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沧海狐生梦》 第一章 生日快乐 今天是2017年7月26日,阴历六月初四。 高温,午后有雨。 我在风州大学附属第四医院已经住院整整一年了。 与其说是“住院”,倒不如说是“软禁”。 风州大学附属第四医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以精神科闻名的医院,而我就“住”在神经内科大楼的顶层。 整个13楼就住着我一个“病人”,他们说我是神经错乱,妄想症极其严重。 说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在这一层的各个出入口都有保安,并且在几个重要的出口,甚至还有穿着便衣的特警。 “滴滴”两声,刷脸识别解锁的门开了。 只见走进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手里提着一个电脑包。 女医生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高高瘦瘦,一头齐腰的长发。 下身穿着浅蓝色的紧身牛仔裤,脚穿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脚踝露在外面。 我躺在床上,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她几眼,便又立马回头望向了窗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冲我笑笑,见我并不十分待见她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 便径直走到旁边的办公桌坐下,娴熟地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来,玩弄着什么游戏,外放声音调得不高不低。 我心里想着,她倒是挺识趣的。 这已经是她连续第六十三天走进这间“病房”了,每次来也不说话,就开着不大不小的声音玩游戏。 我喜欢安静,她玩她的游戏,我发我的呆,这种状态我倒是挺喜欢的。 虽然和她总共也只才见了六十三回,但我对她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尤其是她冲我微笑的样子,很暖,似乎一下能把我这颗冰凉的心捂热。 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 有些人天天在一起相处,却未必是你天天想见的人。 有些人总共也没见过几回,却是你朝思暮想的人。 而我对苏可澄的感觉明显属于后者。 时间就这样“滴滴答答”地走着。 “今天外面可真热啊!” 也许是玩游戏玩累了吧,她突然伸着懒腰说道。 不过,我可不会以为她这是在和我说话,她这是在自言自语。 对,她就是在自言自语! 六十三天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 “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见我没理她,她就走到我跟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 我还是闭着眼睛不理她。 “行吧,我走了,明天再来!” 苏可澄说话的语气,听着倒一点都不像是在跟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交流,反倒像是在和自己的多年老友道别。 说完她就转身去收拾电脑准备走了。 “你不怕我吗?” 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她一句。 “呵呵……” 她先是笑了笑,说: “你又不是妖魔鬼怪,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还伸出手来,想要和我握手: “你好,我叫苏可澄!” 她的手指很细,很长,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的。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握上了她的手: “你好,孟言!” “我知道,明天见!” 她的笑容很甜,很有感染力,说完招了招手,转身就走了。 关在这个医院一年以来,有11个医生,见了我不下百次。 他们每次来都是拿着所谓的“病历”,问我婆婆到底死没死,尸体在哪里? 我的巫术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是人还是狐? 我每次都是倒头大睡,任他们声音如何噪杂,叫喊得多么歇斯底里,我都浑然听不到。 那一点点声音,早就被我用灵力屏蔽掉了。 而这一次,面对苏可澄,虽然仅仅见过六十三回,我却对她有一种似曾相识、一眼万年的感觉。 也许是上辈子,也许是上上辈子,或许我们早已相识相知。 而现在,我对她所说的“明天”,心里也有了一丝丝期许。 明天? 明天在哪呢? 我不禁问自己。 当我满怀期待的等着明天到来时,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有点残酷。 我一早收拾好了自己,脱掉穿了一年的病号服,换上自己的休闲装。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了,都没见那个说着“明天见”的人来。 “咚咚咚……” 正当我站在落地窗前,麻木地欣赏着这落日余晖,心里却在暗自笑话自己竟还是这般轻信别人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滴滴”,刷脸解锁的门自动开了。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真是抱歉!” 声音依然是那样甜美、亲切。 苏可澄今天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的印花圆领短袖,裤子是一条灰色的修身破洞牛仔裤。 瘦瘦高高的个子,鹅蛋般的脸型,五官很是立体,甜美的笑容。 除了胸部有点小,臀部曲线倒是堪称完美。 她手上提着一个蛋糕,一进门就笑着跟我赔不是。 说实话,她昨天并没有说明具体什么时候来,反倒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早早的就会来。 这样一想,我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 “还有一个人呢!” 她放下蛋糕,复又走出门外拉进一个人来。 “你倒是进来呀!” “段锦熙!” 我真没有想到她竟然带着段锦熙来了,这真是让我惊喜意外! 段锦熙穿着一身护士服,纯白的护士鞋。 虽然护士服有些臃肿,但也掩盖不了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 她的嘴唇涂了淡淡的唇彩,脸上的婴儿肥已慢慢褪去,变得消瘦了许多,越发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她和苏可澄站在一起,虽然没有苏可澄的身高,但胜在身材热辣,倒也能引人注目。 看着段锦熙,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历历在目,不禁让我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怎么,看到美女发呆啊?” 说话间,苏可澄已经把蛋糕拿出来,准备点蜡烛了。 “过来帮忙啊!” 几句话把我和段锦熙都从回忆里带回来。 段锦熙笑笑说: “今天是苏医生的生日,她下班后就紧赶着去取蛋糕。取完蛋糕又往这赶,一刻都没耽误。” 就在苏可澄点亮蜡烛之际,段锦熙很有眼力见地关了灯,而我站在桌子边上,呆呆地看着她们做着这一切。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段锦熙兴致勃勃地唱起了生日歌,眼睛不停地望向我,却始终没有得到我的轻声附和。 我才不会那么幼稚呢,我在心里默默地唱几遍不就是了。 “今天是2017年7月27日,我28岁了!耶!” 苏可澄闭上眼睛,说着自己的生日愿望: “要快乐,要继续旅游,要拿下课题……” 她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要恋爱!” 也不知道苏可澄的愿望许完了没有,只见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紧接着就用右手食指蘸了一点奶油,想往我脸上抹。 我利用灵力,瞬时闪现到了段锦熙身后。 奶油被抹到了段锦熙的脖子上。 我忍禁不俊地笑出了声。这一笑倒好,没想到她们两人竟一起抓了奶油想往我脸上抹。 算了! 这种时候我不能让时间静止,我更不能用瞬时闪现到外面去躲。 刚刚已经用了瞬时闪现躲过一次了,好在距离不远,不至于引起她们多大的好奇和揣测。 而结果就是,我被抹了个大花脸。 好吧!蛋糕果真是用来玩的,而不是用来吃的。 我们三个互相追着满屋子跑了一阵之后,她们二人已经累得躺在我的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了。 而我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开始悠哉悠哉地独自享用着蛋糕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锦熙走到我身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我结婚了!” 我诧异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闪躲着我,看向远处。 “锦熙姐的丈夫也是这所医院的医生,名叫徐稼祎,青年才俊哦,长的也高大帅气。” 苏可澄也走过来用叉子挑了一些蛋糕,往嘴里送,接着又说道: “锦熙姐也是棒棒哒,她考进了你们云城县的人民医院,这次是到风州第四医院来进修的。” 苏可澄停了几秒,复又说道: “对了,他们的婚礼就在下个月18号。” “那很好,恭喜你!”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我与段锦熙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她算是我的初恋吧。 那时候我在雨来镇读初中,她在风州市读职高。书信成为我们寄托相思的唯一途径。 少年时期懵懵懂懂的初恋总是美好、纯真的,与她在一起,我心里根本不会有一丝丝的杂念,我把她当作圣母一样喜欢着,从来不会想着要去占有她,她是我的精神支柱,与她在一起有一种美好的归属感。 只是这种懵懵懂懂的感情来得早,去得也快! 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我们这种懵懂青涩的感情,是不是属于爱情?太过短暂了,我们之间也仅仅是通过几封书信,说了一些体己的话,算是“情话”吧。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不了了之。 但在我心里,我一直有一个她的位置,像亲人一样默默关注着。 “苏医生才真的是了不起呢,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毕业的高材生。她向我打听了很多你的事情,她很仰慕你。” 段锦熙小声说道。 听到段锦熙这么一说,苏可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没有了,只是有很多疑问罢了!” “你有什么疑问?” 我明显说话的嗓门都提高了许多: “你不就是和他们一样,变着法儿的来试探我,来套我的话吗?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婆婆到底怎么样了吗? 你不就是想问我到底是人,还是狐吗? 你不就是想得到我手上的宝物吗? 你们都一样,都把我当作是异兽,是不人不狐不鬼的异兽!” 我叫的有点歇斯底里了。 可能是突然听到段锦熙结婚了,对我打击太大了,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精神支柱没有了。 自从婆婆走了之后,我心里就一直把她当作是我唯一的亲人,而现在这唯一的亲人也已经不只属于我了。 我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竟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而现在又将这股无名之火都发泄到苏可澄身上了。 苏可澄也许是被我的吼叫声吓到了,默默地抽泣着,伤心极了。 第二章 阴曹孟婆 1988年,我出生在赣中的一个偏远山村。 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听起来有点瘆人,叫阴曹村。 村子不大,只有二十一户人家,不到百人。 并且所有的男人都姓段,唯有我一个男的是姓孟。 因为我无父无母,我是婆婆从荒山野岭捡回来的。 婆婆姓孟,村里人都叫她孟婆婆。 我也就跟着她姓孟,我叫孟言。 我的家乡--阴曹村,是依山而建的。 全村二十一户人家,分别建在三座山的山腰上,几乎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 山下是一片平原,靠着祖祖辈辈的辛劳,这些平原现在已经变成了超过百亩的丰沃水田。 村里人都是种水稻为生。 在这片水田中间,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类似于河海中的一座孤岛。 村里人叫它--桃山。 桃山上并没有桃树,里面满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和苦栗子树。 尤其是那苦栗子树,枝繁叶茂,树干粗壮。 有几棵比较粗的,即便两个成年人伸展双臂,手拉手环抱树干,都未必抱的过来。 传说这几棵粗壮的苦栗子树,树干都是空心的,树洞里面住着“狐仙”。 每逢上弦月刚刚退去,下弦月刚刚升起之际,也就是每月的阴历初七、初八交替的零时零刻,狐仙便会出洞觅食。 当然,这只是村里一代一代的传说,并没有谁真正目睹过。 还有一种说法是,那些树洞里住的并不是什么“狐仙”,而是一种“异兽”。 这种异兽,长着人的身体,但却浑身长满了浓密的毛发,也有说是长满了鱼鳞; 头像是人的头,但却长着一张动物的脸,也有说是长了鱼的脸。 反正众说纷纭,少年时期的我以为这些不过是大人吓唬小孩的说辞,类似于“不好好吃饭,警察叔叔就会来抓你”。 直到现在才让我明白,这些传说未必是假的。 那桃山里面树叶避日,终年鲜有阳光,阴森恐怖。 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湿气极重。 平时极少有人会进入桃山,除非只有一种情况-- 村里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会把刚出母体的死婴,或是未成年便不幸夭折的少年,丢弃在桃山,用那些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胡乱掩盖一下,草草了事。 因为这些早夭的人被村民们看作是祸害,是不祥之物。 桃山的正前方,是一处水库。 村民们早在1950年前后,便修建了这处水库,用来灌溉底下的上百亩良田。 听村里老人说,刚修好水库没几年,就发生了大旱,这处水库干了个底朝天。 水库一干,村民们便都下去捞鱼。 捞着捞着,竟然有人在淤泥里扒拉出一具尸骨。 村民们仔细一看,吓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拔腿就跑上岸来,连那捡好的鱼,都来不及拿。 这尸骨着实吓人。 它的上半身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是人的头骨和双手。 而下半身却没人能说的清楚,像是人的腿,却远没有人的腿长,也没有脚趾,不伦不类的,反而像是某种动物的脚。 但到底是什么动物,却又没人说的上来。 有些胆小的人,嘴里嚷嚷着“这是妖怪,这是妖怪”,跑回家去了。 还有一些胆大的村民,就围在岸上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就是人的尸骨嘛。 可我们村子里没有人淹死啊,也没有听说别的村子有人淹死啊。 “是水鬼!肯定是水鬼!” 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 就在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叫叫嚷嚷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了闷雷: “轰……轰……轰……” 好一阵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 没过多久,那尸骨便又浸埋在浑浊的淤泥里。 此后的几十年,这处水库竟再也没有干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其它的灵异事件,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慢慢的,大家也便忘记了这底下还有一具无名尸骨。 也就还有几个当年亲眼目睹过的老人,会把这件事编排成各种水鬼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这些经常到水库嬉戏玩水的小孩。 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几年间,这几个老人也相继去世,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水库底下的“无名尸骨”了。 我老家的房子就建在青堆山的山腰上,离我们村的水库,直线距离大概两公里吧。 但想要从青堆山走到水库去洗澡,却要走四五公里的弯路,我小时候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房子的四堵外墙是用青砖砌成的,用白石灰勾缝。 外墙总共砌了有五米多高,而到了三米多的地方,就以台阶的样式往中间收缩,以中间最高的台阶为中心,左右对称各两个台阶,从侧面看,俨然形成了一个“人”字。 赣中雨水多,雨季长,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便于排水。 而每个台阶的两端又做了类似“半月”形状的尖角,两个尖角合在一起正好是一轮“圆月”。 房顶盖的是红色瓦片。 由于风吹日晒,鲜红的瓦片已经慢慢转暗了,有些还爬满了青苔。 房子坐南朝北,里面用木板隔开,形成了东西向各两间房。 婆婆睡在东边前面那间房,而到了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就被婆婆逼着和她分开睡了,我睡在西边前面那间房。 中间是厅堂,穿过厅堂,后面就是灶房。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赣中地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这种构造。 青堆山上总共就只有七户人家,后面两排都一个样,每排三户。 唯有我家的房子,看起来不伦不类,或者说别具一格。 我家的房子,独独在第一排正中间,并且东南方向,对着桃山。 我的婆婆姓孟,村里人都叫她--孟婆婆。 婆婆其实不老,皮肤也很好,没有一点皱纹,看上去顶多三十岁。 只是她不喜欢打扮自己,一头乌黑齐脖颈的中发剪得整整齐齐,用个发箍随意的往后一推,就这样箍在一起,严然一副农村裹脚老太太的发饰。 当然了,婆婆并没有裹脚。 可村里的老人却总说,婆婆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甚至比段炬爷爷都要老。 可究竟婆婆有多少岁了,又没人说的上来。 在我的印象中,婆婆穿的衣服都是自己手工缝制的。 她最喜欢穿一件湖蓝色的短褂,扣子还是向右斜开的。裤子喜欢穿暗色的长裤,当然,扣子也是向右开。 这身打扮只有村里七老八十的老奶奶,才这样穿。而婆婆每天都是这身行头,几十年如一日。 我家的厅堂和灶房是由木板做的神龛隔开的,神龛两旁做了两道门,可以进到后面的灶房。 按正常来讲,一般别人家的神龛上供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观音菩萨,或是各种佛像,或是自己家已故亲人的灵位。 一般会在每月阴历的初一、十五的大清早,点上香,烧些纸钱,往神龛上摆些贡品。 贡品很简单,一般是当天清早煮熟饭后,首先拿香碗盛一碗高高堆起成圆锥形状的“满饭”。 满饭上插一根筷子,再往筷子里穿三块油豆腐。这三块油豆腐,就是所谓的“菜”了。 有的人还会在边上,摆出一些水果。当然,这些贡品也就是意思意思。 无论是满饭,还是“菜”,抑或是那些水果,最后都装进了自家人的肚子里。 而我婆婆却从来不这样做。 婆婆在神龛上供的不是什么菩萨,也不是什么佛像,更不是什么先人的遗像。 我甚至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她有除了我以外的亲人。 婆婆在神龛上供着的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底座上却什么都没有。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问: “婆婆,婆婆,那莲花上面站的是观音菩萨吗?别人家的都是有观音菩萨站在上面。” 每次婆婆都是轻轻的拍着我的头,笑而不语。 神龛上虽然仅仅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可我记得很清楚,每月阴历的初七这天晚上,婆婆都要拿出贡品摆在神龛上。 贡品远比别人家的要丰盛。 每次固定好的,要有一只鸡,一只鸭。有时还会有鱼和牛蛙,有时还会摆上米酒和水果。 然后在神龛上的香炉里点三支香,在神龛下跪着,烧三张纸钱。 最后站在门口,对着桃山的方向三作揖,又在门口同样的点三支香,烧三张纸钱。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而说的是什么,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请圣尊享用!请圣尊享用!……” 我小时候每次看到婆婆摆出这些贡品,都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会拿来我和婆婆自己享用的,因为别人家的贡品最后也都是自己吃掉的。 但是,每次初七的晚上,婆婆一摆好贡品,都会逼着我早早的进自己房间睡觉,还不忘嘱咐我说: “好好睡!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许偷看。” 那时我还小,进了自己房间倒头就呼呼大睡,哪里听的到什么声音啊,更不会想着要去偷看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初八的早上,我一早就起来去看那些贡品还在不在。可神龛上早就被婆婆收拾干净了,贡品也没有了。 我就问婆婆: “那些贡品呢?” “晚上被野猫叼走了!” 婆婆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我。 不管婆婆说的是真是假,我终究是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吃到那些被什么神仙菩萨“吃剩”下的贡品。 到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 有一回初七的晚上,婆婆摆好贡品又逼着我回房睡觉。 我就在床上装睡。 等到了深夜,我在被子里真的听到外面厅堂里有动静。 难道真的有猫啊狗啊的,在偷吃神龛上的贡品?或者是真的有什么神仙、菩萨什么的? 我越想越害怕,战战兢兢地下了床,想要开门去看个究竟。 可没想到,婆婆竟然在外面把门锁死了。 我只是在门缝里看到: 一个背影,一身白衣,一头白发,盘腿而坐,正在尽情的享用着神龛上的贡品。 第三章 异兽出没 苏可澄是心理学的高材生,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的博士,去年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就被风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特聘为院长庄有禾教授的助理。 因为庄教授同时还是风州大学的博士生导师,苏可澄也顺理成章的成了风州大学的助理讲师。 这天苏可澄上完庄教授的研究课题后,骑着共享单车慢悠悠地在校园里穿行。 一排排绿茵从她身后闪过,夏日的暖风像是母亲的手一般温柔地拂起她长长的秀发。 空荡的校园,偶尔一两个路人或是学生,再美的风景,也因为缺乏欣赏者而显得冷冷清清。 一如苏可澄此时的心情--虽然沐浴在夏日的暖阳里,心中却好似有寒冬腊月冷冽的风吹过。 “嗬!母亲!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嗬!母爱!这是我从未感受到的亲情!” 苏可澄情不自禁地苦笑着,在心里自嘲起来,脚下的共享单车也不知不觉越来越偏离路线--跑到路中间去了。 “滴滴……滴滴……” 只听对面驶来的小汽车狂按喇叭,苏可澄把小汽车都逼停了,人也吓得一激灵。 “苏医生,怎么是你呀?” 汽车副驾的车窗缓缓下降,段锦熙探出头冲苏可澄微笑着。 “苏医生,你没什么事吧?” 段锦熙又下车过来扶着苏可澄询问道。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啊,我走神了。” 苏可澄有点难为情,她看到车上主驾位置上的人正是段锦熙的未婚夫--徐稼祎,复又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表示歉意。 徐稼祎长得一表人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白色t恤衫更显他彬彬有礼的气质。 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是有满腔怒火的,但是他表面上只露出了一秒钟不情愿的神色和一丝丝轻蔑的神情。 转而又回以苏可澄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只是就一刹那间的微表情,就被观察入微的苏可澄尽收眼底。 她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麻,竟冒出冷汗。 那种神情太吓人了,苏可澄心里想着。 “我们约好了摄影师,过来校园这边取景拍婚纱照。苏医生有时间吗?过来帮忙参考参考!”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小俩口好好拍吧!” 苏可澄又蹬上单车,像是一个惊吓到的孩子一般灰溜溜的跑了。 只留下一脸遗憾的段锦熙,呆立在原地望着苏可澄远去的背影。 入夜时分,风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的住院部,在十二楼最边上的病房。 这一片基本上都是闲置的病房,离护士站比较远。 一条长长的走廊,甚至穿着护士鞋走路都能听到回声。 吊顶上的声控感应灯时而亮时而暗,还有那通风换气的百叶窗口,也时不时的发出诡异而刺耳的声音。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此时此刻正趴在工作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苏可澄就这样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也毫无知觉。 只留下身后的led时间显示器上,红色字体显示着时间01:11,倒格外显眼。 苏可澄大步流星地走到最后一间病房,推门,开灯,径直进去了。 一切都是显得那么自然,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因为她太熟悉这里了。 这是一间vip康复室,有一室一厅,两张床位,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家电也样样齐全,完全就是公寓的模样。 加入风州大学附属第四医院快一年了,尤其是最近这半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这里。 病床上躺着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他头发发白,面容消瘦却又慈祥,呼吸平稳,丝毫没有病态,就像是一位普普通通陷入梦乡的老人。 而这位老人便是苏可澄的父亲,确切的说是她的养父--苏建栎。 半年前苏爸爸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肇事司机逃逸,至今都没有抓捕归案。 而苏爸爸人是抢救过来了,却也像没抢救过来一样--苏爸爸成了植物人。 庄有禾教授作为苏建栎的昔日大学同窗,借着第四医院院长的身份,以自己的名义,为他开了这间vip康复室。 苏可澄拉着爸爸的手,眼泪瞬时像珍珠一样一串一串地落在地上。 “爸爸,您躺在这里已经183天了,您醒醒,看看女儿呀!爸爸……” 苏可澄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抽泣着。 她想要得到爸爸的回应。 然而眼前的爸爸就像是活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真像庄教授说的那样,只有楼上的那个孟言才能唤醒爸爸?” 苏可澄陷入了沉思,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庄教授跟她说的每一句话。 今天上午,确切的说是昨天上午。 在风州大学心理学的实验楼,庄有禾教授带着几个博士研究生做完了研究课题后,把苏可澄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还未进办公室时,苏可澄开门,从门缝里看到庄教授面前摆了一堆进口药,她只瞄了一眼,全是外文,但却没有看清具体是什么药。 因为就在她开门之时,庄教授稍显慌乱地顺手把那些药,全都扒拉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咳咳……” 庄教授干咳了几声。 苏可澄立马帮他倒了茶,递给他,关心着问道: “教授,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老毛病了!” 庄教授假装没什么地说道。 “需要做个全身检查吗?我帮您安排!” “不用了,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 庄教授摆摆手说: “六十多岁的人了,有点小毛病也正常。哦,对了!今天找你来,是想说说你父亲的事儿!” 提起自己的父亲,苏可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我知道,你很爱你的父亲,虽然他不是你的亲生爸爸。” 庄教授缓缓地说: “但是,他一向视你如己出,对你也几乎达到了溺爱的程度,这些你是知道的。” “眼下你爸爸因为一场车祸,成了植物人,已经脑死亡了。也在床上躺了半年多,看来是没有什么奇迹了。” 庄教授继续说道: “科学的治疗方法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现在也就只能依靠非常规手段,也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特异人的特异能力了。” “可是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苏可澄说道: “两个多月以前,您让我去接近禁闭在楼上的孟言,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甚至长得都很普通。” “孟言就是一个人狐结合的异兽!” 庄教授越说越激动了。 “他甚至能看到我们常人无法看到的鬼魂,他的特异能力大到我们无法想象。” “教授,难道您也相信妖魔鬼怪一说?” “现实让人不得不接受啊!” 庄教授掷地有声的说下了这句。 “你好好想想,这段时间你就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的异常?”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苏可澄,她在心里回想着: 就在前几天自己过生日吃蛋糕的时候,当时自己和段锦熙,还有孟言三个人,玩得有点疯。 自己明明用手蘸了奶油想要抹到孟言脸上,没想到他竟然瞬间闪现到段锦熙身后了,速度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自己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他身手好快,现在想想,这确实有点可疑。 然而也仅仅是只有这一件可疑的事儿,再无其他。 他的长相很普通,跟帅气沾不上边儿,身高也不高,目测刚过一米七。 长得很清瘦,弱不禁风的样子,甚至都能看到几根白发。 就这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丢在人堆里,都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苏可澄并没有把自己觉得可疑的地方告诉庄教授,她还无法确定庄教授软磨硬泡地让自己接近孟言有什么目的。 “没有什么可疑的!” 苏可澄在心里思忖了一会儿,对庄教授说: “其实我总共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他似乎……有点排斥我。” “唉……”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随后就听到庄教授重重地叹息声。 时间就这样在护士站几位值班护士的鼾声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此时此刻,那格外显眼的led时间显示器上,显示的时间是: 03:33。 “轰隆隆……” 一声惊雷把趴在苏爸爸旁边,手还握着他的手的苏可澄从梦中惊醒了。 她还以为要下雨了,毕竟夏天雷雨天气多,下一场暴雨也正常。 苏可澄本能反应是起床想要去把窗户关好。 可谁知当她加快脚步,猛走几步时,却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路,任她如何使劲都推不动。 这一下把本来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苏可澄吓醒了。 她瞪大眼睛仔细看,眼前分明就是空气,没有任何阻挡物。 “真撞见鬼了?” 苏可澄吓得不敢往下想。 突然,她又被那看不见的异兽掐住了脖子,举了起来。 苏可澄痛苦的挣扎着,双手乱抓。 眼前的一幕极其诡异,苏可澄悬在空气中,表情痛苦,脸色涨得通红,她却看不到想要她命的人到底是什么异兽。 她想要喊救命,可是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终于,苏可澄的手胡乱地抓住了那个异兽的某个部位,这像是人的手,但却布满了浓密的毛发。 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可澄抓住几根毛发,用力一扯,瞬间就有几根毛发带着血迹脱落在地上。 “啊……” 随着一声惨叫,就在苏可澄的脖子即将被掐断之前,被那个异兽甩了出去。 “救命!” 苏可澄赢得了一息喘气的时机,她赶紧大声呼喊救命。 她想爬起来逃跑,却又被那个看不见的异兽,狠狠的一脚踢飞了出去。 “救……” “命”字都还没有喊出口,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此刻,苏可澄蜷缩在角落,她看见一柄乌黑发亮,冒着寒光的利剑,正在向她迫近。 虽然她依然看不见那个异兽,但想来是异兽手执着这柄利剑,向她逼近。 很快,苏可澄又被异兽掐住了脖子,而这次却没有被举起来。 “去死吧!” 随着异兽一声粗重地嘶吼,这柄乌黑发亮,冒着寒光的利剑,从苏可澄的左胸膛刺入,从后背穿出。 一剑穿胸。 看不见的异兽把看得见的利剑拔出来,苏可澄的鲜血顿时如注般喷涌而出。 她倒在血泊之中,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第四章 仲夏夜 一个背影,一身白衣,一头白发,盘腿而坐,正在尽情地享用着神龛上的供品。 1998年的那个夏天,年仅10岁的我从门缝中看到这一幕时,吓得腿都哆嗦了。 “婆婆……” 也许是我吓懵了,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这一喊把那个白发的背影也惊着了,她猛地一回头。 我看见那是一张像是人的脸,但又不完全是人的脸;像是动物的脸,但又不完全是动物的脸。 确切的说,三分像人,七分像狐,还长着三只眼睛,四只耳朵。 她回头时嘴巴里还正在吃着青蛙,只青蛙的两条腿露在外面。 见我还盯着她看,她猛吸一口,整只青蛙就咽下去了,随即又对着我这边吹了一口气。 顿时,一团白雾就像是一条长了翅膀的白蛇一样,冲着我奔来。 那时候的我大概是吓傻了吧,呆立在门缝边上,竟忘记了躲。 抑或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总之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晕倒了。 我倒在地上,模模糊糊的看见婆婆和那个异兽发生了争吵,婆婆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推了她一把。 而我的耳朵也似有似无地听见,异兽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话: “放心……他……不会记得的……” 然后我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以前我晚上做噩梦都会吓得冒冷汗。 而现在我脑海里还依然会断断续续的出现一个满头白发的异兽形象,但具体长什么样却完全记不清了,只有一个白花花的影子。 当我努力继续回忆时,却头疼的厉害。 “算了,一个梦而已!” 10岁的我,如此安慰自己。然后就跳下床,去找婆婆了。 1998年6月的头几天,天气都是异常闷热,甚至闷得人有点喘不上来气。 村里的长辈每每都是宽慰大家说: “没事!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下完雨就不会这么闷了!” 然而连着一个多月的天气都是如此闷热。有时白天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的,可就是不见有雨下来。 渐渐地,大家心里都开始慌了,谁也说不清楚今年这天是怎么了。 “恐怕是要变天了,大旱随之的就是大涝,今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啊!怕是又要渡劫了!” 说这话的老爷爷叫段炬,那年他都快八十了。 而且常常说我婆婆比他还老的人,也是他。 他家的房子也是建在这青堆山上,在最后一排的中间。 那天傍晚,住在青堆山上的七户人家,吃过晚饭后,好些人都拿着大蒲扇,坐在我家门前的晒谷场聊天。 段炬爷爷也在,他就是在那时说的这句话。 天实在是太闷太热了,婆婆搬了一张竹床,叫我在外面乘凉,自己就去灶房洗碗去了。 我无精打采地躺在竹床上,仅穿了一条大裤衩,汗流浃背。 蚊子又多,即便婆婆在边上用稻草点了一堆火,用烟来驱赶蚊子,也没多大效果,只能拿着一把大蒲扇不停地扇。 我闭着眼睛,听他们大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怨天尤人。 1998年的赣中,电还没有那么普遍,电费也是相当昂贵,三块三毛钱一度的电,在当时没几个人能用得起。 而在我们阴曹村,也只有村长段圭一户人家用上了电。 他家的房子建在面前山,离我们青堆山,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再也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了!” 一心吃斋念佛的范婆婆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范婆婆七十多了,满头白发,背也驼得厉害。她腿脚不方便,平时走路的时候,都拄着根拐杖。 和我一般大的几个小孩,经常背地里手拿棍子模仿着范婆婆走路,引得一阵阵哈哈大笑。 “段爷爷,是谁要渡劫呀?渡什么劫啊?” 一个小女孩急切的问道。 这高亢而又甜美的声音,一下子把我吸引了,眯着眼睛瞧了瞧。 原来是村长段圭的小女儿--段锦熙呀! 她比我大三岁,正值豆蔻年华,扎着两根长长的马尾辫,穿一件翠绿的花裙子。由于天气太热,领口和后背都流着汗,湿了一大片。 她抢过我的蒲扇,朝我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下。 “这么大的人了还穿个大裤衩子,你羞不羞啊?” 段锦熙叫叫嚷嚷的,“你倒是往里挪一挪,给姐腾个地方啊!” 一说完,她还真往我边上躺下了。 只是她躺在我边上,挨得太近,我分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清道不明。 “小锦来了!” 婆婆从灶房出来,手里拿了一碟刚炒熟的黄豆,准备递给段锦熙。 那个时候的乡下,也没有什么钱能买好吃的了,有的都是自家地里种的。 婆婆一向心灵手巧,又勤劳能干,家里的一些小吃,像玉米、花生、黄豆、红薯,还有金银花茶,就没有断过。 她也对人亲近,从不吝啬。有人到家里来串门,总会把这些拿给大家吃。 “我先抓几个尝尝!” 段锦熙坐起来,刚想伸手去接碟子,没想到段坪却捷足先登,猛地抓了一把就往嘴里放。 “嗯!真香!” 段坪嘴里念念有词。 段坪是我们村的屠夫,杀猪的,在雨来镇集市里有个摊位,有时也走街串巷卖猪肉。 他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年轻时倒是娶了一个老婆,可没过几年老婆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现在是单身汉一个。 他人也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肚大腰圆。村里人都笑他,背地里叫他“猪头佬”。 “猪头佬,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还抢着吃?” 段锦熙忿忿不平。 她可是村长段圭的女儿,从小就骄横跋扈,只有她欺负人,哪有被人欺负的。 “这又不是你家的!我就抢了,怎么的吧?” 段坪俨然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 “再说了,你家里还缺这几个豆子吗?全村就你家里最有钱了,你爸爸又是村长,背地里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 “猪头佬”说的话越来越过分了,冷嘲热讽地说起段锦熙的爸爸--村长段圭来了。 段锦熙被气得一个劲儿地哭。 平常大大咧咧、能说会道的她,此时此刻碰到这么个无赖,竟然一句还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婆婆拦住了猪头佬,对他厉声说道: “你今天说的话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人了,当小孩子面说这些话,有意思吗?回家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婆婆听着猪头佬这样不堪入目的话,是真生气了。 说真的,我都气得不行,眼睛像驼铃一样瞪着他,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呜呜呜……” 段锦熙哭了,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我要告诉我爸爸,把你的猪肉摊砸了。” 段锦熙一边哭,一边念叨着。 “谁怕谁啊?我单身赖汉一个,光脚不怕穿鞋,有种就放马过来!” 猪头佬转身拍拍屁股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可没停。 我拉了拉段锦熙的袖子,说: “段锦熙,别哭了!你跟一个猪头生气,那你岂不是连猪都不如吗?” 虽然我不太喜欢段锦熙平时像个大小姐一样的脾气,但我也见不得女孩子哭呀! 还别说,她哭起来还真有点撕心裂肺,楚楚可怜。 “呵呵呵……” 没想到听我那么一说,段锦熙竟然破涕为笑了。 “你才是猪呢!你是傻猪,笨猪!” 说着还在我手臂上捶了几拳。 “啊!我要死了!” 我顺势就倒在竹床上,佯装昏死过去,嘴角反而咧笑着! “哈哈哈……” 段锦熙捂嘴笑得更甜了。 “你呀,还是像个小女孩样,人是长大了一点,性格还是个小女孩。” 婆婆也笑着说到。 “我又变成僵尸了,咬人咯!” 看到段锦熙笑的那么甜,我玩得更欢了,一下拦腰抱住了她,还假装要去咬她。 段锦熙愣住了。 见我抱着她,笑声嘎然而止,一动不动,脸通红通红的,不由自主地低着头。 我立马收回了手,做个鬼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 这时,段炬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段炬爷爷虽然快八十了,头发胡子发白,但人特别精神,双目炯炯有神。身形也算挺拔,一点也不像其他的爷爷奶奶,上了年纪就弯腰驼背,身形佝偻了。 可惜的是,段炬爷爷一生都未婚未育,孑然一身,怪可怜的。 他今天穿的衣服和平常差不多,上衣是一件领口都变形了,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军绿色的裤子已经洗得泛白了。 说起段炬爷爷,那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当过兵,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是个铮铮铁骨的军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半生都在枪林弹雨中度过。” 后来到了部队授衔的时候,段爷爷却舍弃了属于他的荣誉,毅然决然的转业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阴曹村。 他还把自己的积蓄都捐给了前线的战士。 村里人说起段炬爷爷,无不竖起大拇指,夸他人好的,是真正的英雄。 “都说女人心就像这天一样,说变就变!可今年这天怎么就变不了呢?一直这么热,一直不见雨!” 段炬爷爷半躺在竹摇椅上,一手拿着蒲扇,不急不慢地扇着,嘴里缓缓地说着话。 不远处的稻草堆已经快烧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火星,还在冒着白烟。 婆婆拿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段炬爷爷边上,右手很自然的从段炬爷爷手上拿过蒲扇,帮他扇着风。 段炬爷爷额头冒着汗,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婆婆也浅浅的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头子,放心吧,会没事的,再过几天就好了!” 我坐在竹床上,透过几缕白烟,我仿佛看到婆婆乌黑的头发,一下子变得雪白雪白了。脸上爬满了皱纹,身形也佝偻了许多。 她拉着段炬爷爷的手,头轻轻地靠着他的肩膀。 此时满头白发的婆婆,跟我上个月初七晚上看到的,在神龛下吃着供品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 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此时此刻,我头皮发麻,额头冒着冷汗,后背徒然飘过一阵凉风。 “你发什么呆呀!” 段锦熙拍了我一下,我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一般。 再一看,婆婆还是那样,一头齐着脖颈的乌黑秀发,容光焕发,看着依然像是三十几岁的年纪。 “我梦里的白影不是婆婆,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自言自语道。 第五章 星移斗转 “大概是苏可澄生气了吧?” “三天了,为什么她不来了呢?” 这天深夜我躺在这小小的病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心里一直在嘀咕着。 此时,墙上的时钟显示着03:35。 “救命……” 突然,我听到一声呼救,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苏可澄的声音,我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就在大概两分钟前,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惊雷和一道强烈的闪电,让我觉得十分诧异。 “难道是异兽出现了?” “救……” 正当我暗自思忖的时候,紧接着又是一声呼救,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 这就是苏可澄的呼救声。 当下容不得多想,我立即使用灵力,寻着声音,瞬时闪现到了苏可澄所在的vip康复室。 这一年多以来,我被禁闭在这里,虽然那一把把枷锁,那一道道铁门,之于我而言,就如同虚设,只要我想出去,我随时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 因为我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我不用为我的生活所迫,也不用担心外人的干扰,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婆婆留下来的秘籍-- 《星移斗转》。 随着我的修为不断提升,我的灵力也越来越强。 我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到我想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随机的闪现了。 此时此刻,我看见苏可澄倒在血泊之中,我赶紧闪现过去,跪地把她抱起来。 她美丽的脸庞已经毫无血色,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当我还抱着一丝希望,用颤抖的手去试她的鼻息时,也没有了任何反应。 “难道苏可澄就这样死了吗?” 我内心自责的问自己。 “怎么样?看见心动的女人死去,内心不好受吧?” 异兽冷冷地说道。 直到这时我才抬眼看见这个杀人凶手长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异兽,他有人的身体,却长了一张猩猩的脸,还有四只耳朵。 异兽此时手执乌黑的利剑,快速向我劈来。 就在利剑离我的头顶盖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时,我集中所有灵力,在心中默念一声: 星移斗转,时光倒流。 时间回到了03:33。 “轰隆隆……” 雷声又惊起。 “异兽就要来了!孟言,快醒醒,苏可澄还等着你去救她呢,没有时间了!” 我的灵魂已经醒了,可我的身体却没有苏醒过来。 “轰……轰……” 强烈的闪电出现了,异兽真的到了! 而我的身体也伴随着闪电惊醒了,我从床上弹跳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难受。 来不及缓神,我又再一次运用灵力,想要瞬时闪现到苏可澄的康复室。 可我用了几次,却都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难道时光倒流使得我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吗?”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也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了。 夺门而出。 走楼梯。 一路狂奔。 路过护士站时,发现几个护士还在熟睡,鼾声如雷。 只有走廊上挂着的led时间显示器上的红色字体,格外的显眼。 此时显示器上的时间是03:35。 我发疯似的撞开门,却发现还是来晚了一步。 异兽的乌黑利剑已经刺穿了苏可澄的胸膛。 她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就在苏可澄快要倒下之际,而我的灵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瞬时闪现到苏可澄身边,抱着一息尚存的她,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孟言,抱紧我,我不想死!” 苏可澄微弱的说道: “原来……你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苏可澄想要抬手摸摸我的脸,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我的脸时,滑落下去了。 “啊……” 我疯狂的叫喊着。 “怎么样?看见心动的女人死去,不好受吧?” 异兽再一次冷冷地说道。 我内心极其想要杀了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杀了他,也救不回苏可澄,反而会白白消耗了我的灵力。 我要救她! 坚定了这个信念之后,我又集中灵力,在异兽劈过的剑离我的头顶盖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之时,心中默念一声: 星移斗转,时光倒流。 时间再一次回到了03:33。 “轰隆隆……” 惊雷之声再一次响起。 与此同时,我从床上苏醒过来。 我顾不上身体的极度不适,在强烈的闪电来临之际,我运用灵力,瞬时闪现到了苏可澄的康复室。 就在我现身之际,我看到一个白影消失了。 像是一个我熟悉的人,一个亲密的朋友。 而眼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我细细回忆那个白影是谁了。 此时此刻,异兽的左手掐住了苏可澄的脖子,右手拿着乌黑利剑正要向着她的胸膛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取出挂在脖子上,一直藏着的仙桃木剑,向着空中一挥。 这把仙桃木剑,是婆婆留给我的四件宝物之一,名曰“剑曜星河”。 它能大能小,平时我就把它当作一个吊坠挂在脖子上藏好,危难时刻才拿出来当武器防身。 而此时这把原先只有5厘米长的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立马变成了一把长约1米的桃木色的宝剑。 这才是“剑曜星河”的本来面目。 也许是剑曜星河的光芒过于耀眼,异兽竟然被唬住了,愣在原地发呆。 我伺机运用灵力,闪现过去,揽腰抱起了苏可澄。 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 我只是冲她笑笑,安慰她说: “没事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有点复杂,有仰慕,有柔情,更多的是惊讶和满满的疑问。 “星移斗转,时光倒流。想不到你竟拥有了这么高深的灵术。” 异兽不可置信的说道。 “哼哼……” 这时,我已经顾不上苏可澄不住地看我的异样眼光了,对着异兽冷笑几声,厉声呵斥道: “你回去吧!我不想我的剑下多一条无名的冤魂。” “哈哈……星移斗转乾坤变,日月失恒少白头。” 异兽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他是走了吗?” 过了几秒钟,苏可澄见没了动静,就向我询问道: “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们?” “他们?还有谁?” 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我除了那把乌黑的利剑,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能感受到还有一个……” 苏可澄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人吧!在你现身的前一秒,那个异兽拿着剑向我刺过来,但有一个人在后面拖住了他的手。我能感受到异兽和那个人在拉扯,正在胶着不相上下的时候,你就凭空闪现了。” “所以你真的有特异能力,是吗?” 苏可澄看着我的眼睛,向我问道。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好好休息吧!” 我冲着她微笑着说。 随后,我又对着她吹了一口气。 顿时,一团白雾就像是一条长了翅膀的白蛇,冲着苏可澄飞奔而去。 虽然我救下了她,但我并不想让她过多得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让她以为这是一场长长的梦吧。 苏可澄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把她安顿好在床上,就默默地关门走了。 路过护士站时,发现几个护士还在熟睡,鼾声如雷。 只有走廊上挂着的led时间显示器上的红色字体,格外的显眼。 此时显示器上的时间是03:35。 大概是刚刚那个异兽在来临之际,对这几个护士施了瞌睡虫,以免他在动手杀害苏可澄时,惊醒了外面的人。 所以她们才会一直睡得这么沉。 我向着她们伸手一挥,帮她们赶走了瞌睡虫,好让她们恢复意识。 就在我转身上楼梯之际,我听到了几声咳嗽。 “她们已经醒了!” “明天,苏可澄也会醒来吧?” 第六章 婆婆算命 “我梦里的白影不是婆婆,是我想多了了!” 1998年,只有10岁的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年少的我似乎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前方,到处充斥着难闻的气味,时不时的还有凄惨的嚎叫声,以及忽明忽暗的点点火光。 我迷茫地奔跑着,却又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只是有许多不同的场景在我面前依次更迭:一个牛头人身,挥舞着钢鞭;一个马脸人身,在锤打着烙铁;一个人身蛇尾,在湖中游荡…… 偶尔还有几个人影从我身旁闪过,看不清脸,也没有脚。 终于有一个人影慢下来了,却见她七窍流血,手指甲长得都卷曲了,她的舌头伸得很长很长,似乎还能无限延长。 就是这样一根血淋淋的舌头一直追着我,追着我。 我拼命地跑,跑……但却怎么也跑不动。 “别抓我,别抓我……” 我喊破了声。 “快醒醒,快醒醒。” 段锦熙把我摇醒了: “谁抓你了?你梦到啥了?” “啊……” 我突然坐起来,尖叫着冒出一身冷汗,双手抓着段锦熙的手臂,都抓出血印子来了。 “孟言,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段锦熙挣脱了我的“魔爪”。 这时我才发现天亮了,原来自己做噩梦了。 此时,外面日头高照,梧桐树上的蝉鸣声,格外刺耳,叫得人烦躁不安。 “你看看,你看看,我手都被你抓出血来了。” 段锦熙把手臂伸过来,向我哭诉着我的“罪行”。 时间来到了1998年的7月份。 段锦熙刚刚十三岁,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个头比我还高出一截。 那天段锦熙穿了一件粉色的绣花连衣裙,领口上连着的像是白色的荷花一样,好看极了,只是没有袖子。 看见她手臂上的几道血印,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婆婆呢?” “你光顾着睡,也不看看几点了,你婆婆到上罗村去了。” 段锦熙靠着我的床沿,坐下来说道。 “她去上罗村干嘛?” “好像是说给什么人算命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段锦熙说: “要不然咱们去看看吧!听说你婆婆算命很厉害的,能把阴曹地府的鬼怪请过来,咱们去瞧瞧。” “那你先出去等我会,我还没穿裤子呢! 见我又是只穿了一条裤衩,加上我又无意的这么一说,段锦熙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红晕晕的,跑到外面去了。 上罗村离我们阴曹村不远,有好些我们阴曹村的人都嫁到了这里。 从我家后门出去,走青堆山的小路,用不了二十几分钟就能到。 只是天太热了,我和段锦熙走一会儿,又到大树荫下躲一会儿。 婆婆去的这户人家叫罗发丁爷爷,七十多岁了,孤独老人。 说起来他还是“猪头佬”段坪的岳父呢,只是他的女儿有点癫痫病,时好时坏,嫁给段坪没多久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老人家也是可怜,这两年身体不好,尤其是这些天,已经下不来床了。 人迷迷糊糊的,老是做梦,梦见自己死去的女儿罗幼娥来找他,向他托梦,说自己死的好惨。 罗幼娥就是“猪头佬”段坪的老婆,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罗发丁老爷爷也就这一个心愿了,那就是要知道自己的女儿真正的死因,不想带着遗憾走,不然死不瞑目啊。 当上罗村的人找到了我婆婆,把其中的缘由说给婆婆听时,婆婆也是可怜了老人家的遭遇,心中有了恻隐之心,便答应了。 婆婆来到了罗发丁老爷爷家,接待的是我们阴曹村村长段圭的大女儿--段锦兰。 段锦兰刚刚二十岁出头,嫁到上罗村也没多久,她的丈夫是罗发丁老爷爷的侄孙子。 段锦兰虽然人长得普普通通,也不高,还有点小胖,但是,朴实无华、外冷内热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善良纯真的心。 她见爷爷孤独一人,着实可怜,便承担起了照顾爷爷,为老人家养老送终的责任。 当她知道爷爷一直记挂着自己女儿的事情时,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没有余憾的瞑目,她便去找孟婆婆帮帮老人家。 婆婆先到了老人家的房间,只见他半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粗气。 婆婆看他这种情况,心想怕是时日不多了,就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也好让他死得瞑目。 接着,婆婆在门口点燃了三柱香,烧了三张纸,又三作揖,嘴里还念念有词。 堂屋的神龛上摆放的是观音菩萨的坐像,婆婆在香炉里同样点了三柱香,烧了三张纸,而后又跪在神龛下的草席上,虔诚地拜了三拜。 恰在此时,我和段锦熙两个人也到了罗发丁老爷爷家,站在门口看着婆婆做着这一切。 婆婆从草席起身的时候,看见了我们俩,就走过来把我们拉到边上说: “你们怎么来了?” “孟婆婆,我们就是好奇嘛,跟过来看看。呵呵……” 还没等我开口,段锦熙笑着说道,又冲她姐姐段锦兰招招手。 婆婆又对我说: “看你满头大汗的,早饭吃了吗?” 其实当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我根本没顾上吃早饭就被段锦熙拉来了。 此时,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 但我嘴上还是笑着对婆婆说: “吃了!吃了!” 嘴上骗着婆婆,但肚子却叫得实诚。 婆婆冲我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转身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刚煮熟的玉米一掰两半,分给了我和段锦熙。 又很是严肃的对我们说: “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只管听,只管看,明白吗?” 我们俩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婆婆进去后坐在椅子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风穿在了身上。 只见婆婆穿着披风,左手拿三支点燃的香,右手拿着一沓黄纸,沿着罗发丁老爷爷的房子从外到里,走了一圈。 每走三步,拜一下,往墙脚下用小石子压三张黄纸。 然后,婆婆又坐回到椅子上。拿一个小碗,倒了半碗酒精,用火柴把酒精点燃了,火苗一下子就蹿得很高。 接着婆婆嘴里念念有词: “回来吧!回来吧!” 就在火苗蹿升的一瞬间,竟然从她的怀里飞出一把木剑。 木剑逐渐变大,红色的剑柄,桃木色的剑身,绕梁飞了一圈。而后又慢慢变小,飞回了婆婆怀里。 木剑所过之处,明亮的堂屋竟慢慢变暗,好像黑夜一般。 此时,我和段锦熙站在门口,看到的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屋外是正值晌午,艳阳高照,炎热非常。 而屋内却是黑漆漆的一片,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 “叮叮咚咚……” 突然,房子顶上的瓦片,竟然听到有小石子滚落的声音,一阵一阵的,连续响了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顶上走动,踩碎了瓦片。 瓦片又滚落到地上。 随着“吱呀”一声响起,只感觉屋内一阵凉风吹过,后门竟然自己半开了。 一个白白的人影,没有脚,看不清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竟然飘飘荡荡的进来了。 我仔细看着这个人影,竟跟我那天晚上梦到的很相似。吓得我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段锦熙的手。 而段锦熙反倒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我心里不禁嘀咕着: “看见鬼了竟然不怕,心可真大呀!” 直到被我拉起了手,段锦熙先是一怔,接着刚想说话,就被我用手捂住了嘴,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只见屋内的鬼影飘飘荡荡的进了婆婆的黑色斗篷披风里。 随后婆婆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头不停的摇摆。双手也垂直向下,前后摆动的幅度特别大。 面部也急剧变化着,就像换脸一般,一张一张的快速更换着。 终于,婆婆不再颤抖了,而脸却完全已经不是婆婆那张脸了。 那是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的脸。 她借用了婆婆的身体,蹦蹦跳跳的来到了罗发丁老爷爷的房间。 关上了房门,呆了一会儿,又蹦蹦跳跳的回到了椅子上。 接着,婆婆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披风也震动的厉害。 持续了几十秒后,披风掉地上了,鬼影也消失了。 顿时,屋内又恢复了明亮。 只是,婆婆瘫倒在椅子上,眼睛紧紧的闭着。 此时,罗发丁老爷爷的侄孙媳妇段锦兰走进他的房间。 随之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爷爷,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爷爷……” 我三步并着两步,快速走到婆婆跟前,着急的喊着她。 “婆婆,你醒醒,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微微睁开眼,有点虚弱的说: “没事儿!你都看到了?她走了?” “嗯,我看见她消失了。”我说: “她是什么人?” “谁呀?你看见什么了?” 段锦熙也走过来说: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有点怀疑的看着她,说: “咱们都站在门外,屋子里却一下子变黑了,你不会没看到吧?” “我没有啊!” 段锦熙好像被我越说越糊涂了,赶紧解释: “现在大中午的,屋子里光线那么好,那么亮,怎么会一下子变黑了呢?” 又摸摸我的额头,说: “你不会还在做梦吧,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 “咳咳咳……” 婆婆咳嗽了几声,我没再往下说了。 第七章 摄像头 “星移斗转乾坤变,日月失恒少白头。” 我脱掉上衣,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夜之间已经有了超过一半的白发,以及后背碗口般大小的白斑。 白斑上还长出了一些稀疏的白色毛发,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这大概就是我运用灵力,施展星移斗转,逆天改命,所带来的副作用吧。 “也许我会遭到天谴吧!”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昨天晚上,我运用灵力,对苏可澄施展了一个删除记忆的灵术,就像是我小时候被那个白狐异兽施的灵术一样。 这种灵术会让人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只有片段的记忆,并且这种记忆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场梦,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然而不同的是,我记得我中了灵术之后,第二天就正常被梦惊醒来了。 而苏可澄却没有在第二天醒来。 当上午段锦熙穿着护士服跑来跟我说: “苏医生昏迷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所有检查结果都显示正常,人就是醒不来。” 我听了段锦熙的话,也觉得有点诧异。 但转身一想: 可能是因为两次时光倒流,对她的身体产生了影响。 想想昨天晚上,我在第一次时光倒流时,身体和灵魂都没有同时苏醒。 即便是后来醒了,也觉得非常难受,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 再加上异兽前后两次对她的伤害,估计她得缓上几天。 “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瞧见段锦熙着急的样子,我对她宽慰道。 然而事情却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 到了第三天,我没有等来苏可澄醒来的消息,却等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我正在房间里修炼灵术。 通过前天晚上的事情,我发现自己的灵力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强大。甚至一度在紧要关头,竟然灵力短暂的消失了。 此时我整个人已经漂浮在空中,而房门外却传来“滴滴”两声。 就在房门打开的同时,我已经运用灵力,瞬时闪现到了床上,就势一躺。 这是我这一年多以来“会客”的标准姿势。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三个警察。 为首的一位正是段锦熙的弟弟--段锦程。 他和段锦熙是异卵双胞胎,只比段锦熙晚出生几分钟。 他今天穿着便装,剃了个圆寸,人显得格外精神,他长得和他的爸爸--段圭伯伯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想到小时候瘦瘦弱弱,还爱哭鼻涕的段锦程竟然当上了警察。 看来老话说的“三岁见八十”,也未必准确啊。 “你们到外面等着吧!” 段锦程对另外两个年轻警察吩咐道。 “师傅,要我留下来陪您吗?” 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刚出校门的学生模样的年轻警察在段锦程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以为我隔着几米远听不到,其实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不用!你们都先出去。” 段锦程再强调了一遍。 我小时候一直管段锦程叫三哥,想想今年三哥也已经32岁了吧,看这架势,估计在警局已经是领导了。 “三哥,你怎么来了?” 等那两个警察出去后,我下床走到段锦程面前问他。 其实我看到段锦程进门,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自从婆婆走了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而现在我把阴曹村里的人就当作是我的亲人,段锦熙一家三姐弟更加就是我的姐姐和哥哥。 可当我看到段锦程还带着两个警察进来时,我脸上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失落。 而现在,他把另外两个警察叫出去了,这说明他还是把我当亲人看的,他还是相信我的,我脸上的喜悦之情又油然而生。 没想到,这短短的几十秒,我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由喜到悲,再到喜。 “咱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段锦程并没有急着表明他来的目的,反倒跟我唠起了家常: “没想到现在会在这种地方相见,真是让人唏嘘啊!” “是啊,他们把我当作精神病关了起来。” “那你到底是不是精神病嘛?” “三哥,你觉得我像精神病吗?” “他们说你……” 段锦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好吧,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就是那个庄教授,他说你有精神病,而且是时好时坏的。” “三哥,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真正病了的人,是他!” 我斩钉截铁地段锦程说。 “好吧!你的病就暂时不说了,我个人绝对相信你是正常的,我也相信锦熙说的话。” 段锦程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对我说: “昨天庄教授到我们风州市公安局报案,说你在7月31号的凌晨03:35,进入了苏可澄的房间,对她施暴,导致苏可澄至今昏迷不醒。”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恶人先告状。” 我听到庄有禾如此诋毁我,忍不住爆了粗口。 “人家有证据!” “证据?” “第四附属医院住院大楼的12楼,靠东边的这里,虽然这里是一片闲置的病房,但是,在走廊的两头都装了摄像头。” “摄像头?” 我内心快速的回忆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或许我是救人心切,不曾注意外面走廊里还有摄像头。 不过走廊里的摄像头,也只能拍到我进出过房间的视频,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们就看不到了。 想到这,我内心还有点庆幸,毕竟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身份,我的特异能力,还没有暴露。 “对!” 就在我暗自思忖的时候,段锦程继续说道: “摄像头清清楚楚地拍到你在那个时间确实进出过苏可澄的房间--她爸爸的那间康复室。这……你怎么解释?” “我……我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段锦程解释: 我是去救人的,我时光倒流了两次,我赶走了异兽。 我不能这么跟他说。 “孟言!” 段锦程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婆婆没了之后,你还在我们家住了六七年。 我爸在世的时候,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我也把你当亲兄弟,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三哥,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没有,你相信我!” “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不知道,是有点好感吧!” “好感? 好感你也不能对人家动歪心思啊! 你以为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摄像头!” 段锦程一顿猛烈的责问我。 “房间里还有一个摄像头?” 我真的是惊讶不已。 “那个摄像头安装的很隐蔽,应该是苏可澄自己私人安装的,视频也是直接连接她的手机。 就连我们几个侦查现场的同事都没有察觉,我也是刚刚才偶然发现的。” 段锦程继续说: “我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我才没有马上把这个线索报上去,我想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师傅师傅,苏可澄醒了!” 正当我听到房间里还有一个摄像头,而不知道如何跟段锦程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时。 他的徒弟--就是那个看着像学生模样的年轻警察,却闯进来了。 年轻警察快速跑到段锦程面前,凑到他耳边说: “苏可澄醒了之后,她自己承认,是她自己主动约孟言去她房间的。” “海归女这么主动吗?她亲口说的?” 段锦程也小声的说道。 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年轻警察没出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小子,行啊!” 段锦程一改方才严肃的表情,开始嘻皮笑脸的对我开玩笑: “矮穷挫吊上海归女白富美了!人家还倒追你,这海归女的眼神可不怎么好啊?” “三哥,你别一口一个海归女的叫人家,行吗?人家叫苏可澄。” 虽然我不清楚苏可澄具体是怎么跟警察说的,而现在我为了打消段锦程对我的怀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了。 “行了,行了!既然人家苏医生已经醒了,也确认了你们的关系,这就是一场误会!” 段锦程笑着说: “你小子真的是一点都不松口,我差点就要把你往警局铐了。” “三哥,你刚刚说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摄像头,是真的吗?” 这次是我把段锦程拉到一边,低声问他。 “自己下去找去。” 第八章 三两三钱肉 “咳……咳……” 婆婆故意咳嗽了几声,示意我不要把刚才看到的“鬼影”说给段锦熙听。 我看着婆婆的眼睛,心领神会,迟疑挣扎了几秒钟,还是选择了听婆婆的话。 “哼!小气鬼,不理你了!” 这下反倒惹得段锦熙不高兴了,一下子大小姐的脾气又上来了。 不过,看着她撅嘴生气的样子,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婆婆歇了一会儿,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就缓缓地说道: “是段坪杀害了他自己的老婆!” “啊?……”我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就说嘛,猪头佬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锦熙忿忿不平的说: “咱们去报警吧,抓起他来。” “事情过了这么久,没有一点证据,想抓他怕是有点难。” 婆婆起身说着:“算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孟婆婆,那你打算怎么办?” 段锦熙急着问道。 “先回家吧!”婆婆倒是一脸微笑,:“不着急!” 回家之后,婆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恢复过来。 在这几天里,我反复旁敲侧击的询问婆婆打算怎么对付猪头佬--段坪时,她总是笑而不答。 后来大概是被我问的不耐烦了,总算是跟我透露了一点底: “就给他一点教训,难道还真要他的命吗?” “可是,婆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杀人是得偿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杀了他,我是不是也得偿命?” 婆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永远不要动杀心,你一旦出手了,就无法收手回头了。将来有一天,你的能力越大,越要去保护你该保护的人,这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哦!” 虽然当时年仅10岁的我,并不真正懂婆婆的深意,但我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婆婆身体恢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张罗着要给段炬爷爷过八十大寿。 按照我们阴曹村的习俗,长辈过大寿是要请全村人吃宴席的,而段炬爷爷又无儿无女,婆婆便替他张罗着。 从段炬爷爷六十寿宴开始,之前的七十寿宴都是婆婆张罗着的。 这天婆婆收拾利落了,拿着一个袋子就走路到雨来镇上去买菜了。 一开始我也跟着婆婆走路,没想到刚走没多久,段锦熙就骑着她的自行车追上了我们。 段锦熙骑得自行车比较小,前面也没有杠,搭不了两个人,婆婆就让我搭坐她的车去玩了。 我坐在她的车后座上,说实话屁股硌的是真疼啊! 1998年的雨来镇还非常落后,公路都还是石子路,泥沙、尘土,有时候都能呛得人不敢呼吸。 路的两边是稻田,往常这个时候,田里的第二季水稻苗,都长得郁郁葱葱,能有人的膝盖那么长了。 但是,今年没有雨水,田里都干得能看到裂缝了,一片荒凉的感觉。 “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雨来镇上人人见了面都这样问,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镇上的农贸市场平时还算是热闹,虽然卖得东西种类不多,都是一些农具,或者是家里养的鸡鸭鱼,地里种的蔬菜,抑或是有些人上山打的野味,但逛街的人还是很多的。 然而,今天的农贸市场却有点显得冷清了,熙熙攘攘的三两个人。 婆婆买了一些食材的佐料,有几个相识的人跟她打招呼,愁眉苦脸的说起这下雨的事,婆婆总是笑着说: “快了,快了!就这几天!” 随后,婆婆又来到猪肉摊,见“猪头佬”段坪也在摊位上卖肉。 段坪的猪肉摊上,满满的一头猪分成了两边,几乎还没怎么卖动过。 婆婆今天穿着湖蓝色的短袖斜襟衫,搭配黑色的长裤和布鞋,齐脖颈的短发用发箍梳理的整整齐齐。 还和平常一样,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穿着打扮却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段坪肥头大耳的,光着膀子,身上说不清楚是汗,还是猪油浸的。 他见着婆婆过去,两眼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婆婆。 “哟,孟婆婆来了。” 段坪一张嘴就是油腔滑调。 “您老人家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啊!” 婆婆没正眼瞧他,只是脸上无奈的笑笑,说: “我要三两三钱猪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段坪见婆婆都不拿正眼瞧他,心里不是滋味,言语充满讥讽的说: “就只买得起三两三钱啊?” 婆婆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脸上还是堆着笑,说: “对,只买三两三钱。” 要说段坪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卖了这么多年肉,那手上的刀功还真是没的说。 一刀下去,上秤一称,还真是三两三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婆婆付了钱,拿上肉就回家了,空留段坪在背后讥讽地嘀咕几声,婆婆自始至终都不拿正眼瞧他。 买到肉之后,婆婆便往回赶。 在没有人的地方,婆婆用瞬时闪现,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家。 今天晚上就是段炬爷爷八十大寿的全村宴了,宴席酒桌就摆在我家门前的晒谷场上,足足有十八桌之多。 村里好些人都来帮忙,已经嫁到上罗村的段锦兰也来了。 大家摆桌子,切菜,炒菜,蒸饭,分工井井有条。 就在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时,婆婆拿着洗干净的三两三钱肉,放在砧板上。 大家看着这一点点猪肉,都是一脸的不相信。 “这一点点猪肉炒一个菜都够呛,这么多人,这么多桌的菜,怎么分嘛?” 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说实在的,1998年的农村,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好,想吃上一顿管够的猪肉,还是不容易的,大家都嘴馋了。 婆婆看着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也不多说什么,就只对段锦兰笑着说: “小兰,你过来帮忙。” 只见婆婆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把砧板上的三两三钱猪肉盖好,只露出够一刀切的一小块来。 婆婆左手压着白布,右手拿刀开始切肉,切掉一小块,白布下又露出一小块来,切掉一小块,白布下又露出一小块来。 砧板上的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小块一小块的猪肉,肥瘦相宜,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大家都惊叹不已,直呼太神奇了。 段锦兰就吩咐大家拿着肉,炒菜的炒菜,熬汤的熬汤,红烧的红烧。嘴里笑着说: “看到没,今天的这顿猪肉管够。” “哦……” 大家惊呼一声,嘴角都乐开了花。 段炬爷爷今天的这场八十大寿酒宴,简直是一场猪肉大宴。 十八桌酒席,所有的菜几乎都拿了猪肉来配菜,还炖了两大锅猪肉汤,把大家吃得美美的。 “大伙儿吃过瘾了吗?” 段锦兰高声问大家。 “好,这顿猪肉过瘾!把一辈子的肉都吃完了。” 有人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回答道。 “哈哈哈……”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婆婆左手还压着白布,见大家都这么高兴,脸上也洋溢着笑容,说: “既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我就收了。” “收!” 只听婆婆大喝一声,把白布掀开,底下什么都没有,那三两三钱猪肉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