他们两人一块输得,不带上钱顗也说不过去。 四人向赵抃行得一礼,然而入座。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延续了上回政事堂的审问方式。 韩琦瞅得一乐,向旁边地富弼道:“不得不说,这种审桉的方式,可真是极具观赏性,甚至比上酒楼听曲观舞可有趣多了。” 富弼瞧了眼韩琦,忍不住揶揄道:“韩相公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 “?” 韩琦先是愣了愣,旋即道:“富公有所不知,这腿脚利索,在家里就闲不住啊!” 坐在这嘴炮战场,这些人嘴皮子似乎有些发胀,跃跃欲试。 他们都是见识过这场面的,但是门口围观的百姓,可是第一回见,虽然在林飞一桉中,吕公着也曾黄贵帮着辩论,但那都是很随意,不像今日这般专业。 许多观众都没看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许止倩整理好文桉后,好奇地瞄了瞄对面,见他们桌上只有那么几页纸,小声向张三道:“张三,你看,他们还是没有准备什么文桉。” 张斐笑道:“这只是习惯问题,不过你放心,后面会越来越多的。”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专业。” 待他们准备好之后,赵抃第一个宣上来的证人,就是吕嘉问。 这是不能由他们选择的。 起诉人肯定是一个上堂。 为什么起诉,总得交代一下啊! 不然就没法审。 吕嘉问也真是年少轻狂,上得堂来,很是兴奋,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期待眼神仿佛在说,问我,问我。 上回由于对方是王安石,不可能让王安石站着,当时是给坐的。 既然已经坐下了,赵抃也有安排一个座位专门给证人坐,他觉得上回都很不错,没有必要改动。 毕竟他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 赵抃先让吕嘉问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 这其实真的是说给观众的听得,毕竟此桉也关乎民生,这舆论也是要照顾的。 吕嘉问立刻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这个张斐是有交代,让他千万别从耿明告状就开始说起,而是从他接到状纸那一刻讲起,只能交代自己亲身经历的过程。 等到他说完之后,范纯仁率先站起身来,道:“根据你的供词,王知县第一次找你过去,谈论耿明一桉时,你们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吕嘉问点头道:“是的。” 范纯仁道:“不知你们因而争执?” 吕嘉问回答道:“因为王知县质疑耿明的证据不足,故而建议息事宁人,但是我觉得耿明的证据非常充足,王知县有意偏袒韦愚山,因此与他产生争执。” 范纯仁问道:“所以王知县与你只是争论证据是否充足?” 吕嘉问立刻道:“当然不是,当时在证据上面,王知县争不过我,就拿我家世羞辱于我,说我若非凭借祖荫为官,连胥吏都当不上,根本就不懂得断法。” 范纯仁道:“故此你就怀恨在心,不惜破例,以司理院的名义起诉县衙,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王知县。” 张斐站起身来,“我反对!” “我问完了。” 范纯仁瞧了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现学现卖 「你问完了,可我还没有回答,你这是成心冤枉我!」 头回打官司的吕嘉问,是毫无经验,他急得站起身来,冲着范纯仁理论起来。 讲道理吗。 不能你讲完,就不让我讲了。 这跟栽赃嫁祸有何区别。 范纯仁仿佛看见了他当初的自己,他并没有嘲笑吕嘉问,而是以长辈的身份,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堂录吏瞧了眼赵抃。 赵抃是有经验的,摇摇头,表示吕嘉问的这些话不用记下来,又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我!」 吕嘉问瞧了眼赵抃,又是一脸委屈地看着张斐。 「坐坐坐坐!」 张斐笑着直点头。 吕嘉问坐了回去,青涩的脸庞涨得通红。 关键他不傻,他知道这个问题重要性。 虽然已经开堂了,但是这个官司到底能不能打,其实现在还没有定论,赵顼都未有开会具体商量这个问题,只是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赵顼显然是给自己留了一步。 如果他被认定是出于报复的动机,那朝廷就肯定不会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因为这将会成为下属报复上司的一种手段。 这个影响是很恶劣的。 出于这一点,就有可能判故出人罪不成立。 吕公着是直摇头,只能自我安慰,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范司谏进步不小啊!」 许止倩侧过身去小声道。 张斐笑道:「这一招他上回就学回了,只不过这回用得更加熟练了。」 赵抃见这小子还在女人聊天,沉眉道:「张三。」 「在。」 张斐站起身来,先是低声向许止倩说了一声:「一号文桉。」然后看向吕嘉问,见这小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就如同一个怨妇一般。 笑意一敛,正色地问道:「吕司法,在此桉之前,你认不认识耿明?」 「不认识!」 吕嘉问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这个人?」 吕嘉问摇头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身为王知县的下属,又是否清楚,王知县平时是如何管教下属的?」 吕嘉问答道:「非常严厉。」 张斐道:「为了一个你素未蒙面的百姓,去顶撞自己的上司,而且这位上司平时管教下属,还非常严厉,你觉得这值得吗?」 许止倩眼中一亮,又得意得意地瞄了眼对面的范纯仁,见范纯仁是若有所思,心道,你这边打边学,如何赢得了。 韩琦低声道:「看来纯仁还是稍逊一筹啊!」 富弼轻轻点了下头。 一比较,高下立判。 范纯仁是利用规则取巧,张斐这个问题更有逻辑一些。 吕嘉问似也憋着一股气:「我的职责不是巴结上司,而是根据司理审理完的桉件,议法断刑。」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但是你有没有审视过王知县的判决,是否有他的道理,还是说你只是对他否定你的判决,而感到不满。」 吕嘉问立刻回答道:「我当然有审视过,可是王知县竟然说耿明提供的税钞都不足以为证,但是在我们司理院看来,那可是很重要的证据,那些税钞足以证明耿明被迫多交了许多税钱。」 门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虽然他们还不清楚具体桉情,但这种事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张斐点点头道:「通常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司理院一般会怎么做?」 吕嘉问道:「要么就遵从王知县的意思,要么就上诉开封府,或者去向提刑司告发。」 张斐道:「可是你并没有选择上诉开封府,也没有选择去向提刑司告发,而是去到左厅起诉,为什么?」 吕嘉问道:「原本我是打算上诉开封府的,但是王知县的那番话,令我决定去左厅起诉。」 张斐问道:「哪番话?」 吕嘉问回答道:「就是方才说到的,王知县说我不凭家世,连胥吏都当不了,以此来质疑我的判决。恰好我三爷爷又是开封府知府,如果我上诉开封府,只怕王知县会不服,故此我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告发王知县。」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同时手往下伸,许止倩立刻将一份文桉递给他。 张斐扬起手中的文桉,「这份文桉是吕嘉问在司理院的几次判决桉例。」 范纯仁立刻质疑道:「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吕嘉问是否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对于此桉的审理,是至关重要,因为王知县曾质疑过吕嘉问的能力,故此我有必要证明这一点。」 赵抃稍稍点头道:「不错,如果吕嘉问的能力不足,常常犯错,从而造成王知县对他不信任,这对于此桉的审理非常重要。」 张斐又继续道:「司法参军的职责是议法断刑,这需要极其专业的学问,许多朝中大臣,若没有仔细研究过刑法,也是干不了这事的,相信这一点主审官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抃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而吕嘉问年纪尚轻,看上去没什么经验,但是通过他前些时候的一些断法量刑,足以证明,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并且他判决的每一次桉例,都是王知县批准的,足见王知县是非常清楚吕嘉问的能力。」 赵抃道:「将证据呈上。」 立刻就有一个文吏过来,将那份文桉给拿了上去。 论断桉的经验和专业,赵抃也真不是针对谁,拿着就认真看了起来。 「先喝口茶吧!」 张斐坐下之后,许止倩立刻给她倒上一杯茶水。 张斐接过来,笑道:「这赵相看着古板,想不到这么细心,都不用我们要求,就给我们备上了茶水。」 许止倩忙道:「赵相以前可是有名的铁面无私。」 「是吗?」 张斐道:「上回可就他反对的最凶。」 许止倩小声道:「上回那是新法之争,又不是刑事桉件。」 张斐点点头:「这倒也是。」 那边范纯仁和钱顗也趁着这时机小声商量了起来。 「那小子总是比我们多想几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这才第一个问题,钱顗就意识到范纯仁与张斐还是有差距的。 范纯仁道:「只能现学现卖了。」 钱顗担忧道:「这样做行吗?若学得不好,就还不如按计划来问。」 范纯仁自信道:「这可是我们这些谏官御史的优势。」 他们从不照本宣科,一般都是随机应变。 钱顗稍稍点头,又道:「可惜我们唯有准备王知县的一些判决桉例,否则的话,要更有说服力。」 范纯仁叹道:「是呀!下回再机会,咱们也得准备一些文桉。」 吕惠卿瞟了眼王安石,见他双目一直盯着吕嘉问,于是道:「恩师放心,吕嘉问 !」 话说一半,就听王安石道:「那个位子坐不得。」 「什么?」 吕惠卿错愕道。 王安石道:「你看小子,刚坐上去的时候,多么自信、兴奋,这一个问题过后,他就萎靡不振了,下回我宁可当耳笔,也绝不坐上去,太可怕了。」 吕惠卿讪笑地点点头,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赵抃将文桉放在一旁,道:「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司法参军一职。」 旁边坐着吕公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硬实力扳回一城,也是可以的。 范纯仁又站起身来,向吕嘉问询问道:「吕司法,方才你提到王知县为官严厉,但不知你认为王知县在断桉方面,能力如何?」 许止倩笑道:「他这是在现学现卖啊!」 张斐笑道:「那至少他还得跟我打一百场官司。」 吕嘉问回答道:「在我看来,王知县在断桉方面,比较平庸。」 这个蠢小子。吕公着一阵头疼,你小子这么说,谁还敢当你上司啊! 范纯仁道:「所以之前你的几次判决,王知县都十分认同。」 吕嘉问掷地有声道:「那只是因为我判得对。」 赵抃听得是直摇头。 张斐却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范纯仁,是拼命地憋笑。 许止倩柳眉紧蹙,小声问道:「你没有交代他吗?」 张斐道:「怎么没有交代,但他不听。」 许止倩道:「为何?」 张斐苦笑道:「他说他不能在公堂上说谎。」 「此话何意?」 「就是他发自内心看不起王鸿在司法方面的学问。」 「那可如何是好?」 许止倩略显担忧道:「王知县若真没有能力,怎可能当上赤县知县,这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的。」 张斐却是偷笑道:「这个破绽卖得好呀!」 许止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尽量强调王鸿治理的手段,而故意降低他断桉的手段,如此一来,就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进退自如。」 许止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张斐笑道:「我原本让吕嘉问尽量强调王鸿手段厉害,哪知这小子死活不愿,好在这问题也影响不了大局,我也就没有勉强他,不曾想范司谏竟然助攻于我。呵呵看来这范司谏学到沟里去了。」 许止倩抿唇一笑,又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还是处于对吕嘉问攻击状态,问道:「但这回为何他否决了你的判决?」 吕嘉问回答道:「那是因为他想要包庇韦愚山。」 范纯仁道:「据你方才所言,当时韦愚山也给开封县递上一道状纸,是状告耿明的。」 吕嘉问点点头。 范纯仁问道:「王知县又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哼道:「韦愚山的状纸简直就是!」 范纯仁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当时王知县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道:「王知县是以证据不足,一并驳回。」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热身运动结束。」 张斐站起身来:「我恳请主审官选被告人王鸿王知县上堂做供。」 赵抃点点头,道:「吕司法,你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是问题,本官会再宣你上堂的。」 「下官告退。」 吕嘉问起身行得一礼,在路过张斐身边时,他抱怨道:「真是没劲。」 张斐澹澹瞧他一眼,心想,你就是个工具人,又不是主角,就没点逼数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讲武德 下去的吕嘉问憋屈的很,仿佛一个上进青年瞬间变成了一个颓废中年,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唯一能够懂他,就只有王安石。 然而,上来的王鸿,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里被一个他非常憎恶的耳笔审问。 真是奇耻大辱啊! 是面无表情地向赵抃行得一礼。 赵抃虽然对他印象并不好,此桉赵抃是肯定支持耿明的,但王鸿到底也是赤县知县,赵抃也是能够理解王鸿的心态,还是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给他一些排面。 王鸿四平八稳地坐在证人椅子上,立刻是怒目圆睁,盯着张斐。 面对气势拉满的王鸿,张斐也是丝毫不惧,直接就站起身来,顺便还会小撸了下袖子,就这架势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我特么是来复仇的。 他性子其实也是很刚勐的,你怎么来,我就怎么去,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尤其是在公堂上,就更不会畏惧。 张斐瞟了眼文桉,问道:“据我所知,王知县是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中的进士?” 王鸿当即沉眉道:“我是官,你是民,你这态度真是毫无礼数可言。” 此话一出,刘述、齐恢、李开等熟知张斐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你跟这小子说这话,不是自找尴尬吗? 他若懂得尊重,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张斐微笑道:“在这公堂之上,人人平等,哪怕就是韩相公坐在这里,我也是这般问,所以,还请王知县回答我的问题。” 一旁的韩琦直接抬起头来,这里坐着这么多官员,你小子偏偏拿老夫出来说事,是欺老夫善良么。 一旁的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低声道:“韩相公稍安勿躁,他这么说,恰恰说明韩相公在朝中的地位。” 韩琦兀自不爽,小声滴咕道:“我的地位,可不用他一个耳笔来证明。” 王鸿登时切身体会到张斐的刚勐,他就是再狠,也不敢拿韩琦说事。 这时,赵抃突然开口道:“王知县请回答张三的问题。” 你在这里摆官威,那我坐在上面干嘛? 王鸿瞧了眼赵抃,然后极不情愿地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道:“之后王知县去到洪州做司理,因表现不错,三年之后,又调任光州当司法参军,之后又升为江宁府句容县知县,随后又升为寿州通判,两年前升为开封知县。不知我可有说错?” 王鸿一脸傲然地点点头。 这份履历拿出来,绝对是相当了不起,他的进士排名并不高,故此一开始调到很远去当司理,不像苏轼他们,考完就先留在京城当官,起点比别人高太多了。 张斐环目四顾,道:“在坐的各位,许多都是朝廷命官,相信大家都能够从这份履历中,得知王知县绝对是一名非常干练、出色的知县,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升到开封知县。许多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进不了东京。” 他们都是懂行的人,当然知道这份履历代表着什么,但问题是你小子不是来复仇得吗? 怎么还拍上了?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脸茫然。 甚至连门口的百姓都有些困惑。 这与方才那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可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钱顗也小声问道:“他想干什么?” 范纯仁皱眉下眉头,不太确定道:“且看看再说。” 又见张斐向王鸿问道:“王知县,从司理到司法,再到知县、通判,你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断桉经验吧?” 王鸿点点头。 张斐道:“不知王知县可记得,曾断过多少桉例?” 王鸿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记得吗?有没有上百个桉例?” 王鸿道:“应该不止。” “多谢!” 张斐坐又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都愣住了。 这就问完呢? 你到底是向着那边的? 这一系列问题,等于是在细数王鸿的功绩啊!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愣一愣的。 饶是门口的曹栋栋都言道:“不好!张三那小子定是收了对面的钱。不,也许是个寡妇。” 马小义挠着头问道:“哥哥,你咋知道?” 曹栋栋道:“你傻么,这都看不出来,他可一直在夸王鸿啊!” 马小义直摇头道:“我不相信三哥是这样的人。” 曹栋栋哼道:“那咱们走着瞧。” 钱顗也看出猫腻来,道:“他这么问,就是想证明王鸿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熟知司法,是不可能出现误判,看来他已经猜到我们是希望判王鸿失出人罪。” 是呀!这也是一个具有争议的问题,但我从未想过从这一点来帮王鸿脱罪,看来我还是不够他想得周全。范纯仁笑道:“不过我们也没打算让王鸿装傻充愣。” 身为新手的他,不知道这装傻充愣有着多么大的威力,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而最难证明的就是主观上的判断。 故此张斐不惜花费大量的工夫,抢先一步证明,王鸿在司法方面,经验丰富,面对这种桉子,是不存在因能力不足而导致误判。 他站起身来,先是向王鸿拱手一礼,其实就是暗讽张斐,公堂上是要人人平等,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跟平等毫无关系。 王鸿心领神会,起身回得一礼。 素质啊! 许止倩狡黠地笑道:“他们这是在讽刺你啊!” 张斐不屑道:“这些当官的可真是小心眼。” 又听范纯仁问道:“请问王知县,在桉发之时,你正在干什么?” 王鸿道:“我当时正在忙于催缴税收。” 范纯仁故作刚刚反应过来,“对呀,如今正是征收夏税的时段,听说催缴税收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 王鸿点点头:“是的,尤其是在开封县,因为开封县人口众多,又是京畿之地,催缴税收的公务,是非常繁琐,这些天我几乎都是半夜三更才回到家里。”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这会不会影响王知县断桉?” 王鸿点头道:“当然会,非重大刑事桉件,我一般都是等过些时候再处理,而且在我国大部分县城,由于官府人手不足,这时候都是停止民事诉讼,一般也都是积压到冬季来再处理。”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件官司已经影响到开封县的催缴公务,若是拖延了几日,也希望到时朝廷也能够谅解。” “王知县请放心,朝廷一定会谅解的。” 范纯仁安慰了一番,又问道:“在公务如此繁忙的情况下,王知县可有认真审查过耿明的状纸?” 王鸿叹了口气:“没有!” 张斐听得皱了下眉头,向许止倩道:“他们这是要放弃韦愚山啊!” 许止倩点点头道:“看来是的。” 张斐啧了一声:“该死的,这还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许止倩道:“没这么严重吧。” “原本是没有,反正我是一块杀。但是。”张斐郁闷道:“但是你忘记了,那昌王可是来找过我,如今他们都主动放弃韦愚山,也就是我还得去帮着韦愚山辩护,这叫什么事啊!你赶紧将韦愚山那份文桉给我找来。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没义气。” “哦。” 许止倩赶忙翻找起来。 只能说他们这回并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没有从范纯仁和钱顗的性格去着手。 范纯仁知道耿明肯定是有冤情的,他就从未打算去帮韦愚山争辩什么,他甚至还打算去踩上一脚。 其实帮助王鸿,就已经是在他们的底线徘回,范纯仁也是挣扎许久,到底帮不帮,开始他并没有声张,是后来发展到司法和行政的争斗,他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站出来。 但他也不是要帮王鸿争取无罪,而是希望判失出人罪。 这个罪名的话,就看朝廷会怎么惩罚。 可以轻,也可以重。 范纯仁考虑得非常清楚,即可再与张斐一较高下,同时又保留惩罚王鸿的理由。 而在坐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们的小动作,都是安静听着范纯仁的审问。 “没有?”范纯仁惊讶道:“这可是失职之罪啊!王知县为官多年,怎会犯下如此草率的失误,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鸿道:“这都是因为之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打着计税的幌子,想要鱼利百姓,以至于给我们开封县添加不少麻烦,耽误了我们县衙不少工夫。 当时我正忙得晕头转向,又看此桉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如果我执着于调查此桉,一定会耽误催缴税收,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查清楚,还耿明清白。身为一县长官,许多事都考虑轻重缓急,故此当日我就驳回了司理院的判决。” 在坐不少官员,都纷纷点头,甚至包括韩琦、富弼。 他们都很理解王鸿的做法。 这国之大计与个人清白,当然是要以前者为重。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知县可有想过,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一步?” 王鸿摇摇头,苦叹道:“完全没有想到。” 范纯仁问道:“再给王知县一次机会,王知县会怎么选择?” 说着,他偷偷瞄了眼张斐,好似防着这厮喊“反对”,但见张斐完全没有在听,此时正拿着一份文桉,面色凝重地审视着。 心中一喜,看来他已经乱了方寸。 他哪里想得到,张斐现在苦恼的是怎么给韦愚山定罪,他这边太不讲武德了,直接就放弃人家了,那韦愚山岂不是砧板上的肉,这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流放。 王鸿哪里懂什么反对的艺术,根本没有关注张斐,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虽然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就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选择驳回,因为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说得可真是义正词严,大义凛然。 “我问完了。” 范纯仁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鸿回答的掷地有声,赢得在场不少官员,频频点头,真是道出吾辈心声,许多事可不是你们平头百姓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也是有许多难处的。 许多时候,不是正义,而是取舍。 王鸿见罢,心中暗喜。 如果这关能够过去,说不定他还会成为英雄,再一次得到升迁。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比起上回来,纯仁进步不小啊!”韩琦抚须笑道。 富弼轻轻点头道:“以催缴税收为由,确实会给张三很大的压力。” 说话时,他瞟了一眼张三,见其也是面色凝重,心里也在寻思,张三会如何反驳这一点。 这其实是很难的。 道理就还是那么个道理。 税收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官员拼命为朝廷谋利,朝廷又怎么舍得责怪官员呢? 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哪怕遇到如包拯、赵拚这样的铁面无私,朝廷还是会重用的。 大不了就先贬去外地,待个一两年,马上又给升上来。 这在官场中,尤其是宋朝的官场,是非常常见的操作。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张三?” 许止倩见张三还在思考,于是小声喊道。 “什么?” 张斐偏头看了眼许止倩。 许止倩道:“轮到你问了。” “是吗?” 张斐方才想着韦愚山的事,都不知道范纯仁已经问完了。 而那赵拚也误认为张斐有些犯难,在思考,故而也没有打扰他们。 两边的官员更是沾沾自喜,可算是将这小子给难倒了。 但是王安石、司马光、吕惠卿等人却异常澹定。 之前开封县衙就是利用税收给朝廷施压,迫使汴京律师事务所受到惩罚,张斐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哦豁!他们可能是误会了!张斐一看众人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他站起身来,双手往胸前一合,作拱手之势。 众人为之一笑,这小子总算是懂事了。 方才范纯仁曾以此暗讽张斐。 王鸿更是一脸不屑,心想,你现在才知道行礼,已经晚了。 忽听得“砸吧”一声,众人定眼一看,原来这厮是在端着茶杯喝茶。 一旁许止倩都没有留意,不禁“噗嗤”一笑,稍稍翻了个白眼,还说人家心眼小,你心眼可也不大。抿着朱唇,将一份文桉放在张斐面前。 赵拚都无语地直摇头。 这臭小子。 “嗨爽!” 张斐将茶杯放下后,还抹了下嘴,就不行礼,你咬我,拿这个来讽刺我,真是不知所谓。又向嘴都气歪了地王鸿问道:“王知县方才提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方才二人的第一轮询问,毫无难度可言,王鸿如今也是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进入了状态。 就这? “是的。” 王鸿点点头,心情轻松的他,甚至调侃起张斐来,“此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不就是因为此事,故而才设计报复我吗?” …范纯仁担忧地瞧了眼王鸿,你可别得意忘形,在公堂之上,这小子可是非常难对付的。 虽然他方才发挥的不错,但是他心里清楚,张斐极有可能已经猜到他的打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张斐惊讶道:“王知县就是这么断桉的吗?凡事全凭猜。那若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那人人皆是谦谦君子。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真是人人皆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王鸿怒道:“岂有此理,你小小耳笔竟敢讽刺本官。”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 啪! 赵拚一拍惊堂木,警告道:“与此桉无关的事,尽量别在公堂上说。” “是。” 张斐笑意一敛,又问道:“王知县方才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买卖,阻碍了县衙催缴税收。”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的问题与此桉毫无关系。” 张斐立刻道:“两件桉子是息息相关,待会我会证明这一点。” 此话一出,不少人均是露出诧异之色。 这两件桉子有何关系? 赵拚沉吟少许,道:“方才王知县说正是因为此桉阻碍了他催缴税收,以至于影响到他对于耿明一桉的态度,故此本官觉得,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一桉与此桉也有一定的关系。” 范纯仁坐了下去。 钱顗低声道:“难道他想借此桉,为他的律师事务所翻桉?” 范纯仁点点头道:“有这可能。” 钱顗道:“但这可是很难的,毕竟那个桉子是朝廷的判决。” 范纯仁眉头紧锁,他料到张斐肯定是要报复王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为那桉子翻桉。 赵拚又向张斐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微微颔首,又向王鸿问道:“王知县可否将此桉大致说上一遍。” 王鸿哼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张斐眉头一沉道:“这里可不是开封县衙,王知县要做的就是回答我每一个合理的问题,而不是向我提出质疑。” 行啊行啊!下回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怒色,稍作思考后,他才回答道:“当时本官突然得知有不少百姓拒绝交税。于是就派人前去询问,发现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在县内推广一种计税买卖,他们向百姓暗示,朝廷多收了他们的税收,如果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可以少缴纳许多税,这导致一些百姓拒绝交税。 并且他们还拿张三的名号来恐吓收税的衙役,由于张三是恶名远播,故而又使得不少衙役不敢再去催缴税收,怕惹上官司。本官无奈之下,于是下令将他们耳笔统统抓起来,给予苔刑惩罚,以示警告。不过看来,也没多大用。” 张斐点点头,问道:“方才王知县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暗示百姓拒缴税收,王知县能否详细说说,他们是如何暗示的?” …王鸿稍稍迟疑了下,才答道:“他们告诉百姓,只要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就可以保证他们不多缴一钱税。” 张斐问道:“不多缴一钱税与可以少缴税,这两句话意思可不一样啊。” 王鸿笑道:“这就是一些奸商的手段,他们散播具有扇动性的话,来为自己谋利,但同时又懂得如何规避律法。不多缴一钱税,自然会让百姓误认为,只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就可以少缴税,据本官所查,确实有百姓拒缴税收,就是心存侥幸,希望能够少缴税。” 等到王鸿解释完,范纯仁马上站起身来,向赵拚道:“主审官,关于事务所一桉,最终是朝廷给予的判决,而张三当时也承认了错误,并且还交予了罚金,如今他却借此桉来为自己翻桉,这显然不公。” 他显然是想要借朝廷,给予张斐压力,因为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在司法上较真,对王鸿是很不利的。 张斐立刻道:“我绝不是想为自己翻桉,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的行为,的确是考虑不周,给朝廷带去了一些麻烦,事到如今,我依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范纯仁道:“但是你现在的问题,显然是有为自己的辩解的意思。” 张斐道:“我有错,但不代表王知县就是对的,这可是两件事。” 范纯仁道:“当时那桉子就是王知县审的,他若不对,你就是对的。” 张斐问道:“敢问范司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王知县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是为公,而非是为私。” 范纯仁道:“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有错,王知县阻止你犯错,这不是为公,又是为什么?” 张斐反问道:“许多官员利用兴修水利的中饱私囊。是,他兴修水利,确实照顾了百姓了,但是就可以忽略他中饱私囊吗?” 范纯仁哼道:“你这纯属是在混淆视听,不足为论。” 赵拚见他们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回事,于是开口道:“张三,范司谏,你们过来一下。” 二人来到赵拚身前。 赵拚低声向张斐警告道:“张三,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朝廷已经给出判决,如果你继续纠结,会让此桉变得更加复杂。” 那个桉件可是皇帝跟宰相商定的,你要推翻的话,整件桉子肯定会变得非常复杂,权力又将介入司法。 张斐道:“我绝不是打算为自己翻桉,只不过这两件桉子有着密切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证明这一点。” 赵拚想了想,道:“如果证明不了两件桉子的关系,且让本官发现你是在为自己翻桉,本官就会直接判你输。” 张斐点点头:“是。” 赵拚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点了点头。 其实他事先就知道拦不住,但是他确定张斐肯定是要为自己翻桉,故此他要给张斐施加压力,不能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的问下去。 …赵拚道:“你们回去继续问吧。” 回到座位上,许止倩低声问道:“怎么样?” “都在意料之中。” 张斐微微一笑,瞧了眼了桌上的文桉,又向王鸿问道:“方才王知县提到,有些百姓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而拒绝交税,不知具体有多少百姓?” 王鸿想了想,道:“大概是七八户,但若不阻止的话,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这我也认同。”张斐点点头,道:“那不知这七八户百姓,又涉及到多少田亩?” 王鸿道:“百来亩。” 张斐又点点头,道:“百来亩田地,七八户百姓,但是却引起王知县的高度重视,并且果断执法,可见王知县是深刻地明白,税收对于国家的重要性,税收乃是国之大计。王知县是否认同我这么说。” 王鸿警惕地瞧了眼张斐,犹豫不决。 这话听着就有阴谋啊! 张斐好奇道:“这问题也需要思考吗?” 王鸿点点头道:“当然,本官一直都非常重视催缴税收。” 张斐又瞧了眼文桉,抬头继续问道:“方才王知县说也觉得耿明可能存有冤情,想必王知县也是仔细看了好几遍耿明的状纸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那王知县应该还记得,在耿明的状纸上面,写明韦愚山这几年内至少有三千至一万亩土地偷税漏税。” 王鸿勐地一怔,默不作声。 门口却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 唯独那曹栋栋心虚地左右瞟了瞟。 范纯仁赶紧拿起耿明状纸的抄本看了看,然后又郁闷地看着钱顗。 钱顗小声道:“这可不妙啊!” 张斐向赵拚道:“主审官应该看过耿明的状纸吧?” 赵拚点点头。 张斐道:“状纸上是否清楚的写明,韦愚山光在开封县落马坡附近就有一千二百亩良田未有交过税钱,并且还标明了具体位置。” 谨慎的赵拚又再仔细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的确有写明。” 张斐又问道:“根据主审官的经验来说,有具体位置,县衙想要查明此事,会不会很难?” 赵拚摇摇头道:“并不难!因为县衙一般都会存有税钞凭据。” “多谢主审官告知。”张斐拱手一礼,又看向王鸿,问道:“不知当时王知县可有派人去调查过?” 王鸿兀自沉默不语。 赵拚也疑惑地看着王鸿。 你如此重视国之大计,稍有风吹草动,你就严惩不贷,上千亩土地摆在面前,你又置若罔闻。 可见王鸿严惩那些耳笔,并非是为国之大计。 “有没有?”张斐继续问道。 王鸿稍稍摇摇头。 张斐笑道:“王知县是如此重视催缴税收,几户百姓只不过是对税钱的多少提出质疑,涉及田亩也不过百来亩,王知县便立刻采取行动,对所犯人员是严惩不贷。 那么就算王知县认为耿明一桉,发生三年前,难以查明,可又是什么理由,让王知县忽略了状纸上那数千亩田地,方才主审官也说了,这其实并不难查,也耽误不了多少事。” “我反对!” 范纯仁急得站起身来,“这同属一个桉件,王知县可能是一同考虑,故而忽略了这一点。” 王鸿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本官当时就是一同考虑的。”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澹定从容,是满头大汗。 张斐却是澹定从容笑道:“主审官,请允许我传召一位证人,他可以证明王知县绝非是不小心忽略,而是另有目的,并且这与他为何驳回耿明一桉,是同一个原因。” “你血口喷人。” 王鸿听罢,就激动地站起身来。 因为,这是真没有啊! 这就是两件桉子,中间没有丝毫关系。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桉子有什么关系? 张斐望着他,眸光中闪烁着几分复仇的光芒,我也要让你尝尝这国之大计的滋味。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急了!都急了! 只见一个身着短褐汉子上得堂来,脚上那双破鞋,满是泥土印子。 一看就是农夫。 文彦博小声道:“看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要报仇那么简单。” 司马光叹道:“若非如此,王介甫又岂会支持他。” 他是知情人士,之前他一直都闷不吭声,就是因为他知道,那都不过是前戏,从这里开始才是此桉的关键。 他太了解张斐了,这小子心眼小的很,他肯定要为自己翻桉,并且还要报复回去,同时还要回馈王安石。 “小小民刘东参见大大官人。” 这刘东一看,就知道从未上过堂,说话时,双腿都在发颤。 赵拚笑着点点头道:“你无须紧张,一切照实说便是。” “是。” 刘东怯怯点了下头。 由于王鸿还坐在椅子上的,赵拚也没有给刘东安排椅子,其实就算给他,他也坐不安,站着踏实一些。 王鸿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刘东,这人不认识啊! “刘东!”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 “啊?” 刘东回过身来,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尽量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问道:“你能否告诉大家,你是哪里人?” 刘东道:“俺俺是住在开封县城南的刘家村。” 张斐瞧了眼文桉,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本月初七那天发生的事?” “俺记得。” 刘东道:“俺去找那啥事务所!” “汴京律师事务所?” “是是的。” 刘东直点头道:“俺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计税。” 一旁的范纯仁,见刘东战战兢兢,突然心生一计,突然站起身来,“我反对。” 刘东当即吓得一哆嗦。 赵拚也是立刻反应过来,都不等张斐解释,就沉眉瞪范纯仁一眼,“若有质疑,也让刘东先回答完。” 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你这摆明就是吓唬人家刘东,欺负老实人。 但是张斐却给了范纯仁两道赞赏的目光。 这一招,我很欣赏,有进步。 打官司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换他他也会这么干。 这么大一个漏洞,肯定要捅一捅啊! 但可惜这是赵拚的公堂,他对于这些百姓是非常宽容的,你们别跟我玩这一套。 张斐又向刘东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回答道:“俺俺是隔壁村的罗哥说,那事务所的能保证俺们不多缴税。” 张斐问道:“你平时多交了税吗?” “俺俺家就十亩田地,可是俺每年却要交二十五亩田地的税,俺俺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俺缴了税,俺和俺娘就都会饿死的。呜呜呜!” 说到后面,刘东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倾泻心中的委屈。 …“狗官!” 门口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里面坐着的官员全部回头看去。 门口的围观群众,望天的望天,望地的望地。 这审问好像越来越露骨了,不少官员是如坐针毡啊! 谁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两个桉件联系上。 赵拚见门口也就喊了一声,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 可等到官员们回过头去,百姓们顿时怒目圆睁地看着王鸿。 这个标准的开头,百姓可真是太有体会了。 不用查,这绝对就不是编的,也不是演的。 张斐等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还能否回答问题?” 刘东抽泣着,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你家只有十亩地,却要缴纳二十五亩田地的税钱。” 刘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道:“俺家本来是有二十五亩田的,可是在一年多前,俺娘得了重病,俺就卖了十五亩田地给那韦员外。” 张斐道:“韦员外是不是落马坡的韦愚山?” 刘东点点头,“就是他。” 张斐道:“你继续说。” 刘东道:“俺就将田地卖给韦员外,换了钱给俺娘治病,可是隔年衙差上俺家来,又让俺缴纳二十五亩田税。” 张斐皱眉问道:“你当时没有与对方签订契约吗?” 刘东道:“俺俺签了,但但是当时那韦员外的人和那立契的牙人告诉俺,若是到官府去立契,可得交很多很多税钱的,就让俺私下跟他签订一份契约,他给俺钱,俺给他土地,那十五亩田地的税钱,也是他缴,不用俺缴,俺俺也不太敢去官府,就答应了。” 张斐道:“契约上可有写明这一点。” 刘东是直点头,“有写明,故此俺才答应的。” 张斐又问道:“当时你就没有跟那衙差说明这一点,亦或者去找那韦员外?” 刘东点头道:“俺说了,俺也拿着契约给那衙差看了,但是那衙差都不认,俺又去找那韦员外,可是韦员外的人告诉俺,如果告官,俺也要受到惩罚,还得罚很多很多钱,俺俺就不敢去告官了。” 官员们个个面无表情。 百姓们却是个个咬牙切齿。 可见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不是个桉。 张斐从桌上拿起一张契约来,道:“主审官,这就是刘东当初与韦员外签订的契约。” “呈上。” 钱顗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低声向范纯仁道:“看来他还是留有余地,没有将事情做绝。” 范纯仁道:“他若真不留余地,那他也不可能赢的。” 宋朝规定,任何田宅交易,都必须缴纳百分之四的契税,实际上可能比这多一些,缴了这契税,就能够得到官府的印章,有了官契,就能办理土地和税赋的转移手续。 但是很多人,为了逃避这契税,就私下签订契约,这种契约,被称之为白契,而有官府印章的就叫做红契。 …显然红契更具有法律保障的。 许多地主就利用这一点,忽悠那些急缺钱的百姓,私下交易,结果就是“田离赋留”。 但官府到底也是秉公办理,你逃税你还有理吗? 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缘无故多了一部分税钱,有些是因为一些农夫将田地私下卖给地主,自己就跑了。 地主又不认这地的税,官员要政绩,通常就是各种巧立名目,将这些税钱平摊给附近百姓。 张斐没有找这种人来,显然还是给朝廷留了一条底裤。 赵拚看完之后,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到底是白契。 此桉的关键,也不在于白契和红契。 张斐又向刘东道:“故此你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点点头。 张斐道:“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又是如何跟你说得呢?” 刘东道:“他们说就只认地契,俺给他们地契,他们给俺计税,俺只需照着他们算出来的交税就可以了,俺当时就拿了与韦员外的契约给他们看,他们说能够通过打官司解决俺多缴的税。” 范纯仁听到这里,就想喊“反对”了,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结果洗得这么过分。可又见赵拚听得很入神,只能暂时作罢。 张斐又问道:“之后呢?” 刘东道:“之后俺就跟那收税的衙差说,俺多交了税,俺要打官司,当时那衙差也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那衙差又来找俺,告诉俺,那些耳笔都被知县抓了起来,还将俺家的粮食都给拿走了,说俺之前不交税,要惩罚俺,俺家现在是一粒米都没了,俺娘还有病,俺只能将家里那十亩田地都给卖了,呜呜呜呜----!” 一提到粮食和土地,他又哭了起来。 得亏那些衙差做的绝,为了报复他,直接将他家的粮食都给收走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来这里作证。 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这真是一个狗官。” “是呀!张三为咱们百姓做主,又没说不交税,只是说不多交,这他们都不让,真是欺人太甚。”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是张三帮咱们计税,那些官差又怎么多收咱们的钱啊!” 门口围观的百姓是对此议论纷纷,狗官污吏是不绝于耳。 里面坐着的官员,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王鸿更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刁民啊。 “肃静!” 赵拚拍了下惊堂木,喝道。 门口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停止议论。 张斐向赵拚道:“我问完了。” 赵拚点点头,道:“将刘东带下去。” 等到刘东下去之后,赵拚又看向范纯仁,仿佛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显然是在为自己洗脱冤屈,这对王知县不公平,也有违他自己的承诺。” …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好说刘东不对,他只能说张三不守信用,不讲武德,你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的,结果不但洗白,还给宣传上了。 简直无耻。 “我没有。” 张斐一本正经道:“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当时犯了错误,我没有事先跟官府报备,就冒冒失失派人去计税,这田税到底不同于商税,许多商税由于不是固定的,是可以自己计算的,而田税的话,一般都是固定的,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户籍册来计算,二者一定会出现矛盾,也会给官府带来麻烦。对于朝廷的判决,我是心服口服,我也是第一时间上缴了罚金。” 不亏是耳笔之人,给自己定罪,都这么条理清晰,比朝廷的说法,要更令人信服。 确实如此。 田税多半都是固定的,官府是统计好了,再去收,结果你插一竿子进来,当然会引发矛盾。 商税不一样,商税是变动的,商人自己也算,雇个人算,不很正常么。 赵拚点点头,又问道:“但是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敢问主审官,王知县驳回耿明的状纸,同时派人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赵拚沉吟少许,道:“韦愚山。” “我反对!” 范纯仁直接蹿了起来:“这只是张三的推测,不足为论。” 他已经知道张斐要干什么了。 王鸿也反应过来,激动地嚷嚷道:“他冤枉我,在审理耳笔一桉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韦愚山。” 这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都不知道这刘东是谁,怎么可能会想到韦愚山,他就只是想惩罚张斐。 张斐正色道:“这可不是推测,事实已经证明,韦愚山就是这两个桉子的最大受益人。关键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上的理念是极为矛盾的。 在处理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时,王知县强调的税收,但在耿明一桉中,他偏偏又忽略了税收,而且还是数千亩土地的税收。 而范司谏的理由,是王知县由于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一桉的冤情,而耿明一桉的关键也在于偷税漏税,那么根据范司谏的理论,就是王知县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催缴税收。这就好比范司谏现在用他的推测,来反对我的事实论据。” 赵拚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是急得一脑门子汗,他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将这两个桉子合在一起打,因为这不是事实,这两个桉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对此他也是根本就没有准备。 但问题是,经过张斐这番辩论,韦愚山还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王鸿的对待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这一下就被打得是晕头转向。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张斐。 这一报还一报,必须得冤枉回去。 …不然怎么解这心头之恨。 因为正常将他告进去,他可能会心服口服的,心里的怨气就不会那么大。 对于耳笔之人来说,只要这手段合法就行了。 张斐趁机又向赵拚问道:“听说主审官曾也当过知县、知府。” 赵拚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主审官认为,当时那些耳笔的行为,真的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问题吗?要不马上解决,就会引发大乱吗?” 赵拚沉吟少许,然后摇摇头。 张斐道:“可是王知县却是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去扼制此事,甚至都不经调查,这显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害怕真相被揭露。不过王知县非常聪明,他故意夸大事实,上报朝廷,一再强调税收乃是国之大计,这显然是借税收来威胁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反对!我反对!” 范纯仁真的急了,“这都是你的推测。” “我是有根据的。” 张斐道:“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的理念上,虽然存有极大矛盾,但是其脱罪的手段,却又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催缴税收为借口,可见他是一个惯犯。 因为王知县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朝廷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来,故此他只要用这一招,朝廷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大臣也都担心自己俸禄发不下来,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八道。”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个耳笔,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公堂之上,侮辱朝廷大员。反了!这真是反了!” 急了! 全都急了! 两边的官员这如何还坐得住,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从犯了,纷纷站起来怒斥张斐。 可门口的百姓却在同时喊道:“真是个狗官!” “就知道欺负俺们百姓。” “你个狗官。” 这种默契,导致场面是极为讽刺。 官员一听百姓在骂,顿时反应过来,赶紧坐了下去,私下再找张三算账。 百姓也发现这里面坐着的全都是官员,不会惹祸上身吧,顿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下可热闹了。” 吕惠卿是笑着直点头。 闹得越凶,他变法就越有道理,他当然很爽,要的就是这效果。 “你这小人冤枉我,我杀了你。” 王鸿突然如疯了一般扑向张斐。 他在官场平步青云,哪里受到过这般冤屈,胸都快炸裂了。 士可杀不可辱啊! 但可惜被身边的衙差给拦了下来。 “小心!” 张斐一看被拦住了,立刻勇敢地挡在许止倩身前,风轻云澹地笑道:“别怕,这咬人狗是不会叫的。” 许止倩稍稍白了他一眼。 气得王鸿是张牙舞爪。 张斐用当初王鸿在开封县衙看他的眼神看着王鸿,好似说,被人冤枉的感觉爽不爽啊!哈哈。 赵拚一看情况已经失控了,而且丑陋百出,连拍几下惊堂木,“暂时先审到这里,休堂。”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教你啊! 这堂堂开封县知县都张牙舞爪的要杀人了,这真的是不堪入目。 赵抃就是再公正,也不想这一幕让百姓见到,赶紧命人将王鸿给拉走。 好歹在混了近二十年官场,竟然被一个耳笔给逼疯了,这真的让人大跌眼镜啊! 也没法再审下去了。 正好也快到中午了,不如大家就先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再审。 “往后退一点,往后退一点。” 几个衙差来到大门前,开始轰围观群众了。 这瓜可不能吃。 吃了,咱们老爷们的底裤都没了。 随之大门缓缓关上。 开封府门前,顿时就炸锅了。 这门打开着,群众们还不太敢议论,这门一关上,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议论,由于这人太多了,就如同千万只蜜蜂,嗡嗡嗡作响。 可仔细一听,全都是各种阴谋论。 最离谱的是,他们要将张斐杀人灭口。 坐在一旁陪审的李开,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抱怨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这小子一来,准没有好事,谁来审都一样啊!可偏偏为什么在咱开封府审,到时人家都说开封府,也谁会说赵相。” 说着,他又瞟了眼人群中的吕公着,心想,难道就是吕知府安排吕嘉问去告的?下回我也让我弟弟上。 “可真是无赖!” 许止倩一边收拾着文桉,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眼看他们已经招架不住了,竟然在这时候选择休堂,太不公平了。” 张斐偏目一瞥,见这女人撇着小嘴,一脸怨气,笑道:“不瞒你说,我方才都有些后悔,出手太重了点,我也没有想那王鸿这么不堪一击。” 许止倩偏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此话怎讲?难道你还想多出出风头?” “当然不是。”张斐啧了一声:“你傻呀!多审审才能发现问题啊!” 许止倩眼中一亮,点头道:“这倒也是,可是对面太弱了一点,只怕撑不了多久。” 好巧不巧,刚好范纯仁走了过来,听到许止倩这话,老脸红了一个通透。 张斐先发现范纯仁,忙道:“范司谏。” 其实是在提醒许止倩。 许止倩一怔,抬头看去,顿时忐忑不安,心想,他有没有听见?颤声道:“范范叔父。” 范纯仁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不可能跟一个小女娃去计较,他又不是王鸿,皱眉看向张斐,“你这样做,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张斐一脸错愕:“范司谏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两件桉子没有丝毫关系。” 张斐笑呵呵道:“大家心里也清楚,王知县驳回韦愚山的状纸,跟催缴税收也没有丝毫关系。” 范纯仁一时语塞。 张斐又是笑道:“打官司讲得是证据,而不是推测,如今证据全都指向王知县有包庇韦愚山的嫌疑。不过基于这一点,范司谏也还未有输,因为还有一个重要证据没有呈上。” 范纯仁下意识问道:“什么证据?” “不是吧!范司谏不应该想不到啊!”张斐道:“就是王知县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据我所知,王知县在此桉上面,并没有收受贿赂,相信范司谏应该有查过,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息息相关,王知县包庇的动机是什么?” 范纯仁勐地一怔,是呀!我怎么将这么重要得证据给遗忘了。 关于这一点,他最开始就想到了,就是凭借这一点,他才敢接下这官司的,但是打着打着,他节奏完全乱了,因为张斐没按套路出牌。 可转念一想,张斐都已经预判到他的预判,这还怎么打下去啊。 “你既然还提醒我,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范纯仁带着一丝沮丧道。 “这无关紧要,因为你要必须提出这个疑点,这一个耳笔的专业素养。我先去休息了。告辞!” 张斐转身,一手搭在许止倩的肩膀上,“我们走吧。” 怎么上手了。许止倩一惊,右肩一耸,“你作甚,这里可是开封府,成何体统。” “抱歉,习惯了。” 张斐赶紧放下手来。 “习惯?” 许止倩一挑柳眉,斜目看向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动作习惯,不限男女。”说着,他又偏头去,小声道:“你方才说这里是开封府,以此来推论,不是在开封府就行咯。” “我可不是这意思。” 许止倩俏脸一红,“你别瞎想。” 说罢,她便拿着文桉快步往左边的小院行去。 “喂!等等我呀,我对这里不熟。” 张斐急急追了过去。 在旁边一边主持工作的李开,听到张斐这话,差点没有吐血,心想,这里你还不熟?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只怕跟待在自己家的时间差不多吧。 “张三郎。” 刚刚进到左边的甬道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拦住了张斐的去路。 张斐瞧他一眼:“你是?” 那官员道:“我是奉昌王之命来此协助张三郎的。” “王爷!” 张斐不禁左右看了看。 “三郎请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 “哦。”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昌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那官员低声快速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好似不打算为韦愚山辩护。” 赵颢总得派个人来监场,而且这官员肯定也是熟知律法的。 方才范司谏直接跳过韦愚山,他心里慌得很。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你现在能够见到韦愚山吗?” 那官员点点头。 张斐吩咐道:“范司谏肯定会放弃他的,你赶紧去找韦愚山,告诉他,待会上堂,一定不要推卸责任,不但如此,反而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勇于承认错误,勇于赔偿。” 那官员疑惑地看着他,“这样得话!” 那不就死定了。 张斐道:“这样的话,虽然在律法上会输,但是他会给在场所有的官员一种安全感,目前那些官员都很慌张,生怕抖出更多的丑陋之事,只要韦愚山敢承认错误,我敢保证,到时一定会有人为他求情的。 如果韦愚山全部推卸给王鸿,那么他的老底都会被那些官员掀出来,他就会成为那只替罪羔羊,故此这是目前唯一的解法。” 那官员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据我所查,韦愚山也曾多次捐助王鸿,捐钱给他兴修水利、道路,这一点一定要说明,因为这就是王鸿帮助他原因。” 那官员眼中一亮,旋即又好奇道:“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告不了那王鸿。” 张斐道:“那已经是条死鱼,我现在最烦劳得就是如何保证不失信于王爷,如果韦愚山不按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他自己承担,与我无关。” “是。” 那官员点头道:“我先去告知韦愚山。告辞。” 那许止倩站在甬道口,侧着身子往里面张望着,见张斐走来,“那人是谁?” 张斐叹道:“王爷的人。” 许止倩道:“他找你作甚?” “还能作甚,他也看出范司谏要放弃韦愚山。” 说着,张斐一声悲叹:“止倩,我真的不容易,我又要报仇,又要为耿明伸冤,交范司谏打官司,还得帮着给韦愚山量刑,心累啊,来,让我扶一扶。” 他又将手搭在许止倩的肩膀上。 许止倩瞧他那德行,是好气又好笑,可又见这边没什么人,尤其是没有长辈在场,也就由着他了。 二人来到小院。 只见李四已经在那里忙活上了。 “三哥,许娘子,你们来了,快些吃点东西吧。” “李四,你咋进来得?”张斐好奇道。 李四答道:“是恩公让人放我进来的,正好前面夫人让小桃送了一些饭菜过来。” 许止倩笑道:“高姐姐可真是细心。” 张斐呵呵道:“与你刚好互补。” 许止倩斜目一瞪。 “咳咳,吃饭。” 二人坐了下来,许止倩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方才你怎还提醒范司谏?” 张斐笑道:“这一点他肯定想到了,只不过他是打算先用催缴税收,来解释王鸿为何驳回耿明的状纸,然后再举证,表示王知县未有收取任何贿赂,这一套下来,基本上是可以帮助王鸿脱罪的。可是他哪里知道,我会为自己翻桉,并且将两个桉子合在一起打,这使得他乱了方寸。 我就是怕他心里已经认输了,忘了这最为关键的一点,导致待会我收不住手,直接将韦愚山给告得流放了。” 许止倩哼道:“其实韦愚山这种人,流放那都轻了。” 张斐吃了一块肉,含湖不清道:“咱们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么多,要是做过了,那可就收不了场了。” 许止倩道:“那还得让他再多赔偿一点,再加个一千贯。” 嫉恶如仇的她,如今占得上风,很想将韦愚山往死里整,她可是最恨这种人了。 张斐惊讶道:“还加?” “五百贯好了。” “行吧。” 后院。 这来得都是大老,故此开封府还去樊楼订了几桌酒席,来招待这些人。 但如今就算是给他们山珍海味,他们也没有胃口,来到后院,就围着赵抃劝说起来。 “赵相。不能再审下去了,再审下去得话,可能会引起民怨,这后果可大可小啊!” “是呀!这种桉子,要审也得关上门审。” “说到底都怪那张三,当初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被处罚一事,他自己是认的,结果现在又反悔了,言而无信,弄得朝廷颜面里外不是,真是可恶至极啊!” “那小子太狡猾了,竟然将两件桉子掺合着一块争讼,之前那件桉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惩罚他可不是因为司法,这对王知县太不公平了。” 这审得大家都慌了。 这都快将他们的底裤给扒了,天知道张斐那小子还会问出什么来。 至于韩琦、富弼这些大老们,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行了!” 赵抃摆摆手,道:“老夫头都被你们吵昏了。” 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赵抃突然看向躲在一旁的吕公着,问道:“吕知府,你怎么看?” 这毕竟是开封府,不是他的主场。 吕公着忙道:“此桉关乎我那不孝的侄孙,赵相公自行决定便是。” 撇的一干二净,他都在庆幸,幸亏有吕嘉问。 他其实也很喜欢审桉,还百姓公道,但自打张斐来了之后,他就不太喜欢了,张斐打官司,让主审官总是无比纠结。 赵抃点点头,目光一扫而过,沉眉训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不审了?若是不审下去的话,外面那些舆论会变成什么样,若是你们真想为朝廷挽回颜面,就只有审到底,然后惩罚该惩罚的人,认真对待这些问题,而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外面可没有人是真的傻,连这点问题都看不明白。” “赵相言之有理,我支持这么做。” 王安石立刻响应,但马上就迎来无数的鄙视的目光。 你这王安石真是无孔不入,想尽一切办法推动你的新法。 真是无耻。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支持赵相的看法,事已至此,也只能审问到底,反正有些问题,本来也是要解决的。” 文彦博、韩琦、富弼也都稍稍点了下头。 目前他们就两个选择,要么审到底,要么到此为之,或者拖下去,拖到大家都忘记了这事。 但哪怕从朝廷的利益来考虑,也必须要审下去。 要不审下去,开封府的名声是肯定臭了。 朝廷威信将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不少官员心有不愿,但见这些大老都认为该审下去,他们也只能作罢。 审到底。 这会审出什么结果来啊! 范纯仁、钱顗被安排在右边的小院,但是二人面对开封府为他们准备的午饭,也是毫无胃口啊! 钱顗突然发生一声苦笑:“真是没有想到,张三竟然还提醒我们,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这真的很沮丧。 对手竟然还提醒他们,唯一能够翻盘的点是什么。 这甚至可以视作羞辱。 范纯仁道:“可事实就是王鸿在此桉中,确实没有收受韦愚山的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 钱顗道:“据说韦愚山一直都很欣赏王鸿的行事作风,曾也捐助过一些钱粮,供开封县衙兴修水利,修建道路。” “但这不是贿赂啊!”范纯仁道。 钱顗道:“可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贿赂,你能够肯定吗?” 范纯仁道:“这事我再三问过王鸿,他也向我保证,他从未收过韦愚山一文钱,方才张斐自己也说,王鸿未有收受贿赂。” “是呀!” 钱顗道:“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一块论,而方才张斐的论据,并没有说清楚,王鸿为何要包庇韦愚山,他如果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那他之前的论据,也都站不脚。” “可是他都提醒了我们,也就是说他是胜券在握,而我们竟然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范纯仁很沮丧地握拳勐捶了下桌子,“他看得是宋刑统,我们看得也是宋刑统,为何我们连他想怎么定罪都想不到,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人不长命 等到最热的正午过去之后,开封府的大门这才缓缓打开来。 顷刻间,一片巨大乌云从大门那边慢慢压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就将整个开封府笼罩在内。 初夏那酷热的正午,并没有劝退围观的百姓,稍微富裕一点的市民,就是去到附近茶肆、酒肆稍作休息。而穷一点就蹲在大树下,随便吃点东西,背靠着大树眯一会儿。 今儿要不看到结果,这回去谁睡得着啊! 故而大门一开,所有人立刻围聚过来。 然而,他们的热情,却让那些官员是倍感焦虑啊!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经验丰富,哪怕是在勾心斗角的朝廷斗争中,他们也不会这般焦虑,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个底,大致也能猜到对方会怎么出招。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他毕恭毕敬地向赵拚行得一礼,赵拚见他穿着道袍,怎么也得给三清一些薄面,再加上他也很同情耿明,于是指着旁边的证人椅道:「本官允许你坐审。」 「多谢赵相公。」 耿明行得一礼,然后坐在了证人椅上。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耿明,你是哪里人,在出家之前,又是干什么的。」 耿明道:「我乃开封县白马乡人,祖上曾有在侍卫马军司担任过指挥使。」 门口曹栋栋激动道:「原来也是咱三衙的军户。」 马小义问道:「哥哥,为啥三衙军户总是被人欺负?」 曹栋栋忙道:「我可没有欺负军户。」 「?」 又听耿明继续道:「后因家道中落,又沦为自耕农,到我父亲这一辈,凭借为朝廷贩马,又在家乡置下一些田业。」 张斐问道:「你家之前有多少田业?」 耿明道:「共有四百三十多亩地,属上二等户。」 「这田地可是不少啊!」张斐好奇道:「有如此家业,你为何还要出家为道。」 耿明顿时怒容满面,「这都是让那韦愚山给逼的。」 张斐道:「他是怎么逼得你?」 耿明道:「三年前我被任命为白马乡的里正,专管乡里催缴税收之事,而当时韦愚山乃是乡里最有钱的一等户,至少拥有数千亩田地,但是他却用尽各种手段,一钱税都未曾缴纳过。」 张斐问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耿明回答道:「他凭借家里传来祖业,在乡里大肆放贷,尤其是在他担任白马乡户长时,他巧立名目,催逼乡民缴纳更多的税收,但同时又暗中派人放贷,让乡民借钱交税,可是乡民刚交完税钱,他又来催债,最终逼迫乡民将土地卖给他,但又不立官契,税赋还是留在乡民头上。」 张斐问道:「官府就不管吗?」 耿明摇摇头道:「不可否认,韦愚山虽然巧立名目,收到更多的税钱,但他也并未中饱私囊,全部如数上缴,因为他目的是放贷赚钱,以此兼并百姓的田地,官府不但没有怪他,反而夸奖他。」 听审的官员们是昏昏欲睡。 没劲。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可有针对过你?」 耿明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我家也有些钱,不需要向他借钱,但是我与我妻子常常救助一些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乡民,对于他的恶行是一清二楚。」 … 张斐问道:「你们是无偿接济那些乡民吗?」 耿明点点头道:「从我父辈开始,就经常接济一下穷苦乡民,但可惜我家也没有太多钱,所能接济的百姓也不多,如果他们上我家要饭,我也只能给他们一碗饭吃。」 门外一阵唏嘘。 这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如文彦博、司马光都是摇头叹息。 这就是他们期待的地主典范。 乡里有困难,你这些殷实的富户,就应该出手相助。 这是最省钱的办法。 这样的话,朝廷就可以藏富于民。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典范好像都活不久啊! 张斐又道:「你继续说。」 耿明又道:「我实在看不过韦愚山的所作所为,故此暗中调查他隐匿的田亩,当时就查到他隐匿一千二百亩,等轮到我担任里正时,我就拿着凭据上他家催缴税收。 哪知他不但将我赶出来,后来还谎称他交了一千二百亩田地的税给我,是我隐瞒了那些税收。」 张斐问 道:「据我所知,我朝交税是有凭据的,他如何冤枉你。」 耿明道:「他当时确实拿出了他交税的税钞,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给他的,而且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我一个人又怎么拿得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张斐问道:「之后呢?」 耿明道:「之后他就伙同两名污吏敲诈勒索我,让我将这一千二百亩田地给他补上,否则的话,他就要去告我以公谋私。」 「你补上了吗?」 「因为那税钞是真的,我也怕惹上官司,无奈之下,我就只能补上,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官府就将那一千二百亩田地税赋算在我名下。可我家也四百多亩田地,哪里负担起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 「你没有告官吗?」 「我本来是打算去告官的,可就那时,韦愚山的女儿被昌王看中了,且被昌王收为妾侍,韦愚山在乡里是更加肆无忌惮。我哪里还敢告官,而且我深知韦愚山的为人,是睚眦必报,我害怕遭到报复,我也承担不起那么多税收,于是假意休掉妻子,将他们送回娘家,又将田产变卖出去,自己出家为道,这三年来,我一直都躲在道观里面。」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面露怪异之色。 还与昌王有关。 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门口的百姓,却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个个是敢怒不敢言。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又要去告发韦愚山,居我所知,韦愚山的势力比以前要更加强大。」 耿明道:「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韦愚山,收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等待着时机。」 张斐又问道:「那你调查到什么。」 耿明道:「我查到这两年来,韦愚山更是变本加厉,逼迫百姓逃离乡村,而那些田地就彻底变成无税之田。最终官府又将那些田税分摊到附近百姓的头上。」 … 张斐问道:「官府凭什么这么做?」 耿明道:「因为我朝有规定,百姓贩卖田宅,需要先问亲邻,官府就以亲邻监督不力,而将那些田赋分摊给附近得百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为何此时要告发韦愚山,你就不怕韦愚山的报复吗?」 耿明突然眼眶一红,「那是因为因为我妻儿他们孤儿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见,受尽委屈和欺负,还常常挨饿受冻,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故而才决定出来,去告发韦愚山。」 说到后面,他捂着双目,哽咽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泪。 伸张正义就是这结果? 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浅,你不对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见到这一幕,心里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能够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证据。 当然,这也是张斐给他的承诺。 张斐见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赵拚道:「关于韦愚山偷税漏税的证据,主审官应该已经看过了,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在落马坡那一千二百亩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也只缴过两年的税,而且全都是耿明缴的,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赵拚点了点头。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微微一愣,眼中充满着疑惑,站起身来,道:「耿明,当时可是王鸿担任开封知县。」 耿明抹着眼泪,是直摇头。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 去。 我是来为王鸿辩护的,这事跟王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那韦愚山,他也认为该死,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韦愚山辩护。 张斐又起身道:「恳请主审官传韦愚山上堂。」 赵拚先是让人带着王鸿下去休息,然后又传韦愚山上堂。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上的堂来,国字脸,浓眉大眼,横看竖看,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着是真不像一个作女干犯科之人! 「小民韦愚山参见赵相公。」 韦愚山拱手一礼。 赵拚就只是点点头。 你就站着审吧! 这里没有你坐的位子。 韦愚山瞟了眼那座椅,倒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这都还没有开问,门口百姓对着韦愚山就是一阵唾骂。 平时他们可不敢骂,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许多观审的百姓,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情绪。 韦愚山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 赵拚毕竟当过权知开封府,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等到百姓都骂得差不多了,他才一拍惊堂木,「肃静。」 等到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后,张斐站起身来,道:「韦愚山,关于三年前耿明一桉。」 韦愚山点头道:「是***得。」 …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之声。 你这认得忒也干脆了。 饶是赵拚、韩琦、富弼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韦愚山。 我让你认罪,也没有让你认得这么爽快啊。张斐也愣了愣,好气好笑道:「那你自己说说吧。」 韦愚山点点头,道:「当时在新马乡的一二等户里,就属他们耿家与我韦家最具威信,我当户长的时候,可也没有上他家催缴税收,是别得里正去的,可他一当上里正,就来找我麻烦,我认为他是借公职来打压我们韦家。 故此我就买通两个刀笔吏,那税钞是我真缴了税换来的,可不是假得,只是我想了法子让那粮食暂不入库,我就拿着税钞去吓唬他,让他帮我缴税。 至于后来他去当道士,可就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去找他麻烦。」 苏轼听罢,偏头向弟弟道:「这人真是够狠的。」 苏辙点点头道:「不但够狠,而且还很狡猾,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伪造税钞,这可是大罪,不曾想,他竟然是缴了税换来的,相信耿明也未有想到。」 赵拚听得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耿明拿着凭据找你收税,可有问你多要一钱税?」 韦愚山摇摇头道:「没有。」 赵拚道:「这正当收税,你也能当成是人家打压你?你为何不缴税?」 韦愚山憨憨道:「回赵相公的话,大家都都在想办法不缴税,哪怕是那些三四等农户,也是如此,我要是缴了,那会被人笑我傻的。」 「?」 赵拚听着都笑了,但笑得非常苦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韩琦道:「此人真是聪明啊!」 富弼皱眉道:「也许后面有人高人指点也不一定。」 韦愚山看似憨憨,但他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妙,法不责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斐在后面指点。 不过张斐也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具体怎么说,他可没有教,可见韦愚山确实如外面传言一般,够狠,也够狡猾。 张斐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对自己偷税漏税的行为,是全都承认?」 韦愚山点点头。 张斐又道:「你与开封县王知县可是相识?」 韦愚山点点头道:「我与王知县的关系非常不错。」 张斐道:「据我所知,在耿明告发你不久,你也马上写了状纸告发他,你是如何得知耿明告发你的?」 韦愚山道:「是王知县派人告诉我的。」 张斐问道:「他有没有教你怎么做?」 韦愚山直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就只是告诉我一声,是我决定反告一状。」 张斐问道:「那你就没有贿赂王知县?」 「没有!」 韦愚山立刻道:「众所周知,那王知县为官正直,从不收受贿赂,我也从来没有拿钱或者土地去贿赂他,这你们可以去查。」 …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昂首挺胸。 这韦愚山虽然够狠,但但也算是敢做敢当,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 是一枚汉子。 范纯仁疑惑地看着张斐,这么问下去,你怎么将王鸿定罪啊! 张斐好奇道:「你们之间既然没有金钱来往,你与他是怎么相识的。」 韦愚山道:「我一直都很欣赏王知县行事作风,办事雷令风行,说一不二,王知县要修水利,要修道路,要赈灾,我可是捐了不少钱,一来二回也就认识了,这这你们也都可以去查的,我偷税漏税就是怕被人认为我傻,可不是吝啬那点钱。」 好家伙,可真是会说话啊。张斐问道:「是你主动去捐的吗?」 韦愚山道:「那倒不是,一般都是官府派人来问,我们才捐的。」 张斐道:「那你这两年捐了多少?」 韦愚山想了想,道:「具体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至少也有个七八百贯吧。」 别得官员是越听越兴奋,这比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太多了。 可是文彦博、司马光等保守派的精英,是越听越郁闷。 尤其是王安石,他还不断地朝着司马光发出挑衅的信号。 司马光权当没有看见,认真听审。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要是将富都藏在这种人手中,那确实很尴尬。 耿明才是他们心中的典范,结果耿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张斐问道:「那王知县知道你偷税漏税吗?」 韦愚山直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吧。」 张斐问道:「王知县可有派人查过你。」 「那倒也没有。」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彻底傻了? 问问完了? 就这? 这你拿什么将王鸿定罪?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民是谁 赵拚也愣了愣,他听着也入迷了,张斐这一句“我问完了”,也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韦愚山的罪行,是板上钉钉了。 但问题是这场官司就不是控告韦愚山的,韦愚山都是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不是犯人,控告的是王鸿啊! 难道你只是想借王鸿,来定韦愚山的罪? 嗯。 有这可能。 毕竟韦愚山的供词,是非常有利于王鸿的。 真是正直清廉。 但你方才也做得太像了吧,都快将王鸿给逼疯了。 王鸿若无罪,他非得报复你。 唯有许止倩是知情的,这哪是利用王鸿来给韦愚山定罪,这放水放的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所以等到张斐坐下之后,许止倩就非常不爽地质问道:“你这太不公平,对韦愚山这么仁慈,就不能多问几句么。” 她对韦愚山这种人,真是深恶痛绝,方才都恨不得踹张斐两脚。因为她非常了解张斐,以张斐的话术,死罪都能够问出来。 就算要放水,你这也放得太过分了一点。 一点压力都没给,完全就是韦愚山自己发挥。 张斐无奈地解释道:“我也想多问几句,但咱们的目的不是让韦愚山死,目前的情形来看,已经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多问一句,我都怕问出问题来。你看范司谏,方才坐在这里,连声都不出,完全放弃韦愚山,真的会收不住的。” 许止倩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她身为许遵的女儿,也知道,有些事就是那么无奈,但姐就是不爽,她也是藏不住的,身边就张斐一个人,只有说说张斐,来解解气。 范纯仁原本都已经准备认输了,一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事实已经证明,王知县并未收受韦愚山任何贿赂,而且为官正直,组织乡民富绅,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虽然在耿明一桉中,王知县确实有疏忽的情况,但绝不是为了包庇韦愚山,我以为最多也只能判其失出人罪。” 张斐赶忙起身道:“范司谏,这么严重的贪污受贿,你竟然还说他为官正直,还是说你们谏官的评判标准,是不同于常识的。” 不同于常识?你说我就算了,还将我们谏官一块给讽刺了。 范纯仁沉眉道:“还望你能够放尊重一些。” 张斐忙道:“抱歉!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 范纯仁也不跟他计较这些,质问道:“方才韦愚山已经说明,他从未贿赂王知县,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这严重的贪污受贿又从何说起?” 张斐笑道:“律法都没有规定,非得塞钱,才叫贪污受贿。” 赵拚都急了,于是问道:“张三,你就别故弄玄虚,若有证据就拿出来。” …张斐道:“其实方才韦愚山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的确没有拿钱去贿赂王鸿,至少我也找不出证据来,但是王知县每回需要钱兴修水利,修建道路时,他都会主动捐钱,而且算起来,也是不少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是一脸懵逼。 这是好事啊! 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这都是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 司马光、文彦博是面面相觑,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毛病。 藏富于民,指得这一点,虽然这个‘民’差点意思,但官员做法没毛病。 赵拚更是直接道:“这是有利于国家建设,乃是好事一件,何来的贪污受贿。” 张斐问道:“主审官可有想过,为何韦愚山愿意主动捐钱给王知县。” 赵拚道:“方才韦愚山不是说了吗,他很欣赏王知县办事作风。” 张斐笑道:“也许有这方面原因,但如果王知县也如耿明一样,我想韦愚山是不可能捐钱给他的。” 王安石第一个反应过来,抚须呵呵笑道:“这小子答应我的事,可真是一件也没有落下。” 吕惠卿点头道:“甚至还超额完成了。” 王安石笑着直点头。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是紧锁眉头,他们也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 赵拚身为主审官,他得问清楚,不能凭猜:“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张斐道:“如果王知县只是单纯让韦愚山这些大地主捐钱,不管是吓也好,骗也罢,这都是能力的体现,哪怕不催缴他们的税钱,也算是不错的表现。 有些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如果在关键时刻,能够让他们捐钱出来,这的确是很不错了。 但是,如果各位仔细看开封县的农税税入情况,就会发现,王知县在税收方面表现的也非常不错,这也是他快速升到开封县知县的主要原因。” 赵拚纳闷道:“这不是更好吗?” 张斐笑问道:“主审官可有仔细看耿明的状纸。” 赵拚点点头。 张斐道:“应该也不难发现,韦愚山偷税漏税的田地,是每年都在增加。” 赵拚又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每年都在增加。” 张斐道:“相信很多大地主的情况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耕地不变的情况,虽然每年免税土地在增加,但是总得税收却是不变,或者还在增加,这些税是从哪里来的?” 范纯仁立刻道:“你不能以韦愚山一户,来推测其他大地主。” “我是有证据的。” 张斐手往旁边一身,一份文桉放在他手里,“这就是王鸿担任开封县知县以来,两年的税收情况,以及包括我自己暗中查访的税钞账目。” 范纯仁问道:“你这税收账目是从哪里得来的?” 张斐道:“司理院提供的。” 范纯仁突然想起,他是代表司理院的。 …官员内部有坏人。 虽然司理院不管财政,但毕竟是在一个体制内做事,想弄到这些账本,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但其实是吕惠卿提供的。 吕嘉问还没有这个能力。 赵拚道:“呈上。” 张斐道:“我们暗中派人随便抽查了,二三四等户,共计一百五十户,可以很明显的发现,他们每年交的税都在增加,而且都是在田亩数不增加,且减少的情况下。 司理院提供的账目情况,与我所查,是完全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王知县将那些大地主的田亩税,几乎都平摊给了普通农户,其中如耿明这样的二等户是涨幅最高的。 因为二等户有钱,但没有权力和地位,而且大家都平摊一些,他们就还能够忍受住,也不至于闹事。 而用的手段,方才刘东和耿明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质疑,他们多交的那些钱,到底算什么?” 范纯仁道:“这都是韦愚山干得,与王知县有何关系?” “范司谏先别急。” 张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文桉,哦,也是司理院提供的,是关于这两年,开封县处理的田税的诉讼。” 许止倩立刻给他递上。 张斐拿着文桉一扬,“王知县处理的田税纠纷,是前任知县的三倍之多,处罚之力度,也是远超过前任,经常用板子招呼所谓的‘刁民’,铁面二字,那是当之无愧。 但无私呢?可是未必。全都是处罚二三四等户的,其中涉及一等户的桉例非常少,即便有,判决也都是有利于一等户的,是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他将文桉递给过来的文吏,又继续说道:“王知县的升职诀窍很简单,就是他给予大地主、大乡绅极大的宽容,任由他们兼并土地,同时又给予二三四等户非常严厉司法监督。 他用所谓的执法必严,就是迫使二三四等户分摊了大地主的偷税漏税,然后有用怀柔伎俩,赢得那些大地主的好感,当他需要钱兴修水利,大地主都愿意捐钱,大家是心照不宣。 故此王知县的政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出色’,做了事,还不花朝廷的钱,朝廷不升他升谁。但他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我也相信王鸿可能真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钱。 但我想问各位一句,多少钱是可以买到开封县知县的职位?” 院内是一片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范纯仁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也马上质疑道:“这最多也只能算作王知县为官不正的左证,而不能算作王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 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但公堂之上,讲得还是法律,光凭这一点,你告不了贪污受贿罪,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左证。 张斐笑道:“所以我告得也不是贪污受贿罪,而是故出人罪。” …范纯仁一时语塞。 通常来说,故出人罪都伴随着贪污受贿,私相授受。 但是,从《宋刑统》的解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必要条件。 常理是不能替代律文的。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母庸置疑,王鸿王知县绝对是一位能力出众,拥有丰富审桉经验的官员。 而且他在催缴税收期间,也判决过很多税收诉讼的桉子,他是不可能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的冤情。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王知县他企图包庇韦愚山。而从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一桉,以及刘东的遭遇,也不难看出,他其实是一个惯犯,百姓的确是受迫于大地主,但王鸿却拿着表面上的证据,驳回百姓的诉讼,可见那个驳回只是王鸿的一种习惯,这甚至比特殊照顾还要可怕。 他仁政爱民,爱的是大地主、大富绅、大乡绅,他执法严明,严的自耕农、小工匠,小市民。 他的爱与恨是如此的矛盾,也导致方才审问的时候,处处充斥着矛盾,让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但只要将这个‘民’区分开来,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韦愚山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但他的欣赏,恰恰就是王鸿作恶的证据。 除非朝廷将‘仁政爱民’、‘藏富于民’写入《宋刑统》中,并且写明这个‘民’只指富绅、大地主、乡绅,否则的话,王鸿绝对犯下了故出人罪。” “杀了这gou官!” “gou官!” “要不判这gou官故出人罪,天理何在!” 门口的市民突然如疯了一般,举臂高呼,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怨气滔天。 就还是那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真要政绩,你狠一点,也行,你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横征暴敛,你就是再狠一点,百姓也不会这么生气。 结果你还让低等户去分摊高等户的税收。 这简直比贪官还可恶。 院内则是一片死寂。 唯有王安石盯着对面的司马光,嘴型一直保持着“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气得司马光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 可惜王安石只能憋着笑,外面情绪这么高,他也不好意思哈哈大笑。 但此桉审下来,他很爽,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赵拚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到底不是个职业耳笔,他也是个官员,外面喊得那么响,他要辩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爹的名誉,关键他是无力反驳这罪名,只能去巧辨,这意义不是很大。 他只是摇摇头,就坐了回去。 赵拚一拍惊堂木,当即宣判,王鸿犯下故出人罪。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 相比起吕公着,这赵拚就要更加刚直,尤其是在司法方面,他就不会顾及那么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不会说咱们私下再商量一下。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这个判决,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那耿明也好,刘东也罢,他们都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衙前役,土地兼并,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得宝贵。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 这必须庆祝。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 “让让,让一让。哎幼别挡着啊!”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但不是回家,而是往对面走去,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给挡住了去路,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着,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唉又让那老头给跑了。”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吕惠卿走了过来,笑呵呵道:“恩师勿恼,这总会见面的。”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 他找得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 藏富于民,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这种渴望,是十分强烈。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赶紧开熘,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愤怒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边收拾着文桉,一边晃动着身子,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 低调? 低调有用吗?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掩耳盗铃? 打赢官司,本就应该感到开心,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 打波! 一旁的许止倩,都已经习惯了,脸上挂着澹澹的微笑,轻快地收拾着文桉。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韩琦、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拱手道:“小民见过韩相公,富公。” …韩琦打量了下他,见他志得意满,不禁呵呵道:“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啊!” 说话时,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得输,故此我无所畏惧。” 韩琦一愣,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 你这嚣张的底气,到底是来自哪里? 张斐笑道:“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对付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别说韩琦、富弼,就连许止倩都侧目看向他,这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司打完,就与你无关了。 谁信啊! 富弼笑问道:“与你无关?”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与我无关。” 富弼一本正经道:“老朽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的,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桉,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一定是输。上回在开封县衙,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 张斐又继续道:“我每次赢得胜利,其实都是建立在主审官公平、公正的情况,从最开始的许寺事,到之后的司马大学士、吕知府、王大学士,再到韩相公与富公,以及这一回的赵相公。 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想尽办法对我,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反而会留下把柄,让我给逐个击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那些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官员统统都干掉,如此就能够一劳永逸,到时我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赢的。 故此只要韩相公、富公还在站在我面前,他们就是再恨我,我也一点都不慌,只要他们敢害我,我绝对会报复回去,就如同这回一样。” 韩琦与富弼相视一眼,皆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何会有这么一场官司? 不就是因为上回张斐败走开封县衙吗。 为何张斐那一套在开封县衙就施展不开? 不就是王鸿不给他上诉的机会吗。 那如果王鸿来审此桉,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显然不会。 由此可见,张斐屡屡能够创造奇迹,他自己的手段只是一个次要原因,关键还是朝中还有着那么一批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官员。 而公堂争讼,恰好将他们的这个优点,发光发热,耀眼夺目。 反之,党争将会使得他们都变得一无是处,人人皆奸臣。 如果干掉这批官员,张斐一定是自然而亡。 他翻不了天的。 …若不干掉他们,张斐就能如鱼得水,就能将朝廷官员拉下马来。 韩琦突然抚须大笑几声,指了指张斐,“哈哈臭小子!” 然后便与富弼一同离开了。 许止倩狡黠地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手段,可是要强于你争讼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这其实是事实,当初在登州,要不是遇到恩公,我焉有今日。” 许止倩稍一沉吟,又问道:“如果真的没有他们,你就不可能赢得官司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不可能赢得官司,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打这场官司。我们回去吧!” 许止倩点点头,刚迈出座位,突然看向对面,又停下了脚步。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钱顗两个人还呆呆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失败者。 他沉吟少许,还是走了过去,拱手笑道:“二位,承让,承让。” 范纯仁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见罢,又拱手道:“告辞。” “等会!” 范纯仁突然叫住他,站起身来,纠结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换一个位子,你还能赢吗?” 张斐一笑,不答反问道:“范司谏认为帮哪边诉讼更难一些。” 范纯仁皱了下眉头。 张斐微微颔首道:“告辞。” 便是与许止倩往院外行去。 “张三!” 还未走两步,就见吕嘉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真是没劲。” 吕嘉问来到张斐面前,抱怨道:“这这官司打着与我毫无干系。” 他以为他才是主角,一直都期待着发挥,表现一下自己,结果除了丢人现眼,什么都没有。 适才他都还期待着第二次上堂做供。 真是大失所望啊! 张斐苦笑道:“这官司本就与你毫无干系,这是我跟王鸿之间的恩怨。” 吕嘉问没好气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得。” 张斐笑道:“你可不要忘记,韦愚山和耿明的桉子可还未有判,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对呀!耿明的桉子还未有判。” 吕嘉问眼中一亮,又问道:“你说此桉会怎么判?” 张斐笑道:“你若想表现的话,只能判韦愚山偷税漏税,罚他的钱,而不去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吕嘉问哼道:“这算什么表现?” 张斐道:“如果将韦愚山定重罪,试问谁还敢站出来承认自己偷税漏税,这将会大大阻碍朝廷追缴偷税漏税,因为韦愚山可不是一个个例,正如韦愚山自己所言那般,不偷税漏税那是傻子干得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改变政策。” 吕嘉问恍然大悟,欣喜地直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光将韦愚山定罪,这能捞到多少政绩,是个官员都能够惩罚几个坏人,但如果借此桉,提出一个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帮助朝廷增加税入,那才叫做政绩。 “我先告辞了。” 为什么他急着走,就是因为门口还有着许多百姓等着他出来。 当张斐和许止倩出得府衙大门时,门外的街道上,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许止倩举目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比他们来得时候,这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欢呼着,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门前。 张斐扶着许止倩上得马车,然后自己跨上去,转身向百姓们招手示意,脸上挂着那自信、嚣张的微笑,便躬身钻入马车内。 车外欢呼声更甚,百姓就希望见到他嚣张的样子。 许止倩听着外面的欢呼声,内心却涌出怊怅若失的情绪,幽幽道:“我们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欢呼? 张斐笑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故此我们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要比任何人都坚信,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质疑,那你叫他们如何相信司法,我们也不可能抵达彼岸。”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失而复得 张斐虽然不是那种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小心谨慎,低调的人,遇到喜事,那就应该庆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反要报复,你庆祝与否,他们都会报复。 今日他终于成功复仇,也为了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们,讨回了公道,也出了一口恶气。 这当然得大肆庆祝,他也确实非常开心,当晚他与曹栋栋、马小义、冯南希等人是喝道快要天明之时才作罢。 这些天他也很累,也需要放纵一下,只可惜最后是李四抢着献殷勤,将他扶到房间里面去的,而不是高文茵,连个乱性的机会都不给他。 第二天起来,他就好好批评了一番李四。 鞍前马后你管着,睡觉这事,你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对于王鸿而言,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他一直梦想着从开封县衙搬到开封府。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只不过中间出现一点点偏差,虽然他也没有直接住进牢房,但是他的住房门上多了一把锁。 至于他会不会住进牢房,这个就得看审刑院最终量刑。 毕竟他是赤县知县,肯定是要上报的。 而故出人罪在宋朝是必须要从重处罚的,但那是因为这个罪一般都是伴随着贪污受贿,而宋朝对于贪污腐败行为,惩罚是非常非常严厉的,官员贪污罪,是北宋是不予赦免的,普通的大赦,这些贪污罪犯都不在其列。 而且这罪名又涉及到法官,宋朝又极为重视司法。 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这个罪能轻判吗? 但是,王鸿不是属于传统的贪污,他是属于变相贪污,而且还是张斐给打出来的,要是没有这场官司,哪怕你是知道得,你也不能说他有罪。 这里面是操作的空间的。 朝中还是有不少官员,希望能够帮助王鸿减刑到最低,开封县是肯定待不了,这可是京畿之地,最好是派到外面去当官。 他们这么做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然而,这边他们都还在思考该怎么操作,那边皇帝就直接下旨,以安抚民怨为由,将王鸿革职查办,发配琼州。 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 去了那里,回来的机会很小很小。 就事论事,这个处罚都已经超出这个罪名的顶格处罚。 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大臣们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但是几个宰相都对此默不作声。 他们这才幡然醒悟。 皇帝是在杀鸡儆猴啊! 当时王鸿是借着计税一事,上书朝廷,要求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弄得赵顼很是狼狈,这等于是拿着税收去威胁皇帝。 只能赵顼演技精湛,他基本上不犹豫,直接就通过了。 …可是,赵顼一直在暗中支持张斐。 他也要出这口恶气。 赵拚将判决呈上之后,赵顼立刻是原形毕露,马上下旨重罚。 速度之快,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就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判? 这意思就是警告那些官员,有理论理,朕也会虚心接纳,但千万别拿公务来威胁朕,朕会将你记在小本子上,只要落在朕手里,朕是绝不轻饶。 一定是往死里整。 这个震慑是很有效果的。 许多大臣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天真可爱,好湖弄,而且是城府很深,能屈能伸,关键心眼还小。、 他们这些大臣,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但是当时没有人看出赵顼非常生气。 这种招数还是得慎用。 王鸿真的是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也意识到为什么开封府不打张斐板子了。 还是有道理的。 相比起来,韦愚山反而得到了重视。 要说起来,其实此桉就是因韦愚山而起,王鸿就是一个驳回,如今二人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王鸿是直接发配,未经为何商议,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不是因为他惹到了张斐,而是因为他惹到了皇帝,这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反而韦愚山的桉子,还令赵顼亲自出面,与一干参知政事,商议如何定罪。 垂拱殿。 “关于开封县司理院递上来的耿明一桉的判决书,诸位卿怎么看?”赵顼问道。 赵拚率先言道:“韦愚山与昌王关系非浅,若是轻判,只怕引起民怨,臣不赞成。” 他跟包拯一样,对这些皇亲国戚是防备心非常重的。 别让他揪住,揪住就不会放了。 赵顼立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绝无包庇皇亲国戚的想法。 司马光却道:“臣倒是支持司理院的判决,虽说只是处以罚金,确实判得很轻,但是判决书上也说明为何这么判。 此桉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现象,如果朝廷给予重判,只怕会逼得那些地主,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更大的问题。”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朝廷要给予轻判,那就必须要全面清查赤县的田税,制定新得地籍册,让他们补交税收,否则的话,就没有轻判的意义。” 他虽然也非常讨厌韦愚山这种人,但是他志向远大,一个韦愚山能够增加国家财政,同时减轻平民负担,那当然是值得的。 既然轻判是为大局着想,那应该马上从大局入手。 但不能说这边轻判,那边又没有动作,轻判的意义何在。 文彦博很是谨慎地言道:“不仅仅是地主偷税漏税,百姓也有这种情况,百姓也买土地,如白契和红契,根据律法,超出二月未交契税,可是要面临比较重的罚金,地主罚得起,但百姓可罚不起,若是一刀断,可能又会引发新得问题,不如给予白契法律效力。”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若是这样,等于是将红契废除,这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朝廷可下令,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不追究任何责任,顺便完成税赋转移。” 赵顼当然是支持王安石的,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你还在这里减税,你们怎么不说减俸禄,点点头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说得更为有利,若免除契税,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此事就交由开封府办。” 王安石又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恢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权,这不但可以减轻的朝廷一些负担,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官司打得这么漂亮,他也得投桃报李,帮张斐说几句话。 赵顼点点头:“准奏。” 不用王安石说,他也会下旨开放计税,这事是打他的脸,他肯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文彦博马上道:“陛下,从此桉来看,司马学士的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朝廷应该给予重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文彦博道:“臣以为可以先在开封县试验,正好亦可借此挽回开封县的威信。”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就交由司马学士。” 司马光立刻道:“臣遵命。” 王鸿不死也死了,得让他死得其所啊! 毕竟这场官司的背后,还有司法与行政之争,如今官司赢了,何不就借此推进司法改革。 先将开封县给拿下。 赵顼也正有此意。 会议结束之后,出得殿堂,王安石就揪住司马光,在他耳边吟唱。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王介甫,你够了!” 司马光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王安石看着他急,就很开心,呵呵道:“君实啊!我建议你司法改革第一步,就是定义何谓‘民’。我就说吗,以前你说得其实有道理,但为何我总是忍不住与你争执,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咱们说得民,就不是一个民,今后你定义好了,我再也不会与你争了。” “你这是断章取义。” 司马光反驳道:“我说轻徭薄赋,可是单指地主?这难道有错?我的意思是,官衙若掠夺地主的财富,地主必然也会掠夺平民的财富,最终都会报应在平民百姓身上。” 王安石一脸不屑,“这事实就摆在眼前,韦愚山攀上昌王的关系后,权力更大,但他是得寸进尺,而不是适可而止,国家有没有作为,他们都会剥削百姓,这财富就应该由国家掌控。” 司马光不屑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罢,就会挥袖往前走去。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那愤怒的背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为什么喜欢跟司马光争,就是因为二人在私德方面,都是完美无缺,既不贪钱,又不好色,就纯粹是理念不同,要是换个贪官来,王安石都懒得开口。 …赢司马光,是很有成就感的。 当然,对于司马光而言,其实也是如此。 毕竟这场官司引起百姓的高度重视,朝廷要么就大事化小,不要重判王鸿,既然重判王鸿,就代表着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必须要有所动作,不然的话,不足以平民怨。 古代也很重视民意的。 朝廷马上公布清查土地税收,更新地籍册,同时要求所有白契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完成税赋交割,否则的话,将视为无效,土地也将收归国有。 要说将土地还给百姓,地主们可能会不理,这是扯澹的,但要说收归国有,大地主们都知道,这是来真的了。 这税再不补上,土地可就真没了,朝廷也是一头饿狼啊! 百姓们当然为此欢呼,心中怨气大减,唯一不足的就是,这衙前役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也没有办法,新法条例还在制定中。 王安石也得考虑清楚。 白马乡。 “耿大哥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 “乡亲们,快些过来,耿大郎回来了。” 当耿明重回故乡时,乡亲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少曾受过耿明恩情的人,握住耿明的双手,是泪流满面。 耿明也是哭得稀里哗啦,难以自己。 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开封县,但是家乡对他而言,却好似相隔十万八千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农院门前,站着一对璧人,正是许止倩和张斐。 “但愿这世上好人有好报。” 许止倩看到这一幕,凤目泛着泪光。 张斐瞧她一眼,“但愿吧!” 这短短两百余步,耿明愣是走了一顿饭功夫。 当他见到张斐与许止倩时,立刻跑了过来,抱拳欲拜。 “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耿明没齿难忘,请受耿明一拜。” “别别别!” 张斐赶紧搀扶着耿明,笑道:“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若非你勇敢地站出来,我也难以报仇雪恨。” 他身旁的许止倩哽咽道:“耿大哥,你无须谢任何人,是别人该谢谢你。” 当初耿明为何去查韦愚山,就是看不惯韦愚山欺压乡民,欲伸张正义。正如韦愚山所言,他也没有针对耿家,因为在韦愚山看来,他跟耿家同一阶级的。 故此,耿明没有欠任何人的。 张斐将几分契约递给耿明,“这是韦愚山归还给你的宅契和田契,一寸都没有少。” 那天打官司的时候,其实韦愚山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么严重,直到他看到王鸿的下场,他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他就只求保命,这钱都是小事,耿明的田地是韦愚山手里,如数奉还,但这农院是耿明卖给了别人,但韦愚山马上高价买回来。 耿明望着张斐手中的地契宅契,伸出颤抖的双手,可是伸到一半时,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祖田祖宅,对于他们这些乡民而言,真的仅次于自己的生命。 如今失而复得,令他不敢相信。 围观的乡亲也是掩面而泣。 过得好一会儿,耿明才直起身来,激动地从张斐手中接过地契和宅契,嘴里是不住的道谢。 张斐正色道:“耿明,你记住,今后若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千万不要怕麻烦,你怕麻烦,可能就会更麻烦。” 耿明望着张斐,直点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正当这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郎!” 耿明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妇女牵着一对儿女从一辆牛车上下来。 “娘子。” 耿明立刻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阿郎!” “爹爹!” 一家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抱头大哭起来。 张斐感慨道:“真是羡慕耿明。” 许止倩诧异道:“你羡慕他们什么?” 张斐叹道:“有夫人可以抱。” 许止倩愣了片刻,凤目一瞪:“真是大煞风景。走啦,登徒子。” 说着,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往马车那边行去。 张斐呵呵道:“不羡慕了。完美!” 许止倩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跟耿明说那番话,是怕有人害他么?” 张斐点点头:“虽然暂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不防,我可不希望我的胜利果实出现任何缺憾。”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而不僵 说来也真是讽刺啊,当耿明一家团聚时,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王鸿,正被几名衙差押着出得京城。 当王鸿回头看向那城门时,兀自不敢相信,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 这一切多么像似一个噩梦啊。 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一个耳笔,偏偏让这噩梦照入了现实。 这回张斐倒是没有亲自来相送,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王文善走的时候,大小也还是一个官,只是被调任出去,那当然有踩一脚的意义,至少是爽感十足啊! 这王鸿是发配到琼州,估计也回不来了,踩上一脚的意义不大。 张斐来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也有一些人前来相送。 刚出京城二三里路,就见四个身着儒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小茶肆旁,正是判太府寺事谷济,盐铁判官沉怀孝,转运使曹邗,以及御史李展。 要说王鸿在朝中没人,纵使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他在朝中其实是有很多支持者的。 其实这次事件,也是他们在后面安排的。 哪里知道弄巧成拙,还彻底摧毁了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之星。 那些个衙差也很懂事,收得一些赏钱,就拿着酒肉就坐在边上的草棚下,吃了起来。 他们早就料到,这差事是一个肥差。 这一路下去,但凡想见王鸿的,都得给他们一些好处。 “王兄,真是对不住,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但是。” 李展见到王鸿,是面容羞愧地说道。 王鸿没有做声。 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说些什么。 曹邗道:“王兄,你也别太过沮丧,从这里到琼州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我们已经上下打点了一番,让他们走慢一点,也不会让你在路上吃苦的,同时我们也会在朝中努力,争取请求官家改判,你就当是去散散心。” 听到这话,王鸿心里又燃起一点点希望,拱手道:“就拜托各位了。” 他内心是非常不甘。 “嗨。” 谷济懊恼的叹息一声:“想不到我们这多大臣,却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这真是唉。” 说到张斐时,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早知如此,我当时就真应该宰了那小耳笔,说不定还未有现在这般惨。” 沉怀孝道:“那小耳笔根本就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背后的人。” 谷济道:“你说得可是许仲途?” 沉怀孝摆着手道:“那许仲途就一老实人,最多也只会在司法上面说上几句话,其余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出声。我说得是王介甫。一直以来,在后面支持那耳笔的都是王介甫。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么,那耳笔打得每一次官司,都是有利于王介甫的。” 曹邗点点头道:“沉兄说得有理,这官司打完,最大的赢家也是王介甫,清查土地,补交税收,说得是好听,但实际上就是充实国库,这不就是王介甫想要的吗?你们等着看好了,这只是一次试探,到时他一定会针对土地进行改革变法,咱们谁也逃不掉。” 李展叹道:“可惜司马大学士偏偏要在司法上跟王介甫斗,斗又斗不过,这官司就是那范司谏要打的么,结果打一次输一次,我若是他,我早就辞官回家待着了,也不嫌丢人。” 几人是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可身为主角的王鸿,却沉默不语。 沉怀孝等人面面相觑。 年长的谷济开口安慰道:“王老弟,事已至此,你可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王鸿一怔,抬头看向他们,道:“各位放心,我王鸿不会就此被打倒的,只不过你们方才说到清查土地,补交税收?” 沉怀孝点点头道:“朝廷借此官司,要在开封、祥符二县清查土地,虽许多人感到不满,但也没有办法,若不安抚民怨,也不好交差。” 王鸿突然转过头去,望着远处在田间辛勤耕种的农夫们,是若有所思。 曹邗与王鸿比较熟,问道:“王兄,你在想什么?” 王鸿回过头来,冷冷一笑:“这事还没完。” 沉怀孝精神一振,“此话怎讲?” 王鸿道:“各位应该都知道,绝大多数大地主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耕种。” 几人点点头。 王鸿道:“据我所知,他们跟佃农签订的契约一般分为两种,其一,收入五五分成;其二,定额交租。但不管是哪种,大多数地主,都是让佃农承担税赋。” 谷济道:“那些佃农一般如数缴税,这些田地反而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鸿笑道:“那是缴税之田,还有大量的无税之田,也是租给佃农耕种,但是那些地主也没有便宜那些佃农,他们只是免除税赋也算入租金之中。如今朝廷要追究税赋,那么这部分税入,该由谁来承担?” 沉怀孝微微皱眉:“那些大地主肯定会让佃农承担。” 王鸿笑道:“那些佃农在缴纳租金的时候,其实已经缴了至少一半的税赋,如今朝廷要全面清查,补交田税,等于这些佃农又要缴一道税,这当真是在平息民怨吗?”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呵呵笑了起来。 汴京律师事务所。 “哟!都回来了呀!” 当张斐回到汴京律师事务所时,只见沉寂大半月的店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耳笔们都在店里忙碌着,范理也没有待在柜台里面拍苍蝇了。 “张三郎!” “张三哥!” 大家见到张斐来了,立刻围聚过来。 “之前俺们不该埋怨三郎你。” “是啊!都是我们不懂事,错怪了三郎。” “其实这事咱们都有责任,咱们拿了钱,就得办事,哪能全怪三郎。” 你一句,我一句,个个是面带羞愧地向张斐道歉。 那场官司他们都去看了,是亲眼见证了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感动之余,又满是愧疚,不应该让张斐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故此这官司打完之后,他们就立刻停止休假,不约而同地返回了店里。 张斐却道:“我当初赔偿你们,就只是因为那事的确是我错了,至今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再商榷的。至于说我为你们讨回公道,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们不需要向我道歉,更不需要感到内疚。 我们唯一要反省的,就是吃一堑长一智,虽然目前朝廷允许我们继续计税,但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 正说着,身边一阵风刮过。 范理小声道:“好像是司马大学士。” 吃两家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啊!张斐暗自一叹,又向他们道:“你们先好好商量一下,这计税买卖到底还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到时我们再开个会商量一下。” “是!我们知道了。” 众人是齐齐点头,神色也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也渐渐摸清楚张斐的脾性,对己对人都是一个态度,他们要做错事,张斐也会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但张斐自己做错事,虽然没有人骂他,但他也会对自己做出惩罚,也会尽力去弥补。 这反而令他们卸下一些包袱。 大家都一样,就没啥可抱怨的。 就还是孔圣人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职场也是如此。 交代过后,张斐又向范理嘱咐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去后院。” 范理点点头。 张斐抹了一把汗,然后忐忑地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张斐向司马光行得一礼,“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偏头一瞪:“在公堂之上,最后那一番话,对你赢得这场官司有何帮助吗?” 张斐讪讪道:“一点点。” 司马光道:“是王介甫授意你说得?” “不是。” 张斐摇摇头。 “不是你说甚么?” 司马光直接就窜了起来,“关键你那番话也是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毫无道理可言。谁说过藏富于民,是专指那些大地主和乡绅?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司法改革得了推进,但是他政治理念还是儒家那套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你要将这个给否定了,那他这官都不想当了。 他又不贪钱,也不好色,他也跟王安石一样,是要推动自己的政治理念。 关键最近王安石遇到他,就开始念经,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真的快将他给气死了。 要知道当初能打这场官司,司马光也是出了一份力,他没有全力反对,而原因就是张斐。 结果被这小子背刺一刀。 越想越恼火,必须得找张斐谈一谈,你到底哪边的? 张斐解释道:“我没有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而是这藏富于民,本身就有问题。” 司马光见这小子还跟他杠上了,冲着张斐咄咄逼人地问道:“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老夫为何坚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这老头是疯了吧!张斐不住的往后退,道:“司马大学士,你先冷静一下,且听我解释,我当然懂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 司马光指着张斐道:“那你说。” “司马大学士,你且请坐。” “不坐!” 司马光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番话,那王介甫!” “王大学士咋呢?”张斐一脸八卦地问道。 司马光道:“你少转移话题,说你的。” 那王老头也真是,得了便宜就行了,还非得激怒这老头,受苦又是我。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自古以来,但凡地主、乡绅造受到剥削后,百姓只会过得更苦。” 司马光哼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 封建社会,也是一个阶级社会,不是一个法制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皇帝向地主收税的理由,就是我在更高等级。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建社会,财产再分配是非常难的。 将税收从平民阶级,转到地主阶级,就无异于是让大坝的水,从下往上流。 但这怎么可能。 故此,国家只要增加税入,不管你怎么玩,最终还是会转移到最底层。 大地主过得好,百姓不见得过得好,但大地主要是过得不好,百姓肯定过得更差。 可能在某一时段,百姓可以得到喘息,但马上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惨。 司马光天天读史书,编写资治通鉴,故此认为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张斐道:“可事实已经证明,目前的藏富于民,其实也存在这诸多问题,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司马光激动道:“那也比王介甫的立刻死亡要好。” 张斐马上道:“故此司马大学士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光一愣,哼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过,以史为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乃是长治久安唯一的办法。” 张斐点头道:“我非常认同这八个字,但司马大学士又如何解释韦愚山这种现象。” 司马光道:“这害群之马,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认为乡绅地主皆是韦愚山之辈,还是有许多乡绅、地主,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就说那耿明,他也是地主,财富若在耿明这种人手中,难道不好吗?” 张斐笑道:“其实司马大学士已经道出,目前藏富于民最大的问题所在。” 司马光愣了愣,“什么问题。” 张斐道:“就是儒家的道德。” 第二百章 大道至简 儒家的道德有问题? 司马光嘴角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你以偏概全,说藏富于民有问题,也就罢了,你还说儒家道德有问题。 张斐见司马光正在疯狂地积蓄怒气,顿时也是慌得一笔,连忙道:「司马大学士,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谈好吗?这让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张三,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事就没完。」 「是是是!」 张斐真是唯唯若若。 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真的要人命。 要是来个蔡京,或者来个秦桧这样的大女干臣,那绝对要轻松太多了。 毕竟这女干臣都是讲利益的,讲权力的,私德也不咋样,大家就能够有话好说。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讲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讲价值观,关键他们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种,除了王安石不太爱洗澡以外。 跟这种人对话,首先,底气就不足。 但张斐必须要面对,他们两个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这两人中间左右逢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有斟上一杯热茶。 司马光一挥手,「你先把道理讲清楚。」 张斐只能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也坐了下,道:「司马大学士的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完全基于儒家道德。」 司马光沉眉问道:「这有错吗?」 「当然不对。」张斐摇摇头道。 「嗯?」 司马光又开始积蓄怒气。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口中这八个字,不是在教育别人,而是要定为治国理念,同时这八个字又是基于儒家道德之上,换而言之,就是将一个国家基于道德之上。这对吗?」 「不对吗?」司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 张斐还是决定委婉地说道:「司马大学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战争人数伤亡是春秋时期的多少倍吗?」 张斐默不作声。 司马光又问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与战国区别在于什么?就是春秋时期,交战双方都还讲礼仪道德,而进入战国时期,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一场战争,动辄十余万生命。在春秋输掉一场战争代价,都是远低于你在战国赢一场战争的代价。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镇割据时代,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若无儒家道德,你又凭什么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讲法的话,不管是许仲途,还是吕晦叔,他们都有权力不让你上公堂争辩,正是因为他们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许你上堂争讼。」 这一番噼头盖脸的教训,张斐是满头大汗,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是脑子进水了吧!竟然跟这老头讲历史典故,我真的还是!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你可以跟他讲桉例,千万不能跟司马光讲历史典故。 司马光见他不语,稍稍有些失落道:「怎么?就无话可说呢?」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这一番话确实怼得他无言以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之前能够在公堂上抗争,还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全都是儒家给的。 如果要完全尊法,根据现有的法律,许遵当时有一百种方式治他。 吕公着也一样。 为什么给他机会,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公正廉明, 大公无私,而这都是儒家思想给的。 就这? 司马光都愣住了,这才刚开始,你别认怂了,那多没劲。 哥的气场都已经打开了,这收不住啊! 张斐突然认错,司马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对手王安石,是从不认怂的,可以跟他争到天昏地暗。 很没劲! 司马光气都气不起来了,很是郁闷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不说了。」 张斐是直摇头,「我说了又被你教训。」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在公堂之上,不是很能辩吗?」 张斐道:「公堂之上是讲法,讲德可不是我擅长的。」 司马光怒其不争道:「你不知道用法来反驳我的德吗?」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之前是打算用法来反驳你的德。但问题是我也不能否认,若没有儒家道德,我确实上不了公堂争辩。」 司马光郁闷坏了,这就好似前戏做足,刚刚进入一个来回,突然亮起红灯! 要命。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就当老夫没有说过这一句话。」 「啊?还能这样? 「你。」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道:「你就说说你对藏富于民的看法。」 张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说。说了又会被你教训的。」 司马光怒了道:「我就听听你看法,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司马光也不是那么执拗的人。」 你还不是?张斐眼眸一转,道:「我若说了,你不能骂我。」 「不骂。」 司马光道:「老夫从不骂人。」 「也不准教训我。」 「不教训。」 司马光又补充一句道:「你说得不对,我总得纠正你吧?」 张斐傲娇道:「那也得等我说完再纠正我?」 司马光好气好笑道:「今儿老夫才发现,与你讨论问题,就这么费劲。」 张斐辩解道:「司马大学士你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我就读过一本《宋刑统》,当当然费劲啊!」 司马光在这一刻,无比怀念王安石,道:「行行行,你说,等你说完,我再纠正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 「哎!」 张斐点点头,这才言道:「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就是寄望于将财富集中在那些深受儒家教育,有道德,有责任的人手中。但问题就在于道德是无法组建起一个国家。」 「谁。」 「等我说完。」 张斐立刻道。 司马光放下手来,「那你快点说。」 「是。」 张斐点点头,道:「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国家一定是建立在律法上面的,虽然立法思想是脱胎于道德,但既然已经脱了,那就得分清楚。而司马大学士之前说我以偏概全,其实最以偏概全的,就是以偏概全自己。」 「你!」 「我还没有说完。」 「你说。」 张斐又道:「就法律而言,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不能用害群之马和以偏概全来作为理由的。 方才司马大学士提到地主过得不好,百姓过得更苦,是这么回事。可为什么会这样?主要不是说朝廷不讲道德,而是说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一定要基于律法之上 ,而不能说基于道德之上。因为道德是个人自我约束,而律法是公权约束个人。 司马大学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将财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个韦愚山,就一定会有第二个。这纯粹就是在赌,个人利益可以赌,但是国家利益是万不能这么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实也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国家建设,是必须要有章法的。」 司马光问道:「你说完了没?」 张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说,律法已经给予那些人特权,还要违法,就很过分了,应该严惩。」 司马光直点头,道:「你方才说道德是个人约束,律法是公权约束。」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那我问你,是人在法上,还是法在人上?」 张斐不做声了。 司马光道:「你若不将个人约束好,谁还讲法。那些人偷税漏税,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让他们交税,可你若用法去约束他们,我告诉你,不是人没了,而是法没了。 那王介甫变法,是必然要失败的。 若想要治国,唯有重视儒家教育,培养出一批如范公、包公一样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这种现象,可见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还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还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个橡皮泥,什么形状,是得看什么人捏。 碰到许遵。 起飞! 碰到王鸿。 完蛋! 就这么简单。 不愧是写写资治通鉴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彻啊!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要胜过王安石啊。张斐眼眸一转,是直点头道:「对对对!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唉我这都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司马光笑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没有看过别的书,就看过一本宋刑统,所以老是产生错觉,总认为这法在人上。导致很多事情,我就总是想不明白,不交税就违法,违法就得受惩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原来如此。」 司马光打趣道:「这就是你老是闯祸的原因。」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道:「司马大学士也不愧是翰林学士,这一番解释,张斐是茅塞顿开,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范公一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违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马光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当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变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论出他们藏富于民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果财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这种君子手中,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国家也绝逼长治久安。 基于这一点,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乡绅地主,因为普通百姓没读过书,也不懂得忠孝礼义廉耻,怎么可能成为范仲淹。 「不对呀!」 张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挠着头道:「方才是说问题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还是法的问题,那么解决的方式不应该是将它变成法在人上吗?」 司马光神色勐地一变。 张斐并未注意到,挠着头,自顾言道:「如果说培养一批如范公的一样臣子,人人谨守道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轻易违反道德。 可是这守德比尊法要难 多了,欠钱不还,不一定违法,但一定是违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马光。 只见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瞟来,立刻道:「你倒是说下去啊!」 张斐嘿嘿道:「我读书读的少,还望司马大学士能为我解惑?」 「行了!这回你赢了。」 司马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叹道:「妙言至径,大道至简。」 第二百零一章 鱼与熊掌 司马光生性非常节俭,是极度讨厌铺张浪费,如果不出远门,他一般是不乘马车,哪怕天气非常炎热,他依旧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从家乡就一直追随他的老仆,立刻迎了过来。 “君实相公回来了。” “嗯。嗯?”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偏头看向那些老仆,“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老仆道:“君实相公啊。” 司马光纳闷道:“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老仆讪讪道:“是小苏先生告诉我的,你这都已经升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来,这老仆都是尊称他为君实秀才,都不知道司马光已经升了参知政事。 就离谱! 司马光沉眉问道:“苏子瞻?” 那老仆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仆道:“方才来的,如今正在屋里看书。” “我找他去。” 司马光直奔书房而去。 这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这小宅院都还不如许遵,但他俸禄不低,这钱花在哪,一方面接济一下流民,其余得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 以前苏轼就经常上他家或者欧阳修家借阅。 来到书房,司马光就质问苏轼,“苏子瞻,你为何教坏我仆人?”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司马相公,你这也太澹泊名利,升了参知政事,就连家里的老仆都不知道,还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让人听见,只怕会笑话相公的。”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 司马光瞪了苏轼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苏轼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光问道:“你说是守德容易,还是守法容易。” 苏轼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守德容易。” 司马光哦了一声:“欠钱不还,虽有失道德,但不一定违法,怎么会是守德容易。” 苏轼笑道:“违法与否,自有律文可断,而有德与否,往往就难以断定。” 司马光沉吟少许,叹道:“是这么回事啊!” 苏轼问道:“司马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司马光摆摆手,又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上我家来,是为借阅吗?” 苏轼笑道:“那倒不是。”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事?” 苏轼笑道:“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司马光一愣,道:“你想进审刑院?” 苏轼点点头。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轼正色道:“不瞒相公,我这是受到之前那场官司的启发。” 司马光精神一振,“是吗?愿闻其详。” 苏轼叹道:“在公堂之上,韦愚山说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税漏税,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这现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谈变法是毫无意义。”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真是我们好高骛远了呀!” 为什么谈德不谈法,不是因为德比法高级,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逻辑来讲,道德其实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线,肯定是先守住底线,才能谈道德。 可现实就是抹去底线,只谈道德,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违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说,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下次就别这样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回旋余地。 违反法律,得到的是惩罚,回旋的范围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惩罚,故此才去谈道德教育的。 如果藏富于民是基于道德,其实就是基于委曲求全。 换而言之,你自己都知道你根本就管不到他们,那么财富控制在他们手里,是怎么都得不到稳定的结果。 大道至简。 其实道理都是很简单的,你们无非就是做不到,故此就弄一些高大上的东西,来掩盖这个事实。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轼也发现这个问题,如果大家都不守法,变法就只是纯粹的利益之争,首先得做到守法,才能去谈这变法的得失。 而张斐到底是一个俗人,不会就这个问题过多的纠结,司马光走后,他就开始查阅店里的账目。 一个词来形容,惨目忍睹。 就是之前赚了马天豪他们一点钱,之后的没啥太多收入。 然而,开销却是越来越大。 正好范理入得堂内,张斐就问道:“范员外,咱们店里的收入,真是每况愈下,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 范理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找不到官司打么,如今咱们名气这么大。” 范理道:“就是因为咱们名气太大,这官司反而不好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理先是一张嘴,随后道:“你先等等。” 说着,他从档桉室里面找出一份文桉来,递给张斐,“你看看这桩官司。” 张斐接过来,翻开看了看,这官司倒是很简单,就是第一甜水巷,有一个老婆婆去世了,她留下的房产起了争执。 这老婆婆有一个儿子,一直都住在城西,是做绸缎买卖的,但从来没有照顾过卧病在床的母亲,是邻居家一个卖炊饼大婶一直在照顾这老婆婆,这老婆婆死后,就将房子给了这邻居大婶。 结果她儿子认为,这房子应该传给自己,怎么能留给邻居,故此就要打官司,于是跑来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忙。 张斐看完之后,道:“这官司不错呀!能挣不少钱,你们是没有把握吗?” 范理立刻道:“还真不是,那大婶是一个善良的老实人,要打绝对能赢,可事实就是这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同住一城,母亲卧病在床,他却从不来照顾,直到死后,他一家人才赶来举办丧事,可说是举办丧事,但其实就是占着那房子。就那老婆婆留下的房子,我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值上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张斐纳闷地看着范理,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良心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狠的呀。” 范理没好气道:“以前咱们这一行名声就不好,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自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如今三郎你将咱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声弄得这么好,帮穷人打官司都还不收钱,我要是接了这官司,万一赢了,那不是坏咱们名声么。” 张斐啧了一声:“我赚名声,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名声去赚钱,赚不到钱,这名声有啥用,我们只要是用合法手段就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范理道:“你要无所谓,那咱们接下这官司,那户的儿子说了,只要三郎你出面帮他打这官司,他愿意出一百贯钱。” “一百贯!那你还犹豫甚么,当然!” 张斐突然挠挠头,瞅了瞅那文桉,“呃我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赢?” 范理笑道:“这官司让我打都能赢,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亲在邻之上,那又是他家的祖宅,是要传于子孙后代的,母亲都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权力给予外人。” 张斐瞧他振振有词,道:“那你帮这儿子,我帮那大婶,咱们比一比。” 范理立刻道:“那我可打不过。” “是呀!可见这是这是有难度的。”张斐道。 范理点点头:“是,三郎说得对,挺有难度,你慢慢考虑,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瞅着那文桉,真是纠结万分,又是挠腮,又是挠头,抓狂道:“张斐啊张斐,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特么是个律师,又不是侠盗,开店就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这还用考虑么,必须接啊!这官司稳赢,我这是不是脑子锈逗了。”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道:“你一个人在这滴滴咕咕什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止倩走了进来,眨了眨眼,如实道:“我在研究一个官司。” “什么官司?” 许止倩立刻走了过来。 张斐将文桉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看罢,突然看向张斐,“你不会想接吧?” 张斐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咱们打开门做买卖,人家求助,不能不接啊!” 许止倩激动道:“这儿子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无可救药。他在城西住大宅子,母亲卧病在床,别说照顾,都未来探望过,而如今为了钱,竟然还要污蔑那好心的大婶花言巧语欺骗他母亲,图谋他的祖宅,这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你若帮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张斐反驳道:“坏人去铁匠铺买刀,铁匠难道不卖给他么。” 许止倩道:“你若不知道他是坏人,那情有可原,你若知道,你还卖刀给他,你就是从犯。” “你行行行,你反正总是有道理,有钱还不让挣了,你怎么不去当菩萨,当什么耳笔,真是岂有此理。我撒尿去了。气死我了。” 张斐站起身来,就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死性不改!” 许止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前脚刚走,范理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许止倩回头一瞪:“你笑什么?” 范理讪讪笑道:“许娘子,这你真是误会了三郎,这官司咱也打得赢,他若想接,悄悄让咱们打了,你也不知道。” 许止倩愣了愣,“你是说他故意气我?” 范理忙摇头道:“不是的,我看他就是希望你阻止他,这样他就可借坡下驴。” 许止倩道:“不接是对的,为何希望我阻止他?” 范理道:“咱们开店,到底是为了赚钱啊!” 许止倩道:“这钱够用就行,赚那么多也用不了。” 范理讪讪直笑,不好做声。 许止倩眼眸一转,道:“范员外,你让人去找找那大婶,咱们帮她要回那宅子,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不孝子,可真是岂有此理。” 就知道是这样。范理小声问道:“收多少钱呢?” 许止倩眨了眨眼:“不收行不行?” 范理讪讪道:“咱们到底是打开门做买卖,你这。” 许止倩想了想,道:“那那就收五百文一贯钱总行了吧。我看那大婶也不是贪图那宅子,才照顾那老婆婆的,咱就别要她太多钱了。” “那,那就还不如不要。” “那最好了。” “?” 第二百零二章 亲邻法 张斐真的是去撒尿了。 鲁迅说过,人在撒尿的时候,头脑是最放松的,最适合思考。 这个简单的官司,还真是令张斐犯难了。 但是难点不在于这官司是否难打,他都还没有仔细去考虑,而是他发现自己渐渐偏离了自己职业素养。 在他最初的规划,他拿下范家书铺,还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去锄强扶弱,伸张正义,那是侠盗所为。 他也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如此。 然而,当这个官司放在他面前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初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他思想中,结果正义变成第一位,而非是金钱,亦或者是程序正义。 有些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这是很不应该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自己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受许芷倩感染吗? 显然不是。 他可能会有所顾忌,但也不至于让他改变自己的整个思维方式。 傍晚时分,张斐与许芷倩一块乘坐马车,离开了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生气了吗?」 许芷倩见张斐情绪很是低落,闷闷不语,不禁小声问道。 张斐瞧她一眼,「与你无关。」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嘀咕道:「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张斐苦笑一声,解释道:「我其实可以不让你知道的,而我之所以当时告知你实情,那是因为。」 「就是因为你希望我阻止你。对么?」许芷倩急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我本不应该这么想的。」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你有进步。」 「进步你个头。」张斐一翻白眼:「打官司不是杀人越货,也不是威逼利诱,而是讲律法,讲道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就证明这里面的确存有争议,而不能以强弱来断定。就好比当时我帮曹衙内打官司,即便林飞是无辜的,我也得尽力帮曹衙内。」 许芷倩听得是直摇头:「这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张斐纳闷道:「我又不是玩歪门邪道,我是讲律法,讲道理,只要遵循规则,赢得官司,我无愧于心,输了官司,我也无愧于心。」 许芷倩轻哼道:「强者是不需要讲律法,讲道理的。律法就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曹衙内那不过是特殊案例。但他也只是害怕曹太后的责罚,而不是敬畏律法,在三衙,受欺负的教头,可不止一个林飞,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再说李四与陈裕腾的官司,如果没有你,李四是不可能赢的,但是对于陈裕腾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助,只有李四才需要我们的帮助。 还有那马天豪、陈懋迁,他们雇佣你,那只是为了避免被官府欺压,而不是怕与百姓争讼。那些牙人哪天不在搬弄是非,抬高物价,浑水摸鱼,愚弄百姓,陈懋迁可有找你帮忙吗?只有弱者才需要我们帮忙,强者根本就不需要。」 她的观念始终是强调强弱关系,如果是曹衙内与富直爽打官司,那你随便帮谁都行,可一旦变成曹衙内和林飞打官司,她立刻就偏向林飞。 而她的这个观念,张斐早就知道了,二人也争论过很多回,但谁也无法说服谁。 但今日张斐却听得是眉头紧锁,沉思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改变我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至少在律法意义上,人人平等的世界。 这本就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 如韦愚山他们 那些人,几乎可以无视律法的存在,如果我不帮耿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忌惮我,更不需要我帮忙。 是了! 我不是处在一个法制完善的社会,而处在一个法制建设的时期。 要想不管帮谁打官司,都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开心赚钱。首先,我得让他们先敬畏律法,让律法两端是处于平等。 许芷倩瞄他一眼,见他不做声,于是道:「我已经决定帮那大婶讨回公道,而且而且这回我打算自己去打。」 张斐一怔,惊讶道:「你你去打?」 许芷倩点点头:「朝廷都允许我与你上堂争讼,那我当然也有权力自己帮人打官司。当初咱们就说好了,我是可以免费帮人打官司的。」 张斐问道:「你行不行啊?」 许芷倩稍显忐忑道:「你认为我行么?」 张斐当即就乐了:「你自己都没信心,那你还打什么?」 许芷倩道:「我没信心是因为我没有自己打过官司,我就只看过你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张斐翻着白眼道:「当时让你在公堂上发挥一下,你又不敢,如今在这赶鸭子上架,真是自讨苦吃。」 许芷倩也有些后悔,道:「上堂我倒是不怕,我我就是怕打输了,害了别人。」 张斐稍稍一愣,道:「你要明白一点,我们珥笔打官司最重要的就是尽力而为,至于成败,那是主审官判决的,又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许芷倩道:「道理我懂,但我就怕输。」 张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我来吧,方才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许芷倩瞧他一眼,犹豫片刻,兀自摇头道:「我还是想自己尝试一下,我也不想总是去求你。」 说着,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可不是与你见外,只不过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做到。」 她自小就比较独立,也不太习惯于总是去依赖别人,还是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张斐沉吟少许,又问道:「那允不允许我给你当助手?」 许芷倩立刻道:「你必须给我当助手,毕竟我都给你当了那么多回助手。」 张斐点头笑道:「好吧!这回就让你试试看。」 回到许家,许芷倩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许遵。 许遵听罢,却看向张斐笑道:「怎么?这小官司已经请不到你这张大珥笔了。」 张斐听到这称呼,就很想死,赶忙道:「岳父大人哪里的话,其实就是芷倩打官司不收钱,我是要收钱的,那大婶若是能赢官司,倒还好说,要是赢不了的话,就还得赔上一笔诉讼费,可能她也付不起。」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虽说收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许多时候,也要视情况而定。这样也好,倩儿专门免费帮人打官司,也不会坏了你们这行的规矩。」 可见他是偏向女儿的。 许芷倩激动道:「爹爹是答应了么?」 许遵呵呵道:「爹爹什么时候阻止过你帮助别人,但凡事要量力而行。」 「还是爹爹好!」 许芷倩稍稍鄙夷了一眼张斐。 张斐一脸无辜道:「我也很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支持我自己这么做,难道这也不行么。」 「你先别得意。」 许芷倩哼道:「等我累积了经验,我再也不会劝你,我要在公堂上战胜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斐笑着直点头道:「有志气,我很期待。到时一桩官司,咱们夫妻赚两份钱,真是快哉。」 许芷倩 道:「这你休想,我才不会收钱。」 「!」 张斐神情一滞,白了许芷倩一眼:「真是没劲!」 许遵也抚须笑道:「老夫也很期待。」 许芷倩又问道:「爹爹如何看这官司?」 许遵又拿起那文案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亲邻法自古有之,但是这在我朝,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做了一些细节补充,邻的优先权,已经近乎于亲。」 张斐问道:「是吗?」 许遵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张斐讪讪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再去看看。」 许遵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我朝在许多方面还是有别于前朝,就如这汴京市民,是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许多时候都只能依靠邻居,而非是亲人。故此我朝在修订亲邻法时,曾提高了邻的优先权。」 这宋朝是高度商业社会,市民没有太多的宗族羁绊,大家就开始强调自由,强调效率,卖个房子,还要跑去亲人先问一遍,就真是太麻烦了,朝廷也是根据市民的需求,进行适当补充。 在一些情况下,是可以免问亲人。 另外,在价格方面,宋朝廷也是偏向于市场价格的,亲人也不能低价购买。 张斐皱眉道:「但这并非是房屋买卖,而是继承。」 许遵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这场官司的难点。其母的做法,看似有理,但其实是难以受到律法的保障,这祖宅还是要传于子孙后代。虽然亲邻法也同样适用于继承权,但买卖还是有别于继承,在她儿子还活着的情况下,这邻居是很难取得继承权。」 许芷倩道:「可是他儿子是如此不孝,那我们可否用孝道去打这官司,当初张三也用孝道帮方云脱罪的。」 「当然是可以得,我也以为有一定胜算。」 许遵点点头,又道:「但是官府不能单单只考虑这一桩官司,同时也要考虑到宗法问题,如果开此先例,那会不会与宗法产生矛盾,故此你即便证明她儿子不孝,也不能保证,官府就会判你赢。除非你能官府相信,如此判决,是不会影响到宗法,那胜算就更大一些。」 这古代都是双法并行,国有律法,乡有宗法,二者其实有着很多矛盾。 亲邻法在修改中,其实也遇到宗法的阻力,如今的邻居,是近乎,并没有完全与亲人平等。 是! 这儿子是很不孝,但如果你把继承权给破例了,这会对宗***产生极大的冲击,甚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法官是一定是要考虑这个问题的。 许芷倩又看向张斐。 张斐道:「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应该跟以前一样,先做足功课,总会找到破绽的。」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百零三章 打...打劫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的梦想,就该自己去争取。 张斐最初在事务所给许芷倩弄一个法律援助,其实也就是这意思。 毕竟二人许多的观念是不一样的。 可以相互帮助,但不能相互勉强,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目前二人的关系不同以前,但是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张斐,还是许芷倩,都不认为要有所改变。 不过张斐的观念,倒是出现一些些改变。 他发现在这个社会,就不能再一味的去遵循程序正义的原则,而是要首先思考实体正义。 如果说程序正义是一个天平,在以前那个时代,天平两端的重量不说完全一样,但至少相差无几,就算去南山,也得拿出具体证据来,不能凭空捏造。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个程序正义本来就是倾斜的。 而且,一定是往强者那边倾斜的。 那么要实现程序正义,首先就得让天平两端平齐,而办法就是添加砝码,而诉讼手段就是这个砝码。 简单来说,如果张斐还一味的去追求程序正义,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进一步摧毁程序正义,令天平更加倾斜,同时也是进一步摧毁整个行业。 如果他追求实体正义,反而是在建设程序正义,建设这个行业。 逼着那些强者也得拿出证据来打官司,不能再肆意妄为。 张斐从一个乘凉的,变成一个种树的。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种树是需要成本的。 这钱从哪里来。 当你去追求实体正义的时候,必然是赚不了多少钱,当然,你要按着程序正义的套路来去做,其实也赚不了太多钱。 道理很简单,弱者就会渐渐放弃争讼。 必输。 那有什么玩的。 这收入是一个问题。 没钱,举步维艰。 正版印刷坊。 「三郎来了!」 「东主好!」 这印刷坊的工匠,见张斐来了,纷纷起身行礼,甭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个个都是毕恭毕敬。 他们虽然是印刷匠,但也对那场官司是了如指掌,如今上茶肆,都能听见大家在议论那场官司。 连开封县知县都被俺们东主给拉下马来了,对张斐的敬仰真是犹如滔滔江水 不但如此,他们也更加安心,不怕再受欺负。 同时也有更多工匠加入正版印刷坊。 在旁陪着的侯东来,立刻邀功道:「三郎,如今咱们印刷坊已经招了有三十多个工匠,再加上一些学徒,已经有五十多号人,虽然咱还没有赚钱,但咱已经是东京第一印刷坊。」 一直以来,张斐都在催他招工。 难道第一不是看盈利的吗?张斐咽了下唾沫,问道:「那每个月的支出?」 侯东来道:「那怎么也得小几百贯钱。而且,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将隔壁院也给租下来,如今这地方已经不够用了。」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你别光说这些,你得告诉我,何时能够盈利?」 侯东来愣了下,「那恐怕还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开始印刷,真正要盈利,至少也得小半年。」 张斐啧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久?」 侯东来道:「这这不是你吩咐的,咱们要印刷出最精美的书籍,每个字都得精雕细琢,这可得花不少时日,还有那活字,虽然目前这技术已经弄得差不多,但还要雕刻不少活字,这也是需要时日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 一步算错,步步错啊! 他原以为自己名声打出去,弄个计税,就有赚不完的钱,结果这一波三折,弄到现在,他还赔了不少钱进去。 而这个正版印刷铺,本来也是买来挣钱的。 结果砸了一千贯进去,泡都没有冒一个,还得小半年,这怎么维持下去啊! 张斐暗自一叹,可惜这两门买卖都无法拉人来投资,不然的话,就轻松多了。 他弄的这个印刷作坊,其根本目的,是要争夺舆论权,如果让人来投资的话,到时就会受到掣肘,毕竟人家投资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闯祸,得罪那些士大夫。 汴京律师事务所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别人来投资,可能韦愚山的官司就没法打,说不定投资者就是韦愚山。 突然,张斐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们上回送去我事务所的契约非常不错,你可有算过成本?」 侯东来稍稍一愣,想了想,道:「只有估算过,倒是没有具体算过,不过应该也差不多。」 张斐问道:「那是多少?」 侯东来道:「这还得看印多少份,份数越多,成本就越低,如果达到三千份,成本就能够降到两文钱,如果超过五千份,成本就能够降低至一文钱。如果到时用上活字印刷,可能连一文钱都不到了。」 张斐惊喜道:「这么少么?」 侯东来点点头道:「这一份契约没多少字,可不像那些书籍,成本当然很低。」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之前就考虑过做这印刷契约买卖,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契约,都是从这里购买,但之后计税那事弄得,他就忘了这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买卖。 如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翌日!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今儿请我们来是为何事?」马天豪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旁边的陈懋迁、樊颙,则是很谨慎地看着张斐,甚至带有一丝丝惧怕。 张斐瞧了眼陈懋迁,道:「最近陈员外的买卖不好做吧?」 陈懋迁听着就来气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语气,「托你的福,差点就死了。」 由于耿明一案,导致朝廷要全面彻查白契,而其中牙人是重点整顿对象。 白契多半都是牙人在从中作祟。 这么一搞,他们房牙是战战兢兢。 而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陈懋迁是很久没有来这里,心里很有怨气,我是你的大客户,你竟然来搞我? 这还合作个屁啊! 张斐笑道:「快也快了。」 「你此话何意?」 陈懋迁顿时慌了。 张斐道:「最近有不少人,上门找我打官司,就是要起诉你们房牙。」 陈懋迁当即就急了,站起身来:「张三,我可是你们店里的大客户,我自问对你也不错,你你不能忘恩负义,反过来告我一状。」 如今这厮,越来越可怕,被他告,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啊! 陈懋迁能不害怕吗。 就连马天豪、樊颙都是惶恐不安,在这里面混的,谁又是清白的。 张斐忙道:「你先别急,我怎么可能会告你们,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有得,我只会帮你们的,坐坐坐!」 陈懋迁还是有些心虚,问道:「当真不会告?」 「只要你们保持与小店的合作关系,我怎么告你们,那不等于我违约了吗。」张斐道。 陈懋迁想想也是,你是我的法律顾问,你反过来告我, 那你就是违反契约。 这才坐了下去。 张斐又道:「这也是我请你们来的目的,如今关于契约争讼的案子是越来越多,尤其是你们这些涉及田宅的,那更是朝廷重点的监督目标。契约是一定不能出错的。」 马天豪道:「我不是花了钱,让你们帮我们拟写契约吗?」 「是的。」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契约,还是你们自己拟写的。」 陈懋迁问道:「那些小契约也来找你,你们忙得过来么。」 如陈懋迁他们店里的那种租聘契约,就还是他们自己人写,毕竟用了这么久,也比较规范了,只是一些涉及金额比较大的就来找张斐。 张斐道:「我现在就是很不放心这一点。」 樊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具体看过你们店里的那些契约,有着太多漏洞,如今朝廷在这方面看得紧,关键客户也比较慎重,我作为你们的法律顾问,有必要帮你们规避这方面的风险。」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听着顺耳。」 「必须得。」 张斐道:「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服务,不是说,你们主动来我,那可能就晚了,而是发现问题,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樊颙问道:「那你有何办法?」 「印刷!」 张斐道:「人写总会出错,印刷的话,只要检查清楚印版,出错的几率就很小,我打算为我们店里所有客户,都提供这种印刷版契约,方式就如同房贷契约一样,到时签订只需要填写名字和金额。」 马天豪立刻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那房贷契约太多字了,可真是难写。」 牢骚归牢骚,但他是深受其益,他的房贷契约,规范以后,就方便许多。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还是豪哥有眼光。」 樊颙瞧张斐笑得很诡异,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问道:「这契约不会要另收钱吧。」 张斐一份契约,太昂贵了。 也只有房贷契约、股东契约能够配得上这价格。 「不会!」 张斐道:「咱们的合作契约上面已经写得非常清楚,我们将为你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樊颙点点头,心想,难道是我的错觉。 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张斐又道:「但是印刷是要成本的,这钱你们可得出。」 马天豪不干了,「这钱还得我们出啊!」 张斐立刻道:「豪哥,做买卖可得讲良心,你那房贷契约,一年印刷个几千份,我不还得倒贴给你。我这到底是汴京律师事务所,又不是搞印刷的!」 樊颙小声道:「那正版印刷作坊不也是你的么。」 张斐道:「是我的不错,但是我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现在所用的契约,也全都是花钱从正版印刷作坊买来的,你们都是大买卖人,这不难理解吧。」 陈懋迁是第一个妥协的,现在朝廷整顿牙行,他过得是如履薄冰,问道:「多少钱。」 张斐道:「三文、五文、十文不等,这得看字数和印刷量,如果是那种比较特殊契约,就不如手写,但如说租赁契约,就可以采用印刷。」 马天豪都乐了,「我说张三,你是缺钱了吧?」 张斐心虚道:「豪哥此话怎讲?」 马天豪道:「你当初一份契约五百贯,如今连五文钱的买卖都做上了。」 唉这确实太掉价了,赚钱不易啊!张斐咳得一声:「性质不一样,拟写契约的钱,是算在们合作的费用上,这五文钱是印刷作坊的 。」 陈懋迁道:「五文钱一份听着是不多,可加在一起也不少了,自己写都花不了这么些钱。」 「你不能这么想。」 张斐道:「你得想想,因契约有问题,被朝廷罚一次,那得赔多少,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契约设计,这是能规避很多风险的。」 樊颙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打劫,叹了口气道:「陈兄,你也别说了,这钱不花也得花,要不花这钱,到时出了问题,他可能都不会帮咱。」 马天豪也反应过来,哼道:「你这比咱放贷还狠一些。」 张斐忙道:「豪哥,这你就谦虚了,我可没你狠,我要狠一点,你们咳咳,如果你们真感到委屈和不爽,不如这样,让你们的同行都来印刷契约,大家都一样,就没什么委屈得了,在成本方面也不至于让同行占便宜啊!」 马天豪问道:「如何让他们都来印刷契约?」 张斐道:「帮忙宣传一下,买一份契约五文钱,被告一次,就得五百贯钱。」 这哪是在做买卖。 这特么就是在打劫。 可转念一想,老是抓着咱们几个抢,那也不是回事。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二百零四章 珥笔侠侣 马天豪他们刚走不久,范理就从外面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 张斐问道。 范理点点头道:「李国忠说了,只要咱们事务所保证今后不会在契约条例上与他们打官司,那他们就答应用咱们的契约,但是必须要签订契约。」 张斐点点头:「没问题,到时我拟定一份契约,你再去跟他们谈谈。」 要真说起来,这些书铺才是立契的大户,虽然是同行,但是现在穷凶极恶的张斐也是不愿意放过的,于是他让范理去跟他们谈。 咱们都统一契约,至少在契约条例上面,就不会产生矛盾。 毕竟他们有可能会在公堂上遇到的。 李国忠他们也怕张斐,而且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条例有着许多猫腻,张斐既然找上门提这事,他们还真不敢不答应。 范理突然问道:「三郎,你是不是很缺钱?」 在他们眼里,张斐都是高大上形象的,突然捣鼓这几文钱的买卖,那不用想,一定是资金方面出现问题。 张斐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原本我是打算凭借名气,多打一些官司挣钱,但如今连你都不敢接那些有损名气的官司,可见这名气先将咱们自己给束缚了。 但如果名气不能转化为利益,又有何意义,咱们又不求青史留名。故此我只能另辟蹊径。不过你也不要小看这契约一份才几文钱,但只要分量够多,赚得钱肯定不少。 待会你还得派人去宣传一下,普通百姓也能买咱们的契约,他们找人写一份契约,多数都比咱们贵一些。」 「如果天下人都用咱们的契约,那确实也能赚不少啊!」 范理稍稍点头,可旋即又道:「但每个人立契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多半不适用于印刷吧?」 张斐道:「这我会搞定的,你待命让那些珥笔,将大家常用的契约拿给我看看。」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对了!说到这官司,我有件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方才我打听到李国忠的书铺接下了那儿子与邻居争宅子的官司。」 张斐一怔:「是吗?」 范理嗯了一声,「他还知道咱们没接,方才还问了问我,咱们为什么不接,我看他八成是想打听,咱们有没有帮那大婶。」 张斐问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当然没有。」 范理摇摇头,「不说对咱更有利。」 张斐笑着点点头,「让芷倩拿他们来练练手也好。」 已是三更时分,张斐仍在伏案工作着,他得早点将各类型的契约拟写好,因为到时还得制作雕版,得花费不少时日。 可见这穿越者赚钱也真是不容易。 他现在都不敢再弄什么黑科技。 文科毕业的他,就只懂得一些原理,他现在才明白,要将这原理变成商品,是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一个活字印刷术,在都还没有制作成品活字的情况下,就已经烧掉他近一千贯。 虽然他要求比较高,但这技术还是北宋自己的。 底子不厚,他还真不敢再去尝试。 太烧钱了。 而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默默站在一旁,手拿蒲扇,帮着张斐扇着风,驱赶蚊虫。 这个女人真是一种让人容易上瘾的毒药,潜移默化地就让你对她形成一种依赖。 反正,张斐是离不开她了。 张斐突然放下笔来,揉了揉眼,心道,没有电灯的时代,真是不太适合加夜班啊! 旁边的高文茵见罢,柔声道:「三 郎,如这种事,其实可以让七哥来做。」 自从张斐与许芷倩确定关系后,她就有意识的慢慢改变对张斐的称呼。 张斐心里清楚,也没有点破,回头看她一眼,解释道:「这初稿可是不能让人代写的。」 高文茵问道:「为何?」 「因为。」 张斐稍稍一顿,转而道:「要不,夫人先坐着,你这站着,我还得扭着脖子与你说话。」 「哦。」 高文茵赶忙坐了下来,顺手又拿着扇子在脚下扇了扇。 张斐解释道:「如果我不动手写,就光用嘴说,那我也只能说一个大概,可这不是状纸,而是契约,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初稿一定得我亲手写,等写完之后,再再交给老七看看。」 这其实是一个习惯问题,笔写和口述,完全就是两种思维。 另外,这事本来一直都是许芷倩在帮忙,但许芷倩现在忙于准备那官司,张斐也打算让冯南希试试。 冯南希的文笔没有许芷倩那么华丽,但非常老练,毕竟是刀笔吏出身。 在状纸方面,可能没有许芷倩的状纸那么打动人,但是在契约方面,应该比许芷倩更适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有何区别,见张斐也没有打算继续写下去,于是又好奇道:「可是我方才见这契约上,留有许多空白,这是为什么?」 她方才在边上也一直在看,就很好奇那些空白是留着作甚的。 张斐道:「我是打算将这些契约印刷出来,然后贩卖给商人、市民。你应该知晓,如今许多百姓都不认字,在与别人立契的时候,常常上当受骗,等到我的契约印刷出来,他们就只需要花两三钱,从我这里买一份契约,就能够规避一些上当受骗的风险。所以那些空白都是留着给立契的人写名字和日期的,这个就只能他们自己写。」 高文茵眼中一亮:「这主意真是不错,难怪三郎你方才写得是有关借贷的契约。这百姓最常用到的契约,就是借贷契约。」 张斐突然看了眼她,「原来夫人也会读书识字啊!」 高文茵啊了一声,羞涩道:「我小时候跟爹爹学过一些,与许娘子是不能的。」 「是吗?」张斐问道:「你爹是做什么的?」 高文茵神情黯然道:「我爹以前是祥符县沁乡的乡绅,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你娘呢?」 「我娘很早已经去世了。」 「那你家里就没有别的亲人吗?」张斐又问道。 高文茵稍稍犹豫了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斐见她似不愿多说,自也不好多问,忽见她左手手背上那雪白的肌肤上有好几处红肿,这一看就是蚊子咬的,于是道:「你就顾着帮我驱赶蚊子,你看看你自己都被咬成什么样了。」 高文茵低头一看,赶忙缩回手,轻轻摇头道:「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好。」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见她身着灰色麻裙,不显她那丰腴玲珑的身段,过过眼瘾的机会都不给吗,问道:「你怎么穿上了这麻裙,咱家已经穷得丝绸都买不起了吗?」 高文茵忙道:「不是的,只是我待会还得为你去煮些东西,穿这麻裙比较合适一些。」 张斐点点头,突然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一块去。」 高文茵忙起身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张斐笑道:「我就是坐久了,想活动一下,今晚我下厨,就当是答谢你替我喂蚊子了。」 高文茵下意识地就将双手藏于背后,惹得张斐一阵大笑。 一盏茶功夫。 「味道怎么样?」 张斐双手撑着厨桌上,颇有大厨风范地看着这屋里唯一的尝客。 「软滑爽口,真的很好吃。」高文茵是欣喜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问道:「这菜叫什么?」 「肠粉。」 「肠粉?」 高文茵低头瞧了眼那盘子里那裹着酱汁、肉沫的白面皮。 「别问我为什么叫这名,我也不清楚。」说着,张斐坐了下来。 高文茵偷偷瞄了眼张斐,十分好奇道:「三郎,按理来说,你们读书人都很少下厨房的,为何你这么懂得做菜?」 张斐摇头叹道:「这说来话长,我外公当初告诉我,做得一手好菜,可以哄女人开心。可惜如今女人都喜欢诗词歌赋,我这空有一身厨艺,却没处施展。」 高文茵登时双颊染霞,羞赧道:「这定是你乱编的,哪有外公会这么说得。」 张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道:「但这千万不能告诉小桃,否则的话,她又得生好些天闷气。」 高文茵想到小桃那些天为了火锅生闷气的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嘴角边微微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点了点头,又道:「那三郎可否教我做这肠粉?」 张斐错愕道:「你学来干嘛?」 「我学来做给你吃啊!」 「哦好啊!」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工作,张斐总算是写好六份契约样本,其中两份是关于宅田交易的契约。 还有两份关于关于大宗商品的,也就是茶、盐、酒、糖交易的契约。 剩余两份,就是关于借贷方面的。 当然,这只是初稿,毕竟这年头的文笔与他那时代不一样,他虽然也有进步,但这东西专业性太强,他还是直接甩给冯南希。 而他则是继续审查当下比较常见的契约,他是打算垄断东京商铺所有的契约。 这买卖其实也是属于薄利多销。 「真是气死我了。」 许芷倩突然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张斐当即停下手上的活,瞧她一眼,笑吟吟道:「是谁惹我许大珥笔生气了。」 许芷倩本不在乎这个称呼,但张斐的语气,令她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稍稍白她一眼,又道:「这好人太好,坏人太坏,真是令人生气。那刘大婶见那黄二叔咄咄逼人,还要与她打官司,吓得她都打算不要那宅子了,还说要将宅契还给那黄二叔。」 张斐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许芷倩是心有余悸道:「幸亏我去了,还有那刘大婶的儿子也不是很情愿,这才好不容易劝住了那刘大婶。但是那黄二叔也真不是一个东西,你知道么,他也怕被人说自己不孝,于是私下恐吓其母,让母亲告诉左邻右舍,是她自己不愿意跟儿子一块住,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种人,可真是畜生不如。」 「那他母亲这么说了吗?」张斐皱眉问道。 许芷倩点点头:「就只是偷偷告诉了刘大婶,跟别人都是说,自己在老宅住习惯了,不愿跟儿子一块住。那黄二叔平时也就是路过,就顺便去看一眼,有一次看到米缸没米了,都没有说要送点米来。如今还四处说,是刘大婶趁着其母患病,将他家地契骗了过去。」 张斐道:「这就很难办了。」 许芷倩蹙眉道:「但是这一切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是可以作证啊。」 张斐叹道:「但是这官司本就是有利于他,再加上他母亲都在外面这么说,那他就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只要没有充分的理由,主审官一般不会判咱们赢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 「对了,这地契过户,应该有立字据吧?」 「有得。」 许芷倩点点头,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张纸来,「这只是我抄写下来的,但还未有去缴税,只能算是白契。」 张斐道:「没有超过两个月吧?」 「没有。」 「那就是有效的。」 张斐这才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道:「报答。」 许芷倩道:「那黄婆婆就是为了报答刘大婶服侍左右的恩情,故而将自己的宅子给她。你是想将这宅子视作照顾黄婆婆的报酬?」 张斐道:「你已经想到了。」 许芷倩点点头:「但这恐怕要不了多少钱,那黄二叔都愿意花钱打官司,肯定会愿意支付这点报酬,我算了一下,一个月哪怕算五贯钱,三年也才一百八十贯,可相比起那宅子值得钱,可算不了什么。要是这结果,可也太便宜那黄二叔了。」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要多少是咱们说了算,可以是一百八十贯,也能够要一千八百贯,而到底判多少,可也不是对方说了算,而是主审官说了算。」 许芷倩道:「主审官也得依法判决,不能随便说个数,你得有依据,若论依据,五贯钱已经够多了。」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我可是最擅长索赔的了。而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主审官。」 第二百零五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在许芷倩的极力劝阻之下,黄二叔恐吓无果后,便雇佣李国忠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这个案子不是刑事案,一般不会去左右巡院打,但是涉及到的问题和财物又不小,左右厢公级别又不够。 司录司就是专门审理这种民事纠纷案的。 同时许芷倩也立刻递上辩诉书,这一下大家都知道,这回出马的不是张斐,而是许芷倩。 这顿时就引起了不小的热议。 这女人也能够打官司? 连司录司的长官,司录参军梁栋都有些懵,于是立刻向上面反应。 这能不能行啊! 开封府。 「这一个还不嫌折腾,还得夫妻两一块上阵,可真是岂有此理。」 李开听到这事,就是开始暴躁了。 吕公著是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怎么看?」 李开立刻道:「当然不行,这女人上堂打官司成何体统啊。」 一个张斐,打一场官司好歹也得歇一歇,这夫妻两轮流上阵,可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吕公著道:「可是那许芷倩之前就已经随张三上过好几回公堂。」 李开没好气道:「那都是司马君实和王介甫开的好头,不过,许芷倩也只是协助张斐,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不能混为一谈。」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如果我们不允许,万一张三以此为由,起诉我们开封府怎么办?」 李开神情一滞,道:「吕知府应该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吧?」 吕公著苦笑道:「他肯定不会向我们开封府起诉我们开封府,这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李开问道:「那他拿什么理由起诉?」 吕公著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也没有律例不准女人上堂争讼,反而女人是可以上堂做供的。」 李开权衡再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由他们去,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惹不起惹不起! 司录司。 「李御史?」 「梁兄,别来无恙。」 「有礼!有礼!」 梁栋见御史李展突然造访,不免感到有些诧异,拱手回得一礼后,又问道:「不知李御史登门造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展忙道:「我只是方才路过,顺便进来看望一下梁兄,说真的,如今人人都在谈论你们司录司啊。」 梁栋叹道:「还不就是因为张三、许芷倩,可真没愁死我,这风头我可不想出。」 李展问道:「这女人能够上堂为人争讼吗?」 梁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上面允许了。」 李展哼道:「这个张三也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当官的都已经对他退避三舍,可他还要将他妻子推出来,怎么,是想轮流欺负咱们么。这要不阻止,用不了多久,他就得骑在咱们头上撒尿。」 梁栋也听出他此行的目的,讪讪道:「李御史,那王鸿的下场,你也看见,我可不敢乱来。」 李展道:「我了解过这个案子,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梁司录只需秉公审理就行了。」 梁栋沉吟半响,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到时看他们表现吧。」 李展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希望梁栋稍微偏一点。 因为他知道这个官司,只要主审官稍微偏一点,那对黄二叔就非常有利。 如今张斐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现在是想尽办法要给张斐制造困难。 许芷倩自然不会玩这些盘外招,她仍在努力的 准备当中。 傍晚时分,余晖洒落在张家小院中,只见院中搭建起一个制作相当粗糙的公堂,但是坐在正座上的主审官,那是名符其实的判大理寺事-——许仲途。 而左右两边的正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审过最难的一场官司,坐在那里,是不断地在擦汗。 简直就是煎熬! 「我问完了。」 许芷倩坐了下去,还挑衅地瞧了眼对面的张斐。 「黄二叔。」 张斐站起身来。 坐在证人椅上的冯南希,是战战兢兢地望着张斐,「在!」 张斐问道:「听说你两个儿子。」 冯南希瞧了眼剧本,然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他们多大年龄?」 冯南希照着剧本念道:「小得七岁,大的十一岁。」 张斐继续问道:「他们与奶奶的感情如何?」 冯南希道:「感情感情非非常好,他他们在得知奶奶去世后,都都哭得很伤心,如今都还在跪在灵堂,陪着奶奶。」 旁边围观的牛北庆哈哈笑道:「老七,你这结结巴巴的,一看知道你在说谎。」 冯南希瞪他一眼:「你滚一边去,方才你倒是不结巴,可十句话有九句是错的。」 一旁同样充当群演的李四、小桃乐得呵呵直笑。 高文茵、青梅站在一旁,看得也是很入迷。 原来打官司这么有趣。 许遵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张斐倒是没有受到影响,朝着许遵道:「主审官,据我调查所知,黄婆婆是非常疼爱她的孙子的,纵使黄婆婆与儿子有些误会,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两个孙子,若是在黄婆婆清醒的状态下,她一定不会轻易将房子过户给刘大婶,此非人之常情。」 许遵稍稍点头,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翻了翻桌上的文案,有些傻眼:「怎么怎么又扯到孙子上面了。」 许遵着急呀,是哀其不争道:「你还说你准备好了,这祖宅可不一定非得传于儿子,也可以直接传给孙子的,在继承权上面,二者其实是有着相当的地位。如果主审官注意到这位黄婆婆还有两个孙子,那么很有可能不会将宅子判给那刘大婶。」 许芷倩忐忑地瞧了眼许遵,嘀咕道:「那李国忠有这么厉害吗?他会考虑到这些细节吗?」 许遵听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鼓着眼,大声训斥道:「你不能寄望于别人考虑不到,你得做足准备。况且京城许多珥笔都是拥有不错的辩术,只不过比起张三来,他过于注重巧辨,而非是实证。」 许芷倩被训得是满脸通红,又看向张斐,求教道:「张三,这一点如何破解?黄婆婆的两个孙子都还那么小,也不懂什么是孝顺。」 高文茵他们也都看向张斐,显然他们都已经入戏了。 张斐耐心解释道:「你首先要想这一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正如岳父大人所言,对方提出这个点,不是为了借两个孙子来证明黄二叔是个孝子,而是要让主审官考虑到,即便黄二叔不是一个孝子,但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小孙子,他们是无辜的,而每一个奶奶都会希望自己的孙子过上好日子,这可能会改变主审官的看法。 得知他们的目的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首先,就要证明黄二叔家境非常不错,有没有这一笔钱,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愁吃不愁穿。 其次,证明刘大婶为了照顾黄婆婆,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的生活又是多么的拮据。 这种反差就能够扭转主审官的想法。你一定要记住,这场官 司的重点是亲情,法律依据只是其次,故此通常这种官司,主审官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关键,他怎么判都可以的,那么你的问题就一定要感动主审官,感动在场所有的人,如此才能够使得主审官偏向你。」 许遵直点头:「张三说得很不错,感情是此案的关键,通常官员在审判此类案件时,多半都是遵循两大原则。当情法相当时,则视情执法;而当情浮于法时,则屈法循情。 这场官司如果遵循亲邻法,多半是要判给那黄二叔,故此你的辩诉,一定让主审官认为此案是属于情浮于法,主审官便会不依照亲邻法,而根据实际情况判决,如此就会有利于刘大婶。」 许芷倩直点头,怯怯道:「女儿记住了。」 张斐瞧着她被训得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揶揄道:「回去再改改你的问话吧,先将自己写哭了再拿上来,我这都还没有开始发挥,你就扛不住了。」 许芷倩道:「我看你打官司,也没说将自己弄哭。」 张斐一翻白眼:「我凭得可是演技,哪怕我帮黄二叔打官司,我也能说得感人肺腑。你那演技就别上去丢人现眼,真情流露反而是你的优势。」 许芷倩鄙夷道:「原来你之前都是装的呀?」 张斐哼道:「这不叫装,这叫做专业。」 「你先别得意。」许芷倩撇了下嘴角,「我再去改改,下回你可没这么轻松了。」 拿着文案又回屋修改去了。 「呼。」 许遵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喝口茶,又向走过来的张斐说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与你上堂时,我倒不觉丝毫紧张,可是,方才练习的时候,她只要稍稍迟疑一下,我这心都要跳了出来,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见许遵是满头大汗,不禁暗自偷笑,嘴上却道:「这是因为岳父大人太在意芷倩了。」 许遵问道:「你怎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张斐神情一愣,忙解释道:「我当然也在意,只不过我以前经历过,而芷倩表现的比我当初都要好。」 许遵似乎不大信,「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最难的就是畏惧公堂,而芷倩之前连政事堂都去过,她并不畏惧公堂,那么做足功课,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除非主审官是岳父大人,否则的话,我对芷倩还是有信心的。」 许遵哼道:「若老夫是主审官,那你恐怕要为老夫担心了。」 张斐呵呵直乐。 许遵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有件事忘记与你说了,朝中又有不少官员举荐你入朝为官。」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这都快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朝中有一批大臣想得很透彻,跟张斐较劲,他就一块破瓦,赢了也得不到什么,输了可就惨了,王鸿再一次证明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还是诏安。 每回张斐闹腾,朝中就有人上奏,向神宗举荐张斐,这种人才,怎能放任他在民间当珥笔呢,必须得招入朝中,正好朝廷要司法改革,急缺这方面的人才。 许遵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暂时还是没有这想法。」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不答反问道:「岳父大人认为他们会给我一个什么官当?」 许遵嗯了一声,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若当官,所能做是远不如现在啊。」 第二百零六章 有本事你帮坏人 这才四更天过半,四周都还是一片漆黑,但张家、许家却已经亮起了灯火。 “啊!” 张斐打着哈欠,揉着那睁不开的双眼,嘴里抱怨道:“止倩,要不要这么赶啊?哇这天都还没有亮。” “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击鼓,一般耳笔打官司,可都得赶在五更天,将状纸呈上,否则的话,可能又得等上好几日。快些走吧!” 许止倩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张斐往门外走去。 送他们出门的高文茵,为许止倩打气道:“许娘子,我在家帮你准备庆功宴。” 许止倩忙道:“高姐姐,可千万不要,就算能赢,今儿可能也判不下来,你夫君打得是另一种官司,与我们可不一样。” “啊?”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张斐也睁开双目,精神抖擞道:“你说什么,我也是你夫君好么。” 许止倩眨了眨眼,竟还争辩道:“我我也没有说错啊!” 张斐直点头:“绝对正确。” 高文茵羞红着脸,默不作声。 可见三人行,也有可能是一人刺激,二人尴尬。 许止倩瞟了眼高文茵,又瞪了还在得瑟的张斐一眼,“快点走啦!” 便是拉着张斐上得马车。 虽然天还没有亮,但是汴河大街上,已经有着许多辛勤的小贩挑着胆子赶去自己的摊位。 等到他们赶到司录司时,天微微有些亮,刚刚下得马车,就见那司录司的大门前,站着不少人排着队等候,其中有些人帽檐上插着短笔。 “这么多人啊!” 张斐惊讶道。 许止倩道:“司录司和左右厢公是最为忙碌的。” 司录司和左右厢公都是处理民事诉讼的,汴京多少人,每天纠纷可得不少。 李国忠那边光起诉都花了三天,才排到今日,但是一定要赶早,谁也不知道前面的官司要审多久,而官员肯定是准时下班的,到时就只能往后推。 当然,许止倩自然不用亲自去递状纸,律师所那边已经安排茶食人帮她处理这些事。 但她也必须早来,待会还要点名的。 张斐很是汗颜:“这我还真是没有经历过啊。” 当初他去左右厅,都是走的后门,因为他是跟着吕嘉问一块去的。 许止倩说得是一点没错,他打的是另一类官司,跟普通耳笔不一样。 普通耳笔可是要苦逼多了。 “许律师!是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我们是来支持你的。” “许律师,一定不能让不孝子得逞。” 几个大娘突然来到离他们几步远处,为许止倩打气。 哇靠!还有应援团?张斐向许止倩道:“这是你花钱雇得么?” “我为何要花钱雇她们。”许止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又道:“我不认识她们。” 但她还是向那几个大娘点头致谢。 其实平时司录司还真没这么多人,今日是不少人特地赶来观审的,而九成九就是冲着许止倩这场官司来的。 首先,从来没有女子上堂争讼,这是一个先例,谁都向看看女子上堂争讼是一个什么情况。 其次,她不收钱。 这是最关键的,对于很多百姓而言,这就是一个福音,再加上许止倩之前就因为乐善好施,在京城小有名气。 市民们都相信许止倩是真的免费为人争讼。 大家想知道许止倩到底厉不厉害,要是厉害的话,那今后他们也可以找许止倩寻求帮助。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那几个大娘,然后沉着脸走了过去。 许止倩愣了下,问道:“你干什么去?” “有点事。” 张斐来到那几个大娘面前,面色严肃地问道:“你们认识我么?” 其中一个大娘道:“俺识得,俺识得,你不就是那张大耳笔么。” 张斐很是纳闷道:“为什么你们叫她许律师,叫我就叫张大耳笔?” 边上那个大娘道:“你是男人,当然是叫耳笔,许娘子是女人,以前可也没有女人当耳笔,俺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叫,你那店名不是叫什么律师所么,俺俺们寻思着就叫她许律师。”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心中很是不甘,我创的名字,让夫人给摘了桃子,又道:“那你们能不能也叫我张大律师。” “啊?哦,好好的,张大耳笔。” “谢谢。打扰了。” 张斐一脸郁闷地回到许止倩身边。 许止倩双肩急耸,拼命地憋住笑,她是知道张斐对这耳笔是很有抵触感,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斐叮嘱道:“别笑出来,我现在很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止倩直接笑出声来。 “倩儿姐!” “倩儿!” 忽听得几声悦耳动听的声音。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头戴帷帽的小娘子从马车上下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身条子都很正点。 “呀!你们怎么来了。” 许止倩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们来支持你的呀!” “你呀!寻得如意郎君,可就将我们这些姐妹给忘了。” “可真是见色忘义。” “你们瞎说甚么,待会我要输了,可就得赖你们。” “闺蜜都不介绍一下么,好歹我外号叫做闺蜜杀手啊!” 相比起那些不识趣的大娘,张斐还是更喜欢跟小姐姐聊天,正准备主动走了过去,打个招呼,加个微信什么的。 突然一人拦在身前,“张三郎。” “哟!李行首!” 正是李国忠。张斐随口问道:“李行首亲自上阵?” 李国忠回答道:“我是茶食人,只负责写状纸,这官司是由我店里的一个耳笔负责。” 古代的行业,是很讲究规矩的,什么人干什么事。 李国忠又问道:“三郎既然有空,为何不亲自打这官司?” 张斐笑道:“这李行首还猜不到么,那大娘可是请不起我。” 李国忠稍稍皱了下眉头:“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笑道:“李行首有话但说无妨。” 李国忠道:“听闻许娘子是不收钱帮人打官司的。” “对啊!” “这恐怕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李国忠疑虑道。 张斐呵呵道:“咱们这行与其它行业不同,关键不在于免费和收费,而是在于能否打赢官司。若是打不赢官司,你就是倒贴钱,人家不会找你的,你若打得赢,你就是免费,人家也会把钱往你嘴里塞。” 打官司这种事,不是要钱,就是要命,能力才是关键,跟收不收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意竞争。 别说现在,在张斐以前的那个时代都是如此,你就是免费,人家都不找你。 李国忠点点头,但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张斐瞧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李行首不是担心坏了行规,而是担心这会增加你们争讼的成本,对吗?” 李国忠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张三郎啊!” 原来很多百姓请不起耳笔,最多也只能去耳笔胡同买一张状纸,有钱人就占很大的便宜,他们书铺很少输。 如果这回没有许止倩的话,可能吓唬一下,再拿一点点钱出来,那刘大婶就妥协了。 如今许止倩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会令他们书铺的成本和压力剧增。 张斐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多少本事,赚多少钱,这才合理。” “那是!那是!”李国忠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们两夫妻就是来破坏的。 换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感到不爽,以前写张状纸就能够将钱挣了,如今! 正当这时,一个后生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行首,我们是排在第一场。” 李国忠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郁闷道:“原来我们来的最早啊!我就说不用这么赶吗。” 李国忠解释道:“并非我们赶得早,而是这场官司因为许娘子,受到不少人关注,如果先审别得官司,那会受到影响的,而且又是梁司录亲自审,如今这天气炎热,第一场是最舒服的。”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听行首之意,不是每一场都是那梁司录审?” 李国忠道:“那当然不是,可是好些个狱司轮流审。”说着,他又感到好奇,“三郎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 “呃我以前在县里,就很随便,来京城后,第一次就是在审刑院打得,呵呵不是太熟悉。”张斐讪讪解释道。 李国忠无言以对。 这小子打官司,至少都是开封府,最高都已经打到政事堂去了。 李国忠突然皱了下眉头,心想,难道难道他是嫌这司录司级别太低了,若是如此的话,可就太好了,至少我们是遇不上他。 又过得一会儿,大门打开来。 许止倩也赶紧回来了,都不将张斐介绍给自己的闺蜜,就急急带着丫鬟青梅从边上的小门入得院内。 首先是要点名,登记。 张斐不会与她一块上堂的,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许止倩必然会选择依赖他。 故此他们是在家排练。 当然,司录司也不会允许他们夫妻上阵的。 毕竟现在是连大门都不让张斐进。 “喂我可是许止倩的夫君,凭什么不让我进?” 张斐冲着门口的衙役抱怨道。 那衙役瞧他一眼:“你不就是一个耳笔么,又非这官司的证人,凭什么让你进?” 张斐笑道:“原来差哥知道我的身份,那今后千万别做违法的事,要是让我逮着哼!” 那衙役顿时就怂了,低声求饶道:“三郎勿怪,这都是上面吩咐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张斐听罢,暗道,看来我是将整个官场都得罪了,上哪都能遇到仇人,今后可得抱紧大腿,不然的话,不得被他生吞活剥了。 正说着,里面走来一人,正是那范纯仁。 “范司谏。” 张斐赶紧打招呼。 范纯仁瞧了眼门吏,道:“放他进来吧。” “多谢多谢!” 张斐立刻熘了进去。 又跟着范纯仁去到堂内左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突然发现对面的廊道上站着好几个女子,都是许止倩的闺蜜,许止倩的姐妹,肯定也是出身官宦家庭,自然不会站在外面观审。 张斐寻思着,好歹是止倩的闺蜜,我得过去跟她们解说一下。他瞄了眼范纯仁,道:“范司谏,咱们为何站在这里,不站到那廊道上去?” 范纯仁板着脸道:“你没有瞧见么,那边有女子,怎好意思站过去。” “是哦。那边怎么有女子,我才刚刚发现。”张斐又赶紧转移话题,“范司谏是来这执行公务么?” 范纯仁摇摇头:“我也是观审的。” 张斐嘿嘿道:“范司谏莫不是来学习的?” 范纯仁倒也没有否认,只是言道:“那场官司,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于我不公。”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如王鸿那样当了十多年官的知县,又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不沾一点淤泥,这你都可以拿来攻击他,再加上那事,他本就有过失,故此对我并不公平。” 张斐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判失出人罪,即便判罪,也是你赢,但结果。” “判那么重,并非是你的原因。”范纯仁摇摇头,又道:“如果这场官司,你是帮那黄老二,而我帮刘大婶,我是不会输的。” 张斐呵呵道:“你输不输我不知道,但刘大婶肯定要吃大亏了。” 范纯仁道:“你每一次都是帮好人,那你自然总是占得优势。” 张斐郁闷道:“你以为我总想帮好人,原本我是打算帮那黄老二的,但结果被止倩给阻止了。下回若是有大富商出大钱请我,范司谏帮我劝劝许止倩?” 范纯仁点头道:“一言为定”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真的。” 他是真的不服,他不是那种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他当初也参加过司法考试的,而且是第一名。 但是他也不愿意帮助坏人打官司,他认为是道德束缚了他,当时他就直接放弃韦愚山,说实话,这确实有些伤,他就寄望于张斐去帮坏人,他来帮好人。 张斐可真是求之不得,激动地双目都泛起了泪光,连连拱手道:“那就有劳范司谏了。” 聊得一会儿,见到不少衙役入得场内列队。 这司录司的公堂,就是一块大操场,跑两步就会尘土飞扬。 当然了,老爷们是坐在正前方的屋檐下,是上有屋顶,下有石板,不会风吹日晒的。 衙役、耳笔全都是站在外面的。 坐? 桌子? 可真是想多了。 又过得一会儿,梁栋与六个官吏是一同从廊道上入得审问台,梁栋与三名官员入座,还有三名则是站在一旁。 其中有三人是狱司,就是法官。 一名是堂录,还有两名则是负责提供审计、验尸等专业方面的协助。 司录司每天要审很多桉子,是很多法官轮流着审,并且有大量的专业人士在场协助。 这也是北宋争讼之风盛行的原因。 朝廷内部考核,最难的就是司法。 司法官员每年都要考核一次,一次考六天。 这导致各法院都是专业人士在审,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通常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偶尔出现一次,也就是坐一坐,审桉还是专业人士。 可惜的是,宋朝创立这一整套司法制度,被元朝全部摧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封建朝代,宋朝的司法制度绝对是巅峰。 过得一会儿,只见许止倩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得堂来。这个耳笔名叫李磊,据说李国忠书铺最厉害的耳笔。 他们先是行得一礼,然后呈上状纸。 梁栋仔细看了看双方的状纸,然后道:“宣黄永利上堂。” 张斐见罢,皱了下眉头:“他没有用咱们那种审问方式。” 范纯仁道:“你那只是例外。” 张斐挠挠头:“这下糟糕了。” 第三百零七章 救场 糟糕? 范纯仁偏头看向张斐,「你此话怎讲?」 张斐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揭穿黄老二最为丑陋的一面,这个官司的胜算将会小很多。」 这场官司打得就是法外情,故此这情是一定要到位,否则的话,情就是难以突破法的界限。 范纯仁稍一沉吟:「主审官也一定是询问该问的问题,否则的话,这都不用你们上诉,旁边站着的法司一定会驳回主审官的判决。」 「这不一样!」 张斐摇摇头。 范纯仁问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珥笔是带有攻击性的,可以在问题中,设下陷阱,而主审官是本着公正的态度提问,是不具备攻击性的,只是针对疑点提出自己的疑问,对方很容易猜到,本可以提早想好应对之策,这是难以揭露对方最为丑陋的一面。」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说哪种审问方式更为公正一些?」 张斐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前者。」 「为何?」范纯仁问道。 张斐道:「因为双方珥笔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当事人,同时不遗余力的攻击对方,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若主要由主审官提问的话。」 他偏头看向范纯仁,笑道:「范司谏与我打过两场官司,应该知晓,许多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在不同的时机问,以及改变先后顺序,所得到的效果是大相径庭。」 范纯仁沉眉不语。 这一点唯独他感慨良深。 因为就他跟张斐交手过,许多对自己有利的问题都是要藏着的,要等对方先出手,然后再拿出来反驳,若是先拿出来,可能会被对手反制。 若由主审官主导,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身在堂上的许芷倩也感觉到有些不妙,看梁栋的态度,也不知道会给他们多少发挥的空间。 以前的审问方式,珥笔也有资格提问,但主线控制在法官手里,珥笔只能根据法官的提问来进行辩诉。 果不其然。 当黄永利上得堂时,梁栋就直接问道:「黄永利,你身为独子,为何不接年迈的母亲跟自己一块住?」 由于宋朝非常看重孝道,在《宋刑统》中,就有这么一条规定,别籍异财,供养有阙,可以以不孝论罪。 也就是,子女趁着父母年老,便将父母财产私分,另立门户,由此导致子女没有尽到供养父母的职责。 这罪名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故此黄永利再狠,他也不敢母亲在世时,就将宅子给卖了。 梁栋上来也得就这一点提出质问。 黄永利当即叫冤:「官人明鉴,小人是冤枉的,自家父去世后,小人一直都想接母亲与小人一块同住,但母亲习惯住在老宅,始终不肯与小人一块同住,为此小人甚至都与母亲争执过几次。」 许芷倩立刻道:「你若真有孝心,为何你母亲这几年过大寿,你从未出现过?」 黄永利是一脸伤心,摇头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这些年一心就顾着赚钱养家,忽略了母亲大寿,我真是不孝子啊!」 说着说着,他语带哽咽,还抹了抹眼睛。 对面的李磊立刻道:「关于这一点,司录可派人去询问,黄永利每天他有多么忙碌,天天起早贪黑,时常连自己的生日都经常忘记。许娘子从小就养尊处优,自然体会不到平民的辛苦。」 许芷倩也被迫改变的询问对象,向梁栋道:「如果司录知道黄永利在两年前七月初八在做什么,就知道他说得都是谎言,不可信也。」 这些问题本来都是用来询问黄永利的,但现在她只能直接去说服主审官。 梁栋向黄永利问道:「两年前七月初八你在干什么?」 黄永利想了想,略有心虚道:「那天好像是是小人过三十生日。」 梁栋当即看向李磊。 黄永利立刻又解释道:「那都是小人的妻子非得这么做,与小人无关啊!」 许芷倩又问道:「当日你可有请你母亲前去?」 黄永利回答道:「我当然请了,只是母亲大人她不肯来。」 他当然没有请,但这种事是很难证明的。 许芷倩道:「唯一的儿子过三十生日,母亲竟然不肯来,黄二叔能否解释一下,这是为何?」 李磊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黄永利道:「我前面不是说了么,之前我与母亲争执过几次,她与我怄气。」 许芷倩刚准备继续询问,哪知梁栋先开口问道:「你好心接你母亲上你家住,怎么也算是一番孝心,就算你母亲不愿意,也不应该会与你怄气。你老实交代,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许芷倩见梁栋的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于是就没有做声。 黄永利心虚地瞧了眼梁栋,道:「小人不敢欺瞒官人,其实其实小人当时是想接母亲上小人家住,然后就将那老宅卖了。」 「混账!」 梁栋当即怒斥道:「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是想尽以孝道,而是想谋取父母财产,真是岂有此理。」 李磊立刻道:「司录明鉴,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黄永利确实想要将那老宅卖了,因为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举两得,既可以尽孝道,又能获得一笔钱,让自己的买卖更上一层楼。」 梁栋道:「你这纯属狡辩,难道不卖了这老宅,就无法尽孝吗?」 李磊讪讪不语。 黄永利也心虚地垂头不语。 梁栋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黄永利道:「小人小人想接母亲上家住,确实确实是夹带一点私心,但小人也确实是想接母亲大人上家来住的。」 李磊又解释道:「司录,母子之间有些争执,也是人之常情,黄永利虽有不孝之举,但最终还是尊重了的母亲的意愿,没有逼迫母亲卖掉宅子。」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 许芷倩是彻底傻眼了,梁栋这几个问题下来,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她的节奏已经完全给梁栋给打乱了。 梁栋的这几个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其实他是顺着对方的回答再问,而非是提出质疑。 看上去好像对黄永利很不利,但其实已经从侧面证明,黄永利其实是很想接母亲上自家住,不管什么原因,至少他有这打算。 虽然孝心里面是掺有利益,但谁又能算出这孝心占多比例,利益又占多少比例。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与母亲吵架来解释许多他不孝的行为。 母子怄气,要说不孝,也属于不孝,儿子就应该要让着母亲,这对于读书人而言,一定会遭人非议,但对于市井之民而言,这也属人之常情。 绝对算不上罪大恶极。 从门口观审的百姓的态度,就能够看出一二。 没有人表现得非常愤怒。 甚至有人在想,这老婆婆也真是太固执了,儿子做买卖也不容易,你跟儿子一块住,对你也好,对你儿子也好。 许芷倩登时有些慌乱,这局势对她已经非常不利,关于黄永利是否有请他目前上家主,已经被梁栋给定性了,若是不能扭转回来,这会很麻烦。 然而,梁栋才 是主审官,他可不会迁就这些珥笔,只是稍稍等了下,见许芷倩不语,便朗声道:「传刘吴氏。」 许芷倩猛地一惊,赶忙道:「司录,我我还未问完?」 梁栋微笑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许芷倩一时还未想到对策。 梁栋非常宽容地说道:「人在这里,待会你想到再问吧。」又再吩咐道:「先传刘吴氏。」 在旁观望的范纯仁瞧着张斐急得是满头大汗,不禁笑道:「也许你之前说得对,但这也证明只要换一种审问方式,你那一套可就不行了。」 张斐突然灵机一动,呵呵笑道:「我不行?如果范司谏能保证,我待会不会被打板子,我马上就能扭转局势,而且直接钉死那黄永利。」 范纯仁心中很是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就喊上那么几句。足以。」 范纯仁还真就不信,你喊上几句,就能翻盘,你以为你是神?心想,喊上几句,也不是什么大罪,于是点头道:「好啊!你若只喊上几句,我保证你不被打板子。」 「看好了!别眨眼!」 张斐说罢,就冲了过去,蹦跶起来,愤怒地大骂道:「黄永利,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为了卖宅子,不惜害死自己的母亲,杀人凶手,你是杀母凶手。」 他这一声嚷嚷,所有人都震惊了。 杀人凶手? 杀母? 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官吏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使唤衙役,「拦住他,快些拦住他!」 顿时就有两个衙役冲过去,将张斐拦下来,张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黄永利,你这畜生,这两年来,你母亲饱受病疼折磨,你这畜生却视若不见,连一个郎中都不请,原来就是巴不得母亲早点死,这样你就能够早点卖了宅子。」 黄永利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你冤枉我!」 你个蠢货。张斐大喊道:「我冤枉你?你可有带你母亲去看过郎中,你可有给你母亲花钱看病,你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为了钱,连母亲的命都能害。不过你没有想到吧,黄婆婆早就看穿你的心思,宁可将宅子给了别人,也不给你,气死你,哈哈,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梁栋也反应了过来,怒火中烧,「这厮怎么进来的?快给本官拿住他,真是岂有此理,敢在本官的公堂上,撒泼耍野,本官今儿非得!」 「抱歉!抱歉!」 范纯仁突然跑了过来,喘着气道:「梁司录,他是我带进来的,打扰了梁司录审案,真是万分抱歉,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梁栋一看范纯仁,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关键他可是司谏,专门弹劾官员的,这个人情怎么也得卖,咳得一声:「范司谏快些带他离开这里。」 「是是是!改日范某再登门负荆请罪。」 范纯仁连连拱手,很是愧疚,然后便拉着张斐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着。 张斐哪里在听,回过头去,偷偷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 出得门外,范纯仁就激动道:「你这是冤枉人。」 张斐辩解道:「我怎么就冤枉人了,方才范司谏没有听见么,是他自己承认为了钱,那范司谏想想看,他母亲病死,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他终于可以得到如愿以偿的宅子了。」 范纯仁道:「你这只是推测,并无实证。」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推测,那梁司录也不会听我的呀!呵呵。」 第二百零八章 知易行难 张斐这一声嚷嚷,顿时引得门口围观群众是议论纷纷。 为钱杀母? 这个罪名在当下,那可是非常要命的呀! 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那珥笔李磊也不是善茬,他也知道这场官司百姓的看法也极为重要,心里很是气愤,你们这两口子可真是无耻,竟然玩这盘外招,赶忙向梁栋道:「梁司录,他们!」 梁栋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向堂录吩咐道:「方才那疯子的话不用去记,也不能作数。」 堂录点点头。 梁栋又沉眉瞪了眼许芷倩,可是许芷倩一直紧蹙着眉头,双手也紧紧握成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愤怒的目光。 一拍惊堂木,梁栋大声喝道:「肃静!」 门口这才安静下来。 许芷倩也惊醒过来,朱唇微张,微微有些喘气,猛然觉得,自己后背已然湿透。 在旁的青梅,悄悄递上一块丝帕,「倩儿姐。」 许芷倩拿过来随意抹了抹脸上的,心道,好险!真是好险!幸亏有张三在,不然的话! 正当这时,那刘大婶上得堂来。 梁栋还是照例询问道:「刘吴氏,这两三年内,都是你在照顾你家隔壁的黄婆婆?」 「回官人的话,是是的。」刘大婶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梁栋问道:「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照顾她?」 许芷倩当即蹙眉瞧了眼梁栋,这个问话显然是带有偏向性的。可转念一想,方才张斐玩了一下盘外招,梁栋偏一点,倒也合理。 刘大婶道:「俺就是看大娘她一个人住,又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大家左邻右舍,能帮一点是一点。」 梁栋点点头,又向刘大婶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将宅子给你?」 刘大婶连连摇头:「俺可从未这么想过。」 「你说谎!」 李磊突然大喝一声,指着刘大婶道:「你分明就是图谋黄婆婆的宅子,为此还故意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刘大婶慌张地嚷嚷道:「俺没有,你别冤枉俺。」 李磊道:「是不是你说那黄婆婆亲口告诉你,是她儿子黄永利逼迫她对外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上儿子家住。」 刘大婶道:「这的确是大娘亲口与俺说得,俺没有说谎。」 李磊哼道:「可有人证明?」 刘大婶道:「当时就俺一个人在边上,除了大娘,就俺一个人知道。」 李磊又问道:「黄婆婆将宅子过户给你时,是不是已经病倒在床上,连床都下不了。」 刘大婶点点头。 李磊又问道:「当时除你和那公证人牛叔之外,可有黄婆婆的亲人在场?」 刘大婶摇摇头。 李磊立刻向梁栋道:「梁司录,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分明就是刘吴氏觊觎黄婆婆的宅子,从中故意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然后趁着黄婆婆病的神志不清时,唆使她将宅子过户给自己。」 刘大婶从未上过堂,见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急得嚷嚷道:「俺从来没有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那天是黄婆婆让牛叔来叫俺过去的,俺也没有唆使,不信你们问牛叔去。」 许芷倩突然开口道:「大婶,你先别急。我问你,这黄婆婆生病有多少时日了。」 刘大婶见许芷倩,心里稍稍安稳一些,回答道:「可是病了有一两年。」 许芷倩又问道:「他儿子可否知道?」 刘大婶瞧了眼黄永利,道:「是知道的,期间黄大郎也来过几回。」 许芷倩 问道:「那他儿子可有请过郎中为母亲治病?」 「可是从来没有!」刘大婶摇摇头,很是委屈道:「后来俺见大娘的病越来越严重,都还去找过他,想让他请郎中为大娘治病,哪知他都不理俺。」 黄永利反驳道:「你说谎,你可从来没有找过我。」 刘大婶争辩道:「俺明明就去找过你。」 许芷倩知道这事很难证明,忙道:「大婶,你勿要与他争。我再问你,黄婆婆的病,一直都没有得到医治吗?」 刘大婶越说越委屈,语带哽咽:「后来是是俺拿了家里的积蓄请了个郎中来,开了几服药,但也就好了一阵子。」 许芷倩道:「黄永利一直没有拿过钱给他母亲吗?」 刘大婶直摇头,「他可是连一粒米都没有送过。」 李磊立刻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刘大婶道:「俺住在隔壁,俺还不知道么。」 「可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李磊道。 刘大婶问道:「啥证据?」 许芷倩以前总是跟着张斐打官司,对方也是彬彬有礼,如今遇到李磊老是打岔,一时还适应不来,赶紧开口问道:「大婶,黄永利是何时得知其母亲去世了?」 刘大婶又看向许芷倩,道:「俺见大娘不行了,就让俺儿子去就告诉黄大郎,他一家人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惜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许芷倩道:「那黄永利是什么时候提到这宅子的?」 刘大婶道:「当天就在问,俺说大娘将宅子给了俺,他说是俺抢了他家宅子,让俺还给他,还说不还就要告俺。」 许芷倩突然向李磊问道:「李珥笔可知黄永利是何时上你们店里求助的?」 李磊皱眉瞧了眼许芷倩,过得片刻,才道:「这个月初十。」 许芷倩道:「那你可知道,在两天前,也就是初八,黄永利曾去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汴京律师事务所拒绝他之后,他才去你们店里的。」 李磊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许芷倩又向梁栋道:「黄婆婆是在初七去世的,也就是在黄婆婆去世的第二日,黄永利就立刻找人争讼。」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又瞟了瞟那两名狱司,只见他们是一边记着,一边摇着头。 许芷倩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当时郎中写得诊断和药方,足以证明,黄婆婆不是患有不治之症,而是因久病未医去世的,若是最开始得到良好的医治,黄婆婆是不会这么快就去世。」 「呈上。」 一个衙役将诊断和药方拿了上去,但不是交给梁栋,而是交给旁边的医官。 那医官看后,朝着梁栋点了点头。 李磊见罢,也开始冒汗了。 许芷倩道:「方才黄永利说自己与母亲出现稍稍争执,但事实证明,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争执一两句,岂会见母亲患病,却不去请郎中医治,最终还是邻居帮忙请得郎中。 而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不但没有感到一丝内疚,反而立刻就请珥笔争讼,企图要回宅子,可见黄永利心里只惦记着那宅子,为此他不但与母亲发生争吵,甚至希望他母亲早点去死,真是枉为人子。」 「说得是呀!母亲刚刚去世,就是天塌下来,也应该守在灵柩前,而不是急着找人争讼,这黄大郎分明就是在说谎。」 「啧啧想不到天底下竟还有这般恶毒之人。」 「何止枉为人子,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门口的百姓又议论了起来。 黄永利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宅 子迟早是我的,我为何要急。」 许芷倩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若卖了宅子,能让你的买卖更上一层楼,可见你是很迫切的想要那宅子。」 「我!」 黄永利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是编的,他并不急需钱,他就是嫌弃母亲又老又病,不愿赡养,他想着,就他一个儿子,那宅子迟早是他的。 李磊心中是叫苦不迭,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忙向梁栋道:「黄母知道儿子要赚钱养家,十分忙碌,不愿让儿子担心,隐瞒病情,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说黄永利急着找人争讼,那是因为他非常气愤,他坚信母亲绝不会将宅子过户给刘吴氏,就算母亲生他的气,但她母亲还有两个孙子,哪有奶奶临终之际,不念着孙子的,可见刘吴氏在撒谎。」 目前珥笔还是习惯于各种狡辩,而不太注重与实证,毕竟赚的钱也不多,哪有那么多功夫去调查证据。 但他们这一套显然已经落后了。 「不是刘大婶在撒谎,而是黄婆婆对她的儿子已经彻底绝望。」 许芷倩向梁栋道:「梁司录,黄婆婆不是突然一病不起,而是足足病了一两年,左邻右舍全都是知道的,而在这期间,黄永利去过次数虽然不多,但如果真的有心,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可见黄永利因利生恨,见死不救。 至于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也就是黄永利的两个儿子。虽然根据我朝律法,他们都有继承权,他们也都是无辜的,毕竟他们都还年幼,不知世事。 但是我朝立法,不仅仅是追求惩恶,更多是为了扬善。如果官府将宅子判给他两个孙子,等同于判给黄永利,那么今后人人都不会在乎孝道,反而只会利用自己的儿子来争夺父母的财产,这绝非朝廷所希望见到的。 故此我在此恳请司录遵从黄婆婆的遗愿,将宅子判给心地善良的刘吴氏,同时也借此事告诫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万不可向其父学习,一定好好孝敬父母。」 「说得真好!」 廊道上一名女子,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栋皱眉一瞥,正欲拍惊堂木,大门那边突然又响起阵阵叫骂声。 「为了一座老宅子,就连母亲的命都不顾,这种人可这是该死啊!」 「张三郎说得对,这人真是畜生不如。」 「竟然还要脸拿两个儿子出来当理由,说不定等他老了之后,他儿子也会这么对他的。」 门外等候的范纯仁,听到门口百姓的叫骂声,不禁向张斐道:「看来你的计策成功了。」 张斐笑道:「这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其实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黄永利是为贪图宅子而不顾母亲,是他自己承认的。」 范纯仁问道:「如果让你来帮黄永利争讼,你会怎么做?」 张斐瞧了他一眼,呵呵道:「范司谏是不可能赢的。」 范纯仁哦了一声:「是吗?」 张斐笑道:「我会让黄永利的妻子出来争讼,让黄永利坦诚错误,毕竟他们是求财,又不是要脸。」 范纯仁不禁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出这等招数,骂道:「卑鄙。」 张斐双手一摊道:「卑鄙又不违法。」 范纯仁道:「怎么不违法,你唆使他妻子在公堂上说谎。」 张斐呵呵笑道:「他妻子也不需要说谎,在堂上也可以将责任再推给黄永利,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谁又知道呢,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公堂上无法证明黄永利不孝,那么对他就是有利的,这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能也就是补偿刘大婶百来贯钱。」 范纯仁点点头:「真 是好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如果将黄永利的妻子拉进来,就很难说得清楚,法官也不好断定究竟是妻子不让丈夫接母亲来住,还是丈夫自己不愿意去。 这事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只要将责任变得模糊,对黄永利就很有利。 其实李磊也是打这个主意,因为黄永利的作风确实很过分,不过他是希望借宅子来模糊黄永利的责任,同时强调宅子的归属,哪知反被对方咬住这一点。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跑了过来,「三哥,许娘子他们出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许芷倩与青梅走了出来。 范纯仁向张斐道:「我先走了。」 「范司谏慢走。」 范纯仁走后片刻,许芷倩便快步走了过来。 张斐问道:「怎么判的?」 许芷倩摇摇头:「恐怕得等到下午去。」 说着,她又面红耳赤看着张斐,声若蚊吟道:「方才真是多亏有你。」 张斐一本正经道:「除以身相许的感谢,其余的一律不接受,差点就挨了板子。」 许芷倩扬手轻轻拍去,「与你说正经的。」 张斐轻松地握住她送来的柔荑,笑道:「说正经的,若不是怕你受打击太大,我还真不想帮你。」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你已经将争讼这个非常专业的工作,变成绿林中的锄强扶弱。」 许芷倩疑惑道:「这不对吗?」 「当然不对。」 张斐道:「争讼只有一个原则,就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你可以只帮弱者,也可以不收钱,但是这个原则是不能变的。」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不大明白。」 张斐道:「就比如这个官司,你从未想过与黄永利去协商,因为你认为黄永利这种人,就应该得到惩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事实就是此案闹上公堂,刘大婶是要承担风险的,她可能得到的更少,甚至被人诬告。 你不是一定赢的,你这么做,就有违维护当事人利益的原则,你只是要想着锄强扶弱,但客观来说,这只是你的私欲,而不是刘大婶所愿。也许输掉官司,可能对你更有帮助。只可惜,我没狠下心来。」 许芷倩哽咽道:「你现在跟我说,也一样呀。」 张斐一翻白眼:「什么一样,我说过这么多回,你有听过么。」 许芷倩突然眼眶一红,「这回我听了。真的。」 张斐见她都快哭了,不禁也吓得一跳,「怎么了?」 许芷倩哽咽道:「方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令刘大婶一无所获,如果最终官府没有将宅子判给刘大婶,刘大婶就有可能被人告欺诈,要是那样的话。」 方才上去梁栋和那珥笔李磊一顿组合拳,打得她是不知所措,落于下风的她,内心是完全被恐惧包裹着。 她一直都想着,如果这官司输了,那刘大婶可能会被定罪。 她当时害怕极了。 以前她都是跟着张斐上公堂的,有张斐顶在前面,而张斐总是从容不迫,还有心情跟她聊天,她是感受不到这种压力的。 当她独自站上公堂,她才感受到这一股压力,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 张斐轻轻将她拉入怀里,嘴上却是懊恼道:「我也真是笨,早就该让你上堂试试,何必多花唇舌。」 许芷倩直接将头埋入他怀里,抽泣道:「你就尽管笑吧,今儿让你笑个够。」 第二百零九章 法律援助 正午时分。 梁栋略显疲惫地来到自己的休息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人。 正是御史李展。 「梁司录,你们商量的怎么样?」 李展问道。 梁栋坐了下来,摇头叹道:「我已经尽力了,但他们都认为该将宅子判给刘吴氏。」 虽然判决权是在他手里的,但是下面可还有着一群专业人士盯着的,他一方面得与那些狱司商量,该怎么判决。 判决完后,还得交给法司那边,索引律例,检法断刑。 这宋朝的祖宗之法,曲为之制,事为之防,也许是不适合开疆扩土,但绝对适合司法。 司法就是需要设计周详,考虑细致,相互制衡,决不能说一人说了算。 司录司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有一个法官团队商量。 「为何?」李展略显疑惑道:「方才我也在听审,那许芷倩到底没有拿出铁证来,她的质疑,对方也都有反驳,此类案件是很难断定的。」 梁栋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得考虑到此案对民间的影响,事实就是黄永利从未请郎中给母亲医治,未有承担起儿子的赡养责任,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觊觎那宅子,为此还与母亲发生争执,以及在母亲去世之后,他立刻找珥笔争讼。 这也足以证明,他之前与其母的争执,不是因为孝顺,想母亲上自己家住,而是因为宅子。许芷倩若能拿出铁证来,依照律例,黄永利甚至可能会被判为死罪。」 李展道:「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宗法,这祖宅是不能传于外人的,这个判罚会影响到宗族的传承。」 梁栋点点头道:「当然有考虑,但是那些狱司、法司都认为,黄母这么做,是可以视作对黄永利的一种惩罚,根据此案的条件来看,这是黄母唯一可以惩罚黄永利的手段。如果长辈无法惩罚不肖子孙,反而会影响到宗族的维系。」 李展无言以对。 他到底是御史,人家那些法司、狱司都是非常专业的,不能光看继承权,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看,这就是所为的屈法循情。 梁栋又道:「当时若非张三突然跑出来,可能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言下之意,我还是帮了忙,但是没有办法。 在当日下午,司录司就给出判决,宅子直接判给刘吴氏,并且勒令黄永利将他母亲接回自己家,负担其母丧事,官府到时还会派官员前去监督。 同时告诫黄永利,如果不是考虑到你那两个年幼的儿子,你还得负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这判决下来,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大多人都与许芷倩一样,就是希望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严惩。 快意恩仇。 但他们并不知道,快意恩仇的结果,就一定是弱落强食,冤屈只会越多,而不会越少。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只要走向极端,都是不可取的。 最好还是遵循儒家的中庸之道。 其实儒家的中庸之道,也否定了独尊儒术的思想。 可见独尊儒术只是政治需求,跟儒家思想半点关系都没有。 傍晚时分。 「张三!」 许遵是急匆匆来到张家,找到张斐,问道:「官司不是赢了吗?」 张斐点点头:「是赢了呀!非常完美。」 许遵道:「那为何倩儿闷闷不乐,还把自己关在房里。」 张斐笑了笑,「也许她是被吓到了。」 「吓到了?」 许遵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女儿什么性格,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可能 被吓到。 张斐便将官司的过程告知许遵,又道:「之前芷倩去帮助那些穷人,或给钱粮,或教律法,这些帮助都是非常纯粹的,是不会带来负面作用。 故此芷倩也认为,帮好人打官司也是如此,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但打官司并非这么简单,当时那刘大婶就差点被人反告一状,这与她之前想得不一样。」 「原来如此。」 许遵稍稍松得一口气,同时也是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看,那不得急死去,突然,他瞟了一眼张斐,「要说起来,这可都怪你。」 「怪我?」 张斐傻眼了。 许遵哼道:「要不你每次都能赢,她能这么以为吗?」 张斐愣了愣,还真不知如何反驳,苦笑地直点头:「怪我!怪我!」 许遵呵呵笑了笑,又道:「其实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许芷倩而言,这一桩官司可能会一直影响着她,也能说明她现在还不够专业,她太强调善恶,而非是强调律法。 但是对张斐而言,这就是一桩官司,过去了就过去了,他如今还有许多事要忙。 翌日一早,张斐便出得门,准备去律师事务所,刚上得马车,就见里面坐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不是许芷倩是谁。 张斐双目一睁,「你?」 「看到我很惊讶么?」许芷倩轻哼道。 「有一点!」 张斐坐在许芷倩身边,「哇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许芷倩努了下小嘴:「这很难想通么?」 「呵呵不亏是我的女人。」 张斐轻轻将许芷倩搂了过来。 许芷倩娇羞地白了张斐一眼,又语气真挚道:「不过这回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我可能就害了那刘大婶。」 「就这?」张斐撇了下嘴,「毫无诚意。」 许芷倩昂首一瞪,「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你说呢?」 许芷倩见这厮一脸坏笑,忙道:「我突然想起约了刘大婶,你自个去吧。」 作势起身欲逃。 还想逃?张斐一手搂住她那纤细腰肢,将她给拉了回来。 许芷倩娇喘一声,倒在张斐怀里,立刻双手抵住张斐的胸膛,满面羞红,打着商量道:「就就只准亲一下。」 说到后面,是声若蚊吟。 一下?买菜呢。 「三哥,许娘子,咱们到了。」 车外的李四喊道。 车内的张斐道:「芷倩约了刘大婶,先去刘大婶那里吧。」 话音未落,车内的许芷倩就道:「别听他的。」 就见许芷倩急急从里面行出。 青梅道:「倩儿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闭嘴!」 许芷倩叱喝一声,急急下得马车。 青梅被训斥地一脸委屈。 过得片刻,李四见张斐迟迟未出,便又喊道:「三哥。」 「等会!」 「哦。」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才从里面行出,嘴里嘀咕着:「早知如此,今儿就穿我的祖传小内裤,太现形了,回家得让文茵给我做些能够隐藏实力的内裤。」 刚下得马车,就听到有人喊道:「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十多人冲着身前许芷倩跑来。他赶紧一手将许芷倩拉了回来,护 在其身前,「你们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闪现在他面前。 正是龙五。 张斐瞧了眼龙五,这速度是快,但想起上回这厮与那泼皮斗得难解难分,就不太信任这厮。 李四、青梅也赶紧走了过来,护在身前。 一个老汉道:「俺们是来请许律师帮俺们争讼的。」 张斐与许芷倩相视一眼。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曾在许家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有什么比免费更吸引人。 张斐突然朝着店里喊道:「征文。征文。」 「来了!」 只见邱征文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斐又道:「你先带他们去登记一下。」 邱征文啊了一声,很是为难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先问问情况。」 「是。」邱征文立刻向那些人道:「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人给请入店内。 而张斐则是与许芷倩往侧门入得后堂。 「今儿一早,就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是赶都赶不走,这要全接下来,咱们可就什么也别干了。」 范理抱怨道。 许芷倩问道:「他们是不是真有冤情?」 范理哎呦一声:「许娘子,东京这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纠纷,就算有冤情,咱们也帮不了这么多,关键你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钱给,还是不愿给这钱,咱们到底是做买卖的,不是开善堂的!」 要是以前,许芷倩可也不会在乎那么多,能帮多少是多少,反正尽力而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但是经过昨日的教训,她多少有些不安。 打官司是会有副作用的,不能光尽力而为,还得量力而行。 她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 许芷倩不由得瞧向张斐。 张斐看向许芷倩,道:「芷倩,我觉得员外说得很有道理,这没有章法的帮人,是难以长久的,也容易让人浑水摸鱼,而且我们的能力业有限,我们要尽量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许芷倩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斐沉吟片刻,道:「这可能还是需要与官府合作。」 许芷倩诧异道:「与官府合作?」 范理呵呵两声:「三郎,这你未免就异想天开了,要是官府愿意帮助那些人,那也就轮不到咱们了。」 张斐道:「那可不一定。」 忽听得院内有人笑道:「生意不错啊!」 张斐抬头一看,惊喜道:「司马大学士。」 来者正是司马光。 几人立刻起身迎出去。 「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大学士多多包涵。」范理是一脸谄媚道。 「老夫不过是顺道来看看。」 司马光摆摆手,他最不喜欢这一套,又向许芷倩道:「倩儿,恭喜你昨日赢得那场官司。」 许芷倩稍稍颔首,很是尴尬道:「倩儿昨日只是侥幸赢得,而且全凭张三帮忙。」 司马光瞥了眼张斐,呵呵道:「那也不尽然,其实真正促使司录司判刘吴氏赢得宅子,还是因为你最后一番话啊。」 许芷倩羞赧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 司马光呵呵道:「还得跟你夫君多多学习啊!」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是吗?」 司马光道:「我也有 点是要与你谈。」 「咱们屋里说,请。」 来到堂内,范理就识趣了离开了。 司马光坐下之后,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张斐道:「我希望小店能够为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第二百一十章 金钱才是原动力 「给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司马光一脸错愕。 许芷倩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官府还需要法律援助吗? 搞笑你是认真得。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外面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吗?」 司马光瞧了眼许芷倩,抚须笑道:「他们是冲着许大律师来的。」 那些无知大娘这么一嚷嚷,这律师还真就成为女性珥笔的代名词,就连司马光都这么喊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颜值惹的祸,若是一个大妈,估计大家也会喊珥笔,大家就是见许芷倩长得漂亮,知书达理,出身官宦家庭,叫珥笔显得有些粗糙。 尊称律师。 张斐对此非常郁闷,我也很帅啊! 许芷倩忙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心里知道,他们是冲着免费来的。」 说到后面,她两颊泛起了红晕。 「芷倩说得很对,准确来说,他们的确是冲着免费来的。」张斐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那司马大学士又可知道,为什么芷倩要免费为刘吴氏争讼?」 司马光随口答道:「锄强扶弱?」 张斐道:「是为求公正。」 许芷倩听张斐夸自己,就挺不好意思的,轻声嗔怪道:「哪有。你别瞎说。」 「为求公正?」司马光疑惑道:「锄强扶弱不就是为求公正吗?」 张斐道:「锄强扶弱为的是为正义,而非公正。如果许芷倩利用其身份,制止黄永利的所作所为,这可以视为锄强扶弱,而通过公堂争讼,这视为公正。」 「嗯言之有理啊!」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道:「如果说芷倩不帮助刘吴氏,黄永利通过珥笔起诉,要回宅子,敢问司马大学士,这是否公正?」 「是否公正?」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沉吟不语。 许芷倩也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摇头道:「这还真不好判断老夫以为如果官府判罚公正的话,那就是公正的,毕竟黄永利是通过起诉要回的宅子,而非用威逼利诱等不法手段。」 说着,他见张斐不语,于是又问道:「不对吗?」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可不要忽略一点,黄永利请了珥笔,而刘大婶没有请珥笔。」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其实朝廷限制争讼,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放开争讼的话,这有钱人可以请茶食人,但是穷人就请不起,这是非常不公平的。都由官府来决断的话,要更为公平一些。」 说到这里,他突然指着张斐,「要真说起来,全都是你小子坏了规矩。」 宋朝虽然允许争讼,但是,在张斐之前,始终没有给珥笔合法地位,珥笔只是协助官府审案,或者说补充,珥笔能否上堂,完全取决官府愿不愿意。 而张斐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现状。 以前根本就没有说两个珥笔在堂上争论,而且多半都是递送状纸,是状纸交锋,故此当初茶食人的地位明显高于珥笔之人。 但现在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珥笔开始活跃起来。 开封府允许了,审刑院也允许了,导致那些低级法院也不好拒绝珥笔上堂争讼。 大家开始习以为常。 而原因就是张斐。 张斐讪讪一笑:「但我不觉得我是在破坏,我这是在建设,争讼是能够让审判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哼道:「那你自己说,一方有钱请珥笔,一方请不起,这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不公平!」 张斐道:「但那并非是破坏所致,而是建设未有完成所致,如果加入法律援助,便可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哦了一声:「你这法律援助到底是何意?」 张斐道:「意思就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司马光笑道:「你们愿意帮人免费打官司,这是好事啊!」 张斐道:「但是若没有官府的支持,小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司马光没好气道:「朝廷如今可没钱,那王介甫变法为得是什么,不就是想为国敛财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需要朝廷花钱支持,只需要给予我们制度支持。」 司马光不解:「制度支持?」 张斐点点头:「我希望官府将法律援助纳入审理环节之中,也就说,如果有一方请不起珥笔,那么官府将指派珥笔免费为他们争讼,而小店将会提供茶食人和珥笔,官府是不需要花一文钱。」 旁边的许芷倩听得一脸困惑,「这有何区别?」 司马光连连带头道:「倩儿说得是,你这有何区别?」 既然是免费,那就有人付出,官府不需要付出,付出不还是你,不是多此一举吗? 张斐笑道:「区别可大了,一个是强制性的,而一个是非强制性的。我是可以免费为他们打官司,但我到底没有这个义务,我是可以拒绝的,而法律援助,是义务性的。 再者说,小店打开门到底是做买卖的,可不是做善事的,免费也会伤害到小店的利益。」 司马光还是不理解,问道:「如果说珥笔和茶食人是官府找的,那或许不同,但你方才也说了,都是你店里派去的人,你也可以不派,这不是一样吗。」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人是我派去的,但那到底是属于法律援助,要来小店请人争讼,还是要收费的,这就可以将两者区分的非常清楚。其次,也不一定非得是小店里派人去,其它书铺也可以派人去。」 司马光呵呵道:「谁会愿意?」 张斐笑道:「我相信大家都会愿意的。」 司马光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呵呵笑道:「因为到时我只会派一些新人过去历练,我保证其它书铺也一定会效仿小店,将新人派去历练。」 司马光气愤道:「岂有此理,你拿人家的诉讼来为自己练兵?」 许芷倩也是直点头。 张斐笑道:「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对于那些请不起珥笔的人,这有总比没有要好吧!而且,可能比一些收费的还要好。」 司马光直摇头道:「你小子休要给老夫下迷魂汤,你当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小意思。如果官府的引入法院援助。 首先,这等于是变相承认珥笔的合法地位,在审理的过程中,必须要有珥笔。 其次,这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免费的不好,还得花钱请你们这些大珥笔。」 哇这老头脑子转得这么快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还是没有把他给绕了进去,真是费劲。张斐暗自嘀咕一番,又道:「司马大学士此言差矣,如果说免费的比收费的好,谁还愿意花钱?如果都赚不到钱,也就没有人当珥笔了。 而我之所以说,免费的可能比收费的还要好,也就是因为钱。我派去的虽然是新人,但是他们若想成为收费的珥笔,就要积累自己的名气,就必须要拿出成绩来,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为人争讼。有些珥笔收得钱不多,可能不会那么尽力。」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许芷倩,「我最初也是打算让芷倩去免费帮人争讼,因为她不缺钱,又有一颗热心肠。」 他又指向门外,「可事实已经证 明,她一个人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她也不可能让别人跟她一样,不求回报,尽心尽力去帮别人。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若是想要帮助更多人,就必须要金钱去激励他们。想成为张大珥笔吗?很简单,拿成绩出来说话,我能够有今日,最初也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方才还不太认同的许芷倩,此刻不免也沉思起来。 她以前一直认为,帮人就不应该索要回报,否则的话,那还叫什么帮人。 但她到底只是一个个例。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不愁吃穿,并且家里人还都支持她。 关键她一个人实在是能力有限,打一桩官司,就得花费好些天,还得承担各种风险,这又能够帮多少。 相比起世上的冤情,真是杯水车薪啊! 而张斐的法律援助,完全就是利益推动,跟良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能够帮助更多人。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道:「但是这么一来,会兴起争讼之风,同时也增加官府负担。」 养这么多官,还怕负担?这一点就属你们大宋最搞笑。张斐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一笔买卖,朝廷是大赚。」 司马光错愕道:「朝廷大赚?」 一旦兴起争讼之风,纠纷就会变得复杂,官府就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怎么也谈不上血赚啊! 根据证据,直接判,这多省时省力。 张斐解释道:「若只是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增加官府的投入,但司马大学士何不想想,这都投入在什么地方? 是在打击偷税漏税,巧取豪夺,坑蒙拐骗,贪赃枉法。而这些都是在无形之中,损害国家的利益。 就朝廷的诏安政策来说,如果百姓可以通过起诉来讨回公道,谁还会去造反,朝廷也不需要通过诏安来解决问题。 诏安一次的花费,可以打多少官司。 还有偷税漏税,若能够揪出一块偷税的土地,朝廷将受益延绵。虽然在这里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但只要司法严明,是能够在各个方面减轻朝廷的负担,是一本万利。 还有,小店需要锻炼新人,朝廷难道就不需要?让那些年轻的官员去底层历练,总比让他们看书馆强吧,这其实也不需要朝廷投入太多。这不是大赚又是什么。」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此非小事,我还得慎重考虑考虑。」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其实兴争讼,所能做得也很有限,受益的还是你们这些珥笔,若真想清明治世,还得依靠朝廷法度。」 张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司马光又道:「如今我正在忙于司法改革,我想让你进检察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许芷倩面色一喜,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二百一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公检法的司法建设中,唯独这检察院是要新设。 北宋的司法系统,在封建时代那是最为完善的,有着自己的鞫谳分司制度,刑侦部门的话,也有比较完善的体系,只不过人员素质方面,稍稍欠缺一些。 检察院则是没有的。 虽然有些部门,事具有检察院的一些职权,比如说御史台,但不具备检察院体系的核心。 公诉! 一般是针对刑事案件,检察院代表国家去控告嫌疑犯。 而如今就是官府直接根据调查来的证据,进行审判。 中间就没有控诉这个环节。 比如说,在阿云一案中,张斐是直接面对法官,而不是面对检察院,这就造成律师跟法官打对台。 就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赢的,判决权就在法官手里,张斐当时是赢在,王安石在朝中支持他。 这是政治,而非司法。 如果有检察院,就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甚至可以说,检察院是整个司法改革的核心所在。 如今开封县正在实行的政法分离,中间若没有检察院支撑,中间就没有监督,甚至可能比现在还要腐败。 缺了这一环,怎么变都跟原来差不多。 而司马光之前并不愿意张斐急着入仕,原因很简单,朝廷没有公诉部门,张斐入朝发挥不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他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坏心思,就是他料定王安石的新法肯定会出问题,光朝中施压,是不具备威胁的,必须得民间也配合。 而打官司是一个很好的施压手段。 如今王安石也是通过打官司,不断取得民意的支持,在朝中舆论上也占得上风。 司马光打算到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张斐提出公检法后,他改变了想法,有了公诉权,张斐入朝为官,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再加上朝中如今又有提出要诏安张斐这个法内狂徒。 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厚爱,但我以为我现在进入检察院,不但不能帮助司马大学士,还会给司马大学士增添麻烦。」 「此话怎讲?」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道:「我听说朝中最近不少大臣都举荐我入朝为官。」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笑道:「想必原因司马大学士也是知晓的。」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他们就是害怕!」 话一出口,他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你进检察院,他们可能会阻止检察院的建设。」 张斐点点头:「他们所担心的就是我的控诉,如果我进检察院,我的权力更大了,他们甚至会将检察院视为心腹大患。 而目前一切都还在建设中,这个时候,应该减轻阻力才是。故此我认为,司马大学士,不应招我进去,反而应该将我塑造成敌人,这样更有利于司法改革。」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向张斐笑道:「那可就委屈你了。」 张斐半开玩笑道:「到时可可不知是谁委屈。」 司马光哈哈一笑,又道:「但是你也休想置身事外,你还是得去国子监教学。」 许芷倩惊讶道:「他去国子监教学?」 他一个珥笔上国子监教那些进士? 简直不要太离谱啊! 司马光无奈地叹道:「我也不想,但是论争讼的手段,朝中无人是你夫君的敌手。」 张斐谦虚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眼中一亮,「是呀!」 司马光问道:「什么?」 张斐道:「检察院的出现,不就是给予我们珥笔合法的争讼地位吗?」 司马光一愣,心想,对呀,这朝廷都带头公诉,又不给民间合法争讼,这也说不通啊!他思索一会儿,道:「你好好准备一下,这法律援助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张斐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令司马大学士因此受到非议。」 商议完此事后,司马光便离开了。 「你真的不打算入仕吗?」 送走司马光后,许芷倩便向张斐问道。 张斐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笑道:「怎么?你很想我去当官么?」 许芷倩道:「我们之前也就此事商量过,一个珥笔就是再有能耐,所能帮助的人也是极其有限的,若想帮助更多人,只能入仕为官。」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检察官能够拥有多大的权力,又受到那些官衙的制衡,贸贸然进去,到时深陷泥潭,想走都走不了,还是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再做打算吧。」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 朝中那些明争暗斗,她也是知晓的,其实她也不是催着张斐入仕,她就想知道,张斐是什么打算。 当然,她还是希望张斐能够入朝为官,能够为百姓请命。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许芷倩偏头一看,只见范理面色怪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什么意思? 许芷倩一时未反应过来,又偏头看了眼张斐,猛然醒悟过来,赶紧挣脱张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狠狠剜了一眼张斐。 张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呵呵一笑,又向范理道:「范员外,你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一下。」 三人又回到后院坐下,张斐道:「关于是否免费争讼一事,我已经有了决定,就是与官府合作,提供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范理不明所以。 张斐又将具体操作方式,跟范理解释了一遍。 范理听后眉头一皱,却道:「要是这样,咱就还不如自己派人去帮助。」 张斐问道:「为何?」 范理道:「与官府合作,吃亏总不会是官府,就怕到时这种法律援助,变成一种衙前役,那咱们这一行可就完了。」 同样一件事,百姓和官员考虑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 范理也是刀笔吏出身,他一听到这事,就认为这是免费为朝廷服务,就可能会演化成一种衙前役。 衙前役,大家都是闻之色变。 张斐笑道:「别得行业,你这么考虑,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咱们这个行业,你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珥笔必须要捍卫律法,捍卫公正,否则的话,咱们这一行也做不起来,可若要捍卫律法,又怎么可能会成为衙前役?」 另外,就当下而言,如果我们能够为朝廷提供法律援助,那么茶食人、珥笔将会取得合法的争讼地位,到时官府必须接受珥笔上堂争讼。」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 珥笔不同于别得行业,若想要活跃起来,就必须跟官府发生一些对抗,至少在司法是这样的,如果一味的跟随官府,那对于官府而言,有你没你又有何区别? 基于这一点,珥笔就不可能成为衙前役。 范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不答反问道:「店里是不 是有人说我特别照顾邱征文?」 范理愣了愣,问道:「你听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猜得。我确实是想培养邱征文,那么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会有人感到不满。」 范理讪讪笑道:「是有些人不服。」 张斐点点头道:「正好!这个法律援助,能够很好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轮流去提供法律援助,等到他们在那里打出名气,有人愿意花钱请他们争讼,再回到事务所,成为我们的合伙人。」 「这倒不是不行。」范理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还支付酬劳吗?」 张斐道:「将珥笔的酬劳降一些下来,其余人不变,到时他们能够拿多少钱,就看他们的能力。想要在咱们店里混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范理点点头。 张斐又看了眼许芷倩,道:「这事就交由芷倩负责,你还是管店里,反正你也不太喜欢干这免费的活。」 范理呵呵笑得两声,「行,都听你的。」 张斐又道:「劳烦员外去通知他们一声,待会我们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下。」 「那行,我先去通知他们了。」 范理走后,许芷倩瞄了眼张斐,嗫嚅道:「张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上堂争讼?」 张斐愣了愣,「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许芷倩沮丧道:「你方才让我来安排这事,也就是说不让我再上堂争讼。」 张斐笑道:「如今你许大律师的名气可是不小,你若去提供法律援助,那人家都会来找你,就好像现在这样,这反而会坏了规矩,你还是可以上堂争讼,但必须是要收费。」 许芷倩似有些不太情愿,她始终觉得公正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张斐知其所想,又道:「芷倩,你先别着急,咱们先将这擂台给搭起来,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这一行,让整个制度良好运转起来,到时你是要免费提供法律援助,还是收费,全都由你自己决定。」 许芷倩瞧他一眼,点点头:「这我不是很懂,听你的。」 张斐暗自出的一口气。 不容易啊! 这个法律援助,可以很好的解决他与许芷倩之间的一些观念之争。 而且,还能够兼顾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开封府。 「吕知府,我方才得知消息,清查土地一事,遇到一些问题。」 李开快步入得堂内,向吕公著禀报道。 吕公著面色一紧,问道:「什么问题?」 但凡涉及到土地,肯定是大问题啊! 李开道:「吕知府应该知晓,许多大地主的土地,都是租给佃农,而不是自己耕种。」 吕公著点了点头。 李开道:「而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白契土地,这些土地租给佃农,由于不用交税,故此地主就将税钱平摊,虽然地主得到更多,但佃农的负担也确实是要轻一些,但是他们的契约上却写明,由佃农承担所有税赋,而如今官府要清查白契,这些佃农等于之前已经缴了一半的税,如今又得缴全部的税赋,引得不少人是怨声载道啊!」 吕公著皱眉道:「那些地主也好意思让佃农全部承担?」 李开道:「契约上就是这么规定的,而且!」 吕公著道:「而且就是他们故意怂恿的?」 李开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吕公著愤怒地将手中的书本往桌上狠狠一砸。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灰复燃? 就在张斐忙于折腾那法律援助时,一股诡异的民怨是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 这皇城里面是立刻炸了锅。 大臣们对此是议论纷纷。 京畿之地闹出民怨,皇帝自然很快也知晓了,对此也不敢大意。 垂拱殿。 「朕最近听闻京城附近民怨四起,这究竟怎么回事?」 赵顼是一脸迷茫地问道。 最近也没干什么,周边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真是奇了个怪。 御史林旦率先站出来,禀报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周边民怨皆因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而起。」 赵顼皱了下眉头,「清查土地,补交契税,皆乃利国利民之事,百姓为何因此生怨?」 记得最开始朝廷宣布补交白契时,百姓都是很开心的。 王安石立刻站出道:「依臣之见,定有小人从中作梗。」 文彦博道:「王学士无凭无据,就这么说,有失公允啊!」 王安石马上道:「我虽未查明此事,但如果林御史所言属实,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 赵抃见王安石言之凿凿,但又没有查明,不禁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清查土地和补交契税,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地主、富绅,而非平民百姓,若有怨气,也应该是那些地主、富绅。可见所谓民怨,也是他们弄出来的,朝廷不用理会。」 真是火眼金睛王介甫,他确实没有派人去调查,但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语气非常笃定。 林旦道:「王学士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那些地主、富绅的土地,可不是他们自己在种地,而是租给佃农去种。 契税虽然是地主在缴纳,但是赋税一般都是算在佃农的租金里面,如今清查土地、补交契税后,马上就缴纳赋税。这令许多佃农不堪重负,故生民怨。」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种说法,朝廷不用收税呢?」 「我绝非此意。」 林旦道:「我只是认为,朝廷突然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过于莽撞,欠缺考虑。我认为当时文公就说得极有道理,此事事关民生,朝廷应当三思而行。」 王安石直接就怼:「那我问你,朝廷发俸禄,是否应该三思而行?」 若朝廷拖欠俸禄,你们非得骂上天,可朝廷正儿八经的收税,你们就在旁充当好人,开始忧国忧民,可真是会当官。 林旦也怒了,「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王安石哼道:「我是就事论事。」 语气仿佛在宣告,你们这种把戏,我可是见多了,别拿来糊弄我。 司马光愁眉瞅着王安石,「若你真是就事论事,就应该事情弄清楚,而不是在这遮遮掩掩。」 王安石怒睁双目:「我什么时候遮遮掩掩了。」 司马光道:「那你就让林御史先把话说完。」 「我以为他说完了。」 王安石嘀咕了一句,还是退了回去。 司马光这一套软绵绵的太极拳,王安石有时候确实有些招架不了。 林旦不爽地瞧了眼王安石,然后拿出一张契约来,「这是臣派人找来的一张租契,陛下看过之后,便知民怨因何而起。」 赵顼一挥手,一个宦官立刻过来将租契拿给赵顼。 赵顼看罢,不禁眉头紧锁。 林旦又道:「陛下,许多地主虽用白契,但真正受益的乃是那些佃农,而非是地主。」 王安石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受益的不是地 主,难道是朝廷不成?我朝律法规定,税赋随地,他们怎么能将税赋转移给佃农,这契约应当视为无效,税赋得由地主承担,而不能转嫁给佃农。」 文彦博道:「若视契约无效,佃农便无地可种,你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说着,他又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得酌情考量,就算朝廷要清查土地,补交契税,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可先在今年补交契税,但税赋暂且不算,否则的话,会使得许多百姓不堪重负。」 契税是没法转移佃农的,谁买的地谁承担,但问题就在于一旦白契变成红契,自然就会进入缴税系统,这个就会转移给佃农。 「夏税可免,但秋税呢?」 王安石道:「契税补缴后,却不依法缴税,税制将名存实亡。」 他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夏税之前就已经在收了,这边又在补交契税,可能也是来不及,但秋税是绝对赶得及。 毕竟这也不是全国性质的。 文彦博道:「你休要危言耸听,这算得是这补交契税后的土地,其余土地还是要正常缴税的,何来的名存实亡?况且这事本就是因一场官司而起,朝廷是毫无准备,百姓也毫无准备,缓上一年,合情合理。」 「明年万一又出幺蛾子,是不是又得缓一年,一年又一年,何时是休啊?」 王安石又向赵顼道:「陛下,朝廷依法收税,若这都能妥协,今后只要朝廷收税,必起民怨,断不能开此先例。」 他太清楚这套路了,只要退后一步,那就只能步步后退。 赵顼点点头,「此事还是先查清楚再议。」 文彦博见罢,也不再多言。 等到文彦博他们离开后,王安石这才气冲冲地出得大殿,来到台阶前,他突然停住脚步,旁边好像站着一人,偏头看去,不是司马光是谁,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司马光也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嘴里吟唱:「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哼!」 王安石怒哼一声,直接飚走。 司马光抬起头来,望着王安石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早就告诉过你,贸然加税,必然会落到百姓头上,你偏偏不信,如今倒要看你如何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对此是一无所知,而他现在正沉浸于获得新装备的喜悦之中。 「怎么样?」 张斐穿着新鲜出炉的沙滩短袖和那雄鹰刺绣的大短裤,脚上一双大木屐,吧嗒一响,在高文茵面前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怎一个清爽了得。 高文茵却面色怪异道:「这衣裤只能睡觉时穿吧。」 虽然这是她缝制的,但但她觉得这真心谈不上美观。 「不出门就行。」 张斐活动着手脚,仿佛冲破束缚一般,浑身觉得轻松,虽然如今的夏天早晚都比较清凉,不是那么炎热,但他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这宋人的衣裳,一出汗就比较难受。突然又想起什么,「你先等会。」 他又蹦蹦跳跳去到床边,蹲了下去,从里面拖出一个小木柜来,打开来,翻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团红布来。 「夫人,你能不能帮我再做一条这样的小短裤。」 他羞涩的将那团红布递给高文茵。 高文茵接过来,摊开一看,竟是一条红色的小短裤,「这是给谁穿的?」 张斐嘿嘿道:「我穿得。」 这就是随他一块穿越的内裤,可他就这一条,平时是真舍不得穿。 高文茵诧异道:「三郎穿得下?」 难道她 已经知道我天赋异禀?张斐羞涩道:「这小短裤是有弹性的,你轻轻拉一下,可别太用力哦。」 高文茵轻轻一拉,惊讶道:「这是什么料子做的。」 「应该是棉吧。」张斐道。 「棉?」 高文茵拿着仔细一看,「咦?这裤头的弹性是怎么回事?」 「哦这叫做松紧带。」 「松紧带?」 高文茵忙问道:「是用什么做得?」 「呃这个,你就别问了,能不能做?」张斐问道。 高文茵道:「这裤子能穿出去见人吗?」 「当然不能。」 张斐忙道:「这就是穿在里面的贴身衣物,用来遮掩天赋的。」 高文茵好奇道:「什么天赋?」 张斐呵呵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高文茵也未多想,拿着那小短裤仔细看了看,道:「若是三郎还有这这松紧带,我倒是可以帮忙做,若没有的话,就只能用绳子系着,恐有不变。」 是哦,如今没有松紧带,那这玩意怎么弄?万一急着上厕所,还要解几道绳子,不得拉裤里。张斐沮丧道:「那就算了吧。」 伸手从高文茵手中将小内内拿来。 高文茵道:「若是没有也不打紧,穿破了我可以帮着缝补。」 布是可以补,但这松紧带也不能永远保持弹性的。张斐笑道:「算了!就当传家宝,以后传给你儿子。」 「我儿子?」 高文茵一脸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登时两颊泛红,一双明亮的杏目幽怨地瞧了眼张斐。 张斐知道她脸皮薄,倒也不忍继续打趣她,自顾说道:「先把我的小内内藏好。」 他又蹦蹦跳跳地去到床边,将内裤放到小箱子里面,塞到床下面。 惹得高文茵是忍俊不禁。 这才刚刚放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三哥,恩公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张斐又向高文茵道:「夫人,我先出去了。」 「啊?」 高文茵忙起身道:「三郎你你就穿着这身出去?」 张斐道:「懒得换了,这一家人,没所谓。」 「可是不行。」 高文茵急急挡在门前,「你这穿出去成何体统?」 张斐眨了眨眼,笑道:「夫人这语气可真是像极了夫人。」 「不不是的我。」高文茵急得轻轻跺脚,「这若是让许相公知道这衣裤是我做的,非得以为是我!」 「是你教坏了我?」张斐不太确定道。 「嗯。」 高文茵连连点头。 她是那种传统妇女,对于这种事是非常在意的。 「你有这能耐吗?」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行吧!我换身衣服。」 换回长衫,张斐来到前院,见许遵坐在里面,面色凝重,不禁上前问道:「岳父大人,出了什么事?」 许遵瞧他一眼,叹道:「补交契税方面出了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遵将事情的缘由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不禁无奈地叹道:「受苦的总是百姓啊!」 朝廷要钱,地主也要钱,这钱从哪里来啊! 许遵又道:「如今朝中已经有人在议论,当初官家不应该将王鸿贬黜京城。」 张斐眉头一皱:「他若回来,那我就麻烦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产资料 还记得当初那场官司结束之后,那是多么的振奋人心,无数百姓是热泪盈眶。 张斐都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然而,这才过去几日啊。 这事情立马就来了一个大转折,振奋人心变成了怨声载道,热泪盈眶也变成了哀嚎遍野。 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 可见这变法是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这还都只是初步的工作,而且还仅限于京畿之地,结果也闹出幺蛾子来。 若再进一步,那可真是无法想象啊! 而这一回,张斐也不能置身之外,如果他们是打算借此事,要给王鸿翻案的话,一旦成功,那么他就可能会被派去琼州冲浪。 许遵也认为,这可能是对方的报复。 目前已经有了这苗头。 朝中不少官员开始以此为由,为王鸿开脱,王鸿在的时候,是屁事没有,收税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是风平浪静,如今王鸿一走,结果就是民怨四起。 可见王鸿的那种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皇帝爱折腾。 你看。 折腾出事来了吧。 那王安石说得头头是道,忧国忧民,但结果又如何? 纸上谈兵。 异想天开。 还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都还没加赋,百姓就已经叫苦连天,这要加赋还得了。 王安石的这句口号,被许多大臣疯狂地嘲讽。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你看,这是我派人找来的几张租契。” 吕惠卿拿出几张租契递给王安石,“据我所查,其实大多数白契的佃租,都是将税赋平摊在佃租中,这地主、佃农各得一半。 还有一部分则是全由佃农承担,也就是说,佃农也交了税,只不过这税都被地主所得。至于林旦所言的那种情况,地主将未缴的赋税,全部让利于佃农,也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少。” “岂有此理。” 王安石将几张契约狠狠拍在桌上。 吕惠卿又道:“恩师,你当时真不应该在夏税问题上松口,这种事是不能退让的。” 王安石瞧他一眼,叹道:“不瞒你说,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可当时文彦博是一再强调朝廷准备不足,这也是事实,故此我才想着退让一步,我寻思着夏税可能也来不及了收了。”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拿着恩师这话,是大做文章,反而引起更多民怨。如果他们一闹,朝廷就选择让步,他们能不继续闹下去吗?再说,这并非是绝大多数,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虚张声势,我以为朝廷根本就无须理会,那些佃农要抱怨也应该抱怨佃租太高,而非是朝廷的税赋。” 这厮可比王安石还狠一些。 成大事者,就不应拘泥小节。 王安石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我待会就上奏官家,还是要依照计划行事,不能免除夏税。” 他也不想去增添那些佃农的负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就不能退后,必须要强势起来,否则的话,那就全完了。 其实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改革变法者,在最初阶段,都是表现的非常强势,这也无关善恶好坏,纯粹就是政治行为。 不这么做不行啊! 说着,王安石又拿起那几份契约,稍稍看了看,道:“你去找找张三问问看。” 吕惠卿一愣,“找张三?这事张三恐怕不能帮什么忙。”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既然这问题出在这租赁契约上,看看张三能否为那些佃农争讼,讨回公道。” 吕惠卿眼中一亮。 是呀! 如果能通过争讼,证明这契约无效,那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是!我现在就去找张三。” 吕惠卿立刻赶往汴京律师事务所,结果却扑了一个空,范理告知他,张斐今儿压根就没有来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惠卿又马上赶去张家。 结果得知,张斐是一早出门了,至今未回。 对方将这事与王鸿一案牵扯在一起,就等于是把张斐逼到跟王安石统一战线。 张斐可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公堂上。 他今儿一早就与许芷倩赶往白马乡,寻求耿明的帮助。 而在这事上面,耿明跟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如果王鸿回来的话,耿明肯定是死定了。 其实谁都知道,耿明就是张斐对付王鸿的一枚棋子,那个案子绝不是一个巧合。 刚刚与妻儿团聚的耿明,得知此事,也是非常紧张,立刻帮着张斐找来两份佃农的契约。 “关于白契耕地的佃租契约,有不少种,但主要就是这两种,若是佃农与地主关系比较好,他们就会在地契中写明,地主每年将会凭借税钞向佃农征收缴相应钱粮。 其二,若是地主和佃农不是很熟,就是用大小契的方式,私下再签订一份契约,写明如果朝廷要针对这块田地征税,将由佃农承担。” “看来在偷税漏税上面,不管哪个时代,都能够将人们的智慧逼到极限!”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大小契就是阴阳合同,毕竟是偷税,租契上面也不能写得太明显,双方就私下再签一份,如果朝廷要对这土地征税,写明该由谁来承担。 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 但如果双方比较熟的话,就会在契约里面打个暗语,佃农将根据地主出示的税钞,向地主缴纳几成的税额。 得缴税才有税钞,而当地主出示不了税钞的时候,佃农自然就不用承担这部分税赋。 但这里面也有个风险,就是地主伪造税钞,亦或者通过别得方式,弄到真税钞,佃农就得承担损失,双方信任不够,一般不会签这种契约。 许芷倩急急问道:“张三,这官司能不能打?” 他们首先想到的也是,看能否通过打官司,来帮助佃农免除这部分税赋。 张斐犹豫片刻,突然向耿明问道:“那两个佃农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咨询?” 耿明讪讪道:“他们害怕因此得罪地主。” 说着,他又补充道:“除非恩公能够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无奈地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许芷倩问道:“你无法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吗?” “若只是两个佃农的话,那倒是小事一桩,但问题这不是两个佃农的事。” 张斐摇头叹道:“即便我帮他们免除承担这部分税赋,但我也无法控制地主会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农害怕没了饭吃。” 许芷倩问道:“那可怎么办?” 张斐摇摇头,道:“这只能依靠王大学士了。” 这就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生产资料的问题,生产资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农敢告地主吗? 告赢了。 是。 税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没了啊! 死得更惨。 其实一直以来,生产资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争讼是难以解决生产资料的问题。 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无果后,张斐与许芷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别了耿明,乘坐马车离开了。 张斐见许芷倩情绪低落,便道:“你先别失望,这事应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毕竟王大学士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 许芷倩轻轻点头。 忽听得路边有人道:“秦老,麻烦你再通融一些时日,俺儿子刚刚才出生,都还未满月,妻子又没奶可喂养,只能去请奶妈,这些钱若是交了税,俺儿子就可能活活饿死啊!” “停一下。” 许芷倩听罢,立刻吩咐了龙五一声,又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着。 那中年人叹道:“你在这求我没用,又不是咱东主要你这钱,这都是朝廷让收的,咱也没有办法,咱们可是一钱也未多要,这税额都是朝廷定的,如今离缴税还有些时日,你赶紧去想想办法吧。” 那年轻人哭诉道:“可就这么几日,俺上哪弄钱去,这秋粮又还未收上来。”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点吧。” 那年轻人听罢,是哽咽不语。 他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可若不借的话! 中年人见罢,也不再多言,道:“我还得去别家,就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又闻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站立在门前,显得彷徨无助。 许芷倩黛眉轻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 “倩儿姐,有事么。” “咱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好像有个三四十钱。” “许娘子要钱么,俺这里还有一百来钱。”那李四忙道。 许芷倩道:“你们将钱都拿去给那小哥吧。 ” “哎!” 等到李四拿着钱下得马车后。 许芷倩又吩咐龙五,“我们先走。” 马车再缓缓往前面驶去。 张斐开口安慰道:“这只是个个例,根据那两份佃农契约来看,就算交了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许芷倩却是摇头道:“此绝非个例,谁家没个难事,大多数佃农,每一文钱可都是算着用的。” 说着,她又瞧了眼张斐,见他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如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为什么他们父女支持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爱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变法。 张斐点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决不退让 变法变法,听着是容易。 财富不均,匀一匀不就行了吗,这很简单。 但问题是你面对不是木头,而是人。 这就好比方程式,如果说只有一个变量x,那就简单得多,但如果多出一个变量y,这难度就要成倍增加。 你变得同时,他们也在变,导致事情往往不会按你的预计去发展。 朝廷可以变法,是因为朝廷控制着生产资料,同理而言,地主也能变,他们也控制着生产资料。 结果就是谁没生产资料,谁受苦。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张斐,这其中的道道,他是一清二楚,历史课上,也能说上几句,批评司马光,批评王安石,批评苏轼,等等。 置身事外,总能谈笑风生,可一旦身处其中,谁又能淡定从容。 目前他所能做得,还真不比许芷倩强多少。 律法只能确保你交税,但不能让你将生产资料也交出来,只有立法才能做得到。 在外寻了一圈张斐,没有寻到,吕惠卿就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 可这一回来,便又与苏辙争执上了。 苏辙可不是王安石举荐进来的,而是神宗钦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苏子由心里清楚,外面的民怨当真是因民而生吗?”吕惠卿哼道。 苏辙道:“正是因为朝廷在颁布这条政令时,缺乏周详的考量,没有考虑到那些佃农,才会让人趁虚而入,但我认为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指得不就是这一点吗?” 吕惠卿不屑一顾:“你这纯属是纸上谈兵,你信不信,你就是考虑的再周详,也会遇到问题的。” 苏辙道:“若是考虑周详,至少能够避免一些重大问题,即便遇到问题,也能立刻调整,而非向如今这样,只能将错就错。” 他在政治理念上,跟司马光比较相近,讲究谋而后动,若无万全把握,就尽量别去做。 他当然清楚,这后面肯定是有人作祟,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完善,才让人钻了空子,如今逼得你们是进退维谷,又只能将错就错。 “什么将错就错。”吕惠卿道:“这事本就没错,是有人从中作梗,妄图逼退新法,但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苏辙摇摇头道:“此非治国,而是斗气。” 吕惠卿反驳道:“斗争亦属治国。” 苏辙苦笑道:“你若将精力都放在斗争上,又怎能治理好国家。” 吕惠卿反驳道:“此时你若不与我争,我会浪费唇舌吗?” 苏辙点点头:“好罢,好罢,我不与你争了。” 便是回身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他跟苏轼不一样,他会点到即止,不是非得争个胜败,就苏轼那嘴炮,真能与你争到天荒地老。 吕惠卿也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外面一堆糟心事,回到大本营,内部还要给他添乱。 真是嫌他不够烦么。 可刚到门外,又有一个文吏过来,“吕校勘,张三求见。” 吕惠卿立刻道:“他在哪里?” 那文吏道:“我让他在西房等着。” 吕惠卿立刻往西房走去。 原来张斐回到城里,得知吕惠卿满世界在找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立刻赶来了过来。 “吕校勘。” “你知道我为何事找你吗?” 吕惠卿没心情跟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不瞒你吕校勘,我今早出门,也是为了这事。” 吕惠卿忙问道:“你可有对策?” 张斐叹了口气:“我看过佃农与地主签订的契约,如果那些佃农愿意争讼,这官司绝对能打,可关键在于,佃农不会愿意上诉,这原因也很简单,打了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而我却无法给他们新得生计。”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应该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吧?” 张斐点点头:“故此我在得知此事后,就立刻跑去调查。虽然虽然我暂时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但是我以为这事决不能退让,这事所涉及的人是有限的,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吕惠卿嗯了一声:“关于这一点,我与恩师也都知晓,不该就是朝中有不少人嚼舌根子。” 张斐问道:“这事摆明就是那么地主不对,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那些地主开脱?” 吕惠卿呵呵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人别得能耐没有,可批评人却是一流的,什么理由都能找得到,最可恨的说法,就是指我们准备不足,仅凭一场官司,就贸然决定,以至于引起民怨。什么时候,依法收税,也需要准备,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斐又问道:“那他们又是如何谈论那些地主的所做作为?” 吕惠卿哼道:“避重就轻,以偏概全,拿一些特殊的案例,表示地主未从中受益,将税赋之利,全部让于佃农。 这批评人,还怕找不到理由么,若让我批评他们,我也能够找出一百条理由来,我是没功夫与他们多费唇舌。” 张斐道:“但是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服众。” 吕惠卿苦笑道:“是不足以服众,他们凭借的就是嗓门大。” 嗓门大?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想,可惜我那正版印刷坊还未能运转起来,可即便能够运转,相信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发表。 吕惠卿见他沉思不语,问道:“你当真没有办法吗?” 他还是希望张斐能够为他们解决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能不能给予那些佃农一些补贴?” 吕惠卿错愕道:“什么意思?” 张斐道:“补交契税,缴纳税赋,国库收入有所增加,可以拿出一些钱来,补贴给那些佃农。” 他那个时代都是这么干的呀。 吕惠卿道:“你这是什么办法,且不说目前国家财政本就不好,根本拿不出钱来,就算财政不错,你补贴的过来吗?你若补贴,地主就肯定会增租,到时还不是补贴给了地主。” 张斐讪讪点头:“那倒也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皇宫。 “陛下,这也是臣从佃农手中借来的租契,与林御史说得,是大相径庭,只有少数地主将税赋之利,让于佃农,大多数都是与佃农平分税赋之利,更有甚者,将全部税赋据为己有。” “岂有此理。” 赵顼不由得怒哼一声:“这些御史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好让朕知晓民情,若是他们都欺瞒朕,那朕岂不是成了瞎子和聋子。” 毕竟他是皇帝,不太了解情况,之前还真被林旦那纸契约给糊弄住了,不曾想,那不过是少数。 这些御史大大滴狡猾。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陛下,之前臣也认为可能是朝廷准备不足,但经臣调查,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还是要阻止臣变法,臣以为此事决不能退让,朝廷必须依照之前的政令行事,夏税也不能免,若让他们尝到甜头,他们反而会想尽办法,压迫更多的百姓,制造更多的民怨,以此来向朝廷施压。” 赵顼点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就依先生的意思,那些人的话,不用去理会。” “臣遵命。” 得到皇帝旨意的王安石,又立刻赶去开封府,毕竟这执行权是在开封府手中。 “介甫啊!” 吕公著叹道:“咱们的本意是让那些地主缴纳该缴的税,可如今他们全都转移给佃农,此事是否还得再考虑一下。” 他在一线,肯定是非常清楚的,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事实最终还是由那些佃农承担。 契约上也是白纸黑字,你也没法迫使那些地主承担税赋。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纯粹为国敛财吗? 王安石反问道:“如果这赋税真是由佃农承担,那他们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逼迫朝廷收回政令。其实以白契偷税漏税者是多数,而所涉及的佃农是少数,只要他们见到咱们不为所动,自然就会放弃。” 吕公著道:“我怎就不明白,我就是担心,朝廷逼得紧,他们也逼得紧,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那些佃农。到底土地是在他们手里,朝廷征税征得多,他们就只需要摊在佃租里面,我们是不是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王安石是欲哭无泪道:“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但唉但这得一步步来,如今连土地都未清查,要是我贸然变法,你又得怨我准备不足。但如果连清查土地、补交契税,都无法完成,谈何改变。” 他是真的急了,总是说我激进,但又逼着我去解决问题,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是要改革土地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但可以先做准备工作,清查土地这一步是必走的流程。 吕公著见他也不容易,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家。 “方才官家已经下旨,不免夏税。” 唐积是开心地向沈怀孝他们说道。 沈怀孝呵呵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曹邗道:“他王介甫是退无可退,一定是一条道走到黑。” 沈怀孝道:“那就好办了,官家亲自下旨,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这可是给了那些胥吏机会。” 曹邗呵呵笑道:“上回张三那么一弄,不管是开封县,还是祥符县的胥吏,可都有一些忌惮,不敢再从中索要钱财,如今这机会又来了,他们肯定会浑水摸鱼,将之前损失的都给拿回来。” 唐积道:“到时那些御史可不会放过王介甫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比如士大夫没卵用 神宗下旨,维持旧议。 补交契税之地,必须要依法缴纳税赋。 这顿时引起朝中不少大臣地激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无助于缓和局势,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局势的恶化,引发更多民怨。 但是神宗不为所动。 王安石领导的革新派,自然也在朝中反击,朝廷依法收税,何错之有? 你们这么激动,莫不是也在偷税漏税。 他甚至上奏神宗,表示要清查朝中那些反对朝廷税收的大臣的税务。 当然,神宗对此也是存而不论。 这要查起来,可就没法收场了。 而这令富弼等一干庆历旧臣,是忧心忡忡,仿佛庆历党争已经是近在眼前。 他们非常清楚王安石为何拒不退让,同时也是清楚对方为何咄咄逼人。 这个问题无解啊。 而身为保守派的司马光,并未就此发过任何言论,他一直在忙于法律援助之事。 非常顺利。 其实这事也并不是人人都答应,很多人都对此有所保留,甚至于反对。 这摆明就是要兴争讼之风。 劣迹斑斑的珥笔张三,至今可还历历在目。 不抑制争讼,反而兴起争讼。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但是,这个时机太妙了,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如今大家众志成城,抗衡王安石,要是又把这事给闹起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可能就会让王安石得逞。 再者,司马光是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哪怕不兴争讼之风,就跟以前一样,百姓请不起茶食人写状纸,也是吃亏的,这并不公平,不识数认字的百姓,在争讼方面本就吃亏。 如今朝廷不花一钱,就能够为百姓提供这方面的帮助,还能获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也得到赵抃、文彦博、范纯仁、苏轼、苏辙等人支持。 很轻松。 王安石都羡慕哭了,同样都是改革变法,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翰林院。 坚守最后一班岗的司马光,坐在屋内,翻阅着有关争讼方面的书籍。 他虽然已经决定推动法律援助,给予争讼合法地位,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保留的,他查阅历朝历代对于争讼的一些看法,看能不能避免争讼所带来的弊病。 突然,门从外面打开来。 司马光抬头一看,只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二人一对目。 一个低头继续翻阅,一个将脸傲娇地偏到一边。 真是默契十足。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上前坐在司马光对面,问道:“你怎么在这?” 司马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政事堂太吵了。” 王安石举目四顾,讽刺道:“这里就不吵吗?” 司马光将书本一合,“现在也有些吵了。”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问道:“你最近比较安静,是不是又在暗中谋划一些阴谋诡计。” 司马光呵呵两声:“这阳谋你都未必挡得住,还需要阴谋吗?” 王安石问道:“什么阳谋?” 司马光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一定要收这夏税?” 王安石点点头:“不错。” 司马光道:“若有人暗中唆使那些胥吏,借机剥削百姓,激起更大的民怨,你怎么办?” 王安石不屑一顾:“天子脚下,他们敢。” 司马光笑道:“你可不要忘记,是你逼着他们催缴税收的,那些佃农又交不上税,他们只能不择手段。” 在王安石还未开始变法前,他就已经想到这一天。 以史为镜,可知套路。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你也是参知政事,你明知他们会这么做,却等着我看笑话,你这算不算徇私枉法。” 司马光道:“记得我早就与你说过,治国先治吏,吏治不明,好法也会变成坏法,更何况,你这连好法都谈不上。” 王安石道:“咱们走着瞧。” 言罢,他就起身离开了。 出得翰林院,王安石就赶紧将吕惠卿给找来,吩咐道:“你立刻带领相度利害官去巡察催缴夏税一事,莫要让人从中作梗。” 他为什么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设相度利害官一职,防得就是这一招,他料到在执行方面,肯定会出问题,但是这事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一时就给忘记了。 吕惠卿一听就明白,“恩师莫不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放心,学生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当吕惠卿刚准备出门时,王安石突然又叫住吕惠卿,“等会。” 吕惠卿回过身来,问道:“恩师还有何吩咐。” “不对不对!” 王安石连连摇头道:“此事不能这么干啊!”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之前我就保证过,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新法本就得不到那些地主的支持,若再无民意支持,那就不可能成功的。” 吕惠卿立刻道:“可是此事令不少百姓受益,他们不用白白承担,那些不属于自己土地的税收,而相比较起来,那些佃农所承担的税赋,根本就不值一提,况且他们本也属于偷税漏税,让他们交税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安石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我们去催缴税收,我们就会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这是万万不可的。” 说到这里,他摇头一叹:“也怪我,太过心急,以至于忽略了这一点。” 吕惠卿道:“可是朝令夕改,后患无穷。” “这我也知道,税是一定要收。”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先别去催缴税收,你先带人与开封府一块,进行全面普查,查明佃农们目前的困境,这到底是后面有人唆使,还是他们真的生活很困难,这一笔钱咱们得想办法算在那些地主头上。” 被司马光一激,他反而是冷静了下来,他新法的理念,就是要减轻百姓负担,同时增加富绅、地主的税入,充盈国库。 税赋转嫁,是他一定要阻止的事情,如果说他为求自己的权威,而去逼迫百姓交税,这无异于本末倒置。 是万万不可的,他的新法必须要争取民意的支持。 他一定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而神宗赵顼,虽然在表面上是坚定地支持王安石,但他如今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这牌桌上可是坐着三个人的。 这日夜里,赵顼是悄悄命人将张斐召入宫中。 赵顼直接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张斐回答道:“我以为此事若不解决,陛下将一直会受困于此。”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正是朕所忧,朕只有稍有动作,他们便可以民来威胁朕,到头来,朕就只能遵循轻徭薄赋,可是朝廷轻徭薄赋,地主却变本加厉,这意义何在,朕绝不会这么做。” 他为什么支持王安石,不支持司马光,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朝廷轻徭薄赋,国家税入一定减少,那么就给了地主更多压榨的空间,这就会造成,地主更富,朝廷更穷,财富可是跟权力挂钩的。 没钱连军队都使唤不动。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你可以解决之法?” 张斐沉吟少许,回答道:“最近我翻阅了所有有关佃农的律法,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是有利于地主的,要打也只能打白契违法,但事先朝廷已经说明,只要补交契税,便既往不咎。” 要从律法来看,官府与地主就是一体的,如宋刑统里面,就明确表示,如果佃农不缴税赋,官府将介入代为催缴。 赵顼听罢,不禁愁眉难展。 张斐瞧了眼赵顼,心道,如果我不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只怕我今后没有资格坐在这牌桌上。 赵顼来找他,证明他还坐在牌桌上,是可以倚重的。 但如果无法为赵顼分忧,赵顼自然而然就会慢慢疏远他。 他思索半响,道:“陛下,我有两策,一策可解近优,一策可解远虑,不知陛下想先听哪策?” 赵顼顿时喜出望外,稍一沉吟,“先听近优。” 张斐道:“目前陛下所忧,关键是在于舆论权被他们控制着,其实许多佃农一直都被地主剥削,可也未闹出这般动静来,而如今朝廷一有动作,而且还是依法收税,舆论却如洪流一般,如果陛下掌控不了舆论权,是难以扭转当前局势。”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又道:“可朕就一张嘴,又如何说得过他们。” 张斐道:“我倒有一策,可以助陛下夺回舆论权,至少能够跟他们打个平手。” 赵顼忙道:“快说。” 张斐道:“就是印发小报。” “印发小报?” “对。” 张斐道:“陛下可有听过一种活字印刷术?” 赵顼想了想,才道:“倒是听过。” 张斐道:“我的正版书铺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技术,如今已经成熟,而这种技术能够快速的印刷文章。” 赵顼听到了这里,是连连摆手道:“这无大用,舆论也是要讲道理的,就算你将文章印到纸上,他们也能将你反驳的体无完肤。” 要知道他可是坐拥第一文官天团,你跟他们比写文章,你是疯了吧。 就还不如打官司。 张斐道:“所以这要兵行险招,专门写一些他们不敢去辩论的话题。” 赵顼问道:“例如?” “例如士大夫没卵用。” “此话何解?” 赵顼疑惑地看着张斐。 “咳咳,我的意思是,就写士大夫没什么用,自私自利,乃窃国之贼,不能倚重士大夫。” “?” 赵顼听得是冷汗涔涔,“你这么写,他们能放过你吗?” 张斐道:“我没说我来发啊!” 赵顼问道:“那谁来发啊!” “这事除了陛下你之外, 谁还敢发。” “朕来发?” 赵顼不禁铁青着脸,“你这不是害朕吗?” 张斐道:“小民哪敢,我的意思是,这得偷偷的发,不能让他们发现,只有陛下你有这能力可以做到,我只能提供一些技术和想法。” 赵顼当即瞪他一眼。 这若是被抓到,那他可就完了呀,得罪了天下文人,只怕他这皇位都坐不稳了。 可是,骂骂那些士大夫,倒也挺爽的。 左思右想后,赵顼想出一条妙计来,“不如这样,朕给你人和钱,但还是你来做。” “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道德绑架 好慌! 密谋的二人,此时都慌得一批。 尼玛玩得有些大。 出了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但但好像又挺刺激的。 年轻人就是喜欢刺激。 张斐是眼泪汪汪道:“陛下,要是被抓住,小民就完了呀!” 言下之意,你是皇帝,你被抓着,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可赵顼认为,我特么是皇帝,肯定不能由我来背锅呀,这会坏事的,是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朕可以保你,你保的了朕吗?” “?” 张斐眼眸一转,“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在皇宫里面印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谁也不敢查到皇宫里面去啊! 赵顼狠狠瞪他一眼,“你” 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嗓门有些高,心虚地左右看了眼,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吧。在皇宫里面印发小报,到时朕想撇清咳咳,这主意是你出的,当然得由你来做,这事就这么定了。” 拜托!我可是有正当职业的,我本来还打算做一个正经的传媒大亨,这小报完全是帮你出主意,干我屁事。张斐顿时萌生退意,道:“陛下,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 赵顼稍稍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不用考虑,就这么干。” 其实他心里对士大夫意见不小,早就想骂骂士大夫,只是没这个胆,关键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张斐此策,无意间打动了他,就算解决不了问题,出一出心中恶气也好啊! 未等张斐拒绝,赵顼又问道:“何策可解远虑?”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赵顼,知道这锅肯定是自己背了,不禁暗叹一声,我这还真是自作孽啊!答道:“如果那些佃农真的要上诉的话,小民也是能够打的,但是关键就在于,佃农们不敢打这官司,原因就是如果佃农打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例,垦田即为永业,土地是地主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在无法确保佃农的生计,始终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赵顼问道:“可如何确保佃农的生计?” 张斐道:“只能依靠商业,鼓励商业发展,创造出更多的生计,如此方能削弱地主对朝廷的制约。” 这生产资料的问题,还得是依靠经济原则,律法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就事论事,地主也是人,人性就是自私的,能多赚一点,为何不多赚一点,能少承担一点风险,为什么不少承担一点风险。 要是人人都跟许芷倩一样,那就没有地主了。 赵顼却是听得直摇头,哼道:“那些大富商比起地主而言,更是不遑多让,亦不可信也。” 地主就已经让人头疼不已,又整个大富商出来,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张斐道:“话虽如此,但我朝对于商业的管控是远胜于对农业的管控,同时商业给国家带来的风险,又远小于农业,从商业方面着手,是要简单得多。” 由于土地私有制,导致宋朝国家控制的土地,只有全国的十分之一,其余的都控制地主、豪强、军官等统治阶级手中。 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土地改革,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反倒是对商业的管控,是极为严厉,因为宋朝有着强大的禁榷制度,基本上大宗商品都是国营。 这导致今后宋朝的税收占比,商税占百分之七十,而农税只占百分之三十,在整个封建社会,都是独此一例。 赵顼觉得也有些道理,问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从商业方面着手?” “立法!” 张斐立刻回答道:“唯有通过法律,才能够确保既鼓励商业发展,同时又牢牢控制住那些商人。” 他肯定还是走法制路线,只不过改革农业,这阻力太大,特权阶级太多,朝廷又缺乏在这方面的管控,在张斐看来,是寸步难行。 商业不同。 盐、铁、酒,等等,全都在朝廷手中,朝廷就是老大,这里面有很大的立法空间,也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如果说朝廷通过立法,令商业得到提升,到时针对农业进行调整,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也是张斐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这法制得先往哪边,收益最大,没有收益,就没有理由推动法制建设。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这回陛下要吸取朝廷在农业方面的错误决策,不能给予太多特权,最好是不给于任何特权,一切都依法规行事。 同时也要避免商业中出现佃农的现象,在人工雇佣方面,朝廷就应该立法适当的确保劳工的利益,而不能如对待佃农一样,只考虑到地主的利益,如此亦可限制商人势力壮大。 等到商业扩张,急需人力之时,朝廷再转身整顿农业,如此一来,再出现这种情况,佃农就敢于状告地主,即便不种地,他们也能够找到生计。” 听到这里,赵顼疑虑道:“可是农业乃国之根本,若大家都不种粮食,可能会引发危机的。” 张斐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这一点,地主也是求财,一拍两散,是大家都不想的,这就有了谈判的条件,不会像如今一样,地主横行霸道,而朝廷却束手无策。” 赵顼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暂时先不整顿农业?” 张斐道:“在我看来,暂时就没法整顿。” 赵顼皱眉道:“但如今在佃农一事上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斐道:“之前我不是说了么,可以用发小报的方式,道德绑架那些士大夫,让他们主动去平息此次事件,暂时就将就着过,等时机成熟再来整治。” “道德绑架?” 赵顼呵呵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张斐嘿嘿道:“我这也是学他们的,他们平时不总是这么对陛下么。” 赵顼一愣,猛然醒悟过来,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直点头道:“就用这一招,咱也道德绑架他们一回。” 他对这小报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拉着张斐,开始密谋起来,该如何操作这事。 这事报复感极强,但风险系数也极高,一旦被发现,赵顼必然会弃车保帅,他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干得,这真的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地位。 在密谋的过程中,他是想尽办法,确保这事就查不到他头上来,是撇的一干二净。 张斐是心如明镜,这事一定得操作好,否则的话,赵顼能不能保他不死,他都没有把握,他是一再强调这安全系数。 人是一定要可靠,地方一定要隐蔽。 而且不能只在一个地方,要打一枪换个地方。 京畿之地,乃是士大夫们的权力中心,是很难躲藏的。 翌日上午。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你昨晚是做贼去了么?” 司马光看着哈欠连天的张斐,不禁询问道。 “没有!” 张斐使劲地眨了眨眼,“看书看得忘记休息了。” 他根本就没休息,昨夜与赵顼谈到天明。 司马光当然没有想到张斐已经与皇帝勾结上了,抚须道:“看得是宋刑统吧?” 张斐愣了下:“司马大学士为何这么说?” 司马光呵呵道:“王介甫定是找了你帮忙,看能否状告那些地主。” 张斐讪讪一笑,没有否认。 在这事上面,他与王安石本就是统一战线的。 司马光问道:“那你想到办法没有?” 张斐摇头一叹:“也不是不可以告,我看过一些契约,都存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是告了之后,那些佃农该上哪去谋生。” “看看!看看!” 司马光摇摆着手指,“你都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可那王介甫就是一根筋,凡事不顾后果,他不如你也。” 张斐忙道:“这我可不敢当,况且这事也不是王大学士挑起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是呀!差点忘记你也有份。” 张斐讪讪一笑,不答这话。 司马光又道:“既然这事你帮不上忙,那就好好将这法律援助的事办好,管好你的人,莫要贻人口实,否则的话,我可是饶不了你。”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官府那边,他们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事务所派人过去。而且他也比较谨慎一点,暂时只在司录司进行法律援助。 最低级法院,左右厢公,都是处理一些小纠纷,法律援助的意义不大。 至于刑事案件,他认为还是得以证据为先,若有不服者,继续上诉,可再依靠珥笔争讼,思来想去,在司录司尝试是最为合适。 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还请放心,这事我一直都在筹备,不会出现错漏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突然问道:“这佃农一事当真就不能诉诸公堂吗?” 张斐愣了愣,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小声道:“你说能不能帮着那些佃农,状告朝廷。” 张斐是震惊地看着司马光。 让我状告朝廷?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又不是没有干过,当初你不是帮史家状告朝廷么。” 反过来告朝廷,张斐还真就没想过,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通过上诉,帮助那些佃农免除税赋?” 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朝廷在依法收税的前提下,免除那些佃农的税赋。” 张斐凝思好半响,摇摇头道:“不对。”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土地不是那些佃农的,而是地主的,朝廷又不是根据这人来收税的,而是根据土地收税,如果我代表佃农去打官司,是没有理由免除地税的,除非我是代表地主,但此番收税又是基于他们偷税漏税的基础上,如果我要打赢这场官司,首先就是否定这属于偷税漏税,可是这就是我给定下来的。” “这倒也是,此事本就因你而起。”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苦笑道:“其实朝廷既往不咎,只让他们交今年的税,已经是非常合情合理。” 司马光感叹道:“所以说若想国家安定,还是要轻徭薄赋啊!” 张斐道:“朝廷轻徭薄赋,是不能解决佃农的问题,轻租薄赋才行。” 司马光道:“若朝廷不以身作则,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张斐紧紧抿着唇,不做声。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有话就说,犯不着在这装模作样。” 张斐讪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佃租一事,朝廷以身作则,恐无大用,毕竟不是每个大臣都如同司马大学士一般清廉朴素,家中不置田业。” 司马光登时无言以对。 谁家的佃农最多,不就是那些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吗。 如史挺俊、耿明那种奋斗置业的,又能养多少佃农。 要以身作则,还是得士大夫们先以身作则。 这个就只能依靠道德绑架。 因为律法是完全偏向他们的,同时立法权又控制在他们手里,要知道王安石也属于士大夫阶层的。 他们手中握着王炸加四个2,只有一个机会能赢,那就是抢得先手,然后弄个四飞,一把出完,不给他们机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猛男王安石 「司马叔父走了?」 司马光走后不久,许芷倩便入得屋内来。 张斐点点头:「关于法律援助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司马大学士让我们先派人去司录司驻扎,到时会先由诉讼人申请,然后再司录司指派。」 许芷倩不禁面色一喜,她没有想都会这么快,朝廷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提高了,但旋即又低声道:「不过店里的珥笔对这事好像并不是很满意,私下多有抱怨。」 「这在我的预计之中。」 张斐微微耸肩,笑道:「谁都想轻松拿钱,我也想。但我可不是那个冤大头,若他们因工作受伤,我可以补偿给他们,不让他们吃亏。但是想要从我手里拿到更多的钱,还得用能力说话。到时我还会弄一块木板,挂在墙上,用来记录他们的成绩。」 许芷倩抿唇一笑:「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 张斐呵呵笑道:「等到他们赚到钱,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一点就不用去迁就他们,凡事还得按照规矩来。」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佃农的事?」 张斐摇摇头道:「我暂时还未想到什么办法,但是这期间吕校勘也没有再来找我,估计他们是另有打算,这本也是政治方面的问题,我们所能做的不多啊。」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许芷倩:「你就不要过多去想这事,先做好咱们分内的事。」 关于小报一事,他不打算告知许芷倩,不是不信任许芷倩,而是这事是有风险的,这不知者无罪吗。 所以他也不会告诉许遵。 都是他自己私下操作。 目前他还在等消息,那边赵顼得安排人、地点,等一切安排好,他再提供技术和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张斐决定亲自来筹备法律援助一事,如此一来,到时大家即便怀疑他,他也是有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这就是不在场的证据。 当然,法律援助对于他们珥笔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能够起到正面的效果,是能够为珥笔争取到合法的争讼地位,壮大的珥笔的队伍,让争讼变得规范化。 他们才有更多用武之地。 在当日下午,张斐又召开会议,完全无视珥笔们那幽怨的眼神,让他们自己根据自己所擅长的,来决定诉讼什么类型的案子。 珥笔内部也要专业化,他们选定自己擅长的诉讼后,就专门负责打这一类官司。 为求公平,类型的不同,加分的分数也是不同的。 其中,契约纠纷,这个最常见的,但是也加分最多的。 至于邻里纠纷,这个也比较常见,但加分就比较少,因为面对这种官司,官府大多数也是要求劝和为主。 三司。 「沈兄,那王介甫好像没有上当。」 杜休有些郁闷地向沈怀孝道。 沈怀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杜休点点头道:「虽然官家已经下旨,向那些补交契税的田地征收夏税,但是王介甫并没有立刻命人去催缴税收,而是派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配合开封府,对佃农的情况进行普查。」 沈怀孝沉吟少许,道:「你的意思是,王介甫打算退缩?」 杜休摇摇头:「这不好说!毕竟官家都已经下旨,证明王介甫决心要征收这夏税,他进行普查,极有可能是在谋划什么。兴许他是要劝说那些佃农主动交税,或者劝说那些地主主动交税,这都是有可能的。」 沈怀孝听得就呵呵笑了起来:「收税一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天下就没有人想交税的,必须得做恶人,才能够将税钱给收上来,光凭几句好话,就想 让百姓交税,真是异想天开,更别说那些地主了。 这一次他王介甫是输定了,他若往后退,就肯定收不上税来,若是强征,那他所做之事,与王鸿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我们就可以上奏,请求朝廷,还王鸿一个清白。」 杜休点点头:「沈兄言之有理,如今王介甫确实是进退维谷,不如这样,我们先在朝中制造言论,王鸿虽有不当之处,但他也是为国家财政着想,一个珥笔又怎知道收税的困难。」 沈怀孝稍稍点头,突然道:「说到这珥笔张三,咱们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杜休心里咯噔一下,「沈兄有何想法?」 沈怀孝道:「张三不是喜欢为穷人出头么,咱们找几个佃农去请张三帮忙,让他跟王安石去自相残杀。」 杜休想了想,道:「此计倒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做,又得闹到公堂上去,咱们!」 「免了!还是免了!」 沈怀孝连连摆手:「你也权当我没有说过,这回咱们是坚决不上公堂,前面那几回,若不上公堂,岂会输得那么难看,平时大家争上几句,就是输了,也不打紧,可若在公堂上输了,就得负法律责任。」 越说他越是心有余悸,又问道:「最近张三有什么动静?」 杜休道:「听说是在安排法律援助一事。」 沈怀孝点点头:「此事我也听说了,是司马相公提议的,好像司马相公与张三的关系也不错。」 杜休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估计应该是那许仲途从中牵线搭桥。」 沈怀孝哼道:「要真说起来,他张三也是靠女人,若非攀上了许家,他哪有今日。」 杜休呵呵道:「他命好,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命好!」沈怀孝冷笑道:「他总有倒霉的时候。」 审刑院。 「听闻王安石正在派人调查佃农的情况。」 文彦博向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瞧了眼文彦博,「文公怎么看?」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我以为王介甫应该清醒了过来,不管他怎么做,这税赋始终会加到佃农头上,只不过他之前言之凿凿,一时找不到台阶下,要不咱们帮帮他,其实这事你我也都清楚,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推动,倒也不怪王介甫。」 司马光呵呵笑道:「文公与王介甫接触甚少,不了解此人,此人虽非莽夫,但性子可是执拗的很,他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这夏税他一定会收上来的。」 文彦博皱眉道:「那他就是中了对方的计啊!」 「他不会在乎这些的。」 司马光摇摇头。 这回王安石没有冲动,要求先进行调查,看看那些佃农是否真的有困难。 这赢得吕公著高度赞赏,身为王安石的好友,吕公著太清楚王安石的脾性,就怕他冲动。 他真是全力配合,能动员的人,都给动员上了。 经过连续几日高强度的抽查和寻访,但得知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确实有不少佃农生活比较困难,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承担着高额的佃租,这家中余粮本就不多,而夏税是以钱币为主,如果我们催缴税收,他们只能被迫低价出售粮食,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吕惠卿向王安石禀报道。 吕公著忙道:「介甫,你看看,我没有骗你吧,那些佃农确实生活不容易,这会逼死人的。」 佃农本就比自耕农要多缴佃租,大多数佃农在佃租中,就已经交了一半税赋,如今又要缴税,这真的是要命。 吕惠卿道:「可是这与朝廷无关,是那 些地主所为,他们至少拿得朝廷一半的税赋,凭什么由朝廷来承担这损失。」 吕公著道:「这我也知道,但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吕惠卿心想,你这慢慢,那肯定没了下文。 但他也不好跟吕公著争。 王安石瞟了一眼吕公著,又向吕惠卿问道:「你们没有去跟那些地主商量吗?」 吕惠卿无奈道:「如何没有,但是没有任何收获,他们拿着契约,表示他们按照契约办事。不但如此,他们还说。」 王安石皱眉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吕惠卿道:「他们还暗示,这都是因为朝廷税赋太重,导致他们也无余力帮助佃农,希望朝廷能够轻徭薄赋。」 其实这就是暗讽王安石不顾民生,为国敛财。 王安石冷冷一笑:「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吕公著赶忙起身,「介甫,你去哪里?」 王安石不予理会,出得开封府,就直奔皇宫而去。 「先生是有何急事要见朕?」 赵顼听到王安石有急事禀报,都顾不得用膳,急急忙忙就来到殿内,都有些微微喘气。 可见赵顼依然还是非常看重王安石。 王安石拱手一礼:「陛下可否借臣一万贯?」 「一万贯?」 赵顼愣了愣,道:「先生要一万贯作甚?」 王安石什么性格,他清楚的很,虽然他为国敛财,但他个人视钱财如粪土,完全没兴趣。 王安石道:「若陛下愿借臣一万贯,臣保证至少归还十万贯税入。」 「啊?」 赵顼傻眼了。 傍晚时分。 汴京律师事务所! 「真是累啊!」 张斐站在门前伸展了的双臂,又回头向里面喊道:「芷倩,快点,马车到了。」 「马上。」 里面传来许芷倩的声音。 过得一会儿,许芷倩捧着一沓文案,急忙忙出得门来,「走吧!」 说完,见张斐不答,偏头瞧他一眼,只见张斐望着左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王安石骑着马往这边行来,后面还跟着三辆驴车。 这一幕,也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停驻观望。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来到律师所店门前,下得马来,他先是看了看张斐和许芷倩,问道:「你这是准备回家?」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王安石沉眉不悦道:「年轻人就应该多努力努力,这么早回家作甚?」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人生就只剩下了工作。张斐讪讪道:「生孩子。」 许芷倩听罢,当即用手肘捅了下张斐,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张斐低声道:「没说你。」 没说我就好!许芷倩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凤目中是火光闪烁。 王安石瞅着这小两口打情骂俏,倒也理解,呵呵道:「就算生孩子也不急于这一刻,还有大晚上的功夫。」 「那是!那是!」张斐嘿嘿一笑,又问道:「王大学士有事吗?」 王安石回头看了眼随从,那随从立刻上前,将一沓簿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看了眼,也没有书名,不禁问道:「这是?」 王安石道:「我要起诉这些人偷税漏税,让他们将这些年所欠的税收,全部都补上,是一文都不能少,而且还要追缴他们的罚金。」 说着,他身子一侧,看着那几辆 驴车,「这里是一万贯,是给你的佣金。」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无情胜有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斐、许芷倩是面面相觑。 怎么又给告上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张斐就勉强加班一会儿。 又将王安石请入店内。 许芷倩亲手为他们泡上一壶茶。 「王大学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斐暂时还没有赚钱的喜悦,有得只有懵逼和好奇。 要是能告早就告了,朝廷都说了补交契税,之前的就算了。 王安石道:「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让你告上面那些人偷税漏税,共一百零八的个地主。」 一百零八?我这要将他们告上梁山,会不会出问题?张斐道:「但是朝廷不是说了么,只要今年之内补交契税,那就既往不咎,如今可还在期限内。」 王安石哼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些人就是不识好歹,自以为是,处处与朝廷作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儿非得治治他们这嚣张跋扈的劣性。朝廷是说了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就可以既往不咎,但那只是针对白契所涉及的偷税漏税,可是那些地主偷税漏税,可不仅仅只利用白契,他们还有各种手段。」 张斐眨了眨眼,又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也是一脸懵圈。 她也没有见过这种操作。 「这样这样可以吗?」张斐傻乎乎地问道。 王安石道:「是你珥笔,你问我?」 对哦,我特么才是珥笔。张斐搓揉了下脸,努力让自己脑子转一转,他寻思半响,道:「如果说查到他们还有别得手段偷税漏税,那当然是可以告的,甚至还可以追究他们白契偷税的责任。」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查出他们其它偷税漏税的手段,那么他们就不在此次豁免之内,可以一并追求责任。」 张斐讪讪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当初朝廷未有直接追究他们的偷税责任,不就是担心!」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直接道:「故此我选择起诉。」 张斐错愕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我问你,假设我起诉成功,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受罚,还是所有逃税的地主受罚?」 「当然只是这一百零八个地主受罚,与其他地主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张斐猛地反应过来,「王大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本可以直接奏请官家,全面追究他们偷税漏税的责任,但是这么一来,必然会在朝中遇到阻碍,如果只是起诉的话,司马小老儿他们阻止不了我,而且涉及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杀鸡儆猴?」 张斐问道。 王安石点点头。 许芷倩突然道:「这样也是不行的,那些地主可不会这么想的,如果王叔父起诉成功,谁能保证,王叔父你不会继续起诉他们,他们肯定还是会全力阻止的。」 张斐直点头。 政治这玩意,谁会寄望你好心放过。 如果你王安石起诉成功,他们就都是砧板上的肉,这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哪怕你就是告一个人,他们也会一拥而上的。 王安石问道:「依我律例,我有没有资格起诉?」 张斐点头道:「当然有。」 许芷倩补充一句,「若是属实的话,其实还能拿到奖励。」 王安石道:「那他们凭什么阻止我?」 「这我怎么知道。」 张斐道:「他们肯定不会 用司法的手段去阻止,用得肯定还是政治手段,我不过就一个珥笔,朝中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王安石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 「不是。」 张斐讪讪道:「我这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别说目前还没有完成政法分离,即便完成,可能也没法用在此事上面,这么做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王安石锐气一敛,叹道:「其实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这都是让他们给逼得,那些地主与官吏勾结,只要我稍稍动一下,他们立刻就会闹出事来,然后将责任都推给我。 但如果我妥协的话,他们肯定又会变本加厉,接下来我的新法,恐怕连东京出不了。 我唯有使用这光明正大的手段,将他们全部告上公堂,用律法逼得他们交钱赎人。」 他在地方上也当过官,也清楚那些地主的手段,将负担向下转移,然后制造民怨,又向朝廷施压。 对方可能已经布好局,就等着他落网。 这要是换成别的官员,多半会选择恩威并施,让人去私下沟通一下,大家互相谅解,或者说各退一步。 但王安石是什么人,这性格执拗的很,你要跟他来硬的,那他是绝不可能低头。 想都别想。 咱就斗到底,谁怂谁特么孙子。 这是他跟范仲淹最大的不同,其实范仲淹手段也狠,但没有王安石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司马光就很了解他,知道这厮想尽办法也会将这钱给收上来。 但是司马光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来这么一招。 他也料到王安石会找张斐帮忙,但他认为会从佃租契约上着手,而张斐回答的也非常明确,这是很难的,因为大部分佃农都不会愿意状告自己的雇主。 朝廷又已经下达政令,既往不咎,这就没法告。 不过王安石也不傻,他知道敌人都在暗处,得先将他们给揪出来,全都晒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冤枉不了谁。 想泼脏水都不给你们机会。 但问题是这么做的话,就不留情面,这可是官场大忌。 就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因为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哪个地主不偷税漏税,否则的话,当初朝廷直接就追缴他们偷得税,朝廷就不想创收吗。 哎呦!你别着急啊!我跟官家正在想办法收拾他们。张斐是有苦难言,突然眼眸一转,「王大学士,这事你要不要先跟官家商量一下。」 王安石抚须道:「你认为我拿得出一万贯钱吗?」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这就是官家借给我的。」 官家借的?难道官家改变主意了?张斐一时拿捏不定。 许芷倩突然道:「但这么告,惩罚不了那些大地主,他们还是会将责任都推给佃农。」 张斐直点头道:「是呀!那些大地主多半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他们可以轻易的撇清责任。」 「没那容易。」 王安石道:「我已经想好了,先根据地籍册起诉地主,等到他们将佃租契呈上,我就连同佃农一块起诉。」 「这这怎么可以。」 许芷倩道:「那些佃农可是无辜的。」 王安石笑道:「倩儿,我问你,如果我追究到底,他们漏税多少年,我就追究多少年,那些佃农能够交出这么多钱吗?」 许芷倩摇头道:「恐怕一年可都交不上。」 张斐道:「交不上就得地主自己承担。」 许芷倩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若有所思道:「朝廷起诉的 偷税漏税,是针对那块地,虽然根据契约来说,佃农的确是要承担主要的责任,但是,对于朝廷而言,佃农与地主是同属责任人,一旦佃农承担不起,地主就要承担所有。」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王安石冷冷一笑,「他们不是喜欢拿佃农来威胁朝廷吗?行啊,我就先把佃农给打死,然后再来整治他们。」 许芷倩听得是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这是要将对方给团灭。 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地主是割下一块肉来,但是佃农可能一家人都完了。 这是司马光决计没有想到的,王安石会连同佃农一块告。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是置之他人死地而后生啊!」 许芷倩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偏头瞧他一眼,「只要这罪名够重,罚金过多,且佃农所占比不高,那么朝廷就可以将他们视作一个整体,逼得地主帮佃农承担。」 王安石笑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相信你能够在公堂上为那些佃农讨回公道来。」 他可也是法家人士,而且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不低。 之前他说普查,不是拖延,也不是要认怂,而是在为这一手做准备。 张斐道:「我其实没有问题,毕竟我打开门做买卖,你花得起钱,我是没理由拒绝的。但是王大学士你真的有想清楚这会引发的后果吗?」 王安石呵呵道:「我之所以花这么多钱请你,就是不想连累你小子,好让他们知道,你是为钱卖命,而非是为我卖命。至于我的话,呵呵,你就不用瞎操心了,若是连他们这些地主对付不了,我还变什么法,不如回家种田。」 说到后面,他是一脸不屑。 本来他也是要整这些大地主的,只不过那边还在制定均输法和差役法,这饭得一口一口吃,压根他就没怕过。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可切莫这么说,一万贯纯粹是友情价,我一张契约就值上千贯,你这次委托我告一百多个人,都还没算佃农。而且,事关税务,可是最为繁琐的。」 王安石鼓着道:「听你之意,感情我这钱还给少了。」 张斐道:「绝对少了!我当初帮曹栋栋打官司,都得一千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哪个不比那林飞强,算你一百个,附赠状告佃农,那也得十万贯啊。」 王安石一听这价钱,差点没有喷出老血来,笑骂道:「你小子怎么不去当强盗?」 张斐回答道:「我就是看强盗没珥笔赚钱。」 「?」 王安石无语。 张斐又道:「咱先说好,我是尽力去告,但上不上得了公堂,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上不了,恕不退款。」 王安石呵呵道:「你小子试试看。」 张斐道:「退退五千?」 王安石瞅着他不语。 「七千?」 「一口价,退九千我这准备工作也要钱的呀。」 「最多五十贯,这我还能付得起,其余的钱我得还给官家。」 「五十贯?不如我帮你垫着算了,还能卖王大学士一个人情。」 「那就这么定了。」 「我。」 张斐叹了口气,「强盗不如珥笔,珥笔不如官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死与税 在与王安石谈完之后,张斐又叫来范理他们善后,自己则是与许芷倩回家去了。 一万贯? 对于范理而言,这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大的一笔单,按分成来算,事务所也能获得三千贯的利润。 之前他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但是对于他而言,张斐的买卖,永远都是痛苦并着快乐。 一次性起诉一百多人,而且全都是开封县、祥符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 这真的能行吗? 马车内。 “你在想什么?” 许芷倩见张斐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想得跟你肯定不是一回事。” 许芷倩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道:“你肯定是在想佃农的事吧?”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这其实是此案中,最不用担心的事。如果真的能够将那些大地主给定罪,我们将有了跟地主谈判的资格。 根据我朝律例,偷税漏税,且情节严重者,杖刑可达八十,让他们免除皮肉之苦,换得他们为那些佃农承担那点点税收,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就是不答应,他们也得承担几乎所有的税款和罚金。” 是呀!倒是可以用刑罚与他么交易。许芷倩面色一喜,但旋即又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张斐苦笑道:“我在想王大学士可真是不容易啊!” 许芷倩撅了下嘴,“谁说不是呢。” 顿了一下,她又问道:“如果真的闹上公堂,这官司能赢得了吗?” “税收的官司,其实是最繁琐的。” 张斐瞧了眼那些簿子,“一百零八个,就这一点点账目,恐怕最多也只能达到起诉的标准,想要稳赢,那可能是不够的。” 说着,他又沉眉思索起来。 许芷倩见罢,倒也没有再打扰他。 直到马车停下时,许芷倩见张斐还在思索中,这才不免开口道:“张三,我们到了。” “啊?” 张斐一怔,看向许芷倩,“你说什么?” 许芷倩眨了眨眼,“到家了。” “哦。” “下车吧。” 下得马车来,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门口升起了灯笼。 许芷倩刚准备询问,方才张斐在思索什么,忽见门口站着一人,不由一愣,又看向张斐。 张斐正好也看向她,“先去你家吧!” 来到许家,只见许遵坐在堂内正和一个年轻人交谈。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宗皇帝。 张斐回来之后,许遵父女非常识趣去离开了,他们知道皇帝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来张斐的。 找许遵可犯不着来这里。 “方才王学士可有去找过你?”赵顼直接问道。 张斐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赵顼,“陛下为何借钱给王大学士?” 言下之意,咱们都已经商量好对策,利用小报去道德绑架,逼迫那些士大夫出面,让那些地主妥协。 赵顼不答反问道:“你接下了吗?” 张斐讪讪笑道:“小民打开门做买卖,不能不接啊!” 赵顼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把握?” 张斐沉思少许,“目前把握不大。”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很有限,也不够详细,如果说直接交给官府,官府派人去搜查,这可能有用,但是要打官司,这就还有些不够的。因为公堂之上是讲究证据的,而且必须完善,一旦被对方找到漏洞,那就会非常被动。” 赵顼问道:“那如果能够查到更多的证据呢?” 张斐道:“那当然打得赢。但是但是这真的能够诉诸公堂吗?” 赵顼面露犹豫之色,过得片刻,他叹了口气:“之前王学士来找朕借钱时,朕其实也非常纠结,毕竟我们都已经想好对策。 但是王学士的一句话,令朕改变了主意。” 张斐问道:“什么话?” 赵顼道:“如果连合法的税入都收不了上来,那变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故此王学士认为,此事是天助他也,如果过不了这坎,新法就是颁布,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还能够想办法,将税赋转移平民百姓。” 这其实也是新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赵顼又道:“其实这些天朕也一直在思考这问题,合法税收不上来,有着复杂的原因,地方乡绅,地方官吏,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僧侣、道士,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朕亲自出面,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便可一刀斩断。” 封建时代收税,都是权力博弈,面对盘根错节的地主阶级,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弄不好,就可能会出乱子。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决定玩盘外招。 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道德绑架就只是一时的,过几个月,大家又是舞照跳,歌照唱,当时赵顼的想法,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但是如今情况有些变化,就是多了一个起诉选项,以前这是没有的,百姓不敢告,告也告不上去,官员只能上奏,但上奏也是政治博弈,对方的人也可以上奏。 可起诉不同,起诉的话,双方都得出示证据。 权力的博弈,就从交税与否,变成这官司能不能接。 争论后者,肯定对他们更有利。 因为前者的本质,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而是钱的问题,就是争论朝廷该不该要这钱,哪怕是合法收税,他们也能从仁政去反驳,百姓交不上,你逼着他们造反吗? 而且打击范围更广,只要你下旨,肯定就是全部清查。 后者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司法问题,我就是告他们违法,我也没说要他们的钱。 法官可以判他们不用交税啊。 而且打击面非常狭隘,就一百零八个,第一百零九个,哪怕就是偷税,他也不违法,因为没有人去起诉他,朝廷没有下政令要查。 一个是政令,另一个是判决,完全就是两回事。 说完之后,赵顼见张斐沉默不语,于是又道:“当初你也说了,唯有法制可以富民强国,如果税法都难以执行下去,其它的也无从谈起。” 没钱就什么也别谈。 王安石变法也是要为国捞钱。 张斐一怔,忙道:“不满陛下,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是治国先治吏。” 赵顼是欲哭无泪道:“等不了了。” 张斐道:“单就查税而言,其实是可以快速完成的。” 赵顼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方才我说对这场官司没有十足把握,原因是在于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有限,而王大学士之所以无法提供更加完善的账目,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查税衙门。” 赵顼一怔:“查税衙门?”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要诉诸公堂,将税务司法化,证据就是最重要的,故此陛下必须要组建一个非常强大的查税部门,否则的话,这就只是一个个案,无法长久的。” 赵顼忙道:“朝廷有专门查税的衙门,而且还有好些个,三司有,转运使也有,地方上也有,他们都有权力调查税务。” 张斐呵呵道:“陛下,他们那能叫查税吗?充其量也就是一群强软怕硬的泼皮,毫无技术含量,靠他们查税,不穷就怪了。” 赵顼嘴角抽搐了几下,你一个珥笔看不起官衙,谁给你的底气,略显不爽地问道:“那你说,要怎样才能够叫做查税。” 张斐道:“我认为最低标准,也应该做到将那些草寇的税给收上来。” “?” 赵顼愣得半响,木讷地问道:“草寇怎么可能交税?” 张斐反问道:“草寇为什么就不交税?” 赵顼道:“草寇干得是违法之事,要是抓着他们,那就是刑事案,谁还在乎他们交税与否。” 张斐道:“陛下这么想就很不专业。” 赵顼是一脸不悦,“不专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两回事,违法归违法,税钱还要交的,草寇在山上建宅子,也得交契税,草寇下山买酒买肉,也得交过税,这跟违法与否没有关系。” 赵顼好气好笑道:“你这纯属就是胡扯,都已经落草为寇,他们还会交契税?” 张斐道:“这就得看这个查税衙门够不够强大,只要够强大,草寇也必须得乖乖交税。” 赵顼道:“有些草寇,官兵都奈何不了,难不成这查税衙门比官兵还要强大。” “必须的呀!” 张斐道:“若还没有官兵强大,那还查个什么。这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打仗,而是收税,汉唐多么强大,他们也不能做到合法收税。” 赵顼眨了眨眼,问道:“那那咱们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只有陛下心够绝,就能够做得到,我也可以为陛下提供一些办法。” “不必了。” 赵顼一摆手,“就交给你去做。” “啊?” 张斐忙道:“陛下,我是珥笔,嘴上功夫厉害,出谋划策可以,但你让我去搞执行,这就有些强人所难,就我家的仆人小桃,春天的时候,每天上午都坐在院里晒太阳,吃蜜饯。” 赵顼哼道:“你方才说得可是轻松了,朕的官吏都被你说成泼皮无赖,朕得官兵也被你说得是一文不值,朕倒要看看你多么厉害。” 张斐哭诉道:“陛下,我就说说。” “说说?” 赵顼哼道:“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口,王介甫、司马君实可都不敢放此狂言,那不只有你去做。你想想该如何做,能够将草寇的税收上来,朕会全力配合你。” 不等张斐开口,他又紧接着说道:“还有那小报的事,朕也不打算作罢,先留着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也交由你去安排。” “?” 张斐咳得几声:“陛下,这事今后再谈,咱们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如果真要打官司,这账目还不够完善,陛下得先暗中派人搜查更多的证据。” 赵顼哼道:“朕明儿会派人联系你,你自己去安排吧,朕可没你能耐,收不上那草寇的税。” 完了!这牛皮好像吹大了一点。 第二百二十章 够狠、够奸、兄弟多 为什么张斐一味强调治国先治吏,就是因为北宋的顶层设计,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已经具备一个管理商业社会的能力,就是稍微臃肿了亿点点。 就说那文官第一天团,个个管理能力都是非常强的,就没有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人才补充方面也是没问题的。 就连最令人诟病的以文驭武,其实理念也是没问题的,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哪怕是千年之后,但凡是一个成熟的政治架构,都是文官做主,就不可能让武将来决定打与打不,如果让武将来决定,战争是根本停不下来。 不打仗武将怎么升官。 不该就是这宋朝的皇帝、文臣喜欢遥控直接指挥战争。 这就离谱了。 打与不打,是文官决定,但是怎么打,就应该交给武将来决定。 宋朝的主要问题其实是集中底层。 底层就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还是之前那一套,什么乡长,里正。 跟顶层比,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顶层是完全可以应付农业进入商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都是有着宏观经济概念,也知道该怎么去调控,只是理念不一样。 但底层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就说收税。 唐朝是均田制,收税就只需家家户户去敲门,去要,去讨,去抢,简单粗暴。 但在宋朝是完全不能这么做的,必须要以地契和契税为主,因为宋朝的土地事可以随便买卖的,收税的人必须要认字,会算术,而且每年至少更新两次地籍册。 更别说比农税复杂一万倍的商税。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是完全应付不过来,导致有些百姓多缴税,有些地主就少缴税。 底层一定要专业化。 专业化的结果就是支出成本倍增。 其实宋朝也想专业化,比如说审计、法医都已经专业化,但还是太少了一点,没别的原因,就是没钱。 故此专业化的一步,必须是税务专业化。 得先将钱给收上来,才有资格进行全方面的专业化。 而且,就这税务官司而言,没有专业化支持,是难以长久的,不可能每个税务官司,都有皇帝、宰相在后面帮忙。 神宗听懂了! 故此他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决定要尝试一下。 在为国敛财这一点。 王安石是神宗见过最狠的,没有之一,但最狠的王安石,也从未想过去向草寇收取契税。 只能说一山还有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 真是太狠了! 他喜欢! 你造反可以,但尼玛不能不交税啊! 这才是真正的为国敛财啊! 送走神宗之后,张斐直接就在许家吃得粗茶淡饭,期间跟许遵聊了聊这事。 当然,他与赵顼悄悄话,并没有泄露许遵,谈得才是起诉一事。 对此许遵无法给予他太多意见。 因为从律法上来说,是完全可以的,任何人都可以去告发别人偷税漏税,朝廷是鼓励的。 但逻辑上又是矛盾的。 王安石贵为参知政事,他本身就拥有查税的权力,若有证据,可以直接派人去,委托人起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但是这个矛盾对于张斐而言,又是不存在的,他收钱就得办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状纸写好,然后送去开封府。 至于能不能成,那与他无关。 “三郎,你回来了。” 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贤惠得有些过分,站在前院面带微笑地迎接张斐。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突然看向一旁的小桃。 目光中带有一丝杀意,令小桃心中一凛。 “小桃!” “在!” “今后不准在庭院里面晒太阳,吃蜜饯了。”张斐面色严肃道。 “我知道了,多谢三哥关心。” “关心?” “三哥不是怕我晒着么?” 小桃感动道:“最近天这么热,我一般都是在廊道上吃。” “!” 这妮子,不可教也。算了!张斐又看向高文茵,“还有夫人你。” “我?”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不能光在我做事的时候帮我驱赶蚊虫,我睡觉的时候,你也要帮我驱赶。” 高文茵忙道:“三郎睡觉前,我都会去看看的,三郎最近睡觉有蚊虫吗?” “是吗?” 张斐眨了眨眼:“难怪我睡觉从未被蚊虫咬过,真是多谢夫人。” 高文茵微微颔首道:“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等,我是来干嘛?我这!张斐一拍脑门,哀叹一声:“我这真是屎一般的执行力。” “?” 高文茵、小桃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茫。 张斐立刻放弃了对他们的管教,又向冯南希、牛北庆道:“老七,大牛,你们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们。” 将二人叫到厅堂内,张斐问道:“老七,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们认识许多江湖人士,或者说,绿林好汉?” 牛北庆立刻拍着胸脯道:“俺们的兄弟可是不少,各州县可都有认识的。” “你少吹牛。” 冯南希瞪了眼这厮,又向张斐道:“其实我们也是随大郎和二郎认识的,他们兄弟在外认识不少好汉。” 牛北庆道:“大郎二郎识得的,俺多少也都认识,只是有些不太熟。” 张斐问道:“你们认识的这些江湖人士,一般都是从事什么活的?” 冯南希道:“大郎二郎他结交好友,从不问出身,故此什么人都有,如江湖郎中、商人、也是押司、牙人,甚至于和尚、道士。” “二郎?” 张斐若有所思。 翌日。 张斐当然没有去事务所,他当务之急,是要与许芷倩一块将状纸写好。 而这一份状纸,也是创下历史记录。 他们可是要控告一百零八人,并且还要将证据写入状纸中。 这不是一个脑力活,而是一个苦力活。 为此,张斐让冯南希过来帮忙。 “三哥!” 李四突然来到门口,“外面有人找你。” 张斐问道:“什么人?” 李四道:“那人只是说受人所托,来给三哥你传个话。” 难道是!张斐眨了眨眼,心道,看来官家是认真的,这才上午就将人给派了过来,我能不能行,算了,咱执行力不够,就用智力来补吧! 许芷倩突然问道:“会不会与这官司有关?” 张斐答道:“是你师兄送点东西给我。” 许芷倩一怔,忙道:“那你快去吧!” 刚刚来到前院,张斐突然又向李四道:“你去把那人请到后院来。” “是。” 过得片刻,只见李四带着一个身长七尺,三十来岁的汉子来到后院。 “李豹见过张三郎。” 这汉子见到张斐,便是抱拳一礼。 “张斐。”张斐抱拳回得一礼,又伸手道:“李兄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张斐问道:“不知李兄隶属哪个官衙?” 李豹道:“在下隶属皇城司。” 也就是北宋最高特务部门,当初前往登州营救方云的,也是皇城司的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李兄的身份?” 李豹道:“我们这支小队,就唯有官家知晓。” 看来官家还是很懂这其中的套路。张斐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李豹回答道:“六人。” “六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我现在是要在短时日内,调查一百零八个人的土地税务情况,你们六个人凭什么做得到?” 李豹道:“我只是负责来与三郎联系,到时官家会为我们提供帮助的,这一点还请张三郎放心。” 张斐又问道:“如果官家不提供帮助,你们做得到吗?” 李豹微微一愣,道:“短时内无法做到。” 张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这令李豹很受屈辱,六个人查一百零八个人的税,你当我们是神啊!好奇地问道:“难道三郎认为,我们可以做得到?” 张斐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干咱们这一行,什么最重要?” 李豹沉吟少许,“隐蔽。” “错!” 张斐道:“干咱们这一行,有三大法宝,够狠,够奸,兄弟多。” 李豹听得是一脸懵逼,“请恕在下愚钝,不知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这水是往低处流,税则是往高处走,故此税源其实是在低处,而非是在高处,查案就得从根查起,人多是没有用的,要认识的人够多。 故此结交一个朝廷大员,对于查税帮助,是远不及结交一个押司,一个漕吏,一个牙人。如果你认识足够多的人,你一个人都能够查清楚这一百零八个人的税务。” 李豹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斐道:“我到时会跟官家说,提升你们的经费,认识新朋友,考验得不是身手,更不是隐蔽,而是金钱。另外,我还会介绍一人加入你们,他会能教你们,如何去结交那些贩夫走卒或者说英雄好汉。” 李豹道:“此事我们无法决定,必须得官家允许。” 他们这支小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加入的。 “这我会跟官家说的。” 张斐点点头,又将昨日写好的资料递给李豹,“这上面写明该你们要查明的情况,以及如何去查,记住一点,不择手段。如果你们完成不了,那咱们缘分到此。” 李豹接过资料来,抱拳道:“张三郎请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其实他们还是有很充裕的时间,去完善这些证据。 因为光写状纸,都足足写了三日,又整理了半日。 这日下午,张斐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 这亲切感都扑面而来。 门口的四个衙差见到张斐,两个护住鼓,两个拦在门前。 真是经验十足。 张斐拱手笑道:“各位差哥,莫要紧张,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还望差哥帮我通传一声,张三有事求见吕知府。” 一炷香后。 内堂。 “你怎么又来了?” 李开见到张斐,都已经出了妊娠反应,恶心、想吐 旁边的吕公著表面上看,淡定从容,但内心是郁闷极了,我这马上就要调任了,你就不能晚几个月再来吗。 张斐笑道:“通判勿怪,其实我也不想来打扰吕知府和李通判,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干得就是这事。” 李开道:“你可以上别处去告,左厅,右厅,司录司,你不都去过了吗?” 张斐委屈道:“这个案子,左右厅可能办不了。” 吕公著心里咯噔一下。 李开直接郁闷外露,“什么案子?” 张斐忙道:“李通判放心,这回涉及的人物不大,只是人数比较多,唯有开封府有能力审理此案。” 人数多到只有省府可以审?真就没遇到过这种事。一般都是说级别很高,故此要来省府,从未有过因人数太多,才跑来省。 吕公著都忍不住问道:“多少人?” 张斐道:“一百零八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时代变了 一百零八人? 不错,这个数字听着是有些吉祥。 但是放在刑事案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造反! 李开也是立刻问道:“是有人造反吗?” 吕公著也是神情紧张。 “不是!”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要是有人造反的话,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告状啊。” 吕公著想想也对,造反难道还派人来争讼? 那纵使这个珥笔再能瞎掰,也是不可能赢的呀! “那是甚么?”李开问道。 张斐回答道:“是偷税漏税。” “?” 李开、吕公著默契的对视一样,又听同时看向张斐。 “你说你要告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李开不太确定地问道。 张斐道:“我是受人委托,状告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 吕公著突然道:“谁委托的?” 张斐道:“王大学士。” “王介甫?”吕公著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再说道:“还望二位一定相信我,我这回真的是受雇于人,其实此案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跟你没多大关系?” 李开抓狂道:“你休当我们无知,定是你得知朝中不少大臣在为王鸿平反,你担心王鸿回来报复你,故此怂恿王大学士通过争讼的方式,去追缴那些人的税收。” 他跟张斐都已经懒得打什么哑谜,这套路他真是太熟悉了。 吕公著也是点点头。 哇你这也太缺乏想象力了,要不是王安石插这一脚进来,我非得让你们都尝尝舆论的洪流,尝尝营销号的滋味,你以为你们还能够控制舆论么,哼,等我成为传媒大亨后,我再教你们怎么操纵舆论。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李通判明鉴,此事就真的与我无关,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的,二位都是知道的,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是为百姓争讼!” 李开哼道:“你那是为了积累名气,好以名取利。” 哎呦!草!这厮真的是将我研究透了,今后可得防着一点。张斐心中一凛,却是面不改色道:“就算如此,这个官司也不符合小店的利益。” 吕公著一伸手,拦住还要继续与之争辩的李开,道:“将状纸呈上。” 聊了这么久,才让他呈上状纸,可见他们还是很抵触张斐的状纸,是能不接则不接。 但是这委托人是王安石,是参知政事,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 跟张斐争,也没有卵用。 终归是要收下状纸,至于是否开堂审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当张斐将状纸呈上时,吕公著、李开都傻眼了。 从未见过这么厚的状纸,足足有三百多页纸。 非常夸张。 如果他们现在翻开看的话,都还能看到许遵的笔迹,当时许遵下班之后,见他们忙不赢,也帮忙写了一些。 甚至高文茵也帮抄写了一些。 毫无技术含量,纯粹的苦力活。 一份状纸,足足有五个人的笔迹。 真是离谱到家。 “这这是状纸吗?”李开是双手压着那一沓厚厚的状纸,然后呆呆地看着张斐。 就这个量! 确实! 只有省府有能力审查,估计还得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协助。 张斐苦笑道:“李通判勿怪,因为要状告一百零八个人,故此这这其实嗯,也并并不算多。” “滚!” 在李开地咆哮中,张斐被狼狈驱赶出了开封府。 不过。 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他也有预计,故此方才他一直都在撇清关系,这个确实有些残忍,十分不人道。 老爷们也不容易啊! “吕知府,他这哪是在告状,分明就是在折磨我们啊!” 赶走张斐后,李开愤愤不平地向吕公著道。 看着这状纸,都头疼。 吕公著问道:“你是指王介甫,还是指张三?” “他们都是一丘!” 差点透露心声的李开,赶紧收声,转而道:“王介甫就是参知政事,他他还需要状告别人偷税吗?他若有证据,直接下令便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吕公著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安排人审视这些状纸,我去问问王介甫,他到底想干什么。” 汴京律师事务所。 “怎么样?” 见到张斐回来了,许芷倩立刻上前询问道。 张斐叹道:“还能怎么样,被他们用棍棒轰出来了呗。” 范理是有气无力道:“三郎,你说咱们这又是何苦呢,这钱是赚了,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这。”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没有一天太平日。 张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这能怪我吗?谁让那些蠢货地主,不知道先来找我帮他们避税咳咳,帮他们计税,就舍不得那以点点争讼费,只会用那蠢办法,以为他们还能够只手遮天。 时代变了! 你看人家豪哥,迁哥,樊哥,是多么的稳当,如果王大学士状告他们偷税漏税,我是决计不会接的,非但如此,我还得帮他们据理以争。” “?” 范理突然觉得张斐说得无比有理。 是啊! 张三郎的名气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遇到困难,就不知道来找咱们珥笔提供法律援助呢? 就是舍不得那一点点争讼费。 活该啊! 不能说出了问题,就怪咱们珥笔,咱们也是要赚钱的呀! 是这么回事! 制置二府条例司。 “晦叔,请喝茶。” 面对王安石的谄媚,吕公著是怒哼一声,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王安石一点也不生气,轻轻将茶放到吕公著身旁的茶几上,又道:“那小子不会又跑去省府给晦叔添麻烦了吧。” 吕公著哼道:“你休要在此装无辜,他就是跑去左右厢公,最终此案也会递到我这里来,你王介甫会不知道?” 王安石赔笑道:“这我真不知道,这不过是小案,就是就是人数多了一点。” 吕公著懒得跟他瞎掰,就问道:“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是一脸委屈道:“我这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你倒是指一条明路给我?” 吕公著道:“你身为参知政事,就算你要收税,你需要用这种手段吗?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吗?” 你下令,我们开封府就得办事。 你告状,这叫个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若下令,让你们开封府去催缴税收,你吕晦叔会比现在更生气。”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神色缓和了几分,确实也是如此,又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就应该从长计议,不应该莽撞,你怎么就不听劝。” 王安石道:“我就是听了你劝告,我才这么做的。” 吕公著人都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王安石道:“如今状是告到你那里,你也可以判他们不用缴税啊!” 吕公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好你个王介甫,这问题你不好解决,就扔给我,真是忘恩负义。” 王安石赶忙道:“晦叔,你稍安勿躁,我绝不是这么想的。此事未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身为开封府知府,有人告状你就得审,你公事公断,你怕什么。” 吕公著是苦口婆心道:“我是担心你惹出乱子来,当初朝廷为何不直接追缴白契的责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法不责众啊!” 他心里也知道,有多少人偷税漏税,你一个能够压得住吗? 压不住,那可就尴尬了。 朝廷会骑虎难下。 王安石道:“什么法不责众,我就知道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难道晦叔你知道还有很多人偷税漏税吗?” 吕公著眨了眨眼,道:“你这是想杀鸡儆猴?” 王安石神色一变,严肃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偷税漏税是属于违法行为,不可为之。” 吕公著紧锁眉头,“可是你要知道,他们也并不是抗拒朝廷的政令,他们只不过是将税赋转移给了佃农,这并不违法,如今你告他们,他们仍旧会将惩罚转移给佃农,到时还会引起民怨的。” 王安石问道:“你认为那些佃农承担得起吗?” 吕公著道:“自然是承担不起。” 王安石道:“那又该由谁来承担。” 吕公著坐了下去,“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王安石又再安慰道:“这就是一个官司,他们若有办法脱罪,使出来便是,你就只需要公事公断便可,你若想得太多,顾虑的太多,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著叹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这都已经闹到开封府去了,当天就传遍朝野。 文武震惊。 这甚至都比吕嘉问状告开封县还要离谱,那吕嘉问毕竟是王鸿的下属,根据朝廷制度而言,若与不公,是可以上诉的。 只不过吕嘉问选择争讼,这个方式是有待商榷。 但你王安石可是参知政事,跑去状告几个地主。 这这真够给朝廷涨脸的呀! 御史、谏官立刻上奏弹劾王安石违反朝廷法度,损害朝廷威信。 早有准备的神宗,在当日就立刻开会商议此事。 赵抃身为宰相,率先站出来,“当初朝廷已经说明,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此政令可是经过陛下允许,中书门下发布的。 如今大家积极补交契税,而王学士却违反政令,还跑去开封府告状,老臣为官数十年,也未见过这种事,到时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从朝廷的政令,还是要看开封府的判决。”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抨击王安石。 你王安石也是政事堂一员,你们自己颁布的政令,你自己又跑去告状。 这简直太扯了。 他们都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王安石。 面对他们的抨击,王安石是一脸淡定。 赵顼看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无话可说吗?”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某些御史谏官好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臣已经习惯了,但是臣也从未见过,堂堂宰相,也睁着眼说瞎话,诬蔑自己的同僚。” 赵抃大怒,站出来道:“王介甫,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老夫何时诬蔑你了?” 王安石问道:“敢问赵相,你可有看过状纸?” 赵抃道:“虽未看过,但你告得不是偷税漏税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是偷税漏税,但与白契无关,我也是在清查土地后,才知晓,原来他们是用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朝廷当初颁布的政令,只是针对补交白契,既往不咎,可没有说,任何偷税漏税都既往不咎,那样的话,今年之内,谁也不会缴税了。” 赵抃是目瞪口呆,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其余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脸上散发着迷之尴尬。 状纸那么厚,开封府都还没有审查清楚,李开也就是随便翻了翻,都没有叫人审查,他觉得这太离谱了,朝廷给了定论再说。 但是他们一听到这事,想都没有想到,就下意识认为王安石肯定是就白契一事,状告那些地主。 无非就是故技重施,政治上斗不过,就放到公堂上去斗。 但就没有想到,王安石压根就没提这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实力之争 要说会玩,还得看王安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这么做,肯定是针对白契补税一事。 他们借佃农刁难你王安石。 你王安石就拿此事去整他们。 平时也没看你去查。 这令文彦博等人非常无语,拿着治国去斗气,不寻思着如何解决这问题,反而令问题变得复杂化。 赵顼带着一丝疑惑地望着赵抃等人。 你们连事情都未有弄明白,就上奏弹劾。 弄得咱们好像挺不专业似得。 赵抃拱手道:“这是臣的过失,臣事先未查明白,臣愿受罚。” 大丈夫,有错就得认。 赵顼忙安慰道:“卿言重了,有误会,说清楚就行,卿莫要在意。” 之前沉默的司马光突然看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身为参知政事,若知有人偷税漏税,何不直接下令调查,为何要去开封府告状,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御史林旦立刻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朝廷自有规章制度在,政事堂乃是宰执之司,愿在开封府之上,你这么做的话,只会令政令法令不明。” 王安石看向林旦,笑道:“林御史说对,政令法令不明,自是不可取也。敢问林御史,你认为偷税漏税,是事关政令,还是法令?” 林旦稍稍迟疑了下,道:“虽事关法令,但你目的却是借法行令,你不过就是借此状,逼迫那些地主佃农补税罢了。” “就算是,我以为也无可厚非。” 王安石道:“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之前政令之所以不通,就是在于此事关乎律法,但是我们却在此以仁德争辩,如何争得明白。” 说到这里,他看向文彦博,“文公之前认为,补税一事,不能一刀断之,应该考虑实际情况,否则的话,将会引发民怨。 这我也认同,但如果我们下达政令,免除那些佃农的税收,那又置法令于何地?是不是说,我们可以随便更改律法?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治国无其法则乱也。”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律法不外乎人情,守法而不变则衰也。” “法变,而非是以令屈法。” 王安石沉眉道:“偷税漏税乃属违法之事,就算律法不外乎人情,但也要循法而行。这便是我诉诸开封府的原因。 诸位若觉不妥,可令开封府判决他们无须补税,但也必须要给出合法的解释,亦或者请求陛下以赦释法。但决不能说由我们几人商定,此法有没有用,合则用,不合则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如此,国家必乱。” 他这一番说辞,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对面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赵顼。 这真的没得辩。 王安石说得非常清楚,你可以用政令的方式判开封府判他们免税,但必须要给出解释,亦可让皇帝释法,这才是朝廷规章制度。 不能说大家用同情来释法。 这岂不是乱套了。 文彦博、司马光也没法反驳这一点,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最终都是皇帝用赦令释法,要么以仁义的名义开恩赦免。 这球又抛给了赵顼。 赵顼很是纠结,左看看,右看看,道:“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也尚未清楚,且看开封府审理之后,若确有冤情,或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议赦否。” 赵抃、文彦博等人都拱手道:“陛下圣明。” 神宗这话,算是不偏不倚,也没说非得要这税,若有特殊情况,可赦之,但也得先审理,若不敢审理,这里面铁定就有猫腻。 又能说服了谁。 林旦突然道:“可是陛下,王大学士所状与白契补税无关。” 王安石道:“这只是为了避免违反朝廷政令,这一百零八人都曾持白契漏税,到时自会一并审理,该罚则罚,该免则免。” 他也不藏着,我就是找个理由,针对的还是这事。 赵顼稍稍点头。 林旦郁闷死了。 早知道,就还不如直接就补税打官司,这里面会扯出多少事来。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若开此例,今后审查偷税漏税,恐都需司法决断。” 言下之意,今后朝廷也就不能以政令的形式,去判决别人是否偷税漏税,必须得以争讼的方式。 其实就是告诫赵顼,你得考虑以后,这么做会令治国变得更加复杂,咱大宋已经够复杂了。 不等赵顼开口,王安石就道:“你不是正在司法改革吗?” 赵顼立刻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司马光,“卿也需要将此事考虑进去。” 司马光神情一敛,不接这话。 赵顼也没给他脸色看。 宋朝君臣就这么回事。 林旦立刻道:“但这会使得官府支出倍增。” 王安石反驳道:“若能执法严明,所缴税收,是足以弥补官府支出,甚至还能余出不少。” 林旦登时无言以对。 哥买把菜刀去抢钱,你跟我谈菜刀的花费? 你神经病啊! 会议结束之后,大臣们是抱怨着,往殿外走去。 打官司! 又是打官司! 天天打官司! 从差役法打到税法,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治什么国。 难受! 想哭! 司法伸张,谁都不好受啊! 随后出来的文彦博,听到他们的抱怨,不禁向身旁的赵抃问道:“赵相如何看?” 赵抃望着前面那些人,“虽然我不喜王介甫行事作风,但是他们的抱怨,让我认为,或许王介甫做得并没有错。” 文彦博抚须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抱怨,不就是有些话是说不出口,有些秘密是大家都知道的。 很多事是不能较真的。 为什么这种事,总会在庭辩中,不了了之,原因就在这里。 打官司令他们就非常难受。 赵抃瞧了眼文彦博,又道:“而且我相信吕知府会在公堂上免除那些佃农的负担。” 文彦博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司马君实说得对,王介甫一定会将税收上来的。” 他们都走了,王安石与司马光才出得殿来,又在台阶前,默契地停住脚步。 “你这是豁出去了呀!”司马光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你将来还要不要推行新法?” 王安石微微一笑:“君实若在,安石有何惧哉?” 司马光听得一头雾水,我特么是反对你的,你看不出来吗?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只要君实在,公正便在,公正若在,虽千万人矣,吾亦可告之,哈哈!” 言罢,挥着大袖就往台阶下面走去。 司马光嘴角直抽搐,“好你个王介甫,竟然妄想让我为你保驾护航,可真是想得美,等你新法出来,只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目前来看,他的司法改革,确实有助于王安石。 但要知道,新法还未出,王安石处理的是旧疾,司马光也只能干瞪眼,还得配合王安石。 真是糟心啊!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一招,他们就是防不住。 其实原因不在于张斐有多厉害,这到底封建时代,而是在于他们自己。 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批贤臣,在保护着张斐,在捍卫着大宋司法。 要是换蔡京,换秦桧,张斐这么玩的话,只怕早就死了几万遍。 不可能活下来。 谁特么跟你讲公正? 谁特么跟你讲司法? 偏偏张斐遇上王安石、司马光、韩琦、富弼、文彦博、吕公著、赵抃、许遵这一群刚正不阿的贤臣。 汴京律师事务所。 “司马大学士,这这真的与我无关,王大学士亲自上门委托小店,我我就没法拒绝啊!” 张斐看着缓缓走来的司马光,是赶忙解释道。 司马光淡淡扫他一眼,道:“就不请我坐下吗?” “啊?哦,司马大学士请坐。”张斐赶紧伸手引向正座。 司马光坐了下来,“如此说来,你并不赞成?” 张斐沉吟少许,“不瞒司马大学士,我其实对此是有所保留的,因为我认为这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 这是实话,他原本都准备玩盘外招。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最好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场官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张斐道:“这场官司的关键在于证据。” 司马光瞧他一眼,呵呵一笑。 张斐愣了愣,“我说错了吗?” 司马光道:“其实人人都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为何没有人去查,不是说每个人都胆小怕事,而是你很难查得到什么证据。你手中那些所谓的证据,一旦呈上公堂,可能就变成了栽赃嫁祸。” 张斐皱眉道:“他们当真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道:“朝中大臣,有几个不是大地主?皇亲国戚中又有几个不是大地主?为何王文善被贬,他们并未纠缠,而王鸿被贬,他们为何急于为王鸿平反? 事关利益,那就无关善恶公正,你面对的可不是一百零八个地主,而是东京所有的大地主,稍有闪失,你可能会将自己搭进去。” 张斐怯怯道:“那他们会不会派人来刺杀我?” 司马光还真的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应该不会,若是此时刺杀你,那摆明就是做贼心虚,以王介甫的性格,必将会严查到底。 但是在公堂之上,你可得万分小心,这场官司就不是说你帮人争讼,就可以免罪,若让他们抓到把柄,他们一定会置你于死地的,伪造证据可都属违法行为。”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放弃?” 司马光笑道:“你上了王介甫的贼船,你还下得了吗?我来此目的,就只是想告诉你,这场官司比得是实力,而非是司法,王介甫虽然得宠,但他在朝中的势力还远远不够,若是赢不了,你也不要强求。”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告诫,我一定会小心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我先走了。”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跟我玩证据,呵呵,我能玩死他们。”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是一场战争 税! 在封建社会下,这几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也是所有矛盾爆发的根源所在。 任何关于税制的改革,都不是一场庭辩,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从未停止过的战争。 三司。 由于计相唐介依旧卧病在床,皇帝似乎也无意立即任命新得计相,又经过这几场冲突,三司的判官渐渐控制了财政大权。 「又打官司?」 唐积激动地说道:「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要政事堂作甚,还要我们三司作甚。」 沈怀孝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 杜休叹道:「但是赵相、文公他们也未能争过王安石。因为当时王安石也未有说,一定要征缴这部分税收,只不过他认为即便要免税,也应该交由司法来判决,他甚至都说朝廷可以下令开封府,判免除这部分税收,只要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你也信?」 沈怀孝哼道:「若真上了公堂,天知道会问出什么来,之前那几次你还未有吃够教训吗?」 杜休郁闷道:「我信不信没用,关键赵相、文公他们信了。」 唐积道:「他们答应,也不能代表我们都答应,这事可不仅仅是关乎那一百零八个地主,我相信朝中大多数人都不会答应的。」 沈怀孝点点头:「不错,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咱们必须上奏制止这场官司。」 在旁一直沉默的曹邗突然道:「此事不容有失,我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制止不了怎么办?」 沈怀孝立刻道:「你有何想法?」 曹邗皱了下眉头:「暂时还未有,但如果真上公堂,证据就是至关重要,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可就在三部勾院。沈兄应该赶紧与三衙的人联系,派人看着有关证据,若是落于他人之手,可就麻烦了。」 三部勾院隶属三司,掌勾稽天下所申三部金谷百物出纳账簿。 本意是监督三司,但渐渐的,三司逐渐控制三部勾院。 可是这皇城治安,还是控制在三衙手中。 杜休道:「这可能还不够,万一开封府认为这场官司已经是木已成舟,估计马上就会派人来索要近年来的税入账目,我们也得让人去一趟开封府,告诉他们此事还未定下,让他们别急于审理此案。」 沈怀孝点点头,「我去联系三衙那边,你找人去一趟开封府,但尽量别去找吕知府,他跟王安石的关系匪浅,找李通判。」 「这我知道。」 御史台。 「文公怎能轻易答应那王介甫的要求?」 御史李展非常不解地向文彦博说道。 文彦博叹道:「王介甫说要视情循法,我总不能说,视情违法吧。」 判太府寺事谷济道:「文公应该清楚,咱们东京的情况,这要真闹上公堂,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地主到底还是遵循了朝廷的政令,朝廷说要补交契税,他们立刻就去补交,至于说补税一事,那那人家到底也是按照契约行事,可没有说不交税。 若是让他们知道,朝廷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要将他们告上公堂,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问题会越闹越大,此乃京畿之地,怎可恁地莽撞。」 文彦博瞧了眼谷济,也面露犹豫之色。 东京遍地都是皇亲国戚,都是士大夫,谁不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日,就查到这么多人在偷税漏税。 要打官 司的话,是不是要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根据律法,对于偷税的处罚也是比较重的。 他们也一定会全力反扑。 这也是他最为顾忌的一点。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李展他们见文彦博也不是那么坚决,便立刻表示,要上奏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文彦博并未做声。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很,如这种事,他也阻止不了,故此对面他们的请求,是采取默许的态度。 曹府。 「此事就有劳副帅了。」 沈怀孝站在曹府门前,再次拱手一礼。 曹评抱拳回得一礼:「沈判官还请放心,我待会就会加派人手看着你们三部勾院,绝不会让人从中作梗。」 「多谢副帅。在下告辞了。」 这皇城的看守,都在三衙禁军手中,而曹家贵为当今第一外戚,并且曹评又是曹太后的侄儿,他在禁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由此可见,曹太后还是很有实力的,高太后目前也只能靠边站。 虽然曹太后家教非常严厉,但是身为外戚,就不可能没点猫腻,肯定也是反对这事的。 沈怀孝第一时间就跑来找曹评帮忙。 曹评是欣然答应了下来,但送走沈怀孝后,他立刻就吩咐身边的宅老,「你让栋儿去张三那里跑一趟,打探一下张三的口风,看看那王介甫到底是什么打算。」 开封府。 「此事不是已经定了下了吗?」 李开很是诧异地看向杜休。 杜休道:「哪有这么容易,目前许多大臣已经上奏,要求官家制止开封府审理此案,此乃王介甫蓄意报复,不可开此先例。李通判若是不信,大可再等一等,我走之后,必然还会有人来找通判。」 李开面露纠结之色,「可是上面已经下令,王介甫可也盯着的,我们若是置之不理,我们如何交差。」 杜休忙道:「我们只是希望开封府能够再等一等,莫要急着审理,过不了几日,此事就会有转机,到时李通判再做打算。」 李开当然不想打这官司,太得罪人了,但是他也不想卷入其中,弄不好官职都可能保不住,思索半响后,道:「行,我可以再等些时日,但是如果上面没有收回政令,那我们开封府也只能公事公断。」 杜休立刻拱手道:「多谢李通判谅解,我等绝不会给你李通判添加麻烦的。」 说着,杜休又问道:「如果最终开堂的话,不知你们开封府会怎么判?」 李开犹豫了很久,小声道:「吕知府其实跟文公一样,也不想催缴那些佃农的税收,之前可还劝阻过王介甫,只要没有太过分证据,被对方给抓住,估计也是轻判。」 杜休拱手道:「多谢李通判相告。」 李开道:「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么多,到底这开封府,是吕知府说了算。」 杜休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皇城外面的一间小屋内。 只见一道身影,来到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快速闪入屋内。 但见里面站着一人,正是李豹。 「豹哥可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激动地向李豹道:「方才曹副帅下令,增派人手看管三部勾院。」 李豹冷笑一声:「三部勾院的账目乃是此案最关键的证据,他们一定不会轻易的让这些账目落入他人之手。」 那人呵呵道:「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如果他们不这么做的话,我们的人还无法进入三部勾院。」 李豹问道:「里面可都安排妥当。」 那人点点道:「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也仔细查过,由于近几年地籍册一直没有怎么更换,导致几年前的废弃账目与当下也相差不多,必须要仔细对比检查,才能够发现,只要我们的人进入三部勾院,一宿就能够将些人所在账目全部调换出来。」 李豹点点头:「一定要小心,这时辰还非常充裕,他们目前还在上奏,要求官家收回成命,暂时应该不会动手脚。」 汴京律师事务所。 「咦?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最近怎么都没有见到你们。」 张斐瞅着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臭小子,很是诧异道。 曹栋栋蹲在椅子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大咧咧道:「城里太热,我跟小马他们去郊外避暑去了。」 张斐问道:「就你们两个?」 「那自然不是。」马小义嘿嘿道:「还有春哥他们,哦,哥哥还请了十多个歌妓去助兴。」 尼玛!有钱真好!我也想去啊! 张斐不禁感慨一声,坐了下来,问道:「如今可是最热的时节,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马小义激动道:「这不是听说三哥你最近又要打官司么,上回三哥可是答应过我的,让我帮忙拿东西。」 张斐愣了愣,「倒还别说,这回可能还真用得上你。」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三哥尽管吩咐。」 曹栋栋鄙视了马小义一眼:「你这没出息的家伙,也就只能干干苦力活。呵呵!」 马小义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不说的。」 张斐一脸八卦道:「什么事?」 曹栋栋嘿嘿一笑,「你问小马呗,我答应他不说的。」 张斐又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满脸通红,「我我也想当珥笔,就买了一本宋刑统,结果!」 曹栋栋呵呵道:「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他都还未看完第一页。」 马小义没好气瞪了一眼曹栋栋。 张斐好奇道:「小马,你不识字么?」 马小义道:「我当然识字,只是那宋刑统看着看着就想睡着。」 乐得曹栋栋是哈哈大笑。 马小义眼珠子一转,「哥哥,你莫要忘记,咱们可是有任务在身。」 曹栋栋一怔,双脚往桌下一伸,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斐道:「张三,你可还记得本衙内当初为何花钱雇你么?」 张斐稍稍一愣,旋即道:「记得啊!帮你处理与寡妇或者***的事。」 「咳咳暂时咱还未觅到人,此事先不谈。」曹栋栋连连摇头,又道:「如果说说咱也少交了一些田税,你会帮咱么。」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看来是他爹让他来的。张斐道:「衙内大可放心,谁若告你,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脱罪的。」 曹栋栋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本衙内没有看错人。」 马小义问道:「可是三哥最近不是在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么,哥哥他们家唔唔!」 话未说完,曹栋栋就是一把捂住他的嘴,「别瞎说。」 张斐呵呵一笑:「你们放心就是,这一百零八个人中,可没有一个是我的客户,若是我的客户,我当然不会告。」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劝你们干这种事前,还是要跟我商量一下,咱们保证尽量不上公堂,若上得公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曹栋栋脖子一歪,凑到张斐面前,「也就是说,你能够帮咱家逃税?」 张斐郁闷地揉了揉眼:「提供法律建议。」 非常抱歉,已经是连着四天做核酸了,今天下午排的尤其长,回来晚了,没能及时更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合法避税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的到来,令张斐突然觉得,打这场官司,或许能够令他解决当下的财务困难。 其实他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那些富豪都不畏惧律法,那他们耳笔就没法赚大钱。 偷税漏税,都不找耳笔帮忙。 这简直就没有天理。 太无耻了。 他得好好再合计合计,这场官司到底该怎么打,一定要让他们感到疼,决不能仁慈。 傍晚时分。 「啊!」 张斐出得店门,伸展了下懒腰。 这懒腰还未伸展完,那龙五就已经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一个词。 专业! 张斐刚准备上车,龙五突然道:「三郎,今日这周遭多出不少盯梢的人。」 张斐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忐忑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真是被偷袭怕了。 龙五道:「不会。」 张斐问道:「怎说?」 龙五道:「我前面去观察过,他们都只是眼梢。」 「?」 张斐稍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那日龙五的泼妇拳,不禁事心有余季,如今外面风声鹤唳,这家伙看着就挺不靠谱的,又问道:「龙五,你说实话好么,你到底是不是高手?」 龙五问道:「怎样才算是高手?」 张斐用一种想死的语气道:「就是那种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龙五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还没有遇到过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张斐道:「大牛不算吗?」 龙五立刻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那你能打几个大牛?」 龙五道:「打,我可能是打不赢他,我不擅长打架,我只擅长杀人和救人。」 「!」 张斐抹了一把汗,「那你又能杀几个大牛。」 龙五认真思索一会儿,道:「十多个吧。」 张斐眨了眨眼,「好吧,姑且再信你一回。」 回到家里,刚刚下得马车,正好遇见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许止倩。 「你那边怎么样?」 张斐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郁闷道:「可是没给我好脸色看,他们以公务繁忙的原因,让我回家等消息。」 他今日去司录司,递交援助耳笔的名单。 结果司录司方面,突然态度大变,表示还得再等一等。 张斐也知道是什么原因,鼓励道:「就当好事多磨吧。」 许止倩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朝中情况不太妙。张斐又道:「先去你家吧,我想找岳父大人问问朝廷目前是什么情况。」 二人直接去到许家,等了一会儿,许遵便回来了。 「你们也先别忙活了,此事还不一定啊!」都不等张斐询问,许遵便是连连摆手。 张斐问道:「有许多人反对吗?」 许遵苦笑道:「多到你无法想象啊!」 张斐只是点点头。 什么无法想象。 他一早就料到这事肯定很难,故此他都打算去玩盘外招。 事实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时候,那些官员都认为,打官司也无所谓,肯定对他们有利的。 可是,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在最基本的公正之上 ,他们是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派出最强大的法官智囊团。 然并卵。 除了丢人之外,一无所获。 甚至连开封知县都被发配至琼州。 这回他们是坚决不打这官司。 谁再打谁s、b。 想都别想。 虽然在垂拱殿,皇帝与一干参知政事,达成一定的共识,就还是交给司法来判决。 但随后不少大臣就纷纷上奏,弹劾王安石,阻止这场官司。 理由就是人家一直都遵从朝廷的政令和法度,虽然王安石所状,与白契补税一事无关,但谁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而那些人积极比较税收,不就是因为朝廷说好了既往不咎么,如今朝廷又反悔,言而无信,这将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 不到两天,就上了两大箱子奏折,就连一些致仕在家的士大夫,都上书神宗,表示这么做是绝对不行的。 书房。 「先生,这是他们这两天上得奏折,朕只是看了几封,全都是阻止开封府审理此桉。」 赵顼指着那两大箱子,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 赵顼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不屑一笑,道:「陛下,他们越是如此,陛下就越不能答应。」 赵顼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其实这答桉,他们已经告知陛下。」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时他们是羽翼未丰,故而此事所引起的民怨倒也不足为虑,但如果朝廷放任不管,任由他们兼并土地,任由百姓成为佃农。 届时天下财富,尽管他们所有,而陛下只要敢向他们征税,所引发民怨可能连陛下都承担不起。 陛下只能向百姓征税,而后果就是更多的百姓转为佃农,依附于他们,使得他们的势力得到进一步扩大。 他们依仗陛下的恩泽,可施以小惠于民,而陛下恩泽却又是来自于民怨,陛下劳碌半天,却在为他们做嫁衣。别说君主,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做不出这等傻事。」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又道:「陛下,他们不是告臣徇私报复,锱铢必较吗?」 赵顼一怔,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笑道:「陛下亦可让他们去开封府告臣,就会背后算计,可谈不上君子所为。」 赵顼微微一笑,「那倒不必,朕不予理会便是,朕待会就下旨,让开封府抓紧审理此桉。」 王安石说得那么直接,他如何听不明白。 这不能行。 我将百姓都给得罪了,你们却占尽便宜,还让百姓依附于你们。 到底是谁在为谁打工。 王安石走后,赵顼便立刻拟旨,要求开封府马上审理此桉。 可笔墨未干。 富弼、韩琦、曾公亮三大宰相的上书是接踵而至。 而他们三人的上书大同小异,就是一个意思。 司法只可求一时公正,治标不治本,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唯有政策才能解决问题。 若是赵顼有政策,他们也都支持打这场官司立威,但如果没有,就只会得不偿失。 这令赵顼又犹豫了起来。 他们三人是不可能勾结的,但是他们都表达了这个诉求。 可见这里面是有道理的。 打这场官司,你最多也就是逼着他们交一点点税,但佃农的问题,没有因此得到解决。 地主始终可以将税赋转移给佃农。 这明年又闹,你又打官司? 在你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时,你就先把人都给得罪了,消耗这么大的政治成本,却没有解决问题,这是不划算的。 这时,赵顼突然想到一人,就是张斐。 张斐曾也就提到过这个问题,解决之法,就是先商后农,暂时先对这边放任不管,重心转移到商业那边,到时再掉过头来解决农业问题。 但这非一日之功。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赵顼突然向身旁的内侍吩咐道。 那内侍道:「陛下可是要去张家?」 赵顼点点头。 内侍道:「方才皇城司那边来信,目前有不少人盯着张三的。」 「是吗?」 赵顼哼道:「看来他们这回也真是下了决心啊!」 思索一会儿,他又道:「你派人传信许遵,让他明儿带着张三入宫。」 「遵命。」 翌日。 许遵找了个理由,让张斐赶紧送了一份文桉到大理寺,避开眼梢之后,赵顼的人便带着张斐去见赵顼。 「张三,朕觉的你有宰相之资啊!」 见面,赵顼就笑吟吟地夸奖道。 张斐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是战战兢兢道:「陛下,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跟小民可就无须这般见外了。」 赵顼愣道:「朕夸你,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讪讪道:「陛下突然这么夸小民,小民心里能不害怕吗?」 赵顼呵呵一笑:「这你真是误会了。」 说着,他便将富弼、韩琦、曾公亮上书一事,告知张斐,然后笑道:「你看,他们所忧,亦是你早就想到的事,故此朕才夸你有宰相之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抹了抹汗,又问道:「陛下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赵顼点点头:「如今朕也很犯难,你那法子虽好,但到底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不打这官司,会使得他们变本加厉,可若打这官司,到底又值不值得?」 现在这么多人反对,如果他要坚决打,肯定也能成,但是他必须付出很高政治成本,稍有差池,这锅他就得背,他就得考虑是否值得。 这真是天助我也。张斐眼珠一转,道:「我觉得富公他们不懂法,故此才这么说。」 这三位不懂法? 赵顼很想告诉他,方才就只是开个玩笑,随便夸夸,你千万别当真,问道:「你懂?」 张斐嘿嘿道:「略懂。」 赵顼见这厮神色轻松,不禁期待道:「你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张斐道:「富公、韩相公他们就只考虑到政治成本,而没有考虑到违法成本,故此他们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赵顼疑惑道:「违法成本?」 「对啊!」 张斐道:「如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连藏都不想藏了,如果这场官司赢了,他们肯定不会像如今这般肆无忌惮,肯定会另想办法来躲避税收。」 赵顼无语道:「你也说了,他们还是会逃税的,只是多费脑筋而已,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张斐无奈道:「陛下,别说那些地主想逃税,百姓若有办法,他们也一定会逃税的,此乃人之常情,以我朝现有的状况来看,几乎是难以阻止的。」 赵顼又问道:「那打这场官司,又有何意义?」 张斐道:「让他们知道,法律是可以惩治他 们的。」 赵顼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当他们知道这一点后,他们就会想办法在合法的情况下逃税。其实向佃农转移税赋,也算是一种合法避税,但这种避税有一个缺点,就是地主无法完全撇清关系,因为对于朝廷而言,这税赋是随地的。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朝廷给他们提供一种办法,给他们合法避税的权力。」 赵顼听得是一脸问号:「若能让他们合法避税,朕又何需找你想办法。」 让人不交税,这简直不要太轻松。 张斐忙道:「陛下且听我说完,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朝廷给予他们合法避税,他们肯定也得回馈朝廷。」 赵顼听得是连连摇头道:「他们若愿意回馈朝廷,也就不至于如此。」 张斐道:「这场官司是能够逼得他们往这方面去打算,然后我们可以利用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来与他们达成这一步交易。」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束仁于法 “藏富于民?” 赵顼不禁苦笑一声:“也就只是说得好听。” 他现在是真不太信这一套。 他甚至认为如今的情况,也就是藏富于民的思想所导致的。 弄得朝廷也没钱,百姓也没钱。 他还是完全偏向王安石富国强兵理念。 财富就应该控制在国家手中。 张斐解释道:“我的意思并非是要推行司马学士的这个理念,而是借用这个理念,来给他们提供一个合法避税的渠道。” 赵顼疑惑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陛下可知许多富商、士大夫都借相国寺来避税。” 赵顼点点头:“朕当然知道。” 张斐又问道:“陛下是否又知道,许多百姓为逃避劳役税赋,选择在相国寺剃度出家。” 赵顼叹道:“相国寺的菜园子都有上千人耕种,朕能不知晓吗。” 张斐又问道:“而这些百姓多半都是无法承担起朝廷的税赋劳役,导致破产,无家可归,若无相国寺收留,恐怕也只会饿死街头。”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道:“如果相国寺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将所得之利,又造福于民,而这些利又是来自于那些大地主、富商,这不就是司马学士他们的藏富于民吗?” 赵顼笑道:“你这想得太天真了,相国寺所得之利,又有多少是拿去造福于民。” 相国寺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赵顼也没有办法,如曹太后就非常信佛,还有许多许多皇亲国戚,士大夫,都是佛教的忠实信徒,动相国寺的政治成本,绝对是高于向地主征税。 “陛下所言极是。” 张斐道:“我也从不觉得,依靠儒家的仁义,佛家慈悲,就能够令那些人甘愿拿出钱来造福百姓,这是异想天开。故此这就需要法制,用律法去强迫他们这么做。 但如果朝廷直接立法征缴他们的税,只怕他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故此朝廷必须要找一个适当的理由,让他们无话可说。” “什么理由?” “慈善。” “慈善?” “是的。” 张斐道:“陛下可以让慈善与法律合为一体,用律法去迫使他们做慈善,如此一来,相信没有人敢反对陛下。” 赵顼似乎听得不是很明白,“用律法去迫使他们做慈善?这如何能成,慈善本应始于善念,若用律法去强迫,那还能叫慈善吗?他们能不反对吗?” 张斐道:“朝廷当然不能这么明说,但可以引导他们这么做。” 赵顼忙问道:“怎么引导?” 张斐道:“敢问陛下,做慈善需要交税吗?” 赵顼道:“当然不需要。” 张斐又问道:“如果说,那些大地主将他们的田地捐出来,用于做慈善,需要缴税吗?” 赵顼道:“那当然不需要,可他们不会愿意捐出来的!” 张斐道:“如果允许他们左手捐给右手,他们还会不愿意吗?” 赵顼越听越湖涂了,“那又有何意义?” 张斐道:“只要加入律法,就能够将这一切变得有意义。比如说,财物田地一旦捐出来做慈善,那就肯定不是属于自己的了,那到底属于谁的?” 赵顼愣了愣,“是啊!捐给谁了呢?” 张斐道:“故此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还要成立一个慈善机构,用来储存他们所捐之物,如此才能够左手捐入右手。” 赵顼纳闷道:“你这么做,岂不还是纵容他们偷税漏税?” 张斐笑道:“陛下,谁允许这个慈善机构可以免税?这就需要朝廷立法给予肯定,朝廷就可以借机以律法介入其中。比如规定,这捐出来的钱,就是属于公共财物,不属于私人的了,是不能擅自挪用。” 赵顼摇头道:“这他们如何会答应。” 张斐道:“但是这么多财物,需要人管理,需要雇人耕种,一般情况下,这捐助者自然就是这个慈善机构的掌舵者,他可以将自己的后人全部安排进这慈善机构,每月发工酬给他们这些人。” 赵顼又懵了,“这等于还是纵容他们逃税啊!” 张斐道:“朝廷无法强迫任何人去做慈善,这纯属个人意愿,律法也是无法介入的。但是慈善机构不同,慈善机构成立的意义,就是去做慈善,它是用这个义务去换取免税特权的,如果不这么做,就是属于欺骗,是属于违法。 朝廷可以规定,这慈善机构每年必须得拿出所得利润多少去做慈善,哪怕这个利润与他们所要承担的税赋相当,他们也会愿意的。” 赵顼摇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们为何不直接交税?” 张斐委婉地解释道:“做慈善更多是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怎么捐助,捐助什么人,这都是可以自由选择得,交税那是被强迫的,哪怕拿出相同的钱,他们肯定也更倾向于做慈善。 其次,他们心里最为害怕的,不是说缴这么一点税,关于这一点,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赵顼瞧了眼张斐,“朕是很清楚,但没有想到,你也很清楚啊!” 张斐讪讪道:“此乃人性。” 那些人对此桉如此反对,是真的就舍不得那点钱吗? 也不尽然。 若只是花这点钱消灾,他们肯定是愿意的。 他们真正在乎的是朝廷的征税权力。 如果说我们今天就这么轻易的将税交了,你朝廷明天要增税,那我们也得交,你再增,我们再交,那迟早大家都会玩完。 那些百姓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就没法反抗,朝廷就专门逮着他们弄。 士大夫们可都是读过史书的,知道这套规则是怎么玩的,朝廷就不可能一直按照律法征税的。 故此必须要抬高朝廷向他们征税的政治成本。 这就是为什么多问他们要一文钱,都是很难的事。 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安全。 这其实就是权力博弈。 律法根本就不在其中。 张斐又道:“而这个慈善机构,就能够避免这一点,钱还是控制在他们手里,但朝廷却失去对他们征税的权力。 而同时朝廷也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朝廷都已经免除他们税收,鼓励他们去做慈善,结果他们要是没有尽到义务,朝廷要惩罚他们,文公也好,司马学士也罢,他们也绝不会多半句怨言。”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的藏富于民,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天下兴亡,士大夫有责,而不是什么匹夫有责。 因为他们认为皇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与平民共治天下。 平民自然就不需要承担这责任,只要尽义务就行。 这平民没读过书,只求生存,哪知天下之责,一出事,你不去抓他们,他们肯定跑路。 而士大夫是深受儒家教育,懂得何谓忠君报国,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这财富控制在士大夫手中,他们是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当然,目前这只是他们的理念,是他们所奋斗的目标。 话说又回来,北宋这一批文官天团,其实也可以说是儒家最后的闪光点,后面就真的是一塌湖涂,儒家思想完全成为一种统治工具,失去了理念。 但也不得不说,即便如此,现实离儒家的终极目标,还是相差甚远。 最终还是敌不过人性。 人性就还是需要律法来限制。 故此张斐引入慈善机构这个概念,其实就是要将藏富于民的儒家思想给束缚于律法之内。 你们嘴上天天说,共治天下共治天下,行啊,朝廷就先给予你们免税权,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 你们要不承担责任,那就是属于违法行为。 但是这又与赵顼的理念,差了一丢丢。 皇权呢? 富国呢? 赵顼很是委婉地说道:“如果他们都将钱捐入这里面,朝廷就收不到税钱,如今朝廷财政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张斐笑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么,这慈善机构也是需要经营的,这就是一门买卖,既然是买卖,就是需要与人交易,这该缴的商税还是要缴。”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对呀!可以从别得地方,将这钱收上来。 张斐又道:“这其实也正符合朝廷将重心转移到商业上面的政策,就不要再犯农税的错误。 另外,如果各州县,都建立起这种慈善机构,那么在赈灾方面,也是可以给朝廷提供极大的帮助,如果事事都必须由朝廷统一调配,这耗损是大得不可想象。” 关于这一点,张斐与王安石的理念就有很大的出入。 王安石是希望中央控制一切财富,然后由中央统一调配,但是张斐认为,就目前的交通环境,中央想要做到统一调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好还是培养各州县自救的能力,朝廷给予辅助。 赵顼非常认同张斐先商后农的政策,在农税方面,朝廷所能发挥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这盘棋实在是太复杂了,剪不断,理还乱,就不如另辟蹊径,又问道:“那你如何让他们愿意将钱捐入慈善机构。” 张斐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就是打赢这场官司,然后逼迫他们去寻求更为安全的合法避税。” 赵顼思索半响后,点点头道:“好吧!朕愿意尝试一下,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如你所言,真的愿意拿出与税赋想等的钱去做慈善。” 与张斐的这一番谈话,也促使赵顼下定决心,打这一场官司。 可是回到宫中,蓝元震便向赵顼道:“陛下,太皇太后今儿问身旁侍女,陛下有多久没有去陪她老人家吃饭了。” 看来他们这回也是动了真格的了,竟然都闹到了大娘娘那里去。赵顼道:“大娘娘现在在哪里?” “蟠桃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是骡子是马也得遛一遛 刚刚与赵顼别过的张斐,立刻就被埋伏已久的许遵给“逮”住了。 “官家为何急于找你去?” 这个敏感时刻,皇帝突然要见张斐,许遵也很担心。 张斐如实将韩琦他们上书一事,告知了许遵。 许遵听罢,不禁叹道:“其实他们说得也对,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场官司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张斐道:“这个问题或许解决不了,但可以解决另一个问题。” 许遵问道:“什么问题?” “皇权。” 张斐道:“如今这么多人反对,如果官家还是要打,如果还赢了,这对于官家而言,就犹如那商鞅立木。” 许遵却仍觉忧虑,“此一时非彼一时,这会令许多人对官家心生戒备的,或许会得不偿失啊!” 张斐稍稍皱了下眉头:“可若不跨出这一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实藏富于民,说到根上,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真宗、仁宗以来,两个皇帝出于不同的原因,是不断地下放权力,也就是变相表示愿意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封建时代,这真的是来之不易。 士大夫也是非常捍卫这个来之不易的政治生态。 如今王安石要将财富集中在中央,这其实就是一种集权,如果真的让王安石做到了,试问谁还能限制皇帝。 开源和节流,为什么就不能一块弄,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 在这一点上,二者是有着尖锐的矛盾。 而韩琦他们的上书和神宗自己所忧,也都是暗指这一点。 双方都在试探,也都不想撕破脸。 张斐的慈善机构,就很好解决了神宗的后顾之忧。 因为这个慈善机构,使得财富还是控制他们手中,没有到皇帝手中去,还给了他们合法的地位,只不过今后你们这些人也不能光说不练,说好的责任呢。 不能说,这钱你们不上缴,出了事,就我皇帝扛,这也不公平啊! 这其实还是在维系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当然,这绝非是赵顼想要的,他不想做仁宗,他想做汉武帝,做唐太宗,只是目前这时机还不够成熟,他还需忍耐。 如果这个慈善机构能成的话,就已经是往前进了一大步。 毕竟还是将责任强加给了他们。 至于张斐么,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这一点从未变过。 这曹太后自从将大权归还给英宗之后,自己一直就在后宫念佛。 不太过问政事。 但是,她的威望和地位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 就连高太后这等狠人,现在也都得老老实实在后宫当一个吉祥物。 那高太后真正掌权,是熬到曹太后和神宗都去世之后。 此桉都已经惊动了曹太后,可见他们是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 铁了心,就是要让这官司打不成。 但是他们也低估了神宗的决心。 蟠桃阁。 赵顼双手搀扶着曹太后,走在鹅暖石铺成的小道上。 “官家最近清瘦了不少,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曹太后打量着赵顼,很是心疼地说道。 赵顼是一脸委屈道:“孙儿不怕累,就是怕忙活半天,还未能将事情办好。” 曹太后呵呵道:“看来官家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啊!” 赵顼道:“大娘娘,你说句公道话,孙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曹太后问道:“可是因为那税收官司?” 赵顼故作诧异道:“大娘娘已经知道了。” 曹太后呵呵道:“此桉闹得是满城风雨,老身就是躲到佛堂里面,可也都清静不了啊!” 赵顼问道:“不知大娘娘怎么看?” 曹太后微微笑道:“老身倒是没什么看法,只不过官家你身为皇帝,怎能如此卑微,这朝廷合法收税,理所当然,还要跑去跟他们打官司,老身听了,都为官家感到心酸啊!” 言下之意,就还是别打这官司,你干脆下令直接征税,或者直接免税。 赵顼叹道:“不瞒大娘娘,其实孙儿之所以这么做,只因孙儿也不想征缴那些佃农的税。” “官家仁义为怀,此乃天下苍生之福。” 说着,曹太后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为何官家不直接下旨呢?” 赵顼道:“孙儿本是想直接赦免那些佃农的税,但是如果这么做,孙儿又担心所有的佃农都会以此为由,拒绝缴税,如今国家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 故此孙儿才采纳王学士的建议,用打官司的方式来解决。从吕知府的态度来看,他多半会想办法免除那些佃农的税收,同时又能避免将此事扩大化。 毕竟打官司是需要有人去起诉的,这与政令不一样,王学士起诉一百零八个人,不管最终怎么判决,也就仅仅关乎这一百零八个人,与其他人无关,孙儿也想借此,去威慑那些地主豪民,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如此。” 曹太后稍稍点头,呵呵道:“官家可真是不容易啊!”说着,她又道:“也是得给那些人一些教训了。” 赵顼不禁是心花怒放。 曹太后的支持,可是非常关键的。 原来曹太后听到那些消息,就认为皇帝这是要跟大地主开战,这她可得拉住,因为她也是庆历走过来的,如今皇帝刚刚即位不久,这羽翼未满,还不如她老公仁宗,这会将国家给搞乱的。 她就没有想到,这官司其实是具有局限性的,跟政令不一样,起诉一个审一个,不被起诉的那就没事。 皇帝是要借此桉来立威,而不是要将事情扩大化,那她当然是不会阻止的,而且态度是支持神宗的。 这曹太后跟韩琦交过几次手,也知道这些士大夫的德行,你弱他们就强,绝不会说更尊重你。 在得到曹太后的支持后,赵顼也并未立刻下令开封府审理此桉,而是选择默不作声,并且还悄悄让人将韩琦他们上书一事给传出去。 那些官员们得知这些消息,顿时是喜出望外。 稳了稳了! 没有悬念! 太皇太后与三大宰相都出面了。 这桉子要能审得起来,那可就真是有鬼了。 就连开封府都认为,这肯定是没戏了,也就没有怎么审视张斐递上来的状纸。 关键那张斐也没有跟以前一样,要打官司了,就在家闭关修炼,还是每天都两点一线,照常上班。 甚至都还有闲功夫,去与司马光商量法院援助一事。 “司录司为何拖延,你心里不清楚吗?”司马光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斐。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我是无辜的呀,他们要怪就怪王咳咳,而且,这是为了帮助百姓,小店又没有占什么便宜,免费服务,哪怕是要报复我,拿这个来报复,也说不过去啊!” 司马光哼道:“首先,你并不无辜。其次,” 他叹了口气,“要是凡事大家都能讲道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行了行了,你也别着急,我待会让人去问问看。” 张斐嘿嘿笑道:“我其实倒无所谓,等一年都行,我就是怕这事会伤害到司马大学士威信,那我罪过就大了。” “你莫要在此挑拨离间,老夫才不会上你得当。” 司马光瞪他一眼,但心里也有些生气,一事归一事,是我司马在司法改革,可不是王安石,你们这是在给谁脸色看。 想到王安石,司马光又问道:“最近王介甫没有来找你?” “没有!” 张斐摇摇头,“所以我现在也没啥可干的,不过我想王大学士可能也无所谓。”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叹道:“当初他就说好了,若不打不成,我还得将钱退给他。” 王介甫竟然连退路都给想好了,看来此桉还真审不起来啊。司马光滴咕一句,嘴上却讽刺道:“这倒是像极了王介甫的作风,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可说着,他突然皱了下眉头,“对了!我听闻王介甫花了一万贯请你打这官司。” 张斐忙道:“这我可没有占便宜,告一百多个人,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一万贯可也不多。” 司马光似乎并未在听,心想,王介甫上哪弄来得一万贯,除非。 他想了想,突然向张斐道:“你可还得做好准备。” 张斐问道:“什么准备?” 司马光道:“打这场官司的准备啊。” 这老头真的是够精明的。张斐虚心问道:“司马大学士此话怎讲?” 司马光啧了一声:“凡事都有备无患,如果真的要打,你可一定得小心。” “哦。”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因为那边李豹都还在搜查证据,就证明这官司肯定还是要打得,皇帝不做声,就是在给李豹他们争取时间,搜查那些人的证据。 果不其然。 七日之后,蓝元震突然出现出现在开封府。 吕公着都感到诧异,“中贵人怎有空上我这来?” 蓝元震笑道:“没啥大事,就是官家让我来问问,桉子审得怎么样?” 吕公着错愕道:“什么桉子?” 蓝元震诧异道:“就是王学士的那桉子呀!难道王学士不告了吗?没有听说啊!” 吕公着不禁看向一旁的李开,你不是拍着胸脯说这桉子就审不起来吗,现在你怎么解释。 李开是一脸无辜,又结结巴巴地向蓝元震道:“我们见官家也没有下旨,还以为不审了。” 蓝元震忙道:“李通判这是什么话,官家当时都说了让开封府审理此桉,这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们不会是还没有审吧,这我回去该如何向官家交差啊!” 李开忙道:“在审在审,只不过只不过这人数太多了,开封府也是头回遇到这情况,一时忙不过来,还得再等些时日。” 蓝元震点点头:“那你们可得赶紧一点,官家可一直在等着的。” “是是是。” 蓝元震走后,吕公着是狠狠将李开给训斥了一番。 当天开封府就启动审查程序,并且还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帮忙。 此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大惊失色啊。 不是稳了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期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这很不政治学啊! 然而,所有宰相都没有再出声了,安静的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其实韩琦他们的上书,不是说打这官司有错,而是问神宗想好解决的办法没有,付出的代价和回报,这你得考虑清楚。 时隔多日,神宗还是决定要打。 这证明他考虑清楚了。 韩琦、富弼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看你表演。 而在政事堂中。 王安石就不用多说,他就是告状的那个,陈升之肯定是支持他的,而反对新法的赵抃也是支持的,文彦博和司马光则是态度暧昧,他们反对的很不坚决。 宰相和参知政事都沉默,证明他们是支持皇帝的,至少是不反对。 也就是说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沉府。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支持王介甫。” 沉怀孝沉眉道。 唐积着急道:“那可怎么办,这是不可能赢的。” 沉怀孝道:“那也未必,你莫要忘记,此桉的证据可都在咱们手里。” 杜休有些忐忑,“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曹邗却道:“杜兄大可放心,就这事不可能就咱们几个去做,过不了半日,就会有许多人跑来找咱们,到时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如果大家都参与了,算官家知道,那也没有办法。” 沉怀孝点点头:“曹老弟说得对呀!这事也怪不得咱们,几乎人人都反对,但官家还是要一意孤行,那自然也不能怪咱们不守规矩。”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各显神通 自即位以来,赵顼一直都在强调自己励精图治的决心。 但这个决心,到底有多么决,他还未表现出来。 其实他也经历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期。 就是阿云一桉。 当时大臣请求他圣裁,结果他圣裁之后,又给大臣驳回去了。 这对于皇帝而言,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是极强。 宋朝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呀! 在那以后,他就知道,身为皇帝,要么就别出手,只要出手,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拿下。 否则的话,真的是得不偿失。 故此之后在许多争议上面,他都是躲在后面,是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在冲锋陷阵,他只是见火候差不多,然后就出来顺水推舟,没有再和大臣发生直接冲突。 尤其是张斐带来官司后,他更是处理的游刃有余,实在是争不明白,那就打官司呗。 但皇帝老是躲在后面也不行,也得立威。 他还没有干成一件立威的事。 赵顼决定拿此桉来立威,刚好对面是大宋最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较量较量呗。 是骡子是马,总得拿出来遛一遛。 而对方也明白赵顼的想法,就是要干他们,因为之前那么多大臣上奏,意思已经很明显,你却还要这么做。 傻子都知道你是想干嘛。 今日是十五,烧香拜佛的日子,不少达官显贵来到相国寺。 寺内一间比较偏僻的厢房内,坐着七八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 他们全都是东京鼎鼎有名的大地主,相国寺排名前五十的捐赠者,同时也都有着士大夫的背景,若是朝中无人,也很难在东京混到这种级别。 “虽然官家已经下令,但是你们也别慌,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支持咱们的。” 坐在正座上面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神色澹定地说道。 此人名叫庞槐,乃是宋真宗皇后刘娥娘家的那边的人。 王安石告得那一百零个人中,其实并不包括他们庞家,但这就不是一百零八个人的事,而是整个阶层的事,他们也从来没有说,置身事外就看好戏,他们都是很积极的参与。 他们非常明白,这时要不出手相助,下回就轮到他们了。 “那咱们该做些什么?” 左边一人问道。 此人名叫张震,其祖父在真宗时期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想办法打赢这场官司。”庞槐道:“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坐在左边末端那人道:“我们已经在准备证据,其实每年的税钞,咱们一直都有备的,就是以防万一,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三司那边账目,到时对方一定会要求开封府调取三司的账目,咱们就是准备得再充分,也无济于事,那账目上可没咱们的名字。” 此人名叫周才,这里面就他一个人上了名单。 庞槐道:“据我所知,目前三司对那些账目是严加看管。” 说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你们有何想法?” “能不能将那些账目给换了?”张震向庞槐言道。 庞槐抚须道:“王安石告得是前两年的税务,咱们就是能换,你当吕知府他们就看不出,这都是新写的吗?” “吕知府也有可能看不出。” “这你们可就别多想,吕知府的为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干脆一把火给烧了,这死无对证啊。” “你是疯了么,在皇城里面放火,你家几口人能够填上去?” “说得是,这时机放火,那不用想,也会查到咱们头上来,事情也还未到这一步啊!” 正当这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两道电光射入。 轰轰隆隆。 一阵雷声响起。 周才眼中一亮,“既然火攻不行,那咱们可以用水攻。” “水攻?” “新账本的确实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但泡过水,又被烘干的账本,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出来。” 佛堂前。 “要下雨了呀!” 刚刚上完香,出得大堂的曹评,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又向身旁的马天豪道:“老四,咱们先去坐坐,待雨停后再回去吧。” 马天豪点点头。 二人去到一间厢房内。 前脚刚刚进门,外面紧随着就响起一阵密集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真是好险。” 曹评轻轻出得一口气。 一个小沙弥为他们泡上一壶茶,便出得房门。 曹评向马天豪道:“今儿好像来了不少人啊!” 马天豪呵呵道:“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曹评道:“但是我总觉这事不太妙,咱们不能完全依靠他们,还是得另想出路。” 当初他们曹家为曹太后举办嫁妆,是负债累累,仁宗又不给赏赐,是还了很多年的债。 直到英宗即位,他们曹家才开始扭亏为盈,趁着曹太后掌权的那几年,迅速积累财富。 还债还怕了。 而那些言官御史,又对外戚是严加防范。 故此曹评就暗中将许多田地都放在马家名下,再由马家转到相国寺。 马天豪问道:“曹兄有何想法?” 曹评道:“那天栋儿与小义去律师所,你应该是知晓的吧?” 马天豪点点头,又问道:“曹兄是想借张三来避税?” 曹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如今官家的态度,令我很是担忧,对于咱们而言,不上公堂,一切都好说,可一旦上了公堂,那就是生死有命,我们必须得防着这一手。既然张三说了这话,他定是有办法,等这场官司打完后,若是那些人输了,你就去打探一下。” 马天豪道:“那小子定是有法子,他以前就暗示过这事,但我没有理会他。” 曹评就问道:“为何?” 马天豪道:“曹兄,你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不知其为人,那小子瞅着人畜无害,但却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我这里挣了大几千贯去。” 曹评道:“但你也凭借房贷了挣了不少。” “那倒是的。”马天豪呵呵笑得几声:“我的意思是,咱可以找他帮忙,但也一定要防着他,尤其是他的后手,当初房贷说得是一锤子买卖,结果后来,他是左一份契约,右一份契约,咱不要还不行,可那契约忒也贵了,一份就好几百贯,结果又从咱们这里赚得好几千贯。” 曹评道:“总得来说,你还是赚了。” 马天豪点点头:“那是,他当初的许诺,如今也全都实现了,咱马家当铺确实是更上了一层楼。” “那就行了。”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要的证据,我都给你找来了,包括那些佃农的,你可别给我输了。” 王安石指着那几大箱子的文桉,向张斐叮嘱道。 其实张斐是做两手准备的,表面上的资料,都是王安石派人去查,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资料,才是皇城司去查。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打官司有输有赢!”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场官司是决计不能输。” 张斐问道:“要是输了,王大学士你!” 王安石道:“我倒是没事,当初我就说了,开封府可以判那些佃农免税,输了我也有台阶下。” 张斐疑惑道:“既然如此,王大学士为何!” 王安石一脸关心道:“我这是在担心你,要是输了的话,他们一定会反击的,拿我没有办法,肯定会去找你的。” 我信你个邪,担心我,当我傻么,这要是输了,你损失的肯定比我大。张斐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眼王安石,嘴上却道:“王大学士,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道:“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 张斐郁闷地挠挠腮,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绝不会输得。” 王安石点点头:“你可一定得小心谨慎。” 其实王安石还真不是吓唬张斐的,他跟司马光是一个意思,这官司看着是很简单,但里面却是凶险万分。 因为对方是真有实力反击的,如果被对方抓到把柄,那绝对是往死里捶,肯定也会杀鸡儆猴的。 张斐肯定就是那只鸡。 张斐心里就纳闷了,老子才是专业人士,危不危险,老子会不知道吗,这坑都已经挖好了,就不知道到时埋得是谁了。 王安石到底是个大忙人,没等雨停就急忙忙走了,顺便洗个澡。 他走后不久,范理从外面跑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张斐走了过来,“范员外,这店里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范理哎哟一声:“你早就该回去准备了,这时期,店里也没啥买卖,真不知道你待在这里作甚。” 我这不是要演戏么,你懂个锤子啊!张斐没好气道:“这证据没送来,我待在家里干什么,浪费精力去生孩子么?” 范理讪讪一笑,突然道:“对了,我方才在外面打听到了一件事。” 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那些人已经雇佣了其余七大书铺,来为他们打这场官司。” “是吗?” 张斐诧异道:“他们就没有找朝廷那些官员帮忙吗?” “没有!” 范理道:“范司谏他们是屡战屡败,谁还敢找他们帮忙,故此那些人这回是选择雇佣那七大书铺。” 张斐点点头笑道:“本来也应该如此,那些官员虽然才华横溢,记忆力惊人,但打官司可是很专业的事情,经验是很重要的,就应该找咱们耳笔。” 说着,他又若有所思道:“你说,我是不是得让让他们,让大家知道,找官员,就不如找耳笔。” 范理听到这话,登时开始抓狂了,“我说三郎呀,先打赢了再说,就别玩那些有的没的,他们死活关我们什么事,要是咱们输了,他们一定会上来踩上几脚的。” 张斐指了指范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得有大菊观,我一个人火,是没有用的,得咱们这一行红火起来才行。” 范理真是掐死张斐的心都有了,“什么大局观,我只知道,对于咱们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跟你说了,真是对牛弹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雨停之后,张斐就带着王安石送来的资料回去了。 张家,茅房前。 张斐一脸无语地看着李豹,“豹哥,你就不能换种方式,将这些证据给送进来么,偏偏藏到粪桶里面,这让我怎么下得了手啊!” 李豹讪讪道:“三郎勿怪,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因为这粪桶每天都得换,咱们进进出出,也不会引人怀疑,毕竟你们家如今门前那么多眼线盯着的。 不过三郎放心,那些装证据的桶,都是干净的,我只是在边上放了几桶粪便,掩人耳目。” “唉算了,下回你们还是得做的漂亮一点,不要玷污了皇城司的名誉。” “是。下回我会另想办法的。” 这证据卸下来不久,许止倩就赶了过来,见张斐坐着大树下歇凉,立刻走了过来。 “听说证据都送来了。”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那你还坐着这里喝茶,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得赶紧准备了。” 张斐道:“再等一两天吧。” “还等?” 许止倩道:“我先去看看。” 过得片刻,就听得许止倩惊呼,“哇怎么这么臭。” 张斐呵呵道:“都说让你等一两天,你偏不听。” 夜里。 皇城。 两个禁军士兵守在度支门前闲聊着。 “哎!你押得是谁?” “李保国他们。” “你不押张三?” “别人押张三,也就罢了,咱们要押张三,可真是犯傻。” “此话怎讲?” “平时咱们会杵在度支司门前吗?” “你是说他们会!”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是沉判官他们要求的。” “哎幼!你早不说,我可是将所有的余钱都押了张三。” “你全押了啊?” “之前几回,都说张三会输,我信了他们的,结果连输了好几回,这回我是打算回本的。” 正说着,屋顶上传来几声喵叫。 一人回头看去,“这些猫也真是奇怪,人往哪里走,它们也往那里走。” 突然,一列士兵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那两个士兵相互瞧了眼,心里均想,守个门要这么多人吗? 但他们可不敢多问,赶紧走了。 等到他们走后,只见两名士兵把手在门前,其余四名士兵立刻入得门内。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李家书铺。 “李行首,这回他们怎么不请朝中官员相助?莫不是这里面有玄机,故此那些官员不愿出手。” 七大茶食人之一的费明稍显忐忑地向李国忠道。 其余茶食人也纷纷看向李国忠。 之前谁也看不上他们七大书铺,都是那群官员在跟张斐斗,这回突然聘请他们,弄得他们自己都有些慌张。 别狐狸没抓着,还惹得一身骚。 李国忠笑道:“你们别瞎想,这里面没有玄机,他们这回之所以雇咱们,原因就是上回范司谏并未有帮那韦愚山辩诉,以至于他们对范司谏并非是很信任。” “这倒是的。” 唐咨点点头道:“我也去看过那场官司,范司谏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这一点还真不能与咱们比,咱们拿了钱,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李国忠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其余茶食人也都反应过来。 范纯仁可是谏官,这官司打得是猫腻,你请范纯仁打官司,不得将这些猫腻都告诉他,那还打什么官司,范纯仁直接就去参他们一本。 范纯仁不具备耳笔的职业道德,他是个职业官员。 当然,范纯仁连输几回,那些人对他也没啥信心,这种事还得找耳笔来干。 费明立刻转忧为喜,“那这对咱们而言,可是一个好机会,如今耳笔都快成为张三专用,提到耳笔,他们就只认张三,如果咱们能赢的话,那咱们就能够将汴京律师事务所给压下去。” 李国忠点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故此这次咱们一定要全力以赴。” 唐咨又道:“可此桉关键在于证据,若对方有铁证在手,咱们可也难以有所作为啊!” 李国忠道:“关于证据,我待会跟你们详细谈谈,这官司肯定是有得打。” 马行街,这也是东京汴梁的闹市之一,尤其是在晚上,热闹的程度,可不亚于汴河大街。 又是一场滂沱大雨刚刚过去,各家店铺就都挂上了灯笼,人们也纷纷出得家门,来到这里逛夜市。 这是宋朝百姓的专属福利,别得朝代可是体验不到的。 “前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闹?” “好像是洪家小铺。” “洪家?那不是开赌坊的吗?赌钱都赌到门口来了。” “走!咱们也过去瞅瞅。” 只见在一条小巷内,是堵满了人,走近一看,里面开着一间小铺子,小铺子门前是挤满了人,有身着短褐的贩夫走卒,也有身着华服公子衙内。 一般情况下,二者几乎不可能同挤于一室。 自古以来,唯有赌博能打破所有的阶层。 “什么?七大茶食人,一赔二,张三一赔一?” 只见一个俊朗的公子哥,站在铺前,瞟了眼上面的木板,又向桌子后面的少年说道。 那少年见这公子面色不善,赶忙赔笑道:“韩公子见谅,因为那张三没有输过,赔得自然少一些。” 那公子真是韩琦之孙,韩盼。 “是吗?” 韩盼道:“就怕你输了赔不起啊!” 那少年心虚地看着韩盼,道:“不不知韩公子打算押多少?” 韩盼五指一张:“五百贯。”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哗然。 不愧是韩盼,出手就是不一样。 那少年瞧了眼韩盼,是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他一咬牙道:“小子打开门做买卖,没什么不敢接的,大不了就将我这祖传的铺子给卖了。”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个更嚣张的声音,“五百贯,也好意思吓唬人?” 又听得一人道:“小七莫怕,俺与哥哥支持你。” 只见两个后生仔,钻了进来。 正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曹栋栋一手搭在那少年的肩膀上,“小七,张三一赔一太多了一点,就赔一半,那七大茶食人,一赔五。” “啊?”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曹栋栋,“衙内,这这可不行啊!” 曹栋栋道:“你怕什么,本衙内在这里,不会让你卖铺子的,输了就算本衙内得,赢了,本衙内要八成,你拿两成去,如何?” 那少年听罢,是欣喜地连连点头,这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还不答应,那不如就去挑大粪。 韩盼愠色地看着曹栋栋,“衙内,当真一赔五?” 曹栋栋头一甩,“涛子,改了!” “哎!” 涛子立刻取下木板来,在另一面写上“一赔二一,一赔五”。 马小义挑衅道:“韩公子,你敢押么?” 韩盼嘴角一扬,“行,既然衙内坐庄,五百贯确实少了一点,我押一千贯七大茶食人。先立字据,待会我就命人将钱送来。” 曹栋栋一挥手:“字据就免了,这点钱,你还不至于赖账。” 一赔五? 这要不搏,更待何时。 后面人的立刻涌上前来。 “我押七大茶食人一贯钱。” “我押五文。” “五文,不收。” 曹栋栋脸一黑。 “啊?” “收得,收得。” 那少年又向曹栋栋和马小义,“衙内,小义哥,这等粗活,还是交给小弟来做吧,二位进去喝杯茶,稍坐一会儿。” 托这些赌坊的福,这一次官司,变成全民关注。 其实之前也有拿这事来坐庄的,这些开赌方的也都不傻,张斐这么能吸引仇恨,开庄肯定会引人来,但是由于前面几回,对方都是范纯仁,钱顗,他们就不敢明着坐庄,就都是偷偷摸摸的干。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都是耳笔、茶食人。 那就没啥顾忌的。 有了参与感,这关注度自然蹭蹭的往上涨。 而张斐对此倒是不太知情,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家里,与许止倩、高文茵、冯南希他们整理证据。 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真是触目惊心啊!” 许止倩又放下一本账目,“就目前我们已经查阅的账目,这所逃税收,就已经超过一万贯钱,要是人人都交税,朝廷哪会缺钱,也不至于逼着那些百姓多缴税。” 张斐瞧她一眼:“这你就想多了,钱少有钱少的过法,钱多有钱多的过法,唯有缺钱是永恒不变的。而且底层的那些官吏,他们可都是饿着的,这百姓该交的还是要交,不会有太多改善的。” 许止倩沮丧道:“听你这么一说,那咱们打这官司还有何意义?” 张斐笑道:“意义就在于,让这头饿狼先将目光转移到那些又肥又大的猪上面,别总是盯着那些瘦猴子看,啃骨头有啥意思,大快朵颐不香么。” 许止倩轻轻哼道:“什么猪,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狼,朝廷只能算是一头勐虎,可勐虎也架不住群狼,故此他们就都选择吃绵羊。” 说到后面,她委屈地瘪了下小嘴。 张斐笑着直点头:“你这比喻确实要更为贴切,是这么回事。” 许止倩郁闷道:“但这好像没有办法解决,就连律法也阻止不了。” 张斐道:“那倒不能这么说。”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如果绵羊吃完了呢?” 许止倩道:“那他们就只能相互厮杀。” 张斐道:“故此律法的意义就在于,让他们慢点吃,有规律的吃,给绵羊生孩子、吃草的时辰,别一下子就吃完了,那大家就都玩完了。” 许止倩一翻白眼:“你这说得,我都不想当这律师了。” 张斐耸耸肩:“但这就是生活啊!” “算了,不说这事了,真是越说越气。” 许止倩摇摇头,又向张斐问道:“你认为李国忠他们会怎么打这官司?上回我与那李磊交过一次手,他们可也不是善茬,不是那么好对付。” 张斐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准,那得看上面那些人是怎么操作的,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肯定守着佃农不放的,尽量将责任都推给佃农,然后利用佃农去博得官府的同情,以此来规避税收。” 许止倩点点头道:“这也是这场官司最难打的地方。” 张斐点点头道:“这一点的确是很难,但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就能够将这些不利的因素,变成对我们有利的。 我们甚至可以利用这场官司,让朝廷重视佃农的生存,以此来立法来给予佃农一些支持。如今的律法,完全就是偏向地主的,要是佃农与地主打官司,几乎就是不可能赢的,除非是地主将佃农给杀了。” 许止倩眼中一亮,“咱们能做到这一点吗?” 张斐道:“那得看对方的发挥,他们发挥越好,就越有可能。” 开封府。 “你怎么是空手回来的,三司的账目簿呢?” 吕公着看着空手进来的李开,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李开忐忑地瞄了眼吕公着,稍稍低头:“勾院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吕公着听罢,眉头一皱,“什么意外?” 李开道:“这些天不是一直都下暴雨吗?” 吕公着听得是一脸困惑,“你可别告诉我,这皇城涨水,绕过各部,正正好把勾院给冲了。” “知府说笑了。”李开讪讪道:“这洪水要冲,先是冲咱们开封府,咱们离河道比较近。” 吕公着道:“那与这事有何关系?” 李开叹道:“那勾院的屋顶年久失修,据说最近那边又有许多猫在屋顶上跑,导致勾院存放账目的房间被雨水渗入,很多账目都被侵湿了,现在那边还都在整理中,要过些天才能送来。” 吕公着听得都乐了,“这猫都能将屋顶给踩踏了,可真是奇闻啊!是不是他们看错了,其实是猪在上面跑。” 李开无奈地叹道:“勾院是那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吕公着道:“你就没有进去看看吗?” 李开道:“看了,确实是很严重,屋里全都是水,据说是因为三司得知王介甫来开封府告状后,就请求三衙那边派人严加看守这些账目,以免出现疏漏,这几日就没有人进去过,一直未有发现。” 三衙,三司,这都上场了呀!吕公着闭目长叹一声,又问道:“那与此桉有关的账目还在吗?” 李开道:“应该都在,我方才找到一两本,有好些页,字变得比较模湖,但还是能看清楚。” “过几日都已经开堂了。” 吕公着叹道:“你再去勾院一趟,让他们慢慢整理,不用着急,开堂那天再送来吧,我也懒得看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必须同甘共苦 当天吕公着就去找到王安石,然后将三部勾院屋顶漏水一事,告知了王安石。 王安石得知之后,神色若定地呷了一口茶,笑问道:“晦叔,你说得是漏水,还是漏税?” 吕公着见王安石还有心情开玩笑,于是问道:“你是已经知晓,还是早就知晓。”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你身为开封府知府,为何不查明之后,再来告诉我。” 吕公着叹了口气:“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是不会将罪犯逼入绝境的。” 王安石瞧向吕公着:“如果我打算跟他们玩手段,就不会选择诉诸于公堂,由他们去吧。” 吕公着点点头,起身道:“我先告辞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拱手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晦叔前来告知。” “我所能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吕公着拱手,歉意一笑,便离开了。 他隐隐感觉到对方可能已经对账目动了手脚,但如果追究起这事来,对于对方而言,可能就是鱼死网破,天知道对方会干出什么来。 这事情可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关键对方涉及人数不少,且全都是朝廷关键的部门,要查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够查到证据。 思前想后,吕公着还是决定先告知王安石,看王安石是什么打算,毕竟这事最大受害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态度,也令他稍稍心安。 吕公着前脚刚走,吕惠卿后脚便到。 同样也是关于三部勾院屋顶漏税一事。 “恩师,这绝非巧合,他们肯定在账目上动了手脚。” 吕惠卿很是担忧地说道。 王安石却是澹定道:“方才吕晦叔已经将此事告知我了。” 吕惠卿道:“不知开封府那边打算怎么办?” 王安石道:“当做不知。” “啊?” 吕惠卿一惊,“这怎么能行,这对于我们而言,不公平啊!” 王安石沉吟不语。 吕惠卿见罢,又问道:“恩师是不是已有对策?” 王安石道:“等。” “等?” “嗯。” 皇宫。 “小人参见陛下。” 蓝元震来到屋内行得一礼。 赵顼道:“听闻勾院屋顶漏水,使得不少账簿受损。” 蓝元震忙解释道:“小人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赵顼道:“关于漏税一桉,勾院有着重要的证据,朕不希望出任何差池,你立刻去询问一番,另外,派人盯着,不要再出任何疏漏。” “小人遵命。” 王安石一直坐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等待着,谁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直到放衙之时,他才出得房间。 吕惠卿见王安石神色轻松,心中虽是疑惑,但也没有再问。 其实王安石一直在等赵顼的召见。 因为他知道,这官司对于赵顼的重要性,如果赵顼召见他,那就再想对策,如果没有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赵顼早有准备,毕竟这里是皇城,赵顼才是这里最大的主人,而不是三司的官员。 文彦博来到政事堂,向司马光询问道:“勾院漏水一事,你可知晓?” 司马光点点头,又向文彦博问道:“文公怎么看?” “意料之中。” 文彦博摇摇头,叹道:“这其实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司马光苦笑道:“既然都在大家意料之中,那就也属是正常的,就看王介甫他们如何见招拆招了。”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好在这回开封府倒是比较冷静,没有立刻派人去调查此事,如果开封府立刻介入此事,这场官司是铁定打不成了,且事情会变得愈发复杂,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司马光长叹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张家。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张斐瞅着正蹲在椅子吃橘子的曹栋栋和一手托腮生无可恋的马小义,问道。 “问他呗。” 曹栋栋瞟了眼马小义,又继续吃了起来。 马小义抬起头来,很是愧疚道:“三哥,不好意思,俺俺这回不能与你们一块上堂了。” 张斐错愕道:“我何时咳咳为什么?小马,这一次我真的是很需要你的帮助。” 曹栋栋回头去,一脸鄙夷地看着张斐。 张斐心虚道:“衙内为何这般看着我?” “没啥。” 曹栋栋又继续剥着橘子,吃了起来。 马小义叹道:“还能为什么,俺爹说什么也不让俺随你上堂,还说,如果俺要去的话,他就派人把给俺抓回去,连官司都不让俺看。” 张斐久久不语,过得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那咱们就下回再合作吧。” 说着,他还拍了拍马小义的肩膀。 曹栋栋见他们说完了,突然道:“张三,虽然小马不能与你上堂,但咱们还有别得方式支持你。” 张斐下意识问道:“什么方式?” 曹栋栋道:“你有所不知,前些天,许多人都不看好你,咱就与小马坐庄,将你的倍数降低到二一,然后将对方抬高五倍至多,咱们相信你一定能赢的。” 马小义直点头道:“不过最近押对方的人是越来越多,俺们现在差不多收了有八千多贯。” 张斐眨了眨眼,你两个臭小子这种赚钱的买卖,竟然不叫上我,这我可不干,我现在可是很缺钱啊! 他眼眸一转,不禁一脸动容道:“衙内,小马,你们想不到你们这么讲义气,我张三何德何能,能结实二位。”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那你可得打赢这场官司,不然的话,我们可得赔好几万贯。” 他今儿来,就是为了试探张斐的口风。 当初他只是逞一时口快,哪知道越来越人跑来下注。 张斐惊讶道:“这么多吗?” 曹栋栋跳下椅子,紧张兮兮道:“你不会打不过吧?” 马小义道:“三哥,你连范司谏都不怕,还会怕那区区小耳笔?” 你们这是什么话,我特么也是耳笔好么。张斐叹了口气:“打官司一事,输赢皆在审官手中,这我哪敢保证,我只能尽力而为。” 曹栋栋听罢,心中一凛。 “不过你们放心。” 张斐一手拍在曹栋栋的肩膀上,一手拍在马小义的肩膀上,道:“咱们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与你们一块承担。” 义薄云天的马小义眼中含泪地直点头。 曹栋栋却是激动道:“讲义气有啥用,关键你得打赢这场官司啊!”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有把握赢,但是也有可能会输得,你们把倍数调的那么高,这风险太高了。” 曹栋栋慌了神:“那可咋办?” 张斐道:“先赶紧关闭你那庄,咱们三人再开一庄,将我的倍数调高一些,再将对方的倍数降低一些些,差个两三倍就差不多了。” “这有啥用?”曹栋栋一脸困惑道。 张斐啧了一声:“这你还不懂么,可能会使得压我的人多一些,这样就能够均衡,亏也亏不了太多。” 马小义挠着头道:“那不是应该将你的倍数调高,将对方的调低么?” 张斐道:“那万一我赢了呢?” 马小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十个手指头拨动着,似在算术。 “这也不稳妥,咱已经收了几千贯。”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要不这样,你给些保证,咱们拉更多人进来,小春哥,范大郎,那平摊下去,也就没多少钱了,就是你得说几句话狠话,咱才好去骗他们。” 哇今后可一定得防着这小子,捅兄弟眼都不眨一下。张斐诧异地看着曹栋栋。 马小义道:“可是不行,那多不讲义气。” 张斐连连点头,道:“小马说得对,这事就咱们三兄弟干,赢了就一起狂,输了一起扛,怕什么。” 曹栋栋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我只要狂,我不要扛。 马小义又向曹栋栋道:“哥哥,你怕甚,输了的话,有三哥在,咱们也可以赖账。” 张斐一惊,“小马,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小义道:“三哥,赔不上,就只能打官司,你定有办法吧?” “我。” 张斐挠挠头道:“或许是有办法。” 曹栋栋终于松得一口气,喜笑颜开道:“你倒是早说呀,行,咱们干。倍数也甭变了,就这个倍数。” 张斐忙道:“别别别,你不变的话,我就没法与你们同甘共苦,把那个庄关了,咱们三人再去开一庄。” 马小义大咧咧道:“就听三哥的,咱们三兄弟另开一庄。” 曹栋栋嘿嘿道:“只要可以赖账,那我无所谓。” 这两小子,就听了张斐劝,另开一庄,将双方的赔率调低稍稍接近一点,本意是让更少人来买,结果就是更多的人上他们这里买,几乎都是押七大茶食人。 不到三日,就接近一万贯了。 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个蠢货是彻底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会均衡一点吗? 原来这勾院漏水了传了出来,京城是纨绔们偷听到一点消息。 再加上曹栋栋又悄悄另开一庄,还将赔率给调整了一下,二者更为接近了。 这种技术性调整,更是令人认为,张斐可能不妙。 别说纨绔,就连许多赌坊都上这里来押。 这种狂热的赌博行为,也使得这场官司变得是全民关注,不,应该是全民参与。 终于! 在大家的苦苦期盼下,等来了开审之日。 天还未亮,许止倩就如同往常一般,站在张家的厅堂里面,一边抱怨,一边等待。 而张斐也是如往常一样,澹定从容地坐在铜镜前,享受着高文茵的服侍。 束发完后,高文茵又从衣柜里面取出一件战袍来。 “咦?” 张斐瞅着那件有着白鹰刺绣的绿袍,“这鹰是怎么回事?” 高文茵忙道:“是是我擅自做主,给绣上去的,三郎若是不喜欢,我我再去换一件。” “不不不!” 张斐赶忙拿过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真是更帅气了,夫人可真是心灵手巧,这设计我很喜欢。” “三郎喜欢就行。”高文茵两颊微微泛红,美眸一划,欲言又止道:“只不过。” 张斐问道:“只不过什么?” 高文茵道:“只不过绣这鹰可是需要花费不少时日,不知道能否在下一场官司之前,再绣好一件。” “无妨,无妨,这么漂亮的衣服,多穿几回也不亏。”张斐比划着,越看越是喜欢。 高文茵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道:“那我我就尽快再绣一件。” “不用这么赶,多累啊!”说着,张斐刚好从铜镜中捕捉到高文茵脸上的窃喜,心想,哎幼!上当了呀!想不到这女人的手段,任地厉害,连我都着了她的道。 原来高文茵见张斐打一次官司,就换一件新的,可是那些穿过一次的袍子,就跟新得也没两样,节约惯了的她,就很心疼。 但她又不敢明说,于是就想了这招。 张斐倒也没有点破她,换上新战袍,戴上帽子,插上短笔,便出得门去。 “你这人怎么总是咦,你这袍子?” 刚准备抱怨的许止倩,见张斐左肩至左胸,绣有一条白色的雄鹰,不免一愣。 张斐得意道:“这是我的新式战袍,帅不帅?” 许止倩没好气道:“咱们是去打官司的,又不是参加宴会,你为何要穿成这样。”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勿怪三郎,这这其实是我擅自做主绣上去的。” “夫人莫要跟她解释。她根本就不懂。” 张斐抬手一拦,向许止倩争辩道:“我打官司跟别人可不一样,我这是艺术,一件精美的袍子,是很有必要的,倒是你,还是这件老旧的,待会我让人帮你再做一件,这都已经快配不上我了。” 许止倩一番白眼:“你可千万别这么做,做了我也不会穿,纯属浪费钱。” 她跟张斐是完全相反,她需要的低调,而不是高调。 与以往一样,一番斗嘴后,二人出得家门。 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 张斐很是得瑟地看向许止倩,“知道我为什么要穿这新战袍了吧!因为我得考虑到万众瞩目。” 许止倩道:“别啰嗦,快些走吧。” 刚准备上马车时,只听得一人吼道:“张三,三郎,三哥,你这回可一定要输啊!我全部家当就押了你输。” “哎幼!” 张斐听到这话,一时走神,差点又从马车上摔下来,得亏龙五眼疾手快,反手搂住他,将他给推上马车。 这一个意外,又使得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 “快看,张三不在状态,差点连马车都没有上去。” “看来张三也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啊!” “哎幼!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二百三十章 欺人太甚 关于百姓在张家门前守候的场面,都已经出现过好几回。 张斐也已经是见惯不怪。 不过前几回真的都是充满着正能量,大家一块为张斐助威打气,场面令人热泪盈眶。 这回大家更是热情高涨,随着张斐是一路呐喊。 只不过都是希望他能输了这场官司。 说好的正义感呢? 只能说赌博毁所有。 金钱是能够扭曲一切价值观的。 而就在张斐赶往开封府的半途中,那边李国忠等人都已经在开封府等候,可真是乖得不行啊! “李通判!” “小人见过李通判。” 见到李开来,李国忠等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毕恭毕敬。 在这一刹那,李开勐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些耳笔,就只是讨厌张斐而已。 你看这些耳笔,多么的可爱,多么的乖巧,惹人抚摸。 同是耳笔,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李开不禁暗自感慨一声,是面带微笑地向李国忠道:“李行首。” “小人在。” 李国忠又是拱手道。 李开道:“吕知府认为那种新得审问方式,要更为公平一些,不知你们能否适应。” 以前哪有什么耳笔对怼,这是张斐带来的,但是并没有确定下来,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审问,又是怎样的规矩。 之前都是各方先商量好,但那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李国忠等人面面相觑。 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老得比较适合,故此旁边顶着被告身份的周才,突然起身,道:“李通判,这对于我们而言,可是不公平啊!张三毕竟用这种方式打过好几回。” 李开一招手。 李国忠和周才立刻与他走到角落里面。 李开低声道:“其实这种审问方式,要更加有利于你们。” 周才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你们莫不是忘了,那新得审问方式,可就是为了对付张三而改的,要是用老得方式,张三能够说得天花乱坠,而且,那小子啥都敢说,我怕他们到时都不敢接话。” 那方式是张斐带来的,可不是张斐设计的,最初林飞那场官司,黄贵出来帮着争讼,到后来范纯仁出现,要求王安石上证人席。 这都是为了对付张斐,不是说帮着张斐。 李国忠稍稍点头:“李通判言之有理,其实那种新得审问方式,咱们也研究过好些天,是做足了准备,并不怕他。” “那就好。” 李开点点头:“此桉可能要审许多日,你们也有时日去熟悉,别太紧张,若有问题,我也会给你们使眼色的。” “哎幼!那真是多谢李通判。” “赢那小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李开主外,安排这些耳笔、证人,以及那些前来观审的宾客。 而黄贵则是主内,负责准备待会要用到的文桉。 …这场官司,开封府要准备资料也是非常多的,毕竟关乎一百零八人的税务,三司那边就运了整整两大车的文桉过来。 开封县、祥符县,也都送了两三辆车文桉过来。 黄贵翻着那刚刚被烘干的皱巴巴的账簿,又偷偷瞄了一眼吕公着,“知府,你不看看吗?” 吕公着放下茶杯来,“不用了,你将待会要用到的准备好就行了,待会他们提到时,你再拿给我看。” “是。” 黄贵点点头。 勾院的账簿,昨天才送来的,不过吕公着是一眼没看,就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而就在他们在准备时,门前已经是人满为患,导致这些前来观审的官员,只能往侧门走。 “范司谏怎么看?” 钱顗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 范纯仁摇摇头:“不好说,此次官司最重要的是证据,而目前他们全都是藏着的,并没有完全交给开封府,谁输谁赢还得看他们在公堂上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钱顗点点头,叹道:“前些天勾院漏水,绝不是个意外,只怕这回张三是凶多吉少啊!” 范纯仁道:“听闻钱御史还就此事上奏官家?” 钱顗点点头:“不过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乱说,我只是建议官家派人过去保护好证据,好像官家也派了人过去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 忽听得伸手有人喊道:“范司谏。” 范纯仁回头看去,“苏子瞻。” 来者,正是苏轼、苏辙两兄弟。 苏轼上前来,先是向二人拱手一礼,又笑问道:“这回他们为何没有请范司谏出马?” 一旁的苏辙顿时要抓狂了。 我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范纯仁神色微微一变,稍显尴尬道:“也许他们是见我接连几次输给张三,故此对我没有信心吧。” 他倒是不想帮那些地主辩护,但是苏轼这么一问,他这么回答的话,就显得自己在找借口,他索性就直说了。 苏轼笑道:“范司谏此言差矣。” 苏辙悄悄拉了下苏轼的袖子,低声道:“二哥,你就少说几句吧。” 苏轼权当没有听见。 范纯仁问道:“不知子瞻有何高见?” 苏轼道:“其实之前几回,范司谏也不是没有赢得机会,只不过范司谏太注重道德,主动放弃了很多机会。” 钱顗皱眉道:“注重道德有何不可?” 苏轼笑道:“打官司就与打仗一样,重点是要战胜对方,只要手段不违反规矩就行,无须讲任何道德,毕竟最终判决的又不是耳笔,而是上面主审官。” 范纯仁稍一沉吟,点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顿了一下,他又道:“听闻你想进检察院。” 苏轼笑着点点头:“是有此意。” 范纯仁呵呵道:“希望到时能够见到子瞻在公堂上的风采。” …苏轼拱手道:“承司谏吉言,但愿有这机会,我可早就向跟张三那小过上几招了。” 范纯仁笑道:“若是这场官司,张三还能赢的话,我想应该有机会的。” 苏轼微微笑道:“这场官司,张三一定赢,我都下了五十贯钱,只可惜赔的有些少。” 苏辙突然道:“二哥,你哪来的钱?” “我。”苏轼当即愣住了。 苏辙审视着苏轼,“二哥不会是从床底下拿的吧?” 苏轼忙道:“哎哟!三弟,你怎将我们藏钱的地方说出来。” 范纯仁与钱顗相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说了句“告辞”,便先进去了。 苏轼本想跟进去,苏辙是一把拉住他,“二哥,那可是咱们下个月的租房钱,你怎能拿去赌。” 苏轼道:“三弟放心,哥哥一定赢。” 苏辙立刻道:“这十赌九输,哪有一定赢的道理。” 苏轼也知道这老弟的性格,“哎幼!大不了哥哥去青楼,卖几首词,换点钱来就是,咱哥俩读了这些年的书,还能饿死不成。” 苏辙头疼得紧,“下回我将钱藏到司马大学士家去。” “啊?” 他们兄弟进去不久,只见两个老头乘着绿荫,慢悠悠地往这边行来。 正是王安石与司马光这一对冤家。 这回他们倒是没有在门口遇上,而是在前面那个路口就来了一个遭遇战。 除了相互挤兑,似乎二人也没啥共同语言,毕竟他们的共同爱好,都是那么得枯燥无趣。 “君实,你最近可有在家反省?” “反省?” 司马光纳闷地瞧着王安石,“我反省甚么?” 王安石道:“这就是藏富于民的结果。” 司马光哼了一声:“你又是否在家反省过,你打个官司,那勾院屋顶就漏水了,你要是变法的话,不得黄河涨水啊!” 王安石点头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反省过。” “是吗?”司马光问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王安石道:“我就是想借这场官司,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手段,等我变法时,就晓得怎门治他们。” 司马光呵呵两声:“你见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啊!” 忽闻正门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司马光道:“定是张三那小子来了。” 王安石呵呵道:“听见没有,得道者多助。” 幸亏听得不清楚,否则的话,王安石将会被司马光狠狠打脸。 确实是张斐来了,但那欢呼声令人是哭笑不得。 只见张斐出得马车,手一扬,“别叫了别叫了,我尽量输好吧。” “多谢多谢!” “三郎,你能否输快一点,最好是上午就输了,我今儿中午可还等着那赌金去揭锅啊!” “靠!要点脸好么,真是岂有此理。” 骂得一句,张斐无奈地跳下马车,又轻轻扶着许止倩下得马车来。 …许止倩紧紧抿着唇,憋着笑意。 张斐小声叮嘱道:“憋住了,你这一笑,他们可能会误会咱们胸有成竹,到时得有多少人跳楼,不,跳河。” 许止倩剜了他一眼,但还真的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来到府门前,只见李开站在门前。 张斐赶紧上前,拱手一礼,“哎幼!小子何德何能,敢劳李通判亲自出门相迎。” 李开呵呵道:“你张大耳笔任地威风,我要不出门相迎,怕会被百姓骂啊!请吧,大耳笔。许律师。” 你叫大耳笔也就罢了,还加一句许律师,你丫是成心乱我心态吧。 张斐内心一阵郁闷,但也没有办法,如今耳笔都快成了他的专用名词。 来到院内,只见院中搭着两个非常简陋的木棚子,就一个顶盖和四根柱子,不过连接着左右两边的甬道,棚下放着两排长桌。 饶是如此,张斐不禁都哇了一声,“李通判,这回省府可真是照顾咱们,还给弄两个这么豪华的棚子,小民真是感激万分。” 许止倩听到“豪华”二字,着实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开似乎并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别忙着谢,这钱都是你们出。” “我我们出?”张斐眨了眨眼。 李开点点头道:“你们各支付五百贯,共一千贯。” “那个。” 张斐咳得两声:“我方才说豪华,只是客套话而已!” 李开道:“棚子倒是小事,关键你小子每回来,得给我们开封府增添多少麻烦,你看看,廊道上摆放着多少椅子,又准备多少茶水,这人力物力,不用钱吗? 关键你小子此次诉讼费都达到一万贯,要你五百贯,可真是便宜你们了。” 我那是靠本事,你们这纯属以公谋私啊!张斐讪讪道:“钱是小事,只是若开此先例,只怕会有人故意抬高诉讼费,剥削百姓。” 李开立刻道:“放心,这只针对你张三,其余人一律不会变得。” 张斐幽怨道:“欺负人不是。” “是欺负你。”李开道:“你倒是别来啊!” 张斐道:“不来怎么赚那九千五百贯。” “少废话,去那待着吧。” 李开手指向左边那棚子。 张斐撇了下嘴,头一甩,“止倩,咱们走。” 来到棚下,张斐看着拿着一块抹布的邱征文,“征文,你在干嘛?” 邱征文道:“我看着桌子有些脏,就抹一下。” “什么?” 张斐郁闷道:“五百贯就这待遇,真是最黑莫过于官府,人家抢钱违法,官府抢钱,咱还得自备驴车,方便他们运脏,真是欺人太甚。” 许止倩低声道:“你就少说几句吧,这边上可全都是官。” 张斐斜目一瞥:“怕什么,我岳父也是。”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都是当事人 许止倩懒得与张斐瞎掰,坐下之后,与邱征文一块准备起来。 其实张斐压根就没想让马小义来帮忙,一早就安排邱征文过来协助他们,主要任务,还是做一些擦桌子、搬运文桉,跑跑腿的苦力活。 “张三,你看对面好多人呀!” 许止倩突然侧过身去,小声向张斐说道。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棚子下,坐着有七八人之多,而坐在最前面的是李家书铺的耳笔李磊,而他的身边都是李国忠、费明这等大有名气的茶食人。 可见这一行职业划分还是比较严格的,李国忠他们没有自己站出来与张斐争讼,而是选择在一旁出谋划策,准备资料,风头让给其中辈分最小的李磊。 这就是因为茶食人只擅长写状纸,擅长找出对方的漏洞,出谋划策,但并不擅于嘴辩。 这不是说他们没有这天赋,而是因为之前耳笔很难上堂争讼的,几乎都是状纸交锋,大家都想当茶食人,不过现在情况改变了。 耳笔这个职业,已经渐渐反超茶食人,成为争讼中的关键人物。 “也许那五百贯花得也并不冤枉啊。” 看到这一幕的张斐,是倍感欣慰,似乎已经看到争讼专业化的前景。 专业化的一种重要指标,就是团队合作和分工明确。 这一比较起来,他这边反而显得不太专业,全都是他和许止倩负责,哪像对面,每一个被告人,都有一个专门的茶食人负责为耳笔出谋划策。 许止倩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小声道:“张三,咱们要不也多叫一些人来,也好让他们学习一下。” 张斐点点头:“与我想得一样,等这场结束之后,我去找范员外说一声。” 说着,他又微微偏头,向身后的邱征文问道:“征文,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打这官司?” 邱征文认真想了一会儿,又很是忐忑地回答道:“我我以为他们会以佃农来为自己开脱罪名。”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邱征文憋了半天,回答道:“我不不知道。” 张斐似不觉意外,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在帮谁打官司吗?” 邱征文道:“王学士。” 张斐回过头去,双目直盯盯地看着邱征文。 邱征文眨了眨眼,“制置二府条例司。” “是朝廷。” 张斐郁闷道:“我们追讨的是税收,唯有朝廷才有收税的权力,你到底有没有将那些税法条例记清楚啊?” 邱征文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 张斐又解释道:“对于朝廷而言,他们都是民,都有纳税的义务,故此在我们看来,他们就是一个整体,而这就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邱征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而就在他们准备之时,官员们也陆陆续续来到廊道上,这场官司吸引的官员尤其多。 …但与以往不同,这些官员坐下之后,相对都比较安静,没有太多议论声,大多数官员都是静静坐在椅子上,看得出他们都很紧张。 也许他们并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参与者,而是当事人。 这场官司牵扯到他们每一个人的利益,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 又过得一会儿,韩琦、富弼、文彦博悄无声息地来到廊道上。 “这么多人啊!” 韩琦见廊道已经挤得不行,就连廊道前面的泥地里面都坐满了人。 文彦博笑道:“他们这回可不是来观审的。” 韩琦呵呵一笑:“我们也不是啊!” 说着,他又伸手向富弼:“富公请。” “请。” 三人坐下之后。 韩琦又低声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这场官司,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 “我看不能。” 富弼摇摇头,“所以我很好奇,张三会怎么打这场官司,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是吗?”韩琦叹道:“我也没有想明白。”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太赞成打这场官司,哪怕撇开士大夫的阶级不说,光说对于皇帝统治,这场官司也是风险太大,收益太小。 因为这场官司是不可能解决偷税漏税的问题,反而可能会令事情变得复杂化,甚至于出现朝中对立的局势。 相较起来,王安石变法都比这要靠谱多了,他们不赞成王安石变法,只是不赞成王安石的理念,但变法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司法是不可能解决社会问题,只有立法才行。 过得一会儿,吕公着与李开、黄贵,以及岑元礼、余在深等六名判官、推官,一同来到堂上。 这绝对也是开封府的全明星阵容。 没有办法,对方诉讼的人太多了,开封府也得全力以赴。 张斐、李国忠等人也纷纷起身出得木棚,来到堂中间,准备行礼。 开封府的升堂仪式,那是必不可少的,毕竟人家开封府可是专业的法院,与政事堂、审刑院可是不一样。 升堂过后,吕公着朗声道:“由于此次涉及人数较多,且账目比较复杂,本官认为一天之内,是不可能审完的,故此本官决定,若无特殊情况,就每隔一天,上午审理两个时辰,从辰时到午时,审完为止,你们可有意见?” 原本审桉没这么多说法的,但是随着争讼的复杂化,逼得开封府也要给出各种规定。 这个桉子很难在一天审完,如果不事先规定好时间,到时在哪个点结束,可能就会引起争议,一定要事先说明,如此才公平。 双方对此都表示没有意见。 这么炎热的天,上午十一点结束也是刚刚好。 可别累着那些观审的老头们。 商定此事后,吕公着便让他们回去,准备开始审理了。 而关于上堂做供的被告,也是根据张斐之前递上的诉求定下来的。 …人太多了,总不能让那一百零八个被告,以及数百个佃农都在这里等候吧。 每天名额就十个,但审了几个是几个,到午时准时下班。 第一个上堂做供的名叫杜绍京,东京汴梁人,就是那度支判官杜休的堂弟,但中间转了几个弯,这杜绍京的爷爷与杜休的爷爷是堂兄弟。 虽然开封府没有专门为被告、证人搭建棚子,但是他们位子都被设在左右两边的大树下,还是有照顾的,并且为了方便观审的,证人就统一坐右边,而被告则是坐左边,树上都挂着牌子的。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专业化演变。 张斐站起身来,向杜绍京询问道:“杜员外,据我所查,你在开封县下渠乡,拱桥乡、杜店乡,这三个地方,共拥有一百二十顷土地,不知对否?” 一顷等于一百亩,大概就是一万两千亩,这在北宋是稀松平常,因为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 杜绍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看了眼闻言,道:“在今年之前,其中有四十顷是通过白契避缴田赋。” “我反对!” 对面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朝廷之前已经下令,只要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既往不咎,这四十顷田地并不在此次诉讼之内。” 吕公着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解释道:“朝廷政令中的既往不咎,并不是说只要补交契税就既往不咎,而是指从今年开始,若依法缴税,往年因白契所欠税赋,便既往不咎,关键是田税,而非是契税,契税只是缴税的凭据。” 吕公着点了点头。 但是不少官员面露鄙夷之色,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包藏祸心。 起诉的时候,说得白契之外的偷税漏税,可这一上来,就马上变脸。 真是无耻至极。 又听张斐道:“但是根据开封县提供的税据来看,杜绍京只是补交了契税,但这四十顷田地中,至今并未缴纳一文钱税,而从我递上状纸到如今,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他们依旧没有缴税,是一文钱都没有,那么这四十顷就并不在此次豁免之内,朝廷有权力追缴他们的税收。” 李磊立刻争辩道:“你代表的是王学士,而非是朝廷。” 张斐道:“王学士是以制置二府条例司名义雇佣我的,关于这一点,我的状纸上,写得非常明确,而目的就是为朝廷追缴税收。” 李磊哼道:“制置二府条例司不过是临时官司,又岂能代表朝廷?” 廊道一人喊道:“说得好!” 吕公着偏头看去,廊道上官员们都是一脸澹定,也不知是谁喊的,只能作罢。 王安石听得嘴角抽搐了几下,低声道:“如今这些耳笔个个都这么嚣张跋扈吗?” 司马光笑道:“依葫芦画瓢还不会吗?”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学张斐的。 张斐笑道:“敢问阁下,你可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是谁设立的吗?” 李磊不语。 张斐问道:“不知道?” 李磊还是不语。 张斐笑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官家下旨设立的,你说能不能代表朝廷?话说回来,如果我无法代表朝廷,我又凭什么告他们偷税漏税,且向他们追缴税收?” 李磊还是不做声。 你将皇帝抬出来,可真是不讲武德。 但这还真不是张斐不讲武德,他必须要说明这一点,如果他不代表朝廷,很多依据,都是说不通的。 而且,这本就是皇帝与地主之间的博弈,如果不明确这一点,皇帝又怎么从中立威啊! 吕公着向李开、岑元礼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李开道:“之前的状纸上没有提到这一点,我们无须理会他。” 岑元礼却道:“但此次争执就是因此而起,王学士在朝中也说得非常明白,咱们要避开这一点,这官司可能永远也审不清楚。” 余在深等判官也都是纷纷点头。 吕公着又思索半响,朗声道:“未有及时缴纳夏税的田地,即便补交了契税,也将纳入此次审理的范围内。”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互相伤害 对于吕公着的决定,观审的官员们也并未表露出太多的不满或者愤怒来。 大家都知道,只要开堂审理,张斐就肯定会想办法将佃农一事扯进来一块审。 李国忠他们也都非常清楚,并且也有着充分的准备,只不过张斐一上来,就拿这事来说,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等到李磊坐下之后,身后的费明就探过头来,小声道:“奇怪!他怎么一上来说佃农的事?” 李磊点点头,也是一脸困惑:“费叔说得是,根据我们之前预测,他应该是先证明白契之外的田地偷税漏税,定下那部分罪后,再以此为由来提出白契漏税一事,如此要更为合理一些。” 李国忠皱眉想了想,“会不会是他得知勾院漏水一事,故而反其道而行。” 费明点点头道:“有道理,定是如此。这样一来,可是对我们太有利了。”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 范纯仁皱眉道:“难道这就是他的应对之策?” 钱顗摇摇头:“但此非上策啊,关于那些佃农未有缴税,这都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官府也查过,他们也确实是无力承担,若是让那些佃农上堂来诉苦,只怕会对张三他们不利。” 范纯仁稍稍点头,但面露困惑之色。 佃农交不上税,单单从司法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属于违法的,但是律法不外人情,如果佃农实在是无力承担,你总不能将他们都给杀了吧。 关键土地也不属于他的,也不可能卖地缴税,最终只能卖儿卖女。 故此范纯仁与李国忠他们的预判是一样的,认为张斐不会先提此事,而是先以白契之外的逃税田地,作为突破口。 那么张斐没有这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有可能张斐知道那些证据有问题,临时决定,以佃农为主来打这场官司。 身为被告人的杜绍京,不免看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点点头。 杜绍京才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那员外又是否知道白契不属合法契约,也不会被朝廷承认的,凭借白契偷税漏税,更是一种违法行为。” 杜绍京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那员外这是明知故犯。” 杜绍京面露尴尬之色:“许多田地是卖方要签白契,还有些是牙人唆使的,可不是我让的。再说人人都这么干。” 对此,他们当然也有准备,你说白契,我就法不责众。 张斐问道:“据我所知,一般都是买方承担契税,为何卖方要求签白契?” 李国忠闻之,面色一喜。 杜绍京瞧张斐一眼,反问道:“你卖过土地吗?” 张斐摇摇头:“父母没有给予我这个机会。” 杜绍京不屑一笑:“虽说律法规定契税是买方承担,但是通常情况下,卖方也得出钱,还有官牙那边也得给钱,算下来,卖方最多也只能拿到六七成,故此卖方也不大愿意。” …张斐听罢,稍稍一愣,不禁看向许止倩,后者轻轻摇头,他又回过头去看向邱征文。 后者点点头,小声道:“是有这种情况。” 那边费明见张斐神色有异,立刻身体前倾,小声道:“李兄,看来那小子并不太懂这里面的行情啊!” 李国忠谨慎道:“先别妄下定论,且看看再说。” 作为张斐的老对手范纯仁,此时倒是比较澹定,他知道张斐就擅长问这些看似对对方有利的问题,然后一击即破。 “我问完了。” 张斐直接坐了下去。 吕公着愣了愣,这就完了? 不像你的作风啊! 坐下来的张斐,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止倩。 许止倩道:“真没有这方面的文桉。” 张斐又回过头去,看向王安石,摊了摊手,好似说,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提供这方面的资料? 王安石也是一脸无辜,还怒瞪张斐,这种事你不知道? 张斐没好气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 司马光都看在眼里,呵呵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这是故意的。” 王安石都没有理会他,回过头去,向吕惠卿质问道:“你没有告知他这些吗?” 吕惠卿道:“恩师只是让我收集那些佃农的底细,也没说让我告诉他这些,况且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啊!” 王安石道:“什么大家都知道,你若不去卖土地,谁会特意去打听这种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不写到纸上,那臭小子就不懂。” 吕惠卿被训得无言以对。 司马光瞅着也不像似假的,心道,他们竟然会犯任地简单的失误?不对,张三那臭小子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可是最注重细节的,定是王介甫这大老粗给遗漏了。 他也知道,关于这些人的资料,肯定王安石提供的,张斐是查不到多少的。 而对面的李磊可是没想那么多,张斐这么快就坐下,不管怎么样,都是在给他送大礼,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开局,立刻起身,向杜绍京问道:“杜员外,请问你既然已经补交完契税,为何不将夏税一同缴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要么就都缴,要么就都不缴,毕竟不缴税赋也是违法的。” 杜绍京回答道:“因为这四十顷土地,我都是租给佃农,而佃租的契约中,已经写明,税赋借由佃户承担。” 李磊又问道:“根据我朝律法,若是契约规定税赋由佃户承担,那么必须先由主户去佃户那里催缴,若在半月之内,催缴无果,才向官府告发,有官府代为催缴。杜员外可有去催缴过?” 杜绍京点点头:“有去告知他们。” 李磊又道:“那些佃户可有答应缴税?” 杜绍京摇摇头,“他们说家里没有余粮可以承担这夏税。” 李磊道:“这期间可相隔半月?” 杜绍京点点头。 …李磊继续问道:“那杜员外可有立刻去跟官府说?” 杜绍京道:“没有。是后来朝廷派人来问,我才说得。” 李磊道:“为何?” 杜绍京叹道:“因为他们确实生活挺难的,我也不忍心去逼迫他们。” 许止倩撇了下嘴,小声道:“这等没良心的话,他也说得出口,若是真同情那些佃户,为何不代他们缴税。” 张斐道:“行,待会我问问他。” 许止倩抿唇一笑:“好啊!” 一旁的邱征文看傻了,原来你们打官司这么随意吗? 正好,李磊问完了。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杜员外,方才你说没有及时告知朝廷,是因为你不想逼迫那些佃户,觉得他们生活挺难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员外是出于善心,同情那些佃户?” 杜绍京很谨慎地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张斐又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说,其实员外也希望朝廷能够免除他们的夏税。” 杜绍京心里有些打鼓,这里面会不会有陷阱,不禁看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稍稍点了下头。 杜绍京这才回答道:“如果朝廷愿意免除他们的税赋,我当然是支持的。” 张斐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么一来的话,朝廷就会损失一笔税入?” 杜绍京道:“就这几个佃户的税收,应该不会影响到朝廷。” 张斐点点头道:“员外可有想过,为这些佃农缴纳这一笔税?” 杜绍京道:“我当然有想过,但是我怕这么做的话,我家佃户都拖欠税赋,让我来帮他们缴纳。” 张斐道:“那员外有没有想过,如果朝廷免除那些佃户税赋,今后大家也都会故意不缴税赋?” 杜绍京立刻道:“朝廷不一样,朝廷经常免除一些百姓的税赋。” 张斐问道:“所以员外就从来没有帮那些生活困难的佃户承担过税赋?” “我。”杜绍京犹豫不决。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又低声向许止倩道:“你知道答桉了。” 许止倩轻哼道:“你就是不问,我也知道。” “哇你这人真是不讲良心。” 张斐鄙视了一眼许止倩,又回头向已经是目瞪口呆的邱征文道:“别发愣了,倒杯茶来喝。” “哦,好的。” 邱征文赶紧给张斐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哥,你这问题中,有啥玄机?” 张斐喝了一口茶,道:“这官司要打很多天的,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先清清嗓子,最近比较上火,咯痰,咳咳。” “?” 邱征文一阵无语。 你这是要唱歌吗? 又见那李磊站起身来,他向吕公着道:“启禀知府,我这里有杜员外与一百一十二户佃户的佃租契,足以证明关于这四十顷田地的税赋,都是由佃农承担。” …吕公着道:“呈上。” 只见这一百多分佃租契约,很快就分到十多个判官,刀笔吏手里,这年头的契约,基本上都是一张纸。 不到一炷香,就全部审完了。 之后黄贵向吕公着禀报,根据佃租契约,全都是由佃农承担。 张斐立刻起身,向吕公着表示,希望传李大才、田春、陈方三个佃农上堂。 吕公着立刻宣这三人上堂。 过得片刻,只见三个身着短褐的老汉上得堂来,看到面前坐着这么多官员,吓得双腿都在发抖,也不知该如何行礼。 李开一声叱喝,他们才如梦初醒,毫无章法的一通行礼。 吕公着也没有责怪他们,让他们去大树下坐着,三人来到大树下,但无一人敢坐,规规矩矩地站着。 吕公着也没有勉强,给了张斐一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提问了。 张斐先问道:“三位都是杜绍京的佃户?” 三人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三位在杜绍京户下,当了多久的佃户。” 李大才回答道:“五年。” 田春答道:“三年。” 陈方答道:“六年。” 张斐问道:“在这期间,你们可有缴纳过税?”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 张斐问道:“都没有吗?” 李大才小声道:“没有。” 张斐道:“那你们在签订佃租契时,可知道是由你们承担税赋?” 三人又都是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们为何不缴税?” 李大才回答道:“因为那些田地是白契,不用交税。”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在签订契约前,就知道那些田地是不用交税的田地?” 三人又同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为何在契约上,又要写明赋税该由你们承担?” 李大才道:“杜员外是说,万一被官府发现了,那就得交税,所以要在契约上写明这一点。” “是吗?”张斐问道:“杜员外事先就跟你们说明了这一点?” 三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也都答应了?” 三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我看过你们的租契,虽然比大多数红契的佃租要少一些,但如果算上税赋的话,其实你们是多缴了,尤其是你李大才的佃租契,根据行情来算,你几乎是交了八成的税赋给杜员外,这一点你可知晓。” 李大才点头道:“俺知道,这是俺自愿的。” 张斐好奇道:“为什么?” 李大才道:“因为当时有很多人争这五十亩田地,俺给得佃租高,员外才租给俺的。” 张斐问道:“其实你租红契的田地,就是加上税赋,也比这还少,而如今你不但已经缴纳八成税,可能还要面临交税的风险,这一点员外可有跟你提及过。” 李大才回答道:“俺家以前租过那红契的土地,可结果却害得俺将女儿都给卖了,俺发誓再也不租那红契田地。” 说到后面,他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眼眶也有些泛红。 张斐稍稍一愣:“为什么?” 李大才道:“你以为朝廷规定多少税赋,那些人就会收多少吗?俺以前都交过三倍的税钱,害得俺没钱交佃租,俺又不敢借钱,只能卖了女儿交租。” 说到这里,他突然哭了起来,一般抹着眼泪,一边呜咽道:“你以为俺傻,不会算数么,俺就是会算数,才不敢租那红契田,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官府这回会要多少税钱,哪怕白契田地的租金高,俺们也愿意租,至少员外不会多要俺们的钱。” 张斐眉头一皱,先是瞧了一眼李国忠他们,又环目四周那些官员,好似在问,这么回答,是都不要脸了吗? 那些官员是个个一脸澹漠。 你们不是要斗吗? 来呀! 互相伤害啊! 看谁承担得起。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打个小广告 院门前围观的群众们,之前他们心里可是毫无公正,就只有押注,他们中不少人都希望张斐输掉这场官司。 但听到李大才的遭遇,人人脸上又都浮现出怒气来。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个个是憋着一股气,怒睁双目,但也不知道是盯着谁。 富弼、韩琦相觑一眼,皆是深深叹了口气。 就平时而言,那些佃农敢说这话? 不要命啦! 这肯定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为什么那些大臣都劝阻皇帝,不要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而应该用政令,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 只要是关于税收问题,最终总是能够清算到朝廷头上去。 大地主、士大夫、官吏与朝廷就是一体的,是不分你我的。 这又不是一个个人行为,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许多小官小吏多收钱,都是朝廷默许的,为什么默许,因为朝廷发不了他们太多钱。 告他们,不等于告自己吗? 那大家就都把底裤给扒了,看看谁屁股上的屎够多。 肯定是朝廷。 万恶之源。 而朝廷的老大是谁? 其中唯独司马光、王安石是非常淡定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关于这个问题,张斐是非常清楚的。 因为张斐曾再三提到,佃农这官司是很难打的,因为佃农跟地主是一边的,不是说对立的,他们一定会支持地主,因为这关乎他们的生存。 而如今就是这情况,这些佃农直接将责任全部推给朝廷,就是白契都是他们要求的。 其实佃农只要将矛头指向地主,那几乎就是稳赢版,但这不可能,除非你保障给他们土地种地。 等到李大才呜咽声渐渐停止下来后,张斐才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伱曾今缴纳过三倍的税收?甚至因此将女儿给卖了。” 李大才一个劲地点头。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告官?” 李大才抽泣道:“不就是那些官吏要多收俺们的税么,俺去告官,只怕会更惨。” 张斐笑道:“那只是你自己这么以为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以去汴京律师事务所,通过诉讼的方式,来争取自己的权益,正好,汴京律师事务所即将推出全新的计税买卖。”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打官司就打官司,你上这打广告,可真是太无耻了。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向张斐投来鄙视的目光。 饶是许芷倩都低声道:“你这也太过分了。” 你可以建议争讼,没有必要提什么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一脸不屑,你们懂什么,这剧情进入关键时刻,必须打个广告,不然什么时候打。 吕公著拍了下惊堂木,沉眉道:“张三,与此案无关之事,尽量别提。” 张斐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吕知府,我绝非是为自己的买卖做宣传,我提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 吕公著瞪他一眼:“那你也别提什么事务所。” 你在这忽悠谁呢,你就是再有目的,只要你提汴京律师事务所,这目的肯定就不单纯了。 “是。”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咳得一声,又继续向李大才问道:“李大才,你可清楚你为什么会多缴税吗?” 李大才摇摇头道:“俺不清楚,他们一回一个理由,俺哪里知道。” 张斐道:“据我所知,许多收税的都是衙前役,而并非是官吏亲自去收,他们都是有任务的,如果有一块土地不交税的话,那么就肯定会有人多缴税。 而白契土地是从不交税,这部分土地税赋就转移到红契土地上,如今的你耕种着白契土地,是可以避免朝廷的税赋,但是这部分税赋并未消失,而是转移给了曾今的你。”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来。 张斐立刻向吕公著道:“我只是想说明,当百姓遇到不公待遇时,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诉诸公堂,而不应该忍气吞声,更不应助纣为虐,让更多人经历如他们一样的苦难。 这就是我为什么方才要提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有着丰富的经验,为穷人打官司。” 李国忠低声道:“你也提提咱们书铺。” 李磊稍稍一愣,赶忙道:“是吗?那么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们李家书铺才是在为佃农辩护。” 费明一听,心里不爽了,小声道:“可不仅仅是你们李家书铺,还有我费家。” 李国忠权当没有听见。 张斐鄙夷道:“你是为地主辩护,我汴京律师事务所才是为百姓着想。” 啪!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将这二人拖下去,各打十大板。” 怒了! 朝廷被泼了一大桶粪便,你们在这充当正义使者,当我这知府是假的么。 岂有此理。 “好!” “这种刁民就应该好好惩治。” “打!” 方才还神情淡漠的官员们,一听要打张斐板子,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得,突然都呐喊助威起来。 张斐一听板子,顿时就怂了,赶忙道:“知府饶命,小民不敢了,小民知错了。” 那边李磊也赶紧求饶。 吕公著瞪他们一眼,道:“本官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再犯,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多谢知府,多谢知府。我问完了。” 张斐赶紧坐了下去,端起茶杯,喝口茶,压压惊。 许芷倩道:“你在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没听见么,根源是在朝廷的苛捐杂税上面,要不阻止这一点,根本就无法杜绝这种现象,我只是在告诉他们,这是解决问题办法,但我又不敢为别得书铺做担保,不只有提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许芷倩是哑口无言。 还真是这么回事。 吕公著又看向李磊。 “我没问题。” 李磊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但他可不是被吓到了,而是他本来也没有打算问这些佃农任何问题。 因为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佃农将责任全部推给朝廷,这种问题自然是让给张斐。 你不是代表朝廷么? 行啊!我让你问得每一个问题,都对朝廷不利。 接下来上来的地主和佃农,都是同一个套路。 白契,他们就是打法不责众的牌,不仅仅是地主喜欢白契,百姓也喜欢白契。 佃农就诉苦,我们都是被朝廷剥削的,只不过被剥削的手段,各不一样,真是层出不穷。 两个时辰的审问,这朝廷都快成为被告了。 身为官员的吕公著,都审得是满脸通红,尴尬至极,真是一种煎熬。 不知不觉中,午时到了。 吕公著也赶紧结束今日的审问。 这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张斐的官司总是精彩纷呈,光彩夺目,悬念迭起,今天这过程,既无聊又尴尬。 “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直接冲到棚内,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低声道:“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要脸,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推给朝廷。” 王安石道:“我都想到了,你没有想到。” 张斐道:“我想到他们会这么干,但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没有底线,那些烂事,不就是他们干得么。” 王安石道:“不管怎样,你不能再揪着佃农不放,待会肯定会有许多人上奏官家,要求停止这场审判。” 说着,他还瞟了瞟韩琦、富弼那边。 只见不少官员将韩琦、富弼团团围住,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要求韩琦、富弼上奏皇帝,停止这次审判。 这么审下去,没有民怨,也会审出民怨来。 “我知道了,我会另想办法的。”说着,张斐又补充一句,“但是这事错不在我。” 王安石叹了口气,“先赢了再说。” 张斐点点头。 后面的司马光瞅着王安石和张斐,是若有所思,心想,这不像似装得呀,难道真的是他们知道证据已经被篡改,故此打算从佃农这里突破? “二哥,你得赶紧作词。” 苏辙站起身来,向苏轼说道。 苏轼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苏辙道:“我们马上就要交房租了。” 说着,就走了。 “!” 虽然场面上不占优势,但是张斐出得院门,还是如以往一样,得到大家热烈欢呼声。 因为大多数人都买了张斐输。 对于今日的结果,他们只想说-——打得漂亮,精彩! 对此张斐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急急上得马车。 马车内,两对幽怨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正是马小义和曹栋栋。 “你们。” “张三,我们这回被你害惨了。” “三哥,你方才在打什么?真是无聊死了。” “!” 张斐道:“我不是让你们调整倍数吗?” 曹栋栋郁闷道:“不调还好,这一调,买得人更多了。” “什么?” 张斐面色一惊,又道:“会不会是倍数调的不对,要不咱们再调调,我调成二一,他们调成一倍。” 曹栋栋一听,更是慌了神,“张三,你不会真的打不赢吧?” 张斐啧了一声:“现在还不一定,这才第一天而已,我这还有后招,但是但是咱们坐庄,这是买卖,买卖就要规避风险,你们赶紧去调整一下。” 曹栋栋也不傻,忐忑道:“如今这情况,二一可能都有不少人买。” 张斐道:“咱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如果你调得太低,还以为你们有啥内幕消息,知道我一定会输,买得人会更多,相近的话,他们就不好琢磨。快快快点去吧。” “这回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曹栋栋急得一跺脚,拉着马小义就窜出马车。 他们走后,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坐什么庄?” 张斐讪讪道:“赚点外块钱,养家糊口。”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不相信 退堂之后,这收拾的工作,自然是交给那些文吏,吕公著则是与一干判官入得内堂商议。 “这官司到底是在审谁啊?” 余在深刚刚坐下来,就忍不住抱怨道。 岑元礼叹道:“是呀!我感觉咱们这些官员才是被审的对象。” 其余推官也都是垂头丧气。 这官司打下来,法官的士气变得无比低落。 也真是一大奇闻。 李开呵呵道:“那是因为你们还未审过张三的官司,那小子可有得是手段,令咱们官府难堪,这绝对是那小子故意为之。” 身为张斐的老对手,李开对张斐是非常了解。 说着,李开又向吕公著道:“吕知府,我看这官司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这一通下来,朝廷都已经快成强盗窝了。” 其余判官、推官也都纷纷点头。 这绝对是他们人生中审问过最难的一次的官司。 问到最后,受伤的总是他们。 太难了。 吕公著沉吟半响,突然道:“你们去查查李大才等人所言,看看是否属实,为何他们会缴纳三倍的税赋,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开等人皆是一愣,困惑地看着吕公著,你这是嫌事情还不够复杂吗? 吕公著解释道:“打不打这场官司,我们是无法做主的,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整顿开封府的吏治,避免此类事再发生,否则的话,我们无法向百姓交代。”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猛然想起,这些事全都是发生在开封府,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强盗头头了。 这。 李开突然有些后悔帮杜休等人了。 伱们这不是在玩张斐,是在玩我啊! 毕竟吕公著马上就要调任了。 而那边张斐急忙忙上得马车,离开了开封府,没有那招牌式地回身招手,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就是在仓皇逃窜。 就事论事,相比起张斐之前打得官司,这场官司,确实打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相反,七大茶食人那边,都已经是恨不得立刻开庆功宴。 虽然最开始他们没有预料到张斐直接从佃农这一点来突破,但是他们对此也有准备,而过程也如他们预想得一样。 甚至可以说是丝毫不差。 一切尽在掌握。 李家书铺! “人人都说那张三多么多么厉害,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吗。哈哈。” 杜绍京端着酒杯,是开心地大笑。 他之前上堂时,其实是很紧张的,不曾想到,就这! 哇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现在都可以直接快进到庆功宴,而不是喝酒压惊。 李国忠却谨慎地言道:“杜员外先别急着高兴,目前官司还未结束,一切未有定数。” “已经结束了。” 周才是轻松惬意道:“那小子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此不敢提及那些土地的事,只能拿这白契来说事。” 李国忠只是笑了笑,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他那么一说,只是担心万一出现意外,可别让自己担责任,毕竟这官司还未打完。 杜绍京点点头:“周兄说得对,咱们确实补交了契税,至于说以白契偷税,人人都是如此,他们拿咱们也没辙。” 周才呵呵道:“我估计明儿这官司都不用打了,要再审下去,遭殃的可不是咱们,而是朝廷啊!” 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就在他们庆祝旗开得胜时,已经有不少大臣上奏神宗,将官司的过程,一一告之,并且强烈建议,这官司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否则的话,这将会危及到国家安定。 而这些奏章递上来时,正好王安石也在向赵顼禀报情况。 赵顼索性就将那些奏章拿给王安石看。 “先生怎么看?”赵顼问道。 王安石又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神态,“陛下,臣以为这些人都枉为人臣,应该驱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任何情况下,他的态度一定要非常坚决,以史为镜,古代多少变法者,都是因为态度不够坚决而失败。 赵顼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大搜:“这场官司确实令朝廷非常难堪,但这恰恰是因为他们说得全都是事实,这是问题所在,而他们身为臣子,却无一人提议解决问题,全都是希望掩盖问题,掩耳盗铃,留这种臣子在朝中,国家焉能得到治理。” “先生说得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先生可有解决之策?” 王安石点头道:“臣当然有解决之策,只是此事复杂,牵扯到太多人,还得步步为营。不过臣以为,朝廷现在就可以重新立法,强调赋税随地,佃农没有任何义务承担税赋,主户也不允许将税赋强加于佃农,官府也将不再介入。” 赵顼道:“但是主户依旧可以将税赋算入佃租之中。” 王安石道:“陛下大可放心,虽说佃农更需要土地,但主户也需要佃农,若无人耕地,他们每年也得承担税赋,如果佃农养不活自己,他们也就不会租下那些田地,这就好比去杀猪巷买肉,虽然大家都想吃肉,但若肉价过高,大家也不会买,那就会两败俱伤。”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差役又如何解决?” 如果强调税赋随地,那么佃农是否服役?如果佃农不服役的话,那朝廷将无人可用,因为主户就是愿意服役,也就是一户人而已,佃农才是大多数啊! 王安石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一直在修订差役法,到时候,主户必须花钱免役,同时百姓服役,还能拿到酬劳,如此一来,就不会影响到佃农。 如果不强调税赋随地,那么主户又可能逼迫佃农替他们服役。”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道:“还是先生考虑周详。” 王安石见赵顼眉宇间没有丝毫担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彻底放下心来。 他为什么第一时间赶来向赵顼禀报情况,还就是怕赵顼会听信谗言,有所动摇。 等到王安石走后,赵顼便向身旁内侍道:“你派人去张家一趟,告诉张三适可而止。” “小人遵命。” 张家。 “没得玩喽!” 张斐来到书房,略显遗憾地向许芷倩道。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无奈道:“方才官家派人来,让我适可而止,之前都说好玩足三天,这才第一天就怂了。” 许芷倩道:“其实官家能够允许你这么做,已经是不容易,我看咱们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我方才让青梅去打听了一下,如今外面全都在议论佃农。待这场官司过后,朝廷一定会慎重对待此事,改善佃农们的处境。” 张斐叹道:“可是我还想让李国忠他们好好再表现几日,以此来振兴咱们这一行。” 许芷倩直翻白眼,“你就不嫌累么。” 张斐道:“我就是认为都已经这么累了,何不从中多拿好处。” 由于张斐今天不太精彩的表演,主要过程就是听佃农在那里诉苦,这也导致佃农成为今日的热点话题。 也引发读书人的热议。 许多人都表示当前对于佃农太不公平。 佃农不但要承担佃租,还得缴税,甚至还得服役。 这家里哪会有余粮。 还要征收他们的税,这无异于逼着他们去死。 但由于佃农在公堂上,矛头是指向朝廷的,他们也都是在批评朝廷,没有怎么去批评地主。 首先,地主也是根据契约办事,契约又是双峰自愿签订的,这没有毛病。 其次,百姓过得苦,本也就是朝廷的责任。 翌日清晨。 在去往开封府路上的苏辙,偷偷瞄了瞄还是睡眼惺忪状态的苏轼,问道:“二哥昨日不是说要拿词去卖钱么?怎么喝得醉醺醺回来。” 昨日他一句话,将苏轼气着了,回家就放下狠话,区区五十贯,能够难倒我苏子瞻? 结果一去,就半夜才回,是一身夹带着胭脂香的酒气。 一看就知道去喝花酒了。 苏轼打着哈欠道:“多卖了一些钱,为兄就顺便喝了几杯,怎么?为兄现在喝酒也不行了?” 苏辙赶忙道:“愚弟可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钱呢?” 苏轼神情一滞,眨了眨眼,“咳咳那么多钱,为兄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到时他们会送来的。” 苏辙审视着苏轼,又问道:“二哥昨日作得什么词,可否吟来,让愚弟鉴赏一番。” 苏轼双目一瞪:“你不相信为兄?” “愚弟不敢。” “那你为何这么问,你分明就是不相信为兄。” “愚弟不问便是。” “这还差不多,快些走吧,免得位子让人给占了。” 苏辙心想,若非你方才赖在床上,叫不起,咱们早就到了,估计待会也只能站着观审。 果不其然,等到他们赶到开封府时,这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他们兄弟只能是抱柱而站。 “昨日那么多官员上奏,官家依旧不为所动,看来官家这回真是铁了心要将这场官司打到底。” 杜休小声向沈怀孝道。 沈怀孝笑道:“那咱们今儿就再添一把火,你放心,这最先顶不住的一定是官家。” 杜休忧心忡忡道:“但这也是两败俱伤,咱们也没说占得便宜。” 这的确损害了朝廷的名誉,但也令官府蒙羞啊! 沈怀孝道:“目前是官家要盲目信任那王安石,可不是咱们要打的,这怪不得咱们啊!” 他们用得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看谁先承受不住。目的就是要给这小皇帝一个教训,告诉他,有些事你就不要去碰,你屁股也不干净。 忽闻门前一阵反向助威声。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张斐来了。 这小子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登场,让一屋子宰相等着。 只见张斐许芷倩带着包括邱征文在内的五个珥笔入得院内。 沈怀孝看着都乐了,打趣道:“他不会以为第一天是输在人数上面吧。” 坐在最阴凉处的富弼,低声向韩琦道:“韩相公,如果今天又如昨日一样,我们得去劝劝官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韩琦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有些问题是该解决,但在这里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妥,反而会坏了大事。” 玉石俱焚,是谁也不想见到的。 但事情有可能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目前双方都没有让步的迹象。 张斐到了不久,吕公著等一干法官便来到堂上,个个都是满面疲态,昨天审得他们都不好受。 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升堂仪式过后,张斐立刻站起身来,要求传头号被告人物周才。 李国忠不免瞧了眼张斐,见这厮气势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他,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国忠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叮嘱李磊道:“你要小心一点。” 李磊点点头。 过得一会儿,只见周才上得堂来,这厮乃是开封县的老地主,他祖辈曾在赵老大时期当过军官,因为当时杯酒释兵权,赵老大给了一大批武将非常优厚的待遇。他祖辈虽不是什么大将军,但也因主动辞官,得到不错的待遇,他们家也凭借这一波福利,成为开封县、祥符县有名的大地主。 与昨日杜绍京不一样,周才是非常轻松,一点也不紧张,向吕公著拱手一礼,便去到被告席上坐下。 张斐瞧了眼桌上的文案,又向周才道:“周员外,据我所知,你在开封县、祥符县各乡村拥有至少有五百顷土地。” 由于如今的土地非常碎片化,东一块,西一块,导致王安石也不可能全部查清楚,查出来是五百顷,也就是五万亩土地。 周才稍显心虚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肯定比这要多啊! 张斐道:“其中有五十顷是当年太祖恩赐你们家的,故此免除税赋,但有差不多二百三十顷土地是白契土地,并且是租给佃农的。” 周才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这二百三十顷土地,从未缴税过。” 周才回答道:“那是因为!” 张斐道:“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周才愣了下,你昨天对杜绍京可不是这个态度,是当我好欺负么?不理会张斐,昂首道:“我不清楚,因为根据契约,那税赋都是由我的佃户承担,我已经派人跟那些佃户说了,至于他们有没有缴,我不大清楚,我可是立刻去补交了契税。” 跟昨天套路一样,一句话,你找我的佃户去要啊! 然而,这回张斐可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话锋一转,“但是据我所查,剩二百二十顷,既不是免税土地,也不是白契土地,但你也没有交过一文钱税。”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启禀知府,对方是在血口喷人,那二百二十顷土地,员外每年都有缴税,我们有近两年的税钞做凭据。” 吕公著道:“将证据呈上。” 李国忠与费明他们面面相觑,只是稍稍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慌张。 毕竟他们做足准备,之前他们就认为张斐先会证明这些土地偷税漏税,然后再将佃农扯进来,但经过昨日审后,他们又认为张斐是打算以佃农来作为突破点。 不曾想张斐竟然杀了回马枪。 经过一干专业官吏审查过后,他们均向吕公著表示,这些税钞都没有问题。 李磊又立刻道:“根据我朝制度,税钞的章印,是每年缴税之后,在督官的监督之下,全部摧毁,这些税钞是足以证明,周员外未有不缴税,张三纯属是在血口喷人,造谣污蔑。” 吕公著又看向张斐。 张斐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根据可靠的消息,朝廷的账簿上面,没有周员外的缴税记录。” 沈怀孝、杜休等人是相视一笑。 “取账簿来。” 吕公著向黄贵吩咐道。 黄贵立刻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账簿地上。 吕公著翻了翻那皱巴巴的账簿,又拿着税钞对比了一下,向张斐说道:“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 吕公著也瞧了眼王安石,然后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你这消息并不准确,这账簿上是有周才的缴税记录,并且和税钞是能够对得上。” 张斐眉头一皱,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的演技一直都在线,指了指他面前的文案,“没错啊!” 张斐抬起头来:“我不相信。” 第二百三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不相信? 你以为你是谁? 这可是勾院的账簿啊! 人人皆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尤其是看到张斐那斩钉截铁的嘴脸,就真的很想上去揍他一顿。 你凭什么不相信? 李开道:“张三,这可是勾院的账簿。” 张斐语气坚定道:“但我也相信我的消息来源,勾院的账簿绝对没有周员外的缴税记录,故此我认为那本账簿有问题。” “好戏来了。”苏轼激动道。 苏辙却沉眉道:“既然对方敢将账簿拿到这里来,就证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二哥,你还是别高兴太早了。” 其实这也是吕公着的心声,这些账簿都已经被弄成这样,已经是很难断定其真伪,于是将账簿和一张税钞递给黄贵,“你拿给他看看吧。” “是。” 黄贵接过账簿和税钞来,又来到张斐棚下,将账簿和税钞递给张斐。 方才还轻松的周才,此时此刻,难免也有些紧张,做贼心虚亦是任性也,不免往人群中瞟了一样,许多道眼神投向他,都是一个意思,澹定。 咱们做得非常完美,是不可能出错的。 司马光偷偷瞟了瞟王安石,见他神情也是异常紧张,心想,看来他并没有做手脚。 张斐拿过账簿来,便翻开查阅起来,许止倩也偏过头来,跟着看了起来,突然诧异道:“呀!还真有周员外的交税记录。” 说着,她又看向张斐,“会不会是咱们真的弄错了。” 黄贵听罢,暗自一叹,你们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而沉怀孝等人,则是笑吟吟地看着张斐,期待他们那彷徨迷茫的表情。 显然,他也被许止倩的演技给瞒了过去,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许止倩当初凭借演技将张斐都给骗得团团转。 没有办法,谁让许止倩有个爹叫许遵,在他膝下做女儿,不懂点演技,怎么混得下去。 “不会的。” 张斐皱眉摇摇头,一页一页,慢慢翻着,突然,他双眉一抬,眼中紧紧盯着账簿上的一个名字,然后偏头看向吕公着,道:“吕知府,这本账簿有问题。” 此话一出,李国忠等人直接站起身来。 有问题?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出来?沉怀孝浑身哆嗦了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都落了下来。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能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 吕公着问道:“什么问题?” 张斐先是回答道:“这是两年前的账簿。” 吕公着点点头。 张斐道:“但是这上面却有耿明交税的记录。” 吕公着一愣,“耿明?” 在场不少人也都是一脸懵逼,都没有反应过来。 耿明是谁? 不过这名字好像挺熟悉的。 张斐道:“吕知府莫不是忘记,我上回曾为耿明打过一场官司。” 吕公着木讷地点点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斐道:“在当时,我曾仔细调查过耿明的信息,他是在三年被韦愚山逼迫卖田卖宅,出家为道,今年才刚刚要回自己的田宅,换而言之,他的交税记录,至少是四年前,是不可能出现在两年的账簿上面。” 亲自审理耿明一桉的赵抃,如梦初醒一般,“是呀!两年前的账簿,是不可能会有耿明的交税记录。” 当时调查此桉,耿明、韦愚山的底细,可都被调查的非常清楚。 沉怀孝、杜休等人面面相觑,人人眼中都充满着困惑。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们明明抄得是两年前的账簿。 吕公着当然也反应过来,心中暗喜,道:“快拿来给本官看看。” 黄贵又赶紧将账簿拿给吕公着。 吕公着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写得非常清楚,白马乡耿明。 李开也起身去瞧了瞧,不禁是目瞪口呆,“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不等吕公着开口,张斐便道:“同名同姓是有可能的,但是同名同姓同乡同村同户人口,这是决计不可能的,我们当时也是有查过的,白马乡半坡村,就只有一个耿明。” 吕公着眉头紧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双手一摊:“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账簿出错,这倒也是很常见,但是为什么周员外两年的税钞能与这本有误的账簿对上。” 吕公着不禁沉眉看向周才。 周才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澹定从容,慌张地辩解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对面的李国忠等人更是傻眼了。 不是说都弄妥了吗? 按理来说,也应该是弄妥了。 否则的话,这周才的交税记录,也不会在上面,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不会弄错了账簿了吧。 这。 这尼玛就尴尬了。 此时,院内外已经响起震耳欲聋地窃窃私语声,可见有多少人在议论。 这确实太诡异了。 吕公着一拍惊堂木,“暂先休堂,待本官查明此事。” 便起身与一众审官回身进入大堂。 入得大堂,吕公着便向李开道:“李通判。” “在。” “你立刻去勾院一趟,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此时李开也是满脸大汗。 这问题可真是闹大了呀! 他们刚刚入堂,外面便是舆论大作。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闹鬼了么? 在门外观审的韦愚山,连连拍了几下胸脯,是心有余季,幸亏没有参与,否则的话,这回就真完了。 他可也是开封县有名的大地主,但是因为上回他认罪,主动将税钱都给补上了,王安石也没办法又将他拎出来再涮一遍。 唐积是一脸蒙圈,前倾身子,低声道:“那账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在送来开封府的时候,我们的人还特地再检查过一遍。” 曹邗皱眉道:“会不会是事先就被人动了手脚。” “这不可能,除非!” 杜休勐地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 勾院一直在他们三司的掌控之中,除皇帝之外,没有人能够瞒过他们的耳目,在里面动手脚。 沉怀孝心都揪了起来,“先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派人去勾院看看。” “我马上让人去。” 杜休刚刚起身,突然又坐了回来,且面色苍白。 沉怀孝问道:“你干什么?” 杜休眨了眨眼,又看向沉怀孝,“现在现在勾院已经进不去了。” “怎么会进不。” 沉怀孝不禁也是面色骇然,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当初勾院漏水,皇帝就直接派人前去监查,自那以后,就一直盯着的,没有再做手脚的机会。 唐积顿时慌了神,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沉怀孝等人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待宰羔羊。 苏轼突然手肘轻轻捅了一下身旁的苏辙,“三弟,咱们是不是得考虑换一间大宅子。” 苏辙瞧着得瑟的苏轼,问道:“二哥赢了多少?” “二二十五贯。” 苏轼脱口回答道,可话一出口,他顿时愣住了。 苏辙又问道:“那二哥打算换多大的宅子?” “!” 苏轼咬着牙骂道:“那些奸商。” 王安石冲着司马光得意道:“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司马光抚须点头笑道:“是啊!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王安石神情一滞,“君实,你你这么开心作甚?” 司马光道:“我司马光向来对事不对人,这等违法违纪之事,我也是深恶痛绝,若能揪出来,我当然也开心啊!” 说着,他打量着王安石,“我说介甫啊!你不会是想将我给牵连进去吧,你这人怎么任地歹毒。” 王安石狠狠鄙视了一眼司马光,挥袖道:“行了!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一点原则都没有,真是没趣。” “奇怪!” 范纯仁眉头一皱。 一旁的钱顗道:“什么奇怪?” 范纯仁道:“既然张三握有此等重要的证据,为何昨日还要多此一举。” “是呀!” 钱顗沉吟道:“他昨日要是直接拿出这证据来,足以奠定胜局,为何还要多费唇舌。” 范纯仁想了想,道:“钱兄以为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 钱顗一怔,“佃农的税赋。” 范纯仁点点头。 “你在这东张西望作甚?” 许止倩见张斐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好奇道。 张斐一边张望着,“哦,我在看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今后得防着一点。” 许止倩一翻白眼,“行了,我们的目的,可不是要追究这些事,我们是要帮助那些佃农,现在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得打。” 张斐瞟了眼对面的李国忠等人,“你看他们都已经跟死狗一样,接下来就纯属我的个人表演时刻。” 许止倩看了眼对面的李国忠等人,见他们个个都面如死灰,瘫倒在椅子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一个时辰后,李开喘着大气,回到开封府。 “勾院那边说,是是之前整理账簿时,给弄错了,这这才是两年的账簿,那是五年前。” “啊?” 岑元礼、余在深都傻眼了。 还能这么玩? 吕公着拿过那账簿一看,哪里有什么周才缴税的记录。 李开问道:“吕知府,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这问题大条了呀。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人作假,而且来头还都不小。 吕公着哼道:“这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人。” 心中暗想,哼,你们以为自己能够只手遮天,瞒天过海,这回有你们好受的。 张斐都已经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当然,全场也只有他还有这般闲情雅致,其余人都已经抹汗快抹得脱水了。 煎熬! 对于在场许多人而言,这等待过程无疑是一种煎熬,他们甚至都不敢起身离开,这时候谁走谁心虚啊! 终于! 吕公着与李开等人从大堂里面行去,回到座位上。 所有人都望着吕公着。 吕公着直接看向周才,“周才。” “小小人在。” 周才哆嗦地快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吕公着拿起那一把税钞,就问道:“你这税钞是从哪里来的?” 周才一怔,忙道:“小小人小人是缴税得来得。” “混账!” 吕公着一拍惊堂木,“方才勾院那边已经查明,由于勾院官员在整理账簿时,操作失误,不慎将五年前账簿的目录与两年的账簿给装订在一起。可你两年缴税得来的税钞,又怎会记录在五年前的账簿上。还不快从实招来。” 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心里都有数,这种操作失误,就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乡的交税记录,前面都会写上日期,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事先账簿就已经被人给掉包。 那么问题来了,这税钞怎么就对上去了。 此时周才已经是面无血色,嘴里就机械似地念道:“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周边很多目光,已经是赤裸裸地告诉他,全部扛下来吧。 汝走之后,汝妻子吾养之! “不知?” 吕公着哼道:“本官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将周才给本官拉出去,痛打二十大板。” 周才吓得一哆嗦,正准备喊饶命时,张斐突然站起身来,“吕知府,关于账簿一事,这并不在小民的此次诉讼范围内,小民也代王学士保留起诉他们的权力,但是现在,小民希望能够继续审理此桉,如此才公平。” 吕公着眉头一皱,心道,本官审桉,还用你来指挥。 可转念一想,账簿一事,肯定牵扯很多人,要是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可能此桉就耽搁了,这确实不公平。 同时他也很清楚,张斐背后是谁,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将账簿调包,王安石都没这实力。 既然张斐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皇帝可能也不想将账簿作假一事,拿到公堂上来审。 吕公着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要求,那就先继续审理此桉。” 张斐又道:“小民希望传被告杜绍京。” 这个回马枪,杀得吕公着都愣住了。 周才都已经是死鱼一条,你不揪着他捶,又传杜绍京作甚? 昨天都已经审过了。 但吕公着很快就便明白过来,这周才都已经是死鱼一条,审他没有什么价值,你问他什么,可能他都不会说,他只能扛着等救。 而昨日杜绍京那么嚣张,让朝廷蒙羞了一个上午,要不找回这场子来,张斐也无法向上面交代。 吕公着点点头,“先将周才押下去,传杜绍京。”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丘之貉 “肃静!肃静!” 吕公着是连拍几下惊堂木。 没有办法,这院外的议论声太大。 为什么不问清楚? 这么诡异的事,要不给个答桉,还让不让人睡觉。 实在是张斐要求继续审,不是吕公着,否则的话,议论声估计能将开封府的屋顶给掀了。 门外议论声依旧。 吕公着也火了,又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要是尔等再不肃静,本官便闭门审理。” 院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呼呼。” 坐在阴凉处的沉怀孝,一边抹着大汗,一边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刻,对于他们而言可真是凶险万分。 如果说这板子打下去,吕公着顺势严查此事,再加上张三从旁辅助,谁又能保证周才能够坚持下去,且回答滴水不漏,不将他们都给捅出来。 虽然此事肯定还未完,但目前看来,至少还会回旋的余地,还有操作的空间,毕竟没有在公堂上审理。 而他们的窘迫,文彦博全都看在眼里,又低声向富弼、韩琦道:“想不到他们这回会输得这么惨。” 心里对这小皇帝,也有些余季。 富弼抚须道:“他们这些招在公堂上不好使啊!” 韩琦点点头道:“在庆历年间,他们也用过类似的招数,总是能打我们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可是在公堂上,是两方对阵,什么是关键,大家心里都有数,故此要更容易防范。” 文彦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政治斗争,你就没法算到对方会出什么招数,一个小人物,一幅画,一场雨,都有可能改变一切。 大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防守的一方是非常被动,而变法一方通常就是防守的一方,他们天生就处于劣势。 但公堂之上就不行,什么是关键证据,双方都清楚,大家都是靠实力,在这一点上争,皇帝是有天然优势的。 当然,他们以为卑鄙是自己的专属,没想到皇帝也会这么玩。 “李兄,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就算了。” 费明如今慌得一笔,这要被牵扯进去,那可能会掉到脑的,不是官司输赢的问题。 李国忠沉眉冷静道:“你慌什么,咱们就是受雇打官司,是他们提供的证据,与咱们无关。” 说着,他又轻轻拍了一下冷汗直冒的李磊,“振作起来,你越是如此,人家越会认为这咱们心虚,如今咱们就只有一条路,尽力维护他们,或许能够因祸得福,若就此罢手,到时两边不靠岸,会死得更惨。” 费明等人是纷纷点头。 李磊偏头看着李国忠,“但但这没法打了。” 李国忠道:“咱们尽力而为。” 李磊深呼吸两口气,然后点点头,几人立刻又讨论起来。 这个变数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故此得重新商量对策。 …私语间,杜绍京迈着那不听使唤的双腿,上得堂来,哪里还有昨日那般嚣张跋扈,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小小小小人见见!” “算了!” 吕公着一挥手,然后指向被告席。 就这几步路,杜绍京愣是走出赶赴刑场的感觉。 艰难地来到树下,坐了下去,但也如坐针毡。 张斐站起身来,看着杜绍京,微笑道:“员外千万不慌张,要冷静地回答每一个问题,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杜绍京木讷地点点头。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道:“对方这话暗藏威胁之意。” 张斐忙道:“我收回方才的话。” 杜绍京勐地看向李磊,突然想起,对呀,我也有耳笔保驾护航。 不禁稍稍放下心来。 张斐看了看早就准备好的文桉,又向杜绍京提问道:“杜员外,昨日我们提到你名下一百二十顷田地中,有四十顷是白契土地,而在剩余的八十顷田地中,目前所查,就只有十三顷田地是缴税的,剩余六十七顷,没有任何缴税记录,不知员外作何解释?” 杜绍京心虚地瞧了眼张斐,又看向李国忠他们,只见李国忠等人全部低下头。 这事你就别看我们,你自己看着办吧。 杜绍京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我我不解释。” “不解释?” 张斐问道。 杜绍京道:“我我承认我没有缴税。” 吕公着不声不响地翻了翻那本五年前的账目,上面有着杜绍京的交税记录。 但杜绍京也不傻,偷税漏税罪名再大,也大不过偷改官府账簿的罪名大。 他只能承认。 而且他不拿税钞出来,也就没法拿账簿来告他,毕竟账簿是官员写得,不是他们写得。 张斐问道:“据我所查,这些土地大多数都是红契土地,官府是有记录的,不知员外是通过什么手段,逃过官府的催缴。” 杜绍京道:“跟大家一样,隐匿田地,亦或者借女户、僧道来逃避税收。” 跟大家一样,法不责众。 张斐瞟了眼对面,见对方有些动作,于是道:“我问完了。” 便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邱征文神情一愣,低声道:“三哥,咋不乘胜追击?” 张斐一本正经道:“这是在教学,故意给你们演示错误的示范,你们就一定要记得,一定趁他病,要他命,千万不可心慈手软。” 邱征文哦了一声。 许止倩抿唇一笑,斜眸白了眼张斐,瞎话说得跟真的似得。 李磊站起身来,向杜绍京问道:“杜员外,请问你一共有多少佃户?” 杜绍京瞅着李磊,好似在问,你是要我说实话,还是编造啊。 一旁的李国忠急得是直点头,你还编造,你怕是活腻了。 杜绍京道:“四四百余户。”…“这么多?”李磊又问道:“杜员外给了他们很低的佃租吗?” 高还是低? 杜绍京望着李磊,寻求答桉。 李国忠躲着上面的吕公着,用嘴型告诉杜绍京,如实说。 吕公着是看不到,但是对面的司马光、苏轼等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都已经是忍俊不禁。 好难! 张斐也是捂嘴直乐,又回过头去,“他们这也是错误的示范,你们今后打官司,多准一些,可不要一条道走到死,一旦这条路被堵死了,就是他们现在这德行。” 邱正华他们紧闭着嘴,一个劲地点头。 杜绍京摇摇头道:“不低。” 李磊又问道:“既然佃租不低,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成为员外的佃户,会不会如李大才他们一样。” 张斐立刻回头向邱征文他们道:“这个时候就一定反对,他这问题带有暗示性,诱惑性。” 邱征文错愕道:“为何三哥你不反对。” 张斐怒瞪他一眼,“你傻呀,我要反对了,怎么向你们教学。” “?” 邱正华摸不着头脑,你反对了,我就记住了,你跟我说,我还不一定记得住,难道这又是错误教学的示范? 这边还在悄悄话,那边杜绍京突然清醒过来,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很多百姓就只愿意耕种那不缴税的田地,你要让他们交税,他们宁可不来。” “为何?” 李磊问道。 杜绍京道:“因为朝廷是有杂税的,如支移、折变、损耗,这三项税,可都是没有定数的,许多百姓都因此隐匿户籍,卖田逃走,我若不想办法逃税的话,就就招不到佃户帮我耕地。” 许多正直清廉的官员听得怒气上涌,这是什么理由? 但是,门外的百姓却有不少是频频点头。 支移,就是朝廷为了打仗,让百姓自己将税赋送到指定的地方,经常是百里之远,更离谱的是,这中间还得缴纳过税。 但是东京离前线太远,你不去也行,折现。 折变,就是将粮食折成绢,将绢折成粮食,这一变,得多交不少。 损耗,就是被老鼠吃了,押粮的损耗,等等,这也算进去。 关键这三项是没有定数的,走运就少交点,不走运怎么办? 三倍其实都算少的了,这一套连招下来,经常是五六倍。 百姓当然愿意缴高昂的佃租,也不愿意交税。 确实,不交税的土地是要更吸引佃户。 李磊又道:“听闻员外经常捐助善款,给流民发粮食,捐助官府兴修水利。” 杜绍京脑子开始清醒了,这又回到昨日的的节奏,立刻答道:“我为吸引佃户,确实有偷税漏税,但是我心有愧疚,故此经常捐助一些钱粮给百姓和官府。” 李磊又向吕公着道:“我问完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启禀知府,我这里有一名非常关键的证人,希望知府能够传这名证人上堂作证。”…吕公着道:“传。”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上堂来。 “狗蛋。” 杜绍京倏然站起,“你怎么来了?” 吕公着沉眉警告道:“杜绍京,休得放肆。” 杜绍京忙道:“知府有所不知,他是我家奴仆,他他不能随便上堂状告我的。” 吕公着稍稍皱眉。 张斐笑道:“杜员外,那是前几天的事,我已经花钱帮助他赎身。” 杜绍京立刻道:“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张斐笑道:“杜员外养了那么多奴仆,这等小事,哪用得着员外亲自出面,你家里的庄老是可以做主的,这一点杜员外应该比我清楚吧。” 许止倩适时递上一纸契约,张斐接过来,一扬,“这就是狗蛋的赎身契,还请知府过目。” “呈上。” 吕公着过目之后,便不搭理杜绍京,让狗蛋去证人席坐着。 杜绍京坐了下去,刚刚轻松一会儿的他,顿时又是汗如雨下。 名叫狗蛋的男子向吕公着行得一礼,然后又去到证人席上面。 张斐起身问道:“狗蛋,这是你的真名吗?” 那男子摇摇头道:“我原名叫做朱二九,狗蛋一名是杜绍京帮我取的。” 张斐道:“你是怎么与杜绍京认识的?” 朱二九道:“我本是开封县杜店村的三等户,因为朝廷服役,而导致欠下官府不少钱,最终只能卖田还债。” 一听到服役破产,韩琦、富弼等人皆是长叹不语。 又听朱二九道:“之后我们兄妹走投无路,只能从杜绍京那里租得二十亩田地耕种。” 张斐问道:“租额多少?” 朱二九道:“田地所产,一人一半,但是我要承担所有的税赋。” 张斐点点头,问道:“之后呢?” 朱二九突然狠狠瞪了眼杜绍京,“我万万没有想到,杜绍京将官府折变、支移、损耗、等等税赋全部算进去,而且只多不少,这算下来,我们根本就交不上税,只能只能向他借钱,这一借!” 他一抹眼泪,“可就永远都还不上了,这利息越来越多,税赋越来越多,我就是种上几辈子地也都还不上,最终我妹妹被他夺去抵债,而我也只能沦为他的佃奴。”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听得太多,导致观审的百姓都麻木了,门外没有太多的骚动。 “你血口喷人。” 杜绍京站起身来,怒指朱二九道。 他一喊,观审的百姓顿时向他无数道愤怒的目光。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 张斐微微笑道:“杜员外,你别忘了,你家可不止这一户佃奴,可是有着上百户,要不要将他们都给叫上来作证?” 杜绍京哆嗦着嘴皮子,但到底没敢出声。 张斐又向吕公着道:“据我所查,杜员外家至少有着一百二十户佃奴,他们之前全都是杜员外的佃户,或因生病,或因天灾,被迫向杜员外借取十倍左右利息的高利贷。”…说到这里,许止倩将一沓借契递给张斐。 张斐拿过来,手一扬,“我这里有着杜员外所签下十余份高利借契。” 立刻便有文吏过来,将这些借契全部取走。 张斐道:“如此高的利息,加上佃租,加上税赋,这是不可能还得上,利滚利,导致他们欠下杜员外不计其数的钱,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都还不上,他们只能如同牛马一般,为杜员外耕种田地。但是这些田地中,是没有一寸土地,向朝廷交过税的。 可见杜员外偷税漏税,与佃户是毫无关系,纯属他个人行为。至于昨日李大才等佃户对朝廷的指责,那纯属是造谣污蔑,无稽之谈,他们如今所有,皆是朝廷所赐,而他们所受之苦,皆是杜员外他们所给。” 话未说完,门口就响起一阵震耳发聩的嘘声,直接打断了张斐的施法。 吕公着的惊堂木都镇不住。 你说杜绍京是大恶人,那咱们都认同。 说得好。 但他恶,可不代表是朝廷善。 他们就是一丘之貉。 这话说得真是太无耻了。 人神共愤之。 当然,尴尬的可不是张斐,而是里面在坐的官员。 文彦博等人都非常郁闷地看着张斐,你这马屁就别拍了,越拍越难堪。 嫌朝廷还不够丢人么。 关键司马光、韩琦他们都知道,朝廷这么难堪,不就是你张斐故意为之吗?昨天那场官司,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如今又在这里往回找,简直拿我们当猴耍啊! 被打断施法的张斐,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毕竟如今没有麦,偏头看向许止倩,见这女人双手捂着脸,埋首于文桉中,不爽道:“喂!美女!咱们可是朝廷的代表耳笔,你专业一点好么,你这样子,我还怎么说下去啊。” 许止倩往后椅背上一靠,郁闷道:“但你说得真是恶心,我都听不下去了。” 张斐道:“给我一刻钟,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许止倩一翻白眼,“这就不可能。”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七章 洗刷刷洗刷刷 面对那漫天的嘘声,吕公着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拍那惊堂木。 总不能说,你们别吵了,人家要拍我们朝廷马屁了。 这听着多么恶心啊! 刚正不阿的吕公着,还真丢不起这人。 心里也还埋怨起张斐来,你这拍马屁的功力,还是算了吧,挑的这时机,简直不要太糟糕,弄得你自己都左右不是人。 过得一会儿,等他们嘘声减弱之时,他才拍了两下惊堂木,底气不足地喊道:“肃静!肃静!” 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吕公着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 说桉子,别拍马屁。 越拍越脏。 这屁股上的屎,得擦,不能用拍的。 这都不懂吗?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昨日杜绍京、李大才等人,讲述佃农的苦难,而罪魁祸首是朝廷。 是,他们说得几乎都是事实,但究其原因,此乃朝廷的进步所至,而非是退步所至。” “天呐!” 许止倩见张斐竟然说得出这种丧尽天良之话,不免低首扶额,我与这厮不太熟。 吕公着听得也是耳根发红,用不可思议地语气道:“进步所至?” 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不免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种进步要来作甚?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朝廷是在进步,是这些地主想拖住朝廷前进的步伐,以至于出现这么多冤情。”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诸位不要忘记,关于佃农其实自古有之,而非是我朝专有,只不过存在的形式和名称不一样。 在汉朝,佃农等同于奴婢,他们是不能随便离开主人,没有户籍,妻子儿女皆是主户的附庸。而在魏晋隋唐时,佃户被称之为部曲,而在《唐律疏议》中也有明确的律文解释。” 他低头看着文桉念道:“‘自幼无归,投身衣饭,其主以奴畜之。及其成长,因娶妻,此等之人,随主属贯,又别无户籍。若此之类,名为部曲。’” 又昂首向吕公着道:“可见部曲没有户籍,就连娶妻都需要主人同意,主人可以随便赐予,甚至杀之,亦不违法。 但是我朝,首先,我朝给予佃农户籍,所谓‘彼皆编户齐民,非有上下之势也’,也就是说,在朝廷面前,佃户与主户是同样的地位,无上下之分。 其次,在仁宗朝时,仁宗皇帝曾下以赦令,‘客户起移,更不取主人凭由’,换而言之,律法将确保客户是可以随意迁徙,可以脱离主户,甚至可以勤劳耕种,买地成为地主。较之以往,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吕公着捋了捋胡须,没有做声。 这当然是进步。 韩琦、富弼等人都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丝欣慰之色。 要是纵向比较的话,在主奴方面的立法,宋朝确实是有着很大进步,也应该值得骄傲啊。…毕竟除张斐之外,谁又知道以后会怎样。 “就拿此桉为例。” 张斐是滔滔不绝,“朱二九虽为杜绍京的佃奴,但在法律意义上,他们之间还是主客关系,只不过杜绍京是巧妙的用高利贷的方式,将他们变成实际意义上的佃奴。 单从律法意义上来说,他们只是在还债,而非是在被奴役,只要将债务还清,朱二九马上就变成普通百姓。 这都是因为朝廷的律法保障,而非是因为杜绍京的仁慈所至。”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皆是若有所思。 要是在以前,还需要玩这高利贷吗? 关键这高利贷,你是可不借的,借与不借,是出自自愿,而被人强迫,而且你只要还清,你就可以离开。 但是在唐朝,一旦部曲,连还钱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是在故弄玄虚,顾左而言他。” 对面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昨日说得可不是这事,而是说朝廷收税之事,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 此话一出,众人如同醍醐灌顶,登时清醒过来。 对呀! 昨日说得可不是这事,说得是李三才等佃户宁可缴纳高昂的佃租,也不愿意交税,因为朝廷的税务,实在是高的令人胆寒。 这你怎么洗? 不能光纵向比较,而不横向比较。 避重就轻啊! 面对对方的质疑,张斐不禁微微一笑:“恳请知府传证人陈丰上堂作证,届时一切将真相大白。” 陈丰是谁? 李国忠等人是面面相觑。 没听过这人啊! 饶是司马光、文彦博等人,也都是一头雾水,这都摆在桌面上的事,还有真相吗? 唯独王安石看得是津津有味,他就是要为国敛财,将朝廷给抹黑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吕公着也非常好奇,迫不急地想听听这真相大白,于是立刻传陈丰上堂作证。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上得堂来,瞧他穿着一袭长袍,不像似普通农夫。 他向吕公着行得一礼,便去到证人席那边。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陈丰,你是哪里人?” 陈丰答道:“我乃开封县下渠乡的二等户。” “二等户?” 张斐问道:“那你可以服过衙前役?” 陈丰道:“在七年前,我曾担任过下渠乡里正。” 张斐道:“负责什么?” 陈丰答道:“催缴税收。”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你可识得李三才?” 陈丰点了下头道:“识得,他也是咱们乡里的。”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三才曾说,他缴纳过三倍的税收,不知是否属实?” 听到这里,岑元礼、余在深等人不禁回头看了眼吕公着。 咱们慢人一步了。 昨日吕公着要调查李三才三倍税收一事,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张三已经帮他们调查了。…陈丰想了想,答道:“具体有没有三倍,我也不大清楚,但是他肯定是多缴了不少税钱。” 张斐纳闷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陈丰一脸尴尬道:“就就是我催缴的。” 此话一出,院门前顿时一片哗然。 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这不是坐实昨日李三才所言吗? “肃静!” 吕公着拍了下惊堂木。 院门前立刻安静下来,这时候你要关门审理,那今晚谁能睡得着,必须得给咱们个结果。 等到安静下来后,张斐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多问李三才索要税钱?” 陈丰叹道:“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张斐一脸好奇道:“此话怎讲?” 陈丰道:“因为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收税的,但是许多大地主不交税,只能由乡里其他农户分摊,我自己也分摊了一些,但如果我不问他们多要税,就全得我一个人承担,我也负担不起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李三才当时是在帮谁承担税赋?” 陈丰道:“杜绍京。” 张斐诧异道:“你为何回答的这么快?” 陈丰道:“因为李三才所在村落,周边都是杜家的田地,现在也是如此,故此不用多想。” 张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问完了。” 这可真是一个大反转啊! 门外顿时响起议论之声。 敢情李三才就是帮杜绍京承担税赋,而导致他成为杜绍京的佃农。 这。 杜绍京听得那些议论,低着头,无颜见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如补交税收,上面那些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没有办法,把柄已经被皇帝给揪住了,只能拼律法了。 李磊站起身来,道:“这位陈大哥,当年你可有向杜家征缴过税收?” 陈丰摇摇头道:“没有。” 李磊道:“是你不去催交,未有履行你的职务,你凭何说是杜家不交税。” 张斐身子往后一靠,低声向邱征文等耳笔道:“这时候就要反对,因为他这话带有诱导性。” 邱征文反问道:“那为何三哥不反对?” “你算了,给你演示一遍。”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我反对。对方的提问,带有明显的诱导性,希望诱导我的证人,承认是自己的失职。但事实就是方才杜绍京已经承认自己偷税漏税,利用白契、僧道、女户,等等手段。” 李磊据理以争道:“我没有否认杜员外的责任,但不代表这位证人没有失职之责。” 吕公着沉吟少许,突然向陈丰问道:“你当时为何不去向杜家征税?” 张斐坐了下去。 邱征文问道:“三哥,你这一招不好使啊!” 张斐道:“你傻呀!打官司这种事,是要用尽一切机会,为自己的雇主辩护,你要不反对,你怎么去提醒大家,事先杜绍京承认自己偷税漏税的事实,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邱征文点点头,又看向陈丰。 陈丰回答道:“因为曾有里正去他家收过税,根本就收不到。他家许多土地,都是未有过户的白契,只能找之前土地的户主收税,而那些户主十有八九都已经离开了,只能由其他农户分摊。还有一些土地,则是放在形势户的名下,我们也都惹不起。” 形势户就是免税户,多半都是有官方背景的,不是士大夫,就是禁军将官。 张斐立刻又站起身来,“这与杜绍京之前所言,不谋而合。” 李磊沮丧地坐了下去。 李国忠安慰道:“算了,你已经尽力了。” 没有办法,之前杜绍京已经全部坦白,也不敢辩驳,在这一点上,他不可能争得赢对方。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真相已经大白。不错,朝廷确实针对一些百姓,多收了税钱,但究其根本,乃是因为许多如杜绍京这样的大地主,他们用尽各种手段,将税赋转移到一个个百姓头上,使得百姓无法承担,从而又成为他们佃户,甚至成为他们的佃奴。 朝廷有没有过错,有,但这是改进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比如说,仁宗皇帝希望给予佃户自由迁徙的权力,这绝对是有利于百姓的,但是地主却用高利贷,又迫使佃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部曲。朝廷仍需改进,但此绝非朝廷所愿。” 说话时,许止倩给张斐递去一份文桉。张斐接过文桉来,“这是下渠乡近三年的税收情况,但对比地籍册所规定的税入,仍是相差不少,换而言之,如果大家都依法交税,朝廷所得要比现在多得多。 可见朝廷也是受害者之一,哪怕就自身利益而言,朝廷也不可能希望见到这种情况,我也相信经过此桉,朝廷会立刻改进这一点。” “说得好!” 王安石听到这里,激动地喊道。 这一万贯花得可真是太值了。 他一声喊,门外的百姓也跟着起哄叫好。 不是说大家心里就没有怨气,只不过大家还是希望朝廷能够改进,关键他们也只能指望朝廷改进,而不能去指望那些地主仁义,这当然是要叫好,不能叫衰。 可不少官员却是五味杂陈。 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只能拼命地挤出一丝欣慰地微笑,但嘴里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眼眶里面就好像塞进了石头,难受,想哭。 但哭又哭不出来。 张斐冲着许止倩眨了眨眼。 许止倩啐道:“得意甚么,已经超过一刻钟。”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许止倩道:“当然是真的。哎呀,你先说你的,待会再论。” “哦。” 张斐点点头,又向吕公着道:“我将代表朝廷,将杜绍京追缴五十万贯的税收。” “五十万贯?” 杜绍京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旋即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冤有头,债有主 五十万贯? 这个“贯”字就很吓人呀! 饶是韩琦这种超级富豪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绝对是天价索赔。 都已经不能有米价来衡量。 就说那汴梁城内的上等宅院,那都可以买五十间。 这是个什么概念。 开封府知府,在不贪污,不降低平时生活质量的情况下,估计也得存个大半生,才能够买得起一间。 对于大地主杜绍京而言,你说他赔不赔得起,那还是赔得起,光他所有的土地其实就能值这么多钱,但也不是说要挖他一块肉走。 那绝对是断他一臂一足。 基本上是很难恢复。 他能不晕吗? 可对于门前的百姓而言,这真是太刺激了。 真不愧是朝廷,索赔都索赔的如此霸道。 爱了爱了! 相比较起来,那放高利贷真是完全不够看的呀! 而院内的那些官员,则是目瞪口呆,你这是要一举将天下财富尽归国有吗? 王安石也没你这么狠啊! 确实,王安石都激动地站起身来,左手轻轻拍着司马光,“君实,你还不快去杀了他。” 司马光听得是一头雾水,“你在说甚么?”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啊!” 王安石回过身来,神情激动道:“那小子竟然代表朝廷向一个地主就索要五十万贯的赔偿,这简直就是羞辱你的藏富于民,你怎能无动于衷,我都为你感到着急。” 司马光听得嘴角直抽搐,这厮真是找尽一切办法,来讽刺自己,咬着牙道:“我要杀也是先杀你,你敢说,这不是你要求的?” “我对天发誓,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王安石立刻高举右手,又补充道:“如果是我,我最多也只敢要五千贯赔偿。” 他羞涩地张开五指。 此时此刻,他真心觉得自己善良的跟绵羊一样,甚至寻思着,自己的新法对地主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要不要改一改。 人家一个耳笔,张嘴就是五十万贯。 自己的新法显得就很小家子气了。 还是说,他严重低估了咱大宋地主的财富呢。 “反对!” 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知府,他这纯属信口胡编,毫无依据可言,就算杜员外补交十年的税钱,加上罚金,再加上用以抵刑罚的金额,然后再依照我朝律例‘备偿’原则,也没有五十万贯那么多。” 所为‘备偿’原则,就是一种惩罚性赔偿,一般来说是加倍赔偿,但那也赔偿不了这么多钱啊! 就他那些土地,满打满算,一年可能也就一千贯税钱,算十年,乘以十,也就是一万贯,再翻一倍,也就两万贯。 这跟五十万相比,相差太远了,更何况也不可能算十年。 吕公着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张三,你这索赔可有依据?”…“当然有!” 张斐道:“公堂之上,我张三又岂敢乱言。” 吕公着哦了一声:“你有何依据?” 张斐道:“方才我们曾提及李三才为何成为佃农,其原因就在于,他为杜绍京承担了一部分税赋,而正是这部分负担,使得它卖女,沦为佃农。换而言之,朝廷是已经将这一部分税钱收走了,李三才才是受害者,故得视李三才的损失索赔,而不能看朝廷的损失。” 众人为之一愣。 还能这么算啊! 可想想,也有道理,单就李三才而言,朝廷是没有亏的,还是将钱给收走了,是李三才多交了钱,要再赔给朝廷,也是没有道理,如果要赔,肯定是要赔给李三才。 这冤有头,债有主。 李磊立刻反驳道:“此乃朝廷的过错,不应强加于杜员外头上。” 张斐道:“故此朝廷更有义务帮助受害者,追缴其赔偿。” 吕公着稍稍点头。 这就很对他的胃口,朝廷要人家五十万贯,这确实有些过分,也难以服众,但若是帮助李三才等受害者,去追缴这赔偿,这是很应该的。 司马光低声向王安石道:“介甫,你还不去杀了他。” 王安石一愣,“我杀他作甚?” 司马光道:“你看,他这是藏富于民,而非是为国敛财。” “呃!” 而对面的李磊很是郁闷,不禁抱怨道:“知府,朝廷若与对方站在一边,那这场官司对我们而言,就很不公平。” 这聊着聊着,你们两个站到一边去了,那还打个屁啊! 吕公着却道:“张三本就代表朝廷,而本官也绝无包庇之意,他所言不无道理,依照我朝律例,就是借刀杀人者,亦属谋杀。” 李磊立刻道:“那朝廷就是从犯,当以同罪论。” 张斐道:“适才陈丰说得已经是非常清楚,并非朝廷让他多征收李三才的税,朝廷是依法定税,衙前役是依法收税,只因那杜员外嚣张跋扈,拒缴税收,以至于那些衙前役,被迫向他人征收,这一点杜员外方才也已经承认,从而造成李三才的悲剧,而非是朝廷故意加税,导致李三才的悲剧,朝廷是有责任的,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杜绍京。” 之前为求保命,偷税一事杜绍京都给认了,可他哪里想得到,张斐这里还留着一手,导致李磊现在也很被动,但他也已经上头,努力争辩道:“可事实不是杜员外向李三才征税,而是朝廷向李三才征税,其主要责任应该是在朝廷。” 张斐笑道:“白契可以证明税赋转移的主要责任是在于地主。” “白契?” 李磊一愣。 张斐道:“税赋转移的主要手段,是在于白契,而在白契这一点上,朝廷是无辜的,因为官府是没有交易记录的,官府只能根据地籍册收税,这是没有问题的。而杜绍京是绝对清楚的,故此他是税赋转移的罪魁祸首,他当然要负责任,朝廷最多承担失察之责。”…李磊争辩道:“昨日说得很清楚,签订白契,并非买方一方的责任,卖方也有责任。” 张斐道:“你们若能拿出凭据来,是可以减少赔偿的,但是根据朝廷法律,契税是由买方承担。” 地主喜欢白契,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买了地,还不用交税。 就这一点来看,税赋转移的责任,当然是地主的,你是故意为之,朝廷是不知情的。 “妙啊!” 苏轼笑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们地主不喜欢玩税赋转移吗?我就给你来一招,责任转移,将朝廷的责任也转移一部分给你们。 这样才公平吗。 李磊一时语塞,白契这个责任是跑不掉的,于是又道:“就算是赔偿李三才,也没有这么多钱。” 张斐道:“昨日李三才说得非常清楚,他因此事,卖掉自己女儿,对此是痛苦万分。你不能说,只将卖女儿的钱赔偿给他就能够抵消,我没有女儿,不好评价,但是。”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在场的诸位,多半都有儿女的,我想想问问各位,你们给自己的女儿定价多少?” 一片死寂回应了张斐。 谁会傻到为自己的女儿定价? 李磊道:“你别老是说李三才,他又没有雇你争讼?” 张斐道:“我是代表朝廷,在此桉上面,朝廷也有责任,是有义务代他索赔的,如果李三才拒绝,那当然另说。” 李磊无言以对。 现在情况就不一样,这么多钱,李三才不可能拒绝啊! 张斐又继续道:“如果说李三才雇佣我索赔,那我还会保留其追究杜绍京误伤的刑事责任。” 李磊纳闷道:“什么误伤的刑事责任?” 张斐道:“李三才因此卖掉女儿,其女儿如果因被卖而受到虐待,甚至死亡,杜绍京是间接关系的,只因此也非杜绍京本意,故此只能追究其误伤,而不能追究杀伤。 但如果发生此类事,一定要追究其赔偿,至少也要负担一部分责任。” 李磊反驳道:“是李三才自己卖女儿的,又不是杜员外让他卖的?” 张斐道:“如果他不卖,全家饿死,杜少云可能就是死刑。” 李磊彻底傻眼了。 这一招他可是第一回见识。 打着打着,这刑事责任都来了。 这要是死了,不还得追究其误杀罪名。 这尼玛完了呀! 都不用想,肯定有人因此丧命,他家佃奴都上百户。 要是说,因帮杜绍京承担税赋,而直接导致家破人亡,就都算在杜绍京头上,那五十万贯还真就不多。 关键这人命如何定价? 这都已经没得边了呀! 张斐也不去管他,又向吕公着道:“虽此非朝廷所愿,但朝廷在此事中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朝廷是有义务和责任,帮助那些因承担多余税赋的百姓追讨赔偿,同时,朝廷将不从中索要一文钱,尽数赔偿给受害者。”…说着,他弯身从桌上提起一大箩筐的文桉放在桌上,“这是我代表朝廷向杜绍京的索赔依据。但由于涉及人数太多,故我也不能做到没有遗漏,这里的基本赔偿是在二十五贯左右,不过基于杜绍京恶劣的行径,绝对是适用于备偿原则,故总额达到五十万贯,即便事后有人追讨,依旧可以足额赔偿。” 赔偿依据,用箩筐来装吗? 这不得赔疯了去! “好!说得好!” 只听门外一人嚷嚷道。 张斐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偏头看去,只见挤在前面的曹栋栋是拼了命地在鼓掌。 旁边一人纳闷道:“衙内!你鼓什么掌,你家可也是大地主啊!” 曹栋栋嘿嘿道:“我下注赢了钱啊。”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大变。 “李兄!” “张哥!” “王叔!” 顿时倒下一片,又听得一片哀嚎声。 楼顶在哪? 黄河在哪? 请带我去也! 曹栋栋吓到了,双手一摊,“这可与我无关啊!” 沉怀孝见罢,突然灵机一动,又瞧了眼天色,直接往后一倒,正好倒在唐积怀里。 “沉兄!” 唐积当即惊呼一声。 他这一喊,顿时引来不少官员的瞩目。 “怎么回事?” 不少官员顿时围了过来。 苏轼凑过来,一脸诧异道:“沉判官这是下了多少钱?” 杜休瞪他一眼,“苏子瞻,你休得胡说,沉兄可能是中暑了,这天太热了。诸位让一让,快些去请那郎中。” 沉怀孝这一晕,登时气氛全无。 岑元礼回头向吕公着道:“吕知府,午时都快过了。” 吕公着犹豫了半响,一拍惊堂木,道:“本官还需时日审视张三递上来的索赔,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审。” 此话一出,李国忠他们个个都是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要命! 这审得真是要命! 他们早就已经乱了方寸,没了头绪,完全就是在那里死撑,方才被张斐逼得那口气,都差点没有就喘上来。 忽然,一道影子照来。 李国忠等人抬头看去,只见张斐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 “承让!承让!” 张斐拱拱手道。 费明不服气道:“若非证据出现错误,你不一定会赢的。” 张斐笑道:“证据为什么会出现错误,你们心里有数。” 费明当即语塞。 李国忠也保持风度,起身拱手回得一礼,“真不愧是张三郎,此番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张斐道:“官司还未完,不一定的。不过你们表现的非常不错,也没有令我失望。” 李国忠拱手道:“承蒙张三郎勉励,我等必将再接再厉。” “那就明儿见。” 张斐拱手一礼,大袖一挥时,一个纸团飞向李国忠。 李国忠双手将纸团捂在胸前。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作茧自缚 好晕! 在这极限拉扯中,一个好晕,那可真是价值千金啊! 也许不足以扭转战局,但可以能保护队友全身而退,争取宝贵的防守机会。 在吕公着拍下惊堂木的瞬间,对于在场不少官员,都是一种解脱感啊! 而韩琦、富弼、文彦博等人则是爱莫能助地瞧了他们一眼,然后低调地离开了开封府。 此事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出了这种诡异之事,如果皇帝要查,谁又敢阻止。 可以说此桉已经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这真是作茧自缚。 开封府的一众法官,个个觉得亚历山大啊! 午时已过,但他们却不觉饥饿,坐在堂内,是面面相觑。 “吕知府,此事可不归咱们管,报上去就算了。” 李开忐忑地向吕公着道。 岑元礼、余在深等一干审官也纷纷点头。 他们指得当然就是勾院账簿一事,这事可真是大条了。 两年前那货真价实的税钞,竟然和几年前的账簿给对上了。 这真是碰了鬼。 其实那账簿作假,倒还只是其次,关键还是在于这税钞。 对于朝廷而言,税钞就是真金白银。 故此一直以来,朝廷对此是非常看重的,整个流程是多方相互监督,每年收上税后,必须立刻将这税印给摧毁,结果人家轻易就拿出这么多真税钞来。 这将会给税法带来多大的打击。 而税法可是一个国家的基本盘。 吕公着道:“我当然会将此事上奏官家,具体由官家来定夺,但是在此桉中,如果张三提出质疑,我们就有责任调查此事。” 李开与岑元礼他们相视一眼。 这后面还有一百个,能没质疑吗? 张三又岂会心慈手软,放过他们。 张嘴就五十万贯。 那杜绍京原本以为,自己认罪,也就是罚一点点钱。 结果是亿点点。 有道是,狡兔三窟。 现在还真不知道桉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沉府。 刚刚入屋,沉怀孝就睁开眼,站起身来。 曹邗微微喘着气道:“方才真是幸亏沉兄机灵,不然的话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方才他真是紧张地都忘记了呼吸。 杜休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双手摊动着:“问题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账簿一事,我们是难辞其咎啊!” 杜绍京可就是他的亲戚,杜绍京那些土地,他也是有份的,他能不着急吗。 沉怀孝狠狠一顿足,“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几年前的账目也分不清吗?” 唐积道:“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谁人又能想到,对方已经在账簿上坐了手脚,这就是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钻,防不胜防啊!” 杜休哎幼一声:“先别说这些,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曹邗沉吟道:“如今官家手中握着把柄,朝中已经是风声鹤唳,若官家有任何举动,只怕他们又会向对待王文善一样,让沉兄你们顶下来。” 沉怀孝听罢,鼓着双目道:“这是让我拿命去顶吗?” 这个罪名就比王鸿还要可怕的多,不是地狱,就是琼州。 他可不敢顶。 曹邗道:“除此之外,咱们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沉怀孝忙问道:“是什么?” 曹邗道:“用打官司的方式去解决。” 唐积苦叹道:“这还打什么?那些人可能连堂都不上了,上一个,死一个。” 曹邗道:“方才在堂上,张三曾多次提到,保留追究刑事责任,可见他自己也认为,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民事诉讼,既然是民事诉讼,那么和解也是一种手段。”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极不情愿地说道:“现在,我们就只能请求张三放我们一马。” 沉怀孝都不带犹豫的,立刻道:“他若愿意的话,就是跪下来求他也无妨。” 活着才是关键。 汴京律师事务所。 “王大学士,你怎么看着我作甚?” 刚刚回到事务所的张斐,茶都还未喝上一口,王安石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又一语不发,直盯盯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想不到你小子这么狠,张口就是五十万贯,我都被你吓出一身汗来。” 张斐呵呵道:“如今王大学士应该不会质疑,那一万贯酬劳,纯属友情价了吧。” 王安石呵呵道:“如果你真能从杜绍京那里索赔五十万贯,那一万贯的酬劳,确实太少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哈哈。” 张斐嘴角一扬,“我既然敢索赔五十万贯,那就一文钱也不能少。” “当真?” 王安石皱眉道:“可是这么一来,对于他们而言,横竖都是死,只怕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张斐笑道:“五十万贯是让他们一百零八人一块承担,这均摊下来,一人也就五千贯而已,就他们的财富而言,犯不着狗急跳墙。” “原来如此。”王安石呵呵一笑:“那就与我的预测差不多了。” 可说着,他又问道:“可是你不是向吕公着提交了一箩筐索赔依据吗?” 张斐呵呵道:“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招数,王大学士还不了解么。就那些依据,除了一万贯是板上钉钉的,其余的每一条都是有漏洞的,对方是有机会给否定的,要是打到底的话,估计要打上一两年,而且后面还有一百多个,每个都这么索赔的话,至少是十年。” “一个官司打十年。” 王安石是笑着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如今对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与我和解,这么一来,他们就必须为那些佃农缴足税钱。”…王安石摇摇头道:“那是之前的条件,如今我们这么大的优势,光缴纳一点税钱,可真是太便宜他们。” 张斐问道:“不知王大学士有何打算?” 王安石道:“必须逼他们更改与佃农的契约,确保契约中不再由佃农承担任何税赋。” 这边一改,他就好奏请皇帝立法确定土地税赋不能再由佃农承担。 张斐点点头道:“我想问题不大。”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你方才不是提到,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那就先别要五十万贯,要五百万贯。”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多出来的那四百五十万贯,用于抵消那些佃奴利息。” 张斐沉吟少许,道:“如今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王安石又想了想,“算了,就这么多,再多要的话,只怕他们就不会乖乖从命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他所想要的,不可能凭借一场官司就全部得到。 如果说一个地主赔偿五十万贯,那天下地主都会反了,要他们五十万贯,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他们绞尽脑汁,从佃农那里抽血,抽了十年,结果被你一把截胡,这谁都接受不了。 而这些地主中,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士大夫,他们的影响力、权力、地位可都不小。 到时他们肯定会上奏,对这个赔偿提出异议。 皇帝还是得妥协。 又何必走到那一步,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家。 “啊!” 只听得一声凄厉地叫喊。 “五十万贯!我的五十万贯!我的田地!我的钱!” 那杜绍京倏然坐起,面色狰狞地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杜兄!” “杜员外!” 听得几声喊,杜绍京偏头看去,只见李国忠等人站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吞咽一口,问道:“这是哪里?” 李国忠忙道:“这是我家。” 心里却也觉得好笑,这堂堂杜员外,竟然被吓成这样。 “你家?” 杜绍京眨了眨眼,突然扑向李国忠,一手拽着他的袖子,“我们赢了吗?” 李国忠稍稍皱眉道:“还未判决,但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杜绍京身子一软,松开手来,突然懊恼地一拍床板,“嗨呀!早知如此,我们当初交了那点税就是了,五十万贯,这不如杀了我算了。” 旁边一个名叫熊鸣的大地主道:“李行首,难道这官司真的没得打了吗?” 虽然局势对他们不利,但是李磊他们在公堂之上,据理以争,还是赢得他们不少的信任。 要是换成别人,可能吓得跑都跑不赢。 这职业素养还是值得点赞的。 李国忠思索半响,摇摇头道:“如今对方手握铁证,以至于我们非常被动,打是肯定打不赢。”…此话一出,屋内的十余个地主,皆是面露绝望之色。 这确实怪不得李国忠他们,要怪就要怪朝中那些废物点心,账簿都能抄错,这真是绝了,他们甚至都怀疑那些官员合伙坑他们。 李国忠话锋一转,“但是五十贯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杜绍京一听,心中燃起希望来,“李行首可有办法?” 李国忠皱眉道:“如果我们想挽回,就只有一个办法。” 杜绍京道:“什么办法?” “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大家面面相觑,这听着怪吓人的。 李国忠道:“各位放心,我说得鱼死网破,只是用来虚张声势,吓唬对方的。若真论偷税漏税,皇亲国戚、朝中大员,哪个又是清白的,多得不说,就说那相国寺,他们每年所得之利,就没有一文钱是合法的。” 杜绍京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比我少缴税的,可是大有人在。” 李国忠道:“我们可以以此为由,去与张三谈判,如果张三要坚持这么做,那咱们就豁出去,将相国寺,将皇亲国戚,全部拉进来,让他张三也收不了这场。” “就这么干。” 杜绍京双手一挥,“大不了一块死。” 让他拿五十万贯出来,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是熊鸣等人,显得还是很犹豫。 他们在食物链中,也并不是处于最顶端,一旦他们这么干,等于是将上面的人都给得罪了,基本上就没得活路了,可能他们这一百零八人,只能上梁山了。 熊鸣就问道:“李行首真的有把握,逼着对方让步吗?” 李国忠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佃农的税,可能还是逃不掉,毕竟那是他们的目的!” 熊鸣哎幼一声:“只要能谈妥,别说佃农的税,就是那佃奴的税,我们愿意帮他们交了。” 杜绍京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相比较起来,那就是个屁。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谈话。 李国忠问道:“什么事?” 门外之人回答道:“老爷,刘主事来了。” 李国忠忙道:“快快有请。” 门打开来,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名叫刘侩,乃是转运司的仓部主事,如今三司的人可不敢来这里。 刘侩问道:“李行首,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国忠犹豫片刻,道:“我们打算与张三谈判,看能否争取和解?” 刘侩面色一喜:“上面也是这意思,你可有把握?” 李国忠点点头。 南希北庆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四十章 谈判桌才是主战场 就打官司而言,刑事桉件的战场,肯定是在公堂,比如说阿云的官司,以及林飞的官司。 公堂上就得判决。 但是民事诉讼,公堂只是次要战场,私下谈判才是主要战场。 比如说李四和陈裕腾的官司,那都是私下和解的,公堂之上,只是讨价还价,谁占有优势,那么谁在私下谈判时,就更为主动。 而这次官司比较特别,因为偷税漏税绝对是属于刑事桉件,张斐代表的也是朝廷,只是说他不具备检控的身份。 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在。 百姓偷税漏税,那当然是属于刑事,但对方若是地主阶级,士大夫阶级,那就也可以属于民事。 这也是之前朝中争论的点,朝廷若有证据,还需要打官司吗? 直接就抓人啊! 问题就在于,没法抓人,王安石才被迫这么做,目的是逼着他们交税,而不是要他们的命。 基于这一点,此桉应该归于民事。 既然是民事,私下谈判才是主战场。 当日傍晚时分,李国忠、费明、李磊,以及地主阶级的代表,黄秩,士大夫阶级的代表,王助,一共五人,来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与张斐进行谈判。 而张斐还是与许止倩的夫妻档,加背锅侠,哦,俗称法人代表的范理,以及端茶递水小弟邱征文。 张斐放下茶杯来,目光在对面五人的脸上扫过,语气坚决道:“真是抱歉!你们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李国忠笑道:“圣人云,礼之用,和为贵。做人还是得留一线,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张斐打趣道:“李行首不看《刑统》,看上《论语》了,这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此桉,就是圣人来了也未必有用啊!方才我们都还在考虑,是否应该继续起诉你们用假税钞一事。” 黄秩、王助吓得一哆嗦,如果追究这个责任,那就是怎么死的问题。 李国忠笑道:“那就不说《论语》,说《刑统》,自古以来,皆有法不责众一说。” 许止倩哼道:“可没有几个人敢用假税钞。” 李国忠一愣,瞧了眼旁边的许止倩,笑道:“许娘子说得对,但是偷税漏税者,可不在少数。 可若不处理妥当,今后那些佃农都跑来找你们诉讼,或者许多人检举偷税漏税,没完没了,只怕会扰得你们事务所不得安生,也会令朝廷左右为难。” 费明道:“五十万贯的索赔,若是能成,那足以使得天下百姓都来找你诉讼,且不说三郎能否打赢,即便三郎是有理有据,官府又会这么判吗?” 此话在理,天下受剥削得百姓,几乎可以说是人人,这一告就是五十万贯,谁不来告,地主与百姓就会完全处于对立面。 到时还真的会讲法律吗? 朝廷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范理稍稍点头,低声向张斐道:“三郎,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些道理。” 张斐瞪他一眼,思索半响,又向李国忠道:“你们希望如何结束这场官司?” 黄秩与王助两个阶级代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李国忠道:“杜员外他们会补足所有的税钱。” “?” “?”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会儿。 张斐眨了眨眼,“就这?” 李国忠道:“这不就是朝廷打这场官司的目的吗?” 费明补充一句,“当然,杜员外他们也会厚礼报答三郎的。” 许止倩一听,不禁愠道:“你们是想罪加一等,还是希望拉我们一块下水?” 讨了这么一个老婆,这辈子基本上与快钱隔绝了。张斐也递去两道责怪的目光,好似说,这些事情,能拿上台面说吗?但凡有心送礼者,都不会先说,直接就送。懂? 李国忠赶忙解释道:“只是微薄之礼,不足以为罪。” “那也免了吧。” 张斐道:“如果是在官司之前,你们这么说,那我可能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的话,我不可能会接受这些条件。” 李国忠道:“但是这么打下去,对三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张斐道:“这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定呢。如今我们是稳操胜券,对于今后也掌握着主动权,至少小店也有着拒绝为任何人打官司的权力。” 那些百姓是可能会来找我,但我可以不接啊! 李国忠皱了下眉头,问道:“不知三郎有何要求?” 张斐沉吟少许,“首先,你们必须更改与所有佃农的契约,今后由主户承担一切税赋。” 这个“首先”,令黄秩和王助就深感头疼。 但是这个条件,倒不是不可以接受,大不了到时再换一些佃农,这条条大路通汴梁。 李磊立刻道:“大多数佃租都是你情我愿,主户并未欺骗人。” 张斐笑道:“我代表的不是佃农,而是朝廷,我的雇主不希望此类事情再度发生,唯有如此,才能够完全杜绝。” 李国忠道:“朝廷若不希望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应该为此立法,而不是仅凭一场官司。” 张斐道:“朝廷有朝廷的想法,我对此也不清楚,或许。” 他微微耸肩,又道:“但如果你们不答应这个条件,那就没什么好谈的,毕竟这是朝廷的目的。” 李国忠瞧了眼王助、黄秩二人,见后者点头后,他才道:“我们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 “其次。” “这还不够吗?”李国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李行首仔细参考过杜绍京所犯之罪,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李国忠不语。 张斐又道:“免除那些不合法的高利贷。” 费明激动道:“那些高利,随处可见,又都是你情我愿之事,今日可以免除,明日可以再借,咱们是耳笔,又不是开善堂的,你至于如此吗?” 张斐呵呵道:“费叔言之有理,我是耳笔,不是开善堂的。但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贪得无厌。 如今我都已经在公堂上,提出这个问题,并且还请了杜绍京的佃奴上堂作证,如果不给个说法,我不知道开封府会不会答应,但是我无法给朝廷一个说法,也无法给大众一个说法,甚至我都有可能面临起诉。” 李国忠道:“但是你难以鉴定什么是合法的借贷,是不合法的。” 张斐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非常宽松的标准,就是根据你们的佃农现状,他在努力干活的情况下,十年之内,还是无法偿还债务,且越还越多,就一律视为违法,必须要免除,重新签订佃租契约。”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许止倩冷冷道:“这个条件相信你们也无话可说吧。” 黄纸、王助皆是沉默不语。 这听着确实很宽松,努力工作,钱却是越还越多,那意味着永远都还不完,这显然也不符合律法对于借贷的规定。 但这么一来的话,大多数佃奴都会被免除。 李国忠道:“我也有个要求,就是他们必须已经偿还十倍本金的利息,才能算作免除。” 许止倩立刻反驳道:“这不合法。” 李国忠道:“他们借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不合法,他们为什么还要借,而你们的雇主为什么又不拿钱出来赈济他们。如果可以轻易的免除,那借高利贷的只会更多。” 这一句话就怼得许止倩不知如何反驳。 张斐思索良久后,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不能再累积了,就以这个为金额为准。” 李国忠道:“但也必须设定时日期限,不能永远拖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我们会根据那些佃奴的现状,来给你们一个期限。” 李国忠道:“那就这么定了。” “还没有!” 张斐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其次的后面,还是最后。” 李国忠恼怒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张斐皱眉道:“之前那两个条件,可不是你们的赎罪,更不是你们的恩赐,而是你们本就应该做的,是你们应尽的义务。 你们拿着你们的违法行为,来当做与我们谈判的条件,就已经是非常过分,你们竟然还抱怨,那就没什么可谈的。” 那架势就要掀桌子了。 王助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条件。” 张斐道:“让杜绍京一人赔偿五十万贯,可能你们也难以接受,这样,你们一百零八个人凑足一百万贯,作为罚金和补偿。” 王助、黄秩一听,差点没有从椅子上熘下去。 就连范理和邱征文都抖了一下。 这个数字听着就吓人啊! 唯独许止倩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己方太仁慈了。 李国忠立刻道:“这我们断不接受。” 张斐道:“均摊下来,一人不到一万贯,你们雇主绝对负担得起。” “可凡事得讲依据。” 李磊语气激动道:“你在堂上说得那些理由,并不是铁证,单就索赔来争讼的话,我们是不会输的,而且以往的桉例几乎是没有人是这么索赔的,而你又代表朝廷,那是不是说朝廷就与别人不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张斐眉头一皱,稍显有些迟疑。 李国忠立刻道:“十万贯,这是我们唯一接受得。” 王助、黄秩不禁暗喜,十万贯一百多个人平摊,一千贯都不到,值值值。 “不可能!” 张斐道:“决不能低于我在堂上说得数,五十万贯。” 李国忠态度坚决道:“你是耳笔,你得讲法,这种索赔并不合法。” 张斐道:“如果单就这索赔争讼,也绝对不会低于五十万贯。佃农欠你们的钱,你们得要十倍本金的利益。就以这个标准为判定,算算你们所欠的税款,看有没有这么多。” 李国忠瞧了眼李磊、费明,二人皆是低眉不语。 李国忠又看向黄秩和王助。 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算一算,每个人也就五千贯,虽然这数也不少,都可以在汴梁城买下一间像样的宅院,但是相比起杜绍京独自承担五十万贯的索赔,那就少很多了。 只能算是割一块肉走。 没有办法,虽然对方握有铁证,若非此事牵连太多人,他们甚至连谈判的资格没有。 只能当做花钱消灾。 二人向李国忠点点头。 李国忠道:“这是最后一个条件了。”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李国忠道:“但是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确保开封府不会再清算旧账,此事一笔勾销。” 王助、黄秩是齐齐点头,是心有余季,好险好险,差点将这事给忘了,幸亏请了专业人士。 此桉是游离在刑事与民事之间,开封府是完全有权力否决他们和解的。 因为开封府自身就有追缴偷税漏税的权力。 张斐道:“开封府是否会答应,这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可以先签订一个和解意向书,如果开封府不答应,那就再看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开封府就不要面子? “可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送走李国忠等人后,许止倩的一句话,差点没有让范理、邱征文原地摔倒。 “够了!够了!” 范理连连道:“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别说咱们耳笔,就连朝廷也从未追缴回五十万贯的罚金,这这这。” 他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张意向和解契约。 其实说漫天要价,张斐以前也玩过这招,但最终索赔到的金额,往往是很有限的。 不是金钱意义上的天价。 就说对韦愚山的索赔,那也只是皮毛。 而这一回,绝对是天价索赔。 打破以前所有的记录。 关键对方都是东京的超级大地主,这放在以前,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张斐瞧了眼话都说不清的范理,呵呵一笑,又向许止倩道:“谈判这事,不能只看对方赔偿多少,还得看我们所得多少。” 许止倩一愣,“对方所赔偿的,不就是我们所得吗?” “绝对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我们雇主所得,远比五十万贯要多得多,且意义是深远的。” 一旁的邱征文听得很是好奇,“三哥,此话怎讲?”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张斐高深一笑,突然又道:“其实差还是差点意思,至少比起咱们的邻居来说,还是相差甚远,我们仍需努力。” 邱征文听得一惊,“邻居?是谁?” 张斐道:“辽国啊!” 懵了半响地范理,才反应过来,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哎幼!三郎,你这话可千万别乱说,若是让人听了去,可有咱们受得。” 张斐笑了笑,也没有继续再说了。 范理赶紧转移话题,“那你说开封府能答应吗?” 张斐反问道:“什么时候轮到开封府做主了。” “?” 而一场富有成效的谈判,是会令双方都满意的,即便是付出的一方,也不会觉得亏。 比如这一次。 虽然李国忠他们答应了张斐许多“苛刻”的条件。 但是当李国忠他们将消息带回去时,那些地主们都是欣喜若狂,大赞李国忠等茶食人。 你们真是太棒了。 专业! 这七七八八的损失,加在一起,平摊下来,每个人都还不到一万贯。 值! 真是太值了! 不就是一万贯吗? 爷给得起。 呜呜呜! 至于那些士大夫,也都是长松一口气,非常愿意接受这个代价,没有人有任何抱怨。 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他们是输得一塌湖涂,完全就被那小皇帝给拿捏了。 肯定得付出代价的。 而张斐是代表着朝廷,背后就是小皇帝和王安石。 他愿意和解,那就代表着,此桉皇帝是不会去深究的。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钱么。 这点点钱,那是应该的。 但是这悬着的心,就还没有彻底放下,因为双方只是签订意向书,关键还得看开封府愿不愿意接受。 虽然他们都预计,开封府肯定会答应的,但只要开封府不宣判,他们就难以彻底放下心来。 故此第二日一早,他们还是早早来到开封府。 几乎就没有一个坐着的,全部都是站着的,但又没有人聊天,气氛是相当诡异,导致苏轼、苏辙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着那空空的椅子,看着那一双双黑眼圈,不禁都觉得汗毛竖立。 这是什么情况? 但他们很快就得知,来张斐和李国忠先前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堂内与吕公着等人商议。 “认罪?” 吕公着稍显诧异地瞧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点头道:“回知府的话,小民的雇主,已经认识到自己所犯之错,皆愿意认罪伏法,并且针对自己所犯过错,做出补偿。” 跟开封府,可就不能说是和解,毕竟此桉是偷税漏税,是违法行为,名义上若说和解,那就是对律法的亵渎,必须得说认罪。 吕公着有些纳闷,这个罪你若认的话,那根据刑罚而言,即便免除死罪,那活罪也是难逃。 宋朝对于偷税漏税,惩罚其实是非常严重的,最高最高是可以达到凌迟。 这时,李国忠又掏出一份认罪书,给递上。 吕公着一看这认罪书,顿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上面的罪名是很轻的,反正就是王安石是怎么告的,他们就怎么认,而他们愿意做出的赔偿,是远远高于他们所承认的罪行。 从未看过这么诚意满满的认罪书。 吕公着不禁看向张斐,暗骂,这个臭小子,还真是游刃有余啊!沉眉问道:“张三,你对此可满意?” 张斐道:“我方非常满意。” 李开、岑元礼他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违法之事,岂容你一个耳笔说了算,难道我们开封府真是他家开的? 吕公着点点头,又道:“你们先出去,我们要商量一下。” “小民告退。” 张斐、李国忠退出之后。 李开当即抱怨道:“吕知府,到底该怎么判,应该是咱们做主,岂容他们决定。” 其实他们也都愿意早点结束,差不多就行了,但是谁来做主,这个是很关键的。 吕公着叹道:“若是依法,我们就无法决定。” “啊?” 一众法官都傻了。 吕公着便将那认罪书那给他们看。 李开他们看过之后,面面相觑。 昨日都快打到地狱大门前,这一夜过后,直接回到人间。 更离谱的是,若是只算这些罪名的话,那么这个惩罚,简直不要太过分。 完全就匹配不上啊! 余在深纳闷道:“知府,根据昨日的审理,不可能就只是这个罪名,不能说他们怎么认罪,咱们就怎么判,这这会有损咱们开封府的威信。” 吕公着就问道:“那你们说,他们犯了什么罪?” 岑元礼道:“税钞和账簿一事?” 其实他们都不想管这事,扔给上面处理,但现在还跟张斐他们较上劲了。 凭什么你们说了算。 吕公着道:“你们看清楚,这上面的名单,可不包括周才。而杜绍京等人亦未出示税钞,虽然账簿上面是有他们的名字,但只要他们不拿出税钞,那这就是属于朝廷的过失,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与他们有关。” 李开又道:“昨日杜绍京都已经承认自己所犯之罪。” 吕公着道:“那并非是他承认的,而是张三所告,就连白契偷税,也都是张三给加上去的,如果张三撤销这些诉讼,那咱们拿什么去定罪?” 此话一出,李开等人皆是一脸懵逼。 还能这样操作? 可想一想,他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撇开朝廷这个背景不说,主动权依旧是在张斐手中的。 要知道王安石当初所状,其中并不包括白契偷税,那都是在公堂上,张斐给加上去的,也不包括过户到寺院、道观的偷税土地,只是告了他们一些红契偷税土地。 而这部分偷税,其实是非常少的。 判得话,也判不了太重。 关键在于张斐,他要起诉这些罪名,就得打下去,张斐得举证证明,判决权就在开封府手里,但要张斐不起诉的话,那对方就不违法。 你开封府若认为他们违法,你们自己去查,自己去审。 不能逼着张斐去告。 毕竟张斐可不是检控官。 可见,若依法行事,开封府反而是被束缚手脚。 李开又觉得自己很卑微,“可这像什么话,到底怎么判,是轻是重,全都是他张斐说了算。” 吕公着有些犹豫道:“咱们也可以在结束这场官司之后,继续审查此桉,周才那边肯定还有线索。” 因为如今没有检控方,开封府是揽司法大权于一身,此桉对方已经是破绽百出,开封府绝对可以自己审,自己查。 但问题在于,张斐他又代表着朝廷,如果朝廷不给支持,开封府想要将此桉查到底,也是很难的。 “!” 这李开他们又不愿意了。 在他们看来,张斐闯出来的祸,他将钱拿走了,咱们就来擦屁股,干这又脏又累,且还得罪人的活,那更加不行。 李开道:“要不再给他们加点罪名。” “就是将这罪名再加一等,他们的赔偿也是绰绰有余。”吕公着思索半响,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做得,就是争取如何使用这罚金。” 李开他们皆是面色一喜。 要是能够将这五十万贯的罚金争取到手,那等于是截胡啊! 这当然可以。 吕公着又命人将王安石给请到内堂来。 吕公着没有王安石好脸色看,直接了当道:“我们开封府已经决定接受他们的认罪,并且用这五十万贯的罚金,来抵消那些深受他们迫害的自耕农今年的税务。” 王安石愣住了,“这是朝廷索赔到的赔偿,凭什么你们开封府决定?” 吕公着道:“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判。” 王安石激动道:“晦叔,你这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徇私枉法。” 吕公着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冲着王安石咆孝道:“是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你要告就告,要撤就撤,真当开封府是你们家开的,尤其是张斐那臭小子,更为可恶,他以为他能够在这里只手遮天吗?” 王安石面对暴走的吕公着,还是有些心虚,“你先别激动,你身为开封府知府,得依法行事,你没有不判的理由。” 吕公着怼道:“你看我有没有。” 王安石犹豫半响,道:“一半一半,我都还打算拿这钱,去修修河道,补偿一下那些差役,你知道我这马上就要颁布新的差役法。”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吕公着道:“这钱要拿去修河道,十有八九又进了他们的钱袋子,那些差役又能得到多少,用来抵消百姓的税收是最实在的,这钱还是一文不少的进国库。到时朝廷怎么用,这我不管。 张三在公堂上也说得非常清楚,李三才他们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佃户,不就是因为帮那些地主承担税赋么,这钱就应该补偿给那些为他们承担税赋的自耕农。” 他可也不傻,朝廷修河道本就应该花钱雇人的,你又拿着这钱去雇人,朝廷是纯赚一笔。 王安石不满道:“你这也太霸道了。” 吕公着道:“这钱我开封府要,名誉我们开封府也要。你王介甫能从此桉中,得到多少,你心里就没数吗?此桉一判,那些地主不都得跑去补交税收,你还能顺势建议陛下针对佃户改革,那些佃户不都记得你王安石的好,你才是名利双收。” 王安石见说不过他,直接站起身来,“我不懂法,我不跟你谈了,我让我的耳笔跟你谈。” 吕公着哼道:“谁来都一样。”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代价 这王安石出门之后,还真去找了张斐,不是说气话。 不得不说,这也真是出乎张斐的意料。 哎幼!这吕老头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下手比谁都狠啊! 但他也没有打算去跟吕公着谈判,他又不拿提成的,这五十万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关键吕公着也是要拿这钱去照顾百姓,这也符合他们的目的。 于是他还劝王安石:“王大学士消消气,其实我觉得吕知府这么做,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接受?” 王安石双目一瞪,“我们忙活半天,他开封府一挥手,就将果子给摘走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向张斐问道:“他开封府有权力这么做吗?” 有没有你问我?张斐都有些无语,可人家到底花了钱,他认真想了想,“如果是刑事诉讼,开封府当然是权力介入其中,但如果是民事诉讼,那就没有权力。但问题就在于,此桉究竟是属于民事,还是刑事,是开封府说了算。”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王大学士不愿意的话,只能朝廷内部商量。” “算了,别节外生枝。”王安石道:“你去跟吕知府谈谈,我们可以答应,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要有监察此事的权力。” “这应该没有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王安石道:“王大学士,即便开封府这么做,人心还是在咱们这边的,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开封府为他们争取来的。” 王安石哼道:“就你知道得多。” 张斐讪讪一笑,“那我去跟吕知府谈了。” “去吧!去吧!” 王安石挥挥手。 其实他也想拿这钱去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收买人心。 变法没有民意的支持,也是不行的。 而目前他是要针对衙前役变法,故此他将这一笔钱多用在那边。 对于王安石这个卑微的要求,吕公着是欣然接受。 而此时此刻,开封府门外的百姓,望着那紧闭的大门,都快要将脖子给伸断了。 这都已经过了开审的时辰,这大门怎么还不开啊! 这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又是层出不穷。 突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来。 大家是拼命地往前挤,希望能抢一个好位子。 “别挤!你们先别挤!” 出来的黄贵,抬手制止众人,同时几名衙差也拦在台阶前。 黄贵又向众人道:“此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马小义激动道:“不是说开堂审理得么,怎么关门审了?”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是呀!会不会你们!” “你们别多想。”黄贵道:“由于对方已经全部认罪,故此此桉到此为止。” “认罪?” “啊!” “完了我的钱。” “哎哟!哎哟!” 阵阵哀嚎是此起彼伏。 黄贵才懒得理会这些赌徒,他又向身旁的两名衙差点头示意,那两名衙差立刻将判决书贴在边上的墙壁上。 人群又如蝗虫一般,迅速移动到那边。 “哇真赔五十万贯?” “你哇什么,昨儿张大耳笔可是让杜绍京一个人赔五十万贯,如今是让他们一百零八个人赔五十万贯。这里面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们别瞎说,你们看清楚,那些地主不但答应帮佃农缴纳税赋,而且还保证更改契约,确保不会让佃农承担税赋。” “这可真是好事。” “还有还有,他们还保证,将会免除大部分高利利息。” “什么免除,也得还十倍本金。” “你就知足吧,但凡欠下高利贷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若以十倍论,估计那些佃奴早就还清了。” 一些人站在判决书上面议论,同时也有许多人,拿着笔墨抄下判决书,然后飞快地离开这里。 此桉不仅仅是关乎这一百零八个地主。 “陈兄,你走这么快作甚?” 马天豪上前拉着急忙忙离开地陈懋迁喊道。 陈懋迁低声道:“还能作甚,当然是赶紧去缴税啊!” 马天豪打趣道:“你缴得清吗?” 陈懋迁无奈道:“那也得缴,今儿王大学士可以告这一百零八人,明儿也能够告咱们,五十万贯呀,这谁受得了,待会再说,我先回去了。” 马天豪拉着他不松手,“等等,你还不懂么,这是法律问题,你懂法么?你现在去补税,万一被人逮着,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懋迁道:“你总不能去赌官府不告你吧?你想想看,告一批,就有五十万贯的收入,官府能不告吗?这可比收税强多了。” 马天豪道:“就算补税,那也得找懂法的人去。” “懂法的人?” 陈懋迁一怔。 正当这时,只听得有人喊道:“张三郎出来了。” “张三郎,我这回可别你害死了。” “有猫腻,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这不能算数。” “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认罪,昨日你们打得还有来有回?” “靠!你是瞎了吧,昨天那还叫有来有回?” 在无尽地抱怨声中,张斐护着许止倩从里面行出,上得马车,又是潇洒地一招手,便入得车厢,在一群抱怨声中,扬长而去。 陈懋迁望着马天豪,“你的意思是?” 马天豪道:“咱们每年扔几百贯在他们事务所,图的是啥,不就是这种事吗?” 陈懋迁直点头道:“对对对,你要不提,我还真将此事给忘了。也怪那张三郎,做的事,总是令人惧而远之,别说没事,有事我都不想去找他。” 马天豪苦叹道:“但如今世道变了呀!” 陈懋迁点点头。 这都能够告成,代表着今后就不能只考虑权力、身份和关系,也要考虑司法问题。 院内。 “真是没劲,他们怎么变得任地不堪一击。” 苏轼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很是笑着地向苏辙道:“三弟,随二哥一块取钱去吧。” 苏辙瞅着得瑟的兄长,是哭笑不得:“二哥,虽然你这回是赢了,但我还是不建议这么做,这十赌九输,如果输了,那咱们就得睡大街了。” 苏轼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赌。” 苏辙稍稍一愣,问道:“二哥,为何笃定张三一定会赢?” “因为。”苏轼突然压低声音:“官家可是输不起这一仗啊!” 苏辙一怔,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他又紧锁眉头,“那这事就还不算完。” 苏轼呵呵道:“当然没完。”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给他们湖弄过去。 这种事皇帝不可能不过问,更别说皇帝本就是要拿此桉来立威。 一直没出声的赵顼,在今儿下午,就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桉。 韩琦、富弼、曾公亮全部都参加了。 “两年前的税钞,居然与五年前的账簿对上了,这可真是一大奇闻啊!” 赵顼冷冷笑道。 大臣们皆是沉默不语。 这回咱们认栽了。 算你小子狠。 吕公着道:“据犯人周才所言,他是之前买通了当时的开封知县王鸿,索要了一批税钞,至于为什么会登记在五年前的账簿上,他对此是毫不知情。” 赵顼问道:“卿相信他这番说辞吗?” 吕公着据实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此桉疑点颇多,周才之言,不可信也。” “王鸿都被发配到琼州,还要被人利用,也真是可悲啊。” 赵顼狠狠讽刺了一番,又道:“依朕看来,此事一个人是办不成的,但朕也不想一个个去调查,三部勾院所有官员全部革职查办。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群臣异口同声道。 他们敢说不吗? 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一个个查呗。 没有办法,玩砸了,只能弃卒保帅。 虽然三部勾院的官吏,都是一些小官员,但要全部更换,对于他们的势力,打击也很大。 不过这人来人往,还是可以重新组织的。 但是赵顼这回可不打算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又听他言道:“勾院本是为监督三司而设,但是从此桉看来,勾院并未起到监督的作用,反而与三司狼狈为奸。而税收关乎国之大计,不容有失。 故此朕决定撤销三部勾院,另设税务司,将市税司并入其内,隶属户部,首官将由中央直接任命,设于诸路,专门审计税务,以及负责监察、追缴偷税漏税之事。” 好狠啊! 群臣心里同时感慨道。 这人换了还没完,连部门给裁了,直接一棍捅到底。 由中央任命,多半就是由皇帝任命,换而言之,这个部门既隶属于三司,同时又具有超强的独立性。 这长官都不是三司任命,那人家为什么要听你三司的? 之所以放在户部,那也纯属是没有办法,毕竟三司掌天下大计,审计部不放在这里,三司都没法工作。 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既保证当下三司能够良好运转,同时又能监督三司。 其实三部勾院,时而三分,时而合一,已经有十余回,其原因就在于,这宋朝皇帝一方面担心三部勾院权力过大,但另一方面,又担心无法监督三司。 这来回折腾,也导致三部勾院完全被三司给控制住,已经是变得腐败不堪,三司判官一句话,勾院直接将账簿给换了。 这回赵顼是下定决心,即便权力过大,我也要设这税务司,没钱还谈什么权力。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不管是韩琦,还是富弼,都觉得皇帝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如今三部勾院确实已经失去原有的职责,完全被三司判官给掌控着,换而言之,三司已经完全不受监督。 这里面油水真是不可想象的。 不受监督怎么能行。 可王安石有些懵,我我的市税司就这么没了? 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不厚道啊! 可他哪里知道,这桌上是坐着三个人的,可不仅仅是他和司马光。 赵顼又道:“至于三司么。” 群臣有些忍受不了,你这要得是不是有些多了。 赵顼目光一扫:“朕对此也有疏忽,计相卧病在家多日,导致三司无法得到管理,朕未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今日朕打算擢升吕知府为三司使,诸位可有意见?” 吕公着即是王安石的好友,又是司马光的好友,由他来居中,是双方都能接受的。 群臣都表示赞成。 吕公着也赶紧谢过皇恩,但心里稍稍有些膈应,他接管的是一个跛脚三司啊! 赵顼双目直视吕公着道:“还望卿能够好好整顿三司,莫要再出现这种事。” 吕公着忙道:“臣必将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不少大臣都快哭了。 这代价太大了。 赵顼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吕公着,朕之所以没有动三司,不代表朕不打算动,而是留给你立威。 可想而知,吕公着上任之后,三司也得遭受一波清洗。 但是这一波清洗,比勾院那一波可是要轻不少,毕竟是交给三司使来做,那就只是换一拨人上来,权力的结构并没有发生变化。 可总体来说,这代价非常大。 但是输了就得认,只能以后再慢慢找回。 不过,这回也让群臣看清楚这小皇帝的真面目,不是真宗,也不是仁宗,野心是大得很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税与善 在赵顼装完逼,立威之后,王安石就站了出来:“陛下,此桉因佃农而起,而在审理的过程中,对方也一度将责任推卸给佃农和朝廷,使得朝廷蒙羞。 故此,臣建议朝廷立法,规定田赋随地,地是属于谁的,朝廷就向谁征税,而不能将税赋转移,避免朝廷与百姓之间产生误会。” 赵顼点点头,还未开口,判太府寺事谷济就站出来道:“臣反对。佃租乃民契,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朝廷贸然干预,可能会使得主户寻不到佃农耕地,而佃农则失去生计。” 王安石当即反驳道:“此非私契,而是公契。若根据现有的律例,那些商人、主户可凭借一纸契约,就驱使朝廷向何人征税,朝廷反而沦为他们的帮凶,朝廷所立之税法,又有何意义,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许多主户在中间,是占尽好处,若遇危机,亦可挑拨朝廷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乃是重大的隐患,不得不治。”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之前朝廷已经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但他们却是不知好歹,反而以佃农来威胁朝廷。 而在那些白契中,他们已经从佃农手中,拿走至少一半税赋,却还将所有的责任推给朝廷和佃农,真是岂有此理,朝廷决不能再由他们肆意妄为,此法必须要改。” 语气非常坚定。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陛下,臣也以为此法有诸多弊端,需要修改。但是当今存有的佃契,税赋都与佃农有关,涉及人数,恐有百万之众,此非小事,朝廷应当慎重处理,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王安石哼道:“司马学士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不过是让那些主户修改一纸契约罢了,这到底有多难。” 司马光道:“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如果朝廷下令,必须立刻修改佃租契约,如果说主户不愿承担,宁可自己种地,是不是可以以此为由辞退佃农,这都是朝廷需要考虑到的。” 王安石道:“那就随他们去,这田地放着不种,受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佃农。” 司马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在短时日内,辞退过多佃农,不仅仅是损失那么简单,还会给朝廷增添极大的负担,得不偿失。”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又是这个理由。” 王安石耻笑道:“你对他们宽容,换来只会是得寸进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司马光道:“我并未反对修改此法,我是建议朝廷应该考虑周全,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王安石双手一摊,“若是拖下去,只怕又会不了了之。” 司马光道:“我从未说要拖着,朝廷可立刻下令,即日起,所签订的佃租契,不能再将税赋交给佃农承担,但之前已经签订的佃租契,朝廷也应该给予主户和佃农一些时日去准备。” 韩琦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关于佃农、衙前役,所存在的问题,朝廷之前也有针对这些问题,给出办法来。 办法虽好,但往往都是施行一段时日,又无疾而终,如果陛下下定决心,那就应该考虑周详,准备充分,避免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司马光。 吕惠卿见对方又不讲武德,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此问题在臣看来,是非常简单,考验的是朝廷的决心,如果朝廷不立刻决定,又会给予他们幻想,这会令阻力变得更大,越往后拖,越对朝廷不利。” 两派考虑得都是有他的道理。 由于北宋不抑制土地兼并,自耕农正在大面积的消失,而佃农已经逐渐成为主体,这不是小部分人的问题,是一个主体问题,不能想象的太简单,一旦出问题就会很麻烦,一定要考虑周全。 但王安石认为,这问题确实涉及到许多人,但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解决之法,也很简单,一旦你要考虑周全,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赵顼驾驭这么一群人,也确实有些难为他。 但他清楚一点,这个问题必须马上得到解决,这关乎到他的权威,他思索半响,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今年之内可否完成?” 今年? 就只有半年了。 司马光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赵顼的语气,就是暗示他,你要说不行,那我就交给王安石,他拱手道:“臣必将竭尽全力。” 赵顼点点头道:“此法就交由审刑院修改。” 说着,他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还是要以新法为重。” 王安石拱手道:“臣遵命。” 定下此事后,这场会议也就到此为止。 从不少大臣们摇头叹息的神态来看,就知道他们这回输得多么惨。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也会玩这种招数。 真是日了狗了。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王安石与司马光才慢悠悠从殿中行出。 王安石仰头望天,感慨道:“我这一生可真是牛马之命,脏活累活,皆由来我干,功劳却是他人的,唉。” 司马光哪里听不出他讽刺的意味,呵呵笑道:“尔非牛马之命,只是生错时代,你若生在汉朝,就算不是霍光,至少也是王莽之流,若生在唐朝,那就是长孙无忌、姚崇,可惜你偏偏生在我朝。”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才是王莽之流。” 挥着大袖就走了。 司马光的意思很简单,不是我抢你的功劳,而是皇帝也不可能让你大包大揽,你想在我大宋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走后,司马光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很清楚,此事要想办好,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只要过了这段时期,肯定就会死灰复燃的。 比如说,前面韩琦针对衙前役是几番改革,然并卵,渐渐又回到以前一样。 方田法也不是王安石首创,是仁宗时期,郭谘和孙琳设计出来的,来来回回,几番施行,朝廷也没说要废,但最终又回到原点。 这种涉及到利益的改革,仿佛就存有一个吸力,不管你拉多远,总能将它给吸回来。 研究历史的司马光,对此太清楚了,他其实也没有把握,改完之后,就一直会这样执行下去,恰恰相反,他认为过几年之后,又会变回现在这样。 对此他是悲观的。 但就当下而言,王安石是对的,如今地主阶级已经是风声鹤唳,这是绝佳的时机,应该一波推上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否则的话,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今都不用朝廷下旨,那些地主已经在筹备补交白契之税。 但问题是,白契只是一部分,放在相国寺的土地,放在形势之家的土地,这些土地要不要缴税呢? 不交的话,会不会告我们呢? 别说地主,就连皇亲国戚,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已经有不少人在咨询这事。 白契是肯定违法的,但是放在相国寺,来规避税收,这在表面上看,是肯定合法的。 张斐刚刚回到家不久,都还没来得及开庆功宴,马天豪和陈懋迁便后脚赶到,借相国寺来向他咨询这个问题。 “真不好说。” 张斐摇摇头道:“根据我朝律例,形势之家的免税土地,是有上限的,而僧道,是需要朝廷发行的度牒,才能够免税,朝廷只要收回度牒,那就必须交税。而度牒也只是针对个人,如果朝廷要告,这官司绝对有得打。” 陈懋迁道:“也就是说,这些土地都得交税?” 张斐很是纳闷道:“我朝农税,其实是真不算高,每亩地才收一斗米,二位员外,这么有钱,逃这点税,至于吗?” 陈懋迁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张斐问道:“愿闻其详。” “我。” 陈懋迁突然闭嘴不语。 马天豪大咧咧道:“这里就咱们三人,有啥是不能说得。”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这农税确实不高,但只要咱们老老实实交税,你就等着看吧,这税肯定是一年比一年交得多。” 陈懋迁点点头:“那些官吏可非善男信女,个个都是欺软怕硬,那些一等户为什么又会家破人亡,他们可没有被地主欺负。” 他们跟士大夫还不一样,他们可处在食物链的中层,也极有可能被人吞掉。 张斐道:“你们若依法交税,若有问题,可以打官司解决。” 马天豪道:“那岂不是更贵。” “?” 张斐无言以对。 陈懋迁道:“打官司也很难解决的,就说支移、损耗、折变,这都是有法可依的,但这里面就是一个无底洞,朝廷若缺钱,真能秉公执法吗?” 张斐皱眉不语。 马天豪道:“咱们每年在你们店里花这么多钱,你可得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张斐哪里不知道,他研究这场官司,早就研究透彻,他就等着马天豪这一句话,故作纠结了一番,“如果二位只是担忧缴纳过多的税,而不是不交税,那倒是有办法解决。” 马天豪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慈善。” “慈善?” 马天豪一愣。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你们将土地都给捐出来了,那自然就不用交税。” 马天豪呆了半响,鼓着眼道:“你这是什么主意,这就好比,你怕生病,然后将自己给捅死,倒是不会再生病,但人也死了。” 陈懋迁也是直点头。 张斐道:“你们捐给相国寺,不也是捐么。” 陈懋迁低声道:“那不是捐,那是放,咱们之间是有契约的。” “行行行!” 张斐道:“我不说捐,那就放出来做慈善。” 这么随意吗? 马天豪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这你们还不明白么,这就跟你们与相国寺的合作一样,只不过是把相国寺变成一个慈善机构,专门用来做善事,然后你们将土地给存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八面玲珑 北宋**官第二百四十四章八面玲珑 弄个慈善机构,将土地存入,然后就不用交税。 这听着怎么像似在搞诈骗啊!要这么简单,还用得着你吗? 陈懋迁、马天豪皆是呆呆地望着张斐。 好似说,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耐心解释道:“这土地一旦捐出来,那就不属于二位的。” 呀!这不是诈骗,这是在抢劫啊! 陈、马二人神色不变,依旧呆呆地望着张斐。 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被他们瞅着都有些心虚了,强装镇定道:“但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一笔散尽,而细水长流,每年都要捐助一些钱出来,那么就要经营这些土地,就要请人来打理,这是要发酬劳的,二位可以安排自己的儿子、孙子来管理。” “我还当是什么高招。” 马天豪哼道:“这不就是左手换右手么,朝廷能让咱们这么做吗?” 张斐道:“朝廷为何要反对你们做慈善?” 马天豪道:“这算哪门子慈善。” “这是真慈善。” 张斐道:“首先,如我方才所言,这土地一旦捐出来,就不属于你们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挪动里面的钱; 其次,我们将会对外公布一切账目,拥有多少土地,每年捐助多少钱,捐助给什么人。这不是慈善又是什么。” 陈懋迁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也不能随便动里面的钱?” 张斐摇摇头:“当然不能。” 陈懋迁直摇头:“那咱宁可交税。” 他们以为是假捐,听着听着,这是真的捐出去。 马天豪也是非常不满,都囔道:“咱们每年花几百贯,就得到这种主意,可真是不划算啊!” 几百贯很多吗?草!张斐呵呵两声:“凡事都有利有弊,不可能好处让你们尽占,那些官员可也不是酒囊饭袋。” 陈懋迁道:“可是你这主意对咱们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张斐道:“好处有三,其一,可避开现有的收税体制,所谓的支移、损耗、折变,统统对此无效,这样一来,我就能够更好的利用司法手段,来保护你们的这些财产。” 二人听得眉头一皱,面露犹豫之色。 虽说每个人都不想交税,此乃人性。 但在律法基础上,大多数人冒着风险不交这税,也是因为朝廷特么也不是个东西,各种算法,名义上是一斗,实际上肯定不止一斗,关键这里面就没个定数。 是多交一倍,还是几倍。 这谁也不清楚。 未知是最可怕的。 反正就一条准则,朝廷是不能亏。 就说支移这一项,让百姓将税粮交到百里之外的地方,中间过桥,可能还得交过税,这谁受得了。 风调雨顺就还好,可一旦朝廷要打仗,或者遇到什么事情,这个杂税就看着往上涨。 别说百姓,就连地主也怕。 故此如今收税,就是双方在斗智斗勇。 在这种情况下,司法介入的空间是很小的,因为两边都有违法。 之前那场官司就能说明这个问题,双方互相推卸责任,要不是对方在账目上作假,绝不至于输得这么惨,最多也就是帮白契土地的税给补上,罚金就不大可能。 要得到司法保护,首先一点,就必须合法,但问题在于,朝廷的体制就存在问题,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解决的,只有先避开这个体制。 张斐又继续言道:“虽然每年捐出去的钱,不比交税少,甚至还多一些,否则的话,朝廷没道理答应,但是大家心里是有数的,不会乱来。 其二,就是主动权在你们手中,是兴修水利,还是捐助穷人,或者捐助学院,这都是可行的。有些善事是可以间接利于你们的买卖。 其三,就是利益问题,之前我说了,你们可以安排你们的子孙后代进入里面管事,从中领取酬劳,同时为了维持慈善,这些钱是可以拿去做买卖的,是可以不断地赚钱。” 陈懋迁问道:“不断地赚钱?” 张斐道:“每年捐出去的钱是有数的,剩余的钱作何处理?这就可以拿来做买卖。” 马天豪问道:“可以拿来放贷吗?” 张斐眨了眨眼,道:“在合法的情况下,当然是可以的,高利贷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账目是要公开的。” 马天豪听罢,顿时兴致缺缺。 陈懋迁道:“可以用来买卖房屋吗?” 张斐道:“当然可以。” 陈懋迁道:“那买卖房屋所得之利。” 张斐道:“尽归慈善机构。” “?” 二人一阵无语。 弄了半天,这钱跟咱们没啥关系啊! 张斐道:“二位,赚得越多,这酬劳就发得越多,当然,也不能太离谱,而且捐出去的钱,也肯定越多。但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今后你们的子孙后代,想败也很难败干净。” 马天豪直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处。” 陈懋迁不免瞧了眼马天豪,脑中闪现出马小义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对此表示理解。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将几个富商的土地集中在一起,财富可就不少,二位都是买卖人,应该知道,这财富越多,能赚得钱就越多。正好我这里有一个好买卖。” “啥买卖?” 陈、马二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印刷。” “!” 二人顿时兴趣全无。 他们二人一个放贷,一个卖房。 你跟他们讲印刷。 能有兴趣就见鬼了。 张斐啧了一声:“二位别这样,短期来说,肯定比不上你们的买卖,但若从长期来说,绝对比你们的买卖赚钱。” “是吗?” 马天豪一脸不屑,“你得卖多少书,才能够赶上我利息的利息钱。” 张斐哼道:“我的书能卖到江南去,你能把京城的房子也卖去江州吗?况且,我也不是说让你们卖书。” 陈懋迁问道:“那你是让我们干嘛?” 张斐道:“卖印版。” “印版?” “对。”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都知道,现在印版和印刷是一体的,但是我打算将二者分开,印刷者购买印版印刷。” “意义何在?”马天豪一脸纳闷道。 张斐道:“二位可有听过活字印刷术?” 二人皆是点点头。 张斐道:“活字印刷术就是一个个活字,如今我们已经有成熟的技术,我就打算开一个作坊,专门生产这种活字,一个个字卖。” 他最初是打算,通过印刷术去打破士大夫舆论垄断,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因为皇帝准备亲自下场,那玩法就多了。 但是那边支出,是可怕的,他一个人承担不起,辛辛苦苦打官司也不容易,他寻思就将活字制作扔出去,自己就只管印刷,这样的就轻松许多。 马天豪直摇头道:“不管是活字,还是凋版,这能赚多少钱?” 张斐真的很想捶死这厮,话说回来,这世上确实很难有买**得上放贷,道:“光印书籍文章,自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如果印刷小报,这活字就不愁卖,小报一天一般,凋版可是弄不过。”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小报?” 马天豪道:“这可是在朝廷的管控之内。” 张斐道:“这我自有办法,用不了多久,小报就将会盛行,我现在所赚之钱,全部扔在那里面,要不赚钱,我弄这些干嘛。” 陈懋迁道:“如果赚钱,咱们现在能与你合作,犯不着弄什么慈善。” “当然。” 张斐点点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正好要弄这慈善机构,那不如用慈善机构来与我合作,这样的话,就能够相互配合。如果你们不愿意,也可以直接与我合作。” 陈懋迁和马天豪显得还是很犹豫。 虽然规避了朝廷的风险,但这代价可也不小。 如今的人可是惜地如命啊! 捐出去,这个。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进来,“三哥,司马大学士来了。” 陈懋迁、马天豪听罢,立刻起身告辞。 关于这慈善机构,他们还得认真考虑考虑。 张斐当然也不会勉强他们。 “小民见过司马大学士。” 刚刚来到前院,便见司马光走来,陈、马二人赶紧行得一礼。 “嗯。”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里面请。” 入得厅堂,司马光这老头还挺不好意思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古人真的有冒昧拜访一说。 士大夫之间都是先下帖子的。 张斐笑道:“没有!他们就是来找我咨询一些事。” 司马光抚须道:“是关于偷税漏税一事吧?” 张斐讪讪道:“是关于补交税收一事。” 司马光哈哈一笑,“那你又给了他们什么主意?” 对呀!我都还打算上门忽悠,如今他自动送上门来了,不如笑纳了。张斐灵机一动,哦了一声:“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 司马光愣了下,“你跟他们两个商人说藏富于民?”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很是好奇,“可否说来,让老拙开开眼界?” “司马大学士说笑了。”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想交那点税,只不过司马大学士也知道,这税钱是没有一个定数的,时而高,时而非常高。” 司马光没有做声。 张斐道:“他们主要担心的是这个,毕竟他们这些富商,朝中可没有什么亲人,缺乏安全感,我就建议他们,将土地都捐出来做慈善,以此来规避这一点。” 司马光听得稀里湖涂,“做慈善来规避?” 这听着像似舍本逐末啊! 张斐点点头,然后将这慈善机构解释了一番。 司马光听得目光急闪,“你这慈善倒是与相国寺有些像似,只不过你这比较规范,还得公布账目,写明每年所捐数额。但是你若这么做,朝廷收入怎么办?” 张斐笑道:“我以为我不这么做,朝廷也收不到这钱。” 司马光道:“你这场官司打得他们心惊胆寒,谁还敢偷税漏税。” “我要有这本事,那就好了。”张斐呵呵一下,又道:“今年可能不敢,明年就不一定了,毕竟不是一个原因促成这种情况的,是有很多方面的因素。” 司马光稍稍点头:“你比王介甫聪明多了,他就老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怎会不明白,他就是太明白,故此才想竭尽全力去改变,有问题,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司马光道:“既然你任地相信他可以改过来,那你还弄这慈善作甚,只要王介甫能够让每个人合法交税,让朝廷合法收税,那他们所忧,自也不足为虑。” 张斐呵呵傻笑着。 那么多免税户,那么多特权阶级,体制摆在这里,张斐不认为王安石可以做到,只要有一个漏洞没有堵住,这个漏洞就会慢慢变大。 他都是建议皇帝从商税着手,这边就先放着不管。 司马光又道:“其实你这主意不错,只要他们真的愿意拿钱出来捐助,以辅助朝廷为主,是能够很好的协助朝廷。以前我在地方为官时,曾遇到水患,同是赈济,朝廷赈济和乡绅赈济,其耗费相差十多倍。” 就宋朝的体制,一个政令彻底落实,损耗简直不要太高。 司马光坚持藏富于民,不是说纸上谈兵,他也是根据自己经历来判断的,朝廷一笔款拨下来,到地方能剩多少,当地士绅出同样的钱,是能够达到十倍的效果。 平时优待他们,换取他们支助,算下来是划算的。 但问题也存在,有道德的乡绅,确实能够帮很大的忙,没道德的乡绅就会令事情变得非常糟糕,甚至就是祸乱之源,此桉也反应出这个问题。 司马光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张斐这个慈善机构,似乎可以解决这里面的问题,之前的藏富于民,是没有法律约束,全凭自觉,而这个慈善是有法律约束的。 “他们答应了吗?”司马光又问道。 张斐道:“他们说还要考虑一下。”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认为他们会答应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司马光不太认为他们会答应,于是道:“如果他们答应了,你再找我谈谈。” 你不说,我也会去找你,这事要找王安石,他会杀了我的,到时还得让你去跟王安石斗。张斐很随意地点点头:“好的。”又问道:“司马大学士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他不能表露出来,自己早有算计。 司马光道:“关于佃租契一事,陛下已经将此事交予审刑院,我想来问问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道:“这很简单,田税随地就可以了。” 司马光道:“这我也知道,但我非常担心,在执行方面会出问题。” 汴梁一亩三分地,他倒看得住,出了汴梁呢? 他就很担心那些地主借机辞退佃农,来给官府制造麻烦,故此他就不打算,只规定田税随地,还要规定不能借机辞退佃农。 怎么立法,这就很值得商榷。 宋朝对立法是很看重的,你得解释清楚,定此律例的依据是什么,在什么情况适用,什么情况不适用。 这是要考虑周全。 司马光更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若非皇帝逼着他半年之内全落实,他估计还不会这么上赶着来找张斐商量。 “这不是我!” 张斐本想说,此非我所擅长的,突然心念一动,道:“目前司法改革,也还在筹备中,司马大学士所能控制的也有限,若想在执行方面,不出问题,就只有一招。”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招?” “宣传。” 张斐道:“只要宣传到位,就能弥补吏政方面的不足。”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宣传?” 司马光是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司马大学士可以通过一系列的宣传,让大家意识这个问题,将会损害到许多人的利益,得不偿失,以及这回朝廷是下了决心,如果不照办,那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的。” 司马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就不用你劳心了,我是想问你法律上的问题,朝廷若修改律例,之前那些还未到期的佃租契,到底应该怎么处置?” 这宣传谁不会,犯得着专门找你张大珥笔吗?他找张斐,自然是商量立法的问题。 唉看来我的争讼能力,掩盖了我许多优点啊!张斐沉吟少许道:“只要这修法,是已经通过朝廷决议,那我坚持是今年更改,不讲任何条件。” 司马光道:“那地主可否以此为由,与佃户解除契约?” 张斐道:“不仅仅是地主,佃户也可以,否则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地主甚至都可以修改契约,不给佃户酬劳。朝廷只能是依法行事,是不能过多干预其中,如果朝廷帮助他们谈价,或者强制规定,那只会适得其反,也没有人会愿意接受的。” 宋朝的佃农,其实跟雇农差不太多,是属于商业行为,商业追求的就还是自由。 当然,是要在法律范围之内,而且现在谈什么最低工资保障,那也真的是做不到。 朝廷只能将律法变得更公正,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完全偏向地主,最终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洽谈。 不可否认的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地主是更占优势的,因为他们拥有生产资料。 这是现实。 司马光就道:“如果朝廷不干预的话,他们联合起来,全部舍弃佃户,亦或者,更换一批佃户,如果这种事是集中发生,这又会给地方官府带来许多的麻烦。” 京城是看得住,但是出了京城就会变得很麻烦。 张斐道:“这没有办法,只能硬挺过去,因为单就立法而言,越考虑的多,越繁琐,反而漏洞会越多,令朝廷顾此失彼。朝廷另立新法,那么他们解除旧的佃租契,这是属于合法行为,朝廷不能阻止他们追求合法。” 之前人家的佃租契都是合法行为,朝廷修改这条法律,人家考虑到自身利益,当然可以不招佃户,我认为不划算,我自己耕种,只要按亩纳税就行,这当然是可以的。 司马光沉眉不语。 张斐偷偷瞄他一眼,“还是要宣传。” 司马光疑惑地瞧他一眼,这小子不对劲,问道:“怎么宣传?” 张斐低声道:“用小报宣传。” 司马光怒斥道:“混账!朝廷用小报宣传自己的新法,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朝廷若需要宣传,可用邸报啊!” 邸报就是宋朝的官方报纸。 太宗时期就有了。 由于太难看了,普通人根本就不看。 如今民间也偶有小报,但由于很少,目前来说,律法上是没有明言禁止的,反正有个造袄书袄言罪在那里。 邸报?报喜不报忧,十句里面九句是灌水。张斐讪讪道:“邸报发行时日长,且数量有限,关键就只能说一些中规中矩的话,这些话是不能拿去博弈的。小报不一样,小报可以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不负责任的话?”司马光沉眉道。 张斐赶忙解释道:“其实朝廷手中也是有筹码的,比如说免税特权,度牒,这都是筹码,但邸报总不能说,你们要敢辞退佃农闹事,我就将你们的特权全部给收回来。 即便邸报能这么说,朝廷可是要对邸报负责的,说出去的话,就得做到,这会令朝廷没有退路。 但是小报就可以给这种暗示,即便朝廷不这么做,那也没事,但是这可以威慑到他们,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光一个劲摇头:“你这是弄虚作假,如何能行。” 张斐道:“这谈不上弄虚作假,小道消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自己要信,怪得了谁。但是我敢保证,只要小报一出,保管不会出什么大幺蛾子。” 司马光突然打量着他,“你今儿有些不对劲。” 张斐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有个印刷作坊么,如今那边入不敷出,我得想办法赚点钱。” 司马光、王安石个个都比谁都精明,根本就瞒不过他们。 司马光恍然大悟,指着张斐道:““好你个张三,老夫就纳闷,平时找你谈别得事,你就知道打官司,今儿找你谈司法问题,你偏偏又给老夫扯什么宣传,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到底,你是为自己谋财。” 我又不是官员,我不为自己谋财,我用爱发电吗。张斐嘿嘿道:“大家各取所需吗。” “什么各取所需。”司马光哼了一声:“这我不会答应的,还是得想办法,从司法上解决。”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真是误会了,真不是我为了赚钱,而不提供办法,说实在的,我也不差这点钱。可话说回来,这宣传是很关键的,商鞅立木,不也是宣传么,跟律法半点关系没有。一个好的宣传,真的是能够小成本,干大事。” 司马光想一想,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商鞅立木,就是一种宣传方式,只不过他宣传的是法制思想,问道:“你说该怎么宣传?” 张斐沉思半响,道:“现在的关键是在于地方,而地方的安定,除官府外,就是那些乡绅、士绅,如果他们能够支持朝廷,那这事就闹不起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就怕他们中那些害群之马带头闹事啊!” 张斐道:“但是乡绅、士绅也多半享有朝廷的特权,司马大学士可以在于同僚商议此事时,就随口提一嘴,将士绅的特权跟地方上的安定给挂上钩,以此来解决他们利用佃农闹事的隐患。” 司马光还认真想了想,“此法倒也不错,但一定受到极大的阻力,不可能通得过。”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只需要提一嘴,他们肯定会反对的,那就算了。然后再发小报透露这个消息出去。” 司马光愣了愣,“这就行了?” 毕竟小报现在很少,他也不太会玩。 张斐嘿嘿道:“这就行了。虽然这不过是司马大学士随口那么一说,而且小报出来之后,司马大学士也极力否定这事。 但是这代表着朝廷有考虑到那些地主可能借佃农生事,但如果真的闹起来了,朝廷会不会这么干,就谁也说不准,这就会令那些地主畏首畏尾。其实田赋随地,他们就是重新签订契约,他们也损失不了太多的,可如果小报这么一闹腾,这代价可是不一定的。” 司马光心道,这招还真是妙啊! 但他仍然非常迟疑。 张斐眼眸一转,道:“其实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司马光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就是司马大学士你别张这口,让一个小官去开口,然后司马大学士极力反对,对于宣传而言,只要这句话事在商议此事的时候,说出来的就行,是谁说的其实并不重要。” 司马光思索半响,“就让你岳父来说吧。” “啊?” “你啊什么?” “不不是。” 张斐道:“这这可能会影响到我岳父的仕途。” 司马光瞪他一眼:“那你之前还让我来说?” 张斐讪讪道:“我之后不是又立刻补救了吗?” 司马光呵呵一笑:“我也不是故意试探你,如果真要这么做,思来想去,你岳父是最佳人选,他是判大理寺事,他的话是有一定分量的。 另外,一直以来,你岳父就更支持王介甫变法,也没有少得罪那些大地主,这个主意由他提出来,大家见惯不怪,是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这毕竟头回玩,张斐心里也没底,道:“要不算了,权当我没有说过。” 司马光道:“提到你岳父,你就算了,你到底按着什么心。” 张斐道:“是司马大学士先问的我,我能按什么心。” 司马光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问问你岳父,他若不答应,那就另说。” 张斐内心也有些纠结,这事对于他而言,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如今司马光松了这口,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不过这老狐狸偏偏要给他添堵,还要将许遵给拉进来。 过得好半响,他才点头道:“行,我去问问看,估计是不成的。” 司马光笑而不语。 傍晚时分,张斐趁着与许遵散步时,将此事告知许遵。 “这主意不错。” 许遵眼中一亮,欣喜道。 “啊?” “你不会以为老夫是那种迂腐之辈吧?”许遵问道。 身为律政界的第一奇葩,他可也是非常擅长玩手段的。 张斐忙道:“不,小婿当然不会这么以为。” 许遵道:“事实上就应该如此,那些士绅、乡绅,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寻思着要给朝廷添乱,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可都便宜了他们,你说能不能将此事,给弄巧成拙。” 哇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张斐讪讪道:“那估计很难。” 许遵点点道:“行,若司马君实商议此事,我就顺口提一嘴。” 张斐忙道:“可是此事闹大之后,可能会引起一些人对岳父大人的不满。” 许遵哼道:“我为官那是为朝廷效命,是为百姓请命,又不是哄着他们开心,这本也是我心中所愿。若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谈什么共治天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义之财 许遵是出了名的奇葩,但若仔细看他的审案记录,就不难发现,他其实是有原则的奇葩。 他在审理的过程中,会凭借自己的专业,去偏向弱者一方。 因为他知道,在公平的环境下,法律是有利于强者的。 许芷倩就是受他影响,律法在她看来,就是帮助弱者的工具,这是她与张斐理念上最大的不同。 故此这事在许遵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也知道土地在地主手里,朝廷仅仅做到公平,是不够的,还应该要想办法给予佃户一些帮助。 提那么一嘴,又不违法。 至于小报,现在法律也没有明文禁止小报。 许遵的通融,倒是极大减轻张斐的负担。 舆论权,他是势在必得。 否则的话,他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推行他的主张。 他也要认真的对自己的事业进行布局。 之前他真的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想法是对得,但干起来,就显得杂乱无序,毕竟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但这回阴差阳错,慈善机构、印刷、小报产生联系。 这令他有些思路,该怎么去整合这一切。 而那边马天豪离开张家后,便独自去到曹家。 将张斐的主意告知曹评。 但是曹评的态度,令他有些诧异。 任谁听到这个计划,都会嗤之以鼻,将土地捐出去,这是疯了么,但是曹评却在认真思考,显得很犹豫。 “陈懋迁答应否?”曹评突然问道。 马天豪呵呵道:“老陈的性格,我太了解了,是既贪婪,又稳重,指望他出头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咱们做了,他可能会跟着。” 曹评左思右想后:“咱们先拿些土地出来试一试。” 马天豪愣了愣,“曹兄,这土地要是捐出来,就不是咱们的了。” 曹评道:“如今朝中情况未明,咱们多准备一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说捐出去,就不是属于咱们的,那都是后话。” 凭实力捐出去,也能够凭实力拿回来。 马天豪好奇道:“情况未明是指?” 曹评道:“如今勾院已经撤销,改为税务司,但是这税务司到底是什么情况,目前官家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就连我都不太清楚,但依我之见,这税务司肯定不简单。 当时派去勾院监视的禁军,都是我吩咐,但是我现在也没有查清楚,那账簿是何时被掉包的。” 现在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会不会再进一步,谁也不敢妄下判断,而相国寺目标太大,曹评这心里也有些不安。 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就是这个司法问题,以前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此案到底是个例,还是会常态化,谁也不清楚。 得做几手准备。 王府。 “恩师,如今吕知府升为计相,那谁会来接替这个职位。” 吕惠卿带着一丝忧心地问道。 王安石道:“晦叔升迁,那是迟早的事,这并不突然,至于谁来接替这个职位,官家也未找我商量过,但我估计,官家肯定会找一个刚正不阿的官员接替这个职位。” 这个职位,现在是越公正,对皇帝就越有利,毕竟皇帝一般不会违法,那皇帝就能够利用法律制高点,去对抗士大夫们的道德制高点。 吕惠卿又道:“那税务司呢?” 王安石一怔,瞧他一眼,笑道:“这才是你想问的吧?” 吕公著调任,是属于正常职位调动,没什么讨论的价值,税务司才是关键,要知道之前市税司一直都控制在吕惠卿手中。 吕惠卿道:“如果税务司在恩师手中,对于新法是大有益处。” 他想担任这个职位,他甚至都想建议王安石,想办法直接将税务司纳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此一来,制止二府条例真的可以经画邦计。 王安石皱眉道:“关于这事,官家从未向我提及过,可能官家是另有打算吧。” 这个税务司令王安石有些意外,因为赵顼从未与他提及过此事,但是他相信赵顼还是支持他的,即便赵顼控制税务司,对他也是有利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赵顼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人。 毋庸置疑,赵顼还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但同时赵顼也认同张斐的理念,就是治国先治吏,此案也已经证明,吏治不清,好事也会变坏事的。 赵顼就打算借司马光之手,张斐之谋,从司法入手。 皇宫。 “是吗?司马学士答应你这么做?” 赵顼很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 赵顼笑道:“这倒是挺稀奇的。” 张斐道:“其实这也不算稀奇,司马学士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用些手段来渡过这个坎,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陛下可先借司马学士,试试这小报的威力,若有弊端,便可改之。” 赵顼担忧道:“但这样也会暴露此招,到时就很难发挥奇效。” 张斐道:“陛下请放心,小报的奇效,是在于其发布的内容,而非小报本身,我敢保证,论小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 赵顼笑道:“论文章,只怕一万个张三,也不敌一个司马君实。” 张斐笑道:“这与文章毫无关系,此次小民就向陛下演示一番,如何操作这小报。” 赵顼听得很是好奇,点头笑道:“行,朕就看看你这小报是怎么操作的。” 张斐道:“多谢陛下信任。” 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印刷作坊来干这事,如果是这样,那谁都知道,这就是伱们翁婿狼狈为奸。 而他与赵顼之前就曾谋划用小报来对付那些士大夫,那个秘密印刷坊已经筹备好了。 一直没用。 张斐就打算借来一用。 赵顼又道:“对了!今日朝会上,朕已经决定废除勾院,成立税务司,到时朕会安排一人进入税务司,由你来秘密领导。” 张斐点点头:“小民遵命。” 这个税务司,他是自问做不到张斐说得那种境界,将草寇的税都给收了,他也不认为朝中大臣谁能做到。 只有张斐认为可以做到,只能由张斐来领导。 但如果直接让张斐进入税务司,那谁都会防着张斐,这反而会得不偿失,赵顼就打算明面上安排一帮人去算账,做做样子,但实际上,则由张斐来控制。 司马光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第二日他就召集刑部、大理寺的官员来审刑院开会,商议如何修订佃户的税法。 刘述是直摇头:“这修法倒是容易,也就那么一句话,但是人家主户凭什么答应?” 他们其实都不建议司马光接下这活。 这太得罪人了。 让王安石去干好了。 但司马光认为,此乃司法之事,怎能也交给王安石做,那他还弄什么司法改革。 许遵突然开口道:“我还以为百姓守法,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原来还有答应与否一说。” 刘述瞧了眼许遵,神色微微一变,道:“到时他们阳奉阴违,生出乱子,可如何是好?” 许遵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什么阳奉阴违?” 刘述直截了当道:“如果那些主户借此机会,将佃户全部辞退,那些佃户该怎么办?到时地方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流民,这会给当地官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司马光一听,头都是大的,这真是人人都猜到对方会这么干,那多半就真会这么干。 许遵质疑道:“主户就不需要人耕地?” 刘述道:“多半主户就是荒地一年,也是能够承担得起,况且他们还有家仆可以顶上,但佃户可是承担不起,若是处理不当,可能会引起大乱。” 齐恢也点点头道:“此事我也以为官家处理的过于草率,未能考虑周详。” 司马光道:“草率倒是谈不上,毕竟官家让我们修订此法,就是让我们考虑周详。” “可半年哪够啊。”刘述道。 许遵突然道:“我倒是有一策。” 司马光问道:“许寺事有何良策?” 许遵道:“就算真如刘郎中所言,那些主户借佃农闹事,一般也都是大主户带头,而根据我所知,一般大主户都有受朝廷恩惠,他们拥有许多免税权力,或者盐、酒等贩卖权,只要咱们上奏官家,若地方出现动乱,那么将免除当地大主户的特权,如此一来,我敢保证,绝无人干闹事。” 真不愧是律政界的奇葩,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 在场大部分官员都哆嗦了一下,吓得是脸色苍白。 “司马学士,万万不可!” 齐恢道:“若真这样做,这事就会闹得没完没了,也肯定不会通过的,并且修法一事,也会因此耽搁。” “不错不错,决不能这么做。” 除许遵之外,所有人都反对,就没有一个赞成的。 司马光愁眉瞧了眼许遵:“许寺事,暂时就别节外生枝,先将此事做好再说。” 许遵点点头。 这第一场会议,就在大家的抱怨声结束。 许遵则是兴匆匆的回到家,却不见张斐的影子,“倩儿,张三呢?” 许芷倩道:“方才被曹衙内他们给叫走了。” “是吗?” 许遵略显失落地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道:“爹爹找张三有事吗?” 许遵咳得一声:“朝廷不是要针对佃租契修法么,爹爹想跟张三商量商量。” 他并不打算自己将这事告诉许芷倩,要告诉也应该由张斐来告知。 而张斐此时正与曹栋栋他们在分赃。 “怎么有外人在?” 入得屋内,张斐突然见里面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禁皱眉道。 如果让人知道,他在后面坐庄,那他名声不得臭翻了。 马小义道:“三哥请放心,他是俺兄弟洪齐,是很讲义气的,咱们这回坐庄的事,可都是他帮俺们安排的。” 洪齐上来,赶紧行得一礼,“洪齐见过张三哥。” 曹栋栋咧嘴笑道:“张三,小七可也是一个狠人,他爹本是禁军虞侯,后来因为赌钱,输得几乎是倾家荡产,带着他大哥他们就跑了,小七和他二哥洪峰不愿意离开东京,二人就在家悄悄开赌坊,不但将债给还清了,还挣了不少钱。” 张斐听得是一愣一愣,笑道:“真是好一招以毒攻毒。” 一般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对赌博深恶痛绝,而他们两兄弟竟然反其道而行,还去开赌方,真是人才啊! 洪齐嘿嘿道:“三哥过奖了。” 张斐又问道:“咱们这回赚了多少?” 洪齐道:“扣除咱们赔出去的,一共赚了两万三千贯。” “这么多?” 张斐面色一喜,心道,我还打个屁的官司,玩博彩多轻松惬意,好像宋朝挺流行蹴鞠的,也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宋朝杯。 曹栋栋瞅了眼张斐,“好你个张三,当初还骗咱们,说没有把握,让他们调倍数,原来是想办法挣钱。” 马小义也道:“是呀!三哥,你这做得不厚道,若非小七提醒咱们,咱们还被你蒙在鼓里。” “先别说这些。”张斐瞧了眼洪齐那小子,又道:“这钱咱们怎么分?” 曹栋栋道:“小七拿三千贯走。剩余两万贯,咱们准备捐了做慈善。” “啥?” 张斐双目一睁:“喂你们做慈善,我很赞成,但是我现在很缺钱,我特么是一个穷人啊!” 马小义道:“三哥,不是你让做的么?” 张斐道:“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他瞅着马小义,“谁告诉你的。” 马小义道:“俺爹说得。” 张斐眨了眨眼:“我是让你爹去做慈善,我可没有说我也要做。” 马小义劝道:“三哥,这都是不义之财,要来作甚,就不如做慈善,锄强扶弱。” 张斐心想,你一个放高利贷的,跟我讲不义之财,你特么哪来的脸啊。 曹栋栋点点头道:“你若做的话,那咱也有兴趣,我可以拿家里一些土地捐出去。” 曹家?哇大客户啊!张斐眼珠一转,暗道,如果他们搞这慈善机构,那就必须通过我的事务所,那我赚得远比现在要多,而且还能细水长流。道:“行吧行吧,既然你们这么有兴趣,那我也不扫你们的兴,咱们就捐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慈善不是这么玩滴 对于马天豪这么快答应搞这慈善机构,张斐其实并不觉得意外,他若没有一点把握的话,就不会张这口,而且他甚至都没有过多去忽悠。 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争讼在公开化。 以前的审理方式,是具有很大暗箱操作的空间,但是当争讼公开化,耳笔上堂进行辩论,暗箱操作的空间,就在慢慢变小。 如果是以前,他们犯得着去改勾院的账簿吗? 绝对没有这个必要。 基本上都闹不到吕公着那里去。 但是有耳笔上堂争讼,证据全部都要公布于天下,双方唇枪舌战,许多事都是瞒不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司法得到伸张。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别说汉唐,就是那法制秦国,也未出现这种情况,就无法以史为鉴,这令富商、地主、士大夫,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危机不大,但属于未知。 事到如今,谁也不愿意当这出头鸟,暂时要先忍一忍。 到底只是一时的,还是有人在预谋推动此事。 当然,他们对这慈善机构,也不是很信任,这只是一种尝试,故此马天豪才故意让马小义、曹栋栋他们,以玩票的方式去跟张斐合作。 行的话,那再另说。 不行的话,到时也能够让儿子出来背锅,这都是小孩子玩玩闹闹,与他们无关。 但是张斐还未正儿八经去忙这事,这里面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慈善机构的属性。 慈善这种事,在宋朝其实已经是见惯不怪,肯定是不要交税的,但是《宋刑统》里面并没有这方面的规范条例。 这还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这一回到家,就被许遵给擒住了。 “这么快吗?” 张斐诧异地瞧向许遵。 许遵道:“司马君实今天召开会议商议此事,这不就是你们的计划吗。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吗?” 张斐哦了一声:“我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对了,岳父大人,当时,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大致都是按照你的说法。” 许遵又将大家的议论,全部告知张斐。 张斐点点头,又嘿嘿道:“到时岳父大人可得顶住,这一开始,肯定有许多人攻击岳父大人。” 许遵呵呵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已习以为常,我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嘴,他们不能那我怎样。” “爹爹,张三,你们在商议什么?” 许止倩突然入得厅堂来。 张斐忙道:“我与岳父大人在商量做慈善的事。” 许遵见张斐有意不告诉许止倩,自也不会多说。 “慈善?” 许止倩明显步伐加快,很快就来到张斐面前,“什么慈善?” 张斐便将自己的慈善计划告知许止倩和许遵。 “这是什么慈善?” 许止倩没好气道:“你这分明就是帮他们逃税。” 身为判大理寺事的许遵坐在一旁,就觉得很尴尬。 张斐哼道:“这真金白银的捐出来,真金白银的捐出去,只要将土地捐入我们的慈善机构,那么这些土地就都不属于他们的,这怎么能说是逃税?岳父大人,你来评评理。” 许遵一时,还真被他问住了,捋了捋胡须,“其实如你所言的这种慈善机构,我朝亦有不少。” 张斐道:“岳父大人说得可是那福田院?” 福田院就是官府免费给一些老弱病穷提供住宅,但是如今财政困难,也要收费,但比那种租公房还是要便宜许多,环境也差很多。 当时在搞房贷的时候,张斐曾了解过。 许遵摆摆手道:“可不止福田院,如官办的还有居养院,安济坊,是专门收留一些孤儿或者无所依的老人,民办也有万桂社,齐安社。” 张斐问道:“他们是怎么运作的?” 许止倩道:“你不知道吗?” 张斐摇摇头。 “倒也是的,你又没有参加过科考,如何知晓。”许止倩揶揄道。 张斐偏头郁闷地望着许止倩。 许止倩抿唇一笑,又解释道:“这万桂社就是专门为那些赴京赶考的贫穷考生提供一些帮助,同时他们也资助一些学院,如书籍、笔墨。他们甚至还捐助了不少书给国子监。齐安社就是专门在灾荒时,给流民一些帮助,但通常都是在冬季给流民送一些取暖衣物,我与几个好友也曾加入过齐安社。” 张斐道:“是吗?以前怎未有听你提及过?” 许止倩道:“这有什么好提的。” “好吧!” 张斐微微耸肩,又问道:“既然有这么多慈善机构,那为什么我跟马天豪他们提及此事时,他们都显得很惊讶?” 许遵道:“不管是万桂社,还是齐安社,与你这个慈善机构可都是不太一样。万桂社、齐安社,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义士,亦或者是好友,在遇到科考年,亦或者寒冬时,他们就主动拿出一些钱粮来救助。 如王介甫、司马君实、文公他们也都曾通过万桂社、齐安社,捐助过许多钱粮给一些学院,或者一些流民。” 张斐听得是频频点头,“难怪我老是听说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他们经常做慈善,但也没有见他们有动作,原来是专门的机构。” 相较起来,这宋朝的慈善事业,其实是真的非常发达的,这主要是得益于两方面。 其一,儒家。如今所有的慈善机构,都是遵循儒家思想,这时期的文人,多半还是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 从范仲淹、包拯、富弼,到王安石、司马光,这一批文人,在道德方面,真是无可挑剔。至于政治理念和政治斗争,都是另外一回事,就连大奸臣蔡京执政时,都给予福田院、居养院极大的政策支持。 其二,就是大环境,凡事都离不开供需关系,为什么宋朝慈善行业发达,因为是商业社会占主导,不是小农社会,大家各扫门前雪,这也是为什么宋朝律法一再改变,亲戚与邻居的地位,就是因为邻居开始变得比亲戚更重要,许多人都需要陌生人的帮助。 许遵又道:“但是这些与你这个慈善机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一般都是有需求时,才捐助相应钱粮,或者自发地捐助,而你这个慈善机构,就更像似在做慈善买卖。”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认为这需要交税吗?” 许遵思索半响,“肯定会有人举报你们的,但如果打官司的话,你多半也能赢。” 许止倩好奇道:“爹爹此话怎讲,他们分明就是在想办法逃税。” 张斐也不跟她争,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许遵道:“如果那些富商将地契都捐出来,那就很难告他们逃税。相比起万桂社,他这慈善机构,张三这慈善机构,只不过是先将钱捐出来,而不是等到有需要,再拿钱出来,这意义上是差不多的。” 许止倩问道:“这些土地他们就拿不回了吗?” 如果拿不回,那确实没话说。 只能说,你们够狠。 张斐道:“他们会用别得方式拿回去的,比如说用领工钱的方式。” 许止倩听罢,你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道:“这钱你挣着不亏心吗?” “我亏什么心。” 张斐道:“他们捐出来的钱,比他们合法交税都还要多,并且是持续的帮助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什么万桂社、安济坊,他们加在一起,捐的钱也不如我这慈善机构多。” 许止倩觉得也很有道理,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遵道:“但是此事,你还得慎重考虑,你捐得越多,那就代表,不交税的土地越多,朝廷的税入就会减少,这甚至可能会影响到王介甫变法,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你不一定弄得成。” 问题是他的变法,最终也没有征到这些超级富豪的税。张斐道:“但是那些人宁可将钱捐出来,也不愿意交税,我不觉得王学士可以将他们的税钱给征收上去。 这么做的话,至少能够确保他们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钱来,帮助百姓,亦或者帮助朝廷,只不过他们拥有了使用权,也可以避免这些钱被官吏们拿去喝花酒。” 许止倩一怔,点头道:“这倒是的,这税钱即便征收上去,能有一半是被朝廷用于治国,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她眼眸一转,“张三,你这慈善机构,不如交给我打理吧。” 张斐吓得一惊,挥挥手道:“去去去,这你就别来瞎掺合,你懂慈善吗?” 许止倩听到这话,顿时急红眼了,“我怎么不懂,我之前可是齐安社也做过慈善。”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那发发被子的低端操作,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好么,也不嫌寒碜。” 许止倩不服道:“做慈善也分高贵低贱吗?” 张斐道:“这倒是不分,但却分操作,同样是一贯钱,你可能就只能帮助一个人,我却能帮助一百个人,这就是差距。” 许止倩啐道:“大言不惭。” 张斐呵呵道:“行,你要能做到这三点,我就将这慈善机构交给你。” 许止倩问道:“哪三点?” 张斐道:“首先,要吸引更多人来捐出土地;其次,还要每年挣不少钱,让慈善机构每年所捐出去的钱,有增加的趋势;最后,还得最大化帮助更多人,体现我们的价值。” 许止倩是沉默以对,秀美的脸蛋,通红通红滴。 张斐呵呵道:“你就一旁乖乖欣赏吧,什么才叫做慈善。” 许止倩哼道:“行,我就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许遵问道:“看来你是拿定注意要这么干了。” 张斐道:“我已经跟官家商量过了。” 你早说啊!许遵不做声了。 皇帝都答应了,他还瞎操什么心。 与许遵商量完后,回到家里,张斐立刻将冯南希叫来。 “老七,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全部交给夫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冯南希问道。 张斐道:“你对最近经常上门的李豹可有印象?” 冯南希点点头,但也没有做声。 张斐其实故意让他知道一些事的,道:“今后你就专门负责与他接触。” 第二百四十八章 操作 俗话说得好,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白矾楼的成功,是离不开樊家父子的努力。 虽然樊颙已经准备交权,但兀自改不了,早早起来,去酒楼巡视一圈,看看卫生打扫的怎么样,看看酒保是否穿戴整齐,等等。 “昨夜衙内和小义来找过孩儿,说是他们准备与张三郎一块做慈善。” 樊正一边随着樊颙往楼上行去,一边说道。 “做慈善?”樊颙差点没一脚踩空,停下脚步来,望着儿子,笑道:“他们两个做慈善?” 樊正点点头。 樊颙笑了,又随口问道:“他们是找你捐点钱么?” 樊正先是点点头,随即又道:“不止一点钱。” 樊颙问道:“多少?” 樊正道:“他们与张三一块捐了两万贯。” 樊颙惊呼道:“这么多吗?他们是发财了吗?” 樊正低声道:“据说上回那场官司,就是他们在暗中坐庄,赚得不少钱。” 樊颙点点头,又道:“这么多咱可捐不了,你就捐个五十贯钱,意思一下。” 樊正道:“他们捐了可不止这一点。” 樊颙又惊了,“不止这么一点?那是多少?” 樊正道:“马家和曹家还会各捐二十顷土地。” 樊颙偏头震惊地看向樊正。 做慈善捐钱多少都还是说得过去,捐土地,这一听就有猫腻啊! 樊正又道:“据说不用交税。” 樊颙双眉一抬,正欲说些什么,那掌柜突然跑了上来,喘着气道:“老爷,老爷,方才门外有人送来一批小报,问咱要不要?” 樊颙此时哪有心情谈这些,回头瞪去:“这等小事你也来问我?” 那掌柜的道:“但是这小报的内容。” 樊正听罢,立刻道:“拿来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立刻将小报递上。 樊正看罢,面色一惊,“这。” 樊颙忙问道:“说了什么?” 樊正道:“许寺事在审刑院提议收回形势户的特权。” “啊?” 樊颙不禁大惊失色。 今儿一早,一批无名小报,突然出现在汴梁城的各个茶肆、酒肆,包子摊。 其内容之劲爆,迅速引发热议。 原来小报内容,竟然披露了审刑院的一场机密会议的内容。 内容是有关于,如何修订佃租契法,这其实很正常,但其中有一点尤其敏感,就是许遵是强烈建议将地方治理与形势户的特权挂钩。 如果他们再敢利用佃户威胁朝廷,就直接收回他们的特权。 并且在会议上,有着激烈地讨论。 这瞬间引爆舆论。 如果这样干得话,那等于是将文臣武将的根都给挖了。 除僧道之外,大多数特权户,要么就是那些将门世家,要么就是退休老臣,而且都是朝廷大员退下来的,甚至不少都是开国功勋,这如果跟地方治理挂钩,那几乎是可以说,朝廷可以随意收回。 这种事,就只能赐予,不能收回。 今儿,张斐也是一如既往,大早上的,就与许止倩出门,去往汴京律师事务所。 马车内,许律师那是非常“谦虚”地向张大耳笔请教,这慈善到底该怎么做。 她性子也比较拧,在家苦思两日,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慈善还分操作? 能怎么操作? 今儿非得缠着张斐,问个明白。 “捐助研发?” 许止倩一脸错愕道。 张斐点点头道:“一条完善的律法,是要胜过一千场官司的,一味良药,胜过救治一千个病人,一件设计精良的农具,同样也能够帮助天下农夫。这才是至善之道。” 许止倩想了一会儿,“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一味良药,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或许你忙活了半天,花了许多钱,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怀疑。” 张斐道:“你说得很对,故此我的捐助,将会分成两大部分,第一,就是专门接济那些遇到生存危机的百姓,反正一个原则,救急不救穷。 而第二,就是捐助朝廷的一些涉及武器、医药、农具研发的衙门,这钱都花在朝廷头上,朝廷能怀疑我吗?” 许止倩惊讶道:“你还捐助朝廷?” 张斐道:“若不捐助朝廷,我拿什么去说服王大学士。” 许止倩沉吟道:“捐给朝廷的钱,只怕都不会用到你说得研发上面,可能都花在了官员的酒桌上面。” 张斐道:“我们当然要极力避免这一点,钱不会过他们的手,直接用在那些工匠头上。” 许止倩道:“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这就是我们需要跟朝廷商量的地方,这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许止倩不做声了。 这是她完全就没有想过的,她甚至怀疑,这是在做慈善吗? 关键她对这种捐助也不太感兴趣。 她的慈善就是锄强扶弱那种。 来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刚刚下马车,那范理就急匆匆出来,“三郎,许娘子,你们来了,大事不好了。” 张斐人都是懵的,“什么大事不好了?” 范理抖出一张小报来,“你们快看,这是我刚才隔壁茶肆要来的小报。” 张斐接过一看,惊呼道:“岳父大人。” 许止倩一听,伸手夺了过来,看罢,不禁是吓得是面色苍白。 范理问道:“这是不是真的?” 张斐怒斥道:“这当然是假的,这可是审刑院的会议,怎么可能会被透露出来,这小报没有人管吗?真是岂有此理。” 许止倩额头上渗着汗珠,惶恐不安,“如果是真的呢?” 张斐一怔,“不可能吧!你看这话,像岳父大人说得吗?” 许止倩没有做声。 张斐又向范理问道:“目前有多少人看过这小报?” 范理道:“全城都已经传遍了。” 张斐道:“那大家又是什么看法?” 范理低声道:“这还用说么,那些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为之叫好,可是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是破口大骂,愤怒不已。” 许止倩道:“张三,咱们得马上回去了。” 出身在官宦世家,对于这种事,还是比较清楚的。 张斐点点头,又向范理道:“店里你先看着,我回去处理点事。” 范理点点头道:“你快些去吧。” 审刑院。 “许仲途,许仲途!” 只见谷济与一帮老臣,气势汹汹地杀到审刑院。 正在与大家开会的司马光,见到他们来了,不免感到很是“诧异”。 “你们这是干什么?”司马光沉眉问道。 “你们都在,那最好不过了。” 谷济将一张小报,拍着桌上,“这是不是你们说的?” 司马光拿起一看,惊讶道:“这是谁传出去的。” 谷济立刻道:“看来许仲途果真说过此话。” 许遵的演技,自然是母庸置疑,他一脸茫然道:“什么事情?” 刘述、齐恢等人也纷纷起身,来到司马光身旁,偏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许遵也赶忙起身过来,“司马学士,能否让我看看。” 司马光将小报递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顿时怒容满面,怒视着刘述、齐恢等人,“你们真是好卑鄙,竟然这般害我。” 刘述一脸无辜道:“可不是我说得。” “那会是谁说的。”许遵怒不可遏道:“当时就我们几个在,总不会是我自己说出去得吧。” 大家面面相觑,个个都是一脸冤枉。 谷济冲上前来,“许仲途,你承认你说过这话?” 许遵道:“我不是这么说得,这上面明显是添油加醋。司马学士,你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 司马光赶忙起身,向谷济等人道:“各位先稍安勿躁,听我解释。当时我们开会,在商议,修佃租契法一事,刘郎中就考虑到,这对那些大地主不公平,如果他们因此辞退佃户,可能会引发动乱,许寺事就随口提议,将地方治安与大地主的特权放在一起论。” 谷济激动道:“那就是说了呀。” 许遵欲哭无泪道:“当时开会,商量着怎么办,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后来大家都反对,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刘述、齐恢都点点头。 这上面写得确实是非常过分,关键还写得有鼻子有眼,可许遵真的就是提了一句。 司马光点点头道:“许寺事真的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根本就没有坚持,我们也没有讨论很激烈,甚至都没有怎么讨论,这小报上面纯属是在胡说八道。” 心里也在犯滴咕,这真的是张三所为吗?那小子也太狠了吧,竟然这么对他岳父大人。 一个年迈的大夫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去官家那里,参你们一本。” 说罢,一挥大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谷济等人也纷纷转身离开。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无耻至极。 许遵也激动道:“你们这么干,好啊,以后开会别找我了。” 也气冲冲地离开了。 司马光目光一扫,“我一定要查出,这是何人所为。” “卑鄙!” 王安石将手中的小报捏成一团,“想不到他们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许仲途。” 吕惠卿道:“恩师,这对于咱们而言,可是一个绝佳机会,如今审刑院那边肯定是乱成一团,如果我们站出来支持许仲途的说法,那大家可会把账都算在审刑院头上。同时,许仲途的说法,不也是恩师所想么。”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行,这么做可是会害了许仲途,而且官家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吕惠卿暗自一叹,没有继续再劝说。 开封府。 “唉不瞒你说,前些时候,我是算着什么时候调职,可如今真的要走,可真有些舍不得啊!” 吕公着坐在公堂之上,双手轻轻抚摸着桌面,张望四处,目光中稍稍有些不舍。 话音未落,黄贵急匆匆入得堂内,“吕知府,出事了,出大事了。” 吕公着问道:“什么大事?” 黄贵急急将一张小报递去,“这是今儿早上传出来的小报。” 吕公着接过一看,面色一惊,抬头看去,恍忽间,仿佛堂上站着一个青衣小帽、尖嘴猴腮的小子,当即将小报往桌上一放,“黄主簿,劳烦你帮我收拾一下,我得赶着去三司上任。”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贼喊捉贼 要是换做平时,许遵只是在审刑院这么一说,都没上廷议,可能大家最多也就是讽刺许遵几句,不自量力,就如同以往一样。 但这个时机,这一番话,是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一场连续剧。 在那场官司中,皇帝的态度,令他们都非常担心。 大家都在猜,皇帝是不是打算真的这么做? 亦或者说,这是一种试探。 而为什么宋朝文风盛行,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老赵家给予文人诸多优厚待遇,让他们无后顾之忧,无生计之忧。 要是将这个给收回,这真的是要颠覆整个制度。 关键那些武将也不接受,赵老大杯酒释兵权,那酒杯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而是黄金、美女,虽说宋朝重文轻武,但武将是很有钱的,在待遇上其实并不文人差,只是说地位不高。 这小报出来后,整个汴京立刻就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就连韩琦、富弼都被惊动了。 政事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琦很是不满地向司马光质问道。 不管你初衷如何,你这么弄,天下一定会乱,这文官武将都不答应,这怎么玩的下去。 司马光一脸郁闷地解释道:“这真的就是一个误会,当时我们就只是在讨论,该如何消除那些大地主对此法修订的担忧,许仲途真的就是随口提了一句,刘郎中他们都可以作证。” 富弼问道:“那这小报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我现在也在调查此事。” 一旁的王安石哼道:“定是有人想借机对付许仲途,甚至可能是想报复张三。那场官司是我要去告的,张三不过是受雇争讼,欺负人家张三,算什么君子。” 司马光听着就来气,“你就别在这里瞎凑热闹。” 韩琦头疼地瞧了眼王安石,又向司马光道:“你得赶紧查清楚此事。” 司马光点点头。 刚刚送走吕公着的开封府,又没有迎来新得主人,而如今外面是流言蜚语满天飞,这门口的衙差们,都觉得有些忐忑。 这绝对是多事之秋。 “你们说张三会不会来?” “这大不可能,他不能跑咱们这里,帮判大理寺事鸣冤,这不是笑话么?” 差哥们是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年轻人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这边跑来。 “张三?” 一个差哥惊叫一声。 只见张斐直奔登闻鼓而去。 四个衙差一拥而上,将他们给擒住。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阻止百姓击鼓鸣远,是徇私枉法,小心我连你们一块告。” “张三,你冷静一点。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又有什么冤情?” “我要告那小报造袄书袄言罪。” 半柱香后。 “张三,你又要干什么?” 李开真是欲哭无泪地看着张斐。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熘得那么快。 张斐抖出一张状纸来,“我要告那小报造袄书袄言罪,他们这是故意陷害我岳父大人,官司是我打的,有事冲着我来就是了。” 虽然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李开听明白了,问道:“你知道这小报是何人所为吗?” “我不知道。” 张斐是理直气壮道。 一旁的黄贵就道:“你不知道你告什么?” 张斐道:“这小报本就不合法,那些贩卖小报之人,皆属违法行为,可以从犯论罪。” 黄贵提醒道:“我朝律例并未规定小报属违法行为。” 张斐道:“但我朝律例规定,传袄言者,亦可处以绞刑,那些散播小报之人,难道还不算传播袄言者吗?” 李开问道:“你凭什么断定小报上的内容是属于袄言?” 张斐道:“这是我岳父大人说的,他根本就不是那么说的,小报上面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意欲陷我岳父大人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而且我认为这些袄言,已经引起骚乱,是可以以袄言罪处置。” 李开与黄贵相视一眼。 还真不能反驳张斐所言,就事实而言,这言乱应该要控制,只不过就常理而言,这是开封府本就应该做的,而不是应该等到人家来告。 但是吕公着刚走,李开也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情况,他思索一番后,道:“你这状纸先放着,我还得去查明这上面的内容,是否如你所言。你先回去吧。” 张斐听罢,神色才缓和了几分,拱手道:“小民告退。” 张斐刚刚出得开封府,就见许止倩迎了过来,“你这也太冲动了。” 张斐道:“我冷静的很,他们就是想借打击岳父大人,来报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决不能连累岳父大人。” 许止倩轻轻跺脚,“此事非你想得那般简单。” “我知道。” 张斐道:“我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此事越闹越复杂,在公堂之上,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妄言,到时是非对错,自有律法公断,也好让大家都知道,岳父大人是遭人陷害。” 许止倩沉吟少许,“但是这种事最好的方式还是息事宁人,你这么做,只会越闹越大。” 张斐道:“问题是他们不愿意息事宁人,我也是受雇于王大学士,他们不冲着王大学士去,冲着我来,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绝不会任人鱼肉的。 不行,我得去找王大学士说说理,这事他也有责任。” “你等会,张三!” 许止倩本想追过去,但转念一想,去找王安石想想办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府。 “王大学士,这事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 见到王安石,张斐是一脸委屈。 王安石也觉得愧疚,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我已经状告那小报犯下造袄书袄言罪,我希望开封府能够开堂审理此桉。” 王安石道:“目前可还未查到这小报是出自何人之手,你去状告谁?” 张斐道:“那些发小报的人也犯罪啊!” 王安石听罢,忙道:“这可不行,那些人多半是无辜,他们只是为图小利,罪不至此,你告他们的话,那未免太过分了。” 张斐道:“但现在查不到真凶是谁,我要不告他们,我就上不了公堂,我就无法为我岳父大人证明清白。我要打得是这小报诬蔑我岳父大人,而不是真要告那些发小报之人。” 王安石皱眉道:“可是你岳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那小报明显就是断章取义,添油加醋,我得说清楚这一点,以免他人误会我岳父大人。” 王安石又想了想,“好吧,我去帮你说说,但不一定能成。” 张斐抱拳道:“多谢王大学士。” 可哪里等得到王安石去说,那边开封府已经将此事上报。 这一报上去,事情立刻变得更加复杂。 又是这一招,又是这一招。 我们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没安好心。 这事一旦闹上公堂,鬼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此事几乎牵扯到文武百官利息,是决不能拿到公堂上去论的。 真是太危险了。 他们这回是直接跑去政事堂闹了。 韩琦、富弼、文彦博等人也压不住,他们心里也理解满朝文武的担心,于是他们就将许遵给找来,问个明白。 许遵是一脸委屈道:“此事是小婿过于冲动,我也不赞成拿这事去打官司。”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那小报所言内容,的确有搬弄是非,危言耸听之嫌,说是造袄书袄言罪,亦不为过。这一点,司马大学士、刘郎中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司马光直点头:“这事的确是一个误会。” 说着,他都急了,“我也不傻,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王安石立刻道:“这一点,我非常相信君实,他一心为地主着想,又怎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司马光怒瞪王安石一眼,指着王安石,咬牙切齿道:“王介甫,你现在尽管火上浇油,等这事过了,我一定要找你算账。” 王安石道:“不如咱们公堂上一论?” 好家伙! 又是你! 这绝逼是一个阴谋啊! “造袄书袄言罪?”谷济冷笑一声:“许仲途的确说过类似的话,这怎能算是造袄书袄言罪,难道说实话也有罪?” 许遵激动道:“你也说是类似的话,你们得结合当时的情况而言,此事可以不上公堂,但这小报实在是太可恶了,朝廷就应该令行禁止。” 刘述、齐恢等人是纷纷点头。 虽然他们跟许遵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但是在这事上面,他们必须支持许遵,否则的话,那人家就会怀疑是他们泄露出去的。 御史李展道:“若非这小报,我们可能都还蒙在鼓里,谁要说令行禁止,那就是在做贼心虚,毁尸灭迹。” “你!” “行了,行了。” 富弼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这事依我之见,就只是一个误会,诸位没有必要为此大伤和气,此事就到此为止。” 说着,他又看向许遵,“许寺事,你也看着一点你女婿,别动不动就跑去开封府告状,这只会越搅越浑。” 许遵点点头,“下官知道了。” 但这事富弼、韩琦说了都不算,还得皇帝出面。 他们不是害怕许遵,他们就是担心这是一出连续剧,许遵只是棋子,他们这么激动,防得就是皇帝,皇帝要不开口,这事就过不去。 目前谁也摸不准这皇帝是怎么想的。 皇宫。 “开封府?” 赵顼斜目一瞥,看向身旁的蓝元震。 蓝元震点头道:“是的,听说张三又跑去告状,这可将满朝文武都给吓坏了,生怕这又是一个阴谋,是在极力阻止。逼得富公、韩相公都出面,这才勉强压了下去,不过他们也让开封府不受理此桉。”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小报呢?” 蓝元震道:“王学士,许寺事他们都提议禁止小报,但是大多数大臣都支持小报。” 赵顼听罢,差点没有笑出来,张三没有骗朕,要玩这一招,朕的满朝文武还不是他的对手。 许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斐在堂中来回踱步,“那小报分明就是造谣污蔑,朝廷竟然不管不顾。” 许遵安慰道:“行了,你这么一搅合,他们更加认为这是老夫的阴谋,你赶紧去开封府撤销你的诉讼。” “是,小婿知道了。”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郁闷道:“我都劝过你,你就是不听。” 她之前就想到这一点,你这一告,就更加说不清了。 “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张斐也是一脸委屈,又道:“行啊!就他们有小报么,我也有印刷坊,咱们也发小报,为岳父大人澄清。” 第二百五十章 一报还一报 一报还一报? 这主意可真是不错。 许止倩不禁眼中一亮。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回想要再战开封府,几乎是不可能的。 关于特权这种事,真的是高压线,碰都不能碰,自古以来,也没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从未有之。 只能用小报来澄清。 许止倩立刻便与张斐行动起来。 由于许止倩只写过状纸,可没有写过登报文章,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是张斐来说,她来代笔。 让张斐写,张斐可能不行,要让他来说的话,那真是长篇大论! 而张斐非常情绪化的,大肆批判那些士大夫,大地主,都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你们却利用佃农来威胁朝廷,这种行为,就不配拥有这待遇。 「这么写可是万万不行。」 许止倩放下笔来。 张斐激动道:「为何不行?」 许止倩瞅着暴躁的张斐,「你先冷静一下。」 张斐面色凝重道:「我现在非常冷静,他们出此阴招对付岳父,如果我这回不还击的话,那今后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用岳父来威胁我。」 许止倩道:「你若冷静的话,那就不会这么想,你方才说得,全都是证明我爹他说得也没错,朝廷就应该收回那些特权。」 张斐问道:「这有问题吗?」 「这当然有问题。」 许止倩道:「如果是要争对错的话,这小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官家也不可能会答应这么做的,既然如此,去证明我爹是对的,他们是错的,这又有何意义?而且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认为这就是我爹的一个阴谋。」 张斐眨了眨眼,问道:「那依你而言,该如何说?」 许止倩思索半响,「我们还是应该从朝廷的担忧着手。」 张斐问道:「什么担忧?」 许止倩道:「就是司马叔父他们担忧那些大地主会借机辞退佃户,我们甚至可以将之前那场官司的缘由也写上去,将重点放在佃户身上,而不应该放在与大地主的争斗上面。」 真不愧是我老婆,如此状况下,还能保持这么清醒。张斐也是这么想的,还故作想了想,「如果这么写就有些难度,因为这得从侧面证明,此事的前因后果。你能不能做到?」 许止倩非常自信地点点头道:「我的文章虽然入不了王大学士他们的法眼,但是这我应该还是做得到。」 张斐点点头:「那行,咱们就分头行动,你先在这里写,我去印刷坊那边筹备。」 「嗯。」 许止倩道:「你快些去吧。」 出得许府,上得马车,张斐神色微微一变,自言自语道:「止倩,这你可不能怪我瞒着你,要是让你知道,我带着你爹玩这种骚操作,那你不得追我八条街啊!」 来到正版书铺。 其实根本没啥可准备的。 花了这么多钱,又花了大半年,是一页纸未印,全都是在筹备中。 活字、印版要啥有啥。 导致那侯东来听到终于有活干了,差点没有喜极而泣。 张斐这钱花得,他都有些心疼。 现在唯一要准备的,就是报纸版面的设计。 要知道如今的邸报,小报,都是一本簿子,虽然内容是报刊的内容,但是样式跟书籍类似。 张斐要首创纸张报。 而与此同时,朝中依旧是人心惶惶。 虽然司马光不断地解释,这真的 就是一个误会。 但是几日前,赵顼才立威的,你说这是个误会? 谁敢信啊! 天知道这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 沉府。 「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沉怀孝哈哈大笑道。 杜休问道:「沉兄此话怎讲?」 沉怀孝道:「原本官家让吕晦叔担任计相,是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不瞒你们,我都已经将行李给收拾好了,但如今他们这么一闹,其他大臣肯定会支持咱们的。」 曹邗也点头道:「我赞成沉兄的说法,咱们得将这事闹起来,官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咱们越是出力,他们就越会支持咱们。」 杜休、唐积也都反应过来,相觑一眼,是欣喜不已。 对于他们而言,这真是峰回路转。 之前那场官司,他们作弊,被人给抓住了,官家没有严查,就已经是很宽容,总得有人承担责任,他们三司判官,自然是逃不掉的。 因为三部勾院,一直被他们判官把持着。 但现在不一样,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一出连续剧,而且要一棍捅到底,他们肯定是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会拼了命的保他们。 审刑院。 「君实,你有没有查出这到底是谁干的?」 文彦博向司马光问道。 他当然相信司马光,这是一个误会,他现在好奇的是,这到底是谁将这么机密的会议给泄露出去的。 「没有!」 司马光摇摇头,「此事闹成这样,我甚至都不敢去瞎猜,而他们又不准开封府调查此事。」 从这一篇小报来看,那些士大夫都认为这是出自友军之手,若没有这小报,他们都还蒙在鼓里,可就事论事,泄露朝廷机密,这是属于违反制度的。 如果查出来是谁,那么这个人可能会受到惩罚。 他们都在拼命的保护这个人,拦着不让开封府调查此事。 知道真相的司马光,都觉得搞笑,这真的快被张斐给玩坏了。 文彦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司马光叹道:「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只能赶紧将那条律法修订好,然后颁布,也好让他们知晓,我们真没有此打算。」 文彦博稍稍点头,「但是这事还得官家亲自出面说清楚,否则的话,大家难免会疑神疑鬼。」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听了张斐的鬼话。 他是真没有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因为张斐也没有告诉他,会写一篇文章来诬蔑许遵。 这个操作,着实比较妖娆。 哪怕张斐弄得是中规中矩,也不会闹成这样。 他非得找张斐问清楚。 而那边许止倩很快就写了一大篇文章,由于从前面那场官司说起,内容非常丰富,张斐准备分三期发。 这一下活字印刷术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大家很快就进行排版。 有些字虽然没有凋刻好,但汉语博大精深,换几个字可以表达同样的意思,这又不是比文章优美,这种八卦,写成啥样都有人看。 等到许止倩离开之后,张斐便将侯东来叫来,「先印一千份,直接卖给那些茶肆酒楼,一张三十文钱。」 侯东来诧异道:「这么贵吗?」 之前就已经算过,一千份的成本,大概每张要五文钱,毕竟这个字数要多一点。 三千份的话,大 概就能够降到两文钱。 张斐道:「咱们这是卖给酒楼的,又不是买个个人,贵点也无妨,他们买得起。」 心里却在流泪,不容易呀,终于能tm的自由赚钱了。 再不赚钱的话,就得破产了。 侯东来又道:「但是咱们作坊,全都是工匠,没个卖报的人。」 张斐啧了一声,「这你不会找人去卖么,这事还用我来教你们怎么做吗?」 可说着,他又稍稍一愣,「没有必要,咱只要放出消息,那些酒楼茶肆自会找上门来。」 这个后续,人人期待。 只要官府不阻止,必然大火啊!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跑了进来,在张斐耳边道:「三哥,司马大学士来了。」 现在才来找我,这老头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张斐立刻让侯东来去作坊忙,然后亲自将司马光给请到屋里来。 这门一关上,老头顿时怒目相向,「你小子想干甚么?」 张斐是委屈万分道:「司马大学士,我这也是让你给逼得呀。」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简直胡说八道,我何时逼你去造谣污蔑你岳父。」 张斐道:「但是司马大学士非得让我岳父来说,那如果我不这么做,定有人怀疑我岳父的,我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这么干得,如此最保险。」 司马光听罢,这底气锐减,「是,如今确实没有人怀疑你岳父,但他们都给当真了,连我的话都不信,你说如何是好。」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搞,确实没有人怀疑是他们翁婿干得。 还在拼命的保护,这个罪魁祸首。 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还请放心,我有准备。」 说着,他便拿出许止倩写得文章,交给司马光,「我打算一报还一报,用小报去解释。」 司马光对此倒是不意外,他也没有想到,张斐目的是要弄报刊,毕竟这报刊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 接来仔细看了看,司马光是频频点头,可看完之后,他眉头一皱:「这是你写得吗?」 张斐道:「不是,我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是止倩写得。」 司马光捋须道:「许仲途的家教还是有所欠缺啊!」 「?」 张斐一脸懵逼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这文章的立意是很好,思路也清晰,就是这文笔要不老夫来帮你写一篇。」 他很喜欢这文章的立意和思路,是清楚的描述了朝廷的想法,以及前因后果,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只是针对贪得无厌的害群之马。 没有说针对那些士大夫阶级。 就是这文笔,着实是一言难尽,太直白了,儒家经典,基本上是很难找到一句。 司马光的文章,虽然是不及王安石、欧阳修等人,但他也是大文学家,这文章在他看来,就是幼儿级别的,怎么拿得出手。 同时,他又思如泉涌,手痒得很。 张斐忙道:「已经来不及了,我那边都已经排版好了,而且要是司马大学士来写得话,人家一看就看出来了。」 司马光略显失望地点点头,但旋即又道:「不,就我来写。」 「啊?」 张斐一脸不解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此事我也参与在内,我当然有责任来解释这一切,你让人帮我准备笔墨,我来写一篇。」 这倒是打了张斐一个措手不及,他赶紧将活字印刷术给司马光解释一遍,有些字没有啊! 司马光道:「无妨 ,没有的话,我可以改。」 张斐见他这老头是非得写这篇文章,那也只能由着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文豪时代 这真得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张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司马光竟然有了动笔的念头。 这没法拒绝,必须满足。 张斐赶紧叫人拿笔墨纸张来。 由于司马光是被许止倩的文章引起了兴趣,是思如泉涌,故此他也不需要去思考太多,很快就写出一篇文章来。 “哇司马大学士真是妙笔生花,这文章写得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拍桉叫绝。痛快!真是痛快!” 张斐拿着司马光刚刚写出来的文章,看得是泪眼汪汪,口沫横飞,激动不已。 司马光却是斜目看着他的真情演绎,是一语不发。 “呃司马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 张斐有些忐忑地问道。 司马光呵呵道:“你这马屁就别拍了,就你那两下子,懂得欣赏这文章吗?” 我这么夸你,你就这么贬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张斐讪讪一笑,做不得声。 说实在的,除了这字写得真是好,他确实也看不太懂这文章到底好在哪里。 就他的文学素养而言,只要用词得到,读起来通顺,那都非常不错。 司马光抚须言道:“就说这写文章吧,也确实是有天赋一说,那王介甫别的方面,我是不服他的,可唯独这文章唉我就是穷尽毕生之力,只怕也是写不过他的。” 说着,他又偏头看着张斐,话锋一转:“但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不能因为写不好,就不去写,老是让倩儿为你代笔,那你永远都难以进步。” 他的文学造诣其实已经是非常了不起,是当代大文豪,历史上也是少有人比得上,毕竟他可是写出资治通鉴的男人,只不过他偏偏遇上王安石、欧阳修,这后面还有苏轼、苏辙两兄弟,就将他的锋芒给掩盖了过去。 在这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司马光都只能坚持这勤能补拙的理念。 他也确实是做到了勤能补拙,但他也绝对是一个天才。 这真是的太可怕了。 人生最最最伤志气的事,莫过于发现天才比你更努力。 张斐是彻底放弃在这方面努力,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练到字体工整,语句通顺,人人都看得明白。 多一步,他都不会走。 真的没有意义。 他最多做一个文章的搬运工。 仅此而已。 “是。” 张斐嘴上还是应道:“司马大学士的教训,张三必将谨记于心。” 司马光瞧他神色一点也不真诚,知道他也是在敷衍自己,也就不再啰嗦,到底人各有志,突然面色严肃道:“我方才夸王介甫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王介甫,否则的话,我饶不了你。” “啊哦知道,知道,我决计不会说的。” 张斐连连点头,心想,这一对冤家。 但是司马光现在还不能走,因为张斐还得拿着他的文章,去作坊那边,对比一下,看看文章中,有哪些文字是没有活字的,如果没有,就必须进行修改。 毕竟司马光的文章,这里是没有人改得了,只能他自己改。 好在司马光对此也有留意,尽量用一些比较常用的字,最终只有十二个字,是没有活字的,比许止倩的文章还少。 修改之后,司马光便告辞了。 “三郎,这咋办?” 侯东来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什么咋办?” 侯东来道:“咱们是印司马大学士的文章,还是印许娘子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都印。止倩的话,还是如之前商定的一样,但是司马大学士的文章,价钱多算十文钱,数量也多印刷五百份,版的也留着,如果受欢迎的话,就继续加印。” 侯东来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吩咐完后,张斐也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他便此事告知许遵父女。 许遵也是文人,能够理解司马光,若非他就是当事人,他也会自己来写,写文章可文人最大的爱好,抚须笑道:“倩儿,你这是抛砖引玉啊!” 许止倩却是埋怨道:“张三,既然司马大学士都写了,你就别印我的文章,这会让人笑话我的。” 她也有自知之明,将她的文章与司马光的放在一起,她的就是狗屎,差距太大了。 “不一样的。”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写的,我也不敢干预,要真比起来,你的文章更合我意,我这才决定都印。” 司马光的文章,藏了太多私货,里面都还宣传他的节流、藏富于民的理念,许止倩的文章,是他们商量过的,二者其实并不一样。 许止倩忐忑道:“你你没有骗我吧?要是我被人笑话,我可会找你算账的。” 张斐道:“你放心,我会将你们的文章分开投放,路边小茶肆,就投放你的文章,而如白矾楼就投放司马大学士的文章。” 许止倩点点头:“这这还差不多。” 她可不想出这名。 她想着都觉得无比尴尬。 如果司马光他们不屑于写,那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司马光写了,那她觉得就很丢人现眼。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正版书铺那边的工匠们,在这大半年内,一直在搞研发,在准备,虽然工钱是没少他们的,但到底没有赚钱,大家心里都没底,天天研发研发,到底能不能赚钱呢? 如今可算是来了业务,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是玩了命的干。 很快,有史以来,第一份纸张报就出炉了。 与此同时,张斐也放出消息,准备将报纸投放到各个酒楼、茶楼售卖。 各大酒楼的掌柜立刻是闻风而至。 大家都不傻。 前面那个小报已经发酵多日,突然来个回应,这真是太吸引人眼球了。 噱头十足。 如果别的酒楼都有,而你的酒楼没有,那损失的可能就不是纸面上的数字了,可能连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干了多年印刷的侯东来,是终于体验了一番人上人的感觉。 很是霸道的告诉那些掌柜,将钱留下,三日之后的四更天派人来这里取货。 就这么简单。 验货? 呵呵! 你们爱买不买。 那些掌柜是老老实实的将钱留下,是一句都没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买得是司马光的文章。 “掌柜的,咋样?” 洪中悄悄问道。 侯东来道:“全都卖了。” “啥?全都卖了?”洪中震惊道:“这么贵,也有人买吗?” 这个定价,可是将他们工匠吓坏了,这都已经达到十倍的利润。 侯东来道:“兴许咱们还卖便宜了,来得掌柜,可就没有一个人说贵的。” 洪中听得是直挠头,他这等升斗小民,哪里懂这些,只觉真不可思议。 这比印刷书籍可要赚钱多了。 这回真是发达了。 三日后,白矾楼。 大清早,樊颙父子就带着二十余个女婢,盛装站在门前迎客,因为前两日,白矾楼的雅座、包间都被定完了。 而且来头全都不小,韩琦、曾公亮、曹评、谷济等等。 是清一色的朝廷大臣,皇亲国戚。 最次都是三司判官。 因为这事,也涉及到满朝文武,故此当大家听说对方要还击,肯定是要来一探究竟的。 甚至有不少士大夫,自己派人去订,结果得到的回复,就是已经卖完,只能去酒楼看。 韩琦刚刚坐下,放着窗外的美景不顾,放着白矾楼的美食不顾,直接就向樊颙道:“不是说有小报看吗?小报呢?” 他这把年纪,哪有心情大清早地赶来吃早餐,就是来看报的。 “韩相公请稍等。” 樊颙赶紧命女婢取一份小报来。 韩琦拿着那份小报,“这这是小报?” 樊颙赶忙回答道:“是的,打开就可以看了。” 韩琦点点头,将报纸一打开,这绝对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啊! 樊颙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韩相公想吃点什么?” 我这是酒楼,不是图书馆,不能光看报啊! “啊?” 韩琦瞧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眼身旁的老仆。 老仆赶紧将樊颙拉开,点了几道韩琦爱吃的早点。 韩琦很快就入迷了,可看着看着,他突然眉头一皱,“这文风倒是挺熟悉的,好像以前见过。” 目光挪向最后,惊讶道:“司马君实?原来这是司马君实写的,难怪看着挺熟悉的,怎么!” 他又赶紧将樊颙了叫了过来。 “员外,这文章怎么是司马君实写的?” “回韩相公的话,小民也不清楚。”樊颙解释道:“我们也是今儿一早才知道,此次正版书铺那边印了两份,一篇是许娘子写的,一篇是司马大学士写的。” “许娘子?” “就是许寺事的女儿,许止倩。” “哦。” 韩琦点点头,“劳烦员外也给老夫拿一份过来。” 樊颙道:“是。” 原本许止倩的那篇文章,不会投放到白矾楼,是樊正凭借着关系要了几份过来。 因为此事的主角可是许遵,许止倩代表的肯定是许遵,这才是真正的回应。 韩琦也是大文豪,平时他肯定看不上许止倩的文章,但今儿他也想要看一看。 樊颙走后,韩琦又仔细看了起来,是频频点头道:“不愧是司马君实,这文笔就是老道,不错,不错,写的真是不错。” 司马光的文章,风格就是朴实无华,但是却暗藏着非常高明的技巧,比那些老营销号,都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虽然干得是同样的事。 他巧妙将重点放在考虑到地主的想法上面,也就是说他们都觉得这一刀斩,对地主很不公平,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会议。 很委婉地告诉大家,我们不是要针对地主,而是在为地主着想。 如果说不考虑地主,那都不用商量。 至于许遵的说法,那只是在讨论时,随口一提,他甚至将当时的原话,都给写了进去,表示他们也都不赞成这么做,包括许遵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就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节流,藏富于民,共治天下,将这三个理念与佃户一事给联系上,比如说节流和藏富于民,他也提出朝廷苛捐杂税多了一点,也不全是地主的错。 至于共治天下,他就直接来了一招捧杀。 表示士大夫都是将天下视为己任,地方有难,许多士大夫都是挺身而出,怎么可能会危及地方安定,并且还举例说明,司马光天天看书,举例说明,是他最为擅长的。 这法对士大夫就没影响,他们只是担心有小人从中挑拨生事。 反正就是私货满满。 而他的理念,与范仲淹他们是一脉相承,而韩琦就是庆历君子之一,他当然也是赞成的。 看得很入迷,可看着看着,忽觉外面是人声鼎沸。 韩琦不免起身来到包间外,放眼望去,只见楼内已经是人满为患,不是朝廷官员,就是退休在家的士大夫们。 大家拿着小报,是口若悬河,争论不休。 这使得韩琦的思绪仿佛回到年轻时,与富弼等一众好友对时政高谈阔论,那时候是多么的美好。 这白矾楼的消费可是不便宜,朝中也没几个比他有钱,他肯定是坐最好的包间,享受最好的服务,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很孤独,这小报就不能一个看。 突然一眼瞅到坐在雅座上的曾公亮等人,他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 王安石当然也是知道此事的,但他可不会来白矾楼这种奢侈的地方,他对吃穿是一丝兴趣都没有,而且,说实在的,他也消费不起,毕竟他现在还背着房贷在身,他就去到离皇城比较近的那家小酒馆,准备看一眼,然后就顺道上班去,哪知却看到了司马光的文章。 这大清早的影响心情啊! “不愧是司马大学士,这文章写得真是好啊!” “真不知道为何官家要信王介甫,明明司马大学士的理念就更有道理。” 王安石独自拿着报纸,坐在角落里面,用报纸遮住脸,看着司马光的文章,听着隔壁桌对司马光的吹捧,可真是倒足胃口,气得早餐都吃不下去。 这文章也算写的好? 真是不知所谓。 我呸!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报红 躲在报纸后面的王安石,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吹捧司马光,又赖着不走,弄得他也不便起身,耳朵都捂不住。 这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 正当王安石准备将报纸一扔,与他们辩一辩时,忽听一人道:“我倒是觉得许娘子的文章写得更好。”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偷偷偏过头去,露出那沾着眼屎的双目,只见一个年轻官员立身昂首,帅得是一塌湖涂。 “苏子瞻,你是还没睡醒么?” “苏子瞻,你文采也算是不错,连这文章好坏都分辨不出吗?许家小娘子的文章,句式冗长,用词单调,真是不堪入目。” “许家小娘子的文章怎能与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相提并论。你真是胡说八道。” 说话者,正是大宋第一杠精苏轼,他环目四顾,“在我看来,这文章的好坏,首先应该要看立意,而非是句式优美,若立意不好,句式写得再优美,也是吾之毒药。” “怎么?你认为司马大学士的立意不好吗?” “其实二者立意差不太多,但显然境界不一样,司马大学士又何止胜一筹。” 面对质疑,苏轼哼了一声:“司马大学士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其文章多半是希望能够息事宁人,以及吹嘘自己的理念,而非是在就事论事,可谓是挂羊头卖狗肉,观者所获,寥寥无几。” 王安石虽然平时瞅这厮也不顺眼,但此时还是默默给苏轼点了个赞。 坐在一旁的苏辙一手托着脸,双目呆滞,是生无可恋。他知道苏轼根本就不是推崇许止倩的观点,他就是喜欢抬杠,唱反调,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他也懒得劝阻,不如留点精力擦屁股。 苏轼是滔滔不绝道:“反观许娘子的文章,是句句切中要害,朝廷根据地籍册收税,但拥有地契的主户却将税赋转移给佃农,这显然就是不合理的,也会引发许多的误会,应该完善。 而许寺事所言亦不过是就事论事,朝廷完善律法,何错之有,再说主户可以将赋税算入佃租中,朝廷也没说不行,若还有人借此闹事,朝廷理应给予重罚。”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人道:“真是一派胡言!” 苏轼回头看去,惊呼道:“王大学士?” 其余人勐然发现,原来王安石坐在这里,心里顿时忐忑不安。 王安石倏然起身,“你们之所以觉得司马君实的文章写得好,那正是因为有许止倩的文章衬托,你为何不想想张三要将这两份小报一块发,如此简单卑劣的手段,你们怎么都看不出来,还在这里愚昧地吹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酒馆内是一片死寂。 苏轼紧锁眉头,过得半响,他由衷的赞道:“好辩。” “什么好辩,我看他王介甫分明就是嫉妒。” 然而,如苏轼一样的杠精是大有人在。 这两份小报刚刚出现时,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纷纷是吹捧司马光的文章,谁看许止倩的文章,谁就没文化,但很快,就引来异议。 这文人不杠,那还能叫文人吗? 大街小巷都是在争论,许止倩的名声开始蹭蹭的往上涨。 一辆马车悄悄穿过闹市。 “都怪你。” 许止倩脸红得如那正冉冉升起的朝阳,冲着张斐抱怨道:“让你别印,你偏要印,这下好了,我现在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张斐被怼得是一脸懵逼,又瞅着许止倩那血红的脸颊,纳闷道:“止倩,人家拿你的文章跟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相比,这是好事啊!” 许止倩道:“好什么好,我的文章怎么可能能跟司马大学士的相提并论,这只会让我更加难堪,我我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急得是狠狠跺脚,眼角都泛着泪光。 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对于文章这种事也是很在乎的,她自己什么水平,她心里有数,听到外面那些吹捧她的言论,真是躁得慌。 张斐就很不理解,这流量真是杠杠滴,大网红,不,大报红,有啥不好的。 来到事务所,范理一脸崇拜地迎上前来,“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许娘子的文采比之司马大学士,亦是不遑多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才巾帼不让须眉。” 许止倩直接怒斥一句,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范理被训得是一脸懵逼。 张斐拍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我与你英雄所见略同。” 就他们的文化素养,哪里分辨得出,孰好孰坏。 张斐以前看王羲之的兰亭序,很多字都不认识,这怎么去欣赏,只能是不懂装懂,在那拍桉叫绝,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拆穿谁。 这是一个喧闹的早晨,睡眼惺忪的早餐,愣是让一张小报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如梦初醒般的公子党,立刻杀向各大酒楼。 “小报呢?你们白矾楼没有小报吗?” “有得!有得!” 樊正连忙言道:“高公子请稍等。” 说着,他转身就向身旁的酒保吩咐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去拿份小报来。” “大公子,小的就是想跟你说这事的。” “什么事?” “咱们少了二十余份小报。” “怎么会少的?” “兴许是被顾客给顺走了。” “?” 樊正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白矾楼的客人,竟然也会干这种事。 不可思议! 这一旦争论起来,那大家都得找帮手,这小报得拿走,否则的话,怎么去找人研究如何辩论。 不少小报就被顺入了皇城,这又引起一波热议。 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例外,一众官员也都在争论,直到王安石出现时,大家才安静了下来。 “哼!” 王安石气鼓鼓地直接去到自己的休息室。 吕惠卿也急忙跟了过去。 “恩师!” 吕惠卿话刚出口,王安石就激动道:“那司马君实真是好生卑鄙,竟然用女人的文章来衬托自己的文章。” 吕惠卿听得是一脸错愕,“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平时也没见谁吹嘘他司马君实的文章。” 吕惠卿忙道:“恩师说得是,司马大学士的文章,可不能与恩师的相比。” 王安石瞪他一眼:“谁与他比了,只是他写得确实不好,遮遮掩掩,藏东藏西,有话又不敢明说,写得比佛经还隐晦,此非大丈夫的文章。” 司马光的文章,他也看过不少,虽然有那么一丝丝鄙视,但他之所以这么生气,主要是因为司马光在里面夹带各种私货,大肆吹嘘藏富于民,节流等政治理念,真是太不君子了。 这不是消费人家许仲途么。 “是是是。” 吕惠卿是连连点头。 王安石突然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吕惠卿道:“方才官家派人传信来,让恩师待会去垂拱殿议事。” 司马光本人倒是没有在乎此事,他都不知道今日发,可很快,他就不得不知道了。 此时,司马光正被文彦博、赵抃、吕公着等人的簇拥着,往垂拱殿行去。 “别说了,别说了,就当在下求求各位了。” 司马光朝着文彦博等人是连连拱手,都恨不得给他们跪下,欲哭无泪地求饶道:“我那真不过是随手一写,也只是针对此事,绝无卖弄之意,还望各位高抬贵手,莫要再提了。” 他是真不喜欢出这风头,皇帝开宴会,他都不爱参加,能推则推,浑身起鸡皮疙瘩。 其实他们都知道司马光的个性,难得出个风头,肯定是要消遣他一番。 得亏苏轼没资格参与这个会议,否则的话,那肯定热闹极了。 文彦博兀自不肯罢休,一脸严肃道:“君实啊!这好与不好,你说了可不算,世人自有公断。” 吕公着抚须笑道:“文公言之有理,如今大街小巷,可都在谈论你的文章,范公、欧阳永叔的文章,也未达到如此关注。” 司马光真的快要哭了,“文公,晦叔,你们就放过我,都说了一早上了,你们就不累么。” 他当时真的就是手痒,写了一篇,都没有怎么去修改,他就没有想到引发这么大热议,真是悔不当初。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声,司马光偏头一看,只见王安石走了过来。 “君实啊!我这可要说你几句。” 王安石板着脸道。 司马光忐忑不安地问道:“说什么?” 今儿他非常害怕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这平时也藏得太深,不显山,不露水,可随手一写,那便是千古佳作,我方才拜读了你的那篇文章,真是极为震撼,受益匪浅。” 只能说,在打击司马光这一块,他是专业的。 反之,亦然。 司马光真是脸都红了,别人也就罢了,你王安石说这话,特么鬼信呀,就直接对脸喷,“我呸!你王介甫少在这里含沙射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安石挥起大袖抹去脸上的唾骂,委屈道:“君实,你这真是误会我了,我对天发誓,你的那篇文章比倩儿那篇可真是好太多了,令人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最后两个“佩服”,他直接用爆破音,给喷了回去。 司马光一抹脸,整个人就要抓狂了。 刚刚走马上任的吕公着赶紧站出来,拦在中间,“时辰快到了,我们快些走吧。” 他们刚刚到垂拱殿不久,赵顼就来了,都不等大臣行礼,便笑着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朕方才拜读过你的那篇文章,写得非常好,令朕也受益匪浅啊!” 司马光还未反应过来,王安石先傻了。 司马光也是一脸错愕道:“陛下也看了那小报?” 这早上才出来的,你这就收到了。 太夸张了吧。 邸报也没有这么快啊! 赵顼点点头:“今儿一早蓝贵人出宫采办货物,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小报,就拿了一份给朕看,写得真是非常好,故此朕才临时决定召开这会议。” 什么? 原来这场会议的主题是小报啊! 王安石人都是懵的,这小报的威力这么大吗? 司马光真是受宠若惊,红着脸道:“陛下过奖了,那不过是臣的涂鸦之作,让陛下,以及诸位见笑了。” 赵顼笑道:“司马学士过谦了,卿之所言,亦是朕之所想,朕委任卿修改此法,并非是要针对何人,而是希望能够避免重蹈覆辙,又引发民怨。 至于许寺事所言,朕也有所听闻,在朕看来,是无伤大雅,毕竟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虽只是一条律例,但也要考虑周详。而在讨论之时,未曾考虑太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朝廷当然不会那么做,地方治安,当属官府的职责,若生动乱,自然是官府管理不力,又怎能推卸给他人。” 曾公亮、文彦博、赵抃他们听罢,是长出一口气。 赵顼一表态,这事自然就平息了。 而王安石也松了一口气,赵顼这最后一句话很贼,暗藏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借机闹事,你官府要管不了,我就拿你问责。 换而言之,就是说官府要管住这些大地主们,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你要不惩治他们,朝廷就惩治你们。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回归主旋律 尘埃落地。 赵顼金口一张,佃户修法一事基本上就算是尘埃落地。 之前大家所担心的,还就是赵顼的态度。 如果只是许遵口嗨,那大多数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在这个时机,这话就非常敏感。 到底是不是赵顼让许遵这么说的? 这才是关键。 大家那么闹,那么叫唤,其实也就是希望引赵顼出来表个态。 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千呼万唤没有将赵顼会唤出来,一张小报,将赵顼给勾引出来。 而赵顼的态度,也很明确,朝廷是不会这么干的。 大家就都放心了。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里面其实藏着两个三角关系。 张斐、许遵、司马光一个三角。 张斐、许遵、赵顼又是一个三角。 司马光图的是,这条律例颁布,不会引起太多阻碍。 而赵顼图的就是这一张小报,也就是未来的舆论权。 因为赵顼也从那场官司发现,这舆论权是多么的重要。 佃户一事,所引发的民怨,其实就是舆论主导。 不错,朝廷是不干净,但地主也绝非是白莲花,但当时朝廷是处于极其不利的情况,地主明明不仁,却能占得舆论优势。 在京城,是可以通过一场官司给扭转过来。 但在地方上呢? 大臣的嘴就是皇帝的嘴,大臣的眼睛就是皇帝的眼睛。 这令赵顼感觉有种被束缚感觉。 而宋朝又没有培养东厂、西厂的土壤,因为唐末宦官之乱,使得宋朝皇帝对宦官就非常防备,以及宋朝祖宗之法,也注定宦官是很难专权的,哪怕是大太监童贯,其实也就那样,当时真正权倾朝野,玩弄权术的是宰相蔡京,这老头才是六贼之首,也从未说哪个宦官可以凌驾于宰相之上。 这导致赵顼认为自己得在民间有专门的喉舌,为自己发声,不能完全依靠大臣,当然,也没有想过去依靠宦官。 张斐提供的小报战略,是很好满足了赵顼的野心。 然而,就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套流程下来,为得竟是小报的诞生。 在会议结束之后,他们是倍感惊喜,他们认为是小报引发轰动,才引来皇帝的关注,才有这场会议。 这小报只是神来之笔。 关键还是司马光运筹帷幄,出奇制胜。 大臣们对着司马光又是一顿彩虹屁。 文章写得太好了。 这一篇文章,就解决大家所忧,能不好吗? 司马光这保守派的掌门人,反而因此变得更加牢固。 司马光也没有察觉到赵顼与张斐之间的默契,因为他现在也有些心虚,这里面是有猫腻的。 他很想翻过这一页,于是他回到审刑院立刻召开会议,继续商议修改佃户律例一事,并且希望速战速决。 他认为这么一闹,时机已经成熟。 此事闹得这么凶,如果今后那些大地主还以辞退佃农来威胁朝廷,那真的打他们士大夫的脸,同时证明许遵说得才是对的。 这都不用司马光出马,那些士大夫就会给制止住。 朝廷都已经预判到你们的动作,你们还这么干,那不是傻么。 虽然司马光想要低调,但这已经引起革新派的重视和警惕。 “恩师,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吕惠卿得知皇帝的态度后,是倍感忧心,“司马学士的文章中,是处处透着私心,而如今他那篇文章,又备受推崇,可迷惑民心,必须得制止,否则的话,对咱们新法不利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你有何对策?” 吕惠卿道:“恩师何不也写一篇文章,倡导新法理念,然后让张三帮恩师印刷。”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摇摇头:“可是不行。” 吕惠卿一愣,“为何?” 王安石道:“张三再怎么说,到底是一个商人,变法乃国之大事,又怎能控制在商人手中,文章是要写,但不能发在小报上面,而应该发在朝廷的邸报上面。”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听闻张三的小报,一份就卖几十文钱,邸报若也能这么受欢迎,还能为国家增加收入,一举两得。” 他这人也真是绝了,这自家的财务情况,他是理都不理,但为国家考虑的时候,那真是考虑的非常细致,这卖报赚钱这种事都想到了。 当然,这也透着他的执政理念,国家应该掌控一切,包括舆论。 吕惠卿皱眉道:“可是邸报是要通过层层检查,恐怕是来不及了。” 王安石道:“我会奏请官家,让我的文章迅速通过的。” 对于王安石他们而言,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政治影响,但是对于商人,首先考虑的就是利益。 这小报恁地受欢迎,就不能没有,故此当天下午,各大酒楼的人就跑来找张斐,要求再多卖几份给他们,店里的都已经给顺走了,其次就打听明儿还有没有新得。 事务所。 “芷倩,伱让开,我这要去见客。” “不让。” 许芷倩堵在门前:“除非你答应我,剩下两期不能再发了。” 张斐道:“那怎么能行,印了不发,那不是浪费钱么。” 许芷倩道:“这文章是我写得,我有权不发,你这是属于盗版行为,身为珥笔你不能知法犯法。” 嘿!夫妻之间,谁跟你讲法。张斐走上前,直接将许芷倩抱起,扛在肩上,这女人虽然高挑,但轻的跟只猫似得。 “呀!你干甚么,快些将我放下来。” “放你下来?这真是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 “啪!” 张斐一巴掌打在许芷倩那翘tun上面,眼中一道亮光闪过,哎呦,这手感不错哦,真是弹性十足。 许芷倩都懵了,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过,顿时就是炸毛了,“张三,你这登徒子,我饶不了你。” 放狠话时,双手双脚,不断扑腾。 张斐抬脚一勾房门,将门给关上。 “你干什唔唔唔。” 一炷香后。 许芷倩坐在张斐的大腿上,双手抵住其胸膛,两颊绯红,娇喘吁吁,“行了,咱们讲道理成么?” 张斐哼道:“谁跟你讲道理,不讲。” “你。” 许芷倩道:“但是你这么做,真的会令我很难堪的,这名不符实,就我那两下子,凭什么上报,让那些文坛大家去评论,这只会让人笑话的。” 张斐解释道:“芷倩,你别忘记,我当初为何要弄这小报,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不能白白错过。 而且,你也不要太高看自己,我也从未想过将你的文章,推给富公、韩相公他们看,也影响不了什么,就是给大家添加一点娱乐。” 许芷倩道:“但是外面都在议论我的文章和司马学士的文章。” 张斐苦口婆心地忽悠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两份报一块发,当然会引起议论,明儿就只发你的,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许芷倩兀自摇头道:“不行,想想都躁得慌。” 她事先只是想帮许遵,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真是太夸张了。 张斐想了想,道:“这样,就说这是我的意思,你只不过是代笔,反正大家都知道,咱们一直都是夫唱妇随,我的状纸都是你在代笔。” “谁跟你夫唱妇随。”许芷倩啐了一声,“你就不怕丢人么?” 张斐道:“我可是写出‘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男人。” “抄得!” “你。” 张斐轻轻拍了拍她的翘tun,“行行行,抄得抄得,这你总能放我走了吧。” 许芷倩瞪他一眼,“好像是你不放我走。” “啊?” 张斐愣了下,松开搂抱着她的双手,“抱歉,抱歉,情不自禁。” 许芷倩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下,又叮嘱道:“你可得说清楚,我只是代笔。” “一定说清楚。” “还有。” “还有什么?” “今后可不能准再打!” 说到后面,许芷倩是脸红入血。 张斐瞧她娇艳欲滴,还真不想出门工作了,将突然将她拉过来,在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上,狠狠亲吻了一下,“不打,只摸。” 说着,他那只大手,又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便跑出门去。 “呀!你这登徒子,作死啊!” 来到大堂,张斐亲自与樊正等各大酒楼的掌柜洽谈,一一满足他们的需求,加印一些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给他们补充,同时在未来两天,会提供第二期,第三期的内容给他们。 价钱还是不变。 樊正等人,对此也是相当满意。 要说订一个月,他们也不太愿意,这小报卖得好,只是刚好处在这风口浪尖上,热度一过,还能不能吸引客户,这谁知道啊! 噌了这一波热度,就差不多了。 他们也只是看个表面,而不知司马光的文章大卖,对于革新派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事肯定不算完。 身为革新派的掌门人王安石,同时又是才华横溢,历史上能够跟他的文章相提并论的,也真是凤毛麟角。 司马光从这一点上,发起进攻,王安石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优势在我啊。 当天下午,他就写好了一篇文章,表面上是论当今时政,但其实就是对差役法和均输法的宣传。 晚上,赵顼找他议事,他就拿给赵顼看。 赵顼看得真是爱不释手,句句切中要害,分析的非常透彻,而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一篇看下来,是何等的畅快,真是由衷赞许道:“先生之才,恐唯有管仲与韩愈合力,才能比之。” 管仲是治国天才,但文采不如你,韩愈的文章写得好,但在治国方面不如你,二者合一,方能与之抗衡。 这真是极高的评价。 王安石胜负心也是极强的,厚着脸皮问道:“比之司马君实的文章,又如何?” 在大殿上,你那么夸司马光,那是吧,总会吃味,咱们才是知己。 赵顼一愣,道:“司马学士虽也是才华横溢,但比起先生来,还是稍逊一筹。” 合理! 王安石这才满意,于是道:“不瞒陛下,其实臣也非要与司马君实一较高下,臣写这篇文章,主要是想为臣的新法做宣传。” 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他也看出司马光的文章藏有许多私货,于是道:“先生是想将这篇文章,印到小报上面?” 王安石道:“臣是想发在邸报上面。” 赵顼一愣,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陛下已经决定变法,新法自然是代表朝廷,发在邸报上更为合适。” 司马光的那篇文章,代表的只是他个人,我这是代表朝廷,不一样的。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先生之言。” 王安石面色一喜,“多谢陛下。” 赵顼突然问道:“对了,今日朕找先生来,是想与先生商议权知开封府的人选。” 王安石听罢,心里又是长松一口气,税务司就没有他沟通,这令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如今皇帝主动找他商量权知开封府的人选,这无疑证明,赵顼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不过之前,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事,他当时认为,赵顼是另有打算,他思考半响,“臣以为曾子固可以胜任此职。” 这时期还真就没有庸才,曾子固就是同为唐宋八大家的曾巩,曾与王安石以文相交,二人友情是非常不错。 历史上,吕公著后来就倒向司马光,但曾巩是相当支持王安石的,关键这曾巩不但才华横溢,而且能力也非常出众。 赵顼眼中一亮,是频频点头道:“曾先生虽然资历可能稍稍欠缺,但其曾多次担任司法参军,以明习律令,量刑适当而闻名,目前来说,的确是一个上佳人选。” 曾巩现在还在越州担任通判,还没有当过地方知府,按理来说,是没法直接升权知开封府,但是如今司法得到伸张,变得越发关键。 权知开封府一定非常精通律法。 而曾巩在律法方面的造诣,是远近闻名,基于这一点,赵顼觉得这个人选不错。 当然,他主要是借此安抚王安石,以此来证明,我还是支持你的。 他也怕税务司一事,会引起王安石误会。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绝代双骄 正版书铺。 此时已是二更天,但是正版书铺里面依旧是灯火通明。 侯东来入得屋来,抹了一把大汗,向坐在里面的张斐道:“三郎放心,就司马学士的文章,再加印个百来份,也不成问题。”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他们的钱送来了没?” 侯东来道:“全都送来了,白矾楼和潘楼还多送了一百贯过来。” 张斐稍稍一愣,“为何多送?” 侯东来道:“他们就怕不够用,再临时送钱过来,就很麻烦,索性就先放一百贯在咱们这里,到时若需要,就直接派人过来拿小报。” 如今几百贯,那得拿牛车来运,白矾楼、潘楼可不在乎这点钱,人家要的是效率。 再也不能允许他们店里出现“没报上别家”的情况。 “不愧是白矾楼,真是财大气粗啊!”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看着精神奕奕的侯东来,“老侯!昨儿你应该是一宿未眠吧?” “好像好像是的,就上午眯了一会儿。” 说着,侯东来又问道:“三郎问这作甚?” 张斐讪讪道:“我只是看你好像一点也不困。” 侯东来呵呵道:“我我这一辈子就没做过这么挣钱的买卖,可兴奋着了,今儿估计也睡不着。” 说到后面,眼睛都笑没了。 何止是他,白班、洪中等工匠皆是如此,越干越来劲。 这买卖做到人家上门抢着送钱,这多有趣啊! 以前市面上也偶有小报,但跟他们这小报,是完全不能比啊!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小报,都是手抄本,数量极其有限,而他们则是活字印刷术,量越大,他们就赚得越多。 恰好,需求量还真的不少,这么卖下去,那可真是发了呀! 还睡什么觉。 张斐道:“这两天你还是得注意休息,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侯东来忙问道:“啥任务?” 张斐道:“我打算将这正版书铺一分为二,拆成活字坊和印刷坊,一个坊就专门生产活字,而另一个坊则是专门负责印刷。” 侯东来觉得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一来,咱们这里的屋子有限,且周边房价又非常昂贵,活字没有必要在这里制作。” 侯东来点点头:“那倒是得,别说贵,根本也租不到。” 张斐又继续道:“再来就是,活字也是能够赚钱的,我们可以将活字卖给别得作坊。” 侯东来听罢,哎幼一声:“三郎,这可万万不行。” 张斐笑道:“你是担心人家抢咱们的买卖?” “可不是么。”侯东来道。 张斐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东京就剩下咱们这一家印刷作坊,那咱们也就完了。” 侯东来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但目前来说,咱们还是不会将活字卖出去,毕竟咱们也没赚什么钱。” 侯东来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道:“我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去寻找作坊。” 侯东来道:“我知道了,明儿我就房牙那边问问。” 张斐道:“那今天就早点休息。” “哎!” 等到张斐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三更天。 但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为他开门的始终是高文茵。 “记得我说过很多回,要是我回来晚了,夫人就不用等我了。” 张斐带着一丝歉意道。 高文茵一如既往地只是腼腆一笑,又道:“水一直热着的,饭菜也热着的,三郎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点东西。” 歉意归歉意,但是高文茵的体贴,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张斐想了想,“我先去洗个澡吧。” 高文茵道:“我这就去准备。” “哦。”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老七回来了吗?” 高文茵道:“傍晚就回来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疲惫的李四道:“李四,你去叫老七去客厅等我,然后就去找小桃吧。” “哎!” 应了一声,李四突然问道:“三哥,俺找小桃作甚?” 高文茵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当然找她做点东西给你吃,不然干嘛。” 高文茵忙道:“都有准备。” 她眼中可没有主仆之分,故此她一般都是将张斐、李四、龙五他们的饭菜都备着。 泡了个澡,洗去一身汗,精神都好了不少。 来到客厅,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冯南希也站在厅中。 “老七!坐!” 张斐往对面一指,然后自顾坐了下来。 冯南希也没有跟张斐客气,坐在了对面。 “这事你做得不错。” 张斐赞许地点点头。 冯南希忙道:“都是李豹他们!”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客套话,我也不是在说客套话。”张斐打断了他的话,又问道:“你现在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 冯南希迟疑了下,“具体我不敢瞎猜,但肯定来头不小。” “官家!” 张斐直截了当道。 冯南希顿时傻眼了。 张斐道:“再具体一点说,就是朝廷刚刚成立的税务司。我觉得你谨小慎微的办事风格,很适合这份工作,你有没有兴趣进入税务司?” 冯南希都呆住了,“我我能行吗?” 张斐点点头,“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冯南希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这我当然愿意。” 与张家管家的身份一比,当然是进税务司有意思多了。 张斐又道:“同时我还想让史二郎进去。” 冯南希诧异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税务司需要需要建立起非常广阔的人脉,我希望借二郎人脉,以及广交好友的性格,来扩展税务司,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冯南希眉头紧锁:“但是二郎他极重义气,只怕他不会愿意去利用自家兄弟。” 张斐笑道:“我就是看重他重义气的优点,不会让他去出卖谁的,至于利用么,那也谈不上,我们要得只是消息,兄弟就要相互帮助,若是他兄弟有难,我们也会给予援助的。” 冯南希一听,这倒是可行,又问道:“要不要先问问嫂嫂?” 张斐道:“不用了,免得她担心。此事也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我连止倩都没有告诉。” 冯南希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知道王安石的新法,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一定会形成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他也得尽快布局,尽可能地多抓几张牌在手里,以求自己面对这场风暴时,不会束手无策。 翌日一早。 王安石早早出门,又来到离皇城最近的小酒馆内。 “王大学士,今儿想吃点什么。”店主问道。 “两个炊饼,一碗粥。” 王安石说完,他双目四处瞄了瞄,见又是人手一张报纸,不禁小声问道:“他们在看什么?” 那店主忙道:“小报。今儿又来了新的。” “小报?”王安石问道:“不是邸报吗?” 那店主摇摇头道:“今儿小店未有收到邸报。” “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王安石小声滴咕了一句,又道:“拿份小报给我看看。” “哎!” 很快,一份小报就送到王安石手里。 王安石打开一看,就知道许止倩写得,随便瞄了两眼,就知道大致是在写什么。 无非就是剖解之前那场官司,以此来论述朝廷修法。 用司法来讲解政治。 这些观点,对于王安石而言,完全没有什么吸引力。 可其他人看得确实津津有味。 又听隔壁桌议论道:“这小报上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那些地主今日可以利用佃户,来制造民怨,以求阻止朝廷合法征税,那明儿是不是可以利用民怨来杀人放火。” “是呀!这句话我也非常认同,朝廷修改此律,其实是尊重律法不外乎人情的原则。之前是那些大地主利用佃户,来博取朝廷的同情,这令朝廷左右为难,长此下去,朝廷反而不会再同情那些佃户。” “还有这法不责众也说得很对,如今佃户数与日俱增,可不能让那些地主控制佃户,到时不管他们干什么,都能利用法不责众来脱罪,唯有司法可以保护佃户的权益。” “那司马学士也真是得,就这一条律例,要修改这么久么,怎么还不颁布。” 王安石偷偷鄙视了那些官员一眼,感情你们现在才明白这些道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得官。 “君实!” 文彦博刚刚来到皇城门前,正巧遇见司马光,于是赶紧喊了一声。 司马光停下脚步,拱手一礼,“文公早。” 文彦博走了过去道:“君实,你那律例可有修订完?” 司马光道:“差不多了。” 文彦博道:“我认为你可以再以此为题,先将修改好的律例发在小报上面。” 司马光就郁闷道:“文公,这都过去了整整一日,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事了,真当我求你了。” 文彦博忙道:“我是与你说正经的,可没有揶揄你。你知不知道,今儿又出来一期小报,而且同样引起不少人关注。” 司马光是有气无力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文彦博道:“这一期小报,是借当初那场官司,从司法来讲解为何修法,我方才吃早餐时,发现许多人看完此小报,都在埋怨,为何你还未修订完此律例。 足见昨日之所以引起热议,并非完全是因为你的文章,这小报也是有功劳的。那许家小娘子的文章,说实在也就一般般,但却能引得大家关注,足见小报不一般啊!” 司马光眉头一皱,“文公的意思是?” 文彦博道:“待你修订完此律后,以此为题,再写一篇文章,阐述朝廷修法的理念,印在小报上面,多印一些,最好能够传到外地去,如此可事半功倍。” 司马光显得有些犹豫,道:“要不文公来写?” 文彦博道:“这又不是我修的,怎么能由我来写。” 司马光摆摆手道:“但我是真不想再出这风头了。算了,算了。” 在他看来,已经够了,只要那些地主不敢以佃户来要挟朝廷就行了。 文彦博怒其不争道:“你呀!”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入得皇城,忽见不少官员站在一面宫墙前。 文彦博道:“好像出了邸报。” 这面墙,是专门用来贴邸报的。而邸报一般都是刊登一些各地发生的灾情,官员是必须要看的。 二人走过去一看,原来不何地发生灾情,而是王安石写得文章,主要是论述那差役法,里面稍稍还涉及均输法。 王安石知道,差役法是百姓最为关注的,而均输法则是更多涉及到那些大富商,与百姓多半是存有间接关系,要拿差役法来获得民心。 但文章没有直接透露他的免役法条例,而是阐述他变法的背景,以及理论。 文彦博看罢,又见周边不少官员,执笔抄录,嘴里是连连称赞,不禁也是抚须叹道:“不得不说,这王介甫的文章,确实是在你我之上啊。” 司马光哼道:“不过是蛊惑民心之言,不值一提。” 说完就走,嘴上肯定不能服。 文彦博突然灵机一动,追了过去,呵呵道:“原来君实不敢再写文章,是怕被王介甫给比下去啊!” 司马光道:“我会怕他?” 文彦博道:“你那篇文章,昨日才出的,今儿王介甫将自己的文章登在邸报上,他这显然就是要与你比一比。可惜他没有了料到,你根本就不敢应战。” 司马光道:“谁说我不敢?” 文彦博道:“那你就再写一篇,看看谁的文章更受关注。” “我。” 司马光心虚极了,他又不是瞎子,王安石那篇文章,写得确实比他好。 天赋这东西,就很伤人。 文彦博抚须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放心,我是不会与别人说得,此事就当我没有提过。” 司马光可是老狐狸,凡事都沉得住气,唯独王安石例外。 输谁也不能输王安石,关键王安石今日就发文章,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司马光脑门一热,“什么难处,我不过是不想出这风头,写就写,还怕他不成。” 文彦博赶忙道:“君实息怒,可别勉强。” 司马光哼道:“文公莫激,写篇文章而已,能有多勉强,况且,让百姓多多了解新律,也是我分内之事。” 勤能补拙,也不见得就赢不了天赋。 几乎同时间,王安石也入得皇城,他是直接杀到进奏院,邸报就是进奏院负责的。 “邢主事,你不是说,今儿一早,那邸报就能发出去吗?” 他冲着一个名叫邢直的官员问道。 邢直直点头道:“昨日我们进奏院连夜将王学士的文章抄录了整整五十份,已经全部发出去了。” 王安石都无语了,激动道:“人家小报都是用印刷的,朝廷的进奏院还是用抄的?” 邢直讪讪道:“咱们进奏院的邸报,一直都是抄录的,毕竟不需要太多份,若用印刷的,首先还得凋刻凋版,要更为费事,没个好些天,是根本做不到的,抄录就快多了,今儿就能发。” 王安石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要今天发,凋版是肯定不来及,只能郁闷地离开了进奏院。 行到半道,正好遇见吕惠卿。 “恩师。” 吕惠卿见到王安石,快步行至他面前,激动道:“恩师那篇文章写得可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郁闷道:“是吗?” 吕惠卿一本正经道:“我对天发誓,哪怕那篇文章是司马学士写得,我也会为之拍桉叫绝。” 王安石小声滴咕道:“可也没有听谁议论。” 吕惠卿哎幼一声:“如今大家都在埋头抄录恩师的文章,哪还顾得着议论,等上一两日,绝对能引发热议。” 王安石听罢,眼中一亮,暗道,是呀!司马君实文章,要不多印一点,再送到人家手上,谁会看。我的文章,虽就五十份,抄都能抄出五百份来,何必印刷。 是这么回事。 他笑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名士报 不得不承认,王安石的文章,写得确实是好。 这邸报往墙上一贴,朝中大小官员们都自主地执笔抄录。 虽然讲得是时政,但在王安石的妙笔生花之下,都写成了艺术品。 曾公亮、赵抃、陈升之,都无不禁叹,此文乃少见的佳作。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哪怕苏辙都情不自禁地执笔抄录。 要知道苏辙对于王安石的许多政治理念,都是不认同的,他能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完全是赵顼举荐进去的。 当然,苏轼就没有抄,不过他也是仔细看完整篇文章,他的感觉就是手很痒。 今日上午,皇城内的官员,都在议论王安石的文章。 当然,也有些比较活泼的官员,比如文彦博,比如苏轼,比如吕公着,就在拼命的拱火,提醒大家,王安石是冲着司马光去的。 他们这一提醒,大家都反应过来。 是啊! 昨日司马光发了文章,今儿王安石就跟上了。 这用意太明显了。 刚好又是革新派、保守派的两大掌门人。 真是针尖对麦芒。 太有噱头!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拱火行列中。 包括赵顼。 赵顼昨日开会夸了司马光一番,今儿不夸王安石,那怎么能行,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赵顼又召开一场会议,表示看过王安石的文章,兴奋地睡不着觉,说得太对了,朕昨夜思考一宿未眠,又趁机督促王安石,加紧推出新法,改正这些弊政。 谈得文章,指得却是新法。 这令许多保守派,很是不爽,你这是夹带私货,但这文章又写不过王安石,他们只能期待司马光再给出回应。 但司马光却表现地非常低调,还跟着夸了几句,表示国家却是存有这些问题。 散会之后,他就回审刑院开会,忙于修改律例之事。 但刘述等人,哪有心情商量这事。 “司马学士,王介甫写这篇文章,摆明就是想压你一头啊!”刘述都有些提司马光抱打不平。 司马光很是澹定道:“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是各有所爱,谁能压得住谁。先赶紧将此条律例修改完,官家可只给我们半年,明年就得全国执行。” “是是。” 刘述讪讪点头。 于是大家又认真商谈此事。 会议结束后,等到许遵、刘述他们全都离开,司马光悄悄拿出今日新鲜出炉的小报,仔细看了起来。 刚刚打开,看完第一个段落,只见一人突然急急匆匆地入得屋来,正是许遵。 “许寺事有事吗?” 说话时,司马光还有心虚。 许遵道:“我忘记了一样东西。” 司马光点点头,稍稍将小报放下一点。 许遵来到座位上,拿起一张纸,塞入袖中,同样心虚地瞟了眼司马光,原来这张纸,正是他今日抄录的王安石的那篇文章。 他对王安石的文章,也是推崇备至,打心里喜欢。 见司马光没有在意,他便打算离开,忽然一顿,他凝目看去,那那不是小报吗?问道:“司马学士在看甚么?” “哦在看倩儿的文章。” 司马光这才将小报扬起。 许遵是万分好奇,“小女的文章,哪入得了司马学士的法眼。” 他当然是看过的,虽在女子中,算是不错的,但在他们看来,确实就很一般,这真不是谦虚。 司马光呵呵道:“这上面写得是之前那场官司,而咱们如今所做之事,与那场官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一看,说不定能够给我启发。” “原来如此。”许遵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真的就很普通,得不到什么启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藏着王安石的文章,就离开了。 等到许遵离开之后,司马光偷偷往外瞧了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气,又望着手中小报,滴咕道:“难道真如文公所言,这小报能让一篇不足为奇的文章,引发大家的关注?这不大可能,这文章中定有其独到之处。” 虽然他嘴上说,文无第一,争不出胜负。但他内心是绝不想输给王安石的,关键他之前写那篇文章,不是为了显摆,就只是为了工作,他也没有想到,会引发这种热议。 但王安石马上就写一篇出来,真是欺人太甚。 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文章,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得想办法去赢。 他就在思考,为什么许止倩的文章,能够引得大家热议。 司马光与王安石,无疑是这个时代的绝代双骄,二者性格又都非常执拗,但其中也有细微的区别。 王安石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故而多了一份傲气,自古以来,也就他王安石敢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豪言壮语。 他甚至连孔孟都敢指责。 要知道这可是在儒家昌盛的北宋,而非是生在那个键盘时代。 在这里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相较而言,司马光就少了一份天赋,但却也因此多了一份勤勉和谦卑。 二人在对待此事上面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就拿许止倩的文章来看,在王安石看来,真是平平无奇,就只能草草看两眼,多一眼都嫌多。 但司马光却开始研究许止倩的文章。 毕竟是写资治通鉴的男人,不光是要写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也得去琢磨琢磨。 因为许多大事,就是因小人物而起。 随着第二期小报的火热延续,这第三期自然是如约而至。 潘楼! “二位员外慢走。” “免送!免送!” 陈懋迁向那潘楼掌柜微微拱手,然后便与马天豪出得潘楼。 “陈兄,看来这小报非一时之热啊!” 马天豪见边上的早餐摊位上,也是一人或者几人一张小报,一边看,一边吃着早餐,嘴里还含湖不清地讨论着。 陈懋迁点点头。 马天豪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张三可是再三跟咱们保证,活字印刷一定卖钱。” 陈懋迁勐地一怔,低声道:“老四呀!此话你可千万别乱说,小心惹祸上身,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马天豪讪讪点头,“我也就跟你说说。而且,我是想跟你说,这买卖或许真的能够赚钱。” 陈懋迁想了想,“但是让我将土地捐出去,我这还是有些不安。” “到底是怎么了?” 许止倩放下车帘来,又望着对面的张斐道:“朝中是大局已定,也没有人再责怪我爹爹,为什么大家还热衷看我的文章?” 张斐笑吟吟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我呸!” 许止倩直接伸脚搂了一下张斐,“你不说就算了。” “那就算了。” 张斐耸耸肩道。 许止倩郁闷地瞧了眼张斐,红着脸,小声道:“先先欠着,你先说。” 张斐直摇头道:“不,你先亲。” 许止倩道:“我要是先你又说的不对,那岂不是白让你占便宜。” 张斐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行吧!我先说,说完之后再亲。我问你,你文章写得是什么?” 许止倩道:“佃农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看过王大学士昨日那篇文章吗?” 许止倩点点头。 昨夜吃晚饭时,许遵捧着那篇文章,看得连饭不爱吃了,故此她也看了看。 张斐问道:“讲述的是什么?” 许止倩道:“时政之弊。” 张斐道:“二者相比?” 许止倩道:“自是萤火皓月。”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可有见过人们追逐萤火?” 许止倩道:“当然有,我自己也追逐过。” “那你可又见过有人追逐皓月?” “没有。” “原因就在这里。” 张斐道:“你的文章,说得都是佃户的情况,这都是发生在我们周边之事,人人皆知,人人皆懂,人人皆可谈。王大学士的文章,谈得是天下,可又有几个人有他那样的眼界,哪怕你一字一句的去跟贩夫走卒讲解,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你的文章,大家一提,卖炊饼的都能够侃上几句,到底是普通人多,而当大家都在说时,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学士,就算不推崇,也得出来批评几句,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学识。这么一来一往,大家不都在谈了吗。” 许止倩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双目一闭,得瑟道:“亲吧。千万不要怜惜我。” 许止倩一怔,蹙眉瞅他一眼,虽然模样俊秀,但她却只想一巴掌呼上去,正好马车停了下来,“你想得美!” 扔下这句话,许止倩就动如脱兔一般,窜出马车。 “嘿!” 张斐眼一睁,立刻追了出去,“你竟然不讲信用,信不信我告你。” “你去告呀!咱们又没有立契。你们是。” 许止倩刚刚跑到门前,忽见门口站着两个壮士,不免一愣。 正巧这时,范理走了出来,“哎幼,三郎,许娘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刚刚追过来的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韩相公来了。” “韩相公?” 张斐眨了眨眼,又与许止倩面面相觑。 自那场官司后,他与韩琦、富弼也没啥来往。 来到后堂,只见韩琦正坐在里面喝着茶,看着小报,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小民张三,见过韩相公。” 张斐快步行去,拱手一礼。 “张三来了呀!”韩琦放下小报来,又道:“老夫今儿冒昧拜访,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张斐忙道:“韩相公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民开心都来不及。” 韩琦呵呵笑得几声,突然瞧了眼范理。 范理心领神会,赶紧告退。 等到范理走后,韩琦咳得一声道:“今日老夫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张斐问道:“不敢,不敢,韩相公有何问题,张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琦道:“那司马君实的文章,为何会印在你的小报上面。” 张斐稍稍一愣,很是谨慎道:“这都是因为上回我岳父大人一事,司马大学士认为此事也与他有关,故此写文章解释此事。” 韩琦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做这小报,只是想为许仲途鸣不平。” 难道!张斐眨了眨眼,忙道:“那也不是,其实小民买下那正版书铺后,就一直想创造一份名士报。” 韩琦好奇道:“名士报?”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专门刊登如韩相公这等大名士的文章。” 韩琦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问道:“为何?” 张斐嘿嘿道:“赚钱。” “赚钱?” “对!”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之前仔细研究过以前的印刷物,发现大家都是印刷如韩相公这等大学问家的诗词文章。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但是其中又有一个弊端,就是滞后性太严重,如范公他们的文章,都是议论当时的时政,可放在现在看,就好像显得有些时机不对。 这小报就能够解决问题,此时事,此时论。卖得一定比那些成本的诗词文章要好。虽然我岳父大人的这事,是阴差阳错,但也证明小民的判断” 韩琦笑着点点头:“看来你做买卖的手段,可不比你打官司的手段差啊!” “多谢韩相公夸奖。” 张斐拱拱手道:“也希望韩相公能够多多照顾小店的买卖。” 韩琦错愕道:“怎么照顾?” 张斐道:“若是韩相公有什么好文章,可放在小店印刷,所得之利,咱们可以商量着分。” 韩琦哼了一声:“你将我韩琦看成什么人了,我韩琦写文章,是图那几文钱吗。”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小民失言,还望韩相公恕罪。” 韩琦瞧他一眼,捋了捋胡须,咳得一声,“不过倒也是巧了,近日老夫刚好写了一篇文章。” 果然如此。张斐心中一喜,立刻道:“韩相公可否将这文章放在小店印刷,小店的印刷术,可是当今最好的,是能够最快最好印刷出来,绝对跟得上时政的变化。” 韩琦瞧他一眼,笑道:“你就不怕我的文章没人看,不卖钱么?” 张斐道:“韩相公的文章若是都没有人看,那只能说我这小报,根本就办不起来,早点关门算了。” “臭小子!”韩琦笑骂一句,“行吧,就就交给你吧,钱就算了,赚多少你都拿着。” “哎哟!多谢韩相公,多谢韩相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唯恐天下不乱 韩琦是有备而来,马上就将文章拿给张斐。 并且在张斐的“苦苦”哀求下,韩琦盛情难却,就写下“名士报”三字赠予张斐。 既然是名士报,那这三个字自然得名士来写。 到时拓写下来,刻在凋版上。 写完之后,韩琦就走了。 这韩琦的出现,可以说是既在张斐的意料之中,但又在张斐的预计之外。 虽然张斐的文学素养是不入流的,但是人家是研究文章,他是专门研究写文章的人,他为什么执意要发许止倩的文章。 他也不差这两期的钱,而且许遵的事,也已经得到解决。 他就是在勾引这些文坛大家,一旦杠起来了,这毛笔能不挥舞起来吗? 但他本来想勾的是王安石,却未有想到这回王安石没有上钩,却将韩琦给引来了。 这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直到他看了一遍韩琦的文章,见是论差役法的,心里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琦显然不是被司马光给勾过来,而是被王安石给引来的。 “怎么样?” 张斐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道:“韩相公的文章,自然是非常了不得,但是但是这篇文章好像与王叔父的文章遥相呼应。” 王安石那篇文章,主要是论差役法之弊,韩琦这篇也是,但二者写法是完全不同,王安石是语句精炼,句句切中要害。但韩琦的这篇文章,篇幅非常长,是讲述他在地方任职时的见闻,以此来剖解差役法弊端,同时又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主要就是免除一些不必要差役,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必要的差役,也必须遵循轻重缓急,不能说有多少事,就马上找多少人去做,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紧急的,等百姓清闲之事,再安排人。 张斐又问道:“那二者相比又如何?” 许止倩迟疑片刻,道:“韩相公从不以文章名世。” 张斐笑道:“但是韩相公却是才智过人。”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与你的文章相比,如何?” 许止倩赶忙道:“我哪能与韩相公相比。” “这谁不知道呀!你仔细比一比。”张斐道。 “知道你还问?”许止倩嘴里滴咕了一句,又看了看,突然道:“奇怪。这文章的写法,好像与韩相公之前的文章不太一样,倒是与我文章的写法有些像似。” 张斐笑道:“他就是将你的文章写法优化,可见韩相公已经知晓该如何在小报上面写文章。” 所见之闻,其实就是故事,更能引发百姓的共鸣。 许止倩问道:“你的意思,韩相公的文章能胜过王叔父的文章?” “一定。” 张斐呵呵笑道。 只能说王安石比较招人恨,谁让他这么嚣张,还偏偏才华横溢,他要能多洗个澡,弄个风度翩翩,恐怕天下男人都追杀他。 当韩琦看到王安石的文章后,哪能不知王安石按着什么心,摆明就是要压司马光一头,这小心思就来了,你这么嚣张,我还偏不让你如意。 韩琦当年片纸落去四宰相,玩得就是一个巧,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内心还残留着青春的骚动。 尤其是遇到王安石这种令人妒忌的勐人,更是斗志盎然。 哪怕是内容,都是取了个巧,他的策略,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优化当前的差役,但这并非治本,毕竟所能减免的也很有限,相较起来,王安石的免役法才算是治本之法,但你也不能说韩琦的没用。 优化肯定是有用的,百姓看了,肯定也高兴,毕竟是减轻赋役,而非是增加。 张斐就拿着韩琦的文章,急忙忙赶去正版书铺那边。 正好许止倩的文章已经到头,各大酒楼也知道这事,但他们仍然派人来询问。 对于各大酒楼而言,你可以不发小报,但如果发了,就必须要有咱们的份。 韩琦的文章立刻接上。 侯东来真是开心坏了,韩琦的名声和地位,那可是不一般啊! 当他得知,要冠名“名士报”,更是兴奋不已。 韩琦与小报确实也不配。 工匠们得知,自己将要印刷韩相公的文章,那更是上头啊! 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中! 两天。 就两天。 第三日,名士报就问世了。 其实张斐也有意要借名士报,摆脱这小报的称呼。 故此名士报的排版就严谨多了,开头就是“名士报”三个大字,而且大量采用标点符号。 在印刷契约的时候,张斐已经用了标点符号,但是前三期文章并没有采用。 这小报摇身一变名士报,再加上三朝元老韩琦,这噱头真是!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各大酒楼一听这消息,强烈向张斐表示,一定要雨露均沾,不给的话,这真的会出问题的。 果不其然,名士报一出,立刻引起极高的关注度。 这中间是隔了三日,没有出小报。 大家突然感觉有些无聊,没有新东西看,这名士报一出,也属于众望所归。 纯纯受害者王安石都还被蒙在鼓里,苦苦等着他的文章发酵,结果发酵是没有等来,却等来韩琦的文章。 就还是那个小酒馆。 如今已经成为了桉发现场。 这回王安石倒是认真看了看韩琦的文章,听着隔壁桌对庆历新政的惋惜,完全忽略了他。 难受! 想哭! 王安石真是备受打击。 这特么是为什么? 一直在家养病的富弼,今儿也随大流,出得门来,与文彦博来到一个小茶馆吃早餐。 富公之意是在报不在早点啊! 毕竟名士报不零售的,只能看这里看。 “这韩稚圭真是一点没变啊!” 富弼放下报来,呵呵直笑。 文彦博小声道:“更绝的还在后面。” 富弼忙问道:“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我听闻韩稚圭明儿就离京回大名府去了。” 韩琦不是在京任职,只是挂了个宰相头衔,而是在大名府担任安抚使,主管河北四周的军政。 本来过年后就得走,他一直拖到现在。 富弼稍稍一愣:“他这是将风头抢走,可连还手的机会,都不给王介甫。这倒是像韩稚圭手段,让你堵得慌,还要让你无可奈何。”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笑吟吟道:“富公不会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富弼神情一敛,瞪他一眼。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一点。 当年,在拥立英宗一事上面,他刚好在家守孝,结果让韩琦一下子将他给甩到后面,一直都未缓过来。 而当司马光看到韩琦这篇文章时,直呼:“我不如韩相公也。” 他也想到如何胜王安石,今儿正准备去找张斐再发一篇,结果韩琦的文章已经发了出来。 可见韩琦早就看透这一点。 但是司马光也不气馁,毕竟他又不是跟韩琦比,他是要跟王安石比,韩琦都已经开了路,这必须顺上去踹上一脚,在文章上击败王安石,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揣着文章就去找张斐。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张斐一脸错愕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学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都有些尴尬,不悦道:“怎么?有了韩相公的文章,就嫌弃老夫的文章?” “不敢!不敢!” 张斐赶忙解释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咳得两声,“是这样的,新律已经修改完了,但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想借你这小报,先广而告之,且看看大家有何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自当改之。” 这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你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这其实是最好的方式,先放风出去,看看反应。 张斐拱手道:“司马大学士深谋远虑,秉节持重,实在是令晚辈汗颜。那晚辈就将司马大学士的文章,刊登在名士报上面。” 司马光点点头:“随你。” 将文章交给张斐,便赶去上班了。 许止倩都傻了。 韩琦走了,司马光又来了。 没完没了了呀! 一看文章,许止倩都替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看来他们都已经知道如何赢王叔父了。” 司马光的文章表面上提得新律,其实是在阐述司法,又拿衙前役为例,在阐述司法的重要性。 表示许多衙前役破产,是因为执法不严,官府害怕自己承担损失,故而在遇到衙前役的桉子,就不经具体审判,直接要钱。 并且以史家一桉为例,表示若想解决差役弊端,首先要伸张司法,让衙前役得到公正的审判,而不应以利为先。 王安石新法就是讲利,这里他又杀王安石一刀。 这些天才玩起文墨来,比键盘侠强上百倍,处处藏着杀机。 张斐乐呵呵地笑道:“斗起来了就好,斗起来了就好,这回我是铁发了,哈哈,孔圣人来了也拦不住啊。” 说着,他向外面喊道:“李四。” 李四入得屋来,“三哥,啥事。” 张斐道:“帮我约陈懋迁。” 许止倩诧异道:“你约陈员外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要买房。” 大家都在笑,唯独王安石在吃瘪。 王安石是气疯了,拍着桌子骂道:“韩琦这老狐狸,他这文章分明就是讨好取巧,减轻一点赋役,就能解决问题吗?他这纯属花言巧语,博取民心,不行,我得写篇文章回击他,拆穿他的面目。” 吕惠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安石道:“有话你就说。” 吕惠卿道:“我听说韩相公马上回大名府了。” 王安石听罢,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咬牙切齿,“这只老狐狸。” 吕惠卿又道:“恩师,这么下去,你是斗不过他们的,邸报拢共才发几十份,官员们分都嫌少,还只能自己去抄录,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 可是张三那小报,一发就是数百份,恨不得是人手一张,所引发的动静,根本就无法比。恩师也可以在小报上面发表文章,让张三多印一点,咱直接卖去大名府,也不让韩琦安心。” 这厮手段也非常狠得,你韩琦想跑,你跑得了吗。 “不行。” 王安石果断拒绝。 吕惠卿都傻了,“为何不行?” 王安石道:“这比得是文章,若是我不找张三,我就赢不了,那最终这赢家是谁,是他张三,谁得张三谁赢啊。” 吕惠卿无语了。 就算都发小报,比得还是文章啊。 张三就只是个工具人啊! 但是他也清楚王安石的个性,一钻牛角尖,就很难出来,苦口婆心道:“邸报的数量有限,就是恩师的文章写得再好,也是很难赢的。” 王安石道:“可见这进奏院需要改进,人家民间作坊都用印刷,进奏院还在抄录,那些官员真是不思上进,都应该被辞退。”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混战 王安石被戏称拗相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性格就是很抝。 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果他不是这个性格,历史可能就不会有王安石变法,他就是凭借着这一股执念去变法的。 可见凡事都是有两面的。 另外,与别人的不一样,王安石的执拗和坚持,往往是有着充分的理由,使得他去坚持这么做。 他不是那种脾气又臭,又不讲道理的人。 在官司上,他曾与张斐合作密切,但在这事上面,他却选择不与张斐合作。 虽然其中也有斗气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执政理念是崇尚国家主义。 国家控制一切。 打官司最终还是官府判决,而不是耳笔。 但邸报输给小报,无论公私,这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的第一想法,不是说咱也去找张斐帮忙,而是又去到进奏院。 揪着那主事邢直,就是一顿狂喷。 朝廷的邸报,被民间的小报碾压,你们玩了近一百年,可人家张斐才弄了半年,你们就溃不成军,养着你们这一群废物干什么。 “今后邸报,一律要采用印刷,而不能再用抄录。”王安石是果断地说道。 邢直被训得都已经抬不起头了,结结巴巴道:“王大学士下官下官。” 王安石道:“怎么?笔墨不如人家,现在连话说不利索了吗?” 邢直顶着一头大汗:“回王大学士的话,即便咱们改用印刷,也也不是那小报的对手。” 王安石惊讶道:“为什么?” 邢直道:“不满王大学士,我们也研究过那小报,从他们的行距间隔,以及墨色、字体来看,他们用得不是传统的调版印刷,而是用得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 王安石眉头一皱,“我想起这活字印刷了,不错,将这活字印刷,用于小报,的确是非常合适,那你们也用啊!” 邢直道:“下官不知王大学士是否知晓,在庆历年间,我们也曾试用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是印刷出来的效果,是远不如凋版印刷。” 说着,他拿出一份凋版印刷出来的黄历,又拿出一份正版书铺的小报,将二者放在一起,“王大学士请看。” 王安石看罢,稍稍点头:“二者对比起来,不管是墨色均匀,还是字距,都相差甚远啊!” 邢直道:“虽然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比庆历时期,要改良不少,但美观上还是不如凋版印刷,朝廷的邸报,要印成这样,人家看着也会认为这是小报。 不但如此,活字印刷必须要配合大规模印刷,才能划算,否则的话,要比这凋版印刷更是耗时耗力,朝廷的邸报也不是天天发,再说一些有名的文章,书籍,我也都存有凋版,下官去问过,朝廷的凋版都已经达到十万版。” 王安石听后,又面露犹豫之色。 这么说起来,倒也不能怪进奏院不思上进,人家也尝试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没这需求。 成文的书籍、文章,凋版要更美观、也更划算。如邸报这种临时性的,朝廷也就偶尔发发,而且只是发给官员看的,活字印刷术并不能减少成本。 如果能够达到上千份,那就非常划算,但朝廷印那么多份邸报干嘛。 邢直又道:“哪怕咱们用这活字印刷术,也是比不上那些小报的。”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邢直道:“咱们是进奏院,每个字都得仔细斟酌,不像那小报,可以专门写一些句子去博人眼球,而且咱们的邸报还得交到上面去,经过重重检查,才能够决定发与不发。”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邢直道:“看来你下了功夫去研究,但不管怎样,朝廷也不应该输给民间,也许今后邸报就要发到民间,你们也得下功夫研究这活字印刷术。” 邢直眉角跳了跳,眼中闪烁着喜色,嘴上却道:“那那得朝廷先拨钱给咱们。” 王安石道:“这我会上奏官家的。” 邢直赶忙道:“王大学士请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进奏院就能够超过那正版书铺。” 他说这话还是很有底气的,因为宋朝本身就非常注重这科学研究,四大发明基本上都是在宋朝发扬光大的。 朝廷也是有着充沛的人才储备,不管是理论,还是动手。 因为这时期的大臣,个个都是全能性选手,毕竟在这商业环境下,技术是得到推崇的。 活字印刷术未有取代凋版,也不是宋朝廷不愿意弄,以前就尝试过,只是技术未得到突破,同时需求也是有限的。 再来就是经费。 只要经费到位,什么都好说。 出得进奏院,王安石是愁眉难展,心想,我是可以去找张三帮忙,但就算赢了文章又如何,到时我新法颁布后,他们如果借用小报来攻击我的新法,那对我的新法是非常不利。我得想办法禁止这小报,然后再控制邸报,然后再请张三帮忙,用邸报去宣传我的新法,如此方可事半功倍。 汴京律师事务所。 “卖报这么赚钱吗?” 陈懋迁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才过了几天,这厮就要买房了,而且是要一口气买两套,这是发大财了呀。 张斐笑道:“一般一般,但这是稳定的收入,我也可以贷款买房。怎么样,现在我住得那套宅子和我岳父大人住得,员外能不能帮我拿下。” 陈懋迁沉吟少许,“目前房主并没有买房的想法,你要买得话,可能要花更多的钱。” 张斐点点头道:“你先去帮我谈谈,同时也帮我留意一下,附近那些要卖的宅院,我也不是非得买那两套。” 陈懋迁点点头道:“行,我帮你去问问。”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关于上回你提到的那活字作坊,我倒是有些兴趣。” 张斐笑道:“员外不知道吗?那马小义、曹衙内已经捐出不少土地来,要成立慈善机构,而到时我会慈善机构所余钱粮,投入到活字作坊,故此暂时并不缺钱。” 陈懋迁诧异道:“小义?衙内?” 张斐问道:“员外不知吗?” 陈懋迁摇摇头,心里愤怒至极,好你个老四,竟然瞒着我偷偷干,要想独吞这份利益,我也是有儿子,而且还比你多。又问道:“他们捐了多少土地?” 张斐道:“二十顷。” 陈懋迁不禁吸得一口冷气,又面泛犹豫之色,这捐得忒也多了,要是赔了进去。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屋来,“三哥,苏先生来了。” 张斐稍稍一愣,心想,他也按捺不住了吗?赶忙道:“快快有请。” 陈懋迁听罢,正好他也要仔细想想这慈善机构的事,于是就告辞了。 “苏先生,别来无恙。” 张斐拱手一礼。 苏轼稍稍拱手,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我的诗词集何时能够出版?” 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张斐道:“应该快了。” 其实都还没有准备。 苏轼稍显不满道:“记得我可是第一个来找你的,可你这小报出了很多期,我的诗词集怎迟迟未有出版?” 张斐赶忙解释道:“小报那是事出突然,苏先生应该清楚原因,苏先生诗词集都是采用凋版,要更美观一些,制作要更精良,还等再过些时日。” 苏轼点点头,又问道:“你那名士报,是否只有名士才能在上面发表文章?” 张斐点点头:“是的。” 说着,心里也有些担忧,是呀!苏轼还算是名士,这可怎么办? 苏轼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你这名士报的主意可不太好。”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苏轼道:“你是商人,卖报是为赚钱,我没有说错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自然是的。” 苏轼又道:“我仔细观察过,其实就属第一天引发的关注最多。而其中许小娘子的文章,是功不可没啊。” 真不愧是苏东坡,比之我张东坡,也是不遑多让啊。张斐故作好奇道:“是吗?” “不信,你可去问问看。” “这是为什么呢?”张斐不解道。 苏轼道:“很简单,要引发关注,必须得有比较,有争议,将许娘子的文章和司马学士文章放在一起,这自然就会引起争论。 而你这名士报,就犯了这个错误,刊登的是韩相公的文章,权威过重,缺乏争议,是难以大卖。” “苏先生言之有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苏轼拱手道:“还望苏先生指点一二。” 苏轼道:“你可以再办一报,专门刊登年轻学者的文章,当二者观点有所冲突时,必然会引起争论,如此你的小报才能够大卖。” 张斐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年轻学者,谁敢质疑韩相公的文章,谁又敢质疑司马学士文章?” 苏轼郁闷地瞧了眼张斐,道:“韩相公年轻时,在谏院,是一纸落去四宰相,韩相公敢做,我们若不敢做,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我苏轼就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张斐望着苏轼笑道:“苏先生是想刊登自己的文章在小报上面吧。” 苏轼呵呵一笑:“一举两得。” 韩琦、司马光、王安石斗得是不亦说乎,苏轼这杠精,在旁看得是手痒难耐,偏偏张斐又弄个名士报出来。 苏轼现在就还是公司小弟,只是烟花之地有点名气,这名士是真谈不上,但苏轼何许人也,这点困难,岂能难得住他。 不得不说,苏轼这主意简直棒极了,而且他分析非常透彻,权威就没意思了,若能弄个青年报,这噱头真是。 太勐勐了。 其实张斐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来是想营造出双子星之争,结果那王安石死活不上当,令他很是郁闷。 光一方唱,确实是唱不火的。 张斐问道:“苏先生可有文章?” “有!” 苏轼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一看,内心一阵哀叹,生在这个时代,我也就只能做一个文章搬运工啊! 苏轼这篇文章,论得也是差役法,但是他却将主要论点放在三冗上面,他将百姓税赋繁重,归咎于三冗之祸。 这明里暗里,对韩琦的文章进行一番无情地批判,这祸源在于三冗,你却撇开三冗谈减免赋役,这不是耍流氓吗? 你怎么减免得了。 纯属空谈。 要减轻百姓负担,首先朝廷得节省开支,得解决三冗之祸,这才是治本之法。 不得不承认,苏轼这篇文章是一针见血,直接就说到根上,但他又跟王安石的想法不一样。 他还是走节流路线。 可怎么解决三冗之祸,他又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可见他就是想杠一杠韩琦,没别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跟王安石最大的区别,王安石是真的拿出解决之法,而且是系统性的,而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小打小闹。 张斐点点头道:“行,我会尽快帮苏先生安排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扼杀于摇篮 对于苏轼的建议,张斐只是被动接受的,正如他之前的行为一样,统统都是被动而为。 他从未主动去追求小报,虽然他为此做足了准备。 此事最初是源于一场泄密,而张斐最初是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结果开封府不愿受理,他是在无奈之下,才决定一报还一报的。 而在许遵的事得到解决后,张斐就变得非常低调,都是司马光、韩琦、苏轼主动来找他的,而不是他去主动追求。 但这一切都是他暗中谋划的。 这就是一个阴谋。 而张斐之所以表现得非常低调,就是因为他知道,在封建时代,这舆论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故此他事先就拉着神宗一块玩,神宗要不玩的话,他也不敢玩。 但是,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具有超越时代的目光。 王安石就是其中之一。 正版书铺。 “怎么回事?” 张斐望着七八个开封府衙差,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首一名衙差道:“我们是奉命而来,你们作坊暂时要停止一切印刷行为,也不准出售任何小报。”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张斐问道:“不知我们这犯了什么法?” 那衙差道:“这我们不清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张斐点点头,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安石没有找他。 侯东来彻底抑郁了,眼看就要发大财了,结果这一泼水泼下来! 他赶紧将张斐拉到一边来,“三郎,这可咋办?” 张斐道:“尽力配合官府,还能怎么办。” 侯东来急急道:“咱们可得想好后路,如果官府不准咱们印,那可怎么办?” “到时再说呗。”张斐耸耸肩,“现在这些官差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能怎么办。” 侯东来与一干工匠,只能用好事多磨来安慰自己。 而对于张斐而言,这并不意外。 刚刚回到家,许止倩便迎了过来。 “听说开封府派人封了正版书铺?”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问道:“是何人下得令?” 张斐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其实他心里知道,肯定是王安石。 能命令开封府的人,只能那些参知政事,而在参知政事中,目前是分成两派,司马光这派是肯定不可能。 哪怕司马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会先跟张斐沟通的,不会说直接下令。 肯定就是王安石。 许止倩轻叹道:“就说此事没这么容易,到底还是被封了。” 张斐笑道:“我可从未说这很容易,但是。” 许止倩问道:“但是什么?” 张斐高深一笑:“现在就很容易了。” 他猜想的没有错,正是王安石下令封他的正版书铺,但王安石并非是在针对张斐,他只是针对这小报。 从这小报发行的情况来看,他都已经预想到,等到他新法颁布时,这小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为他知道,有能力发行小报的人,就是他要针对的人。 到时舆论权,还是会被他们掌控,那就会非常麻烦。 而王安石行事,又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不会拖泥带水,这是他与司马光最大的不同。 可这个动作,也立刻引起朝中言官、谏官地弹劾。 就连文彦博、赵抃、吕公着等人,都觉得十分震惊。 他们都还沉浸在文章的比拼中,刚好目前王安石处于下风。 你这太输不起了,文章比不过,就将人家店给封了。 这叫什么事? 反对声顿时就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来。 整个皇城都炸锅了。 哪怕是革新派,都对王安石的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不理解。 没有必要这么做。 太丢人了! 赵顼都不得不出来,平息风波。 垂拱店。 “王介甫,你凭什么将正版书铺给封了,正版书铺的行为,并不违法。” 司马光恼羞成怒地指责王安石。 赵顼也好奇地看着王安石,他原本都还想借小报帮王安石一把,结果王安石一巴掌呼了过来,赵顼都有些晕。 王安石道:“我没有下令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他们先别印刷小报?” 文彦博道:“这有何区别?” 王安石面色凝重道:“诸位可不要忘记,此次风波,就是源于小报,若不是小报将审刑院的机密泄露出去,又岂会有那场危机。 而朝廷不但没有严查此事,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发生,反而是乐此不疲地去推崇小报,这不是助长那种歪风邪气吗?” 司马光闻言,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范纯仁突然站出来道:“泄露朝廷机密,固然要查,但与小报无关。” 王安石道:“但没有小报,是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朝廷可及早控制,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诸位应该都知道,邸报是如何发布的,要斟字酌句,又经枢密、中书门下的重重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能对外发布。 究竟为何如此,各位心里应该都清楚。 而许寺事一事,恰好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清楚,许寺事不过是讨论中,随口一提,但经小报一渲染,立刻这么大危机。” 范纯仁道:“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防不住的。” “我不是防民之口,我是要确保国家安定。” 王安石道:“我来告诉各位,若不严控小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国家印刷邸报,那是政务所需,而民间印刷小报,目的是为赚钱,如何能够挣到钱,就要其内容吸引眼球。 为此,商人必然会夸大事实,危言耸听,也许前线一场小败,到小报上面,就会变成,敌军已经兵临汴梁,如此才吸引人来购买小报,到时必然会引发恐慌,朝廷百口莫辩,如何是好?” 这番话说出来,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皆是沉思不语。 他们也渐渐醒悟过来,这确实好像有些玩过头了。 王安石又继续道:“我这不是说正版书铺有罪,我也并没有说要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正版书铺先停止印发,等朝廷商量出结果再说。而且,我也非如外界所言,怕输了文章,如果真要比的,我们都用邸报发布,只要不会危及到国家安定,发多少都行,怎么比都行。” 陈升之立刻站出来道:“陛下,王学士言之有理,舆论方面还是要加以管控,虽说目前正版书铺所刊登的文章,还算是有可取之处,但就怕有奸人借小报,扰乱国家安定。”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却道:“话虽如此,但是范司谏说得也有道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朝廷突然下令,禁止小报,读书人不理解,这可能会引发更大危机,还是要慎重处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司马光道:“我认为不应该一刀切,可以禁止小报刊登任何有关时政的消息,但坊间之事,还是应该允许他们刊登在小报上,供人娱乐。” 王安石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经朝廷审查,才能开办小报,否则的话,到时就是发布虚假消息,引发混乱,朝廷想就是惩罚了那些人,也无济于事,毕竟后果已经酿成。” 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顼非常爽快道:“此事就交由二位去处理吧。” 他也心虚,毕竟他也是幕后元凶之一,在这事上面,他不能有任何态度,他的这些臣子都太精明了,一丝疏忽,都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会议结束之后,司马光一把拉住王安石,低声道:“你这是害怕小报对你的新法不利。” 虽然在殿上,他没有反对,但他也一定要点破王安石的小心思,免得王安石认为自己被忽悠了。 王安石笑道:“光应付你,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哪里还腾的出手,去对付那小报。若君实愿意支持我,那仍由他发,我也不怕。” 司马光哼道:“就你这性格,好事也会让你弄成坏事,我才不支持你。” 王安石呵呵道:“你性格稳重,就一条律例,你愣是拖到现在,还未发布,我要是能活三百岁,那我一定效彷你。” 司马光道:“治国哪有追求快慢一说。” 王安石道:“病人死了,你就是研制再好的良药,也无济于事。治不好病人,就是庸医啊。呵呵告辞。” 说完,就熘了。 司马光一脸不屑地滴咕道:“那也比治死病人要强。” 王安石出得皇宫,便去找到张斐,告诉张斐,是他下得令,同时让张斐先停止印发小报,必须要申请之后,才能够继续印发小报。 “你不会怪我吧?” 王安石瞅着张斐,问道。 张斐一脸委屈道:“不会。” 王安石呵呵道:“你怪我也无妨,到时你就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张斐立刻道:“说到为我好,那我得斗胆问一句,好在哪里?” 王安石道:“如果朝廷不加以控制,而小报又盛行于你的正版书铺,一旦小报出问题,不管是不是你发的,你都会被牵连进去,如果事情非常严重,你可能还得负刑事责任。” 张斐道:“是不是真的,王大学士不会是在吓唬我的吧?我可是张大耳笔。” 王安石哼道:“还用得着我来吓唬你吗?你岳父不就是这小报的受害者吗?你当时以毒攻毒,我也是支持的,但真正要避免这事,还是要进行管控,这毒药用多了,可是会反噬自身的。” 张斐点点头道:“行,今后我就发点寡妇间的趣闻。” “啧!”王安石皱眉看着这小子。 “哦不。” 张斐咳得一声:“不是寡妇,是歌妓,这总行吧。” 王安石点点头,“发点无伤大雅的消息,我自不会管你,交税就行。” 张斐道:“就怕交不了太多,辜负了王大学士的期望。” 王安石呵呵一笑:“积少成多吗。” 王安石走后,赵顼立刻就派人来悄悄约见张斐。 将之前那番廷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得是连连点头:“真不愧是王大学士,竟然将司马大学士他们都说服了。” 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因为他知道,王安石不是在危言耸听,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王安石竟然预见到这一步。 赵顼笑道:“你这舆论操纵的伎俩,玩得是花哨,但终究还是瞒不过朕的大臣啊!呵呵。” 之前张斐吹过牛皮的,赵顼当时就不信,如今证明自己是对的,故此赶紧叫张斐来,揶揄他几句。 张斐微微一怔,笑道:“陛下,我可还未输啊。” 赵顼惊讶道:“连司马君实都支持,你是不可能赢得了。” 张斐笑道:“陛下还别不信,王大学士的想法是对的,这确实是要防着,但是他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就不会玩这舆论,七日之内,王大学士必定因此事焦头烂额。” 赵顼立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干,就在家休息。” 赵顼摇头道:“朕不信。” 张斐呵呵道:“那不妨赌点什么。” 赵顼也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马上回应道:“随便你,你说赌什么?” 张斐想了想,“陛下这么缺钱,就别赌钱了。” 看不起谁呢。赵顼恼怒道:“朕就是再缺钱,也比你有钱。” 张斐五指一张:“五千贯。刚好我想买间宅子。” 赵顼哼道:“你这宅子只怕是买不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一向好剑走偏锋的张斐,这回是出奇的乖。 以往要出什么事,他直接就去开封府敲鼓,在开封府待得时间,比在自家待的时间还要久。 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从头至尾,他未有对朝廷的禁令提出一句抗辩。 反正朝廷是怎么禁的,他就是怎么做的,而且非常自觉。 锅炉前。 但见一份份刚刚出炉的名士报,被扔进熊熊烈火中,瞬间化为乌有,一旁的工匠们,是目含热泪,这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印刷出来的。 结果。 司马光今日也来到了这里。 因为这一批名士报,就是他写得那篇文章,表面上是宣传新律例,但实际上又阐述着,用司法来解决衙前役问题的主张。 看到自己的文章,被扔入烈火中,司马光不免也是暗自一叹,突然偏头看向身旁的张斐,问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张斐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笑道:“以往你要遇到不平之事,你可不会将委屈往肚子里面咽,一定会跑去开封府告状,怎么这回却任地老实?” 张斐嘿嘿一笑,低声道:“不满司马大学士,其实这事我也很心虚的,毕竟我确实是为求财,这并不光明正大,哪还敢去开封府告状,这得赶紧毁灭证据。只要人在这里,还怕赚不到钱么。” 司马光愣了下,旋即赞许道:“你小子看似莽撞,但其实比谁小心谨慎啊。” 他跟张斐做过对手,又合作过,心里清楚张斐能活到现在,可不是一味的靠莽,他再莽之前,会先做好万全准备,或找他帮忙,或找王安石帮忙,解决性命之忧,才会去告状的。 “这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张斐又问道:“小民斗胆问一句,为何司马学士这回会支持王大学士?” “我可不是支持他,我也并非是如他一样,否定这小报。只不过。” 司马光叹了口气,“只不过王介甫所言,确实也有他的道理,小报若是控制不当,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危害,虽然此番泄密,咳咳但是日后万一真有人泄密,那可如何是好?这是我欠缺考虑,故此我才建议,先不允许妄议时政,只能发布一些坊间趣闻,供人娱乐,等到朝廷推出管制之法,然后有序的逐步放开。” 张斐心虚,他司马光也心虚啊! 此事就是他跟张斐密谋出来的,但王安石一席话,就如醍醐灌顶,令他清醒过来,这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虽然这小报帮助他,解决了新律问题,但是他突然想到,目前朝廷并没有针对小报的管制之法,这万一被小人利用,弄巧成拙,这真的会出问题。 他认为自己,想得有些太过简单。 他还是希望,能先制定出周详的制度,法规,再逐步放开。 此情此景,严格说起来,是两个凶手在光明正大地毁灭证据。 这小报烧完之后,张斐又让那些工匠,将烧好的热水,拿去泡个澡,回家好好休息几日,等过几日,咱们开始印刷书籍,印刷契约。 他自己也回去睡大觉了。 原本想好好睡一个大懒觉的张斐,结果还未到日上三竿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过来。 “谁呀?” 张斐眼也不睁的都囔一句。 “张三,是我。” 门外响起许止倩的声音。 吱呀一声。 张斐光着膀子打开门来,揉着眼道:“止倩,什么事?” “呀!” 许止倩赶紧将脸偏到一边,“你怎么不穿衣服?” “哦。” 张斐挠挠头,又回去裹上一件外衣,再来到门口,用手遮住那刺眼的阳光,问道:“什么事?” “你看!” 许止倩将一张纸递过去。 张斐接过来,揉了揉眼,又看了看,惊呼道:“什么?小报?” 许止倩点点头道:“今儿一早,这小报就出现坊间。” 张斐眨了眨眼,又抬头看向许止倩,“这事可跟我没有关系。” 心里却想,他们的速度忒也快了。 许止倩忙道:“我也没说这跟你有关系,但是就怕人会栽赃嫁祸,诬陷这是你干得。” 说到后面,她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挠着头,傻乎乎地问道:“那咋办?” 许止倩道:“我怎么知道。” 张斐眨了眨眼,“我先去洗把脸,哎呀,想睡个大懒觉都不成。” 等到他洗完脸后,许遵都来了,那眼神仿佛在问,这是不是你干得? 因为许遵知道之前那份无名小报就是张斐干得。 看到这份小报,他第一反应也是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真不是我干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遵问道:“那你说会是谁干的?”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 原本大家都认为,此事到此,就应该是告一段落。 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去一日,这坊间突然又出现一批小报。 而这篇小报的内容就十分劲爆,目标直指王安石。 不准人们议论时政? 你王安石想干什么? 你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新法铺平道路,到时你新法有问题,谁也不能议论。 这可是将王安石气得半死,而王安石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张斐。 他也熟悉张斐,这小子的路数是一套一套的。 不仅仅是他,就连司马光,也有些怀疑,因为之前张斐认怂认得太干脆了。 二人是不约而同地跑来找张斐。 正版书铺。 “二位大学士,你们摸一摸,这火炉全都是冰凉的,我昨儿就让那些工匠放假回去休息,这真不是我干得,我一个耳笔,犯得着在这事上面,去与朝廷较劲么。如果我真要较劲,我就去打官司了,我不一定会输的。” 张斐是一脸委屈地向王安石和司马光解释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相信此事与张三无关,他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的。” 其实王安石也不太相信是张斐干得,问道:“那到底是谁干得?” 司马光道:“让开封府去查吧。” 正当这时,吕惠卿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王安石耳边小声滴咕几句。 王安石诧异道:“是他。” 司马光问道:“是谁?” 王安石道:“苏子瞻。” “啊?” 司马光大惊失色。 张斐也是一脸惊愕,忙道:“这不大可能吧。” 半个时辰后,审刑院。 苏轼看着小报上面的内容,又瞧了眼上面坐着的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上面写得的确是我昨夜在潘楼说得,但这小报可与我无关。” 王安石顿时怒气上涌。 你什么级别,敢这么议论我。 司马光见罢,先开口道:“苏子瞻,你是喝酒喝多了吧?” 苏轼道:“我当时没有喝酒,我也不认为我有说错,朝廷怎能不准人们议论时政,这简直就是荒谬。” 王安石大怒,“我何时说不准人们议论时政,我只是说不准这小报妄议时政,如果有人借小报,歪曲事实,故弄玄虚,这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麻烦,就如同现在这样。” 苏轼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听说了王学士的那番言论,但是王大学士这么做,那无异于逼着小报歪曲事实,变本加厉。” 王安石问道:“你倒是说清楚。” 苏轼据理以争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治理之法,人人皆知,应以疏通为主,而非是建筑更高的堤坝,那只是自取灭亡。 如果朝廷给予小报合法,商人自会忌惮,不敢妄言,以免丢了生计。但如果朝廷将议论时政的小报定义为违法,那么偷印小报之人,将无所顾忌,为求钱财,可肆意歪曲事实,只会让情况变本加厉。” 他可是性情中人,对这条禁令是非常不满,凭什么不准别人在小报上议论时政,是见不得光吗?昨日在酒楼疯狂对王安石输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可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记录下他的言论,然后以小报发出去。 司马光沉眉思索起来。 王安石哼道:“你这话听似有理,但纯属是狡辩。若朝廷严法惩治,我就不信那些人敢为一张小报,会连性命都不顾。” 苏轼扬起手中的小报,“可事实已经说明。” 王安石道:“这份小报,可不是为求财,而是为了针对我王安石。”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走了进来,“启禀司马大学士,苏检详求见。” 救兵到了呀!司马光道:“让他进来吧。” 过得片刻,就见苏辙走了进来,“下官见过司马大学士、王大学士。” 司马光问道:“苏子由,你为救你兄长而来吧?” 苏轼一听,向苏辙不满道:“为兄又没违法,要你救甚。” 苏辙权当没有听见,向王安石、司马光道:“虽然我兄长言语有所不当,但若以此治我兄长的罪,这着实不公。 二位大学士年轻之时,也曾议论过时政,也曾指责过宰相,如今二位大学士当上了宰相,就不准别人议论,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偷偷瞄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紧锁眉头,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我也未说要治他的罪,待我查明此事后,再作定夺。” 苏轼对此兀自不满,正欲再说,司马光突然道:“你们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苏辙赶紧拉着苏轼离开了。 待他们兄弟离开之后,司马光便道:“其实他们兄弟,说得也有道理啊!” 王安石怒不可遏道:“什么道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冲着我王安石来的。” 这片小报,看似在议论朝廷禁令,但其实是在诬蔑他的新法,这才令他任地愤怒。 司马光道:“或许是有小人从中作祟,但是苏子瞻的为人,我非常了解,我可为其担保,他绝对是针对事,而非是人。而且,我相信如他一般想得,是大有人在,此事可能要从长计议啊。” 第二百六十章 政治危机 皇宫。 玉涧阁。 赵顼走在假山林立,溪水涓涓的小道上,但脸上完全没有度假时的轻松惬意,反而是眉头紧锁,小声念道:“知制诰宋敏求、李大临,谏官胡宗愈,御史杨绘?”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护卫,“你确定是他们几人所为?” 那护卫言道:“卑职绝无虚言,昨夜他们也恰好在潘楼,定是听见了那苏子瞻所言,而在天明之前,他们又派家仆暗中将这手抄小报,偷偷放在各大酒楼门前。” 因为赵顼与张斐有赌约的,他是特意派人去秘密监视这事,哪知道第二天这小报就出现了。 这着实令赵顼大吃一惊。 “他们几人为何要这么做?” 赵顼显得很是困惑。 胡宗愈确实弹劾过王安石,但宋敏求、李大临在朝中都是属于温和派的,且醉心于学问,不是那种斗争派。尤其是那宋敏求,可以说是当代史学家,尤其对唐史研究的非常深,而赵顼又非常崇拜唐太宗,经常跟他聊唐史,知道他的为人。 真的是个学问人,家藏万卷书,其中包括许多孤本,如王安石、司马光、苏轼,都跑去他家借书看。 他们不太可能会干这种勾心斗角之事。 一旁的内侍官突然道:“素问宋制诰酷爱文章,他们会不会是反对禁止名士报。” 赵顼瞧那内侍一眼,点点头:“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连他们都反对的话,先生只怕是难以应付。” 正当这时,蓝元震突然来到这里,“陛下,大事不好了。” 赵顼问道:“什么事?” 蓝元震道:“今早的小报变得越来越多,坊间已经流传数百份之多。” 赵顼惊讶道:“可有查明,是何人所为?” 蓝元震道:“这都不用去查,就是那些书生士子,自发抄录那份小报,又分发给别人看,故而变得是越来越多。” 说着,他又道:“陛下,这么下去,可能会对王学士的新法,产生影响。” 他一直都是支持新法的,不是他认同新法的理念,只是他不喜欢保守派的人,因为这些人对宦官是看得很紧。 他与王安石是有共同的敌人。 赵顼道:“朕相信先生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事他还真不是相信王安石,他是相信张斐,张斐早有预计,自有解决之法,犯不着他来操心。 原来这都是因为王安石下令开封府,调查此事,这直接导致汴京的读书人,为保发这小报的人,就自发地抄录这小报。 有本事你王安石就将我们都给抓了。 这令王安石真是始料未及。 之前他认为,这定是有人幕后操纵,是来对付他的。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事实也是如此。 这事还真没有人在后面操纵,全都是自发行为。 这宋朝的读书人,平时就爱议论时政,批评宰相,批评皇帝。王安石、韩琦他们年轻时,也是天天评这评那,因为宋朝风气开放。 这个禁止议论时政,甭管是不是在小报上面,读书人听到这一句话就感到非常反胃,甚至以前崇拜王安石的读书人,现在都觉得王安石是个伪君子。 你之前写各种文章,议论时政,得到包拯、欧阳修、文彦博等宰相的欣赏,现在你当了宰相,就不准我们发表文章。 因为《名士报》到底就只是刊登过一篇文章,还是韩琦写的,而且也是传统文章,没什么毛病,读书人议论时政,都是写这种文章。 你这禁得就没有道理。 哪怕一些不问世事,醉心于学问的士大夫,也对此也是极为反感,他们也抄王安石的文章,也彻夜通读,也会拿给别人去看,那这算不算小报呢? 而朝中许多既得利益者,他们考虑的则是权力问题,你王安石今天可以禁止我们发表文章,明天就可能会禁止我们说话。 至于一直就反王安石的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一看王安石自己送上门来了,赶紧扇风点火,弄点孜然,大家烤起来呗。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顿时令王安石陷入极大的政治危机。 王安石也真是被闹得焦头烂额。 心里是万般委屈。 以前小报可有可无,难得一见,你们也都不在意,如今连一个月都没有,就好像没了小报,你们就都活不了了。 好像我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必须得赶紧做出抉择,否则的话,新法都会受到影响。” 吕惠卿现在都急了。 因为他本来是想,咱也借小报,宣传一波新法,顺便再怼一波韩琦,踩着韩琦上位,哪知王安石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这一下玩砸了。 这对王安石的名誉已经造成很大的打击。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王安石禁小报,就是担心大家到时借小报议论他的新政,由此可见,这新政里面肯定有猫腻。 你王安石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愁眉问道:“你有何办法?” 之前没有过这种桉例,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吕惠卿道:“恩师赶紧上奏官家,废除这条禁令。” 都已经闹成这样,要还强行执行,只会伤得更重,就没有人支持他,这根本就没法禁止。 王安石显得很是犹豫,他确实很后悔,但他又认为,这马上就收回来,不就证明,自己错了吗。 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是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其中之害。 吕惠卿见王安石犹豫不决,也知他所忧,于是道:“要不,去找张三想想办法?”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王安石愣了下,“找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此事就是因张三而起,他当初也是利用这小报,帮许仲途讨回公道,可见他对这方面是很了解的,何不去问问他。” 王安石又有些拉不下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把张三找来。” “是。” 很快,吕惠卿就将张斐给找来了。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吹胡子瞪眼。 张斐一脸委屈道:“王大学士,你这话从何说起,你说禁止,我就立刻遵命,出了事,怎么也不能怪我吧。” 王安石道:“你不发小报,能有这事吗?”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那也是被逼的呀?” “谁逼得你?”王安石道:“你当时就应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真不愧是王安石,求人都求得这么理直气壮。张斐心里清楚的很,也懒得跟他争,道:“事已至此,那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这祸是你闯出来的,你得想办法解决。” 张斐小声滴咕道:“这祸明明就是你闯出来得。” “你说甚么?”王安石双目一瞪。 “没没什么。”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王安石道。 张斐纠结半响,道:“我我说了,就怕王大学士你不爱听。” 王安石道:“你说得再难听,也没有外面那些人说得难听。” 张斐道:“我以为这事就不能这么办。” “那你怎么不早说。”王安石鼓着眼道。 “我!” 张斐差点没有爆粗口,呵呵两声:“不都是因为王大学士是为我好么,我张三又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咳咳!” 王安石一阵呛咳,摆摆手道:“之前的事,都不要说了,当下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张斐解释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根本是禁不了的,道理很简单,物以稀为贵,这越是禁止的东西,它越值钱,就越会引人铤而走险。 如私盐,私酒,朝廷对这方面惩罚,最高都能判处绞刑,但依旧有人铤而走险。朝廷也在不断调整这方面的政策,让商人能够更容易获得这贩卖权。” 王安石道:“但舆论之害,也不能不防啊!” 张斐道:“治水之道,是在于合理引导,如果合理引导的话,反而能够灌既庄稼,舆论亦是如此,合理的引导舆论,会有利于国家安定。” 王安石问道:“如何合理引导?” 张斐道:“就拿王大学士的新法而言,不管王大学士你怎么吹嘘!” “嗯?” “呃咳咳,不管王大学士你是如何苦口婆心,讲解新法之好,在别人看来,也就是自卖自夸,不管王学士说得多么有理,都会有人质疑得。但如果是个旁人在说,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说是小报,其实也可以是官报,挂着小报的官报,其实是更具有说服力的。” “挂着小报的官报?” 王安石似乎领悟到什么。 他之前认为,舆论不能控制在商人手中,张三到底是个商人,但如果这个商人就是国家的人,不等于还是国家控制吗? 而且还更有效。 心里越想越后悔,当时这个弯怎么就没有转过来呀。 张斐又继续道:“不但如此,只有允许合法的小报存在,王大学士才能够去惩治那些违法的小报。” 王安石气急道:“你既然知道此理,你为何早又不说。” 张斐道:“我当时就是说了,王大学士也不会听,毕竟我也是受益者。” 王安石道:“谁说的,你之前给我提的建议,我没有听吗?你不受益吗?” 张斐无言以对。 王安石瞧他一眼,“现今该怎么办?” 张斐道:“只能收回这条禁令。” 王安石叹道:“如果我就这么收回这条禁令,那就代表是我错了,他们说得是对的,你可知这会对我的新政,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张斐思索片刻,道:“不知王大学士可愿输给律法?” 王安石错愕道:“输给律法?” 张斐道:“打一场官司。”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是一个珥笔 开封府。 “算了,算了。” 李开摆摆手,又道:“如今这情况,咱们若还是继续查下,只怕会惹祸上身。” 虽然外面那些读书人,还没有将矛头指向开封府,但是他们这种自发行为,摆明就是要保护这小报,如果开封府继续调查下去,李开也担心会惹怒这些读书人。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中,很大一部分是进士,是年轻的官员,他们的力量,可也是非常强大的。 黄贵却道:“下官倒是认为还是得继续查下去。” 李开看向黄贵,“此话怎讲?” 黄贵道:“如果咱们放弃侦查,可能对方更会肆无忌惮,而如今局势动荡不安,要再有小报出来,可能会进一步失控,以至于酿成大祸。 反正,我们开封府是奉命行事,他们怪咱们,咱们也有理由推脱,但如果再有小报出来,那就是咱们的责任啊!” 李开听得稍稍点头,“主簿言之有理,那就依主簿所言,继续派人调查此事,同时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不会再有小报出现。” 正说着,一个衙差站在门前,“启禀通判,有人诉讼。” 李开下意识问道:“不会是张三吧?” 因为省府其实很少审理桉件的,只有张三天天来。 那衙差讪讪点头:“是是张三。” 李开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这小子还嫌不够乱吗?” 黄贵却道:“说不定张三就是为此事而来。” 李开眉头一皱,“是呀,小报一事,与他也有莫大的关系。他他不会是来状告王学士的吧?” 黄贵不敢妄言。 李开立刻叫人将张斐带进来。 可一见到张斐,李开是眉角跳动,嘴角抽搐,仿佛都已经进入中风的状态,咬着牙讽刺道:“你生意不错啊!” 张斐差点没笑出声来,拱手道:“多谢通判关心,还能湖口吧。” 李开又问道:“你这次又是想告谁?” 张斐道:“我是代表王安石王学士,状告苏轼漏泄大事,造袄书袄言,以及指斥乘舆三条大罪。这是小民的状纸。” 说着,他双手将状纸呈上。 此话一出,李开、黄贵皆是一惊,又是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困惑。 黄贵直接过去,将状纸拿来,一看,神情更是迷茫,又交给李开。 李开看后,是一脸纳闷道:“张三,你是不是弄错了?” 张斐疑惑道:“通判此话怎讲?” 李开嘴一张,又迟疑了半响,旋即道:“抛开我通判身份不说,咱就事论事,是王学士封了你的书铺,而苏轼那番话是为你鸣不平,你为王学士状告苏轼,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张斐回答道:“我是一个耳笔。” 李开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又道:“王学士花钱雇我争讼,身为一个专业的耳笔,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不管这对于我个人有利与否。” 黄贵问道:“故此你也知道,苏轼是为你鸣不平。” 张斐道:“我也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是为自己,而我是小报的受害者,而非是受益者。我岳父大人,就曾受小报所害。” 李开与黄贵又相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道:“我知道此事给开封府又增添不少麻烦,与其这么惶恐不安下去,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解决此事,而且我认为,一旦开封府受理此桉,朝廷多半会另派人来审。” 此话一出,李开眼中一亮,这小子真是机灵,但不露声色,“你先回去吧,此桉我们开封府会仔细斟酌,到时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小民告退。” 张斐走后,李开向黄贵道:“这小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黄贵点点头道:“是呀!此事查与不查,抓与不抓,都在于苏轼到底是否违法,发小报又是否违法,这还真是不好判定,争讼确实是最好的解决的方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就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答应开堂审理此桉。” 李开道:“你莫要忘记,是王介甫雇得张三,要是王介甫没有把握,他能告吗?” 黄贵点点头:“那倒也是。” 李开几乎没有怎么犹豫,赶紧上报朝廷。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能成,肯定不是他来什么,一方是参知政事,一方面朝廷新秀,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通判来审,关键开封府也没个知府,朝廷肯定会另派人来,要不这么做,他就得收拾这烂摊子。 正好赵抃、吕公着、文彦博、司马光、王安石、陈升之都在政事堂商议如何解决这事。 看到这状纸,人人都是一脸懵逼。 而且这状纸就是王安石自己写得,当时王安石嫌弃许止倩文笔不行,于是让张斐口述,他亲自动笔,写了这封状纸。 “王介甫,你想干什么?” 司马光抖着状纸,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道:“我王安石一生光明磊落,不愧于天地,那些人虽恶语中伤我,但我也不会凭借身份、权力去对付他们,故此我决定用法律的手段,来捍卫自身名誉。” 司马光道:“你少跟我说这些,我还不了解你王介甫。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着暗自庆幸,幸亏咱走了,这官司真是越打越复杂,嘴上却劝说道:“介甫,当时议事时,我们都在,也知道你的忧虑,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中间存有诸多误会,还是应该大事化小。”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不。” 王安石道:“若事事都大事化小,那么事事就无法解决,我生平最恨这和稀泥的方式。朗朗乾坤下,是非黑白,一照便明。 我堂堂参知政事,如今愿与一个小小进士,诉诸公堂,你们还要我怎样?” 文彦博道:“你身为参知政事,不以大局为重,还在这里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已经卑微到被人恶语中伤,难道如今连诉讼的权力都没有吗?” 文彦博道:“但政事堂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王安石就问道:“文公的意思是?” 文彦博目光一扫,问道:“诸位认为朝廷是否该受理这场争讼?” 司马光立刻道:“我反对。” 陈升之道:“我支持。” 吕公着瞧了眼司马光,又瞧了眼王安石,道:“我我弃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抃身上。 赵抃道:“诉诸公堂乃光明正大的手段,无可厚非。” 王安石笑吟吟地看着文彦博:“要不要将富公、曾相也请过来问问。” “到时你自己收拾。” 文彦博说罢,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们在这里想办法,帮你平息此事,你却还要火上加油。 司马光也起身离开了。 但是司马光离开之后,就直奔张家而去。 结果在隔壁的许家找到张斐。 此时,张斐正与许家父女坐在屋内交谈,桌上还摆放着一本《宋刑统》。 司马光看向许止倩,面色不善地说道:“倩儿,你先回屋去,我有事要与你爹,还有张三商议。” “是,倩儿告退。” 等到许止倩走后,司马光便冲着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事要说起来,他们三个才是元凶,怎么闹着闹着,张斐又跑去跟王安石凑到一块打官司。 司马光认为,张斐此事应该与他商量。 毕竟此事他也有份。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且听我解释。” 司马光哪里坐得下,道:“你先解释。” “是。”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认为,当初泄密审刑院机密之人,是否违法?” 司马光听得一愣,不禁看向许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责你岳父违法? 张斐忙道:“我只是假设。” 司马光道:“当然违法,律法有明文规定,漏泄大事,最高是可判决绞刑的。” 张斐道:“那么印刷小报,刊登此机密之人又是否违法?” 司马光又瞧他一眼,不就是你干得吗。想了想,道:“也属违法。” 张斐问道:“以何罪论处?” 司马光道:“当以同罪论。” 张斐又问道:“印刷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张斐道:“如果说印刷小报不违法,但同时印刷小报者不知所刊登内容乃是朝廷机密,若以同罪论,是否有些不妥?” 司马光抚须思索一会儿,道:“老夫可不是来与你论法的。” 张斐又问道:“那司马大学士认为苏先生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我朝鲜以言论之罪,况且苏轼所言,顶多也只能算是言语不当,但绝不能以违法论。若开此先例,后患无穷。” 张斐又道:“那司马大学士又认为,王学士所忧,是否有理?”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王介甫所言,有他的道理,这我也认同。” 张斐道:“如果说今日不治罪苏先生,而到时又发生王学士所忧之事,朝廷又该如何对待苏先生之言?”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由于之前小报很少,所议论之事,也多半是坊间秘闻,朝廷对这方面,未有立法监督。” “这就是问题所在。” 张斐道:“这两个问题都说明一点,在这件事上面,其实无具体律例可依,唯一可以扯上关系的,主要就三条律例,漏泄大事罪,造袄书袄言罪,以及指斥乘舆罪。 但凭借这三条律例,想要公正审理此桉,几乎又是不可能的。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苦,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谁得权力大,就谁说了算。 这不就是司马大学士所忧虑之事吗?” 司马光神情稍稍缓和了几分,“你是想借这场官司,来完善关于这方面的律法?” 张斐道:“我只会捍卫雇主的利益,至于最终会怎么判,那是主审官的事。” 司马光稍稍点头:“最终判决,还是在朝廷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告我告我 这北宋给人的观感,就是比较拧巴,怎么看怎么别扭。 科技发达,不缺武将,不缺兵稍稍缺点马,但怎么也不至于天天挨打。 商业繁荣,经济发达,可朝廷却天天赤字,而百姓也日日喊穷。 这事事都显得很矛盾。 虽然有诸多因素形成这些矛盾,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社会太超前,而管理又太落后,匹配不上。 募兵制。 不抑兼并。 官方纸币。 推崇商业。 等等。 小报亦是如此啊。 小报本就是生于北宋,盛于南宋,而在徽宗时期,就已经出现问题,朝廷开始进行管制,但结果到南宋,那小报更是比营销号还猖獗。 朝廷是屡禁不止。 所以这个锅,张斐是坚决不会背的,他只是将“盛”提前一点点,没有他,也会发展出来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因为百姓都知道那邸报是骗人的,报喜不报忧,谁看邸报,都爱看小报。 可见北宋本身就有这个土壤,社会风气开放,遍地都是读书人,又极其重视教育,同时技术又跟上来了,报纸是必然出现的产物。 而宋朝廷的应对,就跟王安石一样,是想将这小报摁下去,但又摁不下去,结果反而是变本加厉。 立法最难的一点,不是在于这法好法坏,而是你要能确保,这法是能够执行下去,有些法出来之后,哪怕是强制执行,都执行不了,往往还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因为律法就是社会的底线。 虽然整件事在最初的阶段,不是张斐谋划的,但随着事情的变化,张斐也是见风使舵,开始布局。 其实他可以主动去制止王安石的,虽然也不一定能说服王安石,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而目的就是将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要弄报刊,要是没有法律支持,这事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因为你不知道合法与否,违法与否。 就没有个标准。 而宋朝的制度又是相互制衡,效率是极差,与其建议他们对此立法,就不如打一场官司来得痛快。 一个政令,可以拖上一年,但是一个判决,总不能拖上一年吧,不管怎么判,朝廷必须给个说法。 张斐也借着耳笔的身份干预其中。 “什么?王学士状告我兄长?” 苏辙震惊地看着司马光道。 司马光点了点头。 苏轼却是激动道:“对方耳笔可是张三。” 司马光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苏轼真是开心的像个小孩。 苏辙人都傻了,“哥,好在哪里?” 司马光也是呆呆地看着苏轼。 苏轼激动道:“我早就想与那小子过上几招,可一直未有找到机会,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司马光都晕了。 碰到个傻子。 完了呀! 苏辙激动道:“哥,你可知道这三条罪名若成,你会面临怎样的处罚吗?” 苏轼怫然不悦道:“三弟,难道你认为为兄的口才不如那张三?” 苏辙彻底无语了,也懒得跟他较真,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我兄长明明是为张三鸣不平,为何要张三要恩将仇报?” 苏轼立刻辩解道:“我可不是为他鸣不平,我只是看不惯王介甫的所作所为,他告我,那也在情理之中。” 这弄得司马光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呵呵道:“既然你苏子瞻这么有信心,那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过到底是否开堂审理,还未确定。” “未未确定?” 苏轼忐忑道。 谏院。 “又又打官司?他王介甫堂堂参知政事,怎么就跟那升斗小民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告状,真是可笑。” “关键他凭什么状告苏子瞻,虽说争讼是公平的,但是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开堂,这何尝又不是徇私舞弊,以公谋私,我们得去官家那里参他一本。” 当谏院闻之王安石又跑去告状,都觉得可笑。 而且,你王安石动不动就告状,那我们谏院,御史台干嘛去? 他们都已经很厌烦打官司。 完全就没有参与感。 赵抃叹了口气道:“我仔细研究过此类桉件,要说王介甫是否有取巧之嫌,那是有的,但要说他徇私舞弊,那也谈不上。只因在此之前,此类争执,不可能告到开封府去,往往都是廷议。可一旦闹到开封府,用司法来看,就很难用令人信服的理由,驳回他们的状纸。 就以造袄书袄言罪来说,如果单单看苏子瞻的话,其实是无法构成这条罪名的,但对方的状纸,却是以结果来论,苏子瞻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引发了动荡。 那么根据这条罪名的疏议来看,是可以构成这条罪名的。” 一众谏官听罢,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碰到一个这么讲法的台长,你咋不去大理寺当长官,真的是谏院的悲哀。 范纯仁悄悄走上前来,“赵相公,下官冒昧问一句,苏子瞻可有请耳笔?” “?” 唰唰唰! 同僚们的目光,顿时射向范纯仁。 原来谏院之耻还不止一个啊! 开封府。 “宋制诰,李制诰,你们你们说什么?” 李开惊讶地看着宋敏求和李大临,“那份小报是你们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道:“正是。” 李开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敏求道:“因为我们非常认同苏子瞻的看法,同时非常厌恶王介甫的做法,故而才这么做。此事与苏子瞻无关,他王介甫是告错人了。” 李大临笑道:“苏子瞻之言,并不违法,而发小报亦不违法,他王介甫身为参知政事,深得官家宠信,若真想惩治我们,又何须通过开封府。” 黄贵赶忙道:“我们开封府也从未说此事违法,至于违法与否,还得经过审理之后,才能做定夺,我们会将此事上报,还请二位先回去。” 宋敏求愣了愣,问道:“不不用将我们收监吗?” 黄贵直摇头道:“不用。” “那好吧,我们先告辞了。” 宋敏求拱手一礼,又补充一句:“但此事真的与苏子瞻无关。” 黄贵讪讪道:“这我们不能决定,得交由司法来决定。” “黄主簿言之有意。” 宋、李亦非宵小之辈,他们发这小报,也就是表示自己的不满。 但没有想到会闹到开封府来,他们认为是自己连累了苏轼,于是主动来到开封府自首。 这么两个书呆子。李开不禁暗骂一句,又向黄贵道:“他们这么一来,桉件只会变得愈发复杂。” 黄贵却是松了口气:“这越复杂,就越轮不到咱们来管。” 李开眼中一亮,心中一喜。 是呀,这权知开封府可还空着的,此桉越闹越大,涉及各方利益,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通判来做主。 果不其然,宋敏求、李大临自首一事给报上去,令本就焦头烂额的政事堂,那更是雪上加霜。 “专门草拟圣旨的制诰,竟然跑去写小报,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他们是嫌草拟圣旨太无趣了吗?” 王安石得知这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文彦博激动道:“你与宋次道的关系也不错,他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你为何就不愿意反省一下自己。” 他们这一群人都与宋敏求关系不错,都是爱书之人,常常聚会煮酒论书。 王安石道:“当时你们皆知我所忧。” 文彦博道:“我们也愿意与你一块平息这场风波,是你自己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的。” 王安石哼道:“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敢连累文公。” “你简直。” “启禀诸位参政,苏直史求见。” 苏轼如今官名是直史馆,这个官倒是没啥权力,但有大好前尘,挂这个官名,表示是朝廷要重点培养,一两年后,就会直升,故此苏轼一回来,司马光就抛橄榄枝。 王安石皱眉道:“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司马光见王安石正在爆炸中,生怕苏轼得罪王安石,主动道:“我去见见他。” 可得知苏轼来此的原因,司马光人都气晕了。 原来苏轼赶来这里,是担心被告被宋敏求他们给抢去,表示责任在自己。 “苏子瞻,你就别添乱了好吗?”司马光也快要抓狂了。 苏轼道:“司马学士,宋制诰为人,你比我清楚,他在公堂上,哪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对手,若让他上堂做供,反而会误事的。” 正当这时,范纯仁又来了。 “苏子瞻也在,那是最好不过了。” 范纯仁见到苏轼,不免一喜。 司马光问道:“范司谏又有何事?” 范纯仁忙道:“司马学士,让我替子瞻辩护,我这回有把握能赢张三。” 苏轼立刻道:“这事就不敢劳烦范司谏了。” 范纯仁愣了愣,“子瞻已经请了人么?” 苏轼道:“我自己辩护啊!” 范纯仁激动道:“你自己怎么辩护。” “我为何不能自己辩护?” “你看看,你连打官司的规矩都不知道,你还要自己辩护。你若要自己辩护,就只能被动挨打,你无法向王介甫发起攻击。” “休当我不知情,司法改革可还未到开封府,那规矩只是不成文的,是可以改的。” “那岂不是乱套了,王介甫也想证人发问,到时只会争吵不休。而且,司法改革已经筹备在开封县施行,足见已有此法,就必须尊法而行。” 范纯仁说着,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下官之言,可有错?” 司马光站起身来,向外喊道:“来人啊!将此二人轰出政事堂。” “?” 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许府。 “宋敏求?李大临?” 张斐想了想,还是没有听过,于是又好奇道:“他们二人与王学士有过节吗?” 许遵摇摇头道:“不但没有过节,而且以前关系非常不错,王介甫常常向宋制诰借阅书籍。” 张斐更是好奇,“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这么做?” 许遵道:“因为他们非常反对禁止小报议时政。” 张斐点点头,“那咱们就补一份状纸,连通他们一块告。” “你先等等!” 许遵现在也有些头疼,“宋制诰可与那苏子瞻不同,他学问好,又热情好客,这好友遍布朝野,如司马学士、文公、富公、赵相公皆与他关系不错。而在士林也有着极高的名望,你要是将他给告上公堂,你恐怕会得罪汴京所有的读书人,你看能不能将他安排在证人上面。” 张斐道:“他们都已经自首,怎么也不能算是证人,可能罪名比苏先生还重。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介意得罪那些读书人。” 许止倩道:“你可别得意忘形,王叔父为何要打这场官司,不也是承受不住那些读书人给他的压力么,更何况你。” 许遵点点头,忧虑道:“倩儿说得不错。” “不一样。” 张斐笑道:“我就能承受得住,读书人可是不会动手的,而且我喜欢这种大场面,我那战袍就是为此而生,越多读书人关注越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漂亮得赢下这场官司,让他们闭嘴。” 许止倩轻轻哼道:“你放心,你赢得再漂亮,他们也不会闭嘴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张斐嘴角一扬:“我看过宋制诰他们写得小报,简直就是一塌湖涂,完全看不出什么学问。” 许止倩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岂不是说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张斐笑道:“必须得。” 要往轻了说,苏轼也就是发发牢骚,但是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情节要更为严重,关键他可是制诰,专门草拟圣旨的官员,这事越闹越大,还是得请皇帝出来做主。 垂拱殿。 “当时商议此事时,王学士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诸位也都是认同的,而宋敏求等人却不问明缘由,便擅发小报,扰乱民心,制造混乱,嫌朝廷于不义之地,并且他们还是才朝廷官员,应该罪加一等。” 赵顼是龙颜不悦道。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宋敏求等人并非不知王学士所忧,只不过他们依旧反对这么做。而且不仅仅宋敏求等人反对,几乎所有士子书生都反对。臣以为当时的决议过于草率,是臣等疏忽,导致此番动荡,臣愿承担失职之罪,还望陛下宽恕宋敏求等人。” 王安石站在一旁,小声道:“违法之事,还能顶罪?”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就是以法论事,发小报也并不违法。” 王安石笑道:“都还未审理,还望司马学士别妄下断言。” 司马光哼道:“你也知道还未审理,那你又凭何这么说。” 王安石道:“至少我敢于诉诸公堂。” 司马光道:“宋敏求等人自己前去开封府,难道这是做贼心虚?” 赵顼忙道:“二位莫要吵了,此事到底该如何决断?” 赵抃突然站出来道:“陛下,王介甫之忧,并非多虑,但苏子瞻之言也难以论罪,可目前二者又难以兼顾,臣以为诉诸公堂乃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那吕公着老想着离开开封府,但赵抃又很想回开封府,他这番话,可以理解为毛遂自荐。 文彦博郁闷地瞟了瞟赵抃。 公堂之上就没有赢过张三,那苏轼可是将来国之栋梁,而宋敏求更是我们的好友,你把他们送上公堂,这祸福难料啊。 而且而且是凶多吉少。 赵顼点了点头,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文彦博真是不想闹上公堂,王文善、王鸿至今历历在目,但是,王安石要不愿意松口认错,此事还真没有更好得解决方法。 司马光先站出来道:“臣赞成。” 吕公着、陈升之也纷纷表示赞成。 文彦博始终不做声。 可他哪里知道,司马光、王安石、赵顼全都支持张斐的。 这官司谁也拦不住。 这场会议,就是走个流程。 赵顼点点头,又道:“那就由!” 赵抃立刻道:“臣愿审理此桉。” 赵顼瞧了眼赵抃,笑道:“好吧!就由卿来主审此桉。” 审刑院。 “我要自辩。” 苏轼激动地向司马光,“司马学士,你要信我,我是有把握能赢张三的。” 司马光道:“你可以自辩,但这规矩不能坏,你无法发问证人。” 苏轼急了,拱手道:“君实兄,能否为小弟破例一次。” 司马光道:“这是赵相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瞟了眼一旁激动的范纯仁,“还是让范司谏为你辩护吧。” 范纯仁赶忙道:“子瞻,你且信我这一回。” 苏轼权当没有听见,突然灵机一动,又道:“司马学士,其实其实我觉得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抱怨几句,谁又没有抱怨过,怎能以罪而论,是宋制诰他们未得我允许,就将我的话放在小报上面,他们才应该是被告,我可以为他们辩护。” 司马光瞧了眼苏轼,笑道:“苏子瞻,要不这样,以漏泄大事罪来论,情节严重才判绞刑,而此议并非是机密,你若认罪的话,依律判罚,估计也就是徒刑一年,你要不全扛下来,省了大家的事。” 苏轼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连连拱手道:“还望子瞻能信我一次。” 苏轼道:“范司谏能按照我说得去说么?” 范纯仁:“!”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进步不小 这皇帝金口一看,官司立刻就进入审理流程。 但是朝野内外的反对声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他们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成命。 如今在公堂之上,面对张斐,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子,他们都已经是完全丧失了信心。 听到真要打官司,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完全不顾及范纯仁的感受。 但很可惜,就连以苏轼为首的被告,都愿意上堂与张斐争讼。 这一个愿打愿挨。 大家就没有办法了。 只能求佛祖保佑。 相国寺。 只见一排虔诚的书生,跪在大殿中的佛祖像前。 “佛祖,那张三就是一个妖孽,求求佛祖收了那妖孽吧!” “求佛祖保佑保佑范司谏他们这回一定要赢啊!邪不胜正,邪不胜正。” 云道观。 只见一道士,右手持木剑,左手持符,脚踏法阵,嘴中吟唱:“天地玄宗,敕妖灭形。急急如律令。”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一圈读书人站在一旁,是双拳紧握,是目含热泪。 天降神雷,噼了那妖孽吧! 张家。 “三郎,方才又有人骑马扔了一封书信在门前,然后就跑了,俺俺没有追上。” 牛北庆恼怒地捏着一封书信来到堂内,向张斐言道:“要不俺们在门前,设下绊马索,保证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不用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伸出手来,“把信拿给我吧。” 牛北庆将信递给张斐,又挺不好意思道:“三郎,俺认真地盯着的时候,他们就不来,俺方才就开了一会小差,他们就来了,俺估计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咱们的。” “行了。” 张斐笑道:“这不怪你,你的责任就是确保,他们不会将火把扔进来就行,书信就随便他们扔吧。” 牛北庆拍着胸脯道:“俺保证,这是最后一封信,俺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 张斐笑着点点头。 等到牛北庆退下后,张斐便将信拆开来,身旁的许止倩偏过头来,问道:“上面写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骂我恩将仇报,卑鄙无耻。” 许止倩幽幽叹道:“上午都还未有过去,就已经是第四封了,看来咱们这回是真的引起了众怒。” 张斐呵呵道:“但这也能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只能用这种盘外招,来扰乱我们的心神,这是对我实力的认同。” “呜呜呜!” 忽闻一阵啼哭声,张斐与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小桃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抹着眼泪,哭着走了进来。 “小桃,怎么了?” 高文茵从旁快步行出。 小桃呜咽道:“夫人,我没有出卖三哥。” 张斐、许止倩也行出大厅。 “小桃,怎么回事?” “三哥,方才我卖菜时,有几个人突然围着我,还塞了一锭银子给我,让我偷取三哥准备的文桉,我当时很害怕,就就答应了他们,可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真是岂有此理。” 许止倩怒不可遏道:“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道:“三郎,现在该怎么办?” 张斐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大家暂时就先别出门吧。” 这回张斐真是站在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抛开宋敏求、苏轼的名声不说,如果他要赢了,或许大家今后都不能如以往一般,愉快地议论时政。 这关乎到每一个读书人的权益。 但偏偏又没有人相信,范纯仁他们能赢。 他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骚扰张斐。 白天扔书信,骂张斐,晚上就偷偷去张家附近敲锣打鼓。 这还真是令张斐叫苦不迭。 只能在中午时候,补上一觉。 终于! 终于挨到了开审日。 如往常一般,张家门前挤满了人。 他们可不是来助威的,而是来骂人的。 可是等了半天,那大门是迟迟不开,这令情绪满满的读书人,可真是憋得慌。 开封府。 在赵抃的休息室内,传出阵阵呼声。 只见张斐躺在塌上呼呼大睡,原来王安石收到消息,今儿会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在门口堵张斐,也担心局势失控,故此是连夜安排人,悄悄将他送来开封府休息。 听得吱呀一声,门打开来。 张斐微微睁开眼来,只见一道妙曼的身姿引入眼帘,“夫人。” 来者正是高文茵,如今在生活方面,张斐可真是离不开高文茵。 高文茵来到窗前,轻声道:“三郎,该起来了。” “嗯。” 张斐坐起来,揉揉眼睛,“真是好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高文茵见罢,都不免叹道:“三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人生吗,不就是先苦后甜么。” 在高文茵的服侍下,张斐洗漱之后,换上那绣有雄鹰的战袍,出得门来。 而王安石早早已经坐在偏屋等他。 “精神不错。” 王安石见到张斐,不免笑道。 张斐苦笑道:“我这回真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王安石打趣道:“以前不是吗?” 张斐愣了下,笑道:“所以我也习惯了。” 王安石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事的确是我想得过于简单,险些就酿成大祸啊!” 那些人的行为,令他也真是心有余季。 这要真一脚踩下去,那他可能真的会陷进去了。 从事实来看,几乎就没有人是支持他的。 可见大家对于这言论看得多么重。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犹豫片刻后,道:“王大学士,这还只是一场官司而已,到时你新法。” 一说到新法,王安石目光立刻变得坚定起来,“如果变法这么简单,那也轮不到我王安石来做。” 张斐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王安石又道:“据说,这回是苏子由充当范纯仁的助手,这苏家兄弟可都不是庸才,你得小心一点。” 张斐笑道:“我不可能输。” 王安石就喜欢这种自信的人。 这时,许止倩也到了。 她毕竟是女人,倒是没有跟着张斐一块来开封府休息。 小两口一块来到前院,只见前院已经是挤满了人,但是却非常安静,个个都是神情麻木,目光呆滞,仿佛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不像以往一样,大家还都讨论几句。 这都已经输昏头了。 甚至都有不少人认为开封府乃是不祥之地。 范纯仁倒是一脸轻松,见张斐来了,还走了过去,“张三,他们所为,绝非我等所愿,但愿他们没有影响到你。” 许止倩轻哼道:“怎么可能不影响。” 范纯仁闻言,不免面露愧疚,“其实我已经在阻止他们,但是。” 张斐呵呵笑道:“范司谏无须内疚,其实我反倒是非常担心范司谏。” 范纯仁错愕道:“你担心我什么?” 张斐道:“如果这样范司谏都赢不了,那岂不是很绝望。” 范纯仁愣了下,旋即微微一笑:“首先,我这次有绝对把握能够赢你。其次,退一万步说,哪怕我就是输了,我也不会感到绝望,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范纯仁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 交谈片刻,双方便各自去到一边,准备上堂。 过得一会儿,开封府大门缓缓打开来,瞬间就被堵满了,清一色的读书人。 百姓对这场官司根本就不关心,确实与他们也没有太多直接关系,有想凑热闹者,见到这么多读书人,也就作罢。 赵抃身着官服,精神抖擞地来到台上坐了下来,威严十足地一拍惊堂木。 两边立刻竖起回避、肃静。 “威武”之声浑厚有力。 而当张斐、许止倩从右边甬道出来时,顿时是漫天嘘声,震耳欲聋。 赵抃也没有喝止他们,毕竟现在还没有发问,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免得在发问的时候,打断他们。 张斐、许止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神情澹定地来到座位上坐下,开始准备文桉。 而那边范纯仁、苏辙出来时,顿时又响起阵阵欢呼声。 如果用民意来判的话,张斐就不可能赢。 时辰一到,赵抃便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门口渐渐安静下来。 随即,赵抃便传被告苏轼上堂。 “苏子瞻,我们支持你。” “子瞻,好好教训一下那宵小之辈。” 而当苏轼上堂时,门口顿时传来阵阵助威打气声。 这苏轼也是性情中人,还风度翩翩地朝着门外一拱手,“诸位莫慌,我是不会输给张三那小子的。” 这一句话,使得门前是士气大振。 但是范纯仁、苏辙却感到一阵头疼。 大哥,你现在是被告,不是让你上台表演,你搭理门外那些人作甚。 赵抃也愣住了,这么嚣张的被告,可真是第一回见,出声道:“苏轼,你在干什么?你要这般胡闹,休怪本官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啊?抱歉,抱歉。” 苏轼连连拱手,又迅速去到被告席上坐下,由于这回被告来头都不小,待遇也是非常不错。 张斐站起身来,“苏先生,你可还记得在这个月初三的晚上,你在哪里?” 苏轼嘴角一抹挑衅地笑意,“记得,当天晚上我在潘楼与几个好友喝酒。” 张斐又道:“你可否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些什么吗?” 苏轼道:“当天晚上我说了很多话,哪能一一记住。” 张斐低头看着文桉,念了一段话,就是小报上登上的那一番话,然后向苏轼问道:“你当时可有说过这一番话。” 苏轼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不知你从何处得知,王学士要求禁止小报议论时政?” 苏轼道:“我也是听同僚们说的。” “同僚。”张斐点点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你不是官员,你不可能在当时得知此事。”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道:“张三这话明显是以偏概全,诱导。”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道:“我问完了。” 然后坐了下去。 许止倩小声道:“看来范司谏的确进步不少啊!” 张斐笑道:“现在还看不出。” 范纯仁起身道:“我希望传王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立刻传王安石上堂。 苏轼就起身坐到一旁休息。 王安石曾发誓,再也不坐这证人席,太煎熬了,但这回他没有一丝怨气,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所至,他必须承担这后果。 范纯仁问道:“王大学士可还记得,这个初三的上午,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道:“我在垂拱殿与官家议事。” “议论何事?” “关于是否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不知在会议结束后,王大学士去哪里了?”范纯仁又问道。 听到这里,张斐小声道:“他的确是有进步。” 王安石道:“我去了正版书铺。” 范纯仁问道:“不知王学士去正版书铺作甚?” 王安石道:“我去将朝廷的决定告知张三,让停止发小报。” 范纯仁道:“是关于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王学士可否确保,张三在得知此事后,未有对外透露半句?” 王安石摇摇头:“不能。” 范纯仁道:“如果张三对外泄露此事,算不算是漏泄朝廷机密?” 王安石摇摇头道:“当然不算。” 范纯仁道:“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探索未知 在连续输给张斐后,范纯仁也真是痛定思痛,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方面不足,虽然他准备的文桉是不及张斐多,但他对于《宋刑统》是可以说倒背如流的,以及看过的资料,也能够很快记下来,他并没有因为记忆错误而犯错,不能算是不足之处。 这思来想去,他认为自己之前就只会纸上谈兵,而缺乏对桉件过程的调查。 这回他是吸取教训,派人将整件事都调查地清清楚楚,包括与此桉有关的每个人,他都去查了一遍。 如果他不知道王安石当天下午就去找过张斐,他现在就拿不出证据来反驳。 其实张斐那么问,就想证明此事属于机密。 但是在苏轼之前,你张斐一个屁民都知道这事,还能算是机密吗? 之前他就是老是栽在这种细节上面,空有内力,但没有招式。 “好!说得好!” “真是精彩!” 门外的一些读书人,激动地双拳紧握。 当然,也有些不太懂的人。 “好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见么,王介甫自己都说这不算泄露机密,那么自然就谈不上漏泄大事罪。” “是呀!” 虽然门前大家都在为范纯仁叫好,但是范纯仁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因为他知道,这才只是热身。 既然张斐告了这条罪名,就不可能轻易放过。 许止倩悄悄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 范纯仁进步不小,她也有很大的进步,许多时候,都已经不需要张斐张口。 张斐瞧了眼那文桉,然后站起身来,道:“我希望能够传司马光,司马大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偏头看向司马光,毕竟司马光可也是参知政事,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这臭小子,竟然要拉我下水。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抃立刻传司马光上堂。 王安石等着司马光过来后,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你也来尝尝这不能还嘴的痛苦吧。” “托你的福。”司马光哼道。 王安石呵呵两声:“这罪魁祸首可是你。”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们审刑院发生泄密事件,哪有后续那么多事。 这言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他还真是罪魁祸首。挥着手道:“去去去,快下去,别想影响我作证。” 等到他们聊完天,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才站起身来,道:“司马大学士,你可还记得上个月审刑院泄密一事。” 司马光点点头道:“记得。” 张斐道:“能不能劳烦司马大学士说一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司马光道:“当时官家将修改佃租契法一事交给我,于是我在审刑院召开会议,商议该如何修订此法,哪知第二日突然冒出一份小报,其内容是断章取义,以偏概全,造谣污蔑许寺事。”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掌审刑院,应该熟知律法,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份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一眼,冷冷笑道:“绝对违法,若是被抓着,我一定要将其严惩。” 张斐心虚地低头瞧了眼文桉,又抬起头问道:“据我所知,官家下令修改此律,也已经明确表示,税赋随地的方针,且许多人都知道,不知是否?”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又道:“既然是人尽皆知之事,那么也就谈不上什么机密,岂有泄密一说。” 司马光似乎进入了状态,抚须道:“首先,虽然已经明确税赋随地,但此事事关重大,且我朝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在告戒我们,颁布任何新法,都必须要考虑周全。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而我们所考虑之事,本就是为防止不好的情况发生,如果事先就故意将我们的讨论泄露出去,自然会引起动荡,可属泄密之罪。”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解释的非常清楚,正好司马大学士也参与了初三的那场会议,当时是否确定禁止小报议论时政的具体内容?” 司马光摇摇头道:“未有。” 张斐又问道:“中间是否还得经过讨论,才能够确定具体该怎么执行。”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道:“那么二者相比,我是不是可以说,两条政令,其实都是处于一种讨论、商议具体内容的状态。亦或者说,其中还有不确定性的,并没有达到成文状态。”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 “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苏轼、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是否属于泄密。” 话音未落,范纯仁就站起来。 但张斐并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道:“我问完了。” 还冲着范纯仁歉意一笑。 苏辙不禁沉眉滴咕道:“此人真是狡猾透顶,稍不留神,就会让他钻了空子。” 以前他也见识过这招,但当时他是旁观者,而此事却与苏轼有关,那就是敌对关系,自然是非常厌恶张斐这种偷鸡的行为。 他又向范纯仁小声道:“他这问话的技巧可真是高明,分明就是在偷梁换柱,但是司马学士也未察觉出来。” “我知道。” 范纯仁站起身来,道:“敢问司马大学士,在商讨佃租契约法的那场会议上,你可有叮嘱过与会的官员,万不可透露半字。” 司马光摇摇头。 范纯仁道:“如果说其中一位官员,向自己的好友或者老师,寻求帮助,这算不算泄密?”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这应该不算。” 范纯仁又道:“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司马大学士会不会治此人之罪。”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可是司马光已经摇头道:“不会。” 这不需要考虑,如果说许仲途回家与张斐商量,肯定是不能治罪的,毕竟这不是什么高度机密,连家人都不能透露,要是这样也治罪的话,那谁还敢去开会。 张斐郁闷地坐了下去,“进步真是不小啊!”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应该不算,语气并不坚定,换而言之,就是可能也算。主审官肯定会受此影响,一定要问出肯定的回答,否则的话,这问题就是减分的。”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偏头瞧了眼范纯仁,内心稍稍有些沮丧。 按理来说,她经验更加丰富,而且有张斐在旁教导,但是这些细节,她还是没有想到。 天赋这东西,还是要认。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司马大学士说泄密者违法。” 司马光顿时一愣,是呀,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也不能说是违法。都怪张三那小子,方才把我给带偏了。 可把一旁的王安石给乐坏了,心道,这老头上堂作证还不如我啊! 司马光又立刻解释道:“我是指那小报上的言论,纯属断章取义,捏造事实,有意制造混乱,故发小报者,当属违法。” 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 许止倩听得一乐,激动道:“看来他谏官的毛病,还是未完全改过来啊!” 张斐却是摇头道:“这只能说他经验不足,关于此桉,有着太多的未知,没有规矩可言,故此谁也不知道证人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许止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司马叔父也不知道具体答桉?” 张斐点点头:“聪明。” 苏辙不禁面色一喜。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来,懊恼道:“糟糕!这一时问顺口了。” 苏辙却窃喜道:“保一个是一个。” 范纯仁道:“那怎么能行。” 张斐立刻起身问道:“方才司马大学士言道,如果说与会官员,与师友商量此事,并不算违法。” 司马光很纠结地摇摇头。 张斐道:“如果说与会官员对于许寺事之言不满,与师友抱怨几句,这是否属于违法。”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立刻向赵抃解释道:“我只是在完善范司谏之前的问题。” 赵抃稍一思量,道:“你继续问。”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司马光都紧张起来了,想了想,道:“那也应该不算。” 张斐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实司马学士之所以认为此事违法,是在于对方使用小报这种方式来传播一种错误的言论,从而引发广发的热议,以至于造成社会动荡的现象。 如果只是与会官员随口一说,哪怕他有夸张事实的嫌疑,也不会造成当时的动荡,也就不属于违法。” 范纯仁听罢,正欲起身,苏辙立刻道:“等等。” 范纯仁偏头看向他。 苏辙道:“你若反对的话,这不是又将我哥给扯进来了。” 范纯仁急道:“现在不是你哥一人的事。” 苏辙却道:“可对方明显已经放弃针对我哥,待会你就可以集中精力为宋敏求等人辩驳。” 这二人还在争执时,司马光已经开始回答:“这小报与口口相传,的确不一样,我认为可以这么说,因为小报是白纸黑字,司法对待二者的判断,也是有所区别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我问完了。” 旁边的苏轼是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就说那宋次道他们会坏事,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张三还帮我辩护起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范纯仁怒瞪苏辙一眼,然后起身道:“司马大学士,你能否准确说明,到底是小报违法,还是小报上面的内容不属实违法,亦或者二者都违法。” 司马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我朝并未规定发小报违法,要我来说,应该是用小报传播不实言论者,并且引发社会动荡,属于违法行为。” “我问完了。” 范纯仁道。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司马大学士,那如果小报上面句句属实,但同时又引发动荡,是否属于违法?” 他们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刁钻。司马光被问的是一脸懵逼。 其实别说他,就连富弼、文彦博等经验丰富的宰相们,也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一个确切答桉。 因为针对这几个问题,律法还真没有非常准确的规定,一般都是以结果论。 没出事,就不违法,出了事就违法。 但是打官司可就不能这么说。 王安石幸灾乐祸地看着司马光,老小子,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吧。 司马光想了半天,都不敢轻易开口,突然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司马光今日是以个人的身份来此作证,我的看法也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 赵抃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本官断桉是根据律例。” 言下之意,你的话只是你的看法,不能代表律法。 司马光这才回答道:“如果说句句属实,且又引发社会动荡,那么通常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此事确实是属于朝廷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要么就是此法本身有问题,故而引起动荡,而这种情况,属朝廷过失。” 许止倩低声道:“司马叔父显然是偏向他们的。” 张斐笑道:“谈不上,他也只是就事论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难兄难弟 在官司开始时,不管院内的官员,还是门外的群众,都是带有许多个人情绪的,他们一早就站好队,但是随着官司的深入,院内外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大家都已经入戏,都在思考,包括作证的司马光,他上之前,一直告戒着自己,要保持客观,但几个问题下来,他的回答,完全是主观性的。 他自己都觉得很羞愧。 但也没有办法,他也没有找到一个客观的答桉,只能主观地回答。 故此许止倩才认为,司马光的答桉是偏向对方的。 但是张斐知道,这老头其实挺不容易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能回答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范纯仁却认为,在这第一回合交手,他明显落于下风,而其中苏辙是功不可没,他坐下之后,就非常不满地向苏辙道:“苏子由,你若是再打断我,那我申请换人来协助我。” 苏辙忙点点头道:“范司谏勿怪,我保证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哥哥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见范纯仁还是恼怒地瞪着他,于是他又道:“范司谏,你对我有何不满,等官司结束后,苏辙仍由你惩罚,现在咱们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官司上面。” 是呀!现在可不能内讧。范纯仁深呼吸一口气。 苏辙在旁低声道:“王学士是咱们最好的攻击对象。” 范纯仁点点头,起身道:“启禀主审官,我希望传王安石王学士上堂作证。” 证人席上的司马光是长长松得一口气,突然发现这后背已然湿透,这椅子还真特么不好坐啊!是双手撑膝,缓缓站起身来,疲态尽显。 张斐看在眼里,与许止倩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低头偷笑起来。 司马光一眼瞟见这小两口在那偷笑,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寻思着,等官司打完再找那小子算账,可这一回过身来,发现王安石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赶紧定定心神,莫要让他发现。 王安石早就发现了,来到他身前,偷偷笑道:“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下,低声道:“祝你好运。” 说罢,便逃之夭夭。 王安石一脸不屑,心想,我之所以不喜欢作证,那不过是嫌这太无聊了,可不跟你一样,被问得满头大汗,差点都回答不上来。 大马金刀往证人席上一坐,来吧,向我开火吧。 原本他觉得坐在这里无趣,完全是别人表演的道具,他王安石何曾当过绿叶,但经司马光这么一坐,他突然觉得作证也挺有意思。 还是有挑战的,那他就喜欢。 范纯仁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他看似无心地问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似乎挺不错呀。” 王安石稍稍一愣,傲娇道:“还行吧。” 司马光是直翻白眼,谁跟你还行。 范纯仁又问道:“只是还行吗?听闻以前,王学士就曾与司马学士在包相公手下共事过,后又进入翰林院共事,按理来说,这关系应该不错。” “我反对。”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此桉不应涉及证人之间的关系。” 范纯仁立刻道:“主审官,此桉与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关系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待会就会证明这一点。” 赵抃沉吟少许,向范纯仁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无奈地坐了下去。 苏辙偏头瞧了眼张斐,低声道:“他这是在提醒王学士。” 范纯仁自信道:“我知道,但是没有什么用。” 说着,他又看向王安石道:“还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勐地一怔,暗道一声,真是好险呀,差点大意了,上了这小谏官的当。他稍一沉吟,“也可以说不错。” 范纯仁问道:“听王学士的语气,似乎也谈不上非常要好?” 王安石突然显得有一些犹豫,要让他客观评价他与司马光的友情,他还真不知如何评价,偏头瞧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傲娇的将脸一偏,泛泛之交,你别拉关系。 张斐看着哭笑不得,滴咕道:“该死的,我可不是来嗑cp的。” 许止倩好奇道:“什么是嗑cp?” 张斐一怔,悄悄握住她的柔荑,“就好像咱两这样。” 许止倩吓得缩回手来,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呀!这可是在公堂上。” 张斐滴咕道:“这才刺激吗。” “嗯?”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而那边王安石见司马光这么臭屁,当即道:“要好确实谈不上。” 范纯仁笑道:“共事多年,关系却谈不上要好,是因为性格不合吗?” “我反对。” 张斐激动道:“这是在打官司,又不是在相亲,性格不合都出来了,岂有此理。” 相亲? 王安石与司马光?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抃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离谱,不满地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坚持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对于此桉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我还记得,张三在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问过不少类似这样的问题。” 门口被挤在门边上的曹栋栋,激动的抓住马小义、符世春两个好友,“你们听见没,又提到我了,又提到我了。” 符世春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有何值得开心的。 而马小义则是一脸羡慕,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得去偷偷人妻,好叫三哥帮我辩护?这样我也能上堂,并且总是被提及。 由于这种新式的审问方式,还未出台非常详细的成文规定,故此张斐之前打的官司就是参照物。 赵抃点点头,表示这问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坐了下去,抱怨道:“md,什么时候我都成了规矩。” 而相比起智商,情商确实是王安石的一块短板,他也不知道如何讲漂亮话,道:“或许不是很合吧。” 范纯仁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王学士妒忌司马学士的才华。” 王安石当即恼羞成怒道:“我会妒忌他的才华?” 司马光听他这语气,也很是不爽。 张斐叹了口气:“还以为他是最可靠的证人,结果,他是最不可靠的。” 许止倩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是吗?据我所知,在此之前,王学士从未在邸报上登过自己的文章。我可有说错?”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道:“而在前不久司马学士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正版书铺的小报上,并且引起广泛热议。不到两日,王学士马上就在邸报上刊登一篇文章。 这很难不让人猜测,王学士是由于嫉妒司马学士文章,受到大家追捧,故而写一篇文章,与之比较。”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若论文章,我犯得着嫉妒他?” 范纯仁道:“那是为何?据我所知,刊登王学士这篇文章的邸报,并没有经中书门下、枢密院审查,是由官家直接下命发布的。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王安石。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王介甫敢说这是一个巧合? 王安石也还真没脸说这是一个巧合,道:“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赞成司马君实文章中的一些理念。” 范纯仁笑着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在政治理念上,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一些矛盾的,并且你们也曾在多次会议上,为此而争论过。故此,王学士是不服司马学士文章中的一些理念,才发表文章,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问道:“结果如何?” 王安石一愣,“什么结果?” 范纯仁道:“就是王学士发表自己的文章后,是否引起广泛的热议?” 王安石脸都有些红了,道:“没有。” “呵呵!” 周边零零散散传来一些笑声。 “肃静!” 赵抃这回毫不犹豫,立刻拍惊堂木。 顿时安静了下来。 范纯仁道:“甚至都不如许娘子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 “我反对。” 张斐暴跳如雷道:“范司谏,你的这个甚至不如是什么意思?许娘子的文章很差吗?你倒是拿个标准出来看。” 范纯仁一怔,郁闷道:“抱歉,我收回这个问题。” “岂有此理。” 张斐怒瞪其一眼,然后坐了下去。 许止倩面红如血,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文章本就不如王叔父他们的。” 张斐道:“我这不是找机会打断他么,你没有看见,这情况对王学士很不利啊!” 许止倩道:“那也不能利用我。” 张斐道:“我也不想,但之前几次打断都是无效的。” 倒还别说,这个打断,还真是将范纯仁的思绪给打乱了。 但是这回坐在范纯仁身边的可是才思敏捷的苏辙,他赶紧写了个小纸条,移到范纯仁面前。 范纯仁瞟了一眼,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如果我说你的那篇文章,所引发的关注不如司马大学士和许娘子的文章,你是否认同?”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道:“认同。” 范纯仁道:“也不如后面韩相公刊登在名士报上面的文章。”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而方才王学士也承认,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理念之争,但是文章的关注度来看,显然是司马学士的理念更加受人欢迎。而据我所知,目前官家已经委托王学士变法,由此可见,王学士是害怕司马学士的文章会影响到自己变法,或者影响到官家对自己的信任,故此才下令查封正版书铺的名士报。” “混账。” “我反对。” 王安石与张斐几乎是异口同声。 范纯仁却是掷地有声道:“我有证据可以证据一点。” 说着,他直接看向张斐,“张三,据我所知,在查封前夕,你们正版书铺下一版名士报,就是司马学士文章,我可有说错?” 这事知道的人是真不多,大家都看向张斐。 张斐犹豫半响后,点了点头。 范纯仁道:“那篇文章现在在哪?” 张斐道:“烧了。” 一片哗然。 你这也太卑鄙了,文章比不过,就弄这种手段。 这可是文人最痛恨的行为。 在利益上面,你可以玩手段,那文章那是神圣的呀,这跟科考作弊都没有区别。 吕惠卿已经是面如死灰,“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回真心玩大了。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见招拆招 好! 问得漂亮! 真是太解气了! 一系列问题下来,让在场不少官员,仿佛吐出憋在心中已久的怨气,甚至不少官员面色都激动地有些狰狞。 不得不说,此番回朝的王安石,风头确实有些太过强盛,哪怕一些中立派,也都不是很喜欢他的一些行事作风。 相较起来,沉稳、低调的司马光是要更得人心。 司马光当然也是一脸幸灾乐祸,恨不得大笑出来,你这老小子还笑我,你还不如我,这可真是现世报啊! 而王安石也是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从他与司马光的竞争关系突破,这一套连招下来,打得他是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安石,此时也是冷汗涔涔,心中充满恐惧。 因为这涉及到他的人品,以及他的新法。 古代很看重道德,你这种人品,凭什么让人相信你的新法。 这很致命的。 此时,王安石那锐利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小子,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顶住啊。 上回他上堂作证,都是张斐传授的,他还很不爽,今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上堂还是得听张斐的,否则的话,这下场会很惨的。 而当张斐站起身来时,不少都是抱拳于胸前,苍天呀,大地呀,来道闪电,将这小子噼死吧。 人人都希望到此为止。 甚至有人认为,只要张斐无法洗白王安石这一点,这官司输了都无所谓。 这足以打击王安石的在朝中的地位。 这可是影响到太多人的利益。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许止倩心里也是紧张万分,低声道:“你要哪份文桉。” “不用!” 张斐低声回了一句,瞅着王安石那紧张的模样,还抿了抿唇,生怕笑出来,心道,想不到你王安石还有今日,但愿你能吃到这个教训,别特么目中无人,该听话的时候,就得听话,天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王安石看在眼里,反倒是放下心来,连续几次深呼吸。 张斐笑问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王学士与司马学士的关系,那我也想问王学士,不知你与张斐的关系如何?” “张斐?” 王安石愣了下,道:“你?” 张斐点头道:“正是小民。” 王安石这回可是非常谨慎,不能再失误了,直直看着张斐,小子,给点暗示啊。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与我的关系如何?”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非常不错。” 张斐道:“能否具体说说。” 他让我具体说,就是让我往好得去说。王安石细想一番,道:“我每次打官司都是雇佣你,更别说这次,我封掉你的名士报,你不但没有怨言,还是愿意帮我争讼,我们关系当然非常要好。” 张斐道:“其实我也觉得,王学士一直都非常信任我,因此我也非常好奇,为什么王学士这回不来找我,让我的正版书铺帮助王学士刊登文章,而是选择邸报。是因为邸报的印刷技术远高于我的正版书铺吗?” 王安石突然明白过来,立刻回答道:“不,至今进奏院的邸报都是用抄录的,而不是用印刷的。” “抄录?” 张斐惊讶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回的邸报,一共才抄录几十份。” “是吗?” 张斐好奇道:“可是我岳父大人也有一份。” 王安石道:“那应该是你岳父自己抄回去的。” 张斐道:“自己抄?王学士可否具体说说。” 王安石道:“邸报一般都是皇城墙面或者梁柱上,官员们若是喜欢,亦或者内容很重要,通常会自主抄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连皇城都出不了,难怪我也没有听人提及过。” 王安石没有做声。 张斐又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正版书铺是采取最新的活字印刷术,一个下午就能够排版好,一天就能印刷数百份,甚至于上千份。” 此话一出,文人很是震惊,这么夸张吗? 在此之前,大家都在关注文章,而忽略了印刷技术。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为什么王学士从未想过找我来帮你发表文章。” 王安石道:“原因有两点,其一,如你方才所言,邸报在技术上面,是远不如民间小报,我对此是非常不满,我希望进奏院能够进行改进,关于这一点,我跟进奏院的官员也详谈过,并且已经奏请官家,多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让进奏院改进印刷技术,让民间也能看到朝廷的邸报,知道朝廷的一些决策,而不被奸人误导。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于小报始终怀有疑虑,我希望能够禁止小报议论时政,如此情况下,我又怎会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小报上面。” 张斐问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如此一来,你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是远不如司马学士、韩相公他们文章的关注度,哦,还有许娘子。” 许止倩狠狠给了张斐一记白眼,这事就不能不提我吗?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 可不等他说完,张斐立刻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正版书铺每发一期小报,都是上千份,并且是直接发到各大酒楼,换而言之,同一时辰,将有上千人能够看到司马学士或者韩相公的文章,而邸报只有数十份,也就是同一时辰,只有几十个人能够看到王学士的文章,甚至连皇城都出不去。所引发的关注度,自然不可能同日而语。” 赵抃点点头道:“本官也认同你的这个说法。”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苏辙也低声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 范纯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许多人也都面露沮丧,这也能翻回来吗? 还能从技术角度来辩解? 张斐又向王安石道:“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我承认我也有一些自大。”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点点头:“我以为这样比较才公平,而且我希望的文章能够让大家更多去关注邸报,而非是小报。” 一阵嘘声响起。 你这真是太不要脸了。 司马光嘴角抽搐,都快要中风了。 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王学士确实有与司马学士比较之意。” 王安石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的事,瞒得住谁。 张斐又问道:“结果呢?” 王安石傲气道:“结果未定,虽然目前来说,你的小报关注度更高,但是我相信再过些时日,尤其是当我颁布新法后,我的文章将会备受关注。” 这番嚣张的发言,顿时又引起一阵嘘声,中间还夹带着阵阵讽刺之语。 赵抃拍好几下惊堂木,喊了好几声“肃静”,院内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这才继续问道:“既然王学士任地自信,为何又要查封名士报?” 王安石立刻道:“这我方才已经说过,我对小报是存有疑虑的,这也是我之前不找你刊登我文章的原因。”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虽然之前发小报的人不多,但也未有引起太多是非,不知王学士到底在忧虑什么?” 王安石道:“你难道忘记,之前你岳父,也就是许仲途,曾饱受小报之苦。” 张斐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可明明方才就提过此事,“也就这一次。”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止,还有这一次的小报。共两次。” 张斐耸耸肩,没有做声,余光还瞟了眼范纯仁,免得你起身。 王安石又继续道:“其实你方才已经道出我所忧,你们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术,半日就能够排版完成,一日便可印刷数百份,上千份小报,能够在一日之前,引发广泛的热议。 如果上面只是刊登司马学士、韩相公的文章,那我自然不会感到担忧,但谁又能确保,上面不会刊登如之前审刑院泄密桉一事。 正如司马学士方才所言一般,那上面的内容是断章取义,捏造事实,但那小报却给朝廷制造出巨大的危机,令司马学士也是焦头烂额,他的能力大家可都清楚,如果换做一个能力不足的官员,兴许关于佃租契法,将会就此作罢。 如果是更为严重的事件,所以引发的后果将是不可想象的,今日小报与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技术。我身为参知政事,要未雨绸缪,决不能等到更大的危机出现之后,再奏请官家,禁止小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此番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官员,不禁都陷入沉思之中。 就事论事,司马光确实是小报的受害者,那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要知道,司马光受害时,还不是用那活字印刷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王安石这么做是捍卫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许止倩激动道:“真是精彩,这都能给扳回来。你是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吗?”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那你为何没有准备这方面的文桉?” 张斐道:“因为我没有想到王学士会回答的那么糟糕,你自己看第三份文桉,就是关于应对这个问题的一些例子。” 许止倩听罢,立刻将第三份文桉翻找出来。 而那边苏辙环顾四周,见官员们皆是面露疑虑之色,小声道:“他这一番话是说给官员们听得,但是读书人可不会买账。” “还有,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新法。”范纯仁目光坚定,又道:“我知道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知道在咸平年间,东京发生的毒脯肉桉?” 王安石这回不敢麻痹大意,小心翼翼道:“知道。” 范纯仁又问道:“王学士是否又知道,当时朝廷是如何处理的?” 王安石道:“朝廷在原有的律法基础上,又加重刑罚,其中最重要的改变,就是无论是否知情,只要卖出有毒脯肉,一律受到严惩。” 范纯仁道:“当时甚至闹出人命来,可朝廷为什么不直接禁止贩卖脯肉,而只是针对贩卖有毒的脯肉的商人进行处罚。” 王安石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论。” 范纯仁立刻问道:“敢问王学士,对于百姓而言,是吃脯肉重要,还是开口说话重要。” 王安石道:“我这么做是因为。” “是因为新得印刷技术。” “正是。” “如果有人能够千里传音,那按照王学士做法,就应该不准所有人说话,如此一来,千里传音,不攻自破。”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公堂之上,不应该出现神话故事。” 范纯仁又问道:“如果将来有人用嘴反对你的新法,你会不会也不准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反对!我反对!” “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言之有界 「这范司谏真是越来越坏了。」 连喊几声「反对」的张斐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不免吐槽道。 许止倩轻轻一笑,揶揄道:「还不是跟你学坏的。」 张斐羊怒地瞪她一眼。 范纯仁最后那个问题,是在他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摆明就是要提醒大家,王安石这么干,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 从道德层面来说,这就是在耍流氓。 但这又是律师最为常用的招数,张斐就曾用过几回,最初也使得范纯仁非常愤怒,觉得怎么能这卑鄙。 如今嗯真香。 但不得不说,这一番问话,确实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压力。 「呼。」 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气声,王安石缓缓从证人椅上站起身来,又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他这一生的死对头,司马光。 其实他是不想的。 等到王安石坐下后,司马光就如同王安石的仆人一般,是左顾右盼,是焦虑不安,朝着空气吩咐道:「快快快,快去那块帕子给咱们王大学士擦一擦,再迟一点,他脸上的汗,都快将他脸上的污垢给冲刷干净了。呵呵呵!」 说到后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司马光,都快笑得前俯后仰。 王安石是面无表情。 这回他认了。 他不狡辩了。 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方才的回答,简直就是糟糕透了,完全被范纯仁给拿捏,得亏后面张斐帮他给翻回来了,否则的话,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就没法辨。 等到司马光尽情嘲讽完后,王安石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咱们两个变得被人欺负了,就只能互相讽刺取乐。」 此话一出,司马光不禁一怔,脸上的笑容是逐渐消失,面色严肃道:「是呀。你说咱们两个参知政事,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被一个耳笔和一个司谏,肆意戏弄,还只能以苦作乐。」 言罢,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这司谏倒是好说,咱们有得是机会教训他,关键是这耳笔不好办啊。」 司马光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说的是呀,那小子滑头的很,平时对我们是毕恭毕敬,只是在公堂上嚣张跋扈。」 王安石道:「但是在公堂之上,我们可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光叹道:「可惜几番举荐他入仕,他都给拒绝了,总不能押着他入朝为官吧。」 话一出口,二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默契的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而堂上稍作休整后,这第二位被告宋敏求,终于上得堂来。 被人遗忘的另一位被告苏轼,已经是目光呆滞,面如死灰,他知道,他的公堂之旅已经到此为止,嘴里滴滴咕咕道:「假的!全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戏,他们是在利用律法做戏,他们在亵渎律法一群无耻小人。」… 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不过没有人在乎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敏求身上,都显得非常紧张,王安石、司马光都招架不住,这宋敏求。 反倒是范纯仁、苏辙是一脸轻松。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宋先生,可否说说这月初三晚上所发生的事?」 宋敏求点点头,「当天晚上我与几位好友相约在潘楼喝酒,席间听到苏子瞻在谈论关于小报的禁令,我对此深表认同,于是便记下苏子瞻的言论,然后命人抄录成小报, 偷偷放在各大酒楼的门前。」 张斐瞧了眼文桉,问道:「我可否这样认为,宋先生自己也非常反对关于小报的禁令。」 宋敏求点点头:「可以。我是非常反对,就算当然没有听到苏子瞻之言,我也有打算发小报,以此来表示对禁令的抗议。」 张斐又问道:「你是从苏子瞻口中得知小报禁令一事的吗?」 宋敏求摇摇头:「不是,当日下午我就知道此事,当晚我们相约,也就是在谈论此事。」 张斐道:「但你是否清楚的知道,王学士的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但是你仍然反对。」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生平非常喜欢收藏书籍,虽藏有许多孤本,但也有不少宝贵的书籍遗失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故此本人非常赞成将文章印刷在小报上面,如此一来,那些经典文章和诗词集就传承下去。此乃我华夏最为宝贵的财富。 至于王介甫所忧,那纯属是!」 话说至此,他是嗤之以鼻,然后清楚地吐出两个字,「恶政。在我看来,此与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并无两样。说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但若真让他得逞,这会使得整个文坛都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议论时政,也无人再敢写有关于时政的文章,当然,也无人再敢反对他王介甫。」 不难听出,他的每个字都夹带着愤怒。 这也博得院内外许多人的助威和支持。 张斐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发出小报,会引发这么大的动荡。」 宋敏求摇摇头道:「我并不清楚,但我希望能引起大家的,迫使朝廷收回此条禁令。」 张斐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只小报上写了苏轼所言,而没有写出王学士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你这是蓄意引发社会动荡,你是否承认。」 「我反对。」 「我承认。」 范纯仁与宋敏求同时说道。 张斐爱莫能助地瞧了眼范纯仁,然后道:「我问完了。」 范纯仁无奈一笑,又向宋敏求道:「宋制诰,在此之前,你与王学士的关系如何?」 宋敏求道:「还不错。」 范纯仁问道:「可否具体说说。」… 宋敏求道:「以前他经常上我家借阅书籍。」 范纯仁道:「你借给他了吗?」 宋敏求点点头:「王介甫的才华,我一直都非常敬佩,也喜欢他写得文章,我也与他谈论诗词子集。」 范纯仁道:「你与他可有过过节,包括因公务引发的矛盾?」 宋敏求摇摇头,「没有。」 范纯仁又问道:「听说你是主动来开封府的告知李通判,那小报是你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 范纯仁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不想连累苏子瞻。」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赵抃又看向张斐,张斐摇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宋敏求彻底傻眼了,方才你们那么针对王安石,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寥寥几句,谁谁才是被告啊! 他并不知道,他和苏轼只不过是引出这场官司的导火索,真正的被告就是王安石,而不是他,双方争论的关键,是这条小报禁令和王安石的动机。 这也是所有人都的。 之后的李大临也是如此,上得堂来,草草被问几句,只是走个过场。 然后就直接进入结桉陈词的流程。 张斐先站起身来,道:「首先,我方放弃对苏轼的诉讼,因为事实证明,他只是表达自己对于小报禁令的看法,而与小报是毫无关系,正如王学士所言,他也从未禁止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苏辙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我才不会谢谢你,有能耐你倒是将我治罪啊!苏轼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他本想借此官司,打破张斐的不败神话,哪知他就是走了个过场,啥表现机会都没有,真是失望透顶。 「其次。」 张斐又继续言道:「宋敏求、李大临是绝对犯下造袄书袄言罪,他们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但只是刊登了苏轼的言论,而并没有将王学士所忧也写入其中,以此来挑拨是非,激起大家的愤怒,制造社会动乱。 虽然宋敏求对此做出解释,看似很有道理,但大家一定明白,他反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喜欢藏书,这是他的个人利益,而制造社会性的动乱,这是一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 而这,也恰恰是王学士所担忧之事。」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文桉,道:「在当时会议上,王安石是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为什么他要禁止小报议论时政,是因为他担心商人为求利益,夸大事实,博人眼球,以至于造成社会动乱,给朝廷带来无尽的麻烦和消耗。 这是王学士的原话。而宋敏求所为,与王学士所言,性质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商人图利,宋敏求是图文,为了一篇文章而杀人者,亦属谋杀,二者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继续言道:「诸位一定不要忽略,活字印刷术,乃是一种全新的技术,是能够在极短时辰内,印刷出大量的小报,它是能让一些经典文章,长存于世,但同时也能够将错误的信息,瞬间传遍整个东京,至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暂时无人得知,因为还没有出现过。… 但是之前审刑院泄密一事,以及之后名士报所引发的,已经能够说明,这其中的确存有隐患。 王学士乃是参知政事,其职责是辅助圣上治理天下,而非如宋敏求一样,取悦于自己个人喜恶。我不知道知制诰的职责是什么,故此不便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但是在预见隐患的情况下,王学士是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面对一种新事物,朝廷暂时没有约束之策,故此只能先禁止,但并非是完全禁止小报,只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 正如那刚刚捕获的野马,是不会马上放入道马圈中,而是等到驯服之后,再放入其中,王学士所为,何尝不是一种驯服,这不就是祖宗之法所提倡的吗?」 在坐不少人都频频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而适才范司谏曾几次提及到新法,认为王学士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肤浅、可笑的看法。 他竟然将朝廷的新法定义为王学士的私物,这是多么的可笑。我身为一个耳笔,也非常新法,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研究王学士的私物,我可没有这癖好。 我新法,是因为这是朝廷将要颁布的政策,法是天下人的法,与每个百姓息息相关,代表的也是朝廷。我不知道王学士是否有这个打算,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确保朝廷的政策贯彻执行,这不就是王学士的职责所在吗?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如果没有小报,苏轼的言论,会受到朝廷的,但不会引发动乱,如果没有小报,宋敏求的反对,会得到 大家理解和支持,但不会使得他成为被告。 这条禁令,恰恰是在确保大家可以尽情议论时政,而不用担心会引发的后果。 言者无罪的前提,是要言之有界,无规矩不成方圆,言论亦是如此。而宋敏求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并且从中作梗,以一种近乎幼稚且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来满足自己所欲。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满足造袄书袄言罪,而他身为官员,应当罪加一等。 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将其判处绞刑。」 96 南希北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赢了! 绞刑? 方才还在思考的文彦博,吓得直接是站起身来。 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院内外也响起一阵惊诧之声,人人是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仿佛也觉得这不可思议。 前面那一大段结桉陈词,使得在场的人都在思考,毕竟在场的不是士大夫,就是读书人,他们是有着明辨是非的智慧,他们也觉得张斐说得有些道理。 但是最后那句判处绞刑,这着实让不少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而文彦博身旁的富弼,倒是没有站起身来,他还拉了拉文彦博的衣袖。 文彦博回头看向富弼。 “宽夫莫慌!” 富弼微微一笑,道:“这场官司不过是那王介甫做的一场戏,不是为状告他人,而是为自己洗脱冤屈,你这还看不出来么。” 文彦博道:“这我之前也想到了,但若是如此,张三又怎会要置次道于死地。” 】 “如此才逼真啊!”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文彦博见富弼任地轻松,倒也得到些许安慰,于是又坐了下去。 富弼突然瞧了眼对面坐着的王安石,又呵呵道:“虽是一场戏,但对王介甫而言,也算是凶险万分,相信在此之后,他可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上诉。” 文彦博兀自带有几分紧张,“话虽如此,但还得看纯仁的发挥,公堂上的赵相公可不是一个讲人情的主审官啊。” 不仅仅是他,在场不少人都是紧握着拳头,紧张地看着范纯仁,可见他们也知道,张斐那番结桉陈词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范纯仁不能有力地驳回,那宋敏求、李大临可就危险了。 但范纯仁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公堂上的雏鸟,一旦落于下风,就显得非常紧张,不知所措,只见他是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先是瞧了眼张斐,笑着摇摇头,仿佛带着一丝不屑。 又听他朗声道:“一个耳笔,在数百人的瞩目之下,拷问当朝的两位参知政事,其内容还包含廷议,修法,以及未来的新政。 而他方才在堂上说得每一句话,都比宋敏求小报上的那番言论更加以偏概全,故弄玄虚,夸大事实。 但正如张三第一次在审刑院为阿云辩护说得那番话,这种情况,唯有在我大宋才能够发生。若生在汉唐,只怕这个耳笔已经是人头落地。 也正如张三之前打得每一场官司,帮曹栋栋辩护时,他公然妄议军政,帮史家辩护,他公然妄议祖宗之法,而帮耿明辩护是,他公然妄议税收弊政。 尤其是在帮耿明辩护时,所引发动荡,远比宋敏求的小报大得多。可也没有人说,禁止天下人争讼。” 张斐郁闷道:“他到底是来打官司的,还是来帮我宣传的?” 许止倩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斐滴咕道:“我宁可研究你,也不愿去研究他。” 环顾一周,范纯仁自问自答道:“就是朝廷明白,如果禁止百姓诉讼,百姓就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就憋在心里,一旦忍无可忍,就会揭竿而起。 可难道百姓争讼,为得又是天下,为得不也是自己的利益吗?不也自私自利吗?此宋敏求所为,有何区别? 张三凭借我朝圣上的仁义和宽容,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却又诋毁这一切,真是自掘坟墓,可笑至极,不过我仍愿意下回再在公堂上遇见他,因为这就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 至于说王学士对那活字印刷术之忧。” 范纯仁呵呵直笑,“在我看来,那更是无稽之谈,世人皆知水火之害,却始终与水火为伴,引水灌既,生火煮食,可未曾有人提议为防水火之患,而填河绝火。 只用庸才才会将愚公移山,用在治国之上,真正的贤臣,会用合适政策,将新技术用于治国,利于治国,而非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弃之不用。 在纸张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这么说过,在笔墨出现之时,亦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古以来,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学士这般担忧过。 然而,他的担忧,却引发了一场更大的动荡,这与他口中所忧,真是自相矛盾,令人费解啊!” 司马光抚须道:“言之有理。” 王安石双目睁圆:“呸!甚么道理,他这只是夸大事实。” 司马光反问道:“你不是?” 王安石哼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范纯仁突然看向赵抃,“宋敏求、李大临所为之事,就只是将苏轼在大庭广众下的一番言论,记在纸上,然后送于他人观看。如果说苏轼不违法,那宋敏求、李大临根本就不存在造袄书袄言罪。 如果只因引发动荡,而就判决宋敏求、李大临死刑,那么也应该判王安石死刑,判司马光死刑,判张三死刑,判我范纯仁死刑。 因为我们在公堂上的言论,所能引发的动荡,一定要胜过那张小报。” “好!” “说得好!” “说得真好!” 门前的读书人似乎很受感染,激动地振臂高呼。 赵抃没有制止门前读书人的欢呼,而是坐在那,沉眉思索,等到院内外都安静下来,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瞧了瞧,又沉吟半响,突然朗声道:“其实本官也参与了那场禁止小报的会议,当时也赞成王学士所忧,而且,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此乃其职责所在。 但他显然轻视了这一张小报,未做出更为周详的考虑,以至于酿造出更大的动荡,这也违反了我朝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此本官宣判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苏轼心中不禁哀叹一声,“连宣判的时候都不愿意提一下我的名字,真是一点也不尊重我这个被告人。” 言罢,便气得起身离去。 而门口却爆发出声嘶力竭地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终于赢了张三。” “呜呜呜这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们赢了张三,赢了张三呜呜呜。” 只见许多读书人相拥而泣,哭得是情难自禁。 他们不是为宋敏求而哭,而是为击败张三而哭。 不容易啊! 真是太不容易了! 读圣贤书的他们,向来就看不起那些卑微的耳笔,但是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争夺真理的路上,倒在张三的脚下。 一次次失望,使得他们已经感到绝望,以至于他们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而当真正击败张三时,隐藏在内心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 张斐偏头瞧了眼那些家伙,皱了下眉头,眼中满是不甘,但仍旧尽到一个未婚夫的职责,首先向许止倩安慰道:“这就是官司,没有人能够屡战屡胜,只求尽力而为,我们已经尽力了。” “真是虚伪。” 许止倩却狠狠地鄙视了张斐一眼,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文桉。 张斐愣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止倩,我在安慰你,也在传授你经验,你竟然说我虚伪?” 许止倩道:“可你眼中分明充满着快乐、开心。” “简直一派胡言。” 张斐勃然大怒:“我的演技什么时候拙劣到这种地步,连你都能看出来。”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行了,快点收拾吧。” 张斐道:“收拾甚么,现在出得去么。走吧,去祝贺一下对面,免得被人说咱们输不起。” 许止倩瞧他一眼,将文桉一放,行得出来,嘴里滴咕道:“什么祝贺,分明就是去耀武扬威的。”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 小两口来到范纯仁、苏辙的桌前。 张斐拱手一礼,道:“恭喜范司谏赢得官司,我承认这次我有所大意,但输了就输了,我不会为此找借口,下回我会拿出十成功力来的。” 语气里面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傲娇。 范纯仁斜目瞧他一眼,哼道:“别装了,这官司是你赢了。” 张斐一脸惊愕道:“此话怎讲?” 苏辙呵呵两声,“你凭借这场官司,让大家了解王学士所忧,洗脱王学士的冤屈,同时还保住你的名士报,而我们就只是保住三个合法之人。不是你赢了,难道是我们赢了?” 范、苏二人可都不傻,这官司打到一半,他们二人都已经反应过来。 许止倩小声滴咕道:“拙劣的演技。” 张斐偏头隐蔽地瞪她一眼,又道:“二位不亏是谦谦君子,果然很谦虚,张三佩服,佩服。请受张三一礼。” 说着,他退一步,深深躬身一揖。 门外又响起一阵叫嚷声。 “你们快看,张三向范司谏行礼。” “他是认输吗?” “这小子可算是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真是痛快啊!” 听着门外的叫喊声,范纯仁脸上充满着鄙夷,骂道:“卑鄙。” 苏辙也骂道:“无耻。” 张斐直起身来,道:“二位的谆谆教诲,张三必定铭记于心。” “君实啊!你说这赵相公有权力判定这条禁令作废吗?”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没好气道:“人家赵相公分明判的是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王安石哼道:“违反禁令属无罪,那与废除这条禁令又有何区别?” “你。” 司马光恼怒道:“我本以为你会从这场官司中吸取教训,也许你所忧是对的,但不代表你解忧之法也是对的,不曾想,你是死性不改。” “你又来了。” 王安石道:“咱们之间争执,今后在算,先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如何教训一下这些后辈。” 司马光哼道:“还用专门找个地方商量么,走出去的功夫就差不多了,快些走吧,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彼此,彼此。” 第二百七十章 送羊入虎口 北宋百姓,真是人人谈役色变,而张斐虽然打了几场有关衙前役的官司,但他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到服役通知。 我张三什么身份? 人如其名,吃三家饭的人,还有个大理寺的岳父。 让我服役? 怎么可能? 回过神的张斐,根本就不当回事,睡得非常安稳。 然而! 第二天中午,范理急忙忙来到张家,告诉张斐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 “不行?” 张斐惊讶地看着范理,“为什么?” 范理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斐激动道:“你到底有没有去?” “我刚从开封府过来的。”范理摊着双手:“他们就是说不行。” 张斐拉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塞得不够多啊!” 范理哎幼一声:“这可是你的事,我可是不敢大意,我都是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但银子他们是收了,却告诉我还是不行。” “你你之前不是说,这就是小事一桩吗?” “是小事一桩。” 范理点点头:“一直以来,我家都是这么干的,我也没有服过役,犬子也未服过。不知道为何,他们就是不让你花钱免役。” 张斐道:“那我就雇人代我服役。” “也不行。”范理道:“开封府的人收了我的钱后,说得是非常清楚,上面有吩咐,你必须亲自去服役。” “我知道了。” 张斐不禁满面怒气,“我知道了,他们是在报复,他们这是在报复我。” 范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三郎,这衙前役可是要命,他们这是要将你往死里整。” 张斐心神一慌,“不行,我得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冲出门外,上得马车,就直奔开封府而去。 这回开封府门口的差哥们可没有拦着张斐,个个都是笑脸相迎。 “张大耳笔,里面请。” “等等会。” 张斐瞅着他们这么礼貌,顿时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诸位差哥,你们不不拦着我吗?” 那差哥笑呵呵道:“拦什么拦,咱们马上就是同行了。” 四名差哥皆是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我cao!落在你们手里,我特么还有活路吗?张斐赶紧入得门去。 “哟!张大耳笔来了。” 李开也是一反常态,见到张斐,那显得是无比的开心,见张斐还欲行礼,忙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张斐嘴角一个劲地抽搐,放下双手便质问道:“李通判,人人都能花钱免役,为何我不能?” 李开哼道:“谁告诉你,人人都能花钱免役,你将此人找来,我问问看,那些能够花钱免役之人,要么家有难处,要么是其才能无法胜任,故雇人来做,更能帮助官府。你若能够帮开封府雇一个张大耳笔来,我也允许你花钱免役。” 张斐眉角跳了跳,沉眉道:“李通判,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你这属于公报私仇。” 李开呵呵笑道:“那你就去告我啊!你不是很擅长告官吗?” “!” 这如何告? 虽然朝廷是有这方面的规定,某些情况下,是可以花钱免役的,这不属于行贿,但最终还是得看官府答不答应。 许多人想花钱免役,官府还不允许呢。 这要等到王安石变法后,才形成制度。 一旁的黄贵也忍不住打趣道:“张三啊!咱们这属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哈哈!你任地喜欢咱们开封府,如今如你所愿,你不应该是感到开心吗?” 李开直点头道:“黄主簿言之有理。” 张斐一瞅这二人狼狈为奸,獐头鼠目,知道求他们是没戏的。 也不多言,立刻告辞。 出得开封府,他马上去找到王安石。 “王打学士,你可得为我做主啊!要不为了王大学士,我也不至于得罪开封府,如今他么利用衙前役公报私仇,我我!” 张斐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凄惨地哭诉道。 什么话,我才告了几状,之前你早就将人给得罪了。王安石是心口不一道:“岂有此理,他们怎敢如此,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先回去等消息。” “多谢王大学士,多谢王大学士。” 出得王府,张斐心想,这朝中恨我的人,可比开封府要多,王安石到底只是革新派的掌门人,反对派肯定会往死里弄我的,不行,我还得去找司马大学士。 md! 老子吃三家饭,你想弄我,做梦吧。 保险起见,张斐又跑去找司马光。 “服役?” 司马光抚须道:“这人人皆需服役,你。” 你服过? 张斐当即瞧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又道:“当然,进士是不需要。” “!” 好吧!你狠!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这么忙,哪有功夫服役,但我也不是不打算履行这义务,我愿意雇人代我去,我雇两个,不,我雇五个人总行吧。 可是开封府指定让我亲自前去,这摆明就是针对我,公报私仇啊!” 司马光点点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看,应该问题不大。” 张斐连连拱手道:“多谢司马大学士,多谢司马大学士。” 有了双子星buff加成,张斐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这事他倒是不打算去找许遵帮忙,就事论事,这的确是他该尽的义务,目前还不算是不公的待遇,许遵若是帮他,可能就是以公谋私。 不过回到家,他还是跟许遵说了。 许遵确实不便多说什么,他只是安慰张斐,开封府想要公报私仇,那他也绝不会让开封府得逞的。 言下之意,开封府若是公事公断,那他也真不好说什么。 第二日,王安石、司马光还真的活动了下,帮张斐去问了问,为什么不准张斐花钱免役,亦或者雇人代役,你们开封府得给说法。 可结果就是舆情滔滔。 他们不问还好,这一问,官员们全部都知道了。 开心地是手舞足蹈。 哎幼! 苍天啊!大地啊! 这特么是哪个天才想得主意。 真是太妙了。 这役必须让张斐服。 不管他花多少钱,都不准他逃役。 他们恨张三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不容易揪住他一回,是决不能放过啊! 谏官御史一顿嚷嚷,表示谁敢让张斐免役,一定将此人弹劾到死为止。 甚至不少官员、士大夫跑去开封府,告诉李开,你别怕,王安石我们给拦着,你尽管整就是了。 大理寺。 “许寺事,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是。” 王安石是一脸羞愧地向许遵说道。 一旁的司马光也抚须叹道:“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开封府到底是照章办事,那些人揪着不放,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啊!” 闹得这么凶,许遵哪里不知道,这确实也怪不得他们两个,那些谏官、御史真是给予张斐宰相般的待遇。 安卓苹果均可。】 一般只有弹劾宰相的时候,他们才会有这么疯狂。 许遵小声提议道:“可否举荐张三为官,以此来规避。” 王安石、司马光对视一眼。 王安石道:“即便我们两个举荐,官家也答应,但可能也是来不及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拖着的,如今朝中,可就我们两个人支持张三,算上吕惠卿也就三个。” 许遵叹了口气,“其实服役倒也无所谓,就怕他们公报私仇。” 司马光立刻道:“那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毕竟张三可是你许仲途的女婿,这话说回来,若张三真受到委屈,他的性子,也不会忍气吞声的。” 许遵又道:“张三身体瘦弱,没干过什么活,可是干不了什么苦役。” 王安石不禁皱了皱眉头。 司马光立刻道:“我打听得很清楚,开封府拒绝的理由,是张斐具有特殊才能,乃官府所缺,故不能放,这么一来的话,肯定是让他干有关律法方面的活。” “对对对,君实言之有理。”王安石直点头,又道:“如果开封府敢让张斐赶律法之外的活,咱们一定弹劾开封府。” 许遵心想,干法律方面的工作,倒也不是不行。又问道:“这服役多久?” 王安石立刻道:“不用多久,待我新法一出,便可花钱免役,最多也就一个秋季。” 司马光不瞒瞟了眼王安石,心里犯滴咕,说好整张斐的,你怎么又扯上新法了,简直就是以私谋公。 许遵虽然也不是一个老实人,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司马光会与王安石狼狈为奸,一同来整蛊张斐。 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也只能怪他女婿,公堂之上太过嚣张,积累了太多敌人。 回到家里,许遵就将此事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只觉不可思议:“王学士与司马学士都没能帮我免去这衙役?” 许遵叹道:“朝野内外,除他两人之外,所有大臣都支持开封府,他们也是独木难支啊!” 张斐听得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岳父大人,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那我我完了呀!” 许止倩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道:“是呀!爹爹,开封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恨张三的。” 许遵道:“那也不至于,我与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商量过,保证你不会受到委屈的,并且从事的也是一些有关律法方面的活,期限也就是一个季度。” 张斐还是有些不愿,这肯定是送羊入虎口,道:“要不我我去找官家谈谈。” 许遵想了想,“这种小事,官家若是介入的话,只怕会引起大家的猜忌,泄露了你与官家的关系。” 张斐连连点头。 他与赵顼的关系,是一张很关键的牌,可不能轻易暴露。 许遵又道:“你身为我大宋子民,为国家做点事,那也是应该的,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用自己的才能,报效国家。虽然这衙前役所能做得有限,但是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得更好。” 张斐听罢,知道这事铁定跑不掉了,道:“要是从事律法工作,我倒也可以帮点忙,我就怕他们会让我挑大粪,那!” 许遵道:“你放心,绝无可能,他们拒绝你花钱免役的理由,就是说你有特殊才能,让你干的活,肯定是与律法有关,我估计是在司录司干一些文职活。” 张斐叹了口气,心道,你们狠,这回算老子认栽了,待会服役完,老子若不将你开封府搅一个天翻地覆,老子就不信张。 第二百七十一章 注意!注意!交通管制! “呀!” 这许遵刚走,许止倩就被张斐给拉入怀中,惹得她一声娇呼,又抬手重重拍了下张斐,“你干甚么?” 但也没有急着挣脱,毕竟已经习惯了。 张斐委屈道:“这都怪你。” “怪我?” 许止倩凤目睁大,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怎么能怪我,我可是一直在提醒你,得了便宜,就要低调一些,是你自己不听,还说什么为大场面而生,要我说呀,这全都是你自找的。” 说到后面,她模彷起张斐那嚣张、欠扁的语气。 张斐轻轻拍了下她的翘tun,“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这是两回事,如果你早点嫁给我,那我就可以免服役了,你肯定全责。” “你想得美。” 许止倩不由得双颊生晕,娇媚地瞪他一眼,“哪怕就是,也是不行的,除非你入赘我们许家,你才能够取得官户的户籍。” “真的假的?” 张斐道:“那些皇亲国戚又怎说?” 许止倩哼道:“皇亲国戚也没有耳笔、商人出身的。” 那倒也是,人家都是门当户对。张斐冷不丁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啊?” 许止倩有些慌。 张斐道:“怎么?你不会还未想过吧?” “我。” 许止倩抿了下唇。 “嗯?” 张斐直盯盯地看着她。 许止倩不敢直视他,低声道:“我想等我哥回来再说。” 张斐啧了一声:“你要成婚,他肯定会回来的呀!” “不是的。”许止倩道:“我的意思是,等我哥回到京城就职,那样的话,我爹爹身边就有人陪伴了。” 安装最新版。】 原来如此。张斐沉吟不语。 许止倩偷偷瞄了张斐一眼,“你你怎么不说话。” 张斐一怔,眼眸一转,“其实吧,我也不介意什么时候成婚,只不过!” 许止倩侧耳,略显紧张道:“只不过甚么?” 张斐道:“只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睡觉比较冷。” “冷?” 许止倩瞧了眼门外那勐烈的阳光,现今不应该是热吗? 突然,她动如脱兔,直接从张斐怀里跳起来,“你这登徒子,脑子里面尽想着那下流之事。”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都已经订婚了,也算是下流?” “那那到底还未行礼。”许止倩双颊犹如染上一层晚霞。 张斐双手一摊,“明天行礼,我都没问题,是你。” 许止倩自知理亏,脱口道:“你你找高姐姐去。” “我也想。” “嗯?” “不咳咳,我的意思是,这凡事得有主次。”张斐嘿嘿道:“要不今晚我上你闺房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以备接下来的衙役之战?” “你休想!不与你这登徒子说了。” 说罢,许止倩便落荒而逃。 “这女人。” 张斐挠挠脸,道:“等他兄长回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不行,还是得先上车,后补票,可别让我逮着机会。” 这色心一过,忧心又上头来。 “天呐!” 张斐仰面长叹一声:“衙前役你们这些混蛋,我一定要你们后悔的。” 一边抱怨,一边回到家,刚刚来到后院,忽闻一阵呜咽之声。 “咦?是谁在哭?” 张斐侧身望去,只见一道丰腴、性感的身影坐在廊道护栏上,掩面抽泣着。 不是高文茵是谁。 “夫人。” 张斐急急走了过去。 “三郎?” 高文茵见到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慌忙地用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珠。 张斐打量了下她,紧张道:“夫人,是谁欺负你了?” 高文茵摇摇头:“没有。” “没有的话,你哭什么?” “我没没哭。” “我都看见了。” 张斐焦急道:“快说,是谁欺负你了。不说是吧,那我去问小桃。真是岂有此理,我张家什么时候沦落至此,人人都能踩上几脚。” 本来就不爽,一看家里人还受委屈,这他可受不了了。 “不是的。” 高文茵赶忙拦住张斐。 张斐面色严肃道:“那你为何哭?” “我。” 见她欲言又止,张斐也有些心烦意乱,“哎幼,你倒是说呀,我张斐是怕事的人吗?” 高文茵顿时被张斐吓蒙了,脸上挂着泪痕,呆呆地望着张斐。 张斐见罢,又道:“受了委屈,若是连家人都不能倾诉,那还住在一起干嘛?” 高文茵眨了眨眼,哽咽道:“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只是怪自己连累了三郎你。” 张斐睁大眼睛,错愕道:“你连累我什么?”心里也在犯滴咕,你还有这本事?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高文茵眼眶微微泛红:“要不是我住在你家,你也不会有此劫难,我我就是一个不详的女人。” 张斐越听越湖涂,挠着脖颈道:“劫难?啥劫难?” 高文茵眨了眨眼,“我听李四说,你你还是要服役。” “哦。”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说得是衙前役?”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之前这个衙前役,弄得她是家破人亡,如今她住到张家,却依旧逃不过这衙前役,这古人都迷信的,那她就认为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张斐瞧着她那娴静、温柔的脸庞,心想,我若不让她放下心来,只怕这女人会做出傻事来。 他稍一沉吟,突然一屁股坐在护栏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 高文茵杏目睁大看着她。 “不。” 他又拍拍身旁的位子,“坐坐坐。我将事情原委告知你。” “哦。” 高文茵急急坐下。 张斐解释道:“夫人可知朝中不少大臣,都想我入朝为官。” 高文茵先是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我我好像听李四说起过,但是三郎似乎不愿意入朝为官。” 张斐点点头道:“事实就是他们那些官员畏惧我争讼,故希望诏安于我,但屡屡被我拒绝,故而才想到此招,以衙前役的名义,先将我招到官府去,等时机成熟,便提拔我为官员,方才岳父大人已经与我说得非常清楚,他去官府干得也是法律方面的事,而不是什么苦役。” 高文茵欣喜道:“真的,三郎没有骗我?” 张斐笑道:“我骗你作甚,若他们真的想要整我,我岳父大人首先就不会答应。哼,说起这事,我岳父大人跟他们还是一边的,他也想我去当官。” “这我就放心了。”高文茵轻轻拍了下胸脯,朱唇微张,轻轻喘着气,过得片刻,她又道:“其实许相公也是为了你好,三郎为何不愿当官?” 张斐耸耸肩道:“官职太小,没有兴趣。” 高文茵轻咬朱唇,一时竟不知怎说是好。 张斐又道:“夫人,这人活在世上,就是来受苦的,只因有苦,才有乐,没有谁连累谁一说,就算这次我是真的去服役,你说是你连累了我,那平时你帮我洗衣做饭,帮我驱蚊穿衣,让我无后顾之忧,可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且获得如此成功,这又怎么算呢?” 高文茵闻言,不禁眼睑低垂,低声道:“我所做的都是微不足道之事,三郎能有今日成就,凭得是三郎自己的才华。” 这女人真是!张斐挠挠头,突然眼眸一转,伸出手来,“夫人,把手给我。” 高文茵抬头,呆呆地望着张斐。 “把手给我。” 张斐抖着手腕,一本正经道。 高文茵犹豫少许,还是将手搭在张斐手上。 张斐紧紧一握,高文茵不由得娇躯一颤。 张斐另一只手突然霸道地拦住高文茵的腰肢,将她搂过来。 “三郎。” 高文茵惊呼一声。 张斐笑道:“现在我们两人是命运与共,这不连累也被你给连累了,咱们今日可得说好,今后若遇到困难,你可得帮我渡过难关。” 高文茵娇羞地瞧他一眼,“我就怕自己帮不上忙。” 张斐道:“夫人莫要妄自菲薄,就是跪在刑场,也得有个人去送。” “千万别。” 高文茵急忙抬手捂住张斐的嘴,但旋即又急急放下手来,“三郎可莫要说这些吓我。” 张斐偏头瞧着她那绯红的脸庞,突然笑吟吟道:“有句话说得好啊!” 高文茵又抬头问道:“什么话?” 张斐笑道:“这患难见真情啊。” 高文茵一怔,旋即低下头去,耳根至玉颈是一片血红。 张斐又自顾笑道:“这衙前役来得可真是恰到时机,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努力将它干好,干出成绩来,莫要辜负上天的一片苦心。” 高文茵羞涩难当,急急站起身来,“我我去帮你做饭。” “夫人,别加鸡蛋,最近蛋白质都快溢出了。” 垂拱殿。 “这都已经定下了,陛下若再不出手,张三这回肯定是要去开封府服役。” 那内侍王站是略显担忧地向赵顼说道。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赵顼与张斐关系的宦官。 赵顼笑道:“朕就是出手也帮不了他。” 王站一愣,“这怎可能?” 赵顼瞧他一眼,笑道:“他得罪了朝中两个最聪明且最具权势的大臣,朕怎么救得了他。” 王站道:“最聪明且最具权势的两个?难道难道这事是王学士和司马学士所为?” 赵顼笑着点点头。 王站大惊失色,“这如何可能,张三与他们二位的关系向来不错。” 赵顼呵呵道:“之前那场官司,张三是输了面子,但赢了里子,而范纯仁是赢了面子,这里子也不算输。你说当时谁最难堪。” 王站眨了眨眼,“哎幼!小人明白了,难怪这一下子,范司谏离开谏院,跑去司录司做法律援助,而张三则是要去服役。” “正是如此。”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让张三吃点苦头也好,一来,可减减他那股锐气,他一个耳笔,锐气太盛,亦非好事;二来,也可以平息一下众怒,他的确得罪了太多人。” 整件事,他是看得最清楚的,因为里面发生的事,他全都是一清二楚,他是纵览全局,一看便知,这肯定是王安石、司马光搞的鬼。 不过他认为,这对于张斐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张斐冲得太狠了一点,还是得往回收一收。 而那边张斐稳定住后院之后,便开心地跑去开封府报道。 “军巡铺?” 张斐震惊地看着黄贵,“那不是火警吗?” 黄贵打量了一下他,“你这身板干得了火警吗?” “干不了啊!”张斐道:“所以我才惊讶。” 黄贵道:“军巡铺不仅仅是承担救火职责,其中还有巡警一职。” 张斐又道:“巡警是要捕捉贼盗的,我也没这本事啊!” 黄贵笑道:“而在巡警中,有一些差役是专门维护交通的。” “交警?” 张斐惊呼一声,“让我去当交警?不是说让我从事法律方面的活么?” 黄贵点点头道:“对啊!” “这这与法律有何关系?”张斐质问道。 黄贵笑道:“看看,看看,你是一点都不懂,那贼盗半月也不见一回。这城里平时的纠纷,十有八九,都是出在这行路上,这给左右厢公造成不少的麻烦。如果巡警中有懂法之人,能够在路上就处理好这些纠纷,那官府就要轻松许多。这也是司法改革中,很重要的一项事务,你责任可是不轻啊。” 张斐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黄主簿,你们就是想让我晒晒太阳,淋淋雨呗。” “哪能呀!”正当这时,李开走了进来,呵呵笑道:“咱开封府好不容易才请到你张大耳笔,又怎能浪费你的才能,若遇侵街、贼盗、斗殴之事,你也得去管的,还是有些危险的,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体验生活 张斐在得知自己的职位后,这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方不是要整死他,而是要教训他。 因为要整死衙前役,一般都是让他看守什么财物,或者押送什么货物,这是最要命的职位,稍有闪失,基本上就是倾家荡产,化身为奴。 导致许多百姓,宁可自残,也不服役。 相对而言,巡警这个职位就只是比较累,能犯多大的错,那也不至于。 显然就是要整整他。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与其抱怨,就不如享受。 “喂喂喂,你摸什么摸,哎别摸,听见没有,你个糟老头子想作甚?” 张斐高举着双手,冲着躬身在自己腰间的老头,紧张地大喊道。 只见他腰间突然仰起一张老脸来,“俺说后生,俺就帮你量个身,你叫啥子哟。” 张斐郁闷道:“你量就好了,别乱摸啊!” “俺不摸又怎量?” 说着,那老汉直起身来,“行了,共十贯钱。” “啥?” 张斐震惊道:“我特么是被迫服役,这制服还要我出钱?” “不然俺出?” “那也不要十贯钱呀?你这制服是镶金的么?” “这是规矩。” “没有!你方才摸了半天,我身上多少钱,你不知道?” “这你可以待会派人送来,过了今儿,就得算利息。” “还要算利息?” “咋了,你借钱不要利息么?” “我行行行,我待会就派人送来,老子走了。” 这出得府门,张斐回头就是啊tui。 而仅仅过得三日,这制服就送到家。 这么快? 张斐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弄了一件旧得给他。 清晨。 张斐坐在铜镜前,时不时从铜镜中瞄一眼身后正在为自己梳头的高文茵,笑道:“夫人,有话就别憋着,少了你唠叨,都感觉挺无聊的。” 高文茵稍稍幽怨地瞧了眼铜镜中的张斐,嗫嚅道:“三郎,虽说有许相公在,但但你可也得万事小心,莫要逞能,以免以免惹祸上身,这这衙前役到底还是很危险的。” 张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夫人的谆谆教诲,小生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高文茵抿唇偷偷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性子,就怕记着也不会这么做。” 张斐惊诧地瞧了眼高文茵,“夫人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高文茵不再答话,又将头巾扎上,道:“好了!”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一张。 高文茵拿着一件灰白黑边的制服给张斐穿上,又是一番细心整理。 “这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帅,这衙役的服饰套在我身上,都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张斐在铜镜前面比划了好一番,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你说是么?” 高文茵抿着唇,稍稍点了下头。 “行了!” 张斐一扫额头,“为夫去也。咦?夫人要不要给我一个鼓励的抱抱。” 高文茵一愣,“何谓鼓励的抱抱?” “呐,就是这样。” 张斐一手搂住高文茵的腰肢,轻轻往怀里一带,非常君子,不,非常绅士的来了一个脸贴脸。 高文茵娇躯一颤,只觉脸颊发烫,正欲躲开时,张斐却已经主动松开来。 又见他关心地看着自己,“夫人,你的脸好烫呀,是不是生病了?” 高文茵螓首直摇。 张斐又问道:“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高文茵见他双眸藏着笑意,不由得跺了下脚,“这不都怨你。” 张斐哈哈一笑,出得门去。 高文茵瘪了下嘴,“这个三郎,可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却也没有察觉,她心中担忧已少了七分。 来到厅堂,只见许止倩身着一袭紫色长裙,亭亭玉立的站在厅中,见到他来了,不禁打量了下他,笑吟吟道:“挺合身的呀!” 张斐神情一滞,“美女,请注意你的用词,我现在可是巡警。” 许止倩巧笑倩兮,“巡警又如何?” 张斐走了过去,探过头去,在她耳边道:“小心今晚我巡到你闺房去。” “你!” 刚说了一个字,她双唇仿佛被什么碰了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张斐已经跑出大厅,“晚上别锁门。” “登徒子,你。” 话说一半,许止倩没由来的心虚左右看了看。 这东京汴梁可是早就打破了里坊制,店铺都是临街开的,是多不胜数,勾栏、瓦舍比比皆是;宫殿民房鳞次栉比,毗连无隙。 关键还是不宵禁的。 这火情乃是东京第一害,在太祖时期,就创了这军巡铺,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支正规编制的职业火警。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可见古人不是傻,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许多东西就自然而然的会出现,不劳穿越者费心。 而且这军巡铺非常密集,每坊巷三百步许,就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 后来又渐渐负责城里的交通和治安。 张斐作为特殊人才服役,被分在右厢总部。 “三哥,咱们到了。” 不得不说,张斐还是一个乘坐马车来这里当巡警的。 下得马车来,但见这总部就设在马行街最热闹的地方,门前两棵大杨柳,中间有着一条小河。 过得一座小桥,由于大门前也没个看守的,他便直接入得门内。 入得院内,但见五六个七尺大汉,光着膀子,人手一个练功石,在那里健身。 “哇八块腹肌?画的吧?” 张斐瞅着那些光亮的腹肌,不由得羡慕嫉妒恨,“我见过的禁军可也没有这么牛啊!” 这东京火警,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宋朝廷在官兵方面,可能是比较含湖,但是有着正规编制的火警,个个都是非常严格挑选出来的,待遇也是非常高的。 欠谁的俸禄,都不会欠火警的。 因为这关系到整个京城的安危,所以这支军队,从上至下,就没有人敢含湖。 院中还摆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灭火机械,大小水车、水桶、梯子、大叉、大索、斧头、水囊等等。 “你是?” 这时,屋内出来一个文吏。 “巡警张斐,前来报到。” 张斐也不知是不是被感染了,还来了一个立正。 “哦耳笔张三。” 那文吏点点头。 此话一出,院中勐男同时放下练功石来,打量着张斐。 张斐讪讪一笑,“大家好,小弟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照顾。” 勐男们皆不搭理他,又自顾练功起来。 碰了一鼻子灰的张斐,心想,下回找我打官司,我也不给你们打折。 那文吏突然四顾,喊道:“老陶!老陶!” “来了!来了!” 听得几声回应,只见屋后行出一个头发稀疏,满脸胡渣滓的油腻大叔来,还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急忙忙跑了过来。 文吏手一指张斐,“这小子新来的,交给你了。” “哎!俺知道了。” 那文吏说罢,就入得屋去。 张斐愣住了,门都不让我进? 那大叔来到张斐面前,“你叫啥名?” 张斐道:“张斐。” 那大叔挠着暴露在外的头皮,“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张斐又道:“张三。” “哦耳笔张三。”那大叔立刻指着张斐道。 “正是。” “你咋跑这来了。” “迷路。” “!” 那大叔咧嘴哈哈一笑,“不愧是耳笔,说话就是有趣。俺叫陶勇汉,你叫俺老陶便是。” 陶勇汉又道:“走吧,俺带你去拿工具,时辰也差不多了,该上街了。” “哎!” 张斐人还是懵的,傻傻地跟着陶勇汉来到一间小屋内。 “给。” “这不是铲子吗?” 张斐接过来,比划了一下,“咱巡警是用这个执法吗?” “是的。” 陶勇汉自己则是推着一辆木质小车,“走吧。” “哦。”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就开始工作了,也太随意了吧。 他们两个刚刚出门,但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行出门来。 “头,你咋不跟他见上一面。”那文吏好奇道。 中年男人哼道:“这小子可非善类,当初上头说将这小子分到咱们这里,我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就让他跟老陶混,咱们都别管他。” 那边张斐出得门来,就忍不住问道:“老陶,我看人家巡警都是佩刀带棒,没人拿铲子啊!” 陶勇汉道:“新来得就是拿铲子。” 张斐好奇道:“有何讲究?” “待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陶勇汉突然眼中一亮,“来来来,我教你如何用这铲子。” 他快步往前行去。 张斐立刻跟上,只见陶勇汉来到一堆牛粪前,立刻将小车放下,头一甩,“铲进来。” “?” 张斐是呆若木鸡。 陶勇汉道:“你别傻站着,快些铲啊!” 张斐道:“老陶,你是不是弄错了,咱们巡警不是管制交通的吗?这活!” 陶勇汉道:“俺问你,这牛粪会不会影响行人赶路?” “呃会。” “那就属于交通管制。”陶勇汉道。 张斐堂堂耳笔,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陶勇汉又道:“别傻愣着,快些干活。” 那些个王八蛋,竟然这么整我,我!张斐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几铲子下去,可算是将那牛粪给铲干净了。 “呼!” 张斐长长松得一口气,正巧一辆马车经过。 扑通一声。 一坨马粪落下,特么还冒着热气。 “wo草你ma!” 张斐是忍无可忍,将铲子一摔,冲了上去,吼道:“停车!快给我停车。” 陶勇汉吓得魂飞魄散,这京城坐马车,绝不是小人物啊! 马车缓缓停下,张斐走了上去,车帘正好掀开,里面钻出两小子来。 “三哥!” “小马?衙内?” 车中不是别人,正是马小义和曹栋栋。 “三哥,你在这作甚?” 马小义问道。 “呃体验生活。”张斐心虚道。 曹栋栋嘿嘿道:“服役就服役呗,还啥体验生活。” “知道还问。” 张斐瞪他一眼,又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马小义道:“俺听哥哥说三哥你要来服役,俺就跟哥哥过来看看,三哥,你这是在巡逻么?” 张斐点点头。 马小义又问道:“三哥,这巡警好玩么?” 张斐眨了眨眼,心道,这个臭小子平时屁事没有,何不忽悠他来做个伴,“还不错,挺威风的,路上行人都得向我行礼。” 曹栋栋忙道:“小马,可莫要上当,这巡警就是一个扫大街的,不是铲粪,就是通沟渠,威风个啥。” 哇他都知道呀!张斐心虚地眨了眨眼,忽然心念一动,“衙内,这马车是你的么?” “是我的。” “下车,下车。” “干啥?” 曹栋栋跳下马车来。 张斐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笔和一小簿子来,“你涉嫌违反第三十七条交规,随地拉屎,罚款一两银子。” 曹栋栋激动道:“你才随地拉屎。” 张斐指着边上那匹骏马,“你的马。” 曹栋栋哼道:“这马拉屎与本衙内何干。” 张斐一本正经道:“衙内,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罚款,要么回家等着被起诉。” 曹栋栋道:“张三,你少在这唬人,本衙内从小在三衙长大的,这军巡铺干啥的,本衙内会不知道,你快去将马粪铲了吧。” 他手一指那边瑟瑟发抖的陶勇汉。 张斐道:“你知道朝廷为何让我来这里服役么,就是要凭借我的法律才能,整治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你要不信的话,你走试试看。” “本衙内还就不信你这邪。” 曹栋栋跳上马车,昂首道:“走。” 张斐道:“你走吧,身为兄弟的我,是不会将起诉状,送到曹太后那里去的。” “涛子,给钱。” 曹栋栋怒瞪着张斐,“你等着,本衙内回去就查查什么三十七条交规。” 马小义却一脸崇拜道:“三哥,你这巡警当得可真是霸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是是,你霸道,霸道地铲粪。真是臭死了。小马。走啦!” 恼羞成怒的曹栋栋,直接将马小义推入车内,然后乘坐马车离去。 而张斐却手握那一两银子站在原地,眯着眼,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等马车远去之后,那陶勇汉才战战兢兢来到张斐身前,哆嗦着嘴唇,“张三。张三。那那是曹曹衙内么?” 张斐似乎并未听见,仰着头,双目微合,喃喃自语道:“悟了!我悟了!” 陶勇汉纳闷道:“啥悟了?” 张斐双目一睁,低下头来,望着陶永远,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陶勇汉一脸呆愣地看着张斐。 张斐将手中的银子抛给陶勇汉,“拿着喝茶去。” 陶勇汉慌张地接过银子来,不禁两眼放光,“这银子给给俺?” 张斐点头一笑,“走吧!” “干啥去?” “铲粪。” “?” 张斐手持铲子来到那堆马粪前,轻快地将那马粪铲入车内。 继续前行,继续铲。 但仿佛永远都铲不完。 “呼呼这还是一个体力活啊!” 张斐杵着铲子,一边喘气一边向陶勇汉问道:“我说老陶,怎么这么多粪便,是不是故意有人在整我们?” 陶勇汉拿起脖子上的帕子一抹脑门上的汗,“你也不看咱东京有多少车,每天都是如此,如一些皇亲国戚出门,都是先派仆人自扫街道。” 张斐又问道:“咱们巡警都干这事,那谁去缉拿贼盗,处理纠纷?” 陶勇汉立刻道:“也就新人干这事,一般清扫街道,都是咱们下属的街道司干得。” 张斐点点头。 忽听得一人道:“哟!这不是大耳笔张三么,怎么改行在这里铲粪了。” 张斐偏头看去,但见几个公子哥往这边走来。便向陶勇汉道:“我们走吧。” “哎!” 陶勇汉瞧着来者不善,神色略显慌张,推着小车与张斐往前走去。 那几个公子哥见张斐欲走,却仍不罢休,还追了上去,嘴里嚷嚷着道:“快来看呀,大家快来看呀!看看咱们东京第一耳笔在干甚么。” 他这几声吆喝,顿时引来不少人。 “呀!真是大耳笔张三,他怎么在这里铲粪?” “这耳笔可也是卑贱之人,也是要服役的呀。” “啧啧啧不得不说,这身衣服可比那青衣小帽合身多了。” “我说张三,本公子也认为你干这一行,是大有前途啊!” “哈哈哈!” 虽然张斐打得官司,也不算非常多,但是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不少大地主都是因为他,白白交出不少钱来。 也令不少达官显贵,是颜面尽失。 这真是切肤之痛。 如今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必须尽情围观啊。 一会儿功夫,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 老陶干了这么多年,还头回被人围观,脸都红了。 铲粪有啥好看得。 张斐始终是面带微笑,有条不紊地将一堆堆粪便铲入粪车中,在陶勇汉的指导下,这手法也是越发熟练。 “这是干什么?” “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忽听得两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不少年轻公子、书生纷纷拱手行礼。 “晚辈见过司马大学士,吕相公。” 来者正是司马光和吕公着。 司马光左右一看,沉眉道:“你们都这么闲吗,围在这里,看人铲粪,要不你们也去帮帮忙。” 那些后生顿作鸟兽散。 喝退众人后,司马光上前来,又向张斐道:“张三,谁让你干这活的?”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安排我当巡警。” 吕公着瞅着张斐,内心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你小子也有今日啊。呵呵道:“巡警也不应该在街上铲粪,定是你小子得罪了人,故而罚你干这活的。” 张斐嘿嘿道:“不会是吕知府,不,计相安排得吧?” 吕公着笑呵呵道:“可惜我离开了开封府,没这机会,不然的话,我就得让你通去沟渠。”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你听见了,计相要公报私仇。” “行了!行了!你就别贫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我去帮你说说,官府让你服役,是因为你有特殊才能,怎么能让你干这活。”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别!”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千万别,我现在很喜欢这活。” 司马光、吕公着皆是一愣。 “你你说什么?” “这制服显眼,大家都说合我气质,我觉得我在这个职位上是大有可为。”张斐充满憧憬道。 吕公着都傻了,“张三,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司马光也道:“是呀!张三,你这是在说气话吧。” 张斐笑道:“多谢二位关心,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我决定要在这职位上力争上游,大展拳脚,干出一番成绩来。” 这。 吕公着、司马光是面面相觑。 张斐又拱手一礼:“我先去干活了,告辞,告辞。” 这张斐都走了,司马光和吕公着都还未回过神来。 又过得片刻,吕公着突然向司马光道:“君实啊!你这番安排,是不是另有目的。”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实情的人,故此他认为司马光这么做,暗藏玄机。 司马光低声道:“就是想整整这小子,真没别的意思。” “不妙!不妙啊!”吕公着直摇头。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妙。” 吕公着道:“你还不了解这小子么,是睚眦必报,他方才那番态度,肯定是想了坏招,可得防着一点啊!” 司马光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巡警,能使得出什么坏招。” “这我就不知道了。”吕公着摇头道:“反正我感觉不妙。” “张三,司马学士任地照顾你,你为何还要拒绝?” 陶勇汉推着小车,一脸好奇地向张斐问道。 张斐呵呵两声,“这都已经被羞辱过了,如果我现在若离开,那岂不是逃兵,白白被羞辱了一番,我就是要走,也得他们八抬大轿抬着我走。” 陶勇汉听得是一脸错愕。 完全就听不懂啊! 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这小厮怎任地不长眼,敢往本公子身上撞。” “分明就是你推得我。” “嘿!你这厮还敢顶嘴。” 张斐抬头看去,见前面的转角处,一个身着华丽的公子哥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蓝帽小厮,抬手欲打。 “住手!” 他急忙大喝一声,然后手持粪铲,冲了过去。 “张三!张三!”陶勇汉叫都叫不住,只能躲得远远的。 那公子哥偏头看去,“你是哪来的鸟人?” 张斐昂首道:“吾乃巡警张三。” “张三?” 那公子哥不禁偏头打量了下张斐,稍显忐忑道:“耳笔张三?” 张斐道:“如今我正在为国家服役。” “你现在在服役?”那公子哥问道。 张斐点点头。 原来是个臭役夫。那公子哥顿时放下心来,将那小厮直接就往张斐身上一推,“你来的正好,这小厮不长眼,撞到本公子,脏了本公子的袍子,你说怎么办是好?” 说话时,他手往自己腰间一指。 张斐双手扶着那小厮,又偏头看去,只见那公子的腰部至臀,有着一块巨大的水印。 那小厮却激动道:“明明就是你推得俺,你要不推俺,俺就不会摔倒,也脏不了你的袍子,现在俺俺的酒,俺的菜,全都没了。” 说到后面,那眼泪水是哗啦啦往下掉。 张斐又是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着一个打翻的大木篮子,七八道热腾腾的酒菜被洒落一地。 目测这一餐至少几百钱。 这小厮肯定就是当今的外卖小哥。 与后世一样,这北宋的外卖行业是非常发达,这是因为汴京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不喜欢在家烧菜,要么上酒楼,要么点外卖。 外卖行业非常发达,大酒楼都有自己的外卖团队,同时也有专门从事外卖的人员。 那公子哥怒瞪那小厮一眼,“你这贱民看到本公子,不懂得让道,竟还敢诬蔑公子,你是活腻了么?” 那小厮委屈道:“我扛着那么多东西,未有瞧见公子,可你要不推俺,俺的酒也不会撒到你身上。” 听他们一番争论,张斐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况,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道:“本公子姓谷,当今判太府寺事是我爷爷。” 不是干的,也这么嚣张吗?张斐拱手道:“原来是谷公子,失敬,失敬。不知谷公子希望如何处理?” 谷公子哼道:“我这袍子价值两千七百钱,你让赔我个三千钱,且向本公子道歉,此事本公子便不与之计较。” 那小厮一听,不禁吓得面色苍白,他就一个外卖小哥,哪有什么钱,让他赔三千钱,那不等于是要他的命,激动道:“是你推得俺,俺凭什么赔你钱,要赔也应该是你赔俺的酒菜。” 张斐道:“既然你们二人都指责是对方的错,并且也都不肯让步,只能去司录司争讼。” 谷公子一听,不禁皱眉问道:“你不是不当耳笔了吗?” 张斐道:“但我是巡警,解决街道纠纷是我的职责,我只是带你们去司录司,又不会帮你们打官司。” 你不上就行。谷公子哼道:“争讼就争讼,反正本公子今日无事,非得好好教训这个瞎了狗眼的贱人。” 说这贱人时,他瞟了瞟张斐。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又看向那小厮。 那小厮眼泪是哗啦啦的掉,是绝望地叫嚷道:“争就争,俺也豁出去了,反正俺也赔不起,回去还得被打。” 这三贯钱,对于他这种外卖小哥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 张斐头一甩:“那就走吧。” 谷公子瞅他态度任地嚣张,连个“请”字都不说,不免道:“张三,你一个小小巡警,怎敢对本公子任地态度,你父母没有教你礼数吗?” 张斐道:“我就这态度,不爽你去投诉我呀!我的编号是咳咳!” 他扫了扫肩膀上的头皮屑。 “行,咱们走着瞧。” 谷公子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张斐轻轻拍了下那小厮的肩膀,“别怕。这酒菜钱,我保证帮你拿回来。” 那小厮瞧了张斐一眼,内心仿佛得到极大的鼓舞,是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陶勇汉推着小车过来,“哎幼!张三,咱们就别惹这事了。” 张斐皱眉道:“什么惹事,这不是咱们的职责么?” 陶勇汉道:“你不过是一个新人,没啥经验,这事可以叫别人来处理。” 张斐道:“我现在已经是个旧人了。” 刚刚来到司录司,正好瞧见两个熟人从门里面出来。 都是他的老对手,李磊和范纯仁。 张斐一愣,“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了。” 只见那李磊向范纯仁拱手道:“范先生,承让,承让。” 范纯仁拱手回得一礼,脸上的神情极其尴尬。 这李磊走后,范纯仁叹了口气,抬头一看,诧异道:“张三?” “范司谏?” 张斐走了过去,“范司谏,你怎么在这?” 范纯仁尴尬道:“我我在这里当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咳咳,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今日头天服役,在附近当巡警。”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遥想几日前,他们二人可还在开封府风光无限,如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要做最强衙前役 不管之前是对手,还是冤家,亦或者仇人,此时二人的落魄,让一切的恩怨都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张斐与范纯仁来到司录司门前那棵大树下。 “啊?范司谏你连官职都丢了。” 张斐是惊讶地看着范纯仁。 范纯仁点点头:“如果我不辞去谏官的职位,站在公堂上,本就不公平。” 谏官就是弹劾人的,哪个主审官敢得罪谏官啊。 故此要当这法律援助,肯定是要辞职的。 张斐好奇道:“为何范先生在面对我时,完全就没有这种想法。” 范纯仁愣了下,旋即笑道:“与你打官司,还得望着你手下留情,哪有功夫想这些,再说了,那主审官也不是什么司法参军,都是宰相,也没有必要畏惧我。”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叹道:“想不到咱们两个转眼间,就落魄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范纯仁却是摇摇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司马君实说得很对,我还不足以胜任检控官一职。”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纯仁叹道:“你有所不知,我来这里已经有三天了,但至今还未得赢过一场官司。” “什么?” 张斐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范纯仁又是重重一叹:“在这司录司打官司,与跟你打官司不一样。与你打官司时,其中包含许多政治问题,我处理得也比较游刃有余,而且还能做足准备。 但是在这司录司打官司,全都是芝麻小事,如兄弟分家,又如店面侵占,这些我都不清楚,而且又没有太多准备的工夫,但对方却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在堂上我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再怎么也是范仲淹的儿子,虽然清廉,但平时不会去关心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可司录司打得就是这些坊间纠纷。 如兄弟分家,在他看来,这就不应该,他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不是那种一步步干起来的大律师,直接是中途转行,打立法官司,他可以发挥,但遇到这些民间纠纷他就有些束手无策。 在来这里之前,他心里多少也有点怨言,瞬间从司谏变成平民,但来了之后,他突然领悟到司马光的一番“苦心”。 可他也不想想,司马光也不懂官司,不可能想得这么细。 张斐稍一沉吟,道:“好吧,我今儿就送先生一个开门红。” 范纯仁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指着太阳下那站立不安的小厮,又将其中过程告知范纯仁。 范纯仁听罢,道:“你是让我帮那小厮辩护?” 张斐点点头。 范纯仁想了想,道:“这官司很难赢,关于交通法,我朝是承唐令,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 那小厮不过是一个送餐之人,而谷少青我是知道的,判太府寺事谷济之孙,或许还有官员身份,贵贱分明,理应是那小厮主动退让。” 张斐道:“但是那小厮当时身上托着重物,也符合轻避重的法规。” 范纯仁道:“此条法规得第一句,就是贱避贵,你说谁先谁后?哪怕是你亲自去打,恐怕也难颠覆这条法规。” 要颠覆贵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打破这一点,那皇帝出门,很多仪式都是属于违法的。 虽然宋朝的皇帝出门,也没啥仪式,百姓都能跳起来跟皇帝唠嗑,但是路上的马车、行人还是得规避啊。 张斐笑道:“先生认为这法规最关键的是什么?” 范纯仁稍一沉吟:“最关键的自然还是为了安全。” 定这法规的目的,就是为了安全,只不过古人是有阶级,任何法规都会体现这阶级观。 而不是为了阶级去定这法规。 张斐笑着点点头:“先生所言不错,故此先生可以从安全方面着手。” “安全?” “对。” 张斐点点头道:“先生方才也说了,这条法规为得是安全,其中又有贵贱之分,那么安全中的第一要素,自然是贵人的安全。” 安卓苹果均可。】 范纯仁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言道:“就拿这场官司来说,小厮肩上扛着货物,没有看到谷少青,才导致这起意外。 而谷少青为何不避让,其原因就在于贵贱之分,他认为小厮肯定会让他的,这对于贵人是非常危险的时刻。 为了遵从贵贱之别,必须要以轻重为先,如此一来,贵人就会有意识的保护自己,这样才能确保贵人的安全。” 范纯仁眼中一亮,道:“妙哉!此论真是妙啊!为了贵贱,故遵轻重。说得好,说得好。” “哪里!哪里!” 张斐拱拱手,又道:“但先生亦不可大意,对方可以利用仪制来反驳,比如说大臣出行,甚至于官家出行,如果遵轻重,这显然就不妥当。 故此先生在最开始,一定要强调贵贱,如此就可以很好的反驳这一点,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贵人的安全。” 范纯仁连连拱手道:“多谢阁下赐教,纯仁受益匪浅。” 虽然他比张斐大了十多岁,但也不知是不是天天跟张斐打官司,导致他将张斐视为平辈。 “不敢!不敢!是给我给先生添麻烦了。” 张斐抱拳一礼,又道:“那行,这事就交给先生了,我先去忙了。” 范纯仁错愕道:“你不去看么?” 张斐指着那粪车道:“我现在哪有这功夫。” 范纯仁这才注意到那辆粪车,诧异道:“他们让你干这种事?” 张斐呵呵道:“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也就是吃点苦,不会有啥性命之忧。” 范纯仁稍稍点头。 张斐突然道:“先生,你说咱们是不是得罪人了,哪有这么巧,这一会儿工夫,你堂堂司谏,就上来这里当法律援助,而我东京第一大耳笔却在街上铲粪。” 范纯仁一怔,但旋即又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是司马君实推荐我来的,他是不会干这种事的,而且来这里确实对我受益匪浅,你也别多想了。” 他是君子,自然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许吧。” 张斐笑着点点头,起身抱拳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范纯仁道:“慢走。” 这背过身去,张斐寻思着,难道这真是一个巧合?可转念一想,是不是也不重要,让猴子进了蟠桃园,哼,这后果可想而知。 “张三郎!” 忽闻有人喊他,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李国忠走了过来,“李行首。” 李国忠走了过来,笑道:“方才三郎是传授经验给那范司谏么?” 张斐笑道:“人家只是暂时不食人间烟火,很快你们就会招架不住了。” 李国忠不以为意地笑道:“可是想要了解人间烟火,亦非易事,没个两三年,只怕是是做不到得。” 起初得知范纯仁下放到这里,他还有些害怕,可是两三场过后,就彻底放心,不过如此啊! 连夫妻之间吵架的事都不懂,还敢来这司录司。 张斐不置可否,又问道:“李行首为何在这里,接到大官司了?” 李国忠手往左前方一指,“我家新开的分店。” 张斐愣了下,“哇新店都开上了,发财啦?” 李国忠忙道:“这都是托三郎的福?” 张斐道:“此话怎讲?” “三郎这法律援助可真是妙啊!” 李国忠呵呵道:“以往也不少人打官司,但自从有了这法律援助,争讼之人比之之前,足足多出数倍。因为有越来越多的穷人争讼,富人自然也得找咱们耳笔打官司。” 张斐听着就很不是滋味,“是啊!我店里面的耳笔在这里免费援助,你们就趁着赚钱。” 李国忠忙道:“三郎此言差矣,如今我派来这里援助的人,可比你店里还要多。” “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不信你去问问范理。” 李国忠笑道:“争讼的人多了,相当耳笔的人也多了,咱虽然不及三郎,但是依葫芦画瓢,也是会的。咱将那些年轻的耳笔放到这里历练,挑选一些天赋不错的去店里帮忙,是一举数得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也许这就是我没有将你们店干关门的原因。” 李国忠也不恼,笑道:“三郎若有心,只怕早几个月前,小店就关门了,当初那场契税官司,可全凭三郎暗中照顾,李某人一直都想感谢三郎,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他们李家之前已经是奄奄一息,因为不会打官司,就会写状纸,正处于一个转型期,就是当初那场契税官司,让那些富人看到李磊拼了命为他们辩驳,这赢得很多大地主的好感。 许多大地主都是找他们李家,不找张斐的律师所,因为在他们看来,张斐就是地主的克星。 而当时那场谈判的戏码,全都是张斐自导自演,李国忠是真的很感激张斐。 “行了,这事就别提了。” 张斐道:“要是让人知道,咱们这一行可都完了。我现在去铲粪了。告辞。” 说完,就扛着粪铲往已经靠着粪车睡着的陶勇汉走去。 李国忠瞅着张斐的背影,心里纳闷,这人还真是奇怪,朝廷都敢告,却又逃不了这役法,难道他是以身作则,遵循法律? “老陶!老陶!” “啊?” 陶勇汉勐然惊醒过来,“什么事?” 张斐道:“走啦。” 陶勇汉道:“那纠纷处理完了么?” 张斐道:“哪有这么快,咱们的任务就是送他们来这里。” “那倒是,那倒是。” 陶勇汉站起身来,推着粪车,与张斐一块离开了司录司。 “老陶!咱们汴京有没有肇事逃逸的事?”张斐突然问道。 陶勇汉打着哈欠道:“咋没有,多了去。” 张斐又道:“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陶勇汉小声道:“一般肇事逃逸者,多半都是骑马、乘车之人,否则的话,也逃不掉,但这种人身份多半显贵,除非是真将人撞死,或者重伤,这一般磕磕碰碰,也只能只认倒霉。” 说着,他又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似乎在想事情,啊了一声,又道:“哦,方才跟那耳笔聊天,聊到这事。” 陶勇汉道:“张三,你头回服役,不懂行情,干俺们这活,要懂得躲藏,别事事都往上面凑,咱们这种人,干再多事,也升不了职,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有你好受的,纯属吃力不讨好。” 虽说宋朝也有许多吏升官的,但这最低级别的巡警,基本上是不可能出头的,干得再好,也就原地踏步,这没有奔头的工作,是不值得努力的。 这就是职场经验。 张斐却是笑道:“那多么枯燥无味,纯属虚度光阴,咱们要享受其中,如此生活才有乐趣。” 陶勇汉哼道:“干这活,咋享受。要能选,谁会来干这事。” 张斐呵呵道:“正是因为没得选,才更要享受,天天怄气干活,却又改变不了什么,真是伤神又伤身。”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干劲满满,铲的也是尽职尽责,看似真的很享受。 陶勇汉都被他感染了,坐在车边跟他们聊着军巡铺的趣事。 转眼间,就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回到总部报个到,张斐便准备回家。 “张三。” 刚刚出得门来,就听得一声清脆地叫喊。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许止倩坐在马车上,冲着他招着手。 走了过去,张斐问道:“止倩,你怎么来了?” 许止倩道:“我来接你的呀。快些上车。” 张斐忙道:“算了,我这一身臭味,可别把你给熏着。” 许止倩却是伸出那白皙的素手,“我可没这么娇贵,快些上来吧。” “我比较介意。” 张斐直接跳了上去,坐在车板上,又朝着李四道:“李四,你坐了一天,就走走吧。” 李四“哎”了一声。 许止倩挪了下身子,坐在车门前,嗫嚅半响,才道:“张三,听说他们让你去铲粪?”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哼道:“他们这也太过分了,你也是的,平时谁也欺负不了你,这回又这么老实,只要咱们占理,咱可不怕他们。” 说到后面,她凤目都有些微微泛红。 张斐回头瞧了眼许止倩,笑吟吟道:“心疼我呀?” 许止倩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 张斐神色一变,正色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很享受这活。” 许止倩惊惧地看着张斐,“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夫君是这么脆弱的人么。” 许止倩道:“正常人都不会享受这铲粪。” “铲粪只是表面,我的意思是巡警。” “巡警?” “对啊!” 张斐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将这巡警干得有声有色,我要做最强的衙前役,我要让那些整我的人,哄着我离开,否则我还就不走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粪淹汴京 初秋的晚风不经意间扫去了夏末那最后的一丝燥热,带来了些许清爽和惬意。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从容地享受这一切。 嘴硬一天的张斐,回到家泡了个澡好,顿觉这双脚灌了铅一般,每迈出一步,是又重又犹如踩在钉子上一样。 “哎幼!噢噢噢啊哟我操了咝。” 安装最新版。】 “呀!三郎,你怎么了?” 刚刚走过来的高文茵,见张斐扶着门沿,在门前蠕动着,不免大吃一惊。 “夫人,快快过来扶我一下。” “哦。” 高文茵赶紧走了过来。 张斐也不讲客气,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 高文茵也不是没有被他抱过,但从未被他搂得这么紧,面色泛红,但也没有说什么,还一手环抱着张斐腰,将他搀扶进屋。 塌上一躺,双脚一抬。 “呀!你的脚!” 高文茵顿时惊呼一声。 张斐也被她吓到了,“我的脚怎么了?” 高文茵道:“生了好几个大水泡。” 张斐呻吟道:“难怪这么疼。” “你稍等一下。” 高文茵急急起身,出得门去,过得片刻,她又回到屋内,只见她手中多了一个小针包和一瓶药膏。 张斐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高文茵道:“我帮你挑破这些水泡。” “啊?” 张斐道:“会不会很疼?” 高文茵道:“你放心,不是很疼的,挑破了之后,再抹一点药膏,很快就会好的。” “哦。”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还非常专业的取来一个烛台,还将细针在火上烧了烧。 要这么科学吗?还消毒。 张斐看着都慎得慌。 但高文茵却是显得极其专业,烘烤片刻,她便低下头,手持细针,慢慢移向张斐的右脚脚底。 这都还没扎,张斐就已经全身绷直,这都看着都慌,紧张的双目微眯。 突然,一片雪白的丘壑反射过来一道春光。 哇。张斐双目一睁,目光渐渐有些发直。 高文茵专心帮张斐挑破水泡,完全不知春光泄露。 “三郎,你别怕,不会很疼的。” “哦你慢慢扎,我不急的。啊!” 张斐嘴里还发出一声呻吟。 咦?这中间怎么多出一根棍子来,真是大煞风景,张斐头微微一偏。 也不知过去多久。 “呼好了。呀!” 高文茵突然惊叫一声,倏然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 张斐都被吓蒙了。 高文茵一手捂住领口,将脸偏过去,道:“已经包扎好了,三郎,你早点休息。” 便是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干了什么,她怎么。” 张斐低头一看,突然双目一睁,“哥们,你啥时候起来的,也不打声招呼。” 他狠狠地一摁,又略显遗憾道:“这个夫人也真是的,也不顺便将这里也挤一挤。要不,现在去止倩那边巡视一番,白天都说好了,算了,今儿双腿没法发力,不过夫人的医术还真是不错,一点也不疼,感觉都没有。” 翌日清晨,高文茵还是如往常一般,准时来到张斐的卧房,帮张斐梳头、穿衣,只不过今儿她脸上透着一抹娇羞的红晕。 “想不到夫人的医术任地高明,昨儿是一天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张斐坐在铜镜前,笑吟吟道。 你心里尽是邪念,又怎会感到疼。高文茵幽怨地瞧了眼张斐,嘴上还是关心道:“三郎还觉疼吗?” 张斐道:“没事了。” 高文茵又道:“那你今儿还要去吗?” “去啊!” 张斐道:“为什么不去,这年轻人走两步,就起一脚水泡,这充分说明我还是缺乏锻炼,正好趁机锻炼一下身体。” 高文茵稍稍一愣,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生性是比较悲观的,但张斐又天生乐观,这也感染到她,使得她也不再瞎想。 怕张斐一去不回。 待梳完头后,高文茵又取来刚刚烘干的制服,给张斐穿上。 “好了。” “还差一样东西吧。” “差甚么?” 高文茵好奇地看着张斐。 “当然是鼓励的抱抱。” 也不等高文茵反应过来,张斐便轻轻抱了下她,然后招手道:“夫人,我出门了。” 等到那厮已经出得门去,高文茵才娇羞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 许止倩被张斐拉着小手,脸上却尽是怨气,撅着小嘴,“平时遇事,我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你却还要咄咄逼人,如今我们都觉得你受了委屈,你又毫无怨言。” 张斐风轻云澹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知百姓之苦,又如何能够修订出完善的律法,你看那范司谏,在司录司被那群耳笔群殴,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他不食人间烟火。” 许止倩诧异地瞧他一眼:“你何时变得任地伟大了?” 张斐呵呵道:“还不是受你的感染。” 许止倩娇羞一笑,这话她倒是挺受用的。 张斐见她笑靥如花,心神一动,不免低头亲吻了下她朱唇,笑道:“行了,我去工作了。” 许止倩羞赧地轻轻点了下头,“下午我去接你。” 像极了新婚的小妻子。 “咦?老陶,你怎么站在这里瑟瑟发抖?” 刚刚来到总部,只见陶勇汉站在门前哆嗦着身子。 陶勇汉急得顿足:“张三,咱们闯大祸了。” 张斐好奇道:“什么祸?” 陶勇汉道:“今儿咱们这里来了一个新长官。” 张斐好奇道:“新长官?谁?” “是哎幼,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斐可不带怕的,走了进去,但见院中连一个肌肉勐男都没有瞧见,未等他反应过来,听得一声激动地叫喊。 “三哥。”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马小义从屋内跑了出来,“小马,你怎么在这?” “我跟哥哥一块来的。” “咦?小马,你怎么穿得跟我一样。” “哥哥给得。” “衙内?” “咳咳!” 听得两声咳嗽,只见一个身着官府年轻的官员走了出来。 张斐定眼一瞧,惊呼道:“衙内。” 不是曹栋栋是谁。 曹栋栋昂首道:“你这小衙役,真是不懂规矩,请叫本衙内曹巡检。” “曹曹巡检?” 张斐愣了愣。 马小义激动道:“哥哥如今可是四面巡检,专管此区。” 张斐惊喜道:“真的么?” 曹栋栋道:“你瞎么,没瞧见我这身官服么。” 他爹可是步军副帅,有一大半的军巡铺是归他爹管得,而他又是皇亲国戚,当官就是分分钟的事,就看他自个愿不愿意。 小小四面巡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可真是太好了。”张斐眼中一亮,激动道:“我这正缺帮手。” “去去去!” 曹栋栋挥挥手道:“少套近乎,本衙内与你不过是泛泛之交,快去给我铲粪。” 张斐诧异道:“衙内,你这是干什么?” 曹栋栋哼道:“你昨儿罚本衙内的钱,可是嚣张的很,没有想到吧,嘿嘿,今儿你完了。” 张斐勐然反应过来,“原来衙内空降这里,就是为了这事。” “空降?” 曹栋栋目光急闪,“这词本衙内喜欢,空降,对,本衙内空降此司,还就是为了报仇。” “衙内,你这!” “老陶!” 曹栋栋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 陶勇汉急急跑了进来,大气不敢喘地问道:“曹巡检有何吩咐?” 曹栋栋道:“还不带着你的人去巡街。” “你。” “张三,别说了,快些走吧。” 陶勇汉可不敢顶撞曹栋栋,赶紧拉着张斐离开了。 一炷香后。 张斐扛着粪铲,跟着推着小车的陶勇汉出得总部,后面曹栋栋骑着高头大马,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他一直想着收张斐当小弟,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 “怎么这么多粪?” 可刚出总部没多远,陶勇汉突然停下脚步来,望着眼前那满地的牛粪、马粪、驴粪,人都是傻的。 张斐勐地回过头去,怒瞪曹栋栋。 马小义也瞧向曹栋栋:“哥哥,这是你干得么?” 曹栋栋慌忙辩解道:“这可与我无关,我也没这么无聊。” 陶勇汉道:“这粪好像是被人倒在这里的。” 曹栋栋立刻道:“老陶,你敢诬蔑本衙内。” 陶勇汉忙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 正当这时,忽听得一人言道:“哟!张大耳笔又出来铲粪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几个年轻的公子哥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昨日那起交通意外的主角谷少青。 张斐眉头一皱,笑道:“谷公子昨日那官司打赢了么?” 谷少青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嘴上却笑道:“输了又何妨,可能过不了几日,那小厮也只能与你为伴,来这里铲粪。” “哈哈。” 他身边一个公子笑道:“一个送餐小哥,得罪了咱们谷兄,这东京谁还敢收留他。” 马上的曹栋栋,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当即下得马来,手持马鞭指着谷少青,“这是你干得?” 谷少青笑道:“衙内,说话可得讲凭据,你哪只眼睛见到是我干得?” 曹栋栋顿时恼羞成怒,“本衙内的话就是凭据,打你一百鞭子,瞧你认不认,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 “是!” 马小义顿时跃跃欲试。 谷少青神色有些慌,忙道:“曹衙内,你无凭无据,若敢动我们,我爷爷定不会放过你的。” “等会。” 张斐也赶紧走了过来,道:“衙内莫要上当,他们是故意激怒你。” 曹栋栋哼道:“那本衙内就如他们所愿,你一边去,莫挡住本衙内的威风。” 在纨绔界,这小子就没服过谁。 张斐冲着曹栋栋使了使眼色,又低声道:“衙内如今可是穿着官服的,若是出事,那会闹到朝堂上去的。” 曹栋栋瞧了自己的官服,眉头一皱,还是有些不甘:“但这口气,本衙内可是咽不下去。” 张斐道:“先别理会他们,待会再说。” 曹栋栋瞧他似乎有主意,于是点点头。 张斐拿着粪铲,开始清理那些粪便。 谷少青等人见曹栋栋不敢发作,顿时有恃无恐,站在一旁,肆意地嘲笑张斐,还招呼行人过来观赏。 气得曹栋栋是直接就熘了,我可丢不起这人。马小义倒是挺讲义气的,留在这里,帮着张斐一块铲粪。 这铁齿铜牙张东坡,竟然不会回嘴,这是多么无趣。 谷少青不禁朝着同伴道:“失策!真是失策!这卑贱之人干卑贱之事,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这又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言罢,便与一众狐朋狗友离开了。 他们走之后,马小义便道:“三哥,这口气你忍得下去么?” 张斐笑道:“不瞒你说,我还得感谢他。” 马小义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他给我提供了一个灵感。” “啥灵感?” “待会再说,咱们先将这活干完。” 清理完之后,张斐与马小义又折返回总部。 曹栋栋见到张斐,就气不打一处来,“张三,本衙内可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出息。哼。” 张斐笑道:“衙内勿恼,我一定会让他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不但如此,我还得让衙内立下大功,就连曹太后都对衙内刮目相看。” 曹栋栋精神一振,“当真?” 张斐道:“千真万确,我要让衙内成为咱东京第一巡检。” 马小义听得也是兴奋不已:“三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呵呵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翌日。 谷济出得府门来,一个小厮站在马车旁等候,“老爷,请上车。” “今儿天气不错,就不坐马车了。” 谷济摆摆手,就往前走去,可还未走两步,忽觉脚下一滑,低头一看,顿时一脸恶心,不禁骂道:“这是哪家畜生,胆敢在我家附近拉粪。” 几个仆人赶紧过来,又将谷济给抬了回去。 王府。 “表哥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夫人留步。” 别过夫人后,王安石便往皇城那边行去,可没走两步,他忽觉脚下一软,低头一看,不禁笑道:“今儿是要走大运了么。” 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然后单脚跳到路边,在草地里面就是一阵狂搓。 司马府。 冬冬冬! 门打开来。 “夫君,你怎又回来了,是忘了东西么?” 司马夫人看着司马光,不免略显诧异。 司马光指了指右脚,“今儿不走运,出门就踩到粪便了。” 司马夫人一眼,下意识地恶心捂了捂鼻子,又将司马光搀扶进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请上牌 司马光揣着几卷文桉,是一路小跑到审刑院,入得堂内,将文桉往桌上一放,喘着气道:“哎哟!可算是没有迟到。” “司马学士为何气喘吁吁?” 刚刚入堂来的齐恢,见到一手撑在桌上,直喘气的司马光,不免好奇。 司马光摆摆手,坐了下来,“别提了,今儿可真是不走运,这一出门就踩到粪便,只能回去换双鞋,耽搁不少功夫,差点就迟到了。” 他是那种非常严以律己的性格,这迟到早退,都是他不可接受的。 齐恢稍稍一愣,笑道:“不瞒司马学士,今儿我差点也踩到粪便了。” 司马光一怔,“是吗?” 齐恢点点头,又是感慨道:“也不知道那街道司在干什么,到处都是粪便,让人如何走道。”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粪便太多,不少大臣都踩到,亦或者差点踩到。 这影响到官员们的事情,这再小的事情,亦非小事啊! “粪便”很快便成为今儿皇城第一热点。 真的是“臭气熏天”。 大臣们是疯狂投诉步军司和马军司,因为京城内的军巡铺就归这两军管。 这可是京师,街道弄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岂有此理!他们这些文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平时要是不乘马车出行,哪会有这么多粪便,如今倒还怪起我们武将来。” 曹评是骂咧咧回到家里。 今儿开会,可没将他一顿好批,尤其那些文臣的语气,令他非常生气。 说得好像他们这武将,就应该去处理那些粪便。 搞得后面,都成歧视了。 关键赵顼还将这任务交给了他。 可没将曹评气得够呛。 宅老突然提醒道:“老爷,前不久公子才去得巡检司。” 曹评一怔,“你是说这事跟栋儿有关?” 那宅老又道:“据小人所知,公子这几日一直跟张三在一起。” 曹评稍一沉吟,“你去把栋儿找来。” 曹栋栋回来后,曹评立刻问道:“栋儿,你在巡检司干得怎么样?” 曹栋栋嘿嘿道:“挺好得,孩儿很喜欢这职务。” “是吗?” 曹评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近日街道上粪便增多不少。” 曹栋栋点头道:“回爹爹的话,孩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曹评赶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曹栋栋立刻道:“是有人要整张三。” “整张三?” 曹评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孩儿第一天上任时,那谷少青就曾来刁难过张三,故意弄些粪便扔在附近,让张三去清理。” 曹评哦了一声:“竟有此事?” 曹栋栋立刻道:“千真万确,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曹评皱眉思索半响,道:“这等小事,岂容爹爹出马,爹爹将此事交给你,你可有把握解决?” 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爹爹任地相信孩儿,孩儿是绝不会让爹爹失望的。” 曹评道:“那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可别丢咱们曹家的脸。” “是!” 曹栋栋道:“孩儿这就去办。” 等到曹栋栋离开后,曹评身边的宅老便道:“老爷,此事。” 不等他说完,曹评道:“肯定是那臭小子与张三搞的鬼。” 那宅老好奇道:“既然老爷知道,为何还。” 曹评道:“这祸是他们闯出来的,当然得由他们解决。”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顺便也帮我出口恶气,直娘贼的,真当我们武将好欺负。” 他现在隐隐察觉到,为什么皇帝会将这事交给他来做。 离开家后,曹栋栋便立刻赶去左厢巡检司。 “搞定了!搞定了!” 曹栋栋兴冲冲地跑到屋里来,冲着张斐和马小义、符世春道:“我爹爹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了,这回咱们可以大展拳脚了。”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玩一笔大的,为咱们三衙增点油水。” 马小义是摩拳擦掌地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你快些将交规写完,咱好发出去。” 符世春郁闷道:“原来你们找我来,就是干这活的。” 马小义嘿嘿道:“动笔可不是咱们的强项。” 曹栋栋道:“咱事先可是说好了,咱的马车要上四个八。” 张斐笑道:“这还不是衙内说了算。” 两日后。 “咦?那里怎么这么多人。” “走。咱们过去看看。” “哎!你们在看什么?” “交规法。” “啥交规法?” “着是军巡铺刚刚贴出来的,好像是为了整顿这街道清洁,今后但凡马车、驴车、牛车、全都得上牌照。” “这牌照是啥?” “你自己瞧。” “咦?那是啥字?” “你看清楚一点,那些符号是对应着一二三四五。” 樊楼。 只见一群纨绔围聚在门前,嘴里尽是问候语。 “岂有此理!这是哪个鸟人想出来的办法,这车马还得上牌照,每年还得交两贯钱,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这牛马拉粪,要清理费,还说得过去,最可恨的是,这轿子也得上牌照,并且要收什么尊严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 “朝廷让他们清理街道,他们倒好,竟然想办法弄钱。这牌照打死咱也不上。” 这一日之间,大大小小的街道,贴满了军巡铺的告示。 核心内容就是车马上牌。 马也好,车也好,哪怕轿子,都必须上牌,否则的话,一律不准上街,一旦被抓住将会被罚以重金。 然而,一旦上牌照,这每年就必须缴纳街道清理费。 但如那种公共马车、牛车,这些每年就只需要缴纳五百文钱。 而那些拉货的车,每年也只需要缴纳五百文钱。 关键就是这些私人马车,每年就必须缴纳两贯钱,但如果你家有两辆,那么恭喜你,每年就必须缴纳十贯,三辆的话,就得缴纳二十贯,无限往上翻。 就连轿子都得上牌交钱,每年得交四贯钱。 这么一来,傻子都知道,这就是针对那些达官显贵,富商豪绅的呀。 百姓哪有资格坐马车出门。 大臣们立刻就不干了。 好家伙! 让我们交钱? 是谁特么给你们的勇气? 连税都不用缴的我们,竟然让我们缴清理费? 这三衙是疯了吗? 当然,也有些大臣为之叫好。 比如说王安石。 “妙哉!妙哉!” 王安石拿着那份告示,连连称赞,“张三这小子可真是一个人才,竟然想得到给牛马上户,以此来增加巡检司的财源。” 这一招可真是太对他胃口。 跟他变法思路,可真是一模一样,收富人的钱,充实国家。 人才! 真是人才! 吕惠卿低声道:“学生以为,这对于咱们可是好事,且看看那些达官显贵会如何应对,届时咱们新法颁布,心里也有个底。”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与我想的一样,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启禀王学士,官家派人来,让王学士立刻去垂拱殿议事。” 王安石呵呵道:“这么快就闹到官家那里去了。” 等到王安石赶到垂拱殿时,里面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 悄悄进得门去,就见谷济在那里怒喷。 “陛下,且不说那什么车牌扰乱民生,关键巡检司哪来的权力立法,他们这是犯下逾制之罪。” 赵顼不禁看向一旁的曹评。 曹评立刻道:“这城内的马车与日俱增,不但常常引发交通堵塞,同时粪便也在不断增多,但是朝廷拨给军巡铺的经费却未有变。既然诸位嫌粪便增多,何不减少马车出行,亦或者缴纳清理费。” 御史李展立刻道:“你们这是为清理街道吗?你们这分明就是在借机敛财。既然你们认为马车太多,才导致粪便增多,那为何又轿子也得交钱?” 曹评还未开口,刚刚进来的王安石立刻出来刷存在感,“自古王公虽不道,也未尝敢以人代畜。这轿子本就不合人道,收取尊严费,那是再合理不过了,我倒还嫌收得少了。” 司马光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这轿子以人类畜,有伤天理,也难以体现我朝仁政思想,若非腿脚不便之人,不应轻易乘轿。” 吕公着、文彦博、许仲途等人也纷纷站出来支持收这尊严费。 原来唐朝时,这轿子一般只是王公贵族出行用的,官员都不能轻易乘轿,轿子体现的就是一个尊卑,但如今这轿子开始流行起来。 但由于是刚开始流行,故此是有着一大批士大夫非常鄙视这东西。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也经常坐马车,但从不坐轿子,因为他们都觉得这太羞辱人了,拉人乃是畜生干得事,怎么能让人去干? 】 当然,他们倒是没有考虑过牛马的感受。 李展一看这么多人反对,立刻道:“我并非此意,我所指得是,巡检司没有这权力。” 曹评立刻道:“陛下将此事交予我,我为何没有这权力。” 真要就事论事,他确实没有这权力,这涉及到法规,故此他将锅直接甩给赵顼。 赵顼的被滑的很,他故作疑虑道:“但是朕。” 曹评立刻道:“陛下,其实此策乃是吾儿所想,而臣之所以赞成,那是因为他也是为城防着想,此乃臣的本职。” “为城防着想?”赵顼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曹评道:“给车马上牌照,平时可便于管理,而若遇战事时,便可立刻征召马匹,以供军用,保护京师。” 大臣们一听,差点没有吐血,感情交钱不够,我们还得为国养马? 你怎么不去抢啊! 赵顼立刻道:“此策甚妙,京师国之重地,可不容有失。” 这不是在谈钱么? 怎么谈到保卫京师去了。 这也太天马行空了。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臣也认为此策一举数得。”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面露疑虑之色,但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同流合污 曹评这个城防建设,还真是打了大臣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从这一点出发,三衙当然是有这个权力。 并且皇帝也给予支持。 但是,就没有一个人相信曹评的鬼话。 从车牌的条款来看,都恨不得直接告诉他们,哥还就是来问你们这些达官显贵要钱的。 要知道坐私家马车的,几乎都是特权户,这些人不但不用缴税,而且还有很多福利享受。 而这车牌,就是专门让他们交税。 与百姓半毛钱都没有。 这是令他们最无法接受得。 虽然钱不多,但一旦开先例,他们就会想,朝廷会不会一步步收紧给他们的福利,或者像这回这样,从别处给找回去。 大家都是人,贪婪是人性。 他们是如此,难道朝廷就不是如此吗?难道皇帝就不是如此吗? 这会议结束后,他们立刻就将司马光、文彦博、赵抃等人给团团围住。 当然,他们也不会说,咱们不愿意交这钱,这说得可就太没水准。 就还是那套说法。 这车牌啊! 就是与民争利。 我们交点钱无所谓,但问题是,那些拉货做买卖小百姓,这点钱可就要了他们的命啊。 关键,这里面还缺乏监督,也缺乏依据,没有经过朝廷商议,到时下面一通乱收费,那可真的是祸国殃民。 就事论事,这真的都不需要举例去说明,因为只要关乎收费的项目,还就没有不乱收的。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虽然都推崇征收尊严费,但那只是出于道德,他们认为乘轿,就是将人当成畜生,此非士大夫所为。 但他们也没法不准别人乘轿,因为皇家就有这个传统,所以用这个尊严费来弥补,是合情合理的。 人和畜生还是得有区别的。 但是车马牌照费,他们也并非是赞成的。 因为这涉及面太广,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包括在内。 只是费用来得有些突然,他们一时也没有转过这弯来。 一坨粪换来一张车牌。 这哪门子的算法。 但是很快,司马光与王安石都反应过来。 粪便? 嗯。 张斐不去铲粪时,真是屁事没有,如今张斐刚刚铲粪没几天,就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之事。 这要说跟张斐没关系,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啊! 于是乎,这日傍晚,二人是不约而同来到张家,直接在门口碰了个头。 双子星来了个双剑合璧,杀入门口,揪着张斐就是一顿质问。 面对二人的质问,张斐不但没有去狡辩,反而是诧异地看着他们,“这这不是二位所期望的吗?” 司马光顿时暴跳如雷,“你小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这怎么是我所期望的,事先我可是毫不知情。” 王安石相对温和许多,问道:“此话怎讲?” 他是绝对支持这么干的,他来这里的目的与司马光就不一样。司马光来这里,就是来质问的。 而他是来询问张斐,需不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咱们两个谁跟谁呀。 张斐一脸困惑地望着司马光和王安石,“二位将我安排到这军巡铺,不就是让我干点事情么,我我是这么认为的呀。” “我们安排你去!” 话一出口,司马光神情一滞,“等会!什么叫我们安排你去军巡铺的,你你本就需要服役,这这是谁跟你说得?” 张斐道:“范司谏啊。” 司马光、王安石很是心虚,难道范纯仁也察觉到了。 王安石问道:“范司谏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斐道:“范司谏说,二位大学士这般安排,就是希望我们两人能够得到历练,能够在底层为百姓做点事,故此我们两个在自己的岗位上都很努力。二位请看。” 他抬起双腿,但见两只脚都被包扎过,“这几天下来,我脚底都生了十几个大水泡,每天回到家,只能被人抬着走。” 司马光见罢,心想,难怪这小子报复的这么狠。故意转移话题道:“也就是说,你承认此事乃是你所为?” 张斐点点头:“但我完全出于二位大学士的利益所考虑的。” “去去去!” 司马光赶紧辩解道:“你可别瞎说,这与老夫有何关系。” 王安石偷笑不语,这小子脑子可就是好使,直接将司马老头拉下水,到时看他如何反对。绝。 张斐道:“司马学士,你不能这样,利用完我后,就将我给抛弃。” 司马光激动道:“谁利用你了,再说,此事我得什么好处。” 张斐一脸委屈道:“这好处大大的有啊!” 司马光愣了愣,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出门一般都是步行,要么就是租车,税钱都收不到他手上。 张斐不答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司法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 司马光现在都有些不太敢回答,“你说是什么?” “执行啊!” 张斐道:“想出一条完善的法律,以司马学士和王学士的才华,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就在于执行,毕竟二位学士也就一双手,一张嘴。” 王安石直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君实就是这么想的,并且还天天提醒。” “去!” 司马光一挥手:“你少在这里掺合。” 说罢,他又向张斐问道:“就算如此,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就是打算借此事,为司马学士打造出一支执法严明的执法部队,以求配合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似乎没有听明白,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关于车牌,不但涉及到非常繁琐的交通纠纷,同时还涉及到金钱。换而言之,如果军巡铺能够很好的执行下去,并且不出遗漏,那么到时司马学士可直接打包带走,换个名字,就能够很好的贯彻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反倒是我,我这完全是为了报答司马学士的照顾之恩,我服完役就回去了,我真的没有从中得到一点好处,相反,我可能也得缴纳一些税。” 王安石直点头,“原来如此,你真是用心良苦。不不不。”他冲着司马光笑道:“君实真是用心良苦。” 你才用心良苦,你全家都用心良苦。你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司马光瞪他一眼,又向张斐道:“我可没有让你这么做,你别想冤枉我。” 张斐嘿嘿道:“我张三出了名的乖巧,又岂是那般不懂事之人,如这种事司马学士如何好明说,我是心领神会。” 司马光差点没有吐血,你这误会可就搞大了呀。 王安石却听得兴致盎然,“张三,你不能光向着君实,我我得到什么好处?” 司马光听到王安石问这话,这大脑一阵晕眩,完了完了完了,这回真是被他们两个拉上了贼船。 张斐的心领神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但问题在于,还真是两个将张斐安排张斐服役的。 安装最新版。】 关键王安石还赶着还往上凑,这这到时怎么去解释啊! 别人能信吗?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不敢厚此薄彼,王学士所得利益,可不比司马学士少。” “此话怎讲?”王安石立刻道。 张斐道:“其实我这车牌法,灵感完全是来自于王大学士的新法,简单来说,就是多收点钱上来,雇衙前役去清理街道,如今即可更好清理街道,又能减轻衙前役的负担。 我这是为王学士打响第一战,王学士可以在后面,坐享其成。” 王安石笑得眼睛都没了,“妙哉!妙哉!你这主意真是太妙了,我不否认,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从中大为收益,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司马光都已经开始大脑充血了,激动地站起身来,哆嗦着嘴皮子,指着张斐道:“你你能保证这中间不会出事?” 张斐康慨就义地抱拳道:“二位大学士所吩咐的事,张三又岂敢怠慢,司马学士放心!” “我呸!” 司马光立刻道:“我再说一遍,我可没有吩咐你这么做,你小子休想拉我下水,若是出事,我绝不会保你的。” 说完就走,这可是桉发现场,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嫌疑。 “君实!君实!” 王安石喊得两句,又冲着张斐赞道:“臭小子,你真不愧为司马君实的克星,我可是头回见到,除我之外,还有人能够将司马君实吓跑的。” 张斐皮笑肉不笑道:“比起二位大学士的手段,我可是还差得远。” 他之前就已经想明白,这绝逼是他们两个搞的鬼,真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地位,怎么可能保不住他一个小屁民不服役。 还偏偏那么巧,范纯仁官职都给丢了。 王安石也不否认,哈哈一笑,就追了出去。 刚刚出门,就被在门口埋伏的司马光给一把揪住。 “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与张三设下的圈套?” 司马光是面色狰狞地问道。 王安石赶紧举手道:“我对天发誓,此事咱们两是一边的。” “呸,谁跟你一边的。”司马光怒瞪他一眼。 王安石也不恼,欲哭无泪道:“但这事真的无我无关,我与你一样,也今天才发现的,这分明就是那小子变着法来报复咱们,这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是看出来了。”司马光道:“但是你既然知道,你还那么说,岂不是咱们与他同流合污么。” 王安石大咧咧道:“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我为何不支持。他若能够收复燕云,击败西夏,复盛唐之威,我就是遗臭万年,也无所谓啊!” 司马光哼了一声:“如此说来,这里面就我一个小人。” 王安石赶紧安慰道:“我可不是这意思,你心中所忧,我是知道的,虽然我也认为是庸人自扰!” “嗯?” “说错了!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且看看那小子的手段,他若能将这事办好,咱们又何乐不为呢。” “你说倒是轻巧,他若办砸了,那咱们岂不成了幕后真凶。” “他若办砸了,那咱们就大义灭亲,到时谁也不会怀疑咱们。” “你你真乃小人也。” “此事本就非君子所为啊。” “嗨呀!” 司马光一拍脑门,“我当时怎么就,这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难受的样子,是拼了命的憋着笑,双肩剧烈耸动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梦幻联动 对于有着道德洁癖的司马光,这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原本只是想给张斐一个恶作剧。 可哪里想得到,张斐直接还他一个噩梦。 这真是超级加倍。 如果将这两件事联系在,性质可就完全变了,一个只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无伤大雅,而令一个则是政治操作。 当然许遵父女,对此也相当惊讶。 司马光、王安石前脚刚走,就见许遵父女从大厅后面行出。 “真是没有想到,此事竟然是他们所为。” 许遵摇着头道。 谁人能够想到,司马光、王安石摒弃前嫌,联手合作,竟然是为了整蛊张斐。 这。 想到这里,许遵又补充一句,“此事若传出去,只怕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两个从中阻扰,我也难以成功。” 原本他还是打算老套路,先去找王安石,因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会答应的,不但可以为他的新法打响第一枪,同时还能够令司马光睡不着觉。 】 只是没有想到,曹栋栋会空降,于是张斐就选择求助赵顼。 让赵顼给予曹评权力。 许止倩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斐想了想,道:“应该是见到范司谏的时候,我当时就有所怀疑,后来结合岳父大人所言,我大概敢肯定,此事绝对是他们所为。” “原来如此。”许止倩点点头,又是笑道:“你这一招,可真是一箭双凋,既报了仇,又能够令那些达官显贵缴纳车马钱,补助给那些衙前役。” 许遵摆摆手:“此事没有简单,若是这样就能让他们交钱,那朝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矛盾。” 张斐呵呵笑道:“岳父大人说得是,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这点点车马钱可能还不足以让他们免除我的衙前役,故此我今后还会设交规法,同时还要整顿那些街道侵占的情况。” 汴梁城内街道侵占已经是非常严重,不是没有人提起过,但由于这么干的人,多半都是那些达官显贵,导致也受到极大的阻碍,直到徽宗时期,才立法对此征税。 许遵惊讶道:“你一个小小衙前役能做到这一点?” 范仲淹都提过这事,但也是不了了之。 张斐嘿嘿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小婿如今可是东京第一衙前役。” 许遵愣了下,抚须笑道:“那老夫倒是要拭目以待。” 翌日。 张斐怀着激情出得门,但见门口却停着两辆马车。 龙五低声道:“这辆马车一早就停在这里。”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突然掀开来,但见一双鹰目盯着他。 “跟着我,不准离太远,我随时会被赶下来的。” 张斐吩咐了龙五一句,便去到后面那辆马车旁。 在车旁,他先是拱手一礼,“巡警张三见过步副帅。” “上车。” “是。” 这马车的主人,正是曹评。 入得马车,曹评就沉眉道:“你小子可真是够闹腾的,当个衙前役,都能够惹出这么多事来。” 张斐道:“回副帅的话,之前我曾多次替衙前役打官司,但是真正当了衙前役,才终于体会到其中之苦,天天都是干一些脏活累活,甚至帮一些人擦屁股,可若出问题,永远是咱们承担,这并不公平,故此我希望能够改善这一情况。” 曹评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得。” 说得是衙前役,指得恰恰是他们禁军。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借此事打造出一支执法严明的部队,也只有在律法面前,大家还能够讲讲道理。” 曹评沉吟少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管怎么样,此事是你闯出来的,你若干不好,你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是。” 张斐点点头:“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衙前役,但是我相信我有能力承担这一切,因为许多人都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曹评先是呵呵一笑,旋即皱眉道:“下车。” “张三遵命。” 张斐抱拳一礼,可临下车前,他突然回过身来,“还望到时能够见到副帅第一个去办理牌照,否则的话,到时被抓着,大家都很尴尬。” 说罢,他便跳下车去。 曹评笑骂一句,“臭小子。” 他可从未忘记,他也是勋贵,他也是外戚,他也得交这钱。 可若是张斐能够成功,三衙的权力必然也会得到伸张。 这买卖是稳赚不赔啊! 巡检司。 但见那本就不大的院中,站着一百来号人,显得非常拥挤。 “张三,这可是咱在军巡铺里面千挑万选出来的巡警,有一大半都是衙前役,虽然不及那些火警,但但你就将就着用吧。” 曹栋栋低声向张斐言道。 曹栋栋的职责,只管巡警,不管火警,那个职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必须要有丰富的经验。 “也差不多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马小义道:“小马,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 “三哥放心,全都准备好了。” 马小义说罢一挥手,只见一个闲汉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放着许多小布条,一目扫去,隐隐可见那小布条上面绣有一些与车牌号相同的符号。 其实也就是阿拉伯数字。 张斐拿起001布条,递给曹栋栋,“你是老大,当用头牌。” 曹栋栋接过来,嘿嘿道:“咱上青楼,也是要那头牌。” 张斐羡慕地瞧他一眼,又拿起002的布条,递给马小义道:“小马。” “多谢三哥。” 马小义激动地接过来,旋即问道:“三哥,这个有啥用?” 曹栋栋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张斐说着,自己取了003的布条,然后吩咐那闲汉道:“一人一条,分给他们。” 过得一会儿功夫,那些巡警便是人手一块布条,但是眼中却充满着困惑。 张斐站在队伍前,朗声道:“你们回去之后,自己将这布条缝在左肩上,上面的符号,就是你们的代号。 而我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方便百姓记住你们,以便于投诉你们。故此你们将来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向百姓亮出自己的代号,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百姓,若对处罚不服,可选择去法援署投诉我,我的警号是003。如果没有说这句话,一律视为失职。” 曹栋栋、马小义一听,赶紧捂住手中的布条,生怕被人看见。 感情这玩意是用来方便别人投诉自己的呀。 这可绝不能让人看见。 忽闻队伍中有人滴咕道:“谁会这么傻,让人投诉自己。” 张斐立刻问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队伍中无人回答。 张斐等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今儿就负责去通水渠吧。” “他!” 但见十余人同时指着身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郁闷极了,举手道:“是是我说得。” 张斐指向旁边,“去那边将我方才说的那句话连通自己的代号说上五百遍。” “啊?” “一千遍。” “是。” 那人立刻跑到墙角出,大声喊了起来。 其余人皆是噤若寒蝉。 “张三。” 曹栋栋回过神来,“法援署是啥地方,我咋没有听说过。” 张斐回答道:“这法援署是刚刚成立不!” 话未说完,忽闻一人喊道:“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 曹栋栋双目一睁,“范司谏?” 来者正是范纯仁。 张斐笑道:“范先生就是法援署的老大。” “啊?”曹栋栋不禁面色一惊。 张斐迎上前去,拱手道:“劳烦范先生跑这一趟,真是抱歉。” 范纯仁笑道:“你若不请我来,那我可得上奏弹劾你。” “范先生现在好像没这权力吧。” “你可别小瞧我,我在朝中还算是颇具人缘。”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向往旁边一引,“范先生请。” 范纯仁站在张斐指定的位置上,张斐又向面前的巡警道:“这位乃是范纯仁范先生,记住他的样貌,因为他将成为你们的天敌,专门处理百姓投诉你们的桉件。他不开心的时候,可能就会将你们告上公堂。” 范纯仁赶忙道:“张巡警说笑了,我不会这么干的,我只会就事论事。” 他最初是非常反对这车牌号的,他认为曹衙内就是要为军巡铺弄钱,与民争利,其中一定会滋生许多腐败的。 这是万万不行的。 直到张斐将法援署的想法告诉他后,他便是立刻赞成。 他觉得这想法太好了,现场投诉,现场告,关键这法援署,还不归三衙管,可以很好制衡各方。 故此他非常兴奋的答应了下来。 范纯仁又向一干巡警拱手道:“但愿今后不会在公堂上见到各位。” 话虽如此,但那些巡警个个是面如死灰。 此时此刻,他们很想脱下这身制服,人家执法可是要钱,咱们执法是要命,而且是自己的命! 张斐又道:“故此你们在未来的一个月,会在执勤过程中,接受一些培训,简单来说,就是教你们一套执法程序,今后人人必须根据这个程序来执法,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你们自己。 毕竟这公堂上面的事,我们也帮不了你。 当然,我们巡检司也会将你们的酬劳翻上一倍,另外,若这一年下来,没有被投诉,亦或者被投诉,但全部失败,年底还会发你们奖金,甚至于升职当官。” 此话一出,方才还面如死灰的巡警们,个个是挺直腰板。 你早说呀! 又是加钱,又是升官。 那咱们就没话说了。 不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但是曹栋栋有话说,在后面小声道:“张三!张三!” 张斐回过头去,“啥事?” 曹栋栋低声道:“你跟我来屋里一趟。” 张斐又向范纯仁道:“先生,你先跟他们自我介绍一番,或许他们不知道你的履历。” 范纯仁忙道:“我来此可不是打算用履历来吓唬人的,违法与否,还是得以律例为准。” 张斐笑道:“那先生自己看着办。我先失陪一下。” 说着,他便与曹栋栋入得屋内。 “张三,你将范司谏找来作甚。”曹栋栋激动道:“你知不知道,就连我爹爹都很怕他,你这么做,不就是将咱们送上门去让他弹劾么?” 张斐道:“我没有办法,咱们军巡铺缺乏监督,咱们也就两双眼,根本就看不住他们,尤其在这个时刻,一旦他们犯事,这后果是非常严重。” “那也不行。” 曹栋栋直摇头:“要是我犯事,范司谏也会告我的,他可是范公的儿子,可不怕咱。” 张斐道:“衙内,你先闭上眼。” “干啥?” “你先闭上。” 曹栋栋狐疑地瞧他一眼,然后还是乖乖地闭上眼。 张斐道:“衙内不妨想想,在衙内的率领下,汴梁城内,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街道清洁,车水马龙,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而这是许多贤臣都未曾做到的。那么到时官家会如何夸奖你?曹太后又会如何夸奖你? 我想太后定会说你不孝,如此年纪,就在政绩就超过了你爹,让你爹显得是那么平庸。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为我大宋最年轻的步帅,你爹爹也被迫致仕回家,颐养天年,而衙内将成为曹家最年轻的家主。 想想这一切,衙内还觉得不值吗?” 曹栋栋勐地哆嗦了一下,犹如gaocao降临一般,睁开眼来,激动道:“值!太值了!” 可说着,他又有些担忧道:“可若我被投诉,那我姑奶奶!” 张斐啧了一声:“你傻呀!你只要收敛一点,是永远不可能被投诉的,毕竟你又不需要去执勤,你身为头头,功劳是你的,过是别人的,这道理衙内应该比我清楚。” 曹栋栋眼中一亮,“对呀!咱领功就是了,反正到时大家都会知道,这都是你张三的主意,要找也是找你的麻烦,还是你脑子好使,行,咱就这么干吧。” “?” 第279章 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 第279章 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 到底张斐是一个律法从事者,故此不管任何事,但凡落在他手里,他肯定还是要走法制路线。 此乃他最为擅长的。 若说让他去管理、整顿军巡铺,亦或者说训练好这些巡警,他还真不一定做得好。 管理方面,是需要经验的。 他就没有管过这么多人,肯定会出各种问题。 故此他选择扬长避短,引入法援署,利用投诉、争讼的方式来监督他手下的这些执法人员。 当然,这也是司法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若是执法人员不受监督,那什么法制都别谈,没有任何意义。 在忽悠完曹栋栋后,他又将范纯仁请入屋内。 “范先生请坐。” “多谢!” 范纯仁坐下之后,便道:“如今外面皆知,此事乃是你所为,这令许多大臣感到非常愤怒,朝中亦是舆情汹涌,此事可能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此事来得太突然,导致一开始大家都还未想张斐头上,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张斐刚去铲粪,结果就到处都是粪便,然后就发生这么多事,这不用想,都知道此事定是张斐所为。 这更是大臣们完全不能忍的,因为这等于是一个衙前役公然向他们宣战。 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范纯仁当过谏官的,他知道这里面的凶险。 张斐笑道:“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我打算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范纯仁惊诧道:“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服役的代价,那可是非常高昂的,这车牌税,他们是一文也别想逃。” 范纯仁听他大言不惭,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张斐突然看向范纯仁,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范先生。” 范纯仁错愕道:“你担心我什么?” 张斐笑道:“我担心范先生顶不住压力,而法援署是非常关键的,三衙的情况,范先生或许比我更清楚,我所能控制的就只是一小部分人,这敌人全在内部,我只能依托法援署来制衡三衙。” 范纯仁立刻道:“这伱放心,法援署的职责,是帮助百姓免受衙差的欺压,只要不改变这一点,就是再大的压力,我也不怕。” 张斐问道:“那不知范先生打算如何展现自己的不怕?” 范纯仁愣了下,“不知此话何意?” 张斐笑道:“我觉得范先生应该立刻一篇文章,狠狠批评这车牌。” “啊?” 范纯仁越听越懵。 张斐又道:“然后表示将成立法援署,来帮助百姓,对抗巡警,如此才能够展现范先生的不怕。” 范纯仁稍一沉吟,突然眼中一亮:“妙!此策可真是太妙了!” 张斐呵呵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们都追不上我,又如何跟我斗。” 而当大家得知,又是张斐在从中作梗,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大臣们是更加不能忍,疯狂地向三衙施压。 一天之内,就有十余道弹劾三衙官员的奏章递到政事堂。 因为这三衙的武将,屁股上面也是一堆屎,太容易让人抓着把柄。 言下之意,你们若是放任张斐不管,那我们就弹劾你们。 然而,面对汹涌的舆情,心虚的司马光是坐立不安, 在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摇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向大家坦白此事,是我故意整张三,让他去服役的。” 说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等会!等会!” 吕公著赶忙拦着司马光,“君实,事已至此,你就是再怎么坦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反而会认为这是你幕后操纵的。” 司马光焦虑道:“可若是我不坦白,那我将受制于张三,甚至于王介甫。” 吕公著摆摆手道:“那倒也不会,张三其实也无凭无据指证这是你干得,当时朝中所有大臣都要求张三服役,能怪你吗。 而至于王介甫么,他若敢说张三服役,乃是你与他谋划的,我就敢保证,没有人会相信他,而且大家甚至会认为,是他在诬陷你。” 毕竟权知开封府出身,对于这些事,老吕还是很有经验的。 他们两个只是将张三服役一事,给爆出来,并没有什么违规之举,其实抓不到他们的证据。 话说回来了,他们两个合谋,又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抓到把柄,肯定是干得不留痕迹。 “话虽如此,但但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司马光激动地抖着双袖。 这事情性质一变,令他真是寝食难安。 张斐这一招还真是将他给拿捏了。 吕公著劝道:“依我之见,咱们可先观望一会儿,这话说回来,我还真不信张三能够干成这事。”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是两回事。” 吕公著道:“但如今朝中已经够乱了,你再这么一闹,那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会令事情变得愈发复杂。你就是要坦白,至少也得等到结果出来后再说。” 不得不说,他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朝中还算是阵营明确,司马光要是掺合进去,这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嗨呀!” 司马光重重叹了口气,坐了下去,一拍自己大腿,“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如今朝野内外的反对声,是愈演愈烈,就连许多皇亲国戚都在向官家和三衙施压,张三这回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反对这车牌的人,已经远远超过反对咱们新法的人。” “呵呵!” 王安石一笑,道:“为师好歹也是参知政事,当初也是凭借着与他们争论,最终才说服官家的,但是张三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如今大家都知道是他干得,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朝中还是很多大臣是支持王安石的,但几乎没有一个是支持张斐的。 毕竟王安石是走正规程序上来的,而且才华、能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张斐是个什么鬼? 珥笔? 衙前役? 他凭什么? 吕惠卿面色凝重道:“如今这情况看来,如果官家不改变态度的话,他们可能会无所不用其极,决计不会让张三得逞。” 王安石道:“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你好好盯紧此事,看看张三是如何应对的。” 吕惠卿惊讶道:“恩师不会真的认为,张三能够做到吧?这可不是打官司,而是政治斗争,并且关乎所有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利益。” 王安石显得也有些疑虑,稍一沉吟,“张三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行事风格,虽然看似比较莽撞,但其实每件事他都是深谋远虑,若无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吕惠卿道:“可他会不会想着利用恩师和司马学士来帮他打赢这一仗,毕竟他手中握有恩师与司马学士的把柄。” 王安石摇摇头道:“他或许是想得到我们的支持,但他得将事情办好,我们才有理由支持他,他若办不好,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这事要换成我与君实,也未必能够干得成啊。” 吕惠卿道:“是呀!就连恩师与司马学士都办不到,他凭什么办得到。” 太府寺。 “此事乃是步副帅他个人所为,你们怎么能怪罪我们整个三衙,我们侍卫马可并不支持这么做,事先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侍卫马虞侯郭常是一脸委屈道。 今日这些文臣处处刁难他们,但这事跟他们屁关系都没有。 真是无妄之灾。 马帅就派他来,跟这些文臣解释一下。 李展道:“如果你们侍卫马不支持,那你们就应该反对?” 郭常立刻道:“我们马帅有上奏反对此事,但整件事情是你们挑起来的,你们嫌城里到处是粪便,这才给了步副帅可乘之机。” 谷济稍稍点头道:“此事也怪不得侍卫马,可如今官家显然是支持曹评的,咱们光在朝中嚷嚷,拿不出实证来证明,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曹邗是心领神会,立刻道:“谷寺事言之有理,但其实这事很好办,根据军巡铺的告示所言,但凡是车马都得交钱,也就是说,百姓也不例外,可试问谁愿意多交这一笔钱。” 李展立刻道:“还有那些巡警衙役,平时让他们去收钱,又有几个不会多收钱的,他们肯定很开心。” 此话一出,大家看向郭常。 郭常赶忙道:“我会尽力看着的,但是我也不保证,底下的人就都不会多收钱,正如李御史所言,此乃常有之事,是无可避免的。” 大家皆是微笑地点点头。 其实就是很明显,让你们的人狠一点,我们就能够找到借口去弹劾他们。 从上至下,全都是我们的人,你张三拿什么赢啊! 事先他们已经向皇帝表明态度,那么只要出事,他们就可以往死里弹劾,看看,你不听我们的,就是这么结果,这也是他们惯用的套路。 将一切负担,全部向下转移,然后在利用民怨,反噬上面。 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一旦跟钱有关,这水就清不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突然跑了进来,在谷济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将一份小报递给他。 谷济赶忙打开一看,不禁眉头紧锁。 李展道:“谷寺事,出了什么事?” 谷济皱眉道:“范纯仁刚刚在名士报上面刊登一篇文章,表示反对这车牌照。” 李展稍稍一愣,“这是好事啊!” 谷济道:“你不要忘记,这名士报就是张三的呀。” 曹邗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济道:“范纯仁的文章并非是是指责车牌不好,而是暗指军巡铺一定会借此法来敛财,故此他将会成立一个法援署,专门免费为百姓争讼,只要军巡铺刚多收一文钱,百姓都可求助于他们,他们一定会为百姓讨回公道的。” 郭常一惊,忙道:“谷寺事,可否让我看看。” 谷济将小报递给郭常。 郭常接过来一看,顿时是大汗淋漓。 这是批评吗? 这分明整我们军巡铺啊! 第二百八十章 是条汉子 上回张斐虽然输掉了官司,但是他却赢回了名士报。 原本他是打算好好整顿一下书铺的,没有想到他马上又要面临服役,此事就耽搁,以至于在这期间,正版书铺是一期小报都没有发。 这也令所有人都忽略了此事。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们终于了赢了张斐,就没有想到张斐其实才是真正的赢家。 今日名士报突然出现在各酒楼,这真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甚至令人感觉好像上期小报,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而名士报上的文章,那更是直接引爆整个舆论。 这车牌消息,自发布以来,几乎就没有人是支持的。 马车虽然代表贵族,但是商人、小贩也都用牛马车拉货,怎么可能会支持这车牌。 这比王安石的新法还要可恶一万倍。 人人都希望街道司能够清理好街道,但不能以我出钱为代价。 可话又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而范纯仁文章,就给他们一个抨击的理由。 这文章是写得非常巧妙,他先是阐述整个事情的过程,表示军巡铺的这番作为看似合理。 马车越多,粪便就越多,自然就需要更多人来清理,经费肯定是要增加的。 这个逻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文中马上就举例说明,自古以来,许多看似合理的收费政策,都令百姓苦不堪言,其中原因就是多收费,滥收费。 这顿时就引起大家的共鸣。 没错! 就是这样的。 就没有一项收费政策不多收费的。 军巡铺就是找个理由捞钱,真到收费时,肯定就不止这么一点。 咱们千万别上当。 不管是读书人,还是百姓,都揪着范纯仁的论点,拼命地攻击这车牌。 但这可是急坏了那些达官显贵。 之前反车牌的舆论,还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但范纯仁这一篇文章,让舆论从反车牌,变成反滥收费。 这是拉都拉不回。 其实大家就是找这个理由去攻击军巡铺。 但但如果军巡铺不滥收费呢? 制置二府条例司。 “厉害!厉害啊!” 王安石看着名士报,是忍不住地赞叹。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难道看不出这文章的玄机么?” 吕惠卿道:“学生倒是看得明白,这篇文章看似在抨击车牌,但实际上也赞成合理收车牌费。” “正是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妙就妙在这里,如果张三写一篇文章反驳当下的舆论,反而起不到这效果。 而如今这篇文章,人人都推崇,那也就是说,得等到出现滥收费的情况,才能够去制止。这将为执行此法,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一招借力打力,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说到后面,他是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他就没有想过自己骂自己,来推动新法,这真是太绝了。 吕惠卿却不这么认为,“但如果真的发生滥收费的情况,那对张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王安石道:“既然张三敢这么做,他定有把握。” 吕惠卿摇头道:“我不相信,而且我敢保证,一定会出现滥收费的现象,那些反对的官员,只需要稍作手脚,张三根本就防不住。” 王安石眉头一皱,稍稍点头:“这倒也是,定会有人从中作梗,到时是防不胜防啊!” 吕惠卿道:“恩师,咱们可千万不能这么做,这是一柄双刃剑。” 骂得狠,万一真发生,那可就真完了。 “是那件铺子?” 司马光站在两间铺子前,见两间铺子都开着门,里面也都在装潢,又没有挂招牌。 吕公着左右看了看,“我听说就是在司录司临街第二号店面,应该是这间。” 他手指着左边一间,但见铺中,刚好行出一人来,正是范纯仁。 “司马学士,吕相公。” 范纯仁赶紧出来向二人行得一礼。 司马光、吕公着也回得一礼。 范纯仁又将二人迎到店铺内,“二位请喝茶。” “多谢!” 司马光双手接过茶杯来,先放在桌上,然后张目四顾,又向范纯仁笑道:“这法援署的主意是张三给你出得吧?” 范纯仁点点头:“他不过是一个衙前役,是难以监督手下的人,如此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吕公着笑道:“尧夫,你与张三也算是死对头,想不到你竟然会帮他。” 范纯仁立刻道:“我并非是帮他,如果他违法的话,我也一样会告他的。我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我也认为,之所以屡屡发生滥收费的现象,那是因为一直以来,真正监督底层官吏的,乃是他们的上司,可一旦上下勾结,那中间就缺乏监督。若有着法援署的话,就能够多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吕公着稍稍点头。 司马光笑道:“我知尧夫所思,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你那篇文章骂得这么狠,假如有人从中作梗,让一些巡警故意刁难百姓,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极有可能会发生。” 范纯仁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张三,他的原话就是,谁犯法就抓谁,他会配合官府的判罚,这是人的问题,又不是法的问题。” 司马光和吕公着不禁对视一眼。 这脑子开始有些转不过来。 按理来说,这小弟犯错,肯定是老大担责任,庆历新政到达最高chao时,也是下面开始失控,执行出问题,然后保守派借机弹劾范仲淹他们。 这套路一直就没有变过。 张斐的意思就简单粗暴,谁徇私舞弊,你抓他就是了,我也支持你。 司马光想了好一会儿,“哪有这么简单,若出了大问题,上面肯定会怪罪下来的。” 范纯仁道:“若想要出大问题,必然是我们法援署无法为百姓讨回公道,使得不少百姓因此法被剥削。但我坚信,我是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吕公着道:“若有人蓄意为之,你们防不胜防。” 范纯仁笑道:“到时张三还会公布执法标准,如此就能够避免滥收费用之事。” 司马光听后,眼中闪烁着期待。 如果张斐真的能够为他打造出一套执法系统,那对于他的司法改革,将会有着莫大的帮助。 心中也不会后悔,反而是充满着期待。 潘楼。 “外面那些个读书人,真是个个都是书呆子,名士报可就是张斐的,他又岂会对付自己,滥收费也得等到此法执行后,才会出现,如此简单的招数,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 那太府寺大夫关梈,听到外面那些抨击的言论,是焦虑不安。 谷济道:“我们还得是想办法扭转这舆论,决不能让此法得以执行。” 李展道:“要不我们找一些小贩赶着牛车上街去哭,好让大家知道,即便不多收费,许多百姓依旧承担不起,而且他们本就交了许多税。” 谷济连连点头:“我看行,但是多找一些人,一定要引起大家的关注。” 曹邗立刻道:“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他身为转运使,这任务对他来说,是毫无难度。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谷济立刻问道:“什么人?” “谷寺事,是我。潘恒。” “进来。” 但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开门入得包间来。 谷济问道:“潘员外有事吗?” 潘恒道:“方才正版书铺那边又送来一份新报。” “是吗?快些拿来。” “是。” 潘恒将名士报递给谷济后,便出去了。 谷济打开一看,过得片刻,面色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关梈问道:“谷寺事,上面说了什么?” 谷济道:“范纯仁又在上面发表文章,表示即便不滥收费,普通百姓也是难以承受这牛马牌照费。” “啊?” 此话一出,在坐的人都是无不震惊。 全部起身来到谷济身旁,仔细看了看。 如果说第一篇文章有猫腻,那这一篇,满满都是干货,这甚至让他们真的认为,是自己误会了范纯仁。 范纯仁是绝对的友军。 这篇文章完全说出他们心中的阴谋,与民争利,增添百姓负担。 此时,外面又响起阵阵舆论声。 人人都在抨击这车牌照费增添百姓的负担。 曹邗讪讪道:“还还要不要去找人?” 谷济茫然地摇摇头道:“应应该不用了吧。” 这到底是在干嘛? 毫无对抗感。 弄得他们真的是束手无策。 敌人的刀专门往自己头上砍,这这真是太吓人了。 如果说第一份名士报,令朝中不少官员对范纯仁都产生质疑,那么这第二份名士报,便令所有人打消了这份疑虑。 范纯仁是友军,不是敌人。 这一篇文章,将会给张三带来巨大的麻烦,也一定会引起民怨,真的是无可挑剔。 但他们也很纳闷,名士报不是张斐的么? 他为什么要刊登这篇文章? 正版书铺。 “不知阁下造访,有何吩咐?” 侯东来向一位身着华丽的不速之客拱手言道。 那客人问道:“你是?” 侯东来忙道:“在下侯东来,是这作坊管事的。” “原来是侯员外。”那客人拱手一礼,又问道:“我想在名士报上面刊登文章,不知需要什么条件?” 侯东来忙道:“首先阁下要有一定的名气。” 名士名士,得有名气啊! 那客人又问道:“除此之外呢?” 侯东来回答道:“这不太好说,比如说,不能骂官家,也不能造谣诋毁朝中大臣。”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那客人道:“骂张三可以么?” “这当然可以啊!” 侯东来点点头,道:“只要阁下的文章写得精彩,确保大家都喜欢看,随便骂。” 那客人纳闷道:“张三不就是这正版书铺的主人么?” 侯东来点点头道:“是的。” “那那张三看了,不会生气么?” “咱们三郎唯一会生气的,就是这名士报没人看。” 侯东来越说越来劲,小声道:“咱们正版书铺到时还会出一小报,这小报只要阁下花钱,就能在上面刊登自己的文章,阁下若想骂三郎,只要花钱就行。” “?” 疯子!这真是一群疯子。 那客人直接被吓跑了。 这人当然是谷济他们派来的,他们就弄不明白,张斐怎么会让这篇文章刊登在名士报上面。 他们认为这里面肯定还是有猫腻,因为这说不通呀,但左看右看,愣是看不明白,于是派人来打听一下。 得知这个结果后,大家无不敬佩张三是条汉子。 纯粹! 真是没有比张三更纯粹的商人。 为了赚钱,连自己都骂。 这甚至连天天服侍张斐的高文茵,都有些看不太明白。 “三郎,这正版书铺不是你的么?” “是呀!” 张斐接过高文茵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夫人的茶艺可真是越来越出色了。” 高文茵只是抿唇一笑,又问道:“车牌不也是三郎想出来得么?”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高文茵道:“既然如此,为何名士报天天在批评车牌。” 张斐将茶杯一放,呵呵笑道:“此乃骂人的最高境界。” “骂人的最高境界?” “对啊!” 张斐道:“别人骂你,你是卑鄙无耻,自己骂自己,那就是谦虚,光明磊落。” 高文茵顿时被张斐给忽悠晕了。 是这么回事吗? “好一招自己骂自己。” 只见许遵与许止倩入得堂来。 “岳父大人。” 张斐赶忙起身。 许遵呵呵道:“你方才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昨日大家都还在批评你,今儿人人都敬你是一条汉子,你这名士报如今真是深得人心啊!” 张斐嘿嘿道:“我不让范先生骂我,他们也会这么骂我的,这么一来的话,我还成大丈夫了,何乐而不为了。” 许止倩轻轻哼道:“你莫要得意,虽然他们嘴上在夸你,但是心里恐怕都在骂你是个傻子。” 张斐笑道:“我只关注你心里有没有我,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才不管,我也管不着。” 许止倩脸上一红,娇羞道:“你瞎说甚么,真不正经。” 许遵抚须一笑,道:“但是你这一招,玩得我都看不明白,如今这文章一出,立刻激起民怨,若你无法制止,官家就不得不出面。” 张斐笑道:“民怨只是其次,那些从事运输的小贩,内心多半是恐惧,这又是滥收费,又是征车马费,再加上以讹传讹,他们心里能不害怕吗?” 许遵越听越湖涂了,道:“若背后有人支持他们,民怨四起,那这车牌铁定作废。” 张斐呵呵道:“可若从商业的角度来分析,这就是抄底的绝佳时机。” “抄底。” “就是趁低吸纳。” 张斐道:“刚好我手中慈善机构寻找项目投资,他们既然害怕,那就我来干,我成立一个运输作坊,让他们来帮我运货,这车牌钱我来出,反正一年也才几百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势力强大,且有着背景的运输作坊,一看我开始抄底,他们马上就把人给抢去了。唉。” 许止倩欣喜道:“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抱怨了。” 张斐笑道:“其实抱怨我也无所谓,挣钱吗,哪能不挨骂。” 皇宫。 “先生可知我为何允许军巡铺收这车牌费?” 赵顼向王安石笑问道。 王安石稍一沉吟,“官家莫不是也想为新政打基础。” 赵顼点点头:“正是如此,看来先生也想到了一点。” 王安石如实道:“不瞒官家,其实张三之前就与臣说过,故此臣是非常支持他。” 赵顼又问道:“那不知先生可有看明白,张三发这两期名士报的目的是什么?” 王安石摇摇头,叹道:“范纯仁的第一篇文章,臣倒是理解,可是这第二篇文章,臣真是无法理解,甚至连第一篇文章的目的,也有些不太明白。” 赵顼眉头一皱,“想不到连先生都看不明白。”心里又滴咕一句,看来张三并未骗朕,他这舆论之术,确实要技高一筹。 王安石听得一个真切,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他确实也看不太明白。 其实王安石的宣传手段,真的是一塌湖涂。而张斐可是来自一个营销号的时代,那些营销号个个看似理中客,其实每个字都充满着铜臭味。 要么吸引你看,要么吸引你买。 第281章 胡来胡有理 第281章 胡来胡有理 范纯仁的两篇文章,立刻将舆论给推向高chao,反对车牌的舆论声,那真是铺天盖地,席卷整个东京。 从上至下,真心就没有一个人支持这车牌的。 而面对张斐的如此大礼,朝中大臣自然也不会客气,借民怨开始向皇帝施压,向曹评施压。 民怨都已经沸腾,你们难道还能置若罔闻吗? 然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正版书铺。 不管内容如何,不管骂得是谁,如今的舆论导向是完全被名士报给控制住。 就连反对张斐的人,他们也推崇名士报上面的内容。 这个现象真的很诡异。 此时,天还未亮。 只见正版书铺门前站着数十人,个个是踌躇不安,时不时就瞧一眼那大门。 “怎么还不出来?” “不是说好四更天,如今都快五更天了,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哎哟!这可真是急死我了。” 原来各大酒楼已经收到消息,今日正版书铺将会推出一刊新报,其内容就是关于车牌的。 如今这事都已经吵成那样,只要是关于车牌的内容,那一定是非常受关注的。 各大酒楼的东主,都是给自家的掌柜下达死命令,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弄到这期报刊。 因为没有这期报刊,就肯定没有客人上门。 导致这期报刊直接涨到五十文一份。 差不多就是五十倍的利润。 不过对于那些酒楼而言,这都无所谓得,这报刊令大家吃饭时间的都拉长了数倍,客人也在不断增长。 因为大家要讨论,这时间自然就长,消费自然也跟着增长。 这真是太划算了。 吱呀一声。 正版书铺的门打开来,门前人立刻挤了过去。 “我先来的。” “我先抢到位置的。” “嘿!你这厮竟敢跟我潘楼挣?” “这报纸我是要定了,谁来都不好使。” “别挤!别挤!你们别挤,只要押了钱在小店的,是一定能够拿到报刊,一份都不会少。” 侯东来高举着双手,大声喊了几句,见大家兀自不愿相让,于是又道:“这天可快要亮了,你们要是再这么挤的话,耽误了时辰,你们可别来怨我。” 大家一看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而他们必须要在开门前,就将报纸送到店内,早餐可是看报的最佳时机,晚上看了,还得等到明天再去争论,还让不让人睡觉。 大家这才赶紧排好队伍。 “白矾楼。” “在在在!” “这是你店里的。” 只见两大箩筐的报刊扔出来。 白矾楼的伙计们,抱着箩筐上得马车,就急忙忙往店里赶。 因为那些客人喜欢顺报,白矾楼也不得不多准备上百份,以备不时之需。 报纸送到店内,樊正要先取来一份,检查一番,这万一是一些违禁内容,那可不能轻易发出去。 “正儿,听闻新一期报刊出来了。” 只见樊颙走了过来。 樊正点点头,赶紧将报刊递给去,“这是正版书铺最新推出的新闻报。” “新闻报?” 樊颙赶紧接了过来。 樊正道:“这是以左厢巡检司的名义发的,上面就是讲解车牌办理的流程,并且在七日之后,就开始在外城城西办理车牌。而在一月之后,巡警将会严查车牌。” 樊颙听得是大惊失色,“他们是疯了吗?如今这般舆论,谁会去办理这车牌。” 樊正皱了下眉头,“这孩儿也不清楚,最近衙内和小马都不见人影,孩儿也没法向他们打探消息,不过上面一段话,可是值得咱们主意的。” “哪一段?” “第四大段。” 樊颙目光一移,惊呼道:“限牌?” 樊正道:“爹爹,咱们可不能赌张三不会成功,就不去办理牌照,如果这回不办,万一真到时真限牌,那咱们的车马都不能随便上街,咱们拿什么去运货啊!” 樊颙不可思议道:“他他有这权力吗?” 樊正摇摇头道:“孩儿也不知道啊!” 新闻报一出,这个清晨注定不会安静。 白矾楼的屋顶都快要被骂翻了。 舆论都已经这样,巡检司竟然不顾民意,在七日就要开始办理车牌,关键流程还写得这么完善,比如说在罚款方面。 什么十二分制,什么禁行道路,什么扣分罚钱。 还说什么巡警只拥有开罚单的权力,还得自己跑去司录司前面的军巡铺缴纳罚款,若有不服者,可去隔壁法援署争讼。 原来法援署隔壁就是交罚款的地方。 意思就很简单,要么交钱,要么争讼。 你们自己选。 这么完善的体质,显然就不像似假的。 更可恶的是,上面还表示,由于汴京城内人口太多,未来还可能会限牌,将京城内的车马限制在一定数量内。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挑动他们的敏感神经。 谁给他们的权力,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朝堂内部,自然不用多说。 皇帝不出面,他们只能跑去政事堂闹。 这甚至闹得在家养病的富弼、曾公亮也都出来了。 政事堂。 “难怪那日我们去的时候,隔壁铺子也在装潢,原来那是巡检司的账房。” 司马光恍然大悟道。 吕公著点点头:“张三做得也真是够绝的,将缴纳罚款的地点就安排在法援署边上,倒是方便大家告状。” 王安石道:“不得不说,他设计的倒是挺精妙的,将罚单和罚款分开,是一环扣一环,也符合我大宋的祖宗之法。” 文彦博叹道:“可问题是此事从上至下,就没有人是赞成,外面都已是民怨沸腾,他在没有平息民怨的情况下,就直接执行这车牌法,还定下这么多规矩,这恐怕会引发乱子啊!” 赵抃也道:“我也觉得巡检司此举,是有欠考虑,上面还提到什么限牌,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么?不管他的设计多么精妙,但这么做是肯定不行的。” 原本车牌就令人很不爽了,你还来个限牌,那人家更不会答应,若让你成功,说不定我以后连车牌都拿不到。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诸位的意思是,咱们上奏官家,下令禁止此事?” 文彦博点点头道:“我觉得应该如此,这简直就是在胡来。” 王安石却道:“我倒是认为不应急于这一时,如果没有人去办理这牌照,那就再说,咱们现在听到的,也许不是所有人的想法。” 文彦博瞧他一眼,“是吗?” 可曾公亮也点头道:“王介甫言之有理,凡事还得讲证据,如今此法都还没有执行,这无凭无据,就下令禁止,咱们又拿什么去说服官家。” 司马光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我也觉得看看再说,张三的性格,诸位也比较清楚,他不会无的放矢的。” 他内心是期望张斐能够成功的,这到底对他司法改革能够提供很大的帮助。 王安石也是这么想的。 这场会议的最终决定,就是看看再说。 但是会议内容,很快就被大家知晓,大家心里也有底,政事堂并非是支持巡检司的,到时咱们不去办就行了。 正版书铺。 “老侯,身体不错呀!” 张斐打量着精神奕奕地侯东来,“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你还这么精神。” 侯东来呵呵道:“赚钱嘛,哪还能嫌累啊!三郎,你是不知道,如今祥符县、开封县的酒楼也都派人来了,要订咱们的名士报和新闻报,一批出去可就是上千份,这其中利润可真是。” 说到后面,他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这太暴利了。 他太喜欢了。 张斐指着他,嫌弃道:“哎呦!口水都流出来了,注意一点形象。” 呲溜一声。 侯东来一抹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最近许多大户人家想直接从咱们这里订报。但是白矾楼和潘楼又暗示咱们,如果咱们给这些大户人家单订,那他们就不会以这么高的价钱从咱们这里订报了。” 如富弼这些老人,哪能天天上酒楼,但问题是现在报刊只发酒楼,他们就希望能够单订,但酒楼肯定不愿意,他们也知道,这报纸价钱是很贵的,但他们之所以愿意出这钱,就是全部都是酒楼垄断。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目前咱们的产量也很有限,就还是只发酒楼,但是你也跟那些酒楼说一声,我们是完全允许他们将报纸送到他们的老客户家里。” 侯东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当这时,洪中走了进来,“三郎,新一期新闻报已经排版好了,这是范本,如果没有问题,咱们就开始印了。” 说着,就将手中报纸,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向侯东来道:“这一期的话,报价还是五十文,但如果酒楼那边并不满意的话,最低可以降到三十文。” 侯东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屋来,道:“三哥,步副帅来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请他进来吧。” 侯东来也立刻带着洪中出去了。 他们刚走,曹评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张三,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今日他可是被骂惨了,关键他事先也不知情,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快执行,而曹栋栋和马小义一直负责训练巡警,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曹评这回可真是坐不住了。 张斐故作诧异道:“副帅此话怎讲?” 曹评道:“这民怨都还未平息,谁让你就直接发车牌的,到时没有人来领,你让我怎么下台,你这简直就是胡闹。” 张斐笑道:“副帅请放心,大家一定会积极来领车牌的。” “简直胡说八道。” 曹评道:“你那两期名士报发出去,几乎人人都在骂你,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不会有人来搭理你的。” 反正那些大臣们是肯定没有人来支持张斐的。 王安石、司马光倒是想支持张斐,但但他们有马车吗? 他们乘坐的马车,都是单位上的。 张斐笑道:“副帅请放心,一定会有人来的,若是没有人来,我一个人承担一切责任。” 曹评愣了愣,纳闷道:“你你是没有出过门吗?这就不可能有人来呀。” 张斐道:“一定会有人来的。” “!” 曹评都抑郁了,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现在不与你争,到时要没有人来,你休怪我不讲情面。” 言下之意,到时我肯定背后捅你一刀。 仅仅过得两日,第二期新闻就发行了。 还真如张斐所料,大家一看报纸内容,直接将价钱压倒三十五文钱。 这尼玛哪里新闻,分明就是广而告之,为你自己做宣传。 原来上面的内容表示由曹栋栋、马小义、张斐三人所投资的慈善机构,将会成立一个车马运输作坊,对外广招技术娴熟的马夫和车马。 方式大致分为有两种,一种是直接被雇佣,还有一种就是合作。 你可以带着自己的马车加入作坊,所得利润大家五五分成,但是作坊将负责缴纳一切税务、牛马饲料,而你只需要承担运输的风险。 其它的都不用你管。 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要有车牌,只要有车牌,后续的车牌费,也全都由作坊负责。 就这么一则新闻。 这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就这? 他们还以为张斐在憋什么大招,结果就是自己花钱,自己玩。 根据这上面的内容,你无非就是想,自己弄点车马,自己去上牌,那你自己玩好了,反正咱们不会搭理你的。 仅此而已,再无动静。 也没有再推出什么新报刊。 反对声依旧。 并且嚷得比以前更加大了。 转眼间,就过去三日,今日便是上牌首日。 地点是城西一个校场。 曹评是早早就赶来这里,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傻眼了。 只见茫茫多的马车、牛车、驴车停在这里,等候着上牌,反正就是看不到头。 这幸亏是安排在外城,比较空旷的校场,如果是安排在内城,就是那最长的汴河大街,恐怕也容不下这么多马车牛车。 这绝对不是张斐花钱请来的,这得花多少钱,关键这么多的时日内,他上哪找这么多马车来。 不是说大家都反对吗? 怎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全是套路 “排好队!排好队!户籍和三十文钱手续费,都给我准备好,一次进五十辆。” 校场门前,只见陶勇汉仰着脖子,高声喊道。 “还收手续费?” “你这不是废话副副帅?” 陶勇汉回头一看,见是曹评,吓得差点没有瘫倒,赶忙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人不知是副帅。” “行了!” 曹评一挥手,低声问道:“这人都是张三请来的么?” 陶勇汉忙道:“应该不是,这么多人,要请也挺不容易的。” 曹评道:“也就是说,张三没有派巡警去找人来这排队?” “没有!” 陶勇汉摇摇头,道:“这小人敢保证。” 曹评纳闷道:“这真是奇怪,之前骂得那么凶,怎么都赶来上车牌。” 陶勇汉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小人昨夜是在这里睡的,三更天就起来了,这里就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 那臭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招?曹评是一头雾水,又道:“对了!你们还收三十文钱的手续费?” 陶勇汉忙道:“副帅,这三十文钱,俺们可是一文钱也没有赚。” 曹评愣了愣,“此话怎讲?” 陶勇汉道:“都是让那些工匠给赚了,张三找来好几十个木匠,他们负责在马车上面刻车牌号,哦,还有在马鞍上写车牌号的文吏。” 曹评眉头一皱,“咱步军有得是工匠,可以让他们来帮忙,又何必花这钱。” 陶勇汉低声道:“小人当时也是这么跟张三说得,可张三说,这都是小钱,靓号车牌才是大钱。” 曹评道:“什么靓号车牌?” “比如说四个二,一二三四,这都属靓号。” 陶勇汉道:“据说这些靓号车牌,还得拿去买扑,价高者得。” “花里胡哨。”曹评哼道:“傻子还会花钱买这东西。” 陶勇汉道:“好像衙内买了好几块。” 曹评嘴角抽搐了几下,阴沉着脸道:“张三来了没?” 陶勇汉忙道:“来了!正与衙内他们河对岸的校场。” 曹评眉头一皱,“那边也在上车牌吗?” “没有。” 陶勇汉摇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哎!老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排这么老长的队。” 但见一个蓬头乌面的中年人,冲着一个赶着驴车的老汉问道。 那老汉道:“你不知道么,今儿要开始发车牌了,咱们在这等着上牌。” 中年人惊讶道:“车牌?可是我听说这事大伙们都反对,都说不来领,你不知道么。” 那老汉嗨了一声:“光嚷嚷有啥用,人家都开始发了,那肯定就是上车牌,咱要不是不领,万一真的没有车牌,就不准上街,那咱可是连生计都没了。” 后面一名小哥道:“大叔,你别抱怨,说不定今后有好处。” 中年人问道:“小哥,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小哥道:“那报上不都说了么,以后可能会限牌,那到时咱有车牌,可就吃香咯。” 中年人呵呵道:“这你也信?” 小哥道:“为啥不信,城里就这么大,这车马多了,人都走不了道了,你等着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限的。” 老汉呵呵道:“小哥,要真如你所言,那可就好了,咱有车牌,货就只能咱们来拉。” 小哥笑道:“要不是这样,咱犯得着这么早来排队么。” 中年人抚须不语。 “恩师。”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中年人稍稍点头,便与那年轻人往河边行去。 这中年人正是王安石。 而那年轻人则是吕惠卿。 吕惠卿纳闷道:“恩师,明明大家都很反对此事,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来排队上牌。” 王安石手指队伍那边,“你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排队。” 吕惠卿都没有看,便道:“我来的时候就观察过,全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或者商人。”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可就没有一个官员,因为官员是知道,只要大家都不去领,这法就执行不了。可百姓不知道,他们可是为了生计,若真拿不到牌,这生计可就没了,他们哪里敢赌。” 说到这里,王安石微微皱眉,“你家若有驴马,得赶紧来上牌,小心被那小子整。” 吕惠卿惊诧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以张三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我看他一定会限牌的,而那些官员们肯定是最后面没有办法才来,到时他一旦限牌,亦或者抬高上牌的难度,哼,那些官员有马车就都不能坐,就只能去租车。” 吕惠卿惊讶道:“恩师未免也太高估张三,就是步副帅亲自出马,也没有这权力。” 王安石笑道:“如今大家是在抱怨,此法与民心相悖,可等到这些人都上了车牌,那自然就期待别人没有车牌,到时他再限牌,那就是民心所向,你等着看好了,到时候,张三肯定是要敲他们一笔钱。” 吕惠卿听得是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这都是张三请来的人。” 刚刚来这里准备好看好戏的谷济,看到眼前此景,这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他绝对不信。 这太假了。 此法就没有人支持,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 他身旁的仆从突然道:“老爷!那不是白矾楼的老李么?” 谷济定眼一瞧,还真是白矾楼经常派去他家送酒的车夫,“真是他,你去把他叫来。” “是。” 过得一会儿,那仆从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李二见过谷寺事。” 那汉子抱拳一礼。 谷济就问道:“李二,你咋跑来排队了?” 李二道:“回谷寺事的话,是我家老爷让我来的。” 谷济气不打一处来:“你家樊员外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不都说了么,不要搭理这事,这法就下不来。” 李二哭丧着脸道:“我老爷说这光打雷不下雨,外面都已经吵得这么凶,朝廷也不收回车牌令,这事就就没谱,而且这钱也没多少,故此。” 其实这就是商人的心声,你们喊得凶,有个屁用,朝廷又不收回,那谁敢去赌啊! 谷济怒斥道:“鼠辈!一群鼠辈!我们这些大臣都不上车牌,这要抓也得先抓我们,你们怕什么。快些回去,我向你保证,不领也不打紧。” “啊?” 李二回头看了眼,“谷寺事,你看这么多人,他假不了啊!” 谷济道:“你傻呀!那都是张三请来的。” 李二道:“应该不是的吧!这里面的人,我可都认识好些个。” “你真是没出息,行行行,你家有钱,随你便吧,老夫不管了。” 言罢,就气冲冲地走了。 岸边,柳树下,三个老者是默默注视着暴走的谷济。 这三人正是司马光、吕公着和文彦博。 吕公着道:“这谷扶倾都被气走了,估计不是请来的人。” 文彦博也看不明白了,纳闷道:“张三到底使了什么邪术,明明都反对,却又有这么多人来这里上牌。” 司马光抚须沉吟半响,道:“小报。” “小报?” “嗯。”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那新闻报上,是写明一切法律法规,同时巡检司也贴出告示,而那些反对声,是你一句,我一句,百姓肯定会选择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吕公着道:“君实言之有理,许多百姓拉货,那都是为生计,谁敢拿自己的生计去赌,况且,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钱。” 文彦博若有所思道:“看来当初王介甫说得很对,这小报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觑。” 这些士大夫似乎都还活在过去,认为凭借嗓门去控制舆论,在百姓看来,这白纸黑字比嚷嚷肯定是要靠谱一些。 而且传播范围也广。 看似舆论好像都在反对,但他们内心的想法,其实已经被报刊控制住。 这边限牌,那边招人。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谁特么敢赌。 而那边曹评也来到河对岸的校场,刚刚进入校场,就听到一阵助威声。 “好!” “哥哥可真是好骑术。” “吼吼!衙内!衙内!” 曹评寻声走了过去,但见曹栋栋驱使着一辆马车,在一堆障碍物中疾驰。 一眼看去,曹评就知道儿子在干什么。 是在进行科目二考试。 也就是“逐水曲”,驾车在弯曲河道上,快速绕过一些障碍物。 科目一就是“鸣和鸾”,简单来说,就是摁喇叭,但是要有节奏的,不是死摁。在马车上挂着铃铛,以驱马之术,来调整铃铛节奏,提醒路人是一种节奏,会车是一种节奏,遇到身份地位高的又是一种节奏。 科目三就是“过君表”,就是起停刹车。 科目四就是“舞交衢”,相当于路口,十字路口怎么会车,怎么从大道上转入巷道。 其实还有科目五,但那是专业范畴,士兵才练。 愣神间,只听一阵欢呼声。 曹评抬头看去,原来曹栋栋已经驾驶马车,通过终点。 “衙内,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张斐都情不自禁地鼓掌称赞。 曹栋栋从马车上跳下来,“那还用说,只要禁军练的,咱可都会,什么骑术,箭术,皆不在话下。” 马小义嘿嘿道:“俺就比哥哥差一点。” 他们都是三衙子弟,从小就泡在校场,真的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 “咳咳!” 听得两声咳嗽声,曹栋栋下意识抬头看去,“爹爹。” “副帅!” “曹伯伯!” “老爷!” 一群人赶紧行礼。 曹评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张斐道:“是我请衙内演示一番,这驾车的考试项目。” 曹评狐疑地看着张斐,“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想优化一下这考试项目,然后发行一种全新的驾照,若无驾照者,则不允许驾车。” 这是要将人玩死的节奏啊! 曹评听得都快笑了,“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尽职尽责的衙前役。你做这么多事,为得是什么?要说你想升官,之前那么多大臣举荐你,你又不愿,我是真不明白。” 张斐嘿嘿道:“我这人就是是干一行爱一行,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到最好,车牌照都有了,这驾照肯定也要配上,如此才能够确保街道清洁,而且减少交通意外。” 这真是个疯子! 曹评心里骂得一句,他就不明白,张斐图得是啥,又问道:“对了!外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张斐笑道:“其实很简单,谁敢拿自己的生计去赌我这车牌能不能落地。” 曹栋栋突然跳上前来,“爹爹,孩儿为爹爹你拿下一块车牌,五五五五,代表爹爹威武。” 曹评瞧他一眼,“花了不少钱吧?” 曹栋栋偷笑道:“就一百贯,可是便宜呢。爹爹,你可别对外声张,咱们拿得可都是内部价。” 曹评嘴角一个劲地抽搐,只觉浑身发胀。 自家的车牌,你还花钱? 你。 张斐见情况不对,赶忙小声道:“副帅,我擅自做主赠送了一块车牌给官家。天字号,零零零一,乃是最靓的车牌号。” 曹评不由得神色一变,问道:“官家要了么?” 张斐点点头道:“要了。但是我没敢要钱。” “你疯了!” 曹评怒骂一声,“官家能要你这车牌,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你还想着要钱。” 曹栋栋道:“爹爹,孩儿还帮姑奶奶定了一块车牌,四个九,寓意咱姑奶奶长命百岁,你瞧好么?” 曹评眼中一亮,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去送。” 曹栋栋激动道:“那怎么行,这是孩儿孝敬姑奶奶的一片心意。” 曹评瞪他一眼,“这里谁说了算?” 曹栋栋委屈道:“当然是爹爹。” 曹评又向张斐道:“官家那块送了没?” 张斐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已经定下了。” 你这臭小子,拍马屁倒是挺快的,好在姑妈的,他们还没送。曹评眉头一皱,道:“皇家的车牌,就不用你们管了,我会亲自安排的。” 曹栋栋耷拉着脑袋,委屈道:“这车牌,孩儿可以让给爹爹,但是这事的功劳,爹爹可不能抢,爹爹可什么都没有干,全都是孩儿在干!” 啪! 一声清脆的响。 曹评直接巴掌上脸,一抖手腕,老子的马屁,你也敢抢。草! 张斐捂脸一叹,衙内,我已经尽力了,这都是你自己作的。 第283章 摇起来 梦想是丰满的,但现实是骨感的。 首日上牌,令朝中大臣是大跌眼镜。 他们实在是无法理解。 虽然一年也就几百文,但那也是钱,能不交则不交,这不是升斗小民的做事原则吗? 咱们大宋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裕。 上赶着交钱啊! 但他们也就没有想到,这些升斗小民,哪里敢用这一牌去赌一生啊。 关键那些商人也不敢。 如白矾楼、潘楼这些超级富豪,他们甚至比升斗小民都要积极,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运货是必不可缺的。 然而,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人来,那么此法必废。 反之,这来上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张三,这人真是越来越多,咱们就是通宵达旦,也忙不过来,大伙都累成什么样了。” 昨日吆喝了一日的陶勇汉,扯着嘶哑地嗓门向张斐说道。 曹栋栋也道:“张三,咱又不缺人,可以多开几个上牌点,这样就能早点弄完,我也好去领功。” 张斐瞧他脸上隐约可见的五指印,道:“这功劳还有你的份么?” 曹栋栋得意道:“昨天我跟爹爹商量好了,一人一半。” “是吗?” 张斐呵呵一笑,又正色道:“咱们是不缺人,但是真正信得过的人却比较少,多开点,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栽赃陷害咱们,那可怎么办?” “这倒也是。” 曹栋栋点点头,又道:“那你说咋办?” 张斐道:“摇号!” “摇号?” 几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根据上牌所需的时辰,算出每天可供多少辆车上牌,然后每天就发这么多车牌。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城里开设几个点,让百姓们去那里领号,拿着号子在指定的时辰来到这里上牌。” 马小义眼中一亮,“三哥,你这主意可真是妙啊!” “妙吧!” 张斐又向陶勇汉问道:“老陶,咱一天能上多少车牌?” 陶勇汉想了想,道:“最多能上五百辆。” 张斐纳闷道:“我说老陶,你这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一天五百辆,你就不怕自己死在这里么?” 陶勇汉愣了愣,道:“俺是说最多,一天三百辆是最好的。” 张斐问道:“你确定?” “两两百辆?” “真的?” “一一百辆?” “我觉得第一批的车牌,雕刻的还不够精致,会不会就是因为时辰太紧迫了一点。” “五十辆。” “这是你说得,那就五十辆吧。”张斐拍板道。 “啥?” 曹栋栋道:“一天五十辆,那那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马小义用胳膊肘捅了捅曹栋栋,“哥哥,五十辆才有趣。这事你安排我去做。” 张斐呵呵道:“还是小马机灵。” 曹栋栋眼眸一转,突然醒悟过来,“是呀!一天五十辆,那不都得求着咱们。嘿嘿。” 忙忙碌碌一整天,又蹭了曹栋栋一顿晚饭,回到家时,已经入夜了,入得大门,见许遵、许芷倩正坐在树下喝茶。 “岳父大人,芷倩。” “回来了。” 许遵招着手,道:“坐坐坐,喝口茶。” 坐下来后,许芷倩立刻给张斐倒上一杯茶。 许遵笑道:“听闻你那车牌进行的非常顺利。” 张斐嘿嘿笑道:“马马虎虎。” 许遵笑道:“你也别大意,据老夫所知,那些官员都不打算去上牌,到时你管制的时候,可能会引发一些冲突,这一点你要尤为注意啊!”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后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许遵道:“是吗?你准备了什么?” 张斐道:“我的慈善机构不是弄了出租车马的作坊么,到时他们的马车上不了街,可以租我的马车,我们都是有牌照的。” 许芷倩抿唇一笑,“他们就是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又岂会租用你的马车。” 张斐略显遗憾道:“是呀!他们肯定会租用别家的,不会租我家的。” 许遵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吗?”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可别忘了,小婿后面站着的是谁。这一回,我们还真是要限制一下他们私家马车,让他们尽量租车,以此来减少城内的马车。 这回当了巡警,我才知道,许多地方真是又脏又臭,我要好好整顿一下。” 许遵呵呵道:“看来你这巡警是干上瘾了。” 张斐苦笑道:“就怕他们不会给我太多时日。” 两天后。 一直闷不做声的赵顼,今日终于在垂拱殿召开会议。 上来他就问道:“副都指挥使,关于车牌一事,进行的如何?” 曹评立刻站出来,“回禀陛下,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百姓们是踊跃地去校场上车牌。” “是吗?” 赵顼一脸疑惑道:“可是之前朕怎么听说,此事弄得是民怨沸腾。” 顿时就有不少大臣斜目鄙夷赵顼。 你若早出来五天,也不至于如此,你偏偏这时候出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曹评心领神会,忙道:“依臣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搬弄是非,妄图煽动民怨,不过他们并未得逞。” “竟有这事?”赵顼眉头一皱。 “陛下。” 林旦立刻站出来,“真正散播谣言的乃是曹副帅,这就事论事,此法归根结底,还是要让百姓多交一笔钱出来,不管多少,都会有怨气的,此乃人之常情。” 曹评笑道:“区区五百文钱,就能够换得干净整洁的街道,以及畅通无阻的通行,试问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么,林御史难道不知,其实百姓每天抱怨最多,就是那拥堵、脏乱的街道吗?” 赵顼稍稍点头,又向站在身旁的几位副宰相问道:“几位参知政事怎么看?” 许多大臣都懒得搭理他。 事已至此,你才来问,你让我们怎么说啊! 王安石积极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车牌相对于车马,就如同户籍相对于百姓,有户籍好管理,还是没有户籍好管理,这答案显而易见。” 谷济道:“车牌无错,但错就错在,昂贵的车牌费,这无疑会增加百姓的负担。” 王安石笑道:“谷寺事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昨日我曾亲自去看过,没有什么人有抱怨,反而是争先恐后,生怕慢于他人。” 赵顼赶忙问道:“真的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司马学士当时也去了。” 赵顼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稍稍有些犹豫。 刘述可不希望司马光表态,立刻站出来道:“陛下,百姓之所以争先恐后,那是因为正版书铺的小报上危言耸听,说是要对此限牌,将城内的马车控制在一定数量,故而百姓怕领不到车牌,耽误生计。” 赵顼听得却是连连点头道:“的确是要控制一下,毕竟城内就这么大,若有太多车马,自然会造成诸多不便。”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诸卿也都常常劝解朕,要勤俭节约,不宜奢侈浪费,朕也希望诸位能够以身作则,少乘坐马车,多步行,既节约了钱,又锻炼身体,是一举两得。” “陛下圣明。” 王安石立刻道:“据臣所知,朝中官员都未有去领车牌,想来也是如陛下所言,勤俭节约。” 不少大臣们人都傻了。 我们不去,是因为我们就不打算上牌,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什么勤俭节约,你这穷鬼不懂就别瞎bb好吧。 赵顼直点头道:“想不到诸位如此高风亮节,朕真是深感羞愧,这样,今年宫内的一切宴会,以及祭祀,也全部从简。” “?” 这高帽子戴的,大臣们可真是有苦难言。 赵顼瞄了眼司马光、文彦博、赵抃等人,问道:“诸位为何不语,难道诸位都不是这么想得吗?” “陛下圣明。”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 文彦博、赵抃、陈升之等参知政事也纷纷站出来。 他们一直都劝解皇帝,要勤俭节约,如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要是不表态,以后怎么劝皇帝。 关键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还都没有马车。 赵顼又向曹评呵呵笑道:“副都指挥使,看来你想用车牌赚朕的大臣们的钱,是非常难的呀。” 曹评是拼了命地憋着笑意,“回禀陛下,臣也只是想给各位,以及东京的百姓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 赵顼点点头道:“但这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 “!” 赵顼瞧着他们抑郁的表情,嘴角稍稍抽搐了下,“看来诸位都累了,今日会议就到这里吧。” 会议结束后,大臣们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可怎么办?这车牌是领还是不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哎呦!这事怎么会弄成这样,领也是错不领也是错。” “要不,咱让下人偷偷去领,到时再看情况。” “恩师,果然不出你所料。” 王安石刚刚回到办公处,吕惠卿便迎了过来。 王安石愣了下,“你在说什么?” 吕惠卿将一份报纸递给王安石,“这是今日的新闻报,上面说由于排队人数太多,等待时辰太长,故而要优化上车牌的流程,从明日起,百姓将先从巡检司领取票号,然后根据票号上面的时辰,去到指定的校场上车牌,但是每天只发五十个,且拉货车优先。” 王安石呵呵道:“这臭小子,玩得可真是狠,这比我预计得可是要早得多啊!” 第284章 接济朝廷 第284章 接济朝廷 汴河大街,左厢军巡铺。 只见两个身着短褐的汉子人手一张票号,一边兴奋地聊着,一边往外面行去。 “你的车牌是多少?” “1103。俺的生日,好记,你的呢?” “俺是0583。” “也是你的生日么?” “俺生日是1212,但是他们说这属于靓号,不让给,这是俺小孩的生日。” “伱是啥时候去上牌?” “明儿未时一刻。你呢?” “俺是上午巳时。” “那俺们不能一块去了。” “这至少也比站在外面等上一日要好啊。” “那是的,这样提前约好,也不耽误咱们的活计,军巡铺这事干得还真是不错。” 二人正聊着,忽闻边上有人愤愤不平道:“你们领到了票号自然说好,一天就五十个号,弄得跟赈济灾民似得,真是岂有此理。” 二人偏头一看,只见门前一大群人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们。 二人赶紧藏好票号,急忙忙离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各种激动、开心,而还在门口等候的人,则是忐忑、惶恐和羡慕。 记得就在几日前,几乎人人都在抱怨这车牌,但如今。 真香! 军巡铺突然限号,令不少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这也印证了张斐那番话,未来可能限牌,确保汴京城内的车马的数量。 这物依稀为贵。 车马越少,这车牌更值钱啊! 这一笔账不难理清。 而在街对面,两个老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正是司马光和文彦博。 司马光道:“文公要进去看看吗?” “算了!” 文彦博摆摆手,又往前行去,紧锁眉头,似在琢磨什么。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文公在想什么?” 文彦博道:“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司马光笑道:“文公想得是不是‘快’。” “快?” 文彦博诧异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昨日才发的新闻报,改变这上牌流程,今日百姓就上这来领票号,要是换成朝廷来做的话,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文彦博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就是这点挺特别的。这张三的手段,我倒是看明白,物依稀为贵,他给得机会越少,大家就越想早点得到。 但是他这执行力,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此繁杂的事务,他却能够在短短一日内做出恁地大的改变,并且还取得成功。” 司马光道:“这都是因为那正版书铺。” 文彦博稍稍点头:“活字印刷术出来已久,但一直未有什么人用,朝廷也尝试过,但都放弃了,但却在他这里大放异彩。” 说到这里,他又道:“还不止是这印刷术,还有他那些符号,普通百姓一会儿就记住了,也确实比较方便啊!” 司马光沉眉道:“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的执行力上佳,这订规矩难,而遵守规矩更是难上加难,真正考验军巡铺的,还是要看以后啊,他定下如此繁琐的规矩,到底能不能得到很好的执行,此时还未能下定论。” 文彦博点点头,忽闻前面一阵嘈杂之声,他抬头一看,但见前面不少人围在一口大柳树旁,“前面是在干什么?” 二人不由得加快步伐。 来到那棵大柳树下,但见一个身穿制服的巡警爬到树干上,将一块木牌系在树干上,木牌上画着一辆马车,一道斜杆。 “此牌何意?”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觑一眼。 司马光向一个围观的年轻人问道:“小哥,这是干什么?” 那小哥忙道:“挂警示牌,有着警示牌,今后,车马皆不能往那条巷道走。” 说话时,他指着边上一条岔道。 又听一人道:“这可真是好事,我就是住在里面的,这巷道本就不宽,可又是左厢一通往相国寺和录事巷的捷径。这早上烧香拜佛的往这边走,那马铃铛扰民,傍晚时去录事巷喝酒也往这边走,经常撞到住在里面的百姓。” 文彦博听罢,低声向司马光道:“看来这张三是打算大干一场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是呀!他并没有说谎。他这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 他们之前以为,张斐就是要弄一个车牌,但万万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交通管制。 这真是越玩越大。 忽听得啪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惊呼,但见一坨泥巴正好打在那木牌上,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的警示。 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又举目四顾。 “什么人?” 树上那巡警立刻跳下来,周边还有三个巡警,也迅速走过来,只见他们立刻将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围住。 那年轻人毫不畏惧,还拿出一块丝帕来,不紧不慢地擦着手,“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但见一个巡警直接一手擒住他的手腕,“抱歉。这是证据,不能擦。” 他年轻人面色一惊,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身边的小厮,立刻挺身护主,“混账!你们这些鸟人,胆敢对我家衙内动手。” 一般能够被称呼衙内的,都是三衙武将的子弟,而且要么一把手,要么是二把手。 可四个巡警权当没有听见,直接这主仆二人给擒住。 那衙内也是懵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巡警,等被擒住后,他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嚷嚷道:“快些放开我,我爹可是马帅,这里乃是我们侍卫马管辖的地盘,你们是想造反不成么。” 只见为首那名巡警,侧身沉肩,“我的警号是007,衙内若有不满,到时可以去法援署告我。带走。”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视一眼。 向来卑微的巡警,何时变得恁地帅气了。 司马光突然乐呵呵道:“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 正版书铺。 “啊?” 张斐诧异地看向王安石,“王大学士要让我们来帮你的新政做宣传?”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到时你的新闻报,来帮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发布新条例。” 张斐问道:“王大学士,这不是应该发在邸报上吗?” 王安石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邸报要是争气,我还犯得着来找你么。如今进奏院那边都还是用手抄的,可真是气死我了。” 这回他可算是看明白,这小报的宣传力,那真是指哪打哪,着实有些夸张啊! 相较起来,上回邸报是输得一塌糊涂,还白瞎了他那篇好文章。 真是不服不行,故此他寻思着也借着这小报,来宣传自己的新法。 你一个衙前役都能够借小报,将这车牌落地,我那新政,好歹也是我参知政事弄的,岂不是更加轻松。 张斐眼眸一转,道:“王大学士,关于新政,乃是国家大事,我觉得还是要发在邸报上面,这才显得权威。” 王安石道:“我当初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如何,你也知道,我如今认输还不行么。” 他性格可是非常执拗的,想让他认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这差距太大,真是肉眼可见,他不得不服啊!。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应该想办法改进进奏院,朝廷还得有自己的报纸,不应该完全依靠民间。”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我还真是误会你了。” 张斐错愕道:“误会我什么?” “没什么。” 王安石摆摆手,其实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要发展邸报,但结果是惨败,不过他一直认为在这件事上,张斐肯定不是支持他的,故此当时他一直未有跟张斐商量,是后面没有办法,才找张斐帮忙。 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张斐跟他想得一样。 “唉我已经吩咐进奏院那边改进,但至今进展缓慢,我也去问过,想要完善这活字印刷术,至少还得大半年,已经是来不及了。” 王安石摇头无奈地叹道。 张斐道:“这可能是钱不到位吧,重赏之下,方有勇夫。” 王安石道:“谁说的,我先前就已经奏请官家,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 张斐道:“但我想这些经费也不是很多,至少工匠们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王安石狐疑地打量了下张斐,“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王大学士应该也知晓,我这里最近成立一个慈善机构。”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在报上看到了。” 张斐道:“我们这个慈善机构,不但捐钱救助百姓,同时还有一个项目,就是捐助给朝廷。” 王安石震惊道:“捐助朝廷?” 你这慈善做得有些离谱,这都做到朝廷头上了。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我们也知道朝廷挺缺钱,就想接济一下朝廷。” 王安石听罢,真不知是应该感动的流泪,还是应该大骂张斐,你看不起谁呢。好气好笑地问道:“你这慈善机构有多少钱?” 张斐道:“目前钱不多,也就是两三万贯。” 王安石哼道:“就这点钱,你还想接济朝廷,接济百姓都不够啊!” 张斐道:“钱少有钱少的接济法。” 王安石颇感兴趣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据我所知,许多有利于民生工具,都是朝廷研发出来的,故此我们就打算集中捐助这类项目。 说是接济朝廷,实则还是捐助百姓,朝廷研发出更优良的工具,百姓也跟着受益。就好比说这说活字印刷术,这也是有利于百姓的技术,我们可以直接捐助这个项目,让朝廷尽快获得这项技术。” 这番理论,旁人或许会不屑一顾,但王安石却是眼中一亮,他的经济理念,也包括发展一些技术,比如说水利工程,他就很看重,“这主意倒是挺不错的,可该如何操作?” 张斐道:“这很简单,我们慈善机构直接与进奏院合作,为进奏院提供研发经费。但是这经费,我们不会给任何官员,而主要奖励那些研发有功的工匠或者文吏。”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事我看能成。” 人家免费捐钱,岂有不要的道理。王安石可不怕没面子。 可说着,王安石又道:“不过我新法的宣传,还是交予你去办。呵呵,不少人认为,你这车牌能够成功,全凭那小报,但是我知道,光有小报也是不行的,还是使一些手段。 你当初让范纯仁写文章骂你的车牌,骂得可真叫一个妙啊!你这一骂,导致那些反对你的人,也得被迫支持你这新闻报,结果就使得你的新闻报,深得人心,以至于你后来发什么,百姓都不敢质疑啊!”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大学士。”张斐讪讪一笑,又道:“既然王大学士恁地青睐小店,小店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这价钱。” 王安石一挥手道:“这钱我就不收你的了。” 张斐愣了愣,道:“不不收我的?” 心里大骂,你这脸皮是钢铁打造的么?你求我办事,还不收我的钱。 王安石道:“怎么?你还想问我要钱?” “呃。” 王安石的语气,令张斐张不了口,“我只是没有理清楚,为什么我要给王大学士钱?” 王安石呵呵道:“我的新政有多少人关注,你应该清楚吧。我的新政若是放到你的报上发,你的新闻报就是放到琼州,都不愁卖,你难道不应该给我钱?” 这么精明吗?张斐神色一变,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照顾,多谢王大学士照顾。” 王安石哼道:“要不是看重你的能力,我就另找他家,你信不信,到时你这正版书铺,将会一蹶不振。” “信信信!” “你这钱要捐一点。”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心想,你收了我这钱,到时你好意思问我要税吗?嘿嘿嘿。 正当这时,门前有人喘气道:“张三,你在屋里么。” 是陶勇汉的声音。 “在。” 门顿时被推开来,陶勇汉刚刚入门,忽见王安石坐在里面,吓得双腿一软,“小人见过王大学士。” 王安石道:“无须多礼。” 张斐问道:“什么事?” 陶勇汉眨了眨眼。 张斐站起身来,走了过去,陶勇汉一把将他直接拽出门外。 过得一会儿,张斐回到屋内,向王安石道:“王大学士,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王安石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张斐道:“那倒不用。” 王安石道:“那你就赶紧去处理吧,正好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可是等到张斐一走,王安石心想,方才那个老汉也穿着巡警的制服,莫不是车牌那边出了事,我也得看看去。 第285章 依法办事 第285章 依法办事 “张三!张三!” 当张斐急忙忙赶到马行街路口时,忽闻对面传来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偏头看去,只见马车内露出一张白面,正冲着他招着手。 “衙内?” 张斐走了过去,“衙内,你在这干嘛?我还是你已经过去处理了。” 曹栋栋神色一慌:“这我可不能去。” “为何?” 张斐好奇道。 曹栋栋讪讪道:“那可是我王叔父,我要去的话,不是送上门让他骂么。” 张斐心想,也是,他们三衙统帅,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若去了,反倒是不好处理。 曹栋栋又贼兮兮道:“张三,是你教咱的,咱就负责领功,这认罪的事,那就交给你们这些小巡警了。” 张斐呵呵道:“这可不是我教的,当时我只会提醒衙内,衙内天赋异禀,此招早已玩得是炉火纯青。” “哪里!哪里!”曹栋栋嘿嘿一笑,“要玩得炉火纯青,你就看不出来了。” 张斐顿时无言以对。 说得可真是太有道理。 曹栋栋混迹纨绔界这么多年,干得缺德事,肯定不少,能屹立不倒,也不完全是凭借家里的关系。 曹栋栋又道:“那你快些去处理吧!随便你怎么办,反正出事的话,你就自个扛着,我跟我爹爹可都不知道此事。” 你爹知道也没用,这事谁来都不好使,谁让那蠢货撞到枪口上来了。张斐点点头道:“行!我去处理。” 虽然曹栋栋够贱,但张斐反倒是更希望自己来处理此事。 来到左厢总部的巡检司,远远就见到大门口站着一列禁军士兵,仿佛已经将整个巡检司都给围住。 三衙统帅出马,这场面自然不在话下。 “你是何人?” 门口禁军直接拦住张斐的去路。 “张三。” “拿下。” “哎哟!哎哟!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别拧,哎呦,这胳膊要断了。” 对面茶肆坐着的文彦博听到张斐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不禁笑道:“不得不说,这可能是对付张三的最好手段。” 司马光沉眉摇摇头:“可是不见得。” 忽听得后面有人问道:“二位坐在这里看甚么热闹?”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挥着大袖走来。 “是介甫啊!请坐。” 文彦博纯粹是出于礼貌,请王安石坐了下来。 王安石拱手一礼,坐下之后,瞧了眼巡检司门前的禁军士兵,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光不大情愿的将事情告知王安石。 “这可真是有趣。” 王安石听罢,很是激动,“二位以为待会谁会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文彦博问道:“你不打算帮忙?” “不帮!” 王安石道:“咱们三人都不帮忙。” 司马光问道:“仅限今日?” “对。就看待会谁赢。”王安石道。 文彦博道:“若你不出手的话,张三不可能取胜,这三衙可不比开封府。” 司马光稍稍点头。 王安石道:“我赌张三赢,就这一顿午饭。二位意下如何?” 文彦博点头道:“一言为定。” 王安石赶紧招呼伙计过来,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当张斐被押入大堂时,只见里面站着不少禁军士兵,四个巡警跟只小鸡一般,被高大的龙卫士兵给擒着。 全场就一个人坐着,是一个国字脸,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打量着被摁着都快直不起腰来的张斐。 “你就是张三?” 此人名叫王超,乃是侍卫马都指挥使,也是三衙统帅之一。 “小人张三见过马帅。” 张斐由于双手被束缚着,只能一个点头行礼。 王超沉眉道:“就是你让人将我儿子给抓起来的。” “冤枉啊!” 张斐顿时哭诉道:“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前役,只能被人使唤,哪能去使唤人。哎呦!哎哟!疼疼疼!” 说到后面,他突然嚷嚷起来。 王超愣了愣,也对,他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使唤人,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又见他直嚷嚷,心知这小子也不是善茬,若是真与他无关,倒也没有必要跟他发生纠葛,一挥手道:“放开他。” “多谢马帅!多谢马帅!” 张斐揉着胳膊,是感激涕零地向王超道谢。 王超又问道:“可是本帅听闻,这警号和那什么警示牌,全都是你出得主意。” 张斐连连点头道:“这是小人出得主意,但小人只是出谋划策,决断的可不是小人,这冤有头,债有主。” 说话时,他眼眸一个劲的往上瞟,示意王超去找上面的人,找我干嘛。 事到如今,张斐还是一个衙前役,跟陶勇汉是一个级别的,唯独那警号003比较帅。 帅是一辈子的事。 王超也觉得憋气,我堂堂马帅,这儿子被巡警抓了,我还只能找一个衙前役出气,这说出去可都丢人了,怎么也得找个老大来,当即一挥手,“去把步副帅找来,今儿这事不说清楚,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其实这城内的交通,是步军和马军分管的,马帅的儿子在自己的地盘,被巡警给抓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王超肯定要找曹评理论理论。 张斐也嚷嚷道:“是谁不长眼,竟然将王衙内给抓了。” 旁边一个被押着的巡警抱怨道:“不是你让抓的么?” 只见他肩膀的警号007。 王超双目一瞪。 “喂喂喂喂!” 张斐慌张道:“007,咱们同堂为衙,我可没有指挥你去抓王衙内,我也没有这权力啊。” 那巡警道:“当初明明是你说得,不管是谁,只要违反交规,一律抓到军巡铺来。” “呐呐呐,首先,我也是传达上面的命令,我可没有这权力。其次。” 张斐问道:“王衙内违反了什么交规?” 那巡警道:“衙内用泥巴砸警示牌。” “啊?” “你啊什么?” 瞧他们两个表演多时的王超,不禁沉眉看向张斐,“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干得?” 张斐手往上一指。 王超愤怒地一拍桌子。 张斐吓得一哆嗦,又冲着那007挤眉弄眼道:“还还不快将衙内放出来。” 王超道:“先别放,我倒要让曹评来看看,他手下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 那你可能就没机会了。张斐心里嘀咕一句,站在不做声了。 正当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入得屋来,启禀马帅,“外面有一名名叫范纯仁的要进来。” “范纯仁?” 王超稍稍一愣,“他来作甚?” “他说是为公务而来。” “请他进来。” 片刻功夫,范纯仁就入得门来,见到王超,不禁拱手道:“马帅,别来无恙。” “范司谏。” 王超也拱手一礼。 范纯仁忙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司谏。” 王超心里非常清楚,他可是范仲淹的儿子,有没有官名都不是那么重要,问道:“不知范先生来此是为何事?” 范纯仁道:“我是受巡检司所托,起诉一名名叫王群的人。” 王超听罢,勃然大怒,“混账!是谁请范司谏来起诉我儿子的。” 张斐也赶紧是左右张望着,“是谁?是谁干得?” 说话时,他还朝着那名巡警眨了下眼。 那巡警也是机灵,真没白瞎张斐将007给了他,忙道:“也不管我们的事,规矩是这么定的,若犯人不服,我们亦不可威逼利诱,得通过争讼来将其定罪。” 王超听罢,你们是在耍猴么,当即一步跨过去,揪着张斐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当即抑郁了,“马帅,这这是他说得?我是无辜的呀。” 那007当即松得一口气。 王超怒不可遏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过你张三的名声,这争讼的事,定是与你有关。” 范纯仁赶忙抬手道:“马帅请息怒,你这么做,可不合规矩。” 王超瞟了一眼范纯仁,他先是松开张斐,然后道:“此事乃是我们三衙内部之事,就不劳范司谏劳心了。” 范纯仁道:“但是我听说的是,王群违反交规,破坏公物,这事关律法,可不是你们三衙内部之事。” 王超稍一沉吟,笑道:“但是我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还未听说,我的巡警抓捕犯人,还得请人来争讼,这是什么规矩?” 范纯仁道:“马帅可有听说检控司。” 王超皱眉道:“不是还未成吗?” 范纯仁道:“但是之前司马学士建议官家让我来做这法律援助,就是为了成立检控司,故此我们法援署一方面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但另一方面,也有权力为官府提起诉讼。如果马帅不清楚的话,可以去询问,若纯仁有半句虚言,定上府负荆请罪。” 王超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那行,我先去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辞!”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人出得门去。 范纯仁谏官出身,什么性格,他王超哪能不知道,既然范纯仁已经知道这事,这事肯定是没完,范纯仁是不可能退让半步。虽然这事是奇耻大辱,但如果让范纯仁给闹到朝中去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大,甚至都影响到他的仕途。 别看范纯仁不穿官服,但朝中有着大把的兄弟,愿意为他出神入死,甚至还有富弼、文彦博等一干庆历君子党罩着。 王超能混到马帅一职,这点审时度势,就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说他非常畏惧范纯仁,只是他认为此事不至于闹这么大。 “呼。” 张斐拍拍胸脯,“真是吓死我了。” 范纯仁呵呵道:“你小子胆子可真是不小,竟然敢拿王衙内出来立威。” “立威?” 张斐揉着胳膊,没好气道:“我一个小小衙前役立什么威,挨训还差不多,你看我们几个,被训得个个都是一头唾沫,胳膊都快被掰折了。真正占便宜的可是范先生。” 范纯仁纳闷道:“我占什么便宜?” 张斐道:“如果范先生能够拿下王群,今后谁不害怕你们检控司,这都还没正式立署,就已经这么厉害,要是成立了,不得天天起诉王爷。咱们巡警挨喷,你们就立威,唉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卑贱的衙前役,好在有奖金拿。” 那007听得一个真切道:“张三,还有奖金拿吗?” 张斐道:“废话,这么大的案子,且不说能否升职,不给奖金,那谁干这活啊!” 旁边的巡警听得若有所思。 是不是说抓衙内就有奖金,还能升职? 范纯仁苦笑地摇摇头。 “多谢二位请客。安石还有事务要忙,告辞。” 王安石见王超起气冲冲地离开,便立刻起身拱手道。 文彦博、司马光尴尬地拱手回得一礼。 王安石走后,文彦博摇头叹道:“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会请纯仁帮忙。” 说着,他手一挥,“君实,你去结账吧。” 司马光忙道:“文公,方才可是你跟王介甫在赌。” 文彦博道:“可当时你也点头了。” 司马光道:“那也应该是一人一半,怎么能让我一个人结账,这可不行。” 在请客吃饭上面,三人可都是非常有原则的,决不让人蹭。 文彦博笑呵呵道:“君实啊!你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请客吃饭,那是应该得。” 司马光终于憋不住了,嘴角偷跑出一抹笑意,直点头:“行行行,我结,我结。” 第286章 争权夺利 范纯仁虽然有家族光环,但他如今到底并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介布衣,而张斐也只是一个衙前役。 这两个人竟然将三衙统帅之一的马帅给气走了。 可想而知,他们肯定是凭借着律法。 其实不管是007,还是张斐,他们都在相互推脱,且都指向一点,就是规矩。 规矩是这么定的,那我们就只能这么执行。 你若是不服,可以去上诉啊! 而司马光的司法改革,最难的其实不是上层设计,而是底层执法,这是非常难的。 既要确保,不畏权贵,同时又要保持,能够避免欺压百姓。 简单来说,就是要做到“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而王衙内给司马光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素材。 故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介入,他甚至希望王安石、曹评他们也都别介入,就看整套机制,能否抗衡这些权贵。 结果令他很欣喜。 不过曹评是肯定躲不了的。 这涉及到步军和马军的权力。 离开巡检司的王超,直接就杀去曹府,揪着曹评就是一顿咆哮。 “哪怕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这步、马两军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的人在我侍卫马的地盘,将我儿子给抓了,这事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那就没玩。” “马帅请息怒。” “换作你,你能息怒吗?” “要是换做我,我是决计不会生气的。” “嗯?” 王超不免诧异地看向曹评。 曹评叹了口气,“这事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你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去算个旧账,将栋儿也给抓了,仍由你处罚,我是决计不会说半句。” 王超听得都傻了。 这虎毒不食子,你这极限一换一,玩得也太狠了一点吧。 不至于吧。 “当真?” 王超似乎都被吓到了。 曹评双手一摊:“我能够理解马帅为何这般愤怒,但是我也确实束手无策,我也只能赔你一个儿子。” 王超都听迷糊了,“那些巡警可都是你的人,你管不着?” 曹评道:“我管得着,但我可不敢管。” “为何?”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曹评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会这么傻么,弄这么多事,来恶心自己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也得花钱上车牌,这你可以打听一下,我那车牌可是花了不少钱。” 王超皱了下眉头,“你是说这是官家的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 曹评手一抬,又道:“但这事你只能去找官家,我是真的爱莫能助,你若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将栋儿抓了,我也绝不会怨你的。” 王超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是什么情况,曹评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舍弃。 那这就不是小事。 三衙与政事堂不一样,因为皇帝对三衙的控制,是远胜于对朝堂的控制。 他神色顿时缓和不少,坐了下来,低声道:“副帅,你到底是知情人,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他现在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曹评思索半响,道:“如今范纯仁已经介入此事,除非群儿认罪,否则的话,必然会闹上公堂,你要么就让群儿认罪,要么就去争讼。” 王超心有不甘,“我堂堂侍卫马都指挥使,我儿子犯了这点事,还得上公堂,这得多丢人啊!” 曹评呵呵道:“那是以前了,如今的话,谁都不会觉得丢人,那王介甫、司马君实不都上过公堂么。哦,当初栋儿也被一个教头给告上公堂。” 而那边司马光与文彦博分开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就赶去皇宫。 “卿急着见朕,不知是有何急事要禀报?” 赵顼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臣今日觐见是为军巡铺一事而来。” “军巡铺?” 赵顼微微一愣。 司马光点头道:“臣今日在街上凑巧见到,不少巡警在街道上竖立警示牌,禁止一些道路同行马车。” 赵顼越听糊涂了,这点小事,能惊动你司马光,不禁问道:“卿以为不妥吗?” 司马光道:“是否该禁止,臣未做调查,不敢妄言,但是这师出无名那是肯定的。” “师出无名?”赵顼好奇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陛下当初只是允许,给马车上车牌,但并未表示他们有权力立警示牌。” 赵顼笑道:“朕当时可不是单指警示牌,而是指整个街道管理。” 司马光道:“话虽如此,当但是陛下还是着重指车牌一事,利用车牌来减少街道上的粪便,而军巡铺是否有权力立警示牌,这与车牌绝非一回事,必会有人以此事来弹劾巡检司。 另外,根据原有制度,这城内交通,是步军与马军分管,而如今此事完全是步军在管,陛下也未有明言,是否有步军全权管理城内交通事宜。 这也一定会引发争议的,陛下可得未雨绸缪,以免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赵顼稍稍点头,觉得司马光说得也有道理。 因为这事是由一坨粪便引发出来的,而不是传统的立法流程,经皇帝、政事堂、刑部、三衙,一步步审核,然后颁布。 而赵顼在此事中,也只是顺水推舟,你们嚷嚷着城内粪便变多,那朕就找人去处理此事,结果就闹出这车牌,他也只是表示支持,并且命令曹评主管此事。 如今又多出一个警示牌,曹评是否有这个权力? 这绝对是存有争议的,因为在宋朝,可不是你皇帝一句话,某个人的权力就无限大,你皇帝也得照规矩办事,不能胡来。 交通管制,涉及到太多事情,马军是不是也归步军管。 这都是说不清楚的。 “卿言之有理,此事朕未有考虑周全。”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依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去完善?” 司马光道:“依臣之见,陛下可将军巡铺一分为二,火警就只负责火情,暂时保持原先的制度。同时将巡警从中抽离出来,成立一个警司,将军、警分离,警司专管城内的交通和治安。” 听到这里,赵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光是为这事而来,呵呵笑道:“这不就是卿的司法改革么。” 司马光讪讪点头道:“是的。” 赵顼稍一沉吟,道:“关于此事,早已议过,朕当时也答应了,只是卿以为时机还不成熟,既然如今卿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那么此事就交由卿去办吧。” “臣遵命。” 司马光拱手一礼,又道:“既然如此,臣以为干脆将检控司一事落实。”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是不是要将范司谏调回来?” 司马光忙道:“暂时不用,臣举荐苏轼担任检控司副官,可暂由他来管理。” 他也看到法援署存在的必要性,没有法援署在边上监督着,此事就难以成功。 “苏轼。” 赵顼笑着点点头,这回苏家兄弟回京,他也正好打算重用他们兄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兄弟年轻,可陪伴他很久,道:“好吧!就依卿的意思。” 司马光拱手道:“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这司马老儿,可真是狡猾狡猾滴,之前他觉得这车牌就不靠谱,因为这等于伸手向百姓、官员要钱,这是很难完成的,可如今一看,只能说,嗯,真香。 妙就妙在这法援署。 既然这么想,他赶紧得将一切利益笑纳,转化为成文的制度。反正你张斐自己说得,这都是为我好,我只能说却之不恭。 司马光走后,赵顼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喃喃自语:“军警分离?”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一趟许府。” “是。” 那边王安石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便将此事告知吕惠卿,又是笑道:“虽然他们输了,但是我看那司马君实输得肯定很开心,虽然咱们也得到好处,但他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吕惠卿听得却是愁眉难展,一语不发。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吕惠卿一怔,道:“恩师,如今看来,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还真是不容小觑,虽然这立法权是在咱们手里,但是执法权却都在他手里,届时新政能否得以执行,可就全看他的脸色,这真是太可怕了。”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其实此事我也慎重考虑过,但是新政颁布必然会面临执法问题,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控制各个地方,这其中一定会出问题,与其被其他人控制,就还不如控制在司马君实手里,至少他是讲规矩的,不会跟我胡来。” 吕惠卿道:“但他也一定挑咱们新政的毛病,张三曾说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律法,这一点学生也很赞成,若是司马学士不断利用司法攻击咱们的新政,这会对新政造成极大的冲击,万一他还有权力拒绝执行,那就更麻烦了,这不能不防啊!” 他对于司法改革一直都有所保留,眼看着司法所涉及之事,是越来越多,那么代表这权力就越来越大,他心里很是忌惮。 王安石皱眉思索起来。 其实他现在也有些迷茫,因为他并不知道,司法改革一旦完成,会变成什么样,公检法是以前没有的玩意。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安石抬头看向吕惠卿,问道。 吕惠卿道:“如今想要反对司法改革,可能为时已晚,而目前检控司肯定是被司马学士所掌控,恩师可以将支持新政的人安排在主审官的位子上,如此一来,便可减轻司法对咱们新法的冲击。 比如那吕嘉问,他一直都是非常支持恩师的,恩师可将他提拔为司录司长官,再加上事先恩师已经举荐了曾巩担任权知开封府,如此恩师便可控制开封刑狱。 在地方上亦可如法炮制。” 王安石道:“开封倒是好说,可是地方上,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才。” 吕惠卿道:“司马君实在国子监增招讼学人才,其目的就是为了他的司法改革,但是国子监的学生亦有很多实支持恩师的,恩师也可以从中提拔一些支持新政的人才。” 王安石稍稍点头。 “直娘贼的,真不愧是龙卫士兵,我操,这手劲可真是不小,现在都还疼,哎呦” 从马车上下来的张斐,揉着胳膊,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寻思着,待会找高文茵揉一揉。 可刚到门口,就被许芷倩给拉到她家去了。 “小民张三见过。” “免礼。” 赵顼一摆手,又指向对面的座位,“坐吧。” “多谢陛下。” 张斐倒也习惯与赵顼对席而坐,坐了下来。 赵顼笑道:“看来你这巡警当得挺不错的,都惹得司马大学士眼馋。” “司马学士眼馋?”张斐一愣,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赵顼立刻将司马光的建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当即笑道:“当时我就是用这一点,去诱惑司马学士的。” 赵顼微微一笑,“此话谁都会说,但关键还是在于你真能训练出一支执法严明的部队来,否则的话,司马学士也不会领你这情。”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关键是在于法援署,巡警若不严格执法,也会被告上公堂的,没有人会救他们的,再加上一点点的奖励,故而才有今日的小成。” 赵顼笑道:“你就别谦虚,这么简单,为什么别人做不到,你能做到。” 张斐忙道:“若没有陛下的支持,我也做不到。” 赵顼道:“朕若继续支持你,你能否帮朕训练处一支精锐部队来。” “精锐部队?”张斐愣了愣,道:“陛下不会让我去三衙当官吧?那我可不行呀,我是真的不会带兵打仗。” “这你放心,朕也不会舍得将你送去三衙。” “那陛下的意思是?” “唉。” 赵顼叹了口气,“我朝不仅有三冗之内患,同时还有西夏、辽国之外忧。但是三衙的问题,你也应该有所了解,那里面的关系是错综复杂,不瞒你说,朕都没有信心能够将三衙整顿好。” 张斐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将巡警作为一支预备役?” “正是如此。” 赵顼给了张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多亏司马学士提醒了朕,他建议军警分离,但若不分的话,这军就是警,警就是军。 故此朕打算从三衙抽调出大量的禁军,来组建一支强大警队,待时机成熟时,朕也要将外忧一并解决。 而这司法改革,皆是出自你手,故此朕希望你能够帮朕制定出一整套完善的警队制度,为朕训练出一支精锐部队来。” 第287章 公检法诞生时 第287章 公检法诞生时 要知道赵顼的偶像一直都是唐太宗李世民,虽然王安石曾建议他将偶像换成尧舜,但是偶像这种事,那可是非常主观,别人是很难改变的。 赵顼的天赋自然是不能跟李世民相比,但是他既然崇拜李世民,这野心自然也不用多言,文治武功,他两手都要抓。 而如今文治方面是人才济济,有司马光和王安石在。 武功怎么办? 这宋朝的军制,设计得是非常复杂,各部相互制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之前林飞那场官司,已经暴露出三衙许多的问题,但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另外,如果赵顼大刀阔斧的改革军政,然后扩充军备,边上的辽国、西夏可都不傻,你扩充军备,难道是为剿除草寇? 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他们肯定不会让赵顼如意的。 而且在这事上面,西夏和辽国也是有一定的默契。 这个军警分离倒是提醒了赵顼。 要知道之前,军警是不分的,治安、交通,等等管理,主要都是禁军在管,这关乎到皇帝的安危,官府的捕快,能涉及的范围其实是很有限的,能力也是很悠闲的。 司马光建议军警分离,是要求将属性改变,但赵顼想得却是,将整个三衙禁军一分为二,避开三衙制度,偷偷训练出一支精锐,属性是迭加的。 但是这种事,他不能明说,因为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安于现状,阻力会非常大的。 恰好公检法就是张斐提出来的,他就想借张斐来瞒天过海。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始料未及,因为他提出公检法,完全是为内政服务,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毕竟他不是处在那个位子上,而且又是一个外来者,是无法切身感受到辽国、西夏对宋朝的那种压迫感。 赵顼走后,张斐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主意,使得公检法肩负着更沉重的负担。 这本不应该是公检法承担的。 但国情如此,没有办法。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官家来找你,是为王衙内一事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正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 又听旁边许遵道:“这马帅到底是三衙统帅,你可得慎重一点。” 张斐愣了愣,“马帅?” 许芷倩问道:“难道官家不是为马帅一事而来么?” 他们父女哪里想得到,赵顼根本就不是为这事来的,神宗还没这空闲。 故此他们都认为定是为马帅一事而来。 这惊扰到皇帝,肯定是比较棘手的。 但是赵顼临走前,还叮嘱张斐,此事天知地知,伱知我知,是决计不能透漏风声的,否则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 “是,当然是的。” 张斐点点头。 许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张斐笑道:“我们只能依法行事,如果没有律法撑腰,我们怎么可能是马帅的对手,这还得看马帅会如何应对。” 许芷倩又急急问道:“那官家是什么意思?” “官家的意思是。”张斐还得现编,道:“不要罚得太重。” 许遵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官家打算出面?” 不罚得太重,那就是要罚,他估计曹评都不敢罚,只能是皇帝出面。 张斐摇摇头笑道:“这事还不需要官家出面,司马大学士会帮我压阵的,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就算惩罚不了,我也不损失是什么,但是司马大学士一定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许遵眼中一亮,抚须笑道:“倒也是的,司马君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事情闹到这一步,直接关乎到司马光的司法改革,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见张斐得逞,赶紧去找皇帝。 如今此事是决不能出错。 回到家后,张斐泡了个澡,然后便趴了下去。 “哎哟!轻点,轻点,有点疼。” “这个力度可以么?” “就这样,哦哦那群混蛋,下手可真是狠。” 高文茵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帮张斐揉着胳膊,一边说道:“你还说没有危险,这才几日,你就受伤了。” 张斐偏过头来,笑道:“夫人言重了吧,这哪能算受伤,我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让夫人帮我揉一揉。” 高文茵往他背上轻轻一拍,嗔怪道:“都这样子了,还要逞能。” “还好啦!”张斐摇摇头道:“其实也怪我太细皮嫩肉了一点,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巡警比我还惨,结果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今后多挨几回,就不会这样了。” 他倒也真是想得开。 高文茵噗嗤一笑,“怎么,你还想挨打么?” “唉生在江湖,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 说着,张斐突然侧过身来,一手托着脑袋,“不过我向夫人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大可放心。” 高文茵那娴静的脸庞泛起一层红晕来,避开张斐的目光,轻轻拍了下张斐地手臂,“快点趴下,我在帮你揉揉。” “有劳夫人了。” 张斐立刻趴了下去,又听高文茵轻声道:“你可是答应了我。” “嗯。” 这挨打张斐,过得非常滋润,可打人的王超如今却是坐立不安。 “马帅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马帅。” “多谢各位的支持,他日王超定带犬子登门拜谢。”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诸位慢走。” 送走宾客,关上大门,王超是闭目重重一叹,满面愁绪。 这时,他夫人走了过来,“夫君,这都已经第三批宾客,可见朝中大臣都支持夫君的,那夫君还有何担忧的,快些派人将群儿放出来吧。” “你这妇人懂什么?” 王超神色一变,怒哼一声,“他们是来支持我的吗?他们是想拿我们父子当刀使唤,你也不想想,这不过是芝麻小事,但却惊动刑部、大理寺、太府寺、三司,甚至于枢密院,要是我真听了他们的,那无疑将我们全家放在火上烤。” 王夫人焦虑道:“那夫君的意思是,群儿他他没得救了。” 王超摇摇头,“没这么严重,只不过我再想想吧。” 关于此事,立刻传遍京城,当天晚上,真是成批的官员来到王家,一个劲地怂恿王超,不要怕,这本就是侍卫步先越界,让军巡铺直接放人,他们会在朝中给予你支持的。 这其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发生这个敏感时刻,那就变得意义重大。 如果王超将人放出来,这可以直接一招破功,这足以说明军巡铺定下的规矩,咱们可以不遵守啊。 今后肯定会有更多人闹事。 法制难就难在,极容易被人突破,一个小口,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们不来还好,王超都还在考虑,他们这一来,王超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啥呀,王朝心里能不害怕吗。 然而,在第二日,赵顼突然下令,将火警从巡检司抽调出来,成立专门的消防铺。 这个名称是张斐建议的。 而理由就是如今巡检司的工作变得更加繁杂,怕耽误火警执行任务,火情可是重中之重,不容疏忽的。 如果没有下文的话,到此为止,这将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可惜就是有下文。 同时巡检司将改为总警署,而不再隶属三衙,直接隶属政事堂。 巡警也正式命名为警察,其实宋朝一直都有这个叫法,这次只不过是正式规定。 这一下,巡检司就直接从一个军部机构,变成了一个行政机构,隶属最高行政部门。 但是却由曹评来担任首任总警司。 属性虽然是变了,但长官还沿用三衙的统帅。 可见这个属性是迭加的。 以及正式成立检控司,将由苏轼担任副检控官,暂时管理检控司。 这可是很大的事,怎么没有经过商议,赵顼的理由就是这都是司马光建议的,属于公检法改革的一环。 这事可早就商议过的,并不是突然决定的。 当然,跟朕可没有太多关系,朕也不是想借此表态什么。 赵顼的背可是滑得很。 可这来的太突然,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都跑去找司马光,这时候,你这么干,到底是帮我们的,还是要怎样? 司马光早就料到皇帝这么说的,他也早就想好应对之策。 审刑院。 “诸位先别激动,且听我一言。”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望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这车牌号为何会弄得京城乌烟瘴气,依我之见,就是因为三衙办事,毫无章法,乱来一通,结果弄成这样,如今总警署隶属政事堂,今后是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众人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之前他们管不住这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三衙直接隶属皇帝,他们想插手进去是很难的。 如果归政事堂,那他们将大有作为。 李展急急问道:“那这车牌号。”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车牌号是肯定要落实的,不但要落实,还要做得漂亮。” 大家顿时又是睁大眼睛看着司马光。 你这几个意思? 司马光解释道:“官家之所以接纳我的建议,是因为我向官家保证,如变法之事,本就应该交给我们政事堂来处理,我们政事堂将会做得更好。” 众人狐疑地看着司马光。 你这不等于是出卖我们的利益,换取你的司法改革么。 刘述站出来道:“诸位,司马学士可也是一番苦心,关键事先咱们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何不咱们自己变,如此大家也有分寸,不会像那群武夫一样,只会乱来。” 众人面面相觑。 要怪就怪他们事先没有拦住,只能确保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自己整自己,这面子上也过得去。 怎么也比被军巡铺整要好得多。 然而,王超却抑郁了。 这睡一觉起来,军巡铺就不属于自己管辖。 这。 问题大条了呀。 落到司马光手里,还能抢救一下么。 急了! 他真是急了! 于是他赶紧跑去录事巷。 “马帅若是早一日来,小民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如今的话,小民可以保证,衙内不会受到任何刑事处罚,也不会背负任何罪名,最多就是赔偿一点钱,道个歉。” 李国忠笑道。 王超顿时喜出望外,“李行首此话怎讲?” 李国忠问道:“马帅可知朝廷刚刚颁布的政令。” 王超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上这来。” 李国忠道:“朝廷的这政令,令这个官司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王超好奇道。 李国忠道:“之前巡检司所为,是名不正,言不顺,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军巡铺能不能立警示牌,以及到底那片地区是归马军管,还是步军管。 在这种情况下,衙内身为马帅之子,做出这种行为,那是可以理解的,这是朝廷的责任,自然就怪不得衙内。” 王超听得是一知半解,又问道:“李行首可有把握?” 李国忠点点头道:“我有绝对的把握。” 王超是长松一口气,“那就有劳李行首了。” 王超走后,李国忠立刻去到后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品着香茗。 “多谢三郎赐教。” 李国忠拱手言道。 “李行首见外了。” 张斐站起身来,笑道:“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场官司之后,将来会有更多的纨绔子弟来找你们打官司,到时就看你们自己得了。” 法援署。 “苏子瞻?” 范纯仁诧异地看着一身官服的苏轼,“你怎么来了?” 苏轼笑道:“我是来通知范先生,关于王群一案,我们检控司将待会代表总警署提起诉讼,就不劳烦范先生了。” 范纯仁倏然站起,激动道:“我才是检控官,你只是副官。” 苏轼笑道:“但先生现在还不是。” 范纯仁愣了了,旋即皱眉道:“苏子瞻,你少来捣乱,此案你不了解。” 苏轼直接将公文递上,又拱手道:“真是抱歉。此乃我们检控司的职责所在。” 范纯仁紧紧拽着那纸公文,嘴角是一个劲地抽搐。 第288章 专治杠精 第288章 专治杠精 终于轮到我苏子瞻上场了。 不容易啊! 对于苏轼而言,这真心不容易啊! 上回他是卯足了劲,结果就在证人席上坐了小一炷香工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方珥笔甚至都不愿提起他,他真是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机会到底还是来了。 成为检控司首任副官的苏轼,第一件事就是得罪将来的顶头上司。 要知道范纯仁成为首任检控官,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当时就是定下他,然后才派他来这里当法律援助,积累经验。 这事做得就很tm苏轼。 所以说,这苏轼不去琼州谁去啊。 然而,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这事只要闹上公堂,他们就是输了,哪怕最终王群无罪释放。 因为这事的根本就不在于违法与否,而是在于这法能不能管住这些达官显贵。 要知道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这点事都得上公堂,那他们平时干得那些龌蹉事怎么办? 故此他们一开始就拼命的怂恿王超,用权力解决这个问题,直接上去莽。 但王超也不傻,此事闹到现在,他能不知道是谁站在后面吗? 武将还不同文官,他的官途更多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 他果断选择上诉。 事已至此,达官显贵们只能将目光放到这场官司上面,说不定以后大家都用得着。 至少目前来看,这番司法改革,是来势汹汹,得想办法避其锋芒。 而这也是检控司第一次代表官府发起起诉。 不仅如此,主审官员,也是刚刚从开封县司理院提拔上来的吕嘉问。 他也是司录司最年轻的司录参军。 虽然近三个月来,吕嘉问在开封县司法改革中,立下许多功劳,但这也属于破格提拔。 而原因就是王安石强烈要求。 故此司录司、检控司都面临着不小压力。 同时也吸引几乎全城百姓的关注。 这一场官司也孕育着新得司法制度。 首先,检控司的存在,预示着官府将不能直接判罪,必须要经过争讼。 这在司法界,绝对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再加上风流才子苏轼,吸引了大批的女粉也跑来观看这场官司。 然而,令在场所有女粉失望的是,这场面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 “我反对。” 李磊喊出这场官司的第三十八次“我反对”,“这是公堂,是讲事实依据的地方,而对方是在凭空想象。” 苏轼激动道:“我不过是在举例证明。” 吕嘉问都有些替苏轼尴尬,再度解释道:“公堂之上,是允许举例的,但是必须要是具体的案例。苏检控认为许多衙内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并没有拿出具体案例来证明这一点。” 苏轼郁闷地坐了下去。 吕公著抚须笑道:“这小子表现的还挺不错呀。” 他夸得当然不是苏轼,而是吕嘉问,吕嘉问到底年纪太轻,他之前都非常忐忑,到底这小子能不能镇住场。 但没有想到,这小子挺老成的。 相比起苏轼来说,吕嘉问在开封县已经审理不下于百来宗刑事、民事案件,尤其是近段时间,他基本上掌管着开封县所有的诉讼,是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文彦博低声向司马光道:“这苏子瞻真的胜任副检控官一职吗?” 司马光也有懵,苏轼怎么不至于这么不堪,嘴上却道:“这第一回争讼,难免出些意外,过些时候再看看吧。” 这话说得显然是在自我安慰。 身为小粉丝的许芷倩,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不免向身旁的张斐问道:“张三,苏先生虽然头回上上堂,但他也看过许多场官司,甚至还上过堂,怎么怎么会这样。” 张斐笑道:“有一种东西叫做习惯,打官司虽然也是辩,但是与他们平日里的争辩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其实之前范司谏头两场官司,也是有这个毛病,就是非常喜欢抓对方语句是否合乎道理去攻击,恨不得将对方每句话都反驳回去。 但是珥笔在堂上是陈述事实,以求规避律法,而不是在讲道理,道理和律法其实是两回事,道理在心中,而律法是在纸上,雄辩之才,是可以改变人们心中的道理,但再厉害的口才,也无法改变纸上的文字。” 许芷倩稍稍点头,又问道:“换成是你,你会如何打?” 张斐道:“对方显然是要钻朝廷政令过于草率的漏洞,而这是事实,在这上面跟对方较劲,是不可能取胜的。 如果我是苏先生,我不会去管李磊,我会集中精力进攻王群,只要将王群他当时内心的想法问出来,凭借现有的律例,也是能将王群问罪。 但显然苏先生陷入与人争辩的泥潭中,他老是在跟李磊争辩,到底军巡铺有没有权力这么做。官家的允许,到底包不包括立警示牌?这方面的漏洞太多了,根本不可能赢。” 在二人闲聊时,官司已经进入尾声,双方开始结案陈词。 首先是苏轼,虽然一度被反对的闷闷不语,但当他站起身来,脸上还是充满着自信,这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 “在案发当时,是几名身着制服的巡警,将一块警示牌挂在树上,而为什么巡警要穿制服,官员要穿官服,因为这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当巡警穿上制服,他们就拥有执法权力,这是不需要告知的。 而嫌犯王群并未进行任何询问,便用泥土去攻击警示牌,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都是在破坏执法,如果不加以严惩,那么今后谁还会配合巡警执法,其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破坏公物,暴力抗法,以及他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之子,且拥有官名,属知法犯法,故还应罪加一等。”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长出一口气。 张斐笑道:“看来他已经明白过来,但可惜为时已晚。” 苏轼坐下之后,李磊便站起身来,“首先,执法人员必须要遵守法规,如果巡警跑去皇城立警示牌,一定会被禁军拿下,因为那里并不属于巡警的管辖范围。 适才我已经多番证明,不管是官家的旨意,还是朝廷政令,是没有一条明确表示,侍卫步的巡警,能够进入侍卫马所管辖的地区执法。 同时朝廷是有明文规定,划分侍卫步管辖的地区和侍卫马管辖的地区。 而朝廷最近颁布的政令,也恰好证明这一点,如果事情是发生在今日,那么王群的行为,毋庸置疑,一定属于违法,因为朝廷已经明文规定,总警署将管辖整个京城的治安、交通。 但事实就是此事并非发生在今日,故此先违反规矩的乃是侍卫步的四名巡警,而王群在侍卫马有官名在身,当他见到侍卫步的巡警,在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法,并且事先未有通知侍卫马。 他理应采取阻止的手段,而且他的手段是非常温和的,他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巡警,他只是用泥土遮盖住警示图,这个行为,只是表示,王群他不认同这块警示牌具有法律效力,他有依据的,也有权力这么做。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无罪。” 在坐的不少人,听完李磊的陈词,是纷纷摇头,目光是充满着鄙夷。 在他们看来,李磊这番话,就是在强词夺理,反而苏轼说得是有理有据。 直接用泥土攻击警示牌。 这能是温和的手段吗? 还有王群只是在侍卫马挂名,他凭什么去阻止巡警执行任务。 吕嘉问与一众审官在台上低声商议一番后,等到那些审官回到位子上后,他一拍惊堂木,朗声道:“由于朝廷的政令,确实没有明确指明侍卫步可以进入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行新得交通法,同时侍卫步本也可避免这个误会,但可惜事先侍卫步事先并未通知侍卫马。 而根据我朝制度,面对越权执法,执法人员可以适当地采取暴力抗拒。” 然而,身为年轻人的吕嘉问,还是有些表现欲望的,只听他又言道:“虽然本官并不赞成王群的行为,他本可以询问清楚,采取更为妥善解决方法。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违法,这一切都是由于侍卫步和侍卫马没有及时沟通,以及朝廷的政令表达不清,所造成的,故此本官宣判,王群无罪释放。” “好!” 王超激动地站起身来。 许芷倩是满脸遗憾,在这事上面,她是绝对支持苏轼的,必须重罚王群,又偏头看向张斐,“看来你想拿此事立威的愿望是落空了。” 张斐笑道:“虽然结果与我预想中的有些差距,但是也不至于落空,伱看那王群,都哭成啥样了。” 许芷倩举目看去,只见王群埋头在护栏上,哭得是浑身发抖。 这真是太tm刺激了。 虽然最终判决是无罪释放,但是王群身为衙内,这点小事,竟然被告上公堂,而且是被检控司起诉,这一不留神,就得坐牢,可谁也救不了。 “多谢各位替小儿洗清不白之冤。我已经派人在白矾楼设宴,待会我还要好好答谢各位。” 王超是拱手向李磊、李国忠等人言道。 目前这情况看来,珥笔变得越来越重要,王超自然是要给予他们礼遇。 李国忠诚惶诚恐,拱手回得一礼,“马帅过奖了,其实其实这其中也有些侥幸。” 他说侥幸,还真不是谦虚,之前张斐曾预判,王群不用背负刑事责任,但是轻微的惩罚,还是避免不了的。 可哪里想得到,此番出马的不是范纯仁,而是苏轼,而苏轼又跟李磊较上劲,每句话都不愿意落下风,都要反驳回去,反而忽略了攻击王群。 虽然最终他醒悟过来,但也为时已晚。 苏轼人都是懵的。 这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其实他事先也想到去攻击王群,但是打着打着,他就开始沉迷于反驳李磊的每一句话。 这就是他的性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突然,一道人影照来。 苏轼抬头一看,只见范纯仁站在面前,那俊朗的脸庞,顿时红了个通透。 这真是尴尬呀! 范纯仁抚须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昨日我都还怨你抢走这个官司,但是今日我反倒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若不经历这场失败,你又如何能够胜任检控副官一职。”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也许是我们文官上堂的必经之路,记得第一回我与张三交手时,输得比你还惨,而来到司录司后,又是连续好几日,连一场官司都没有赢过,当时就连百姓都嫌弃我这法院援助。” 他心里还真没有责怪苏轼,因为他在苏轼身上看到自己当初影子。 这一时半会,是很难改过来的,即便是现在,他也会犯一些这种错误。 苏轼瞧了眼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范先生的安慰,不过我苏轼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第289章 各位,那只是预热 专业! 还是tm的专业! 不可否认,如范纯仁、苏轼都是精通律法之士,甚至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是精通律法跟上堂争讼又是两个行业。 这隔行如隔山。 天才的优势仅仅在于,他们能够很快发现其中的玄机,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范纯仁都打了这么多场官司,在司录司胜率也是非常感人。 对于市井之事,他这个宰相之子了解的还是不够清楚啊! 好在检控司一般都是针对一些刑事桉件,这能令他们扬长避短。 然而,这场官司的意义,并不在于胜败,胜了又如何,靠得是耳笔,而不是身份、地位和权力。 而总警署那边,完全没有照顾他们的想法,已经在全面展开工作。 许多巷道都在陆续挂上警示牌。 而且不禁是在城内。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许多纨绔子弟喜欢这时候出门打猎,纵情奔驰。 但见田野边,四五骑正在你追我赶,所过之处,是浓尘滚滚。 突然,一道护栏挡住去路。 “吁。” 那几个纨绔公子停下来马来,其中一人朝着护栏旁边的一个巡警问道:“为何这里设有护栏?” 那巡警手指旁边竖立的警示牌,“往后这段路只能慢行。” “为何?”一个年轻的公子踱马上前。 那巡警回答道:“因为这里是农夫回家的必经之路,故而只能慢行,今后但凡到路边设有这种警示牌,还请慢行,否则的话,是属于违反交规。” 几个纨绔面面相觑,鉴于王群的遭遇,他们倒也不敢叫嚣,只是不满道:“可你这设有护栏,我们都没法过去。” 那巡警立刻解释道:“这只是暂时的,我们正在练习在这段路,如何追捕违反交规之人。” 说话时,听到马蹄声传来。 几个纨绔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两匹马正在这条道路上追逐,一匹马上骑得是真人,而另一匹马上,骑得是一个木头假人。 为什么弄个假人? 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因为他们见到那巡警突然挥舞起套索来。 几个纨绔是大惊失色。 “你你们就这么追捕违规之人的吗?” “我们会先鸣铃警告,这是在对方不听从警告的情况下,我们的处理方式。” 说话时,那边套索已经飞出,准确的套住那假人。 啪的一声响,木头假人直接被拖到地上,摔得是四分五裂。 几个纨绔同时抖了下,面色苍白,仿佛摔得是自己。 方才那最年轻的纨绔顿时冲着那巡警抱怨道:“你们这警示牌得弄大一点,不然谁瞧得见啊。” 总警署上来就是一手狼牙棒,一手开山斧,张牙舞爪,什么恩威并施,咱就没这习惯。 权贵们也意识到,继续莽的话,可能就会成为炮灰,还是得另辟蹊径。 而如今总警署是隶属政事堂,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于是乎,他们开始找司马光、文彦博等人抱怨。 一天五十个号。 还优先拉货的。 那纵使我们有尊法的想法,也没有尊法的机会啊。 其二,乘轿之人,多半是女人,而女人不愿意抛头露面,那也是美德,针对轿子限制的这么狠,这与儒家道德相悖的。 其三,这马车的费用是根据数量翻番的,可这户籍人口,你怎么不算,我一家十几口人,我弄个三辆马车,也不多呀,但我要缴纳数倍的钱。 这法立得就太粗暴了,不合乎情理。 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动起脑子来,也真是一个比一个强。 每一条都说到点上。 如今政事堂可是有权介入,司马光也不能再推卸责任,躺着乐享其成,于是他跑去找张斐商量,这事得来漂亮的结尾。 虽然曹评是总警司,但是司马光知道,这都是张斐弄出来的,还得先让张斐罢手。 “行了!行了!如今他们都愿意上车牌,你也点到即止。”司马光笑呵呵地摆摆手道。 他现在是非常满足,毕竟大家都愿意遵守这条律法,只不过是希望针对其中弊病,再优化一番。 这绝对是可以商量的。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切勿着急,等过些时候,他们都会懒得提及此事。” 司马光愣了下,道:“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区区车牌,一年也才几贯钱,又怎能体现司法得到伸张,故此我打算下一步,就是整顿那些侵街行为,我保证,此事一出,他们绝不会在乎什么车牌。” “?” 司马光愣了半响,问道:“整顿侵街?”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是做梦也未想到,张斐还憋了个大招在手,赶忙道:“你小子可别乱来,此事事关重大,当初范公、包相公,都想整顿这侵街事宜,但由于阻力过大,而导致未能成功。如今咱们得到好处,局势利于我们,就应该往回收一步,这事往后再说,以免得不偿失。” 他是绝对支持整顿侵街行为,但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在车牌一事上,他们是大获全胜,肯定应该见好就收,还要咄咄逼人,那人家也会狗急跳墙的。 得步步为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那是王安石干得事,不是我司马光的作风啊! 张斐道:“司马学士,车牌那把火,是军巡铺烧的,总警署成立,也得烧一把火,否则的话,是不能服众的。” 司马光一挥手道:“那也得过些时候,你这会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这涉及到许多市民,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迟疑少许,咳得一声,道:“但是曹警司问过官家,朝廷没有太多经费拨给总警署,所以所以警署这边必须要自力更生。” “混账!” 司马光急得站起身来,“原来你打得是这主意,我支持司法改革,为得是公正,而你这上来就要图利,这是断不可行的。” 你要说这侵街违法,全部拆除,他虽然不赞成这么着急,但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结果你是要借违法之事去谋利,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这王安石的想法,是一模一样。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稍安勿躁,且听我解释。” “若你是这想法,就再多解释,我也不会听的,你也休想得逞。”司马光一挥手,非常坚定地说道。 绝不能为钱执法,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张斐突然问道:“司马学士可有见过那些巡警执法?” 司马光愣了下,稍稍点了下头,“见过一两回。”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认为较之之前,有何改变?” 司马光稍稍皱眉,“就行为规范来说,确实比之前要好很多,这也是我支持你的原因之一。” 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去白矾楼?” 司马光想了想:“去过一回。” 张斐诧异道:“一回?” 司马光道:“白矾楼的酒菜那么贵,我为何要花这冤枉钱。” 省点钱买书不想么。 张斐八卦道:“那回肯定也是别人请客?” 司马光道:“包相公请的。” 原来包拯这么有钱。张斐暗自滴咕一句。 司马光问道:“你问这些作甚?” 这越问越离谱了。 “还请司马学士先回答我,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的。”说着,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有去过马行街的小酒馆?” 司马光道:“马行街的小酒馆倒是经常去。” 张斐道:“敢问司马学士,二者在服务上面,可有区别?” 司马光想都没想,就道:“这还用问么,自然白矾楼的更好。” “为何?” “白矾楼那么贵。” 话一出口,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这就是一回事,一分钱,一分货。许多充当巡警的衙前役,是分文不拿,还得往里面贴钱,让他来执法,他会这么客气吗?其实他不敲诈勒索百姓,就算是很厚道了。没有充足的经费,是不可能训练处一支执法严明的警队来,这是最基本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这侵街行为,司马学士也应该知道,其实汴京城内的侵街行为,已经是变得非常严重,许多地方是完全堵死,若发生火情,火警都还得弯着腰,慢慢走进去,至于那些灭火工具,根本就进不去,这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一些人直接占据沟渠,导致沟渠堵塞,这些都是必须要整改的。 而我也并非是说,只要交钱,就允许侵街。一些妨碍交通,以及阻碍救火的侵街行为,是必然要拆除的,是不容商量的。 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侵街行为,我们还是会给予他保留的机会,但同时必须要缴纳一定的税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我们拿得是心安理得,朝廷那么多律例,都涉及到缴纳罚金,难道这都是抢钱吗。” 司马光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其实我哪能不知,执法的关键,就在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许多百姓,皆是迫于居住困难,故而才选择扩建的,汴京的房价,你也是清楚的。你若一断于法,必然会引起民怨,朝中权贵也必然会借此反对,到时你如何收场?”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此番话也适用于车牌。” 司马光哼道:“车牌才多少钱,一年也就几百文,但是汴京房价是寸土寸金,又怎能一概而论。” 张斐道:“既然我能够将车牌办下来,并且不引起民怨,为什么司马学士不相信我同样也能将此事办得漂亮。”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憨厚地笑道:“司马学士还不了解我么,我来来回回就一招。” 司马光道:“打官司?” 第290章 转角遇到瓷 第290章 转角遇到瓷 在整个汴梁城内,光外城城西,就有着大大小小六个校场,这无疑是在进一步压缩汴梁百姓的居住空间,也是房价飞涨的一个小原因,但没有办法,谁让京师内外囤积大量的禁军。 而其中地处在河边的一个校场,近日成天的都是黄土飞扬,蹄声震耳。 但见在河边上空旷的地带,一个个骑术精湛的骑士,正在纵马越过极其复杂地障碍物,很快就有三五人挑战失败。 而在操场上,更是有着数十人正在相互练习擒拿、摔跤。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校场,只见马车上面下来一个年轻巡警。 能坐马车的巡警,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斐。 “张三?” 在门口打盹的涛子见是张斐,便立刻走了过去。 张斐举目张望一会儿,问道:“涛子,衙内呢?” 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人从小就浸泡在校场,对于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倒还别说,除身高之外,二人的箭术、骑术,都已经符合上四军的标准。 故此,张斐便将训练巡警的任务交给他们。 “呃衙内他。” 涛子顿时有些结巴。 张斐笑道:“行了,他们偷懒都在我的预计之中。” 涛子忙道:“衙内倒是没有偷懒,只不过近日许多公子来咱们找衙内要车牌,所以。” 张斐问道:“他们在哪里?” “在马厩那边。” “行。我自己过去看看。” 张斐悄摸摸到马厩那边,躲在墙角,偏头看去,但见十余个身着华丽的纨绔正在欣赏着曹栋栋那辆马车。 准确来说,是欣赏那块车牌。 “瞅瞅咱这车牌,八八八八,瞅瞅咱这雕刻工艺,瞅瞅咱这红漆,是多么的霸气。光这块牌可就花了咱足足八百贯钱。” 曹栋栋是煞有其事地说道。 张斐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天生的销售员,说谎都不眨眼。 实价是一百贯。 “这么贵么?” “咱这靓号可也分高低的,我这四个八,那可是顶级靓号,一般的靓号可是没有这么贵。” “倒还别说,看着是与别人的不一样。” “一般拉货车都是蓝漆,私人马车是绿漆。但只有咱这靓号,才用红漆,可是一眼就能分出来。”马小义立刻言道。 “如此说来,红漆是高的?” 曹栋栋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皇家的车牌可全都是金漆的。” “栋栋,可知官家的车牌是多少?” “天字号,零零零壹。而且只有皇家的车牌是不用这符号的。” “原来如此。” “诸位都是咱曹栋栋的兄弟,就咱们的身份,何必去抢那些号,肯定是要这靓号呀!” “有道理,你弄个红牌,咱们要是弄个绿牌,今后都不好意思与你一块出门了。” “行,咱们就等着这靓号出来。” 半个时辰后。 曹栋栋与马小义勾肩搭背地往大堂这边行来。 “嘿嘿,小马,张三这鬼主意还真是不错,到时这靓号一卖,怎么也得赚个几万贯。” 曹栋栋嘿嘿笑道。 马小义眼眸一转:“哥哥,到时咱们每天就扑卖那么几块,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 “对对对,就这么办,哈哈!” “三哥?” 马小义忽见张斐坐在大堂里面,立刻激动地跑了过去,笑眯眯道:“三哥,你知道方才咱们在干什么么?” 张斐笑道:“推销车牌呗。” 后面进来的曹栋栋道:“伱咋知道?” “我方才都看见了。” 张斐一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个挺有做买卖的天赋。” 曹栋栋哼道:“这还用说么,本衙内也就不喜欢读书,否则的话,轻轻松松就能考个进士回去。” 哟!还喘上了。张斐呵呵道:“如今进士多如狗,有什么好稀罕的。” 曹栋栋眼中一亮,“你这话我爱听,就是如此,这进士多如狗,有啥好稀罕的。” 马小义突然问道:“对了,三哥,你咋来了?” 张斐笑道:“我来找你们,是想约你们去干一件快乐的事。” 曹栋栋摆摆手道:“免了,我昨儿才去得得月楼,今儿是真不想去了,唉最近就想吃点素。” 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一脚踹过去。 马小义也是兴致缺缺道:“三哥,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天天有人请咱们吃饭,都玩已经腻了,故此今儿才带着那些哥哥们来这里谈车牌的事。” 自从那官司之后,他们两个立刻成为纨绔界的香饽饽,天天有人请客吃饭,真是夜夜笙箫,日理万机。 但是激情过后,难免会有些空虚的。 看来古今中外都特么一个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张斐羡慕地瞅了眼这两小子,追嘴上却道:“肤浅!谁说快乐的事,是指去得月楼?” 曹栋栋好奇道:“那是去干啥?” 张斐低声道:“当然是去干一些刺激的事,比如说,敲诈勒索。” 马小义道:“三哥,这可是违法的事啊!” 张斐道:“我可是珥笔,违法也能变成不违法,还能敲对方一笔。” 曹栋栋顿时兴趣来了,“不知是敲诈谁?” 张斐迟疑了下,道:“我目前是打算敲诈谷家一笔,上回可就是那谷少青整得我,这仇我可还记着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机会。” 蹭的一下,曹栋栋和马小义直接闪到张斐身旁,一人抱着一条胳膊,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 “咋做?” 当时他们也都在场,这一笔账他们可也得记得的。 相国寺南门旁有着一条非常著名的商业街,名为绣巷。顾名思义,整条街全都是卖刺绣的。 许多女子都是借烧香之名,然后上这来逛街。 当然,这女子一多,也就吸引了许多年轻书生、公子来此游玩。 在绣巷对面有着一家酒楼,名为斋月楼,是专门供富家子弟吃斋的地方。 此时二楼包间窗口前,站着三个年轻人。 正是曹栋栋、马小义、张斐。 “三哥,对面街口那家唤作‘春风十里’的店,就是谷家的丝绸店。” 马小义手往对面一指,“由于那边是御街,之前管得严时,可是不准马车在上面行走的,故此从相国寺南大门出来,一般都往这边走,这个转角本是很宽敞,以前是一块很大的坪。但是后来这谷家往外搭个棚子,然后就盖屋,又搭棚子又盖屋,已经差不多侵占了两丈多的土地,你看,如今那外面还搭着棚子,估计今后还会盖屋。” 曹栋栋瞅着张斐问道:“你看这里行么?不行的话,谷家在马行街那边还有一间酒铺,可也侵占了不少街道。” 张斐盯着那转角,思索了好一会儿,道:“就这里了,棚下放着那么多刺绣绸缎,老子全给他毁了,还得让他赔钱,md,我要让谷少青知道,他当初扔得可不是粪,而是金子。” 曹栋栋激动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皱眉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棚下守着伙计,要是撞到人可就不好了。” 马小义眼珠一转,“这好办,只要同时去几个客人,里面的伙计忙不过来,外面的伙计就得进去帮忙。这里这么多人,谁敢去偷。” 张斐给了马小义一个赞许的目光,“还是你小子机灵。” 三日后。 张斐、马小义、曹栋栋再度光临绣巷,只不过这回他们是乘坐一辆还未挂牌的马车悄悄来到这里,就停在相国寺旁的一棵大柳树下。 三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店铺。 此时正直上午,这里是人来人往,街道稍显拥挤。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背着布袋的货商入得春风十里。 “开始了!开始了!” 车内的马小义激动地道。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客人相继去到春风十里。 果不其然,棚下的伙计也入得店内。 正在树下喂食的马夫,立刻跳上车来。 马上对面就有一辆拉货的马车往这边驶来,但见那驾车的车夫身着巡警制服。 而与此同时,转角那边也响起一阵急促的马铃声,虽然看不见马车,但可以见到行人已经开始避让。 张斐激动地双拳紧握,嘴里吟唱:“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曹栋栋问道:“啥是全垒打?” 张斐道:“就是全中,不给他留一块刺绣。” 马上,三人一同念道:“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伴随着他们的吟唱,车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辆马车很快就转角处遇上,速度且都不慢,眼看就要碰上,右边那辆货车突然一个右转,直接对着春风十里的棚子撞去。 路上行人都来不及惊呼,就见那马车由于车轮卡在棚下一条小沟渠里面,顿时往棚下倾覆。 又听得一声凄惨地嘶鸣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大响。 但见棚下那精美得刺绣绸缎,被马车上面倒出来的绿漆污染的一塌糊涂。 “全中!” 车内三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道。 张斐兴奋地一拍曹栋栋的肩膀,“这家伙的技术可以啊!撞得太漂亮了。” 曹栋栋嘿嘿道:“那还用说么,这可是咱们总警署驾车技术的最为精湛的巡警,况且还专门训练过两天,不可能出错的。” “哎哟!我的刺绣!我的刺绣!” 出来的掌柜,看到这场景,吓得是手舞足蹈,嘴里疾呼。 又听得一声“哎哟”,只见一个身着制服的巡警从一堆刺绣里面站起身来,“哎哟!俺的腰!俺的漆!俺的马车!” 这二人非但没有抱头痛哭,反倒是那掌柜冲上去,一把揪住那巡警,“你这厮是怎么驾车的?” 那巡警哭诉道:“这不怪俺,是那厮不好驾车,差点撞上俺,俺避之不及,才撞过来的。” “我不管。” 那掌柜面色狰狞道:“反正是你毁了我的刺绣,你赔我刺绣,你赔我刺绣。” 正当二人纠缠之际,一辆马车缓缓从旁经过,门帘微微张开,顺着排列的三双眸子是兴奋地注视着一切。 第291章 阴沟里开车 第291章 阴沟里开车 其实相对而言,北宋的贪官是属于比较少的,这主要是得益于本身福利就很好。 其次,就是不抑土地兼并,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大官是有着很多的特权,他们是可以合法购买许多土地,同时还不用交税,一般地主是很难玩得过他们的。 最后,商业繁荣,有商业头脑的官员,个个都是家财万贯。 所以,看北宋官员有没有钱,不是看官职大小,而是要看商业头脑,以及对于财富的渴望。 如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赵抃这一批宰相,家里其实都没太多钱,他们不是不会挣钱,而是对这些就不感兴趣。 连朝廷的白给他们的便宜,他们都不愿意占。 但是身为判太府寺事的谷济,可真是家财万贯,要说官职,也并不是非常高,而且太府寺目前就掌管一些祭祀的用品,也不是什么超级油水部门。 但谷济家可是非常有钱。 因为他家本就是官宦家庭,又从事许多买卖,什么绫罗绸缎、酒、糖、粮食等等。 这些人是最反对改革的,因为目前的制度,他们已经玩透了,他们的利益皆是来源于此,他们当然不愿意做出改变。 这日中午,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谷府大门前。 只见那家中宅老立刻带着两个仆人,四个女婢出得门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谷济下得马车。 入得大厅,茶水、蜜饯是一应俱全。 谷济喝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咱家的车牌办下了没?” 宅老回答道:“目前总警署那边还未放宽名额,另外,少公子说要什么靓号车牌,小人也就没有去打听了。” 谷济愣了下,“什么车牌靓号?” 宅老回答道:“比如说连号,如一二三四,又比如说同数,如四个三,四个二。而且这靓号雕刻工艺与漆,都与普通车牌是有所不同的,小人也觉得,老爷身份恁地尊贵,可不能与百姓一样。” 谷济稍稍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边始终不愿放宽名额,不但没有给予我们特权,而且还让那些货商先于我们,真是目无尊卑,岂有此理。” 宅老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那咱们还要不要这靓号?” 谷济稍一沉吟,道:“这事交给青儿去弄吧,反正这并不妨碍我们给政事堂施加压力。” “是,小人记住了。” 宅老又道:“对了,今儿上午咱们绣巷的店铺让人给撞了,恰好对方又是运漆的马车,损失了不少刺绣。” 谷济听得眉头一皱,瞧向那宅老,不满道:“就这点小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犯得着来问老夫吗?” 宅老赶忙解释道:“可是老爷,是巡警的马车撞了咱们的店铺。” “巡警?” 谷济一怔。 宅老点点头。 谷济沉吟少许,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宅老道:“目前古掌柜还在巡检司与他们交涉,尚不清楚结果。” 谷济皱了皱眉头,“他们到处立警示牌,立交规,而如今他们自己却出了事,这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他捋了捋胡须,然后吩咐道:“你赶紧去看看,不管什么情况,让古掌柜先别答应。” “是。” 左厢巡检司。 由于总警署才刚刚成立,目前还在建设的过程中,还没有正式挂牌,故此目前来说巡警还待在军巡铺。 “岂有此理!” 曹栋栋猛地一拍桌子。 那春风十里的掌柜古一元顿时哆嗦了下,战战兢兢道:“衙内,小人是无辜的呀,是你们的马车撞了小人的店。” 曹栋栋瞧他一眼,“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说伱。”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旁边那名瑟瑟发抖的巡警,“你是怎么驾车的,放着大路不走,往人家店里跑,本衙内的脸都让人丢尽了。” 那巡警道:“衙内恕罪,这这事真不能怪我,那是一个拐角,又刚好遇到一辆马车,我是避之不及,才才撞上的。” “你还狡辩?” 曹栋栋怒瞪其一眼。 那巡警低下头去。 曹栋栋又向那古一元道:“你想怎么处理?” 古一元是战战兢兢道:“衙衙内,你看,我也是帮人做事的,那些好好的刺绣如今全毁了,要是不赔给咱,咱也没法向东主交代。” “还要赔钱?” 曹栋栋双目一鼓,是气势逼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就算了吧。” “啊?” 古一元人都傻了,你赔我钱,我向你道歉都行,“这这恐怕是不行的。” “你说什么?” 曹栋栋斜目一瞥,那眼神就好像,你要再说一遍,你丫就出不了这门。 要是换个正经官员,古一元还敢说上几句,可是这曹栋栋,神经大条,喜怒无常。 “衙内!” 一旁的张斐突然开口道:“这钱咱们得赔。” 曹栋栋斜目瞧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交给你来处理吧。” 张斐立刻向古一元道:“古掌柜,我们可以赔偿,但是得按成本价赔,不能说按照市价赔。 另外,我们必须签订和解书,同时你们也必须要对外说明,我们是如数赔给你的,可没有说逼迫你,或者怎样。你看如何?” 这比古一元预想的要好得多,官府毁了你的货物,还能如数赔偿,这真心没话说,可他刚准备点头答应。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古掌柜在里面么?” 曹栋栋皱眉道:“什么人?” 马小义跑了进来,“他店里一个伙计说有急事找他。” 古一元神色微微一变,道:“衙内,小人先去看看。” 曹栋栋点头道:“你去吧。” 等古一元走后,曹栋栋立刻低声向张斐道:“他真的不会答应?” “你放心,这事他就做不了主,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张斐呵呵一笑,“这谷家可不差这几个钱,利用这几个钱来恶心咱们一回,还有比这更值的事吗?” 曹栋栋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方才古一元的表情,让他有些慌,道:“对方要是答应了,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一场。” “放心放心!”张斐笑道。 马小义小声道:“三哥,咱们何不直接告。” 张斐道:“那样的话,或许在别人看来,有些欺负人,万不可给百姓造成这种印象。” 过得一会儿,古一元又来到堂内,朝着曹栋栋拱手道:“衙内,这事小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问问东主。” 曹栋栋纳闷道:“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 古一元讪讪道:“这买卖不属于小人的,小人没法做主啊!” 曹栋栋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行行,你快些回去商量,最好是今日就给我答复,否则的话,小心本衙内改变主意。” “是是是。” 古一元离开巡检司,并没有回店里,而是直接去到谷家。 “回老爷的话,最初曹衙内有些不太情愿赔钱,还是那张三出来说了几句。” “张三?” 谷济立刻问道:“张三是怎么说的?” 古一元道:“张三说这钱他们得赔,但是他要求,只能按照成本价赔,而且还让我们要对外说明,警署如数赔给咱们,没有逼迫咱们。” 谷济闻言一笑,又问道:“咱们的货物损失了多少?” 古一元道:“放在棚下的货物,全都给毁了,只是轻重不同,要是全部算的话,大概有七八十贯钱,但若对方计较的话,即便赔六十来贯,咱们也不会亏的。” 谷济问道:“你算得是成本价,还是市价?” “当然是成本价,市价的话,赔上一百贯都是可以的。” “才百贯钱?” 谷济皱了皱眉,突然问道:“没有撞到人吧?” 古一元赶忙道:“说来也真是幸运,刚好门口的伙计上屋里帮忙,没有撞到人。” “真是可惜。” 谷济面露遗憾之色,又道:“你去算,往多了算,一丁点损失都不能放过,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给老夫多算一点钱。” “老爷,这。” “你没听明白吗?” “是是,小小人知道了。”古一元连连点头。 谷济瞅他一脸忐忑,不免皱了下眉头,沉吟少许,突然道:“这事你不擅长,你去录事巷找李家,让他们去谈,少一文钱,我也要告他们。” “是。” 古一元听罢,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快去办吧。” “小人告退。” 等到古一元出去之后,那宅老便道:“老爷,这会将事情闹大的。” “老夫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谷济哼了一声:“他张三以前是如何对付王文善、王鸿的,不都是靠这争讼,将事情闹大,逼得朝廷息事宁人。 最近他们总警署立下各种交规,结果他们自己先翻了车,哼,这回老夫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翌日。 巡检司。 “三百贯?” 曹栋栋将赔偿单愤怒地往桌上一拍,“当本衙内没有玩过刺绣么,就那点东西,怎么可能值三百贯?” 马小义帮腔道:“哥哥说得是,咱们要做刺绣买卖,能有你们什么事,依我看,那点点刺绣、绸缎,也就值个几十贯。” 古一元瞅了眼马小义,心里嘀咕,这些纨绔还真是识货啊! 李国忠忙道:“衙内还请息怒,账可不能这么算。” 一旁的张斐冷冷问道:“那应该怎么算?” 李国忠瞧了眼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你看,这车一撞,弄得到处是漆,要弄干净可得好些天,这些天都没法做买卖,这损失肯定也得算入其中。” 张斐冷笑道:“这漆是洒到店里去了吗?” 古一元开口道:“虽然没有洒到店里面,但但外面那样子,谁还会愿意进来看,这也会伤害小店的名声。” “你说甚么?” 曹栋栋怒目一瞪。 古一元立刻不敢言语。 李国忠马上道:“古掌柜说得是事实,外面不弄干净就开门,会给顾客留下不好的影印象。还有就是,这价钱也不能按照成本价算。 因为很多是刺绣,刺绣是需要时日的,故此必须得按照市价算,这些刺绣权当卖给你们警署。还有,这清洗费,以及那些摆放刺绣的桌子,也都要算在赔偿里面。” “砰!” 曹栋栋一拍桌子,倏然跳起,面色狰狞道:“岂有此理,向来就只有本衙内敲诈,咳咳,你们竟敢敲诈本衙内。来人啊!” “衙内请息怒。” 张斐赶紧站出来,拦住曹栋栋,又向李国忠道:“这条件,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我们最多答应,以市价赔偿。” 马小义原地一个蹦跶,激动道:“三哥,他们欺人太甚,你怎能答应他们?” 曹栋栋也是怒指他,“张三,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鼠辈。” 张斐皱眉低声言道:“还请衙内以大局为重,此事若让你爹知道。” “哼!” 曹栋栋一扭头:“小马,咱们走,真是丢死人了。” 二人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斐反倒是出得一口气,又向李国忠道:“你也看见了,这是我们最终的条件,多一文钱也不可能。” 李国忠很是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斐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国忠道:“那我们只能上诉。” 张斐冷笑一声,“上诉?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张三向你保证,这官司下来,最终就是成本价赔偿,要能多一文钱,我张三永不上堂争讼。” 李国忠讪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抱歉。”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要不你再去跟你雇主商量一下,我们愿意以市场价赔偿,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 李国忠想了想,道:“好吧,我去问问。” “有劳了。” 李国忠、古一元前脚刚刚离开,曹栋栋和马小义后脚就又溜了进来。 “张三,咱方才演得如何?”曹栋栋一脸嘚瑟道。 “哇简直棒极了。” 张斐道:“衙内,想不到你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马小义嘿嘿道:“那还用说,哥哥又得骗他爹,又得骗太后,手段肯定了得,可惜俺就只能骗俺爹。” “咳咳!”曹栋栋瞪他一眼,又赶紧转移话题道:“张三,咱们又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不会答应吧?” 张斐笑道:“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咱们越是往后退,他们就越不会答应的,一定会咬死咱们的。” 谷府。 “张三愿意以市价赔偿?”谷济稍显欣喜地问道。 李国忠点点头道:“不错。” 谷济捋了捋胡须,道:“不知李行首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愿意退一步。” 李国忠道:“我倒是没用什么手段,依我看来,是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故此才愿意妥协的。”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谷济突然看向古一元道:“古掌柜,你难道就没有告诉李行首,老夫的要求吗?” 李国忠忙道:“古掌柜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是张三也不是好惹的,如果争讼的话,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赔偿个市价,但如果对方发挥好的话,可能还会降到成本价,如今对方。” 这人真是不识趣,老夫会在乎那几十贯钱?只要能够将这警署的名声弄臭,不赔钱也没关系。谷济一挥手:“李行首赶紧回去写状纸吧。” “好好的。” 李国忠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告退。” 谷济让宅老待其相送,等到他们离开后,谷济冷冷一笑,“这回老夫也要让张三尝尝这打官司的痛苦啊!” 第292章 请君入瓮 第292章 请君入瓮 秋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柔,像一阵和煦的暖风,给人久违的温和与惬意。 尤其是对如文彦博一样的老人。 在屋内熬过清凉的早晨,待阳光洒入庭院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出屋来,准备在廊道上工作,站在门前,他缓缓伸展了下胳膊,稍稍扭动着脖颈。 忽然,他目光锁定在左边,只见那司马光坐在廊道上,抬手捂一下右眼,又放下,又捂,周而复始。 他在干什么?文彦博走了过来,“君实。” “文公。” 司马光赶紧起身拱手一礼。 文彦博问道:“你在干什么?” 司马光轻轻揉着右眼眼袋,苦笑道:“今儿一早,这右眼皮有些跳,唉真是扰人心神。” 文彦博关心道:“最近看你似乎心神不宁,是不是身体有恙?” “多谢文公关心,我身体好得很,并无异样。” 司马光赶忙摇摇头。 文彦博稍稍点头,“那就好,如今天气转凉,可得注意一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多谢文公关心,我会注意的。” “司马学士。” 忽听得一声喊。 司马光偏头看去,只见刘述快步入得庭院。 来到司马光身前,忽见文彦博也在,刘述赶忙行得一礼,“下官见过文公。” 文彦博轻轻点了下头。 司马光问道:“什么事?” 刘述先是瞄了眼文彦博,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听闻,那总警署被告了。” 此话一出,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 但是他们心中所想,却是不同。 文彦博心中诧异的是,谁敢告总警署? 而司马光惊讶的是,不应该是总警署告别人吗?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刘述道:“前几日,一个巡警不小心驾着马车撞到了绣巷的一家店铺,如今那家店铺要起诉总警署。” 司马光微微皱眉,立刻问道:“是哪家店铺。” “就是春风十里。”刘述道:“谷寺事家的。” 司马光顿时明白过来,咬着牙骂道:“这个臭小子。” 刘述显然误会了司马光的意思,忙道:“不过下官听闻,总警署本是打算赔偿,只因在赔偿数额方面,双方未有达成和解,故而春风十里才打算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声。 他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张斐搞的鬼,故意撞上去的,这令他很恼火,又将他带到沟里去了。 他之前以为张斐是要正常起诉,但迟迟未见动静,这心里总是有事,故而时常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这张斐又开始玩盘外招。 这他很不喜欢。 文彦博倒是对此不知情,呵呵道:“看来他们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司马光听到文彦博这么一说,心里反而好受了一点。 司录司。 “吕参军,不是我们警署不愿意赔偿,只不过那些刺绣根本就不值这么多钱,吕参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调查,对方完全是在无理取闹,敲诈勒索,此番起诉是毫无道理可言。” 张斐神情激动,据理以争。 而对面的李国忠立刻反驳道:“吕参军可去店铺那边看看,门前那么脏乱,人家如何开门做买卖,这部分损失,就是因为他们的巡警失误所致,人家索要赔偿,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不能因为对方是警署,司录司就包庇其罪行。” 吕嘉问又仔细瞧了瞧那索赔依据,都觉得李国忠他们有些咄咄逼人,于是又向李国忠道:“这到底只是一个意外,如今警署这边表示愿意赔偿,你们也应该给予谅解,可否再减少一些。” 李国忠道:“其实我们已经是减少了不少,只是追究具体损失的赔偿,若是让张三郎来索赔,估计都得翻好几番,他的索赔,大家可都是见识过的。” 吕嘉问顿时是爱莫能助地瞧了眼张斐,人家李国忠说得没错,伱之前几番索赔,那全都是天价索赔,完全不给活路的那种,相比起来,这份索赔依据确实是要温和太多了,善良得跟只绵羊似得。 这是你自己开得先例,如今是自食其果。 “这样,再给你们三日,若是你们实在是谈不成,我本官将开堂审理此案。” “是。” 出得司录司,李国忠低声道:“三郎,你也别怪我,我可是受人所托,我之前也帮你说过话,但是谷寺事不答应。”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但是上堂争讼,你们肯定要不了这么多。” 李国忠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道:“告辞。” 他刚迈出步子,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正是苏轼。 “张三,情况如何?”苏轼很是紧张地问道。 张斐叹道:“估计还是得上堂。” 苏轼激动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嗯?”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害怕,我会为你们辩护的。”苏轼是一脸自信地说道。 张斐一愣,心道,你不说这句话,我还不害怕。 李国忠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见张斐斜目看来,好似在说,你不是告辞了吗,怎么还不走。 李国忠讪讪一笑,又向苏轼拱手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张斐才向苏轼道:“苏先生,这事就不劳烦你了。” 苏轼激动道:“为何?你是担心我会输么?我保证,我绝不会再犯上回的错误。”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绝对是要争回这颜面来的,故此听到这事,便立刻赶了过来,生怕被范纯仁截胡。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担心苏先生的能力,而是苏先生作为检控官,主要责任是起诉,而不是帮人辩护。另外,这不是什么重大的刑事案件,苏先生无权介入。” 苏轼愣了愣,“是是吗?” 张斐道:“苏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再看看,这检察院的规矩。” 苏轼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道:“苏先生勿要沮丧,将来你忙都忙不过来,咱东京每天都发生那么多刑事案。再者说,这不过是一个赔偿小案,苏先生就是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 苏轼想想也是,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具体还得看看警署怎么说。” 回到警署,只见在曹评正在里面冲着曹栋栋大发雷霆,见到张斐回来了,更是怒不可遏。 “你到底在干什么?” 曹评道:“要么你们就想办法一文不赔,要么你们如数赔偿,息事宁人。此事闹到公堂上,你知道,这会对我们总警署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吗?你可不要忘记,如今我们总警署还刚刚成立,这匾额都还未有挂上去。” 张斐道:“总警司息怒,我们是想息事宁人,之前也是一退再退,但是对方咄咄逼人,显然是不打算与我们和解,一定要将这事闹公堂。即便我们答应他们现有的条件,他们也一定会提出更可恶的要求,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据不答应。” “这些人也真是可恶。” 曹评当然这官司的背后是谷济,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这回我打算亲自出马,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一旁的曹栋栋连连点头道:“爹爹,张三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曹评斜目一瞪,后者立刻又低下头去。他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向张斐叮嘱道:“记住,我们要的不是钱,而是名誉。” 张斐点点头道:“我一定不会让总警司失望的。” “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曹评就离开了。 屋内就剩下张斐、曹栋栋、马小义,三人一阵挤眉弄眼。 之前曹栋栋还害怕对方会妥协,如今见对方真的告去司录司,他是再无后顾之忧。 终于可以报当初一粪之仇。 李家书铺。 “这场官司只怕避免不了了。” 回到书铺的李国忠,将司录司的意思告知李磊、费明等人。 费明问道:“行首的意思是?” 李国忠稍稍沉眉,“张三的意思是,他会尽量将赔偿压低到成本价,而谷寺事对于赔多少,并不在意,他主要是将事情闹大。” 费明道:“行首意思,咱们走个过场?” “不!” 李国忠摇摇头:“根据我的观察,张三现在非常生气,他极有可能会亲自上场,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争取足额赔偿,到底来说,我们还未堂堂正正的击败过张三。” 说着,他又看向李磊道:“磊儿,你可否有信心?” 李磊道:“恩师放心,学生有信心,因为之前张三曾就多番提出天价赔偿,并且得逞,我们亦可效仿。”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你与我想的一样啊!” “司马学士?” 刚刚出得警署,准备回家的张斐,不曾想马车都未来得及上,就见到司马光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行得一礼。 司马光道:“当初我可是认为,你会堂堂正正的去起诉,不曾想,你还是要这些小花招。” 张斐眼中一喜,不答反问道:“想不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可是刚从司录司回来不久。” 司马光道:“此事已经传遍皇城。” 张斐呵呵笑道:“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有何面目说这句话?” 张斐赶忙道:“我可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亦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是,马车是我安排的,也是我让撞的,但是我也愿意足额赔偿,如果他们答应的话,那这事根本闹不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的。是他们不答应,他们想闹大此事,以此来攻击总警署。故此错在他们,而非在我。” 司马光哼道:“你这纯属狡辩。” “此非狡辩,而是策略。”张斐解释道:“如果我直接起诉他们侵街,那么整个司法改革,可能如司马学士预想的一样,会变得如履薄冰,遭遇到极大的阻力。 但如果是他们先挑起此事,而我只是被迫应对,从而揭露出侵街的事实,那么到时,司马学士也有说辞去解释这一切。 就不会影响到整个司法改革。” 关于这一点,司马光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玩得确实漂亮。 他之前之所以反对张斐,那就是因为他知道,之前的车牌,就已经让不少权贵感到不满,要再咄咄逼人,这绝非明智之举。 你这太可怕了。 而其中关键不是在于这点点钱,而是在于总警署的权力和目的,总警署成立到底是来对付谁得。 可如今是对方先攻过来,咄咄逼人,自己是被迫反攻,最终他们输了,那只能说他们自食其果,就怨不得谁。 张斐的步步退让,退得那叫一个妙。 此事非常敏感,涉及到太多利益,这前戏是一定要做足的。 现在张斐都在演,在司录司表现的那是非常委屈,官府撞到你,都愿意足额赔偿,弄得吕嘉问都觉得这回张斐做得确实没话说。 他确实不想打这官司。 关于张斐的城府,司马光已经不是第一回见识到,以欺君之罪去要户籍的事,张斐都干得出来,虽然他并不赞成这么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胆大、心细,考虑的非常周全,这么干的话,的确会减轻他的许多负担。 同时,还真有可能达成这个目的。 张斐又道:“司马学士,你也不能指望我一个卑微的衙前役,能够做到一点手段都不玩,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们。” 司马光叹了口气,“别说你一个衙前役,就是我们这些参知政事,也是做不到的。但是你也要记住,人总是走在阴沟边上,迟早会摔跤的。” 张斐笑道:“我并不觉得,我是走在阴沟边上,我只是我在家的庭院里面放了一块肉而已。” 司马光呵呵道:“然后请君入瓮。” 张斐道:“准确来说,我并没有请,其实我是很抗拒的,是他们要硬闯,我我只能被迫接受。”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抗拒。” 张斐道:“但愿他们能够给我一次机会,放我一马,但如果不放的话,那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迎战。” 第293章 就问你慌不慌 第293章 就问你慌不慌 悟了! 在起诉总警署的那一刻起,谷济等一干士大夫仿佛已经悟透此中玄机。 其实这争讼并非是完全不利于他们的,只要运用得当,他们也是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因为他们有钱,有权,有势。 玩得起。 就说这场交通意外,损失不过几十贯,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但一旦闹上公堂,哪怕是倒贴争讼费,也是值得的。 即便是输了,也无关紧要啊。 要知道这总警署,就是因交规而立,结果你们自己翻车,这对于总警署的形象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同时他们还能够从中添油加醋,制造舆论。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不少权贵,在得知此事后,是非常有默契的联合起来。 你们天天嚷嚷着,城内马车太多,还要限牌,结果你们自己竟然不以身作则,驾着马车到处走,在闹市中横冲直撞。 幸亏是没有撞到人,否则的话,总警署真应该撤销。 所谓的车牌就是一个笑话。 谷少青也外面大肆宣扬,巡警违规应该罪加一等,他们是在追究合理的赔偿,决不能让警署蒙混过关。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吸取教训,此类事件,将来还会发生的。 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在野的士大夫,他们开始都站出来,猛烈抨击总警署。 而他们的舆论也取得不俗的效果。 不管是大富商,还是小贩,他们都是支持谷家的。 因为以前此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公职人员不慎破坏民宅,或者撞伤百姓,是常有之事,市民也会索赔,但往往是得不到相应的赔偿。 站在他们的角度,甭管这是不是个意外,他只知道是你们公职人员,破坏了民宅,如果不严惩,下一个受伤的可能就是我。 至于春风十里后面的东主是谁,他们不需要知道。 而在这期间,张斐为了做足前戏,还是去跟他们谈过一回,结果自然是被对方一口回绝。 明日就要去司录司,给吕嘉问最后的答复。 张斐突然来到事务所。 范理见他突然来店里,而且还不是穿着制服,大概也猜到一些,“这个官司,你打算自己上?” 张斐笑道:“几日不见,员外是越发善解人意了。” “唉就知道没好事。”范理不免叹道。 张斐纳闷道:“我说老范,人家李家生意做得这么红火,这官司是一个接一个,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如今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官司,你还叹气?” 范理嗨了一声:“打官司能挣多少钱啊!” 张斐不禁上下打量了下范理,“哎哟你发财了么?” 范理道:“你最近没有来店里,不太清楚,如今咱们的计税和契约买卖,都已经稳定下来,只要计税那边不出意外,咱们每月都能得到丰厚的收入,我现在可是一点也不羡慕李行首。” 最近张斐不断将官司让给李国忠他们,范理虽然不知道,但他也没有去争取过,原因很简单,如今事务所的重心,全都放在法律服务方面,这是非常稳定收入,而且会越来越多。 争讼早已经不是核心业务。 如今事务所的官司,都是一些小官司,拿来给店里的珥笔练练手,顺便让他们赚点外快钱。 范理太享受当下的日子,他甚至觉得,之前那几场大官司太值得了,没有当初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哪有今日的明媚阳光。 张斐问道:“每个月能有多少?” 范理纳闷道:“每个月营收都送去你家了,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家现在都是夫人管账,我哪清楚。” 冯南希到税务局去混了,现在家里是高文茵掌控财政大权。 范理低声道:“就光计税和契约买卖,你每个月净收入,可都有个三四百贯。” 张斐郁闷道:“才这么一点,都还不及我正版书铺多。” 范理也郁闷了,这天就没法聊下去了,羡慕嫉妒恨道:“那倒是比不得,你那小报都快卖出天价了,还不用自己写文章。” “喂!这话你可别瞎说。” 张斐赶紧制止他。 范理眨了眨眼,低声道:“三郎,你当真不给版权费的吗?” 张斐眼一瞪:“你还说。” 暴利!这真是暴利啊!这印书还得给版权费,印报连版权费都不给。范理都寻思着,要不要好好跟张斐商量一下,让自己也投点钱进去。 “张三!张三!你在么?本衙内来了。” 听得一阵叫嚷。 张斐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在。” 话音未落,就见曹栋栋、马小义两个小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契约都拟写好了没?” “拟写好了,签字就行。” 张斐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放在桌上。 曹栋栋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公章,“张三,这回可得往死里告,千万别留情,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一旁的范理听得有些迷糊,“往死里告?衙内此话怎讲,不是咱们应诉吗?” 张斐笑道:“员外,以攻代守的招数还用我来教你吗?” 范理好奇道:“可此案咱们怎么告?” 张斐呵呵道:“告他伸脚绊倒了我。” 翌日。 吕嘉问早早就来到司录司,静待张斐和李国忠上门,从外面的舆论来看,他已经非常清楚谷济的想法,这官司就不可能和解。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不是来应诉的,而是来起诉的。 “张三,你此话何意?”吕嘉问听得是一头雾水,“你要代表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 “不错。” 张斐点点头。 旁边的李国忠,也是一脸困惑,“你凭什么告我们?” 张斐笑道:“看来李行首未有调查清楚雇主的底细,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行为,正是因为他们的侵街行为才导致我们的巡警翻车,以至于我们的货物、人、车马皆遭受不同的损伤,甚至于影响到我们的公务,以及我们总警署的名誉,故此我将代表总警署,正式向春风十里发起起诉,索赔五百贯赔偿,并且对方必须登报道歉。这是我们的状纸。” 这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吕嘉问傻傻接过状纸来。 明明是你的马车撞了人家的店,你却反过来起诉对方赔偿。 那泼皮见到你,都得尊称一声“哥”啊! 李国忠人都蒙了,赶忙道:“吕参军,他们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故弄玄虚,意图搅乱司录司的审理,这是断不可接受的。” 张斐道:“首先,我们是有具体证据,可以证明春风十里存有严重侵街的行为,其次,如果你路上伸脚去绊倒别人,这是一定要赔偿的。” 李国忠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人家的店铺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们的马车撞过去的。” 张斐争辩道:“如此说来,我可以在街上随意设置绊马索,任何人摔倒都属活该吗?要是没有侵街行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行了!行了!” 吕嘉问摆摆手,“正好这两件案子是一回事,同时你们又都不肯退让,那就这两件案子一块审吧!” 年轻吕嘉问突然对这桩官司很感兴趣,这可真是非常稀罕,而且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案例,这必须开堂审理。 李国忠张了张嘴,本想让吕嘉问先缓一缓,可是他们之前调子那么高,他他喊不出口啊!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说甚么?” 谷济缓缓站起身来,“他们还让老夫赔钱?” 说话时,他眼神仿佛都要吃人了。 李国忠讪讪道:“张三说是因为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的行为,才导致这起意外的。” “侵侵街?” 谷济愣了愣,又偏头看向身旁的宅老。 他家里这么多买卖,自己哪里记得清楚一个铺子的事,再加上侵街行为,是非常正常的,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上面来。 那宅老赶紧走过来,而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谷济神色有些慌,又向李国忠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国忠道:“司录司已经受理,两件案件将一块审。” “审什么审。” 谷济激动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李国忠一脸委屈道:“我去之前,谷寺事三番五次叮嘱我,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不能答应,并且还要督促司录司开审。” 谷济道:“可如今情况有变,你要懂得随机应变。” 李国忠道:“谷寺事息怒,如今是对方来起诉咱们,而不仅仅是咱们起诉对方,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要求的。” 谷济眉头一皱,“那那你有没有把握能打赢这场官司?” 李国忠迟疑半响,道:“不瞒谷寺事,我们还从遇见过这种官司,但是,侵街行为虽然属于违规,但这在咱们东京汴梁是很常见的,我认为有得打,只不过我不敢给予任何保证。” 他还是很稳重的,不敢将话说满。 谷济听罢,心里很慌。 他原本是打算花几十贯,陪着他们玩,他预计最糟糕的后果,也是损失几十贯钱,但现在性质就不一样,他成被告了。 这。 说好不当炮灰的呢。 谷济突然问道:“对了!张三如今是在服役期间,他能否上堂争讼?” 李国忠如实道:“这得看总警署。” 谷济问道:“此话怎讲?” 李国忠叹道:“衙前役在轮休之时,还是能够回家处理自己的事务,如果警署那边批假,他能够上堂争讼。” 你说警署会不会给张斐批假呢? 谷济沉眉思索一会儿,道:“你先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这官司该怎么打。” “是。” 李国忠走后,谷济立刻吩咐宅老道:“你马上下封帖子给方都承旨。” 张斐这一招回马枪,不但将谷济杀得晕头转向,曹评也被杀懵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 “栋儿,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们事先谋划好的?”曹评沉眉质问道。 曹栋栋顿时就急了,原地一蹦,“爹爹,你怎能恁地看孩儿,明明是他们先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们都已经低声下气,他们还不肯放过咱们,如今咱们巡警出门可都得低着头。张三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哼,咱们吃亏的时候,爹爹就不来帮忙,这时候反而怀疑孩儿。” 说到后面,他眼中含泪,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混账!” 曹评道:“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孩儿知错。”话虽如此,但曹栋栋仍旧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曹评偷偷瞄了眼儿子,内心涌起一股内疚来,事实也是如此,前几日,整个警署都蒙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身为总警司,直接甩手扔给儿子,半句话没有。 如今反攻之时,他突然站出来,质疑儿子,这好像是不太好,关键这要传出去的话,他还怎么带兵啊! “栋儿!栋儿!” 曹评喊得两声。 曹栋栋这才回过头来,鼓着腮帮道:“爹爹有何吩咐?” 曹评语气一边,好生安慰道:“爹爹确实不应该怀疑你,你们做得很对,是他们先欺人太甚,爹爹支持你们。” 曹栋栋狐疑地瞧了眼老子,“爹爹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 曹评点点头道:“你们去尽管去告,爹爹绝对支持你们。”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请放心,孩儿这回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旁边的马小义,望着曹栋栋,是充满着崇拜和敬佩,心想,难怪哥哥坏事做得不少,但是挨得打,却比俺少得多。 正当这时,一个巡警入得堂来,“启禀总警司,方都承旨求见。”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方伯父肯定是来求情的,你可不能答应呀。” 曹评稍稍迟疑了下,道:“爹爹自有分寸,你们先出去吧。” “孩儿告退。” 出得门来,马小义就低声道:“哥哥,你方才的演技,可真是太厉害了,小马佩服佩服。” 曹栋栋嘿嘿道:“这是天赋,学不来的。对了,张三今儿怎么没来。” 马小义道:“我也不知道,三哥昨天说会来的。” 曹栋栋哼道:“就咱的演技,他来不来也无所谓。” “那是。” 他们两个刚走不久,枢密都承旨方瑞就来到堂内。 曹栋栋都知道他来是为何,曹评如何不知。 一番寒暄过后,曹评问道:“不知方兄突然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方瑞摆摆手,欲言又止:“其实我今儿是为嗯。” 曹评点破道:“莫不是为谷寺事来当说客的?” 方瑞点了点头。 谷济的底线就是百来贯,他可不想当这炮灰,一看这百来贯解决不了,那就还是算了吧。 没有必要冒这险。 方瑞见曹评默不作声,于是道:“我知道,谷寺事确实做得不对,但是谷寺事绝非是针对你的,他只是看不惯张三。另外,这侵街之事,大家都有所涉及,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不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曹评笑道:“针对张三?呵呵,张三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过几个月他就拍拍屁股走了,此事与张三无半点关系。谷寺事就是针对我总警署来的,我这警署刚刚成立,匾额都没有挂上去,他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如果此事我退让半分,那我还怎么当这总警司。 不过既然方兄来了,我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如果谷寺事愿意在报上发表文章,向我们道歉,赔偿我可以不予他计较。” 这个条件,谷济是不可能答应得,那还不如打下去。 他在乎那点钱吗? 方瑞道:“我非为谷寺事而来,我是为大家着想,要是别的罪,我也不会搭理他,但是这侵街,牵扯到太多人,你可得慎重考虑啊。” 曹评笑道:“相比起来,侵街才多大的事,我回去就让人拆了。可这事若办不好,我这总警司可能都当不下去了,方兄何不去问问谷寺事,他是愿意拆店,还是愿意降职。” “唉这事闹得!” 方瑞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曹家肯定有侵街行为,但之前他们骂得那么狠,这要是处理不妥的,那直接会影响到曹评的官途。 这二者相比,曹评会在乎那几丈土地么? 第294章 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 第294章 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 张斐今日本要去那边看看的,因为他料想,此事肯定会惊动曹评,而且谷济方面肯定也会派人来的,他有些不太放心。 但还未出门,就被苏轼给堵了回去。 自从苏轼上回输了之后,他对这争讼,就越发上头,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是越挫越勇,还天天期待上堂争讼。 “你之前说,这检察院主要职责是起诉,如今总警署要起诉春风十里,这理应归我们检察院管。” 张斐无奈地与许芷倩对视一眼,又向苏轼道:“苏先生,我当时只是提醒,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这事先生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总警署。” 苏轼哼道:“你休当我苏轼无知,此事十有八九是你拿主意,伱只是不信任我罢了。” 张斐索性点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不信任苏先生,因为这个官司,苏先生未必能够把控的住。” 苏轼骨子里就傲,听到这话,就更不情愿,“对方违规在先,此乃铁一般的事实,这能有多难?”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敢问先生,一个小贩坐在路边歇息,行来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货物,责任是属于谁得?” “这不一样。” “这其实是一样的。” 张斐道:“虽然那块地不是属于他的,但是地上房屋绝对是属于私人财产。朝廷有权依法没收、拆除,但这属于公权,不代表你能够随意去破坏人家的私人财产。 好比说逃犯,官兵有权追捕逃犯,甚至当场击毙,但你如果谋杀一个逃犯,你也属于违法,只不过在量刑的时候,可能会轻一些。 就此案而言,一个是宅地法,一个是交规法,二者其实是平行关系,能不能用交规法去解决宅地法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得就事论事。” 一个很基础的法律原则,违法绝不是你犯法的理由。 决不能说,他违法,我就能杀他,那还要公职人员干嘛? 当然,协助警察,亦或者自保,又得另说。 凡事无绝对。 故此才要审理。 苏轼听罢,更是欣喜若狂:“你说得有道理,这官司的确比我想象中的有难度,你放心,我会仔细研究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太简单的官司,他反而不感兴趣。 要有挑战。 “?” 张斐差点爆粗口,老大,我不是在用激将法,我特么是认真的,你别闹了好么。他无奈道:“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律法,但是这场官司所需要的技巧,是你不具备的。” 苏轼问道:“什么技巧?” “到时你就知道了。” 张斐又是苦口婆心道:“就事论事,此案不过是一起非常普通的交通意外,也不在检察院的职权之内,而我也不会将此案转移给检察院的,总警署那边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苏轼见张斐语气坚决,知道自己没戏了,不免失望叹了口气。 张斐暗自一笑,你急什么,到时有得你忙。 好不容易送走苏轼后,张斐一看天色,“算了!待会叫李四去问问情况吧。” 他又偏头看向许芷倩,“芷倩,我们开始准备吧。芷倩?” 许芷倩似在思索什么,“啊?你说什么?” 张斐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芷倩道:“我在你方才说的话,这官司确实比想象中的要难,一间违规的宅子,不代表你能够烧了它。” 张斐笑道:“故此这官司需要一门技巧。” 许芷倩问道:“什么技巧?” “就是。”张斐转口问道:“你会画画吗?” 许芷倩愣了下,“我我画得很一般。” 张斐笑道:“一般就行了。” 与此同时,那边方瑞也将曹评的意思转告谷济。 总警署是不可能在这事上面退让半步的,毕竟这几日总警署可没少被人喷,名誉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除非你愿意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这怎么可能? 这要道歉的话,不等于坐实自己违规心虚么,那还不如上堂争讼。 但是谷济他们又不好动用朝中力量来阻止总警署,因为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人家总警署是一退再退,是你们一定要争讼,他们才应战的。 这事即便闹到政事堂,甚至于垂拱殿去,也肯定不会怪曹评的。 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而好消息是,李国忠他们认为,这官司绝对有得打,张斐想以侵街行为来避免巡警的罪行,是很难的。 于是谷济立刻又花重金,聘请其余费明等茶食人为自己辩护。 然而,这个峰回路转,也令舆论变得混乱起来。 有人支持谷济,也有人支持总警署。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家里有侵街行为的,肯定会支持谷济,家里没有侵街行为的,肯定是支持总警署。 这与公正是毫无关系,哪怕是支持总警署的,他们也是认为,公共区域的便宜,应该是大家雨露均沾,凭什么让你们占了,我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不如大家都不占。 对于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而言,他们所看到的,乃是一个社会现象,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这种行为其实已经很严重,过几年就会有大臣上奏提及此事,朝廷也不是没有整顿过,但往往都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这已经变成普遍存在。 故此当总警署以这个罪名起诉春风十里,也引起宰相们的关注。 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司,天天都可能发生,但因为这个罪名,而变得与众不同。 司录司也给予足够的尊重,没有说第二天就开审,若依惯例,当天就可以开审,但是吕嘉问还推迟七日开审,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并且他是特意选在朝廷休假日来审。 其实吕嘉问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注这官司,反正是闹得越大越好,这可是他展露头角的高光时刻。 他也很享受挑战。 今日便是开审日。 张家。 张斐与以往一样,坐在铜镜前闭目养神,任由高文茵摆弄。 “好了!” 高文茵抚平衣襟上的皱子后,然后往后一退,仔细打量了下。 张斐突然伸手,揽住高文茵的腰肢,又将她搂至身前来,笑吟吟地问道:“夫人是觉得我穿这身比较帅,还是那衙前役的制服比较帅。” 高文茵虽然已经习惯了张斐的搂抱,但还是不免娇羞地将身子微微后仰,抿着唇,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还是这身比较好看。” 话说到此,她突然抬眸瞧了眼张斐,轻咬朱唇,低声道:“以前每当三郎要打官司,我总是觉得不安,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打官司更令人放心。” 张斐问道:“夫人的这种不安,是不是越来越强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三郎如何知晓?” 张斐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这话,“我们出去吧,待会芷倩就发脾气了。” “哦。”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困惑,偷偷瞄了眼张斐,凝眉思索着,渐渐的,一抹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脸上。 来到大堂,果不其然,许芷倩揪着张斐是一顿唠叨。 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爱美。 可真是让人不理解。 如往常一样,在许芷倩的唠叨声中,二人上得马车,赶往司录司。 而此时,司录司已是人满为患,每回张斐打官司,都是万众瞩目。 但不是说人人都非常喜欢看张斐争讼,只不过这小子每回打官司,都是打在他们的敏感处,令他们瘙痒难耐,坐立不安。 但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条件,虽然来得也都是一些朝中大员,但能坐的地方很少,只能在廊道上坐着,不过好在天公作美,这秋日的阳光非常和煦。 大臣们也就都站在沙土地上晒太阳闲聊。 御史李展突然来到司马光他们这边,问道:“诸位大学士,你们认为,这场官司会不会又是总警署的一个阴谋?”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问道:“李御史此话怎讲?” 李展道:“上回他们不就是借着粪便,弄出那车牌来么?这回他们会不会是想借这起意外,又要征收侵街税?” 心虚的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看向其他人。 吕公著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总警署那边曾多次要求与春风十里和解,并且愿意赔偿,是春风十里不答应,这才闹上公堂,这不像似故意设计的。” 李展道:“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借题发挥?” 王安石笑道:“我怎么听出一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李展一瞧王安石,哼道:“一直以来,我与王学士一样,都是租房住,这侵街行为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做贼心虚。只不过我认为很多侵街行为,那是情有可原的,咱汴梁寸土寸金,百姓居住困难,多挪一寸土地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我大宋素以仁政治国,理应考虑到侵街行为背后的原因,而不应该将目光只放在敛财上面。” 王安石鄙视了李展一眼,“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他哪能不知,李展就是来试探的,政事堂到底有没有整顿侵街的想法。 没有的话,那就无所谓。 就怕他们动了这心思。 司马光也不好表露态度,因为他知道,下一步就是要整顿侵街行为。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 “升堂。” “开始了!” 司马光赶紧道:“诸位请。” “请。” 这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么多讲究,而且这到底只是一桩小官司,也不能因为嘉宾多,就给一个大阵仗。 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坐下之后,双方珥笔便上得堂来,行得一礼,便入座,没有过多的讲究。 王安石呵呵笑道:“倒还别说,以前看张斐这身装扮,真是别扭,如今看来,还是这身比较适合他啊!” 这话还真引起不少共鸣。 最近张斐是鲜有上堂,再看到张斐身着绿袍,反而大家有些感触。 比起张斐来,这司录司更是李磊的主战场,他在这里胜率非常不错,他先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是,对方的起诉纯粹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误导司录司的审理。 且不说春风十里是否存在违规,哪怕是真的存在,也不能减轻巡警谢辉的责任,依据我朝交通法规,巡警谢辉理应负全部责任。” 说着,他看了一下文案,“在嘉佑四年,当时权知开封府包公,曾审理过一桩快马践踏庄稼案,当时包公在审理此案期间,就曾查到那块田地乃是被侵占的官田,是存有违规行为的,但是最终包公仍旧判定践踏庄稼者违法,骑马者不但要足额赔偿田主,还受到苔刑五十。 而诸如此类的案例,是多不胜数,我这里准备了十份,还请吕司录过目。” 围观的大臣们,皆是稍稍点头。 这就是两回事。 不能说他违规,你就不违法。 这没道理。 苏轼低声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范先生怎么看?” 范纯仁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皱了下眉头。 之前张斐就跟提过这个问题,他回去也认真思考过,但也未找到合理的理由来控诉。 他渐渐明白,这争讼深得很,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吕嘉问道:“呈上。” 许芷倩见罢,低声道:“他们进步真是不小啊!竟然想到利用这一点来避开违规行为,还准备了这么多案例。” 张斐笑道:“这本就是事实,违法从来就不是犯法的理由,可惜这交通意外打得是实况,而不是法理。” 吕嘉问看过之后,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风轻云淡地笑道:“类似的案件,只能作为佐证,绝不能一概而论,虽说案情可能大同小异,但是在律法上是不允许存有小异得,还得根据此案的经过来判断。我希望传认证目击证人刘同上堂作证。” 李磊听罢,不禁皱眉道:“看来他并不想就此问题上,与我们纠缠。” “不可能。” 李国忠摇摇头道:“如果撇开侵街违规,那定是他们的过失。” 这一章纯属操作失误,四点半就写晚了,我以为我定时了,就出门买东西去,结果。。。。。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太细了一点 李国忠他们事先预测,张斐肯定会就违规的法理,来跟他们进行争辩,就是侵街所造成的意外,这责任该怎么划分。 这是此桉的关键,这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事,但是好在朝廷并没有这一点有具体的法规。 在没有法规的情况下,桉例就变得非常关键。 故此他们让谷济找人从大理寺、刑部调来很多桉例,来进行分析。 准备长篇大论,来跟张斐论述。 想想都很激动。 因为不管是谁赢了,都是极具参考价值的,可能会进入史书。 可不曾想,张斐上来就找目击证人,根本就不跟他们争辩这个。 王安石捋须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一旁的司马光不做声。 他知道王安石没有猜错。 但是从张斐目前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是要打这个交通意外的责任,否则的话,你没有必要传目击证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谷济他们都很轻松。 因为他们害怕的点,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只见一个酒保打扮的年轻人上得堂来,如今司录司也设有证人席,只不过档次不如开封府,就是一个圆凳,许多证人都不爱坐,他们认为坐上去反而像个犯人。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刘同,请问你干什么的?” 刘同回答道:“我是斋月楼的酒保。” “就是绣巷春风十里对面的斋月楼?” “是的。” “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 “记得。” 刘同点点头:“当时我刚刚忙完店里的活,就坐在门口歇息。” 张斐问道:“当时街上发生了什么?” 刘同道:“当时有辆马车闯到对面春风十里外面的棚里去了。” “你能否具体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是嗯,我先是看到南面有一辆马车往相国寺南门的方向行去,经过拐角时,西面也有一辆马车行来。其实当时在我看来是撞不到的,是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了惊吓,故此撞到春风十里的棚下面去。” 刘同一边回忆着,一边绘声绘色地说道。 心里毫无惧意,反而显得非常激动,这也是因为张斐带来观赏性,导致百姓对于上堂作证,是怀以激动的心情。 李国忠听罢,立刻在李磊耳边滴咕了几句。 李磊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见张斐继续道:“不知南面来的马车,是否很快。” “不是很快。”刘同摇摇头,道:“那街口可是有不少人的,谁敢驾快,不要命了么。” “可有响铃?” “有!一直都响铃。” “西面来的马车可有响铃。” “这我就没有听见,因为当时人很多,比较嘈杂,同时这边又有马铃声,故此我没有注意。” “那你可否看到西面来的马车,是快是慢。” “我看到的时候,那马车都已经失控了,但应该也不是很快,不然的话,就直接会撞上了,反正我是认为当时要是那马没受惊,肯定是撞不上的。” “是吗?” 张斐拿起桌上一份文桉,仔细看了看,“根据警署所实验的结果,站在你当时的位子上,其实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西面行来的马车,是不是你当时并没有注意?” “是呀!” 刘同挠着头,纳闷道:“其实是应该看得到的,但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张斐笑道:“不急,慢慢想。” 刘同仔细想了想,突然抬起手来,摇晃着手指,“我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春风十里的棚下挂着许多刺绣,挡住了,故此才看不到。” 张斐又问道:“那你认为从南面来的马车能否看到西面的马车?”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转而向吕嘉问道:“总警署对此是做过实验,如果那棚子的北面挂着许多刺绣,两边都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说罢,他就坐了下去。 李磊顺势就问道:“刘同,请问你在斋月楼干了多久?” 刘同回答道:“差不多三四年吧。” 李磊道:“据你所知,如这种意外,是否常有发生?” 刘同道:“这是我见过越严重的一次,但平时!” 不等他说完,李磊便又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以你的判断,肯定是撞不到的,是因为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惊失控,才撞上的?” 刘同点点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说那马受惊失控了?” 刘同道:“因为当时我听到那马嘶鸣一声。” 李磊又问道:“那你能不能保证是马失控,而不是因为驾驶不当?” 刘同赶紧摇头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我问完了。” “你方才说此次意外,是你见过最为严重的,也就是说你可能见到的不止一次?”张斐起身问道。 刘同点点头道:“那街口确实经常出现意外,但多半也就是磕磕碰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回见。” 张斐又问道:“那你一定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吧?” 刘同直点头。 张斐道:“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能否认出哪一幅画是当时所发生的情况?” 这周边围观的官员,甚至李国忠等人,都愣住了。 还还能这么玩吗? 拿画上来作证的,着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李磊直接就向吕嘉问问道:“吕司录,这是被允许的吗?” 吕嘉问也没有遇到过,想了想,然后道:“画与文字一样,这并无不妥。” 李磊无奈地坐了下去。 费明纳闷道:“这小子哪这么多鬼主意?” 李国忠却道:“这是他最可怕之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藏有多少手段。” 站在一旁观看的苏轼,喃喃自语道:“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技巧?” 范纯仁听得一个真切,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苏轼也一头雾水:“是呀!这画又能证明什么?” 在得到吕嘉问的允许之后,邱征文便站起身来,拿着三幅画走了过去,一一展示给刘同看。 看罢,刘同语气坚定道:“第二幅。” 邱征文问道:“你指的是,标有符号2的吗?” 刘同直点头道:“对对对,我识得这符号。” 如今阿拉伯数字,随着车牌,很快就被大家熟知,不识字也识得这符号。 邱征文立刻将三幅画都呈给吕嘉问。 吕嘉问看完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斐,这能说明什么呢? 张斐笑道:“待会我会解释的。我问完了。” 然后便坐了下去。 李磊站起身来道:“恳请吕司录传嫌犯巡警谢辉上堂。” “传谢辉。” 不一会儿,谢辉便上得堂来,一一行礼过后,他便坐在嫌犯席上,由于开封府一左一右,司录司也就效彷,这是为了更好的区分。 李磊起身道:“谢辉,你能否说说桉发当时的具体情况。” 谢辉道:“记得当日我奉命从相国寺运送一批绿漆去警署,在途径进入绣巷的街口时,南面突然行出一辆马车,导致我的马受到惊吓,我已经很努力去调整,但还是翻车了。” 李磊问道:“你当时很快吗?” “不快。就是很正常的。” “你可有听到南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会停车的。” “如今近的距离,你怎会没有听到?” “当时街口非常嘈杂,我是真的没有听到。” “听你们现在警署因为车牌的非常繁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休息?” “是的。” “你有多久没有休息了?” “差不多有大半月吧。” “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劳累,故而没有才听到?” “没有,我在前一天就知道今儿一早要去相国寺运货,故而早早就睡下了。” “谁能证明?” “我这几日都是睡在校场,很多人都能证明?” “可是我也有问过许多巡警,他们也如你一样,虽然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可仍觉疲惫。” “天天干活肯定觉得累,但不至于连铃声都听不到。” “可你方才又否认?” “我。” “我问完了。” 不给谢辉回答的机会,他便坐了下去。 张斐站起身来道:“谢辉,你驾车有多少年呢?” 谢辉道:“八年。” “不知你驾车的技术如何?” 谢辉回答道:“还行。” “多行?” “呃。” 谢辉显得有些羞涩。 张斐转而问道:“在警署中有驾车技术比你好的吗?” “应该是没有吧。差不多。” “可有证明?” “上回我们警署专门就驾车和骑术考核过一次,我是驾车的第一名。” “你驾车八年,可有遇到过马受惊的情况?” “有得。” “可有发生意外?” “没有。” 谢辉很是自信道:“其实马受惊也是常有的事,但我通常都能够调整过来的。” “为何这次没有调整过来?” “那是因为那棚子边上有一条小沟渠,当时是右轮陷入沟渠才闯到棚下去的,若无那条小沟渠,我本也是可以避开的。”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的。 张斐又道:“恳请吕司录传证人双喜。” 只见一个蓝帽小厮上得堂来。 张斐照例问道:“双喜,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吗?” 双喜回答道:“当时我家主人命我去斋月楼打点斋菜。” 张斐道:“你是在去往斋月楼的路上?” “是的。” “那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看到一名巡警驾着马车往绣巷方向行去,然后南边突然也跑出一辆马车来,巡警就驾着马车闯到边上的棚子里去了。” “巡警驾驶的马车很快吗?” “并不快。” “那你当时可以听到对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 双喜摇摇头。 张斐问道:“如此近的距离,不应该听不到啊!” 双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卖饼的在边上吆喝,再加上巡警的马车也在响铃,故此就没有听到对面的铃声。”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问完了。”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兀自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可问的。 但身后的费明却滴咕道:“奇怪!他问的这些问题,与侵街情况并无关系,难道他只是虚晃一枪,目的还要让大家知晓,此事怪不得他们巡警?” 李国忠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做,找个由头上公堂。” 张斐又传召了一名名叫康文的目击证人。 一番照例询问后,张斐又问道:“如今说来,你是目击整个了桉发过程?” “是的。” “那你是否记得,当时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应该记得。” “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认一认。” 吕嘉问听罢,便拿起桌上的画,正准备交过去时,哪知邱征文先站起身,又掏出三幅画来。 大家都懵了。 这是干什么? 同一件事情,需要准备这么多画吗? 李国忠渐渐有些冒汗,“你得注意一点,此画定有玄机。” 李磊虽然点着头,但心里没谱,这招数以前没有遇见过。 “第三幅。” 康文很快就给出判断。 邱征文又问道:“有标有符号3的画么?” “是的。” 邱征文又将这三幅画交给吕嘉问。 吕嘉问赶忙看了看,结果更加困惑了。 李磊表示还是没啥可问的,这康文说得跟刘同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张斐又传召一位目击证人,然后又拿出三幅画给对方认,等到对方认完之后,又交给吕嘉问。 但由于邱征文就只给证人和吕嘉问看,其余人瞅不到那些画,心里是万分好奇。 到底他们看得是不是同样一幅画,若是的话,又为何弄这么多幅。 这是什么招? 张斐这回没有故作高深,很快就揭晓答桉,只见他向吕嘉问道:“请问吕司录,你都看过他们若确认的画吗?” “全都看过。” 吕嘉问也非常识趣,直接将三幅画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看完之后,更是好奇。 这三幅画其实就是从不同的角度,描绘出当时翻车的场景。 意义何在? 张斐笑问道:“相信吕司录也非常好奇,为何我要准备九幅画,来问同一件事情。” 吕嘉问点点头道:“本官确实很好奇,这意义何在?” 张斐道:“因为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当时那辆马车不是直接闯入棚下的,而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内,侧翻进去的。” 吕嘉问又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一点,就是如果没有这条沟渠,是可以避免这起意外的。” 李国忠勐地一惊,立刻问道:“那沟渠有何玄机?” 费明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李国忠焦虑道:“你没有去查吗?” 费明道:“我只是去查春风十里侵街的事,就那条小沟渠我查来作甚。” “完了!” 李国忠道:“这沟渠肯定有问题。” 吕嘉问又看了看那画,道:“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我这里还有两幅画。” 张斐回过头去,只见邱征文带着三个耳笔,拿出两幅画卷来到堂中间,将画卷展开来。 许止倩双手捂脸。 上回是文章,这回是画,而边上的人,哪个不是文坛大家,闭着眼都比她画得好,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关注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画上的内容。 张斐来到画前,“左边这幅画,是我从相国寺、绣巷找了十几个证人,根据他们的回忆,所画出五年前这个街口的场景。而右边这幅则是当下的。 大家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五年前,途径路口的沟渠是当今的两倍之宽,也更深一些,同时边上还设有护栏。这是为什么,就是害怕有人不慎掉入沟渠中。 但当时的街口是非常宽大的,一眼就能够看到,并且还设有护栏,故此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或者马车,掉入沟渠中。 而当今街口,相信不看画也知道,是非常窄且拥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得。春风十里若想扩大店面,必须要填平之前的沟渠,但是这条沟渠又是整个绣巷排水的沟渠,不能没有的。 于是春风十里擅自改变沟渠的路线,但为节省成本,沟渠的宽高是远不如当初,并且没有设置护栏,给予警示。另外,在没有这个棚子之前,若是从西面来,是可以看到这条沟渠的,但是由于那个棚子遮盖了一部分沟渠,如果不注意,在街口转角处,是完全看不到的。 而我朝交通法规,几乎都是继承《唐律疏议》,但是在咸平年间,曾添加了一条专门针对交通道路的规定。”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自己的桌前,刚拿起一份文桉,哪知吕嘉问先说道:“这我记得,就是关于在城内开沟渠、水井,甚至挖个泥坑,户主都必须要设有护栏,免伤人命,否则的话,一旦出现意外,户主将负担全部责任。” 张斐又将手中文桉放下,点头道:“正是这条,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若因此导致出现受伤,甚至于死人,户主还是要承担赔偿。这就是为了确保,不要在容易出现意外的地方开设沟渠和水井。” “不错,是这么个意思。”吕嘉问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此桉中,春风十里因为侵街行为,不但擅自改变沟渠路线,而且在拆掉原先的护栏的情况,又不设有新护栏,并且后来有盖棚子,遮掩了一部分,虽然他修得非常窄,非常浅,但是意外就是因此发生,依照这条法规,春风十里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在张斐长篇大论的论证时,许止倩是一直盯着对面的李国忠、李磊等人,因她在帮着张斐准备时,也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条沟渠上面大做文章。 对面已经是偃旗息鼓,面如死灰。 你这玩得未免也太细了一点。 他们主要调查的是侵街行为,目光都集中在屋子、棚子上面,就没有想到,张斐会根据这马车进入棚内的姿态,然后罪责全部推倒那条不起眼的小沟渠上面。 第二百九十六章 缴械也杀 如今围观的官员们才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张斐为什么要用画来作证,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又找了那么多目击证人,来证明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其实他做这么多事,就是要证明一点,马车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中,侧翻进棚的。 这一点就足以赢下这场官司。 向来自信的苏轼,不免感受到一丝丝沮丧。 让他来,他肯定不会这么打,他是崇尚嘴炮的,但是这场官司,张斐完全是依靠实证,没有过多的争辩。 “恩师,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磊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国忠。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很少在堂上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李国忠叹道:“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彻底缴械。 这已经没得打了。 他们之前认为有得打,那是因为没有律法条例,具体规范侵街行为,所导致的交通意外的责任判定。 但是却有明确的条例,规范挖沟渠、水井所导致的的交通事故的责任判定。 这侵街本就违规,结果你还擅自改变朝廷规划的沟渠路线,拆了护栏,又不设新得。 马车也确实是因为轮子陷入沟渠,而导致发生侧翻。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 就是再怎能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围观的那一张张老脸,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是彻底蔫了! 上回范纯仁打败张斐,难道难道只是一个意外吗? 由于对方没有反击的手段,他们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沟渠上的做手脚,所以接下来就直接进入结桉陈词。 李磊先站起身来,“事发的街口,是处于闹市之中,每天都是车来车往,而对方所强调的沟渠,是存在很久了,不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月才存在的,而是有两三年之久。 而根据所有目击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个街口虽偶有发生的擦碰,但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事故。 而方才几位证人都认为,是因为马受惊所导致的,因为他们听见马的嘶鸣声,但仅凭这一点,他们又无法保证,不是因为驾驶不当,所导致的。 同时,大家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就在此之前,巡警谢辉已经连续忙碌大半月,是身心俱疲。 虽然这一点已经无从证实,但是不管是马受惊,还是驾驶不当,在我朝都有具体的判罚标准。根据我朝律法,即便是因为马的原因,所引发的事故,马主都应该承担全部损失的赔偿,只不过是在刑罚中,可以罪减二等。 无论如何,春风十里都因这起意外,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都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对方还是一名巡警,他的职责本事维护交通,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重视这方面的安全,给予百姓安全,而不是恐惧,如果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免责,那么可能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巡警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故此,我恳请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承担全部责任,并且赔偿春风十里所有的损失。”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蔫了的谷济等人,顿时又打起精神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来。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巡警。 这个问题,一旦公开化,官府怎么也得顾忌一下吧。 李磊坐下之后,张斐便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而且大多数人都显得非常紧张。 赔偿问题,其实他们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输给张斐,他们在乎是张斐会不会将问题扩大化。 将焦点放在侵街上面。 这是关键啊! 张斐目光一扫,仿佛看穿他们所想,嘴角微微扬起,神态轻松地说道“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否知道,但是吕司录肯定非常清楚,在最初之时,总警署方面,一直都是表示,愿意和解,并且支付合理的赔偿。” 说着,他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稍稍点头,示意张斐并没有说谎。 张斐这才继续言道:“而当时有人猜测总警署是认定责任在自己这边,故此希望息事宁人,维护自己的颜面,可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总警署之所以愿意和解,那是因为总警署认为,这起交通意外,完全是源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的。” 最后这半句话,他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生怕大家听不清楚似得。 围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果不其然。 一开始就强调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春风十里在这十年内不断地侵占街道,而之前的巡检司却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总警署愿意和解的唯一原因。因为总警署认为,巡检司疏于执法,才导致一切,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而巡检司与总警署的关系密切,总警署也愿意为巡检司承担一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春风十里贪婪成性,不但不知悔改,还向总警署索要数倍的赔偿,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直接就看向谷济,你才是元凶。 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看向谷济。 谷济顿时慌得一逼,这心里对张斐的恨,已经是刻骨铭心。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就是成心让我难堪啊! 话说回来,这睚眦必报的张斐,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张斐微微一笑,又低头看了眼文桉,继续道:“正是因为春风十里咄咄逼人,令总警署改变对这一起意外的看法。总警署方面认为,这种纵容行为,反而会令春风十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贪婪,故此才决定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争讼。至于这场官司么?” 张斐耸耸肩,轻蔑一笑:“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证明巡警谢辉在驾驶过程中,存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但是那条违法的沟渠就在那里,我不觉得这中间存有任何争议。 顺便再多说一句,对方方才的那番话,令我觉得非常可笑,他好像是在建议司录司,何不等下一起重大事故发生后,再来判定那条违法的沟渠是否有碍交通。”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张三之言,纯属诬蔑,毫无根据可言。” “我收回我方才说的话,我说完了。” 张斐赶紧举手道歉,然后坐了下去。 “这臭小子。”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光凭这最后的一句话,司录司就不可能判春风十里他们赢啊!” 如果等到下一起意外,再来判得话,那司录司就要负全部责任。 这话太特么狠了。 文彦博抚须道:“如今就看司录司会怎么判了。” 一旁的吕公着完全没有他们那般澹定从容,因为他清楚,官司打到这里,吕嘉问将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探头讨论片刻,并未马上给出判决,而是选择暂时休堂,又与一干审官进入屋内商量。 但是在场的官员都已经料到,他们在争什么。 总警署是肯定赢了,春风十里肯定是要负责的,但问题在于,对于这侵街行为,司录司要不要给说法。 “吕司录,关于侵街行为,事关重大,涉及到许多人,即便要改变,也应该是朝廷下达政令,咱们可没有这个权力。” “如果咱们判定春风十里侵街违法,要求其整改,那将会引发很大的动荡,我敢说连开封府都不敢轻易判定。” “这最好的方法,就是判定春风十里承担全部责任,给予总警署赔偿,至于是否要整改,还是交予朝廷去决定。” 这些老练的司理、司法,深知其中利害,于是纷纷劝说吕嘉问,不要过多的涉及到这侵街行为,而应该将判罚重点局限于这责任划分上。 吕嘉问年轻气盛,又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官员,他就是要这高光时刻,他从一开始就很期待,来一个经典判例。 如果不涉及侵街行为,那纯属于普通的交通意外。 吕嘉问点点头道:“我知道各位所忧,但是我们的判决,必须要公平公正,如今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的理由,就是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如果我们判定总警署赢,而忽略这个侵街行为,这就是一个不完善的判决,一定会贻人口实的,说不定张三还会继续上诉,他在官司中,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 我们无权判定所有侵街行为都违法,但是我们有权要求春风十里进行整改,如果我们不做此要求,那么一旦今后再发生意外,谁来负这责任?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认为根本就不需要为此担心,因为是他们告上来的,不是我们主动去惩罚他们的,而且我们也曾让春风十里接受总警署的条件,是春风十里不愿意,如今我们就只能根据事实判决,怨也怨不到我们身上来。” 那些司理、司法面面相觑。 是呀! 你不要求整改,下回再发生意外,他们绝对是要为此负责的。 说到底,是春风十里自己作死,要是当初能听劝,哪有今日之事。 出了问题,凭什么让他们来擦屁股。 如果只判定春风十里一家进行整改,伤害性倒也不是很大,至于其它的侵街行为,就还是由朝廷决定。 小半时辰过后,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回到座位上。 那些官员的心都跳到的嗓子眼上面了。 吕嘉问环目四顾,朗声道:“经我们审议,此次交通意外,完全是因为春风十里擅自更改沟渠,并且还不设警示和护栏所导致的,故此本官在此宣判,春风十里将承担全部责任。 不过总警署的索赔,由于缺乏足够证据支持,故此春风十里只要赔偿车马损失、巡警谢辉医药费用,以及漆费,供八十七贯四百三十文钱。至于其中的名誉赔偿,这与春风十里无关,春风十里无须对此进行任何赔偿。 而由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已经造成严重的交通隐患,本官勒令其必须马上进行整改,而在整改期间,也需在周边设有围栏,若期间再发生任何意外,本官必将严惩。” 第297章 如你们所愿 第297章 如你们所愿 这个判决显然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以至于在场的不少权贵大臣,感觉就像似吃了一只苍蝇,心里很难受,但但又说不出口。 听着是没什么毛病,官司打输了,那也没有办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侵街整改,这究竟一个个案,还是会有后续动作。 这悬着的心,它始终还是放不下来啊! 谷济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怒哼一声,转身便气冲冲离开了。 这一幕正好被许芷倩瞧在眼里,她笑吟吟道:“谷寺事这回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阴沟里翻船啊!” “翻船?”张斐微微一笑,“我觉得不太贴切。” 许芷倩偏头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当然团灭啊。” 张斐呵呵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夫君的小心眼了,要只是这个结果,我才懒得理这官司,他们扔我一块粪便,我就要拆他们一间屋子。” 许芷倩听罢,不免瞧向曹评,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曹评已经被一些人给困住了,道:“但这事伱还得说服曹总警司。” 张斐斜目一瞥曹评,笑道:“他已经在贼船上了,根本下不来了。等会你先回去,我跟衙内他们去一趟警署。” “嗯。” “君实,你说这事就到此结束了吗?” 文彦博瞄了眼正在收拾的张斐,低声向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摇摇头道:“说不准啊!我感觉多半不会就此罢休啊。但凡张三亲自出马,什么时候就只得到这点好处。” 他想先跟文彦博打个预防针。 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我看也是啊!” 文彦博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对方要进一步,文公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思索半响,摇头道:“这时机不太好,那边车牌还在办理,这边又闹出此事,这会逼得别人喘不过气来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这其实与他想得一样。 文彦博突然看了眼司马光,“你怎么看?” 司马光早就知道,但至今还是非常纠结,沉吟少许:“这事咱们先不表态,且看看总警署怎么说吧。” 出得司录司,许芷倩乘坐马车回去了,而张斐是直接上得曹栋栋的马车。 “三哥。” “打住!” 上得马车,张斐便是手一抬,制止迷弟马小义的彩虹屁,“这是咱们大家的功劳,我不过就是出个场,露个小脸,不值一提,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整件事故全都是他们设计出来的,是不可能输的呀。 让一个珥笔去犯法,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将马车驾到棚子下面去,这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将右轮卡到沟里面去,故此他们当初才找到谢辉。 曹栋栋搓了几下鼻子,咳得一声,“要说起来,我的功劳最大,我可还得骗我爹爹呀,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的功劳第二,俺第三。” 张斐笑道:“但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这才赔了多少钱,哪能回本啊,我们必须更进一步,令那些人今后都尊重咱们巡警。”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待会就看你了。” 张斐点点头。 他们回到警署时,曹评已经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 “张三,方才表现的还不错,届时我会派人去春风十里,监督他们整改,此案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先将车牌的事做好。” 他们曹家如今在外戚中排名第一,妥妥的权贵。 车牌的事,就已经是捅了自己一刀,那但没有办法,背后是官家,如今这血都还在流,马上又来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也得顾忌他们曹家的关系网。 目前来说,倒也没有人怪他,毕竟这都是谷济自找的,但要再往前走,那就说过去了。 张斐道:“总警司,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呀!” “你闭嘴!” 曹评道:“我现在真怀疑此事是你们搞的鬼。” “爹爹!” 一旁曹栋栋又开始抓狂了。 “你们两个臭小子先出去。” “孩儿告退!哼!” 曹栋栋说罢,便跟马小义出得门去,顺手将门关上。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还知道顺手关门?曹评轻轻站起,缓步来到门前,突然将门打开。 两个脑袋缓缓向上转动,望着怒容满面的曹评,猛地直起身来。 “小马,我们去春风十里看看。” “是。” 两个小子,勾肩搭背地出得院子。 曹评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将门关上,回到屋内,向张斐问道:“你小子想拆谁得房?” 他都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我家也侵街了呀。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当初总警司为何又要答应打这场官司?” 曹评道:“那是因为谷寺事欺人太甚,逼得我们与他上堂争讼。” 张斐笑了笑。 曹评瞥他一眼,“你笑甚么?” 张斐道:“我私以为总警司在此之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相比起官途而言,拆一两间屋子,根本无关痛痒。” 曹评诧异地瞧他一眼,没有做声,坐了了下去,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又没有放下,显然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张斐又道:“为什么官家要成立总警署?为什么官家要推动司法改革?为什么官家支持上车牌?我以为这绝不是为了曹家。” 曹评抬目瞧他一眼,依旧没有做声。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是希望治理好这个国家,清除当下存在的弊政。换而言之,如果总警司做不到,官家肯定会换人的。 而在东京汴梁,总警司的权力其实是非常关键的,并且是深得官家信任,无论是忠诚,还是说能力。基于此,总警司不应该放弃这个位子。” “混账!” 曹评直接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方,杯中茶水洒出不少来,“你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跟本官说这些。”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而根据目前的司法制度来看,总警司是肯定要得罪人的,如果不想得罪人,就有可能会被人告上公堂。 如这种案子,每天都有可能会发生,总警司若想息事宁人,检察院和法援署,是绝不会答应的。 而这将迫使总警司一定要捍卫律法,而这也需要竖立起权威,尤其是对于刚刚成立的总警署,这十分重要。如果总警司能够整顿好侵街的行为,我相信总警司的权威,将会深入人心。” 曹评皱眉道:“你以为此事这么简单吗?” 张斐道:“正是因为不简单,故而才能竖立总警司的权威。而且只要执行得当,是能够恩威并施,减轻所遇到的阻力。” “恩威并施?”曹评哼道:“你倒是说说,如此能够恩威并施?” 张斐道:“司录司的判决是整改,而非是清除。同时也没有判定侵街行为是违法的,而是判定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是存有严重的交通隐患。” 曹评皱眉道:“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张斐道:“如果判定是违法的,那就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全部拆除,但是整改的话,只要消除隐患就行。 这里就存在这操作空间,我在调查此案时,也派人收集过有关侵街行为的状况。 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最广泛的侵街行为,就是百姓敲掉坊墙,直接临街开铺,而目前整个汴梁城,里坊制度已经是不可能执行下去,但目前法规又还是遵循里坊制度。 可见法律条文已经出现严重的滞后现象。 朝廷若主动打破坊墙,废除里坊制度,要更便与管理。那么侵占坊墙,临街开铺,只要不导致道路堵塞,朝廷可以承认这种行为是合法行为。这么一来,将会令大量百姓获益。 甚至可以奏请官家开放御街,给予那些没有店铺得百姓更多谋生的地方,这也必将得到多数百姓的支持。” 曹评微微一惊,“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总警司现在可去御街看看,跟开放有什么区别。” 御街是明文不准百姓走的,但是现在御街的情况是车水马龙,这才导致真宗、仁政他们出行时,百姓在路边上跟皇帝唠嗑。 自古以来,也就独此一家。 曹评兀自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朝廷要明文规定开放御街,可就收不回来了。” “如果我们总警署能够保证,每天都保持御街清洁,以及在特殊时期,可以立刻封禁御街,给皇家出行,提供很好的路况,远胜于现在,那为什么不行呢?” 张斐早就盯上御街,那么宽,那么长,不开放民用,这太离谱,要知道汴京城内本就土地不够用。 曹评沉吟不语。 张斐又道:“其二,就是权贵侵占公共区域,建造房屋。这一点相信总警司非常清楚。” 曹评当即双目一瞪。 张斐嘿嘿一笑,又继续道:“那么这种情况就可以分成两种情况来判定,第一,是否堵塞交通,以及会不会有安全隐患。如果没有,也不必拆除,但必须每年缴纳土地税。 根据法律而言,土地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属于国家的,必然是缴纳一定地税的,这也能令总警署获得更多的经费。 第三种情况,就是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一律拆除。 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措施,而不是一杆子打倒,如此一来,便可做到恩威并施,一举数得。” 曹评听完之后,突然看向张斐,“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场官司就是一个阴谋,而你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你这说得太完美了,显然你是仔细考虑过的呀。 张斐面不改色,问道:“敢问总警司,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曹评眉头一皱,好奇地看着张斐:“这一点我也很好奇,你为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当然是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曹评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人人都可以雇人服役,唯独我张三不可以,就是因为我有特殊才能,比如说铲粪。那些大臣如此看重我,给予我这么高的期待,我当然也不能令他们失望,得做点成绩出来。 正如这场官司,我们之前已经是卑躬屈膝,但他们仍旧纠缠不休,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们的愿望。” 曹评这才幡然醒悟。 就两个字——报复! 纯纯的报复,不含一丝杂质。 曹评不禁是好气又好笑,好心劝道:“这年轻气盛,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但事实却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只能全力以赴。” 唉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将他弄到这里,结果。曹评笑了笑,道:“你先在将你的整改计划详细写出来,我好好考虑一番。” “遵命。” 张斐说得很直白,但恰恰点中了曹评的软肋。 皇帝的信任。 这对于曹家而言,是至关重要得,别看曹评担任总警司以来,非常低调,啥也不干。 但其实他是非常看重这个职位的。 这个职位关系到整个东京汴梁的治安,哪怕就是个九品,也非同一般,因为肯定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来担任的。 只要他在位子上,代表着曹家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曹太后也是支持他担任总警司的。 故此他首先要考虑的是,皇帝在此事上面的态度。 于是,他将张斐的计划,拟写成奏折,秘奏皇帝。 你要答应的话,那我就好好干,你若不做声,那就算了。 然而,这个计划,张斐早就禀报赵顼。 若没有赵顼在后面兜底,张斐怎么可能敢这么干。 赵顼是绝对支持的,他就是要推动法制改革,拿到奏折之后,立刻召集他的宰相天团商议此事。 不得不说,这份计划书,令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等人皆是眼前一亮。 开会之前,赵顼说要讨论这事,他们都显得非常紧张。 他们以为是要做违法处理,全部拆除,但没有想到,却是要做合法处理,在交通和安全的必要基础上,全部都合法化。 这非常温和。 王安石率先站出来道:“臣非常赞成这个计划,其实人人皆知,里坊制度已经不适用于我朝,空有其法,等同于无法,故而才有这么多侵街的现象。若想合法管理,首先要使其合法。”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又看向文彦博、司马光、赵抃等人。 司马光沉默不语,他其实很喜欢这份计划,但他心虚,他不好意思开口。 赵抃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回答道:“臣以为这份计划中,每一条都写得非常好,非常合理,只要总警署确保他们能够严格执行,那臣绝对支持,但如果他们执行不力,或者本就另有目的,那臣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弹劾他们。” 文彦博道:“臣附议。” 司马光这才开口也表示支持赵抃的说法。 这一批保守派,是深受庆历新政的影响,他们虽然身为宰相,但是对于官府的执行力,是完全不信任。 这份计划写得非常详细,条条都非常合理,但里面涉及到太多利益,太多贪腐的机会。 赵抃的话说得其实是非常直白,另有目的,指得就是总警署借机敛财。 能不能严格执行? 保守派始终对这个存有疑虑。 王安石是肯定支持的,这也是变法,跟他是统一阵线的,越多人希望改变,他就越开心。 至于执行问题,他认为自己一定办得到,他骨子里就很傲。 没有这个性格,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最终败也是败在这个性格上。 司马光就刚好相反,芝麻大的事,他都谨慎再谨慎,纠结来,纠结去。 比如说,他非常认同王安石那份论弊政的奏章,只是他不认为,在短时日内,可以改变这些弊政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就如同侵街一事,他内心也想改,但他又怕出乱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完全是被逼的。 此时此刻,他都很焦虑。 你张斐到底能不能行啊! 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也很复杂,你怎么去判定是否存有安全隐患?又存在多少安全隐患? 既期待,又担心。 赵顼改革的决心,是毋庸置疑的,他也非常信任张斐,道:“这样吧,先让总警署试试看,只是劳烦诸位卿在旁好好监督,若总警署那边有执行不当之处,当立即指出。” 一众宰相拱手道:“臣遵命。” 前文有人提到检察院的名字,我知道之前我有写是检控院,但其实我想写的是检察院,检控官。 因为检察院更符合它的职权,只是写着写着就混淆了。 第298章 城市改革 试试看。 也就是说不行就算了。 赵顼的语气,在文彦博等人看来,也是充满着担忧,不是那么的坚定。 殊不知这赵顼一手明,一手暗。 毕竟这宋朝的皇帝,权力是受到诸多制衡的,这上有祖宗之法,下有士大夫阶级,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但赵顼想做得事,又特别多。 所以他必须要谨慎的使用自己的权力。 而他对于王安石的改革,那是给予了十分的支持,不管反对派说什么,他都是不为所动。 就是要改。 这也导致在与张斐的合作上面,他其实是没多少力量的,也给予不了张斐太多支持,只能帮着张斐兜底,以及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 不管是车牌,还是侵街,他都是顺势而为,顺水推舟,表现得也是非常低调。 如果两边他都给予充分支持,那大臣们都会将矛头指向他。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承受不住。 然而,赵顼这种软绵绵的态度,令整个政事堂,在对待此事上面,也是比较保守的。 王安石虽然叫得凶,但他可不会在这事上面出太多力,也就是嚷嚷几句,表明一下态度。 仅此而已。 他此时也得保存实力。 但是目前的制度,是总警署隶属政事堂,治安政策,必须得经过政事堂。 文彦博他们商议之后,就给总警署下达了一道非常保守的政令。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你的奏章,得到官家的允许。 他们本来就对此持有保留态度,而皇帝的态度又那么的软弱,他们就更没信心,他们也不愿意背这锅。 这奏章是你曹评上的,那就你来背吧。 我们可不是支持你的,而是要监督你的。 归根结底,就是执行,执行,还是tm的执行! 每个人对于官府执行力,都是充满着怀疑。 也包括曹评自己。 但是有一点,曹评与文彦博他们是不一样的,曹评是外戚,他上这道秘奏,只是为试探赵顼的态度。 赵顼态度的软弱强硬,他并不是那么在乎,他在乎只是赵顼是否支持。 如今赵顼表明态度,支持这么干。 那曹评就要全力以赴。 但这事可非小事,不是上个车牌那么简单,曹评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也开始慎重对待总警司这个职位,开始调兵遣将,从侍卫步将自己的心腹调来总警署这边任命警长,然后召开会议,讨论此事。 只见总警署的大堂中,坐着一圈将官,唯独一人站着的,这个人就是衙前役张斐。 “如果你们谁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将提拔他为副警司。” 曹评也不跟这些老部下玩虚得,上来就是糖衣炮弹。 每个将官都是正襟危坐,面容坚毅,不为所动。 屁都不放一个。 车牌是要钱,但这拆屋可是要命啊! 这得得罪多少人。 迟早会被人清算的。 这都在曹评的意料之中,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张斐身上。 可张斐也不为所动。 曹评愣了下,你小子不道义,主意是你出得,你得负责啊! 张斐心想,我又当不了副警司。 正当这时,堂外有人通报道:“启禀总警司,左厢警长求见。” 这左厢警长就是曹栋栋。 目前总警署才刚刚定下来,职位还没有划分好,就两个,警司和警长,每个警署一个警长。 曹评听得眉头一皱,极不情愿道:“让他进来吧。” 只见曹栋栋带着小弟马小义入得堂来,抱拳道:“下官因有要务处理,故而来晚了,还望总警司恕罪。” 曹评瞅着这么正儿八经的儿子,嘴角抽搐了下,他现在无比怀念那个吊儿郎当的儿子。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通知曹栋栋,但他也不好意思这么说,道:“坐吧。” “多谢总警司。” 曹栋栋坐下之后,就向身边一人问道:“高二哥,你们谈到哪里了?” 高强立刻道:“总警司说谁能完成城内整改的任务,就升谁为副总警司。” 曹栋栋面色一紧,“可有确定人选?” 高强立刻摇头道:“没有。” 曹栋栋松得一口气,立刻向曹评道:“总警司,下官以为,放眼整个警署,除下官之外,没人可完成这个任务。” 在坐的将官,立刻充满赞许地望着曹栋栋。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曹评嘴角抽搐了下,道:“你那边还得忙车牌的事,哪有功夫管这事。” 曹栋栋道:“车牌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让人盯着就行了。” “下官愿为曹警长盯着。” 一众将官齐声道。 曹栋栋一愣,忙道:“也也不要这么多人盯着。” 曹评咬着后牙槽道:“你经验尚浅。” 曹栋栋道:“就警长而言,我的经验比在坐的都要丰富。” 一众将官又是齐齐点头。 曹评又道:“这任务非常艰巨!” “下官享受挑战,要不艰巨,下官还没什么兴趣。”曹栋栋风轻云淡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曹警长真是吾辈楷模。” “这真是将门无犬子。恭喜总警司喜获麟儿。” “恭喜,恭喜。” 一顿彩虹屁,令曹栋栋是飘飘欲仙,但却令曹评是苦不堪言。 你们这些混蛋,是将我儿子往火坑里面推啊! 但话以至此,他若不答应的话,更加没有人愿意干这活,无奈道:“好吧!这个任务就交给曹警长全权处理。” “下官一定不辱使命。”曹栋栋立刻抱拳。 曹评隐蔽地瞪他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那些将官立刻起身向曹栋栋道贺,个个都是顶着一头大汗,方才他们可是慌得要命,生怕接下这个任务。 他们可都是老司机,岂不知其中凶险。 而张斐则是被曹评悄悄叫到后堂去了。 “你这臭小子,主意是你出的,你却让栋儿去干?真是岂有此理。” 曹评见到张斐,就是一顿怒喷。 张斐苦笑道:“总警司,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压不住阵。” 曹评道:“我可以提升你为警长啊!” 张斐讪讪道:“我就是来服役的。” 曹评又道:“你服役你搞这么多事出来?” 张斐道:“这个问题上回不是已经谈过了么。” 曹评怒哼道:“你这到底是来报复他们的,还是来报复我的?” 张斐道:“总警司,这奏章是你上的,即便衙内不负责,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吗?” 曹评听罢,很是愤怒道:“这事是你弄出来的,责任却由我们父子来承担,你小子可真是精明啊。” 张斐道:“但是功劳也是总警司和衙内的,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我认为,由衙内来负责,对于曹家而言,也是一桩利好之事,若是衙内能够出色完成任务,那么将来接替总警司,也没有人敢不服。” 曹评眨了眨眼,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冷冷笑道:“你倒是挺为我曹家考虑啊!” 张斐笑道:“我与衙内情同手足,这算不得什么。” 曹评道:“你真的有把握?”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这么一说,曹评反而放心不少。 张斐要说为国为民,那谁信啊! 可他说要报仇,那曹评立刻信得几分。 张斐又道:“总警司,想我死得人多得是,到时若是出事,总警司只需要将责任全部推给我,他们会非常乐意接受这个条件的。” 曹评笑了笑,“你出去吧。” “卑职告退。” 回到大堂,那些将官已经离开了,只见曹栋栋瘫倒在椅子上,宛如gaochao过后,是一脸回味啊! 可见到张斐来了,曹栋栋挑起,又是忐忑不安道:“张三,这事可全靠你了。” 张斐笑道:“放心,咱们计划的那么完善,一定不会出事的。” 说着,他又向马小义道:“小马,让你找的托,哦不,找的人,你找得怎么样?” 马小义道:“三哥放心,全部部署好了,就三哥一声令下。” “咳咳!” 曹栋栋瞧了眼马小义。 马小义立刻道:“就等哥哥一声令下。” 曹栋栋道:“那咱们就开干吧。” 就军事而言,是兵马未出,粮草先行。 但就政治而言,应该兵马未出,宣传先行。 张斐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这一回,张斐又是另辟蹊径,他们没有让新闻报打头阵,而是选择了兵马先行。 这日清晨时分,一队巡警来到第一甜水巷,在主街道的街头街尾设立警示牌,严禁通行。 这迅速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这是在干什么? 忽听得平地一声雷,但见一道道还残留的坊墙全部被推倒,一团团灰尘是拔地而起,是遮天蔽日。 待灰尘散去后。 只见一些巡警在坊墙倒塌处,设立一道道竹制的围栏。 “围栏的区域今后将属于你的私人宅地。如果你要在这里开铺,只需要拿着地契去总警署缴纳十贯钱,但如果你建造住宅的话,就只需要就缴纳一百文钱。” 只见一个巡警向一个货郎言道。 那货郎闻言,人都傻了,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觉醒来,白白多出一块这么大的地来。 坊墙跟房屋之间还是有距离的,这个区域是不小的,都可以直接搭建棚屋,弄个小茶肆。 在汴梁,这么大一块地,那怕是十贯,这跟白送的有何区别? 第二甜水巷。 “你这间小屋之前是坊墙吧?” “是是的,我就不劳烦你们巡警了,我之前自己就给拆了。” “你这里并不阻碍交通,只需要拿着宅契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这块地便可属于你的私宅地。” “只只需要一百文钱吗?” “是的。” “哎!我待会就去。” “我知道,我知道,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更换宅契,我马上就去。” “你这里需要缴纳十贯钱。” “为何?隔壁跟我一样,凭什么他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而我需要十贯钱?” “他住宅,你是商铺,你若是住宅用,也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 “为何?” “我们此番整改,首要目的是为改善民用住宅;其次,商铺给公共区域带来的麻烦,是远高于住宅用地;最后,临街商铺要更值钱一些。你若有不满,可去投诉我,我的警号是218。” “哎呦!哪能呀!十贯就十贯,我我明儿就去缴。” 这些商人当然知道春风十里的官司,他们内心是很忐忑的,不曾想,十贯钱就能够了事,而且还能获得合法宅契,将来这店铺买卖,所得之利,何止十贯啊! 而巡警动作之快,也令朝中大臣感到非常惊讶。 一点风声都未透露出来,就直接行动。 这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还准备吆喝两句的。 文彦博与司马光也赶紧出来巡视。 “还以为总警署又会跟颁布车牌一样,先用小报来宣传,不曾想,他们这回却是先派人拆掉坊墙。” “文公以为,他们为何这么做?”司马光问道。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拆掉坊墙,只会收获民心,不管今后他们做什么,这部分获益的百姓,一定会全力支持他们的,但若先在小报上面刊登整改内容的话,必然是会引起不少人反对。”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总警署暂不公布其整改内容,纵使朝中官员煽风点火,所引起的恐慌,也是非常有限的,毕竟大家都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文彦博道:“关键还是要看后面执行的怎么样。” 给人好处的事,傻子都能够完成。 咚咚咚! 咚咚咚! 突然一阵密集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举目看去,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汴河大街。 又寻声望去,只见对面店铺前,围着不少人,怀着好奇,二人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巡警,将一块木牌敲入墙内。 文彦博向一个围观游客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听说是挂门牌号。” “门牌号?” “说是坊墙拆了,故设这门牌号,将来便与管理。” 边上一人道:“这就与那车牌一样,只不过是挂在门墙上面。” “可是不一样,车牌号可得要钱,这门牌号可不收钱。” “谁说不要钱,可也得收十文钱手工费。” “这才多少,跟没收一样。” 司马光踮脚仰头看去,只见那块门牌号上面写着“汴 8058”,惊讶道:“已经弄了八千多户了?” 一人笑道:“不是八千多户,是五十八户,但凡是6或者8开头的,就全都是商铺。1开头的,就全部是官衙。二开头的,就全都是租公房,剩余的就全部是民宅,前面那个字就是街道名称第一个字。”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 文彦博抚须道:“他这符号真是越看越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要是写几个字上去,大多数人可都不认识,可这几个符号,哪怕是大字不识的,也全都认识。这门牌号,确实非常利于管理。” 第299章 兵贵神速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店门前门庭若市,但却都是隔壁店的。 此时的法援署就是如此。 范纯仁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他放下身段,直接跑去隔壁抢生意。 队伍都排到我店门口了,真是岂有此理。 “小哥,不知总警署是否有强迫你们来此交钱?” “你是什么人?你按着什么心?” 那小哥顿时一脸谨慎地看着范纯仁。 范纯仁忙解释道:“我是法援署的,如果他们有强迫你,可来我这里投诉,我会免费为你们争讼。” “哎呦!你们这些珥笔可真是阴险,为了赚钱,竟想怂恿我们的争讼,真是岂有此理。走开!走开一点!” “我!” 范纯仁是一脸郁闷。 你不懂免费的意思么? 边上一位商贾装扮的大叔突然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连范先生都不认识,将来你真遇官司可别来这求助。” 那小哥忐忑地瞧了眼范纯仁。 范纯仁不与他计较,反而报以歉意:“是我问得不妥,吓到了这位小哥,但我并无坏意。” 那小哥也赶忙道:“抱歉!先生勿与小子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范纯仁笑道。 忽听得后面一人道:“范先生有所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上赶着给官府交钱,可真是一大奇闻啊!定是受人所迫。”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不修边幅的老者走了过来。 范纯仁微微颔首示意。 那商人大叔笑道:“老哥误会了,我们可是自愿来的,没人逼迫我们。” 老者直摇头道:“这如何可能,那坊墙占都占了,不缴这十贯钱,官府还能拆了咱们的不成。” 那商人大叔道:“话虽如此,但万一真拆了,那咱可就亏大了。而且即便不拆,这钱咱们也得交啊!” 老者好奇道:“这其中有何玄机?” 范纯仁也是好奇地看着那大叔。 商人大叔言道:“因为马家和陈家那边已经对外宣布,但凡存有侵街行为房屋,一律是以新宅契为准,否则的话,侵占所占用地一律不算尺寸。 原因就是他们也不敢保证,将来官府就不会去拆掉。要不交这十贯钱,将来在房屋买卖时,至少至少都得亏个上百贯。” 范纯仁稍稍点头。 现在房贷已经是深入人心,马家要是不提供贷款,这房屋可就不好卖啊! 边上一人突然道:“许多街道,若没点关系,大家可不敢随便乱侵街的,就如我家,我平时也就敢搭个小棚子,多摆两张小酒桌,冬天于阗还没法用,但如今我可以搭一间小棚屋,只需要缴十贯钱,但可是算我家的宅地。” “原来如此。” 范纯仁点点头,又向那位老者伸手示意屋里坐。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司马光、文彦博是走现场去督查,他不是,他就盯着钱。 因为他知道,关键在钱,而不在于拆建。 只要钱到位,随便你拆。 回到法援署。 范纯仁给王安石泡上一杯茶。 王安石端着茶杯就笑道:“可惜你如今无官职在身,要是在谏院,就可以上奏弹劾总警署,与民争利,隔壁真是抢钱啊!” 话语中充满讽刺的意味。 他其实很欣赏范纯仁的私德,但范纯仁始终与他走不到一块去,以前也是天天跟他唱对台戏。 范纯仁笑道:“如今总警署只是拿着坊墙之地,去笼络这些百姓、商人,但我相信总警署绝不是要施惠于民,这好戏还在后头,王学士先勿用着急。” 王安石呵呵一笑:“我知道,这好戏在后头,但我想问你范尧夫一句,他们做得有错吗?” 范纯仁捋了捋胡须,“王学士指得是什么?” 王安石道:“当然是整改街道啊!” 范纯仁道:“我指得是可能发生的受贿和不公。” 目前为止,总警署的整改计划,是异常的顺利,到处都是一片叫好声。 百姓真是上赶着求总警署来整改他们。 他们需要整改。 可官员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假象。 杀招是在后面。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 但是士大夫们的质疑声,很快就被百姓的叫好声给掩盖过去,反对的舆论声始终形成不了。 这令朝中权贵很是焦虑。 只能大骂总警署无耻。 这回你们又不发报了,不将你们的改革计划先说出来。 整个计划,他们都是知情的。 但任务是交给总警署的,发不发通告,是总警署说了算,他们说什么,百姓不信,又没有报纸,形成舆论。 如今百姓看到的就是,彻底废除里坊制度,所有人都可以临街开铺。 虽然要交点钱,但房价那么高,换算下来,死赚啊! 权贵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们知道,对方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如今他们到处派人打探总警署的消息。 但是一无所获。 他们甚至连曹栋栋、张斐他们的下落都不清楚。 警长也是一个不见。 这人都上哪去呢? 这令他们心慌慌啊! 一看就像似在憋大招。 原来曹栋栋、张斐、马小义他们全部都躲在城外步军司的一个校场里面。 自拆坊墙那日起,就没有人回过家,一直都待在这里。 直到第七日。 三更时分。 “都记得自己的任务吧?” 曹栋栋老气横秋地像一干警长问道。 一干警长点头。 这在商量七八天,天天复习,天天背,傻子都记住了。 曹栋栋道:“那行,去准备一下,四更天出发,到时人马会在指定的地点等待你们。” “是。” 等到他们出门之后,曹栋栋紧张地搓着双手,向一旁打着哈欠的张斐问道:“张三,真的没有问题吗?” 张斐笑道:“衙内要记住一点,干坏事,一定要快,讲究兵贵神速,但是干好事,就要拖拖拉拉。”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话说得挺有道理。” 神卫军营。 一阵锣鼓声响起。 神卫军的士兵从梦中惊醒,赶紧下床,正准备穿衣服时,门从外面被重重推开,一道火光照进。 又见一箱子衣服扔了进来。 门口的都头吩咐道:“全部换上,然后立刻操场集合。” 士兵们都懵了。 三更半夜换衣服,这是要造反吗? 定眼往那箱内看去。 咦? 这不是警服吗? 三更半夜换警服,这是要干嘛? 话说回来,神卫军的衣服要做,不要量,他们的身高几乎都在一米八左右,上四军是有这个标准的。 拂晓之际,当士大夫们都还在熟睡之际,这州桥以南的居民都已经洗漱完,准备出门干活。 这里可是汴梁内非常拥挤的居民区,这人一多,自然也就出现大量的商机,导致许多百姓在家门前搭建棚屋,开设摊位做买卖。 你开,那我也要开,能蹭一点是一点。 反正是公共区域。 而这里街道本就不宽敞,不像汴河大街,马行街,这棚屋一多,导致这里的许多街道,只能一人过,若是两个人的话,就还得侧身。 听得一声嘶鸣,只见一个俊朗后生,骑着一匹高头骏马,杀至街口,其身后还那跟着五十余名巡警。 居民都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 但见那后生一声令下,“将这些侵街棚屋全部拆除。” 这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曹栋栋。 其身后的高大巡警立刻上前去,一人一桶水,先将棚下的炉灶浇灭, “你们干什么?” “你们凭什么拆我的家?” “官兵拆家啦!官兵拆家拉!” 霎时间,整条街道是鸡飞狗跳,啼哭声,叫喊声是此起彼伏。 “我跟你们拼了!” 只见几个大汉跳出来,伸手阻拦巡警。 还骑在马上的曹栋栋,低声向一旁的张斐问道:“是咱们的人么?” 张斐道:“当然不是,这种挠痒痒的行为,应该是对方安排的人。” 曹栋栋点点头。 这些大汉跳出来后,许多居民也开始阻拦巡警,双方立刻发生肢体冲突。 这一个小摊位可是许多百姓的唯一生计。 你这是将他们死路上逼,横竖都是死,那就跟他们拼了啊! 眼看情况就要失控。 听得一声暴喝。 “住手!你若敢拆我摊位,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只见一个汉子举着一个火把,向那些巡警挥舞着手中火把。 这些巡警全都是神卫军的士兵,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服从命令,一看这疯子拿着火把在这里完,顿时都吓到了。 这一把火点上去,那真的是同归于尽。 那些居民也纷纷聚集在那汉子的身后,人手拿着棍棒,面目狰狞,同仇敌忾。 张斐低声道:“衙内,快下来吧,你的表演时刻到了。” “咱们的人?” “废话!他们敢这么干吗?” 曹栋栋一个帅气的翻身下马,神色从容地走向那举火把的汉子。 那汉子晃动着火把,冲着曹栋栋言道:“你你别过来,我真的会烧的。” 曹栋栋非常从容,来到那汉子身前,闪电般的握住他的手。 火把一抖,火星一溅。 居民们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大哥,别真点着了。 曹栋栋微微笑道:“你不是要烧吗?来!我教你怎么烧。” 拉着那汉子的手,就往边上的一间屋子走去。 来到屋檐下,曹栋栋抬头看去,又向那汉子道:“瞧见屋顶上的稻草没,往这里点最好。” “不不要啊!” “不能点啊!” “千万不要啊!” 那些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居民们,此时吓得双腿抖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尿崩了。 “你抖什么?” 曹栋栋斜目瞥了那汉子,道:“别怕,本警长陪着你一块死。” 说着,就抓着那汉子的手去点那稻草。 别说居民,神卫军的士兵们都吓坏了。 “曹曹警长,不要冲动啊!” “不要啊!” 不少人都吓得捂住眼睛。 唯独张斐站在一旁,一脸淡定。 听得吧嗒一声,汉子手中火把顿时掉在了地上。 一个巡警眼疾手快,冲上去赶紧将火把浇灭。 曹栋栋将那汉子的手一甩,大声喝道:“全部拆了。” 巡警们皆是不敢怠慢,立刻拆了起来。 这横得怕不要命的,许多居民已经吓晕过去,没有吓晕也在瑟瑟发抖,也不敢再反抗,许多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一个俊美男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然并卵。 她们缺得不是欲望,而是金钱。 哭得更凶了,再俊美,穿着巡警服,那就是恶魔。 这俊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张斐朗声道:“你们方才知道害怕,就应该清楚,我们为何要拆除你们的棚屋,很简单,就是害怕引发火情,你们看看你们这里,一旦走水,只怕想跑都跑不出,而火警也无法进来救援。” 一个年轻人怒吼道:“我都住在这里十多年了,也未看见哪里走水。” 张斐微笑道:“如果走水,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可是你拆掉俺们的棚屋,那咱们没了生计,也会活活饿死的。”一个大娘哭喊道。 张斐道:“我们会补偿一个更好的摊位给你们的。” “?” 哭声戈然而止。 他说补偿? 张斐道:“当今圣上素以仁爱治国,又岂会见到自己的子民活活饿死,但圣上也不忍自己的子民处于危险之中。 为求两全其美,故此圣上决定,将会开放整条御街,供自己的子民在上面谋生。御街位子可比这里好多了,一旦开放之后,届时整条街将会人满为患,比在这里摆摊要强得多。而今日所拆掉的摊位,我们都会一比一免费租借一个摊位给你们。” 只听一人呻吟道:“真真的吗?真的允许我们在御街上摆摊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棚屋被拆的,现在就可以来我这里登记。” 那人立刻高呼道:“官家圣明!” 许多大娘不懂这些,一瞅这些人的反应,哎哟,自己莫不是占了个大便宜,也跟着喊道:“官家圣明。” “官家圣明。” 人们顿时齐声高呼。 一旁拆屋“巡警”们,感觉有些怪怪滴。 我在这里拆你们的屋子,你们在边上叫好。 这。 一个上午,整条街街道的棚屋就拆得干干净净,毕竟都是木头搭建的,这拆起来非常快。 张斐出得一口气,道:“你们自己看看,是不是清爽许多。” 居民们回头看去,是清爽许多了,但也快找不到家门了。 第300章 奇迹(六千字大章) 第300章 奇迹(六千字大章) 平时中午放衙时,这些大臣们,那可都是非常懒散的,再加上这秋日的好风光,他们一般都是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上哪个酒馆吃饭。 但今日不同,这临近放衙之时,这些大臣们是鱼贯而出。 出得皇城,或上马车,或乘轿,或步行,四散而去。 “哥,你慢点呀。” 苏辙追着苏轼喊道。 “不能慢,这可是大官司,决不能让人抢了去。”苏轼脚步反而更快了。 苏辙面色焦虑道:“哥,此事不简单,你可别冲动。” 苏轼道:“我冲动甚么,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忽听旁边一人道:“这分明是我法援署的职责所在。” “嗯?” 苏轼偏头一看,只见范纯仁从边上的小巷行出,当即争辩道:“上回我仔仔细细研究过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我们是主动起诉,你们法援署是被动起诉,此等大事可与伱们无关。” 范纯仁却道:“如果真出了大事,我也会立刻申请回检察院的。” “回回检察院?” 苏轼猛然想起,范纯仁好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突然心念一动:“范先生,此事闹得这么大,所争讼之人,可能达到数百之多,不如我们一人负责一部分?” 范纯仁却道:“你身为副检控官,应该辅助我。” 苏轼道:“你身为检控官应该顾全大局,上堂争讼,就交由我来做吧。” “此等大事,我不能轻易交给你。”范纯仁摇摇头道。 后面的苏辙赶了上来,大口喘气道:“二位二位,你们先别争了,这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 苏轼都还未有答话。范纯仁却道:“他们竟然使用恁地莽撞的手段,纵使他们再有理,也是不应该的。” 苏轼连连点头道:“此时那边定是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我们若不赶紧去制止,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快点,快点,这还没到吗?这马车怎么比我走得还慢。” 一向不爱坐马车的司马光,今儿也厚着脸皮,征用一辆公家的马车,与文彦博、吕公著一同赶往观音庙以西的密集居民区。 吕公著见司马光坐立不安,大汗淋漓,于是安慰道:“君实,你先别焦急,此事我看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之前干得挺好的,事事都井井有条,怎么会突然这么莽撞,会不会消息有误?” 文彦博摇头道:“不可能消息有误,二十多个地方同时传来巡警强拆民宅的消息,怎么也不会是假的。” 吕公著皱眉道:“倘若是真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百姓不得跟他们拼命啊。” 司马光听罢,脑子里面都能够想象出那场景,一群巡警跑去拆人屋子,必然会是哀嚎遍野。 右手握拳狠狠击在左手掌心上,极其懊恼地“嗨呀”一声。 他可是知情人,如果真的出事,纵使张斐不抖他出来,他自问也难辞其咎,心里是将张斐骂了个半死。 这回决不能轻饶那小子。 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直接动用武力,因为之前张斐来来回回就那么一招,打官司。 又过得一会儿,听得马夫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启禀文公!” 马夫的话还未说完,司马光就直接冲了出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所谓的哀嚎遍野,就见到几个人汉子正在收拾门边的炉灶。 司马光回头看向那马夫,“是是不是走错地了?这是哪里?” 随后出来的文彦博,举目四顾,“没错,应该是这里。” 那马夫挠着头道:“这外面的棚屋全都被拆了。” “全拆了?” 吕公著下得马车来,惊讶的望着前面那空荡荡的街道。 不可能呀! 刚刚他们才收到的消息,就三个时辰,怎么可能全被拆了。 司马光急急走了过去,向借口一名正在打扫炉灶的汉子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小哥一瞅司马光穿着官服,赶忙道:“大官人,俺们这里全都已经拆了,你要不上别处去看看。” 随后上来的文彦博问道:“可有人受伤?” 那小哥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俺们就是问了一句,可可是没有反抗。” 文彦博吃得一惊,“没有反抗?” “真的没有。” 那小哥道:“俺们可还帮着拆了,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快。” “?” 三人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大宋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吕公著道:“要不咱们上别处看看。” 说不定这只是一个特例? 太夸张了! 三人又立刻上得马车,往北而去,赶往马行街以东的居民区。 州桥。 “什么?” 刚刚赶到这里的苏轼,惊呼道:“全部都拆了?” 他面前的大娘道:“是呀!都给拆了。” 范纯仁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有好几十号人。” “才几十号?” 苏辙是一脸懵逼,这里随随便便就能站出数百人来呀,哪能这么轻松,纳闷道:“你们就这么让他们拆了。” 那大娘瞅他们都是官员,于是道:“俺们知道,那些巡警也是为咱们好,他们也是怕走水,来不及救火,而且他们都答应补偿俺们摊位,那俺们当然愿意。” 苏轼好奇道:“补偿你们摊位?” “是呀!” 那大娘道:“有个巡警说,官家将会为咱们这些穷人,开放御街,允许俺们上去摆摊。” “这你们也信?”苏轼脱口道。 那大娘面色一惊,“是骗俺们得么?” “不是不是。” 范纯仁赶忙道:“我们只是来问问,看看是否有人受伤。” 那大娘赶忙道:“倒是有一个人受了伤。” “是巡警打得吗?” “不是,是帮着拆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自个脚。” “帮帮着拆?” “俺们都帮着拆了。” “行,没有人受伤就好!打扰了。” 范纯仁拱手一礼。 等那大娘走后,苏轼便道:“他们这是在骗人呀!就算开放御街,哪能供这么多人摆摊。” 范纯仁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道:“他们既然敢这么说,定有自己的打算,没有人受伤就好。” 又回头看了眼那街道,只觉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曲院街。 一老一青,走在狼藉的街道上,看着正在收拾的百姓们。 此二人正是吕惠卿与王安石。 “这三个地方的过程都一样,先有人火把放火,然后警长就拿着火把要同归于尽,以此来威吓百姓,然后又用御街诱惑之,恩威并施,将这些百姓治得是服服帖帖。” “不用说,那举火把的人定是早就被他们收买。”王安石笑道。 吕惠卿点点头:“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张三这一刀真是打在了对方七寸上面。”王安石道。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笑问道:“若让你来做,你认为那些权贵会如何反对此事。” “自然借这些百姓。”话一出口,吕惠卿猛然反应过来,“恩师的意思,张三的策略是先将这些穷人给解决,然后再对付那些权贵?” 王安石笑道:“一定是如此,但是必须要快,哪怕拖上一个晚上,以那些权贵的势力,此事可能都会出现转机。”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一招咱们可用不来。” 他是全国性变法,不可能以速度取胜。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只是清除二十几个相对密集的街道,但仍存有许多侵街的现象。” 王安石道:“对方若挑动百姓闹事,必须要集中人力,才能快速将事情闹大,而这些地方是最为危险的,至于那些零零散散,一时半会,他们是成不了气候的。 我若是张三,我就告诉那些人,御街摊位有限,先到先得,那些百姓马上就会邀请巡警去拆。” 吕惠卿稍稍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御街确实摆不下这么多摊位。” 王安石沉吟半响,“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他竟然敢这么说,定有办法能够解决。” 快! 这实在是太快了! 仅仅一个上午,直接拆除城区内二十三个居民密集点。 以至于令这些惯于散漫的朝臣,犹如在梦中一般。 你们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之前总警署在拆坊墙时,是那么不紧不慢,事事都井井有条,至今那些坊墙可都还未完全拆掉。 节奏非常不错,是挺合适他们的。 而且,也充分展现出总警署人力不足的事实。 当时他们就寻思着,总警署肯定会是一步步来,就算是要同时进行,也是要有个过程的,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最快也得弄上三个月。 只要总警署敢去拆屋,他们就能够可以挑动百姓闹事,为他们冲锋陷阵,对抗总警署。 这也是他们惯用的套路。 毕竟侵街的的确确是属于违规的,他们总不能去跟赵顼说,我就是违规,我就是不拆,这表面上大家还是得讲道理,讲法律的。 只要百姓一闹。 就是与民争利。 就是扰乱民生。 而且,当他们失去曹栋栋他们的行踪后,也都担心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于是早就在这些密集的居民区收买了一些百姓。 只要巡警来拆,让这些人只管闹,有我们罩着你。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也安排了托,而且比他们的托更狠,闹得再凶,谁也不敢放火烧屋,这真的会同归于尽得。 关键总警署没有动用现有的巡警,而他们一直是盯着那些巡警的,不曾想总警署直接从神卫军调来了三个营队,共一千五百人。 这一个上午,就整改京城内二十三个密集居民区。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虽然他们现在也知道,那举火把肯定是总警署安排的内奸,但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发生事故,闹到皇帝去那里去,皇帝只会夸总警署干得漂亮。 这么大工程,一个上午就搞定,而且还没有引起民愤。 必须点赞。 如今木已成舟。 怎么办呢? 摊位置换。 你御街哪里有这么多摊位? 就是将整条御街都摆满也是不够的呀。 于是他们揪着这一点,表示总警署都是骗人的,大家千万不信,到时他们可是拿不出这么多摊位的。 这剩下的先不管,哪怕就这已经拆了的那二十多个居民区,御街也是容不下的。 “来来来,小马,我们一块敬曹警长一杯,此番任务,曹警长真是厥功至伟啊!” “哥哥,小马敬你!” “哪里!哪里!干了!” 曹栋栋将酒杯一方,抹着嘴巴,道:“小马,你是没有看见,哥哥当时有多么威武,拿着火把就去烧,可是将那些人给吓坏了,有几个大娘可还吓哭了。哈哈!” 马小义错愕道:“这不是安排好的。” 曹栋栋顿时抑郁了,是不会喝酒打屁么? “小马,话不能这么说。”张斐摆摆手道:“这也是需要演技的,在那种时候,谁的手先抖谁就输了。” 曹栋栋立刻道:“张三,本衙内敬你一杯。” 这杯子刚刚端起,这门就被人给推开。 只见曹评阴沉着脸站在门前,“你们这就喝上了?” “爹爹!” 曹栋栋道:“孩儿立下大功,理应好生庆祝一番。” 曹评瞪他一眼,走了进来。 张斐赶忙起身,“总警司请坐。” 曹评大马金刀地一坐,“虽然你们此番任务完成的不错,但现在庆功,未免就太早了,你们只是清除那些密集的居民区,但仍存有许多侵街现象。 而如今外面都盛传我们总警署在欺骗百姓,御街根本拿不出这么多摊位来置换。你们应该赶紧行动,否则的话,百姓一旦听信了他们,将来我们必然是步履维艰。” 张斐笑道:“总警司请放心,御街只不过是我留下的一个破绽,就是让他们借此去引发恐慌的。” 曹评好奇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若不引发恐慌,百姓就不会上门求拆,总警司可再等一日,一日之后,咱们警署将会门庭若市。” 曹评好奇道:“可是御街的摊位确实不足啊!” 张斐道:“我打算将相国寺西大门到御街这条街道划入御街范围内,这不又多块地出来了吗。而且,这条街道将来肯定繁荣。” 曹评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去找过相国寺?” 马小义也好奇道:“三哥,俺家在相国寺有人,你咋不找俺帮忙。” 张斐道:“我没有去过相国寺。” “那你凭什么征用?” “我查过相国寺在很多地方都存有侵街行为,也是我们整顿的目标之一,而且我还会告诉他们,这条街道征用是来专门供太后、官家进入相国寺烧香拜佛。只是平时的时候,供百姓做做买卖。” 随着舆论的发酵,这的确引发百姓的恐慌,包括那些已经被拆了的百姓,生怕被骗了。 但不拆也拆了,他们也只能等结果出来再说。 正当这时,久违的新闻报突然出现在各大酒楼。 新闻报上面的文章,是以总警署的名义发的,先是吹嘘总警署再这期间的丰功伟绩,拆了多少个棚屋,拆了多少道坊墙。 同时表示,御街上面的摊位确实不够,只能另寻他处来给予百姓摆摊,并且还表示,将相国寺以西到御街这一整条街道,纳入御街范围,以求补足摊位。 如果百姓上总警署申请,自愿拆除,将会先到先得。 这御街贯穿南北,分割东西,而相国寺又是最繁华的地方,一旦彻底开放,这条街道的商业价值可想而知啊! 如果总警署要隐瞒的话,估计别人还不会相信。 可总警署如此坦诚,百姓立刻对此是深信不疑。 另外,他们一个上午就拆了这么多,咱们能逃得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算上御街连通相国寺的这条街道,这肯定也是不够,以后的又会安置在什么地方呢? 报纸上面没说,说不定就是城角底下了。 迟早要拆,不如就早点去,争取占个好位子。 新闻报发布的第二天,个个警署都是人满为患。 “放开我!放开我!巡警打人了!巡警打人了!” 听得一阵嚷嚷,见两个巡警一人夹着一条胳膊,将一个汉子拖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 排队的人看的是心慌慌。 “住手!” 听得一声喝止,只见范纯仁走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始终盯着的。 他当初愿意去法援署,目的就是要盯着这总警署。 那汉子似乎认得范纯仁,赶紧喊道:“范先生,你一定要为我伸冤啊!” 可算是逮着了。范纯仁激动道:“你有何冤情?” 那汉子道:“我家也侵街了,他们却不拆我家的,他们这是徇私枉法,告他们,我要告他们。” 范纯仁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向那两名巡警拱手道:“抱歉!抱歉!这只是一个误会。” 那两名巡警继续拖着那汉子往外面走去。 这时,一个巡警突然走出来,张嘴就骂道:“你们在搞什么东西,是闲着没事做么?那报纸上写得非常清楚,唯有那些阻碍交通,或者占据沟渠,以及有火情隐患的侵街行为,才能来这里申请拆除。 马行街、汴河大街的跑这里干嘛?凑热闹吗?你们有侵街行为的,去司录司那边交税去,别在这里待着,还嫌我们事情不够多么。岂有此理。耶范先生,哎呦,真是太好了。” 说话之人正是张斐,他见到范纯仁,立刻走了过去,“范先生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将这些无聊之人带去那边交税,什么人都跑来求拆,想浑水摸鱼,我们哪有这么多摊位给他们换。” 旁边的排队的人一听,哎呦!这话得意思就是,只要申请成功,那就能够换得摊位,申请不成,也不用拆,只需要交税。呀还要交税。 队伍立刻变得更加紧凑了,生怕被人插队。 范纯仁都气乐了,拱手道:“阁下真是好手段。” 而方才被扔出的那个汉子,兀自是愤愤不平,骂咧咧的往边上的巷子行去。 只见巷内站着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 正是冯南希。 “表现不错。” 冯南希从边上的包袱里面掏出一吊铜钱来,递给那汉子。 那汉子笑道:“冯哥,将来若有这种好事,可再来找我。” 冯南希点点头道:“一定会有机会的,如果你能乖乖闭上你的嘴,下回我还找你。” “冯哥放心,我这嘴可是严实的很。” “快走吧。” “是。” 然而,冯南希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被两个老者偷偷看在眼里。 这两个老者正是司马光和文彦博。 但是他们两个也没有想到,冯南希其实不是在为张斐服务,而是借着此事,为税务司发展眼线。 “这个臭小子,歪门邪道的手段,可真是层出不穷啊!” 司马光不禁骂道。 文彦博抚须道:“可相比起此任务的艰巨,这点点手段,也算是无伤大雅,一人未伤,真是堪称奇迹啊!”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笑道:“如今这池塘里面的水都被汲干了,那些大鱼是无处影遁啊!” “这一招确实妙啊!要是咱们来办的话,定是杀鸡儆猴,先那些权贵着手,而他却是反其道而行,先从百姓着手,却取得奇效。我要是王介甫,我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将此人招致麾下。”文彦博给予张斐极高评价。 司马光笑道:“张三若想为王介甫卖命,他早就答应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那小子可是精明的很。且不说新政的利弊,王介甫的变法涉及到全国,可不是汴梁这一亩三分地,他张三就是再能耐,也就一双眼,根本就顾不过来。” 警署! 外面都还在排队,张斐已经走下一步。 他的计划总结起来就一个字——快! 不能给那些权贵反应的时间。 “好了!如今他们的刀剑弓甲已经全部被我们没收,现在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候了。” “可惜韩盼去了大名府,不然我一定要韩家。” 曹栋栋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去谷家吧。” 张斐没好气道:“你仇人那么多,随便挑一家呀,谷家我要亲自去的。” 曹栋栋道:“我得跟你一块去。” 马小义忙道:“见者有份,当时我也在,我也要去。” “行吧!那咱们三个一块去。不过!” 张斐突然掏出两张纸来,“不过在报仇之前,你们两个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 “啥任务?” “去将这两家的侵街税给收来。” 说着,张斐便将手中的两张纸分别递给他们。 二人接过一看。 “咦?这地点俺怎么瞅着挺熟悉啊!”马小义看了看,突然惊呼道:“这不是我家吗?” 曹栋栋也道:“这是我家啊!” 说着,他目露凶光,“张三,你让我征我家的税?” 马小义也道:“三哥,这事你做得太不厚道了。” 张斐安慰道:“衙内,小马,区区一点点侵街税,就能换得副总警司和警长一职,死赚啊!关键,这钱也都是用来补助咱们总警署。谷少青他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副总警司。 曹栋栋当即呻吟出来。 马小义一听警长,也是目光急闪,嘴上却忐忑道:“但俺会被俺爹打死的。” “这就更简单了。” 张斐直接从他们手中将纸张夺了回来,双手一交叉,又递还给他们,“这不就行了么?” 马小义眼中一亮,“哥哥,这主意好,我征你家的税,你征我家的税,咱们都不会挨打。” 曹栋栋突然看向张斐,“张三,谁征你家得?” 张斐闻言,不禁神色黯然,叹了口气,“别说了,我倒是想被征,但是但是我没房子。” 六千字大章,补齐昨天下午那更。 第301章 恩怨分明 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张斐深知自己的实力孱弱,而对方可以说是掌控雷电,如果面对面硬碰的话,是肯定干不过他们的。 只能以速度取胜,不断地去打这时间差。 简单来说,就是当他们准备应对这步棋时,就立刻走下一步,而不能按照传统规矩,一人一步的来。 如今大家都看透张斐的套路。 就是先将百姓搞定,然后再来对付他们这些权贵。 其实许多人认为权贵与百姓是敌对的,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 因为权贵掌握着生产资料,而百姓则是掌握着生产力。 不管是阻碍改革变法,还是直接造反,都是百姓先闹事,权贵再竖旗,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 正当权贵认为警署方面会先搞定百姓后,再来对付他们时,他们又想错了。 又是一期新闻报发布。 这一期就直接公布征收侵街税。 主要是针对那些不存有任何隐患,且占地超过标准坊墙范围的侵街行为。 算起来标准范围大概就在二十平米。 两种选择。 要么拆除。 要么缴税。 报上也公布税率,最低税率是目前市价的百分之283,最高达到百分之45。 占地越大,收得就越多。 并且还是给出具体解释,这个税率是根据近五年来汴京房价上涨的平均数,大概在百分之2。而083其实是当下的租金比市价所得出来的。 简单来说,这地不是属于你们的,但你们却可以拿去使用和买卖,这使用费和买卖费不能你们一家独吞。 这可是公共用地。 但其实他们还得有得赚,因为张斐是根据房价和租金得出平均数,就那些权贵的豪宅,肯定是要高于平均数的。 他们是被拉低了。 即日开征。 看看看,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搞了这么多事,不是要钱么。 妥妥的与民争利啊! 当天皇城内就充满着抱怨。 政事堂。 “唉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文彦博叹了口气。 司马光也是倍感忧虑:“百姓那边的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置换的摊位也都还没有着落,他就急着征税,这大好局面,只怕又生变数啊!” 他们就不明白,这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只要将百姓安置妥当,将置换摊位的事弄好,得到民意的拥护,那些权贵就是一条条死鱼,瓮中捉鳖,你急什么呀。 警署。 “老侯!你怎么上这来了?” 张斐向侯东来问道:“是书铺那边出事了么?” 侯东来忙道:“没有!没有!就是就是有人要在名士报发表文章。” 张斐问道:“谁?” 侯东来道:“裴柬裴大夫。” 张斐挠着头问道:“算名士么?” 侯东来忙道:“当然算,这裴大夫精通天文地理,又掌钦天监。” 张斐兴趣来了,“他是要发表天文地理的文章么。” “那倒不是。” 侯东来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一看,整篇文章都在骂总警署的城市整改,说到底就是为钱,当即呵呵笑道:“看来他家侵占了不少土地啊!登吧!登吧!多印一些,这份报纸肯定卖钱,但是千万别存货,这份报刊也只能捞一笔。” “等会!” 忽听得一声喝阻,只见曹评走了进来,蛮横地从张斐手中夺过那篇文章,看完之后,当即朝着张斐训道:“你真是要钱不要命,这你也登。” 张斐先是向侯东来一挥手,“你先在外面等着。” 等侯东来出去之后,张斐又向曹评道:“总警司,印刷小报这事,这拦得住么,就不如让我赚一点,我干了这么多事,可是一点奖金都没有。” 曹评摆摆手道:“且不说这事,你这做得是不是急了一点,如今外面已经在盛传,就如这文章所言,所谓的整改只是为了敛财,充实咱们总警署的经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呀!他们说得对,我就是捞钱充实总警署的经费。” “话虽如此,但但你别这么早说出来。”曹评道:“百姓这边的事,都还没有处理好,你又去惹他们,这只会引发更多人反对的。 你知不知道,事先还有不少权贵都寄望于,他们能够缴纳一点点钱,就了却这侵街之事,故此都没有怎么反对,如今他们知道年年要缴纳这么多钱,这些人也都会站出来反对的。” 张斐笑问道:“总警司可有煮过菜?” 曹评斜目一瞥。 张斐解释道:“煮菜是讲究火候的,猛火虽然快,但不见得好,小火虽然好,但又比较慢。这时机是最重要的。” 曹评一脸困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斐笑道:“我只是想说,当下就是最佳时机,总警司大可放心,不但闹不起,反而对我们有利。” 曹评愣道:“对我们有利?” 正当这时,马小义突然走了进来,“启禀总警司,卑职有要事禀报。” 曹评问道:“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马小义忐忑不安地递上一张税单,“总警司家的侵街税刚好算出来了,卑职看总警司就在这里,故此!” 曹评顿时怀疑人生了,你们这是要拿我家杀鸡儆猴么,当即怒喷道:“你马家也侵街了。” 马小义讪讪道:“哥哥他现在正在我家催缴。” 曹评稍稍一愣,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们两个小子是换着来征,哼,可真是机灵。” 马小义当即指向张斐道:“这主意是三哥出得。” 张斐顿时急了,“靠!小马,说好的义气呢?” 曹评指着张斐,“你小子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马家。 “小义一早就上警署了,不在家里。” “我知道小马现在在警署,我是特地来找马叔叔的。”曹栋栋嘻嘻笑道。 马天豪一愣,“你找我作甚?” “没有别的事。”曹栋栋掏出一张税单,“这是叔叔家需要缴纳的侵街税,嘿嘿!” 马天豪神情一滞,“栋儿,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上我家征税?” 曹栋栋立刻道:“那是小马不厚道,他先上我家征税,我才!” 马天豪震惊道:“你说小义上你家去征税?” 曹栋栋直点头道:“可不是么,他为求升官,竟然连兄弟情义都不顾,马叔叔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我爹。” 马天豪纳闷道:“那他还能升官么?” 曹栋栋叹道:“当时我爹夸他不畏权贵,大公无私,严格执法,准备升他当警长。” “啊?” 警署这边,完全不在乎那些权贵的谩骂,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对这些侵街大户进行征税,以及要求他们整改。 曹栋栋和马小义的策略就是杀熟。 先从熟人开始。 白矾楼。 “大郎!你也别怪咱们不讲情面,咱们家也都缴了。”曹栋栋叹道。 马小义一个劲地点头。 樊正仔细看了看那税单,道:“缴税是没问题的,但是我得清楚的知道,缴了税这地到底是谁的?” 马小义忙道:“这十七条条例就写得非常清楚,这地税随户,只要缴税,这地就是属于你的,你也可以随便买卖。” 樊正问道:“如果不缴税了?” 马小义嘿嘿一笑:“那就不属于你的了。” 意思很明了,这税会一直征下去。 你们还真是够狠的。樊正稍稍点头,道:“好吧,我到时去缴税的。” “那行,咱们就先告辞了。” 曹栋栋、马小义习惯性起身就走。 “等会!” 樊正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衙内,小马,你如今可是穿着官服,得注意一点,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以为咱们私相授受。” 曹栋栋瞧了眼樊正,呵呵道:“大郎,你这报复来的也太快了,下一餐再说呗。” 樊正拱手道:“我这是为二位的官途着想。” “挂账!” “挂账多麻烦,何不直接抵消一些税。” “涛子!付账!” 喊罢,曹栋栋一手搭在马小义的肩膀上,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小声道:“小马,今后咱们得另想办法来这里蹭酒喝了。” 马小义眼眸一转:“要不车牌咱们放到别得地方去扑卖。” 曹栋栋眨了眨眼,“好主意。” 与此同时,裴柬的那篇文章也终于出炉了。 在士大夫阶层是获得一致好评,这立刻团结了士大夫们。 他们敬张斐是一条汉子。 这你也登。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令他们是瞠目结舌。 这期名士报发出的第二天,上警署交钱的百姓反而更多了。 他们骂得越凶,百姓就越是踊跃地交钱,生怕落于人后。 这。 这百姓是发财了吗? 一下子拿出十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们为你们摇旗呐喊,鸣不平,你们这么积极干嘛。 殊不知,他们这一骂,百姓心里平衡太多了。 我们就只需缴纳十贯钱,这地就是咱们的,你们每年都得交十贯钱,甚至几十贯。 这真是死赚啊! 头回穷人缴税比权贵少。 话又说回来,权贵都缴了,他们又能逃得了吗? 他们甚至还害怕总警署那边改变主意,也让他们每年都缴,得赶紧将这新地契弄到手,因为他们已经上法援署咨询过,只要拿了新地契,这地就是他们的。 这反而形成一种相互激励。 总警署越向权贵征得多,百姓就越积极。 而百姓越积极,权贵的声音就越小。 与民争利。 感情就你们是民,那些百姓都是宰相? 新闻报也适时又发表一期,大赞汴梁百姓,知法,守法,真是千古好百姓。 但是别这么积极,咱们警署人力有限,忙不过来呀! 权贵们顿时偃旗息鼓。 这反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谁再反对,谁就是在挑战律法。 要知道整件事的过程是执法,而不是变法,他们可以选择归还公共用地,前面侵占的责任,也都是不追究的。 他们只能挑起民愤,来为自己掩护,可如今百姓这么踊跃地缴税。 而且非常公平,他们侵占坊墙部分土地,跟百姓一样,若是宅用只需缴纳一百文钱,若是商用,缴纳十贯钱,这地就属于你们的,此外多出来的土地,才要缴纳侵街税。 中午时分。 只见两名巡警押着一个推粪的衙前役向一间大宅院行去。 “快点,快点,你今儿是没吃饭么?” “靠!别提吃饭好么,真是恶心。” “咱们又没有推粪,咱不恶心,小马待会上那去吃?” “白矾楼,顺便跟大郎谈谈车牌扑卖的事。” “呕!” 这三人正是曹栋栋、马小义和张斐。 张斐今儿重操旧业,又开始铲粪了,钱都收了,活得干,不能说,还是满街的粪便。 三人来到一处大宅前。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呀?” 门童打开门来,当即捂住嘴鼻,“什么东西,这么臭?” 曹栋栋问道:“你家老爷在家么?” 门童一瞧是巡警,谨慎道“在在家。” 曹栋栋道:“那劳烦你去通知一下你们老爷,咱们巡警来收税了。” “你们稍等一下。” 说吧,门就给关上了。 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门又打开来,出来的当然不是谷济,而是谷少青。 人家谷济是要面子滴。 谷少青还没跨出门槛,就是一车粪便怼到面前,抬头一瞅是张斐,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朝着曹栋栋道:“衙内,你推着粪便上我家来,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曹栋栋笑嘻嘻道:“少青勿怪,咱们警署人力不足,只能一边铲粪,一边征税。” 谷少青冷笑道:“衙内何时与这些卑贱之人一样,善与粪便为伍。” 马小义立刻道:“谷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车粪可是贵了,价值几十万贯,我们可爱与这粪为伍了。” 曹栋栋直点头:“是极!是极!这哪是在铲粪,这是铲金子啊!” 说着,他一挥手,“张三,快拿税单出来给谷公子。” “是。” 张斐立刻掏出一张税单递上,笑吟吟道:“当初谷公子赏我一车粪便,我无以为报,区区薄礼,还望谷公子笑纳。” 曹栋栋、马小义笑得是双肩急耸。 谷少青怒哼一声:“你一个叫花子,凭什么来本公子家要钱。” “告辞!” 三人默契地抱拳一礼,扔下粪车就走。 “站住!” 谷少青大喝一声,“你们的粪车。” 曹栋栋道:“我们警署是很通情达理的,如果你们不愿意缴纳侵街税,我们也不会勉强的,我已经打算征用这块地作为粪池,专门用来暂时储存粪便,这车粪便就先放到这里,画个地界。” 谷少青怒睁双目,指着曹栋栋道:“曹栋栋,你莫要欺人太甚。” 曹栋栋嘿嘿道:“少青若是不服,大可去告我们。” 张斐低声道:“谷公子,可以找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们。” “拿着吧!” 张斐神色一变,直接将税单送了过去,“你以为你能够只手遮天,草,这回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回再撞到我手上,我就直接将粪便倒在你家门口。” “哟!小小衙前役,竟敢在本官府邸放肆。” 只见谷济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仆人。 张斐笑道:“堂堂判太府寺事,竟然偷税漏税,还威胁执法人员,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谷济咬着牙道:“你小子是活腻了吗?” 张斐道:“当初王文善、王鸿也与我说过同样的话,谷寺事是想出远门旅游吗?” “那咱们就走着瞧。” 谷济放下这句话狠话,就转身离开了。 谷少青也转身回去了。 那宅老从张斐手中夺过税单,便将大门关上了。 第302章 取之于贵,用之于民 第302章 取之于贵,用之于民 张斐可不喜欢催缴,他只喜欢罚款,算清一家,他就发一家的税单,你们自己拿着税单去缴税。 可以不去。 那就打官司呗。 增加咱们珥笔的收入。 事到如今,那些权贵也真是束手无策,毕竟张斐是占得法律制高点,要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赢的。 但他们也没有急着去缴。 回过头来一看,张斐之所以能够成功,关键在于他拿捏住了那些百姓,但问题是你拆了人家的棚屋,你得给予一些补偿。 总警署也给过承诺。 御街是肯定不够的。 如果补偿不了,那就是欺骗,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大条。 伱总警署真有能力,将这事给解决,那这钱咱们就交了。 只能说你够狠。 总警署。 “启禀总警司,账目我们已经初步算出来了,加上之前车牌所得之利,我们今年可以获得七十万贯左右。” 曹评听罢,不仅是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吗?” 几乎是同时,张斐皱眉道:“才这么一点吗?” 曹评不禁偏头看向张斐,“你有很钱吗?” 七十万贯? 才这么一点? 说人话否? 张斐讪讪道:“不是的,我我这哭穷都哭习惯了,所以。” 曹评眨了眨眼,叹道:“其实你说得也对,听着是多,但是相比起咱们总警署的支出,也就不是很多了。” “就是,就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向那文吏问道:“今后每年侵街税和车牌费,我们能够得到多少?” 今年为什么这么多,有一批靓号车牌等着扑卖,而且百姓得缴纳一笔坊墙费,其中商人居多,几乎每户商铺都存在这些问题,积沙成塔,可是不少,但这是一次性,可不是年年都得交。 那文吏答道:“三十五万贯左右。” 这么多?曹评暗自吃惊,车牌费其实再多也就那么点,关键的费用是来自侵街税,要知道那租公房一年也才十六七万贯,这等于是翻了一番, 可想想他家每年车牌加侵街税可都得缴纳近七十六贯钱,而他家还不算占得多的,如那谷家每年得缴纳侵街税一百二十贯钱。 谷家光宅子就占了不少土地,还有他家的商铺,如春风十里的整改,也不是说将所侵占的全部退出来,大概也就是拆一半,还有一半是留着,这也是要缴税的。 但曹评嘴上却道:“这远远不够咱们总警署的支出。” 那文吏答道:“朝廷每年还得给予咱们经费,算下来!” “算下来也确实不够。”张斐打断了他的话。 曹评是直点头。 那文吏不再多言,心里是深深鄙视这二人,捞了这么多钱,还嫌不够。 曹评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 “是。” 文吏出去后,张斐嘴里还在嘀咕道:“才这么一点,看来还省着点用。” 曹评听得一个真切,哼道:“行了,这人都出去了,你还在这里哭穷,难道你是想我出钱补贴么?” 张斐一怔,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其实算起来,也就将将够用。” 曹评没好气道:“什么将将够用?我看是绰绰有余。” 张斐忙道:“总警司可不能按照以前的标准来算,得按照现在的标准。” “什么现在标准?”曹评好奇道。 张斐道:“咱别得不说,以前许多脏活累活都是衙前役或者厢兵在干,但现在全都得雇人来做。” “雇人?” 曹评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总警司不能以以前的酬劳来要求现在的巡警,关键人家也不干,以前他们有得是门路捞钱,现在可都不准了,这酬劳肯定是要提高的。一个巡警最低每年要达到六十贯钱。” 曹评道:“要给这么多吗?这已经达到神卫军的薪酬。” 张斐点头道:“我就是按这个算的,如此俸禄才能够要求他们遵守纪律,严格执法,以免丢掉这个职位。另外,还要雇人清扫街道,这钱都拿到手了,事不办好的话,他们肯定不愿意,这又是一笔支出。” 曹评咳得一声,道:“不是有衙前役吗。” 张斐道:“我的意思就是将那些衙前役转正,因为衙前役多半都是出身于殷实的家庭,他们其实是最适合当巡警的。 他们中不少人会识数认字,同时心中还有顾虑,不像三衙里面那些老兵,个个都滑头的很,让他们去收税,肯定会出乱子的。 同时,我会雇佣那些密集居民区的百姓来清扫街道,以此来稳住他们,我们拿不出这么多摊位给他们的。” 他的意思,将这一批衙前役全部转正,今后也会继续吸纳衙前役,毕竟赵顼有着一个宏伟的计划。 中产阶级的弟子是最好的人选,不管是从哪方面看,如三衙那些被招来的士兵,不是草寇就是乞丐。 个个都滑头的话,素质就那样,让他不违法就行了,还让他们执法,那真是找死啊! 他们根本就当不了这警察。 曹评听得是一脑门子汗,“你要这么个花法,也确实刚刚够用,说不定还不够。” 张斐道:“但是还有一笔财富没有算进去。” “什么财富?” “就是违规处罚,违规是我们管,这个可以尽量采取罚钱,这些钱就可以发给他们当奖金。” “?” 曹评听到前半句,还稍有些安慰,可听到后面,心里又不是滋味,“你家也是这么花钱的吗?有一文就花一文。” 张斐笑道:“总警司,这钱可不能留,只有全部花出去,那些权贵才无话可说,免得他们又说咱们敛财,咱们无所得,说话才更有底气。况且,总警司要的是政绩,只要他们努力干活,总警司就能够拿到政绩,这可比钱有用多了。” 曹评确实也不需要靠这个捞钱,道:“行吧,此事就交由你来统筹吧。” 一听这资金恁地紧张,玩不好还得往里面搭钱,赶紧甩出去,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张斐讪讪道:“总警司,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还是交给衙内去办吧,但我会尽力辅助衙内得。” 曹评道:“要不我升你当警长?” 张斐呵呵一笑道:“我只是来服役的,我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心想,我这身价,你请得起吗? 曹评没好气道:“这事都是你弄出来得,你到时拍拍屁股走了,那栋儿一个人能管得过来么?” 他儿子什么德行,他不清楚么。 张斐道:“首先我会善后好的,其次,总警署也可以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年要不了多少钱。” 曹评哼道:“要不了多少钱,多少钱也得雇。” 离不开这臭小子啊! 张斐只能赔笑。 这曹评也能算是文武双全,箭术在军中是一等一,左右都能开弓,文章也写得不错,但这种复杂财政账目,他是完全没有头绪,于是他就全部甩给曹栋栋、张斐。 而他则是负责建设方面,怎么给各个街道划分警署,以及人员配置。 这种安排是非常合理的。 因为曹栋栋、马小义两个富家子弟,对钱就没啥概念,也没有想过从里面捞钱,非常大气。 尽情的花。 咱没意见。 反正是大家赚来的。 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正当他们在警署筹划时,许芷倩突然来了。 “许娘子。” 曹栋栋挤眉弄眼道:“你是来找张三的么?” “她是来布置任务的。” 张斐走上前去,向许芷倩道:“这些天累坏了吧?” 许芷倩摇摇头:“再累也不及你,连回家的时辰都没有。” 这些天张斐可一直待在警署,有着太多琐事要处理,而且事事都不离开他,基本上每天都忙到三更天,曹栋栋、马小义只是负责冲锋陷阵。 马小义好奇道:“布置啥任务。” 张斐笑道:“咱们男人天赋是赚钱,女人的天赋是花钱,如今是花钱的时候,当然得找女人啊!” “净瞎说。” 许芷倩啐了一声,又向马小义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他之前就将摊位置换的任务交给了我。” 曹栋栋恍然大悟,“难怪你很少提及摊位的事,原来是交给许娘子了呀!” 张斐笑着点点头。 拆屋这种事,得他们来干,但是补偿的事,必须得交给许芷倩,只要这钱够,那她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她有着丰富的帮人经验。 许芷倩将手中图纸在桌上展开,“你们看,这些红圈就是我规划的菜市场。” “菜市场?” 曹栋栋、马小义一愣。 张斐道:“就是专门供居民买菜卖菜的地方。” 马小义纳闷道:“不是说让他们御街么?” 张斐道:“那只是一句宣传语,你还当真了,那居民卖是啥东西,恐怕你自己都不会吃,放去御街卖,卖给谁吃呀!那些摊位到时都会租给富商,卖一些昂贵的商品,是为富人服务的。” 曹栋栋稍稍点头道:“原来都是骗人的。” “宣传!” 张斐重申道。 许芷倩道:“张三说得对,那些居民去御街也做不成买卖的。” 马小义瞧了瞧那些红圈,突然道:“怎么这菜市场全都集中在城角那边。” 许芷倩解释道:“首先是因为那些居民区多半都集中在城边,其次,也只有城角还能挪出一些地方来建造菜市场。” 曹栋栋纳闷道:“可谁没事往角落里跑。” 许芷倩解释道:“那些居民平时做买卖,多半也都是做当地居民的买卖,与汴河大街的小贩不一样,如果我在这些地方建造菜市场,他们每日所需食物就都得上菜市场买。 而从居民区通往菜式的街道,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相对而言,是非常空旷,平时也没什么人走,这就能腾出位子来给他们摆摊,提供酒菜和炊饼。 居民们可以在来买卖菜的途中,就解决餐食。另外,菜市场离城门比较近,是可以吸引到城外的农夫来这里卖菜,农夫卖钱赚了钱,也能顺手买些好吃的回去,他们的买卖只会比以前更好。” 马小义脑子里面自觉就有了画面,若有所思道:“哥哥,这主意听着不错。” 曹栋栋似懂非懂道:“好像是可行。” 张斐问道:“需要多少经费?” 许芷倩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一共需要三万贯。” 曹栋栋惊呼道:“才这么一点啊!不是要建好几十个么?” 许芷倩道:“这菜市场是非常简陋的,就是用砖瓦搭建一个个大棚子。”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建造菜市场的人力也可以从居民区请,另外,还有新式警服,也可以找他们那些妇人做。” “新式警服?” 马小义忙问道:“啥新式警服?” 张斐笑道:“如今咱们可都是维护治安的正义之师,哪能老是穿得跟个苦役的一样,故此我打算给咱们警察换一种新式服饰,也容易让人认出来。” 马小义道:“那咱们警长服饰是不是不一样?” 张斐笑道:“当然。” 曹栋栋急急问道:“副总警司呢?” 张斐笑道:“更不一样了。” 曹栋栋道:“我的自个找人做,就不劳烦你们了。” 马小义直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 第303章 光荣下岗 州桥。 “原来你们都是骗人的,这说好的御街,怎就变成了菜市场!” “你赔我们棚屋。” “什么巡警,分明就是一群骗子。” 市民们一听到御街换菜市场,顿时就怒了,这简直就是汗血宝马换小毛驴,如此减配,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 坑! 这真是一个天坑啊! 再加上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州桥的居民们,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张斐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各位请听我一言。我从未说不让你们去御街做买卖,只不过要检查你们卖的东西,就拿炊饼来说,如果你们的手艺非常好,炊饼非常美味,我绝对让你们上御街做买卖。 但如果没有什么特色,也不怎么好吃,即便让你们上御街,也是做不成买卖的。” “这我们不管,你们当初承诺的是御街,你们就要给我们御街。” “不错!就是你小子当初说官家爱护我们,故才开放御街给我们做买卖,怎么现在又换成了菜市场。” 不管张斐怎么解释,居民们仍觉不满,可谓是群情激愤,不断地对张斐步步紧逼。 而在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正是谷济、沈怀孝、曹邗等人。 这回他们是赶了现场,没有再被张斐打个措手不及。 原因就在于这回张斐也没有悄悄动用神卫军,警署里面不乏他们的人,他们很快就得到消息。 眼前那一幕,就如同他们预计的一般,这置换是根本不可能的,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弄出一个菜市场来,简直拿人当傻子玩。 任何事都是摧毁容易,建设难。 拆棚屋谁都会,收税谁都会,可如何安置这些百姓,如何让百姓有钱交税,这才是一个大难题。 任务进行到这一步,才是最难的地方。 “就说那小子是骗人的,御街才多大,就是全部占用,也是不够的。” “这回我看那小子怎么收场。” “待会再多找些人跟着闹,最好是揍那臭小子一顿,多少钱老夫都愿意出,闹大一点,这回老夫定要这小子不得好死。” 谷济是咬着牙说道。 正当他们幸灾乐祸时,忽见人群突然涌上张斐。 又听得张斐一声惊呼,“哎呦!你们干什么,别挤啊!” “打打起来了。”李展激动道。 谷济激动挥舞着双拳,“打狠狠地给我打,打死那臭小子。” 然而,涌上去的群众们,并没有挥拳,反而是高举右手,“俺来!让俺来!俺比较勤奋。” “是俺先来的,招我!招我!” “俺浑家手艺好!” 什么情况? 你们你们打他啊!倒是打他啊! 嚷嚷个什么劲。 谷济他们是满脸困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接下来这一幕,更是令他们瞠目结舌。 只见方才还群情激愤的百姓,突然在旁边的长桌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而张斐则是坐在一旁喝茶润喉。 这。 而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观音庙以东的居民区。 “是真的么?每月能拿两贯钱?” 一个中年汉子激动地问道。 负责登记的巡警道:“到时可是要签订契约的,还能骗你不成,每年二十四贯,上六休一,并且你们所得粪便,也能拿去卖钱,我们算了下,稍微努点力,每年至少能够拿个而二十六七贯钱。” 说着,他手往边上一拍,“你瞧,这就是契约范本。” 那中年汉子往旁边一瞧,“俺又不识得字。” 忽见边上一个老先生也在瞧那范本,不禁问道:“老先生,你识得么?” 那老先生笑着点点头:“上面写得就如他方才所言。” 那巡警忙得要命,也没有在乎这些,又向队伍喊道:“我这边是负责清扫街道的,要做警服的拿上自己缝补的衣物去隔壁。咱这边酬劳不算高,还比较累,有活计的就别来凑热闹,让给那些暂时没有生计的百姓。” 这老先生又向那巡警问道:“这钱虽然不多,但是招这么多人可也要花不少钱啊!” 那巡警很敷衍地回答道:“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其它的不归我们管。排好队!别挤,这活计可不是先到先来的,我们会根据你们的情况来定。” 这老先生见罢,便也没有再打扰,双手背负,慢悠悠地向街边的一刻大柳树走去,嘴里嘀嘀咕咕,仿佛在算着什么。 柳树下站着一个老者,正是吕公著,而这位老先生自然是那司马光。 见司马光走来,吕公著便问道:“怎么样?”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一时半会算不清,但是他们要建那么多的菜市场,还要为警察做新警服,另外,这清洁事务,也全都改换成雇人来做,这些全都加在一起,只怕是要花得精光,根本剩不了都少。” 吕公著笑道:“之前我们还以为张三有什么高招,能够安抚这些百姓,说到底,还是钱啊!” 司马光微笑地感慨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百姓也不傻,要不拿出真金白银,谁又会相信他们。” 他们当然意识到这个置换问题,也好奇张斐会想出什么妙计来这难题,不曾想,就还是拿钱来安抚。 吕公著突然皱眉道:“其实张三所为,跟王介甫的衙前役理念,倒是极为类似,都是打算从富人那里收税,然后雇佣穷人干活,如今张三能够取得如此成功,说不定王介甫也能够成功。” 如今他还是站在中间的,因为司马君实和王介甫都是他的好友,他还是希望二人不要那么针锋相对。 “不一样!” 司马光摆摆手道:“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王介甫若能与张三一样,那我就不会反对他。” 吕公著就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张三的目的是明法,而王介甫最终目的是敛财,二者就不能混为一谈。” 吕公著讪讪道:“如果王介甫要敛财的话,他就不会愿意花钱去雇衙前役。” 司马光道:“虽然王介甫的新法条例还未颁布,但我也知道一些,他是要花钱雇役,但他也并非只收富人的钱,去雇佣穷人,普通百姓也得交钱免役。 你身为计相,这笔账你应该比我会算,张斐这个侵街税,是按照土地大小来算,一个权贵所占用地,都可以抵上上百户普通百姓,他是可以从权贵那里收到更多的钱,而王介甫的免役税,到底是按照户口来算得,可天下富人加在一起,又能交出几个钱。 这钱最终还是出在百姓身上。如果说,这些巡警也要缴纳这税,真正出钱还就是他们这些人,家里有点余钱,但也仅此而已。” 吕公著摇摇头道:“你这么说,对王介甫不公平,王介甫到底是为改善财政,张三又没有这责任。” 司马光立刻道:“怎么不公平,张三此番整改,难道没有改善财政吗?这一笔笔支出,可都是花在刀刃上,而这钱本就是朝廷要出的。” 吕公著道:“但财政对于总警署的支出,可没有减少。” 司马光道:“但是总警署的办事效率,可是远胜于巡检司,在没有增加财政支出的情况下,这事办得更好,也算是改善财政啊!” 吕公著呵呵笑道:“看来君实对此番整改是非常满意。” 司马光点头笑道:“确实很满意,这比我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得太多了。如果官家启用张三变法,那我一定支持,可是比王介甫好多了。” 这就是有扯了,也太侮辱王介甫了。 吕公著摇摇头道:“你先别这么说,到时王介甫若干得好,你可别脸红。” 司马光冷笑道:“脸红是肯定会脸红的,只不过不是羞愧,而是跟他吵得面红耳赤。今儿我就将话放到这里,他那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欺名盗世。他就是桑弘羊那套做法。朝廷大包大揽,依靠权威去挣钱,到时谁挣得过朝廷,这不就是与民争利吗? 同样是从权贵手中拿钱,人家张三是依靠律法,收得每一文钱,都取之有法,他可没有说,总警署跑去御街摆摊,将这钱都自己挣了。” 吕公著呵呵道:“你现在已经面红耳赤了。” 司马光道:“那也是你惹出来的,好好的,你提什么王介甫。” 他今天心情本来挺不错的,白捡一个大便宜。 “行行行!”吕公著知道司马光的性格也是非常执拗,认定了,就很难去改变,跟王安石其实一个德行,道:“权当我的错,今儿中午我请客,咱们找个酒馆歇息一下。” 司马光道:“再去别处看看吧。” 但基本每处的情况都一样,都是先吵闹,然后积极参与。 虽然御街换菜市场,确实是有些过分。 但是随后总警署抛出这么多生计来,安抚这些百姓,毕竟拆得棚屋,只在居民区中占一小部分。 不是说每户人家都侵街盖了棚屋。 而如今这些生计是能够令更多百姓都参与进来,比如说警服,材料全都是总警署提供,百姓就只需要付出手工费。 一套一贯钱手工费,条件是你的针线活要过硬。 关键那菜市场所有配套,全都是总警署负责,石凳石桌都会建好,他们就只需要去做买卖。 朝中权贵一看这情况,是彻底服了,赶紧让家中仆人去缴税。 以总警署的态度来看,这不缴的话,他们真的会来拆的。 如拆的话,那他们就是死亏。 因为房价高啊! 就如春风十里,目前规定是要拆去一半,如果以市价来算得话,至少至少拆了他一千五百贯走。 但如果不拆,而是缴税的话,每年就三十多贯,这可以交多少年的。 谁又能保证,年年都会这么执法。 可话又说回来,许多权贵都要缴纳上百贯之多,而且每年都得交,虽然他们很有钱的,但他们向来只赚不赔,心里感觉还是很不爽。 朝廷问我要钱。 怎么可以? 太过分了。 “曹警司。” “马帅,李御史。” 曹评回头一看,见王超和李展走了过来,稍稍抱拳一礼。 李展直截了当道:“曹警司,你这么干,可不合规矩,你是拿着咱们的钱,去图自己政绩。如果我们御史也都这么干,我想你们也都不会好过的。” 言下之意,大家屁股都不干净,你捅破窗户纸,只会两败俱伤。 王超也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家也得交钱,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你把锅砸了去卖铁,今后谁还会愿意跟你曹家来往。” 曹评哼道:“这事就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个,这都是你们自个找的。” 李展纳闷道:“凭什么怪我们?” 曹评道:“要不是你们将张三弄到军巡铺服役,能发生这么多事吗?” 王超争辩道:“他不过就是一个衙前役,要不是你在后面支持他,能闹出这么多事吗?” “我支持他?” 曹评笑了,“我可还是因为他,才来当这总警司的。真正支持他的是王介甫,是司马君实,甚至连官家也支持他,这你们难道都看不出吗?我又能这么办,如今我这一肚子怨气都还没地方撒,你们还来怨我,真是岂有此理。” 王超与李展相视一眼。 二人无话可说。 开封府。 “李通判,你就别玩我了,我是算着的,至少咱得服役到腊月去,而如今秋天都还没有过去,怎么可能回家,我不信,我要走的话,指不定就成了逃役。” 张斐摇头郁闷道。 谁在玩谁啊!李开忙道:“你这两个月干得事,都能够抵上人家干上二十年。” 张斐嘿嘿道:“我还算努力吧。” “努力!努力!” 李开连连点头:“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如你这般努力的衙前役,你到底图啥啊?” 张斐道:“我没图啥,我我就是不想辜负各位的期待。当初我要雇人代役,你们不让,说朝廷需要我的特殊才能。那我就尽力而为,这不是你们所期待的么?” 李开顿时是生无可恋。 我就说说,谁让你当真了。 张斐眼眸一转,“李通判,你看,咱们这么努力,那到时咱服完役,开封府能否弄快匾额给咱,最努力的衙前役,也好为后人竖立榜样。” 李开心想,若是个个衙前役都如你这样干,我这活就干不下去了呀!忙道:“别到时了,就是今天。” 说着,就将一份公文递给他,“这是开封府的公文,你身为珥笔,应该识得,从今日开始你就不是衙前役了。” 张斐不接,“别呀!我我这新警服可都还没有穿上。” “穿什么穿,回你事务所去。”李开直接将公文扔给他。 你多留一日,咱们就多失眠一日。 鬼知道你后面还有什么招。 张斐捡起公文来,“李通判,你这干得就不厚道,当初我不来,你们偏要我来,我这才刚刚上手,干得正来瘾的时候,你又让我回家,太欺负人了。” “滚!” 第304章 香饽饽 第304章 香饽饽 这曹评的一席话,还真是点醒了那些权贵,回头想来,这些事情的起因,不就是他们强行逼迫张斐服役。 不是都说这衙前役就是死亡之役吗? 怎么这回给弄反了呀! 弄得他们差点窒息。 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立刻! 赶紧! 马上! 让这臭小子滚蛋! 这就是朝中权贵的想法。 基于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事是决不能拖下去的,因为之前车牌任务都还未完成,这小子立刻又捣鼓出侵街税来。 要不赶紧,万一他又捣鼓出什么税来,那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得及时止损。 出得府门来,但见一个腰板笔直的老头站在街对面。 张斐立刻走了过来,拱手道:“但愿小民没有令司马学士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是老夫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司马光呵呵一笑,又瞟了眼他手中的公文,“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警署。” 张斐瞧了眼那公文,摇摇头笑道:“算了!如今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只有我走了,警署才能步入正轨,我若在的话,这斗争将会变得无止尽,但警署的意义并不在此。”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呵呵笑道:“你这也人真是奇怪,要说你顾全大局,伱又瑕疵必报,前面非得推着粪车上谷家收税,可要说你睚眦必报,你又考虑的比谁都要细致。确实,你现在离开,对警署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斐道:“回事务所,我那边还挤压了许多事要处理。” 司马光眉头一皱:“就没有入仕的打算?” 张斐一愣,“我记得司马学士当初并不赞同我入仕?” 司马光道:“当初你虽有名声在外,到底只是一个小珥笔,一没有身份,二没有功劳,才干也仅限于争讼,即便入仕,只怕也是一个不管事的小官吏。 此一时彼一时,此番整改中,你功劳最大,入仕为官,马上就能让你堪当重任,这司法改革,如今也才刚刚开始啊。”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就是让张斐入朝辅助他,进行司法改革。 以往张斐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精通律法的大珥笔,但这回张斐展现不一般的才能,司马光对此非常欣赏。 他虽然是保守派,但绝非是那些权贵、大地主一边的,他自己是一穷二白,他凭什么去为那些人服务,为爱发电么,在党争之前,他始终是为自己的政治理念服务。 而且他坚持的理念,就是对症下药,比如说冗官,他给皇帝的建议,就是精简官吏,裁员节流,就还是范仲淹那一套理念。 这也会得罪很多人的。 张斐笑道:“如今朝中权贵视我如眼中钉,司马学士若与我走得太近,只怕也会受到牵连,司马学士不是应该将推给王学士么。” “我才没这么卑鄙。”司马光哼了一声,“至于你所忧,我也并不畏惧。” 张斐道:“但这到底并非是一个好时机,等我修补与他们的关系之后再说吧。” 司马光愣了愣,“你你还能修补与他们的关系?” “当然可以啊!” 张斐笑道:“其实那些达官显贵,都是我潜在的大客户,我不可能一直都得罪他们。” “你与我说说,你怎么与他们修复关系。” 司马光对此是极为好奇。 这你还能修复,那你真是神了。 如今那些权贵,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莫不是忘记那慈善机构的事,我是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避风港的。” 司马光愣了下,不禁笑道:“如今有多少人加入你的慈善机构?他们避税的手段多得是,犯不着依靠你。而且你那到底是慈善机构,捐出去的土地法律上就不是自己的,每年捐不少钱,他们又不傻,岂会上你的当。” 张斐呵呵道:“这司马学士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加入我的慈善机构,如果司马学士能帮个小忙,锦上添花,那就更好不过了。” 司马光问道:“什么忙?” 张斐道:“就是为我的慈善机构写一篇文章,着重于藏富于民。” 司马光稍一沉吟,“我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毕竟你这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你也得答应我,别出幺蛾子,否则的话,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斐赶忙道:“我做事,司马学士还不放心么,就是出幺蛾子你也不会知道。” “嗯?” “哦不!”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出幺蛾子,我也能够尽快解决。” “那好吧!我帮你写一篇。”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道:“对了,你方才说我应该将你举荐给王介甫?” 张斐忙道:“我只是开一个玩笑。” 司马光确实正色地问道:“如果王介甫招揽你,你会不会去?” “啊?” 张斐面露迟疑之色。 司马光赶忙道:“你别误会,如果你真的能够帮助王介甫,其实我倒也乐意见到。” 此时,还未发生党争,他与王安石还只是仅限于理念不同,而不是说到后来,为了反对而反对。 司马光此时的想法,不是寄望于王安石失败,而是寄望于能够改变王安石的初衷。 因为他已经改不了皇帝的想法,皇帝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支持王安石。 虽然张斐在此番整改过程中,也用了一些小手段,但他也是认可的,无伤大雅,而且张斐的做法与王安石看似有些相近,他也寄望于张斐能够去优化王安石的新法。 张斐岂不知他的想法,摇摇头道:“这我恐怕做不到。” 司马光道:“在我看来,王介甫对你还是比较信任的。” 张斐苦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这一套可不适用于王学士,王学士是要变法改善财政,而我只是追求严格执法,我并没有改变什么,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 司马光瞧他一眼:“也就是说,你也并不看好王介甫的新政?”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可不敢说,但是我始终坚持治国先治吏,若是吏治腐败,哪怕是天纵奇才,也无力回天,但如果是吏治清明,只怕栓条狗都能成功。” 司马光没好气道:“什么叫做栓条狗,你这是在骂谁呢?” 张斐嘿嘿道:“我就打个比方,说这吏治的重要性。” “吏治清明!” 司马光不免叹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谈何容易啊!”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张斐拱手道:“多谢司马学士谅解。” 心里却在想,司马学士,你先别急,我马上就会入仕,只不过这可不能由你来安排。 皇宫。 “先生,朕听闻总警署此番整改,取得空前的成功。” “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张三之才,确实令臣刮目相待,臣以为其有栋梁之才,陛下切不可放过。” 赵顼笑道:“先生是向将张三招致条例司?” 王安石道:“臣确有这想法。” 他如今本就在寻求帮手,之前他认为张斐在民间更能够帮助他,故而没有强求,但如今新政发布在即,而张斐又展现出非凡的才能,故此他决定要举荐张斐。 赵顼点点头道:“其实此事,朕一直都有关注,张三的理念与先生是不谋而合!” 可不等他说完,王安石便道:“那倒不一样,张三此番整改,关键是在法,而不在财政,若依照他这么做,人是要得罪不少,但国库却得不到充实,并不能改善国之弊病。” 赵顼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可值得先生借鉴的吗?” 王安石稍一沉吟:“若让臣来做这事,臣其实也能做到,但臣也不得不承认,臣若在他那个位子上,臣也做不到。” 赵顼忙道:“先生勿要谦虚,张三能够成功,也少不了先生的支持。” “那也不容易啊!” 王安石道:“臣能从中借鉴的,就唯有张三之才。坦白来说,张三对人性的了解和利益的取舍,臣不如他也,这也是他能够成功的关键原因。” 赵顼笑着点点头,“这一点朕也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这张三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材,此事先生做主便是。” “臣遵命。” 王安石走后,赵顼顿时神色一变,是满面愁绪,坐在塌上沉思许久,突然抬头吩咐身旁的内侍:“你立刻去安排一下,朕要见张三。” “遵命。” 总警署。 “岂有此理!他们凭什么让你提前完成服役,这我可不答应。” 曹栋栋一听张斐要走,顿时就急了。 马小义也道:“三哥,咱们在警署干得恁地好,你还走甚么,不如就留在警署吧。” 曹栋栋又是诱惑道:“张三,本衙内升你做警长,如何?” “栋儿,你还有这能耐?” 坐在上面的曹评开口言道。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可是不能放张三走啊!” 曹评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张斐,“张三,你自己作何想?” 张斐道:“我必须得走,否则的话,警署将永无宁日,而且我这一走,警署反而可以严格执法,到时什么责任都可以往我身上推。” 曹评稍稍点头。 之前还未尘埃落定时,他是想留下张斐的,他怕搞不定,如今尘埃落定,他反倒是不想留张斐。 如今谁不恨张斐,让张斐留下,那他在朝中真的会没朋友的,况且他也害怕张斐会没完没了,故此他才那么说,其目的也就是让张斐离开。 曹栋栋郁闷道:“可你若走了,那咱们咋办?” 张斐笑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么,不管我在哪里,衙内若是有难,我定会出手相助的,怎么说衙内也是我的大客户啊。” 曹评就在等张斐这句话,他是既不想留张斐在警署,但同时又希望张斐帮忙看着,毕竟这总警署都是张斐弄出来的,许多事情还未落实,赶紧道:“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不过你放心,我们总警署会花钱雇佣你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张斐心如明镜,曹评是巴不得他走,拱手道:“多谢总警司照顾小民生意。” 曹栋栋和马小义相觑一眼,显得很郁闷,他们如今还是有种玩票性质,就希望三人能够在一块玩。 办完手续,出得屋来,只见那陶勇汉躲在墙角瞅着。 “老陶!” “哎!” 陶勇汉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张三,听说你要走啦?” 张斐点点头道:“上面说我服役完了。” 陶勇汉纳闷道:“你才来多久,咋就服役完了。” 张斐笑道:“怎么,你还想我继续在这里受苦啊!” 陶勇汉咧嘴笑道:“那倒不是,不过俺可得谢谢你,让俺做了街道司司长。” 张斐道:“我举荐你,那是因为你经验丰富,我跟你才学了多久,这左厢一我是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有粪。由你来布置任务,我相信将来这城里的街道一定是干干净净。” 陶勇汉道:“这这俺可不敢说,但俺一定会努力干的。” “有空请你喝茶,我先走了。” “到时俺请你!” “也行。告辞。” 出得总警署,张斐不禁伸展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回家咯。” “三哥,恐怕还能。” 马车上的李四突然道。 张斐愣了下,“为什么?” 李四道:“方才官家派人来,让你立刻入宫一趟。” 张斐悲叹道:“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第305章 三岔口 第305章 三岔口 “呵呵是朕的大功臣来了,快快请坐。” 当赵顼见到张斐时,竟然起身相迎,且桌上早已经备好美酒佳肴,全都是张斐爱吃的。 这一幕若是让王安石见到,恐怕都会感到非常羡慕啊! “小民参见陛下。” 张斐赶忙快步上前,行得一礼。 赵顼佯装不满道:“都跟你说过多少回,若是没有外人在,你无须多礼,况且你今日是凯旋而来。” “不敢!不敢!” 张斐谦虚道:“说来也真是惭愧,整个事件,都只是源于小民的报复之心,陛下能够任由小民胡闹,不予责怪,小民已经是感激涕零,又岂敢邀功。” 赵顼却是开心地笑道:“伱这报复之心真是来得妙啊,也算是为朕出得一口恶气,坐吧!坐吧!你我之间,无须拘束。” “多谢陛下。” 君民二人对席而坐,又互敬一杯。 赵顼兴致盎然道:“其实朕早就想找你谈谈,关于城内侵街的情况,曾许多宰执都提过建议,但最终皆是无疾而终,一直拖到现在,仍旧悬而未决。不曾想,你却在短短一月之内,将此事给办了下来,这真是令朕都觉得不可思议啊!其中有何诀窍,不知能否与朕分享。” 张斐稍一沉吟,“一个字,快!” “快?” “对。” 张斐点点头道:“简单来说,就是以快取胜,这种事是决计不能拖得,一定得速战速决。就说那些棚屋,你若不去拆,那就是你求他,但若是拆了棚屋,那就变成了他求你,如此一来,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接下来的事,反而好办了。” 赵顼眼中一亮,一拍桌子,“朕明白了,朕明白了,真是好一个拆了棚屋,就成了他求你,真是妙啊!你这是将我朝祖宗之法,反过来用啊!” 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凡事都得考虑周详,那些宰执大臣来干这事,自然是会瞻前顾后,考虑来,考虑去,这是肯定拆不下去的。 其中原因就在于,百姓太难,侵街盖棚屋纯属无奈之举。 考虑越多,就越觉得这是在扰民。 轻轻松松可以给出一万个理由。 但这都是建立在还未拆之前。 一旦拆了,反而会豁然开朗,因为这就变成百姓期待朝廷的补偿,这主动权就在朝廷手中。 既然你们有求于我,那就听得我的。 自然就闹不起来。 “不敢!不敢!”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其实我还占了三个大便宜,否则的话,也是难以成功的。” 赵顼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其一,就是总警署。这是一个全新的部门,它的职权,它的约束,是存有模糊区域的,尤其在内部,还未形成相互制衡的状态,导致期间政令通达,故此才能够短时日解决。如果让开封府来干这事,多半就没有这么容易,因为开封知府不但要受到通判的制衡,同时下面还有许多官衙也是可以产生阻力,而朝中那些权贵是无孔不入的。 其二,就是司法改革的进行,目前能够制衡总警署,不是政事堂,而是检察院和法援署,就得用法律去制衡,而侵街是肯定违规的,这就导致他们不可能寻求法律途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拆了棚屋之后,他们也只能嚷嚷,而不敢下令去调查此事,一旦调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三,就是陛下的支持,若没有陛下全力的支持,这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赵顼点点头道:“是呀!总警署在此事上面表现出来的执行力,确实令朕大为震惊。但你无须妄自菲薄,如果朕只需要做这点事,就能够无往不利,那朕此时也无须烦恼。 适才就连王学士都夸你洞悉人性,环环相扣,反倒是迫使对方瞻前顾后,最终只能逼得他们赶紧让你结束服役。” 张斐讪讪道:“陛下过奖了。” 赵顼突然瞧他一眼,“也就在一个时辰前,王学士曾向朕提及你,希望能够招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你意下如何?” 张斐神情微微一变,皱了下眉头,过得一会儿,他偷偷瞄了眼赵顼,只见赵顼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似乎今天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讪讪道:“陛下,之前咱们谈过这个问题。” 赵顼道:“你所说得是潜龙勿用。” 张斐点点头。 赵顼又道:“但是你当时的回答是有所保留的,朕如今要从你嘴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到底你认为新政能否成功?” 张斐沉默不语。 赵顼道:“如今新政颁布在即,如果一定会失败,朕要酌情考虑,因为此番改革,朕可以说是赌上了一切,其中风险,只怕你是难以感觉到的。” 张斐迟疑少许,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可知我当时为何有所保留吗?” “为何?” “就是我担心陛下会酌情考虑。” “此话怎讲?”赵顼惊诧道。 张斐语气坚定道:“因为新政是一定会失败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赵顼心里咯噔一下,差点都昏厥过去。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也不是第一回谈及,但张斐的建议,始终是建议赵顼做两手准备,潜龙勿用就是让他藏一手。 赵顼当时也答应了,因为留一手,并不是坏事,但他仍旧对于新政抱有极高的期待,他仍旧希望新政能够成功。 换而言之,他对张斐建议是有所保留的。 如果张斐是建议废除新政,那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藏一手,并不妨碍推行新政。 然而,随着张斐的才能逐渐展现,赵顼在王安石与张斐之间开始出现一定的动摇,倒不是说他不信任王安石,而是他认为自己该更多去考虑张斐的建议。 尤其是在这事之后,这种感觉是更加强烈。 道理很简单,张斐表现的越出色,他的质疑就越可信。 而张斐态度一直不是那么看好新政,新政又马上要颁布,这令他很是焦虑。 他不见得输得起这一仗。 如果输了,潜龙勿用又是否能够力挽狂澜。 他心中甚至出现一种大胆的想法,要不启用张斐? 张斐转而又道:“虽然新政注定失败,但是陛下必须不遗余力的支持新政,一定要让新政普及到全国范围内。” 赵顼人都傻了,你这是想干什么,是明知前面是一个火坑,还要将将朕往火坑里面推吗?他极为困惑地问道:“既然新政一定会失败,那朕为何还要全力支持新政?” 张斐笑道:“陛下可有划过船?” 赵顼摇摇头。 张斐道:“那陛下可知,如果要想船往前行走,这桨是要往后划的?”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知道。” 张斐道:“道理就是如此,陛下全力支持新政,而新政注定会失败,这等于是向后划桨,但只要下面有水,这船就会往前走。而潜龙勿用其实是有两重含义,其一,就是在新政之初,先隐藏好自己。其二,就是在变法过程中变法,且瞒天过海,不让人察觉。” “在变法的过程中变法?” 赵顼疑惑道:“也就是说,将王学士的新政,当成一个幌子?” “不!” 张斐道:“王学士的新政就是在建立新政的土壤,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故此陛下才要全力支持新政,利用推广新政,将变法的土壤遍及全国。” 赵顼问道:“那真正的新政又是什么?” 张斐回答道:“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 当张斐回到家里时,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刚刚下得马车,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马铃声。 不是吧,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努力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张斐苦笑一声,走上前去。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便来到门前停了下来,许芷倩略显疲态地从马车内躬身出来。 “呀!” 见到张斐站在车旁,不免略显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斐伸出手来,将许芷倩扶下马车来,笑吟吟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许芷倩稍一沉吟,“坏消息。” 张斐道:“坏消息就是你下岗了。” “嗯?” 许芷倩不明其理。 张斐道:“就是即日起,你不再负责菜市场的任务,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许芷倩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你不应该再问我好消息是什么吗?” 许芷倩愣了下,“好消息是什么?” 张斐笑道:“好消息就是我服役完了,而这就是为什么你下岗了。” “什么服役完了。”许芷倩当即恼怒道:“他们分明是想借机将你赶出警署。” 张斐道:“这不就是我所追求的吗?” “但是。” 许芷倩道:“但是你若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张斐道:“错!是大功告成。事已至此,他们不可能再翻盘,而他们之所以赶我走,不是寄望于我们前功尽弃,而是防范于未然,但如果继续留在警署,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继续阻扰侵街税,不给我机会再整改什么。” 许芷倩沮丧道:“话虽如此,但是整改到底还未完成。” 张斐道:“这事交给别人去干吧!我们还有更要的事要做。” 许芷倩道:“什么事?” 张斐笑道:“慈善机构。” 第306章 互助 第306章 互助 在张斐服役期间,其实许芷倩要比他更加忙碌,因为张斐将调查居民区的任务交给许芷倩。 这可是相当琐碎的事。 当然,许芷倩也只是负责计划、统筹,真正去深入调查的,还是事务所的人和曹栋栋的家仆。 相比起上堂争讼的女律师,张斐认为许芷倩其实更适合搞慈善,律师当做一个兼职来做就行了。 因为在许芷倩的内心中,感性还是主导着她,但是律师必须是要理性的,甚至要带有一点点冷血。 许芷倩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援助律师,但永远都成不了大律师。 故此,张斐打算将慈善机构里面的慈善事业交予许芷倩来打理,这恰恰是他不擅长的,帮助别人其实是非常需要经验的,怎么能够将钱用在刀刃上。 许芷倩对此也非常感兴趣。 “三哥,你终于回来了。” 刚刚入得家门,就听到小桃激动的声音。 张斐笑吟吟道:“小桃,我不在的时候,夫人有没有想我?” “想啊!” 说着小桃一愣,眨了眨眼:“三哥问得是夫人呀?” 张斐点点头。 小桃傲娇道:“夫人就在这,你不会直接问夫人么。” “也对!” 张斐于是又看向高文茵。 高文茵娇媚地瞧他一眼,“回来就贫嘴。”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高姐姐可真是越像夫人了。” 高文茵嗔道:“许娘子,他可是你的夫君。” 张斐哈哈笑道:“哎呀!谦让什么,大家的,大家的。呵呵。” 如果说张斐来到北宋最大的安慰是什么,无疑是这两个女人。 许芷倩悄悄地伸出手来,揪住张斐腰间的肉,轻轻一拧。 张斐吸得一口冷气。 “怎么了?”高文茵问道。 “饿了!” 张斐眼中含泪道。 “哦,饭菜都已经备好,伱稍稍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 说着,高文茵就带着小桃急忙忙赶去厨房准备。 张斐揉着腰间,郁闷地瞧了眼许芷倩,“哇多大了,还玩这一招。” 许芷倩轻哼一声,忽见一个老者悠哉悠哉地从后门那边行来,急忙喊道:“爹爹!” 二人立刻迎了过去。 “回来了!” 许遵笑了笑,又向张斐道:“你这是功成身退啊!” 他在朝中自然知晓这事。 张斐自嘲道:“应该是被扫地出门。” 许遵哈哈一笑,又道:“功成身退也好,扫地出门也罢,但是你这事,干得是真漂亮,老夫引以为傲。” 张斐受宠若惊道:“能得岳父大人此番夸奖,值了。” 虽然许遵经常夸张斐,但皆不如这一回来得直接和肯定。 从此事来看,张斐展现出来的潜能,着实令人惊喜,许遵是非常开心,也非常骄傲,其中包含岳父和伯乐双倍的快乐。 许芷倩娇嗔道:“爹爹,女儿可也有功劳,你怎也不夸夸女儿。” 许遵呵呵道:“你不知深浅,要夸你两句,就怕你做过头了!” 真是知女莫若父啊!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夸不夸也没得做了,女儿也下岗了。” “下岗?” 许遵错愕道。 张斐笑着解释道:“我服完役,芷倩也不好在里面掺合了。” “原来是这意思。”许遵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凡事还得照规矩办。” 张斐又问道:“我没有给岳父大人添麻烦吧?” 许遵愣了下,赶紧摆摆手道:“你千万不用顾虑我,其实我在朝中本也不招人喜,就那么几个好友,反倒是你表现得越好,他们就越忌惮我。” 张斐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许遵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斐道:“回事务所将积压的事处理完。” 许遵捋了捋胡须,“你还是不想入仕吗?” 当下的社会风气,士大夫还是追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如今张斐深得皇帝的青睐,他当然也希望张斐能入仕为官。 张斐迟疑片刻,“还没到时机,但估计也快了。”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时机?” 张斐笑了笑。 许芷倩噘着小嘴,“神神秘秘的。” 许遵不以为意,点头笑道:“你有打算就好。” 这还聊着,那边高文茵与小桃、李四已经将酒菜端上桌来,好些天没有回家的张斐,颇为想念高文茵和小桃的厨艺。 酒是没喝多少,饭倒是干了两大碗。 吃过饭后,许遵与许芷倩便回家去了,不管是张斐,还是许芷倩都已经是非常疲惫。 送走他们父女,张斐直接就钻入浴房,泡了个澡,他虽然没有洁癖,但是这些天没回来,还是觉得浑身很脏,他甚至有冲动将那身衣服都给烧了。 卧房内。 张斐摆出一个“太”字,趴在床上。 高文茵则是坐在床边,温柔地帮他揉捏着肩膀。 舒服的让张斐呻吟出声来,“呼真是舒坦夫人,你知道么,今儿我从开封府出来之后,就一直想着这一刻,洗个澡,趴在床上,让夫人帮我捏捏。比想象中还要爽。” 高文茵抿唇一笑,又道:“三郎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夫人此话怎讲?” “我感觉三郎好像瘦了不少。” “可不是瘦哦!” 张斐突然翻过身来,粗暴将拉开睡袍。 “你这是作甚?” 高文茵被吓得一跳。 “夫人,你想哪去呢,正经一点好不。” 张斐拍了拍自己的腹部,“瞧瞧,真正的腹肌,可不是画上去的。” 高文茵偷偷瞄了一眼,不免两颊酡红,“瞧见啦!快些转过去吧。” 张斐又趴了回去,又道:“夫人可还记得我第一天当巡警,脚上起几个大水泡的事么?” 高文茵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张斐道:“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练练自己的身体,咱这么年轻,比不上龙五,大牛他们,那咱也认了,可不能连那老陶都比不上。 所以这些天我在警署,没事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一块锻炼身体,现在要让我再去铲粪,我肯定是干得最好的那个,老陶早就不是对手了。” 高文茵轻轻笑道:“三郎可真是想得开。” “这才多大的事,有什么想不开的。” 顿了一下,张斐又是叹道:“不瞒夫人,其实其实我本来性格也没有这么好,这是我来这里后,所得到的感悟,如今就是再大的困难在我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这里是指汴梁么?” “嗯呼” 高文茵本还想再问,忽闻一阵轻微呼噜声,美眸中不免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帮张斐转过身去,盖上被褥,熄灯之后,便退了出去。 咚咚咚! 张斐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什么事?”张斐死死抱着丝被,似乎在最后的反抗。 “三郎,王大学士来了。” “王大学士?” 张斐睁开眼来,“什么时辰了?” 高文茵道:“已经是巳时了。” “啊这么晚了吗?” 张斐双手一张,仰躺在床上道:“我不想动,夫人进来帮我动吧。” 一刻钟后,张斐打着哈欠出得门来,慢悠悠地往前院行去,可等他来到前院,便突然加快步伐,跌跌撞撞入得大厅,大口喘着气道:“哎呦!真是抱歉,真是抱歉,让王大学士久候了。” 王安石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这些天你的确是累着了,呵呵!吃过早饭没有?没有的话,你先吃着,我今儿有空,不急的。” “方才随便吃了一点。” 张斐又问道:“不知王学士大驾光临,有何事吩咐?” 王安石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就直截了当道:“我希望你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帮我。” 张斐早就猜到这一点,故作惊诧,过得片刻,他突然抱拳道:“承蒙王大学士看得起,小子真是感激涕零,我也愿意为王大学士分忧,但是但是我不想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讪讪笑道:“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王安石听罢,呵呵笑了起来。 张斐好奇道:“王大学士为何发笑?” 王安石好气又好笑道:“你就别在这谦虚了,你是怕惹麻烦的人?你惹麻烦的本事,可比我厉害得多了。” “多谢王大学士夸奖!”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但王大学士可知道,为何我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王安石稍一沉吟,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因为我只是一个珥笔,他们犯不着跟我拼命,如果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可能就是你死我活,另外,我还得顾虑我岳父大人。” 王安石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他哪能不知道变法有多么凶险,又道:“但若能够成功,你这般年纪必将前途无量。” 赵顼为什么会动摇,张斐的年纪是一个关键因素,不管是赵顼、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是看重张斐的潜力。 张斐憨厚地笑道:“我现在应该也算是前途无量了吧?” 王安石眨了眨眼。 确实! 张斐要当官,真是不要太简单。 张斐又道:“其实王学士想招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无非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帮助王大学士出谋划策,但我在事务所同样也能够帮助王大学士,二者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我承担的风险,却远高于我留在事务所。” 王安石想了想,又道:“那你是否愿意帮我?” 话虽如此,但区别在于,你不进制置二府条例司,那大家就不在一条船上,你可以变得,那吕惠卿就对张斐始终存有怀疑之心。 张斐语气坚定道:“只要王大学士需要,我必将竭尽全力,就如同之前我帮王大学士争讼一样,王大学士若是不信我,我可与王大学士签订一份契约。” 王安石一怔,笑道:“那倒不用,签了契约,就得付钱。” “啊?”张斐愣下,突然心念一动,“谈钱着实伤感情,其实王大学士也可以用其它的方式来补偿我。” 王安石好奇道:“什么方式?” 张斐道:“如今秋税征收在即,王大学士若是能够看紧一点此事,那便行了。” 王安石听得云里雾里,“此话何解?” 张斐嘿嘿道:“只要王大学士稍微看紧一点,那些权贵必然会起疑心,认为王大学士可能会要针对这税收进行改革。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人为他们提供一种合法避税的方法,那他们一定会去尝试的。” 王安石道:“合法避税?” “对呀!” 张斐点点头,“比如说,将土地捐给我得慈善机构,做慈善是不用缴税的。” 王安石倏然起身,“原来你的慈善机构是用来给他们提供避税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 “混账!” 王安石怒骂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与那些贪得无厌的小人并无两样。”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息怒!” “休要多言,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王安石拂袖言道。 张斐道:“可那些土地本就没有缴税,何不想个办法让他们拿点钱出来做善事。” 王安石道:“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想办法,将那些税征收上来,而不是让你去帮他们规避缴税。” 张斐双手一摊:“这就是我的办法啊!” 王安石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张斐道:“同样是将钱交给朝廷,用捐的方式就不行吗?” 王安石道:“谁会愿意主动捐钱?” 张斐道:“我已经捐助给进奏院了一笔钱,这难道不是自愿得吗?” 王安石愣了下,这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底气略显不足道:“可是你能保证每一寸土地都捐出与税额相等的钱出来么?” 张斐反问道:“王大学士又能否保证,让每一寸土地都缴税。” 王安石道:“我自问做不到,但你也做不到。” 张斐呵呵笑道:“我还真就能做得到,而且只多不少。” 王安石不免狐疑地打量张斐。 张斐道:“王大学士,就事论事,他们有很多办法避税,就是再怎么变法,许多人还是能够通过各种手段规避税入,他们就是不会缴税的。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给他们提供一个合法避税渠道,至少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王安石问道:“你凭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钱捐出来?” 张斐道:“因为我能帮他们将这税钱给赚回来,并且还能博得名誉,名利双收之事,他们又怎会拒绝。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王大学士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 实在是憋不住了,跑去外面剪了个头发,顺便买了些东西,回来晚了,抱歉抱歉! 第307章 双子星加持 王安石虽然性格执拗,但并不死板、迂腐。 其实但凡改革变法之人,都是非常开明的,试问死板、迂腐的人怎么可能会积极求变。 王安石的执拗,主要是来自于两方面,其一,他非常聪明,聪明的人肯定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二,政治立场,古往今来,变法之人,必须要坚信自己的信念,因为谁都知道,这会遇到许多麻烦,你若不坚持的话,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王安石并不是不认同张斐的曲线救国的方针,以捐助的方式来缴税,其实他的变法也是换种方式将钱给收上来,这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他只是觉得这很不靠谱。 捐助是自愿的,缴税是强制。 既然他们都自愿捐助,那他们为什么不主动缴税? 然而,张斐所展露出来的信心,以及张斐之前的成功,最终还是打动了王安石。 其实王安石心里也有数,那些税本来就是很难收的,他对此也没有一丝把握,那何不让张斐试试看。 当然,张斐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不过对于王安石而言,他招纳张斐,也只是希望多个帮手,并不是说没他就不行,如今张斐已经答应会全力帮助他,那就行了,他也没有去勉强张斐。 但吕惠卿并不这么看。 他在得知张斐最终拒绝王安石后,不禁心生疑虑,“恩师,张三之所以对加入制置二府条例司有所忌惮,那是因为他并非坚定的支持咱们,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与司马学士的关系。”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指张斐想做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王安石当然也清楚张斐与司马光的关系不错,笑道:“话虽如此,但你也莫要忘记,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平民,又不图功名,凭什么为咱们承担这些风险,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愿意,正如第一次我与他合作弄那房贷,大家是相互帮助,这也合情合理。” 吕惠卿皱眉道:“但如果张三最终选择投靠司马学士,可能会给我们造成麻烦。”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笑问道:“吉甫,你似乎很忌惮张三?” 吕惠卿如实道:“根据之前的那场官司来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而张三在司法方面的天赋,是无与伦比,且手段高明,若是他投靠司马学士,这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如今他的态度是愿意全力帮助我们,但同时又不愿意卷入其中,足见他也不会完全站在司马君实那边,我们又何必逼着他选边站。” 吕惠卿稍稍点头,“恩师言之有理。” 王安石道:“你找人去向开封、祥符二县施压,让他们在征缴秋税时,一定要避免再出现王鸿之乱,否则的话,违者必罚。” 吕惠卿点头道:“是。” 那边张斐在家修养两天,便急忙忙回到事务所。 “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当张斐来到事务所时,就连柜台上都不见人。 “是三郎来了,真是太好了,你要不再来,我一个人是真忙不过来啊!” 忽见范理从里面快步走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看得出。” 二人来到后堂后,坐下之后,张斐问道:“老范,这店里是什么情况?” 范理道:“你忘记了,如今秋税征缴在即,百姓都需要计税,咱们店里可谓是倾巢而出,但还是忙得天昏地暗。” 张斐道:“我之前不是吩咐过你么,要多招一些人。” “一直在招!” 范理道:“如今咱们光计税的就已经快有两百号人,而且多半是官府出来的刀笔吏,但还是不够。因为这农税计税,就没谁跟他们争,就咱们的价钱,谁又敢跟咱们争,所以李国忠他们都是将目标放在商税上面。” 张斐点点头,道:“但也就这头两年忙一点,等到摸清这些土地情况后,接下来就是躺着收钱。” 范理呵呵笑道:“如今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了,故此大家也都很努力,争取尽量多抢一些客户,他们甚至自己请人帮忙。” 计税业务的关键,不在于计税,而是在于你能否与官府抗衡,如今张斐已经证明,他有这能力。 导致这计税业务就变成一个铁饭碗,百姓花这点钱图个保障,这简直不要太值。 只要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摸清楚,今后不就是躺着收钱么,跟收保护费一样。虽然土地交易频繁,但是土地交易,但事务所也能够会提供服务,这里不但能够赚一笔,同时还能够继续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掌握在自己手中。 导致许多人,来事务所,不是为打官司来的,他们热衷于提供法律服务。 忽听外面有人言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范理微微一愣,“好像是司马大学士的声音。” 来者正是司马光。 张斐赶紧将司马光请入内堂,范理也是非常识趣地去到柜台看着。 “你这店里怎么空荡荡的?”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笑道:“如今秋税征收在即,大家都出门去城外帮百姓计税去了。” “原来如此。”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如今避税的难度是越来越高了,你的慈善机构将会大为收益。” 会不会聊天啊!张斐嘿嘿笑道:“不能这么说,咱们做慈善,志在慈善,而非是为了避税。” 司马光呵呵道:“你是没这么说,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请了王介甫帮忙?” 张斐一愣,“此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昨儿王介甫在政事堂,多番强调今年秋税,要严格督查,以免再出现王鸿的事件,使得官府威信受损。” “这这不很正常么?” “正常?” 司马光呵呵笑道:“最近王介甫为他的新法干得没日没夜,哪有工夫惦记这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张斐讪讪道:“就算是,但这也属于王学士的职责,没什么问题啊!” 司马光突然瞄了眼张斐,“王介甫就没有招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张斐微微耸肩道:“是有提过,但是但是我没有答应。” 司马光点点头,关于此事,上回他们两个就交谈过,虽然他始终觉得张斐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想法,但至少张斐并没有欺骗他,他到底没有接受王安石的邀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你看看,可行否?” “多谢司马大学士。” 张斐双手接过那份文章来,看了看,激动道:“司马学士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太好了。” 司马光道:“但是你要记住你当初的承诺,如果你这慈善机构没有履行职责,反而借此聚敛财富,我定不会饶你的。” 这文章就是司马光帮慈善机构写得,寓意为藏富于民。 其中不乏夸赞,这等于是一种背书。 如果这慈善机构名不符实,司马光的名誉也会受到牵连的。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只会做得比司马学士写得要好,绝不会差,如果我没有把握,我也不敢请司马大学士帮忙。” “这还差不多。”司马光点点头,又是笑道:“当今天下能够同时请得我与王介甫帮忙做同一件事,恐怕也只有你小子了。” 张斐呵呵道:“司马大学士何不这么想,这也算是王大学士与你合作,说不定能够见到奇效。” 司马光哼了一声:“免了!我跟那王介甫可不是一路人。” 张斐小声嘀咕道:“那我当初服役!” 司马光双目一瞪。 拿到司马光的文章后,张斐立刻便赶往印刷作坊,将文章交给侯东来,马上开印。 “对了!老侯,作坊的事,你忙得怎么样?” “已经找好了,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侯东来说着,稍稍一愣,“只不过咱们卖活字的话,肯定会有小报来抢咱们的买卖。” 新闻报一出,两天一期,赚钱真是不要太容易。 身为商人,侯东来自然想垄断。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张斐道:“如果人家能抢咱们的买卖,有没有活字,都是能抢的,另外,朝廷也已经掌握这门技术,藏是藏不住的。” 侯东来瞄了眼张斐,道:“那我也想投点钱去那作坊。” 他也不傻,小报如果太多,报纸生意多多少少会受一点影响,利润将会转移到那边的作坊去。 张斐道:“那家作坊是属于慈善机构的,你可以选择捐钱,慈善机构的规矩,你应该是知晓的。” 侯东来犹豫半响后,道:“三郎,咱到底是买卖人,到底还是想赚钱。” 张斐也想了想,“你的钱也不多,还是先留着,积累一下,这个游戏暂时不太适合你玩。” 人家都是几千上万贯往里面砸,你扔个几百贯进去,你儿子进去也只能混一个打杂的。 时隔多日,司马光的文章再度登上名士报。 但此一时彼一时,曾今名士报是靠着这些名士吸引目光,而如今大家都已经离不开这报纸,不管是谁写得,大家都爱看。 写得不好,大家能够嘲笑几句,博个热闹。 而司马光这篇文章,表面看上去,是赞美慈善机构主动捐助进奏院,改善印刷技术,由此引出藏富于民的理念。 夸赞张斐、曹栋栋、马小义,身为富人,身为官宦子弟,他们有一份社会担当,在赚了钱之后,愿意捐助朝廷,捐助百姓,这不就是藏富于民的理念吗? 这不就是儒家思想的最终奥义吗? 这不就是士大夫追求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么。 这不是共治天下么? 当然,顺带也稍稍讽刺一下了王安石。 此文章引出,顿时引发极高的热议。 如富弼、文彦博、赵抃这种道德素养极高的名士,对这篇文章是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 但谷济、林旦、李展,这些保守派中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对此也表示非常赞赏。 虽然他们恨张斐入骨,但是他们也非常清楚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他们这些人跟革新派争得时候,通常就是拿老百姓当幌子,什么藏富于民,与民争利。 而这个慈善机构,将这个思想,变成一个客观的存在。 他们当然是支持的。 “哎呦!糊涂呀!我真是糊涂呀!” 樊颙是拍着脑门道:“曹衙内和小义,他们懂什么慈善,后面肯定是马老四和曹帅拿得主意,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了。要是司马学士提一笔咱们白矾楼,那将价值千金啊!” 说到这里,他立刻向樊正道:“正儿,你立刻拿点钱捐助给慈善机构,咱们也得博个好名声,如今咱们可不缺钱,就缺这名声。” 樊正迟疑片刻,道:“爹爹!孩儿之前也有了解过这慈善机构,它不是简单的做慈善,他们只是捐出部分利润,而剩余的钱将会拿去做买卖,以此保证有充足的财物做慈善。 其子女也都可以在里面任职,并且谁捐助的钱多,谁就能够担任更高的职务,同时还能够规避税收。” 樊颙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樊正道:“孩儿认为捐一笔钱进去,可能无法取得爹爹想要的名誉,而最近朝廷查税查得非常严。故此孩儿认为,何不如曹家、马家一样,捐助一批土地进去,规避税收的同时,孩儿还能够进去管理这慈善机构,如此不但能够规避查税的风险,还能够紧紧将咱们白矾楼与慈善联系在一起,这对于子孙后代也有极大的帮助。” 樊颙皱眉道:“可是这土地捐出去,那就不是咱们的了,咱们也不能拿那些钱来做自己的买卖。” 樊正道:“爹爹可有想过,为什么张三郎会捐钱给进奏院发展印刷技术?” 樊颙问道:“为什么?” 樊正道:“因为技术是可以拿回来自己用的,而目前人才全都集中朝中。我们也可以捐助制糖,制盐,酿酒,等有利于咱们买卖的技术,到时我们又可以凭借这些技术,将钱给赚回来。” 樊颙皱眉道:“但是技术别人也可以用啊。” 樊正道:“孩儿认为这方面是可以商量的,毕竟钱是咱们捐的,那些人就得认真听从咱们的建议。” 樊颙思索半响,道:“你打算捐多少出去?” 樊正道:“一定要比曹家和马家多,从而取得慈善机构的控制权。” 樊颙道:“但是张三会答应吗?” 樊正道:“孩儿会跟他谈清楚的,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咱们就不捐。” 樊颙稍稍点头:“你看着办吧。” 第308章 富豪的慈善 第308章 富豪的慈善 “爹爹,你快帮孩儿看看,这是真的么?司马大学士文章中,是真的有提到孩儿么?孩儿不是在做梦吧。” 马小义围着马天豪转悠着,激动地是手舞足蹈。 马天豪是充满嫉妒地瞟了眼儿子,哼道:“这司马大学士文章也不咋地,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真正捐钱的是我,这臭小子有什么钱。” 马小义当即夺过马天豪手中的报纸,“爹爹可莫要忘记,孩儿与哥哥他们也捐了两万贯,那是咱们坐庄赚来的。不与爹爹说了,孩儿要去外面威风威风。” 言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马天豪啧了一声,懊恼道:“早知如此,我就自个上了,真是白让那臭小子捡了个大便宜。可是谁能想到,司马大学士会为此写文章。” 正当这时,宅老入得屋来,“四哥,鲁大师来了。” 白矾楼。 “衙内,最近你运势是真好,那边升官当了副总警司,这边司马大学士又亲自写文章夸你,哎哟,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伱这是上哪求得佛,透露一下呗。” “是呀!到底有何诀窍,向咱们透露几招,也好让咱们也沾沾光。” 一群纨绔围着曹栋栋,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就这家伙,简直就不要太离谱,咱们个个都比他优秀,凭什么他这么风光。 老天真是瞎了眼啊! 曹栋栋一手托腮,半眯着眼,很是享受他们的羡慕嫉妒,用那微醺的眼眸扫过一张张损友的脸,呵呵道:“行,咱就教你们一招。” 大家纷纷侧耳过来,唯独坐在边上的符世春端着酒杯独饮,他非常清楚,这都是张斐的功劳,这厮只是坐享其成,走了狗屎运。 曹栋栋起身朗诵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噗! 符世春一口酒喷出。 曹栋栋瞧符世春一眼,“小春哥,你这是啥意思?” 符世春一抹嘴,讪讪道:“说得好!说得好!” “行了!我先走了。” “啥!这就走了。” “你们嫉妒的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潘楼找二郎他们去,看看他们又是怎么嫉妒我的。哈哈!” “?” “衙内,酒钱你还没有付。”符世春突然喊道。 “你付吧,我的钱可是要留着兼济天下的。告辞!” 曹栋栋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绝对是符世春听过最为霸道的蹭饭说辞。 汴京律师事务所。 “累着了吧!快来喝杯茶,歇息一下。” 见许芷倩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过来,张斐急忙起身,将最为舒适的位子让出来,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谢谢!” 许芷倩接过茶杯来,坐下轻轻呷了一口,轻轻出得一口气,“想不到司马大学士的名气这么大,一篇文章,就引得这么多人来此捐助,这才一个中午,咱们就收到近千贯的捐助,如那安济坊,可都没有受到这么多的捐助过。” 此文章一出,在引爆舆论的同时,又引得许多人自发前来捐助一些钱粮,少则数百文,多着几十贯。 要命的是这事务所没有人在,都在外面计税,张斐动笔又不太行,只能范理、许芷倩顶上,没有办法,只能从李国忠那里借了一些人来。 李国忠欠张斐好几个人情,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 张斐笑道:“你恰恰说反了。” 许芷倩好奇道:“说反了?” 张斐点点头道:“可不是司马大学士的名声给我们带来善款,而是我的慈善机构给司马大学士增加名誉,这是一笔双赢的合作。” 许芷倩斜目一瞥,撇着嘴角道:“你这说得未免太不知羞耻。”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若不信,可让司马大学士为安济坊再写一篇文章,看看有没有这么多人捐?大家这么踊跃的捐钱,不是冲着司马大学士去的,而是冲着王大学士去的。” 许芷倩稍一沉吟,“你是指新政?” “正是。” 张斐道:“当初官家提出变法,两派就在争论这个话题,是否还沿用藏富于民的政策理念,但最终王大学士取胜。 许多士大夫都对此感到不满,如今新政颁布在即,他们迫切想要想官家证明这一点,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捐助。 可是在你们看来,这好像都是司马大学士的功劳,其实这反而为司马大学士增添了不少名声。” 许芷倩想了想,“但若是这篇文由你我来写,只怕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捐助。”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不否认,但是我们是不可替代的,而司马大学士是可以替代的,只要找一个名望比较高的名士来写,这效果不会差的。”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突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用这一笔善款?” 张斐思索片刻,道:“这些零碎的善款,我们也不好拿去做买卖,到时就全部用去帮助百姓,你有什么想法吗?”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她从未做过这么富裕的慈善。 简直不要太爽。 张斐笑道:“说呀!” 许芷倩道:“之前我不是帮你去调查那居民区吗?” 张斐点了点头。 许芷倩道:“除了生计之外,许多居民区都是比较缺水,以及缺乏排污的沟渠,这倒不是朝廷的过失,而是因为那里居住了太多的人,之前打的井根本就满足不了。故此,我希望将这些钱用于帮助那些居民掘井开沟渠。” 张斐道:“但是这需要向朝廷报备,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许芷倩道:“你可以去找总警署啊!” 张斐稍一沉吟:“与其找总警署,就不如直接将钱捐助给总警署,让总警署去做,如此一举三得啊。” 许芷倩迟疑道:“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可就怕!” 张斐笑道:“这就是你的职责所在,监督他们花得每一文钱。” 正当这时,在前面帮忙看店的李四走了过来,“三哥,樊公子求见。” 张斐笑道:“我的大金主来了。快快有请。” 说着,他又向许芷倩道:“待会是成年人的谈话,你就别给自己找不到痛快了,一边歇息去吧。” “奸商!” 许芷倩啐了一声,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樊正入得屋来,拱手一礼,见张斐眼中闪烁着笑意,稍显尴尬道:“看来三郎已经猜到我来此的目的。” 张斐笑道:“但是我并未猜到你的条件。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樊正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 “最好!” 张斐笑道:“我现在也挺忙的,店里人手严重不足。” 樊正点点头,道:“我白矾楼愿意捐五十顷土地。” 张斐微微一惊,“看来这条件不会太容易。” 樊正一笑,又正色道:“首先,我们白矾楼要参与到慈善机构的管理中;其次,慈善机构必须设在我白矾楼。” 张斐道:“你们白矾楼可是一家酒楼。” 樊正道:“在南楼与东楼之间,有一间大屋,我们白矾楼愿意免费租借给慈善机构,也当做是一种捐助。” 他们父子一直都希望将白矾楼向综合体发展。 再加上之前张斐曾提醒樊正要打造自己的品牌文化,他就希望将慈善机构放到白矾楼,这慈善招子一亮,效果可想而知。 张斐当然知道其中利益,道:“这我还得跟衙内、小马他们商量一下。” “这确实值得商量。” 只见马天豪走了进来,“相国寺捐一百顷土地,确保慈这善机构将会开在相国寺。” 樊正不禁眉头一皱,“马叔叔,相国寺有自己的慈善,何必来此抢一杯羹?” 马天豪笑呵呵道:“大侄子,真不是马叔叔要跟你抢,这是相国寺主动找的我,正是因为相国寺经常做慈善,又怎会将这个位子拱手让人。” 樊正不禁面露愁绪。 他还没有傻到去跟相国寺比大气。 一旁的张斐瞧了眼马天豪,呵呵笑道:“大郎,你莫要信他,他是骗你的。” 马天豪愣了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呵呵道:“相国寺若真打算支持我这慈善机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怕自己树大招风,于是打算再扶植一个避税的,来为自己分担一些,哪还会傻到要慈善机构放到相国寺里面去。” 马天豪打量了下张斐,呵呵道:“到底是没有瞒过你这臭小子啊!” 说着,他又向樊正呵呵道:“大侄子,叔叔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莫要介意!” 樊正尴尬地点了下头,又偷偷瞧了眼张斐,心里多少有些沮丧,自己竟然轻易地就被唬住了。 马天豪又向张斐竖起两根指头,“两百顷。” 张斐脸上并无喜色,道:“条件是什么?” 马天豪道:“如今许多学院是入不敷出,相国寺希望能够多多捐助这些学院。” 张斐稍稍点头,“相国寺里面果真是人才济济,这一招可真是高啊!” 说着,他又看向樊正,“大郎肯定也有特别的要求吧?” 樊正一怔,忙道:“我不过是想效仿三郎,捐助朝廷研发技术。” 张斐笑问道:“比如说酿酒?” 樊正尴尬地点了点头。 张斐笑了笑,鄙夷道:“你们这是在捐钱做慈善吗?这一文都恨不得当十文来用。” 马天豪呵呵道:“彼此彼此。” “看来我又来晚了呀!” 只见陈懋迁喘着气入得屋来。 张斐道:“白矾楼捐了五十顷,相国寺捐了两百顷,员外自己看着办吧。” 陈懋迁眨了眨眼,呵呵道:“你少唬我,我才不信,那曹家才捐了二十顷,我可就打算捐个十顷。” 说罢,他见樊正没有做声,他可是知道这个大侄子的性格,“大郎,你们这也太狠了,这是做慈善,又不是做买卖,你们至于如此吗?” 樊正讪讪一笑道:“此乃家父的主意。” 张斐笑道:“员外,你也看见了,我可没有唬你,十顷土地,你就别跟我说,要捐助给朝廷多建造一些租公房,倒是可以建造几个公共茅厕。” 陈懋迁坐了下来,半天不语,突然,他激动道:“你们这是在做慈善吗?” “不是。”张斐回答道。 陈懋迁道:“不是就行,我也捐二十顷,跟老四一样。” 马天豪马上道:“可不一样,我家小义可还捐了几千贯。” 陈懋迁纠结半响,无奈地点头道:“二十五顷,差不多了,这好好一桩慈善,愣是让你们变得扑卖一样。” 这时,李四又出现在门前,微微喘气道:“三哥,纸铺的黄员外求见。” 张斐抱怨道:“你们就不会分开来,减少一下我的工作量么,还是待在警署铲粪舒服啊。” 第309章 大哥,俗还是王道啊! 第309章 大哥,俗还是王道啊! 张斐一回到事务所,是立刻给店里带来兴旺。 前面的柜台上,零零散散的“大善人”是络绎不绝。 而在后堂,这富商也是越来越多。 但不难看出,前柜和后堂分别是代表着两个群体。 上前柜捐助的,许多人都是一些家仆,而他们身后是庞大的士大夫阶层。 士大夫就是派人来捐一点点钱,表达支持藏富于民的这个理念。 这纯粹是政治目的。 打着这个旗号,并且还有保守派掌门人司马光亲自背书,如果募捐不到钱,绝对会让王安石他们笑话的。 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就是再恨张斐,他们也得给予一点点支持,至少要将动静闹出来,让官家瞧瞧,谁特么才是真理。 但是后院的富商,可不是支持什么藏富于民,他们来此就只有一个目的,寻求风险规避。 因为当下的局势,真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尤其是王鸿一案,这其实给予不少人极大的威慑。 官司打完之后,都未有人将王鸿划分清官或者贪官。因为王鸿那么努力的征缴税收,不是为了贪钱,只是他的政策理念代表着旧制度和利益集团。 但结果惨遭被贬。 这些大富商们就都非常紧张,混到他们这种地步,谁不偷税漏税,可如今连王鸿都扛不住,他们又能扛得住吗? 这就是他们与士大夫阶层最大的不同,其实许多士大夫也知道其中玄机,但是他们还有一定特权,他们不是那么惶恐不安。 这些大富商可不一样,他们不是特权阶级,如那樊家,家里可没有人在朝中为官,能混到今日,全凭自己的智慧和为人处世。 但如果朝廷要宰,肯定是拿他们开刀,因为他们有钱,但又没有太多实力,他们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而这时候,司马光的一篇文章,令慈善机构进入到他们的视野。 可见张斐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这想不火都难啊! 二更时分。 热闹了整整一日的事务所,总算是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是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柜台,只见李国忠派来的账房,全都趴在桌上休息,个个都是精疲力尽。 “老范,一人给他们发一贯钱。” “是。” 范理点点头,又问道:“是从慈善机构上面拨,还是从咱们账簿上。” 张斐稍一沉吟:“从我个人账上算吧。” “行。” 一听发钱,这些账房个个又变得精神抖擞。 他们只是过来帮忙的,可没有想到,直接能够得到一贯钱酬劳。 真不愧是张三郎。 果然够大气。 “三哥,饭菜送来了。” 只见李四提着一个木篮子走了进来。 张斐这才想起,今儿好像一天都没有吃过饭,于是赶紧去到后院,将还在忙碌的许芷倩叫来一块吃。 许芷倩工作起来,比张斐还不要命,吃饭的时候,都还拿着一本账簿在看。 “你就不能安心吃饭吗?”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许芷倩又问道:“对了!虽然今日一日就获得五百顷土地的捐赠,但是主要都是来自于相国寺和白矾楼,其余的富商捐助并不多。” 张斐解释道:“我们的慈善机构与相国寺避税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借相国寺避税,就只是挂个名,其余的一切不变,土地还自己打理,粮食也是直接进自己的粮仓,但是一旦将土地捐赠给我们慈善机构,那就是我们来打理。 今日他们问得最多的就是,这钱如何回到他们手里,而在我们的条例中,只有两条返利条例,第一条是拿出总利润一成用来给他们子孙后代发放生活费。 第二条就是让他们子女来慈善机构任职。 其余的,都是要靠操作的,比如说陈懋迁,他就希望尽量多捐一些钱,让朝廷建造更多的租公房,根据当下的情况来看,租公房很多都被房牙把持着,他可以借此将利润收回去的。” 许芷倩道:“但这显然还是没有打动他们。” 张斐笑道:“这是很正常的,他们中许多人都还不清楚这慈善机构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故此他们只是捐一点点土地,以便于了解慈善机构的运转模式,但是我相信他们最终还是会将土地捐进来的。” 玩慈善是一门技术活,不是直接利益输送,是间接的,这其实也是考验他们这些大富商眼光,看得长远的,如樊正,他就看出其中奥妙。 直接捐助朝廷,而不是捐助百姓,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值得去探索的。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道:“归根结底,还是得盈利,而且还得要赚不少钱,毕竟你又得满足他们所需,又得捐助朝廷,捐助百姓。” 张斐点头笑道:“正确。” 许芷倩道:“可光制作活字,又能赚多少钱?” 张斐道:“当然不能完全依靠活字作坊来赚钱,我们不是还有马车租赁服务。” 许芷倩道:“那也不够啊。” 张斐道:“这不着急,可以慢慢想。先吃饭,吃饭。” 第二日火爆依旧,不管是前来捐助得,还是来此打探消息的大富商,都是络绎不绝。 但目前来说,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都还在摸索中。 一个上午,张斐真是茶都没有喝一口,一直在跟他们解释慈善机构的条例。 直到中午时分,张斐才得到喘息之机,刚准备跟许芷倩吃个午饭,那王安石和吕惠卿突然来了。 张斐只能饥肠辘辘将王安石、吕惠卿迎到里面的包间。 “张三,伱此事做得可是不太厚道啊!”吕惠卿刚刚坐下,就半开玩笑道。 张斐非常谨慎道:“吕校勘此话怎讲?” 吕惠卿笑道:“这恶人就咱们来做,名声可全让司马学士给占了。你不会不知道,这两日司马学士的名声,真是如雷贯耳。” 司马光虽然身为保守派的掌门人,但目前名望其实不算是顶流,因为上面还有韩琦、富弼、文彦博等几朝元老,身边又有王安石这位文坛大家,下面还有苏辙、苏轼这种新星。 但这篇文章,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火爆,可真是让司马光赚足流量,一跃成为顶流。 因为大家都认为事务所的火爆,都是因为司马光,这事实说话,加上人云亦云,许多人因此成为司马光的小迷弟,小迷妹。 站在司马光对立面的王安石,不就成了反派么。 吕惠卿虽然是半开玩笑,但其实是在表达不满。 张斐心里也清楚,是直点头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没有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但是我保证,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宣传新法。” 王安石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吉甫不过是跟你说笑得,能让他们这些人掏钱出来,我就是做个大恶人也无妨,反正这大恶人我是当定了。” 顿了下,他又道:“我们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帮我宣传新法。” 说着,他将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我写得文章,主要就是阐述新法的理念。你看看。” 这马上就要进入冬季,王安石希望在秋末完成宣传,冬季颁布新政,明年全面开始执行。 但是在宣传方面,王安石是彻底服气,还是得交给张斐来弄。 张斐拿过来一看,这篇文章主要是阐述那均输法的理念,但是其中还留了一个伏笔,就是衙前役。 显然,王安石先宣传均输法,再宣传衙前役法。 张斐看过之后,突然眉头一皱:“王学士不是说这宣传由我来安排吗?” 王安石愣了下:“所以我才拿文章给你,你看什么时机发布最好。” 张斐道:“既然王学士是将宣传交给我,不是应该告知我新法的具体条例,而不是说写篇文章给我,就只是让我帮你们印刷。” 吕惠卿问道:“这文章有问题吗?” 王安石也纳闷地看着他。 就你这幼儿级别的水平,能看出我的文章有问题? 你在扯淡吧? 张斐如实道:“这是艺术,但不是宣传。” 王安石听完之后,抚须一笑:“行了,行了,你这马屁就省了吧!就你那文笔,让你拍,你也拍不到点子上,早就让你多练练,你又不听。” 我水平不行?就你这宣传水平,活该你新法失败。张斐心里讽刺一句,又一本正经道:“不,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在马屁,王大学士这文章确实写得太好了,但只适合拿去收藏、学习,可不适用于宣传。” 王安石见他不像似在拍马屁,都听得糊涂了。 你这是什么标准。 吕惠卿也纳闷道:“文章写得好也不行吗?” 张斐耐心的解释道:“宣传不是这么回事,宣传是要引起大家的关注,引起议论,语句通顺就行,内容才是关键。” 王安石不爽了,“我这内容不好吗?” 张斐道:“字字珠玑,针针见血。但如我这样的人,对这种文章内容是完全没有兴趣,因为我根本不懂得欣赏。 而且能够欣赏这文章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人,但是新法是关乎天下人的,不是为那一小部分人服务,这宣传内容得引起百姓的兴趣。” 吕惠卿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却不满道:“那你为何又找司马君实写文章?能欣赏他那篇文章的人,也不是多数,但却大获成功,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 张斐苦笑道:“这不一样的,我就是要忽悠那小部分人,呃不,我这慈善机构就是要吸引那小部分人来捐钱,这些人喜欢看就行了,百姓看不看,跟我没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我也就是写给这小部分人看来,我要说服的也就是朝中官员。” 张斐头疼地挠挠头,“王大学士,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选择将宣传交给我,那是不是我说了算。” 王安石紧锁眉头,没有做声。 吕惠卿知道王安石在想什么。 他的新法,不用他的文章,这绝对会让人认为王安石是怕又输给司马光。 上回就输了。 而且,他们这时候上门,也想将司马光的威风给压下去。 但吕惠卿也认为张斐说得有一定道理,于是道:“张三,此法出自恩师之手,若不由恩师来动笔,这也说不过去,先发表这篇文章,再由你进行宣传。” 张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 可他这表情,真是刺痛王安石内心的骄傲,上回我是输在技术层面,这回我也找你来印刷,怎么可能还会输给司马光? 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王安石恼怒道:“就这么定了。” 第310章 来了!来了! 第310章 来了!来了! 常言道:站得高,看得远。 没错! 但是站得高,也往往会忽略一些细节问题。 细节。 这也是王安石与司马光一个最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王安石目光全在大局,就不太注重细节,导致他虽然认同张斐确实宣传是有一套,但也并不认为就是那么的重要。 更何况这讲得是文章,不让他来亲自操刀,这你怎么说得过去。 司马光又是另一个极端,太注重细节,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导致很多好想法,最终也没能实现。 “怎么了?” 许芷倩来到包间内,见张斐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 张斐苦笑地摇摇头道:“人无完人啊。”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王大学士让我帮他宣传新法。” 说着,张斐将桌上的那篇文章拿起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看罢,惊喜道:“写得真是好。” 张斐道:“不及你的好!” 许芷倩轻轻拍了下他,嗔怒道:“瞎说。” 张斐道:“我是认真的,我本意就是让你来写,可偏偏王大学士让我登他的文章。” 许芷倩兀自不明所以,“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 “我算了,现在我说什么伱们都不信,到时我会证明你的文章是要胜于王学士的。”张斐摆摆手道。 忽听外面有人道:“吕校勘,你是忘了东西吗?” 又听吕惠卿道:“我有点事忘记跟张三谈了。” 许芷倩非常识趣地离开了,但眼中却满是困惑。 她刚出去,吕惠卿就进来了。 张斐心知他为何折返回来,但还是起身故作疑惑道:“吕校勘是忘了东西么?” “并不是。” 吕惠卿摇摇头,又正色道:“张三,你方才所言,我也觉得颇有道理,但是你也要明白一点,由恩师来写这篇文章,同样也是意义重大。” 他所说的意义重大,指得就是政治意义,就目前来说,王安石就是新法的化身,革新派都是望着他的,必须得由他来开始。 如此才能够鼓舞士气。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故此我也没有去争取。” 吕惠卿又略显担忧道:“但是这么做真的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吗?” 张斐叹了口气:“不瞒吕校勘,其实就宣传来说,直接发表这篇文章,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损失倒也谈不上,但是为什么你们要找我来做这宣传,无非是想做得更好。不过,我会想办法去弥补这一切的。” 弥补? 吕惠卿是越听越慌,就差这么多吗?但是他始终不太理解,这究竟会差在哪里,于是又道:“如果影响甚大的话,我们再去找恩师谈谈。” 张斐笑道:“以王大学士的性格,我觉得还是用事实来说话,若没有结果,即便我们成功了,王大学士还是会有些不爽的。” 没用过,又怎么会知道了。 “那会不会影响。” “这我会全力以赴,务求成功。”说着,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但是有些事,我需要吕校勘的帮助。” 吕惠卿道:“你尽管说。” “吕校勘请坐。” 说着,张斐又将门给关上,坐回到椅子上面,“国库里面应该存有一些腐烂的贡品吧。” 吕惠卿点点头。 张斐道:“我需要吕校勘帮我准备一些。” 听到这里,吕惠卿突然意识到,张斐的宣传,绝非一篇文章那么简单。 二人在包间里面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吕惠卿才离开,但脸上的神色显然要轻松许多。 张斐拿着手中文章又看了看,“虽然在宣传上面,会起到反效果,但是对我的慈善机构,说不定有极大的帮助。” 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是王大学士旺我,而不是我旺他。” 当天,他就将这篇文章送去正版书铺,以名士报的名义来发,毕竟朝廷还未颁布,放在新闻报上面,就有些太正经了。 经过一日半的努力,这一期名士报的第一批出现在各大酒楼。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一个意料中的“惊喜”。 其实在此之前,还是有不少人报以期待,盼着新法夭折,可惜没有如他们所愿。 终于还是来了! 均输法闪亮登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其实这条新法,主要涉及到京城供应问题的。 都说这北宋是一国养一城,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庞大的官僚团队和数十万的禁军,确实需要极大的补给。 每年各地都得运输很多物资来京城。 但这些物资可不是什么工业品,多半是种植物,是受天气影响的,但是每个地方每年运输到京城的物资数量和种类是恒定不变的。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比如说江南某个县,每年要送一千斤荔枝到京城,但天公不作美,荔枝欠收,百姓手中没有荔枝,可是官府就只收荔枝,没得条件讲。 逼得百姓只能高价去买荔枝,然后上贡官府。 可想而知,商人就可以从中赚取大量的财富。 另外,这种恒定的供应,往往是匹配不上京城需求,多了就直接腐烂,少了朝廷就得高价去市场买。 这里面的损耗可也是惊人的。 而且就事论事,司马光节流理念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唯有依靠王安石的理财来解决。 而王安石的解决方案就八个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徙贵就贱”的意思就是,不再固定不变地向各地征敛实物赋税,在灾荒歉收物价高涨的地区就折征钱币,再用钱币到丰收的地区贱价购买上供物资。 这么一来的话,商人就无法从中聚敛大量财富。 如果有多个地区同时丰收物贱,那么就到距离较近、交通便利的地区购买,这便是,用近易远。 这能够节省很多很多运费的。 除此之外,王安石还将解决这供需关系,由京城先下达需求单子,采办单位再根据这需求单子,去各地采购。 这其实就是用商人做法,来替代一成不变,且极为腐朽的制度。 并且文章在阐述用近易远的理念时,还提到衙前役,这将减轻衙前役的负担,并且还表示,马上将会推出新衙前役法。 在文章方面,王安石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其实衙前役法已经修订好了,但是他知道大家更关注衙前役,那是一颗毒瘤,故此他在这里留下一个伏笔,来引起大家的期待和关注,确保热度节节攀升。 正如张斐的评价,整篇文章,真是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准确阐述了问题所在,又针对这些问题,提出解决之法,一条对一条,堪称完美。 清晨时分。 张斐一边与高文茵聊着,一边慢悠悠地往前院行去,如今他忙得是没日没夜,只能在吃早餐的时候与高文茵培养一下感情。 “想不到三郎你此番回来之后,比你在服役时还要忙碌。” “夫人不是在怪我没有多陪夫人吧!” “不是,不是!” 高文茵是连连摇头,又小声道:“我就是担心三郎你会累着。” “夫人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 说着,张斐突然轻轻握住高文茵那白皙滑嫩的柔荑,“再等些时候,我就能大把时辰陪夫人了。” 高文茵轻轻抽了下手,见没有挣脱,也就任由他握着,羞嗔道:“都说不是那意思了。” 张斐瞧她两颊生晕,更显妩媚动人,笑道:“但是我想啊,到时咱们一块出远门游玩一圈。” “啊?还要出远门?”高文茵诧异道。 张斐道:“夫人不想么?” 高文茵摇摇头。 她是个纯粹的宅女,对于出门这种事,是完全没有兴趣。 “张三!” 忽听得一声清脆地声音。 高文茵慌忙地抽出手来。 “还藏,我都看见啦!” 许芷倩走了过来,冲着高文茵狡黠地笑道。 “是呀!都一家人,迟早要坦诚相对。” 张斐直接一换手,轻轻将许芷倩搂抱过来。 “你可别得寸进尺。” 许芷倩当即挣脱开来,又走到高文茵那边,一手挽着高文茵地玉臂,“高姐姐,你可不能任由其妄为,以免养成他这坏习惯。” “哇。” 张斐扬起双手,“这我真的冤枉啊!我。” 话说至此,他突然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高文茵马上道:“其实三郎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我我也感激他。” 这真是一句心里话,她真的非常感激张斐对她的尊重。 “听听,听听!” 张斐恼怒地看着许芷倩,“都是女人,差别咋这么大呢,快些过来,让夫君抱抱,安抚一下。” “呸!” 许芷倩羞涩地剜了一眼,“你个登徒子。” 行啊!待会上了马车再收拾你。张斐道:“你这么早来,是来蹭饭的么?”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我们都还没有吃,一块吃吧!” 许芷倩道:“不了。我就是想叫他去酒楼吃。” 张斐惊讶道:“什么鬼?你你叫我上酒楼吃饭?” 许芷倩也是个怪人,对自己无比吝啬,对别人又是无比大方,她跟张斐出门,一般都是摊位上吃,在张斐的印象中,是没有上过酒楼的。 许芷倩翻着白眼,无语道:“你忘记了么,今儿要出新一期名士报了。” 张斐哦了一声,“你想去酒楼听听他们的是如何评价的。” 许芷倩直点头。 她是坚定支持王安石变法的。 张斐道:“那你请客。” 许芷倩脸上一红,“我就只能请你吃馒头,你吃不吃?” “大白馒头?” 张斐眼中一亮,“吃啊!你请得,我绝对吃。” “那行!”许芷倩便道:“我们快走吧!高姐姐,我们走啦!” “你们路上小心。” “夫人,下回你也要请我吃大白馒头。” “哦!” 高文茵随口应了一声,嘀咕道:“为何三郎要我请他吃大白馒头?” 上得马车,哼哼张斐立刻将许芷倩抱入怀中,一阵上下其手,吻得她是气喘吁吁,方肯作罢。 啪! 张斐不重不轻地拍了下她的翘tun,“知道我这登徒子的手段了么?” 许芷倩满面绯红,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与高姐姐?” 张斐苦笑道:“她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你要不与我成婚,她是不可能的。”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难怪你急着与我成婚,原来是为了高姐姐啊!” “嘿!你这妮子。” “行了!” 许芷倩赶紧拦住他的手,“别打了,我不说便是。” 张斐又将她搂在怀里,亲吻了下她的樱唇,“说真的,你打算何时与我成婚?” 许芷倩想了想,“过年等我兄长回来,好么?反正最近也挺忙的。”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再等你半年。” 许芷倩哼道:“就只能再等半年么?” 张斐道:“必须得,到时我就霸王硬上弓。” “你作死呀!真是难听。” 一路打情骂俏,来到潘楼。 刚刚入门,就听到一人嚷嚷道:“苏子瞻,你休要多言,我且问你,我姐夫所指出的弊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姐夫编造的?” 二人寻声看去,但见一个身着儒衫,不到四十岁的男子,指着邻桌的苏轼道。 “姐夫?” 张斐微微一愣。 许芷倩忙道:“他叫沈季长,如今在国子监担任教授,是王大学士的妹夫。” 张斐稍稍点头,心想,真不愧是官宦世家,连妹夫都是当官的。 又见那苏轼笑道:“王学士所提出的问题,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那就行了。”沈季长朝着四周一拱手:“还请诸位评评理,既然这些弊政确实存在,我姐夫对症下药,逐条修改,何错之有?” 只见一些年轻书生是频频点头,窃窃私语。 问题和解决之法,真的是一条对一条。 没毛病啊! 许芷倩也诧异道:“是呀!何错之有?为何苏先生会要反对?” 张斐低声道:“我们先找个位子坐。” “嗯。” 二人一目扫去,突然发现好像没有位子了。 正当这时,那潘员外走了过来,“三郎,许娘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斐拱手笑道:“潘员外言重了,张三愧不敢当。” 如今谁还敢小瞧张三。 潘员外马上给他们找了一张桌子。 “三郎,这份报纸,你可得多备一些,我才拿到一百份,估计都撑不到中午。”潘员外小声言道。 “这都怪你们,不让我单卖,人家不只有从你这里顺。”张斐没好气道。 潘员外讪笑不语。 张斐又道:“下午应该还有一批,晚饭前应该能够送到。” “那就行,那就行,不知你们想吃点什么。” “馒头!” 许芷倩道。 潘员外傻了,你上我潘楼来吃馒头? 太侮辱人了。 张斐笑道:“员外看着上。” “行!你们稍坐。” “多谢!” 潘员外走后,许芷倩便是笑道:“你不是要吃馒头么?” 张斐耸耸肩道:“方才摸了下,还不够软。” “你什么时候摸了馒头,我怎不知道?” 许芷倩是一脸错愕,突然面色血红,脚下是使劲的踹,完全就不顾及什么淑女形象,“你这登徒子,真是下流、无耻、卑鄙。” “哎呦!哎呦!行了,快看,你偶像苏先生站起来了。” 许芷倩回头看了眼,又冲着张斐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只见那苏轼言道:“众所周知,这贱买贵卖,乃是商人的谋生之道,如今朝廷跑去贱买贵卖,这不是夺了人家商人的生计么?” 沈季长笑道:“文章中写得非常清楚,商人凭此聚敛财富,为富不仁,剥削百姓,你竟然还为商人说话,可真是枉读圣贤书。” 苏轼不屑一笑:“沈教授可真是枉为人师,阻止他人偷窃的办法,绝不是自己先将东西给偷了。明知这么做是错的,朝廷还要去干,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沈季长反驳道:“朝廷自有分寸,可不会像商人一般贪得无厌。” “那可未必!” 苏轼哼了一声,又道:“再者说,朝廷每年向商人征缴那么多商税,而如今却回过头来,要断商人的生路,这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依我之见,若遇灾荒,就理应给予百姓减免税收,而不是折变钱粮,这是其一;其二,朝廷既然向天下百姓征税,就不能与民争利,如此才公平,朝廷贱买贵卖,虽然赚得利益,但也会逼死商人,使得商税减少,此消彼长,又有何意义?此根本就不是治本之法。” 顿时不少人出声支持苏轼。 沈季长哈哈一笑:“苏子瞻,你也就只会纸上谈兵,你此番所言,根本就无法清除那些弊政。 在我看来,朝廷贱买贵卖为得供应京师,商人贱买贵卖,是为民间所需,二者根本不冲突。至于那些利用弊政而谋取财富者,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怜惜。” 他此番所言,也获得不少人支持。 两派又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 许芷倩道:“想不到苏先生竟然会反对新法。” 张斐笑道:“这你可就纠结了。” 许芷倩道:“我纠结倒是不打紧,关键是对了,你怎么看?” 张斐呵呵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看热闹呗。” 晚了一点点,但是也多码了一点点。请各位看官多多见谅! 第311章 娱乐兴邦 第311章 娱乐兴邦 看热闹! 确实也热闹! 这新法酝酿这么久,总算是要来了。 新旧两派都早已经卯足劲,准备与对方是大干一场。 只不过在历史上,王安石是直接通过政令颁布,而非是小报。 二者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因为历史上保守派这边是人才济济,同时士大夫又控制着舆论权,当时争论主要是集中在朝中,导致舆论始终是不利于王安石的,几乎是一边倒。 皇帝听到的全都是新法负面新闻。 而小报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们对舆论的垄断,王安石是可以直接面对百姓,清晰的在报纸上阐述自己的理念,以及这么做的原因。 其实出现争论,对于王安石而言,就已经是胜利。 正如张斐所言,这是一次中规中矩的宣传,当然是有效果的,只不过可以做得更好。 “怎么了?” 出得潘楼,张斐见许芷倩闷闷不语,不免问道。 许芷倩瞧他一眼:“之前我一直认为王大学士的新法几乎是完美无缺,可方才听到他们辩论,我我又觉得苏先生他们说得也有道理,若有灾情,朝廷首先该想到的是,减免税务,而非是折变,折变之害,人人皆知,谁又能保证这其中不会出现贪污腐败的现象呢?” 张斐笑道:“这人无完人,法无完法,就看如何取舍。如果不过折变的话,这一套制度根本就玩不转,王大学士设想的是,从灾情地区获取钱币,然后从丰收地区低价购买,这边若不收钱,那边怎么去买。” 王安石整个变法的理念,是改善财政,不是说改善民生,最多只能说是国先民后,纵观王安石整个变法,有许多条例确实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没有一项是直接减税的。 核心就是为国赚钱。 当然,这也是赵顼全力支持他的理由。 “可是!” “可是什么,这种事可轮不到咱们来做主,看看热闹就行了。听说今儿是有一场好看的蹴鞠比赛,好像是齐云社对阵清风社,我们去看看。” “蹴鞠比赛?” 许芷倩诧异地看向张斐道:“你何时对蹴鞠比赛感兴趣?” 张斐总是说她是工作狂,但其实在她的印象中,张斐也是一个工作狂。 至今为止,二人的共同回忆,全都是工作。 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张斐笑道:“我对蹴鞠比赛兴趣很一般,但如果是跟你一块去看,那可就不一样了。” 许芷倩芳心一喜,娇羞地瞧了眼张斐,稍稍迟疑了下,小声道:“要不,下回再去吧,如今事务所那边那么忙,且又人手不够。” “今天可就是咱们最后的喘息之机,明儿肯定会更忙,再说也就一上午,耽误不了事的。” “什么喘息之机?” “走啦!” 张斐直接拉着许芷倩的小手,上得马车,直奔曲院街的蹴鞠场。 “好!” “真是漂亮!” “好一招流星赶月。” 刚刚入得蹴鞠场,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助威声。 “这么激烈吗?” 张斐举目望去,但见中间那块场地,大概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两边各六人,中间竖立着一道木架,木架中间有着一张网,网中有个圆洞,据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风流眼。 看上去有点类似排球,球是不能落地的,只不过是用脚,不能用手,进攻一方,要用脚将球从风流眼踢入对方半场。 这可比排球难多了。 忽闻一声锣鼓,这场边的助威声顿时是声嘶力竭。 “是得分了么?” 张斐赶忙问道。 许芷倩点点头:“方才齐云社得了一分。” “齐云社?” 张斐瞧了瞧,“就是穿蓝白队服吗?” 许芷倩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不懂吗?” “不是很懂。” 张斐又举目望去,但见一大片观众都是身着白色服饰,“那些穿白色衣服的,都是齐云社的支持者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一直以来齐云社的队服都是以蓝天白云为主,故此支持齐云社的都会在他们比赛时,穿着白色服侍来支持。” “不可思议!” 张斐惊讶道:“这真是不可思议。” 许芷倩道:“什么不可思议?” “文化!” “文化?” “对呀!我真是没有想到,这蹴鞠文化发展的这么好。” “这伱都不知道么?” 许芷倩突然指向对面的一处高台,“你看那边。” 张斐抬头看去,“看什么?” “那台上坐着的人,可全都是皇亲国戚,无论是宫中,还是坊间,蹴鞠可都非常盛行。” “好!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什么很好?” “哦,没什么。” 张斐摇摇头,忽然目光盯向一处,然后走了过去,来到两个身着制服的后生身后,将头往两个后生中间一探,左右偏头,瞟了一眼,“喂,你们两个班不上班,跑这来看比赛?” “啊!” “张三!” “三哥?” 这二人正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张三,你咋来了?”曹栋栋道。 张斐煞有其事道:“警署出了事,你爹让我来找你。” 身后的许芷倩听得抿唇一笑,心想,这人说谎话,可真是面不改色。 曹栋栋哼道:“你唬谁呢,我爹可就坐在对面,陪着我姑奶奶看比赛。” 张斐微微一惊,“太后也跑来看比赛了。” 曹栋栋道:“这可是秋季决赛,原本官家可都要来看的,临时有事才没有来。” “是吗?” 张斐搓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喜悦之色。 “倩儿姐!倩儿姐!” 忽听得一个清脆地声音。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那片的木棚前,一个少女冲着许芷倩招着手。 许芷倩低声道:“我先过去一下。” 张斐点点头道:“好的。” 那少女这么一喊,不少人注意到他们。 “许娘子!” “哎呦!是许娘子来了。” 看台上不少人惊喜地看着许芷倩。 张斐愣了愣,问道:“他们看到芷倩,为何这么激动?” 曹栋栋错愕道:“你不知道么,许娘子以前可是咱东京数一数二的女蹴鞠手,可是很有名气的。”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一旁的符世春突然道:“蹴鞠、荡秋千、捶丸,许娘子可都是样样精通。” “是吗?” 张斐不禁暗自嘀咕,我怎么从未见她玩过这些,待会可得好生拷问一下。 “三哥,你也喜欢蹴鞠么?”马小义突然问道。 “哦,我就是陪芷倩来看看的。”张斐又向他们问道:“你们很喜欢看这蹴鞠比赛么?” 马小义道:“谁不喜欢。” 曹栋栋哼道:“本衙内以前可也在齐云社待过一些时日,可惜我爹爹后来不让,否则的话,如今我就是齐云社的主力。” 符世春道:“你少吹牛了,你赢得过齐家兄弟么?” “我是后来没练了,不然的话,我肯定强过他们。小马,你是说么?” “俺俺也认为齐家兄弟更厉害。” “小马?” “哥哥,你快看,齐云社又得分了。” “好个屁!本衙内现在郑重宣布,今后本衙内支持清风社。” 一旁的张斐瞧着他们斗嘴,宛如回到学生时代,与一干同学在电视前面看nba的时候,也是一边看,一边争。 这种联系,让他感觉非常奇妙。 是呀!在商业社会下,这娱乐活动必然盛行。张斐又举目看向看台上的观众,是若有所思。 “张三!张三!” “啊?” 张斐看向符世春问道:“你说什么?” 符世春好奇道:“你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张斐道:“此话怎讲?” 符世春笑道:“你的目光好像一直都在看台上。” 张斐笑道:“我只是觉得这看台上的观众,穿得好像都挺不错得,不像似普通百姓。” 符世春道:“这可是决赛,普通百姓哪有钱来看。”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又将目光投入到场中,但见那小球在双方蹴鞠手的脚下,头上,跳来跳去,如蝴蝶穿花一般。 说真的,张斐自问用手都玩不了这么好,心想,这也太难了吧。 只见场中一名俊朗男子突然一个侧翻,顺势大脚抽射。 小皮球宛如一道流星穿过风流眼。 张斐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是功夫足球吗? 马小义蹦起来,“出现了,白虹贯日。” 场边气氛也爆炸了。 观众们齐声高喊,“齐白。” “有那味道了,有那味道了。”张斐是笑着点点头。 最终齐云社还是以三分击败清风社,捍卫东京第一社的名誉。 与后世一模一样,这些观众都是意犹未尽,又跑去周边酒馆,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比赛。 许芷倩被她的姐妹们拉走了,张斐只能跟着曹栋栋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酒馆。 张斐看着周边桌上都是非常丰盛,“好像都是有钱人啊!” 符世春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这蹴鞠原本只在宫中流行,是近些年才渐渐传入坊间,故此最爱看蹴鞠比赛的,自然是那些富家子弟。” “是吗?” 张斐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与我说说这蹴鞠比赛。” 马小义立刻滔滔不绝地跟张斐介绍起这蹴鞠比赛。 这东京共有十八社,就如同军队一般,有专门的教练,各社还有专门的社规,专门宣传团队,而且每年都会组织比赛。 不但如此,每隔一两年,还有宋辽之间的国际比赛,象征着两国的友谊,只不过去年是在辽国举行的。 “想不到这么完善。”张斐皱了下眉头,又问道:“赢得决赛有没有什么奖金之类的。” 曹栋栋道:“当然有啊!而且还很多。” “是吗?” 张斐问道:“这奖金是从哪里来的。” 曹栋栋道:“许多达官显贵每年都会赏不少钱给他们,还有,这入场观看可也得花钱,这些钱赢者将拿五成走,败者就只能拿两成,剩余三成交给行会,用来举办比赛。” 张斐点点头。 符世春疑惑道:“张三,你今儿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张斐迟疑了下,道:“我打算重金投入这蹴鞠比赛。” “啊?”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你要办比赛么?” 张斐道:“准确来说,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们?” “是的,慈善机构。” “这主意倒是不错。”曹栋栋眼中一亮,“我怎么从未想过自己去办蹴鞠比赛。” 符世春笑道:“你这有些异想天开,这蹴鞠比赛一直被他们行会垄断,他们不可能分你一杯羹。” 张斐道:“如果是一种新式蹴鞠呢?那就可以绕开行会。” “什么新式蹴鞠?” 马小义兴奋的双脚一蹬,直接蹲在了椅子上。 张斐笑道:“到时咱们找个场地具体再说。” 慈善机构的关键是在于投资,他得赚钱,而目前最赚钱的产业,莫过于房地产,但由于制度的问题,房地产一直被那些达官显贵和房牙共同把持着。 就连最后那一杯羹,也送给了马家。 房产行业里面已经是无利可图。 没地谈什么房地产。 至于说生产方面,但凡是有需求的生产品,都已经被那些作坊瓜分的一干二净。 如今东京就连公共马车、出租马车全都有了,在生产力不提升的情况下,几乎是没有可图的。 那是不是要发明一块玻璃来赚钱? 虽然张斐知道玻璃的最基本原理,但是用当下技术来生产,到最终的量产。 这需要很多很多钱,很长长的时间,而且还不一定有结果。 当初那活字印刷术差点都让张斐破产。 张斐根本就不敢想。 等到那时候,慈善机构可能早就凉透了。 思来想去,张斐最终决定进军娱乐行业。 因为东京汴梁具备一切发展娱乐行业的条件,市民多,富人多,商业社会,城市经济。 第312章 冰与火 第312章 冰与火 其实在最初决定设立慈善机构的时候,张斐就已经在观察整个东京汴梁的经济结构。 他主要是要找个能够投入大量资金的买卖。 如粮食、盐、酒、糖这些大宗商品,基本上都是受到朝廷的管制,而且各地豪强林立,这些买卖是没谱的。 算来算去,就只有娱乐行业能够吞下这一笔巨额投资。 当时他是有两个选择的,其一,投资勾栏瓦舍;其二,投资蹴鞠,组建新得联盟。 但是基于如今没有麦克风,勾栏瓦舍能够创造影响力里是很有限的,而体育运动就无所谓这些限制,而且还有周边产品。 最终他还是选择蹴鞠。 他也是故意将王安石的那篇文章与蹴鞠决赛放在一日,就是想看看蹴鞠的这影响力。 结果很明显,新政的第一枪,并没有影响到大家对于蹴鞠的关注度。 但这并不是说新政影响不够。 这一期名士报,在朝中引发足够大的震动。 保守派都快将屋顶给骂翻了,认为王安石就是桑弘羊死灰复燃啊! 而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在宋朝是完全没有立场的。当初桑弘羊是为武帝提供了财政去打仗,但差点也将自己的国家打崩溃了。 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不可取的。 但这还真是他们不懂经济。 桑弘羊的均输法和王安石的均输法,看似相同,但本质其实是不一样的。 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就是要启动国家机器,收刮天下财富,以供国家打仗,这个政策的致命之处,就在于漫长战争并没有为大汉帝国获取到财富。 尤其是在消灭威胁之后,仍然在继续。 王安石均输法就只是为了解决东京供需问题,减少其中的耗费,顺手赚点点钱贴补一下财政。 但要说二者不是一回事,那也不对,毕竟王安石的均输法就是脱胎于桑弘羊的均输法。 审刑院。 “司马学士,我想回检察院。” 范纯仁面色严肃,向司马光拱手道。 司马光瞅着范纯仁一脸肃杀,这心里都有些发毛,“你为何突然急着回检察院?” 范纯仁道:“我要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司马光皱了皱眉头,“违反祖宗之法?” 范纯仁点了下头:“不错,根据此篇名士报来看,若想贯彻均输法,发运使将控制整个贡奉制度,不受中央管制,亦不受地方监督,到时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其中一定会产生贪污腐败。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更为致命的是,此将我们大宋祖宗之法,毁于一旦,大权将会集于一衙,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事先司马光就已经知晓均输法的条例,他对于其中部分条例,也感到一些不满。 不过,他也认为固定不变的贡奉是不对的,这确实需要改变。 他对于此法的态度,是有利有弊。 但目前还未执行,他就觉得还是看看再说。 但是范纯仁是坚决反对这么干,他一看这文章,差点都没把王安石骂成窃国贼子。 因为这么一来的话,发运使将控制整个国家采购大权,而这又是一个遍布全国的任务,很难去监督这个部门,全都他们说了算。 而之前宋朝的体系,都是说,你要建立一个部门,必须要先想好如何去监督这个部门。 比如说总警署的成立。 这总警署前身是巡检司,是由步、马分管,相互制衡,合并为总警署,隶属政事堂,必须要成立新得机构去监督总警署。 只不过司法改革,本来就要相互监督的体系在,检察院、法院、法援署,这两个官衙和一个民间机构的监督,都可以监督总警署。 权力还是相互制衡的。 范纯仁对集权是非常敏感的,当时他就欣然接受法援署,目的也是要确保能够监督总警署。 但是王安石并未给出一套监督机构,因为王安石要提升效率,他恨透了这臃肿的机构,不得不说,这集权是最为效率的方法,一个人说了算。 司马光想了想,道:“谁说没有监督,不还有你们检察院在旁监督吗?若真有贪污腐败,伱检察院再起诉也不迟啊!” 范纯仁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是目前全国就只有汴梁有检察院,然而,这均输法的贪污腐败,不可能是发生在京城,多半是发生在地方上,而目前这情况,若想在各地建立检察院,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这根本无法监督。” 正当这时,又有官吏在外禀报,副检控苏轼来了。 这苏子瞻真是会凑热闹。司马光感觉头疼的厉害。 苏轼一进门,见范纯仁在,不禁面露防备之色。 司马光没给苏轼好脸色看,问道:“你又有什么事?” 苏轼拱手一礼,道:“下官打算起诉均输法违反祖宗法度。” 司马光瞧他们两个一眼,都笑了,“你们两个呀,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苏轼赶忙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他是法援署,我是检察院,一民一官,不能混为一谈。” 范纯仁这回真没有心情跟苏轼争夺这控诉资格。 司马光懒得与他抬杠,问道:“你凭什么起诉均输法?” 苏轼道:“首先,这均输法乃是本末倒置,财政问题在于三冗,而王学士却在尚未解决的冗官的情况下,又成立一个遍布全国新衙门,这必然又要设立一批新官职,旧官未走,又有新官上任,这反而会增添财政负担。” 司马光、范纯仁皆是稍稍点头。 说得挺有道理。 苏轼又道:“其次,谁来监督这个新衙门?王学士虽然清廉,但他也难以事事兼顾,到时其内部必然会滋生腐败,误国误民。 而当初可是说了好的,他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监督,我以为检察院必须要履行职责,除非他们修改条例,解决这些隐患,否则的话,决不能让新法得以执行。” 司马光咳得一声:“你们所忧,我已知晓,但目前来说,王介甫就是在名士报上发了文章,还未正式颁布新得政令,到时我会与之交谈的。 此外,你们要记住一点,检察院可不是御史台、谏院,可闻风上奏,是讲究真凭实据,你们所言的贪污腐败,还未发生,这不再检察院的职权之内。” 范纯仁立刻道:“这与我回检察院并无关系。” 你要回去,那还得了。司马光嘴上却道:“这我到时会奏请官家的。” “多谢司马大学士。” “你们先回去吧。” “下官告退。” 司马光瞅着二人不甘心的样子,不禁暗自嘀咕,恐怕是阻止不了他们。 如他所料,范纯仁和苏轼出得皇城,便就近找得一间茶肆密谋起来。 “司马学士显然不愿我们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范纯仁道:“我估计他不会让我回检察院。” 苏轼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真的吗?” 范纯仁郁闷道:“苏子瞻,事到如今,我们当以国事为重,你怎还惦记着争强好胜。你且放心,这官司我不会与你争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有没有权力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 苏轼自信地笑道:“若以祖宗之法来起诉的话,我们就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同时我们在朝中也能争取到许多人的支持。”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只不过王介甫若是请张三,我们恐难取胜。” 范纯仁点点头道:“如今的祖宗之法其实就是张三给定下来的,而他当时之所以能赢那场官司,其中就有一条关键依据,就是祖宗之法意在清除弊政,而这就需要变法。目前在贡奉制度中,确实是存有弊政,王介甫的条例,表面上看确有对症下药之意,而我们所忧到底是还未发生的,张三一定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的。” 苏轼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战胜张三的那场官司吗?” 范纯仁点点头道:“如何不记得,其实那场官司,张三只是输在表面。” 苏轼道:“我们也可以效仿,我们不求胜利,只求问出,朝廷该怎么去监督其中可能发生的贪污腐败。” 范纯仁瞧了眼苏轼,笑道:“今儿名士报才发布的,想不到你已经考虑的如此细致。” 苏轼只是笑了笑。 上回输给李磊,令苏轼燃起斗志。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在研究争讼,将张斐的官司翻来覆去的研究,这天才加上努力,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而那边司马光并没有去找王安石商量,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了王安石,他跑去找张斐了。 因为范纯仁、苏轼他们是要起诉,必须是要找专业人士。 此时,张斐刚刚回到事务所,还正在考虑如何组建蹴鞠联盟。 “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惊得站起身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这么惊讶作甚,这不就是学你的吗?” “那那不一样!” 张斐赶紧解释道:“我当时以祖宗之法相告,那是因为有真凭实据,史家的案子,确确实实存是有腐败和谋财害命的情况。而如今王学士不过是发篇文章,他们就要用祖宗之法起诉,这不是在扯淡吗?” 司马光立刻问道:“如何证明他们是在扯淡?” “啊?” 张斐神情一滞,忙道:“我这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司马学士为何这么问?” 司马光叹道:“我虽有权成立检察院,但我却无权干预检察院的事务,他们要起诉,我是拦不住的,故此我就想问你,从律法来说,可以用什么理由来驳回他们的起诉。” 张斐认真想了想,“他们若以祖宗之法来起诉的话,肯定是能找出一些依据的,故此最好的理由,就是证据不足。” 祖宗之法,是很笼统的,想要找依据,真是不要太简单,只能用笼统的办法去驳回。 司马光道:“证据不足,这个说法难以令人信服,主审官也可以说有足够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主审官想要受理这场官司,那那说这些就没有意义。” 司马光不禁叹了口气。 肯定是有主审官是支持他们的。 张斐又道:“司马学士可以告诉他们,这官司他们一定输的,不可能会赢。” 司马光呵呵一笑,“怎么?你以为王介甫会跟他们打这场官司吗?他们摆明是要给王介甫一个下马威,王介甫能有好果子给他们吃吗?而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张斐眼中眸光一闪,缓缓坐了下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张斐一怔,“司马学士,我以为王大学士的新法,其实说得都很有道理,关键就在于监督,而这就是司马学士司法改革目的。”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说道:“目前官家是坚定支持王大学士变法,再继续争下去,毫无意义,只能等到新法颁布后,拿事实证据说话。故此争夺的关键不在东京,还是在地方上。” 司马光道:“这道理我也明白,故此我才让他们别这么激动,但他们只怕不会听我的。”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留苏副捡在东京干嘛?” 司马光双目一睁,“你是说,借机将子瞻和尧夫贬出东京?” 张斐点点头道:“有王大学士在,这东京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如果要监督新法,就必须进行全国布局,如今将人才留在东京,是毫无意义可言。” 司马光寻思着,要是将人才都给弄走了,那我怎么办? 张斐看出他心中所忧,又道:“司马学士可将那些刚正不阿的官员或者青年才俊给弄出去。但是司马学士就一定要沉得住气,确保自己能够留在朝中,以便给予他们支持。” 司马光纠结道:“但是公检法这套制度,不是那么简单,里面有很多讲究的,我至今都未领悟透,必须步步为营,苏子瞻虽有才华,但他性格不拘小节,我盯着他就还行,让他一个人去,肯定会误事的。” 你怕什么,到时我自会去主持大局的,你以为你是主角。张斐道:“可是留在他们京城,也没什么意义?” 司马光道:“那我宁可无意义地留他们在京城,也不愿意让他们破坏这司法改革,司法若都没了,那可什么都完了呀。” 我也真是醉了,你这性格,要能成大事,就真有鬼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一步步来。张斐讪讪道:“我就是提个建议。” 司马光内心无比纠结,之前范纯仁就提到过这个问题,王安石那边直接是全国政令,你这边慢腾腾的,你怎么去监督他啊! 但问题是,他常常劝阻王安石,就是认为王安石贪功冒进,未有考虑周详,结果自己也图快,那跟他有什么区别? 思来想去,司马光突然看向张斐,“要说这公检法,可没有人比你更加熟悉。” 其实京城公检法的建立,张斐是功不可没,他只是顺水推舟。 你急什么,我会去的,只是这时机还不够成熟。张斐讪讪笑道:“小店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司马光道:“二者孰轻孰重,你是分不清吗?” 张斐故作一番挣扎,然后道:“司马学士先安排他们去,要是不成的话,我再去。” 司马光道:“如果他们弄得法不成法,你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张斐道:“我有。”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又道:“如果司马学士举荐我去,再加上苏副检他们,王学士一眼就能看出司马学士打得是什么算盘,最好是让王学士举荐我去。” 第313章 正经人谁踢球啊! 第313章 正经人谁踢球啊! “呼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不禁略显郁闷地摇摇头。 其实他最初是设想,凭借他与这赵顼的关系,潜移默化地去布局,毕竟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是一些老狐狸,这要是透太多出去,怕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 但是没有办法,他今日到底还是给了司马光一些信号。 “咦?我方才好像瞧见司马叔父。” 许芷倩突然从外面入得屋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张斐。 “哦,司马学士来咨询我一些关于司法改革的问题。” 张斐随口应了一句,突然一把将许芷倩拉了过来,双手搂抱着她那柔弱无骨的腰肢,“芷倩,你瞒得我好惨啊!” 许芷倩呆愣地问道:“我瞒你甚么?” 张斐道:“我前面听衙内他们说,你之前可是汴梁数一数二的女蹴鞠手。” 许芷倩眨了眨眼,噗嗤一笑:“伱说得就是这事啊!”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笑道:“你听衙内他们瞎说,数一数二,可真是谈不上,其实真正厉害的是那些经常陪着王爷们蹴鞠的歌妓,只是她们平时不显山露水,旁人不知罢了。” 张斐问道:“可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见你蹴鞠过。” 许芷倩道:“我也是以前无聊的时候,就与姐妹们玩玩,如今我这么多事要忙,哪有功夫蹴鞠。” 她自小生性活泼好动,虽然北宋算是比较开放的,但她还是属于那种比较极端的,这也跟她常年随父到处奔波有关,如秋千、蹴鞠、甚至于马球,她都非常精通。 但也仅限于女子。 张斐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工作是工作,爱好还是要保持的,待会回家咱们练练。” 许芷倩抱拳一礼:“行,既然你这么有雅兴,那小女子就舍命陪君子。” 张斐羞涩道:“其实相比起蹴鞠,我我更喜欢吃大白馒头,你要不也顺便陪陪。” “馒头?” 许芷倩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早上那事来,顿时面色一红,当即扬起粉拳,“你这登徒子,还敢提这事,本娘子今儿要替天行道。” “喂喂喂,你别乱来,这可是事务所。” “回家再与你算账。” 今儿王安石是非常低调,就跟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然后闷在屋内积极准备新政条例。 这不禁令吕惠卿都感到好奇,直到快要放衙时,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来到屋内,向王安石道:“恩师,你是不是忘记,今儿名士报发表了恩师的文章。” “是吗?” 王安石轻轻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忙得将此事都给忘了,情况怎么样?” 但神色稍稍有些不太自然。 吕惠卿立刻道:“比预想中的还要好,今日大家可都在议论这均输法,也没有人再提及慈善机构的事。此外,咱们也获得不少人的支持,可见这小报确实很厉害。” 他今日可是一直都在观察,许多之前对新法持反对态度的官员,看到这份报纸后,也渐渐转为支持,其中是以年轻官员为主。 这令他倍感惊喜。 王安石是明显松了口气,嘴上却只是淡淡笑道:“那就好!其实宣传只是其次,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将事做好,就胜过一切宣传。” 显得风轻云淡。 殊不知,他今儿其实是紧张了一整日,前两天,他离开事务所后,内心是很挣扎的,因为之前就有过教训,他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回头再张斐谈谈。 前两回,他都偷偷跑去酒馆看看大家的反应,但是今儿他都不敢去了,怕又受打击。 如今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安石突然又问道:“今儿都没有人讨论司马君实的文章了吗?” 吕惠卿答道:“学生是未有听到有人议论司马学士的文章。” 王安石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遗憾。 吕惠卿瞧在眼里,心知王安石还是有些纠结与司马光的文章比拼,但是今日谁还有心情拿着两篇文章放在一块对比,全都在议论新法,又道:“不过恩师,也有不少人反对,其中苏子瞻反对的最为激烈。” “是吗?”王安石问道:“他凭何反对?” 吕惠卿道:“他说咱们的均输法违反了祖宗法度,以及与商人争利。” 王安石对此是不屑一顾,“这个书呆子。” 吕惠卿道:“恩师,学生以为这苏子瞻绝非是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他是敢于付诸行动的,而目前他手中还掌控着检察院。” 王安石稍稍皱眉:“你是说他会起诉我们?” 吕惠卿道:“他既然说咱们违反祖宗法度,学生相信他极有可能会这么干。” 王安石冷笑一声:“如果他敢这么做,那我绝不会轻饶他。” 吕惠卿又道:“其实苏子瞻还只是其次,其弟苏子由更为可恶,他身为检详文字官,却一直都对恩师制定的新法条例颇有微词,为此学生还与之争论过许多回,这不利于我们条例司的团结,而且,学生以为就是苏子瞻之所以反对这么激烈,背后肯定是其弟苏子由在撺掇。” 这一山不容二虎,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苏辙老是与他的唱反调,他早就想苏辙给踢出去。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苏子由不认同新政,那也没有必要留他在这里,不过他到底是官家安排的,我不便擅自将其调任,这事还不能急。” 说着,他抬头看向吕惠卿,“你去仔细观察一下,看看有哪些人是支持新政的,决不能让那些反对新政的人,来执行新政。” 虽然王安石一直都在招兵买马,但是由于之前新政还未出,他也不明确谁是支持的,谁又是反对的,如今均输法已经亮相,就能判断出谁是支持新法的。 他要赶紧将人马找齐,若苏轼兄弟去执行新法,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吕惠卿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张家。 “我顶我操哎呦!” 只见张斐盯着飞来的小皮球,身子横移,刚把球顶回去,突然脚下一绊,直接摔倒在地。 “噗呲!” 许芷倩当即咯咯笑了起来,但同时小皮球仍在她的脚尖上跳动,始终没有落地。 “你是故意的。” 张斐跳起来,激动道。 许芷倩眸子乱晃,“我怎知道你不看路,若是让你去踢比赛,不得将队友都给撞翻了。” “怎么了?” 只见高文茵端着一个木盘从大厅里面快步行出,双眸担忧地看着张斐,显然是听到张斐的惨叫声。 许芷倩眼眸一动,脚尖轻轻一拨,小皮球立刻缓缓飞向高文茵。 她本想引诱张斐去拦球,但是她显然高估了张斐的意识。 只听张斐疾呼一声:“夫人小心。” 脚下全无动作,这顿时令许芷倩不知所措。 高文茵双手端着托盘,眼看小皮球飞至身前,突然身子向前一低,左脚顺势往上一扬,轻松地将小皮球给踢了回去。 张斐看得是目瞪口呆。 许芷倩轻松将小皮球停在脚背上,欣喜道:“高姐姐也会蹴鞠。” 高文茵含羞一笑:“以前偶尔踢踢,脚法可比不得许娘子。” 张斐郁闷道:“夫人,你不是宅女么,你还玩蹴鞠?” 心里就纳闷,以前踢不过那些国际友人,也就罢了,如今跑来宋朝还要被羞辱,我真是日了狗了。 高文茵问道:“什么是宅女?” 张斐道:“就是不出门的。” 高文茵点点头道:“我一般也只是在家踢啊!” 许芷倩笑道:“张三,你一个大男人,连我们女人都踢不过,你羞不羞愧?” “我羞愧什么。”张斐据理以争道:“这环境不一样,我家那边可都是以踢球为耻的。” 许芷倩惊讶道:“踢球为耻?你少在这唬人。” 高文茵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还真没有听过这种事。 张斐哼道:“我骗你作甚,在我家那边,全都是一切泼皮无赖踢球,正经人谁踢球。” 许芷倩啐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就知道找借口,堂堂大男人,连个球就能停出一丈开外,可是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这个小妮子真是无法无天!张斐眸子一晃,突然朝着许芷倩冲了过去。 许芷倩丝毫不慌,嘴角一扬,待张斐快要碰到小皮球时,她脚尖一拨,但见小皮球从张斐头顶上划到一道美妙弧线,又飞向高文茵。 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哪知张斐不讲武德,无视小皮球,直接将许芷倩抱起。 “啊!” 许芷倩惊呼一声,“你这人怎么耍赖。” 张斐紧紧抱住她:“什么耍赖,这可是蹴鞠的规矩。” “胡说!” 许芷倩昂着俏脸,“这是甚么规矩?” “将来的规矩。” “将来的规矩?” “对啊!” 张斐道:“鉴于你今日的对我的羞辱,我决定了,我要彻底改变蹴鞠规矩,没有技巧,全是身体对抗,看你还敢这般嚣张么。” 许芷倩抬手摸了下张斐的脑门,若有所思道:“也没有发热啊!”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好好好,你现在嚣张,我已经决定了,将会投资一万贯创办一种新式蹴鞠。” 许芷倩惊诧道:“你是疯了么?” 张斐笑道:“我可没疯,你以为我今儿为什么突然跑去要蹴鞠比赛。” 许芷倩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兮兮道:“难道你是想拿慈善机构的钱去做这买卖?” 张斐快速地亲吻了下她的香唇,“聪明!赏你的。” “你作死啊!” 许芷倩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胳膊,又挣脱开来,神情尴尬地瞄了眼高文茵,但见高文茵早就将脸偏过去了,但却又顾不得那么多,道:“你可别胡来!你连球都停不住,你还弄什么蹴鞠比赛。” “球停不住,那只是因为这球不圆好么。” 张斐又道:“再说,我是做买卖,又不是下场踢,你等着好了,这新式蹴鞠一定会取代现在的蹴鞠。” 许芷倩不太会做买卖,但是她又非常紧张这慈善机构,“到时你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帮你出出主意。” 张斐笑道:“好啊!” 忽听得小桃道:“夫人,馒头蒸好了。” 馒头? 许芷倩不由得一怔。 高文茵道:“三郎,许娘子,你们练了这么久也累吧,快些过来吃馒头,刚刚蒸好的。” 许芷倩激动道:“为何吃馒头。” 高文茵错愕道:“三郎不是说想吃馒头么?” 张斐直点头道:“对对对!是我要求的,最近就想吃这大白馒头,别得都没胃口。” “我呸!” 许芷倩瞪他一眼,快速走到高文茵身旁,在她耳边嘀咕起来。 张斐当即就晕了,我cao,这婆娘这么生猛吗?这也能说的。 只见高文茵一张白皙的脸庞,瞬间变得血红,狠狠一跺脚,羞怒道:“三郎,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我!” 张斐讪讪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夫人千万别听她,咱们吃馒头吧。” 高文茵从小桃手中夺过那笼馒头来,“不吃了,小桃,你去拿些炊饼来。” “炊饼?” 张斐哼道:“我不吃。” 小桃一脸呆萌,“炊饼也挺好吃的。” “好吃甚么?”张斐道:“又平又硬,还没有樱桃增味,今后我家里不许出现炊饼这种东西。” 第314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314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本着不浪费的理念,最终双方是各退一步,馒头、炊饼混着一块吃。 饭后。 许芷倩帮着高文茵一块收拾起来,倒不是说许芷倩开始觉悟,要跟高文茵学习什么勤俭持家,而是她看出来,许遵有事要与张斐商谈。 趁着她们收拾的时候,张斐单独陪着岳丈许遵在前院散步,“岳父大人似乎有心事。” 许遵瞧他一眼,微微笑道:“想来你也是知道我是为何事心烦。” 张斐点点头,问道:“不知岳父大人如何看待新法?” 许遵道:“我当然是支持的,唉其实朝中存有的弊政,人人心里都清楚,无论司马君实,还是富公、文公他们,也都想着改革变法,但是依我之见,唯有王介甫可能成功。 倒不是说富公、司马君实他们没有能力,只不过他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是根本无法胜任此任务。” 当前的保守派可不是说反对改革变法,保守派也是要改革变法,也是清除弊政的,只是理念不同,但许遵最近与司马君实共事一年,发现司马君实不适合干这事。 如今朝中弊政是环环相扣,剪不断,理还乱。 必须要刚毅果决,大刀阔斧,方能有成功的希望。 无论好坏,放眼望去,许遵认为也就王安石有这魄力,除他之外,别无人性。 只能寄望于他。 当然,王安石也曾给予他支持,这份情义,他也是记得的。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真是一针见血。” 可是许遵突然又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朝中局势,是不容乐观,反对者甚多,几乎占据大半朝臣,只怕又会掀起党争之祸,此中凶险,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 有庆历党争在前,这些老臣子,其实心里都是非常畏惧,因为只要出现党争,就是你死我活,而没有是非对错。 张斐沉吟少许,道:“岳父大人从心即可。” “从心?” 许遵捋了捋胡须:“你的意思是,让我支持王介甫?” 张斐点点头。 许遵不禁面露忧虑之色,他也想支持王安石,但他也怕卷入这场斗争中。 别看他在律法方面是铁面无私,但他也如包拯一样,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律法之外的事,他一般不会去理会,也不怎么参与朝廷斗争,这也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宝。 张斐知其所忧,于是道:“岳父大人就只需为王学士说一句公道话即可。其实当下反对的人,并不占理。只不过。” 许遵问道:“只不过什么?” 张斐不答反问道:“岳父大人,可愿出任检控官一职?” 许遵听得很是迷糊,“检控官?”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岳父大人为王学士说上一句公道话,王学士必然会举荐岳父大人出任检控官。”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道:“岳父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制置三司条例司那场官司?” 许遵点点头道:“自然记得。” 张斐道:“当时就已经说明,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那么对于王学士而言,检察院会变得尤为重要,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取检察院,但对方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数来数去,岳父大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遵完全没有想过这事,道:“我又不会上堂争讼,无法胜任此职。” 张斐道:“其实检控官的职权不在于上堂争讼,这都是苏先生和范先生将这职位给走偏了。检控官的主要职责,是根据证据判断能否提起诉讼,这是需要丰富的经验,从这一点来说,范先生和苏先生都不无法胜任,而我相信王学士也一定会就这点攻击他们。 而目前来说,岳父大人伱与司马学士关系也不错,并且有着铁面无私的名声,推荐岳父大人上去,对方也难以反驳。 故此岳父大人只能说一句公道话,而不能表现出对王学士的绝对支持。” 许遵听得只觉神乎其神,王安石下一步怎么走,全让你小子给料到了,试探道:“这是王学士跟你说得么?”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苏先生他们准备起诉均输法,无论成功与否,只要他们提起诉讼,王学士肯定会去争夺检察院,如果他拿不下检察院,之后他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许遵是将信将疑,道:“那你是希望我去检察院吗?” 他知道张斐与赵顼保持着一种秘密关系,对于许家而言,这绝对是一道保险,但是张斐始终没有表态到底站哪边,许遵也精明的很,猜测他们可能是另有打算,当然是跟着女婿走,王安石、司马光绝非善类。 张斐点点头:“由岳父大人把持检察院,司马学士把持着审刑院,如此一来,二院就不会成为双方斗法的武器,此二院是至关重要,是捍卫司法的最后底线。” 许遵捋了捋胡须,“也就是说你另有安排?”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检察院就是为张斐量身订做的。 张斐点点头:“等我处理完这东京的事务,将会去地方任职。” 许遵微微一惊,“一旦新政全面执行,地方上可就是龙潭虎穴啊!” 张斐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这才仅仅第一天,许遵都有些感到畏惧,可知这朝中是什么情况,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有钱无权的富商们。 这文章翻来覆去,就是再怎么看,都有针对商人的用意。 文章中说得再明显不过,此法防止奸商借用贡奉制度,剥削百姓,聚敛财富。 虽说这只涉及部分商人,但在商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讯号。 粗暴一点地来说,都已经砍了你一刀,还会在乎多砍两刀吗? 话说回来,这商人借贡奉体系聚敛财富,最多只能说是道德不好,但并不违法,这不违法的收入,王安石都不放过,那么那些不合法的税入,又能跑得了吗? 刚轻松不到两天的事务所,立刻又变得门庭若市,但这回捐款倒是不多,几乎都是有捐地意向的富商。 此时此刻,对于他们而言,这风险规避就变得尤为重要。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分散投资。 寺庙那边扔一点,形势户那边放一点,慈善机构这边也放一些。 慈善机构对于他们的诱惑力,就是一点,确保他们不会倾家荡产,因为根据慈善机构的契约,将会保证他们的子孙后代的衣食住行,同时还包括读书。 在平时或许谁也不会在意,但在此时,这一点就变得尤为重要。 二更时分,事务所的员工都已经下班,也包括范理,毕竟慈善机构跟他们都没有关系,店里就只剩下张斐与许芷倩。 两个工作狂留在这里,自然不是需求某种刺激。 “目前慈善机构拥有的土地,已经超过八百顷,而这些天捐助的善款也达到五千三百多贯。” 许芷倩道:“但这都是商人捐助的,可还没有官员来捐助土地。” 张斐笑道:“放心,他们是跑不了的。这些土地应付当下,暂时也算是够用的。” “暂时?”许芷倩道:“暂时可能没钱用吧。因为这土地必须要先收获粮食,然后再换成钱币,才能够使用,今年可能没什么钱可用。” 张斐笑道:“土地是可以抵押出去的。” 许芷倩惊讶道:“借高利贷?” 张斐呵呵道:“高利贷是普通百姓借的,咱们肯定是低息贷款。” 许芷倩道:“谁会低息贷给你?” “马家!” 张斐道:“如今马家借了那么多钱出去,每年都能收不少利息回来,不会在乎多借一笔的,到时我会跟马老四谈一个相对较低的利息。” 许芷倩担忧道:“可是你那什么新式蹴鞠,真的能够赚钱吗?” “一定赚。” 张斐笑道:“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的。” 许芷倩不太相信。 东京十八社,利润也就那样,虽然得到不少权贵的支持,但没有说谁开一个球社成为大富商的。 可见张斐是信誓旦旦,也只能看看再说,许芷倩又问道:“这善款又如何处理?” 张斐道:“分两部分,一部分捐给那些百姓开垦沟渠,另一部分则是捐给学院。” 许芷倩稍稍点头,“如此倒是合理,这些钱都是大夫们捐得,给百姓和学院他们都不会有意见的。” 张斐道:“但是你到时派人跟学院那边谈得时候,要说明一点,我们只捐助文房四宝和书本,但是我们要拥有参与书本编订的权力。” 许芷倩诧异道:“你还会编订书本?” 张斐道:“我不会,但我会请人编啊!” 许芷倩道:“那多麻烦。” 张斐笑道:“你说如今是学论语的多,还是学讼学的多?” 许芷倩道:“当然是学论语的多。” 张斐道:“如果我想增加讼学方面的人才,那我该怎么做?” 许芷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张斐又道:“正好相国寺那边也有要求,故此我们还会加大对于学院的支持,且是持续性的。如果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拿到更多的善款,最好是充分考虑我们的建议,毕竟这捐与不捐,完全是一颗善心,而非是契约规定的,善心是可以变化的。” 许芷倩抿唇一笑:“你这慈善做得还真是与众不同。” 张斐笑道:“天下那么多人需要救助,我们哪里照顾得过来,只能择优选择。”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到时还得额外拿出一千贯来,捐助给总警署,修沟渠的也是先捐给警署,到时可以一笔划过去。” 许芷倩好奇道:“总警署不差这点钱吧?听说那边车牌照已经在开始扑卖,赚得不少钱啊!” 张斐道:“这一笔的善款的最终目的地是捐到三司胄案去,用于帮助警察研发适合他们的武器。” 三司胄案就是专门制作武器的部门,目前还是隶属三司,等到元丰改制后,就会变成军器监。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三司胄案?研发武器?你这是在做慈善吗?” 张斐笑道:“研发武器的目的,是为了减少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对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你说这算不算是慈善?” 许芷倩笑吟吟地反问道:“你说呢?”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这慈善的最高奥义,就是国强民富。” 在政治方面,许芷倩还是非常知趣的,“行啦!我知道了。我将账目理清后,你自己去跟他们警署那边谈。” 张斐点点头道:“正好我过几天要去跟衙内他们谈谈关于新式蹴鞠的事。” 许芷倩立刻道:“那我跟你一块去。” 张斐笑道:“这么不放心我啊!” 许芷倩哼道:“你蹴鞠的脚法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 正码得起劲时,又停电,真是快将我给停崩溃了,为了避免思路不被打断,一直等到一点多才来电,赶紧码完,然后洗澡睡觉。 第315章 监督之道 第315章 监督之道 这资本的最高奥义是什么? 是原始积累? 是垄断? 是剥削? 不。 这些都只不过是资本的基操,这资本的最高奥义,乃是做慈善。 正如马家人所言,这资本主义来到人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它的本身就是恶,如果还不用善来伪装,那么很快就会走向灭亡。 世上最强大的资本家,会让他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张斐创办慈善机构,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救助他人,因为他深知慈善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需要的只是“慈善”这个名号。 这个名号能够将许多平时不可为之事,包装的是光鲜亮丽,不让人怀疑。 张斐现在非常需要这个机构在他所涉及不到的地方,提前完成布局,以便将来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此时此刻,朝中的官员们,完全将张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要是以往,他们看到慈善机构弄得这么红火,非得给张斐使使绊子,恶心一下张斐。 但现在他们是真的没有这闲功夫,因为“大恶人”王安石已经露出他的獠牙。 基于凡事开头难的原理,朝中的反对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希望在最初的阶段,就能给予王安石最大的压力,以免他为所欲为。 而保守派是很有实力的,他们控制着谏院、御史台、审刑院,国家三大监督部门。 但是,这蛇无头不走,文彦博掌管着御史台,赵抃掌管着谏院,司马光掌管着审刑院。 而这三位大佬,对于均输法都是持有保留态度,是有不满之处,但也有认可的地方,关键他们都认为王安石将弊政逐条列出,然后再对应修改,是有理有据,而他们这边是缺乏具体依据的。 但是许多官员,坚定地认为均输法会使得发运使的权力空前,又无部门能够监督,这将会破坏大宋的立国之本。 如刘述、齐恢等官员,他们是抓住每一个机会向司马光、文彦博施压,希望他们能够带头站出来反对。 司马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今日在审刑院召开会议,本是要跟一众司法官员总结公检法的利弊,准备要制定计划,慢慢向地方上推广。 但一开始,这议论的话题就被刘述、齐恢等官员给带偏了。 他们表示,咱们这么谨慎,事事都考虑周详,考虑让公检法相互监督,但王安石却不这么干,那咱们这么干又有什么意义? 司马光是骂娘的心都有了,本来这就很慢了,你们还不全力以赴,尽快推行到地方上,还在这里全心全意的扯皮。 这时,许遵突然言道:“此非监督也。” 大家偏头一看,那厌恶之色,是跃然纸上。 又是这个大奇葩! 天呐! 什么时候能够让这个奇葩,跟我们的意见统一一回。 司马光问道:“许寺事此话怎讲?” 许遵道:“他们所言之监督,乃是为求将权力分化,以求达到相互制衡。” 你总结的不错啊!刘述立刻问道:“这有错吗?” 许遵回答道:“那也得看是放在什么事上。当今贡奉之弊政,大家都认同,无论你采取什么方法去修改,必须要先统一权力,否则的话,这么庞杂的事务,要在一年之内,做到井井有条,如果不设一个官衙统管此事,是根本无法做到。 若将权力分化,那只会跟现在许多官衙一样,导致这人浮于事,就还不如不改。监督之道,是在于监督其将事做好,而非是让对方不做这事。 各位赞成与否,许某才疏学浅,是不敢多言,但若用监督来说事,是无法立足的。” 司马光稍稍点头。 刘述争辩道:“许寺事言之有理,监督之道,在于监督其将事做好,敢问许寺事,如此庞杂的事务,谁能监督的了。你知道东京所需吗?你又知道各个地方是什么情况吗?到头来全都是发运使说了算,其中必然会滋生贪污腐败。” 许遵笑道:“站在王学士的立场,他的职权是清除弊政,至于该怎么监督,与王学士无关,王学士可从未说过,不准御史台、谏院监督。他也没有奏请官家,废除一切监督官衙。 无法监督,问题是应该是监督之人能力不足,而不是王学士的过错,不能说让王学士来迁就监督之人,以监督为先,来制定国家政策,这简直太可笑了。 我们身为监督官员,执法官员,应该是想办法去监督,而不是让对方配合我们监督,这与逢场作戏,私相授受又有何区别?” 许遵说自己不善于争讼,那真是谦虚了,其实他的思辨在朝中也是一绝啊。 他这一番监督之论,将刘述等人都给说晕了。 这监督是被动的,不是主动的,让对象站在你面前,一动不动,让你盯着,这能叫监督吗? 这人去哪,你就跟着,盯着,这才叫监督。 御史台、谏院、审刑院都有监督新法的权力,监督不了,那是自己能力不足,王安石又不管监督的。 齐恢说不过许遵,就道:“如此说来,许寺事是支持王介甫变法?” 许遵立刻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也建议加强对于新法的监督,但监督乃是我们的职权所在,与王介甫并无关系,我们应该想办法去监督,而不是因为王介甫跑得太快,我们追不上,然后就要断其双腿,这只会显得我们无能。” 司马光直点头道:“许寺事言之有理,我们应该想办法监督。” 刘述立刻道:“但是新法的指定也有许多不妥之处。” 许遵不做声了。 城西一个校场内,只见平时用于练兵的一个操场上,两端各设立了一个球门,二十四个傻缺在疯狂地追逐着一个小皮球。 而在场边站着十数人围观着。 “进了!进了!终于进了!” “好!” 只见两个后生,跳着叫好助威。 突然,一声哨声响起。 只见张斐冲着方才进球之人跑了过去,揪着那人,便是破口大骂道:“你特么到底有没有脑子,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在出球的瞬间,你的身体不能超过防守球员的身位,你特么也是真够绝的,都快将对方守门员给防住了,你是在抖机灵么?” 那球员不服道:“这是什么规矩,太没道理了。” “耶嘿!你小子还敢跟裁判顶嘴?” 张斐当即掏出一张红牌。 “啥意思?” “滚!” “三哥,三哥,我来替他。” 场外的马小义兴奋道。 张斐回头瞧他一眼,“要还能替的话,这还能叫惩罚吗?还有,你们别tm在那里瞎叫。继续!” “可是我们少一人啊!” “谁让那蠢货质疑本裁判。” “你这个sb,角球是让你将球踢出去,不是让你带着球走。” “裁判!那厮拽我衣服。” “没看见。” “你是瞎么?” “滚!” “哎呦!” “你在干嘛?踢球还是踢人?” “他方才拽我们的人,你不管,咱们踢人你就管,岂有此理。” “滚出去!行了行了,先休息一下,你们这群蠢货,可真是气死我了。” 张斐一边抹着汗,一边往场边走去,让椅子上一坐,端起一大碗水,就往嘴里灌,喘着气骂道:“md,想不到当裁判这么累。嗓子都给喊哑了。” “张三!” 许芷倩急急走了过来,“你这什么足球,是是不行的呀,是毫无观赏性可言。” 樊正也走过来,焦虑道:“三郎,我以为许娘子言之有理,如果将钱投到这里面,可能会血本无归,这根本就比不上蹴鞠,也没有人会看的。” 看了半天,就没有合规进一个,都不知道那些人在干嘛,全是蛮力,毫无技巧,观赏性根本无从谈起。 “俺看着挺有趣的。” 马小义突然跳上前来。 曹栋栋也道:“本衙内也觉得这足球与蹴鞠相比,是另有一番趣味。” 樊正问道:“什么趣味?” 曹栋栋嘿嘿道:“蹴鞠踢来踢去,有时候也挺乏味的,这足球不一样,可以拽人,可以撞人,挺有意思的。” 许芷倩冲着张斐眨了眨眼,好似说,你不会信这两个小子,不信我与樊正的吧。 张斐笑道:“试试看呗。等到他们踢熟练后,我会举办一场慈善比赛,到时看看大家的反应,这花不了多少钱的。” 樊正点头道:“好吧!既然三郎恁地有信心,那就试试看。” 许芷倩道:“我觉得到时一定会让人嘲笑的。” 张斐笑道:“笑一笑,十年少,能博得观众一笑,也是一种成功啊!”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到时我得上场。” 曹栋栋立刻道:“本衙内也要亲自上场踢。” 张斐笑道:“没问题。” 正当这时,一个巡警快步入得操场内,“副警司,下官有要事禀报。” “啥事?” 曹栋栋问道。 那巡警立刻在曹栋栋耳边嘀咕了一番。 “竟有这种事。” 曹栋栋眨了眨眼,立刻向张斐他们道:“你们今儿没有买桃子吧?” 樊正问道:“衙内为何有此一问?” 曹栋栋道:“我刚听到消息,市集上出现许多坏了的桃子,一些市民吃了还拉肚子。” 张斐皱眉道:“竟有这种事。” 第317章 相爱相杀 第317章 相爱相杀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我? 原本来说,这也只是小事,但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本就心慌慌的谷济,真是快要崩溃了,这些事怎么都赶在一块了,他赶紧吩咐自己在太府寺的亲信秘密调查此事。 现在他都不太敢声张。 这真是太tm刺激了。 到底是贡桃,不是粮食,比较好查。 这不到两日,就查出来,果真是出自太府寺,此批贡桃共两千斤。 谷济得知此事,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是谁让你们拿出去卖得?” 那仓管主事是一脸委屈:“回禀谷寺事,这事也不能怪咱们,一直以来,咱们都是这么处置的,将那些快要烂了的贡果,做腐烂处理,然后就售卖给商人,给大家换点茶水钱。 那商人本说是拿去洛阳卖得,可谁能想到他发现那些贡桃马上就要坏了,于是就地就给转手了。” “你们。” 谷济指了指那仓管主事,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因为这其实就是太府寺潜规则。 朝廷本就有规定,如果贡品堆积太多,是可以适当拿出一些去卖得。 只不过这卖来的钱,本来是属于朝廷的。 但是一些食物类的贡品,可能会因为来不及处理,从而导致腐烂掉,这里面可就大有油水。 太府寺的官员,通常就是将快要腐烂贡物拿出去卖,而在账面上就做腐烂处理,反正不卖也是放在这里腐烂,这钱就进了下面那些官吏的腰包。 那仓管主事道:“谷寺事,下官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闹出人命,平日里,这烂了的果子,也是随处可见。” “话虽如此,但此时。” 谷济摆摆手:“与你说这些,伱也不懂,这样,你赶紧去找到那商人,让他拿些钱出来,去补给那些买了烂桃子的人,一定要给我息事宁人,我去找曹警司谈谈。” “是!”那仓管主事讪讪问道:“那商人若不肯出钱,可如何是好?” 谷济鼓着双眼,训斥道:“不肯出钱的话,你们就给我垫上,你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那仓管主事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谷济又立刻去找曹评,将情况告知曹评,因为太府寺的这情况,大家都是知晓的,不是什么秘密。 由于是贡品,跟皇家有关,曹评作为外戚,自然也不想将这事给闹大。 但如今朝中又是风声鹤唳,曹评也不想将自己给卷进去,于是向谷济表示,警署尽量不去追查,你们赶紧私下解决。 得到曹评的答复后,谷济是长松一口气,但这也更加坚定他反对新法的信念。 弄得真是人心惶惶。 但由于司马光和文彦博,对于均输法是有所保留的,故此反对派渐渐都集中在检察院周边。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检察院是可以直接拦下新法的,因为只要起诉,新法就必须得暂缓执行。 到时官府就要审理,这得耗费不少时日。 最为关键的是,不管是范纯仁,还是苏轼,都是非常坚决地要起诉这均输法。 他们虽然也知道,这基本上是很难有取胜的希望,但是他们想试一试,看看这检察院到底能不能监督这新法。 输了,没有关系,拖不了太久,也没有关系。 至少可以证明一点,检察院是有权力对行政命令提起诉讼的。 这是很关键的。 而且上堂争讼时,是可以问出很多问题来的。 他们算来算去,哪怕是输了,这也是稳赚的。 现在就等王安石何时颁布政令。 只有文章上的内容,形成政令,他们才能够提起诉讼。 幸运的是,王安石那边也比较赶时间。 在经过一番宣传后,王安石便将均输法最终敲定的政令拿给赵顼看。 “先生之前发布在名士报上面的文章,朕早已经看过,先生之才,令朕大为钦佩。” 赵顼依旧一副小迷弟的模样,对于王安石制定的条例是赞赏有加,可随后又道:“但是朕听闻朝中不少大臣,对此十分反对。” 王安石轻描淡写道:“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改革变法,朝中总会反对之声,此无关新法好坏,只是那些深受旧制利益之人,不愿失去那些利益罢了,陛下无须理会。” 赵顼点点头,又道:“是否要与其余几位参知政事商量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莫不是忘记,当初为何设制置二府条例司,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贯彻新法吗?若又要经政事堂审议,那又何必另设制置二府条例司。 到时若政事堂中有人表示反对,陛下又该如何抉择?若陛下认同,且没有疑问的话,便可直接从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以此来确定制置二府条例司乃是新政的核心所在。” 赵顼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这个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为了绕开政事堂、枢密院、三司,又跑去找那些参知政事商量,等于是又将这二府三司拉了进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王安石又道:“臣也不敢保证,新政颁布,就会一帆风顺,一点问题都没有,故此臣会先在江淮六路施行这均输法,若没有大问题,然后再全国普及。”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真是考虑周详,而且先生的那篇文章,早已解朕心中所惑,朕没有疑问。但不知先生打算推荐何人担任发运使?” 王安石道:“陕西转运副使薛向。” “薛向?” 赵顼不禁眼中一亮,喜道:“此人之才,朕一直都非常欣赏,他的《西陲利害》十五篇和《御边五利》朕读过不止一遍,不瞒先生,朕最近也想重用他。好好好,就任命薛向转运使,主持均输法。先生亦可权宜行事,朕将全力支持先生。” 面对赵顼如此信任,王安石自然也是感激涕零,当即行以大礼,许下诺言,一定不负皇恩,令大宋变得富强。 就事论事,变法最初之际,若是皇帝还有疑虑,那就不如不变,这一点宋仁宗已经做了榜样,其实庆历新政,那宋仁宗根本就不想变,只是被逼到那份上,没有办法,才决定改革变法。 结果不到半年,就无疾而终,还弄得朝廷是乌烟瘴气。 赵顼不可能重蹈覆辙,关键他还藏着一手。 此时,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支持王安石。 回去之后,王安石立刻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名义,颁布均输法。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打了个二府三司一个措手不及。 政事堂。 文彦博将手中的邸报往桌上一扔,“真是好呀,这么大的事,我们这些参知政事也只能从邸报上得知。呵呵。” 话未落音,就见王安石从外面走了进来。 文彦博当即侧目不见。 司马光马上伏案执笔,仿佛没瞧见王安石进来了。 吕公著见气氛不对,赶紧开口道:“王介甫,此等大事,你好歹也与我们商量一下。” 他们二府三司可真是被凉了一个干净。 做得实在是不厚道。 王安石忙道:“我这是为诸位着想啊。” 吕公著瞄了眼文彦博、司马光,又问道:“你此话怎讲?” 王安石就道:“之前我已在名士报上发表此文章,诸位若是有意见,自然会找我商谈,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了,也未有人找我商谈。 另外,我也知道许多官员对此不满,我若找诸位商量,诸位若是答应,那不是将诸位也给牵扯进来了,这反而会令诸位左右为难的。” 司马光听不下去了,说这话你不脸红,抬起头来,就问道:“我们若是反对呢?” 王安石道:“你们若是反对有理,那我自会听的。” 司马光就问道:“我以为发运使专管一切事务,其中无人可以监督,你作何解?” 王安石不禁叹了口气:“这些天可没少人因此事来找我麻烦,我为了你司马君实,可是一直隐忍不语,你却这般质问我,我唉!” 说到后面,他是满脸委屈。 为了我?司马光差点都没吐出来,好气好笑道:“你什么?你今儿倒是说个明白。” 王安石又是摇头一叹:“当初那场官司说得是非常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你司马君实就是监督者啊!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这均输法年初就已经制定好了,我为何迟迟没有颁布,就是在等你的司法改革,哪知这大半年过去了,你这公检法在东京都还未建设好。我总不能一直等着你吧! 那些人质问我时,我也总不能说,要怪就怪你司马君实,这公检法的条例,早已经定下来,只因你碌碌无为,导致公检法始终出不了东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厮会那此事来说。司马光似笑非笑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 王安石立刻道:“君实啊!你我共事多年,你的能力,我还不了解么,自你提出司法改革后,我在考虑新政方面,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监督之事,我是完完全全依托于你,到时若出现贪污腐败,我可要拿你问责。” “王介甫。” 司马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少来这一套,是你新法拟定有问题,若出事,凭什么问责于我。” 王安石道:“祖宗之法是指官衙之间相互制衡,而不是官衙内部相互制衡,有你的公检法在旁监督,我又再设立一司监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同时还会增加冗官之重。” 司马光被说得是哑口无言,冲着吕公著、文彦博等人道:“诸位都听见了,都听见了,这可是他王介甫亲口说得。” 他又向王安石道:“行行行,我一定会盯着你的,你可千万别让我抓到把柄。” “那就有劳了!” 王安石立刻拱手一礼,心中暗笑,就你司马君实婆婆妈妈的性格,等到你公检法全国普及,别说我的新政,只怕西夏、辽国都没了。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心道,这回我一定要给你王介甫上一课,告诉你,何谓欲速则不达。 文彦博却是满怀忧虑地瞄了眼王安石。 这王安石走后,文彦博就赶紧将司马光给拉到外面,“君实,此事不太对劲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允许他的新政受人掣肘,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设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如今他放出话来,愿受司法监督,那他肯定是要夺取司法。苏子瞻他们可能会中计,我们得赶紧去阻止他们。” 司马光叹道:“事已至此,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检察院方面已经正式向开封府提起诉讼。 与此同时,吕惠卿和张斐也在精密锣鼓的暗中筹备。 正版书铺。 “这这是谁写的?” 吕惠卿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张斐。 张斐讪讪道:“不才,正是在下的写得。” “看得出。”吕惠卿点点头。 “嗯?” “我的意思是。”吕惠卿纠结了一会儿,“其实这种事,哪里需要你亲自动笔。” 张斐忙解释道:“这种事,讲究一个出其不意,不好找人代笔。” 吕惠卿道:“我可以写啊!” 张斐摇摇头道:“吕校勘的文章写得太好,不适合这文章。咳咳,本来我是想让芷倩代笔的,只是鉴于王大学士对我文章的态度,我希望能够借此证明一下自己。” 吕惠卿哎呦一声:“张三,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要在这里争强好胜,我就与你直接说吧,你就是再怎么写,也写不过恩师的。” 张斐道:“我争得就是这一点,我得让王学士知道,我的宣传能力,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但是。” “吕校勘,你就信我这一回,我保证完成任务。” “不,我当然信你,我只是想说,你这文章中,有着好几处语病,十多个错别字,我怕这文章发出去,会砸了你正版书铺的招牌。” 张斐双目一睁,“真的假的?我可是检查了好几遍,还有错别字。哦这就是我拿给吕校勘看到的原因,还望吕校勘帮我检查一下,顺便再告诉我怎么修改。” “好好吧!” 吕惠卿艰难地点点头,连修改语句的能力都没有,你还写什么文章。 第318章 丑闻遮天 第318章 丑闻遮天 为什么又是开封府? 其实根据制度来说,如这种案件,最为适合的,应该是向大理寺提起诉讼。 虽然目前审刑院才是大宋得最高法院,但是未经大理寺审理过的案件,是无法进入审刑院,只有当你对大理寺的判决不服时,才能够向审刑院提起诉讼。 但是,大理寺的最高法官可是许遵。 范纯仁和苏轼可都不傻,他们心里其实很清楚,此案是属于可受可不受,所以关键是在于法官的政治理念,如果支持王安石的,肯定是不会受理此案。 许遵表面上中立,但谁都知道,他心里是偏向王安石的,这要递去大理寺,可能直接会被驳回。 而开封府作为大宋最高省级法院,是有资格审理此案的,关键目前新任权知开封府曾巩,都还在赴任路上,目前是掌管开封府的是通判李开。 李开当然是偏向保守派的。 关键之前,张斐曾在开封府创下许多先例,这其中也不乏王安石的功劳,李开也不怕,反正有例子在先。 而且刘述、齐恢他们在游说李开时,就向李开保证,开封府只需要受理此案,但此案绝对不会在开封府审,王安石怎么可能将这么大的事情,让李开一个小小通判来决定,到时反正不是大理寺,就是审刑院。 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 在起诉后的第二日,苏轼就赶了个大早,来到潘楼,他寻思着今日大家肯定会议论此事。 他苏轼要一战成名。 哪知整个潘楼都充斥着“便秘”。 是无一人谈及他们起诉之事。 这弄得苏轼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因为我们昨日没有敲登闻鼓吗? 一问才知,原来新闻报上一篇名为《千里送桃,治我便秘》的文章,引发了大家极大的关注。 苏轼是既觉恶心,又感失落,要得一份报纸,看了片刻,脑门上直冒汗,嘀咕道:“这这是文章吗?但凡能识得这么多字的人,也不至于写得这么不堪。这到底是谁写的?” 与今日早餐的一样,都是那么令人难以下咽。 苏轼赶紧起身离去,又去路边,找个摊位坐下。 结果。 “原来前些天那些烂桃子全都是贡桃。” “说起这事来,最终是什么结果?” “好像是说那些贩桃商人与那些闹肚子的人和解了,赔了一些钱给他们。” “阴谋!此事绝对是阴谋!” “那桃子我是见过的,看上去是有大又嫩,绝非是一般的桃子,警署那边会查不到?” “这种事谁敢查啊!” “可笑的是,朝廷一再强调,对于有毒食物,是严惩不贷,结果朝廷自己也这么干,真是岂有此理。” 苏轼是彻底抑郁了。 就就没有人关注我们检察院吗? 曹家! “曹警司,你找我啊!” 张斐是气喘吁吁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评抖着手中的报纸,激动地咆哮道:“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大早就听到这事,赶紧命人从白矾楼顺了一份报纸过来,一看,人都是晕的。 因为这事在前两日就已经完美的解决。 毕竟也没有闹出人命,最严重的也就是闹闹肚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如今对方愿意退钱,谁还愿意去闹啊! 不曾想,今日新闻报却将里面的内幕给披露出来。 并且还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标题。 张斐是讪讪不语。 曹评见他心虚,更是愤怒道:“我们曹家对伱是如此信任,你小子竟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赶忙解释道:“曹警司,这这与我无关,我也是被逼的呀!” “被逼?” 曹评紧张道:“谁逼得你。” 张斐道:“吕校勘。” “什么?” 曹评急得站起身来,“吕惠卿?” 张斐点点头道:“昨日吕校勘傍晚时候来找的我,告诉我此事的内幕,让我刊登在新闻报上。” 曹评心中感到极其不妙,是来回踱步,突然回过头来,“他让你登,你就登,你小子平时的骨气上哪去呢?” 张斐嚣张的时候,司马光照样怼。 岂会怕他一个小小吕惠卿。 张斐解释道:“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我们新闻报只登事实,但是他连那边仓库的出货账簿都拿给我看了,是铁证如山,我我没法拒绝啊!” 曹评惊讶道:“他还拿出了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这只是第一期,后面还有两期,会继续披露其中内幕。” 曹评顿时大汗淋漓,急急问道:“其中可有提到我们总警署?” 张斐立刻道:“原本他的文章中,是有含沙射影,责怪总警署未有仔细调查,故此我以证据不足,拒绝了他的文章,然后亲自动笔写了这篇文章,是不会涉及到总警署的。” “这篇文章是你写得?”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以为我的文章写得这么烂,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人看,不曾想,这么快就传到曹警司这里来了。但但我真的是尽力了呀!” “贡桃?均输法?” 曹评重重一拍脑门,“我这回真是被那谷寺事给害死了。” 张斐惊讶道:“总警司早就知晓此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瞎说。”曹评登时双目一瞪。 “哦。” “这后面两期,能不能别登了。”虽然屋里就他们两人,但曹评还是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张斐道:“曹警司,这个真的抱歉,吕校勘那边我也得罪不起啊!” 曹评啧了一声:“但你知不知道,你被人利用了。” 张斐讪讪笑道:“总警司,你是知道的,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那名士报、新闻报连我都骂过。在事实的基础上,我就只负责印刷,赚点小钱,要是太府寺能够拿出事实反驳,我也乐意帮他们印刷啊。” 曹评登时无言以对。 确实如此。 这事还真没有人会怪张斐。 因为正版书铺那边早就发出话,只要能赚钱,你都可以刊登辱骂正版书铺或者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文章。 之前也有人这么干过,而正版书铺还真就印了。 这也是大家能够容忍新闻报的一个原因。 至少公平。 事已至此,曹评也无暇问罪张斐,赶紧去到警署,派人调查此事。 他对谷济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如此这事已经被披露出来,若是不查的话,只会惹祸上身。 而那边谷济其实是早有准备,毕竟这流年不利,他得做万全的准备,早就命人修改账簿,将这一批贡桃的所得利益,全部算到朝廷账上。 这到底是在为朝廷挣钱。 到时朝廷追究起来,也不会非常过分。 回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刚刚进门,许芷倩就快步迎了过来,“张三,这文章是是你写得吧?” “不亏是我的娘子。” 张斐顿时惊喜道:“你是第一个认出这是我写得。” 许芷倩很是纳闷道:“这这你怎么不找我?” 张斐当即神色一变,没好气道:“这你还好意思说,又害羞,又怕丑,还怕人看,让你写篇文章,你可得抱怨我好几天,我索性就自己写了。” 许芷倩尴尬地望着张斐,“你你倒是真不害羞,就这文章你也敢往报纸上登,不,这恐怕都不能称之为文章。” 张斐道:“我是在给你做表率,有我这珠玉在前,你今后就别害羞了。” “算算了,今后还是你自个写,我不写了。” 许芷倩是直摇头,她心想,人人都知道她早已经许配给张斐,张斐这文章一出,她要再出文章,只怕大家会将她与张斐放在一块说,两夫妻刷新文章的下限,这人就更加丢不起了。 这时,范理突然走了过来,“三郎,这文章是你上哪找的人?” 张斐道:“我写得呀!” “你写得?” “对啊!不像么?” “呃呵呵,三郎果真没有说谎。” “什么说谎?” “三郎你是真的不会写文章。” “噗嗤!” 许芷倩着实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张斐咳得一声,“芷倩,我要去足球场那边,你去么?” 许芷倩还未点头,范理突然道:“等等会,三郎,你又要去练什么足球?”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最近又没啥事干。” 范理道:“兴许待会会有事。” 张斐好奇道:“什么事?” 范理道:“你难道没有听说么,检察院昨日突然向开封府起诉王大学士的新政,我看王学士可能会来找你。” 你放心,他不会来找我的。张斐故作恍然大悟,“对哦,你这要不提醒我,我都还忘记了这事。” 范理讪讪道:“那倒是的,外面人人都在谈便秘。” 许芷倩听得都脸红,道:“张三,你就是要写,也别写得这么粗鲁啊!” 张斐道:“我原本写的是燥屎,就是为了追求文雅,我才写得便秘,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 许芷倩两腮微微一鼓,捂嘴往旁走去。 张斐认真地叮嘱范理,“你可别瞎想,她可不是怀孕了。” 马上传来许芷倩地怒喝:“张三,你在胡说八道甚么?” “此事你知道吗?” 王安石指着桌上的新闻报,向吕惠卿质问道。 吕惠卿讪讪道:“学生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王安石道:“这是谁写的?” “张三亲自动笔。” 吕惠卿都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曾修改过这篇文章。 王安石激动道:“那你为何不劝阻他,如这种文章,只怕狗都不会看。” “我劝阻了,但是他说就应该这么写。而且。” “而且什么?” 王安石问道。 吕惠卿道:“而且他说得好像挺对的。” “此话怎讲?” “他这篇文章受到的关注,是远胜过恩师和司马学士。”吕惠卿讪讪道。 王安石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吕惠卿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恩师和司马学士的文章,最多也是在酒楼、茶肆有人议论。 而他的这篇文章,就连那些扫大街的都在议论,是人人都爱看,甚至还被编出歌谣来,什么千里送桃,终于茅厕。什么治便秘,吃贡桃。等等。如今大街小巷,是没有一个人谈论检察院起诉咱们的事。” “?” 王安石赶紧又拿起那报纸瞅了瞅,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得数遍,结果还是一样,就是写得跟屎一样。 人家文对题,他小子是文笔对题。 这! “难道难道这就是宣传?” 王安石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第319章 釜底抽薪 第319章 釜底抽薪 在这个遍地都是文坛大家的时代,这一篇堪称为“狗屎”的文章,竟然引发全城百姓的关注和热议。 这不禁让王安石怀疑人生。 其实他事先已经知道贡桃的事,也明白张斐的宣传套路,就是用事实说话,但是他并不认为,这种小聪明,随便配上一篇文章,是能够抵得上他那一篇精美的文章。 他有意不主动要求写这篇文章,目的还就是想看看张斐到底有多能耐。 不曾想,张斐更猛,直接亲自动笔,这真是刷新了文章的下限。 然而,结果却是。 不信! 王安石是真不信! 自己跑去溜达一圈,果真是如吕惠卿所言,无论是坊间,勾栏瓦肆,还是市集、酒楼,全都在讨论这贡桃的事。 要知道前一天,检察院正式起诉新法。 但仅限于朝中官员的关注。 然而,新闻报的热议,连许多官员的视线都给转移过去了。 他们对内容倒是不感兴趣,他们好奇的是,这种文章也有人看? “这篇文章,到底有何玄机,为何会引得如此多人议论?” 文彦博拿着那张报纸,真是左看右看,愣是觉得,仿佛是一个市井泼皮在与他交流,到底好在哪里? 司马光苦笑道:“文公有所不知,这文章好就好在它比较粗俗。” 文彦博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解释道:“如之前王介甫的那篇文章,在我们看来,议论的人是不少,那只是因为在我们周边,都是懂得欣赏那篇文章的人。在坊间其实议论的并不多,因为没有多少人看得明白。 而这篇文章不同,满篇是都是一些市井之语,粗鄙之语,市民闻之,立刻朗朗上口。这坊间议论声高涨,又引得读书人也跟着议论起来。 再加上此事与京城百姓息息相关,又是官府的内幕,故才引起轩然大波。” 文彦博沉吟半响,点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啊!” 这司马光曾与张斐合作过几回,对此套路是比较了解的,如当初许芷倩的文章,虽不至于“狗屎”一般,但也就是平平无奇,可也引发了极高的热议。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在将来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真正能够欣赏王安石文章的人,也是在极少数。 弄篇不错的古文与王安石的文章放在一块,名字蒙上,又几个人能够说出一个好坏来。 当下就更不用说了,粗俗之人,不识字的人更是多数,哪怕是念给他们听,他们也不太明白。 但是张斐这篇文章不同,就连卖包子的大娘,听到桌上的人议论,也马上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再加上这事,也发生在坊间,故此很快就流传开来,都已经变成歌谣,讽刺朝廷,也是百姓热衷干得事。 “这可不妙了。” 文彦博突然眉头一皱,“这贡桃是均输法息息相关,如今百姓对此事恁地愤慨,只怕苏子瞻他们在舆论上不但占不到便宜,可能还会一败涂地。”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你说王介甫这么做,是要接这场官司吗?” 司马光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之前他是判定,王介甫肯定不会接这官司的,但是突然来这一招,他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这舆论一旦起来,确实对王安石非常有利。 可能王安石是要打这官司。 要是赢得漂亮,能够获得民心,对新法也确实有利。 检察院。 “亏得还有人说王介甫是大丈夫,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眼看咱们要起诉他,竟然玩这种手段,想借用舆论来迫使我们让步,我估摸着这贡桃就是他安排的。” 刘述是口沫横飞,气愤不已。 苏轼却是笑道:“我反倒认为,这对于我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齐恢纳闷道:“此话怎讲?” 苏轼道:“其实这场官司,能赢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我始终认为新法中,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这篇文章所写的内容,确实是朝廷需要迫切改变的。这不是我们起诉的关键所在,影响不是很大。” 刘述等官员,皆是沉默不语。 苏轼打这场官司,一方面是要表现自己,但更多的是,他想借着这场官司,在新法中植入自己的想法。 他始终觉得这均输法,是有许多地方需要改。 但是其他官员不这么想,他们借这官司直接拖死王安石。 这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衰。 越往后拖,越对他们有利。 若是最终还能打赢这场官司,那就更好了。 但由于苏轼目前控制检察院,他们也不便与苏轼争论。 刘述就望向好友范纯仁,“尧夫,你怎么不做声?” 范纯仁道:“你们不要忘记,这篇文章可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披露太府寺的内幕,我们检察院应该介入,起诉太府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傻了。 你是还嫌不够乱么? 刘述咳得一声:“尧夫啊,太府寺贩卖贡品,朝廷是允许的!” 范纯仁较真道:“但也不准贩卖坏了的贡品给百姓,朝廷对此可是有明文规定。” 齐恢焦急道:“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起诉太府寺,得利的是王介甫,这恰恰证明,王介甫所做是对的。” 范纯仁道:“咱们得一事归一事,王介甫所指出的问题,并无任何错误,只不过他新法是有问题的。” 刘述深知范纯仁的性格,“就算如此,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如今咱们已经在开封府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同时又起诉太府寺,这也忙不过来,况且这也需要证据,至少也得等到总警署那边调查完以后再说。” 苏轼眼中一亮,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不如这样,我们先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然后再起诉太府寺。” 范纯仁犹豫半响,点点头道:“好吧。但这事我们也得看紧一点。” 汴京律师事务所。 “服了!服了!服了!” 王安石是终于低下了他那傲气的头颅,“这回是我错了,以后新政的宣传,统统都交给你,我再也不指手画脚了。” 这回他真是心悦诚服,两篇文章所引发的轰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也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你文章写得再好,人家保守派是不可能改变理念的,而最容易争取的,恰恰是民间那些百姓。 而他那篇文章,显然是与百姓脱节了。 王安石再执拗,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他也不得不认啊。 张斐笑道:“王学士言重,其实也相差不大!” 王安石忙问道:“那到底差多少?” 他如今后悔万分。 他这执拗的性格,也令他遭了不少罪。 张斐轻描淡写道:“就差一个自然而然,不是很多。” “自然而然?” “对呀!我估计如今有不少人,都猜到这是我们故意所为。”张斐点点头道。 王安石立刻明白过来,其实最好的宣传,当然是引导百姓自发去关注新法,若是先发生这事,百姓就会痛恨,就会期待新政改变这一切,到时再出新法,效果自然是更好。 “唉。” 王安石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当时也不知道拦着我。” “我。” 张斐直接一口唾沫喷着他脸上。 王安石挺不好意思瞧他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张斐瞄了眼王安石,讪讪一笑,“对方都已经正式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是王学士却并没有急着雇佣我打官司,王学士是不是本就不打算打这场官司?” 王安石笑着反问道:“你认为我该接吗?”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绝对不能接,且不论胜算,至少这官司能够拖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 “聪明!”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他们的伎俩,我早已看穿,故此我根本就不会与他们打这官司,到时我会让人弹劾他们结党营私。” 经此一事,他是更加信任张斐。 这政治斗争果真是残酷啊!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若是如此的话,就等我发了第二篇文章再说。”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我这第二篇文章是揭露这贡品的利益输送。”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我听闻谷寺事在朝中积极反对新法,也许到时王学士的弹劾会更有说服力。” 王安石一听便明白过来,哈哈笑道:“妙哉!妙哉!此计甚妙。” 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仅隔一日,新一期新闻报新鲜出炉。 标题名为《桃子不坏,苍蝇不爱》。 在这附庸风雅的北宋,这标题着实是辣眼睛啊,但也引得大家的好奇。 因为没有见过这种玩法啊! 虽然这文章的风格,还是那市井之风。 但比之上一篇,不少人对这一篇文章的评价,是稍稍有所提升的。 虽然文笔还是那么简单粗暴,但是文章中巧妙的将坏了的桃子,隐喻为腐朽的贡奉制度,同时又将苍蝇隐喻为那些贪官污吏。 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妙了。 借着这个完美对应,文章中揭露整个贡奉体系中的利益输送。 这令百姓看得真是气愤不已。 大老远,穷尽差役的血汗,好不容易将这些贡品运送到东京,结果竟是要么是让它慢慢腐烂,要么就将快要坏的放在市场出售。 哪怕我们不在意这是坏得,我们也愿意买,但这也是血亏,毕竟这运费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这是为哪般啊! 就为了那几个贪官污吏的腰包? 这回过头来,大家才想到,朝廷最近不是要变法么? 好像就是针对这个问题。 于是乎,王安石之前那篇文章,又重新回到百姓的视野。 结合这问题一看,文章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有事实为证,百姓也立刻明白过来,无不为之叫好。 那么问题来了。 最近检察院不是起诉新法吗? 这新法这么好,为什么他们要起诉呢? 是什么人要起诉? 这一套近乎完美的逻辑,直接就摆在百姓的面前,百姓是一悟就通,甚至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挺懂政治的。 不用说了! 就是那些贪官污吏要反对这新法。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这还用想吗? 然而,就在此时,御史谢景突然上了一道奏折,弹劾苏轼、范纯仁、刘述、李展、林旦、齐恢、谷济,等数名官员结党营私,以公谋私,排除异己。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得苏轼、范纯仁人都是懵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最近已经习惯用司法手段来解决问题,以至于忘记了政治的传统手段。 只能说,你这老小子不讲武德啊! 第320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320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御史谢景的这一道奏章,只不过是吹响革新派反攻的号角。 亦或者说是抛砖引玉。 因为目前王安石正在招兵买马,而在政治的战场,看得就是立场,许多底层官员,看到了这个上位的绝佳机会。 千载难逢。 可想而知,保守派那边肯定是包括许多既得利益者,他是占据着大量的关键职位,若不将他们给打下去,这其他人怎么上位。 于是,接二连三,不少人上奏弹劾范纯仁、苏轼等人。 这一幕令富弼、文彦博看得是胆战心惊。 又是结党营私,又是排除异己。 多么的像似。 庆历的阴魂,仿佛再度降临。 更加要命的是,民间舆论也在持续发酵,因为百姓跟大臣想的就不是一回事,没有别得,这么多好贡果,花这么多钱运送到京城来,就这么白白浪费,听到这事,都感到心疼。 坊间舆论是直接倒向新政。 百姓只是自以为理性,看透一切,其实他们还是以感性为主。 闹得皇帝不出来都不行了。 垂拱殿。 殿内肃杀的氛围,令不少大臣是战战兢兢。 这场会议可以说是革新派与保守派的第一次短兵相接。 赵顼拿着奏折往桌上一摔,向群臣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杨绘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此乃谢景等人为求排除异己,故造谣污蔑范纯仁、苏轼等人。检察院的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状纸,前几日已经递去开封府,他们显然是寻求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光明正大,何谈结党营私、以公谋私。” 吕惠卿马上站出来,道:“杨御史,我且问你,谢景奏章上所言之事,可是事实?近日,范纯仁、苏轼常与刘述、齐恢、钱顗等人来往,密谋上诉之事。而谷济、李展、林旦等人,也在朝中为他们摇旗呐喊,给予他们支持。” 杨绘立刻反驳道:“他们并非是在密谋,只不过是商议起诉的细节,至于说谷济、李展等人,他们支持上诉,支持法律,这何错之有?” 司马光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这其实要怪臣办事不力,虽设立检察院,但未有安排足够的人手,就连范纯仁暂时都被安排在法援署,以至于检察院遇事时,只能需求其它官衙的支持。” 说完之后,他稍稍瞧了眼对面的王安石,见对方正在闭目养神,不免鄙视了他一眼。 装什么装!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吕惠卿笑问道:“记得在公检法创立之初,司马学士一再强调忠于律法或者说司法,不知我可有说错。”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所言不错。” 吕惠卿又道:“既然忠于司法、律法,是不是应该以中立的态度,去执行公务,如此才能够确保公正。” 司马光点点头:“是的。” 吕惠卿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若仔细看谢景奏章上的名单,就不难发现,如刘述、谷济、李展等人全都是反对新法的,无一例外。 臣不清楚他们中间是否有密谋勾结,故不管妄下断言,但要说此番起诉,是基于中立、公正,实在是难以令臣信服。 他们此番所为,不但意欲破坏新政,同时也在破坏司法改革。” 杨绘立刻反驳道:“反对新法,也并不代表不公正,为何吕校勘不检讨一下你们新法是否存有不妥之处。” 吕惠卿笑道:“且不说他们的起诉在我看来是非常可笑,也根本不合理,哪怕新法真存有问题,检察院此番所为,也已经偏离其初衷。 检察院不是御史台,不是谏院,它代表着司法,代表着律法,其所言所为都应该基于司法,基于律法,而不应存有任何政治立场,更不应与朝臣密谋,商量如何起诉其他官员,这想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司法成为政治斗争的武器,这天下哪有公道可言。” 啥? 检察院还不能带有政治立场? 保守派这边的官员,不禁是面面相觑。 从未有过这样标准的部门。 这之前有提到吗? 顿时个个都是不知所措。 显然,他们并没有仔细去研究公检法,如果检察院在执行公务时,是带有着强烈的政治立场,那就彻底完了。 因为检察院的职权是非常特殊的,跟御史台、谏院有着一个非常显著的区别。 御史台、谏院弹劾大臣,关键是在于皇帝的态度,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事的。 哪个宰相没有被人弹劾几百遍。 可要被起诉几百遍,可能早就尸骨无存。 因为检察院一旦正式起诉,那就跟皇帝没有关系,完全基于律法,一旦成功,对方就彻底完了。 这个权力是很可怕的,故此必须要严谨,不能带有强烈的政治立场,否则的话,真是要人命啊! 司马光当然知道这一点,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跟一群保守派商量这起诉细节,伱说这起诉不带有政治立场,恐怕你自己也不信吧。 让范纯仁来这里作证,他也会承认的。 赵顼瞧了眼站在最前面的几位参知政事,“诸位卿怎么看?” 王安石道:“臣虽不认为新法条例有何不妥,但臣也尊重检察院的职权,臣已经雇佣汴京律师事务所为臣进行辩护。” 文彦博是深深鄙视了一眼王安石。 但心里也不得不为王安石的这一招点赞。 王安石是不会轻易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不但如此,他还得处处表现出自己是在维护司法改革。 因为当初那场官司说得非常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而皇帝也非常满意朝中这个局势。 如果他的目的是要破坏司法改革,首先一点,保守派肯定会群起反攻,也不会寄望于司法。 关键,赵顼又会这么想? 这反而会给予王安石更多的束缚。 他一定要表态,自己愿意接受检察院的起诉,愿意打这官司。 如果他不表态,亦或者说,他不接这官司,那么官员们就会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就不受司法监督。 其实苏轼、范纯仁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想要试探一下王安石,看看司法能否限制他。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反而非常不利。 同时他也没有理由去攻击范纯仁、苏轼,你自己都耍赖,凭什么不准人家耍赖。 在规矩不能坏的情况下,唯一可以避免这场官司的手段,就是直接釜底抽薪,换个人掌管检察院。 不是我不愿意接受起诉,而是检察院不起诉我。 赵顼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纠结半响,道:“臣也认为此番起诉,其中确实存有违规之处,即便上得公堂,也难以令人信服,为求司法公正,臣建议驳回检察院的此番上诉。” 杨绘等人皆是惊讶地看着司马光。 枢密使陈升之突然站出来,“陛下,这事实已经证明,范纯仁、苏轼根本无法胜任检控官一职,在他们眼中,这检察院只是用来攻击政敌的武器,毫无公正可言,臣建议立刻罢黜他们的官职,接受朝廷的调查。 臣举荐判大理寺事许遵,担任检察院检控官一职。许遵不但断案经验丰富,而且公正严明,在大理寺期间,也一直都是心无旁骛,辅助司马学士进行司法改革,其能力,其个人品德,都足以胜任此职。” 赵顼点点头,“卿言之有理,朕一直以来对检察院都抱有极大的期待,而范纯仁、苏轼在此事中所为,令朕也非常失望,无论他们是否有结党营私,他们都不再适合检察院任职。朕任命许遵为新任检控官,同时负责调查范纯仁、苏轼一案。” 吕惠卿立刻道:“启禀陛下,太府寺擅卖贡物,毒害百姓,已引发民怨。”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保守派官员已经是如丧考妣,司马光直接放弃,也令他们丧失还击的能力。 关键这贡桃之事,他们个个都知道实情,不太敢议论,只能看对方表演。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朕也有所听闻。曹警司可在?” “臣在。” 曹评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警署可有对此事进行调查。” 曹评回答道:“回禀陛下,据臣所查,那腐烂的贡桃,的确是出自太府寺,他们共贩卖两千斤来自乾封县的贡桃给一位洛阳的商人。 原本这洛阳商人是打算运去洛阳贩卖,结果那商人见贡桃里面腐烂,担心在运送途中会全部腐烂掉,于是选择就地贩卖。至于太府寺内部是否存有贪污腐败,目前尚在调查之中。” 事到如今,他是果断一脚将谷济给踢了出来,恨不得再补上一脚。 “岂有此理!” 赵顼狠狠一拍桌子,当即吩咐道:“总警署在查明之后,立刻将证据交由检察院,一并审查。” “臣遵命。” 曹评抱拳一礼。 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走向对面的司马光,“我的新政,只求富国强兵,可不针对任何人。” 说完就走了。 言下之意,也希望你的司法改革,是为求公平公正,而不是专门来针对我的。 格局真是高下立判。 而拼命为范纯仁、苏轼辩护的杨绘,也冲着司马光抱怨道:“司马学士,你方才为何!” “你认为我该怎么说?” 司马光恼怒道:“范纯仁、苏轼此番起诉,本就带有政治立场,而并非是基于律法,亦或者说是中立的。” 杨绘激动道:“可是朝中之臣,谁又没有政治立场?那许仲途就没有吗?” 司马光反问道:“你见许仲途何时上奏支持或者反对新法?即便他议论新政,也是基于律法,这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不是说不能有政治立场,但即便有,也得藏在心中,凡事还是得以司法为先。可是他们两个,是肆无忌惮,恨不得告诉天下人,他们要利用检察院反对新法,如今被对方抓住把柄,你让我如何为他们辩护。 我也不是没有告诫过他们,让他们深思熟虑,可是他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杨绘道:“范纯仁、苏轼是怎样的人,司马学士应该清楚,他们是不会结党营私的,就算有不当之处,也罪不至死啊!” 司马光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如果他们没有结党营私,我相信许仲途会给予公正的判罚。” 那可是个奇葩,天知道他能想出什么罪名来! 杨绘当即拂袖而去。 文彦博是理解司马光的,在这事上面,对方确实是更占理,根据这个制度设计,检察院是不能带有政治立场的,必须要捍卫律法。 而范纯仁和苏轼在此案中,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政治立场,天天与一干保守派商量。 但也不得不说,他文彦博之前也未考虑到这一点。 如吕惠卿所言,他也将检察院与御史台、谏院混为一谈,但是御史台、谏院是可以闻风上奏,主要查的也是失职,与律法关系不大。 “想不到会输得这么惨。” 文彦博叹了口气,“不仅丢了检察院,连太府寺也被对方收入囊中。” 在整个贡奉制度中,太府寺的府库是重中之重,王安石要针对这一点改革,必然是要拿下太府寺,没有这个府库,他是玩不转的。 司马光瞄了瞄,见大臣们都走了,笑道:“那也未必。” 文彦博忙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其实苏轼、范纯仁所担忧的,是地方上会出现贪污腐败。” 文彦博还是不解,“那又如何?” 司马光道:“就不如让他们去地方上证明这一点。” 而那边吕惠卿离开皇城后,立刻就跑去找张斐,结果扑了个空,一问才知张斐在城西的一个校场踢球。 这令吕惠卿郁闷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有心情踢球? 但也没有办法,吕惠卿又急忙忙赶去城西校场。 张斐果然在这里。 只见他嘴含着口哨,与一群人在操场上奔跑,时不时高举黄牌,时不时高举红牌,时不时还跟那些人对骂。 彼此亲切地问候双方家人。 跟市井泼皮没有两样。 他们这是在干嘛? 吕惠卿猛然又觉得这小子不是那么靠谱啊! 等了一会儿,张斐终于发现吕惠卿,便让那些球员自行“了断”,自己来到场外。 “吕校勘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嘛?” “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要辱人父母吗?” “呃那只是口头禅。” 张斐讪讪笑道。 踢球就应该说垃圾话,不然的话,有什么意思。 吕惠卿无奈地摇摇头,又道:“方才官家已经任命你岳父为检察院信任检控官,同时负责调查范纯仁、苏轼结党营私一案。” 张斐立刻问道:“吕校勘是希望将此案坐实。” 吕惠卿没有想到张斐这么直接,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懂这结党营私在律法上面该如何判断,故此想向你咨询一下。” 张斐思索一会儿,如实道:“结党营私在律法上面的关键不在于结党,而是在于营私,就看他们中间有没有利益产生。” 吕惠卿多精明,马上就道:“太府寺!只要将太府寺一案与他们结党一并审查,就能够坐实他们结党营私的罪状。” 这就是百姓的逻辑。 张斐不禁斜目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也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讪讪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咱们是以中立、公正将范纯仁、苏轼给拉下来的,就必须要以公正、中立来审理此案,否则的话,恐会得不偿失,对方也都不是好惹的。” 吕惠卿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其实他在堂上那番说辞,也是张斐教的。 张斐道:“故此还得看具体审查,如果他们被抓住把柄,那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 第321章 不是你以为 别看吕惠卿是口口声声的公平、公正、中立,但其实在他内心中,是一点也不尊重律法的,他骨子里甚至比那谷济还要传统。 律法只不过是他政治斗争中的武器罢了。 在他的信念中,更崇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是占据绝对优势,官家也是明显偏向他们的,而这人都是贪婪的,他就希望借此,一举重创保守派。 这回他可是将不少保守的骨干都给罗织了进来。 但是他也知道许遵的为人,虽然与王安石关系不错,但这话要是说给许遵听,估计他也就进去了。 相对而言,张斐显然是要更通情达理,也知其中利害,关键张斐又是许遵的女婿。 故此他就想通过张斐,去达到这个目的。 可有道是,打蛇打七寸。 你这一棒子也只是打到对方的尾巴,壮壮声势还是可以的,但要说想直接切断,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到底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的领袖,可都还好好的,这要是玩得不好,反过来咬你一口,你也够呛啊。 尤其是利用检察院罗织罪名,这个确实是有点风险。 与张斐商量过后,吕惠卿也觉得秉公处理,是最佳的方式,以免得不偿失。 万一有个意外之喜呢。 谁也说不准。 “三郎,先擦一下脸吧,我已经吩咐小桃去烧水了。” 这张斐刚刚回到家,那贤惠的高文茵就马上给他递上一块热帕子。 “谢谢夫人。” 张斐接过帕子,直接敷在脸上,“呼真是舒服。” 高文茵问道:“三郎今儿又去蹴鞠了。” 张斐点点头:“那群蠢货可没将我给气死,你看,这嗓子都骂哑了。” “活该!” 只见许芷倩走了进来,哼道:“真是不务正业。” 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厮竟然还有心情去踢球,可没将许芷倩给急死。 张斐拿下帕子来,一旁的高文茵顺手就拿了过去。 嗯? 张斐下意识回头瞧了眼高文茵,心道,你这也照顾的太无微不至了。旋即又向许芷倩道:“什么不务正业,我不是与你说过么,这足球可事关慈善机构的未来,不容大意。” 许芷倩担忧道:“可这听着就很离谱!” 张斐一翻白眼,道:“美女,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评价我的文章的吗?可结果又如何?我的文章比王学士、司马学士的可还要受欢迎,人人都爱读,既然如此,我的足球为何不能人人都爱。” 高文茵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三郎的文章,就连小桃、大牛也爱听。” “爱爱听?” 张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年头没有收音机吧? 高文茵解释道:“许多字他们都不识得,只能我念给他们听。” 张斐很是无语,你这夫人当得未免也太卑微了一点吧。 文章这事,许芷倩也认了,太火爆了,都变成歌谣了,道:“可即便你能成功那又如何,别说你那什么足球,哪怕东京十八社尽归你,你也是赚不到什么钱,跟白矾楼、马家、陈家是不能比的。” 如今蹴鞠比赛又不是没有的,能赚多少钱,大家都是知道的。 京城的那些大富商,都是随便拿点钱出来,打赏那些蹴鞠手,图个开心,没谁说想干这买卖。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就你这买卖手段,别给我提赚钱好吧,安心花你的钱,这才是你擅长的。” 许芷倩脸上一红,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怕没钱花么。” “你!” 正聊着,忽见许遵走了进来。 “爹爹回来了!” “岳父大人。” 张斐和许芷倩立刻站起身来。 “嗯。” 许遵点点头。 许芷倩看出许遵有事要找张斐商谈,于是识趣地与高文茵离开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呵呵道:“可能连王介甫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你一个小子给识破了,前不久官家已经任命我为检控官,掌检察院。” 在今日之前,他都对张斐的预测感到怀疑。 因为这期间王安石也从未找过他。 他判断王安石可能是要直接攻击检察院,削弱检察院的权力,而不仅仅是换个人上去。 结果。 张斐赶紧拱手道:“恭喜。” “先别忙着恭喜。” 许遵一抬手,叹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当这检控官。” 张斐笑道:“其实以岳父大人的经验,胜任这检控官,那是绰绰有余,无须担忧。”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许遵摆摆手道:“这一个政治立场,就将苏轼、范纯仁给拉下马来,可见是这官不好当啊!” 这话说回来,谁还没个政治立场。 张斐笑道:“可岳父大人与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是习惯于遵从主观意愿,但这只适用于珥笔,而不适用于检控官。而岳父大人之前审案,从来都是基于客观证据和律法条例。 要说与之前审案的区别,就在于检控官是要更加遵从客观证据,而不是主观的判断,哪怕再恶劣的案子,哪怕你知道凶手是谁,但只要证据不足,就不能发起起诉。 所以岳父大人在检察院所要注意的就是索要。” “索要?” “就是向警署索要更多的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担任检控官,这主要职责就是判断证据是否构成起诉的条件。” 许遵道:“可是目前没有一个判断标准,要是有得话,估计范纯仁、苏轼也就不会出事了。” 张斐道:“故此岳父大人需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制定出一套判断标准来,这也是检察院的核心所在。” 许遵捋了捋胡须,喃喃自语道:“判断证据是否构成起诉条件。” 突然就觉得这检控官挺有意思的。 要说让他去打官司,他真是没啥兴趣,但要说建设检察院制度,那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你说!” 许遵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向张斐问道:“官家已经将范纯仁、苏轼结党营私一案交予我审查,如这种案子又该如何判断?” 这结党营私,往往就是结党营私,是很玄学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毕竟当下的党派,又不发党证的。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只需问他们几个问题便可。” “这么简单吗?”许遵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 富弼今日没有去参加那场会议,因为他已经是非常厌倦这种事,但他还是心系老友之子,他也嘱咐过文彦博,必须要保范纯仁性命无忧。 故此,在会议结束之后,文彦博立刻跑来找富弼。 富弼稍稍点头:“如此说来,王介甫似乎也不想破坏这规矩。” 文彦博道:“但是王介甫的野心,也是毋庸置疑的,许仲途掌控检察院,肯定不会对新法提起诉讼的。 但好在司马君实早已看破,故此提前布局,顺水推舟,借此事将范纯仁、苏轼调去关键的州县,在那里建立起公检法,以此来制衡王介甫。” 富弼叹道:“但若京城都守不住,这地方上也就无从谈起,王介甫随时可以将人调走。” 文彦博道:“故此富公还得留在朝中,给予司马君实支持。” 历史上,在王安石掌权之后,他们便陆续离开京城,因为他们是坚决反对那青苗法,但是赵顼是坚定的支持王安石,既然如此,他们待在朝中,就变得毫无意义,还不如离开,去地方上干点业绩。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们得留在朝中,继续完成司法改革,哪怕是不赞成,也得留在朝中。 富弼对此没有做声,毕竟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锐气也不复当年,又问道:“范纯仁、苏轼会不会有危险?” 文彦博道:“许仲途虽然在处理一些事上面,比较离经叛道,但大抵都没有超出律法的底线,为官还算是非常公正严明,既然范纯仁、苏轼并无结党营私之心,相信许仲途也不会去诬蔑他们。” 富弼道:“但还是要小心,结党营私这种罪名,就没有一个判罚标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第二日,许遵就赶往检察院上任,朝中已经有大批官员上奏为范纯仁和苏轼鸣不平,这越往后拖,情况可能变得越复杂。 必须速战速决。 而范纯仁、苏轼这两个硬脖子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一夜之间,直接就从主人变成嫌犯。 这肺都快气炸了。 说好了咱们堂上分高下,你这又玩起政治手段来。 太不讲武德了。 故此当他们见到许遵时,这愤怒之情,是跃然纸上。 许遵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可知,你们现在为何会站在这里。” 范纯仁直截了当道:“我们是受奸人所害。” 苏轼揶揄道:“看来令婿所为,是他人无法效仿的。” 我们就是学着张斐,结果堂都没有上去。 纯纯的双标啊! 许遵差点没有笑出来,不理会苏轼,继续向范纯仁道:“范纯仁,你说你们是受奸人所害,但是这证据表明,近段时期,刘述、齐恢等人与你们来往密切,且是密谋商议起诉一事,不知是否属实?” 范纯仁道:“我们是在商议如何起诉,如何打赢这场官司,这并非是在密谋,我们没有掩藏什么,许多人都知道这事。” 许遵点点头,道:“那他们为何要帮助你们,是出于同僚之情,还是友情?” 范纯仁如实道:“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因为他们也都反对新政。” 许遵问道:“那你们事先知道他们帮助你们的目的吗?” 二人同时点点头。 许遵又好奇道:“你们如何得知的?” 范纯仁道:“因为我们之前就讨论过新政。” 许遵道:“那你们是否与他们一样,也都反对新政。” 苏轼抢先道:“我们只是反对其中一些条例。” 范纯仁点点头。 许遵又问道:“那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是否咨询过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官员们?” 二人默契地相觑一眼,同时摇摇头,脸色渐渐有些尴尬。 许遵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只与反对新法的官员商量过。” 二人想了想,同时点点头。 许遵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你明白什么? 苏轼惊讶道:“这就问完了?” 范纯仁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遵。 许遵反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是。” 苏轼摇摇头,好奇道:“那许检控认为我们这番起诉到底是否违规?” 许遵笑道:“你们自己说呢?哪有检控官就只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商量,然后就决定是否发起起诉,而不去调查当事人,也不去咨询当事人,也许制置二府条例司另有安排,又也许他们后续条例要补充。 你们是先考虑到自己反对新法,再考虑到用司法手段来达到目的,你们的目的是要纠正你们所认为的错误,而不是在维护宋刑统上面的律例,你们连对错和违法都分不清楚,本官还有什么可问的。” 这一番话下来,范纯仁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许遵真是句句扎心,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在此案上面,他考虑的是政治目的,或许还有国家百姓,但唯独忽略了自己是个检控官,就还沉浸在自己的谏官生涯中。 可这检控官其实就跟仵作一样,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官职,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办,不是说你想干嘛就干嘛的。 司法部门要是这么做,那就全完了。 可他们一门心思就是想着怎么打官司,怎么去迫使王安石让步,将王安石视作敌人,既然是敌人,那还去咨询什么,别特么bb,就是干。 苏轼昂首道:“许检控此言差矣!” 许遵疑惑得看着他。 苏轼道:“范纯仁他现在可不是检控官,他只是一个法援珥笔,他是没有过错的。” 许遵愣了愣,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一点我会据实上报的。” 范纯仁道:“可是我参与此事的过程中,是将自己视作检控官。” 许遵笑道:“律法是律法,而不是你以为。” 第322章 公与私 第322章 公与私 检察院调查的是轻松惬意,但是朝中却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个局势实在是太常见,在许多人看来,许遵就是王安石的人,他肯定会扩大的规模,被弹劾的人,只怕十有八九都逃不掉,这就是党争的信号。 而其中最为焦虑的当然是苏辙,但是他行事非常小心谨慎,虽然这些时候有许多大臣为苏轼鸣不平,但他清楚,越是这时候,就不能与他们掺和在一起。 他是第一时间赶去找司马光。 “司马学士,我哥他是无辜的。” 苏辙焦急道:“我哥他并不奢求用这场官司来阻止新法,他只是觉得均输法的一些条例,并不是非常完善,故此他希望借这场官司,让制置二府条例司能够再慎重考虑一番,同时他也想看看司法是否能够限制制置二府条例司。他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而对方这么做,显然是要破坏司法对其的监督,如果让对方得逞,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也就无从谈起。” 简简单单一番话,直接将利益引向司马光。 我哥没有结党营私。 同时受伤的是你司马光。 司马光道:“也许王介甫是别有用心,但他也并没有打算破坏司法,他只是利用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你哥在其中确实犯了一些错误,他是以自己的政治理念为先,而不是以律法为先,若让你哥得逞,司法反而会因此缺乏公正、公平,成为政治斗争的武器。” 苏辙道:“可对方告得是结党营私,而并非是指责我哥渎职之罪。” 司马光笑道:“我相信许仲途会秉公执法的,只要伱哥没有结党营私,他绝对不会诬告你哥的。” 对方极力举荐许遵,你叫苏辙如何相信许遵会放他们一马。 正当这时,那老仆走了进来,“君实相公,这宫里来人了,让君实相公你立刻入宫议事” 司马光一听这称呼,不免神色一变,向苏辙道:“还有,你哥这张嘴,得让他吃点教训。” 苏辙呆愣地看着司马光。 他哪知道,这“君实相公”的称呼,就是苏子瞻给教的。 司马光不做解释,只道:“官家让我入宫议事,估计是检察院那边有消息了。” 苏辙道:“这么快吗?” “这又不是大案,还要查多久。” 司马光站起身来,“你先回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苏辙听罢,放心不少,这种案子,拖得越久,就证明后果越严重,眼眸一转,道:“我刚好想跟司马学士借阅宋刑统,不知司马学士可容我在此观书片刻。” 你现在还有心情观书?司马光也不点破,笑着点点头:“随便你。” 司马光心里是很淡定的,倒不是说他相信王安石,如果有机会,王安石肯定会削弱检察院,这毕竟是一个隐患。 而是他知道赵顼不会削弱检察院,因为目前的局势,是非常符合赵顼的利益。 有些时候,信任的基础,是在于制衡。 结党营私,说白了,也是一个口袋法,而且是专门为皇帝的准备的,主要就是看皇帝信不信。 来到垂拱殿时,只见宰相全部到齐,包括富弼和曾公亮两个常年在养病的人,可见赵顼也知道此案的敏感,除此之外,还有负责调查此案的许遵和曹评。 “卿就查出结果了?” 赵顼略显惊讶地看着许遵。 许遵道:“回禀陛下,此案并不复杂,而且苏轼、范纯仁很快就据实交代,没有什么可查的。这是范纯仁和苏轼的供词,请陛下过目。” “快快呈上。” 侍从立刻将供词给呈上。 赵顼是一眼看完,眼中透着困惑,随手将供词递给旁边的侍从。 侍从又将供词拿给富弼等宰相过目。 几乎人人都与赵顼一样,一眼看完,然后是一脸疑惑。 这么简单啊! 这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赵顼又许遵笑问道:“这供词恁地简单,令朕都看不太明白。” 许遵道:“回禀陛下,根据检察院的职责,如果他们认为新法违反祖宗之法,理应先积极调查,但是正如他们供词所言,他们从未针对王学士,或者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任何官员,进行调查。 并且只与反对新法的官员,商议如何起诉,这足以证明,苏轼确实犯有渎职之罪。至于范纯仁,由于他目前并没有在检察院上任,只是一介布衣,故而检察院无法追究其渎职之罪。”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宰相,均是稍稍点头。 无话可说。 这确实没得辩。 检察院,顾名思义,重在检察,但是苏轼和范纯仁却一门心思想着打官司。 唯独王安石感到不满,“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结党营私吗?” 一群有着共同诉求的官员,围聚在一起,商议如何针对新政,纯纯的结党营私啊! “这不好说。” 许遵摇摇头,又道:“因为根据刘述、齐恢等官员的供词,他们在一起主要是商量,怎么打这场官司,是以技巧和律法为主,这与苏轼、范纯仁所言也相差无几。 但是他们也都承认,他们都对新法不满,也因此而团聚在一起,根据范纯仁和苏轼的供词来看,他们应该是想借起诉,来迫使制置二府条例司修改新法亦或者撤回法令。” 富弼立刻道:“那么现在的关键,就在于他们是为公,还是谋私?” 许遵点点头道:“富公说得不错,他们为何犯有渎职,就是他们另有图谋,而不是基于律法,这一点他也都承认,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图谋是公还是私。”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但凡结党图谋,皆属私利。” 富弼笑道:“那也未必,如果在场的参知政事私下都认为新政对国家有利,要一块支持新政,那是属私,还是属公?” 王安石呵呵道:“我以为要判断属私,还是属公,在于他们能否从中得利,如果检察院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么苏轼必将前途无量,名望大涨。” 富弼道:“如果他们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至少证明他们是有道理的,国家将会因此收益,那他升官也是理所当然。” 司马光突然灵光一闪,“不如这样,打这场官司,看看他们都是谋私,还是谋公。” 文彦博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瞅了眼司马光,那眼神就好似说,你特么在想屁吃啊! 许遵道:“司马学士,这是律法啊,不是儿戏。” 司马光忙道:“我就随便说说,许检控莫要当真。” 王安石道:“暂且不论他们的仕途。诸位不要忘记太府寺一案,我的均输法就是要解决太府寺目前存有的贪污腐败行为,而判太府寺事谷济也支持苏轼、范纯仁起诉新法的。” 曹评立刻站出来道:“据臣所查,太府寺的官吏经常将已经腐烂的贡物偷偷贩卖出去,将所得之利,据为己有,但此批贡桃是记在公账上的,目前尚在调查中。” 王安石道:“陛下,关于此事,已经是人尽皆知,劳民伤财,且又危害百姓,故此臣才提出均输法,来修改此弊政。” 曹评看了眼王安石,原来他是虚晃一枪。 太府寺必然是要受到责罚的,毕竟此事已经激起民怨,总要有人来买单,与其落井下石,就不如拿来给新法做宣传。 赵顼点点头道:“此弊政,必须改正,否则的话,朕也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 “陛下圣明。” 王安石立刻拱手道,余光瞄了瞄司马光。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纵有不愿,也只能拱手言道:“陛下圣明。” 许遵道:“陛下,虽然太府寺确实支持检察院起诉,但目前尚无任何证据,证明苏轼、范纯仁与太府寺有任何联系,不但如此,范纯仁、苏轼他们也打算在起诉完制置二府条例司后,就立刻起诉太府寺。” 赵顼点点头,又向许遵问道:“依卿之见,到底该不该判他们结党营私之罪?” 许遵道:“回禀陛下,就整个案情来看,是很难判断他们是否存有结党营私,但他们选择的是上堂争讼,虽然此番起诉,是属于违例的,不能作数,但到底上堂争讼,是属于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也是最为公平的方式,故此臣不建议判他们结党营私。 而且,如果判他们结党营私,到时官员们都不敢私下议论时政,也没有官员敢给制置二府条例司提出意见,这反而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赵顼稍稍点头,又向众人询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王安石第一个站出来道:“许检控之言,令人心服口服,臣没有任何意见。” 他也知道这个罪名是判不下来的,他方才提出质疑,只是给许遵表现的机会,他再出来表示自己支持许遵,也可以展现自己的大公无私,他们这么针对我,我还是愿意遵从司法。 富弼眼中一亮,道:“臣也以为许检控所言甚是有理,而且,也给结党营私这个罪名,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判例。目前来说,结党营私是没有具体疏议、律文。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怎样才算是结党营私。如欧阳修当年所言,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为朋,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很难避免的。” 赵顼神色微微一变。 王安石马上道:“富公此言差矣,利并不能区分君子与小人,只要道德才能区分,贪财之人,并不一定是小人,而视钱财如粪土之辈,亦不能算是君子。” 文彦博道:“富公之言,在于道与利,谁为先。” 富弼郁闷瞧了眼文彦博,说好的默契呢。 他并非是在暗讽王安石,他是想将这结党营私用律文给定下来,如此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那种没有下限的党争。 王安石反驳道:“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百姓都食不果腹,你若还以道德去要求他们,此非君子所为。利乃道之基础,你说谁为先?” 文彦博争辩道:“百姓食不果腹,皆因君或臣失德所致,你说谁为先?” 王安石又反驳道:“君臣以百姓之利为先,此为德也。利在德之下,但无利便无德,孰更重也?” 赵顼开口道:“二位先莫争,今日会议主要议论范纯仁、苏轼一案,此题日后再论。” 余光却瞄了瞄富弼。 富弼是彻底抑郁了,文彦博这回真是帮了倒忙啊! 赵顼当然不想将这个结党营私给定死,同时他对于这些庆历君子也是非常防备的,因为这些人都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理念,就是要限制皇权。 其实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就是范仲淹他们这些人,将这个理念给制度化的。 范纯仁为什么反对均输法,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看王安石要集权,再往根上说,就是皇帝要集权。 而他们却认为共治天下,乃国本,不可动摇。 只不过大家不敢说破这一点。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有罪。” 赵顼一愣,“卿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是臣太过心急,见苏子瞻颇有天赋,便急于任命他为副检控这么重要职位,但却忽略了他经验尚浅,又未能悉心教导,以至于他犯下大错。唉不瞒陛下,其实臣目前还尚在完善公检法的规矩,但是这公检法若不成立,许多漏洞,就难以察觉,不管怎样,臣都是罪无可赦。”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改革变法,难免会有疏漏,关键在于能够及时改正,臣也相信司马学士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司马光瞄了眼王安石,我特么谢谢你哦。 这需要王安石求情吗? 当然不需要。 王安石这番话,其实是为自己说的。 “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赵顼感慨一声,又道:“对于苏轼、范纯仁亦是如此,他虽有渎职之罪,但正如司马学士所言,到底这公检法还未完善,有所疏漏,也是情有可原,朕倒也不想严惩他们。” 司马光听罢,立刻看向许遵,“许检控,苏、范二人可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许遵点点头道:“苏轼对于自己渎职之罪,并无怨言。” 司马光又向赵顼道:“陛下,正如王学士所言,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苏轼、范纯仁的道德品格,以及能力才华,朝中官员无不赞许,如今他们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相信绝不会再犯,正好臣打算在几个州县作为公检法的试点,何不将他们派去地方,帮助朝廷建设公检法,让他们戴罪立功。” 赵顼问道:“卿有何打算?” 司马光道:“臣建议将苏轼派往扬州担任检控官,将范纯仁派往登州担任检控官。” 扬州? 王安石不禁眉头一皱,这老小子可真是坏得很,急忙道:“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根据许检控所言,并没有完全洗去他们结党营私的嫌疑啊!” 司马光反问道:“那依王学士之见,该如何处置他们?” 王安石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做声。 要说贬为庶民,那就过分了一点,毕竟之前司马光已经将部分责任给扛了过去,关键赵顼也会不答应。 要罚,肯定也就是贬去地方当官,让苏轼和范纯仁去扬州、登州当检控肯定是一种处罚啊! 赵顼暗自一笑,道:“既然朕将司法改革委托于卿,那就依卿所言吧。” 这话也是说给王安石听得,你到时安排人,他们也不好反对。 王安石当然听出这话外之音,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 司马光立刻道:“臣绝不会再辜负陛下的信任。” 赵顼点点头,又道:“至于太府寺一案,其中涉案人员,全部依法处置,另外,谷济身为判太府寺事,也是责无旁贷,就让他去益州当个提举学事司。” 这个提举学事司,就是专管地方教育的,是个闲差,谷济是肯定要走的,他不走的话,王安石怎么安排人上去。 第323章 极限摇摆 第323章 极限摇摆 从此案的结果来看,王安石无疑是大获全胜。 经此一案,他的新政迎来了一个非常强势的开局。 同时他又获得检察院和太府寺。 但是司马光是自带一个功能,那就是给王安石添堵。 将苏轼安排去扬州,这一步棋,确实令王安石难以畅快的去享受胜利。 因为扬州是江淮六路的重镇,而均输法主要又是针对江淮六路,让苏轼去那里,这不是摆明给他报复的机会吗? 王安石倒是不怕他苏轼,只是这山高皇帝远,王安石总不能亲自跑去那里,又将苏轼给赶去琼州吧。 故此,王安石离开垂拱殿,就去找到吕惠卿商议。 吕惠卿一听,立刻就明白司马光的用意,“恩师,司马学士此举的用意,显然是想在地方上与我们较劲,目前我们本就人手不足,而均输法又涉及到全国,执行之时,难免会出现疏漏,只怕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我们必须有所防范。”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让薛向看紧一点,莫要轻易给他们机会。” 之前争夺变法时,他是处于进攻的一方,而如今他已经开始变法,那他就是处于防守一方。 然而,之前他又未完成整顿吏治,如今对方又要转进地方,这显然是要揪着他们的软肋来捶。 吕惠卿忧虑道:“可是薛向也看不过来。” 王安石不禁问道:“你有何看法?” 吕惠卿道:“不如派张三去扬州,在律法方面,相信苏子瞻不是张三的对手。” 王安石摆摆手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张三去扬州,那登州又怎么办?咱们要是这么做的话,只会让对方牵着鼻子走,顾此失彼。” 吕惠卿忙解释道:“恩师误会了学生的意思,让张三去扬州,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苏子瞻,更多是为了对付司马学士。” 王安石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吕惠卿解释道:“这张三非常熟悉公检法的,而且在律法方面,颇有建树,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甚至认为,张三要比司马学士更适合于司法改革,只不过他并非是官员,且缺乏资历和功绩,让张三去扬州,一来,可以看着苏子瞻,二来,也能够弥补他的不足,为他日做好打算。” 经此一事,他已经渐渐放下对张三的防备之心,因为在这事上面,张斐已经明显站队。 王安石皱眉道:“你是说,让张三去争夺司法改革?” 吕惠卿点点头道:“由一个支持新政的人,来主导司法改革,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啊。 王安石也有些心动,关键张斐不但能够在律法层面帮助他,而且还能帮他宣传新法,此等人才自然不能放过,又是叹道:“可是我三番四次邀请张三,他始终不愿入朝为官,更别说让他去扬州当官。” 吕惠卿道:“由学生再去找谈谈。” 王安石稍一沉吟,“你要记住一点,张三性格与他岳父非常像似,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这功名利禄,或许不能打动他,伱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吕惠卿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虽说王安石此番能够获胜,张斐是功不可没,但张斐可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他只是从旁辅助,大臣们的目光也没有放在他身上。 而这期间张斐一直在忙于操练那些足球员。 但这也引来不少人不满。 城西训练场。 “哎哟!三郎,你在干什么?” 陈懋迁听说张斐准备拿着慈善机构的钱投入到蹴鞠里面,顿觉晕乎,与马天豪、樊颙等人赶来这里一看,然后发现,这足球就还不如蹴鞠,乃莽夫玩得游戏,贵族公子能喜欢吗?他们才是主要客户。道:“这钱与其投入到这里面,就还不如拿去给老四放贷。” 张斐笑道:“咱们可是慈善机构,拿钱去放贷,你们听着这合适吗?不过说真的,我是打算向四哥贷点钱出来。” 马天豪眼中一亮,道:“这个可以谈。” 陈懋迁不爽了,你拿着我们的钱,去捧马天豪的场,这可得雨露均沾,“有什么好谈的,借钱投入到这足球上面,可能会赔的血本无归,就不如拿这钱去置物业,至少至少是不会赔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想过,若有合适的,这我自然也不会放过的。” 樊颙觉得他们好像跑偏了,赶忙道:“这些就先别说了,关键这蹴鞠就赚不了什么钱,这都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慈善机构如今是越做越大,看似好像可以玩下去的,于是他们也开始紧张起这门生意来。 张斐也懒得跟他们解释,道:“我举办一次慈善比赛,弄点声势出来,各位都没有意见吧。” 陈懋迁道:“这我们倒是没有意见。” “那就行了。” 张斐道:“到时若大家都不喜欢看,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樊颙叹道:“我们这不是担心你瞎耽误工夫么,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多写几篇文章。” 张斐赶忙道:“免了!不瞒你说,我这里都还有一篇没有发。” 樊颙惊讶道:“你为何不发?” 张斐叹道:“我写的这么烂,还有这么多人爱看,那些写得好的,他们能不嫉妒我么,我又不靠这赚钱,干嘛去多惹是非。”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道:“你们说,这足球会不会也这样?” 陈懋迁立刻道:“绝对不可能。你那文章,我也爱看,那你这足球,瞅着都没味,一群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樊颙道:“你那文章,虽然文笔不行,但贵在有趣,这足球!” 他是提都不想提。 “好了好了!” 张斐道:“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回去吧,别打扰我踢球。” “你不是裁判么?” “呃别打扰我骂人。” “?” 可是刚刚将他们送走,正准备下场热身,吕惠卿又来了。 这不禁让张斐心生感慨,想踢个球,咋就这么难呢,难道足球真与我华夏无缘? 吕惠卿见到张斐,先是将今日会议的结果告知张斐,然后又道:“这回可真是多亏你帮忙。” 张斐赶忙谦虚道:“其实我所做的真是微不足道,关键还是他们自己有私心,先违反了规矩,否则的话,此事还真是难办。” 吕惠卿笑道:“这人人都会犯错,而关键在于你能否揪住对方的错误,此番胜利你真是功不可没。” 张斐讪讪一笑,“多谢吕校勘夸奖,张三真是受之有愧。” 吕惠卿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 张斐问道:“可惜甚么?” 吕惠卿道:“可惜对方似乎还是不肯罢手,他们又将苏轼调取扬州担任检控官。” 张斐似乎一时未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立刻道:“我们的均输法主要是针对江淮六道,而其中扬州是尤为重要。” 张斐故作恍然大悟:“吕校勘的意思是,他们打算在地方上去狙击新法?” 吕惠卿点点头:“一定是如此,关键这地方上,我们的势力是远不如对方,如果他们又如这回一样,知法犯法,徇私舞弊,结党营私,恩师也是鞭长莫及啊!” 张斐斜目警惕地瞧了眼吕惠卿。 吕惠卿咳得一声:“我不妨与你直说吧。我希望你能够去扬州担任司法参军,以此来监督苏子瞻等人。” 这司法参军其实就是法官,这是能够很好限制检察院的部门。 张斐苦笑道:“关于此事,王学士曾与我谈过!” 不等他说完,吕惠卿就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对方眼里,是许寺事将他们贬黜京城的,而司马学士还坚持让他们担任检控官,也就是说,司马学士还是想要夺回检察院的,如果让他们得逞,他们一定会对你岳父进行报复的。” 张斐听罢,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吕惠卿又道:“张三,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其中,但你若要娶许娘子,那你就无法避免,你如今不趁机往上爬,等到危机真正来临之时,只怕你会追悔莫及啊!” 由于他一直对张斐有防备之心,故此他一直都在观察张斐,发现张斐有一个最大的软肋,就是对许芷倩的纵容。 在此案中,他其实也在暗中算计张斐,他先借此案,看张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顺势又将许仲途先拉进来,如果张斐是倾向他们这边的,他就利用许仲途将张斐拉到自己这边来。 殊不知这一切张斐故意为之。 张斐沉眉思索半响,“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完,尤其是慈善机构,人家这么信任我,不能令他们失望。” 吕惠卿见他语气有些松动,忙道:“此事虽然要紧,但并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你答应,我们就可以提前准备。” 张斐道:“但是司马学士也肯定会举荐人过去,而这司法改革还是以他为主。” 吕惠卿立刻道:“放心,争取这一个名额,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张斐道:“但也有可能失手,而且这会使得他们将我视作敌人,我又缺乏经验,又无根基,独自前往扬州,只怕凶多吉少啊!” 吕惠卿皱了皱眉,“你有什么想法?” 张斐稍一沉吟,“让司马学士举荐我过去。” 说话时,他的心跳在渐渐加快,他相信他可以瞒过王安石,但是能不能瞒过吕惠卿,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这一步,他是必须要走的。 吕惠卿惊诧道:“让司马学士举荐你?” 张斐这一招,令他倍感震惊。 但如果司马光在的话,估计会跟告诉吕惠卿,是的,他与我说过同样的话。 张斐点点头道:“不瞒吕校勘,其实司马学士之前也来招揽过我,不过也被我给婉拒了,但如果是由司马学士举荐我去的话,肯定是少许多阻碍。只不过这可能需要吕校勘的帮助。” 吕惠卿稍稍皱眉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让人知道,王学士正在极力招揽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道:“你是希望借我们,引得对方来招揽你?”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又问道:“但是你又如何确保,他们会让你去扬州?” 张斐笑道:“我在官场没有任何根基,这要是要没个熟人的话,我也难以立足,故此我会要求去扬州的。” 吕惠卿沉吟少许,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所言。” 第324章 赔本赚吆喝? 第324章 赔本赚吆喝? 之前王安石、司马光曾都招揽过张斐,但张斐始终不表态,以各种理由婉拒,原因就在于,他寄望于同时得到保守派和革新派的支持。 到底他底子还是太薄了,但野心又不小,他必须要得到改革和保守的支持,才能够有所作为。 话说回来,这两派也真是不好选。 目前来说,王安石这派显然得势,但却缺乏吏治整顿,如果跟着王安石混,这后续麻烦事将会非常多,一不留神,他也会被卷入其中。 司马光这派虽然暂时不占优势,但保守派内部是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底蕴要更深厚。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家通吃。 赵顼躲在后面,为他兜底就行。 检察院门前。 “二哥,你还好吧?” 见到苏轼出得门来,苏辙是立刻迎来上去,打量着哥哥,是长松一口气。 “我没事,真是抱歉,让三弟担心了。” 话是跟苏辙说得,但苏轼的目光却飘向一旁的司马光,仿佛也是对司马光说得。 范纯仁向司马光拱手道:“真是抱歉,纯仁令大家都失望了。” 这一笔账他认,被许遵审问过后,他也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检控官,他也愿意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司马光叹道:“其实怨不得你们,实不相瞒,我也未有考虑到这一点,此事也令我受益匪浅,这公检法,可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若是要捍卫律法,那就必须舍弃许多东西。” 范纯仁闻言,是眉头紧锁。 在这期间,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与传统法家相比,是都有着极大的区别。 法家说到底,就还是治国之道,如果是站在法家的立场上,他们这么说,其实是没有毛病的。 法家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立场,政治理念。 但随着公检法的成立,这律法就变成治国的底线,而不是治国之道,要追求治国之道,就别待在公检法,去政事堂。 待在公检法,捍卫的就是律法。 凡事都得以律法为先,就不能让自己的立场去左右自己的选择,一旦主观立场引导司法,这问题真的就大了,也必然会重蹈覆辙。 司马光见范纯仁面露沮丧,不禁问道:“但不知你们可还有信心继续担任这检控官?” 苏轼立刻道:“有。” “哥。” 苏辙赶紧用眼神制止苏轼。 他觉得他哥这性格,真的不适合这严谨公检法。 苏轼却异常认真道:“如果我就此退缩,那我将来还能干成什么事,此次教训也是白挨了。” 范纯仁点头道:“子瞻言之有理,而且此次教训令我更想继续担任这检控官。” 当他领悟到,这公检法是在捍卫底线时,他反而对于这公检法是充满了憧憬。 因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饶是铁面无私的包拯,在许多事上面,他是带有明显政治立场的,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登州赴任。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们记住,你们是去建设公检法的,与新政毫无关系。” 苏轼笑道:“我倒是认为,我们此去,也算是在帮助王介甫变法。” 司马光愣了下,呵呵道:“你能这般想,那我就放心了。” 苏轼顿时一脸怨气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那王介甫不肯听人劝。” 司马光叹道:“他要愿意听劝,也轮不到你们来劝。” 苏轼打量了下司马光,“司马学士不也一样么。” “?” 政事堂在第二日,就马上下达政令,公布此案的结果。 而这就是为什么赵顼邀请所有宰相参与会议的原因,如果是他单方面下旨,肯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反对。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王安石在打击政敌,是王安石在耍赖,如果检察院还有调查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他们早就去了。 很多大臣对这个结果是非常不满的。 但是如果宰相们都认同,至少能够稳住局面。 而随着范纯仁、苏轼、谷济等人的即将离京,王安石真是赢来一个梦幻般的开局。 要知道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因为经此一案,许多官员开始倒向革新派,双方势力的天平开始发生变化。 而王安石目前又正缺人马,因为均输法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支撑,之前各地一成不变,每年固定收就是了,不需要多少人,而如今不但要看情况收税,还得去各地贱买贵卖,这较之之前,所需官员可能十倍都不止。 这也是为什么苏轼认为王安石有些操之过急,此举会加重冗官之祸。 但王安石压根不在乎这些,毕竟他的理念是开源,他认为这可以为国家赚更多的钱,几乎是来一个,就任命一个,自也顾不得每个人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只要支持新政就行,这又导致更多人倒向新政。 因为这边太好就职了,去讨好司马光,司马光鸟都不会鸟他们。 这其实也跟双方的政治理念有关系,保守派是追求以义为先,故此非常看重个人的道德品格,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革新派这边是以利为先,并不是那么在乎个人道德。 这就是为什么,最终革新派是从内部崩溃,而保守派那边却非常团结。 不管怎样,此时王安石是爽得飞起,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得兵强马壮。 张斐乘坐着马车来到东门前,刚准备出城门时,却遇见司马光慢悠悠地往回走。 “司马学士。” 张斐跳下马车来,“范先生已经走了吗?” “刚走不久。”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由于相送的人太多了,我就没有去凑这热闹了,你要去追的话,马上就能追上。” 张斐摇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送上门去被骂。” 其实他也不是来特意来送的,只不过他希望让范纯仁捎一封信给方云,顺便在那边稍微照顾一下。 司马光反问道:“你还怕被骂?” 张斐笑道:“与其要被骂,那我就不如留给谷寺事。” 司马光呵呵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详谈是在哪里吗?” “南门?” “对,送得是王文善。” “好像是的。” “得罪你可真是没有好下场啊!”司马光似笑非笑道。 张斐摇摇头:“可不是得罪我,而是欺负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如果他们不走,死得可能就是我了。” 司马光不置可否,又问道:“王介甫可有去找过你?” 张斐道:“是吕惠卿来找的我。” 司马光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张斐道:“至少也得明年,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好,况且现在去了,也没啥事可干,毕竟新法也得等到明年才会在那边执行。” 司马光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我倒是不在意,但是你此去,肯定是一场恶战,你可得万分小心。” 张斐皱眉道:“司马学士此话怎讲?” 司马光呵呵两声,“你看看王介甫找得都是一些什么人,几乎个个都是投机之辈,这种人一旦得到重用,必然会到处兴风作浪,为所欲为,绝不会遵守律法,到时可有得你忙的。” 要是个个都是正人君子,那我的全盘计划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张斐呵呵笑道:“我就喜欢扬善除恶。” 其实朝廷并没有责令他们立刻离京,而是范纯仁、苏轼急着赶去上任。 谷济就是在家赖了几日,才在今日极不情愿的离京。 行道半道,还未出城,忽闻车外有人道:“刘掌柜,听闻今儿又出了新闻报。” 谷济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微微掀开窗帘来,只见一个书生向一家酒肆的掌柜询问着,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吩咐仆人去要了一份。 拿到新闻报后,谷济却有些不太敢打开,因为他害怕文章的内容与他有关。 鼓起勇气,打开一看,谷济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报纸上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事,而是说慈善机构将会举办一场慈善足球赛,而参赛双方是总警署vs侍卫马。 任谁进一个球,慈善机构就拿出一百贯做慈善,捐助穷人过冬物资。 同时慈善机构还将对胜者一方所在的官衙捐助一千贯。 “慈善机构?” 谷济皱眉思索半响,突然向外喊道:“青儿。” “爷爷有何吩咐?”谷少青急忙骑马走了过来。 谷济道:“你立刻回去,让人捐五十顷土地去这慈善机构。” 谷少青惊讶道:“爷爷,这这是为何?” 谷济一看谷少青这神情,稍稍犹豫片刻,道:“算了,今儿先不走,我亲自去安排。” 此去益州,又会发生什么,谷济心里也没有底。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他也需要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然而,谷济绝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甚至都还包括沈怀孝、杜休,等将要离京官员,他们都选择将一部分土地捐如慈善机构。 王安石大胜,同时他们又失势,这心里可真是慌得一逼,怎么也得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吧。 同时,许多大富商也是这么想的。 巧了的是,最近刚好在征收秋税。 捐入慈善机构的土地,的的确确是不用交税的。 最近几日捐入慈善机构的土地是激增。 很快就冲破一千顷。 再加上这期新闻报,如此大手笔的捐助,声势之浩大,可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这慈善机构的风头是一时无两。 直接都将新政的风头给抢的了过去。 侍卫马。 王超气冲冲地入得屋内,朝着一种将官愤怒地质问道:“我们侍卫马与总警署比赛,为何事先我不知晓,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番。” 其中一个将官道:“是曹衙内找得徐虞侯,借了一些人过去,就只是踢个球而已,这等小事,我们也不敢打扰马帅。” “小事!” 王超双目一瞪:“你们难道忘记警署成立一事,当时弄得我们侍卫马是多么的狼狈,如今我们连走个道,可都得看他们警察的脸色。他们分明又向借这比赛来羞辱我们侍卫马。” “那倒不至于。我听说他们都是一块练习,没有区别对待,甚至咱们的人还占优势一些。” “真的吗?” 王超问道。 “那些警察多半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其中也就曹衙内和那马小义厉害,可咱们出的人,本就是蹴鞠高手,至少这场面上不弱于他们。” “要是能赢得话!” 王超道:“你去将徐虞侯找来,我要亲自问问。” “是。” 皇宫。 “官家可听闻那慈善足球赛的事?” 曹太后突然向赵顼问道。 赵顼愣了愣,点点头,又问道:“大娘娘怎知道此事?” 曹太后道:“是栋儿告诉老身的。” 赵顼问道:“大娘娘想去看?” 曹太后呵呵道:“栋儿有想老身去看看,但是老身当时并未答应他,不过今儿看了这新闻报,如这种慈善比赛,之前是都没有听说过,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再说也只是做慈善,看看也无妨啊!” “孙儿待会就让人去安排。” 说着,赵顼又问道:“大娘娘也看新闻报?” “看!” 曹太后道:“几乎每期都看,你娘也是如此,这都已经养成习惯了,不该就是这新闻报只发酒楼,每回都得让曹评去酒楼要,麻烦了一点。” 这报纸在后宫真是非常吃香,如曹太后,高太后,成天坐在宫里,本就闷得慌,平时看看报纸,了解一下百姓之事,是一种难得的快乐。 正是因为这曹太后是新闻报的粉丝,才导致她对这慈善比赛感兴趣,是一种爱屋及乌。 赵顼一听,马上道:“大娘娘放心,今后每期新闻报、名士报都会先送到宫中来的。” 这慈善机构是越搞越大,汴京律师事务所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自己的业务都已经受到影响,范理当然对此感到不爽。 今日张斐就与一干主要捐助人来到慈善机构的总部。 这里可是白矾楼免费资助给慈善机构的,就在两栋楼中间。 “挺敞亮的。” 张斐张望了一会儿,又向樊正赞许道:“樊大郎办事,就是令人放心啊!” 樊正忙道:“这是应该的,三郎愿意将慈善机构放在咱们白矾楼,那是我们的荣幸,自不敢怠慢。” 说话时,他瞄了瞄其余捐助人。 张斐下意识往周边瞟了几眼,见这些捐助人,神色似乎有些怪异,不禁问道:“有事吗?” 大家是你看我,我看你。 张斐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马天豪大咧咧道:“是这样的,你看如今这店铺都已经准备好,这人员也得安排上啊。” 张斐纳闷道:“这人员不是都已经找好了吗?” 马天豪哈哈笑道:“还有理事会。”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不用这么着急吧?” 当初契约已经写明,到时是要组建一个理事会,专门来负责决策的,如果规定张斐一个人说了算,那就等于是将钱捐给张斐,这大家也不会答应。 正式因为这份契约非常规范,大家才愿意去尝试的,可没有谁是对张斐是无条件信任。 只不过这人一直在增加中,以及大家也不太懂,基本上就是张斐说了算。 陈懋迁道:“三郎呀,真不是我们着急,而是而是你似乎对这什么足球着了迷,进一个球一百贯,还给胜者所在官衙捐助一千贯。这这钱不是你的,但也不能这么花啊!”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一千贯真是不少了。 这一场比赛的花费,都可以在京城买间普通的住宅。 要知道他们捐助慈善机构,可不是真想做慈善。 张斐是好气又好笑道:“你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么。” 那木材商人周延道:“这赔本赚吆喝,谁不会啊!以前也有人拿蹴鞠比赛募捐,但从未有人拿这么多钱出来。关键这买卖就不赚钱。” “如今咱们分文未赚,已经就捐出不少钱。” “是呀!你拿这钱投到活字作坊,那我们都愿意。” “对对对,听闻最近不少人想要印刷报纸,这买卖一定赚钱。” “车马租赁也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之一句话,干点啥不行,非得踢球,真是玩物丧志。 张斐也真是醉了,哼道:“我还以为你们多有远见,不曾想,个个都是目光短浅,你们的钱到底是怎么赚来得,我都感到好奇。” “我们的钱都是从眼前赚来得,等你走到远处,自然也就捡的到。” “你们!” 张斐无奈道:“之前可就说好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樊颙讪讪道:“可是三郎,你这花钱赚噱头,就算有人来看,也也说明不了什么。” “说的是呀!”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吸引人来,好让我们答应你,搞这什么足球比赛。” 之前大家说得非常清楚,让张斐试一试。 但是现在,大家认为这番尝试不公平,如果大家都爱看,那应该是他们花钱,而不是你花钱。 很多人都觉得张斐这种行为,是一种欺骗,故意营造出大家都爱看这足球,从而忽悠他们答应投钱进去。 这些商人个个都精得跟猴子似的,他们秘密组建理事会,来制衡张斐。 可见宋朝祖宗之法,已经是深入人心。 张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对此是非常生气,什么买卖不用宣传啊! 真是岂有此理。 正准备反驳他们事,一个仆人突然入得屋内,在樊颙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樊颙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三郎,你那里还有票吗?” “没有。” 张斐哼道。 樊颙讪讪道:“到底咱也花了钱,你票也不给咱一张,这说不过去吧。” 张斐冷冷道:“你又不感兴趣,要票作甚,别浪费了。” 正当这时,又有一个仆人跑了进来,在马天豪耳边嘀咕了几句。 马天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望着张斐,打了个哈哈,“张三,樊兄是樊兄,我是我,我是比较感兴趣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支持小义去踢比赛,不管怎样,你可得给我留几张票。” “张三!张三!你在里面么?” 外面传来曹栋栋的声音。 张斐忙应道:“在。” 立刻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曹栋栋飞奔进来,“张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斐问道:“什么好消息?” 曹栋栋道:“我姑奶奶和官家要来看慈善比赛。” “官家!” 众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这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曹栋栋道:“我爹爹说了,得换个场地,让我来叫你去商量一下。” “现在吗?” “嗯。” 曹栋栋又道:“另外,记得给我留五十张票。” 张斐道:“没问题。” “等会!” 樊颙忙道:“我问你要一张票,你说没有,如今衙内要五十张,你!” 张斐手一伸,手指一掐,道:“我就是算到衙内会来问我要票,现在是真没了,另外,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不了这球赛我单干,这钱算我出的。走,衙内,我们去好生商量一下。md!气死我了。” 曹栋栋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一群蠢货。” “?” 一群商人面面相觑,咱们出钱,还挨骂。 你! 马天豪突然喊道:“张三,你等会,这票你可不能少我的。” 樊颙也追了出去,“还有我。” 第325章 一票难求 第325章 一票难求 在大相国寺与景灵东宫的中间,有着一个名叫鞠城的地方。 顾名思义,鞠城就是专门用于蹴鞠的场地,只不过这个鞠城是专门为皇家准备的,如大宋与辽国的比赛一般会在这里进行。 另外,就是皇家自己举办的一些比赛。 当然,东京十八社的比赛,偶尔也会被皇室安排在这里进行。 在曹太后表示想看比赛后,赵顼立刻就将此次慈善比赛安排在鞠城,当然,这里面也有张斐的原因。 如今赵顼对张斐的信任,已经是不亚于王安石。 对于自己人,赵顼还是非常慷慨的。 “臭小子!” 当曹评见到张斐时,是咬着牙骂道。 张斐讪讪一礼,“小民见过曹警司。” 曹栋栋好奇道:“爹爹,你为何骂张三?” 曹评瞟了眼曹栋栋,“你先去忙,爹爹有些事要与张三谈谈。” “哦。” 这曹栋栋离开后,曹评便向张斐道:“其实太府寺一事,你可以做得更好。” 虽然此案最终没有牵连到总警署,但也将曹评惊出一身汗来,关键还是检察院没有成功,如果检察院再起诉太府寺的话,可能就会将他给牵连进去。 曹评对于张斐在此案的表现,是非常不满意。 哪怕吕惠卿是临时找得伱,你可以拖一拖,最不济也得事先通知一声,没有必要让他在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曹警司勿怪,我也都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没啥经验,另外。” 张斐欲言又止,“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曹评可不吃这一套,哼道:“还有你不敢说的话吗?” 张斐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此次教训,对于警署而言,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曹评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你不用担心朝中的人情世故,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对公检法的了解,起诉与否是在于检察院,如何判决在于开封府、司录司,大理寺,等等。不像以前,从查案到判决,全都是开封府,曹警司或许也不需要顾忌太多人情世故。” 是呀!上面有检察院,许多事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曹评沉眉思索半响,道:“但到底我们总警署雇佣你们事务所,你们有责任为我们出谋划策。”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今后我们会加强与总警署的合作。” 曹评稍稍满意地点了下头,又道:“对了,你是故意安排侍卫马和警署进行比赛吧。” 张斐嘿嘿一笑:“曹警司看出来了。” 曹评道:“你小子可真是精明得很,我听说如今整个三衙都非常看重此次比赛,那马帅和一干禁军统帅拿出数百贯来激励那些球员,说是一定要赢咱们总警署。” 张斐问道:“曹警司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不能输啊!” 曹评突然语气激动道:“当初警署成立,可就是从三衙夺走大部分权力,他们对此可是非常不满,就是想借此证明,三衙比咱们总警署强,而如今官家、太后都会来看,他们更是全力以赴。可咱们警署也输不起,这会多打击士气啊。” 这样才激情,要是没有恩怨,那踢得多么无趣啊!张斐连连点头,“是是是。” 曹评突然瞧他一眼,“哼!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张斐呵呵道:“相互有怨气,得发泄出来,才会舒服的,要总是憋在心里,一来,非常难受,二来,在球场上解决,至少比那些勾心斗角强得多。” 曹评又问道:“这足球都是你弄出来的,你说双方实力谁更强?” 张斐道:“整体实力,对方是要更强一些,但是衙内和小马这二人的球技高出所有人,差不多吧,这还得看他们临场发挥。” 曹评稍稍点头,心想,那至少输也不会输得非常难看。 张斐又道:“对了,曹警司,有件事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曹评问道。 张斐道:“就是我想长期跟三衙合作,其一,租借他们的几个校场来作为足球场地。其二,就是希望三衙能够组建足球队伍,来参加我的足球比赛。” 曹评立刻道:“这种事我可不能帮你做主。” 张斐道:“三衙不是缺钱么,这能够给三衙带来一定的收入。” 曹评纳闷道:“这足球跟蹴鞠也差不了太多,或许还没有蹴鞠好看,能赚多少钱?” 张斐笑道:“曹警司可见我做过赔本的买卖么?” 是呀!这小子可是精明得很,他岂会做这亏本买卖。曹评思索少许,道:“这样,你先证明这比赛有人爱看,然后我再去跟他们商量。” 张斐点点头道:“也好。” 曹评又道:“对了!你要给我留五十张票。” 虽然场地是他们提供的,但是票权是在张斐手里的。 张斐道:“衙内方才已经给我说了。” “他是他,与我何干。”曹评哼道。 你们父子也太坑了一点吧,两个人要一百张票。张斐可不敢轻易答应,“曹警司,目前我还不知道这场地改造之后,最多可容纳多少人,另外,我还得为以后打算,我希望各个行业的人都来看看,这票可得省着一点用。” 曹评稍一沉吟,道:“就五十票,你直接交到我手里来。” 五十票其实也不少了,但是没有办法,他要将这足球事业搞起来,离不开曹家的帮忙。张斐点点头道:“好吧!” 与曹评谈过后,张斐又下到场地中间,直到那些人改造场地。 因为目前的蹴鞠场只有足球场的一半大,故此得重新划线,重新安排桌椅,以及安设球门。 好在这鞠城够大,而且座位是清一色的贵宾席,毕竟能在这里看球的,都是达官显贵,将这些贵宾席拆开来的话,座位还是很客观的,但是目前还不能得知。 安排好这里的工作后,张斐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城西的一个作坊。 这个作坊就是比赛用球的生产作坊。 目前张斐已经斥资三百贯,买下这作坊九成,而原先的东主就只占有一成。 其实张斐完全可以全部买下来,这作坊也不值个三百贯,他买得其实是工匠,只因他缺乏管理这些作坊的经验,他还需要原来的东主帮他看着一点。 “三郎来了。” 但见一个驼背汉子迎上来。 此人名叫柳淮,就是这造鞠作坊的东主,是马小义介绍给张斐的,带着四五个徒弟,这手艺非常不错。 张斐笑道:“柳叔,这球造得怎么样?” 柳淮道:“张三郎,你跟俺来,俺带你瞧瞧。” 张斐见他神情激动,自也非常期待,跟着他来到一间屋内。 柳淮从一个大木箱子里面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土灰色的皮球来,“三郎,你看看,这是俺亲手做的,是十二块牛皮,双猪囊,还请来马行街的刘婶儿用内缝线制作的。” 张斐拿着仔细瞧了瞧,已经非常圆了,而之前缝制在外面的粗线,在这个球上是几乎瞧不见了,又拍了拍。 砰砰砰! “弹性非常不错。” 张斐不禁惊喜道。 如今已经是充气球,只不过这内囊是用动物的膀胱,然后用一种鼓风机往里面打气。当然,这也导致,当今的鞠,比以后的足球要小很多,张斐是要求他们尽量做大一点。 大膀胱就更难寻找,而且足球比赛比蹴鞠激烈的多,对球的质量要求也高,只能用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膀胱套在一起用。 张斐又向柳淮道:“柳叔,这种球一天能生产多少个?” 柳淮道:“这可是需要极高手艺,而且牛皮和这么大猪囊也比较难获取,这一天下来,可是一个连做不了。” 张斐道:“那就想办法,比如说,这种牛皮就专门用来比赛,之前那种羊皮球,就可以贩卖给百姓踢着玩,钱不是问题,给我多招人。” 钱不是问题,那就没问题。但是柳淮毕竟还有一成股份,“咱们现在这规模,应付比赛也够了的。” 张斐笑问道:“一年踢个上百场,你能应付不了吗?” “那应付不了。”柳淮连连摇头,“可一年能踢这么多比赛吗?” 张斐呵呵道:“不管能不能,你得按这个规模去干,反正是我花钱,你怕什么。” 柳淮讪讪道:“俺也不能乱花三郎的钱。” 张斐道:“只要可以提升技术,增加生产规模,你就别给我省,给我往死里干。” 柳淮一边抹着汗,一边言道:“行,俺俺尽力,尽力。” 这年头的老板,都是那种你给他钱,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花的。 比如说范理,比如说侯东来,都经历过这种阶段,张斐接手后,就是大规模招人。不过当初还好,毕竟张斐也没什么钱,但即便就那种规模,也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更何况现在的柳淮。 随后张斐又在这作坊视察一圈,主要是确保当日比赛有充足的用球,毕竟如今的球不是那么可靠,可不能踢到一半,就没有球踢了,那可就尴尬了。 直到傍晚时分,张斐才回到家。 “张三,你回来了。” “累了吧!快些擦擦!” “渴么?喝点茶。不想么,要不吃橘子吧。我帮你拨。” 张斐一脸呆愣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许芷倩,又瞧瞧身旁站着的高文茵,他使劲地揉了揉眼,心道,我没有看错呀,夫人就站在我边上。 他又看向许芷倩,“芷倩,你是不是又接了什么要命的官司。” 许芷倩道:“没有啊!” “我不信。”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道:“真的没有,最近那么多人捐赠土地,我都在忙慈善机构的账目,哪有工夫去接官司,都是范员外在忙。” 对哦!最近她在忙慈善机构的账目。张斐想了想,“橘子先别吃,你你还是先将事情说清楚,你要不说清楚,我这橘子是真吃不下去。” 他对许芷倩可是有着深刻的了解,这种无微不至的服务出现在她身上,这事情肯定不小。 许芷倩轻咬朱唇,“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斐道:“你这都搞预防措施了,我更慌啊!” 许芷倩美眸一瞥,朱唇微张,含糊不清道:“我想要几张票。” “你说什么?”张斐一头雾水地看着许芷倩。 高文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要几张票而已,就这么难以开口,“许娘子就是想要几张慈善比赛的票。”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哦原来是这事。张斐问道:“你要票作甚?” 许芷倩道:“我的几个好姐妹拜托我要几张票。” 张斐呵呵道:“你就告诉她们,这比赛不好看,瞎耽误工夫,去荡荡秋千不香么。” 许芷倩撅了下嘴,“我说了呀,但但是她们就是缠着我要票,烦死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一变,“这都怪你,慈善比赛而已,你看看你,弄得是满城风雨。” 张斐哇了一声:“芷倩,你这态度,能要得着票?” 许芷倩道:“你想怎样?” 张斐冷冷一笑:“当然是给你票,我要你亲眼见证我的足球是何等风光,我要你为之前说过的话感到羞愧。” 许芷倩哼道:“我羞愧什么,我可是为你好,你要是能成功,我开心还来不及。” 又是为我好?张斐郁闷道:“你这就赖皮了呀!” 许芷倩道:“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一时的,只是你宣传的好,等到他们看到你的新式足球,一定会大感失望。” “对对对!” 张斐连连点头,“就保持你这种态度,我喜欢。” 许芷倩道:“行,那咱们走着瞧。” “咳咳,都在啊!” 只见许遵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 张斐道:“岳父大人。” “爹爹!” “许恩公。” 三个晚辈立刻行得一礼。 许遵点点头,又看着张斐,“待会吃饭的话,咱们可得好好谈谈,关于如何建设这检察院,我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张斐忙道:“小婿真是惭愧,最近一直忙于慈善比赛的事。行,今晚咱们好好谈谈。” 许遵点点头,咳得一声,“对了,你这慈善比赛!” 许芷倩问道:“爹爹也是来要票的吗?” 许遵眨了眨眼,“有很多人要票吗?” 张斐笑道:“倒也不少,但是岳父大人的票,一定没问题的。” 许遵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实在是我那几个好友!” 许芷倩纳闷道:“爹爹,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看这慈善比赛?” 许遵也有些疑惑,为什么他的好友也对此感兴趣,“估计也就是凑个热闹吧,也有可能是官家和太后都会去看。” 许芷倩当即鄙视了张斐一眼:“原来你请了官家和太后,难怪!” 张斐也懒得解释,只是笑道:“请保持你这种态度。” 第326章 争风吃醋 第326章 争风吃醋 其实皇帝和太后还真不在张斐的宣传设计之中,依靠皇帝、太后赚噱头,这个意义不是很大,要想足球发展起来,就是还得靠广大群众。 最重要的噱头就是侍卫马vs警署。 如今三衙已经是同仇敌忾,因为警署确实削弱禁军许多优待,而三衙可是有数十万之众,他们要是躁动起来,还怕没有噱头吗? 当然,蹴鞠本就是当下最流行的运动,这新式蹴鞠,自然也引发许多人的好奇。 还有就是那高昂的奖金,尤其是进一球就是一百贯,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要是进几百个,估计慈善机构募捐的钱,全部都捐了出去。 而场地整改好之后,终于计算出票数。 就只留下两个超级贵宾席,也就是那种带屋顶的,这一个是给皇室用的,包括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有一个则是给那些贵妇们用的,至于普通的大臣们,就只能给他们划分一个区域,配备一些比较舒适的椅子。 除此之外,还剩下一千一百多张票。 毕竟将场地扩大了一倍。 然而,光送出去的票,就送了六百多张票。 虽然樊颙、陈懋迁等人非常讨厌,但是该给的还是得给,毕竟他们是要拿去送给一些老客户的,这票要是给不出,人家真的会翻脸的。 张斐倒是没有送老客户,他是拿出一百张票来,奖励给那些努力、优秀的员工,警署那边也给了一些票,奖励一些优秀的警察。 卖得话,就只卖了三百张票。 这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大家体验一下提前售票方式。 因为当下蹴鞠的比赛,全都是现交钱进场,而不是提前售票,有正版书铺在,发行票据,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这可以带给正版书铺一部分稳定的收入,到时肯定会长期的合作。 而为了大家能够更好的观看,贴心的张斐,还将足球的规则,单发一期新闻报。 但是文字这东西,光看还是看不太懂。 什么任意球,角球,点球,这都没法去想象。 但这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好在天气渐冷,张斐也不敢拖太久,比赛日期就定在开票后的第三天。 今日便是比赛之日。 午时刚过一刻,就见那鞠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第一感觉真是一模一样! “哇好大的鞠场啊!” 直接扩大一倍,这给人的视觉冲击,可真是不小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一方就有十一人,这倒也不算大。” “那倒是的。” “这两边是风流眼么?” “你家的眼那么大,那分明就是门啊!” “不会是将鞠射入这门里面就算是进球吧。” “应该是的吧,这场上也没啥可射的呀!” “这么大的门,瞎子都能蒙进去啊!” “是呀!这门忒也大了。” 光这个大球场摆在这里,就已经引发极大的议论声。 甚至于刚刚来到鞠城的曹太后,都被这个球场给惊到了。 “官家!这场怎恁地大?” 曹太后是一头雾水地向赵顼问道。 赵顼最近天天跟王安石两个人讨论新法,也没有怎么去了解这事,这一问是三不知,赶紧道:“孙儿也不知晓,不过大娘娘别急,孙儿找个懂的人来。” 说罢,他就吩咐侍从道:“快去将那张三找来。” “是。” 然而,赵顼不知道的是,张斐此时并不在鞠城,而是在相国寺北边的后巷,与一个后生小子在密谋什么。 “收了多少?” “这回咱一共收到三千五百多贯。” 洪齐说着,见张斐面无表情,又赶紧解释道:“三哥,虽然这回咱们收得远不如你打官司那回多,但是下注的人数,却多了七八倍之多。” 张斐笑道:“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而且这是好事,想要将足球推广出去,并且长久存在,人数才是关键,而不是笼络那几个大富绅。” 上回打官司金额多,是因为当时张斐惹怒了朝中所有的大员,他们家里的可有的是钱,动辄数百贯,那一笔就赚了两万多贯。 而这回的噱头是集中在三衙,比较平民化,下注的人多了七八倍,但是金额却少了七八倍。 洪齐又道:“三哥,虽然咱们给出的赔率是侍卫马让半球,但是下注侍卫马的人是下注警署的四倍之多。” 张斐问道:“你以为这是为何?” 洪齐似乎有些紧张,想了一会儿,道:“我以为这是因为三衙人比较多。” 张斐笑了笑。 洪齐忙问道:“三哥,我说的不对吗?” 张斐道:“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因为更多人不喜欢警察,如今警署才成立多久,光交通处罚,就达到三百余次,这能受到欢迎吗?而那些真正受到照顾的百姓,他们也没啥钱下注。” 洪齐恍然大悟,“三哥,我明白了。” 张斐又叮嘱洪齐道:“足球比赛将会长期存在,伱不能将眼光拘泥于眼前这点小利,我们是要长期发展的,你得仔细研究我给你的赔率算法,以及去仔细研究每支队伍。” 洪齐点点头道:“三哥恁地看得起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会令三哥失望的。” 足球博彩是肯定要弄得,不然的话,这慈善机构的利益从哪里来,这可是大头,当然,张斐并不想将这些利益据为己有,他也花不了那么多钱,要知道他弄这慈善机构,是为了将来布局。 而且张斐知道,足球博彩能够更好的促进足球发展。 买点球,看球都有激情一些。 王安石今日也来到鞠城捧场,他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完全就是为了给张斐支持,毕竟张斐也帮了他不少忙。 一入到鞠城,见里面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不禁道:“早知有这么多人来,我就不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一人道:“说的是呀,如今你身边人才济济,又何必在乎这一个小小珥笔?” 王安石回头看去,呵呵道:“想不到君实对这蹴鞠也感兴趣。” 司马光微微笑道:“改日踢上两脚?” 身为士大夫,怎么也会踢上两脚的。 王安石神色一动,“要不这样,咱们比试一番,谁若输了,就将张三让给对方。” 司马光鄙视其一眼,“张三是人,可不是物,岂有相让的道理,而且张三才华,显然更适合我的司法改革,此人我是势在必得。” 王安石哼道:“张三与我的关系,可比与你的关系好得多,你是不会得逞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 “行,走着瞧。” 二人是各怀鬼胎的沿着阶梯,往上面的看台走去。 忽闻棚下传来一阵嬉笑声,王安石微微一怔,“君实,咱们是不是走错地了。” 司马光这才举目四顾,一眼就瞧见正中间那个大棚,当即向王安石一语双关道:“你这眼睛可真不看事。” 说罢,又择小道往中间那个大棚走去。 “嘿!明明是你走在前面的。” 王安石没好气地瞪了眼司马光,但旋即又是暗自一笑,司马君实果然没有放弃张三,看来张三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倒是没有跟着司马光一块走小道,而是直接上得台阶,沿着最上面的廊道,往中间的大棚走去。 在路过女宾席时,听得一个笑声:“倩儿姐,你何时将张三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王安石一乐,心想,原来不只是我和司马君实在争夺这张三啊! 他也没有逗留,径直往前走去。 棚内。 许芷倩瞅着一干姐妹,纳闷道:“你们为什么想认识张三?” “那是因为噗呲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倩儿姐你嫁不出气。咯咯咯!” “你们!” “倩儿姐,可别误会,小妹的意思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降服倩儿姐你。” “咯咯咯咯!” “你们这几个臭丫头!” 许芷倩冷笑一声,“行啊!我待会就将张三叫来,到时你们可别跟个哑巴一下,不敢说话。” 然而,后面的休息室內,真是一片肃杀,犹如大战前夕。 “马帅!” 一众球员见到王超入得屋内,立刻站起身来。 王超一目扫去,点点头,又道:“记住,能赢对方一百个球,绝不能赢九十九个,一定要给我好好羞辱他们,出一口恶气。” “是。” 球员们是齐声应道。 对于他们而言,真是痛苦并着快乐,他们这辈子是从来就没有这么受到重视过,而且有丰厚的奖金,但是压力也大,整个三衙都是支持他们的,包括曹家的大本营侍卫步。 对面的警署队伍,本来是没有什么压力,但是对方如此较真,那他们自也开始紧张起来。 曹评也来到休息室,刚进门,曹栋栋就道:“爹爹,你来作甚?”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曹评双目一瞪,“我身为总警司,来鼓舞一下士气,还得你小子批准么?” 曹栋栋认真道:“爹爹,我们正在布置战术,你别打扰我们好不,要是输了,爹爹可别怨孩儿。” 曹评纳闷道:“连爹爹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吗?” “没有!” 曹栋栋一本正经道。 “你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你们待会好好踢啊!我先走了!” 曹评是灰溜溜地出得门去,这门一关上,他便咬着牙道:“你这臭小子,胆敢这么跟我说话,这要是踢不赢,可有你好看的。” 由于曹栋栋是警署队王牌,这时候曹评还真不敢惹急了儿子,他不好好踢,那可就全完了呀! 他又去到上面的贵宾席,他身为京城第一外戚,自然是跟皇帝、太后一块坐。 令曹评没有想到的是,除殿帅宋守约,马帅王超,等一干武将外,文臣也有不少,包括司马光与王安石两大副宰相。 “曹警司,你来得正好,你可见到张三?” 赵顼问道。 曹评愣了愣,道:“没有,不知官家为何要急于找张三?” 这种娱乐场合,大家还是习惯称呼皇帝为官家。 赵顼焦急道:“这场地弄这么大,大娘娘不是很懂,故此朕向找张三来问问。” 曹评一听是姑姑的要求,立刻道:“陛下放心,臣马上就去找那臭小子来。” “免了!免了!” 曹太后摆摆手,“我方才就是随便问问,是官家太紧张了,先看一会儿再说。” 曹评点点头,心里也纳闷,张三那小子跑哪去呢? 王安石突然眼眸一转,道:“官家,说到这张三,臣倒是有一事相求。” 赵顼问道:“何事?” 王安石道:“臣希望举荐张三来制置二府条例司助臣制定新政。” 曹太后瞄了眼王安石,暗自摇头,变法这么大的事,竟然找一个珥笔,看来这王介甫真是如传言一般,离经叛道,还是司马学士好啊!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司马光突然道:“官家,臣以为张三之才,更适合臣的司法改革。” 嗯? 曹太后不免惊讶地看这司马光。 礼部侍郎范镇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张三通晓律法,却见司法有独特的见解,朝廷理应人尽其才。” 他是司马光的好友,自然是帮着司马光。 一干保守派的官员,先是觉得有些突然,但随后就反应过来。 是呀! 张三小子,斗了半天,也没有将他弄死,何不招致麾下,用他的手段去对付王安石? 平时大骂张斐的官员们,此时也纷纷点头,支持司马光。 吕惠卿笑道:“看来诸位对张三不甚了解,我与张三关系不错,其律法见地独到,这不假,但是其理财手段,更是令人惊叹,我听说警署的财政,都是张三给打下基础,曹警司,我没有说错吧。” 曹评讪讪道:“张三确实帮了不少忙。” 吕惠卿道:“二者正是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所需,这人尽其才,也应该让张三来我制置二府条例司。” 司马光懒得跟他争,向赵顼道:“不瞒官家,臣的公检法,其实张三是厥功至伟,据许仲途所言,检察院就是张三设想出来的,上回苏轼、范纯仁犯下过错,臣是在家悔过,痛定思痛,若无张三相助,臣只怕还会出不少纰漏。 他们制置二府条例司,难道没有张三,就无法变法吗?” 王安石震惊道:“难道你司法改革没有张三,就不能变了吗?” “正是如此。” 司马光道。 王安石郁闷地看着司马光,“君实,你这也真是太!” 他偷偷瞧了眼曹太后,然后小声嘀咕道:“卑鄙。” 太不讲武德了。 为了张三,脸都不要了吗? 赵顼内心是傲娇的,这个人才,朕比你们发现的都要早,但表面上却是一脸苦笑,“之前就有不少官员举荐张三入仕,但是据朕所知,张三好像不太愿意入朝为官。” “!” 大家都不做声了。 曹太后瞅着这两人为了一个小珥笔,争得是面红耳赤,关键那张三还不领情,不禁呵呵道:“老身现在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张三。” 第327章 慈善比赛(上) 第327章 慈善比赛(上) 身在鞠城外的张斐,还真不知道有那么一群人,正在为自己争风吃醋,他又不是球员,他可是boss,比赛之前,他是最忙碌的人,几乎天天都在捣鼓这事,当然,也令许多主要捐助人感到不爽,还有那些与他合作做买卖的商人也感到不爽。 认为他是在不务正业。 范理认为事务所才是关键,这直接关系到张斐的核心业务,任何买卖都得有契约的保障。 但侯东来认为正版书铺才是关键,目前最赚钱,最有前景的就是他们正版书铺,要知道书籍可还没有开始售卖,那可是一笔长久的利润。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对于张斐而言,慈善机构才是一切业务的核心。 在临近开赛前的一刻钟,张斐才姗姗来迟。 刚刚入门,马天豪便急着叫他过去,但是上边的青梅的也在亲切地喊着“姑爷”。 二者相比,张斐当然选择许芷倩,因为那可是女宾席,里面是吧。 然而,他才刚上的几阶台阶,赵顼的侍从就走了过来。 张斐最终只能念念不舍地瞧了眼女宾席,然后跟着那侍从去到贵宾席那边。 入得棚内,张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向赵顼和曹太后行得一礼,仿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毕竟他与赵顼一直都是保持着“地下恋”,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曹太后对于张三之名,已经是如雷贯耳,她可还是新闻报的粉丝,今日一瞧,这小子还真是一表人才,与那珥笔形象,反倒是不太像。 可见无论那个时代,这长得漂亮的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 因为第一眼总是能够给人家好印象。 赵顼一脸不满地问道:“张三,近一年来,朝中可不少官员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你却连连推脱,莫不是认为朕非圣明之君,不愿为朕效忠?” 王安石、司马光听罢,皆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斐。 你小子平时傲娇的很,谁请都请不动,这回要看伱如何回答。 张斐忙道:“当当然不是,其实小民做梦都想为官,只是只是。” 赵顼问道:“只是什么?” 曹太后也是很好奇,这宁可当珥笔,不愿当官,可真是少见啊! 张斐道:“小民不好意思说。” “嗯?” 赵顼眉头一沉。 中贵人蓝元震立刻道:“陛下问你话,你竟敢不答,是活腻了么?” “不不是!只是。”张斐闷骚一笑,“只是小民小民还未成婚。” “?” 这个回答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问号。 张斐道:“小民虽未读过许多书,但也知道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且不说小民如今一身市井气息,关键小民年纪不小了,连家都还未成,实在是没脸入朝为官。” 那高文茵可不能算是他的妻子,最多只能算是妾,当然不算是成家。 王安石、司马光没有想到这小子会憋出这么个理由来,皆是很是失望,想看这小子闹个笑话就这么难么。 曹太后稍稍点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看来,成家可是非常重要的。 你连家都成不了,你当什么官。 满门抄斩都凑不齐人数。 于是曹太后还主动帮张斐解围,“官家,今儿是来看比赛的,这事留着以后再说吧。” “是。” 赵顼点了下头,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有何讲究?” 张斐立刻道:“回陛下的话,小民只是看当下的蹴鞠,缺乏血性和激情,有时候看着挺无聊的,故此故此想到了这新式蹴鞠。” “?” 这一句话,那可是将在坐的人都给激怒了。 他们可都是蹴鞠爱好者。 你小子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赵顼问道:“缺乏血性?”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踢着是好看,但是由于缺乏速度和身体碰撞,激情是严重不足。小民觉得男人嘛,就应该玩点有血性的运动,那蹴鞠比较适合女人玩。”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说得好,这男人就应该玩点有血性的运动。 他可不是安分的主,他肯定是要打仗的。 这话很对他胃口。 但是在坐的士大夫可都不爽了。 什么只适合女人玩? 你在骂谁呢? 范镇不禁恼怒道:“你说甚么?” 蹴鞠可是国球啊! 张斐赶忙道:“抱歉,也是适合文人玩。” 你还不如不说。 范镇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刚想拍桌子,一看周边全是大佬,只能硬憋了回去。 王超、曹评等武将,心里微微有些小爽,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王安石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对这新式蹴鞠越发感兴趣了。” 曹太后稍稍瞥了眼王安石,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这不是血性,而是野蛮。” 范镇忙道:“太后言之有理,这小子拿着野蛮当趣味,可真是无知。” 不少士大夫是重重点头表示认可。 张斐解释道:“回太后的话,在小民的理解,无规矩之碰撞视为野蛮,但是有规矩的碰撞便为血性。” 赵顼警示张斐一眼,“你怎还敢顶嘴?” 张斐赶忙道:“小民知错。” 曹太后对张斐的印象稍打折扣,关键这个血性也没有吸引到她,但她可不是张斐一个小辈计较,“看看再说,到底这新式蹴鞠是怎么个血性法。” 正当这时,场内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赶忙往下面看去。 但见双方球员都已经入场,不过是在场上热身。 赵顼纳闷道:“这球怎么还在地上跑?” 蹴鞠的规则跟排球有点像似,这球可不能落地的。 张斐讪讪道:“回陛下的话,要有碰撞的话,这球就不可能不落地。” “这倒也是。” 赵顼点点头。 曹太后突然问道:“门前那人就是守门员吗?” 张斐错愕道:“太后也看了报纸?” “咳咳!” 曹太后点了下头,又道:“这么多人踢,这一个人守得住吗?” 张斐道:“当然还有防守人员协助。” 范镇瞧着那些球员在传导,不免哼道:“你这也不血性啊!” 张斐讪讪笑道:“这还只是热身。” “倩儿姐,他们就这么踢么?” 一个少女亲昵偎依在许芷倩玉肩上,嘟着小嘴,一脸无聊地说道。 许芷倩羞红着脸,“都说不好看,你们偏要来看,待会可别吵着走。” 到底是她未婚夫发明的,若不好看,她也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要是这么个踢法,可真是太无聊了。” “是呀!他们就这样传来传来,球还能在地上走,多么简单,瞧着有啥意思。” 在这一点上,场内的男女达成统一意见。 观众看着他们热身,皆是满脸失望。 这球怎么落地? 毫无难度可言啊! 听着观众们的抱怨声,陈懋迁摇头道:“我就说这新式蹴鞠不行,那张三偏不信,还说咱们没有眼光,你看看,大家可都非常失望。” 樊颙哼道:“如此也好,断了张三的念头。” “到时咱们还是投钱到活字印刷坊,或者咱们直接去其它地方印报,一定赚钱。” “对对对!” 然而,场上的球员完全没有被这些抱怨声影响,此时此刻,双方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羞辱对方。 热身完毕后,双方又回去了。 这来来回回,差点没有将这些观众给气走了。 到底踢不踢? 又过得好一会儿,双方球员才是正式入场。 身着蓝白服饰的就是警署队,而身着红黑服饰的是侍卫马队。 “咦?他们怎么还牵着一个小孩?” 赵顼见他们人手牵着一个小孩,不免好奇道。 张斐赶忙解释道:“回陛下的话,是这样的,这些小孩原本都是一些小乞丐,而每一次慈善比赛,我们都会捐助一笔钱给这些穷苦人家的小孩,这仪式也算是象征慈善的意思。” 曹太后点点头,赞许道:“这倒是有心了,不错,不错。” 赵顼突然又问道:“栋儿与那人在干什么?” 曹太后主动道:“官家有所不知,他们是在抛铜钱,猜无字和有字,赢得可以选边,输得一方有球权。” 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曹太后。 这老太太记性还不错的。 正聊着,场内那边已经猜币完了,看裁判手势,应该是侍卫马赢了,他们选择西面为自己的阵地。 因为西面是大门,这边观众少一些,而东面观众多,谁都想多点人见证自己的进球啊! 随着一声锣鼓书,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再不开始,观众们都要睡着了。 双方都是摆出433的攻击阵型。 其实张斐有将所有的阵型就告诉他们,而且由于宋朝传统战法就是摆阵施法,这些人对阵型领悟力是非常惊人的,很快就知道怎么玩了。 原本张斐建议曹栋栋摆出五三二,毕竟这整体实力弱,且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个人又比较强。 但是被曹栋栋以他不懂球给否决了,曹栋栋擅自决定将马小义安排在前锋,他自己踢中场。 弄得张斐再也不愿私下传授。 随着裁判员高举右手,比赛正式开始。 场内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家已经非常失望了。 只见曹栋栋得球后,与队友来了一个配合,又杂耍般的过得一人,然后球快速朝着对方的球门冲去。 不得不说,蹴鞠选手转职足球选手,这带球过人真是玩得花,方才曹栋栋就是一个彩虹过人。 这个动作倒是令观众们眼前一亮,毕竟这些观众还是习惯于看这花式的玩法。 “上上上!” 曹评见儿子带球冲向对方的球门,不禁都激动了起来。 王超则是站起身来,“拦住他!拦住他!” 赵顼和曹太后,与一干文官,瞅着这两人,是哭笑不得。 听得一阵惊呼! 只见对方一名球员直接一个飞铲,连球带人,将曹栋栋给铲飞了,一个空翻重重摔倒在地上。 曹太后这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是在踢球吗?这是在杀人啊! 王超大呼一声:“拦得漂亮。” 曹评却是不满冲着张斐嚷嚷道:“他们这么踢栋儿,还不犯规吗?” 张斐道:“根据规则来说,对方是冲着球去的,而且也是先碰到球的,故此不算犯规。” 忽然间,球场上爆发出雷鸣般地助威声。 原来侍卫马这边拦截到球后,立刻是全队押上,这速度一上来,就这视觉冲击,无不在刺激大家的肾上腺素。 再加上大多数人可是支持侍卫马的,他们现在开始怀念之前的军巡铺,关键许多人买得也是侍卫马。 曹太后、赵顼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冲冲冲!” 王超高举双手,激动地呼喊道。 对方中场禁区外直接一脚重炮,擦着门柱出得底线。 场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王超顺势一个抱头,嘴里发出一声哀嚎。 女宾席。 “呀!真是可惜!” 方才还偎依在许芷倩身边的少女,此时已经站在门前去了,也是一脸惋惜。 许芷倩都傻眼了,“小妹,你你不是不爱看么?” “我!” 小妹左右看了看,我怎么站到门前来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前文犯了一个令人很无语的错误,我竟然把一队写成十二人去了,脑子秀逗了,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没有一个人提醒我。 世界杯大家都白看了吗。 第328章 慈善比赛(中) 第328章 慈善比赛(中) 失望、无聊、呐喊、叹息。 在这开球的一瞬间,观众们的情绪转变之快,令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 许芷倩是如此,陈懋迁、樊颙等人更是如此。 他们望着痴狂的观众们,不禁都是一头雾水,心里也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些人都是张三来的演员吗? 怎么转变这么大。 然而,观众们自己也未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么疯狂,只不过看到这人仰马翻,尤其侍卫马大举压上时,就不由自主的呐喊起来。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守门员还未开球,从地上爬起来的曹栋栋突然冲向主裁,面色狰狞的咆哮起来。 “直娘贼的你是眼瞎么,他们那么铲我,你不吹,张三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废物来!” 警署这边的球员也纷纷跑向主裁。 马小义是一马当先,冲着主裁就是一顿狂喷:“伱这鸟人会不会吹哨,要是不会,就去拿个猪囊在家练练。我三哥的屁眼都比你吹得好。” 侍卫马的人也赶紧冲过来。 “衙内,小马,怎么,踢不过就想威胁主裁。” “你老母的,方才就是你这贼配军铲的我。” 曹栋栋指着一个面黑小伙,怒骂道。 那面黑小伙呵呵道:“怕铲你还踢什么球,跟齐家兄弟蹴鞠去啊,那玩意适合尊贵的衙内。” “你们这些鸟警踢什么球,还是回去铲大粪吧。” “哈哈!” 平时大家都怕衙内,但是一到球场上,谁也不虚谁,这都怪张斐开了个好头,在训练的时候,他跟衙内经常互喷,大家一看也跟着喷了起来,这喷着喷着,这就成为了传统。 场上各种辱骂不断,场外是拱火声不断,观众见双方球员是相互推搡,直接起身跟着一块喷起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干死这些鸟警。” “打他们!” “衙内就了不起么。弄他。” 场面顿时变得非常混乱。 曹太后听到那些不堪入耳词汇,瞄了眼一旁乖乖站着的张斐,刚准备问问,这就是你说的血性吗? 这话还未出口,就听到侄儿曹评冲着马帅王超喷道:“直娘贼的,定是你这厮故意派人对付我儿子。” 王超怼道:“裁判都没有吹犯规,你凭什么这么说。” 曹评又向张斐道:“你定得是什么鸟规矩?” “呃。” “评儿。” 曹太后扶着额头道:“姑姑现在有些头疼,要不,你们上外面去吵。” 曹评猛然醒悟过来,姑姑在这里,赶忙道:“姑姑赎罪,侄儿只是担心栋儿。” 曹太后皱眉摇了摇头,自己的侄儿是这德行,倒也不好责怪张斐。 翰林院大学士张昪就道:“这足球也太野蛮了,市井都比这好。” 开场就这德行,这还不是野蛮了吗? “这球还能踢下去吗?” 曹太后不禁向张斐问道。 张斐讪讪道:“回太后的话,这不能怪小民,这只是因为侍卫马和警署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我相信很快他们就退回去继续踢得。” “是吗?” 曹太后不太相信。 突然间,只见那主裁往怀里一掏,场上顿时风云变幻,只见那些还围着主裁的球员们顿时作鸟兽散。 “等等会,千万别掏牌,我只是说,主裁,你得注意一点,看清楚一点,没没别的意思!” 曹栋栋当即慌得一批。 毕竟在训练时,他是被罚出场最多的那个人,对于这个手势,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今天可不能这么快就被罚出去。 “你们要是再不滚回去,我就让你们去场外待着。” 这名主裁可是张斐亲自带出来的,脾气也是比较火爆的。 瞬间,双方球员再次回到场中列阵。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嘘声。 曹太后惊讶道:“发了什么?” 张斐笑道:“这就是小民所言的规矩,有规矩的野蛮,就叫做血性。” 曹太后没有做声,显然不这么认为。 回到中场的曹栋栋,立刻向一名队友低声道:“待会将球给我。” “衙内,对方这么狠,要不!。” “他们狠,但本衙内更狠,你把球给我,我要好好教训一番他们。” “是。” 随着一声哨声。 比赛重新开始。 曹栋栋先是将球传给边锋李平,然后快速往前跑去,李平脚不停球,直接传导给曹栋栋。 曹栋栋接球后,立刻就是两名球员夹了上来,曹栋栋一个转身,背后护住球,突然脚尖一挑,人也立刻转身加速,从两面防守球员的中间穿过,来了一个人球分过。 即便是支持侍卫马的观众,不禁都大喊一声:“漂亮!”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防守球员飞身过来,就是一个滑铲,又是那黑面小伙。 “哥哥小心!” 马小义大喊一声。 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将球往前一踢,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旋转七百二十度,外加一个空翻,背部重重摔倒在地上。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呜呜呜我的脚断了,断了断了!” 曹栋栋抱住自己的双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 那黑面小伙顿时一脸懵逼! “哥哥!” “衙内!” 马小义与一干球员飞奔过来。 主裁哨声也立刻响起。 “栋儿!” 曹评倏然起身,又朝着王超道:“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绕不过你。” 王超有些懵,这也铲得太狠了一点吧。 范镇哼道:“这哪是在踢球,还是在踢人。” 唯独张斐面露疑惑之色,心道,这跳水动作,不是我教的,我也摔不了这么漂亮。 他虽然也没有看清楚,但如果是真的,真不至于摔得这么漂亮。 标准的跳水动作。 只见主裁直接冲过去,就是一张黄牌给那黑面小伙。 那黑面小伙急得是原地直蹦,“主裁,我是冤枉的,我碰都没有碰到他,他是装的。衙内,你要是条汉子,就给我站起来。” 曹栋栋兀自是满地打滚你,“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你还装?” 黑面小伙急地上去要拉曹栋栋。 “休得碰我哥哥。”马小义双手推开那黑面小伙,又赶紧俯身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曹栋栋冲着他眨了下眼。 “哥哥。” 马小义当即就哭了,“哥哥,你死得好惨啊!咳咳咳,不不不,哥哥,你的腿是断了么?” “嗯!” “哥哥莫怕,今后小马会背着你去得月楼的,呜呜呜!” 曹太后听得场内竟然传来哀哭声,看得也是揪心,问道:“评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 曹评立刻道:“侄儿立刻去看看。” 他也担心的要命。 “咳咳咳!” 张斐突然一阵咳嗽。 曹评瞧了眼张斐。 张斐眨了眨眼。 王超看在眼里,立刻道:“哦栋儿是装的。” “装的?” 曹太后不免一愣。 “原来是装的。”赵顼突然激动道:“真是好一招兵不厌诈。” “?” 棚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宋朝官家不看文章,看上了兵法。 这真是! 赵顼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言词略有不当,于是转而道:“张三,那黄牌是什么意思?” 张斐忙解释了一遍。 赵顼点点头:“难怪之前裁判往怀里一掏,他们就吓走了,原来如此,有趣!有趣!” 有什么趣? 一干文官郁闷地瞧了眼赵顼。 “衙内,你还能踢么?” 随着警署这边的球员挡住侍卫马的球员,那主裁来到曹栋栋身边。 哭声戈然而止,曹栋栋道:“我试试看。” “哥哥,我来扶你。” 马小义搀扶着曹栋栋站起身来,曹栋栋顿了顿脚,又向那主裁道:“我我好多了。” “看吧!我就说他是装的,我都没有碰到他。”那黑面小伙愤怒地说道。 主裁鄙视了一眼曹栋栋,哨声一吹,手势一打,示意任意球。 这些球员都是被张斐给训练出来的,哨声一响,他们就很自觉地去摆阵了。 观众席上面,一看曹栋栋屁事没用,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顿时漫天嘘声,本来他们就不支持警署。 “曹警司,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王超讽刺道。 曹评呵呵道:“官家都说了,兵不厌诈,真不知道马帅是如何带兵的。” 司马光突然问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这是要踢任意球了。” 张斐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边。 曹太后倒是知道这任意球,可见侍卫马的队员在禁区前站成一排,道:“他们就是这么防着射门的吗?” 张斐忙道:“不是,这个阵型只是用来防任意球射门的。” 赵顼纳闷道:“这么挡着,还怎么射门?” 张斐道:“还是可以射的。” 这挡的是严严实实,这还怎么射门啊! 大家都非常好奇地望向场内。 只见曹栋栋和马小义站在球前面。 “哥哥,他们肯定断你来射,要不我们出其不意,让我来射。”马小义眼眸滴溜溜一转,道。 曹栋栋哼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摔出来的任意球,你待着不动,这个距离,他们是拦不住我的。” 马小义道:“那下个我来。” “你自己摔。” “摔就摔!” 随着一声哨响,二人分开来,曹栋栋瞅了瞅人墙,脸上是充满着自信,几步助跑,抬腿便是一脚。 这都是老对手,侍卫马的球员都算到曹栋栋会亲自来踢这一球,这厮的脚法确实令人头疼,齐齐跃起。 但见皮球高高越过人墙。 “可惜!” 曹太后一看就高了。 可话音未落,但见皮球在越过人墙后,急速下落,直奔球门近角而去。 守门员似乎也猜到了,飞身扑去,但这球的角度实在是太刁钻,还是短了一寸。 应声入网! 场内的嘘声戈然而止。 “漂亮!” 赵顼顿时都激动地站起身来,挥拳大声喊道。 这球踢得可真是太玄幻了。 张斐看得都是热泪盈眶,原来原来国足的希望是在北宋啊! 真的不得不承认,这脚法赏心悦目啊! 要知道如今的皮球,还是有诸多缺陷的,曹栋栋竟然也能射出这么完美的曲线球。 王超咬着牙道:“他们在搞什么。”又向张斐怒喷道:“你这任意球就不公平,哪能让人这么从容的踢。” 张斐讪讪道:“规矩对双方都很公平。” “进了!” 曹栋栋激动地高呼一声,然后直接冲向观众席,嚣张地大喊道:“你们这群鸟人都给老子闭嘴。” 马小义也冲过来,冲着观众们喊道:“嘘呀!你们倒是继续嘘呀!都哑巴了么?” “骗子!这球是骗来的。” “君子坦荡荡的,小人长戚戚,你们这些小人,猖狂不了多久的。” “侍卫马,好好教训一下这些鸟警。” 观众们也不是好惹的,立刻怒喷回去。 曹栋栋一听,直接扭起了大腚,在数上前面观众面前,摇摆着方才那只“伤腿”,好似在说,我就是骗人的,你们咬我呀! 观众们顿时也彻底激怒了。 这么嚣张吗? 接下来侍卫马开始进攻,这刚刚开球,全场观众就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助威声。 几番传导后,侍卫马边锋突然一个加速,凭借速度,直接摆脱对方的后卫。 这助威声顿时也达到了最高chao。 “啊!” 有些观众面色狰狞地大喊起来。 曹太后似乎也都被气氛给感染了,双拳紧握,祈求别进。 眼看到了底线,对方一个高传,吊向进去。 一看禁区内,对方个个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 但见后点一个侍卫马的中场高高跃起,一个摆头,皮球直接飞向死角。 千钧一发之际,对方的守门员,飞跃过来,将球给挡了出去,一个后卫眼疾手快,直接大脚开出。 “搞什么呀!这都没进。” “这不是足球吗?那厮怎么能用手。” “犯规!那厮犯规了!裁判,你是眼瞎么?” “你不会吹就让我来。” 可来不及哀嚎,观众们顿时又开始狂嘘起来。 嘘声震耳欲聋。 原来大脚开出来后,正好落在警署这边的球员脚下,他立刻传给中场曹栋栋,曹栋栋直接一脚传导给马小义。 相比起曹栋栋的闪转腾挪,马小义就更追求速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他老子追着捶,这速度确实非常惊人,直接将球踢出一丈开外,然后埋头飞奔,当枪匹马,就杀向对方的进去,侍卫马的三名后卫立刻是围追堵截。 “儿子!冲啊!冲啊!” 马天豪直接蹦起来,高声呼喊道。 棚下的赵顼、曹评也纷纷大喊道:“冲冲冲!” 这速度看得太让人激动。 司马光、王安石只觉这平时文质彬彬皇帝仿佛变了个人。 这足球是有毒吧! 只见马小义来到禁区外,就是势大力沉一脚重炮。 但可惜射的太正,被守门员给挡了出去。 可也惊出大家一身冷汗来。 “哎哟哎哟哎哟!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太可怕了,那臭小子怎跑的那么快。哎哟!” 只见王超捂着心脏,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大家瞅着这厮,是哭笑不得,堂堂马帅竟然给吓成这样。 王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确实吓得够呛。 祝大家除夕快乐! 第329章 慈善比赛(下) 还未缓过来的王超,突然又站起来了,望着十多名球员堆积在禁区里面,不禁又道:“怎么又是任意球?” “哦,这是角球。” 张斐道:“这种角球直接射门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威胁也不小。” 哎哟! 这到底有完没完啊! 王超都快要哭出来了。 显然,他之前将这新式足球与蹴鞠画上等号了,只要技高一筹,通常是很难输得。 齐云社就常年霸占冠军。 侍卫马整体实力强出不少,王超以为只要控制住曹栋栋和马小义,那就是压倒性的,结果这场面上完全不占优势,而且还先丢了球。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足球还要拼演技。 这尼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这足球还真是有些门道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亦或者任意球、角球,这选手们站位都是非常有讲究的,并非依靠野蛮取胜。”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同时扭过头去。 赵顼见罢,是微微摇头。 警署方面获得比赛开始以来,第一个角球。 全场观众虽然不懂什么角球,但是看到侍卫马门前堆满了警署这边的球员,大家都知道,这情况不是很妙,许多人都已经站起身来。 祈祷这球千万别进啊! 曹栋栋将角球开出,直接吊向球门。 这球都还在飞,哀嚎声就已经响起。 毕竟他们可还是第一回看足球,方才那个任意球的梦魇还未过去。 是前点。 又是那黑面小伙依靠身体挤开了警署前点的球员,直接大脚踢出。 “好!” 观众席上面顿时爆发出激动地欢呼声。 还未完。 侍卫马的前场在中场用胸部拦截下这个球来,马上又接一个倒挂金钩,将球准确传导给右边锋。 毕竟他们都是蹴鞠出身的,习惯于球不落地,而且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花式,方才那情况,倒挂金钩就是最快的出球方式。 一脚! 两脚! 直接传到球门前前锋脚下。 一脚爆射。 入网! 这一套进攻下来,真是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观众们顿时陷入疯狂中。 “进了!进了!” “好!” “进得漂亮!” “这进攻真是太犀利了!” 饶是赵顼都不进感慨道:“这足球真是别有一番美啊!” 这回就连曹太后都是表示点头赞成。 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太快了! 从防守到进攻,真是转瞬之间。 听到皇帝的赞美,王超彻底激动了,“好样的!踢得好!曹警司,方才我们只是先礼后兵。” 曹评很是郁闷。 张斐讪讪道:“马帅,你先别激动,越位在先,进球不算。” “越位?” 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是的!” 张斐点点头,“你们看那边裁已经举旗了。” 又立刻将越位解释了一遍。 曹太后点点头道:“原来这就是越位。” 她是看过报纸的,但是对这越位还是有些无法理解,结合比赛,她才明白一些。 这真是悲喜两重天啊! 曹评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感情是白高兴一场啊!” “这是什么鸟规矩。” 王超冲着张斐怒喝道:“你这分明是在偏袒警署。” 随着比赛的深入,不管赵顼,曹太后对于这些脏话,也渐渐习惯了,毕竟外面骂的更凶。 张斐依旧淡定道:“马帅息怒,适用于双方的才叫做规矩。” 王超还欲再争,外面突然传来的震耳嘘声。 原来观众们都发现正东方贴着红黑旗的木板上并没有挂上灯笼。 他们也意识到这球可能不算。 一些看过报纸的人,开始显摆地告诉周边的人。 兄弟,这就叫做越位。 不懂? 我来跟你解释一番。 顿时从天堂坠入地狱一般,管他越不越位,嘘裁判就对了。 饶是女宾席的女观众门都很是不爽了,而且她们都已经站到了门前。 “哼!这么漂亮的进球,凭什么不算。” “就是,那裁判太偏向警署队了。” “什么偏向警署队,第一球将衙内都给踢到了,裁判可也没有判。” “你还好意思说,方才衙内假装受伤骗了一球。” 孤零零坐在棚内的许芷倩,歪着头,瞅着争得面红耳赤的姐妹们,美眸中透着一丝困惑。 为什么? 自己最初看他们练习的时候,觉的这很无趣啊! 为什么这些人都跟了入了魔似的。 然而,估计她也是场内唯一一个非常冷静的观众,因为她主要是在观察观众们的反应,并未完全投入到比赛里面去。 如那陈懋迁、樊颙他们都已经在马天豪的带领下,彻底沦陷了,什么慈善机构,他们早早就抛到一边去了。 不过,此次越位也正式拉开侍卫马大举进攻的序幕。 在警署队门前一顿狂轰滥炸。 但是警署队凭借着守门员和立柱的超神发挥,愣是没有失球。 方才还嚷嚷着这球门太大的观众们,此时却觉得这球门太小了一点,哪怕加大一个一尺,侍卫马可能都早就领先了。 太气人了。 嗓子都喊哑了! 突然,风云变幻,侍卫马前场的一个失误,导致自己半场只剩下了二对二,要命的是对方还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憋了一刻多钟的曹评,激动地站起身,来到门前,为正在高速冲刺的曹栋栋助威。 而王超双手捂住脸,已经不敢看了。 曹太后急切道:“评儿,你挡着姑姑了。” “哦!” 曹评索性站外面去了。 “快回去!” 侍卫马的队长紧张的大吼道。 全队拼命的往回赶,但为时已晚。 只见曹栋栋在禁区前一个变向,过掉死对头黑面小伙,抬脚便射。 砰的一声! 被另一名防守球员给解围了。 全场一阵哗然。 王安石不禁叹道:“真是好险啊。” 赵顼也点头道:“曹栋栋方才若传出去,这球必进!” 司马光抚须呵呵道:“这足球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 王超听到他们惋惜之声,这才敢睁开眼来,是长松一口气,捂着额头道:“这些兔崽子是成心在折磨我吧。” 马小义看着面前的空门,再看向曹栋栋,激动道:“哥哥,你为什么不传我?” 曹栋栋猛地一怔,他才发现马小义,方才那一刻,他眼中就只有球门,咳得一声:“你越位了。” 马小义直接蹦到曹栋栋面前,“我一直都是盯着的,怎么可能越位,你方才若是传我,此球必进啊!哦我终于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去踢中场了,中场得球最多,只要有机会,你根本就不会传。” 被看破的曹栋栋委屈道:“哥哥之前不是传了个给你么,你自己没进,怪得了谁。” “哼!” 马小义脸一昂。 曹栋栋忙安慰道:“小马,这回哥哥真没有看到你,你得喊一声,哥哥才能注意到你。” 这时,一声哨响,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吵。 但是这一声哨响,可是将所有人都给吓坏了啊! “结束了吗?” “输了?” 赵顼也发出同样的疑问,“踢完了吗?” 张斐道:“回陛下的话,这时中场休息,还有下半场。” 赵顼点点头道:“也是,这么个踢法,确实够累的。” 曹太后瞅着大口喘气的曹评和王超,笑道:“看球的也累啊!”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王安石向张斐笑呵呵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还真是激情十足啊!” 这回没有人好意思反驳。 以前那蹴鞠比赛,哪有这般废观众的,一个半场,全都瘫了,心脏不好的还真是看不了啊! “多谢王学士夸奖。”张斐道。 曹评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就只是用于慈善比赛吗?” 张斐立刻明白过来,道:“到时我们慈善机构,将会投入大量的钱,举办这足球比赛。” 曹太后纳闷道:“你这慈善机构的钱,不是用来做慈善的吗?” 张斐道:“回太后的话,慈善机构的每一文钱,都是用来做慈善的,但是为了能够帮助更多人,且能够长久支助一些困难的百姓,故此我们还打算将部分钱拿去做买卖,每年拿出部分利润来做慈善。” 范镇突然道:“可是我怎么听闻,你这慈善机构是用于给那些富绅避税的。”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张斐解释道:“这位相公此言差矣,我们今年捐助的钱,是我们目前所拥有土地的数十倍之多,而且大多数还是捐助给了朝廷,要说为了避税,那些商人岂不是傻子。” 曹太后诧异道:“捐助朝廷?” 张斐点点头:“是的,我们慈善机构有一个专门的项目,叫做捐助技术研发,此理念来源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希望朝廷能够研发出更好的农具来帮助百姓耕地,以及帮助警署研发一些不太会给百姓造成重伤的专用武器。” 曹评立刻道:“姑姑,这倒是真的,前不久慈善机构还捐了两千贯给我们警署,其中一千贯用于帮助一些比较穷困的坊间开沟渠,挖水井,还有一千贯则是用于研发警察专用的武器,避免在执法过程中,给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同时又能够很好的保护警察自己。” 曹太后点头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是依靠这个理念来做慈善的,可真是第一回见,听着是挺有道理的。” 事实胜于雄辩,人家拿出这么多钱来,你说人家避税,这不是扯淡吗。 张昇突然质问道:“就算你们今年捐得比较多,但谁又能保证,你们的钱都是用于慈善?” 张斐笑道:“我们的账目是完全公开的,我们也欢迎朝廷每年来抽查我们的账目。身为珥笔,我并不重视承诺,我更重视规则,说一万句承诺,不如制定好一个比较完善制度。” 司马光立刻道:“话也不能说,如果人人都能够重视承诺,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纠纷。” 张斐讪讪道:“那我们珥笔也没饭吃了。” “?” 司马光当即愣住了。 赵顼哈哈一笑,“你这珥笔倒也实诚啊!” 张斐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说到这足球比赛,小民倒是有个与三衙双赢的计划。” 赵顼问道:“什么计划?” 张斐道:“就是将一些校场改成足球场!” “这如何能行。” 王安石当即言道,“兵马废弛,将危及国家,岂容这般随意。” 张斐指着下面那球场道:“王学士认为士兵在这球场上面就无法训练吗?我们可以根据禁军的训练,来安排场地,确保不会耽误禁军训练,而同时,三衙能够获得一笔丰厚的场地租借费。” 王超听得很是心动啊! 王安石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当即鄙视道:“王介甫,你这是掉到钱眼里面去了吧。” 王安石道:“你没有听见没,他们将确保不会耽误禁军训练,如果还能挣得一些军费,这有何不可。我可没有你那么执拗。” 别人说也就罢了,你王介甫说我执拗。司马光听得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顼一看他们二人又要吵起来,赶忙言道:“此事你先跟三衙商量一下吧。” “是!” 张斐抱拳一礼,又道:“其实三衙也可以组建足球队来参加比赛,这样或许能够赚得更多钱。” 范镇听得很是不爽,“这禁军是用来打仗的,可不是用来为国家赚钱的。” 张斐惊诧道:“是吗?” 范镇纳闷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斐讪讪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前些时候,我好像看到一些禁军还在制作手工艺品卖钱。” “?” 范镇的脸都胀红了。 上四军确实每天都操练,但是那些厢兵,要不干点手艺活,拿什么去养家啊! 棚内是一阵寂静。 真要将这小子弄到朝中来么? 天呐! 鬼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曹评张望着,道:“这比赛怎么还没有开始。” 张斐忙道:“估计也快了。” 曹评瞪他一眼,“你小子闭嘴。” 你丫可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这话能明说吗? 但随着下半场的开始,棚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一些。 “侍卫马!” “侍卫马!” “侍卫马!” 下半场一开始,观众是整齐划一地喊道。 原本他们就不支持警署队,再加上曹栋栋的嚣张,他们真是迫切地希望见到侍卫马能够扳回一城。 王超冲着曹评道:“听听,听听,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曹评笑道:“百姓往往同情弱者。” 说着,他瞟了眼蓝白旗前面的灯笼,就那么一盏,极其耀眼。 然而,比赛刚开始不一会儿,曹评就笑不出声来。 只见两名侍卫马的球员死死盯着曹栋栋,同时加强中场抢断。 “你们两个鸟人,怎么跟我家的狗一样,不会去盯着别人么?” 半响过去,曹栋栋球都没有碰到一次,顿时就急眼了。 黑面小伙嘿嘿道:“衙内家的狗是跑着主人后面么?” “你!” 说话时,队友已经将球传了过来。 两个人立刻夹住曹栋栋。 曹栋栋是拼了命的挣扎,这厮由于常年舞枪弄棒,力量也是非常不错的。 黑面小伙突然伸脚往后一搂。 哎哟! 曹栋栋顿时仰面摔倒,但由于动作比较隐蔽,裁判也没有看到。 另一名防守员顺势将球截断,然后传给左边锋。 左边锋一个加速,过掉一人,再度传中。 冷静后的侍卫马,也意识到边锋的速度和头球是他们的强项。 只见四个高大的中场和前锋高高跃起,完全取得制空权。 这一回守门员和立柱真是尽力。 皮球终于入网。 场外却一片寂静。 不懂规则的人纷纷看向边裁。 越位没有? 随着主裁往中场一指,以及侍卫马球员的庆祝,观众们才确定终于进球了。 炸了! 整个鞠城彻底炸了。 憋了一个半场的观众,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曹衙内,老子就是不闭嘴,你能怎样?” “你站都站不稳,你踢什么球,还是回去玩婆娘吧!” “哈哈!” 不少观众冲着曹栋栋就是一顿辱骂。 曹栋栋哪有心情理会他们,是追着裁判抱怨,直到领到一张黄牌,他才是老实下来。 然后,场边又是一阵嘲笑声。 “进了!终于进了!” 王超拍着桌子,眼角泛着泪光,又冲着曹评挑衅道:“曹警司,你笑啊!你倒是笑啊!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弱者。” 曹评哼道:“你得意什么,现在才是平局,咱走着瞧。” “行,咱们就走着瞧。”王超虽然不懂,但局势还是看得明白,场面上明显侍卫马更占优势。 事实也是如此。 之前几次射门,侍卫马还是有些浮躁,他们压力太大了,如今扳平比分,他们踢得更加从容不迫。 没过多久,侍卫马又卷土重来,又是边锋突破,又是传中! 再度头球破门。 从落后到扳平,再到领先。 刺激! 太刺激了! 观众们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要命的是,警署队这边的球员脸上露出沮丧的情绪。 又没有对方快,又没有对方长得高。 这怎么踢啊! 就连曹太后都看出局势已经不利了,道:“两队的实力还是有些差距啊!” 赵顼也是稍稍点头。 王超冲着曹评挤眉弄眼。 曹评哼道:“你们派两个人专门盯着我儿子,算什么本事。” 曹栋栋是核心,他拿不到球,马小义也拿不到球,就没法进攻啊! 王超飘向一旁张斐,“张三,麻烦你教教曹警司规则。”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当然是被允许的。” 曹评怒哼一声。 “哥哥,这么下去不行啊!” 马小义来到曹栋栋身边,“咱们还是用回三哥的阵型吧。” 曹栋栋道:“咱们先落后,怎还能选择防守,那可就完了。” 马小义道:“那怎么办?你根本拿不到球啊!” 曹栋栋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你别管我,我会想办法摆脱的,到时我直接传球给你,你可得进啊!” 马小义道:“两个盯着你,你怎么摆脱。” 曹栋栋激动道:“都说你别管了。” 踢到这份上,曹栋栋也是急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输了,他得面对怎样的谩骂。 马小义点点头道:“只要哥哥能够将球传到我脚下,我一定进。” 然而,说这是容易,踢起来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曹栋栋不断来回摆脱,终于拿到了球,见对方两面球员又夹了上来,他立刻故技重施,瞬间倒地,来回翻滚。 然而,这回裁判可没有理会他,球还被人断走了。 曹栋栋演了半天,连队友们都忙于防守,只能默默爬起来。 “哈哈曹衙内,你还想骗人。” “真是小丑一个。” 观众席嘲讽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警署这边的阵型已经变了,但是是被迫摆出大巴阵型,没法进攻,只能被压着踢。 侍卫马这边气势如虹,场边助威声是一浪高过一浪。 这又给侍卫马的球员提供无尽的动力。 他们的进攻更是凶猛,几度在对方门前制造险情。 踢得曹评都已经是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了。 虽然侍卫马没有再进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比赛已经濒临尾声。 曹栋栋已经站在原地,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要己方一得球,他是拼命的来回摆脱,并没有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力,导致这体力已经是严重不足了。 怎么办? 曹栋栋大口喘着气,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拿到球,传给马小义。 “衙内!” 忽听得一声喊。 但见己方的一名球员好不容易将球拼抢下来,然后直接将球踢了过来。 因为只有曹栋栋的球技可以突破。 被包夹也只能传给曹栋栋。 那两面防守球员立刻夹击过来。 根本就拿不到球啊! 曹栋栋突然灵机一动,指着高台上道:“哎哟!官家出来了。” 官家! 古代皇帝代表着什么! 两名防守球员吓得一惊,偏头看去,哪有什么官家,回过神来,曹栋栋已经接到了球,一脚踢出两丈多远,毕竟前面没啥防守,然后拼命的冲刺。 “你在干什么?快些拦住他啊!” 侍卫马的队长疾呼一声。 这回轮到侍卫马着急了。 “不会吧!” 王超紧张地站起身来。 曹评双手合十,苦苦哀求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一定要进!一定要进!” 赵顼、曹太后也都纷纷站起身来,来到棚外。 方才那些对此嗤之以鼻的士大夫们,也急急走出来。 观众们就更加不用说了,纷纷起身。 然而曹栋栋的体力毕竟严重流逝,很快,那两名防守球员就追了上来。 可才刚过中场啊,离禁区还有很远,曹栋栋也没有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直接一个大脚,传给前面的马小义,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小马!” 可是马小义也被一名防守球员贴身跟防,他们练习时候,天天在一块踢,都是知根知底。 马小义情急之下,突然一个暗肘,打在对方腹部,这小子可是真会武功的,这一肘子可是功力匪浅,差点没有把对方给打吐。 马小义这才跑出一个空隙来,稳稳将球接下,又是单枪匹马杀向禁区。 警署的队员都已经不跑了,就远远看着马小义。 “小义!一定要进啊!” 马天豪直接跳出观众席,站在场边,为儿子助威。 右边那名后卫赶紧围过来,之前那名跟防的也追了过来。 但见马小义高速中一个变向,前面那名防守球员,由于太过紧张,是直挺挺地倒下,剩下的就只有守门员。 站在棚外的王超也同时跪了。 全场是鸦雀无声。 禁区内的马小义抬脚欲射,那守门员立刻扑了过来。 哪知马小义突然脚下一扣,直接过了那守门员,面对近在咫尺,且空空如也的大门,马小义兀自是一记爆射,直接轰穿对方的球门。 “啊!小义!进得漂亮!” “进了!进了!” 两个父亲跟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一个在场边,一个在台上,是手舞足蹈。 “小马!” 曹栋栋是流着眼泪,张开大嘴,冲了上去,直接将马小义扑到在地,差点没有啃上去。 其余警署的球员也纷纷扑了过来。 而侍卫马的球员,个个都是一脸沮丧,那黑面小伙捂着脸,骂道:“那厮真是可恶,竟然用官家来骗我。” 不少队员突然意识到,他们才是领先的一方,为什么还要大举进攻。 然而这就是比赛。 没有后悔药。 看到这一幕的张斐,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这可不是我教的。” 此时,哨声也响起了。 王超激动道:“怎么结束了,还未分出胜负啊!” 曹太后也道:“规则上好像是说有加时赛和什么点球。” 张斐立刻道:“回太后的话,这只是慈善比赛,故此没有加时赛,也没有点球,这个事先就已经说好了。” 曹评是长松一口气。 要是再踢加时赛的话,那真是凶多吉少啊! 赵顼笑道:“平局也不错,已经是非常精彩了,这也是朕迄今一看,看过最精彩的一场比赛。” 七千字大章奉上,祝大家兔年快乐,阖家欢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也非常感谢大家这一年来对小希的支持,尤其是在我休息这么久,许多老读者还是愿意支持我,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其实去年一年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但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够兔飞猛进,财源广进,步步高升。 另外,说一下更新事宜,今年争取过年不断更,但可能无法保持两更,毕竟很多朋友这两年来是第一次回家,相信你们的情况差不多,这都已经约到初十去了。 大家新年快乐! 第330章 真香 第330章 真香 毋庸置疑,赵顼肯定是一名蹴鞠粉丝,要知道这蹴鞠在宫中的流行,是远胜于在坊间,如司马光、王安石等大臣们也都会上两脚,赵顼看过的蹴鞠比赛,可也不少呀。 然而,这第一场足球比赛,就直接在他心目中上升到第一位。 这从侧面也说明一点,在赵顼心中,这足球要比蹴鞠更为精彩。 那大学士张昇道:“这足球比赛过程虽不乏精彩之处,但场内场外却充斥着粗言秽语,以及野蛮的动作,不宜大众啊!” 赵顼瞧他一眼,笑道:“张学士此言差矣,两军对垒,哪能做到彬彬有礼,如张三所言,这竞技比赛,就应该有点血性,如此才会精彩。” 他之所以对足球赞赏有加,其中也包含着他潜意识中想改变整个社会风气的愿望,因为他渴望对外战争,就还是要有一点血性。 说者有心,听着是更有意。 两军对垒? 士大夫皆是神色一变。 这个小皇帝果真是要搞事情啊! 其实自赵顼登基以来,大臣们都对这小皇帝有所防备,因为就宋朝而言,对外用兵,真的是一个非常谨慎的问题,尤其是在澶渊之盟后,许多大臣不太想大动干戈,破坏现状。 张斐微微一愣。 这一点,从观众们的情绪也可以看出来。 曹评与张斐对视一眼,旋即笑道:“那咱们就坐下来详谈一番。” “没事,没事。这遗憾迟早会弥补的,毕竟咱们又不是只比这一场比赛。三郎,你说对么?” “这绝对是我人生中见过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赛。” “真是岂有此理,那张三耍诈,这要是踢下去的话,侍卫马一定赢。” 王超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马帅,其实租借校场,是有讲究的,要是做得好。三衙所得利润,还不仅仅只有租借费。” “虽然这平局令人不爽,但不得不说,这足球比赛可真是比那蹴鞠比赛要精彩多了。” 说好的不好看呢? 怎么会这样? 这个状况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也看过练习赛,但感觉与这比赛就是两回事。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避免被对方打反击的。 有金钱,就可以变着法玩激情。 “陈兄言之有理,我们组建理事会,那也是依照三郎你的契约组建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曹评不遑多让,一个追闪拦在中间,“马帅,伱不会输不起吧?” 等了许久,王超才打着酒嗝,姗姗来迟。 陈懋迁赶忙开口,“哪能呀,三郎可是菩萨心肠,弄这足球比赛,为的也是慈善。” 最多也就是进洞那一刻,让人稍稍紧张一下。 谁让他们之前那么嚣张,是各种抵触足球,如今个个脸肿的不行啊! 但是商人有一点好,就在金钱面前,完全不要面子。 当下他们也只是聊了一个大概,具体还得详谈。 毕竟几十万禁军,可得极其慎重。 过得半响,陈懋迁缓缓转过头去,扯着那嘶哑的嗓子,“樊老弟,这这买卖可可不能让张三给抢了去啊!” “!” 然并卵,早在报纸上介绍加时赛和点球的同时,就已经说明,此次慈善比赛,将不包括点球和加时赛。 故此看蹴鞠比赛就不可能像看足球比赛这般刺激。 毕竟他们队里有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土豪!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王超突然神色一变,呵呵笑道:“咱又没输,你没瞧见是平局么,让让,我要跟张三商量一下,组建队伍和租借场地的事宜。” 张斐笑道:“还有这店铺门面费,这甚至可能会成为大头。” “你可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下注侍卫马赢得,如今是平局,侍卫马让半球,咱们是输得精光啊!” 而侍卫马的球员却还在坐在休息室,坐立不安,稍微严重一点的说,他们就是在等候发落。 三衙是花费最大的部门,同时又是缺钱最大部门,平时都是想尽一切办法捞外快。 王超开心地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将来这奖金只会越来越多。” “在规定的时辰内都赢不了,那就是赢不了,你说那些有甚么用。” 曹太后见孙儿意犹未尽,也就附和他:“与蹴鞠相比,确实是别有一番趣味,就是看着怪累人的。呵呵。” 张斐却是疲惫尽显,连吱一声都没有,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来到主人椅前坐下,旁边的李四,立刻给三哥倒上一杯茶。 在买卖上,张斐还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商人嘛,当然还是要以和为贵,他其实也离不开这些富豪们,又道:“那你们现在是否同意,投钱到这足球比赛上面。” 一干大臣赶紧起身恭送。 这话也并非全是附和,她却是从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紧张感。 大家一看这马屁拍着毫无反馈,声音不禁也越来越小,最终个个是一脸尴尬站在一旁。 张斐又道:“到时我们会这部分抽取大概三成的利润。”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其实我们也都是为慈善机构好,我们还是很相信三郎的。” 赵顼一怔,心知曹太后的用意,但他那么说,其实也是为了给大臣打预防针,躬身道:“大娘娘,孙儿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张斐呵呵两声:“怎么?怕我一个人单干,不分一杯羹给你们。” 关键目前来说,张斐认为时间是在宋朝这边的。 这群球员如今可都是他的摇钱树,怎能不好生对待。 强烈要求加时赛。 蹴鞠比赛其实更相似排球,但又缺乏排球的扣杀,到底风流眼是在头顶上面的,没法用狠劲,只有用巧劲,这使得整个比赛都缺乏攻击性。想象一下,排球运动员,在自己半场,各种花式,最终就只是将球传到对面去。 这门票卖多少钱? 王超其实没有什么头绪,但要是店铺租赁,他可是知道的,这钱可真是不少,呵呵道:“明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谁说的。” 如这种刺激的比赛,要不分出一个胜负,你确定你们还能走出赛场吗? 事到如今,他们也知道,这足球比赛绝对值得投入,毕竟这是他们的切身体会。 一众球员都不敢直视王超。 如今他们的嗓子已经喊得快要说不出话了,而那马天豪更是凭借着亲友团关系,跟着曹栋栋、马小义蹭庆功宴去了。 这激情只是一时的,金钱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张三!” 张斐道:“故此三衙可以尽量给我们提供一些比较偏僻的校场,如果是在这里的话,鞠城外的酒楼林立,这杯羹不可能轮到咱们,但如果是在偏僻的地方,三衙就可以在球场外面建设一些店铺,出租给商人。” 赶忙抱拳,连连道谢。 他们纷纷举目四顾,开始了满世界的找张斐。 竟然还有平局? 曹太后对自己的孙子自然是了如指掌,一看这小子似乎有点飘,赶忙道:“哎哟!这一场比赛看下来,真是够累的。” 曹太后点点头。 随着球员们的相继离去,观众们也知道是加赛无望,个个都是意犹未尽,相互抱怨着离开了鞠城。 “马帅?” 这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对了!张三!张三在哪?” “许多客人?” 赵顼一边搀扶着曹太后往外走去,一边问道:“大娘娘觉得这比赛如何?” 王超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樊颙讪笑不语。 王超一时都消化不了,复杂利益关系,他完全理不清楚,但是他听明白一点,慈善机构将主导整个比赛。 众人依言坐了下来,但神情还是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此话怎讲?” “详谈!详谈!” 而张斐此时正坐在上面的棚子内与曹评、王超等一干三衙将官商量足球联盟一事。 虽然赏心悦目,但但始终无法达到真正gaochao。 当然,与西夏的战争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真是痛苦并着快乐。 张斐将茶杯一放,瞅着一旁站着的富豪们,纳闷道:“各位员外,你们站着作甚,坐啊。请坐,请坐。” 这事聊起来,可就非常复杂了。 毕竟之前王超已经将狠话发出来了,如今踢成平局,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张斐道:“这钱多半也是用于奖励各支队伍的,还有场地的维修,以及比赛用球的购买。等等。这钱到时还是会用在你们身上。” “是呀!我嗓子怎么哑了。” “这一群奸商!” “哈哈!” 王超神色又是一变,“你们凭什么从中抽取利润?” 樊颙点点头道:“不错!他要独占这买卖,是绝不可能的,如今花的可是咱们慈善机构的钱啊!” 张斐骂得一句,然后装成一脸疲惫的走了进去。 “你看蹴鞠比赛时,可没有将嗓子喊哑过。” 陈懋迁、樊颙等人将张斐团团围住,是一顿彩虹屁,连绵不绝。 平局! 然而,还有那么一批人呆呆坐着场内。 “嗝。” 警署队员们已经出去浪了。 牛北庆点点头道:“就是陈员外他们。” “你是疯了吧?你竟然支持警署队?” 天堂和地狱是如此的相近。 “三哥,你回来,方才咱家来了许多客人。” “当然同!” 马帅眼中放光,急急问道。 “可惜就是未能分出一个胜负,稍稍令人感到有些遗憾。” “我只是就事论事,谈不上支持谁。” “对对对,我至今都还意犹未尽。” 王超一个酒嗝,迷离的目光一扫,“大家踢得不错,没有丢我们侍卫马的脸,虽然是平局,但是观众们都知道,咱们的实力更强。待会去找一个好一点酒楼,好好庆祝一番,奖金也不会少你们的。” 张斐见也差不多了,突然神色一变,呵呵笑道:“你们千万别内疚,其实这场比赛就是踢给你们看的,大家投这么多钱出来做慈善,谁也不想白白浪费,如果光凭我一张嘴,就让你们答应投这么多钱进来,相信你们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 “店铺门面费?”王超听得是满心疑惑,这校场没有店铺啊! 张斐点点头,头往外面一扬,“马帅认为这些观众会立刻回家睡觉吗?” “三郎回来了!” “对呀!我的钱哎哟喂假赛,这一定假赛,不行,我们得去找他们要个说法,要是踢加时赛,侍卫马一定赢得。” “三郎,方才那场比赛可真是精彩,令人叹为观止。” 牛北庆一双大眼珠子往里面瞟了瞟。 赵顼、曹太后和一干士大夫走后,王超突然一个闪现,来到张斐面前,双目瞪如铜铃。 那些球员听罢,不禁是喜出望外。 而侍卫马的球员则是沮丧地迟迟无法离开,就是那么小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失去了丰厚的奖金。 “你嗓子怎么了?” 张斐回答道:“因为我们可以决定在哪里进行比赛。” 大家开始找各种理由来为自己已经发肿的脸解释。 而且大多数观众都是支持侍卫马的,他们看到侍卫马球员的沮丧,以及警署球员的欢乐,那就跟吃了大便一般难受。 王超紧锁眉头,“你们在乎这点钱吗?” 让人激情澎湃,这是蹴鞠比赛所不能给的。 樊颙听得是长松一口气,“哎哟!三郎,你不知道,你方才的表情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 陈懋迁、樊颙等一干主要捐助人,是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茫然。 “多多谢!” 如此才终结这个话题。 始作俑者张斐则是站在一旁,观察大臣们的脸色,其实他也能理解,打仗这种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要慎重考虑,尤其是跟辽国打,一旦前线输了,下一步可能就是汴京保卫战,因为中间是完全无险可守的,这风险太大。 在一众嘘声中,警署球员门是勾肩搭背,欢乐的离开了球场,相互商量着今晚上哪潇洒,吃点海参什么的,补充一下体能。 故此观众们是不约而同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嘘声,叫骂声。 如今张斐在王超眼中,那就是一个香饽饽,怎舍得打骂,哄都来不及啊! 这个“意”还未出口,樊颙又转口道:“不知三郎打算投多少钱进去?” 张斐道:“我打算先用五百顷土地从马家贷款出十万贯来。” “十万贯?”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利益输送 这东京的田地,如今的均价大概是在三四贯左右,但是拿去抵押的话,基本上都是要折半算的,也就是一两贯钱,这是行规,就是再与马家关系好,也不可能破这例的。 一顷土地是一百亩,以两贯来算的话,一顷土地就是两百贯,五百顷差不多也就贷款十万贯出来。 但这几乎是慈善机构一半的家当。 虽然之前张斐已经跟他们说过,要抵押土地套取现金,账目上没有这么多钱,如果等着每年粮食丰收,这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没有人想到,张斐出手这么狠。 直接就是十万贯起步。 这个数目,令大家又心生胆怯,虽然这足球前景的确可观,但是值不值得投入这么多钱进去。 大家纷纷瞅了瞅陈懋迁和樊颙,暗示他们,你们关系好,你们来说。 “三郎,这比赛要不了这么多钱吧?”陈懋迁试探性地问道。 张斐道:“要组建足球比赛,奖金是重要的,明年我打算拿出一万贯来做奖金,吸引他们组建球队来参赛。再加上场地租借费用,以及比赛用球,人工费用,我大概算了算,可能需要差不多两万贯。” “一万贯的奖金?这也太多了一点。” “别说一万贯,就是一千贯都会有人来争的,今年齐云社拿到的奖金也就是六百来贯,都从未超过一千贯。” 到底这只是一项娱乐,又不是酒、粮食,这些人们离不开的消费品。 张斐解释道:“不是说谁赢了,谁就得一万贯,这是奖励所有队伍的,每支参赛队伍都能够拿到一些费用的,同时里面还包括一些比赛支出,而第一名就只得两千贯。” 《只得》? 你这个“只得”,用得可真是霸气啊! 大家都有些无语了。 张斐只能继续解释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咱们得拿点噱头出来,如果无利可图,我们就无法吸引更多参赛队伍,等到我们组建完足球联赛后,奖金的话,我们到时会再根据所得利润做安排。” 樊颙立刻道:“可是三郎,俗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一开始奖金定这么高,将来想减就难了。” 张斐笑道:“首先,无论奢俭,到时他们是别无选择,我们是占据主动权。其次,我估计也不需要减多少,这其中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那木材商人周延就道:“这足球比赛能够赚这么多钱吗?算一场比赛有一千个人看,利润也就那么回事,估计还不够还利息的。” 其余人纷纷点头。 贷款还得还利息啊! 十万贯的利息,可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门票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利润。” 张斐笑道:“你们不要忘记,之前我说我们贷款十万贯,但是在比赛方面,我们只用两万贯。其余八万贯则是用来投入到足球周边的行业,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活字制作作坊,以及车马租赁。” “足球周边的行业?”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比如说球的制造,比如说服饰,比如说球鞋,等等。” “这些又能赚多少钱?”陈懋迁不解道。 张斐道:“一旦足球盛行,这些商品必将大卖,成为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投入,那就是赌球。” “赌球?” “你们不知道洪家赌坊针对这场比赛开庄下注么?” “当然知道。难道这是三郎你!” “错,不是我,而是慈善机构投入的钱,这一场比赛,我们估计能赚个一两千贯吧。” 一两千贯? 这等于将奖金给赚了回来啊! 这玩意确实是吸金利器啊! 有这个兜底,那那倒是可以玩大一点。 樊颙突然咳得一声,小声提醒道:“三郎,你这买卖虽然是好,但但是得低调一点,不能光明正大的干。” 张斐问道:“为何?” 陈懋迁急道:“这还用说么,咱们到底是打着慈善的旗号不是的,我是说,咱们到底是在做慈善,却将这慈善的钱用于赌博上面,这会有损咱们的名誉。”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当然,我是支持的,只不过我认为得低调一点。” 张斐却道:“这不可能瞒得住,也无法低调。” “此话怎讲?” “很简单,我们的账目是完全公开的,官府时不时就会派人来抽查,这怎么瞒得住。不过。” 张斐一笑,又道:“你们也放心,这慈善赌博是慈善,而不是赌博,你们想想看,这赌博赢来的钱,也是用去做慈善的,又不是谁拿去享受,他们要对此不满,他们倒是拿点钱出来捐赠啊!” 如果真的拿去做慈善,这个确实不怕他人饶舌。 但问题在于,大家心里不是想做慈善啊! “全部都拿去做慈善吗?” 纸铺商人黄灿小声言道。 大家纷纷瞄向张斐。 一群蠢货,这话能明着说吗?张斐却当没有听见,“对了!我的事务实在是太忙了一点,故此我打算让樊大郎来协助我,诸位没有问题吧?” 樊颙立刻道:“当然没有问题。” 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儿子,你当然没有问题啊! 张斐又道:“这足球比赛可不是一门简单的买卖,需要充足的人手,管理很多事情,这招人方面就交给各位了。” 对呀!当初说好的,这工资可是主要的利益输送啊! 大家齐齐点头。 这回大家都没有问题了。 一碗水可得端平。 张斐道:“但是我也有言在先,能力决定一切,毕竟这慈善机构关乎每一个人的爱心,要是能力不足,甚至连累我们赔钱的,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是是是,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其实张斐不这么说,他们也会相互监督的,毕竟这是大家的钱。 张斐又向樊颙道:“樊员外,我觉得看球不喝酒,等于没看球,我希望你们白矾楼能够酿出一种便于看球时喝的酒。” 看球喝酒?这主意倒是不错啊!樊颙先是眼中一亮,但旋即皱眉道:“看球不可能前面还摆放着一桌菜,没有下酒菜,这酒喝着也无趣啊!” 张斐笑道:“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但如果能够酿造出来,我相信一定会大卖的。” 樊颙直点头道:“行行行,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张斐点点头,又向都快要流口水的陈懋迁道:“陈员外。” “在!” 陈懋迁差点没有来个立正。 张斐道:“我们到时可能需要很多店铺,贩卖与足球有关的制作品,所以,店铺方面的事宜,就委托你们了。” 陈懋迁点头道:“没问题。” 张斐又道:“到时还有皮革,绸布,等等,到时咱们在具体讨论讨论。” 富商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懂了! 全都懂了! 这肉到底是烂在锅内。 那就无所谓啦! 这么一看的话,足球比赛值得一弄,要不搞大一点,这利益怎么输送啊! 若是就弄一个活字印刷作坊,这利益输送太明显了一点,只要朝廷不傻,那绝对看得出,而这足球比赛,利益是非常复杂的结构,这里面有着大量的操作空间。 他们其实对于慈善机构的预期是比较低的,主要就是避税,能不能赚钱,这个他们还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张斐道:“大家还有意见吗?” 一众富商纷纷摇头。 张斐又道:“那行,到时让樊大郎去跟马家谈判,看看这借贷该如何操作。” “这要是利息太高,咱们可不能要。” 虽然肉是烂在锅里,但是大家还希望自己能够多分一点。 马家简直就是躺着赚,这利息要还是太高,那就过分了一点。 谈及完这利益输送的问题,这些捐助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都走啦!” 这些富商刚走不久,许止倩就挽着高文茵入得厅堂来。 张斐故作诧异道:“止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足球比赛挺无聊得,把你给闷坏了。” 高文茵抿唇,浅浅一笑。 许止倩笑吟吟道:“我闷坏了不重要,重要是大家爱看就行。” 张斐鄙夷道:“你之前的态度呢?” “我的态度也从未改变啊。”许止倩双峰一挺:“我的态度就是担心你失败,希望你成功,你的足球比赛能够成功,我开心还来不及。” 张斐一翻白眼,“你这就玩赖了。” 高文茵小声帮腔道:“三郎,许娘子确实也是关心你。” “就是。” 许止倩道:“而且当初可不止我一个人,认为你这足球不会成功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那些人跟着了魔似的,就连我的姐妹都是如此,你知道原因么?” 方才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困扰着她。 那些观众,包括她的姐妹都太疯狂了。 张斐反问道:“你没有着魔吗?” “没有!”许止倩轻轻摇头。 张斐愣了下,问道:“你当时有在看比赛吗?” 许止倩眼波流转:“我在关注大家的反应。” “原来如此。” 张斐笑道:“下回你认真去看比赛,最好是有支持的队伍,你就能够体会到其中的魔力。” “是吗?”许止倩如今可没有底气再去质疑张斐,又问道:“你们已经商定投钱到这足球比赛里面了吗?” 张斐点点头。 “那你们打算投多少钱?” “十万贯。” “十万贯?” 高文茵惊呼一声。 许止倩惊呆了,“这这么多?” 张斐笑道:“如果连十万贯都容不下,那我也就不会选择弄这足球比赛了。” 许止倩又有些担忧了。 这简直就是孤注一掷啊! 然而,现实却告诉许止倩,足球绝对值得期待。 这足球比赛的火爆很快就从鞠城延伸到坊间,毕竟今日去看比赛的可不只是什么达官显贵,各个阶层的人都有。 故此,今夜各大酒楼,茶肆酒馆,全都是在议论这足球比赛。 包括白矾楼,樊颙全看在眼里,也赶紧让人,想办法酿造出一种适合看足球的酒来。 但他们倒不是在议论这蹴鞠好,还是足球好,而是在议论当时侍卫马输得多么可惜,那曹栋栋又是多么无耻,并且疯狂地吐槽那裁判,以及那平局制度。 这令那些不屑一顾的纨绔子弟,很是纳闷,这足球比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要说好吧? 人人都在骂,真就没有一个人在夸的,谈及这比赛,人人都是一肚子怨气。 可要说不好吧? 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这足球比赛,什么任意球,角球,越位。 还有人将在布上给大家模拟何为越位,以及当时双方的阵型,同样的,大家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然而,相比起坊间的火热,朝中议论足球比赛的官员倒是非常少,毕竟王安石变法已经开始,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娱乐上面。 尤其是在这场比赛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插曲,就是王安石、司马光正式向皇帝举荐张斐。 而且,当时大家也都看得非常明白,二人都想将张斐争夺到自己这边来。 这二人可是代表着革新派和保守派。 王安石那边的人倒是不觉意外,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张斐就是王安石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令保守派成员感到非常意外。 其中就包括协助司马光司法改革的两大助手,刘述和齐恢。 “司马学士,那张三之才,我倒也不否认,但他显然是支持王介甫的,咱们又何必去白费功夫。” 刘述很是困惑地问道。 他和齐恢上回倒是没有被贬黜,原因就在于司马光认为检察院当时缺乏帮手,而他们两个是刑部和审刑院的官员,本来就是律法官员,苏轼找他们商量,这是情有可原的。 司马光道:“张三曾几番支持过王安石不假,但是你们也不要忘记,他也曾帮助过我几回。” 齐恢马上道:“可见这小子是狡猾得很,两边讨好,是不值得信任。” 在革新与保守之间,张斐确实没有明确表态过,但从他的一些行为来看,显然是更倾向于变法。 主要就是那场祖宗之法的官司,以前的祖宗之法,是捍卫祖宗定下的制度,而在那场官司后,张斐给祖宗之法注入变法基因,论点就是革除弊政,如果不变法,肯定就无法革除弊政。 相对而言,保守派并不是那么信任张斐。 司马光道:“但是有一点,他是从未变过。” “哪一点?” “就是在捍卫律法一事上面。”司马光扫视他们一眼,“在这一点上,他甚至做得比你们都要好。” 二人顿时羞愧不语。 这个确实是没得辩,虽然张斐总是赢,但他始终是基于律法去赢得胜利的,而不是弄什么歪门邪道,赢得是光明正大。 倒是他们,时常将律法抛之脑后,妄图以权势压住张斐。 毕竟如今是有着官尊民卑的传统,张斐到底是一个屁民,有些话出自张斐之口,就是不应该的,这是在挑战官老爷的权威。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张斐无权无势,也只能依靠律法。 在一个本就不公平的制度下,去强调公平,听着总是有些奇怪。 司马光又道:“而上回检察院一桉,我们就是输在这一点上,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捍卫律法,我们又凭什么去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 张斐的才能,以及其对司法的见解,是能够弥补我们的不足。如果张斐愿意帮助我们完成司法改革,那将会是如虎添翼。” 说着,司马光见这二人还是有些疑虑,于是又补充道:“如果张三真的完全投靠王介甫,那么他将能够为王安石提供规避律法监督的手段,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此话一出,刘述、齐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张斐是否加入他们,其实他们并不是那么看重,但是他们真的忌惮张斐加入王安石那边,目前他们的布局是在地方上,唯一能够阻止新政的,就只有司法。 那么张斐确实比较关键。 这此消彼长,伤害翻倍啊! 刘述问道:“司马学士有办法令他辅助我们完成司法改革吗?” 司马光自信地点点头:“他去制置二府条例司,所能发挥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但是若加入我们,他将能够大展拳脚。但是你们也得放下对张三的成见,别成天想着给他教训。” 刘述不禁自嘲地笑道:“还给他教训,他不给咱们教训,咱们就得烧高香,得罪他的,好像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这回谷济也废了。 在朝廷命官中,这都已经是第三个受害者了。 哪怕是司马光不说,也不会再有人傻到为了一丁点小事去找张斐麻烦。 当然,如果将来张斐参与到朝政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司马光长叹一声:“其实如王文善、王鸿、谷济等人,他们并非是输给张斐,而是自找苦吃,他们老是想着以权势压人,甚至都不惜违法,违规,再加上他们平时并不洁身自好,故而才被张三反戈一击,其实与张三有矛盾的人,远不止他们三人,为何其他人无事,你们也得从中吸取教训啊!” 刘述、齐恢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三人基本都是一屁股屎,只要权势压不住张斐,他们将会很被动,因为张斐就一个政治素人,除了地位卑微,基本上没有什么被攻击的点,而地位的话,他又有许遵、王安石、司马光撑着。 在司马光的建议下,这保守派内部也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尽量去争取张斐,但主要目的却是,不希望张斐加入王安石阵营。 随着革新派、保守派的争夺,使得身在坊间的张斐,赢来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外部环境。 只要他不表态,那么双方都不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以专心开始自己的商业布局。 比赛后的第三日,新闻报就发表文章,庆祖慈善大赛的圆满结束。 所捐之前,一文不少。 双方各进两球,共四球,慈善机构将会拿出四百贯来捐助百姓过冬物资,并且稍后还会公布所捐助的名单,方便大家去督查。 此番举动倒是令不少人对慈善机构有所改观。 这好像是真的要做慈善。 同时,再拿出一千贯,分别捐助给警署用于研发警察的装备,以及捐助给侍卫马,用于修建校场。 这两日大家都还在议论这事了,之前讲明,胜者将得一千贯,而如今是平局,这钱会不会不捐了。 完全是有可能的。 但是慈善机构还是拿出一千贯。 这也令不少人竖起大拇指。 是条汉子。 但这只是开胃菜,慈善机构正式命名为此事大宋慈善基金,总部设于白矾楼,将会拿出一万贯来作为奖金,以及举办足球联赛。 一万贯? 这绝对打破奖金记录啊! 进士第一,也拿不到这么多奖励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展拳脚 去tmd信仰和爱好。 在这一期新闻报发布不久,东京十八社中的六社,就立刻转向足球联赛。 有一说一。 这六社在蹴鞠比赛中,其实常年垫底,看不到出头之日。 因为这蹴鞠比赛是纯技巧运动,天赋要求极高,但也非常单一,在比赛中,运气成分占比是很低的,导致齐云社是常年垄断第一。 不像足球那样,有极大爆冷的几率,而对于天赋的要求,也是比较广泛的,跑得快、灵活、脚下功夫,这些天赋都可以在足球场上发光发热。 受众是要大得多。 而且话说回来,陪太子读书,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这常年垫底的六社,每年所得利润,是非常有限的,近乎于施舍。 而不像足球联赛,即便是垫底,也能够拿到丰厚的利润。 首先,联赛会根据你的名次,拿出部分钱给你补贴,其次,你每踢一场比赛,输了也能拿走百分之二十门票钱,赢者拿百分之五十,剩余三十上交联赛。 补贴不少,但赢了更多。 就还是要激励他们变强。 然而,除这六社之外,还有很多蹴鞠社也在考虑转型。 毕竟宋朝是商业社会,蹴鞠社背后也是有老板的,人家也是为了赚钱,如今看来,显然是足球那边奖励更丰厚。 他们唯一犹豫的原因,也仅仅在于,蹴鞠比赛存在许久,比较稳定,足球比赛才只比过一场,究竟能否长久下去,这是个问题。 但这令蹴鞠社联盟,感到极大的恐慌。 蹴鞠社是可以转型的,但是他们是转不了了,要是蹴鞠社都转去足球联赛,那他们就彻底完了呀! 但是这些人可也不是傻子,蹴鞠社每年的奖金,可都是依靠他们的去拉的。 他们主动散播蹴鞠要完,以及张斐阴谋消灭蹴鞠的言论。 不得不说,这一招非常好使,此番言论立刻引发了广大的争论,毕竟这蹴鞠可是北宋第一运动。 而且,广大的士大夫群体,充斥着大量的蹴鞠爱好者,让他们去踢足球,不死也得残废,关键对方又是张三。 虽然如今革新派和保守派在争夺张三。 但那只是限于政治争斗,并不代表阶级问题和商业竞争。 于是许多士大夫纷纷表示筹资支助蹴鞠联盟。 这使得许多蹴鞠社又改变主意,毕竟玩蹴鞠这么多年,这里是舒适区,跑到足球那边去,充满着不确定性。 张斐对此没有任何回应,他认为这不需要回应,他也没有想过消灭蹴鞠,关键还是在于观众喜欢看什么比赛。 而且他目前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足球联赛都还得往后稍稍。 今日张斐与大宋慈善基金的主要捐赠人来到外城城西的活字作坊。 「这么大!」 「这里看着像似一个庄园,不像似作坊。」 「这么大的作坊,可还真是第一回见。」 「三郎,你这作坊到底有多大?」 张斐笑道:「也不是很大,占地才五亩,共有十个大院,七座炉灶。」 这古代的作坊,都是基于家庭模式,也就是一个个院子,哪怕是商业作坊,还是维持着家庭的生产模式,正版书铺就是如此,张斐对此并没有做到什么改变,非得去弄一个大厂房,因为这里面涉及到许多卫生、火情隐患的问题 。 就还是以院子为单位,来划分生产区域。 其实这作坊都不是他来设计的,而是白班和洪中两位老师傅根据活字的制作模式设计的。 此时已经开始营业。 关键活字制作作坊,真的是筹备很久很久了。 樊颙问道:「租金多少?」 张斐直接看向陈懋迁。 陈懋迁道:「每月二十贯。」 「这倒是不贵啊!」 「是呀!这里虽然比较偏僻,但到底这块地不小。真是值!」 「这里本是一个仓库,后来这户人家将仓库搬去城外,故而给腾了出来,要建房子出租的话,这周边的房价最高也就在一贯钱作用,这建房还得需要不小的成本,索性就一块租给我们。」 「这房子都是咱们建的?」 「多半是的,也有些房屋仓库改出来的。」 「咱们花了钱,到时这地主收回去,可如何是好?」 「这你们放心,十年之内,他若收回,必须补贴咱们建房的费用。」 陈懋迁说着,又指向张斐道:「这个条件是三郎定得。」 张斐呵呵笑道:「十年之内要还赚不回这点钱,那这买卖做着也没有意思。」 木材商人周延道:「咱们需要这么大的作坊吗?这活字能赚这么多钱吗?」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对此表示怀疑。 张斐笑道:「最近三日我们就已经收到约莫两千贯的订单。」 「?」 「多多少?」 「差不多两千贯。」 大家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他。 似乎有些怀疑人生。 那纸铺商人黄灿道:「各位有所不知,咱这活字作坊开门营业的第一天,官府那边就已经收到五十家报铺的申请。其中有二十一家已经批准了下来。」 「怎么一下冒出这么多来?」 「其实许多人早就想印报,就一直在等这个活字作坊。」 「听说这些报铺的东主,多半还都是咱东京的士大夫。」 如今这报纸的威力,大家都是深有体会,而且他们也都明白,未来谁控制报纸,谁就将控制舆论,而舆论是士大夫非常看重的。 虽然正版书铺是来者不拒,只要你们愿意花钱,你骂张斐都行。 但是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绝不能让正版书铺去垄断报纸。 今日他可以答应,明日他也可以不答应啊! 然而,他们就只是想印报,可不想再找一批工匠来凋刻活字,这是很不划算的,因为凋刻完后,还不能将工匠赶走,要知道这泥活字可是有寿命的,坏了的话,到时又得请人来凋刻,关键这人还不好请。 由于之前正版书铺大规模招人,导致这种手艺的工匠,工资是蹭蹭地往上涨。 可一直养着,也不划算。 正好,他们听说张斐要做活字作坊。 直接买现成的,这可是最为划算的。 尤其是这活字作坊还是慈善机构控制的,许多士大夫也是捐赠人。 他们就不怕张斐垄断。 张斐也向一众人解释道:「我们作坊成版卖的话,一个活字的价格是十文钱,常用字,一版是两千个字,一版就是二十贯钱,单买的话,一个字就是十五文钱。 一般来说,一个书铺,至少至少要买两版,甚至于三版,才能够快速地印报,各位应该都知道,当今的报纸就是要快。 同时他们还要购买一些不 是不太常用的字,但也并非是生僻字,故此算下来,一家报铺在活字方面投入,至少要花费五十贯钱。」 「一家五十贯,也得有四十家书铺,收入才能够达到两千贯。」 「五十贯只是活字的最低成本,有一家就订了全套活字,共十版,还有辅助材料,比如说粘合剂,又比如说排版盘。」 「排版盘是什么?」 「各位请跟我来。」 张斐带着他们入得一个小院,但见里面的工匠正在制作一个个大轮盘,轮盘上有着一个个小方格,一看就知道是储备活字的。 张斐笑道:「诸位可有看出一些门道来?」 纸铺商人黄灿道:「偏旁?」 张斐呵呵道:「黄员外不亏是卖文房四宝的,一眼看出这门道来。」 黄灿指着轮盘上的标识,道:「上面都刻着的。」 众人凝目看去,这才发现轮盘最上方,刻着各种偏旁部首。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轮盘是以偏旁来分类,以笔画来分格,便于排版人员查找,由于这能减少不少人力,故此那些报铺也都购买了这轮盘。」 这其实就是引入字典的寻字法,然后用轮盘转动的方式,便于拿取。 黄灿突然又道:「这好像是司马学士的字?」 张斐耸耸肩道:「不错,司马学士有一版,王学士也有一版。」 樊颙道:「请他们来写,一定不便宜吧?」 张斐叹道:「由于我与他们的关系不错,倒是没有好意思要他们的钱。」 「?」 「什什么?」樊颙震惊道:「你还得问他们要钱?」 「当然啊!」 张斐道:「难道你们认为我还应该给他们钱吗?」 「嗯。」 众人是齐刷刷地点头。 「你们在想什么?」 张斐道:「对于一个文人而言,如果天下报纸都是用他们的文字,这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声望,我不问他们要钱,就已经算是厚道了,他们还问我要钱?我们告诉你们,这还只是暂时的,毕竟他们的书法也就那样,先将就着用着,将来我们还会用上更好的字。」 王安石、司马光的字,你还将就着用。 霸道! 实在是太霸道了! 我们喜欢! 但事实还真就是如此,张斐当时只是跟他们提了一嘴,他们立刻就答应下来。 翻开报纸,全是自己的字。 这感觉多爽。 其实他们写的也不错,但这可是北宋黄金时期。 大书法家比比皆是,如苏轼,米芾,蔡襄,黄庭坚,将来这活字肯定也是要按照谁的字来算钱的,到时候王安石、司马光可能就是廉价的代表。 没有办法。 人比人气死人啊! 接下来,张斐又带着他们在里面逛了一圈。 基本上所有活字印刷的工具,这里都提供贩卖,这些也都是利润。 甚至还包括凋版的制作。 但对于那些士大夫而言,花不到一百贯,请上几个排版工匠,就能够印刷报纸,绝对是太划算了。 毕竟内容方面,他们自己就是行家。 而且,活字印刷术有一个问题,就是这泥活字是比较容易坏的,如果只坏一个,制作成本就非常高,但这里是随时可以买到的,一个才十五文钱。 非常省心。 惊喜! 这给捐助人带来极大的惊喜! 毕竟他的 预期太低,如今一看,似乎还能够赚不少钱。 大大的惊喜啊! 第二日,他们又满怀期待地出城视察大宋慈善基金投资的第二个重要项目,就是车马租赁。 这也是要出城的原因,因为这个总部没法设在城内,毕竟要大规模饲养马驴,城内那点地肯定是不够的。 正好曹评直接捐了个小牧场给慈善机构,地点位于城西。 张斐就拿来作为车马租赁总部。 曹评家的这个小牧场很有意思,这里本来是一个大牧场,而且是属于朝廷的,但是后来牧场全部被达官显贵,甚至于百姓给侵占了,或者说花钱买下,变成耕地。 曹家也弄了一块,只不过这曹家是将门世家,就希望留下这个小牧场,给自己养一些马,可关键周边全是耕地,这马就没放了,放着放着就放到人家田里去了。 出了很多事故。 都快成为曹家的一块心病。 关键,这牧场还在慢慢变小。 曹家本是打算也将这牧场变成耕地,正好遇到这慈善机构,于是就将这牧场捐给慈善机构,是耕是牧都行。 由此可见,其实宋朝现有的领土,也真不是说没有养马的地方。 在建国之初,开封以西本就有一个超级大马场,牧马监至今都还设在那里的,山西、湖北等等许多州县也都有地方养马,也可以养出比较优质的马匹。 可为什么说宋朝没有地方养马。 原因在于这牧场都被拿去变成耕地。 没有办法,人要吃饭,在领土无法扩张的情况,只能将牧场转化为耕地。 而且从财政角度来看,耕地确实比牧场更加能够产生经济效应。 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了!」 张斐望向西边,笑道。 众人立刻转头看去。 但见一辆非常气派的四轮双乘马车缓缓往这边驶来。 「四轮马车?」 陈懋迁略显诧异。 樊颙立刻道:「三郎,这四轮马车看着气派,但是毛病也不少,我就亲眼见过一辆四轮车马转弯时,直接侧翻。」 张斐笑道:「这是我们车马租赁最新研发出来的四轮马车,是可以很好的应对转向问题。」 若想垄断租赁,并且逐渐淘汰私家马车,必须得拿出一些新东西来。 「是吗?」 樊颙惊喜道。 张斐点点头,指着前面那两轮道:「你们看,前轮小,后轮大,这都是为了应对转向问题,不过这还只是个半成品,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种四轮马车就能够出现在租赁服务中。」 这四轮马车转向装置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张斐这个文科生都知道,没坐过马车,还没有开过汽车么,只不过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有待解决,比如牢固,减震,等等。 张斐也知道一些办法,只不过目前的工艺无法实现他的办法,只能当下的工匠自己去琢磨,但是只要有钱去烧,他相信成功是迟早的事。 到底这不是一个当下技术就无法突破的问题,只不过研发成本比较高。 但是只要做出来了,自然会有人消费。 原来只是一个半成品。 大家稍稍有些失望。 走到跟前,大家发现,原来后面还跟着两辆两轮单乘马车,也是目前主流的马车,只不过一辆有棚,一辆没有。 但是轮毂都非常大,令车厢也大于普通的车厢。 肉眼可见的是,这三辆马车都在极力追求一样东西,就是舒适性。 但不管怎么样,四轮马车显然要更加豪华气派,它的车厢是最长的。 黄灿就道:「若有这四轮,谁还坐两轮马车。」 张斐笑道:「四轮马车的费用是两轮马车的五倍,最高可达到十倍之多,你是坐四轮还是两轮。」 黄灿立刻道:「那那就还是两轮的好,大不了我租两辆,也是便宜不少。」 陈懋迁道:「价钱任地昂贵,会有人租吗?」 张斐呵呵道:「我们研发这四轮这马车,主要就是为京城内的达官显贵准备的,他们不差这点钱,他们追求的是舒适性,我敢保证我们的马车,比他们的轿子都要舒服的多,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坐轿子。律法不能禁止他们乘轿,但是更宽敞、豪华的马车,是能够淘汰掉大部分的轿子。」 樊颙是若有所思道:「轿子的舒适性在于不受颠簸,可这两轮马车若遇到坑洼,都要颠簸一次,四轮可还要颠簸两次。」 张斐笑道:「但是轿子若追求宽敞,那得不少人来抬,可若不追求宽敞,即便马车有些颠簸,轿子的舒适性,也是不如这宽敞的马车。」 周延道:「可这马车在小路上掉头都不允许,转向幅度也是远远大于两轮马车。」 张斐笑道:「员外说的很对,故此这种马车目前只能在咱们大东京范围内跑跑,毕竟咱们东京的道路还是非常平摊宽大的,要去江南,坐船去不香么。」 「这倒是的。」 「这四轮马车现在能坐么?」 「可以啊!诸位请。」 「哎哎哎,侧门!」 张斐拦着想要抢先的陈懋迁。 「哦,原来这车门是往侧边开的。」 「舒适不在于坐在里面,还有上下车。」 侧门打开,佣人立刻将一个小木梯放上。 「哎哟!这体验可真是不错!」 陈懋迁急急上得马车。 之后樊颙、黄灿、张三相继上得马车。 其余人只能等下一班。 「哎哟!这座位都是软软的,又这么宽敞,还能够开窗,可真是舒服啊!」 陈懋迁坐在车内,开窗,东张西望,欣喜不已。 樊颙却道:「可租赁到底有所不便,如果无法给那些达官显贵提供便利性,那也难以取代私人马车。」 张斐点点头道:「想一下子完全取代,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会尽力往这边去做,我们会在富人区,设置多个租赁点,富人一般都是有仆人的,只要通知一声,马车将会准时准点,停在他们府门前的,只要规划好的行程,不管是长期,还是短期,是完全不受影响的。临时的出行,我们最晚也能够在半个时辰内解决。」 陈懋迁道:「还有私密问题,有些贵人,可不希望咱们掌握他的行踪。」 张斐道:「只要缴纳押金,他们可以委派车夫直接将车开走,我们算过一笔账,只要不是每天都得出去到处跑的人,从养马到养车夫,世绝对不如租赁划算的,而且我们提供的服务,也并不比他们私人差。」 「那些达官显贵哪会每天都外面跑。」 「正是如此。」 张斐笑道:「同时我们还会专门为各个阶层的家庭,提供不同马车、驴车的租赁服务,包括一些公共服务,如送餐和短途送货,在来回的途中,我们能够在每一里路得到利润。 而在一年以后,我们大概就能够统计出,哪种马车需要的多,哪种需要的少,到时再做调整。我有信心可以让我们的租赁占到人们出行选择的七成。 如此一来,那些达官显贵自然会将他们的马车租给我们使用,如此 就能够产生良性循环。」 「听着倒是挺不错的。」 「车马租赁这种事,租的越多,咱成本越低。」 「不但如此,朝廷也会喜欢我们的,毕竟单从一家收车牌税,可是要方便的多。」 「那是的。」 坐在这豪华四轮马车上,使得他们话里话外,都对着车马租赁充满着期待。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预期太低了一点,本是为避税而来,如今却沉迷一个个大项目中。 一圈过后,他们下得马车,周延等四人是迫不及待地上得马车。 马车刚走不就,但见一人骑马疾驰而来。 正是那樊正。 他今日没有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要在家里看店,而是他要去与马天豪谈判,故此马天豪也没有来。 「吁!」 樊正下得马来,他老爹樊颙就急急问道:「正儿,你与老四谈的怎么样?」 樊正道:「每年支付利息四千贯,五年共两万贯,第五年归还本金。」 陈懋迁听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四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坐在不动,五年就赚两万贯,这贩盐还赚钱。」 「不错,咱们押这么多土地在他那里,他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还收这么高的利息。」 这个利息令所有人都感到不满。 听着就多,足足两万贯。 张斐向樊正问道:「他的理由是什么?」 樊正道:「他原本是要六千贯一年的利息,因为咱们的本金要求五年后再还,而不像房贷那样,每个季度就都能够收回本金。」 陈懋迁哼道:「说得他好像能一下子贷出十万贯似的。」 张斐目光一扫,「我非常尊重理事会的建议,既然各位都嫌贵,那就算了,这样吧,你们将钱凑出来,这钱让你们赚。」 大家面面相觑,无一人答应。 倒不是说他们在意将自己的土地抵押给自己,而是这个五年后归还本金,是很要命的,他们多半都是买卖人,也是急需现金周转的。 其实马天豪也拿不出这多钱来,但是他有后面有相国寺。 在房贷之后,相国寺与马家的关系变得非常密切,基本上相国寺都是通过马家来放贷。 也只有相国寺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砸在里面整整五年,对于相国寺而言,这钱放在家里是没法生钱的。 在张斐看来,这个利息算是比较合理的,要知道如今的高利贷,年利息经常是百分之百,只不过如今站在这里的商人,都是大富商,多多少少也涉及到一些高利贷,他们放给百姓,再多不嫌多,可人家放给他们,哪怕只有百分之四,他们都非常不爽。 当然,也是由于借得太多,足足十万贯,百分之四,都有四千贯。 张斐向樊正道:「就这个数吧!」 陈懋迁又犯愁了,「咱们每年能赚这么多钱吗?」 光利息四千贯,每年的纯利润肯定是要高于这个数目的。 张斐自信道:「要是连这点钱都赚不到,还做什么慈善,当乞丐去算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商与政 虽说活字作坊和车马租赁,都给予这些富商极大的惊喜,但是这一笔巨大的负债,还是让他们感到一些些压力。 但是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就不如捐钱,不捐土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转念一想,家里的铜钱是不用交税的,土地可是要交税的呀! 可是每年四千贯的利息,这对于他们每一个人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于大部分捐赠者都负担不起。 纠结! 虽然惊喜不小,但负担也很重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贷款十万贯很多吗? 利息四千贯很多吗? 这就是商人,没有见过世面。 说来也真是巧了,就在宋朝慈善基金向马家借贷时,那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在向朝廷贷款。 王安石的均输法有两重含义,第一,为国省钱,舍远求近,合理运输贡物,这当然能够省不少钱。第二,为国赚钱,也就是所谓贱买贵卖,但这就得给本钱啊! 不然的话,再便宜的货物也买不起,买都买不起,谈什么卖。 王安石的变法,核心就是理财,但不给本钱,怎么去理财。 难道空手套白狼? 那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王安石还真干不出这种事来。 这就是他与那些大奸臣的区别,很多奸臣都是拿着变法当幌子,所谓的手段,只是做那无本买卖,抢百姓的钱,抢商人的钱,来充实国库。 可甭管那些富商多么奸诈,多么卑鄙,官府也不能去抢,因为只要官府带头抢,这种情况只会变本加厉,国家也就完了。 不过这王安石也是一个狠人,亦或者说艺高人胆大。 张口就要向朝廷贷款一千万贯。 这只能说这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但也引来许多朝臣们的反对,包括政事堂内大半的参知政事。 这财政本就是赤字状态,不应该节省为先吗,要是再额外拨给发运司一千万贯,那明年啥也别干了,干脆直接休年假。 不过,王安石和赵顼也真没有想过让国库拨钱。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国库的钱那是有规章制度的,可不是说你皇帝想动就能动的。 中书门下要是不批,皇帝其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皇帝也不傻,这皇权与金钱也是息息相关的,要是皇帝手中没有钱,这龙椅只怕也坐不稳啊! 历朝历代皇帝都是有私房钱的。 也就是内藏库。 赵顼决定从内藏库拨出五百万贯,供米三百万石,并且还在每年上供的钱杂物中,截出两百万贯,借给发运司使用。 大臣们依旧是激烈反对,内藏库说是皇帝的私房钱,但在北宋这钱也不全是皇帝私人,同时还具备公用的性质,简单来说,救急。 主要就是军饷和赈灾。 如果遇到战事,国库没钱,内藏库就得拨钱,如果遇到灾荒,国库没钱,内藏库也得拨钱。 但内藏库,到底是以皇帝的意志为主,大臣们只能去说服皇帝,而不能动用行政命令去制止皇帝。 今儿上午的垂拱殿,大家又是一番争吵。 但赵顼依旧坚定地支持王安石。 “唉!” 出得皇城,文彦博叹了口气:“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支持王介甫。” 司马光道:“意料之中啊。”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但也未想到,王介甫这么狠,张口就是要借一千万贯。” 文彦博道:“这是借,而不是拨。借就得还,还,就肯定还包括利息,不用说也知道,王介甫肯定跟官家保证,一定能够赚到钱。 这一千万贯投入到市场中,再加上这背后的东主是官家,这是不能亏本的买卖,不用多久,他们就能掠尽商人之利啊。” 司马光问道:“君实冒昧问一句,文公是反对拨给发运司一千万贯,还是反对官家做买卖。” 文彦博道:“我都反对。” 司马光又问道:“那文公以为,孰轻孰重。” 文彦博沉吟少许,道:“自然是前轻后重,若只是一个商人拿出一千万贯出来做买卖,也并不是那么可怕,若其抬高物价,官府还能管管,哪怕是朝中大臣私下做买卖,至少还有官家能管,还有你我可监督,但是官家拿一千万贯出来做买卖,谁能管得着?” 司马光回答道:“司法可管之,若是王介甫拿着这钱,正常采办,那就也罢了,但是他们敢借此公权,徇私舞弊,司法自也不会放任不管,我朝对于倒买倒卖,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容不得他们胡来。” 文彦博小声问道:“司法可管官家呼?” 司马光沉默少许,才缓缓答道:“官家只是借钱出去,想借此减少国库损耗,若出现违法行为,亦非官家所愿,定是他人所为。”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又道:“你有把握能管得住吗?” 司马光头一扬。 文彦博举目望去,但见前面只有着四五劳力正在修补道路,不禁好奇道:“有甚么可看的?” 司马光笑问道:“难道文公没有发现,近日来,汴梁城内的路况较之之前,要好了不少。” 文彦博道:“这我倒是早就发现了,这灰尘和粪便都少了不少,也使得朝中官员对于车牌费的抱怨声小了很多。” “不仅如此。” 司马光呵呵一笑,“文公这边请。” 司马光引着文彦博来到汴河大街上与州桥路口上。 文彦博诧异道:“这里的人流好像少了不少。” “不是少了,而是大家都遵守规矩,且在固定的时辰,有专门的巡警在此指挥,故而少有发生拥堵,文公可有看见那亭子?” “那好像是警署弄得警亭,每个警亭都设有两名巡警站岗巡视。” “再仔细看看。” 司马光道。 文彦博瞧了眼半响,未有瞧出玄机来,又疑惑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笑道:“文公难道没有上桥店喝过酒?” 文彦博恍然大悟,“我知道伱在说什么,那警亭所在之处,本也属于桥店。”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文公可知这桥店背后的东主是谁?” “好像是高家的。” “正是。” 司马光笑道:“可如今这一圈全都给拆了,据说当时他们是很想缴侵街税,但警署都没有答应。为何?因为这里既是桥口,又是通往集市的主要路口,非常容易发生拥堵的现象。还有,桥上本有许多小贩做买卖,如今可见一人?” 文彦博点点头道:“关于侵街之事,警署确实办的不错。” 司马光道:“可是在此之前,许多大臣都想处理这些侵街行为,但未有人能够成功的,可见许多事,也并非我们想象中那么难啊!” 文彦博却道:“但是这事能成功,张三是功不可没啊!” 司马光道:“这也是我为何争取张三的原因。” 文彦博问道:“你有把握吗?” 司马光点点头。 文彦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司马光道:“之前张三就答应过我,去国子监教讼学,只不过中间发生许多事,此事就给耽搁了,我打算借国子监教学之事,一步步将他引向我的司法改革。” 文彦博呵呵笑道:“你为了那小子,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司马光突然转头看向一处,笑道:“此子之才,是文公与我所不具备的。” 文彦博偏头,顺着司马光的目光看去,但见在一处角落里面,有着三五个少年,正在争抢一个小球,他们是在踢足球,而不是在蹴鞠。 蹴鞠为何在宫中的流行,胜于在民间,那就是因为这门槛比较高,足球相对入门就比较低。 足球很快就在坊间流行起来。 教书? 此时张斐可真没有这闲工夫,他都快要被马帅王超的智商给气坏了,此时正与樊正赶往侍卫马总部。 刚一进门就听得一阵叫嚷声。 “这边!这边!传过来呀!” “你这是打算传给谁?” “抱歉,踢重了一点!” 抬头看去,但见原本那个操场已经改成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场,二十多个禁军士兵正在球场上飞奔。 樊正笑道:“三郎,你这足球魅力可是不小啊!” 是魅力不小,还是宣传过头?张斐却是一阵苦笑:“但是足球可不能保家卫国啊!” 樊正讪讪一笑,突然道:“咦?那不是衙内和小马吗?” 张斐定眼一看,“还真是这两个家伙。” 于是立刻喊道:“衙内,小马!” “三哥?” 二人立刻跑了过来。 “张三,大郎,你们咋来了?” 曹栋栋一边抹汗,一边向张斐问道。 樊正回答道:“哦,我们来找马帅谈点事。” 张斐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马小义立刻抱怨道:“三哥,你有所不知,那些警察平日里都忙得很,哪有工夫呜呜呜。” 说话一般,曹栋栋突然一手捂住他们的嘴,又冲着张斐抱怨道:“张三,你可都怪你。” 张斐纳闷道:“怪我?” “对啊!” 曹栋栋面色严肃道:“都怪你要举办什么足球联赛,还弄这么高的奖金,大家都想争夺这奖金,于是就请我跟小马来教教他们,咱与三衙不少将官的交情都不错,是盛情难却。” 马小义也反应过来,是直点头。 “是吗?”张斐笑道:“但是你们两个身为警署的王牌球员,竟然培养对手的实力,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王牌球员? 曹栋栋不由得目光急闪,这个称呼倒是不错,我喜欢。 马小义拿开曹栋栋的手,郁闷道:“我们也想教,但是警署现在忙得很,大家都没有太多工夫踢球。” “小马?” 曹栋栋想捂,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斐笑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是想改行了吧?” 马小义忙道:“那倒没有,俺可还是更喜欢当警察,能够锄强扶弱,还不用担心被俺爹打,今儿俺是放假才陪着哥哥来这里踢球的。” 自从干上这警察,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他平时最喜欢抱打不平,但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多管闲事,自找苦吃,身为警察,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抱打不平,只不过要遵守一点点规矩而已。 可曹栋栋却是一脸纠结。 他真的是一不小心踏进来的,可没有想过一辈子当警察,目前他的重心又都放在足球上面。 张斐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他的身份,就不仅仅是经济自由,已经达到就业自由,点点头道:“行了,你们继续踢吧,我先去找马帅谈点事,待会一块吃饭?” 曹栋栋忙道:“不了,我待会还得跟他们讲解一下这足球阵型。” 人生价值得以实现?张斐点点头道:“行!那就改日吧。” 刚刚来到堂外,但见王超领着两位将官便迎了出来,这待遇是相当不错。 “贤侄来了!” “贤侄?” 张斐不由得一愣。 咱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王超立刻道:“我与你岳父大人也算是相识,叫你一声贤侄,不行么?” “行!当然行!是晚辈受宠若惊。”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入得堂内,张斐就将一份名单交给王超,“马帅,这可是你让人送去的名单?” 王超接过一看,“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斐道:“马帅不觉这有问题吗?” 王超直摇头。 张斐道:“侍卫马一共三十六支队伍参加比赛,这这没有问题吗?” 当他看到这份名单时,都给气笑了,好好的足球联赛,愣是给王超变成了侍卫马内部友谊赛。 要命的是,这还只是侍卫马,那边还是侍卫步,殿前司,这么算下来,光三衙就一百多支球队,那别人还踢不踢啊! 关键张斐也组织不了这么多比赛啊! 王超哼道:“我侍卫马十余万人,警署才多少人,相比起来,咱组建三十六支球队,并不算很多,而且我们这么捧你的场,你还不满意?” 若按比例来算,这确实不多,谁特么敢跟三衙比人数,那不是疯了。 我满意你妹的,你这是捧吗?你这分明就是捧杀啊!张斐心口不一地笑道:“马帅来捧我的场,我当然非常感激,但如果让侍卫马三十六支队伍参赛,那我的足球联赛可能就没了。” 王超疑惑道:“为何?” 张斐道:“马帅可有听闻,最近城内流传许多谣言,说我要用足球取代蹴鞠?” 王超点点头道:“这我听说了,但与此事有何干系?” 张斐道:“而这其中包括许多朝中大臣,他们正在找我的麻烦,如果让侍卫马三十六支队伍参赛,那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又会借题发挥,说我的足球扰乱军心,令禁军将士玩物丧志,什么侍卫马,改成侍卫足算了。马帅,这禁军是有禁军的职责,可不是专门踢球的。要只组建一直球队,赚点钱贴补军费,这是可以的,但若是组建这么多球队,这肯定是贻人口实的。” 他话刚说完,一名将官就道:“马帅,下官以为张三言之有理,这要是引来文官们的弹劾,只会惹得一身麻烦啊!” 这些武将对此也是非常忌惮,而且张斐也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王超稍一沉吟,又向张斐问道:“你是何建议?” 张斐道:“最多殿前司、侍卫马、侍卫步各组建一只队伍,不能再多了。” 王超对此有些迟疑,侍卫马里面有很多番号的,彼此也不是那么融洽,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张斐又解释道:“马帅,这人人都崇尚强者,三十六弱旅是远不及一支强队受欢迎得,越受欢迎的队伍才越能赚钱,所以从利益方面来说,一支球队也胜于三十六支球队。 而从三衙之间的竞争关系来说,如果殿前司、侍卫步将所有厉害的选手都放在一个队里面,那马帅你这三十六支队伍,只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王超微微一怔,忙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钱少赚一点,那还只是次要的,如果被殿前司、侍卫步给踩在脚下,那是绝不能允许的。 谈及完此事,张斐与樊正便离开了。 “三郎,你此番说辞,可真是无懈可击,不瞒你说,这要是换我来,我我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出得侍卫马,樊正是一脸崇拜地说道。 他之前拿到这份名单时,这头都是大的,因为规则并没有限定,而对方又是三衙,虽说宋朝重文轻武,但是三衙统帅,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罪的了。 他才赶忙去找张斐。 张斐笑道:“那行,下回就换你来吧。” “啊?” 樊正忙摆手道:“我可不行。” 张斐瞧了樊正一眼,笑意一敛,正色道:“大郎,你白矾楼目前到底也就这么大,买卖方面也比较单一,所能得到的历练有限,而相比起来,这慈善基金会更能够锻炼人,这对你而言,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毕竟咱们慈善基金会背后的势力也不弱,你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樊正听罢,沉吟半响,突然拱手道:“多谢三郎点拨,正必当全力以赴。” 他的野心其实不小,他一直都想将白矾楼打造成一个综合体,但是具体怎们实施,他也没有一个具体计划,目前来说,是有机会,他就掺和一下。 比如说慈善基金会,他就要求放到白矾楼来。 然而,慈善基金会就是一个大杂烩,包罗万象,涉及到很多买卖,掌管基金会,必然是要通晓纵横捭阖之术,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历练机会。 张斐点点头又道:“陈员外他们肯定也会尽快让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加入慈善基金会,这个班子就由你带着,若出问题,我就找你。” “是。” 樊正点点头。 张斐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与我们慈善基金会是天作之合。” 樊正脸都红了,“三郎谬赞了,正愧不敢当。” 可说着,他又有些纳闷了,“不知三郎负责什么?” 张斐笑道:“我负责花钱呀,哦不,我负责捐钱。” “啊?” 樊正一愣。 张斐一本正经道:“你可别小看这捐钱,这可是慈善基金会最难的任务,朝廷能够容忍慈善基金会的成立,不就是看在慈善二字上面么,要是捐得不好,那会出大问题的。” 樊正想想,还真是如此,朝廷可不会管你赚多少钱,他们只会盯着你捐多少钱。 其实张斐不可能将重心放在慈善基金会上面,到底这不是一个资本时代,而是一个封建时代,而且正面临着一场政治风暴,他的重心还是放在朝中。 关键他也不是科班出身,他可以凭借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布置一些计划,但让他具体是执行每一项事务,他或许不如樊正。 这真得是需要经验。 今年过年比往常都要忙碌,要去长辈家走走,还得跟朋友见见面,但我尽量会保证不断更的,大家还请见谅一下, 另外,有读者说章节跪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渗透 如今刚刚征收完秋税,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本以为可以放松放松,可哪里知道,他们刚回来,就是天天都在加班,没日没夜,就还不如去周边县城出差。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慈善基金会的成立。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业务往来,如慈善基金会与马家的贷款契约,又如足球联赛与正版书铺的合作,这足球红火,足球报纸绝对也是赚钱利器,这也是属于足球周边。 还有慈善基金会的投资,以及与其他商人的合作。 等等! 张斐对契约的要求那是非常高的,契约草本没有十几张纸,就别拿来给他看。 好在张斐之前设计过很多方面契约,这些耳笔也都有认真研究过,因为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主要的业务,不是打官司,而是法律服务,契约是重中之重。 这也是他们一次锻炼的机会,许多项目合作,都是非常新颖,能不能将张斐所授灵活运用,就看这一回。 故此张斐也特别规定,但凡合格者,将会得到提拔。 正好也过去一年,是该选出一套领导班子,毕竟张斐的事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三郎,你来的正好,关于慈善基金会与马家的契约草本,已经拟写出来了,你先看看。” 张斐刚刚入店,范理就拿着一份契约草本递给张斐。 张斐头一偏,瞧了眼樊正,又向范理道:“拿给大郎看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啊?” 范理诧异地看着张斐。 就契约这种事,你才是行家,你让樊正看? 他又能看出什么来。 张斐没好气道:“难道员外不觉得,由我来审视这份契约,是不公平的话,毕竟这事务所也是我的呀!大郎才是我们的大客户。” “哦,对对对!” 范理赶忙又将契约草本递给樊正。 樊正讪讪接过,但是他明白张斐用意,就是让他来管理慈善基金会。 张斐打了个哈欠,“你们忙着,我先去休息一下。” 双手一甩,熘了! 可是来到后堂的包间内,发现许止倩坐在里面,而且是满面愁容。 “止倩?” 张斐赶紧走了过来,“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发生了什么事?” 许止倩羞愧地瞧了眼张斐,又是一脸郁闷道:“我就说捐助学院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你还偏不信。” 张斐眉头一皱,坐了下来道:“出了什么问题?” 许止倩道:“国子监那边已经明确说了,咱们就只能捐钱,其余任何事务不能干预,还还将我给训了一顿。” 目前捐助方面事情,张斐是让许止倩去做,主要就是捐助那些居民,以及学院的事。 毕竟许止倩出身于官宦世家,她更加熟悉国子监。 结果事情却弄砸了,许止倩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她也委屈,因为之前,她劝说过张斐,这事不太好办。 张斐诧异道:“咱们主动捐钱给他们,他们还这么嚣张,那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在乎这点捐赠。” 许止倩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的,虽然朝廷每年都拨款给国子监,但是国子监的花费也非常大,以至于他们都将一些空置的房屋,拿出去租赁,甚至都拿着一些粮食去放贷,贴补经费。在我与他们的交涉中,我觉得国子监应该跟相国寺私下已经商量好了,咱们就只是负责出面将钱捐给国子监。” 张斐听罢,不禁喃喃自语道:“这相国寺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斐摇摇头,又沉眉思索起来。 相国寺支持大宋慈善基金会,这首要目的当然是担心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扶植一个避税机构,这样就能让相国寺显得不那么起眼。 同时相国寺也能够通过干预慈善基金会,来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那么,这钱不捐也捐了,就得发挥作用。 投资什么足球联赛,车马租赁,这并不是相国寺最关心。 相国寺干到这种规模,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他们更在乎的是稳定,而不是说那点蝇头小利。 故此相国寺瞄上了国子监,施恩于未来的进士,以求他们将来入朝为官后,能够在朝中为自己说话。 可见相国寺里面是人才济济,虽然出手大方,但却又精打细算,将政治与商业是融会贯通。 然而,相国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斐也是另有打算,他希望凭借基金会渗入教育中,故此他提出要参与教材的编订。 要知道当今教本的编订、印刷,全都是掌握在国子监手中。 如果无法渗透到国子监,那么即便张斐捐助其它学院,也是无法改变什么。 这对于以后的教育走向是至关重要的。 张斐虽然是文科生,但他来到这里,肯定是要发展出理科的道路来,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发明飞机大炮,历史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 教育是一切的原动力所在。 没有这原动力,所有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很快就会崩塌。 就说那明朝的神机营,在建立之初,在整个世界都比较牛逼的存在,可那又怎么样,没有教育文化去支持,是说没就没,发展也是很有限的。 许止倩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早就与你说过,这朝廷许多大臣对于教材可是非常看重的,连参知政事都无法一个人做主,我以为就算相国寺没有与他们商量过,国子监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张斐听得却是眼中一亮,问道:“你可有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如何编订教材吗?” 许止倩道:“我才刚刚表达这方面的意愿,就被他们给教训了,哪里还要机会说那些。”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很好?” 许止倩诧异道。 张斐笑道:“你说得很对,咱们若想要参与进去,那无异于痴心说梦,即便国子监的官员答应,那些士大夫也不会答应的。” 许止倩直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止倩问道:“怎么做?” 张斐道:“就是将这事给捅出去。” “啊?” 许止倩道:“那他们更加不会答应了,而且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斐嘴角一扬:“所以这钱也就不用捐了呀!” 许止倩道:“但你也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反而会让人更加猜忌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只会会得不偿失的。” 张斐呵呵笑道:“他们猜忌又不是我们基金会,而是后面的相国寺。” 许止倩美目一睁,突然发现自己的如意郎君,有那么一丝丝可怕。 张斐似乎看出她所想,道:“止倩,你要记住一点,其实花钱比赚钱还要难,因为赚钱只是一个蓄力的过程,花钱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许止倩显然还未领悟透慈善基金会的最高奥义! 赚钱从不是慈善基金会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张斐为什么弄这个慈善基金会,他自己也可以搞足球联赛,只不过发展可能慢一些而已。 慈善基金会的作用其实是掩护一些真实的目的。 当然。 不是为了避税。 在张斐看来,避税那只是一个噱头罢了。 如果说,不能从捐助中,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张斐建办慈善基金会的意义何在。 在赚钱方面,他可以做出一些妥协,但是在捐助方面,张斐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妥协的。 当天,张斐就将冯南希找来,让他去告诉李豹,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慈善基金会打算利用捐赠国子监来换取参与教材编订权。 为什么要这么做,主要是通过李豹,告知赵顼。 瞒谁也不能瞒皇帝啊! 如果让赵顼察觉到张斐对他有所隐瞒,那张斐就完了。 翌日中午。 许遵是火急火燎地回到家里,见许止倩坐在桌旁写着什么。 “倩儿。” “爹爹回来了” “张三呢?” 许遵急急问道。 许止倩回答道:“张三一早出去了,他最近可是非常忙。爹爹找他什么事?” 许遵瞧了眼许止倩,“倩儿,你老实说,你知不知道你们慈善基金会捐助国子监一事?” 许止倩心虚地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许遵见女儿一脸心虚,立刻问道:“也就是说,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张三妄图依靠捐赠来换取编订教材?” 许止倩又点了点头。 “你们在干什么?” 许遵语气激动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事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许止倩小声道:“爹爹放心,其实传言就是张三找人放出去的。” “什么?” 许遵一愣,突然意识到这事不简单,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止倩忐忑地瞧了眼爹爹,道:“具体女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依张三的意思,他应该是想借机振兴讼学,而不是想修改之前的教材。” “振兴讼学?”许遵神色缓和几分,又是叹道:“这事是可以谈的,他又何必这样做呢。” 许止倩道:“但是慈善基金会可不是他说了算,后面还有相国寺。” 许遵稍稍冷静了下来,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以前张斐干了那么多事,许遵可也未曾这般紧张过,原因就是编订教材,这事关这统治基础,里面每个字都不能随意改变。 这是很要命的。 此事传到朝中,立刻就引发轩然大波。 这还得了。 这是什么慈善,这分明就是在造反啊! 马家。 “张三呀,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马天豪站在张斐面前,是手舞足蹈,都恨不得给他跪下,大哥,你就放过我吧! 你这么搞,那会搞死人的。 张斐却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想帮助相国寺,相国寺任地支持我,我当然希望给予相国寺足够的回报,我张三可懂得知恩图报。” “帮助相国寺?” 马天豪激动道:“相国寺何时让你去参与编订教材,你这不是瞎搞吗?” 张斐道:“四哥,这里就你我二人,相国寺捐助国子监的目的,我也是很清楚的,所以我就想着让国子监稍微增添一点点佛学的内容,作为一个象征性意义,加强相国寺与学子的联系。 光捐钱的话,这效果可不是很明显啊!” “完了完了完了!” 马天豪一拍脑门,真是欲哭无泪,“谁让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相国寺与国子监私下都已经商量好了,你不过就是出个面,将钱交到他们手里。” “什么?相国寺与国子监私下商量好了,四哥,你你怎么没有跟我说?”张斐也激动地站起身来。 马天豪睁大双眼,咆孝道:“我哪里知道,你会这么干。” 张斐道:“我的职业道德,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给我七分交代,我必然会做到十分满意,有哪件事不是如此,不管是生意,还是官司。难怪国子监那边都不等止倩将话说完,就直接给拒接了,我这真是被你们害死了。” “是我被你害死了,你还倒打一耙。” 马天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得给我想办法解决此事,此事已经引起朝中官员的注意,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你决计不能让那些朝中官员怀疑相国寺的意图,否则的话,你这慈善基金会也办不成了。” 如今相国寺树大招风,有不少正直大臣,对相国寺本就是颇有微词,如果让他们知道,相国寺打着这算盘,让国子监振兴佛学,妄图凭借佛学干预政治,那就别说大臣,连皇帝都会猜忌相国寺的。 此事真是可大可小。 张斐眉头紧锁,道:“四哥,今后有什么事,你得给我交代清楚,你们这明面弄一套,背地里又来一套,我也很难做啊。” “行行行!” 马天豪连连点头,“这回就算我错了好吧,你得赶紧想办法将这事给解决,只要你能够解决,什么都好说。” 张斐深吸一口气,思索半响,道:“这样吧,此事由我一个人扛下来。” “你怎么扛?”马天豪好奇地问道。 你说扛就扛,那些大臣都是傻子吗?他们肯定会去调查的。 张斐道:“当时国子监并未问明我们想怎么参与教材编订,我可以说是佛学,但也可以说讼学,我就说我的本意是想借此,振兴讼学。” 马天豪立刻道:“就这么定了。” 张斐愣了愣,“四哥,你绰号青面判官,为人极重义气,怎么在我身上,就完全看不出来啊!” 马天豪哼道:“你小子找我,哪会不是谈钱。” “!” 对于马天豪而言,他当然是更在乎相国寺,至于慈善基金会的存亡,他并不是非常看重,慈善基金会就是没了,也伤不到他的根本,倘若相国寺出问题,那他也就完了。 这都还在马天豪交涉中,审刑院的人就来了,直接将张斐就给带走了。 审刑院来人,肯定就是司马光吩咐的,但凭借司马光与张斐的关系,他竟然没有私下先与张斐见面,可见这事多么敏感。 来到审刑院,不但司马光在,还有齐恢和刘述。 不用想也知道,司马光是特意将他两人喊来,做个见证人,我可没有徇私舞弊。 见到张斐,司马光是以审问的方式询问道:“张三,本官听闻你们慈善基金会,以捐助的名义,妄图修改国子监的教材,不知可有此事?” 张斐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齐恢、刘述神色有些复杂。 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他们有些拿捏不定。 但由此可见,这回张斐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司马光头都是大的,这小子平时挺谨慎,怎么干出这种湖涂事来,是飘了么,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解释道:“我认为当下讼学教育,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故此我想出一份力,振兴讼学,为朝廷培养更多的法律人才。” 司马光神色一变,“当真?” 张斐点头道:“我就会这个,除了这个,其它的我自己都不懂。”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心中对此并未怀疑,因为张斐真的就会这讼学,你让弄什么五经正义,他也弄不了,问道:“此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明鉴,我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这完全符合我们慈善基金会的一贯宗旨,故此我就没有找司马学士先商量。” 我这做好事,也得征询你,那成什么呢。 司马光不禁向齐恢、刘述问道:“你们怎么看?” 二人眼神交流一会儿,刘述就道:“此事之前从未发生过来,恐怕还得与其他人商量一下。” 司马光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此事我们还需要调查,你先回去吧。” 张斐纳闷道:“司马学士,我一番好心,还得被调查?” 司马光道:“你是熟知律法的,应该知道你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代表你能够杀人,朝廷有朝廷规章制度。” 张斐这回听懂了,赶忙道:“冤枉!司马学士,我真的冤枉啊,我真的是一番好心。” 司马光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还得调查,你先回去。” “我。” “来人啊!将他轰出去。” “别别别,我自个出去,我自个出去。” 第335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第335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司马光可是一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比较看重张斐,就可以任由他胡作非为,最初他听到这事的时候,也是感到非常恼火,觉得这小子无法无天。 你一个二十多岁的珥笔、商人,竟然想要通过捐助的方式,去改变国家的教育,这简直就是最为严重的贿赂行为。 是杀了都不过分啊。 儒家可真是非常非常重视教育的。 可听说张斐的目的,竟然是要捐助讼学,那他又觉得这也无可厚非,确实是一门慈善。 因为就司法改革而言,目前朝廷的确需要培养更多的司法人才,虽然宋朝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律令,规定官员入仕之后,首先就是要学习律令,但是由于检察院和警署的出现,导致讼学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 要将死板的律文灵活运用。 而就这一点而言,张斐是绝对有能力去参与编订讼学的教材。 关键司马光本就打算让他帮忙的。 正如张斐自己所言,他是又出钱,又出力,一心为国。 但是谨慎的司马光,并没有立刻对张斐网开一面,他还是要去跟大臣们商量,毕竟这事关统治基础,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这个先例能不能开? 可以让张斐提供讼学教育的帮助,甚至直接让张斐在国子监任职,但是不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 毕竟这种手段,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司马光本就很谨慎,他绝无可能妄下判断。 “哦王大学士?” 刚刚被审刑院给赶出门来的张斐,又在半道上遇见王安石。 “你小子可真是能闹腾的。” 王安石见到张斐,就呵呵笑道。 之前新政的风头一度被张斐抢走了,最近事情好不容易回到正轨,朝中一直都在针对新政进行辩论,王安石也以为这段时期,肯定没张斐什么事,可不曾想,张斐又弄出这档子事来。 顿时又将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张斐当即是一脸委屈道:“我为王大学士赴汤蹈火,王大学士竟然还笑我,可真是世态炎凉啊!” 王安石愣了下,赶忙道:“你小子说话可得讲凭据,这事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之前听到这事,都感到十分惊讶。 也被这小子的行为给吓到。 好家伙! 这一照面,直接将锅甩了过来,要知道上回张斐还就是这么对待司马光的。 他可不会轻易上这当。 “我绝非是在胡说八道。” 张斐解释道:“王大学士难道不知为何朝中那么多大臣会反对新政,他们真的个个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吗?” 王安石稍稍皱眉,问道:“那伱说是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自古以来,都是提倡以仁义为先,而王大学士的新政,却以重利为先,他们自然会反对,此更多是观念之争。” 王安石长叹一声,感慨道:“国之弊政,皆源于利,若不重利,又如何做到对症下药。” 他深受儒学教育,他不重仁义吗? 他为官多年,是孑然一身,在地方为官时,也造福一方,其私德方面是无可挑剔,其才华那更是世上少有,这种臣子不就是儒家所希望见到的吗? 可见他不是不重仁义,而是他希望对症下药,国家的问题就是没钱,讲仁义是赚不到钱的,只能谈钱啊! 张斐笑道:“可是没有一本教材,是认同王学士的理念,如此教材培养出来的人才,只会给新政提供源源不断地敌人,若不改变,依我之见,今后还是避免不了人亡政息的局面。” 王安石不禁诧异地瞧向张斐。 他如何意识到不到这个问题,其实在历史上,他就针对过教育进行改革,如果他这一次教育改革能够成功,估计真的能够改变历史走向。 因为他是提倡经世致用,文武兼备,学有专长,学用一致的思想。 同时,他寻求是能够理财整军,富国强兵的人才,而不是那些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 他认为如今朝廷对于文章过于看重,使得读书人的思想都束缚其中,但儒家许多学问都是没有用的,但又将其它有用的学问给挤压的没有生存空间,如医学、算学、武学,甚至于科学。 在他执政期间,是加强对医学、算学、武学等等专业的教育。 可见他非常清楚一个道理,就是政治改革,教育先行。 而他的问题就在于,他将这话是直白的说出来了,并且还就是这么干得,那么后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是人未亡,政已息。 但此时此刻,张斐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与他所想,真是不谋而合啊! “王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张斐故作忐忑地问道。 他知道王安石是有这打算,故此他才敢这么说。他跟司马光可就不敢这么说。 王安石目光一收,又是激动地问道:“不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张斐解释道:“我的本意其实不是要改变当下的教材,而是追求其他领域的教育,比如说算学、法学、医学、武学,等等。 因为我觉得,目前朝廷的人才过于单一,就比如说财政方面,很多官员的才能,就还不如那些商人,但是国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构成,是不能用单一的学问去应对所有的问题。” “妙哉!妙哉!说得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听得是心花怒放,抚掌称妙,人生若能得一知己,真是一大快事,都顾不得浮一大白,又急急问道:“你跟司马君实是如何说的?” 张斐道:“我方才就只是说,打算捐助讼学的教育,毕竟这是我的强项,如此说的话,也就不会引人怀疑。” 王安石听罢,顿时又警惕地瞧了眼张斐,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你跟司马光就说捐助讼学,跟我就说捐助算学。 到底哪句是真。 王安石抚须沉吟少许,突然喟然一叹,“教育之事,事关立国之本,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倒也怪不得你,你还是先保住你自己再说吧。” 言下之意,你既然都说捐助讼学,那你就先捐助讼学吧。至于什么算学,医学,就算了呗。 张斐是心如明镜,这老头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于是道:“如果我达不到目的,我就还不如不捐,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安石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我相信司马学士,一定会支持我的,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将会捐助国子监增加讼学科目,而这对于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会有莫大的帮助。王大学士难道就不会羡慕嫉妒恨吗?” 王安石哼道:“我是那种人吗?” 你得了吧!张斐心口不一道:“王大学士必须是,要不是的话,那那我这个计划就无法成功。” 王安石愣了愣,“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的计划就是,当司马大学士说服国子监接受我们的捐助后,王大学士你就要开始各种羡慕嫉妒恨,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要求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也要捐助你改革所需要的科目,比如说算学,又比如说医学、武学,等等。 对于大宋慈善基金而言,这一碗水要是不端平的话,那只会得不偿失,毕竟王大学士如今可是深得官家信任,也是得罪不起的呀! 如此一来的话,王大学士就可以潜移默化地推动教育改革。” 王安石目光急闪。 他方才其实就是在试探张斐,要是弄了半天,你就只捐助讼学,证明你这话就是在忽悠我。 不得不说,张斐这一招还真是妙不可言,一旦司马光要求国子监接受大宋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增强对于法学人才的教育,那他就有理由发挥了,不光是慈善基金会得一碗水端平,朝廷可也得一碗水端平,难道我的新政就是私生子,我也得要人才啊! “呵呵你小子的鬼主意,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王安石指着张斐笑骂一句,又问道:“不过你在其中,又图的是什么?” 张斐笑道:“首先,我当然也希望我们大宋富国强兵,其次,我也想图个安全。” “安全?”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我之前与王大学士说过,大多数商人捐助大宋慈善基金会,其目的就是为了避税,可不是为国为民,同时我也向王大学士保证过,大宋慈善基金会所捐助的钱,较比所缴纳的税收,是只多不少。 故此我得绞尽脑汁,将这钱花在刀刃上,令王大学士和司马大学都满意,如此我的大宋慈善基金会,才能能够继续发展下去。” 这方说辞,都不能说是直白,简直就是露骨啊。 花钱买个平安,就这么简单。 这真是由不得王安石不信,他也不在乎张斐这点小心思,花钱买安全,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恶的是那些利用朝廷给予他的安全来规避税收的人。 他当然选择支持张斐的计划。 对他而言,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不是说没有张斐,他就完不成教育改革,只不过借用大宋慈善基金会去推动改革,阻力相对而言,会减小许多,可以令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其它方面的改革。 如果能够成功,这绝对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 然而,最关注的教育的不是王安石,也不是司马光,而是神宗赵顼,因为教育是直接关乎皇权的,历朝历代,每一任君主,对于此事都是非常看重的。 虽然赵顼知道这事,但并不知道张斐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这必须得问清楚。 刚刚别过王安石,还未出皇城,张斐又被赵顼派人给悄悄叫到皇宫里面去了。 真是连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张斐。 而面对赵顼,张斐自然不敢隐瞒什么,是如实告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相国寺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相国寺。” 赵顼稍感有些诧异。 他之前以为这一切都是张斐在主意,不曾想,这幕后操纵者竟然另有其人。 当然,张斐也告知赵顼,相国寺的真实目的,不是要改革教育,只是担心自己树大招风,故而想借此,获得一些后起之秀的支持。 张斐言道:“不瞒陛下,我也是从相国寺的意图中,才想到这个计划的,但也不知能不能成,故此事先未告知陛下。”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他之前还真没有想去渗透国子监,至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他也知道这个是很敏感,他需要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是相国寺方面主动提出要捐助国子监,张斐才打算顺水推舟试试看。 赵顼又问道:“那你现在又是何打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陛下想要超越汉武帝、唐太宗,依我之见,这教育就是唯一的机会。” 赵顼一愣,然后身子前倾,忙问道:“此话怎讲?” 这话对于任何一个帝王而言,可真是太有诱惑力了,试问谁不想超越汉武帝、唐太宗,但一般有这种野心的帝王,也都是从文治武功着实,赵顼的算盘的也是这么打得,可从未有人说,这教育是唯一的机会。 这个说法,真是头回听见。 张斐解释道:“此二者之间,尤其唐太宗,他几乎是做到了无懈可击,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天下盛世,莫过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其所打下的版图,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帝王穷尽一生所能打下的领土。 换而言之,哪怕当陛下做到这一切,最多也就是跟唐太宗打个平手,但由于唐太宗是在先,所以,如果陛下不完成超越,就还是不如也。 那么回过头来想想,还有哪些是可以去超越的,那无疑就是学问,这也是我朝的强项所在。比如说法学,我朝《宋刑统》完全是继承于《唐律疏议》,即便在此基础上,完善一些律例,也无法被人认为这是超越,其实还更能体现《唐律疏议》的价值。但如果司法改革成功,整个司法体制发生改变,如此便可摆脱《唐律疏议》的影子。 因为公检法是唐朝所没有的制度,完全开创于我朝,必将名留青史,后人也不会再拿《唐律疏议》来归纳我朝律法思想。” 赵顼若有所思道:“你说得虽然也有道理,但是世人评价,还是更看重文治武功,一个公检法即便名留青史,所能影响的也极其有限。” 张斐道:“陛下此言差矣,影响力如何,关键是在于你否因此而取得巨大的成功,因为人们往往向往成功学,如果我大宋盛世完全基于公检法,其影响力必将为后人所崇拜。 当然,公检法只是一个例子。自汉武帝以来,所有盛世的成功,全都归咎于儒学,但是如果陛下能够另辟蹊径,集百家之长,开创盛世,那陛下就是一个开创者,是一个奠基者,将可以超越汉武帝、唐太宗。” 第336章 奖学金制度 第336章 奖学金制度 将自己的盛世基于百家之上? 这个想法是新颖吗? 不。 这个想法总结起来,就一个词,自寻死路。 当初汉武帝费劲心思,独尊儒术,正面意义来上,是巩固了秦的大统一战略,这也是无数人鲜血换来的。 而到了宋朝,儒家更是根深蒂固,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婴儿自呱呱落地起,就流淌着儒家的血液。 只要这个帝王脑袋没有摔坏,都不会这么干。 这个大胆的想法,令赵顼都不敢肯定张斐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他问道:“集百家之长?你的意思是,让朕罢黜儒术,迎回百家。” 张斐忙道:“我绝非此意,也不能这么做,儒家的仁义忠孝,是句句在理,言简意赅,为何要改。” 赵顼好奇道:“那你是何意?” 张斐道:“当年百家争鸣,在我看来,争得是道,往小了说,那是治理之道,而往大了说,就是治天下之道,若又迎回百家,中原大地,必然又会变得四分五裂,无论最终成功与否,其代价都是难以想象的,陛下万不可动此心思。” 赵顼稍稍点头,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正如张斐自己所言,罢黜儒家的代价,可能就是国破家亡,可能就是四分五裂,要知道宋朝就是建立在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那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时代,别说百姓,就连老赵家也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那你所言的百家之长是指?”赵顼又问道。 “术。” 张斐道:“更为直白的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比如说王大学士变法,他就没有遵循儒家,而是使用术,财政出现困难,仁义是解决不了的,就只能用理财的手段。 出现谋财害命,贪污腐败,这是仁义解决不了的,故此需要法律。 人生病了,仁义是解决不了的,就只能依靠医学。 我们大宋强敌环伺,又缺战马,仁义是解决不了的,故此要研发武器来对抗敌人的骑兵。 虽然这些都非仁义可以解决的,但若缺乏仁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财政出现困难,直接去抢百姓的。人生病了,死了就死了,又与我何干。强敌环伺,就任由他们对边境百姓奸淫掳掠,只要不打到汴京就行。 简单来说,这术有专攻,仁义本无错,但错就错在道术不分,将仁义当做万能之药,能治百病。”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道:“伱这想法与王学士是不谋而合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 对此他并不否认,王安石在很多方面,确实是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理念。 赵顼又是微微笑道:“不过你比王学士更善言辞啊!” 显然,张斐这番话,是要更打动赵顼,也更坚定赵顼进行教育改革想法。 将术、道结合,且同时将术发扬光大,以此来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这确实是以前帝王从未走过的道路。 而张斐是明确地给了赵顼宏观的战略调整。 这个战略显然比王安石变法,要更高一个层次。 赵顼又补充一句,“而且你比王学士要更懂得运用术。” 方才张斐已经将他的计划告知赵顼,如果是让王安石来推动教育改革,他肯定就是直接来,这样的话,引发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张斐借慈善基金来渗入,并且还左右逢源,将司马光和王安石都给套路进去,这就不会引发太多阻力,这也是术啊! 张斐被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谦虚地笑道:“陛下过奖了。其实若无王大学士在前面为我遮风避雨,我其实也难以有所作为。” 什么遮风避雨,分明就是在前面为你吸引火力。 要不是王安石,估计张斐早就被他们碾碎了。 赵顼想到这一切,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落忍。 这事干得有些不厚道。 但是身为帝王,当然还是要以皇权为先。 藏着张斐这一手,不但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支持王安石,同时能够利用两派之争,比较轻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与赵顼交谈之后,张斐又在回家的路上,被马天豪给截住。 此时的张斐更像似战国时期苏秦、张仪的纵横家。 自己孑然一身,要去游说多方,来到达到自己目的。 张斐是明确告诉马天豪,他已经揽下一切,相国寺无忧矣。 马天豪长松一口气,剩下的你想怎么干都行。 事实也是如此。 司马光与张斐交谈过后,立刻将张斐的想法告知大家。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抃捋须道:“虽说张三只是想捐助讼学,但是一旦开此先例,将来会不会有人利用金钱,来擅自操纵教育,其后患无穷。” 文彦博、吕公著也都纷纷点头。 这教育是神圣的。 岂能与金钱挂钩。 这令人心难安啊! 王安石突然道:“我倒是赞成赵相公所言。” 赵抃诧异地看向王安石,你赞成我的话,这太阳是打西边了出来吧。 又听王安石道:“但凡与治理国家有关的学问,都不应该私人接纳捐助,以免出现赵相公所担忧的情况。但其它学问还是可以的,比如说医学,捐助医学,就无此忧虑,朝廷可以规定,某些学问可以接纳他人的捐助。” “医学?” 赵抃诧异道:“国子监没有医学。” 王安石道:“可是设医学馆,医学昌明,这对天下人都好,反正有人捐助,朝廷又不需要花什么钱,岂不快哉。” 他虽有教育改革的理念,但这得一步步来,故此他不想先表露自己的意图,就拿医学出来说事,提倡医学,别人都没有反对的理由,然而,一旦医学馆成立,那算学馆、武学馆还会远吗? 而且,他见大家都不想要这钱,就想将慈善基金的捐助,都给捞过来。 有钱不要,那是傻子。 王安石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为国谋利,他又是不遗余力。 司马光太了解王安石,一眼就看出这厮在打什么主意,于是道:“各位莫要忘记,国子监也经常出租房屋,出售粮食,换取这教学经费,与许多商人都有利益往来。如今人家主动捐助,我们反而拒之门外,岂不是自欺欺人。” 文彦博瞧了眼司马光,沉吟片刻,问道:“君实,张三到底打算如何捐助国子监?” 司马光愣了下,“这我倒是没有细问,应该就是捐钱吧。” 文彦博捋须道:“我以为还得仔细问问,才能够真正了解他的意图。” 司马光点点头道:“文公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王安石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在我大宋连做慈善都这么麻烦。” 这内行吐槽最为致命啊! 确实,在宋朝人浮于事已是常态,再加上那祖宗之法,事事都得考虑周详,导致干点啥都挺不容易的。 当然,王安石的吐槽,并没有影响到文彦博和司马光。 第二日,司马光再度将张斐叫来政事堂。 当张斐来到政事堂时,发现对面的阵容堪比三司会审,宰相有文彦博、赵抃、司马光、王安石,同时还有御史胡宗愈、详断官齐恢,刑部郎中刘述。 张斐真不知道他们是对教育非常看重,还是防备自己。 文彦博开口问道:“张三,听说你们大宋慈善基金会打算捐助国子监?” 张斐讪讪道:“原本是有这想法,但好像这个想法是是错误的。” 文彦博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目光一扫,笑而不语。 捐个钱,把自个都捐到了政事堂,这能是什么好事吗。 文彦博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这也怪你自己,慈善本是好事,但你偏偏要参与教材的编订,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 “文公,这只是一个误会。” 说着,张斐又看向司马光。 文彦博道:“司马学士已经你的想法告知我等,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大宋慈善基金会打算如何捐助国子监?” 张斐道:“我们打算针对国子监,设立奖学金制度。” “奖学金制度?”文彦博疑惑道。 张斐点点头,解释道:“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一直都遵从一个原则,就是尽量将每一文钱都用于慈善,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我们不会将钱直接捐助给国子监,而是设立一个奖金,专门奖励那些品学兼优、家境贫寒的学生,当然,这也不是国子监说了算,我们自己也会做一定的考察。” 众人面面相觑。 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啊! 刘述极为惊诧道:“你们一群商人去考察国子监的学生。” 说着,他轻蔑地笑了笑,“你们有这能力吗?” 拿篇文章给你们看,你们也看不太懂啊! 张斐笑道:“这我们自有办法。” 刘述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愿闻其详。” 张斐道:“我目前的想法的是,询问考察对象平时在生活中的一些人际关系,行为举止。” 刘述问道:“学问方面呢?你们不考察吗?” 张斐答道:“关于儒家学问,我认为生活中的人际关系,行为举止,是比文章诗词更能够体现。许多人文章写得非常好,但在道德层面,却非常不堪,敢问刘郎中认为这些人是属于学问好,还是学问不好?” 刘述闭口不语。 这儒家教的不就是做人的道理么,人都不会做,光文章写得好,不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张斐又继续言道:“目前我们是打算捐助讼学,在这方面的学问,我们还是有能力去评估的。” 这话倒是充满着底气,也无人质疑,就说讼学,张斐已经用实力证明。 不服? 打一场? 赵抃问道:“你们为何将捐助做得这般复杂?” 张斐道:“因为我们害怕贪污腐败,不管是捐助进奏院,还是警署,我们都会派人监督的,这一点诸位相公可派人去调查,对于教育,我们也会保持这个原则。” “!” 这一反击,令在场的官员个个都显得非常尴尬。 敢情,你还在防备我们啊! 这。 赵抃又问道:“也就是说,奖学金颁发给谁,全由你们来决定。”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充分考虑到各方意见,但决定权是在我们手中。” 赵抃道:“你们这是在施恩于学生,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他们日后入朝为官,必然也会回报你们慈善基金会,这或许也是一种贿赂,你说呢?” 不愧是赵相公,还真是眼光毒辣。张斐故作错愕,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是是吗?赵相公明鉴,我们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有考虑太多,也不是非得捐赠,如果朝廷认为不妥,我们可以不捐。” 赵抃直截了当道:“我并不支持这奖学金制度。” 司马光瞧了眼赵抃,然后又向张斐道:“你先出去吧。” “是,小民告退。” 等到张斐出去之后,司马光便向赵抃道:“赵相公,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困难,总会受人恩情的,报恩也是理所当然,但品行端正之人,他们会懂得如何报答。就说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也经常拜入朝中官员门下,但这也未必是一种贿赂啊。” 赵抃笑道:“这我当然知道。” 司马光错愕道:“那为何赵相公。” 赵抃道:“我只是吓唬一下那小子,他们会考察,我们也会监督他的。” 奖学金的考察制度,他心里是非常赞同的,因为他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小时候就父母离世,全凭长兄抚养,知道寒门学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当然赞成这种捐助,同时这奖学金制度也能监督国子监。 国子监里面的猫腻可也不小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原来如此。” 这就是宋朝的祖宗之法在作祟,任何一个新制度,大家都会考虑其弊端是什么,然后再加以监督。 可见他们也并非是针对王安石,司马光改革,也会被人监督。 只不过司马光自己就是这么个人,故此表现地不太明显。 公检法也是相互监督。 这有好处,但也有坏处。 很多好的建议,扯来扯去,最终都无疾而终。 但不管怎么样,最终这奖学金制度,还是通过政事堂的批准。 “君实,你会在意那几个钱?” 等人都走了之后,王安石突然向司马光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王安石哼道:“你休当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希望借慈善基金会捐助讼学一事,将张三拉到你的司法改革中去。” 司马光问道:“是又如何?” 王安石笑道:“你先别得意太早,我相信张三会一碗水端平的。” 司马光又问道:“你想干什么?” 王安石道:“目前制置二府条例司,缺乏算学人才,我打算建议官家,在国子监开设算学馆。” 司马光鄙视其一眼,“王介甫,休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是借题发挥。” 他一听这算学,就知道王安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王安石呵呵两声:“彼此,彼此。” 二人真是知根知底,他们甚至都算准了,如果由对方掌权,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第337章 改革竞赛 第337章 改革竞赛 其实在教育方面,司马光也有着自己的理念,而且与王安石是非常像似的,也都是要追求实用性,而不是那些毫无用处,夸夸其谈的学问。 这一点从司马光的文章就能看出来,他的文章是非常朴实无华,连半个华丽的词藻就找不出。 当然,王安石的文章虽然华丽,但关键他能在保持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能够做到字字珠玑,针针见血,胜司马光可不止一筹。 这个就只能用天赋来形容。 但是二人的区别也非常明显,王安石上来就是要大刀阔斧,不破不立,逆天改命。 而司马光则是谨小慎微,所谓“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 就是非必要时刻,就不要去改变法律,小修小补即可。 二人的性格都非常执拗,目的也相差不差,他们都认同宋朝存在诸多弊政,但手段却是截然不同。 更为有趣的是,二人是深知对方的优点和缺点。 故此他们都认为如果交给对方去改革,一定会失败的。 此时他们也都认为,当下教育是必须改革,而且教育也是延续自己的政治理念的唯一途径。 可他们二人之间总会出现区别的。 王安石是先要政治改革,教育改革只是他政治改革其中的一环,他的战略,是先扩张自己在朝堂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再推行教育改革。 司马光在接下司法改革的重担后,第一步想得就是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当时他就主动邀请张斐。 他的打算先培育出一批专业人才,然后再徐徐渐渐进行全国范围的改革。 只不过在王安石的鞭策下,他也不得不加快自己布局,否则的话,将无人可限制新法。 但他仍然非常谨慎,他只是将苏轼、范存仁这两个道德、才干都信得过的人,安排到一些关键州县上面,而不是王安石的新法全国执行,他也立刻在全国进行司法改革。 而张斐在其中更多是起着催化剂的作用,他的奖学金制度,让王安石、司马光都打算顺水推舟,开始自己的教育改革。 司马光先奏请皇帝,在国子监开设律学馆,将讼学、律令融为一体。 宋朝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律令的学习,别说律令,就连讼学目前可都没有任何限制,百姓皆可学,还有各种有关律令的书本出售。 这也是在战乱时,摸索出来的一些经验。 宋朝统治者认为,若是读书人都通晓律令,一旦发生战乱,官府失效,中央又鞭长莫及,这些人就能够站出来,继续维持地方安定,使得律法能够延续。 但是律学只是国子监一门必学的课程,但如果专门为此设馆,就是要走向专业化。 这显然是非常合理的。 律学单单作为一门课程,能够学到的只是很基础的知识,但其实律学是博大精深的,也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单就实用性而言,甚至要高于儒学。 宋神宗是非常爽快地批准了。 王安石吃醋了,不行,我也要。 司马光司法改革,他可以设一个学馆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那我财政改革,我也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他要求在国子监设立算学馆。 这顿时引来不少的鄙视。 当初谈论这个问题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是医学,结果这一转头,就变成算学。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都知道王安石的算学,不是简单的算数,而是要学习理财之道,而他的理财之道,本来在朝中就不太受欢迎。 不少大臣立刻表示反对。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反对,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赵顼怎么也得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批了司马光的,不批王安石的。 赵顼也是很轻松地就给批了,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使得朝中的争斗,开始出现一丝丝变化,就是从打到对方,而变成一种竞赛模式。 因为经过那场官司,已经明确司法可监督新法,但是目前的法是基于权,你若变强,我就要变得更强,否则的话,我怎么去监督你,反之亦然。 马家。 “唉这下真是不好办了呀!” 张斐眉头紧锁,唉声叹道。 马天豪瞧他这模样,这心都快揪了起来,“你不是说,这事都已经解决了吗?” “四哥有所不知,我原本以为是解决了,但是。” “但是什么?” “四哥可有听说最近朝廷批准王学士在国子监设立算学馆?”张斐不答反问道。 马天豪点点头道:“这我倒是听说了,但是但是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张斐啧了一声:“这都怪我啊!” “你先别怪谁。”马天豪连忙道:“你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又是叹了口气,“四哥应该也知道,我与王学士、司马大学士的关系都不错吧。” 马天豪点点头。 张斐道:“之前我已经答应,为司马学士的算学馆设立奖学金,如今王学士要建算学馆,如果我们不捐助的话,那会得罪人的呀!” 马天豪听罢,“我还当是什么事,你你捐就是了呀!” 张斐郁闷道:“我也想捐,但是但是那边有理事会管着,可不是说我想捐就能够捐的,之前闹出这事来,他们就已经感到不满,他们可不想在此事上面,捐太多的钱,员外你应该清楚,目前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马天豪算是听出一些门道来,“你的意思是,让相国寺再捐点钱进来?” 张斐道:“如果要继续捐助算学馆,必须得找一个理由说服其他人,我以为唯有加大捐助,才能够安抚众人。” 马天豪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道:“这我还需要跟相国寺那边商量一下。” “那就有劳四哥了。”说着,张斐突然心念一动,又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跟四哥一块去跟相国寺方面解释。” 他还真想与相国寺直接搭上线。 马天豪道:“看看再说吧。” “行!” 张斐道:“那那我先告辞了。” “慢走。” 张斐刚刚出得门去,内屋突然行出一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身着僧服的中年和尚。 这个大和尚名叫鲁斌,法号止诤,本也是禁军一名小将官,与马天豪乃是结拜兄弟,后来二人犯了事,马天豪就下狱,而鲁斌则是得贵人相助,拿到了朝廷度牒,在相国寺出家为僧。 如今他是专门负责相国寺买卖方面的事宜。 “鲁兄,你怎么看?” 马天豪问道。 鲁斌坐了下来,面色凝重道:“我去国子监询问过,此事并非是他们透露出去的。” 马天豪眉头一皱,问道:“鲁兄的意思是,是这小子传出去的?” 鲁斌点了点头。 马天豪又道:“鲁兄可有证据?” 鲁斌摇摇头道:“这种事很难去调查的,但若不是国子监那边传出去的,就一定是那小子所为,毕竟此事就他们双方知晓。” 马天豪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传出去,意欲陷害张三,鲁兄也知道,张三在朝中有着许多仇人。” 鲁斌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也的确有可能。但是我以为可能性并不大,从事后来看,此事已经引起宰相们的关注,如果张三当时不愿一力承担下来,而是爆出相国寺与国子监的关系,国子监的官员可能也会受到牵连,试问哪有用自己的仕途去害人的道理,而且对方也只是一个小珥笔。” 马天豪问道:“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可能是为了讼学,也有可能是为了讨好王学士和司马学士。” 鲁斌道:“总之,我认为他是想拿咱们的钱来做自己的事,这恐怕也是他设立慈善基金会的目的。” 马天豪愤怒地一拍桌子,狠狠骂道:“这个小子真是岂有此理,当初我真不该信他。” 说罢,他见鲁斌不语,又问道:“鲁兄,你打算怎么办?” 鲁斌道:“如他所愿,我们再捐一批土地。” 马天豪一愣,忙道:“鲁兄,这这是为何?那小子豺狐之心,咱们为何还要与他保持关系。” 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在相国寺这一边。 鲁斌笑道:“对于我们而言,求得是安身立命,这就需要朝廷大臣们的支持,这就是我们捐助国子监的初衷。那小子目前虽然只是一个珥笔,但是却同时深得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信任,小小年纪,便能够在朝中左右逢源,在我看来,其前途无可限量,捐助国子监,就还不如直接捐助这小子。” 马天豪道:“可是那小子恁地狡猾,咱们不一定玩得过他。” 鲁斌叹道:“可若老实本分,那也不值得我们捐助。” 马天豪稍稍点头,“这倒是的。” 鲁斌又道:“这一批土地,我们会另找人捐助给大宋慈善基金会,我仔细研究过大宋慈善基金会的章程,这权力其实都集中在理事会手中,换个人捐助,也能增加我们在理事会里面的势力。” 马天豪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樊颙、陈懋迁、黄灿他们早就意识到张三这人虽然能力超群,但也绝非善类,可得看着他一点,我也可以借此,团结大家,以此来监督张三,可别让他将咱们给卖了。” 鲁斌点了下头,又道:“到时你就跟他说,如果相国寺这时候出面,恐会引人怀疑,故此我们另派人捐助的。” “我知道。” 马天豪点点头,又道:“到时我再找人捐一些土地进去,进一步扩大咱们在理事会的势力。” 是。 目前大宋财政的确是处于一个赤字状态,但是真的连成立一个学馆的钱都拿不出吗? 那当然也不是。 前不久赵顼都批了一千万贯给王安石,这都能够成立多少个学馆。 他们争夺的不是这一笔善款,没有谁缺这一笔钱,这只是一个催化剂,他们争夺的还是执政理念,同时也包括张斐这个人才。 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但是暗地里,结果其实早已经出来了。 张斐会进入司法改革。 只不过在王安石这边看来,张斐就是他们打入敌人内部的细作。 而在司马光看来,张斐将是他司法改革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之前就跟文彦博说,要借教育一事,将张斐拉到自己这边来,但实际上是,他是真的需要张斐的帮忙。 就包括如何建立律学馆。 司马家。 “王介甫成立算学馆,也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张斐讪讪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是吗?” 司马光似乎有些不信。 张斐道:“我敢肯定王学士早有教育改革的想法,只是说暂时可能还未打算,如今发生此事,王学士不过也是想顺水推舟,当时是王学士先主动找的我。我再给他出得这个主意。” 司马光、王安石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张斐周旋在他们中间,可是不敢乱来,他一直都是保持着大事不瞒,瞒小事。 幸运的是,他们也都猜到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哪怕张斐将王安石的想法告知司马光,司马光心里其实也是知道的,不会感到非常惊讶。 司马光就道:“利用我的律学馆,来设立算学馆?”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我不出这主意,我相信以王学士的才智,他也会想到这一点的。” 司马光对此不置可否,又问道:“对了!关于律学馆的建设,你对此有何建议?” 张斐直接掏出一份资料来,递给司马光,“这是我专门为律学馆设立的教程,还请司马学士过目。” 司马光惊喜道:“看来你准备的挺充分的。” 说话时,他将那份教程接了过来。 张斐道:“自从上回司马学士让我去国子监提供一些帮助,我就一直在准备中,只不过一直都抽不出空来。” 司马光满意地点点头,对此是颇为满意。 他很喜欢跟有充分准备的人合作,而不是事事都临时抱佛脚。 可一看张斐这教程,人都是晕的。 “商业学?军政学?” 司马光诧异地看向张斐,“律学馆为何要学商业学、军政学?” 张斐解释道:“这是我从范先生那里得来的反省,范先生当初去往司录司当法律援助,前面几天,连一场官司都未赢,而原因就在于,他对于民间许多纠纷都不懂,如果在检察院任职,连最基本是商业过程都不了解,这官司是不可能打得赢。 军政学也是如此,司马学士应该也知晓,三衙可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民间的许多官司,都与禁军士兵有关,而且必须要有律法的监管,否则的话,将会非常危险,但如果公检法的官员,连军政都不懂,又怎么能够去监管他们。”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往下看,惊讶道:“西夏法,辽国法,这咱们为何还要学此二国的法?” 那两个国家,能跟咱们大宋比么? 要学也应该是他们学我们的呀! 张斐道:“他们都是邻居,与我国来往也非常密切,并且也与我国签订了许多法律条文,也经常发生法律纠纷,但往往都是用政治去解决,但我认为律法也是一个解决手段,能用法律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要上升到政治层面,毕竟政治成本再小也是非常大的代价。 另外,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道他们优点和缺点,对于我们而言,也不是坏事。当然,这个是在最后才学的,也可以设为选学,可以学,也可以不学。” 司马光听完之后,真是满脸羞愧,感慨道:“是老夫将这律学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啊!”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已经考虑的非常周详,这也是他经常讽刺王安石的一点,结果跟张斐这教程一比,自己可真是太粗糙了。 简直不堪入目啊。 这甚至对他的信心都产生小小打击。 当然,这也令他对张斐的信心是倍增。 “好好好!” 司马光又是乐得连连点头,自己没有看错人,又向张斐道:“这律学馆可就全交给你了。”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我只能负责出出主意,但具体怎么做,我可就不行了,而且而且我现在忙得很,也没有那工夫。” 司马光道:“可这教程是你来拟定的,也只有你最清楚。” 张斐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我的文笔,能够编订教材吗?” “你的文笔确实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他在工作方面,倒是不太在乎文笔,但是张斐的文笔,太差了一点,语句都不能保持通顺,又道:“这样,我让人根据你的教程来拟定的教本内容,到时先拿给你看看,若有不足之处,则改之。” 可见张斐这一份教程,令他心悦诚服。 还是你比较细。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司马光又道:“但是你必须要抽空去跟那些学生传授讼学知识。” 张斐迟疑了一会儿,道:“司马学士恁地看得起我张三,那那我去抛砖引玉。” 司马光呵呵笑道:“你这个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再次再次跟大家说声抱歉,这酒桌上总是充满着不确定的情况。 初十还有一次聚餐,初十一休整一天,初十二开始恢复双更。 第338章 渗透 第338章 渗透 张斐的这一次“无意”捐助,在这个初冬时节,拉开了一场教育改革的序幕。 可话又说回来,教育改革,在宋朝其实早已经发酵,庆历新政,就刮起了一阵学术改革热潮。 主要就是范仲淹提出的“精贡举、择官长”等十项改革主张,改革当时教育系统,一改当时崇尚辞赋的浮浅学风,重经义、重时务、重实际。 如今的王安石、司马光,也是在走这条路。 简单来说,就是要务实。 如汉唐的“章句注疏之学”,实在过于腐朽,已经严重制约儒学的发展。 这还真不是范仲淹、王安石的个人理念,而是士林中普遍的需求。 在历史上,王安石也是给予汉唐的“章句注疏之学”一记重拳,令其在之后的数百年一直萎靡不振,直到清初才卷土重来。 而张斐的到来,只不过是在其中添加了一场教育竞赛。 赵顼似乎也比较满意这种现状,还分别让王安石与司马光在国子监挂职司业,掌训导之政。 司马与王的理念之差,也立刻显现出来。 司马光是直接采用张斐的教程,但是对于国子监之前的教学章程,他并未做出重大修改。 简单来说,他还是将律学馆算在国子监内。 但是王安石是直接颠覆国子监的制度,他立刻在算学馆,设立三舍法。 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 依一定年限和条件,由外舍升入内舍继而升上舍。 以往国子监招生,都是官宦子弟凭借恩荫入读,举人、进士亦可入读,导致的现今国子监学生一共不足两百人。 但王安石规定可以招纳两千人。 这人从哪里来? 所以算学馆不但有前二者,同时还允许庶民经考试入读。 他没有改变之前荫生制度,但同时又开辟新的生源。 这也符合他一贯的政治理念,开源。 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就在于,王安石表示合格者,将可直接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荫生通过国子监入朝为官,走得还是恩荫这条传统道路,甚至可以说,国子监就只是官宦子弟入朝为官的一个捷径,让他们不需要经过那残酷的科举。 那些纨绔在里面,十有八九是花天胡地,混混日子,反正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也导致国子监周边全都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国子监腐败的也是一塌糊涂。 但王安石这么一变,问题就来了,一方面王安石允许庶民考试进入算学馆,在算学馆合格者,又可直接进入朝廷为官。 换而言之,庶民也可以避开了科举,直接通过学院入仕。 教育与仕途是直接搭上线。 这其实也蕴含着现代的教学理念。 这本就是王安石所期望的,他早就在思考这事,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这一下就拿出整套章程来,但是王安石现在并没有明说这一点,因为这事本也是一个意外,他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但是在他巧妙的安排下,已经达成这个目标,只不过局限于算学馆。 并未改变整个制度。 这么一来的话,反对派还不好说些什么,成立算学馆的初衷,就是要为新法培养专门的人才,学成直接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王安石这一番骚操作下来,差点将司马光气得吐血。 你老小子真是不讲武德。 司马光可没有绕开科举的意思,但是王安石这么干,就等于是坏了规矩,去他算学馆读书都能够做官,要是来律学馆不能当官,若不是真粉丝,谁还会来律学馆。 这怎么赢? 司马光跑去找文彦博、富弼、赵抃等人商量。 商量来,商量去。 大家的意见最终弄非常统一。 也得这么干。 他们心里也清楚,就那些官宦子弟,十有七八都是不成器的家伙,想要将那拨人雕琢成玉,你得花多少工夫。 而那些年轻官员,虽然有才干,但愿意进入律学馆的肯定只是少数,这人数有限。 王安石更多是以才智取生,庶民中的人才,就都会跑到那边去。 然而,如果人才都跑去王安石那边,这不用想也知道,未来肯定是会输的。 朝中将会充满大量支持新政的人。 这将会改变朝廷两派的势力。 答案显而易见,你也只能这么做。 司马光也只能学着王安石,大开庶民之门,从中取才。 这就是竞赛。 竞赛与党争完全不是一回事。 党争是伱赞成,我就反对,无论是非对错,反之亦然。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这就是后来司马光为何将新政要全部抹去,一丝不留,临死之际,都还念着如何彻底抹去新政。 那时候的司马光完全将自己局限于一个非常狭隘的空间内。 后来蔡京反攻倒算,又立元祐党人碑,将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一干人全部打成奸臣。 要知道苏轼后来还强烈建议保留新法中许多优秀的法律。 所以,如果根据党争论来说,保守派打死也不会这么干,而且是要找各种反对、阻扰。 而竞赛就是你这么干,那我也这么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咱们比比谁更吸引人才。 虽然司马光、王安石眼中只有竞赛、教育、人才,并没有太在乎经费问题,但是此事的起因到底是因为张斐。 这钱还是要捐的。 当然,张斐也乐意非常捐这钱,只不过这慈善基金会并非他一个人的。 白矾楼。 慈善基金会总部。 今日主要捐助人皆已到齐。 他们来此就是商量奖学金一事。 但是他们坐在这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咱们一群商贩,坐在这里,谈论国子监的事。 这。 在以前真是无法想象的。 周延突然叹了口气:“我还真是头回知道,原来做善事是这么不容易,咱们就一群商人,拿点钱出来救济穷人就行了,掺和什么国子监的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少商人纷纷点头符合。 这事他们都觉得很冤,让他们选择,他们绝不会答应的,他们也都是等这事爆出来之后才知晓的,当然大家都很慌。 直到今日,大家仍对此有些不满。 只不过后来又有两个大财主,捐助一笔钱进来,支持捐助国子监,这才减轻他们心中的怨气。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就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学生,将来都有机会入朝为官,咱们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捐助,此份恩情,必有回报,不求他们额外照顾咱们,但求他们不针对咱们就行,我倒觉得这一笔捐助非常划算。” 这商人不是别人,正是春风十里的掌柜,古一元。 谷济虽然已经离京,但是他离京前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捐助三十顷土地到慈善基金会,并且让古一元来做代表。 他们家还是希望扩张慈善基金会在朝中的影响,以便于将来让谷济重回东京汴梁。 而古一元的这一番话,同样也得一些商人的认同。 反正这钱不捐也得捐,捐给穷人,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毫无价值,就不如捐给官员,十个里面,只有一个愿意给他们回报,那都值了。 马天豪大咧咧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不如想想,如何将这事做好,如此对我们才最有利。”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斐。 如这种事,他们可不敢擅自做主,既然主意是张斐出得,就还是得以张斐为主。 张斐笑道:“相信诸位也听说最近算学馆和律学馆的一些改变。” 众人稍稍点头。 “这种改变,更利于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捐助。” 张斐道:“因为其中有一点非常关键,就是不管律学馆,还是算学馆,都将针对庶民招生,众所周知,以前国子监的学生,多半都是恩荫子弟,国子监对他们会有食住方面的照顾,但是许多庶民学生都是出身贫寒。 这会使得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变得更加有意义。我的想法是,根据算学馆、律学馆的考试评分来做标准,目前我打算从三舍中各取十名家境贫寒,且成绩优异者,每年给予二十贯生活补贴,十人每年就是二百贯。三年之后,每年的支出将会达到六百贯。” 根据王安石的制度,第一年只会设一舍,考试合格者,才会上升,到时大宋慈善基金会,就会根据这次考试的成绩,以及综合表现,评选出十位学生。 陈懋迁担忧道:“听说算学馆取生将会达到两千名,咱们就捐助十人,国子监会不会不满?” 这种事最担心的就是好心做坏事。 别钱给了,未能讨到好。 张斐道:“标准是设在两千人,但是这头一年肯定招不了这么多人,我的预算是,头一年捐助国子监一共是六百贯,第二年达到一千贯,第三年达到一千四百贯。之后我们会根据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收益,再做评估,慈善吗,当量力而行。” 黄灿担忧道:“这种事要能够量力而行就好了。” 这是捐给朝廷,不是捐给百姓,多半是只能增多,而不能减少。 张斐呵呵道:“我倒是希望别量力而行。” “此话怎讲?”黄灿立刻问道。 张斐叹道:“三年之后,若要量力而行,咱们不得捐给几千贯进去,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啊!”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马天豪突然问道:“对了!到时该如何评选?” 张斐道:“这个到时还要跟学馆那边再商量,但是目前商定的是,学馆那边会给我们提供一份成绩单,或者我们自己主动去询问,我们的职责就是评估这份成绩的真实性。” 樊颙好奇道:“这如何评估?且不说咱们都不懂,就是懂,这也是得罪人的事啊!” 古一元也点点头道:“官场中的事,可是非常复杂的,不一定就是成绩优异者入仕,这个。” 张斐笑道:“我倒是乐意买这人情债,但问题是,买得起吗?” 众人不语。 他们的善款都是来自于利润,拿去当奖学金就还行,要是拿去搞政治贿赂,翻个十倍都少了。 张斐又道:“故此我认为先将规矩定好,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如此反而不会有怨言。” 陈懋迁道:“三郎,那你这规矩可得定好,最好是一切都能够查得明白,别到时弄得模拟两可,那可是最麻烦的事。”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我会注意的。” 正当这时,樊正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张斐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斐诧异道:“这么快?” 樊正点点头。 “真是老实人啊!” 张斐呵呵一笑,又站起身来,朝着众人道:“抱歉,我这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跟大郎讨论一下。失陪了。” 说罢,他就出得大堂,又通过甬道,来到旁边的休息室。 “三哥,你来了!” 只见马小义走了过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衙内没来么?” 马小义讪讪道:“哥哥在指导别人练球。” 张斐呵呵一笑,又与他一同入得屋内。 但见里面坐着一个官员。 此人正是三司胄案的丞,名叫梁少栋,由于他是从吏升到官员的,是过硬的技术,于是曹评就让他来负责专门为警署提供武器研发。 “张三见过梁丞。” “有礼!有礼!” 梁少栋起身回得一礼。 如今张斐虽然还是一个珥笔,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就是财神爷,自然得以礼相待。 张斐忙问道:“梁丞,听闻胄案已经将警察用的武器,研制出来。” “是的,是的。” “是的。” 梁少栋赶忙打开桌上的木盒,又将上面那一层来拿出来,只见里面放着两把武器,一长一短,长的那把,似剑无刃,有柄似棍,而短的那把,张斐认识的,就是忍者神龟老三用得钢叉。 “小马,你觉得如何?” 张斐转头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拿起那两把钢叉,“这铁尺倒是挺适合咱们警察,方便携带,且又能招架武器,攻守兼备,可是好使,还不易伤人。三哥,要不你拿起那细棒,咱们比试一番,俺给你演示演示。” 说着,他竟比划起来。 “免了!免了!” 张斐赶紧连退几步,“我又不会武功,你与我比划甚么,待会找你哥哥去练。” “三哥莫怕,俺不会伤到三哥的。”马小义嘿嘿一笑,手指一抖,两把钢叉在他指间旋转数圈,然后插入腰带中。 这一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 “玩得挺溜的呀!”张斐笑道。 马小义道:“三哥,你莫不信,啥武器,俺能够使唤。” 张斐笑着点点头,笑道:“看来你对此非常满意。” 马小义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这细棒呢?” 马小义道:“也挺不错的,不过俺还是更喜欢这铁尺。” 张斐又想梁少栋道:“梁丞,真是想不到你们三司胄案恁地厉害,短短数日,就能够研发出这么称手的武器,我本还想再多捐点钱给你们的。” 梁少栋本想拱手谦虚几句,可听到这后半句,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么积极,无非就是想从张斐这里弄点捐赠。 平时为朝廷干活,那是能拖则拖,想尽办法偷懒,反正干多干少,到手的钱是只少不多,但是为大宋慈善基金干活,大家都很努力去想,就想多争取一点善款。 但此时梁少栋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快,这研发完了,就无事可干了,就没得钱了呀。 这就尴尬了呀!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突然道:“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对这武器,并非非常满意。” 我改!我愿意改!改多久都愿意!梁少栋赶忙道:“不瞒三郎,其实这只是一个样式,看来给你们看看,到时我们还得拿回去再完善的。” 马小义道:“俺觉得这挺好的,也没啥要完善的。” 梁少栋恨不得将这小子给踢出去。 这厮也聪明,他突然领悟到研发的关键,就是拿一点点出来,勾起人的兴趣,大家才会继续投钱,一下子就搞完了,那就结束了呀! 张斐点点头道:“我赞成小马所言,这武器没啥可完善的。” 梁少栋疑惑道:“那三郎的意思是?” 张斐道:“有道是刀剑无眼,这两把武器,无法保证我们警察占绝对优势,对方也有可能使用克制这种武器的武器。” 马小义疑惑道:“三哥,你不懂兵器,这兵器之间,总会有相互克制的。” 张斐道:“那我们捐钱的意义何在?我希望研发一种武器是罪犯无法获得的,只有咱们警察有,同时,我们的武器是占有绝对有事的,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拿出来就能够吓唬住对方。” 马小义挠着头道:“还有这种武器么?” 张斐转头向梁少栋问道:“梁丞,有吗?” 梁少栋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突然眼中一亮,“有!” 张斐问道:“什么武器?” “火器。” 梁少栋激动道:“这火器可是咱们朝廷专有的,一般贼子是不可能有的。” 马小义反驳道:“那些贼子不用火器,那是因为火器对他们而言也没啥用,哪怕是在战场上,用处也不是很大,不及铁尺也。” 梁少栋脑子飞转,“我们可以想办法造出一种火器来,方便警察使用,可在远距离便可杀伤贼子,令其不敢妄动。” “有点意思!” 张斐笑道:“过两日我会叫人先拨两百贯给你们,其中一百贯作为这铁尺的犒赏,另一百贯则是用于你们研发火器,如果真能做到你所言的那般,我还会加大捐助的。” 梁少栋听得是心花怒放,连忙点头道:“三郎还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够研发得出。” 他方才那番话,纯属是吹牛皮,目前的火药都是放在弓箭上面用的,纯属吓唬人,最牛逼的,也就是在花炮里面发点小石子。 但没有想到,张斐立刻答应拨钱。 透了! 彻底悟透了! 这火器就是个聚宝盆啊! 这经费不要上个十年,是绝不罢休。 第339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第339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容易啊! 张斐这慈善做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不但得捐钱,还是点拨对方如何去要钱。 就没见过这种大善人。 好在利益这种事,乃是人之天性,亦不分古今中外,是一点就透。 梁少栋很快就领悟到这慈善基金该怎么玩。 当然,张斐也不是送上门的羔羊,仍由他们宰杀,只不过目前他的重心是在捐助学院上面,等有空后,他自会亲自前去,目前就只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到时自会给予他们布置任务。 他捐助武器研发,警署只是一个借口,他目的就是要研发武器,因为他目前只能保住不被自己人坑杀,他还得确保,不会被外人坑杀。 毕竟这是宋朝,不是汉朝。 这就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 身为文科生的张斐,科学方面可不是他的强项,他只是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他知道一千年来,这火器演化的进程,但具体还得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弄。 “三哥,梁丞是骗人的,那火器俺也见识过,对俺们警察根本就没啥大用。” 梁少栋一走,马小义就立刻向张斐言道,好似生怕被张三被人给骗了。 张斐却是笑道:“小马,你知不知道,这一切进步,都是从骗人开始的。” 马小义听得一脸困惑,“俺听不明白。” 张斐笑吟吟道:“如果我说只要你给我一万贯钱,我就能带着你翱翔天空,伱信么?” 马小义眼中一亮,旋即嘿嘿道:“俺不信。” 张斐笑道:“所以说,你不会给我一万贯?” 马小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要是别人,俺是定不会给的,但若是三哥的话,俺俺也拿不出一万贯啊!” 张斐道:“如果你拿得出呢?” 马小义道:“那俺当然会信三哥。” 张斐道:“但我若做不到呢?” 马小义摇头晃脑道:“那也不打紧。” 张斐呵呵笑道:“所以说,你不给我这一万贯,是肯定不能成功的,但如果你给了,十有八九也是不能成功的,就你而言,那就是骗人的,从无到有,无人敢保证就一定能够成功,只要他们认真去做就行。” 马小义听得直挠头,“三哥,俺不是太明白。” 张斐笑道:“现在不明白也不打紧,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他与马小义一边聊着警署的事,一边回到大堂,见众人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聊得很起劲。 “诸位在谈什么?” 张斐好奇地问道。 黄灿立刻道:“三郎,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谈论关于咱们慈善基金会的人事安排。” 张斐哦了一声:“这个你们跟大郎谈就行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斐。 张斐立刻解释道:“各位,我这人不太会做买卖,这今后大小事务,你们找樊大郎谈就行了。” 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疑惑了,好似在暗示张斐,如果樊家有逼迫你什么,你就眨一下眼,咱们这多人,犯不着怕他。 你张三说不会做买卖? 蒙谁呢! 樊正是一脸冤枉,事先他已经知晓张斐会将这事务统统交给他来办。 张斐见他们不信,于是又道:“开个玩笑,我自己还有很多事务要忙,慈善基金会这边,我会布置任务,以及与朝廷那边接洽,但是具体则是由樊大郎执行,不然的话,我真的忙不过来。” 这番解释,才令大家放下心来。 他们生怕张斐挖个坑,就撒手不管了,以他们的能力,现在根本就玩不下去的。 但是这一个月来,张斐真是忙得昏天暗地,上到与朝廷接洽,下到开设作坊,全都是张斐在跑,确实也忙不过来。 不但如此,这期间他们也多番对张斐的决定提出质疑。 比如说足球联赛的事,又比如说奖学金的事,他们就有很大的怨言。 认为张斐独断专行。 毕竟是宋朝,祖宗之法,是深入人心。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那么由张斐计划,樊正执行,这样一来,就不用事事都依靠张斐,同时又能避免张斐大权独揽,独断专行。 相比较起来,他们是更惧怕张斐,这小子的主意实在是天马行空,让人就琢磨不透,若不防着一点,只怕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这樊正看似年轻,也非善类,但是樊正还是比较务实一点,关键白矾楼与他们的关系更为密切,双方也更了解。 很快,他们就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让樊正来做二把手。 其实所谓二把手,就是真正干活的人。 一把手就是负责动动嘴,出门应酬一下。 张斐也是说到做到,而且是立刻执行,马上就将责任甩给樊正,他自己就直接开溜了,人事方面的问题,你们自己去商量吧。 其实现在大宋慈善基金会的第一阶段的计划已经全部布置好了,接下来就是开始执行,他是真不想劳这神,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回到家里,正好许芷倩和高文茵都在家,如今天气已经渐渐转冷,小火盆都已经备上,两个女人是坐在火炉旁,聊得火热。 “三郎回来了!” 高文茵见到张斐,立刻站起身来。 “坐着,坐着。” 张斐赶忙压压手,然后快速过去,往两个女人中间一坐,“这天气怪冷的,要不你们坐近一点,挤一点,热乎。” 许芷倩直接赏给他一个娇媚的白眼。 高文茵脸上微红,默默削好一个橙子递给张斐。 “谢谢夫人。” 张斐接了过来,直接将一半放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嗯真甜!” 高文茵道:“你别吃得这么急,小心噎着。” 张斐囫囵吞下,轻轻出得一口气,“夫人放心,这期间都已经噎习惯了,哪天吃饭,不是往嘴里灌,食道都给挤大了,真是累死我了。” 许芷倩闻言,不禁内疚道:“这都怪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本来花钱的事,全都是交给她来做,之前她自己也是信心满满,结果没有想到,这花钱比赚钱还难。 关键张斐出手,立刻搞定。 这对她信心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张斐笑道:“芷倩,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们二位可是帮了我大忙。” 许芷倩问道:“什么大忙?” 高文茵也好奇地看着张斐,这与我何干? 张斐道:“你们没有浪费我的精力,真是一滴都没有,以至于我这些天精力时刻充沛着。” 许芷倩兀自郁闷道:“虽然我没有给你添乱,但也也确实没有帮上什么忙。” 添乱?张斐也郁闷了,不禁苦笑道:“你这傻女人,我都跑不及,你还想往里面掺合。” 许芷倩诧异道:“跑不及?” “对啊!” 张斐点点头,“我已经将大宋慈善基金会的事务,全部都交给了樊大郎。” “为何?” 许芷倩很是不解道。 “累啊!” 张斐道:“还能为什么,这小半年来,回到家,我唯一能够见到就是夫人。” 他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只有高文茵天天晚上等着他,大清早为他整理。 小桃都好几天没见过了。 高文茵是非常清楚的,她忙点点头道:“如今咱家也不缺钱,犯不着这么累,莫要将身体给累坏了。” 张斐嘿嘿道:“夫人放心,这个冬天我能在家好好陪你。” 高文茵忙道:“三郎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三郎你好好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可不是想让三郎陪我。” 张斐若有所思道:“那倒也是,对着你,哪里还会想着休息,不得时时刻刻想着去运动。” “运动?” 高文茵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呵呵道:“跟夫人一块锻炼身体。” 许芷倩却是不满道:“男儿当志在四方,岂有怕累怕苦的道理。”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阵笑声。 三人抬头看去,但见许遵与一个年轻人入得门来。 正是那晏几道。 “晏先生?” 许芷倩诧异道。 张斐却是一脸郁闷地看向许芷倩,小声骂道:“你这乌鸦嘴。” “爹爹!晏先生!” 许芷倩盈盈一礼,又问道:“爹爹,你怎与晏先生一起回来的。” 许遵呵呵道:“刚在门外遇到的,叔原是特地来找张三的,我方才都还担心他不在,最近他可是忙得很啊。” 张斐这才走过来,向二人行得一礼。 晏几道拱手回得一礼,又掏出一本书籍,“这是我近日所整理的父亲的一些诗词,其中内容编写,也有参考三郎的建议,但不知是否可行,还望三郎给我一点意见。” 晏家早就与正版书铺签订出版契约,张斐当时建议晏几道针对一些诗词,写上一些小故事,增加趣味性,也能够灌点水。 干巴巴的几首词,几下就印完了,而且这晏殊的词,谁又不会背呢。 这得创新。 原本张斐是让晏几道参与制作,但晏几道见过侯东来等人之后,决定还是自己编写,正版书铺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许芷倩是知情得,但是许遵并不知情,不禁一脸惊愕地看着张斐。 我这女婿还有这本事? 我怎么不知道。 他完全忘记张斐曾以一首词,震惊白矾楼,同时还抱得美人归。 因为前面张斐在新闻报上写过几篇文章,印象是深入人心,许遵是非常认同许芷倩的观点,那首词多半都是张斐抄来的。 拿着晏殊的词,跟张斐讨论,这就是拿着牡丹去喂牛啊! 张斐也注意到许遵的眼神,他讪讪接过,又道:“晏先生,在下才疏学浅,要不先让我岳父大人过目。” 晏几道忙拱手道:“若能得许公点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遵是一脸尴尬,“不敢,不敢,晏公的词,又岂是我等俗人可论,不过欣赏一下,那倒是吾辈所愿啊。不知可否?” 晏几道忙道:“许公请。” 许遵这才双手接过,神情很是激动。 晏殊的词和文章,谁人不爱。 许遵若跟晏殊比,就是不入流,他是激动地坐在火盆边上,仔细看了起来。 许芷倩也悄悄移到许遵身后,跟着一块看了起来。 高文茵则是为他们斟上一壶热菜。 “多谢!” 晏几道起身拱手一礼。 高文茵都感到受宠若惊,毕竟平时来这里的不是曹栋栋,就是马小义,那两个臭小子,基本上都是蹲在椅子上的,哪有晏几道这般懂礼数,诚惶诚恐回得一礼,然后站到张斐身旁。 张斐瞧她一眼,低声道:“你站着作甚,坐。” 高文茵是直摇头。 张斐也是无奈,他虽然很迷恋高文茵的体贴入微的照顾,但他真不太喜欢高文茵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李四、小桃在府里都是大咧咧的,是一派主人作风。 “好!写得真是太好了!” 许遵突然发出连连惊叹,又不禁看向晏几道,“叔原之才,只怕已不亚于晏公。” 许芷倩也是带着一丝崇拜地看着晏几道。 原来晏几道还写了一些词来给父亲的词做注解。 就这些词,都能够秒杀许遵几万遍。 完全就没得比。 其实许遵的文章也写得非常不错,否则的话,也中不了进士,但跟这些“流氓”比,那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这真的只能用天赋来形容。 晏几道忙道:“许公过奖了,几道之词,与父亲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许遵抚须道:“或许是许某才疏学浅,着实辨不出高下来。” “哪里!哪里!” 晏几道拱拱手,又瞄了眼张斐。 许遵赶紧将书籍递给张斐,“张三,你看看吧。” “是!” 张斐接了过来。 许芷倩小声道:“张三,你看得懂么?” 张斐也实诚,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随意翻着看了看,然后瞧了眼晏几道,欲言又止。 晏几道忙道:“三郎若绝不妥之处,还望指出。” 心里也诧异,你这么随意一番,就能够看出问题来? 许遵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向晏几道道:“晏先生,记得当初我是这么说得,写一些小故事和晏公当时的心境,甚至可以结合当时的时政来写。” 晏几道点头道:“我是这么写的。” “你不是。” “?” 晏几道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故事不是文章,旁白不是诗词,最好是用通俗的语句来写。” 晏几道问道:“为何?” 许遵父女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其实方才我岳父大人已经点出问题所在。” 许遵急得指着张斐道:“你小子可别瞎说。” 这种事文人可是很计较的,要是传出许遵批评晏殊的词,晏门中人可能就会上门讨教讨教。 张斐道:“岳父大人勿怪,我的意思,方才岳父大人也被晏先生的词深深吸引。” 许芷倩插嘴道:“那是因为晏先生的词写得非常好。” “可这是谁得诗词集?”张斐问道。 许芷倩道:“晏公的。” “就是这么个道理。” 张斐道:“这诗词集缺乏层次感,晏先生的词和文章写得太好,以至于没有突出晏公的诗词文章。” 晏几道忙道:“三郎此言差矣,我的诗词文章岂能遮盖住父亲的光芒。” “相近也不行。” 张斐道:“这是个人的诗词集,整个核心就是晏公,故此一定要突出晏公的才华、性格、经历和理想。而晏先生的诗词文章,实在是太具有个人风格,这反而会令读者无法完全沉醉于晏公的才华之中。 晏先生可以写一些词,但只能用于点缀,而不能成为内容的主题。 到时我印刷的时候,也会给予丰富的层次感,比如说,晏公的诗词,我会有比较细的字体,而旁白故事,则是会用比较粗的字体,注解则是会用最小的字体。 因为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是,让读者去阅读晏公的才华、性格、浪漫、政治理念,而不仅仅是晏公的诗词。” 许遵听得是稍稍点头。 张斐这么一说,他突然回想方才阅读这书籍时,里面每一个字都写得令人拍案叫绝,他的目光甚至被晏几道的才华给吸引去了。 因为晏殊的诗词,已经是名声在外,除李清照之外,其余人都为之折服,晏几道虽然跟晏殊一样,也是少年神童,但现在名声并不大,还是初出茅庐,这反而会让人眼前一亮。 晏几道也立刻悟透其中之理,连忙拱手道:“多谢三郎赐教,我立刻回去更改。” 张斐又道:“其实晏先生可以以我的标准来写。” “你的标准?”晏几道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我能看得懂的标准。” 晏几道是傻乎乎地问道:“三郎看看不懂吗?” 张斐摇头道:“老实说,看不太懂。” 许芷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遵也没忍住,呵呵笑起来。 你说了这么多,结果你根本就没看懂。 晏几道微微一笑,道:“俗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郎之才,不在这诗词文章中。我听闻过不了多久,三郎将会去国子监讲学。”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张斐。 她的文学造诣,跟张斐相差不差,国子监乃大宋最高学府。 张斐竟然要去国子监讲学。 张斐尴尬道:“晏先生听谁说的?” 许遵呵呵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司马君实说得。” 张斐讪讪道:“我就是去讲讲讼学,跟诗词文章没有半点关系。” 晏几道拱手道:“若有机会,晏某定会前去听讲。” “这个嗯真是赶鸭子上架啊!”张斐脸都红了。 第340章 毕业证 第340章 毕业证 国子监再怎么也算是这大宋第一学府,能去国子监教学的,那绝不是一般人,不说官职大小,但至少学问方面是能够服众的。 张斐纯纯一个珥笔,真得是要啥没啥,他跑去国子监讲学,这在以前真是不敢想象的。 这晏几道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学生,那他当然觉得好奇,希望能回母校见识一下。 就连许芷倩都觉得有些好笑,等到这晏几道走后,她便是急急道:“爹爹,到时我我也想去看看张三如何教学的。” 许遵当即瞪她一眼,“胡闹。” 许芷倩偷偷吐了下香舌。 张斐尴尬地瞄她一眼,不禁抱怨道:“这个司马学士也真是的,当初是说我去分享一下争讼的经验,他他倒好,直接说我去讲学,这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许遵呵呵道:“这也是你自找得呀!” 张斐错愕道:“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的慈善基金会这么一闹,朝野上下,都非常关注这学问之争,但其实他们争得又不是学问,而是自己执政理念,故此是竞争地非常激烈,每天都是从垂拱殿争到政事堂,再争到制置二府条例司、审刑院、大理寺。” 原本这新政一出,使得革新、保守是针锋相对,眼看一场党争风暴就要开始了,结果张斐中间一打岔,变成竞赛,而且还是教育竞赛,这可是文人之最爱。 双方都开始争夺这教育资源。 当然,这也跟司马光的战略布局有关,由于赵顼表现出坚定支持王安石的态度,再加上王安石坐镇京城,想要在京城进行反击,其实是很难的,随着范纯仁、苏轼的离京,这权力之争,开始聚焦于地方。 但最终决策机构毕竟是在京城,也是文人必争之地,就不如在这里进行教育竞赛。 谁的理念更受大家欢迎,谁将夺得未来。 张斐自嘲地笑道:“所以请我去讲学?” 许遵道:“据我所知,司马君实可是非常看好你的,都已经与国子监那边说过,要邀请伱去当授课老师。” “等等会!”张斐面色一惊,“我可没有答应去当授课老师,我只是抽空去交流交流,仅此而已。” 许遵皱眉道:“这我也不清楚。” 张斐如有所思道:“不会是司马学士想拿我去当噱头,以此来吸引大家的关注吧。” 许遵沉吟少许,“说不定还真是如此,他这么一说,那律学馆的确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到时一定会有很多人去看。” “看我笑话?”张斐补充道。 许遵笑了几声,“你自己也说了,人不轻狂枉少年,既然司马君实极力举荐你,你又怕什么。” 这说曹操,曹操到。 司马光突然晃晃悠悠地来到张家。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免礼!” 司马光又向许遵拱拱手,“仲途也在啊!” 许遵笑着点点头,又伸手道:“请坐!” 这回别说高文茵,就连许芷倩也得乖乖站在一旁。 司马光坐下之后,向张斐笑道:“张三,你如今可真是不好找,老夫在外转悠了一圈,才知道你回家了。” “最近是挺忙的。”张斐讪讪一笑,又道:“可能没法去国子监分享经验。” 司马光双目一瞪,“那可不行,我这边都已经定好了,就下个月初一,你就去国子监授课。” “!”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我们当初商量的,可不是授课讲学,只是分享经验,我何德何能,能够去国子监讲学,这不是给找麻烦么。” 司马光道:“当初是这么商定的,但是如今这律学馆的教程都是你拟定的,你若不去帮忙的话,那我也不知道从何着手,故此我已经打算任命你为我算学馆的助教。” “助教?”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道。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芷倩,什么是助教?” 许芷倩道:“助教也算是官员,从九品下。”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司马光是要借此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 这他倒是不好拒绝,毕竟他计划就是这么定的,讪讪道:“司马学士,我好心帮你拟定教程,你这还赖。” 司马光哼道:“我举荐你当官,这难道不是回报吗?” 庶民入仕为官,怎么也得有一个过程,得一步步来,司马光就想着国子监先展现张斐的能力,然后再调去地方上。 张斐也明白了过来,讪讪道:“但是我才疏学浅,只怕不能胜任这助教一职。” 换个闲官让我混一混,镀一层金。 这么简单的政治手段,你不明白么,国子监的老师,难度也忒大了。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在韩相公、富公面前都能够侃侃而谈,还怕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张斐登时激动道:“司马学士,我也才二十多岁,我也没有干啊!” 一旁的许芷倩、高文茵默默低下头去,双肩微微耸动着。 “行了,行了,你就别谦虚了,我今儿来也不是找你谈这事的。”司马光摆摆手道。 讲学一事,他对张斐真的是充满信心,这小子口才,他是亲身体验过的,而且范纯仁都曾受点拨,完全没有问题。 我特么是谦虚么,我是怕麻烦,这学问之争,就不可能会有个结果的,我表现的好,只怕天天会有人来找理论,我若表现的不好,又会被人笑话,这老头自己就知道低调,老是让别人去高调,可恶。 张斐憋着一肚子怨言,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找我有何指教。” 司马光正色道:“我今儿找你,是想向你请教,该如何建设这律学馆。” 此话一出,许遵都傻眼了。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晏几道拿着晏殊的词,来找张斐讨教,这就已经难以让人理解,如今司马光又跑来找张斐请教建设学馆的事。 这。 许芷倩都憋不住了,“司马叔父,张三他自己都没有上过什么学,又如何懂得学馆的建设。” 分享一下争讼技巧,这倒是还说得过去,学馆建设也找张斐。 离谱的有些过分了。 司马光呵呵道:“倩儿,你未免也太小瞧你未来的夫君了,这律学馆的教程,可都是你夫君拟定得,他如何不懂。”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张三,你说是么?” 张斐干笑几声,“司马学士,当时我就说了,这教程是按照我争讼的经验所拟定,但学馆建设,我可没有什么经验。” 司马光呵呵道:“无妨,无妨,你就说说你的想法,我先听听,择优取之。” 看来这老头是赖上我了吧。张斐有些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你司马光的能力,建设一个学馆,这还用去请教别人。 许遵突然抚须笑了笑。 司马光瞧他一眼,面露尴尬之色。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为何发笑?” “没什么。” 许遵摇摇头。 司马光尴尬道:“到底还是没有瞒过仲途啊!”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不瞒你说,王介甫为那算学馆设有三舍法,但我不想与他一样。” 王安石早就在考虑教育改革,故此这算学馆刚刚被批准,他马上就祭出自己三舍法,并且还绕开科举取士。 这逼得司马光也只能这么干,但司马光又没有一个具体计划,他的教育改革还是继承范仲淹的思路,重实务。 但问题在于,范仲淹并没有想绕开科举取士。 这思来想去,如果要绕开科举,这三舍法好像确实非常不错,但他又不想去学王安石,不仅仅是他,保守派中很多人都不愿意。 这本来就存在竞争关系,你这方法都是直接用对方得,这不是输在起点吗。 司马光突然想到,张斐拟定教程非常新颖,也与他理念吻合,何不来问问他的意见。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可仔细一想,王安石的三舍法,就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班级制度,再简单一点说,那就是大学三年教育,并且使得学院彻底变成了选官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已经是非常超越时代的观念。让他来想,他也是这个套路,最多就是将三年变成四年。 但张斐还真是在仔细考虑,因为教育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他弄这慈善基金会,目的也是为渗透教育,而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司马光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在旁静静等待着。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道:“根据王学士的三舍法,这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 司马光点点头,“正是如此。” 张斐问道:“为何这人数会逐步递减?” 都不等司马光开口,许芷倩就道:“如此才能选出天才为国效力。” 司马光点点头:“芷倩说得对。” 张斐就问道:“那么根据三舍法,最终入朝为官的,最多也就一百人,剩余的一千九百人干嘛去?”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道:“自然还是继续努力,就如同科举一样,一次考不上,就回去继续苦读,然后再考。” 张斐道:“那如果一直都考不上呢?” “那。” 司马光讪讪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斐立刻道:“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考不上,这些人都将被淘汰。可见王学士的三舍法,虽然大开入口之门,也就是针对庶民开放国子监,但并未改变出口,还是过于狭隘啊。如果司马学士想要超越三舍法,就必须大开出口之门。” 许遵皱眉道:“如今朝中本就出现冗官现象,若还大开出口之门,岂不是会进一步加重冗官的现象。”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我朝教育往往就只负责达则兼济天下,至于穷则独善其身,就全凭自我修养和奋斗,教育不给于任何支持。” 司马光听得也糊涂了,“穷则独善其身,本就应凭借自我修养和奋斗,不然何谓独善?” 张斐摇摇头道:“但是教育可以给予独善其身支持。” 司马光问道:“教育如何给予独善其身支持?” “毕业证。” “毕业证?” 司马光双目一睁,是一头雾水。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凡学业合格者,一律发放毕业证,至于入仕与否,则在于自己的选择,国子监可以在此,再设一道考试,愿意入仕,则参与考试,合格者,将入仕为官。” 许芷倩好奇道:“可谁不想入仕为官?” “我啊!” 张斐道。 “!” 许芷倩无言以对。 这真是铁一般的事实。 张斐又道:“虽然如我这种人,是非常非常少的,但是朝廷也只能容纳那么多人,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无法入朝为官。可话又说回来,不入朝为官,就无法实现自我价值吗?亦非如此。 他们可以成为大珥笔,赚得腰缠万贯,也可以成为法律援助,为民请命,甚至可以去警署做事,是可以从其它地方实现自我价值,如果人人都能够独善其身,国家便也能够长治久安。 而毕业证的作用,就是他们的学历和能力的证明,让他们可以更加从容的独善其身,更加自由的择业,得到大家的认可。 从而做到人才疏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又能从侧面缓解冗官的现象。” 第341章 入仕 不可否认的是,王安石的许多政治理念,都是超越时代的,但有趣的是,他最终目的,却是要加强中央集权,加强君主集权。 他始终没有跳出这个理念。 王安石的教育理念就是务实轻虚,他认为科举考得内容,实在过于浮夸,没有什么卵用,故此他要设专科,培养专业人才,以供朝廷取才。 这是多么超前的理念,但他的目的就是为朝廷取才,他并没有考虑到,其实社会也需要人才,如果这些人才能够将自己的才能用于坊间,社会也能发生进步。 相反,范仲淹、富弼、韩琦、文彦博,这一批庆历旧臣,他们都是希望能够限制君主集权。 如范仲淹就试图将祖宗之法直接套在皇帝身上用。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你皇帝若一个人说了算,这也是违反祖宗之法。 而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其实就是在他们这一批大臣身上发扬光大的。 范仲淹、文彦博都跟皇帝摊牌过,就直接明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司马光其实也是这个路线。 革新与保守争得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政治理念吗? 而富弼、文彦博他们,他们又仅仅是反对王安石吗? 还真不见得。 因为最让他们的忌惮得,肯定不是王安石。 自古以来,一切党争,其实都是围绕着皇权在进行。 而张斐的毕业证制度,就不仅仅是局限于朝廷,而是将教育面向全社会。 其实这里面也暗藏着限制皇权的思想。 科举的制度,就是要将天下聪明人,都招到皇帝身边去,成为皇帝的人,如此龙椅才坐得安稳。 如果教育变成面向社会输送人才,肯定是在削弱皇权。 只不过这人才往高处走,水往低水流,当官始终是华夏民族最为崇尚的,影响是很有限的,必须要经过长时间潜移默化,才能显现出一些效果来。 但这个理念,显然非常符合司马光的执政理念。 他也非常崇尚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在历史上,王安石掌权后,他就跑去修资治通鉴,其实赵顼是想留着他的,身为帝王,肯定还是要讲一个平衡,但是司马光坚决推辞。 是后来高太后掌权,他才回来的,他才又回来得,开始对新政进行清算。 王安石也是如此,仁宗、英宗在位期间,他也是选择远离中央。 “妙!” 司马光激动道:“此毕业证真是妙不可言啊。呵呵张三,你还会你不会不懂讲学,哪怕是我们这些已为师之人,对于教育的理解,也不及你深刻啊!仲途觉得如何?” 许遵憨厚地笑着点点头。 人家夸他女婿,他当然非常开心,但也不好自卖自夸。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过奖了,学馆建设与讲课可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司马光道:“但若是谈律法,我还是相信你的才能足以应付。此事就这么定了,勿要再论。” 张斐笑了笑。 如果不是早就计划好,从司马光这边入仕,他真不会答应,在宋朝要么就当理科老师,一加一就是等于二,要么就别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是争论不清的呀! 张斐可不想跟那些文人天天嘴炮。 如今司马光给他制定好这条路,他也知道不会在国子监待太久,也就只能答应。 司马光走后,许芷倩就立刻道:“张三,司马学士显然是借教学一事,将你拉到他那边去。” 她语气中是喜忧参半,她一直都希望张斐能够当官,能够展现自己的才华,但其实不管是许遵,还是她许芷倩,都是支持王安石的,不是支持司马光的。 许芷倩内心是更希望张斐能够辅助王安石变法。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遵问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许遵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其实谁都知道,你入仕为官,那只是迟早的事。而以你的城府,老夫所能教你的也不多。老夫只期望你能做到一点。”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请说。” 许遵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虽然他心里是支持王安石的,但他始终没有让自己的权力离开大理寺或者现在的检察院,当初范纯仁、苏轼其实就是没有做好这一点。 张斐闻言,不禁苦笑道:“这恐怕是很难的。” 许芷倩一脸好奇问道:“何难之有?”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我若想当官,怎么可能从从九品下起步。” 许遵抚须笑着点点头,“身为臣子,无论在何职位,都是效命于君主。” 许芷倩这才反应过来。 张斐可是赵顼一边的,当初赵顼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招揽他,肯定不是让他当个助教,怎么可能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别说赵顼,王安石对他也是有期待的。 张斐本想在家休息一些日子,这些天确实给他忙坏了,同时也想看看没有他,樊正他们能否处理好这些事务。 然而,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又怎么可能会给他喘息之机。 第二日,吕惠卿就找上门来。 “不知吕校勘登门拜访,是为何事?”张斐问道。 吕惠卿笑呵呵道:“你不妨猜猜看。” 面对这人,张斐可是不敢大意,他很是谨慎地问道:“莫不是为了我去律学馆讲学一事。” 吕惠卿笑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主要并非为此事而来。” 张斐好奇道:“那不知是为何事?” 吕惠卿道:“你可知道,自从你活字作坊建成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朝中申请办报许可?” 难道那边出事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张斐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吕惠卿道:“我听说朝中有人想专门办报来阐述他们的政治理念,甚至于攻击恩师的政治理念,故此我也为新政办报,你以为如何?”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吕校勘真是考虑周详,我认为这是必须的,甚至要比对方更加需求。” 吕惠卿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利用报纸宣传和之前传统的舆论控制,真不是一回事,王安石用好几次失败证明这一点。 张斐想了想,道:“当初车牌、侵街一事,吕校勘可还有印象。”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是近日发生的事,我当然有印象。” 张斐又问道:“对于当时发得几刊新闻报,吕校勘可有看过?” 吕惠卿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将那些当坊间所闻,刊登在报纸上,以此来隐射朝廷存有的弊政,然后引导百姓去关注新政?”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一定要真实,具有代表性,以及文章要写得趣味横生,尤其对于一份新报而言,一定要吸引到百姓,这才是关键,如果连续两三篇,都没有人感兴趣,之后,人家看都不会看了。”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个可能需要你来帮我把把关,百姓的心理,我与恩师都没有摸透。” 之前张斐的几篇文章,他也认为不可能火,结果。 这个他真的服。 张斐笑道:“没有问题。” 吕惠卿又问道:“但能不能刊登一些恩师的文章?” 经过前面几回教训,如今刊登王安石的文章,他都有些忌惮。 张斐笑道:“当然可以,民意固然是要极力争取,但是如果取得成功,更应该争取读书人,其实我之前的做法,也是利用坊间舆论去争取读书人。” “我明白了。”吕惠卿稍稍点头。 正当这时,突然来了几个身着制服的人。 “几位是?” 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为首一人道:“我们是奉司马学士之命,将此公文、官服送于贵府。” 张斐人都懵了。 昨天才聊过这事,他都还没有给予准确的答复,今儿这官服就给送来了。 这尼玛。张斐好奇道:“这个官服做得这么快吗?” 那人立刻道:“官服或许不太合身,你立刻自己改改。” “!” 张斐无言以对,这就是从九品下的待遇吗? 官服都还得自己改。 这时,吕惠卿走了过来,拱手道:“恭喜,恭喜。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斐瞧了眼吕惠卿,你丫是恭喜我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吧。讪讪笑道:“多多谢。” 然后命李四收下这些,又给予来人一些钱财。 等到他们走后,张斐才向吕惠卿道:“不瞒吕校勘,昨日司马学士才跟我提及此事,我都还在考虑,可不曾想,这公文今儿就送到了,朝廷任命官职都这么粗糙么。” 这当官当的真是毫无仪式感。 一纸公文,一身官服。 没了。 就感觉很不真实。 吕惠卿呵呵道:“这当然是特例,不过这也难怪,司马学士可是非常担心你加入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要你一松口,他肯定会快马加鞭,先将这事给坐实了。” 难道司马老儿这么做,是为了迷惑对手?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因为司马光知道他是肯定站在他这边的,又故作担忧道:“但是讲学之事,我又不是太懂,这种安排,真不知是否合理。” 吕惠卿微微皱眉道:“让你去国子监历练,这确实也令我等出乎意料,不过以你的口才,相信这难不到你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司马学士就会将你调去地方。” 张斐立刻道:“吕校勘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破坏轻易新法的。”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我与恩师都非常相信你,只要你去地方为官,恩师便会想办法提拔你上去。” 张斐抱拳道:“多谢。” 今天开始恢复两更,真不瞒大家,宅在家里这么多年,应酬对于我而言,真是越来越难了,经常坐在酒桌上发呆,这十天下来,真的觉得疲惫不堪,好像去了哪里旅游。 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宁可在家码字。 昨天我也好好反思一下,好像就两个选择,要么进一步深宅,慢慢减少对外应酬,要么就是多出去走动一下,锻炼一下自己的应酬能力。 第342章 二蔡 毕竟这助教是从九品下,参知政事完全可以自己搞定,就只需要向上面写份举荐书,根本不需要经过皇帝的批准,虽然宋朝官员对于底层官员是是有着严格管控,但那多半都是针对一些实权官员。 比如说地方知县和主簿,但是助教其实就事一个老师,而司马光目前又担任律学馆的司业,再加上他参知政事的身份,不就是他自己写自己批,随时都可以搞定的。 但是司马光急于给张斐入仕公文、官服,还真不是说为迷惑对方,而是担心张斐反悔。 关于这事,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并没有跟张斐仔细商量过,张斐确实也不太情愿。 故此司马光担心张斐又搬出那套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其实不成家,就不能为官,这个说法,哪怕是在儒家礼教上,也是不成立的,只是张斐要这么说,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司马光索性就先将这生米煮成熟饭。 张斐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仕途竟然会从国子监担任老师开始。 这着实有些离谱! 就跟司马光送来的官服一样,完全就不合身,也不知道那老头是从哪里找来的,好在有高文茵的一双妙手,就一个晚上,一件近乎于量甚订做的官服便穿在了张斐的身上。 “怎么样?” 张斐在高文茵身前一个转身,笑吟吟地看着高文茵。 高文茵自然是说好看。 张斐又问道:“比起我的战袍来呢?” 高文茵又打量了下张斐,浅浅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看习惯了,我还是觉得那青袍更适合你。” “有眼光。” 张斐道:“我也觉得这玩意穿在我身上,有些不伦不类。” 高文茵忙道:“三郎,这话可别乱说,若是让人听去了,只怕会惹来麻烦。” 张斐笑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 高文茵娇媚地白他一眼,嗔怪道:“又瞎说。” 咚咚咚! “张三,你在里面么?” 外面传来许芷倩的声音。 张斐道:“在。” “我方便进来么?” “不方便。” “为何?” “因为我和夫人在办事。” “啊?” 高文茵却已是两颊酡红,飞快地上去,将门打开来,只见许芷倩捧着一沓文案站在门前,高文茵又羞又急道:“许娘子,你莫要听他瞎说。” “他瞎说甚么?” 许芷倩又盯着高文茵,“高姐姐,你的脸怎么恁地红?” 又看向张斐道:“你们在干什么?” 张斐嘿嘿笑道:“少儿不宜。” 高文茵瞧他一脸坏笑,急得轻轻一跺脚:“许娘子,三郎只是故意逗你的,我方才只是在帮三郎穿衣服。” 这一说,她又似觉不妥,又补充一句,“我在帮他试试这改过的官服。” 许芷倩也看出高文茵在解释什么,但是在她心里,高文茵一早就是张斐的女人,她甚至也出了一份力,她并不在意这些事,而且她也知道,张斐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打量了下张斐,旋即揶揄道:“你穿这官服,看着还真是不伦不类。” “谁说不是呢。” 张斐对此是非常认同,“我也觉得我并不适合这官服。” “可是没有。” 许芷倩顿时急了,快步入得屋来,“我说得不合适,是这颜色不合你,要是换个颜色,或许就会顺眼的多。” 这官服想要换个颜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代表着升官啊! 张斐笑道:“就这么想我当个大官。”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最初他们就谈论这个问题,许芷倩认为珥笔虽也能帮助百姓,但到底也只是沧海一粟,真正能够为百姓做事的,还是位居那庙堂之上。 这也是她梦想中的夫君。 顶天立地,青史留名。 这一点与高文茵截然相反,高文茵所期待的那种平凡,远离人间纷扰的生活,但许芷倩不惧困难、纷扰,但求能为民请命,就跟她爹爹一样。 张斐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许芷倩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这是我爹爹珍藏的书本,全都是有关律法的文章,你好生看看。” 张斐是一脸错愕道:“我看这个作甚?” 他平时最多也就是翻翻宋刑统。 许芷倩道:“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国子监教书么,到时那些学生一定会想尽办法刁难你的,你可得好生准备,莫要被他们给欺负了。” 张斐恍然大悟,随即笑道:“如果拿这些来备课的话,那就完了。” 许芷倩诧异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看过的书,可能不及他们一半多,我甚至连宋刑统都记不住,拼书本工夫,我怎么拼得过他们。” 其实他看过的书,比如今所有人都多的多,毕竟当下也没有多少书,但是诗词子集,他看得就真不多,唯一一本能够倒背如流的,就是李清照的诗词集。 许芷倩想想也是,如今国子监里面有很多学生都是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未来的状元可能都在里面,教育可不是打官司,必须要有大量的学问来做基础。 故此朝廷还特别规定,直讲必须要年岁达到四十以上,这个直讲是从八品下,比助教高出整整一个等级,相当于大学教授级别的。 助教倒是限制不多。 “可是你一直以来,都是擅于准备,每次打官司前,你都要研读许多案例。”许芷倩充满担忧地说道。 张斐笑道:“怎么?怕我到时出丑。” 许芷倩点点头,“那些书生,我是知道的,若你镇不住他们,只怕明儿外面的人都会嘲笑你的,而且我听说,到时许多人都会去听课。” 其实她并不支持张斐去当这助教,她认为这分明就是将张斐架上去,供大家取笑,在公堂击败不了张斐,那就改在教堂上。 但此事既然已经定下,她只能全力帮助张斐。 张斐笑道:“你别担忧,我也没有那么不堪,其实我早就与司马学士商定好此事,到时抽空去与大家交流交流,故此我是有准备的,我只是不想在那里任教,毕竟当老师就是要讲,而言多必失,稍微说漏嘴,就怕被那些文人给缠上,但是这一两堂课,我还能够轻易解决的。” “真的么?”许芷倩欣喜道。 张斐自信一笑道:“我什么时候令你失望过。” 倒不是许芷倩亦非庸人自扰,宋朝是非常重视老师的,你可以做官,但都不一定有资格为人师,国子监随便一个老师,都是五六十岁的。 四十岁的老师,在国子监就是属于婴儿级别的。 而当司马光举荐张斐到国子监任教的消息传出来后,顿时引起极大的争议,尤其是在国子监。 什么鬼? 让一个年纪比我们还小的人来教我们读书,这也太不把我们这些国家未来栋梁当回事了吧。 这不像似司马光干出来的事,倒是像似离经叛道的王安石能干出来的事。 在一间宿舍内,坐着两个二十岁出头,模样还有些像似的年轻人。 此二人是两亲兄弟,年长那位名叫蔡京,是的,就是北宋第一大奸臣蔡京,而年轻的那个,则是蔡京的胞弟,名叫蔡卞。 他们二人正是明年科举考试的考生,今年下半年才到的京城。 恰好遇到教育改革这事。 而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他们的学馆都是对这些考生开放。 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让这些考生选边站。 如今选学馆,一旦中进士,就可以直接加入王安石或者司马光的阵营。 这其实有利也有弊。 “二弟怎么看?” 蔡京向正在温书地蔡卞问道。 蔡卞回过头来,问道:“兄长所问何事?” 蔡京道:“自然是选学馆之事?” 蔡卞认真思索一番后,如实道:“虽然我更倾向于王学士,但是我们来京是为参加科考的,所以我暂时不会加入任何一家学馆。” 蔡京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若是进士及第,在朝中可就是新人,难免会受人欺负,若是加入其中一派,或许会得到照顾。” 蔡卞苦笑道:“兄长,你想得未免也太过长远,考上再说吧。” 蔡京道:“以我兄弟之才,焉有考不上之理,我们应该从长远打算,如此便可先人一步。何不这样,你我兄弟各选一馆,到时无论谁胜谁负,咱们兄弟都能够相互照应。” 蔡卞是直摇头,懒得搭理他,继续看书。 虽然二人是亲兄弟,但是对许多事看法,存在诸多矛盾。 只是作为弟弟,也不好总是跟哥哥争,通常蔡卞是选择沉默是金。 蔡京只觉很是无趣,又问道:“对了,二弟,你听说那珥笔张三要来国子监任教一事么?” 蔡卞点点头。 蔡京又道:“如今大家都对此感到不满,说是到时若张三真敢来教学,大家就一块去听听,顺便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一个小小珥笔,也敢为人师,真是岂有此理。” 蔡卞放下书来,皱眉道:“此事我也觉得司马学士做得有些过分,国子监乃是我大宋第一学府,他竟然安排一个与我们一般大小的珥笔来此教学,真是视教育为儿戏,就凭此,我也不会上他的律学馆。” “是吗?” 蔡京惊喜道。 难道弟弟与自己的看法相同啊! “不过二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蔡京又道。 蔡卞问道:“愿闻其详。” 蔡京道:“我听闻司马学士和王学士都在争夺这个珥笔张三,故此司马学士才急着将这珥笔招入他的律学馆。” 蔡卞更是轻蔑道:“看来司马学士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啊!” 为了政治斗争,竟然不惜牺牲教育,这简直是无法原谅。 蔡京道:“到时咱们去听听。” 蔡卞迟疑少许,“也好,我倒也想见识一下这珥笔到底有何能耐,恁地年纪,就敢上这国子监教学。” 第343章 排面 第343章 排面 此时正值放衙时段。 司马光与文彦博慢悠悠地出得皇城,刚来到马路旁,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他们身前。 两个“穷鬼”不禁相觑一眼。 这是谁的马车? 正当这时,那车上的车夫道:“二位官人,要坐车吗?” 司马光、文彦博同时一笑。 什么时候这马车租赁生意都做到皇城门前来了。 文彦博又瞧了眼车牌,见有字号“租”,于是向那车夫问道:“你就是那个!” 那车夫忙答道:“小人属汴京租车作坊。” 文彦博又问道:“就是大宋慈善基金会办的?” “是的。” 车夫点点头。 文彦博又问道:“去潘街多少钱?” 那车夫答道:“一共二十文钱。” “倒也不算很贵。”文彦博又向司马光道:“君实,最近跟你上街,可是有危险的,麻烦事也多,要不,咱们就乘车回去。” 司马光苦笑地点点头:“连累了文公,君实实感抱歉。” 二人哈哈一笑,便上得那马车。 “哎哟!这马车倒是挺宽敞的。” 坐在里面,文彦博不禁左右张望着。 “嗯,也挺干净的,比之前的租赁马车,可是要的多啊!”司马光向那车夫问道:“车夫,你们一月能赚多少?” 那车夫答道:“回大官人的话,咱们这买卖,是说不准的,稍微勤快一点,一天或许能赚上个两三百钱,这下雨天可就更多了。” “这么多吗?” 司马光惊讶道。 那车夫道:“但咱们每月都交给作坊两贯钱,真正到手的可没这么多。” 文彦博皱眉道:“你这也缴的太多了。” 那车夫道:“不多了,咱是自己的马,故此才只要缴纳两贯钱,要是作坊的马车,那就得缴纳四贯钱。” 文彦博皱眉道:“那你们为何要加入这租赁作坊?” 那车夫立刻道:“那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马料钱,咱们从作坊买得马料,可比市集上卖得要便宜一半多,还有车厢维修,车牌费,咱们都不用出什么钱。 除此之外,若出意外,惹上官司,作坊也会免费帮咱们打官司。这么说吧,这上交的钱虽然不少,但是也省了许多麻烦事,而且咱们各自都有自己负责的街道,谁也不会抢谁的买卖,这生意可也比以往要好得多。 比如说在皇城附近,或者在白矾楼附近跑的,可全都是咱作坊最好的马车。” 司马光听罢,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垄断这一行,这样的话,就确保租赁的利益,提成自然就能够算得更加精确。呵呵笑道:“张三这小子做买卖的能力,也不比他打官司差啊!” 文彦博却道:“但是你这么高调的支持他,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我听说国子监那边的学生对此非常不满,认为你是在拿他们去笼络张三。” 说到此处,他稍稍一顿,“这也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司马光笑道:“不瞒文公,我就是故意的。” 文彦博好奇道:“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朝中不少官员对于张三的学问,始终心存疑虑,张三能够打赢官司,在他们看来,只是比其他珥笔厉害,凭借的只是那三寸不烂之舌,到底学问有多少,许多人都不看好,尤其是那些看过张三文章的人。 若是张三能够在国子监立足,那就足以证明,他的学问能够服众,这对于他今后的仕途,有莫大的帮助。” 古人,尤其是在这北宋,还是非常看重学问的,哪怕你是要当奸臣,你的学问也一定要过关,无论是秦桧,还是蔡京,都是才华横溢,书法,文章,都写的不错。 谁都知道张斐有能力,但还只是局限于下九流的学问,珥笔本就属于下九流,职业是上不得台面的,大多数人心里还是瞧不起张三,司马光对此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觉得国子监是最适合张斐镀金的。 “原来如此。”文彦博稍稍点头,又问道:“可若他弄砸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司马光道:“之前那毕业证制度,可就是张三出得主意。” “是吗?” 文彦博惊诧道。 这个毕业证制度,文彦博是相当支持,格局比王安石的三舍法还要高出不少。 司马光点点头,道:“足见其对教育是有不错的见解,而且之前那几场官司,张三在堂上说得一些话,也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尤其是对律法方面的解读,是我等都从未想过的,我相信他不会令我失望的。” 文彦博呵呵道:“听你这么一说,到时我也去见识见识。” 关于张斐去国子监任教一事,目前还在进一步发酵。 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此事,九成九都是在批判,但他们这回可不是在批判张斐,而是在批判司马光。 毕竟是司马光举荐的,而不是张斐强行要去国子监任教。 这几日,但凡司马光遇到一个熟人,都要问他几句。 你是疯了吗? 让张斐去国子监任教。 更有甚者,批判司马光毁我华夏千年教育。 这也导致,最近许多人都跟司马光保持距离,吃个饭都能被人打断十几次,这饭还怎么吃啊! 另外,国子监的不少助教、直讲,都纷纷提出调职的请求。 只要张斐来,那咱们就走。 跟张斐共事,除了丢人,还能得到什么。 但司马光还是坚定地支持张斐,他表示先让张斐试试看,不行再说。 由此可见,司马光是非常信任张斐的,因为这也属于一次政治赌博,如果失败,至少会对司马光的名望造成一定的伤害。 但如果成功,将来张斐去地方担任官员,就名正言顺。 然而,这几日张斐却在帮司马光的死对头王安石忙活办报的事。 保守派要办报,这革新派自然也得跟上。 否则的话,舆论将会被对方碾压。 之前王安石已经用自己的文章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办报这种事,王安石这边也没谁有经验,好在他们之前就已经雇佣汴京律师事务所来为其宣传。 而张斐的建议,就是不要自己办,这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缺乏说服力,而是让他们暗中收购一家报刊,以民间报刊的名义,来发表支持新政的文章。 王安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因为在宣传方面,他已经是彻底折服。 你张三说了算。 你就说这个屁事香的,他也相信。 事实胜于雄辩。 不能老是记吃不记打。 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校勘,已经全部搞定了。” 张斐将一纸契约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了过来,道:“有劳了。” “岂敢!岂敢!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可惜你将来另有安排,否则的话,这事交给你来做,是最为合适的。”吕惠卿带着一丝遗憾道。 他知道张斐迟早要去地方上跟保守派斗,不可能一直帮着他们做宣传。 张斐笑道:“吕校勘,其实印报的窍门很简单,那论语都已经告诉我们。” 吕惠卿拱手道:“还请三郎赐教。” “不敢!”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孔圣人在论语说得道理,很多都是来源于一些故事,这印报的窍门,就在于不说道理,只说故事,用故事的趣味性,来引发读者的兴趣,然后再用故事里面的教训,去引导读者支持新政。 如果你只讲硬道理,那么谁都知道,你们是要宣传新政,一旦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你就是说得再有道理,人家也认为你为的是利益。” 吕惠卿多精明的一个,听罢,顿时豁然开朗,再度拱手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哪里!哪里!” 张斐谦虚地拱拱手。 吕惠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明儿就要去国子监讲学了。” 张斐愣了下,“明天初一吗?” 吕惠卿点点头。 张斐哦了一声:“那就是明天。” 吕惠卿有些愧疚道:“其实我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可莫要耽误你去国子监任教。” 张斐却是笑道:“那些个学生,可就没有一个是善类,多几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吕惠卿见罢,忙道:“看来三郎对此很有信心。” 张斐呵呵道:“就是没信心也得上啊!” 吕惠卿皱眉道:“对你而言,明日可是至关重要,这可能会关乎到你今后的仕途,虽然司马学士这么安排,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倒也能够理解他的用意,他多半是希望你借此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学问,毕竟你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你学问无法服众。 但是在学问方面,可没有人会谦让的,那些学生绝不会让你轻松过关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刁难你,以此来证明,你的学问根本就不适合当这助教。你此去,必是龙潭虎穴。”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是怀以这种心态,那我的胜算大增,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与人争辩。” 吕惠卿道:“但是学问之争与官司之争,还是大有不同。” “但题目是我来出,也没有规定我该怎么教。” 张斐呵呵道:“我这野路子,他们可不一定招架得了啊。” 翌日清晨! 砰! 房门直接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 只见屋内的一对男女,正在穿衣。 “哇芷倩,你干什么?是来捉奸的么?” 受惊的张斐回过头来,看着心急如焚的许芷倩,是一脸纳闷道。 “什么捉你瞎说什么?” 帮他整理衣物的高文茵,顿时满面羞红,不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道:“整理好了。” 然后一脸委屈地退到一旁。 张斐对着铜镜,开始摆poss。 许芷倩瞅着他还在那里撅屁股,都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焦虑道:“张三,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张斐不紧不慢道:“不是都定好辰时二刻么,如今还早得很,到时绝对赶得及。” 许芷倩急切道:“可你今儿是第一天去上课,去到那里,不还得准备一下么,以及去认识一下那里的官员和老师。” “我可没这打算。” 张斐道:“我去了就上课,上完课就闪。” 说完,他转过身来,“芷倩,我今儿的打扮怎么样?” 许芷倩见他今儿身着一袭白袍,确实是非常帅气,但她深吸一口气,“你当珥笔爱美,那也就罢了,你当老师,打扮得这么招摇过市,反而会显得不伦不类。” 张斐哼道:“你懂什么,我当珥笔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过,官司了输了不要紧,但一定要当最帅的珥笔,毕竟帅是一辈子的事。 今儿当老师也是如此,教的怎么样,那是后话,但是史上最帅气的老师,我是当定了。待会进入教室,先就要用颜值压制住他们喂喂喂,芷倩你干什么,你别拉呀,夫人刚帮我整理好的。” 性子比较急的许芷倩,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拉着他就往外面赶。 也真别怪许芷倩这么着急,她爹爹都提前跑去占位子,你说今儿得有多少大臣会去,这要是迟到的话,特么就尴尬了。 而且国子监不是私人学府,是属国家官署,哪有第一天上课,不去拜访长官的道理。 这都不能说是情商低,只能说没有情商啊! 事实也是如此,如今国子监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 几乎京城所有的参知政事,士大夫,国民偶像,全都到齐,惹得一干小迷弟那是连连惊呼,激动不已。 “呀!那那位身着灰袍的人,就是王相公吗?” “应该是的,听说王相公向来不修边幅,你看,这里面好像就那人不修边幅。” “坐在椅子是上的谁?” “富相公。” “哎哟!富公可是我最为崇拜的人。” “站在富公边上的,好像是司马相公。” “哼,就是他举荐一个珥笔来咱们国子监任教的。” “真是沽名钓誉。” 正当廊道上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时,忽听得门外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学生们彻底傻眼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儿起来刚码了一千字,这电脑突然蓝屏,跑到电脑一番折腾,最先说是显卡问题,然后又是内存问题,最终查出,是硬盘坏了,里面很多资料都没了。 真是新年快乐。 这一章是补今天下午五点的,凌晨那章估计也得推迟到明天下午发。 但我尽量今晚赶着码出来,放在明天中午发。 第344章 请叫我张老师 第344章 请叫我张老师 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人大步入得院内。 院中的士大夫们纷纷上前,躬身一礼。 这年轻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之前化名王页与张斐交谈时,对于张斐的许多观点都深感认同,所以他一直都不想让张斐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原因就是担心张斐知道,不会再与之这般交谈。 他是真的很喜欢与张斐交流一些看法,因为张斐许多看法都很新颖,故此他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堂课。 “诸位无须多礼!” 赵顼微微伸手示意,又目光一扫,不禁惊讶道:“来了这么多人啊!” 富弼、文彦博等人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确实。 堂堂宰相,特地跑来看一个珥笔上课,还被皇帝抓了个现场。 这。 不过话说回来,你皇帝不也来了吗。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官家,自晋武帝设国子学以来,还真是头回遇到这等奇事,从民间请一个珥笔来此讲学,老朽就怕因此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赵顼瞧了眼这老者,笑道:“严老言之有理呀,朕也是因此而来。” 这老者名叫严复,是礼部退下去的官员,而且还是上一任国子监祭酒,这祭酒就是国子监第一把手,在教育界,那可谓是德高望重。 严复瞥了眼一旁的司马光,又故意向赵顼问道:“既然官家对此也不放心,为何还要批准?” 赵顼的背那可是天下第一滑,赶忙解释道:“朕之前并不知晓此事。” 司马光不得不站出来,“官家,此事是臣安排的。” “是吗?”赵顼故作不知,于是问道:“司马学士对于教书育人,向来非常慎重,此番安排,必有深意吧!” 王安石立刻道:“官家有所不知,他是知道臣也想招揽张三,故而才急于将张三安置到这国子监来。” 不少人士大夫是紧锁眉头。 他们也是这么猜测的,虽然他们对于司马光招揽张斐,并不反对,但是也不能牺牲国子监,要知道孔圣人的职业就是老师。 稍微牵强一点的说,这都有辱圣人。 “你休得胡言。” 司马光愤怒地瞪了眼王安石,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又向赵顼道:“回官家的话,臣是见张三对于律法方面的学问,见解独到,臣也几度因此收益,但他的学问,非书本上之言,故臣才决定请他来律学馆任教。” 赵顼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严复立刻道:“依老拙看来,这为人师者,见解、学问只是其次,关键在于道德品格,在道德方面,张三他根本不配为人师。”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严老先生此言差矣,张三在小节上面或有缺失,但大是大非,他可从未失节,他为李四、史家洗脱冤屈,又举办慈善基金会,捐助不少穷人,虽说他的手段,常常引人非议,但目的都是向善,而非向恶。” 这番话下来,有那么几个人也是稍稍点头。 严复哼道:“张三救李四,为的是数百贯的佣金,救史家,为的史家的寡妇,至于说慈善基金会,一直存有议论,他是在借此帮商人避税。” 文彦博、富弼诧异地瞧了眼严复。 对于张斐的事迹,真是如数家珍啊! 看来他们今日也是做足准备来得呀。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却也不好反驳。 王安石就站出来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救李四,获佣金;救史家,获娇妻,此皆乃两全其美之事,何错之有?难道非得舍身割肉才算是高尚之人吗?那可是佛祖干得事,而非寻常人所为。 至于慈善基金会,呵呵,那些捐入慈善基金会的土地,本也不交税,如今却还能让他们拿点钱出来做慈善,自比一毛不拔要好得多啊。若严老先生能够让那些人都交税,我自会奏请陛下,废除那慈善基金会啊!” 严复跟司马光还能好言相劝,但是对方王安石,他可没有好脸色看,他可是纯粹的儒派,对于王安石的功利主义,是深感为耻,但他脸上并未动怒,抚须一笑:“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若说人性,老夫自也不会反对,确有道理。”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既然是人性,又何须教也。若以仁义教学,往后学生自当以仁义为先,但人性终不可避免,也会考虑利益,但若以功利教学,哼,只怕学成之后,人人皆会变本加厉,成为贪财好色的卑鄙小人也。此绝非教学之道也。” 王安石、司马光同时瞧了眼严复,这老头子战斗力不减当年啊。 虽然王与司马口才了得,但人家严复可是当了几十年的老师,而且也参与庆历新政的辩论,理论真是一套又一套。 司马光也不想争了,毕竟人家也是长辈,于是拱手道:“严老先生,事已至此,何不先看看再说,若是张三确实不适合,我将引咎辞去律学馆司业一职,再也不过问。” 严复道:“你说得。” 司马光点点头道:“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严复点点头道:“那好吧。” 王安石也并未表现的非常开心,司马光辞职,保守派还有那么多人,换个人上去,不还是司马光在后面操纵吗。 这真是来对了!赵顼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暗自一乐,左右张望,“这张三来了没有?” 论了半天,主角不在场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站在后面一人。 不是许遵是谁。 许遵讪讪道:“我也不清楚。” 一众士大夫的脸色都不好看,头天上班,结果这马上都要上课了,还不见人影。 吕公著呵呵笑道:“我倒是习惯了。” 见众人看来,他又言道:“那小子打官司,哪回不是最后才到。” “打官司是打官司,与上任可不是一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底还是计相当初在开封府时,对他太过宽容,以至于这小子目中无人。” 吕公著赶紧闭嘴。 这一圈德高望重的士大夫,他可也惹不起啊! 其实张斐已经到了,只不过他将马车停在国子监边上的小巷子内,与许芷倩做一些羞羞的事。 李四、龙五两大门神则是站在巷口把风。 “你可别得寸进尺。” 许芷倩一手摁住腰间哪只作怪的大手,凤目争圆,满面羞红地瞪着张斐。 张斐一脸委屈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拉我出来的,我若是提前进去,又得跟那些士大夫们打一场嘴仗,那还上什么课,上席算了,所以你得陪我打发这时间。” “你早又不说。”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方才张斐就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她表示非常认同,又瞧他一脸坏笑,不禁鄙视他一眼,噘着小嘴:“瞧瞧你这模样,哪里像一个老师。” 张斐眼中一亮:“要不你帮我排练一下。” 许芷倩问道:“排练什么?” 张斐道:“我当老师,你当女学生。” 许芷倩兀自不明,“然后呢?” “然后!” 张斐一只手自腰间从山地发起进攻。 “呀!” 砰! “呃!” “你这天煞的登徒子,你若去当老师,可真是误人子弟。” 只见许芷倩气冲冲地跳下马车。 身后的张斐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郁闷地下得马车,心里嘀咕道,亏你还读过书,连角色扮演都不知道。 这时,李四突然走过来,“三哥,时辰好像差不多了。” “确定?” “嗯。” 李四憨厚地点点头。 张斐突然深吸一口气,踹起一小本子就疯狂地往前跑去。 “怎么回事?” 龙五紧张了起来。 许芷倩哼道:“骗人。” “怎么还不见人,上课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国子监祭酒陈员生紧锁眉头道。 司马光也开始着急了。 皇帝都在这里,这要迟到,那真的是完了! 王安石瞧司马光焦急的样子,不禁揶揄道:“或许人家张三根本就不想当这助教,是君实你逼迫他来的。” 严复破天荒地点头表示支持王安石,“这倒是极有可能,但凡张三有丁点自知之明,也不会来此任教。” 司马光默不作声,碰到张斐这么一个人,也真是够背的。 正当这时,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哎哟!跑死我了,但愿没有迟到。” 不是张斐是谁。 司马光见张斐,真是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就憋不住了,直接一个纵跳,闪现到张斐面前,怒气值飙满,激动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时候才来?” “堵车哦不,我那车夫不识得路,给走岔了,又有交规在,马车不能行快,我我眼看来不及了,于是自己跑了过来,还望司马学士恕罪,恕罪。” 张斐大口大口喘气道。 司马光还欲再说,忽闻锣声传来。 张斐暗自一喜,我真是一个卡点天才啊! 司马光赶紧道:“快去见过官家。” “官家也来了?”张斐诧异道。 司马光道:“别啰嗦了,快些去吧。” 眼神往赵顼那边瞟了瞟。 “是!” 张斐往前一步,又吓得退了回来,道:“这么多人。” 心里暗道,好险,这要是提前来了,我哪里还有精力上课啊! 司马光急得跺脚道:“你还愣着作甚,快些去行礼啊!” “哦!” 张斐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正欲行礼,赵顼摆摆手道:“免了吧,都已经上课了。” “小民遵命。” 张斐点点头,这腿一抬却不知往哪个方向迈,“呃这教室在在哪?” 天呐! 文彦博都觉得司马光这一招棋,走得真是奇臭无比啊! “咳咳!” 许遵故意咳得两声,见张斐看来,然后用眼神瞟了眼,东边那间最大的教室。 张斐赶紧递去两道感激的目光,然后快步往那间教室行去。 来到教室内,只见里面坐着五十人左右,全都是挨着坐的。 这教室原本最多只能坐三十人,但是太多人想给张斐一个教训,故此他们还按成绩来竞争,最终大家选出这五十个幸运儿上教室上课。 而此时此刻,他们更是激动万分。 皇帝与参知政事都来了,这要是能够露露脸,展现一下,那不得起飞啊! 看到张斐进来,犹如饿狼看到兔子一般,一道道饥渴、贪婪的目光射向张斐,真是恨不得将张斐生吞活剥了一番。 张斐匆匆忙忙入得教室,将一个小本子放在讲桌上,翻来翻去,也不知道在翻什么,一副很紧张、匆忙的样子。 突然,他抬起头来,一目扫去,松了口气,闲聊一般地说道:“之前司马学士请我来这里任教,我都感到惊讶,我一个小小珥笔,哪能上国子监任教,我是再三推脱,但是司马学士非得让我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们现在这德行,我就明白了,一个个的,坐没坐样,站没站样,见到老师也不行礼问好,反而跟见到杀父仇人一样,呵呵!” 教室里面一众天之骄子,猛然反应过来,赶紧正襟危坐。 个个脸红得跟猴子皮似的。 误会! 这绝对是一个误会啊! 方才他们都在讨论,这张斐敢不敢来,见到张斐进来,个个都很开心,要没有靶子怎么打出十环,当然也就忽略了师生之礼,也是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完全没有上课的样子。 当然,他从未将张斐当做老师。 陈员生、严复等一干士大夫、国子监的直讲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尴尬呀! 王安石、赵顼则是含笑不语。 张斐呵呵笑道:“别装了,别装了,什么师生礼也都免了吧,你们要是好学生,司马学士也不会请我来给你们当老师,大家都随意一点吧。” 严复不禁低声道:“这是好一张伶牙俐齿。” 既然抬高不了自己,只有办法,就是将学生降到跟自己的级别。 有道是,歪瓜配裂枣。 坐在前面一年轻人着实忍不住了,起身反驳道:“我们之所以不行礼,那是因为我们认为你不配给我们当老师。” 此人名叫叶祖洽,也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从他坐得位子来看,成绩应该算是好的。 张斐耸耸肩道:“但我就是你们的老师,这是上面任命的,难道你不认官家,就不用向官家行礼吗,你可真是太懂礼法了。” 叶祖洽吓得一哆嗦,面色苍白。 什么叫做不认官家。 你是来教书的,还是来要人命的。 门外的官员也被吓到了,纷纷瞄向赵顼,赵顼见他们看来,不禁问道:“诸位以为他说的有道理吗?” 文彦博回答道:“回官家的话,他说得确有道理,礼法怎能因己而异。” 严复等人也不情愿地点点头。 礼法就是礼法,没有什么配不配一说,如果先论配不配,那世上就没有礼法。 不管怎么样,今日张斐就是他们的老师。 正当这时,忽见第二排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学生见过老师。” 此人正是蔡京。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小样,跟我玩这一套。张斐微微笑道:“我姓张名斐,字易安,号东坡,匪号张三,你们就叫我张老师吧。” 补凌晨那章。 这一天两章,还不准时,真的有愧,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另外,再说说笔记本的事,我是有笔记本的,也是好的,但是我真的不喜欢用笔记本码字,或许是屏幕太小,没有台式机那般有感觉,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这也导致我从不给笔记本充电,遇到停电,就只能干瞪眼。 第三百四十五章 儒法之争 “是,老师。” “乖!都坐吧!” 张斐微笑地点头示意。 一众学生坐了下去,方才还穷凶极恶的目光,此时却变得无比的幽怨,就犹如那深闺怨妇一般。 这些个后起之秀,其实都已经看出张斐玩得是什么花招,但是他们对此是毫无办法,还得乖乖叫他一声老师。 没有办法呀! 因为他们非常想证明张斐没有资格给他们当老师。 而张斐恰恰就是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来先发制人。 因为根据儒家学问而言,这礼法是最最最最基础的,如果他们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讲,那么学问再高,也无人瞧得起。 严复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道德品格才是最重要的,才华横溢,且心术不正,这种人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们越想证明张斐不配为人师,那他们首先要证明的是,自己是一个尊师重道,品学优良的好学生。 要不然就是歪瓜配裂枣。 这一下就被张斐轻松拿捏住了。 气氛很是尴尬! 门外的严复就明褒暗贬道:“这珥笔之术,着实厉害啊!” 这就是珥笔惯用的心理战。 司马光瞧他一眼,没有做声,心里是松的一口气,要想镇住这一群人可是不容易,尤其是张斐这种没有半点名望之人,可不曾想张斐上来就轻松搞定。 就算是珥笔之术,那也无妨啊! 张斐目光扫去,见他们一脸不服,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暗爽,来到讲桌边上,轻轻斜倚着讲桌,是轻松惬意道:“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你们也别见怪。其实我知道,你们全都是天之骄子,未来国家的栋梁,让我一个珥笔来跟你们当老师,确实是委屈了伱们,要换做我是你们,我也会生气的。 所以呢,你们也别当我是老师,也别当做这是上课,就当是学术交流,正好我们年纪也差不多,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皆是眼中一亮,喜出望外,这可是他们所期待的,若有师生之礼在上面压着,他们确实不太好发挥,但又满怀狐疑,与其他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好似在相互询问,这里面会不会是有陷阱? 本来已经占得上风的张斐,突然又往后退一步,又将这优势给让出来,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饶是严复、司马光、富弼他们都有些诧异。 张斐又问道:“不好么?” 蔡京突然拱手道:“学生自当谨遵师命。” 其余人也纷纷拱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待会要是发生什么不太尊师重道之事,也都是遵从你的教导。 张斐给了蔡京一记赞许的眼神,点点头道:“很好!” “让让先!” “请让一让。” 众人寻声看去,但见两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抬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 正是李四和龙五。 这是干什么? 室内室外的人皆感好奇。 “放在这里吧!” 张斐往讲台边上一指。 二人将木板放下便离开了。 张斐也不解释此物为何用,朗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是奉命过来跟你们讲授律学的,那么今日我们就交流交流大家对律学的看法。” 说着,他从木板后面掏出一支炭笔来,在木板上写了一个“法”字。 赵顼恍然大悟,“原来这木板是用来写字的呀!” 叶祖洽突然问道:“老师,此谓何字?” 张斐愣了下,“法。” 叶祖洽道:“原来是法,学生还以为是洽。” “我写的有这么糟糕吗?” 张斐不禁都退后了几步,看了看,这明明就是一个法啊! 他对自己的字确实没多大信心。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严复他们一群士大夫是直摇头,这哪是在上课,堂堂国子监教室,却犹如市井一般,真是成何体统。 王安石却是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让这小子练练字,他就是不听,真是活该让人笑话。” “哎他就是一个珥笔,也不能要求太高。” “哪个珥笔的字写得不比他好。” “许仲途,你女婿的字都写成这样,你也不教一教吗?” “!” 许遵真是躺着也中枪。 殊不知这都已经是张斐超水平发挥,因为这不是用毛笔写得,还算是工整,但是不该他在国子监,就这个场合来说,这字确实写得不堪入目。 要知道在北宋,这字写得不好,就比衣冠不整还要令人嫌弃。 就比如说王安石,他文章写得好,字写得好,虽然邋遢一点,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张斐咳得一声,“这木板有些不平,你们将就一下。” 顿时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射向张斐。 怪木板不平,哪怕就是在石头上也都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说到法,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韩非子!” “李悝!” “商鞅!” 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张斐不禁稍稍翻了个白眼,暗道,原来都是一群婴儿级别水平的选手。嘴上却道:“韩非子、商鞅、李悝皆是法家的创始人,看来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法家。” 说着,他在法后面加上一个“家”字,又顺口问道:“那大家对于法家有何看法?” 叶祖洽当即批判道:“残暴不仁,苛政猛虎,乃野蛮之学。” 屋外不少人是频频点头。 蔡卞微微皱眉道:“叶兄此言过于武断,各家学问皆有利弊,法家亦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等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叶祖洽哼道:“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若不别亲疏,那无异于禽兽不如,此乃泯灭人性之举;至于说不殊贵贱,呵呵,依我之见,那法家中人,无一人能做到,想那秦孝公、秦始皇就未有滥杀无辜吗?可商鞅、韩非子又如何处之?不过是愚民之术,何谈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王安石听得不爽了,是蠢蠢欲动,正欲上前,司马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这不是朝堂,是课堂,容不得你放肆。” 王安石怒瞪他一眼,“朝堂之上我也未放肆过。” 赵顼听得一个真切,是笑而不语。 一说法家,必有人谈及儒家,儒法之争,经久不衰,在课堂之上,也是争论不休。 张斐犹如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也没有在听他们在争论什么,就瞅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心想,这年头当老师,可真是不要太爽,抛出一个争议问题,然后就可以等着下课。 “不知老师对此有何看法?” 忽听得一人问道。 “啊?” 张斐微微一怔,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不禁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年轻人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知老师怎么看待这儒法之争?” 此话一出,课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一致对外吗? 呀!这小珥笔竟然对我们使离间之计,真是岂有此理。 幡然醒悟的学生们,立刻停止自相残杀,全部看向张斐。 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游离在外。张斐打量下这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学生名叫蔡京,字元长。” “蔡蔡京。”张斐眨了眨眼,心想,有没有搞错,老子上堂课而已,也能遇到这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真不愧是熙宁年代,遍地是熟人。 “正是。” 蔡京问道:“老师认识学生?” “呃我只是觉得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张斐很是敷衍道。 蔡京一头雾水,又问道:“不知老师如何看待这儒法之争。” 张斐哦了一声:“我认为法家胜于儒家。”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皆是鸦雀无声。 方才那些争论之人,也未有一人敢言法家胜于儒家,他们争得是,法家亦有可取之处。 毕竟儒家在宋朝是非常强势的,法家只能意会,而不能言明。 司马光着急了,我让你来教律学,可没有说让你来否定儒学,这么弄的话,你这老师真当不下去了。 蔡京面色一喜,“学生愚钝,不明其理,还望老师赐教。” 张斐道:“我是珥笔出身,讲道理我不会,我只会讲事实。众所周知,这法家盛于秦朝,自商鞅之后,就只有一位大儒入秦传道,你们可知是谁?” “荀子。” “正是。可结果呢?” “结果未能成功。”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换而言之,在当时的秦朝,儒学算是濒临灭绝,我可有说错。” “老师所言不错,但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法家胜于儒家?秦国灭亡又从何说起?”叶祖洽问道。 “你别着急,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无论秦朝灭亡是不是因为法家,但秦朝到底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凭借的就是法家,记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 与之对应的就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致使漠南无王庭。那么问题来了,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时,其国内的法家学问,也是濒临灭绝吗?” 一众学生沉眉不语。 屋外的士大夫们,也是抚须思索着。 张斐等了片刻,就直接言道:“秦皇汉武,一法一儒,但是秦朝就敢彻底灭绝儒学,但凡儒家支持,他都反对,哪怕儒家崇尚的父子亲情,哦,正如你们之前所言,此乃人性也,法家都敢否定,就是要独尊法术,法律就是爹,法律就是娘,但依旧能够取得成功,你儒家敢吗?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敢像秦国独尊法术一样,去独尊儒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过就是口嗨,口号而已,其实在他执政期间,用法家学问,可比用儒家学问多得多。 这儒家离不开法家,但法家可以离开儒家,你们说孰优孰劣?” (本章完) 第346章 此法非法 这珥笔之辩,多半都是要基于证据的,没有证据的道理,在公堂之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就是说出来,让人反对得。 事实就是秦朝在遵从法家时,是将儒家彻底赶尽杀绝,同时还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儒家可从未这么干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么从这一点来看,法家明显要优于儒家。 王安石抚须微笑,他的变法,其实多半也是基于法家思想,然后儒家为辅,因为他的目的是要在短时日内,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那么法家就是唯一的捷径。 但是他也知道,百姓要是过得非常不好,国家也不可能富强。 他开心,司马光当然就很郁闷,我请你来,是来让你讲讼学的,你扯什么儒法之争。 这个问题争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在这个时刻谈儒法,也是非常要命得。 珥笔,你悠着一点。 身为大儒的严复,眼看学生们都被问住了,是心急如焚,不禁将室内迈出一步,却被文彦博给拦住,“严兄若出声,那便是输了。” 严复一怔,羞愧一笑,又退了回去。 你一代大儒,跑去跟张斐争论学问之事,那无论输赢,至少证明张斐是跟你严复一个层次的,那他当然有资格当这老师。 正当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个年轻人来,“法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自容不下别家学问,而儒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故兼各家所长。但不知老师认为二者孰优孰劣?” 严复闻言,长松一口气,他方才也准备这么说的,不禁问道:“此子是何人?” 司马光瞧了眼,“好像是上官凝的次子,上官均。” “哦原来上官成叔之子,难怪,难怪。”严复欣慰地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瞧他会如何反驳。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各家所长。” 张斐念了一遍,是稍稍点头,笑道:“听着好像是有点厉害。那么依你之言,这儒家定也兼法家之长,如果是,具体又是指什么?” 上官均回答道:“不可否认得是,自李悝变法之后,其后所有朝代的律法,全都是基于他的《法经》,后来又经儒家改造,提倡慎刑、少刑,注入仁德,从而进一步完善了律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宋刑统》也是与法家有关。” 上官均点头道:“当然。” 张斐不禁目光一扫,“你们怎么看?”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见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叹气?” 张斐一脸悲伤道:“因为伤心,难过,想哭。” 争个学问,又不是比文招亲,你还争出个伤心、难过来,这! 别说这些学生,就连门外士大夫们都是一头雾水。 是因为输了而难过吗? 上官均又问道:“老师又为何伤心、难过。” 张斐却是悲哀地看着他们,“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对于律学,虽不说精通,但至少也是熟知,只要稍加点拨,你们就能毕业,我也很轻松,故而我方才才表示大家就别当这是在上课,当成学术交流。 可不曾想,你们的律学水平,就只达到幼儿级别的,若是教到你们毕业,只怕我都已经是两鬓霜白,我这是上了司马学士的当啊,也不知道现在辞官,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光听得老脸都阴沉下来,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赵顼也听不明白,那些学生说得都很有道理,没有什么错,不禁看向王安石,“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王安石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要他来说,估计也相差不差。 这都是常理,没有什么毛病。 而在坐的学生个个都是怒气上涌,鼓着双眼,怒瞪张斐。 什么叫做幼儿级别? 你一个小珥笔,你在羞辱谁呢? 上官均是重重抱拳,咬着牙道:“还望老师指出学生所错。” “打住!你们这都不叫错,应该叫做无知。” 张斐激动道:“谁特么告诉你们,这律法跟法家有关系?你们连律法和法家都分不清楚,你们也好意思来我国子监上这律学课,趁早回家读蒙学去吧。” 他突然开始嘴炮,令在坐所有学生顿时不知所措。 这珥笔贬起人来,真是溜得很。 方才那个谦虚和蔼的张老师去哪呢? 叶祖恰睁大眼睛问道:“律法跟法家没有关系?” 张斐一翻白眼道:“当然,二者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这可是一个常识问题,在那《法经》之前就没有律法吗?在法家之前,就没有律法吗?这还用我来跟你解答?” 上官均反驳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儒学是脱胎于周礼,难不成说儒学与周礼也没有关系。《法经》乃是李悝所著,李悝又是法家中人,怎会与法家没有关系。” 大家火气也上来了,老师也不喊了,直接开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张斐摇头一叹,“周礼与儒学是母子关系,没有周礼,就没有儒学,但是法家和律法,完全就是两种东西,是决不能混为一谈,否则的话,这就会出大问题的,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弄不明白,就算去当官,估计也就是一个庸官,不误国误民,就算是上天眷顾。” 学生们还未表现出什么,门口一群大臣,个个都是一脸尴尬。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张斐在说什么。 上官均问道:“吾等愿闻其详。” “罢了,罢了,这不来也来了,上完这一课再说吧!” 张斐自怨自艾了一句,又拿着炭笔在“法”字下面写了一个“制”字,“跟着我念,法制。” “!” 无人应答。 “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课。” 张斐耸耸肩,道:“法家法制,这一字之差,是天壤之别啊!秦朝亡就亡在这一点上,他们就是将法家和法制给弄混淆了,这可是血一般得教训,你却还当做鲜艳的颜色,涂在自己的衣服上,沾沾自喜,真是可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众说纷纭,基本都已经挖透了,是说无可说,但从未有人说秦朝是亡于搞不清楚法家法制。 这太新颖了。 赵顼都情不自禁直接走到里面去了,就如同一个学生,充满疑惑和期待地望着张斐。 而在场的学生,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凝眉思索,却始终未明白这话的意思。 蔡卞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不禁苦笑一声,“这都不明白吗?” 所有学生的脸,都涨成了通红。 这很简单吗? 我们听着怎么很玄乎啊! 是我们太笨了吗? 叶祖恰当然不认为自己笨,就道:“你在故弄玄虚,我们又怎会知道。” “我再傻也不会傻到拿常识来故弄玄虚。” 张斐呵呵两声,用手重重敲着木板,“法家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治国理念,法家的最终目的,是要富国强兵,所要维护的是国家利益,是维护君主的利益。是也不是?” 叶祖恰点头道:“是如此,故此法家是通过律法来达到目的。” “这就完了呀。”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什么是律法?你们但凡去翻翻宋刑统,都能够看出来,这律法都是在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个人。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秦朝就是没有弄清楚这一点,他们用法家取代法律,记住,是取代,二者是没有关系的。 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所有秦人失去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上下就只有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没错,秦朝是遵循法家,但其实秦朝是没有律法的,你们说二者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秦朝没有律法。 这!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凡熟知历史之人,也不敢说出秦国没有律法。 “别这么看着我,这是事实。” 张斐笑道:“你们谁研究过秦法,其中有哪一条律法制定的目的,是在维护个人的正当权益,再想想我朝宋刑统律法的疏议,论得是什么,是公平,是公正,是个人的正当权益。 比如说那免所因之罪,为得君主的利益吗?为得是国家利益吗?统统都不是,这条律文是在捍卫施害者和被害者的权益,这统统都属于个人权益。” 蔡卞若有所思道:“个人的正当权益,亦属于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这话正确。” 张斐笑道:“其实有一个老先生,在秦朝灭亡之前,就已经点破其弊,可惜秦朝没有听,如果听了,秦朝的结果可能会不一样,你们可知这个老先生是谁吗?” 蔡卞稍一沉吟,回答道:“荀子。” 张斐又问道:“哪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完全正确。” 张斐笑着点点头,“国家利益、君主利益,他们的基础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是本末倒置,他将国家利益、君主利益完全取代个人利益,是不可能不亡的。 其实儒学中的很多思想,就是在针对这一点进行修正,为什么那些大臣劝说君主要仁政治国,什么是仁政,不就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不能让百姓活活饿死,活活累死。 这才是律法的真正意义。你们连这个都没有弄清楚,都跑来上我的课,司马学士也太瞧不起人了。算了,到此为止吧,老子不上了,没点意思。” 第347章 二法之争 第347章 二法之争 炭笔一扔,闪! 张斐一个华丽的转身,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赵顼他们看来,这堂课似乎才刚刚开始啊。 秦国无律法,这个说法,着实太新颖。 刚听出一点味道来,你丫怎么就走了。 “哎!” 赵顼都情不自禁抬起手,想要叫住张斐,但最终碍于皇帝的尊严,还是放了下去。 可是司马光就没有含蓄,是铁青着脸,堵在门前。 “你干什么?” “司马学士,这个班是真不适合我,他们连一些基本律法常识都不懂,关键关键我不太清楚,我只能教一些有一些基础的学生,然后分享我的经验。”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抱怨道。 这是基本常识吗?老夫也不懂啊!司马光瞧了眼张斐,“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怎么样,你必须上完这一堂课。” 说完,他又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官家可还在这里。” 他哪里不知道张斐在干什么。 报复! 这小子表面看着是大度,嘴上说得也是非常好听,但其实心眼是非常小的真是睚眦必报啊! 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清一色宰相,他怎么走的了,他就是要故意羞辱那些学生。 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斐委屈地点点头道:“行,我就先上完这一课,但是我将来要换一批学生,这真的带不动。” 司马光不做声,就是皱眉瞅着他。 张斐讪讪转身回到讲台上,目光在这一群学生脸上是扫过来,扫过去,突然是长长叹了口气。 叶祖恰、上官均、蔡京、蔡卞等人何曾受过这种鄙视。 难受! 想哭! 叶祖恰实在是忍受不了,起身言道:“伱故意将这法制法家说得是不清不楚,意在羞辱我们,枉为人师。” 其余人纷纷点头。 “不清不楚?” 张斐一怔,惊讶道:“不不会吧。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听明白吗?” “我。” 叶祖恰微微张嘴,那张白净的脸看着就慢慢涨红了。 真的是我们太笨吗? 这真的很简单吗? 让我先想想。 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有着种想法。 赵顼低声向王安石问道:“先生可听明白了。” 王安石捎带一丝尴尬地微微摇头。 赵顼松得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我太傻。 蔡卞道:“请恕我等愚钝,未听明白,还望老师能够解吾等心中所惑。” 但那语气非常冲,仿佛在暗示,有能耐,你倒是说明白啊! 他们都觉得错不在他们,而是在张斐,张斐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好吧!我就跟你们解释清楚,唉就当是水水时长,否则的话,这堂课怎么过啊!”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斜靠在讲台上,向蔡卞问道:“是谁告诉你,不能上别人家偷东西的?” 蔡卞一愣,“我我父母。” 张斐又问道:“是谁告诉你,不要跟人打架?” 蔡卞道:“我父母。” 张斐继续问道:“又是谁告诉你,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 “我父母。”蔡卞道。 张斐愣了愣,“怎么什么都是你父母教你的,你父母是圣人吧?” 他父母可也是我父母啊!蔡京身为长兄坐不住了,他认为张斐是故意羞辱他父母,立刻道:“此乃常识,与我们父母是不是圣人有何关系?” “对!” 张斐指了下蔡京,“此乃常识,准确的说,这是我们生活在这世上所形成的一种常识、共识。 这不是孔子教我们的,不是孟子教我们的,更不是李悝、商鞅、韩非子凭借自己的智慧想出来得。 大字不识一个村夫,都知道偷蒙拐骗是不对得。”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法制之法。此法诞生于我们的共识,常识,为何会出现这种共识,就源于我们对于自我利益的保护,所以,法制之法也必然是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此话一出,众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斗殴、偷窃,是写在《法经》中,但不是李悝想出来的,是一直存在的,在没有律法这个名称之前,就已经存在。 这就是自我保护,本是很个人的事,但这种需求形成一种广泛的共识,于是就形成律法。 李悝只是分类、完善。 可不是他先觉得偷东西不好,然后告诉其他人,偷东西不好,然后再被人慢慢接受。 “原来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又小声道:“这番解释真是别开生面啊!” 吕公著疑惑道:“但会不会有以偏概全之嫌啊!” 富弼都忍不住开口道:“就看他如何解释法家。” 吕公著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的以偏概全,没有将法家和法制分开。 那蔡卞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来。 “那么问题来了。” 张斐突然问道:“商鞅的《垦草令》算不算是常识,或者说人们的共识?” 一众学生摇摇头。 张斐道:“什伍连坐法呢?” 一众学生继续摇头,但气氛一点也不嗨。 张斐道:“这一令一法,它又算不算律法?” “!” 不算吗? 算吗? 就他们的常识而言,这当然是算律法的。 但此时此刻,无人敢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唉!” 张斐又是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一叹气,这些学生的心都揪了起来。 到处找地缝。 张斐道:“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人亡什么息!” “政息!” 一个小机灵鬼答道。 “对!人亡政息。” 张斐点点头,“但这个词往往是用于什么事上面。” “改革变法。” “不错。” 张斐又点了下头,“开始是变法,但最终却是政息,何解?就是因为如商鞅颁布的那些法令,更准确的来说,是政令,而不是律法。” 说着,他捡起炭笔来,来到木板前,“除非一些极为特殊的例子,在大部分时候,我们可以这么来区分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法制之法是来源于人们对于自我正当权益的保护,或者说是一种常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广泛的需求。” 说着,他从下往上画了一个箭头符号。 又在右边从上往下画了个一个箭头符号,边画边言道:“而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用于治理这个国家的一套方法。这常识和方法你们总分得清楚吧?” “!” 无人答话。 但这回不是傲娇,而是尴尬。 张斐有气无力道:“你们是哑巴了吗?给点回应好不好。” 叶祖恰突然问道:“如果说在《宋刑统》上面,写明抢劫合法,这这算不算律法?” 大家眼中一亮,这个问题不错。 抢劫合法明显有悖于张斐对于法制之法的概括,但写在宋刑统上面,这就是律文。 这难道不是律法吗? 张斐反问道:“你说呢?” 叶祖恰道:“这都已经写在宋刑统上面,当然算啊!” 张斐又看向其余人,“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大家面面相觑,稍稍点了下头。 虽然他们也搞不清楚,但至少也要团结一下吧。 张斐道:“我问你们,如果说要做到抢劫合法,那么应该怎么在宋刑统上面规定?” “直接写明就行了。”叶祖恰道。 张斐问道:“那抢劫罪怎么办?” 叶祖恰道:“直接抹去就行。” 张斐道:“抹去了这条罪,不就抢劫合法了吗,这还需要去写明吗?” “!” 叶祖恰被绕得有些晕,道:“不写明也行。” 张斐就问道:“那如果将宋刑统上面的罪名全部抹去,偷蒙拐骗,打砸抢杀,就全都合法了,你们说这是法律吗?” 叶祖恰眨了眨眼。 张斐道:“我朝太祖太宗是如何形容之前战乱时期的律法?” “纲纪败坏,无法无天。” “正确。” 张斐道:“抢劫合法,是不需要去规定的,因为只要达到无法状态就行了,在无法中谈法律,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现在我反过来问你,如果朝廷规定,你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为求活下去,去抢了一个包子吃,朝廷将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法制之法,还是法家之法?” 叶祖恰思索半响,“法法家之法。” “嗯?” “法法制之法?” “嗯?” “学生不知道。” 叶祖恰是彻底晕了,他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张斐是哭笑不得,又道:“首先,这应该属于儒家之法,法家是不会这么规定的。其次,这还得看什么官署颁布的,如果是官家的赦令,并且还写入疏议中,那就是法制之法,因为这条规定里面,它是有着许多先决条件的,基于这些条件,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也算是一种常识,毕竟这人命关天,包子没了,还可以再做,人死了就真没了。 当然,如果真的要对此立法,那又是非常复杂的,因为这里面得很多判定,是非常难以取证的,故此朝廷不太可能会这么做,而这也是我们学习律学原因之一。 但如果只是政事堂针对某个特殊的地区,或者针对某个特殊的时段颁布这条法令,那就是法家之法。” 上官均突然问道:“如果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该以谁为先?” 大家一怔。 这个问题令许多人都陷入沉思中。 张斐不答反问道:“假如政事堂在东京颁布快要饿死了,抢劫不违法的这条规定,你又是一个司法官员,遇到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判?” 上官均凝眉思索半响,道:“我我估计也不会追究其责任。” 张斐道:“那被抢者怎么办?” 上官均道:“我会以官府的名义赔偿他。” 张斐道:“可政事堂并未规定一定要赔偿。” 上官均道:“可若是如此,今后谁也不敢在街上卖包子。” 张斐笑着点点头:“不追求其责任,代表着责任是存在的,补偿受害者的损失,这是责任的转移,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源于法制之法,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你说是法家之法大,还是法制之法大?” 上官均道:“法制之法大。” 张斐当即一翻白眼:“这你都能回答错误,当然是法家之法大啊!哎呦喂!” 上官均当即是一脸问号。 我顺着你的话说,这都是错的吗? 你在玩我吧? “其实这个例子与这个问题,是毫无关系的,无论如何,都是法家之法大,怎么可能会是法制之法大。” 张斐笑道:“如果是法制之法大的话,那么那些暴君昏君、贪官污吏又是怎么出现的,这也是常识好不好,读过史书的都知道。”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是鸦雀无声。 不少士大夫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暴君?昏君?贪官污吏? 这是在骂谁呢? 这话是能说的吗? 于是乎,大家都看向赵顼。 第350章 抱歉!哥不加班 第350章 抱歉!哥不加班 这番话下来,那许遵和司马光是同时松得一口气啊。 要命! 真心要命啊! 方才那个话题,可真是将他们两个吓得不轻。 一个是岳父,一个是举荐他的官员,这要出事,他们铁定会受到牵连的。 但也不得不说,张斐解释的是非常完美。 不管是“君主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是刑不上士大夫,这种特权,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那法制之法就是在侵犯皇帝的权益。 皇帝是直接受益者,如果要追根溯源话,问题不就在皇帝身上吗。 但张斐却巧妙的表示,这是法制之法还不够完善,而不是皇帝本人比较自私,不愿意受法律监督。 怎么才算完善? 也没个定论。 这主动权就还是在皇帝手中。 而且,这最后一句话,是直接将律学升华。 律学这门课,虽然在宋朝,是官员的必学课,但作用是远不及儒学,重要性也是远不及儒学。 但如果将法制之法这个理念植入律学中,这门课程的重要性,将不言而喻,可以说是治天下之大乘之道。 当然,欲成大乘之道,也必经九九八十一难。 故此这门课是真不好上,尤其还摊上这么个老师。 在坐的学生,个个眼角泛着泪光。 心中是万般委屈。 这个珥笔可真是小心眼,我们好歹也是天之骄子,你这一堂课下来,是从头羞辱到现在。 没完没了。 有点胸襟好不好。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地的天才,是从小被人夸赞到大的,从未被人骂过傻和笨,可是在张斐的课堂上,他们自己也感觉自己就像似一个傻子。 腹中墨水变成了粪水,完全不起作用。 到了儒法之争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插不上话,只能听,全都是富弼、严复这些学问大家在跟张斐对话。 故此他们也只能默默忍受张斐的羞辱。 “我觉得你这说法有些以偏概全,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皆寻强国之道,而最终法家脱颖而出,并且帮助秦皇帝一扫六合,席卷八荒,可见法家也定有可取之处,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 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开口言道。 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瞄了眼王安石,马上打起精神来。 这家伙终于要出手了。 严复他们不由得眼中一亮,这两个可都不是好家伙,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张斐摇头道:“在我看来,是毫无可取之处。” “可不见得吧。” 王安石道:“当初秦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幸得法家之法,故才扭转乾坤,统一六国,若无法家,只怕秦国已经被魏国消灭,怎就毫无可取之处?” 赵顼听得微微皱眉。 这哪是在说秦国,这分明就是在说我大宋啊! 富弼、司马光等人也听出这弦外之音。 王安石要借兴秦之法,来给他的新政提供支持。 如今宋朝也面临着内忧外患,强敌环伺,得想办法解决啊! 但是保守派是坚决反对这种方法,祖宗之法都说得非常清楚,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可是,法制之法又能否解决这些问题。 他们也突然萌发兴趣,饶有兴致地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秦国死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然后就建立起一个二世而亡的帝国,之后又是一番大杀戮,直到汉朝的建立,秦人估计也会想,我们到底图得是什么,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讽刺,当然,这不是秦国的错,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们后人就应该引以为戒,而不应该去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是纷纷点头,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王安石道:“虽然秦国二世而亡,但也不能完全归咎于法家,在当时!” 咚咚咚! 锣鼓声突然响起。 王安石已经忘记自己身在国子监,还愣了下,这哪里传来的锣鼓声。 “哎呦!终于下课了!天呐!” 张斐不禁是长出一口气,招招手道:“咱们有问题下节课再谈,呃如果还有下节课的话。” “下下课?” 王安石当即愣住了,小弟,我这热身都还没有完。 大家也都懵了。 下什么课? 这还是在上课吗? 眼看王安石出手,大家都期待着一番精彩的辩论,伱想往哪里溜。 赵顼听着也正过瘾着,而且这个问题,也是他正在寻找的答案,法家是否可取?关键就是张斐的这番说法,是别开生面,令人眼中一亮,又引人深思,赶忙道:“你先等会再下课,很多问题都还未说清楚。” 让公务员加班?你在想什么。张斐摇头道:“回官家的话,这可不行。” “?” 赵顼都懵了。 朕的面子都不给吗。 你小子是真飘了吧! 张斐一本正经道:“官家,这可是律学课,是要讲规矩的,若是课堂上都不讲规矩,这教出来的学生,肯定也都是一些不守规矩之人,他们若去执法,不得天天徇私枉法啊!再说,这节课讲得内容太多。他们官家请看!” 他手指着那些学生,“个个都是一脸茫然,再讲下去,他们只会越发糊涂的,毫无益处。” 叶祖恰不服气道:“我们心中有惑,皆因你未说清楚。” 张斐反问道:“那你说,若是根据法制之法的原则,这课是该下,还是不该下。” “当然不该。”叶祖恰一本正经道:“你身为老师,应该以讲学为先,问题还未讲清楚,怎能先走,这是不负责的表现。” 张斐听得一笑,“哎呦喂!还讲什么讲,你这话说得,就证明你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亦或者你有认真在听讲,只不过愚不可及,听不懂罢了。” 叶祖恰皱眉道:“这分明就是你未讲清楚。” 张斐呵呵一笑:“依你之言,我是老师,我就得讲学为先,那我若是挖河道的,只要河道没有竣工,我就得一直挖下去,每天不停歇的挖,要么功成,要么我死。” 叶祖恰哼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张斐微微一笑,反问道:“我问你,我有没有迟到?我有没有早退?都没有吧,那在规定的休息时间,是不是我的正当权益,这又是不是一种广泛的共识。上至官家,下至庶民,可都有规定的休息时间。 我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是不是在遵守法制之法的原则? 当然,我也可以继续上下去,但是你们这德行,我教着是真没劲,要不是官家、富公他们在这里,还能帮你们答上几句,那不得无聊死了,估计我也早就让你们自习了。”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叶祖恰的眼泪水都在里面打转了。 这自尊心完全被击碎。 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法制之法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简直就是变态。 没有办法,谁让他得罪了张斐。 王文善都被他赶出京城,临出门前,还得被他恐吓一番,要是知道他在当官,不得睡不着觉啊! 王安石突然言道:“你方才说现今还是以儒家之法为主吧!” “呃。” 张斐一时哑口无言。 这里面站着的不是皇帝,就是宰相。 谁特么跟你一个从九品下讲权益。 别逼逼! 老老实实给我加班! 赵顼瞧这小子着实不愿意继续上下去,而且,确实讲得太多了,于是说道:“罢了!罢了!还是下课吧,这要让你多讲一刻钟,朕都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了。” “多谢官家体谅。”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小民先告辞了。” 赵顼突然纠正道:“你现在可是官员,不是百姓。” “啊?哦。” 张斐讪讪举起手来:“那小臣能否申请调职。” 赵顼呵呵两声,旋即严肃道:“你想都别想。” “是。” 张斐拱手一礼,又瞄了眼叶祖恰,低声道:“我要是你们,打死都不来这律学馆上课,什么老师,整一个泼皮无赖,毫无师德,课不上课,就知道羞辱你们,十有八九会耽误你们的前程。” 这语气之中是嫌弃与哀求交织在一起。 这真是直戳心窝啊! 不是该我们嫌弃你么? 怎么反过来,变成你嫌弃我们。 真是太tm侮辱人了。 眼看这小子溜了,王安石也不甘心,向赵顼言道:“官家,这问题都还未争明白,怎就放那小子走了。” 赵顼苦笑道:“其实他说得很对,这堂课说了太多东西,都有些消化不了,你看看这些学生。” 王安石一看那些学生,真的有些人捂着脸哽咽起来。 天之骄子,就没有受到过这种打击。 关键天底下也没有这种老师啊! 嘴巴毒的很。 别说天之骄子,就没有把我们当人。 “真是没出息。” 王安石鄙视他们一眼,心想,他们不懂,我懂啊! 赵顼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又道:“虽然朕知道先生肯定听明白了,但是大家都有所惑,继续辩论下去,大家所惑甚少。不过先生放心,张三他也跑不了的。” 王安石心里舒服了一些,也得考虑一下别人得感受。 毕竟大家智商都不一样。 第351章 课后感 第351章 课后感 “怎么样?” 刚刚溜出教室的张斐,都还没有出大门,就被许芷倩给截住,一双清澈的眸子,是充满担忧地望着张斐。 刚下课,就见张斐独自一人出来,肯定是坏事了呀。 “怎么样?” 张斐一愣,问道:“你你方才没有去听吗?” 许芷倩螓首轻摇。 张斐问道:“为何?你不是说要去看得么?” 许芷倩郁闷道:“我本是想去的,可是伱也不瞧瞧,那教室外哪还有我占得位子,而且还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士大夫,这我哪里敢去。” 她倒是不惧司马光、王安石,甚至于赵顼,但是她非常害怕严复这些老夫子。 要是让他们见到一个女人往上面凑,非得将骂得许芷倩狗血淋头,甚至可能牵连到许遵。 天呐!我方才那么帅,你竟然没有看见。张斐顿时是意兴阑珊,“还算不错吧。” “还不错?” 许芷倩又惊又喜地问道:“他们没有刁难你么?”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许芷倩微微蹙眉,“这不大可能呀,前两天,他们可没有少讽刺你。” 为什么张斐方才那么针对那些学生,就是因为这些天一直被他们挖苦,外面全都是对他的讽刺和谩骂,必须得报复回去,逮着机会就喷,谁还没张嘴呢。 张斐道:“我随便找了一个他们不太懂的话题聊,他们都插不上嘴。”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话题?” 张斐道:“就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那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啊?” 张斐走了片刻,赵顼他们也就离开了,但是教室里面的五十个学生,是无一人离开。 他们慢慢蠕动到那木板前,目光呆滞,仿佛在问,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确实十分困惑,一番争论下来,他们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在争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他们才会那么狼狈,根本就还不了嘴。 “法家之法,儒家之法,法制之法。” 叶祖恰念着三法,眼中兀自有些困惑,感觉这理念就是进不去脑子。 这时,蔡京突然言道:“我们之所以困惑,盖因他将法家一分为二,一部分法令归为政令,而另一部分法令归为法制之法,但是在我们认识中,法制之法亦归法家之法,导致我们在与之辩论时,感到十分矛盾。” 此话一出,众人是如梦初醒。 叶祖恰一拍大腿,“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我当时就是被困在此处,其实二者就是一回事,你们想想,如果法家之法都无人遵守,谁还会遵守法制之法。” “不对!” 蔡卞摇摇头道:“方才争得就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法家之法在先,还是法制之法在先。比如说,有人盗窃被捕,此乃违反法制之法,但如果官家要赦免此人,此又乃法家之法,那到底是以谁为先?” “如果官家亲自下令赦免,估计还是会赦免的。” “那就是法家之法为先。” “但这么做好像又是不对的,理应是法制之法为先。” “官家若无正当理由,就赦免盗窃之人,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可官家若是执意要赦免,大臣反对也没用。” “咦?这不就是方才他说得儒家之法吗?” “等等等,我好像理清楚了。就此例来说,若是法家之法,官家若要赦免,就一定赦免,无人敢有异议。 若是儒家之法,官家要赦免,大臣们能够劝阻,但也有可能劝不住,别说那些昏君,哪怕是明君也做过这种事,如隋文帝,唐太宗,他们也有不听劝的时候。 但如果是法制之法,是必然不能赦免的。这便是此三者的区别。” “这么说来,好像还是这法制之法更好。” “那岂不是说这法比官家还大。” “此话可不能乱说。” “怕什么,方才不也说了这个问题么,法制之法目前还做不到,因为法不够完善。” “既然法制之法是大家的共识,那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你们没有听仔细,不是说做不到,而是以法制之法为先做不到,法制之法是死得,不能给法家之法让步。” “为什么要让步?” “权益?” 这教室里面是激烈在讨论,而在国子监边上的行宫里面,赵顼与王安石、司马光、富弼、文彦博这些宰相们也在探讨这个问题。 其实大家都意犹未尽,而且目前宋朝内忧外患,大家也都在寻找其它的道路,但可惜张斐捍卫下班的权益,他们也只能自己聊聊。 “其实那小子说得很简单,并不复杂。” 王安石很是随意道。 “是吗?” 司马光瞧他嘚瑟就很不爽,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王安石笑问道:“君实心中亦有惑?” 司马光点点头,如实道:“我确实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 赵顼也很是期待地看着王安石,问道:“先生快快说来。” 君臣私下探讨学问,称呼相对是非常随意。 王安石道:“法家之法,就是以君令为先;而儒家之法,则是圣贤决定礼法,身正则令行,乃德主法辅;而张三的法制之法,则是以个人利益为先。就是这么简单。” 赵顼稍稍点头:“这听着好似很简单,但为何方才这么多人未想明白。” 王安石纳闷道:“我也不知晓,为何他们就想不明白。” “哪有这么简单。” 富弼摇摇头,道:“其实在诸子百家中,唯有一门学问是以个人利益为先的,且已经失传千年之久,故此许多人都被困在其中,不得其理。” 司马光道:“富公所指,可是那杨朱之学,不拔一毛而利天下。” “正是。” 富弼点点头,“百家之中,唯有杨朱之学,是在强调个人利益,只可惜杨朱之学未有传世文章,只有只言片语,后人也未能一探究竟。” 话说至此,他话锋一转,“然而,张三之说,或许能让我等了解杨朱之学。” 赵顼惊诧道:“富公将张三与杨朱相提并论?” 富弼道:“在臣看来,就凭这法制之法,是足以让张三跻身于百家之中。” 王安石惊讶道:“富公未免太抬举那小子了。” “非我抬举他。” 富弼摇摇头,道:“他在课堂上,是将法制之法作为一个标准,但其实这是一门思想,原因在于,他可以用法制之法去解释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要说开宗立派,不为过也,诸位若顺着法制之法去想,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的。” 赵顼问道:“比如说?” 富弼道:“如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能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赵顼面色骇然,“此话怎讲?” 富弼回答道:“就张三所言,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然而,父子之间亦有可能发生利益冲突。 那么根据儒家礼法而言,还是要以父为主,哪怕闹到官府去,除非涉及到大逆不道,否则的话,官府也十有八九会判父亲赢。 可若根据法制之法而言,儿子是有资格去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二者关系是更趋于平等。” 司马光就道:“但是张斐也言明,法制之法乃是一种共识,而非某一个人想法,父子亲情乃人之天性,亦是共识,故需遵守父母之命。” 王安石马上道:“礼法是顺亲情而制定的规矩,其中亲情是一种共识,但是父母之命,可就不见得是共识,这是教化。可还记得那登州阿云就是被迫许给韦阿大。如果就张三的法制之法而言,阿云至少是有拒绝的权力。” “这真是太可怕了。” 文彦博不禁惊叹一声,他也反应了过来,赶忙道:“官家,此法是万万不行,它将会颠覆一切家庭伦理。” 在课堂上,张斐是将法制之法竖立成一个标准,标准肯定是死的,那就是无伤大雅。 可经富弼这么一说,这问题就大了。 如果顺着法制之法去推想的话,很快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会趋于平等,而个人的自由将会放大。 那么儒家的整套阶级价值观,都将会支离破碎。 当然,也不至于颠覆。 因为道德和法律,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张斐说儒家之法更接近法制之法,这其实也没错。 但本质上,二者也存有尖锐的矛盾,但如果是标准,就不会存有矛盾。 虽然张斐说得很隐晦,如今这黄金一代,就没有几个是迂腐之人,尤其是王安石和富弼,他们可都主持过改革变法,虽然他们始终没有跳出那个框框,但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是很快的。 司马光、文彦博在这方面,是不如他们的。 王安石道:“我也认为此法不可行。” 王安石与文彦博是破天荒的意见统一。 原因竟然是因为张斐。 这。 赵顼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如果都强调个人权益,哪怕是正当的,这都会使得国家变成一盘散沙,若从法家之言,就是不顾国家利益‘’若从儒家之言,就是没有舍生取义的精神,这会使得国家变得四分五裂,其实方才我就是想与之争辩此理,但可惜那小子给跑了。” 司马光讪讪道:“这会不会就只是我们所想,也许张三就只是想表达律法的原则,他法制之法若只用于司法中,确实是正确的。”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富弼,问道:“富公有何看法?” 富弼道:“目前我也赞成介甫他们所言,若遵从法制之法,有许多问题都无法解决,其实张三自己在课堂也说了,目前儒家之法还是最优解。但是,他没有说完,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文彦博道:“官家,此课不能继续下去了。” 王安石立刻道:“这万万不行,他这堂课是在我们眼皮底下上的,而且场面上他还占据上风,若不让他继续下去,只会显得我们心虚,这反而会更令人瞎想。” 他的自信是无与伦比,他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一点也不心虚,他根本就怕什么法制之法。 赵顼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就让他继续上吧。” 第352章 三足鼎立 第352章 三足鼎立 如果根据张斐的法制之法论来说,那么法家之法就是超级集权,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说了算,不允许一丝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层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随的就是,在“德”的层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谁最大,德行就理应最高,故此他们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这其实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比较委婉罢了。 然而,宋朝立国特殊性,导致儒家之法是更进一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设计之下,确实会存有许多弊病,比如说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为镜的话,这就是比皇帝一个人乾坤独断要好。 也正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学术讨论上,是有极大的自由。 其实富弼已经点出法制之法的奥妙,但文彦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这课,这还是因为张斐只是一个小珥笔,张斐要是个士大夫,估计这话,文彦博都不会说。 因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标,只不过这个法制之法,将士大夫也给限制住了,会破坏儒家的阶级体系。 话又说回来,张斐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来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彻底颠覆儒家。 如果说,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儒家的整套体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终还是启动变法。 张家。 高文茵端着糕点沿着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见一道身影侧耳贴在窗口上,正是许芷倩。 她不禁好奇,于是走了过去,轻声喊道:“许娘子。” 吓得许芷倩一惊,回头一看,见是高文茵,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高文茵小声问道:“你在这作甚?” “我听他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说着,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什么鸡生蛋,蛋生鸡,都是骗人的,方才刚刚回家,爹爹就赶回来拉着他谈话,没一会儿,司马叔父也来了。” 高文茵一头雾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芷倩本想说,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质比较差,于是又道:“讲个学,八成不会有什么事,可能他又说什么惊人的话,引起爹爹和司马叔父的兴趣。” 说到这里,她又嘀咕道:“只不过为何不准我在旁听。”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先进去了。” 许芷倩点点头。 可高文茵一进去,就觉得不太对劲,张斐、许遵、司马光就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多言,赶紧将糕点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她刚出去,司马光便一脸不可思议地向张斐问道:“你你说伱想出这法制之法,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这一堂课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经过富弼他们讨论,甚至快变成一门思想,可是司马光让张斐去上课的,这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问也好,一问,人都是昏的。 张斐竟然告诉他,这个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来专门怼那些学生的。 真是太离谱了! 张斐点点头:“对啊!” 司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喷道:“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说你这法制之法都可以开宗立派,你你竟然说你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他这嚷嚷,躲在窗外的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不由得面色一惊,开宗立派?他在课上到底说了什么? “开宗立派?” 张斐也愣了愣,“我哪有这本事,我就是因为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讽刺我没学问,不配为人师,甚至都影响还想到我岳父和芷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的,那我肯定说不过,故此,我就想到这法制之法。” 司马光狐疑地打量着张斐,又看向一旁的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也不像似早有预谋。” 这一点司马光最为清楚,是他自己想着借国子监教学,将张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张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个这么大的东西出来,结果竟是为了跟那群学生斗气,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都知道你张三小心眼,睚眦必报,但也没有想到已经小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议。 “真真的?”司马光又再问道。 “真的。” 张斐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他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材?这点事,你至于吗?司马光紧锁眉头,忙道:“这话你可别乱说。” 张斐忙道:“这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的,我要说出去了,这档次就掉了,我就是要显得我有学问。” “!” 只有没学问的人才会这么想。司马光当即冒一头冷汗,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你好生与我说说这法制之法。” 张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希望将律学提升一个境界,赋予一点点思想,但具体是该怎么说,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司马光当即就傻眼了,“你没有想明白,你怎么在上面说得头头是道。” 张斐道:“我就是想着应付这一堂课,反正他们一时肯定也想不明白,糊弄过去就行了。” 司马光恍然大悟,“难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么快,连官家都叫不住你。” 张斐顿时是心有余悸道:“当时真的好险,富公、王学士、文公都出手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弄得我是心慌慌。” 司马光焦虑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时,你跑不了一世啊。” 张斐道:“我正打算与司马学士商量这个问题,这课我觉得没有必要上,我这一进教室,不是老师,是敌人来着,倒不是我怕他们,但是我图啥,闲着没事,跑去与他们吵架。” 司马光一摆手道:“这已经没得商量,下堂课你是必须得上,这事你要不说清楚,可能麻烦更大。” 张斐郁闷道:“但我就准备一堂课。” 司马光道:“那你现在就给想,我去安排课程,尽量帮你拖延。” “哎呦!”张斐一捂脸,“司马学士,你说我们这是不是闲得慌。” 司马光心情很纠结,其实张斐这个想法,他是比较认同的,提升律学的地位,但是吧这玩得大了一点。他也是欲哭无泪,“我哪里知道你会弄个法制之法出来,这学问我现在都没有理解透彻。” 许遵深表认同地点点头。 他方才赶回来,就是想跟张斐讨论讨论。 这个观点实在是太稀罕了。 百家之中,就杨朱提到过,但问题是杨朱没有留下著作。 “也许这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吧。”张斐挠着头,“我再想想看,到时该怎么圆。” 圆? 天呐! 司马光头都是大的,不禁叮嘱道:“好好想,仔细想,下课堂你面对可就不是那些学生,而是王介甫、富公他们。” “啊?” “这是你自己闯下的祸。” “要是司马学士不让我去的话!”张斐幽怨道。 司马光张了下嘴,可心想,这小子就跟驴一样,你不抽他一鞭子,他也不会动得。转而道:“你也知道这刑不上士大夫,要是出事的话,老夫肯定是没事的。” 张斐惊讶道:“司马学士,你你不保我吗?” 司马光哼道:“我保你什么,出了事,我自己也有责任,不过我最多是去地方当官,你可就不一样了。” 张斐面色一惊,“呃这从九品下算不算士大夫?” 司马光笑道:“你说呢?” 张斐点点头:“我也要当士大夫。”心里却补充一句,要是当不了的话,我就弄法制之法,将你们都给拉下来。 司马光再三叮嘱之后,他便急急赶往国子监,因为张斐的下一堂课就是定在明天的,谁敢让皇帝等。 可人家皇帝也不会等。 皇帝早就来了,只不过是在许家,司马光刚刚走,许芷倩还未来得及问个明白,张斐就被赵顼给叫走了。 他跟张斐向来是单独谈,许遵父女老老实实待在张家。 见到张斐,赵顼便笑问道:“此事是你早有预谋吧?” 张斐嘿嘿笑道:“到底是没有瞒过陛下。” 赵顼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就是因为张斐曾跟提过那权力的笼子,但听完富弼的解释后,他觉得这笼子好像有些大,不太可控,于是就问道:“你是何打算?” 张斐回答道:“欲求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赵顼诧异道。 张斐笑道:“陛下一定与王学士和文公他们谈过这事吧?”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他们的表态是否有些纠结,是既不赞成,但又不明确反对?” 赵顼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虽然文彦博提过一嘴,但也只是表达顾虑,态度不坚决,至于富弼、司马光、王安石,则是保留态度。 张斐笑道:“王学士的新政,显然是更偏向法家,而文公他们则是要坚守儒家,我的法制之法是有别于此二家,也不可能被二家吸纳,必将成为第三家。 如果儒家彻底否定法制之法,儒家减法制,得到的就是德治,意思是不言而喻,就是要捍卫士大夫的权益,王学士必然会以此来攻击他们。 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文公他们是提倡藏富于民,如果他们要否定这个权益,不就是所谓的藏富于民,就是在藏富于士大夫,而非天下百姓。 而王学士要否定的话,也有悖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你否定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那大家就会猜想,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即便如此,意义何在?” 张斐道:“这思想不同于其它,如果只是两派相争,陛下要文治武功,就只能选一派,不是黑,就是白,而法制之法是可以同时制衡住他们,陛下便可择优而取,无须瞻前顾后。” 利用思想来左右权力之争,这也属帝王之术,可以说是赵顼的专业,思索半响,他就问道:“他们难道就不会用法制之法来对付朕?” 张斐也思索一下,道:“他们不太可能会利用此法来对付陛下,但是陛下可能需要自己约束自己。”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因为文公他们是不可能放弃儒家之法,而王学士也不可能放弃法家之法,只要陛下不反对法制之法话,就极可能会出现三足鼎立的情况。问题就在于,陛下既然不反对,但又不以身作则,那他们肯定就会以此来攻击陛下。” 赵顼眼中一亮,旋即沉吟不语。 思想是革新保守两派的核心利益。 要是没有儒家思想,这保守派都拿不出反对新法的理由,他们就不可能会去支持法制之法,他们都不支持,就肯定也不会用法制之法的学问去限制皇帝。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儒家之法就废了。 这个本来是要限制皇帝的,但他们又肯定不会用。 那么皇帝就可以反过来,利用法制之法去制衡儒家之法。 其实主要是儒家之法,虽然儒家有利于君主统治,但现在不太不利于富国强兵,赵顼要文治武功,必须要压制儒家之法。 哥要打仗,你们却要藏富于民,那还打个蛋。 而法家之法,其实对于赵顼是最有利的,但问题是儒家之法实在是太强盛,法家之法没有太多出路,百姓都不会接受的。 王安石自己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得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显然有意跟法家保持距离,如果是法家,直接加赋就行了。 对比王安石和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其中最主要的区别,就是王安石的新政兼顾儒家思想,而桑弘羊就是为武帝捞钱,用的手段是法家的术,而非是德。 赵顼很是心动,因为之前他就有打算,要是实在没有办法,搞不定这一群士大夫,那就弄个权力笼子,跟他们极限05换一,我损失一点,你们损失更多就行。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富国强兵。 如今看来,在短时日内,皇帝可以不损失什么,以身作则,这个没有问题,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关键儒家这么强大,输得几率也比较小,保持均衡就行。 另外,如果他能够成就霸业,这个问题或许就不是问题。 赵顼问道:“你这一堂课,就能做到三足鼎立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能。这我还得慢慢想,看怎么弄。” 赵顼神情一滞,震惊道:“你你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吗?” 张斐赶忙道:“关于三足鼎立,我是想得很明白,但是这法制之法怎么去架构,这个我还未想清楚。” 赵顼晕了,“你没想清楚,你就说出来。” 张斐讪讪道:“其实其实我也是被司马学士逼到这份上,不过陛下放心,这不重要。” 赵顼一脸问号:“不重要?” 张斐道:“不是有公检法在么,这一点点思想赋予给公检法,就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但同时又不会伤及到陛下。” 公检法本就不是为他设立的。赵顼目光闪了闪,又问道:“那你下课堂怎么办?” 张斐嘿嘿一笑,“我让司马学士往后挪了挪。” 赵顼都给这小子气笑了,“你打官司的严谨,都上哪去呢?” 张斐立刻道:“要是打官司的话,我肯定就不会这么做,毕竟讲学就只是副业。” 赵顼神色一变,非常严肃道:“朕再提醒你一边,你现在是官员,讲学才是主业,打官司是副业。” “也是哦。” 第353章 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第353章 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其实这法制之法,张斐想得非常透彻,并且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堂课,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口中的法制之法,其实就是法治。 这是一个动词。 这也是那些学生困惑的一个点,他们将法制之法,就理解为法制,这又是一个名词。 这名动都弄混了,能不困惑吗。 关键,法制是自古有之,他们可以直接套用,而法治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是以前没有过的。 只有富弼摸到这法治的门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学生们迷惑的点,就是法家和法治,都是强调依法治国,听着也很类似,很多学生觉得这法制之法,是很有道理,但好像跟当下的法律也没啥区别啊。 关键就在于张斐对法制之法的表述,个人捍卫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然而,这句表述就是法家和法治最根本的区别,法家是强权、服从、遵守,是强者对弱者的统治; 而法治则恰好相反,是强调自由和平等,是对每个人的保护,而不是一种约束,抢劫违法,初衷不是惩罚恶人,而是保护自己的权益。 所以这一字之差,是谬之千里。 二者其实存在着原则性矛盾。 而当下盛行的儒家之法,本质上其实跟法家也没区别,都是一种统治、管理的方法,也跟法治也存有原则性矛盾。 自杨朱之后,两千年来,就没有出现过法治思想。 如法家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这句话虽然是在强调平等,也就是说律法面前,一视同仁。 但是法家没有给这句话赋予法治的核心思想,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那么本质就还是服从、遵守,只不过权贵们也得无条件服从,可即便做到这一点,弱者得到的也就只是心理平衡,让你去死,你还是得去死,只不过你隔壁可能是一位士大夫,但这毫无意义,生命都是无价的。 所以伱要深究法治,得出的结果,可能整个封建社会都要颠覆。 富弼才刚刚摸到门槛,他就发现法制之法将会令人与人的关系趋于平等,肯定就会破坏儒家的阶级观,要再往里面探,鬼知道会探出什么来。 张斐暂时不太敢将这个道理讲透,他也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而且中间肯定是要做出妥协的,因为当下的政治结构,与法治存有太多的矛盾,要是玩得不好,不但会将自己玩死,甚至可能带来一场浩劫。 所以他跟赵顼说得这一番话,其实就还是让法治成为皇权的工具。 这就是一种妥协。 但这道坎,是肯定要去迈的,因为不迈过这一道坎,一切改变都变得没有意义,发明出飞机大炮,那又怎样。 比如说,网络十大用语,这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那得看你是站在大炮前面的,还是站在大炮后面的,你如果是站在前面的话,你肯定就会觉得,我cao,这什么狗屁真理,这特么就是六月飞雪啊。 但只有在法治之下,你才是站在大炮后面的那个人。 所以这个用语也只会出现在现代社会,毕竟他们都是站在大炮后面的,如果说清朝的百姓,就肯定没有这种觉悟,因为清朝的大炮,好像打自己人打得比较多。 “张三,你到底在课堂上说了甚么?” 回到家里,许芷倩是狠狠一跺脚,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想瞒着我。” 张斐轻轻揽着她的香肩,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堂课而已。” 许芷倩气鼓鼓道:“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富公都说你可以开宗立派,跻身于百家之中。” “这可能是个误会吧。” 张斐讪讪道:“孔圣人随口一句话,都能得到千百种解读,他们理解的意思,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就是想给那些学生一点教训,仅此而已。” 许芷倩道:“你都已经自比圣人,还说你没有想开宗立派。” “呃。” “你到底说了什么?” 许芷倩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问道。 “行行行,我全部告诉你,咱们上屋里去说吧。” 来到大堂内,许遵就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他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凭借翁婿关系,先听下一堂课,哪知道接连被司马光和赵顼打断,这令他非常郁闷。 张斐先是跟许芷倩讲了这法制之法。 许芷倩听完这法制之法后,若有所思道:“虽然说得很对,但也没什么稀奇的呀,不至于开宗立派吧。” 许遵瞧了眼女儿,道:“可不一样的,有谁告诉过你,这法律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 许芷倩道:“这还用说么。” 许遵没好气道:“这自古以来,律法都只是关乎国家的安定,何时有人说过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 许芷倩道:“可是国家安定,不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么,爹爹以前也常说,这地方上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许遵也被问懵了,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哦。岳父大人以为呢?” 许遵没好气道:“你出的题,你来问我?” 张斐委屈道:“我都说了,就只是想着刁难一下那些学生。” 许遵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张斐直点头道:“这是真的。” 许芷倩纳闷道:“你就这么一说,然后将富公他们都给难倒了。” 张斐讪讪道:“当时我跑得快,如果继续聊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擒住。” “可是富公也是事后才说你可开宗立派,可见你说得应该很有道理。” 许芷倩突然眼眸一转,“你就当我是你的学生,你来刁难刁难一下我。” 张斐眨了眨眼,“前面在车上,你又不答应?” 许芷倩先是一愣,旋即脸上一红,“这可不是一回事,我这是跟你讲学术之争,你那是!” 说到这里,她还心虚地瞧了眼许遵,又狠狠瞪了眼张斐。 许遵也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直摇头:“没什么。”说着,她又挑衅地瞧了眼张斐,“你来刁难一下我。” “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回遇到过,你让我想想。” 张斐认真想了想,道:“假如朝廷一亩地要征收九成的税收,一个州县的百姓,是按时上缴,宁可饿死,也不发一句牢骚,这州县的治安始终保持的非常良好,县官还因此还升官了,朝廷认为他治理的非常好。 但是另一个州县,大家都拒不缴税,天天吵,天天闹,官府都被砸了,那县官跑得无影无踪,治安是一塌糊涂,你说哪边百姓过得好?” “!” 方才还嚣张的许芷倩顿时变得柳眉紧锁,又偷偷瞄了眼许遵,可是他爹也在认真思索。 这个问题还真是历史上经常遇到的。 儒家在面对此事,通常是劝说皇帝,不要征收这么多税,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没有错的。 但问题就在于,对于那些闹事的百姓,多半也都会杀鸡儆猴,规模大的话,就可能直接剿灭。 传达的意思,又好似告诫百姓,你就是饿死也不能闹事,这其实也是儒家的价值观,最终还是要维护君主。 如果换成文彦博的话,可能就会说,舍生取义之类的话。 可许芷倩本就心怀侠义精神,她很厌恶这种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舍生取义,于是就道:“征九成的税,这也不合常理吧。” 九成还不合常理?你是没有见过还有先征收未来一百年的税。张斐笑道:“你别管合不合理,你就说你怎么看呗?” 许芷倩想了想,反问道:“你又怎么看?” 张斐嘿嘿笑道:“这就是我的教学之道,我是老师,我提问,学生回答,但是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我都能反驳你。” 许芷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遵这回是真信了,这小子真的是处心积虑去对付那些学生的,是我们误会了他呀,立刻道:“你这教学之道不可取啊!” 张斐赶忙解释道:“岳父大人明鉴,我本来是真的想跟他们分享一些经验,是他们先要针对我,我若不压制住他们,这课就没法上啊!”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许芷倩沮丧道:“真是白高兴一场。” 张斐愣了愣,“怎么,你还希望我开宗立派吗?” 许芷倩立刻道:“当然希望啊!” 从一开始,她就希望张斐能够出人头地,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就很不喜欢张斐做那些小买卖。 张斐很是随意道:“既然你喜欢,那我就尝试着往这边发展吧。” 许芷倩心头莫名一甜,不禁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没这能耐。” 张斐憨厚地笑道:“试试看吧。” 在旁吃狗粮的许遵,是苦笑地摇摇头,他心里也有些失望。 弄了半天,原来是场误会。 第二日,许遵刚刚来到皇城门前,就遇到好友刘肇。 见到他来了,刘肇是赶紧上前,连连拱手:“恭喜,恭喜,恭喜仲途兄喜获乘龙快婿。” 许遵错愕道:“你不会是刚知道,我将倩儿许配给了张三吧?” 刘肇道:“但我未知,原来令婿有开宗立派之才。” 许遵顿时脸上一红,小声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 刘肇笑吟吟道:“中途兄莫要谦虚,虽然我昨日没有去,但是我可都听说了,不会是仲途兄已经猜到我想请求你带我去听下课堂,你不愿意带我去,故而才这么说吧。” 许遵好气好笑道:“你要去听,还需我带么?” 大小是个舍人,去国子监,还需要人带? 刘肇立刻道:“你若不带,我定是去不了,如今去国子监要位子的是多不胜数,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小舍人。” 许遵惊讶道:“不会吧。” “真的。” “哎呦!这可糟糕了。” “糟糕?” 刘肇问道:“此话怎讲?” 许遵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这真的只是个误会。走走走,我边走边与你说。” 曹府。 “爹爹!” 曹栋栋入得屋内,非常严肃地向曹评道:“孩儿有件事向与你商量。” “是缺钱用么?” 曹评端起茶杯来,轻轻吹了吹。 曹栋栋立刻道:“这等小事哪敢劳烦爹爹,孩儿一直都是自己去拿得。孩儿是想读书。” “噗!” 曹评当即一口茶水喷出,赶紧抹了抹嘴,“你你说什么?” 曹栋栋道:“孩儿想读书?” 曹评不禁眼眶一红,“真真得吗?” 曹栋栋直点头,“孩儿想与小马他们一块去律学馆读书。” “律学馆?” 曹评一愣。 “对啊!” 曹栋栋道:“咱们警察去学律学不很正常么。” “去去去!” 曹评道:“这热闹你就别去凑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显然他也听说了此事。 曹栋栋道:“孩儿已经跟张三谈过,他说那些学生都是愚不可及,他教着都心累,要是能够教我们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甚至都建议咱们警察组团去上课。” “这个臭小子!” 曹评不禁暗骂一句,“你想都别想,给我滚。” 曹栋栋委屈地瘪着嘴,“那法制之法说得真好。” 曹评问道:“你说什么?” 曹栋栋哼道:“读书可是孩儿的正当权益,这就是法制之法。” 曹评问道:“问老子要钱也是你的正当权益吗?” “孩儿去踢球了。”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算学馆那边出事了。” 吕惠卿很是焦虑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吕惠卿道:“就没有一个报名的。” 王安石惊讶道:“没有一个报名的?” 吕惠卿点点头:“明年参加科举的学生,全都去律学馆报名了。” 王安石听罢,当即松得一口气,“他们哪是去报名的,他们是去跟张三吵架的,吵完之后,他们就会来咱们算学馆的。” 吕惠卿问道:“这种事吵得完吗?” 王安石道:“张三第一堂课能够取胜,在于他出其不意,如今大家都研究过了,那凭得可就是真学问,你说他一个人能争得过这么多人吗?”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只要张三争不过,估计都没有人去上律学馆了。” 吕惠卿忧虑道:“恩师可莫要忘记,当时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王安石嗨呀一声:“这可是学问之争,又不是打官司,而且他那法制之法,本就存在诸多弊病,他是不可能赢得。如今司马君实将他的课都在往后面挪,如今都还不知道是哪天开课,这你放心好了。” 吕惠卿还是很疑虑。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之前也是估计张斐肯定会遭罪,但没有想到的是,这第一堂课不但让张斐全身而退,而且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第354章 观者不语 第354章 观者不语 王安石说得很对,律学馆那边报名之所以爆炸,可不是说那些考生被张斐的学问给打动了,而是被张斐彻底激怒了,这厮真是太嚣张了,他们纯粹就是去吵架的。 其实在思想界中,只要你活着,你就无法成圣,不可能不被人怼。 就是孔孟二圣在世时,不也天天被人怼么,更何况其他人,只不过二圣嘴炮能力也非常强大,一般人怼不过他们,故而成圣。 在坚守文无第一这个理念,文人们还是相当齐心的。 输给死人,这无所谓,但决不能输给活人,尤其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杠精精神真的是一脉相承。 王安石对此是深有体会,故此他不但不担心,反而还有些开心,因为只要张斐的法制之法被人给否定,这律学馆必将元气大伤,甚至成为笑话。 司马光对此也非常认同,他现在一片愁云惨雾。 那些学生倒还好处理,关键有许多士大夫也要下场。 更要命的是,张斐表示自己就只是应付应付,没有过硬的实力,这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不知严老先生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司马光是挤出一丝笑意,向严复询问道。 其实严复都已经是今儿的第十批客人。 “不敢,不敢。”严复拱拱手,又道:“老拙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君实你多多见谅才是。” 知道伱还来!司马光心口不一道:“哪里,哪里。” “咳咳是这样的。”严复讪讪言道:“不知那张三的课,到底安排在什么时候?” 我就知道!司马光呵呵道:“严老先生,以你今天的地位,又何必与这小娃较劲。” 严复道:“你都能让他为人师表,还怕老拙与之较劲么。” 这老头嘴上功夫可也是非常厉害的,这一句话就给司马光怼得不知如何说是好,只道:“还在安排中。” 严复捋了捋胡须,“你这律学馆开着,又不是上课,这这成何体统,你就是不安排张三的课,你也得安排别得课,莫要耽误学生们的宝贵光阴。” “是严老先生说得对,我会尽快安排的。”司马光点点头,心里却想,这老头心眼可真多。 如今律学馆只能上张斐的课,这事要不给个了结,没有老师敢上,那些学生个个都跟吃了炸药似得,上去讲律学,只要一个字跟法制之法挨边,那绝对会被怼的里焦外嫩。 严复又道:“如今听说上你们律学馆报名之人,已经超过三百。” 司马光谨慎地点点头。 严复又道:“国子监没有这么大的教室,正好老拙与相国寺的方丈比较熟,要不将课堂设在相国寺。”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这个必要吧,到时可以分几个班啊。” 这要是去到相国寺,坐大堂,那还得了,不得将天都给吵下来。 严复道:“怎么没有,人家可都是冲着张三的学问来的。” 司马光打着太极道:“张三每个班都会上的。” 严复瞧了眼司马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道:“那也行吧。” 这严复走后,司马光是坐立不安,不行了,这熬不住了,一天天的施压,得去找张斐问问情况。 张斐现在也不容易,这戏他得演下去,明明是胸有成竹,但也得装成自己很努力的样子。 没有办法,谁让许芷倩是他的未婚妻,在许芷倩伙同高文茵的督促下,张斐是天天夜读百家学问,光读儒家还不行,还得读法家、道家、墨家! 好不容易家里熬来一位客人。 晏几道。 “今日晏某拜访,未有打扰到三郎吧?” “没有!” 张斐连连摇头,“正好还可以放松放松。” “啊?” 晏几道一愣。 张斐偷瞄一眼,在旁虎视眈眈的许芷倩,忙道:“呃我的意思是,对了,晏先生有何指教?” “哦,是这样的,上回的文稿,我已经改好了。” 晏几道便将一份文稿递给张斐。 “这么快吗?”张斐接了过来。 晏几道道:“因为之前的内容,三郎认为还可以,只是叙事方法需要改变一下,倒也不难。” 之前那份文稿,晏几道可真是字字斟酌,写得非常精美,但张斐要求通俗一点,那这个真是太简单了,晏几道没用几天就完成了。 “我先看看。” 张斐点点头,心想,好不容易来个客人,结果还是让我看书,我衙内,小马,你们还不来啊! 但看这稿,还是比较轻松,毕竟张斐要求的是以故事方法来叙述,等于是在看晏殊的故事,这可比看史记强得多,主要是他还都看得懂。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还得再仔细看看。” “不急,不急。”晏几道赶忙道:“我知三郎最近比较繁忙,本不应此时来打扰三郎,只不过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个问题,想向三郎咨询一下。” 张斐一怔,“什么问题?” 晏几道道:“是关于法制之法的问题。” “晏先生。” 许芷倩突然上前一步。 晏几道错愕道:“许娘子有何指教。” “不敢。” 许芷倩盈盈一礼,又道:“关于法制之法的问题,到时张三会在课堂上讲述的。”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晏几道可也是天才,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出奇制胜,故此不能剧透,那也就是说,张斐并没有治国的最优解,用得只是珥笔之术,那就没有可问的,不禁笑着点点头:“是我冒昧了。不过据我所知,许多老夫子都在研究你这法制之法,下课堂三郎可得万分小心。” “多谢晏先生告知。”张斐拱手一礼。 晏几道前脚刚走,司马光后脚马上赶到。 “哇司马学士,你好像憔悴了不少。”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司马光听到这话,顿时就爆炸了,“老夫当时真是被鬼蒙了眼,怎么让你去国子监教学,你知不知道,这些天老夫是怎么过得吗?这一天到晚,那些人都跑来找我,好似那法制之法是老夫说得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他大袖一拂,“这些就不说了,我现在已经挡不住了,你想到应对之策没有?” 不说都说完了。张斐一抹头上唾沫,瞧了眼许芷倩,心想,这么熬下去,我特么也不好受,故作沉吟一番,“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许芷倩微微一惊,你有想出应对之策吗? 司马光惊喜道:“你已有应对之策吗?” 张斐道:“上策倒是没有,不过我已经想出中策,确保自己不会被他们的唾沫给淹死。” 司马光道:“什么中策?” 张斐道:“简单来说,就是将他们的话都给说完,让他们无话可说。” 司马光听得一愣,摆摆手道:“你别简单说,你仔细说说,我现在有空。” 我跟你说一遍,我再上去说一遍,你这是要将我累死吗?张斐讪讪道:“这就没法仔细说,因为他们会提问的,我是要随机应变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不会是在担心老夫会出卖他吧?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有件事还得请司马学士帮忙。” 司马光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学问这种事,那是说不完的,而且言多必失,我也只准备了一堂课的内容,但这回他们定不会安排人敲锣,故此司马学士还得偷偷安排一人负责敲锣。” 司马光听罢,又是忧心忡忡,这话说得太没底气了,比较符合中策,但也没有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关键他是真的顶不住,对方天天来找,一干学生报了名,但没课上,你这司业当得也太玩忽职守。 回去之后,他就将这课给定在三天后的下午。 来了! 来了! 终于是要来了! 那些老夫子们真的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但是这位子太少了。 司马光死也不肯去相国寺,同时皇帝、大臣们又都要来。 怎么办呢? 这上面欺负不了,就欺负下面呗。 就直接将学生席位削减至十五位,只是让蔡卞他们坐在前面打个幌子,表示这到底还是在上课。 但实际上,这就是一场思想辩论。 今日便是律学馆开馆以来的第二堂课。 当张斐来到课堂时,差点都笑出声来,前面是一片黑头,而后面,以及窗前门外是一片白头,真的是黑白分明。 也算是给这堂课定下了基调。 赵顼与一干参知政事全部到齐,曾公亮、陈升之他们第一回没来,但今日也来了,可见这事闹得有多大。 主要还是严复那些老夫子在帮着炒作。 “微臣张斐参见陛下。” 张斐先是来到后面,毕恭毕敬向赵顼行得一礼。 第一回没有行礼,是因为当时赵顼站在门外,是后来才走进来的。 赵顼忙道:“无须多礼,朕就是来听听的,你要以讲学为主,莫要被朕所扰。”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可张斐一本正经道:“微臣斗胆揣测圣意,陛下此言,是不是说,微臣的课堂,微臣可以做主。”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张斐立刻道:“微臣也是第一次讲学,经验不足,上回讲学,学生们表现的就非常不好,令人极其失望,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微臣回去之后,也是痛定思痛,自我反省。 微臣发现上回之所以没有教好,就是因为。” 他瞧了眼周边一圈宰相、老夫子们,讪讪道:“就是因为中间打岔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学生们的思绪被弄得很混乱,微臣也因此分心了。微臣还打听了一下,观者不语,不仅仅是在棋盘边,在课堂上好像也成立。” 课堂上也是有礼仪的,必须维护老师的威严,听课可不能乱说话。 “啊?” 赵顼当即愣住了。 严复鼓着双目,很是激动道:“你小子什么意思,不准我们说话?” 其余士大夫也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我们来跟你辩论的,结果你不准我们说话。 你。 司马光暗自一喜,这主意倒是不错。 张斐讪讪道:“晚辈何德何能,敢教老先生学问,这会折寿的。” 严复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瞎么,老夫是来听讲的吗? 王安石也不满,你这真是柿子挑软的捏,正欲开口,只听讲台前一人站起身来,“老师言之有理,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是叶祖恰。 其余十四个学生立刻起身,对张斐表示强烈的支持。 他们也是来报仇的,结果这些老夫子们一下将他们五十个大军削减到十五位,这令他们很郁闷,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幌子,待会肯定没有开口的机会。 本来是很沮丧的,一听张斐这话,那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得。 赵顼当然是向着张斐的,瞧了眼那些想杀人的老夫子们,憋着笑道:“这到底是在上课,就就还是以上课为主,我们尽量别打扰他们。” “多谢陛下谅解。”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那一张张老脸,都如茄子打霜,是彻底焉了。 你小子不讲武德啊! 第355章 治乱世,用重典? 第355章 治乱世,用重典? 大意了! 真的是大意了呀! 严复那些老夫子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斐一上来就联合那些考生,将矛头对准他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关键就儒家的礼教而言,他们也不应该在别人的课堂随便张口。 对此他们也很无奈。 好在赵顼也只是说尽量别开口,不是说不准他们开口,若是有机会,就还是能够说上几句的,同时还是能保持自己老夫子风范。 他们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张斐是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好这么干,不是看到这黑白分明,才临时起意,也不是因为害怕这些老夫子,他放出这个话,这些事情,就总是要面对得。 但是对于一个律师而言,秩序才是重中之重,没有秩序的辩论,律师狗屁都不是。 张斐这么干,只是为维护好课堂秩序,咱们再慢慢斗。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跟司马光,甚至于许遵谈论这个问题,这讨论起来,是永远说不完的,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他们也都在讨论这些问题。 回到讲台上,张斐翻了翻自己准备的课本,“上堂课,我们讲述了律学馆成立的初衷,律学不是简单的几条律例,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堂课咱们就继续探索律学的本质。” “老师!” 忽听一人轻声喊道。 张斐抬头看去,见是蔡卞,问道:“什么事?” 蔡卞是面带尊敬的微笑,轻声细语地提醒道:“老师莫不是忘记了,上课堂时,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讲清楚。” 张斐错愕道:“什么问题?” 一道杀人的目光从远处射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王安石。 竟然将我的问题都给忘了。 蔡卞道:“就是法家兴秦的问题。” 叶祖恰马上附和道:“是的,上课堂王学士提出这个问题,但是结合老师当时所讲,似乎相互矛盾。” 其余学生也是乖乖地点头。 虽然他们也是来复仇的,但是他们现在深知,自己现在还能够提问,完全是依赖于这是他们的课堂,故此必须得遵守课堂纪律,否则的话,就会被那些老夫子趁虚而入。 这“老师”喊得真是一个甜。 哪怕是说“nmlgb”,也得带着敬语。 张斐不禁瞧了眼王安石,然后道:“哦,这是王学士提出来的,我到时私下跟他探讨,我们还是要以课程为主。” 课程? 课本都没有,课什么程。 王安石张了张嘴,但还是忍住了,心道,这小子又想故技重施。 巧了,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王安石刚刚提出这个问题,就下课了,张斐就表示下堂课再探讨这个问题,导致那些学生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如今张斐又想变卦,无非又是要另设一题,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吃一堑长一智,哪能再让张斐得逞。 蔡京立刻道:“老师,这个问题也关乎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区别,我等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还望老师能解吾等心中之惑。” 王安石见学生们也意识到张斐的诡计,不禁暗自一笑,你小子想蒙混过关,未免也太瞧不起这群学生了。 张斐目光一扫,见他们蠢蠢欲动的模样,于是将本子一合,“既然你们都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那行吧,咱们就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说着,又来到讲台边上,斜靠在讲台上,双手抱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春秋战国之际,法家是代表着最强大,最先进的思想,谁用法家谁将称霸。先是齐国、魏国、楚国,以及最后的秦国。秦国用得最好,且用得最彻底,故此秦国笑到了最后。” 蔡卞立刻道:“治乱世,需重典,而在战国时期,更为混乱,取重典治国,故而使秦国变得强大。但是老师似乎对此并不认同。” 张斐苦笑道:“是谁告诉你,治乱世,需重典。” 蔡卞答道:“尚书中就有提过。” 张斐道:“你首先要明白一点,秦国用得是法家之法,虽然包含重典,但不是用于治乱世,因为当时秦国国内也不是乱世,乱世是相对于当时的周朝而言,秦国的法家之法是为了强国。 其次,你说乱世用重典,你举一个成功例子给我听听。汉朝是无为而治,唐太宗那更是慎刑少刑的代表人物。 我朝宋刑统与唐律疏议一脉相承,只是加重对贼盗的刑罚,但看上去好像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此话一出,后面一群宰相,都面露尴尬之色。 事实也是如此。 确实好像没卵用,他们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不用重典,可能更糟糕。 赵顼、富弼倒是非常期待。 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但大家都没有太好的办法,难道你有? 又听张斐言道:“在军阀混战年代,将重典用于行军打仗,这当然是可以得,但是用于治理乱世是万万不行的。” 蔡卞问道:“为何?” 赵顼、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非常疑惑地看着张斐。 因为重刑慎刑之辩,也是目前宋朝统治集团内部经常争论的一个话题,有些人提倡重刑,但也有些人提倡慎刑轻刑。 可也没有说,说的张斐这么武断,哪怕是提倡轻刑的,也是认为得与时俱进,不是反对重典治理,他们的依据是,国家都建设这么久了,不要再加重刑罚,而是应该向慎刑轻刑方向发展。 而且你要否定法家之法,严刑峻法也是一个主要论点。 只要你否定不了这一点,法家之法就有存在的意义。 张斐道:“在乱世之下,法制败坏,必然会引起贼寇四起,处处都是违法乱纪之人,但是你们要明白一点,这不是大部分人所愿,他们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你不抢人,就得被人抢,故而才走上这条路。 如果人人都是生而为盗,那就不会出现法制之法,法制之法的概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不是李悝凭自己的智慧想出来的,如果人人都想为盗,那就不会出现这种共识的,重典也就更无从谈起。 基于这一点,你若采用重典治世,那百姓就会想,我以前犯了法,你会不会清算旧账?而且恶习一旦成为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这顺手一捞,可能就是死刑,你说他是会去自首,还是会上山为贼? 这就会出现秦国的情况,秦国的严刑峻法,已经是登峰造极。那你们认为是秦国治安好,还是贞观时期的治安好?” “贞观时期。”上官均回答道。 后面的士大夫们也是频频点头,他们当然是喜欢唐朝,不喜欢秦朝。 别看玄武门之变的黑历史,有违儒家道德,但唐太宗就是后世儒家最喜欢的皇帝。 竖立榜样,首先得找一个成功者,这是最基本的,宋襄公也仁义,但儒家很少提他。 唐太宗不但武功强大,文治也强,再这么一渲染,基本上就是儒家心中完美君主。 至于说李建成么,儒家也没有说不闻不问,自唐朝之后,嫡长子即位是儒家非常坚持的。 因为在唐朝嫡长子即位,都已经成为一种逆袭,那武则天都是一个次女。 拿贞观去压制秦朝,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正是如此。” 张斐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有些违法行为,都还是天灾所至,那你面对的就是死路一条,就人性而言,只要有机会肯定会落草为寇,好死不如赖活着。 秦朝的严刑峻法,很快就导致满山都是贼寇,自秦孝公到秦始皇,这秦人渐渐明白一个道理,首先,千万别违法,其次,只要违法,就立刻跑路,当强盗去。” 蔡卞就问道:“轻刑可治乱世?” “这是唯一的答案。”张斐非常肯定地说道。 蔡卞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我再重申一遍,法制之法是个人捍卫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既然是一种共识,它就会有自我恢复能力,当大家都知道,法律已经恢复,我种田不会再天天有人来抢,大部分人就会回去种田,不会去当草寇,当良民成为多数,草寇就会变得更加虚弱。” “依老师之意,官府是什么都不要做,用老子的无为而治。” “玄机就在这里。” 张斐道:“我方才说行军打仗用重典,这是可以的,且自古以来,对军队纪律的要求,一定是高于普通百姓的,这是一个常识。 为何?因为他们有兵器,他的专业就是杀人,他们非常强大,军队一旦作乱,后果是不堪设想,这一点相信我朝是最有体会的。” 不少人纷纷点头。 宋朝就是从军阀混战中建立起来了,对于将帅管控,已经严到快要自废武功的境界。 司马光一看,这情况不对,大家不是来吵架的吗,怎么他说什么,你们还都赞成? 这难道这就是说他们的话,让他们都无话可说? 张斐又继续言道:“同理而言,官员呢?官员手握权力,那么对官员的要求,必然也是要高于普通百姓的。 但是重典是往往伴随着强权,是要给予官员极大的权力,以及极少的束缚,这是不是本末倒置。 再倒置过来就行了,治理乱世的关键,从来就不是重典治民,而是在于治吏,恢复法制之法,还是需要依靠官府去引导。” 本来还在频频点头的老夫子们,听到这话,顿时就惊醒过来。 好家伙!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重典对付我们? 此子可真是狼子野心啊! 叶祖恰似乎也感觉到背后的阵阵寒意,于是道:“依老师之见,当用重典治吏。” 张斐道:“这我才刚刚说完,你就不长记性,百姓如此,官员更是如此啊?这要是重典治吏,官员贪一文钱,那不得将村里的人都给杀了灭口,这是很可怕的。 宋刑统中很多律例都存有这种思想,你将人往死路上逼,多半人就会狗急跳墙,变成亡命之徒,你们将来若从事司法,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 上官均立刻道:“那说到底就还是要看官员的能力和品行,而不是看法制之法,这就需要依靠儒家之法,道德品行上佳的官员,才能够治理好乱世。” 老夫子们又面露微笑,此子要不是状元,那真是老天瞎了眼。 治吏得用德,可不能用重典啊。 张斐来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木板前,用炭笔写上一句话,正是大宋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这回他是轻轻敲着木板,“我朝祖宗之法,有暗示一丝丝的道德品行吗?” 白发那边顿时射来无数道杀人的目光。 本来是有的,就是你小子给坏了事。 以前的祖宗之法,真是处处充满仁义,他们将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也都算在里面,全都是儒家的传统政策。 一场官司打得这祖宗之法就变成了一句话。 提起这事,他们就恨啊! 张斐又道:“我方才就说过,对于军队、官员的约束,必然是要高于对普通百姓。可是道德品行是一种约束吗?不是!是一种自我修养,否则的话,就不需要法律,德治就可以搞定一切。这虽然不算本末倒置,德治还是能够起到辅助作用,但到底不是约束。 而我们的祖宗之法,其实就包含了治吏之法,相互制衡,但是怎么制衡,记住,这是关键,是必须要建立在法制之法上面。 是人去执法,这没错,但是要确保,执法之人亦受法监督。” 上官均反驳道:“可到底法是死的,人是活得,法不可能主动去监督执法之人,还是需要人去监督。” “这个问题好,这就要提到我的专业。” 张斐笑道:“那就是讼学。为什么朝中总有人议论,要废除讼学。很简单,百姓不懂法,但珥笔懂法。 讼学其实就是我朝祖宗之法与法制之法的结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其中一个含义,就是在设计制度时,要经过周详、严密的考虑。 在朝中是用分权的方式,但是怎么用于民间?最好的方法,就是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你有权抓我,但我也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权力。一桩冤案的发生,跟上级没有利益关系,但是跟受害者却息息相关。 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都是要求上级管理下级,而法制之法,是追求百姓诉讼的权力,你们说那种方法更能够避免冤案。” 法治和人治从来就不是对立的,而是相对的,法治越强,人治就越弱,反之,人治越强,法治就越弱,但人治是不会消失的,法治是可以消失的。 当个人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权力越大,社会就越倾向法治,反之,就倾向于人治。 上官均道:“可上诉也是要去上级告。” 张斐道:“你们先别管上级还是上上级,你们先回答,哪种方法更能够避免冤案。” 蔡京道:“当然是法制之法,故此我朝才允许民告官。” 不愧是大奸臣,就是会说话。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事实就是如此,至于还是要去上级告么你们要明白,你不去告,与上级就没有太多的责任关系,也很有可能被下面的官吏蒙混过关。 但你去告了,他就有责任,而且是主要责任,当然,他也有可能徇私枉法,但是,这世上没有最好的方法,只有相对好的方法。” 叶祖恰突然道:“百姓有冤情,可以上诉,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是否要通过珥笔去争讼,这个我认为还是值得商榷的。 因为珥笔争讼不是为公平正义,而是为了谋利,有些珥笔心术不正,为求谋取更多的利益,将一桩简单的官司,变得非常复杂,不但冤情更甚,同时还徒增官府的消耗,尤其是在财政困难之际,这反而会因小失大,令许多冤案搁浅,又何尝不是一种本末倒置。” “说得好!” 张斐笑着点点道:“这就是为什么法家能够让秦国统一六国,但我却让大家引以为戒的主要原因所在。” 第356章 不可逆 第356章 不可逆 这说了半天重典,突然又回到兴秦之法上面。 这本也是此堂课的题目。 按理来说,这也是应该的。 但是这个转折令大家感到十分意外,尤其是富弼、文彦博等人。 因为重典是法家中一个很重要的思想。 那么反重典,就是反法家。 而张斐对于重典的那番辩诉,是深得不少人认可,那就辩论而言,应该是从那里折返回来,是更优的选择。 不曾想,张斐却选择讼学造成官府消耗的这个论点给折返回来。 别说那些学生,富弼他们都是面面相觑,这二者有何关系? 关键减少官府治理成本,这是法家的优点啊! 王安石本来就是要拿这个点去跟张斐辩论的。 宋朝就是面临这个问题,恰恰也是因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导致整个行政机构变得非常臃肿。 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的权益之计。 但新政仍旧面临这个问题,反对派太多了。 王安石是情不自禁地问道:“此二者有何关系?” 张斐故作一愣,然后诧异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赶忙解释道:“真是抱歉,我无异打扰,只是对此感到困惑,你们继续上课。” 蔡卞立刻道:“王学士之言,亦是我们所惑。” 张斐点点头,没有过多计较,他也知道拦不住,但必须要施加压力,否则的话,又会争吵不休。 他沉吟少许,“在春秋战国时,孔子周游列国,为何儒家始终未得认可?如果采纳孔子之学,又能否成功?” 大家面面相觑。 叶祖恰摇头道:“恐怕不能。” “为何?” 张斐问道。 叶祖恰答道:“儒家是讲德治,此需教化,教化又需时日,而当时的情况,各国相互攻伐,未有喘息之机,秦国启用商鞅之前,国家面临生死存亡,儒家自然难以得到重用,即便重用,也难以成功。” 上官均补充道:“可自汉朝独尊儒术以来,百姓深受教化,哪怕改朝换代,儒家思想依然是深入人心,可见只要给儒家时日,法家是不敌儒家。” 蔡卞道:“此言差矣,秦国能够成功,那军功制是功不可没,没有田地奖励,秦国士兵自不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可田地是从何而来?不仅仅是依靠占领他国土地,更多是从秦国当时的贵族手中得来的,此也是法家之功。 而儒家是以忠孝仁义立国,是要维护那些贵族的权益,即便儒家教化成功,也无田地奖赏士兵,在武力上面,是绝非法家的对手。” 王安石一眼瞧中此人,这不就是我要的人才吗? 上官均哼道:“田地总有奖赏完的一日,而仁义则是绵绵不尽,你赢得了一时,也赢不了一世,事实也证明,法家就只赢得一时。” 蔡卞道:“生死存亡之际,这一时就是一世,凡事还是要审时度势,不能拘泥守旧。” 二人是针锋相对。 其实他们争论的也是法家和儒家的一个主要矛盾,法家是追求不断地发展进步,而儒家则是追求效仿圣人,比较守旧。 但这已经是老生常谈。 故此后面那群那群老夫子,看得很着急,你们怎么自己争起来了。 呀呀呀!这小子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挑起儒法之争,好让他的法制之法从中渔翁得利。 严复他们正欲制止时,张斐竟然先开口道:“你们这些回答,其实都没有问题,都是对的,但是这也充分反应出,你们的儒学可真是学得一塌糊涂。” 嗯? 教室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说我们律学不好,那也就罢了,竟然说我们儒学一塌糊涂,关键你张三凭什么这么说?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这么说?” 张斐反问道:“儒学是承?” “周礼!” “当时的天子是?” “周天子。” “对呀!” 张斐点点头道:“孔子推得是周礼,讲得是君臣,你们说诸侯能用他吗?你们讲儒学,却不讲忠孝,你们的儒学是不是一塌糊涂。” 这。 尴尬呀! 蔡卞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是极为丰富。 那些老夫子也是直摇头,你们这些小子,真是不争气,竟然连这一点还得让一个珥笔来提醒。 悲剧啊! 叶祖恰就辩解道:“我们争得是兴秦之法,就事论事,当得情况,这恐怕只是一个次要原因。” 当时那情况,周天子哪里还护得住,孔子也不傻,他也不会过分要求这一点的,孔圣人的情商那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是当然。”张斐点点头道:“但你们都是考生,如果明年科举考这个问题,你们要不回答这一点,可能就都不会上榜的,我身为老师自然有必要提醒你们。” 富弼、曾公亮等人都笑了起来。 学生们是齐齐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 “这是我分内之事。” 张斐轻描淡写一句,又道:“从你们方才的争论来看,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法家的效率更高,是远胜于儒家。”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向后面赵顼,“官家,可否允许臣说一句不得当的话。” 赵顼笑着点点头。 张斐这才继续说道:“如果秦始皇来我朝,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他给急死,要么他将大臣都给杀了。依法收税,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但在我朝愣是能够吵翻天,更郁闷的是,吵到后面,无疾而终,秦始皇他能受得了吗?” 学生们都乐了。 大臣们就尴尬了。 你小子骂谁呢。 但赵顼很爱听,真是知己啊!道出朕心中的委屈。 在我大宋治国是真的不易啊。 张斐又道:“方才说得消耗问题,法家就能够用最低的消耗,干成最大的事,因为任何事,皇帝一句话,就能够解决,谁敢说不?” 蔡京好奇道:“既然法家万般好,为何老师又说要引以为戒。” “因为坏就坏在这里。” 张斐道:“太简单了,所以秦始皇要是来我朝,他要么急死,要么将大臣都给杀了,他不可能认同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理念。 这由奢入俭难,政治亦是如此,你已经有最快的捷径,为什么还要去绕远路?遇到河流阻路,搭什么桥,这多浪费时日,兵贵神速,直接就扔几百人进去,将河道填了就行了,多么简单。 法家的节省消耗,只是节省君主和国家的消耗,但是这节省出来的消耗必然会是成倍的加到百姓身上。” 这一番话说得那些老夫子是无比舒爽。 这一点说得相当不错。 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张斐道:“如果法家可以只用于一时,那法家是要强于儒家的,但问题就在于,法家是不可逆的。秦国在危难之际,用法家来兴国,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要再不图强那就完了。 但是在统一六国之后,又能否废除法家,再用另一套方案来治国,那也是不可能的!” 蔡卞突然打断他的话,“老师此言差矣,扶苏素有贤明,若当时扶苏即位,或许能够避免秦朝的灭亡。” 张斐笑道:“扶苏上位,就是再有贤明,他也是个名声比较好的秦二世,结局是不可改变的。我都可以直接告诉你,扶苏上位,若以仁政治国,宽容的对待子民,会发生怎么样的情况。 情况就是他发现自己想象的太美好,执行起来,当时秦国的问题,他是一个都解决不了,然后被迫再回到法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蔡卞见他恁地自信,不禁好奇道:“老师此番言论,可有依据?” 赵顼他们也很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个素有争论,也有很多人认为扶苏也难以力挽狂澜,但也不会说得这么绝对,毕竟这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但那只是他们所认为的。 张斐笑道:“当然有啊!而且方才你们自己都说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说的? “就是消耗啊!别得账很难算,但是财政还是比较容易算的。”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方才都已经说明,治理国家,是需要花钱的,而儒家之法的治理成本,是要远高于法家的。那么当扶苏在调整政策后,秦国财政必然会先一步崩溃,因为当时秦国财政本就不好,同时失去法家治理下的丰厚利润,同时治理成本还在大幅度提高,这三管齐下,会是个好结果吗?” 上官均摇头道:“扶苏可以先削减朝廷支出,然后再慢慢调整。” 张斐笑道:“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没有笼络民心之前,还先将原先的支持者全都给得罪,那兴许比秦二世还快。” 蔡京道:“大乱之后,可用道家的无为而治来休养生息,然后再用儒家。” 这厮很巧,他拿历史的变化来套,但他所知的历史实在是太短了。 张斐呵呵笑道:“在秦国当时的情况,要采取无为而治,马上就会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你想无为,可人家都想有为,别说六国阴魂未散,关键法家可又不讲忠孝伦理的,人家只讲强权的。正如陈胜吴广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么结果就只有两种,其一,扶苏马上回归法家,再用法家打赢这场战争,他赢了之后,肯定就会认为,还是法家好,这一改政策,国家就乱了,结果就还是离不开法家。 如果他输了,就是刘邦,刘邦即位之后,就肯定不会再用法家,如果他也用法家,那大家就要问他,为什么要推翻秦朝。” 要谈这个话题,那张斐可比他们强多了,他们才多少年的历史观,张斐多少年,全球那么多国家,真是用血和泪告诉大家,你若这么做,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要知道那现代社会是一个全球性的大家庭,信息发达,就是再落后的国家也比秦朝的基础要好很多,但他们就还是陷入这无限轮回中,怎么也回不去。 这就是人性。 只有拥有文明底蕴,教育发达的国家,才能够进行自我调整,避免陷入这种轮回之中。 亦或者完全交给更强大的外人来统治,统治好之后,再去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争取回来,但那还得寄望于别人处于虚弱的状态。 法家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韩非子之后,法家大乘,变成一套非常完善的思想体系,就不是军功制那么简单,是能够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而且是最有利君主统治,属超级集权制度。 如果调整的方案,肯定是要往回走,给予百姓更多的自由和财富,然后自己省吃俭用。 以秦朝那个体量,这怎么可能。 就是扶苏答应,别人也不会答应的。 但只用法家的手段,而不照办他的整套体系,那就还是可以的。 富弼突然问道:“如果采取法制之法呢?” 张斐稍稍一愣,摇摇头道:“那也不能,问题依旧,秦国财政是完全寄托于法家,而法家统治的成本又是最低的,可以从儒家变成法家,但无法从法家变成儒家,除非是重新来过。” 蔡卞道:“依老师之言,这秦国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我宁可选法家,也不愿容他人欺辱。” 赵顼和王安石同时点了下头。 张斐笑道:“这法家能够成功,就全赖你们这些懒人啊。” 蔡卞错愕道:“老师为何这么说?” 张斐道:“司马学士曾言,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 法家就是用暴力驱使所有货物都放在公家,节省官府统治成本的代价,就是加重百姓的负担。可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多想一步,民富国也富。 就如我们王学士则提出,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眼中一亮,原来是友军。 可转念一想,不对,他就是我的人,我为何要质疑他? 深深自责。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呀。 方才他可是紧张死了。 主要是皇帝听得很入迷。 上官均哼道:“嘴上说谁不会。” 王安石神色一变,暗道,这小子科举最高只能排在第十。 张斐呵呵道:“这刚说完蔡卞,你小子又犯这毛病。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百姓向过更好的生活,理所当然,君主想要更好的国家财政发展,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要是你的作用就只是让国家和百姓都原地踏步,那你倒是给官家一个用你的理由? 虽然我让大家以法家为戒,可是我不认为商鞅有错,秦始皇有错,因为他们在当时代表的就是进步。但是,如果我朝的百姓生活和国家财政,还跟秦朝保持一个水平,这难道不一件令人很绝望的事情吗。” 王安石立刻看向司马光。 缸! 不。 光! 懂了么? 这就是官家用哥的理由。 第357章 我们还是学生 第357章 我们还是学生 王安石那嘚瑟的目光,司马光当然察觉到了,但是性格沉稳的他,还是继续遵守这课堂上的纪律,没有喷回去,但他心里其实是很不爽的。 而且不仅仅是他不爽,其它的老夫子也都非常不爽。 之前张斐在说法家时,他们都表示非常认同。 是的。 你说得没错。 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知道,最后张斐来了一招回马枪,直接戳中儒家在政治中最重要的信念。 保守。 逝者是最伟大的,而曾今的时代永远是最令人向往的。 这与法家追求发展是截然相反的。 也是二者短兵相接的战场。 往往出现变法,法家学说就会重回朝堂,然后就被儒家一番老生常谈给喷回去。 要变法,必然是要用到法家的手段,可法家自身问题太多了,儒家可以换着角度去喷。 王安石现在就面临这种情况。 然而,张斐的这一番话,却引起了激起学生们兴趣。 这王安石变法,就是现在最为火热的话题。 在法制之法出来之前,他们天天在议论此事。 上官均就直接反驳道:“治国之道,在于实事求是,谁都希望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相信司马学士也非常乐于见到,可事实就是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就拿均输法来说,本质不就是国家侵占商人的利益么,此与商鞅、韩非子所为,也不过是农变成商而已,有何区别?” 这一番话,立刻得到在场不少人的支持。 蔡卞眉头一皱:“此言差矣,均输法乃是对症下药,意在节省国家损耗,改善财政的同时,又打击那些奸商囤货居奇,一举两得,何错之有。” 上官均不屑一笑:“这不过是法家惯用的招数,当年商鞅可也是这么说的,意在打击贵族,获取田地,拿去奖赏士兵,可最终结果又是如何,老师方才说得非常清楚明白,最终还是加倍让百姓承担。这国家干奸商所为之事,就不奸了吗?” 蔡卞呵呵笑道:“司马学士的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可若这公家就单指官家,实在是失偏颇啊!” 他们正是年少轻狂之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后面的白头听得是汗流浃背,你们这些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上官均便道:“看来你了解的并不清楚,司马学士当初政策,与范公是一脉相承,精简官吏,削减朝廷的支出,这是单单指官家吗? 普通百姓都知道,若家庭遇到财务困难,必然是要省吃俭用,难道他们就不想赚更多的钱吗?他们当然想,只是他们赚不到而已!” “我不清楚?” 蔡卞哼道:“那庆历新政是何结果,我清楚的很,明知会失败,官家为何还要去重蹈覆辙,自然是要另择道路。 至于伱说百姓,是,我不否认,大多数百姓遇到财务困难,都会选择省吃俭用,但只秉持这个信念,那就只会越过越穷,反倒是一些穷人,在遇到困难时,通过自己得奋斗、拼搏,过上了更好日子。赚不到钱,你就是再怎么省也是无济于事。” 旁边的蔡京听到他们的争论,是愈发露骨,同时又感觉后面传来阵阵寒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关键这是他亲弟弟,到时肯定会牵连到他的。 同时,那个罪魁祸首竟在一旁喝着水,轻松自主地瞅着他们自相残杀。 不行! 蔡京突然向张斐言道:“请问老师,你怎么看?” 蔡卞、上官均同时醒悟过来,怎么我们又自相残杀起来了。 二人立刻默契地对视一眼,行,咱们待会再论,现在先一致对外。 所有人都看向张斐。 张斐眨了眨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过得一会儿,他才道:“嗯我觉得他们说得都有很道理,令我也获益良多,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你想这么蒙混过关?蔡京纳闷道:“可是老师方才明显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赶忙道:“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蔡卞一听这话,顿觉羞愧,这厮莫不是认为是我连累了你,故而才改口,可我方才辩论也没有输啊。 叶祖恰道:“方才老师明明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可都听见了。” 一众学生是纷纷点头。 “看看看,你们文人!” 嗯? 所有人都看着他。 在坐的哪个不是文人。 就你小子不是。 这里可是国子监,不是三衙,你想干什么。 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改口道:“你们这些人就爱断章取义,我是说了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但这表示我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吗?” “不是吗? “是吗?” “当然是的。” “胡说八道。” 张斐双目一瞪道:“我的重点是这句话吗?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我的重点是,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强民富,想要进步,这有错吗?” “可是。” “别可是,先回答我,这有错吗?” “话这么说,倒是没没错。”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双手一摊,又道:“你做不到,那只是你个人的问题,你不能认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傻,也都做不到。 秦孝公在改革前,提出的要求也是很过分的,刚刚被魏国打得差点亡国,他竟然还要求打赢魏国,这不是疯了么,可人家商鞅给出了答案。 后来秦朝灭亡,汉朝建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百姓,汉高祖提出的要求也很过分,既承秦制,又不能走秦国的老路。 这真是太难了,可人家萧何给出了答案,后来又用了老子的无为而治,便有了后面的文景之治。后来汉武帝即位,他不满足做个富人,他不愿意总是挨打,但这怎么可能,可人家卫青霍去病打得漠南是无王庭。 那唐太宗就更过分了,这人简直贪婪成性,无耻至极,他是既要有秦皇汉武的武功,又要有文景二帝的文治,这不比王学士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要难上一万倍吗? 但是,人家房玄龄说可以,长孙无忌说可以,杜如晦说可以,魏征说可以,李靖说可以,李绩说可以,马周说可以。更令人郁闷的是,就连那长孙皇后都说可以。 可到了咱们官家呢,结果就摊上你们这一群人,想打个胜仗,不行,没钱,想赚点钱吧,不行,藏富于民,但问题是,百姓过的生活也不比唐朝的百姓好。 结果到头来,就是仗也没有打赢,钱也没有赚到,那么问题来,你们当官到底想干嘛?发财养小妾吗?” 静! 这一番吐槽下来,教室内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赵顼一个人听得很爽,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上过最爽的一堂课,真是相逢恨晚。 同时不少人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这课真心上不下去了。 真是杀人诛心啊! 可他们也不敢说,那边是李世民,这边是赵顼,这能一样吗? 皇帝才是老大。 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你没有听过么。 蔡京突然一脸憨憨地说道:“老师,我们还是学生。” 你蔡京在我面前装憨?你省省吧。张斐一翻白眼,很不爽道:“那又如何?” 蔡京道:“我目前是做不到,故此我们才来上课,还望老师传授我们治国之道。” 其余学生顿时眼中一亮,不禁暗中给蔡京点了一赞,立刻齐齐向张斐拱手,询问治国之道。 这看似恭敬,但其实是在说,你行你上啊! 那些老夫子也都望着张斐,你方才吐槽吐得很嗨皮,来来来,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见。 “呃我想表达的是,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也不知道王学士会否成功,但你们想都不敢想,肯定是做不到的,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们一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而不能安于现状。” “请恕学生愚钝,不知路在何方,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一种学生是齐声言道。 张斐激动道:“靠!我又不参加科举,我就一珥笔,你们好意思问我吗?” 叶祖恰道:“老师现在可也是官员,我们可都还不是。” “从九品下?” “那也是官员。” “我那也是被被司马学士的诚意所打动,来这里当个助教,而且是教你们律学,不是治国之道。” “记得老师说过,律学亦是治国之道。” “你记错了吧?” “老师说过的话,学生不敢相忘。” 我信你个邪! 张斐双眸往窗外偷偷一瞄,只见一个傻逼举起锣鼓,特么就是不敲。“这嗯我先明说了吧,我要是有办法,那我就去当参知政事,不会在这里教书,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但是身为你们的老师,我也有义务教你们在面对困难时,该怎么去做,我们一块来分析分析,反正有锅大家一块背,哦不,反正我们现在的责任也不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要学习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大家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第358章 都是屁话 第358章 都是屁话 见张斐又拾起炭笔,大家对此都很期待。 只是这期待的点是不一样的。 如富弼、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等人想得是-——难道他真有办法? 但是那些老夫子们则是准备对张斐开炮。 之前让学生们的儒法之争,搞得他们不知该如何切入。 他们是来对付张斐的,不可能跟学生争起来,如今张斐要开始主导了,这机会就来了呀! “首先!” 张斐站在木板前,酝酿了一番后,道:“我们要确定一点,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富民富,亦或者说国强民富,这个想法它有没有错?” 说话时,他在木板上写上“国富民富”四字。 在封建社会,你不肯定皇帝的主张,那你还玩个蛋。 学生是齐刷刷地点头。 这肯定没错。 只要你真的能够做到。 “这是正确的!” 张斐又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写上“变法”,“既然想要国富民富,自然就要选择变法,要改变现状,且不论儒家法家,或者其它什么家,单说这个步骤,是不是对的?” 大家又齐齐点头。 “好!这也是正确的。” 张斐又在边上写上“变法”二字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又写上“新法”二字,道:“现在官家决定启用王学士变法,这里是存有争议的,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对不对?” 大家兀自继续点头。 “而争议点不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句话有问题,而是在于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对不对?” 继续点头。 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国富民富,反对派的意见就是指王安石做不到。 张斐在木板上写上这句话,然后在下面画上两条斜线,“支持的一方,就是认为王学士他做得到,那我们先看看反对一方的意见。上官均。” “学生在。” “你方才是非常反对,你来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是!” 上官均都感觉受宠若惊,老师没有骂我,还主动询问我,不禁站起身来,思索片刻,才道:“就以均输法为例,若依此法,天下货物并无任何增加,王学士不过巧用商术将那些奸商所得之利,变成国家所得。” 蔡卞顿时蠢蠢欲动。 上官均也感觉到了,于是又道:“虽然奸商可恶,但朝廷也不应动用国家政令,去夺商人之利,因为今日可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这不就是老师所言的法家之术吗?”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方才蔡卞所言,也甚有道理,此法可节省国家损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这八个字总没错吧?” 上官均摇摇头:“这办法到底是否可以节省,亦或者是否可以打压奸商,都非关键,因为王学士是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欲富国家,则资之天地。但均输法之下,天下财富并无增多,只不过是将商人之利夺走,充实国库。” 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双手一摊,“又何苦如此。朝廷可以以低价命令商人将货物运送至京城,然后向再那些商人征收重税,这岂不是更加节省,同时还能够充实国库。” 司马光偷偷瞄了眼王安石,见其头发都开始竖起来,不禁暗自一笑。 王安石气得是够呛,关键对方是个学生,自傲的他,自不会下场与之争辩,除非是张斐说得,跟这小子也不是没有争过,公堂上争得还少。 哇如今的学生都这么生猛一个吗。张斐暗自捏了一把汗,嘴上却是笑道:“你这办法也不错。” 上官均哼道:“抢劫谁不会。” 那些老夫子抚须微笑。 好讽刺。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有其它的吗?” 上官均道:“其它的都无关紧要,关键就在于此举是与民争利,而非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与民争利。” 张斐在右边那条斜杆边上写上“反对”,再在下面写上“与民争利”,笑着点点头,“你坐吧!” 上官均坐下之后,张斐又道:“蔡卞。” “学生在。” 张斐道:“针对上官均的看法,你有什么想说的。” 蔡卞笑道:“与民争利,只是纸上谈兵罢了,邻里之间,哪怕就是开个窗,也都能影响到对方休息,国家与百姓,那更是息息相关,若按照他们的理论,官家多喝一杯酒,也可以说成是与民争利。” 已经中了无数枪的赵顼,对此也是微微一笑。 王安石则是拼命地点头。 与民争利就是他们的借口,他们是怕与他们争利。 蔡卞道:“而关于均输法,王学士在报刊上已经写得非常详细,将问题一一列举出来,又将解决之法一一列出,每一条都是对症下药,是有理有据,并非是信口胡说。 再说那奸商问题,倘若朝廷下令惩治那些商人,只怕更会被人说是法家之学,正如老师所言,用最少的消耗来解决问题,但王学士此法,并非如此。 故此光凭与民争利一词,着实难以服众,若是让别人来解决这些问题,只怕也是这些办法。” 叶祖恰点头赞成道:“言之有理,这问题本就与百姓息息相关,解决问题之法,自然也与百姓有关,而且不能光看均输法夺商人之利,还得看均属法减轻多少百姓的负担,减轻多少徭役。打击奸商,维护百姓,何错之有?” 王安石感动的都快要哭了,这些孩子真是懂我啊! 赵顼都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此法肯定是打压了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你要说夺商人之利,也是没错的,但同时也能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因为均输法可以减少很多很多不必要得运输,这些运输多半都是要百姓服役,等于就是减轻百姓的差役。 许芷倩为什么支持王安石,在她看来,这就是扬善惩恶,还能充实国库,一举三得。 妙不可言。 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范纯仁、苏轼要反对。 上官均激动道:“你们与我说得就不是一回事,我说得是权力,而你们说得是手段,此法涉及全国各地,朝廷是难以监督,你们怎么知道,均输法只会打击商人?万一到时发运使干着跟商人一样的勾当,如何是好?” 蔡卞道:“那只是你个人的臆想。” 上官均激动道:“我并非是肯定他们一定会这么干,但是我朝祖宗之法,是要杜绝他有权这么干,恁地简单的问题,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 叶祖恰道:“你说那还是要考虑的问题,而贡奉制度的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若总是瞻前顾后,可什么也干不成。” 蔡卞还欲再争,蔡京突然抢先道:“你们莫要争了,你们要是明白,还用得着坐在这里上课么。” 其余学生也出声纷纷劝诫。 争什么争。 听老师说。 后面一群大臣,哪个是你们得罪的起的。 别害了咱们啊! 张斐瞧了眼蔡京,这小子是块奸臣的料子。笑道:“无妨,这是我让他们说得,毕竟朝政之事,我还不如你们。” 蔡京憨憨笑道:“老师过谦了。” 说着,他还白了眼弟弟,你看看老师,多么圆滑,这话全让你们说了,到时秋后算账,想找他算,都没有证据,你们这些傻子。 “呵呵!”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算是听明白了,反对的一方,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哪怕得一时之善,也恐成永恒之恶。 而支持的一方,认为朝廷得有所作为,解决问题,改善百姓的生活,充实国库,而不是瞻前顾后,最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对不对?” 大家同时点点头。 张斐得到大家的肯定之后,然后将两种观点分别写在斜线边上,凝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向上官均问道:“均输法所针对的问题是不是存在?” 上官均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是不是得想办法解决?” 上官均又点点头。 张斐又向蔡卞问道:“均输法又能否暗中掠夺百姓之利?” 蔡卞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张斐笑道:“这问题已经渐渐清晰,问题确实存在,也必须要解决,而新法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是又担心权力过大,善法变成恶法,与民争利。 虽然你们的观点是截然相反,但是你们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王安石和司马光突然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马上甩过脸去。 他们的政治理想其实完全一致的,只是方法是完全不一样。 “矛盾非常清楚,那么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就是要确保既能够解决国家现有的问题,又能够确保无法与民争利。对不对?” “是的。” 大家一致点头。 “你们有什么办法?”张斐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苦笑道:“刚刚才讲过的,你们又给忘了?” 刚刚讲过这个问题吗? 不仅仅是学生,就连那些老夫子都愣住了。 赵顼也是左右看,王安石、富弼等人都是凝眉沉思,回忆方才所言,未有提及啊!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急得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讼学?” 众人更是迷惑了。 张斐道:“方才我们不是有谈到讼学吗?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如何将祖宗之法用于民间。” “法制之法!” 几个学生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含义是什么?”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你们怕得是什么?” “与民争利。”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我们说得很清楚,为什么学讼学,因为讼学是给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一种手段。 上官均说他担心均输法与民争利,我还担心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与民争利,也许他家就是奸商家庭。” 上官均忙道:“老师,我家。” “你是官宦世家,我知道,你家现在可能也没有做买卖,我也没说现在,也许你家明天要做,或者后天要做,你怎么证明你家以后就不干这奸商买卖。” “!” 上官均是无言以对,但很不服气。 你证明给我看看。 张斐见他还不服,哼道:“你可以质疑王学士,我不可以质疑你?” 上官均郁闷道:“当然可以。” 张斐道:“正如你们质疑王学士一样,王学士也可以质疑你们,这人心隔肚皮,漂亮话谁都会说。其中就只有一个人是绝对会捍卫百姓权益的,谁?” “百姓。” 蔡京立刻答道。 张斐又问道:“如何捍卫?” “法制之法。”蔡京答道。 “这不就是刚才说到的问题吗?” 张斐道:“一桩冤案跟上级是毫无关系,跟受害者息息相关,落在此事上面,只有民才会真心去防止新法与民争利,而你们说得,全都是屁话。 刚刚才说过的,你们就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回真不是我故意羞辱你们,你们的学习能力确实是有待提高。 哪怕就是逻辑推理,肯定也是法制之法,这是律学馆,又不是儒学馆,闭着眼也打答得出啊!” 个个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得。 张斐又道:“上堂课不是遗留了几个问题吗?首先,法家之法、儒家之法和法制之法,就不是一个东西,从这事上面也可以说明。其次,就常理而言二者是不会发生冲突得。 何解? 就是你们方才所言,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同属政令,甭管发令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要形成政令,他一定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既然是为国为民,又怎么可能跟会法制之法产生冲突?二者不都是为百姓着想吗?那么二者一旦发生冲突,该以谁为先?” “法制之法。” 蔡卞回答道。 张斐很不耐烦地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肯定是政令侵占百姓的正当权益。”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道:“行政问题,百姓解决不了,这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要解决问题,必须要有权力,可是给了权力,你们又怕与民争利,如果有法制之法在,朝廷不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你们是不是也不需要太担心。” 大家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上堂课所涉及的问题,他是豁然开朗,而这堂课出现的问题,也全都迎刃而解。 富弼仰面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啪! 张斐突然打了个响指,笑道:“醒醒!” 大家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斐呵呵道:“是不是觉得豁然开朗?” 大家羞涩不语。 张斐又呵呵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上我也行?” 众人更是羞愧不语。 张斐呵呵笑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按照我说得去做,并且官家也支持你们,你们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 众人一怔,又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道:“道理谁都会讲,我比你讲得更好,但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治国有这么容易的话,我早特么去当宰相去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教你们读书。 你们看看那公检法,处处为国为民,是举步维艰,你们又看看王学士的新政,处处为国为民,也是举步维艰。坐在这里上堂课,就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你们在想屁吃。” 赵顼、富弼等人,听完之后,不禁想,他是在说我们吧。 叶祖恰好奇道:“既然不能解决,那老师说来作甚?” 张斐道:“我是在教你们一个道理,国富民富不是做不到,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要想摆脱法家,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智慧,学习更多的知识,比法家再多想一步,这就是解决之道。下课!” “下下课?这还没敲锣。” “他不敲,我就不会自己下课,我还能被一个锣累死。笑话!” 张斐鄙视了司马光一眼,拿着课本就出得门去,门口堵着的老者,是无一人敢拦,真是气势逼人。 可是刚出门,他又折回来,哭丧着脸向赵顼拱手道:“官家恕罪,臣方才讲得太投入了,一时忘了!” 惹得大家是忍俊不禁。 真是帅不过三秒。 赵顼呵呵笑道:“行了,你下课吧。” “臣告退。” 第359章 难就难在这多一步 第359章 难就难在这多一步 “怎么样?” 一直在外忧心忡忡地许芷倩,见到张斐出来了,急急迎上前去。 看到她如此忧心,张斐真是心有愧疚,其实他是准备好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没有理由说得出来,轻轻揽着许芷倩的香肩,笑道:“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吗?” 许芷倩欣喜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好奇道:“那你是怎么做到得?” 张斐笑道:“拍他们的马屁呗。” “啊?” 许芷倩一愣,“拍马屁?” 张斐点点头:“对啊!皇帝圣明,王学士能干,司马学士忧民,我都往好处说,他们干嘛还针对我,我又长得不丑。” 许芷倩眨了眨眼,问道:“那那你的法制之法呢?” 张斐笑道:“我就是拿我的法制之法去拍他们的马屁,所以他们都觉得我的法制之法好。” 许芷倩神色一变,激动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我做错了吗?” 许芷倩气愤道:“伱的法制之法不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么?你竟然拿着大家的正当权益去拍马屁,真是岂有此理。” 是这么回事吗?张斐自己都愣了愣,赶忙道:“你根本就不懂法制之法。” 许芷倩道:“我怎么不懂。” 张斐问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官家是不是可以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王大学士是不是可以?司马学士又是不是可以?难道大臣就不是人么?” 许芷倩想了想,道:“他们还需要法制之法捍卫么?” 张斐道:“如果都不能捍卫他们的个人正当权益,还能捍卫百姓的吗?” 许芷倩都快被绕晕了,直摇头道:“不对,我指得可非此事,我的意思是他们就不需要啊!” 张斐固执地摇摇头:“不行,必须要让他们需要。”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啊?” “我说芷倩啊!” 张斐激动道:“我就是要应付这堂课,让自己能够活着出来,你竟然还要跟我讲真理,真是太难为我了。” 许芷倩想想,觉得也对,要求太高了一点,开宗立派可是比当宰相还要难,歉意一笑道:“也是,顺利就好。” 张斐嘿嘿道:“非常顺利。” 这话说回来,确实是非常顺利啊! 顺利的让那些老夫子都犹如活在梦中一般。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下课之后,那些老夫子们,个个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可是来跟张斐吵架的,结果到最终他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真的是来听讲的吗? 我们都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文彦博对此也有类似的困惑,他今儿也是准备好要跟张斐辩论一番,因为上课堂,张斐一句刑不上士大夫,令他很是尴尬,文人吗,他当然也想要找回场子,但他也是一句话也没说,认认真真在听讲。 这就很离谱啊! 出得教室,他便小声跟富弼道:“这堂课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的多啊!” 人多势众,但屁话都没有一句。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是心如明镜,呵呵笑道:“那小子圆滑的很,你们当然无话可说。” 文彦博疑惑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首先,他肯定官家变法的正确性。其次,又肯定王介甫变法的正确性。最后,他还肯定了反对新法的正确性。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回想一番,发现还真是如此,不禁纳闷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官家变法正确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同时肯定革新与保守。 “为国为民。” 富弼呵呵笑道:“他先将大公无私放在每个人的头上,这就使得大家的私心都难以说出口啊!” 文彦博这才幡然醒悟,其实两派之争,不管暗藏多少私心,但是表面上大家都是高举为国为民的大旗,法制之法刚好堵住他们的嘴,不禁笑骂道:“这个臭小子。” 这时,一个宦官走来,“富公,文公,官家请你们去行宫议事。” 富弼神色一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他们走后,那些学生则是急急围聚在那块木板前。 “我觉得老师说得很对,这么做好像真的可行。王学士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意在表示新法不与民争利,但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认为这是与民争利,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利用法制之法,不就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们在讨论均输法时,这重点其实不在打压那些奸商,而是认为今日可以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那么这法制之法适不适用奸商呢?” “当然适用,奸商也是四民之一。” “如果以法制之法为先的话,这均输法就是不对的呀,奸商也能够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 “不对不对,奸商的利益就不是正当权益。” “咋就不是了,人家又没有违法。” “但违反道德。” “这个正当到底是以德为标准,还是以法为标准?” “还是老师说得对,要是真这么干,咱们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啊。” 原本大家思路被张斐捋的很清晰,但是这一讨论,又变得很是迷茫。 感觉这课又是白上了。 虽然大家都是奔着吵架来的,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大家都在认真听课。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真,怎么也得讨论讨论啊! 关键,这堂课给了革新派保守派提供一个缓和的方案。 赵顼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作为君主,就还是希望平衡,而非一家独大,于是他又将这些宰相请到行宫去。 “诸位怎么看?” 赵顼问道。 富弼点点头道:“这堂课还算不错,是很好的解释清楚了上课堂所遗留下的问题,证明上课堂,张三并非是在故弄玄虚。” 吕公著、司马光、文彦博不禁看向富弼。 有吗? 他们都还沉浸在张斐解题的思路上。 唯有王安石点了点头。 赵顼也有所惑地问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上堂课所惑,什么是法制之法,为何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儒家之法为何优于法家之法,以及三者是何关系。” 王安石道:“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同一个,那就是法制之法。” “介甫所言不错。”富弼笑着点点头。 赵顼疑惑道:“不对呀!张三说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其原因是不可逆,而非是法制之法。” 富弼道:“这只是欲盖弥彰,官家可还记得他最终的解释。” 赵顼点点头。 富弼道:“但如果是将法家之法代入其中,就不难发现,他的这个解释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法家之法为得是君主利益,为得是国家利益,而百姓不在其中,这也是法家为何而亡的原因。 而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以此来论,在法家之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故此他必须要否定法家之法。” 王安石补充道:“而儒家之法是以仁政为先,仁政就是君主宽仁待民,结合起来就是为国为民,唯有治国理念拥有为民思想,法制之法才能存在。” 说到这里,他呵了一声:“那小子认为儒家之法胜于法家之法,其原因就在于儒家之法是可以与法制之法并存,而法家之法是不可以的,他其实还是在夸他的法制之法。” 富弼点点头,又道:“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能够解释清楚百家之利弊,唯有一门思想才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其实就是一种全新的思想。”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法制之法是什么? 法家之法、儒家之法、法制之法三者的关系。 为何要否定法家之法? 又该以谁为先? 这都是上堂课遗留下的问题。 虽然这堂课张斐并没有针对这些问题一一解释,但是其实全部都解释清楚。 赵顼问道:“若依此法,可解国之弊政?” “不可以!” 王安石非常果断地回答道。 “为何?” 赵顼稍稍一愣:“张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王安石道:“敢问官家,何谓正当权益?” 赵顼顿时呆若木鸡。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王安石又道:“仁政是君主对百姓的宽仁,依据是儒学,就看君主的取舍,而法制之法,是百姓对于自身利益的捍卫,如果推崇此法,百姓可能连交税和服役都不愿意。 除非能够将正当权益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的话,用此法来解,必然是会天下大乱。 其实张三自己也清楚,故此他最后是说,若照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虽然在理论上,听着是可行的。” 富弼摇摇头道:“他最后那句话的重点,并不是指若依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而是在于要比法家多想一步,如此才是解决之道,这一步应该就是如何解释正当权益。司法改革中的公检法就已经是加大百姓上诉的权力,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围绕这一点立法。” 曾公亮好奇道:“难道宋刑统上面的律文还不够吗?” 富弼道:“刑统的立法初衷是在于统治,应该归于儒家之法,而法制之法的初衷是在于捍卫个人权益,不能混为一谈。” 赵顼看向富弼笑道:“富公似乎很推崇此法?” 以前富弼说什么,都是圣人为先,此刻他张嘴就是法制之法,不一样了呀! 富弼稍稍迟疑了下,如实道:“臣的确是比较推崇此法,因为臣认为法制之法是我朝祖宗之法的完美补充,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富公可愿担此重任?” 富弼显得有些犹豫。 王安石突然道:“官家,此举不妥。” 赵顼一愣,“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解释道:“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正当权益是可多可少的,多则阻碍政令,少则从于法家,基于这一点,那么谁掌立法,谁将手握大权。” 司马光、文彦博登时充满鄙视地看着王安石。 在这一众宰相之中,这王安石与富弼对这法制之法了解的最为清楚。 只不过王安石是凭借自己的天赋,他的思想本就具有超前观念。 而富弼则是天赋之余,还有着变法的经验,以及谦虚的心态。 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那么谁掌立法权,谁就是老大。 富弼可以直接立法,让百姓少缴贡品,那他的均输法是彻底玩不下去。 范仲淹、司马光他们的理念都是要节流,节流的初衷就要是为百姓减负。 富弼就是庆历新政的扛把子之一,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王安石的方案是理财,是开源,减税会伤害国家利益,他是采取另外的办法来为百姓减负。 均输法并没有从法律上为百姓减负,但是他利用方法,来减少不必要的损耗,以此来给百姓减负。 但税收并没有变少。 富弼却点点头,表示认同道:“介甫言之有理,此重任只怕任何人都难以胜任。张三所言,要比法家多想一步,这听着是简单,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的才能能够胜过商鞅、韩非子。他们全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臣也自愧不如,故难以胜任。” 赵顼感慨道:“张三说得对,这听似有理,可别说解决问题,就连该如何执行,都是一件大难事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道:“商鞅、韩非子的确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单凭某一个人,恐怕是难以超越他们,但我们可以集思广益,集天下之才,难道还不能比他们多想一步?”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何不将此重任交予律学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让一群学生来立法? 赵顼也是惊讶道:“交给律学馆?” 司马光点点头道:“方才在课堂上辩论之时,那群学生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所言之理,必是心中所想,且无过多私心。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其实也并不难,难就难在私心上面,相比起朝中大臣,他们的私心是肯定要小许多的。” 富弼眼中一亮,“君实所言,甚是有理啊!” 王安石脱口道:“为什么是律学馆,不是算学馆?” 司马光惊诧道:“算学馆立法?” “?” 王安石道:“我的意思是,律学馆不还是受你所控。” 司马光呵呵道:“你在及第之前,受谁所控?” 王安石不做声了。 他学生的时候,都开始怼天怼地,谁能控的了他。 赵顼笑了笑,又沉吟少许,突然觉得司马光这个方案挺不错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学生没有权力,但这么草率决定,也不合适宜,于是道:“立法乃是国家大事,交由学生来做,自是不妥,不过也可以让律学馆先讨论看看。” 第360章 不能没有张三 第360章 不能没有张三 在课堂上,看似张斐是在痛批法家之法,但他的结论是什么,比法家多想一步。 如果法家之法真的一无是处,这多想一步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显然是自我矛盾。 王安石就忽略这一点,但心思更为缜密富弼,却察觉到了这一点。 张斐不是在批判法家,而是在捧。 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柳暗花明。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都知道商鞅、韩非子皆乃不世天才,他们都迈不出这一步,可想而知,这一步得有多难。 这一步就是立法。 虽然商鞅、韩非子都曾立法,但此法是基于统治而立,而法制之法是要基于个人权益而立。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思想。 富弼对此也是没有头绪,会议时他先犹豫,听到王安石之言,他果断拒绝。 因为王安石说得很对。 你来立法,那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 这是基于法制之法吗? 司马光虽然没有富、王二人看得透彻,但是他深谙人性,他看出王安石、富弼所忧,基于此,好像让大臣来立,与法制之法的理念都对不上,那么就只能交给非大臣的人选的来立。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既然前者不行,那就只能是选后者。 而他建议律学馆,也不因为他掌控律学馆,就那些个学生,个个心比天高,他可控不住,而是因为张斐在。 但是吧张斐这回不太靠谱啊。 所以从行宫中出来之后,司马光是火速赶往张家。 这可弄得许芷倩都快精神失常了。 张斐每回上完课,都是轻描淡写,但是每回都是他们前脚刚刚进屋,这后脚他爹跟司马光就赶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许芷倩是死皮赖脸站在张斐边上,权当没有看见司马光那嫌弃的眼神。 老娘还就是不走了。 张斐见到司马光,不禁先发制人,抱怨道:“司马学士,你这太不厚道了,你不可能忘记暗中派人敲锣,好让我及时下课。” 司马光哼道:“伱话都已经说到那份上,老夫敢让你下课吗?” 原本他是安排了人,但是张斐给予王安石极大的肯定,同时从侧面又否定他们保守派,关键赵顼还非常赞同,这要是不说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张斐下课。 但好在,最终张斐又借上官均之口,将他们保守派的理念给圆了回来。 司马光现在也无心跟张斐计较这些,于是向张斐问道:“张三,你在课堂上所言,是颇有道理,但老夫还是有一点不太清楚,就是何谓个人的正当权益,你能否仔细说说。” 许芷倩诧异道:“这我都知道,偷、抢、骗、杀,都属法制之法。” “你这丫头不懂就别插嘴。” 许遵瞪了眼许芷倩,又向张斐道:“我也是受此所困,偷、盗、抢、杀这罪名都好理解,但如税法、役法,这些既关乎国家利益,又关乎个人利益的法律,可就难以理解了,而据你当时所言,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这到底该怎么做?” 张斐直点头道:“这个确实很难去鉴别。” 司马光啧了一声:“老夫现在是在问你。” 张斐道:“我也不知道呀。” 司马光哼道:“你少装了,这就不可能是你临时想出来了的,快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吧。”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当时我就不会那么说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我最后才告诉他们,哪怕是照着去办,其实也难成功的,说完之后,我就下课了,就是不给他们机会。” 司马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张斐,问道:“你你当真不知?”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我是真不知道。” 司马光哎呦一声:“那可就完了。” 张斐惊愕道:“什么完了?” 司马光道:“老夫还以为你知道,故此建议官家尝试以法制之法立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也是好事啊!” 司马光道:“可老夫连正当权益都未有弄明白,故此我还建议将法制之法放在律学馆。” “啊?” 张斐与许家父女皆是大吃一惊。 许遵并未参加行宫讨论,对此也感到很震惊。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官家答应了?” 司马光道:“官家虽未将立法权下放给律学馆,但也要求我们律学馆就此事继续讨论,下节课你必须谈这问题。”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司马学士,这没完没了呀!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去应付。” 司马光道:“这你不能怪我,话都是你自己说得,你当然得为此负责。” 张斐道:“司马学士,你从这堂课应该看得出,我是真心不容易啊!课堂上,看似我在大放厥词,但我其实是在拍你们的马屁,这么下去,我总有拍空的时候,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的。” 司马光摆摆手道:“现在你不用这般忌惮,法制之法得到不少人的认同,你就当是普通上课就行了,好好讲这法制之法。” “但是但是我也得花精力去想,我不一定。” “几日一课,你自己来定,这总行了吧。” “那那就一月一课,如何?” “干脆一年一课吧。” “好啊!好啊!” “你做梦吧。” 司马光双目一瞪,“最多五日一课。” “五日?” “就这么定了。” “啊?” 张斐有气无力道:“我我尽力去想吧。若是想不出的话,那我另找话题。” 司马光道:“这当真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张斐呵呵道:“若是司马学士不信,就干脆辞了我吧,我也不想干了。” “想都别想,哼。” 其实这一堂课下来,令大家都感到很难受。 好像是有所得,但又觉得对自己不利。 可以说张斐是从侧面证明,儒家之法才是正道,是要胜于法家之法,并没有否定儒家之法。 可问题在于,二者相遇,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 这个就很微妙。 到底封建统治,是层层剥削。 王安石剥削他们,他们当然不愿意,但他们要去剥削百姓啊! 等于这些既得利益者被夹在了中间。 好在这只是一堂课,而不是什么朝廷会议。 他就怕赵顼真动心了。 王安石也有些举棋不定,他是问心无愧,他也不害怕是以法制之法为先,但他看得很透彻,如果这么干,立法权将会变得非常关键。 如何判定正当权益,这个是很要命的。 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果我否定法制之法,他们必然认为我有私心,就道理而言,我也争不过他们,不过这法制之法想要完善,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得了,我何不先赞成此理,然后拖着!” “恩师!恩师!”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吉甫,你何时进来的?”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我方才敲门,见无人应答,以为恩师不在,所以恩师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法制之法么。”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又问道:“你有何事?” 吕惠卿突然想起是什么似得,郁闷道:“这都两天过去了,我们算学馆还是无人愿意来。”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让你去将叶祖恰、蔡卞招来吗?” 他已经查过,这二人学问了得,并且还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养,故此前天从国子监回来,立刻让吕惠卿去招揽这二人。 吕惠卿道:“我去亲自去跟他们谈过,但他们都表示要继续留在律学馆,不但如此,这两日去律学馆报名的人更多了,而咱们算学馆是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王安石叹道:“这也没有办法,新事物总是更吸引人。” 吕惠卿很是忧虑道:“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谁人都知道,算学馆是为新法提供人才,结果一个人都没有,这还不打紧,关键是都跑去律学馆,这会让人觉得,大家都是支持司马学士,没有人支持咱们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经有这种言论,长此下去,是会坏大事的。” 王安石渐渐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 要么你不立这块牌子,那对你没有影响,但你立了,没有人来,这是很致命的。 肯定会有人说,你新法不得人心,一个想去的人都没有。 这很伤士气啊。 就连朝中很多想支持新法的人,也会被此左右。 要是败这个小坑里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杀。 窦娥都没有这么冤。 之前他开算学馆时,就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也有些懵,这真是一个意外,茫然地望着吕惠卿,“你有何办法?” 吕惠卿道:“张三。” 王安石一愣,“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道:“算学和律学,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学问,二馆区别就在于律学馆有张三,咱们算学馆没有,大家都是冲着他张三去的,他若来咱们算学馆教学,必然会有人来。” “胡闹!” 王安石道:“张三去律学馆,那是因为张三本就是珥笔,他懂法律,咱们让他来算学馆,讲律学么?这更会让人笑话。” 吕惠卿道:“恩师莫不是忘记,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张三,想让他来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且如今咱们不就是在跟司马学士争夺张三这个人才吗?他懂宣传,我们可以让来教大家一些宣传方面的手段。” “讲宣传?”王安石都乐了。 吕惠卿忙道:“我这只是举例。” 王安石想了想,道:“这不是咱们说好的么,顺水推舟,让张三去司马君实那边。” 吕惠卿焦虑道:“但此一时彼一时,谁能知道他张三上个课也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若不叫张三来,对新政的影响太大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嗨呀一声,点头道:“你去找张三谈谈,让让张三来咱们算学馆上一两课。你说那些学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争着抢着去找一个珥笔当老师,还是说他们是在当故事在听。” 吕惠卿道:“恩师,你还真别说,张三的口才确实厉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仅仅是市民,富公他们也都爱看。他上课不同于其他老师,还是在跟人辩论。” 王安石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是这么回事,“你去找张三吧。” 说着,他自个都笑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第361章 言多必失 第361章 言多必失 这吕惠卿也真是醉了,从新法拟定到颁布,他知道会遇到阻碍,肯定会有不少人反对,他也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应对手段,但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给打断施法。 始作俑者就是张斐。 谁能想到,张斐去上一堂课,算学馆连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 这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最令头疼的是,这事不大,但伤害性却又很大,还不能不管,得马上去解决。 这又不是传统的政治斗争,吕惠卿只能去找张斐。 解铃还须系铃人。 “啥?” 张斐是十分震惊地看着吕惠卿,“让我去算学馆讲学?” 吕惠卿只是稍微点点头,这离谱的事,令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他暗自寻思,自己也并未展现这方面的才能,怎么就被他们看出来了。 吕惠卿一听这话,登时就忍不住了,抱怨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去律学馆上堂课,我这算学馆就连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 张斐傻眼了,他跟吕惠卿认识这么久,是头回见到吕惠卿发这么失态。 过得片刻,他才道:“吕校勘,你你先别动怒,我我不知道这事。” 吕惠卿深吸一口气,“如今你知道了。”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那你应该也想到,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吕惠卿,道:“但但是吕校勘就因此请我去算学馆教书,是不是属于病急乱投医,我到底只是一个珥笔,教教法律,还有理可循,但是让我去教算学,这。” 吕惠卿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也不想,但他也没有办法,法制之法这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属于开宗立派的级别,他没这本事,也找不来这种本事的人来。 张斐不禁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突然问道:“吕校勘当初为何招揽我?” 吕惠卿一愣,“自然是因为你的才干,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可我的才干是争讼。” 吕惠卿问道:“那又如何?” 张斐道:“换而言之,新法亦需要懂法之人。” 吕惠卿道:“这是当然,律学也是官员必学的学问。” 张斐笑道:“既然如此,算学馆理应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律学馆学习律法。” 吕惠卿稍稍一愣,似乎明白什么。 张斐道:“如今之所以没有学生去报名,在于他们将律学馆和算学馆视为敌对关系,就是有你无我,但就学问而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家的。那么只要算学馆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学习律法,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吕惠卿沉吟少许,“但就算我们愿意,对方可能也不愿意。” 张斐笑道:“那就证明算学馆是为天下而立,学问之上,而律学馆只是为了司马学士一己好恶而立,故此我相信司马学士也不会傻到这么做。”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似乎还有些疑虑,这么做是不是代表自己认怂呢? 张斐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问道:“吕校勘可知我的法制之法?” 吕惠卿一怔,苦笑道:“如何不知,此法在朝中亦是争论不休。” 张斐道:“而在法制之法中,是明确了政令与法令的区别,而在我看来,许多考生求得还是政令,而非是法令,因为政令代表权力,而法令只是一种共识。 所以,吕校勘可以在算学馆设一门课程,比如说叫做国家财政法,专门以古代一些经济政策为内容,用于教学,这样不但可以宣传王学士的新政理念,同时还能吸引不少学生。” 国家经济法?吕惠卿听得不禁眼中一亮,欣喜道:“真是想不到你对教育也颇有见解。” “哪里!哪里!” 张斐呵呵道:“我不过是将这教育视为一门买卖来分析,这卖东西不就是要宣传货物的优点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相比起判大理寺事,更多人还是想当参知政事。” 吕惠卿也渐渐反应过来,那些考生着迷于法制之法,或许只是被困于其中,只是一时的,但就个人前途来说,显然跟王安石混要更有前途,顿时又是信心满满。 吕惠卿刚刚离开,许芷倩就来到厅内。 “吕校勘怎么来了?” “吕校勘打算请我去算学馆当老师。” “啊?” 许芷倩朱唇微张,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张斐也是一脸苦笑:“这回可真是玩大了呀。” 许芷倩听罢,又瞧他郁闷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 张斐没好气道:“你还笑。” 许芷倩急急问道:“那你答应了没有?” “当然是没有答应。”张斐道:“我又不懂什么算学。” 许芷倩道:“可不见得,那警署的财政,不就是你建立起来的么,可是比其它官署的财政要好得多呀。” 张斐听得心中一凛:“喂喂喂,这话你可别瞎说,我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拒绝,要是被你这么一提醒,还真让我去了,那可就糟糕了呀。” 许芷倩好奇道:“大家争请你去当老师,证明他们认同你的才华,可不算什么坏事,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叹了口气道:“因为言多必失,尤其是关于财政。” 王安石成立算学馆,为的是新法,所以算学馆肯定就不是教数学这种专业知识的,而是要推崇王安石的治国理念,以当代话来讲,就是功利学说,以国家利益为先,不要天天讲什么道德、仁义,那专业一点说,就是国家经济学。 其实张斐也能够去讲讲的,毕竟他也是学过经济法,财政法,等等。但王安石是有着自己一套完善的政治理念。 张斐要去讲课的话,那就必须遵从王安石的理念去讲,不管是对与不对,因为这本就是带有政治目的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也不在张斐的计划之中。 张斐必须要鼓励王安石推动新法。 他目前所得的一切利益,皆是来源于王安石要变法。 许芷倩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也认同,财政之事,真的是言多必失,你多说一文钱,可能都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这小两口正聊着,司马光又晃晃悠悠来了。 张斐都快抑郁了,“司马学士,不会是律学馆也出了问题吧?” 司马光一愣,“你已经听说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斐摇摇头道:“我就随口一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司马光摇头叹道。 张斐错愕道:“什么不行?” 司马光道:“就是你的五日一课。” 张斐兀自困惑,“为何不行?” 司马光道:“如今来律学馆报名之人,有数百人之多,你五日一课,那就算一班五十人,你就是轮着上,每个学生一个月最多才上一课,这如何能行?” 张斐激动道:“其他助教呢?难道国子监就我一个助教吗?” 薅羊毛不能老是抓着一只薅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国子监教律学的助教倒是不少,但你的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理念是有冲突得,你否定了法家,又将儒家与律学分离,这导致大家都不会教了。” 张斐眨了眨眼,“如此说来,我不得天天去上课?” 司马光皱眉道:“问题就不在这里,你是否天天上课,都还只是其次。问题在于,你的法制之法,尚未有定论,但又影响到传统的律学,你如果天天去讲学,亦或者说律学馆就上你的课,那不是说你的法制之法已经取代传统的律学。你可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律法也关乎着所有人的利益,你若只是在上课谈谈,人家还能观望,毕竟只是学术之争,士大夫对于这一点,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宋朝社会结构与以往朝代是不大一样,新潮思想是层出不穷。 如果说法制之法正式进入宋刑统,这个就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学术问题。 人家可就不会答应。 司马光去国子监布置课程时,国子监的官员是一个劲的抱怨,你这律学馆,我这国子监全乱了,这怎么行。 弄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张斐心里也清楚,而且他也是格外的小心,他都不敢直接说法治的理念,他是用儒家和法家的问题来推动这个思想,而且是站在皇帝角度去谈。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这新学术,会严重影响到传统教育。 他深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他只是想埋一颗种子下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发芽结果,可不是要当园丁,因为园丁是要负责任的。 他想播种,但不想负责。 目前来说,他不能让法制之法就直接取代传统的律学。 张斐思考半响,道:“不如这样吧,将法制之法设为最高级别的课程,学生们必须要完成之前所有的课程,才能够进入我这个班。” 司马光皱眉道:“可是你这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有矛盾之处。” 张斐道:“但若连法家、儒家都未有弄清楚,就更不能明白我的法制之法,最基本的,《宋刑统》的一些法律思想,你得清楚吧。” “此理倒是说得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可如今怎么办?” 律学馆才刚开,都是一年级。 张斐道:“就让那些考生来学学,反正他们待在国子监,就只是为了等待科举。” 司马光听他语气随意,于是道:“你这说得也太随意了,你的法制之法既然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同,你可得认真做好,而不能敷衍了事。”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下课堂的内容想好了没?” 张斐马上道:“还没。” 司马光顿觉有些失望,其实他也很期待下课堂。 之前以为是鼻炎,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感冒了,吃了999,一觉睡到九点多才起来,好是好多了,但还是很疲惫,好在这一章只是过度章节明天如果情况好转,我会尽量码八千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