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警记三人组》 第1章 警察同学来电 第1章警察同学来电 疫情期间,记者李荭躲在家中写作。 她是著名作家高爱莲的女儿。但母亲十五年前被人残忍杀害。她现在决定开始虚构性写作,以此继承母亲的遗志,虽然母亲离世得迅速,并未什么遗志给她,但她近期觉得对母亲最好的思念,就是学习她——在记者新闻性写作的所有闲余,用来创作文学。 这时手机振动起来。 李荭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现韩风。 韩风是她儿时在多湖市读书时的小学同学,长大后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渔村市生活和工作,从来没有什么联系。两年前她去多湖市采访一个奇案背后的故事,找到案件的主办人时,却惊喜地发现居然是韩风。 韩风是多湖市刑警大队的刑警。 此后大家就互留了电话和微信,在微信上也偶尔有互动,不过联系确实不多。 此时她也不想接听,没有理会。 可几分钟后,手机再次振动,一看,又是韩风。 李荭思考片刻,按下了接听键,当对方粗犷的男中音传来时,李荭也热情洋溢地对着手机喊:“韩警官,好久不见,多湖疫情严重,你和家人还好吧……” 那边回答说:“我还好,家里都好,谢谢老同学问候!” 李荭:“不客气不客气。那么请问老同学有……有何指示呀?” 李荭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和气和温婉,因为曾有不少人批评她,说话总是凌厉和缺乏温度,有时候还咄咄逼人,难以让人接受。 韩风的语气也很平缓,客气一通后,话音略带低沉地说:“是这样,”清了清嗓子后就说开了: “前两天,我们这里发生一桩命案,是香烟投毒案,就是犯罪嫌疑人通过香烟投毒,有两个青年人死了,其中一个是你们渔村市的,叫余向阳。你知道,现在全世界都拒绝我们多湖市人外出,警察也不便到渔村调查。我们局里准备这两天向渔村警方发函,寻求帮助。但现在警力基本上都安排抗疫,渔村应该也是,所以委托调查这样的事我估计是慢火炖乌鸡。你是调查记者,速度快,有经验,也有工作热情,是否帮助我,注意啊,是帮我,不是单位,如果单位向你发出请求,那是不应该,也不符合条条框框的。我负责这个案子,除了带领一个刚来的新警察,就没有其他人,人手严重不够。你呢?只是帮我调查一下余向阳这个家庭,摸摸他周边人的情况,真正做刑案调查,我也知道不符合规定。你看,老同学有没有这个兴趣?” 李荭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来直往地回答:“如果案子有意思,我肯定有兴趣。可问题是,你的案子才开始,一切都没头绪,我肯定没兴趣呀!” 韩风愣了,继而马上笑了:“你也太现实了吧?一定要有意思才有兴趣?那么你所说的意思是什么呢?” 李荭也笑了:“不是现实,是本来。你想啊,如果没有意思,我为什么要有兴趣?我不是警察,我是记者呀!记者调查案子,那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而你们抓老鼠才是猫抓老鼠,是正道,是本职,是本分。好了,不咬文嚼字了,你要说我犯职业病。我刚才讲的意思,就是要有巨大的新闻价值,要能挖掘新闻本身背后的故事的,我才有兴趣。目前看,只需在你们多湖市的都市报发一条新闻短消息,价值就结束了,我自然就摇头……” “不是,它其实……”韩风说服不了同学,有点着急。 “我只问你——有吗?” “没有。” 李荭本很热情的,但一句“有吗”,看起来问得轻松,其实隐藏着“你没有,怎么好意思来骚扰我”的意思,其话的本身也就变得有那么点咄咄逼人。 韩风虽然是警察,好在做事、说话从来不咄咄逼人,此时对着手机虽然脸微微有点红,但还是老实回答说:“估计报纸版面给它发个短消息的位置都没有。现在都在发抗疫的新闻。” 韩风也是经常看新闻的,知道挖掘新闻背后的故事的重要性,也由此,他在回答完老实的话后,脑子拼命的转动中又想到了案件的焦点,就突然提高嗓音说: “不过,有两点还是有新闻价值的。第一点是香烟投毒发生在著名的企业家家里;第二点是,吸食香烟致死的两个人之中,其中一个叫余向阳的,是特区的创业青年,获得过全国创业大奖,你李大记者好像写过他的报道。” 李荭一愣,“等等,你说发生在企业家家里?毒死了全国创业青年?” “嗯。”见老同学有了兴趣,韩风故意停顿下来,保持短时间的沉默。 “那,企业家是谁?”李荭急忙问。 “梁伟达。”韩风回答,怕对方不知道,又加一句:“多湖长江集团。” 李荭“哦”了一声,说“知道”。 确实,他哪能不知道?听到梁伟达三个字,她的心里就振了一下。 她认识梁总,或说梁叔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刚进报社,有一天,还未当社长的甄诚主任把她叫到社长办公室,说有人要与她见面。 当她有些忐忑地来到社长办公室时,发现一位长得魁梧的中年男子从一进门就盯着她看。社长介绍,中年男子是他爸的战友,也是她妈的同学,而中年男子就是多湖长江集团的梁伟达。 见面完成后下报社大楼楼梯时,甄主任还跟她说,梁总是报社的广告大客户,他多湖的企业在渔村有工厂,客户也大多面向渔村,因此,他跟社长很熟。社长不久会退休,希望李荭跟梁总建立好关系。 后来李荭并没有专门去跟梁总建立什么关系,甄主任也并没有责怪她。但甄主任照样实现了他的愿望:五六年的时间段里,从主任上升到副总编,从副总编上升到社长,几乎没有阻力,可谓平步青云。 “喂,在听吗?李大记者!” 李荭突然沉默,那边韩风不知老同学何种状况,又问了起来。 “在在。” 李荭意识到自己思想开小差了,甚至有魂不守舍的味道。此时她除了想到老爸和当年的老妈跟这个梁叔叔认识外,还想起让自己尴尬和愤怒的一件事,那就是,外间总是传闻,说她李荭长得跟梁伟达颇为相似。 李荭因此一时跑了神。 “哦,死者之一是余向阳,我市斯密之乡网络科技公司的吧?”李荭显然对余向阳有印象。 韩风马上回答:“对对,是的。我待会把名字和家庭地址发给你。你先帮我查查,到时再配合警方。不不,是警方配合你。” 最后一句,韩风大概想到了美女同学的性格和为人。 同学间传闻,李荭离婚的原因,是家暴老公。所谓家暴,其实是老公出轨,被李荭抓了现场。中国女人抓小三,一般都是放纵老公而痛打女方,李荭却不同,她当场把老公打得跪地求饶,而对小三,一个手指头都没动。 李荭的爸爸李立光是退伍军人,又是法官,对女儿的保护意识比较强,就从小送她学了跆拳道,因此一般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我去了解下。有什么情况我微信里告诉你。” “那好。期待我们第二次合作。” 李荭那次去多湖采访,案件是一个女童杀死父亲,当得知案件的主办人是韩风后,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的愉快合作。 “那拜拜啦!” “拜拜!” 李荭提前说再见,并快速地挂掉了手机。她不是马上有了兴趣,也不是立刻拒绝了同学,而是想马上联系老爸,然后顺便问问梁伟达。 【作者题外话】:大李作品,案情中充盈着生活,生活中充满着哲理!谢谢您阅读!望推荐、收藏、订阅、留言,谢谢!!! 第2章 香烟投毒重案 第2章香烟投毒重案 三天前,多湖市发生香烟投毒案。 当天早晨七点,多湖市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江北区王家墩公交站台发现两具男尸,请刑警和法医前去查验。 市局刑警大队警司韩风,刚刚吃完早餐,正准备按警队前一天的布置,往重点公共区域执行病毒防控任务。他在接到队长罗维卫的指示后,带着警员汪天力快速奔赴现场。 两具年轻的尸体展露在刑警面前。 韩风一面勘验尸体,一面吩咐汪天力拨打电话,问法医几时可以到达。 凭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死者绝不是流行病毒感染致死,而且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小时。 法医半个小时后赶到,检测出死者疑似氰化钾中毒,死亡时间在当天凌晨三点左右。 韩风询问尚在现场的报案人,一位是街道办干部,名叫谭斌;另一位是驻社区辅警,名叫沈青。根据两人口述,案发现场的公交站台有死者吸食过的两支“香天下·尊享”香烟,各自的行李背包内,也都有一条同品牌的香烟。法医即刻拿回局内检测后,检测出烟嘴有毒成分果然是氰化钾。 氰化钾是剧毒的无机化合物,人体吞食和接触即可立刻毙命。 调取监控显示,案发现场的王家墩公交站台上,死者是从刚刚开包的香烟盒中掏出香烟。也就是说,死者周边并无第三者分发香烟和吸食香烟,仅是两人休憩时开包、掏烟、吸食,中毒而亡。 但当将香烟交给技术部门做毒品检测时,韩风惊呆了,因为已知一条的“香天下·尊享”除剩下的九包外,另外并未拆封的同一品牌香烟包装内,还躺着一包红颜色纸盒的“火焰山”牌香烟,而且,给“火焰山”做毒品检测,二十支香烟同样含有剧毒氰化钾。 以上,基本确认死者并非自杀,也同样确认死者两人之间并非互相残杀。 那么,剩下的就是谋杀,或者,是谋杀第三人而产生的误杀。 这样的时段,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方式,蹊跷而诡异,韩警官陷入了沉思。 误食而亡的死者,香烟从何处来?这深更半夜在外游荡,本就让人生疑,何况各自的旅行背包中,还藏有并非惯常携带的字画和古董,有明显的偷窃嫌疑,再通过调看监控视频,追踪两人行迹,发现是凌晨两点多从附近的桂香公寓出发前行的。 这就基本确定了死者的行为轨迹和方向。 桂香公寓是江北区的高档公寓,距离死者倒毙的位置大约两公里。公寓现已老旧,但住在公寓里的人以前大多是有权多金者,现如今起码也是那些有权多金的父母或亲属在代守。 验证死者身份,个高清瘦的叫彭一,新店区人;个矮稍胖的叫余向阳,渔村市罗口区人。两人年龄分别为二十六岁和二十九岁。再通过手机通讯录查询和电话确认,找到了彭一的工作单位,多湖长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职位是司机。 说起多湖长江公司,说起梁伟达,在多湖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基本上都认识,而且当即就有人说梁伟达的家正在桂香公寓。于是韩风派汪天力立刻到公寓查看监控,确实查找到死者两人的活动轨迹:梁伟达家住九楼,两人凌晨从九楼下电梯。 基本情况摸清后,韩风第一时间将电话打给梁老板:“梁总您好!我是市刑警大队刑警韩风。请问您有一个司机叫彭一吗?” “韩警官,是有。但年前被开除了。如果他犯了什么事,跟我们公司、跟我就没有关系了。” 韩风想,看来彭一还真不是好鸟,连曾经的上司在第一时间反应的就是撇清跟他的关系,害怕惹火烧身。 “梁总,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很不愿意打扰您,但有一件案子跟彭一有关,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情况非常紧急,我开车去您那里,您是在桂香公寓还是其他地方?” “我在盘龙城。”梁总说,见电话那边一时没反应,又说:“就是中国院子。” 韩风确实不知道中国院子在哪,便道:“我加您微信,是联系的这个号吧?您微信内发位置给我。” 梁总答应。 加微信后,韩风回复:“二十分钟内到达。” 盘龙城距离江北区的市区有一段距离。好在现如今道路畅通,沿路没几辆车。 开车到“中国院子”别墅区大门外,花了十五分钟。 没有进院,就在销售中心旁边的治安室与梁总见面。见面前,治安室工作人员用红外体温检测仪给两人扫描了体温,分别是361和365。体温正常。 然而不太正常或者说过于正常的是,梁总穿衣打扮非常霸气,西装革履,领带红红火火,军人皮靴锃亮锃亮,连口罩上方的金丝眼镜也是金光闪闪。一点也不像从家里出来,倒像从国外回来刚下飞机。 病毒防控阶段,每个人都处在隔离和被隔离状态,不是万不得已,韩风也不想见梁伟达,尤其知道梁伟达的夫人是协和医院的医生后。 当然,如果案情简单,韩风也可以电话中跟梁伟达阐明,询问他有没有给彭一香烟,或者查看家里有没有被偷走香烟。 但这个案子目前不明朗,而且死了两个人,必须当面见梁伟达,以期获得除香烟外更多的信息。 “梁总,彭一跟一重大刑案有关,请您讲讲他的情况。” 梁伟达想了想后说;“小彭这个人哪,用一句话评价就是——为人不诚实,工作很毛糙,做事不牢靠。最严重的是,圣诞节,就是今年,不,去年。去年一个外地客户丢了一件贵重物品在车内,他藏匿了,据为己有。” 梁总停顿一下,见韩警官没有问细节的意思,就继续说:“念他跟我三年,没有报案,只是开除了。” “后来找到了吗?”韩风发问。 梁总回答得干脆:“算了,我们不追究他了。” 韩风想到香烟是重点,便将话题引入:“您抽烟吗?” “抽。”梁总回答快速。意识到手上和口袋里没有带香烟,抱歉道:“不好意思!忘记带烟出来。” 韩风笑笑,意思是您就莫客气了。 “都抽什么牌子?”韩风问。 “黄鹤楼。” “还有其他品牌吗?” “自己买的话,只买‘黄鹤楼’。多湖人,抽自己的烟,爱国、爱家。当然,朋友送的话,只要过得去的,我都抽,一些地方的野烟,劲足的,有时也抽着玩玩,比如我说韩警官,突然问这个搞么事?” 梁伟达突然打住,似乎意识到太过配合警察,有失老板身份似的。 “比如‘火焰山’?新疆莫合烟。”韩风并不回答梁伟达的追问,而是抓住要点,继续香烟话题。 “哦,那个呀,早就不生产了吧?不过,我在新疆当兵,还真怀念那个烟。” 梁伟达脸含笑意,仰着头回答。回答时似乎还在努力回忆着美好的事物一样。但不过,仅仅一会,像天空的流星划过,马上又沉下脸来,还是继续好奇,或说继续不太高兴地问: “我说,突然问这个搞么事?” 韩风保持着微笑:“随便聊聊。当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跟您聊抽烟。” 梁伟达无奈地回笑,极不情愿地回答道:“‘金芙蓉’、‘香天下’、‘中华’,都抽。最近朋友送了一条‘香天下·尊享’,我丢在茶楼,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 韩风眼睛瞪圆,情不自禁地复述“尊享”二字,比刚才严肃得多地问: “您没抽吧?” 但问完后觉得自己蠢了。 “请问是哪个朋友送您的?”韩风又小心翼翼地问。 梁伟达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后说:“李立光,渔村市中院法官,我战友。”说得很简短,似惜字如金。 韩风问李立光三个字怎么写。 梁老板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木子李,立正的立,发光的光。唉!我拿你没办法。他本人现在医院里,快不行了,烟是托他的岳父高鸿翔带给我的。香烟牌子就是刚才跟你讲的‘香天下·尊享’。” 这很清楚。韩风说着“谢谢”。 正这时,手机响,是徒弟汪天力打来的,韩风挂掉没接,发过去短信:发微信。 微信很快传来响声,韩风一看:梁伟达桂香公寓的家名为茶楼,很多老板知道。彭一曾经经常进入这栋茶楼。 韩风于是迫不及待地问梁伟达:“梁总,您桂香公寓有个茶楼?” “说茶楼有点夸张,因为没茶楼那么好,那么大,但经常在那里接待朋友,喝茶、聊天、看书、写字,也算得上小茶楼。大过年的疫情严重了,没有朋友去了,我也好多天没去。” “彭一知道您的茶楼吗?” 梁伟达眼睛一斜,突然带着怒火道:“怎么不知道?他连钥匙都有!”又自个嘟哝:“钥匙好像收回来了。” 梁伟达是快六十岁的老人,做企业的,有几个不是**湖,老司机,琢磨着韩警官一句又一句的话后,好像突然明白些什么,顿时像触电了一般站起来,大喊道:“他兔崽子偷我东西?!” 韩风手朝对方压着,不让激动。但不过,眼珠子一转后站起来说:“梁总,我们还是去您的茶楼吧!” 梁老板不知道警官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瞪大眼睛看着韩风,好像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不过,话就不怎么斯文,显得有些急躁和缺乏涵养起来: “小韩,外面不是很危险吗?能够在院外见你,已经非常”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讨价还价:“除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风一抿嘴,呼出一口气:“他,彭一死了!” 这一说,梁伟达脚下就像安上了马达,二话不说,抬起步子就迈。 第3章 战友案前造访 第3章战友案前造访 香烟毒杀案发生的十天前。 那天是大年二十六,离春节看烟花的脚步越来越近,李立光法官在两天前来到了多湖市,而这一天决定造访战友梁伟达。 李立光平时待人热情,但为人也孤傲。在职时,非必要不串门,尤其是企业老板。前车之鉴,同事中有好几个与企业暗送秋波,最后都进了监狱。梁伟达的公司集团化后,在渔村特区收购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但李立光从不上门,公司地处哪个区哪个街道都懒得问。 但如今不同,无官一身轻了。不足一个月前的十二月底,即元旦节到来前的时间节点,他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成为了一个光头百姓。 现在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多湖,战友那里他得走一走,要不就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太把战友不放在眼里,于是昨晚去了电话,约定今天到江北世贸大楼的多湖集团总部溜达。 世贸双子楼,虽然没有漂亮国的大气,但于多湖来说,也是有名的写字楼和商业大厦。 严格讲,梁伟达并非李立光真正的战友,只是认识后发现同一兵种、同一部队,李立光先退伍两年,总之,反正相差不大,军人的主要基因存在,就你好我好地认了战友。早年建立的战友***里,梁伟达还把李立光拉进去过,后来又建微信群,李立光也在。但李立光僵尸,在群内从不发言,因此跟大家几乎没有交往。 梁伟达跟李立光前妻高爱莲是高中同学。李立光认识梁伟达在与高爱莲结婚后,进入战友感情亦在后。 梁伟达身材高大,一米八五,退伍后安排在税务局,据说后来下海自办贸易公司。如果李立光没有记错的话,梁伟达下海那年,正是高爱莲在渔村南方特区报开始负责财经栏目记者的那一年。 电梯把李立光送上二十八层后,就被前台小姐迎到了会客室。李立光刚一报出名字,对方就非常客气地表示欢迎,称梁总有交代,还歉意地告知,梁总在外面处理一桩很紧急的事情,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如果李法官不介意,可以先喝杯咖啡,看看书籍报纸。 说着,带客人到会客室,倒来了一杯速溶。 李立光边喝咖啡,边翻弄着会客室内的书报。 一个小时约二十分钟的样子,梁伟达高大的身影出现了。 让李立光意想不到的是,梁伟达戴着口罩,与他一同进门的美女助理也一样蒙面示人。并且,助理在进门与李立光远远打个招呼后,就马上吩咐前台派后勤人员到楼下车库搬口罩和消毒水,吩咐消毒液发到每一个科室,口罩发到每一个人。 梁伟达见李立光前,似乎刚去过洗手间,双手湿漉漉的,当李立光见到他,站起身,准备迎上去握手时,梁伟达伸出一双水珠闪闪的双手,表示抱歉,同时示意老战友坐下,自己也在距离客人两米外的沙发上颠着屁股,看起来坐着,事实上却是两腿发力,屁股处于下班状态。 李立光心有不悦,但没有表露。他似乎意识到,多湖的“非典”可能是真的,昨天下午到达岳父母的家后,也感觉到岳母的精神状态不尽人意,且一直有咳嗽,并有轻微的发烧。现在见梁伟达这般紧张兮兮,气氛顿时被传染,也随之紧张起来。 “对不起!”梁伟达似乎看出了战友的心理状态,道歉道。 李立光勉强一笑,既表示没关系,也表示接受道歉。 李立光一转念:即便真的病毒爆发,作为老熟人、老战友、管理着上下一千员工的老板,也未免有些装逼。 而且他早就发现,梁伟达的装逼中,不单是态度,甚至还表现在他那双大脚上。 他还像当兵那会,蹬着部队军官引以为傲的军靴,在进门时那种让地面发出的颤抖声,看似威严,也可能很吓唬员工。 李立光觉得这是成心刷优越感。 李立光还猜得出,岳父高鸿翔脚上同款同码的那双,应该就是梁伟达赠送的,或者,是早年通过高爱莲转交的。 当然,李立光还是不动声色,笑**地、多少带着一种戏谑成分地看着眼前很有派头的梁老板。 “听说你已经退休了?这些年还好吗?” 问话也有点居高临下,而且一下抛出两个问题,像要节省时间似的。 李立光笑着回答:“对,刚退。身体嘛,还过得去,除了血糖有点偏高。” 梁伟达心不在焉,脑袋左右一转,双目四处一扫,发现角落里的三角柜上有一包普通包装的“黄鹤楼”,起身拆开,很娴熟地夹出一支,把烟盒伸到李立光面前。 李立光摆手。 梁伟达也就收回去,不坚持。然后又在原位置颠着屁股坐。 李立光很悠闲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好这一口。我包里有两包‘香天下·尊享’,过两天送给你,或者让人带给你。上等好烟,内部的。” “尊享是好烟。”梁伟达非常肯定,呈现出一等烟民对好烟认可的架势。 李立光咧嘴一笑:“反正我不抽。老高也戒了。”老高就是他的岳丈高鸿翔。 梁伟达不置可否,看来他心里接受了李立光要送给他的“香天下”。但想起李立光刚才的话,突然问道:“你血压不高血糖高?” “血压还行。”李立光显得很骄傲,对血糖高似乎并不忧心。 “我血压有点高,但不碍事。你血糖高的话……我问你,饭前多少?饭后两小时多少?如果偏高的话,这次可得注意,莫感染了。” 梁伟达很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前法官想:到底是医生的老公,对健康、疾病的把握程度就是不一样。多少带着一种无所谓、没关系的态度回答道:“饭前八点多,饭后两小时是十一点多,不碍事。” 梁伟达近似于惊呼:“这还不碍事?告诉你,很严重啦!” 李立光轻松一笑,还抖抖身子:“你看,没有并发症,我每天吃慢慢消,身体棒棒。” 梁伟达用手指着战友的额头方向,“固执!”他吐出这两个字。 “你刚才说莫感染什么?”李立光同意自己固执,但不说,就想起刚才梁伟达的话。 梁伟达忍不住了,急躁地:“老李,我跟你说。”情不自禁中屁股朝李立光一方的位置移动了一下,奇怪的是,移动后的位置仍然是半颠状态,李立光好奇地看了他下身一眼,猜他是不是坐骨神经痛,或者屁股上生疮,但李立光没问。 梁伟达马上意识到什么,又将屁股移回去,最终不好意思地自咳一声,掩其尴尬。 “我家里那位说,多湖病毒非常严重。刚才带着助理去了医院,我亲眼所见。你刚才也看见了,一回来我就买了几大箱口罩。我们集团的渔村公司本来生产这些东西,但发货过来来不及,我就先买着。等下你也拿一包。你得戴!不是儿戏!” “你家里那位是指你老婆吗?”李立光试探着问。 “是——真服你!又装糊涂?我们这一代人不都这么叫的嘛——他是一家大医院的主任医生。” “哪家医院?”他老婆是医生李立光知道,但哪家医院确实不知。 “协和。唉!我不瞒你。月初,市里处理了几位传谣的医生,央视也报道了。其实,是真的!”梁伟达说得很真切,没有丝毫透露内部消息的迹象。 “什么是真的?”李立光很职业、也很执拗地阻止着梁伟达话语中的表述不清。 “跟‘非典’一样的病毒是真的!” 梁伟达大声,表示他的不满,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立光,好像要证明自己以前可能说过谎但这一次绝不骗人似的。 见李立光一点也不慌张,反而咧嘴朝他,有看笑话的嫌疑,梁伟达无语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孩子反抗大人一般地朝墙角挪挪屁股,拿起三角柜上的电话拨了号码,对着话筒低沉着声音下达命令: “送一包口罩过来。” 一分钟后,已经戴上了口罩的前台小姐拿着口罩进来了。 梁伟达接过口罩,随手抛给李立光。 李立光不太情愿地伸出双手接住,却并没有要取出来戴上的意思。 “对了,伯父伯母还好吧?” “你指那边?我父母还是爱莲的父母?” 李立光的职业习惯无可救药,明知道梁伟达问的是岳父母。当然,不可否认,梁伟达的多次话语中,确实存在表述不清的错误。 “你又装糊涂!你父母过世不都好多年了嘛,我们战友都” 梁伟达也一直不按李立光的习惯出牌,再一次把李立光的聪明或者说纠结给怼了回去。 李立光说声“谢谢”。他是谢梁伟达以及战友们送过的花圈和礼金。 想起自己还未回答梁伟达刚才的话,便又道:“老高很健康,但岳母好像着了风寒。” 李立光在说岳母的咳嗽时,叙述得很慢,遣词造句中故意隐去咳嗽敏感词,而像老中医一样表述“风寒”。他在梁伟达这里已经严重地感觉到,咳嗽和肺炎是敏感词。 但尽管这样,梁伟达还是跳了起来。 “什么?风寒?!李立光,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问你,咳嗽不?发烧不?胸闷不?精神状态如何?还有,有没有腹泻?” 李立光吓了一跳,但依然咬文嚼字:“前面的有,也很轻微。后面的好像没有。” 梁伟达颇为愤然地盯着李立光,等着他说详细一点。 但李立光似乎讲完了,坐在沙发上一幅稳坐钓鱼台的架势,还像示威一般地朝梁伟达摇摆摇摆身子。 梁伟达站着,想坐下,但没有坐,反而来回踱步。最后立住身子,面对李立光一字一句地、双手高高扬起地、非常严肃地压低着声音说: “对不起!我不能留你吃饭了!人命关天!你必须马上回去!马上!带着伯母到附近医院做检查!或者,到协和去,我打电话给我那位,让她安排。” 然后又踱起步来,继续挥手,像个前线指挥的将军一样道:“不!不仅仅是伯母,还有伯父,还有你,都要做!都要检查!” 至此,李立光嗖地一声站起来,不知是真的感觉到人命关天还是生梁伟达的气,二话没说,直奔门口而去。但又突然折身,拿起沙发上的口罩包,抽出一个,急忙忙戴上,说一句“明后天送烟给你”,头也不回走了。 梁伟达在后面喊:“千万要回复我!” 第4章 突然出现密信 第4章突然出现密信 李荭住在香蜜湖小区。 跟老公离婚已三年,她就在这里住了三年。 香蜜湖小区的这套房子,是妈妈离世后,爸爸买下的。自己未结婚前,虽然也时不时到这房子里来独享一个人的快乐时光,但毕竟一日三餐要吃饭,自己从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做饭的,跟爸爸妈妈住,起码人生最麻烦的做饭这件事解决了,于是就一直懒惰到把自己嫁出去后才算结束。 说到爸妈,其实爸才是她爸,妈却是后妈。 后妈她本应称阿姨,从一开始,她也确实称阿姨,但后来慢慢熟了,觉得阿姨人好,年龄又只比自己大两岁,就不知哪一天起,改称阿姨为姐。 阿姨名沈芳芳,她叫她芳芳姐。 刚开始,老爸反对,认为没大没小,但芳芳姐认为没关系,甚至觉得比阿姨好听多了。慢慢地,老爸就顺其自然,随她们俩了。 芳芳是妈妈车祸残疾后请来的保姆,除照顾妈妈外,还处理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当然也帮助妈妈处理书稿,主要是校对。妈妈被坏人残害后,就承接着照顾起爸爸的生活来——两人结为夫妻。 李荭不反感,也没有理由反对,在心底里,甚至对芳芳姐还有一丝感恩。 当然,重点缘于芳芳姐会做人,对李荭的生活照顾有加。这离婚三年自己不好意思再跟他们住在一起,芳芳阿姨就经常做了好吃的,然后打车送给她;有时候她不在家,就放在微波炉或电冰箱里,再发手机短信或微信提醒她。 可昨天与老爸通了电话后,她不准备告诉芳芳姐。她要自己单独闯多湖,报社不批准她也不管了,因为她的爸爸感染病毒了,她的外婆因病毒在前天去世了。 这是人生大事。 她知道,这些天,准确地说,是从年底爸爸去多湖的大年二十四到现在,爸爸都不理芳芳姐,理由是,芳芳姐没有跟他一起去多湖过年。其实在做女儿的看来,爸爸有点无理取闹:外公外婆是你李立光的岳父母,又不是芳芳姐的爹娘,她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老妈远离我们了,你带着新妈去拜见老妈的爹娘,这叫什么事嘛! 因此,李荭理解后妈。 正因为理解,她就干脆把爸爸得病毒现在住院的消息也不告诉她,免得她在渔村一天到晚睡不着,尽管现在同样睡不着。 这些天,芳芳姐几乎天天发微信问李荭,问李荭的爸爸的情况,但李荭都用好话搪塞过去。 此时是中午,李荭收拾行李,准备傍晚六点多坐高铁到岳州,因为据说在多湖下不了车,进不了城。她在自己部门新主任的帮助下,联系了岳州报社的一个记者,可以借人家的私家车一用,从岳州开车进多湖。岳州到多湖,全程不到四百公里,也就开车四个小时。她是记者,到时凭记者证件,或许有机会进城。 她是接近中午十一点才起的床。她想沿袭妈妈的路走下去,构思的一部长篇小说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一改上午的颓废和懒散,下笔如神,到凌晨三点睡觉时,完成了快两万字,她很佩服自己。 十二点的时候,她把芳芳姐昨天早上送来的,自己还没有完全消灭掉的乌鸡汤,重新热一遍,再丢进一把面条在里面,也居然吃得喷喷香。 吃完饭就收拾行李。 收拾好行李,又思虑着该做一遍卫生。做好了卫生,把垃圾袋准备送到门外窗户边的大垃圾桶。 就在要打开房门时,她突然发现板砖的地上有一个信封。 她一惊,心说这是有人给自己送红包吗? 平时,企业和机关单位里的一些人,红包都喜欢用信封。作为记者,也会时不时收到这样的红包,一千、五百、三百,李荭一般不拒绝,且心怀感恩。 她不是圣母婊,也没有伟光正的思想,但如果超过五千,她坚决婉拒或者斥拒。 弯腰捡起来一看,并非人民币,更不是礼物,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不是手写,而是打印。 李荭皱皱眉后,轻轻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李记者,别来无恙,请注意以下我要说的内容,她将会影响您未来的人生,也将让您的母亲真正安息。 我知道,您是一位有正义感的媒体人,写过许多文章,也帮助过不少的人,我代表她们向您表示感谢。 但是,革命除了革他人,也要革自己;救人除了救他人,同样也要救自己。您大概不知道,杀害您母亲高爱莲老师的,并非只是樊纲和姓顾的两兄弟,也并非只有你舅舅高如铁。甚至可以说,你舅舅是冤枉的。你舅舅只是雇樊纲撞残了你母亲,而雇佣制造谋杀案的,并不是他。他承认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姐姐,尤其对不起沈芳芳。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借你舅舅雇佣过樊纲这件事,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而樊纲之所以一口咬定是高如铁雇佣,那是因为有人给了他三百万,其中一百万用来偿还赌债,另外两百万通过樊纲一位隐藏得深的兄弟转给了他山东的父母。 所以您应该查一查,即使不为正义,也要为了妈妈。 最有用的线索是:您的母亲写过一部书稿,书稿名为《饕餮》,您就先从书稿开始吧。 祝您好运! 一个多管闲事的正义人士即日 “一个多管闲事的正义人士?”李荭在心里念叨着; “谋害妈妈的还另有其人?”李荭又念叨着; 李荭将纸的反面看一遍,没有文字,她又将信封细细地看,是黄褐色的牛皮纸,上面没有单位名,也无手写字,亦无打印字;封型不大,典型的普通信封,封口是用胶水胶上的,而且胶得很牢固,没有转角。 再看信纸,同样是普通的a4纸张,白色,不是很白,纸张略为粗糙。打印的油墨很纯,字迹很清晰,字体使用的是四号字,而且是隶书,字体占满整张纸。 使用隶书这一点,倒跟一般人使用正楷和黑体打印不同,这让李荭略略思考了一下,猜想这个人年龄应该比自己大,说不定还是长辈,而且平时可能喜欢书法,会在有空闲的时候练练字。 对,关于年龄大,还有一个证据,那句“革命除了革他人,也要革自己”,是现在的年轻人使用不了,甚至不会明白的;而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人,才理解这样的句子,也才使用这样的句子。 还有一点,信纸是折叠的,而且正好对折,就像使用机器完成的一样,对角线天衣无缝,整齐划一;再加上信封封口封得严丝合缝来看,此人该是完美型性格的人,做事绝对滴水不漏,甚至,生活中可能患有强迫症。 “舅舅是冤枉的?舅舅是为了救芳芳阿姨?” “樊纲得了五百万?” 李荭又轻轻地念叨。 突然,李荭脑子一转,她将信纸装进信封,倒垃圾也顾不上了,胡乱换了身衣服后,拿着信封就往地下车库跑。 她要去刑警大队。 第5章 死者之一彭一 第5章死者之一彭一 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须从彭一开始。 另一死者余向阳,除了身份证证明他是渔村市罗口区人,以及背包内一双崭新的红底女式高跟皮鞋可能证明她多情外,其他概不留底,连手机都不见踪影。 上午,韩风带着汪天力,顶着一路寒风,来到了地处世贸大楼的多湖长江集团总部。前一天从梁伟达那里要来了集团人力资源部经理的手机后,他们按约直接上了二十八楼。 偌大的办公室场地,现如今异常安静。要在往年,公司已经上班,每一个格子间都会有一个脑袋伸出来,每一个脑袋都会被头顶的日光灯照得闪亮放光。 人力资源部在靠内的独立小间办公,身材姣好的女经理表情异常,声音轻微,戴着口罩说话让韩风感觉自己耳背了,好几次都需要她重复一遍。 重复了三次,女经理有点烦,干脆取掉口罩,但被韩风制止时,女经理迟缓了一分钟才重新戴上。 女经理找出彭一入职和辞退的两张表格,递给韩风,不再说话,一旁发呆。 多湖长江集团是正规化的公司,办事讲究规矩,从彭一入职到辞退的两个手续来看,都有彭一的亲笔签字,和公司每一相关部门负责人的签字,以及公司盖章等任何一个程序,并无违规操作,也看不出什么漏洞。唯一不同的是,梁伟达说的开除,这里是辞退。 开除是比辞退更严重的措施。 当然,说开除没有开除,而是辞退,也说明公司人性化,给彭一留了面子。 为什么要给彭一留面子呢?韩风细细地看着处理意见的一栏,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地斟酌。 二0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多,彭一开车送公司客户余总到江北火车站,客人的联想笔记本提包丢在车上,下车后直接上了火车。因客人当时还有一大型旅行箱,同时手里还有一公文包,因此高铁开到芙蓉市才想起来有东西忘记拿。而这时客人打电话给彭一,彭一不接,后又致电梁总,梁总得悉情况后打手机给彭一,询问笔记本电脑的事情,然而彭一回答说并没有发现客人的电脑。再后来,公司行政部派人查看了小车,以及小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不但没有,连行车记录仪内的所有内容都被删除了。 公司由此认定,彭一隐藏了客人的笔记本电脑,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本应开除,下发文件通报,但公司向来以德服人,以情待人,决定对彭一作出马上辞退的从轻处罚。 边读边品中,韩风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心说如果真是彭一藏匿了客人的笔记本电脑,性质无疑是恶劣的,但是,如果不是呢?因为内中没有说明证据确凿,提到的行车记录仪也没有直言是彭一删除了,如果行车记录仪本来就是坏的,记录不出什么呢?再或者,如果是客人余总记错,或者余总自己拿走了笔记本电脑,而嫁祸给彭一呢? 还有还有,这个余总,没有全名,又是哪个余总? 还有还有,部门以上是总经理签名,而总经理签名中却是空白的,这空白是说明公司董事长由总经理兼任还是其他什么情况。可如果兼任,董事长也没有签名呀! 所以,没有面对面对质,又无法通过行车记录仪还原的事情,硬是武断彭一存在过错,进行追责,还确实不妥,甚至可以说,有蛮横不讲理的嫌疑。 但话说回来,客人余总也不可能坏到要嫁祸一个小职员吧?客人将行李箱和电脑包拿上车后,如果没有在中途某个地方停留和离开人的视线的话,小偷是不可能有机会偷到电脑的。 不是彭一又是谁呢? 辞退表中,彭一认账签字了,应该是做贼心虚吧?作为警察过多关注以往一些没有意义,且与现在的案子几乎没有关联。现在如果过多关注那些事情,有矫枉过正、抓大放小,或说南辕北辙、无中生有的嫌疑。 于是问女经理道:“想询问几个问题,彭一是怎么来公司的?正常应聘还是熟人介绍?据梁总讲,他非常信任彭一,连平时‘茶楼’的钥匙都交给他,他随时可以进出老板的家里。” 女经理看着自己本子上速记出的问题,逐一回答道: “彭一是梁总的朋友介绍进公司的,因此梁总才非常信任他,确实给过他家中的钥匙。不过梁总的家是茶楼,没有家人住,相当于会所。除了搬不走的大件外,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和贵重物品放在里面。梁总是个严谨又心细的人。彭一被辞退,钥匙肯定是交回了的。只是钥匙交给了谁,我不知道。按常理,梁总给他的,就应该完璧归赵给梁总了吧。” 韩风想起梁伟达非常在乎客厅的字画,便不得其解地问道:“你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可客厅不是有启功的字吗?” 女经理一笑,多少有点不屑地说: “启功前些年才离世吧?当然他的书法了得。老先生在外面题字不少,我们在很多地方都看得到他的字。至于‘马到成功’四个字,应该是赋予了梁总特别的感情,和特别的意义,才让梁总特别看重。” 言下之意,启功的字原本不是很值钱。 韩风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觉得没必要为启功争执,重点是彭一,便问道: “经理认为彭一为人怎么样?被辞退后,有不满的表现吗?” 只差没有直接问:他会不会报复梁总。 “怎么?彭一又犯事了?”女经理这回声音有点大,韩风听得很清。 韩风猜梁伟达没有告知家中被盗,尤其是彭一之死,便也顺着对方的意思轻描淡写:“随便谈谈吧。” 女经理并无思索,随口说: “他呀,讲义气,人倒是不坏,也还勤快。只是有时候办事不过脑子,头脑简单。如果受人怂恿的话,打架会很卖力。” “他隐藏客人的笔记本电脑,有可能是不过脑子,受人怂恿吗?”韩风凌厉的眼神盯着女经理。 女经理脸色一变,解释说: “您太厉害了!不能这样抓我说话的不严谨。他犯错就是犯错,又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他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梁总和公司处理他,都是对的。我刚才的意思只是想说,小伙子找份工作不容易,多湖长江公司给的待遇也不错,替他惋惜而已,绝没有认定他就是被人摆布的意思。” 离开多湖长江公司,来到了彭一的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和村里的人都说,彭一没有小偷污点,也没有违法劣迹,更没有被处罚和劳教的前科,说不上优秀青年,但起码是个守法公民。 彭一的社会关系中,家中父母健在,有一姐姐已出嫁。彭一本人未婚,也尚未有女友。彭一的手机联络中,近一个月最密切的是彭一自己。也就是说,彭一登记有两个手机号,一个移动,一个电信,移动自己用,电信的给了余向阳。 余向阳在多湖的时间,电话、微信、上网都在消费彭一,这让警察感觉到不仅蹊跷,还匪夷所思,所以韩风给同学李荭打电话,主要就是了解了彭一的这一情况后。 第6章 走访高鸿翔 第6章走访高鸿翔 接下来调查的是高鸿翔。 从梁伟达那里了解到,年前战友李立光说要送他“香天下·尊享”香烟,后来是李立光的岳丈高鸿翔专程把烟送到了桂香公寓的“茶楼”。 之后两三天的时间,香烟投毒案就发生。 高鸿翔八十多岁,派出所民警介绍,这老人神奇得很,朝夕相处的老伴得流行病毒走了,女婿李立光被传染后也快不行了,而他却活蹦活跳,没事人一般。或许,他就是一天生抗体。 “天生抗体”令人羡慕,但其实他内心应该无比悲伤。当韩风见到他时,他半躺在迎门的靠椅上,收音机打开着,正在播放黄梅戏,他的喉管内传出随着戏曲唱词变换的哼哼声,但眼角却似乎有泪滴流出。 不过,也许他本就有眼疾,当韩风走近时,喉管内的哼哼声立刻变成了清晰的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哪……啊!” 唱完最后高音,突然就学着戏词喊道:“且慢!来者何人?” 韩风停下脚步,正儿八经道:“来者刑警韩风。请问高主席,您送给梁伟达老板的香烟,毒死人了怎么解释?” 老高却平淡地说:“烟本来就是毒品。毒死人很正常。我家老婆子就是被毒死的,不管它是烟毒还是病毒。” 老人有才,一语双关,噎得韩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风哭笑不得,下意识地将嘴上的n95口罩按了按,如同见领导前正衣冠一般,而后将身体前倾,尽量靠近声音源。在目光扫射了貌似悠然的高鸿翔后,表现得很温和地说:“老高,您清醒点,真的是问您烟呢?” “什么烟?”老人装糊涂。 韩风重复一遍:“‘香天下·尊享’。” “送的。” “谁送的?” 刑警队已经通过调查得出结论:尊享由中烟集团芙蓉公司生产,处于试制阶段,并未进入市场销售,虽然市面炒作到高达一万多一条,但也都是你送他、他送你送来送去的。当然,高鸿翔也精明,他没有说是自己买的。 “我不在家。老伴接待的。要问她。” “什么时候?哪一天?” “不记得了。应该是元旦节前。” “朋友还是亲戚?” “朋友吧。” “哪个朋友?姓名请告诉我!” “警察同志,老伴接待的,我搞不清楚啊!” “那您怎么记得要送给梁伟达?封城了,还冒着生命危险去送。” “梁总人好,我感谢他安排老婆子到协和医院住院。你不知道,现在住院找个床位比叫花子找老婆还难。” 韩风想,不一定,乔峰这样的丐帮帮主就引来天下女子的爱慕。 “您送人家的香烟,是送整条还是拆开的?” “拆开的。我原本想拆开抽两支,后来觉得浪费了,我不用抽这么贵的,名贵的烟还是送人的好,布了秋风有夏雨。再说,我也戒烟了。” “您拆开的?” “是啊,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梁老板家被小偷偷出去的烟就是拆开的,烟内有毒,毒死了人。” “那也只是巧合。如果我要毒他,还那么苕,让他知道是拆开的。” “总归,拆开的烟送人不符合情理吧?” “是不怎么符合情理,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光明磊落。”老头人老思维缜密,让韩风不由得佩服。 “梁总乐意接受你的香烟了?” “接受了。他喜欢好烟,不接受是苕。我是他长辈,就是送一包,他也得乐意接受,何况送了一整条。再说,我又不求他办什么事,送多送少,拆开没拆开,有什么关系呢?” 韩风找不出他话中的毛病。 韩风沉思了一会,一时不知攻破老人家的哪一点。迟疑间,发现老人脚上的军靴跟梁伟达的一模一样,便转换话题问道: “您的鞋是梁总送的吧?” 高鸿翔用脚在地板上蹬了蹬,自豪地说:“爱莲送的。” 韩风来找老高前,恶补过高鸿翔家庭情况,知道十五年前他的女儿高爱莲在渔村市的家中被人杀害。他此时说的爱莲,应该就是他女儿。 韩风判断,女儿、女婿都是老人的骄傲,知道自己送的香烟导致他人死亡,不管这个烟是不是李立光要他转交的,他都不会承认是李立光的临终嘱托。他是到死都会维护女婿的“尊严”的。 于这于情,他也能理解老人。 因此,他不太想与老人磨嘴皮子,便站起来,双手抱胸在房间走动,当走到客厅一幅并不醒目的“全家福”相框面前时,认真地辨别起每个人来。事实上,对这幅全家福,他从一进入房间起,就注意到了,只是照片放的尺寸不大,他坐得有点远,看不清哪个是哪个。 现在他要好好看看。 全家福内的照片有点陈旧,应该有了些年月,起码十五年以上。 照片中总共六个人,分两排站立,前排高鸿翔和老伴,老伴旁边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后一排像是高鸿翔所说的女儿、女婿,再一个小姑娘个头不矮,很像他的小学同学李荭。 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韩风还是问了高鸿翔。 老高很乐意警官关注他的“全家福”,顿时来了精神,快速跃起身子,走到韩风身边,但意识到病毒,又移开韩警官几步,一改刚才的不友好且带着自豪感说: “后面就是我家高爱莲,作家、渔村党报编辑,还担任过经济部主任、党组成员;女婿,大法官、庭长,劳动模范;姑娘伢是外孙。” 大法官?韩风准备纠正,但摇摇头,心说何必。 韩风仔细看着,目光聚焦在外孙女身上,“她是不是叫李荭?”韩风问。 老人突然一阵惊喜:“你认识她?” 韩风也高兴:“她是我小学同学。她个高,坐我后面。她是记者对吧?” 高鸿翔像革命年代遇到了党组织的地下党,顿时灿笑着就要去跟韩风握手,但一想到病毒期间的社交距离,又顿时僵住了。 之后,才指着照片说:“我外孙不错吧?她像她妈,特区报的记者,写了好多文章。” “是不错。”韩风点头。 “那,跟您一排的那个,是您儿子吧?”韩风的注意力到了另外的小伙子身上。 可老高却不作声,似乎一下子耳聋了。 韩风就不再问,只是皱着眉在思索。 在离开高家回警队的路上,尽管开车,韩风还是忍不住地思考起高鸿翔来。 高鸿翔人老不糊涂,并且在玩着小聪明:把责任推给老伴,来个死无对证。不过,韩风也替高鸿翔担心,因为他其实无意中把自己套牢了,承认香烟的包装是自己拆开的,也就等于把投毒又揽近了自己一步。给香烟投毒,首先要拆封香烟包装。 不过,这也只是自己想想,拿不到桌面上说事。他高鸿翔虽然承认拆封,但还是不能判定他是投毒人的。即便他承认香烟的拆封是他,那杀人动机呢?氰化钾来源呢? 第7章 案情分析会议 第7章案情分析会议 在韩风的要求下,队长罗维卫组织大家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 小会议室内,与会者五人。负责人韩风、助手汪天力及法医、协警,再就是头儿罗维卫。 五人开会,不同往日的是,大家都戴着口罩,各自的距离都在好几米之间。 队长罗维卫四十多岁,个头偏矮,说不上霸气,但长得壮实,脸上无多少和谐的赘肉,凶的基因成分较多,算是具备一定的队长威严。 他首先发问道:“怎么样各位?确定了毒烟来自梁伟达家里吗?” 韩风回答说:“基本确定。” “案件的定性呢?”罗维卫又问。 “重大案件的投毒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是早有准备的谋……谋杀,还有待调查,要根据调查的进度。”韩风谨慎地作答。 罗维卫双目逼视韩风:“内中为什么有犹豫?” “这是因为……”韩风扫视一眼大家,挺了挺肩道: “我首先说有毒香烟的出处。有毒香烟有两条,拆开了包装的那一条完全可以确定,梁总他自己也差一点吸食了。梁总差一点吸食的那一支香烟就在他家中的房间找到。但是,另一条混入了‘火焰山’牌子的香烟,在余向阳的背包内出现的,就还不能确定。梁总也阐明,他并不认识余向阳,余向阳背包中的香烟见都没见过,无从谈起。因此我们只能暂时认为是死者余向阳随身携带的。 “这是第一个问题。 “再说案件的定性。定性重大刑事案件的投毒,这个比较明显。但谋杀呢?并不是我有犹豫,而是谁谋杀谁不好确定。目前让我们难以把握的是,到底是余向阳、彭一想毒杀梁伟达,反而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还是梁伟达要毒杀余向阳和彭一,最终目的达到,目标完成?还是第三方参与毒杀梁伟达,让无辜者余向阳、彭一成了冤死鬼?抑或是第三方目标本来就是余向阳、彭一,同时又达到栽赃梁伟达的目的? “以上都有预谋性。但也不可否认,存在激情下随机投毒。假如谋杀是百分之九十的话,还有百分之十存在随性的可能。当然,这是理论上的。” “以上四种状况的预谋和后一种激情投毒,对我们有困惑。又不能说真正困惑。因为我们刑警存在的目的,就是帮犯罪分子解惑一道道难题。” 罗维卫突然笑了起来:“我要向局长申请,把你韩教授调到犯罪研究生去。”然后收起笑脸说:“其实,哪来随机、激情?我看百分百预谋。氰化钾又不是农家菜园子里的农药,吵架的时候一激情,给人灌下农药了。这个投毒,不预谋好,杀不了人。而且你们不是大都不同意余向阳和彭一就是被谋杀的人,而是被误杀的人吗?那就更加说明,有时候预谋都不一定成功。我看就这么简单!” 韩风摸着后脑勺:“这个……嘿嘿……也对。” 汪天力则偷偷朝师傅笑。 韩风用力瞪了汪天力一眼。 罗维卫装作没看见,便又摸起韩风来(假如刚才的话是打了他的话):“很好!我们是讨论和分析,需要像韩科长这样畅所欲言。现在大家都说说吧。” 法医也是青年人,发言道: “我来提个问题。第一条香烟是高鸿翔送给梁伟达的,而高鸿翔是受女婿李立光的委托。那么是不是需要调查高鸿翔、胡理光与梁伟达之间有没有个人恩怨?有没有投毒杀害梁伟达的动机?” 韩风急忙回答: “已经与高鸿翔接触了。这老头玩小聪明,知道死人了,死不承认香烟是李立光给他的。但这个防线很容易破堤,即使李立光现在人不能说话了,渔村警方那边,局里发了公函,相信找到李立光法官的家人来证实这件事很容易。” 韩风没有提李荭和他委托李荭的事。他认为这是他私人间的委托,没必要拿到会上来说。再说,李荭也还没有完全答应他。 罗队眼睛投向汪天力:“小汪,你跟着韩科长快一年了吧?你说说。” 汪天力是本来想慢后就发言的,但突然被队长点名,反而就紧张起来,于是麻着胆子说: “李法官把香烟从渔村带来,坐的是高铁,含有剧毒氰化钾的香烟,是很难过安检的。作为法官,也应该不会幼稚,或说胆大到如此程度;高鸿翔作为八十多岁的老人,没有深仇大恨应该不会走这一着棋吧?因此我认为两人都没有杀人动机和投毒的条件。我说的条件包括氰化钾来源的条件。一个是前法官,一个是国营企业的前工会主席,氰化钾又是严格控制的化学品,因此是不是……” 看了看队长和师傅,见两人都投来鼓励的眼神后,就鼓足勇气说:“是不是重点调查梁伟达?” 罗维卫立刻回答:“不可。人家是知名企业家,还是市x协x员,调查他,是要专门开会研究的,而且不是我们这种级别的开会。我们现在还没有调查他的充分理由,送不出报告。” 韩风点头,觉得是这么回事。 汪天力坐下后,想了想,又站起来说:“那调查方向只能放在彭一和余向阳身上了。我总觉得两人投毒深更半夜去,又把自己毒死,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法医这时大声说: “有什么说不过去?致人命的那条香烟是一伙人干的。未产生恶劣后果的香烟又是另一伙人干的。韩科长当天就建议让渔村特区方面调查余向阳,这也就是查另一条线,我是认同的。” 韩风扬手道: “对,我是这样的意思。你分两条线的说法,完善了我的想法。我认为,别看彭一跟余向阳在一起,也一起命丧黄泉了。说不定,两人并非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法医又说: “‘火焰山’香烟的投毒和‘香天下’香烟的投毒手法有所不同,虽然都是氰化钾溶液,但前者只在过滤嘴上投毒,后者则整支香烟都有毒;再就是,氰化钾溶液的含量,后者毒性更大,也从而说明了余向阳和彭一为何嘴唇一接触香烟就至死;还有投毒时间,‘香天下’的时间早于‘火焰山’的时间,早于的时间最起码在三天以上。” 韩风道: “这样看,是两伙主谋,一个目标。如果这样,那么投毒目标无疑是梁伟达,更符合谋杀的定性。” 罗维卫称赞道: “这就对了,综合你们各自的说法,可能确实存在‘两伙’,是目标一致动机不一致的团队。鉴于这种情况,我再和渔村警方通通气,委托他们抓紧查余向阳。另外我们这里就查彭一。至于高鸿翔……” 说到这里,罗队看着韩风说: “还是要深挖。第一,他不承认香烟是女婿送的,就说明他心中有鬼;第二,谁也不能保证他就得不到氰化钾。现在的人和现在的信息,渠道多,人员复杂,不能主观判断,还是得查。” 韩风接话道: “好,我们继续查。其实查高鸿翔,也要查到渔村去,因为高鸿翔背后是李立光。高鸿翔一个老头,跟梁伟达之间要是平常,我就直奔特区去了,但现在,那么就从外围着手吧。”最后,看着汪天力。 师傅看着徒弟,是告诉:主侦方向在这里。 罗维卫说:“与渔村方面,可以通过网上办公,网络交流。” 韩风点头。 罗队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又似乎不知怎么表达,他一只手的中指顶着脑袋,另一只手的中指在脑袋上敲了几敲,最后突然抬头说:“对了,余向阳死之前,手机去哪里了?不可能没有手机吧?” 韩风回答说:“是的,这也是蹊跷所在。余向阳的手机呈关机状态。彭一的手机通过查询,跟余向阳联系比较多小汪,你查的,你说说吧。” 汪天力拿出小本子一边看一边说: “彭一近十天的通话记录不多,但大年三十和初一,跟家里通话较多,其中有价值的就是跟余向阳的通话,不过仅局限在春节前的那几天,春节过后,就几乎没有通话了。原因应该是余向阳来到了多湖,他们在一起,就自然而然断绝了通话。彭一的通讯录中虽然有梁伟达,但没有跟梁伟达的通话记录,微信也没有。” 韩风沉吟:“难道进入梁伟达的茶楼,是余向阳联络,而并非彭一?” 之后两眼直视着汪天力,说道:“你要告诉我们,余向阳春节后才来到多湖跟彭一聚合?可能吗?” 汪天力就记录论事:“但通话确实是这样。” 韩风于是道:“这个就先不判断,继续查,有了新情况,自然就有答案。” 罗维卫纳闷,边思索边说:“从彭一没有跟梁伟达通话来看,他俩偷盗性质的可能性就大。”又看着韩风,“应该查一查余向阳在多湖的住宿地址?是否跟彭一一起?” 汪天力接过队长的话:“彭一租住在江口区,他那些天,也就是封城后的时间段内,根本没有回新店住,所有宾馆酒店也找不到他的登记。他江南区的叔叔那里,也询问了。他叔叔和叔叔的家里人,都在近段没有看见他。” 韩风补充说:“彭一春节没有回新店,白天我们已经从彭父身上得到证实。余向阳也没有进行住宿登记。这两点,非常奇怪。” “监控呢?”队长的眼睛继续扫视大家,最后聚焦在协警身上。 协警是女孩,她负责监控视频的查看和联络,回答道: “找了,调看了附近所有的监控,在发展大道、建设大道、香港路、澳门路一带四处的监控都查找了。但是附近大大小小宾馆、酒店几千家,有的地方监控不到位,有的监控又坏掉了,或者,两个家伙故意回避了住宿酒店的监控,因此暂时还没有查找出所住的酒店。” 韩风下命令:“这个很重要,需要继续查。天力,你们俩线上线下,全力配合。”指他跟协警。 罗维卫点着头,而后对所有人吩咐道:“那就分头行动吧。案子还是韩风负责,你带着汪天力,尽快找到突破口。” 第8章 记者警察合作 第8章记警合作 多湖警方的函件发往了渔村市公安局,随后电话也打到了常务副局长张鑫那里。 目的是调查香烟毒杀案死者余向阳的社会关系,以及寻找侦破线索。 张鑫打内线电话把劳餮叫到办公室。 “张局,找我?”劳餮戴着个黑色口罩,立在了副局长办公室门口,人倒是精神,不喝酒人清醒时还呈现出多份帅气。 张局在接电话,朝劳餮点下头,同时招手示意进去坐。 劳餮是老公安,也可以说是老刑警,虽然无官职,也只是个三级警司,但因为十五年前一个主意,把公安部挂了号的著名记者、作家高爱莲被害案破了,立了大功。这样一个刑警种子,论说应该不是市局刑警大队长也应该是区刑警大队长了,可偏不是,而且说出来你都要气死。 为何? 他这个人一向好喝酒,生活不检点,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成家,却经常跟一些女人拉扯不清,有几次还因为女人们争风吃醋闹到了公安局,他便受到处分,全省通报,降职降薪。因此,同事们都不愿意跟他来往,领导们也几乎都不待见他,他自己也破罐子破摔,从此工作、生活一蹶不振,几年前早就踢出了刑警队,现在在局办公室被安排做些后勤工作。其实这后勤工作还是张鑫局长照顾的,要不早就被踢到工会去休闲养老了。 “有个好事。”劳餮坐下后,老同学加老上级的张鑫报喜。 张鑫是劳餮警院的同班同学。两人的身份现在虽然天差地别,但关系还算可以。 “那好啊!”劳餮一拍大腿,“咱俩晚上喝一杯!” 张局摇摇头,心说你呀,狗改不了吃屎,一说好事就想着喝酒。 张鑫没有回应劳餮说喝酒的话,而是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案卷,在桌上顺着桌面朝外推,摆明着要劳餮看。 劳餮拿起案卷,一看是刚打印的纸张,还有照片,就有了些许兴趣。毕竟,他是干刑警出来的,对案子有着狼对血腥的感觉。 张鑫看劳餮的眼睛定格了照片,就缓缓说道: “这个是余向阳,我市斯密之乡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上一周在多湖市死了,死于香烟中的氰化钾中毒,多湖警方要我方协助调查。具体的案情你回办公室后细看。” 听张局这样说,劳餮赶紧放下手中资料,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让他一辈子都羡慕嫉妒恨的同学。 “当然,光是余向阳这么一个人,用不着我们市局来协助,罗口区分局和辖区派出所就可以解决。我是考虑趁着这次机会,顺便查一查十五年前高爱莲被害的案子,到底有没有遗漏?你是当年案子的主办人,也是立功人员……” “等等等等,张局!” 尽管是同学,但在手下工作二十多年,称呼对方官职已经习以为常,不习以为常的只是他的低情商和狗性子,听到说要复查自己的案子,便嚷嚷起来:“那个案子有什么遗漏?我也不是主办人,主办人是你好吧!” “主办人怎么不是你?对,我是责任人,也相当于主办人,但案子主要是你破的,我跟着沾了光,不对吗?” 张局也急了。 “好,既然这样,我怎么可能去翻旧账,打自己的嘴巴?再说,哪来的遗漏?十几年了,该枪毙的已经枪毙了,该坐牢的都可能刑满释放了。你说,查什么遗漏?” 劳餮就像有人要挖自己的祖坟,不但严重不同意,还要跳起脚来。 张鑫从头到脚看了劳餮一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有错就纠,有冤就伸,我们当警察的,要敢……” 局长的话还没说完,劳餮把一只手握成一个拳头,往沙发上的案卷用力一砸,大声说:“我没有你那么高境界!这事你找他人。” 说着,就准备站起来,拍屁股走人。 张局忍着怒火,压着声音喝道:“坐下!”双目逼视,直到看着劳餮重新坐下了,才又严肃而小声地说: “我就知道你这个鬼一辈子上不了台面。你在这坐着,我让她人主力调查,你来配合,这样总可以吧?案子有遗漏,有错谬,打脸了,你无官一身轻怕什么?打的是我的脸。” 说着,用座机拨了一个电话,似乎对局里另外的下属说叫客人进来。 果然,五分钟不到,一个女子在外敲门。 张局努嘴,示意劳餮去开门。 劳餮打开门一看,进来的居然是李荭,心说这张鑫搞什么鬼,莫非调查案子需要外人插手,心里更不高兴了。 但尽管不高兴,人家是美女,而且是比自己年轻好多岁的美女。假如他人是信奉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他劳餮来说,人生哲学就是伸手不打天下美女。因此,他的脸立刻换成了笑脸。 在一个市工作,又是媒体行业,李荭当然知道劳餮的毛病,选择位置坐时,远远地在沙发一角,距离劳餮两米以上。不过,这正好符合病毒期间的社交距离。 张局瞪了一眼让劳餮坐好,又温柔地看了李荭一眼后说: “李大记者,你昨天送来的密信我不但看了,还反复地斟酌了,并且也让刑警队的技术人员在做检测和鉴定,虽然纸上的指纹在数据库中暂时没有,但基本上我是同意你的判断的。” 说到这里,站起来,从办公桌旁边的矿泉水纸箱内拿出一瓶水,丢一瓶给李荭,迟疑了一会,又弯腰给劳餮也丢出一瓶,之后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 “你的判断,简直就是一个合格的刑警。我也知道,你不干刑警是浪费,当然,你不干记者,同样也是人才的浪费。那怎么办呢?我思来想去,你妈妈的案子,确实可能存在错谬,但眼下又不能公开纠错,没有人,条件也不是完全成熟,最主要的是,要纠错一个案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现在坐在你旁边的这个老刑警,他就有不同看法。不过,他只是有不同看法,并不是坏人,他也是很同情你和你妈妈,以及你们李家的遭遇的。” 慢慢说着,慢慢站起来,然后移步到李荭的面前,比刚才更郑重地说道: “我决定,这个案子你来调查,劳餮配合。有警察配合的话,你就便于工作,毕竟身份不同。但对外我会说劳餮独立调查,记者配合。当然,其实不会对外,今天就我们仨,你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张局侧侧身面向劳餮: “调查余向阳是可以公开的。你就先从余向阳的社会关系调查开始,多湖方面有韩风警官与你对接……” 李荭突然嘣了一句:“韩风吗?太好了!” 张局鼓起眼睛:“你们认识?” 李荭爽直加夸张:“岂止认识!我们是小学同学,关系老铁。”说最后两个字时,还看了旁边的老警官一眼。 旁边的劳餮眼一翻道:“我才是劳餮。” 李荭就呵呵地笑。 笑毕,李荭想起昨天临时出现了密信的事,就收敛起笑容,顿时像乌云在眼前掠过,哀思爬上心头,悲声道: “张局,我同意协助警方,也一定会不遗余力。但是我要去多湖一周,因为……因为我的外婆死了,我的爸爸在那边也传染上病毒了,现在戴着呼吸机在医院里。” 听这,劳餮表现得很友好,主动提出来道:“你去吧。我先调查余向阳的家庭情况。” 张局却蹙眉道: “李记,虽然我们也替你爸爸担心,但我不建议你去。你刚才不是说外婆过世了吗?显然你爸是从你外婆那里传染来的,你一过去,与你爸一接触,岂不……我看,你爸也不会同意,对吧?” 李荭点头,但随之又摇头。 她此时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去,要去。 昨天,她已经将高铁票改期一次了,今天不能再改了。再说,去多湖,除了见爸爸,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第9章 查监控找书稿 第9章查监控找书稿 在去多湖之前,李荭认为有一件紧迫的事必须完成,那就是到保安室去查看监控。昨天她去过一次,无奈当时停电,再在另外的时间却又忘了那茬,此时记起来后就不停地告诉自己:查监控查监控查监控。 刑警大队那里,分析密信,基本上就和她李荭分析的差不多,指纹方面张局也告诉她了,没有可以配对的。那由此就说明,这个人不但没有犯罪记录,而且绝对是深居简出,几十年里根本没有留过指纹在公安部门的数据库里。 接下来,就只有寄希望于监控了。因为信是不可能飞进她的房间的,是绝对有人知道她李荭的住地偷偷塞进她家;或者,是指使他人将信偷偷投送房间。总之,它必须有一个人在她的房门前出现过。 李荭发现密信的时间是前天的中午十二点半,在十二点半前到前一天的晚上的十点半后,这就是她需要查看的时间。因为她前一天的晚上十点半回到家,当时地上并没有任何东西,她的房间门里门外都有感应灯,一旦开门,感应灯很亮,地上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是第三天后的下午两点半。保安室值班的正好是跟她比较熟的阿鹏。 阿鹏曾给她的房间装过灯泡。阿鹏和他的家里人也都是小区的业主。曾经维权跟物业公司闹矛盾,大家不知如何对付物业时,是阿鹏向业主委员会推荐李荭参与。每个小区都有牛人。他们香蜜湖小区业主委员会为首的人并不知道李荭是记者,因阿鹏到过李荭的家,见李荭家里堆着很多报纸,而且都是渔村南方特区报,就问她为何有那么多报纸。李荭也担心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她单身,就特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因李荭的参与,维权真的胜利。因此大家都感谢李荭,尤其是阿鹏。 阿鹏现在见李记者要查监控,自然乐意帮忙,便在电脑上查找。 发生的时间就在一天前,调看很容易。 其实,在翻看的过程中,阿鹏就笑着说,我知道谁去过你家,查都不用查,是你姐,就是经常给你送好吃的那个阿姨。她有一次还给过我一个榴莲,我对你姐印象深刻,很好的阿姨。而且,她现在也去了,正在家等你呢! 说着,视频就调出来了,是前天上午的九点多一点。那时,李荭正在睡觉。芳芳姐还开了门,从开门到出门只有十三分钟,大概就在房间上了个厕所,要不她干什么呢?也没有叫醒李荭。 并且生疑的地方还有一点:从不空手进李荭房间的她,这次除了手中的小提包,什么也没带。 但监控视频继续往前往后翻看,还发现有人深夜一点,在她房门外停留过,这个人既戴着帽子,也戴着眼镜,而且把帽檐拉得很低,显然是躲避人群。更奇怪的是,在进大门前后两个小时的时间段内,却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李荭拷贝下帽子男的视频,准备提供给警方。芳芳姐的则显然不需要,她回家向她随便问两句就是。 到家后,后妈——芳芳姐果然在家等着她。 但这次等,似乎有事发生。李荭打了招呼后,去重新收拾自己的行李,被芳芳姐喊住了,并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身份证。 李荭这才明白,有事发生原来是这样一件事:她来阻止她去多湖,扣押了她的身份证。 接着,芳芳姐打通了李荭老爸的电话,准确地说,是老爸病床边的外公给李荭来了微信电话。 老爸已经呼吸困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在微信视频内,使劲朝女儿摆手,外公便在身边翻译:“你爸不要你来,千万不要来!把票退了,不要来啊!病毒如果传染给你了,全家都得死!” 李荭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了,她抱着芳芳姐痛哭。 两人哭过了,李荭也就想通了,觉得要对爸爸妈妈负责,自己确实不能任性,便主动在手机上操作,退了票,心说死心等待着老爸的驾鹤西去。 郁郁好一会,才问后妈:“芳芳姐,我妈是不是有一部书稿,名字叫《饕餮》?”李荭觉得书稿是可以这样直白地问,而送密信好像不能。况且,再一想,芳芳姐来自己的家很正常,那个帽子男鬼鬼崇崇的才是值得怀疑。 “有。”芳芳正在给李荭泡柚子茶,远远地回答。 李荭接过爱心柚子茶,轻声说着“谢谢”,等待着下文。 芳芳坐下,有点忧心忡忡,边回忆边说:“饕餮——你说的是两个好难认的字吧?上下结构,底下都有一个食字的?高老师在世的时候,我帮她整理过,还读过几章节,看起来是小说,但又像是纪实生活中的人。” “纪实文学?” 沈芳芳摇头:“也不像,用的是化名。”停下时,眉头紧蹙,声音越来越小:“可发生了高老师遇害的大事后,电脑就不见了呀!u盘也找不到了,我自己行李箱里的u盘也不见了。” 李荭有些不明白,问:“你的u盘也存了这部书稿吗?” “是啊。我帮高老师校稿,她的每一部书稿和文章我都会有,因为我要拿着打印。我记得清清楚楚,打印《饕餮》时,我还是临时查字典的,要不不认得。” “书中有什么特别的内容?让你记忆深刻?” “是比喻一个梁上君子的大盗,贪得无厌。对了,这部书稿本要去打印,也发送到我u盘里了。高老师临时改变了主意,说这个要保密,不能到外面店子去打印,就发给甄诚记者,让我专门去报社拿。” 李荭惊讶:“你去拿了?” “我当然得去!那天出门买菜,我就弯了一道,去了报社大楼。反正报社也不远。” 确实不远,李家的老房子在菠萝蜜小区,菠萝蜜小区挨着荔枝公园,渔村南方特区报社大楼就在荔枝公园的一个角上。李荭结婚前住在爸妈的家里,除了便于蹭饭外,还因为到报社上班近,不需要坐车,从荔枝公园的东边穿过,到达荔枝公园的西边就是。 “你确定妈妈是将书稿发给了甄老师?”李荭不放心,又重复。 沈芳芳肯定地说:“当然确定了!我又不老,没有糊涂到说胡话。”说着,感觉语气生硬了,就又笑了,还顺势伸过手亲昵地摸了摸李荭背后的长发,冲淡有可能的紧张。 李荭心领神会,也温柔地,但又带着点忧心说: “妈妈走了,你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公安局送来了被光头坏蛋偷走的电脑。爸爸要我整理,我打开里面看过,也就是公开出版过的几部书稿,和以前当记者、当编辑写过的文章,印象很深,根本没有《饕餮》。” “电脑还在家吗?你可以再找找。电脑不是有几个盘的吧?每个盘都翻开看看。”沈芳芳给李荭出主意,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李荭是做记者的,这哪是主意,分明是废话。 李荭更忧心:“电脑早处理了。电脑更新快,老式的已经没什么用了,我结婚那年处理的,你忘记啦?当时爸爸说有客人来,家里一些破旧的东西要全部处理,占地方。妈妈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台式电脑,总共卖了两百块钱。” “唉!怪我。”芳芳突然叹气。 李荭:“这有什么怪的?” 沈芳芳挑眉:“你忘了,去年我们商量,给高老师搞个博物馆。博物馆里要是有她用过的电脑该多好啊!” 李荭感叹:“那这就要怪我了,是我作主卖的。古人说,崽卖爷田不心痛。妈妈的电脑就相当于她的‘田’,我把她的‘田’卖掉了,真是不孝女儿啊!” 因感叹、后悔,催生着行动,李荭当即拿起手机,给急需要找的人打电话。芳芳问你是要问谁,李荭不回答,做手势让她噤声。 “喂,您好!甄老师,方便接电话吗?我有个事想问您。” 那边大概说方便。 李荭就慢慢站起身,朝芳芳姐看了一眼,然后走到书房的书桌边拿过便签本和铅笔,等着慢后记录。 芳芳姐也跟着到书房。 “甄老师,是这样,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写过一部没有出版的书稿,名字叫《饕餮》,按我家芳芳姐的回忆,当时书稿是要保密的,就没有拿到外面的店子里打印,书稿电子版发给了您,您帮打印过,打印稿也是芳芳姐去您办公室取的。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或者留有存稿,我想看到这部书稿。” 李荭说完,把手机调到免提状态。 沈芳芳和李荭都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反应。可对方并没有一下回答,而是沉默了大约三十秒后,才说: “李荭,没有啊!可能是你芳芳姐记错了吧?毕竟那么久了,我是没有印象的呀!”停顿一下又说:“你妈妈的每一部书稿都出版了的,而且,亡故后著名作家的书更容易出版。如果你发现真还有未完成的著作,我建议你替她完成,然后出版,出版社我给你推荐,你看好不好?” 沈芳芳的脸色越来越灰,她原以为甄诚会说记得,并且答应到邮箱或者qq内去查找,高老师当时书稿发给他,肯定是通过这两个途径中的一个的。 可谁知,他一口否认,还猪八戒过墙倒打一耙,说我沈芳芳记错了。他是社长,国家干部,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胡说!”芳芳姐不善于理论,更不擅长吵架,被甄诚气得就吐出这三个字,也就这三个字。 李荭为难了,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说老实话,她也不知道是芳芳姐真记错了还是甄老师小人。论说,跟甄老师在报社十几年了,从部门主任到副总编,再到社长,她是看着他步步高升的,也是深切感受到在他的护佑下自己采访、写稿、发稿都顺顺畅畅,工作圆圆满满的。 综合他的为人,不可能为了这么一部书稿而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何况,写这部书稿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也应该是最尊敬、最感恩的人,为何要说没有这回事呢? 再从芳芳姐来说,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她身上处处体现,一个与世无争,从不贪图享乐、占人便宜,又办事认真、做事牢靠的人,怎么会无中生有编出这么一个故事出来让甄老师难堪呢? 于此,李荭也不好说什么,既不能责怪甄老师,也不好埋怨芳芳姐,就站起身,对芳芳姐说: “没事,一部书稿,能够找就找,找不到就算了。我现在送你回菠萝蜜,晚上我们做点好吃的,如何?” 沈芳芳这才舒服了许多。要知道,她住在菠萝蜜老房子里,虽然并不是害怕高老师深夜来访,而是觉得一家子三个人,住了三个地方,是完全不应该的。现在李荭答应去那里,再用好吃的灌她迷糊,或者还来点酒,那么就说不定住下来了。 以她的了解,李荭这女子,喝酒、熬夜、好色,跟他爸一点都不像,跟已故的高老师倒是越来越神似。 对,给她点酒吧!她们两个这样子组合的家庭,需要来点酒而一醉解千愁。 第10章 余向阳家 第10章余向阳家 十五年前,高爱莲在家中被人残忍杀害,同一案中高爱莲的家庭助理沈芳芳也身受重伤。劳餮是专案组成员,他主张侦查从高爱莲被害前的一场车祸开始。 侦查过程中,发现介绍沈芳芳进李立光家的足浴城老板娘梅桂花有一读高中的儿子,名叫赵明明。赵明明整天跟一帮混混混在一起。同时跟赵明明混在一起的还有一初中生叫阳仔。 阳仔就是余向阳。 通过余向阳,劳餮当时带的警院实习生——张英,破译了余向阳的qq号密码,找到了qq号注册人光头。而这个光头,正是驾车撞伤高爱莲的司机。再通过调查光头,又找到了号称“火枪手”的团伙组织。而这个组织,就是制造高爱莲被害案和沈芳芳伤害案的真凶。 劳餮和张英那时认识了余向阳。对余向阳这个虽调皮捣蛋,但聪明睿智,还有一丝丝正义感的阳仔,有着良好的印象。可以这么说,侦破工作的完成,真凶最终的落网,有余向阳间接的功劳。 余向阳那时是十三四岁小屁孩。 但如今应该快三十岁了。 三十岁死于非命,即便罪有应得也不能这样死去,国家有法律,人人有尊严。何况,一个年轻的生命,还是近年的创业青年,全国小有名气,最近他既不在多湖上班,也似乎那里没有亲人,虽然祖籍荆楚,但父母多年在渔村,他是渔村出生长大的,怎么大过年的就突然出现在多湖,而枉死在他乡了呢? 从目前多湖方面提供的证据和掌握的情况来看,是私闯民宅、偷盗行窃,然后误食了有人投毒的氰化钾香烟,与多湖籍同伙彭一双双毙命。 多湖警方在给渔村警方发函前,韩风警官已经给余向阳的家里打过电话,但只说是病毒传染死亡,并没有完全告知实情。 那么李荭和劳餮今天前往,也就应该明白一件事:调查余向阳,只能向他家人和单位告知与多湖警方同样的情况,再了解一些余向阳近期的工作和生活轨迹,以及人际交往,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工作。 余向阳父母的家在罗口一小区内。父母是东门市场的个体户,早年服装生意好做,做得风生水起,虽然只是两个小铺面,但赚了不少,加之又在股市搏了一把,运气相当不错,赚了更多,因此除买房外,还在东门市场拥有上下两层的大铺面,扩大经营范围后仍以服装为主业,纵向发展上延伸了国际大品牌,横向上则空出三分之一的空间经营箱包和与服装相近的服饰等,而且品牌级的百货、烟酒也有涉及。只不过,小百货和烟酒仅占一小块的地方,丝毫不起眼。 春节期间往年是旺季,但今年这个节日却大不相同,所有的人都龟缩在家里,躲避着前所未有的鼠年病毒。 余向阳的父母是六零年代末期生人,五十多岁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因此对于天天窝在家里,本就牢骚不少,几天前在电话中接到警方告知儿子突然死亡噩耗后,就几乎是要火山爆发了。憋气的是,儿子是传染病毒死亡,他们去又去不得,看也看不得,只能在家里干哭和干坐。 现在警察上门了,看来也是报丧的,他们恨不得要打上一架。可当发现警察后面还跟着一个自称记者的女人时,就似乎有了倒洗脚水的地方。 余母是多湖人,听记者说得出一口地道的荆楚话,又听说记者几年前采访过自己的儿子,更有找到老乡和知己的感觉,就不管不顾了病毒期间彼此需要的间隔距离,当场拉着李荭的手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对一旁穿警服的劳餮便是十二分冷淡。 好在劳餮对这次调查本就没有积极性,便任由两个女人怎么唠叨,他自顾自地喝着主家的酒,剥着主家的瓜子,看着主家的电视。 只听余母声音洪亮道: 我家阳仔从小鬼点子,歪主意不少,人特别聪明,不是我吹牛,一般的都冇他灵泛。但不过,他跟我们不亲近,原因是一天到晚跟他爸对着干,父子俩天生的冤家。自从读大学起,他就几乎不着家了,一年四季在外租房子住,比亲戚还疏远。亲戚逢年过节还互相有个来往,可大学二年级起,他就不回家,学费也自己挣,这也省了我们的事。我说他聪明吧,就是读书都能挣钱,学费和其他花销都不劳烦我们操心。 您大概想,他是做家教吧,不对,我家孩子天生做生意的料,完全就是我和他爸的基因。家教不是经营,比较笨的孩子才做那个。阳仔做生意,他的经营意识从小学起就培养了,到高中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了大学,什么?哪里读大学,就在渔村,特区大学。在特区大学,他贩卖光碟,帮同学维修电脑,帮社区居民和租户拉网线。卖光盘、维修电脑我就不说了,单说他帮租户拉网线,就很赚。您晓不晓得,租户租一个房子,上网需要安装宽带,上个户头很贵的,打工的一般不愿意出这笔费用,阳仔就自己上个户,分出很多个线头,每个租户拉一根线,每根线五十块一个月,你算算,一户五十,十户五百,百户五千,一个城中村赚五千不成问题。他还有好几个村的资源呢!赚吧?有时候一个月能赚上一个学期的学费。 阳仔乱花钱,不是吃吃喝喝了,就是赌博赌个精光。赌博害人哪!别说他一个月只有几万块,就是几十万、几百万,都能千金散尽。跟你们说吧,他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应聘到球球公司,好单位,好职业,待遇也好,可好赌啊。在单位宿舍赌,领导制止了;又专门租房子赌,被派出所一锅端了,处理罚款、拘留。他是召集者,拘留十五天。公司不能容忍,说他带坏样,把他开除了。 开除后,我把他叫回来,帮助管理店子。但相处不到三个月,又不合他的意,离家和朋友合伙,开了个网络公司。什么公司,就是租间房子,从事以前大学里从事过的,贩卖电脑,贩卖仿制品和文物字画,以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我们东门的铺面有一小块地方是做箱包、服饰、小百货的,他在这里的两个多月里,搞了两个柜台。其实,他就是做做样子,主要是网上销售,网上贩卖。 李荭心说,余向阳早年是问题少年,大了是问题青年,一生都有“问题”,难怪父母不待见他,对他在多湖的枉死也还真的不是特别在意,或者说,不至于伤心到天崩地裂的地步。 便怀着探究的心里问道:“他卖烟吗?” 余母回答说: 不知道。反正这个鬼仔不务正业,什么都搞。工商查他、处理他多次,也不记事。好在卖得不算多,要是数额上去了,得判刑。老家多湖公安局打电话来,说他出事了,又说跟流行病毒有关,不明不白的,我们又不能去,他爸说,能去也不去,死了就死了。记者同志,不,那个警官同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么事? 看电视的劳餮不理睬,他也可能根本没有听到。 李荭代替劳餮肯定地说:还不就是病毒的事。 再想了想,李荭又补充一句:非常时期,现在不能去多湖,就理解吧!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李荭询问余向阳的网络公司和办公地址,以及经营范围。 余母这会儿倒是略显悲伤,说网络公司的事她搞不清楚,要问小儿子。小儿子去了女朋友家里,在肇庆。 李荭就要来她小儿子的电话,当即打过去。可余向阳的弟弟回答说要问嫂子。嫂子在渔村,她知道一切。 李荭就问余母:你有儿媳妇了,漂亮吗?看来你不久要做奶奶了吧?跟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李荭是想听故事的人,余母是讲故事的高手。李荭这一问,女主人就继续噼里啪啦起来。 从故事中,李荭了解到,余向阳的女友叫甄美,人非常漂亮,但就是太漂亮的缘故,余母两口子认为不是过日子的人,以余向阳的相貌守不住这个媳妇,因此强烈反对。 漂亮是没有罪的,李荭不同意余母的观点,但她只是听,并且非常明晰地提醒自己,余母这里的一面之词,只能姑妄听之。重要的是,见到甄美本人。据余母说,她是美乐美集团属下的一家酒店的老总,这于李荭来说,就更有了兴趣。 美乐美,是渔村的明星企业,企业主梅桂花是她采访过的著名企业家。她接下来既要见甄美,也要再次和梅桂花面对面。当然,还有和余向阳走得最近的商业合作伙伴,走访也是必不可少的。 第11章 网上聊案 第11章网上聊案 晚上,三人相约,在网上聊案。 这次是李荭主动的,韩风高兴。既然老同学主动,显然就是答应了自己。韩风知道,李荭作为记者,在走访各行各业的人物中,有着扎实的功底,而这些,他是不具备的。至于渔村警方委派的劳餮具不具备,他不知道。但听说,劳餮现在只是一般的公安干警,显然也就看出渔村警方在应付他们多湖警方的求助。 因此,他就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李荭身上。 按李荭的提示,邀请网上聊案,韩风应该代表多湖警方给劳餮打个电话,而不是让她李荭来越俎代庖。 劳餮说,他虽然有微信,但几乎不用,也不擅长用。韩风就说,拜托劳警官先进来,只要会打电话就会用微信,很简单,你不打字,用语音就是。 劳餮勉强答应。 这样就算约定了。韩风临时建了个“三人组”的微信群。 韩风的网名是“寒风凛冽”,很冷酷、顽强的样子,这倒符合警察职业。李荭的网名是“荭是一味药”,虽然风格不同,但性格却似乎相同,作为调查记者,确实很难做到歌功颂德,就如鲁迅一样,做不了医生,就让文字来治疗病态的社会。 何况,荭,它本就是一中草药。 劳餮网名是“铮铮餮骨”,也不错,符合警察硬性。 晚上八点开始,韩风首先发言。 寒风凛冽—— 问候两位渔村的朋友!辛苦李大记!辛苦劳警官!今天就我地发生的香烟投毒案,求助两位的帮助,望畅所欲言,发表高见。 荭是一味药—— 客气。开始吧。 铮铮餮骨—— (语音)我打酱油,两位开始。 寒风凛冽—— 有两位的强强联手,警记联盟,定能手到擒来。 荭是一味药—— 你是要我直接抓坏蛋吗? 寒风凛冽—— 不然呢? 你不是跆拳道高手吗? 荭是一味药—— 少来。我抓坏蛋,那国家养你们警察只是吠吠几声的吗? 铮铮餮骨—— (语音)李记,这有点伤人哪,要不看你美女的面,我就下了。 寒风凛冽—— 李记的语言确实凌厉伤人。但劳警官,我们是男人,让着她。 荭是一味药—— 千万别,在这里,在我们的合作中,莫把我当男人。 寒风凛冽—— 我提议,调查以李记为主,劳警官没意见吧? 铮铮餮骨—— (语音)我们张局都认定的,肯定没意见。我配合她,一是保护;二是需要警察身份,我及时在一旁提供。 荭是一味药—— 我也就不谦让。我们劳警官精神有点萎靡,只能我来打冲锋。但抓坏蛋是你们的事。这个要明确。 寒风凛冽—— 明确明确。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铮铮餮骨—— (语音)我说了保护你,肯定就是不让坏蛋近你的身。 寒风凛冽—— 那调查开始之前,我们分析分析案情吧。我是大老粗一个,主要是想听听两位,特别是李大记者的意见。李记写过那么多案子,久病成医,在案情分析上,我韩风是绝对相信你有发言权的。劳警官,是吧? 荭是一味药—— 好,我就班门弄斧,试着分析一下。 我认为这个案子就是谋杀。自杀用氰化钾毒死自己几乎没有。当然,这里面有可能是误食。但误食的背后还是谋杀。 谋杀分三种,为财、为仇、为情。我爸经常这样说。我现在加一种,为三观。 首先说财:梁伟达是企业家,为财谋杀的可能性最大。企业的行为,就是财富博弈的行为。 再说仇:关于仇,要从新仇旧恨来看。梁伟达是企业家,企业做大了,第一会得罪竞争对手;第二会得罪手下员工;第三难免会有公职人员敲诈企业,这样就会得罪公职人员,也就是一些官员;第四在经营行为和经营活动中会因产生某种矛盾和利益冲突。都可能导致他人、他方的记恨。 第三种是情。情分亲情、友情、爱情三种状况。 第一看亲情。梁伟达有老婆、孩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亲情杀人自然就存在。 第二看友情。企业家的朋友相对来说,比一般的人更多,更复杂。今天是朋友,明天就可能是仇人;当面是朋友,背后就可能是仇人。 第三看爱情。爱情跟亲情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爱是亲的走廊,亲是爱的终极。爱情成熟了,两人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家子。一家子就是亲人。 因爱情发生的乱情,最是谋杀的炸弹。 寒风凛冽—— 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你的分析到底是站在高山上看我们警察破案,更独特、犀利、入木三分。 荭是一味药—— 少拍马屁。劳警,你不拍一拍? 铮铮餮骨—— (语言)我洗耳恭听。 荭是一味药—— 第四种是我自己琢磨的。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对精神世界的追求,无疑越来越注重人与人之间社交条件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三观不一致,交流中很让另一方反感,言行举止会令人厌恶。性格偏执、为人狭隘、思维单一的人,会因三观不一致而动手杀人。具备这种特性的人,并不一定某人看起来有身份、有涵养就没有犯罪的可能。有时候恰恰相反,往往三观狭隘、人格分裂的人,就藏在高层的知识分子和所谓的文明人、文化人、大亨、大师、大富大贵中。 这种状况的人,看起来没有他们所认为的私利,有时候还打着民族大义、人间大爱、社会大德、国家大利的冠冕堂皇的招牌,私自处罚和剥夺他人的生命。也值得我们注意,尤其要引起警方和政法战线的朋友们的重视。 寒风凛冽—— 我不准备拍你的马屁,我就说一句流氓话:你他妈的太记者、太教授、太总编、太社长了!一个字——牛! 荭是一味药—— 下面我就案论案,谈谈看法。 首先,我要说:余向阳和彭一是从梁伟达家中出来后吸烟致死的,他们的香烟是从自己所背的旅行包中拿出来的。你可以认定他俩跟梁伟达没有关系,你也可以认定他俩跟梁伟达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理由是:旅行背包是你自己背到梁伟达家里的,是你的随身携带物,你到我梁伟达家里转了一圈,怎么就认定香烟是我装到你包内的呢?你进入我家时,背包内本来就有香烟,不是吗? 还有,你深更半夜进入我的家里,我并不在场,你干什么呢?还拿走了放在我家里我还未来得及抽的香烟,你不是小偷是什么? 有关系的理由是:我去了你家,你完全有可能送我香烟。何况,正好有人给你送了同品牌的香烟。你送我香烟,有可能是作为礼物,也有可能趁我的包放在你家客厅,我上洗手间的功夫,你偷偷塞到我的包内,我出门后,烟瘾来了,发现了突然出现的香烟,虽然纳闷,但为什么不可以抽呢?我怎么知道你要毒死我呢? 寒风凛冽:嗯,不错。 荭是一味药—— 然后我再与两位交交心。 说要送“香天下·尊享”香烟给梁伟达的是李立光,而后真正送烟给梁伟达的是高鸿翔。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外公。爸爸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他即便要报什么仇,也不会这样去谋害一个人。这不符合他的行为规范和为人准则。 高鸿翔也差不多。他是个炮筒子,如果说梁伟达得罪他了,跟人打一架还有可能,但做这种下三烂的活,会跟我爸爸一样,绝不会! 也许有人说,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外公,你当然这样说。其实不是,我此时站在记者的角度,站在非常了解两个人的熟人角度。 当然,任何打包票的话都是不明智,也是不客观的。我要求这两个人你们直接调查,反正现在两人都在多湖。 最后说说调查的主要点和着重点。这两个点应该放在毒品来源和杀人动机上。当然,调查杀人动机前,先要搞清人家是真的毒杀梁伟达,还是本来就针对余向阳和彭一? 好了,我说完了。 寒风凛冽—— 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说分析得如何如何好,你说我拍马屁,我就不说。就真诚地说声谢谢吧,再送你花十朵。 铮铮餮骨—— (语音)我就感觉这里面的水很深,要不是李记有这种积极性,我都懒得打乱我这些年的清闲。死的两小子,是从企业家的家里出来后死亡的,而且,死的其中一小子也是创业企业家吧?这一般就跟企业争利有瓜葛了吧?由此,调查的目标就应重点在企业主身上。韩警官,我们调查外围,只怕是隔靴搔痒的哟。 临到要结束,劳餮突然来这么几句话,可谓见解独特,不但让两位陷入了沉思,也让两位对他这个传说中的废柴警官产生了新的认识。 第12章 香烟溯源 第12章香烟溯源 香烟溯源,多湖警方提供的源头在渔村中院法官李立光那里。可李立光本人已经退休,人在多湖,而且生命垂危。那么渔村这边的调查只能进入李立光的家庭,也就意味着面对沈芳芳。 李荭不可能去调查沈芳芳。 两人便分工李荭找梅桂花,劳餮约沈芳芳。 劳餮对调查的事本提不起兴趣,现在让他一个人进入家庭,他当即就推辞说回办公室闲坐去。李荭没法,就使出杀手锏道:“我阿姨可是位美女,你不想从美女的聊天中获得愉悦的感受吗?” 劳餮这才答应:“好吧。” 其实说老实话,劳餮并非真这么好色,也并非真这么无可救药,他无非就是想给人造成破罐子破摔的印象。 曾经优秀的刑警,哪能对案子没有兴趣?只是这些年沉溺在太多的自我麻醉和他人的非议中,一下难以自拔。再说,十五年前铁定了的案子,凭什么要我自己来抽自己的脸? 他有他的工作苦衷和人生痛苦。 真开始了,他还是慢慢会认真起来的。 这不,他还是约了沈芳芳。 沈芳芳在自己的公司,他就开车去她的公司。 另一边,比老公小二十多岁的沈芳芳,其实也并不是一个靠男人养活的女子。早年作为少不更事的女孩时不是,嫁给李立光后也不是。 为人妻后自力更生开了家小公司,地址就在福天区老体育馆的门店。 公司名叫芳香礼仪服务公司,沿袭她刚到特区时从事过的工作,做起礼仪庆典业务。公司招牌挂在门店墙面上,据说是她亲自书写。传闻她休息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练习书法,能把名家的字模仿得生龙活虎,专家都很难辨认。 体育馆所租门店分两层,一楼是铺面,用来卖花。花是礼仪交际的当行花旦,芳芳的公司卖花,算是实至名归;二楼是写字间,用来办公和洽谈业务。 作为礼仪服务公司,过年是生意兴隆之季,开张、庆典、迎客、招待、演出、玩狮、舞龙,每年节假日忙得不亦乐乎,但今年却冷冷清清。 不过,买花的还是有,而且不是一两个,接二连三的让沈芳芳腾不出手来照顾客人。 劳餮看出了门道,原来她每卖出一盆花,就送客人一包口罩,不管客人买的是十块钱的“多肉”还是五十块的“发财”,甚至一支五元钱的玫瑰都送。 沈芳芳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和气、有礼,都要问候一声新年好,客人离开时又不厌其烦地叮嘱慢走和祝福平安、健康,从不落下一个,忘记一句——礼貌得彷如一个和服女子。 而且,每送走一位客人,就要给站在店门外的劳餮说声“不好意思”。 当年,芳芳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治疗仪器,看不出她长什么样,现在,十五年过去,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了,据说,一直没有生育,就如现在的自己,一直没有结婚一样。 跟自己没有结婚做比较,感觉有些荒唐,劳餮兀自笑了,在心里自扇嘴巴。虽然他是有名的花心萝卜好色鬼,但人家是法官、刑庭庭长的老婆,劳餮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偷瞄芳芳,依然少女样,身材那么苗条,音质那么甜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和憔悴,但笑起来还是像卖给客人的玫瑰花一样灿烂,也像手中送给客人的口罩那般温暖。 她的丈夫躺在远方城市的病床上,生命或许无多。劳餮顿时莫名的有些可怜起对方来。 不过,这个期间的不少家庭都这样,亲人走,送都送不了,只能跟没事似的远处观望,眼泪在心间流淌。 因而他又理解沈芳芳。 又一个年轻人买了一支玫瑰,沈芳芳送一包口罩。 劳餮忍不住问:“沈总,太亏了吧?你知道外面的口罩卖多少钱一包吗?” 沈芳芳咧嘴一笑,“劳警官,叫我芳芳吧,叫什么沈总,我这是小公司,个体户。大家都叫我芳芳的,还有人不知道我姓沈,以为姓方呢。” 当终于不再有人买花时,沈芳芳才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劳警官,带着些许疲倦说: “劳警官,要不是每个月付铺租,我都不要人家买任何东西,照送。口罩是梅总派人送给我,让我做好事的。别看我只是个体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口罩赚取暴利。” 边说边将左右伸缩的铺面门拉拢,然后招呼警官上楼。 上楼前,抓一包口罩拿在手里。上楼的途中,劳餮问:“你说的梅总是梅桂花吧?” 沈芳芳回答说:“是。” 上到楼来待劳餮坐好,便将口罩放在劳餮的膝盖上,说:“您也一包。见者有份。” 劳餮便开玩笑说:“沈总,不,芳芳,你可真富有!” “那也是叨我们梅总的光。” “你俩是热心肠!” 劳餮认识梅桂花,她是美乐美集团的董事长,据说沈芳芳跟她关系最铁。 芳芳接话:“世界需要热心肠嘛!” 可能觉得自己班门弄斧说大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快速加主动地提起警官来此的目的,问:“您是要了解香烟的事吧?” 芳芳坐到泡功夫茶的主人位置,劳餮赶紧扬手制止道:“别!非常时期,不折腾。我只问几个问题。” 劳餮在优雅的女士面前,也似乎绅士了许多。 说老实话,从内心来讲,劳餮巴不得芳芳来个茶礼的献艺。中国茶道博大精深,南方人对茶道、茶艺的发挥更是渊源深厚、淋漓尽致。 芳芳听话地停下手,为尊重对方,认真地直了直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像玉女一尊,准备洗耳恭听。 “我们警方想了解,李法官去多湖前,是不是带着香烟?” 劳警官特意用“我们”,强调今天前来完全是公事,因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担心人家误认他干私活。 “发生了什么事吗?”芳芳也彬彬有礼。 “多湖发生了跟香烟有关的案子。”说完,劳餮觉得太“公事”,颇似外交辞令,便加了一句:“有人因此而死了。” “哦,这么严重”芳芳有些惊讶,但还是非常冷静,“老李是带了一条。” “什么牌子?” “尊享。” “是‘香天下·尊享’吗?” “应该是吧。我对香烟没有概念。好在当时留意了一下,就是它。” “这条香烟是你们自己买的?还是他人送的?” 芳芳将脖子不由自主地伸了伸,眼睛看着天花板回忆道:“应该是送的。谁送的,我想想甄社长吧。那天甄社长来看他,没来之前桌上没有那条烟,应该是甄社长。” 劳餮知道甄社长,但还是想证实一下:“是南方特区报社的社长甄诚吗?” “是的。”芳芳点头。 “烟是拆开了的还是包装好的?”劳餮又问。 芳芳有些纳闷地看了劳餮一眼,似乎说:有人送礼送拆开的吗? 但还是回答:“包装完好的。” “老李不抽烟的吧?” “不抽。但高老师父亲喜欢。老李每次得了烟就给了高老师家的老高。” “老高是谁?”劳餮并没有认真消化多湖警方发来的相关案情资料,内中有提到李立光的岳父高鸿翔。 “老李的岳父,高老师的父亲。”沈芳芳回答得认真。 劳餮的工作也表现得比刚才更认真了:“这样的高档好烟,他也送给老人?” 芳芳微笑着:“对不抽烟的人来说,金子装的也是毒品,对烟鬼来讲,三五块一包的怕也是精品吧!你别说,我都给老高买过烟。” “你这是美德,值得点赞!”劳餮继续装扮他准备装扮的绅士。 “据说,梁伟达也给老高送烟吧?” 劳餮这一问,显然已经进入工作的思考阶段了,丝毫不是这些年给同事们的感觉——吊儿郎当。也许,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很像小孩,当没有同伴在的时候,作业写得非常认真,一旦有同学和同伴,就调皮捣蛋。 芳芳发愣,看着警官问:“梁伟达是谁?” “你家老李的战友啊!你不知道?” 芳芳淡淡地:“连他的同事我都只认得一两个,战友就更不要说了。” “他这次去老高家过年,唯一一次见外人就是去了梁伟达公司,还说要把从渔村带过去的香烟送给他。后来是老高送过去的。”劳餮把事情说明。 “就是说老高把烟送过去,毒死了梁伟达家的人,对吧?”芳芳眉毛紧锁地问,她大概听出了眉目,也开始忧心自家的李立光居然是“祸蔸”。 “不是梁伟达的家人,初步认定是两个小偷。” “哦,那还好点。小偷也够倒霉的啊……唉!” “是啊……对了,你看你认识他们吗?”劳餮把两个“小偷”的照片在手机里翻出来,给芳芳看。 芳芳眯眼看了一会,还把照片用手指划大,最后摇头说:“没见过。” 劳餮收起手机,又转换话题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老李与梁伟达有什么过节,或恩怨?”步步深入,对被问到的当事人来说是有些难为情,劳餮也作好了被骂或被突然不理的准备。 不过,芳芳不是那种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她仅仅心头掠过一丝不悦,而后就不冷不热地:“看来劳警官是怀疑立光了?” 劳餮镇定自己,认真地看着女主人道:“相反,我是想努力排除立光法官的嫌疑。” 芳芳脸上有些苦笑的味道,含腰点头说:“那就谢谢了!” “有吗?”劳餮还是要问。 “没有。” “那老高那里呢?” “也没有。没有听说过。”起身,给警官拿一瓶矿泉水,说:“不好意思!”她说的不好意思是客人拒绝了泡茶,竟然就一直没有给客人拿水。 劳餮接过水,看瓶子是梅桂花美乐美集团的商标,欣喜一笑说:“梅总公司的新产品吧?” 芳芳点头,继续前面的话题:“老高应该和立光一样,都是安分守己的人,而且还应该是遵纪守法的模范。” 劳餮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抬头正视道:“不知你知不知道,高老师年轻时和梁伟达恋爱过?” 芳芳并不吃惊,但却摇头,且认真地回答说:“立光跟我从不讲这些事情。我跟高老师在一起两年,她也没有讲过,当然,也不可能讲。” 正说着,芳芳身前的手机振动,芳芳拿起来接通后,劳餮听她喊的是梅姐,猜是梅桂花。 “你跟梅总有事?”等挂了手机后,劳餮问。 芳芳回答:“梅姐问我今天还去不去她的公司。今天元宵节,我约好去看高如铁的。” 劳餮不太自然地耸耸肩,说:“想不到就元宵节了。那就不耽误你了,我这里也结束了。”但又纳闷起来,思索着道:“你是要去监狱吗?梅总跟你一块去?” 芳芳反问:“怎么突然说监狱?” 看劳警官也是云里雾里,皱眉思索后,恍然大悟起来,轻快地回答说:“嗯,不是的。高如铁出狱两个月啦!如今在梅姐的公司做管理。” 劳餮感叹,心说不但时间过得快,人的变化也大,梅桂花成大老板了,高如铁也出狱了;连特区这个年轻的城市,也似乎老了许多,就如自己一样。 但自己,作为警界的废柴,又是唯一没有变的。 第13章 余向阳女友 第13章余向阳女友 余向阳和甄美的爱巢筑在关外布谷鸟小区。 周日,甄美在家,李荭完全可以单独去见甄美,但既然是张局组合的两人调查小组,李荭不想破坏,劳餮自然也不敢违拗。 劳餮甚至多了份积极。毕竟,和沈芳芳比,甄美才是真正的美女,老警官没准备放弃这个机会。何况,这跟去见沈芳芳不同。见沈芳芳是自己单兵作战,而现在去甄美那里,旁边另外坐着的也是top级的美女。 这是天下最美的差事。作为境界废柴,劳餮不能放过。 他们约定下午五点以后。 本来休息日甄美在家,但她所管理的缙云山庄临时有事,早早给李荭去电,说改到傍晚。 六点左右,他们来到了甄美的家。 甄美此时正在喝晚上的营养汤,说白了就是晚餐。 现在的时尚女人晚餐都这样解决,好像一个个都是属猫的,营养汤就是她们的鲜鱼汤,毕生最爱。 二室两厅的房子,装饰得有如动物界建筑大师河狸的杰作,自然雅致,精妙绝伦,同时又生动有趣。 当然,单身狗的劳餮不会有刚才那样的赞美,顶多认为有点意思,看着舒服。然而李荭则不同,她是女人,虽然个性偏男性,对家庭概念没有大多数女人那么强烈和敏感,但她总归是母性动物,对房子的美有着天生的判断和条件反射。 劳餮呢?访谈有李荭在场,他就不用操心,也不想操心。他无所事事地这里瞄瞄,那里瞧瞧,末了还干脆坐在鸟窝一般的阳台上,一边用手逗弄笼中上下乱蹦的仓鼠和鹦鹉,一边遥望着窗外灯光闪烁的夜景。 病毒肆虐期间讲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李荭因此也就并不责怪劳餮不帮她的忙。何况,这样的了解情况,劳餮本也就做个陪衬,冲淡尴尬,用不着自始至终陪在身边。 渔村在春节期间的气候温暖如春,甄美穿着休闲的短衣短裤,耷拉着拖鞋,一副慵懒的样子,放下营养汤后,给客人每人丢一瓶矿泉水,而后就随意地坐在李荭的对面,等着发问。 李荭说:“余向阳他……请问最后一次从这里离开是什么时候?” 然而,甄美仅“他……”了一声,还没说下去,就眼泪唰唰了。 李荭一愣,她觉得一个企业高管不应该是这样感情丰富的吧?但没有表露,只是看着甄美,再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抽纸递到她面前。 劳餮听到哭声,赶紧从阳台跑过来,见没有什么事,就又准备走回阳台,李荭却叫住了他,他才在一旁大咧咧地坐下。 不一会功夫,甄美控制住了情绪,边抽泣边说:“我知道,他在多湖出事了。” “余爸、余妈告诉你的吧?”李荭问。 甄美摇头。“他爸爸妈妈连向阳都不理,怎么会联系我?我是听其他朋友讲的。” “他怎么说的?”李荭探究地问。 “他说向阳吸食了剧毒香烟……死了……”甄美又忍不住要抽泣。 李荭皱了皱眉。 “谁告诉的?还是内部消息?”劳餮见李荭没有发问,就插了一嘴。 这劳餮的插话,李荭也不理解,心说他怎么在乎谁告诉她的。现在是信息社会,要得到一个消息是很容易的事情,这余向阳的死,又不是高级保密。 但难得劳餮上心,李荭就不干预,更不会阻拦。甚至想听听劳餮下一步再问什么。 甄美并没有回答劳餮的话,劳餮也并没有想进行下一问题的打算。沉寂一会后,反而是甄美一会看李荭,一会看劳餮后问: “真的吗?” 李荭只得点头。他原是准备像告诉余向阳的父母那样,说余向阳在多湖得传染病毒死亡的,因为韩风打电话给余父余母就是这样说的。 “你和余向阳的关系如何?”李荭问。 甄美不假思索地说:“我们本来约好这个元宵节领结婚证,第二天结婚的。向阳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甄美婉转地回答了李荭,应该说比直接的回答更有力度。 下面,甄美又加固她回答的力度,继续说: “我们在一起已经五年零八十三天了。他虽然有点坏,但是,我能回忆出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你所认为他的坏,是指哪方面?”李荭原以为无力反驳,听到有点坏的词语后,立马抓住了这个“七寸”。 “他赌博。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抽,我看除了嫖和抽,其他都沾。还有人说他会骗。” 李荭想:你倒不避讳,都这么坏了,也能忍,不简单。 “他骗吗?” “其实就是网上卖点假货。” “余向阳是什么时候去的多湖?”李荭的话题又回到了原点,她刚才已经问过余向阳最后一次离开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春节前。具体日期,我要想想。”甄美低头思索,感觉不确定后,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操作了一会,定格屏幕,站起来将手机伸到李荭的眼前,“你看,12306软件上,我给他订的高铁票,元月十七号。” 李荭定睛看了,没错。 劳餮也看了一眼,点点头。 “有同伴吗?”李荭又问。 “没有。他之初要我跟他一起去,玩笑说提早做蜜月旅行。后来又说不行,到多湖有重要的事要做。承诺从多湖带一双公主的水晶鞋给我,作为情人节礼物。” 劳餮和李荭的心头都微微一震:多湖警方提供的资料中,死者余向阳的背包内确实有一双法国品牌的红色高跟鞋。 李荭给劳餮使了个眼色。 “是这样的吗?”劳餮调出手机相册,找到多湖警方发来的照片,放大红色高跟皮鞋给甄美看。 甄美就像抓到宝物一般,将劳警官手中的手机抓了过去,反复看了几遍后,将手机贴在胸口,做着深呼吸。 过一会,李荭拿过手机,也看起照片来。这照片确实能触动人的情感,因为照片中不仅是鞋子的画面,而且还有余向阳的半个身子,以及身后的背包。 “十七号从多湖出发,是你送的吧?”李荭问。 “不是。他弟弟。” “余弘阳有跟他一起去吗?”李荭准确说出了余向阳弟弟的名字,是想告诉甄美: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你想象不到的。 “没有。但经过湘南的时候或许有人跟他汇合,这个也不一定。刚才说他想要我跟他一起去,其实我知道是玩笑。他去工作,我也要工作。” “是跟多湖长江集团的梁老板,谈合作的事吗?”李荭继续话题的深入。 “是。” “他跟梁伟达很熟?” “不是,是梁少爷,梁晓达。” “他们关系很好?”李荭跟劳餮几乎异口同声。 “还不错吧。” “去多湖你认为梁晓达会跟他一起去,还是其他人?” “怎么会是梁晓达,绝不可能。” “为什么?”两人又异口同声。 “这个嘛,因为……”甄美突然犹豫起来。 “怎么了?有担心?”李荭声音又轻柔一些,不想给对方压力。既然她并非是坚强的企业高管,那么就把她当作小姑娘看待吧。 “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梁晓达都两年没有回去了。” 李荭有些吃惊。从多湖警方交流过来的资料看,梁伟达、梁晓达父子可不是这样,好像说年底,梁晓达和她女友都买好了机票,准备赶在除夕前回到多湖老家,与家人团聚,是多湖突然爆发病毒而耽搁。 “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甄美摇头,“不清楚。” “梁少爷的女朋友你认识吧?” 甄美还是摇头,说:“不知道。” “余向阳不是跟他关系很好吗?应该知道的吧?” “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不一定让我们女人知道的。”甄美解释说。 李荭觉得也是,点点头。 李荭又换话题:“对了,你现在是在梅总的美乐美集团?” “是的。” “缙云山庄?” “嗯。” “负责哪一块?” “缙云山庄不完全隶属美乐美,它是美乐美出资,多湖长江也出资,双方派出代表管理。我代表双方。” “总经理?” “项目总监。说是负责人,木线提偶而已。” “项目主要经营什么?” “首先是酒店,包括住宿、餐饮;再就是娱乐运动,比如赛马;另外一块是休闲农业,文旅性质。” “还蛮多内容的嘛。”劳餮在一旁感慨。 “接下来我们还准备开发第四个板块,研游学。”说起自己的项目,甄美好像特别有热情。 李荭和劳餮都不懂,也不感兴趣,就没有再问。 甄美发出邀请:“哪天有空,两位去指导工作,我全程相陪。报社记者经常到我们山庄搞团建。”最后一句,面对李荭。 李荭笑笑,却突然问起:“听说甄社长是你兄长?” “堂兄吧,一个家族的。”言下之意,她跟甄社长并非嫡亲兄弟。 李荭还是觉得话题离不开余向阳,继续:“余向阳去多湖具体办什么事,你有了解吗?” “我问过,他没有告诉我。” “他说了和谁见面?” “他公司的事,是从不跟我讲的。” 李荭双眼犀利地盯着甄美,仿佛说:真的吗? 甄美解释:“不错,我是有跟他代记账。我大学专业本来就是会计,工商管理是后来进修的。”看了旁边的劳餮一看,见劳餮在翻看桌上的书籍,就又面向李荭强调:“我有会计资格证,帮助他们记账。” “管账就会知道公司每一笔账的进出吧?” “一般来说是,但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会知道。再说,他公司确实很小,没什么业务。一个月没有超过十万块,我就不需要做账,税务就可以零申报。” 李荭不懂这个,不好评判,不过,劳餮最近几年做后勤工作,经常有一些外购业务,应该知道,于是喊了一句劳警官。 劳餮还在翻看一本丢在茶几上的小说,回应一声后不明就里地看着李荭。 李荭重复了一遍问题,劳餮回答道:“是有。” 李荭点头,然后挥手,示意劳餮继续翻看他感兴趣的东西。 劳餮翻着翻着,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突然对甄美道:“请问有没有白开水?我最近胃不好,需要喝热的,温水也行。” 甄美说有,便站起来走向厨房。 看着甄美走向了厨房,劳餮拿着书赶紧移动屁股到李荭身边,把小说扉页神秘地打开给李荭看。 李荭一看,惊诧起来,上面有她妈妈高爱莲的签名。伸手把书的封页翻过来,是妈妈的都市情感小说《你看你看渔村的脸》。 李荭几乎抢过书,眼睛盯着扉页看了又看,上面除了母亲的签名,还有一句话,内容是:“沈紫同学惠存。”便将书的封页和扉页用手机拍下。 临出门,李荭突然问甄美:“你认识沈紫?”李荭猜想,这个沈紫应该就是芳芳姐的弟弟沈紫吧,他现在可是博士。 甄美咧咧嘴,大概是想笑一笑,但或许是心情的问题终究没有笑出来,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是向阳跟沈博士熟。” 验证了,果然是认识的沈紫。李荭心中有了想法,或说,调查的人名里面,应该再加上这个博士。 第14章 少总梁晓达 第14章少总梁晓达 去见梁晓达之前,李荭直言不讳:“传闻我跟梁晓达是姐弟,为回避,我打酱油陪你,主要问话你来。” 劳餮怔怔地看了李荭好一会,他吃惊天底下有这么直爽的女子,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便点点头。 两人戴着口罩来到了安宝区的工业园。多湖长江集团渔村医疗器材公司在这园区内。 梁晓达的名字看起来就像老子的弟弟,劳餮猜梁伟达当初只是喊儿子小伟,或小达,可能后来是儿子自作主张由“小”改“晓”,成了正式名。年轻人才不管你老子能不能接受,他们不讲究这些。 见到传说中的梁晓达,李荭确实有些吃惊,他多么像他老子,高大、魁梧,自己虽然不魁梧,但高大是事实。好在梁晓达的鼻子并不挺直,甚至有点酒糟,相貌伟岸,却并不英俊,而且腰粗。 “这样的话,应该一般人不会把我们往姐弟上联想吧?”李荭想。 因为这样想,李荭就心无芥蒂,坦然地和少总点头问候,也介绍了自己记者身份。 梁晓达说知道,只是没有单独见过面,你是大记者,甄社长也多次提起过。 劳餮不废话,既然由他“主刀”,便单刀直入:“有人给你老爸送了一条毒烟,你能告诉我,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会是谁?” 这样问,笨不说,还显得虚浮,对他人也略显不尊敬,但劳餮就是想凭这一“闷棍”,来确定这个富家公子的性格和态度。 李荭心里赞同。 梁晓达三十出头,为人还是显得很成熟,他幽默回道:“警察叔叔怕是开玩笑吧?”见两人的目光都在凝视他,就马上呵呵一笑说:“不过,现在满世界病毒弥漫,毒行天下,我爸爸也不例外。” 听出了他的冷幽默,李荭笑了。 然而劳餮却表情严肃地说:“不开玩笑。” “什么毒烟?”梁晓达问,边问边严肃地让办公室女工先给劳警官和李记者来个红外测量体温,算是公事公办。 劳餮想起公文包中自己也带着红外体温测量仪,便也给对面的梁晓达来一个。办公室女工见警官这样兑现,立马走开了。劳餮心说也好,将体温测量仪放进公文包,又感觉口罩影响说话,便拉下了口罩,认为这样对方也能认全自己。 “在海绵嘴上涂抹氰化钾溶液。你爸命大。但另外的人却死了。”劳餮三言两语叙述。 年轻的老总感叹一声后,说还是办公室坐着细谈,就把警官和记者请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甫一落座,梁晓达带着半信半疑:“真有这样的事?可要吓死宝宝了!”做起一个宝宝受吓的夸张动作,然后又说:“真这样,那我要给老爸打电话,慰问慰问。” 劳餮扬手制止道:“别煽情了!你爸在水深火热的多湖,想必你们天天打,不急着现在。他又没事,死的是他人。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 “那应该是税务局长何乐为。我爸从部队退伍分配到税务局,何乐为天天给他穿小鞋,说长这么高,不去打篮球,跑到税务局来干什么?我爸一气之下下海了,办了个小公司。现在公司大了,忙得像只狗,还闹得一身病,又是高血压,又是肠胃炎。他说过,要给何局长送包老鼠药。” 劳餮瞪着梁晓达,心说今天是见识了,把老子比作狗,不肖子孙。 和自己有得一比。十五年前自己没日没夜正办李荭母亲被害案,老家父亲肝癌过世,他回都没回去,仅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当然,他听出这个和自己有得一比的“不肖子孙”还是在装幽默。 “你爸没下海时人家就是局长,现如今怕也七八十岁了,你还咒人家。” 梁晓达呵呵呵地笑,自己给自己辩解:“警察叔叔,乐一乐,不萎缩;笑一笑,十年少。瘟疫来了——‘康熙来了’,不寻找点乐子,保不准明天就死了。” 劳餮苦笑。 “你爸烟瘾大不大?”引导小伙子言归正传。 “大。” 劳餮想:难怪人家送烟,瞄准的。 梁晓达正襟危坐,蹙着眉说:“我爸搞公司几十年,只打过两场官司,都不是大事,不至于让人记恨一辈子。想不起谁要他的命。” “那同学、战友之间有纠纷吗?经济的,情感的” “叔,经济的我可以讲,情感的怎么能讲?又不是问我哥们,他可是老爸。” 劳餮忍不住扑哧,总算被这家伙搞笑了一次:“你梁晓达,你爸梁伟达,你们不正是哥们吗?” 梁晓达也笑,竖起大拇指朝向劳餮:“这个点评给力!其实警察叔叔还是有幽默细胞的。” 李荭也捂嘴。 劳餮想,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不能太严肃,无奈地耸了耸肩。 “得!我跟你讲一小段吧,我爸在渔村有一相好,但这是隐私,真不能告诉你,就像不能告诉我妈一样。” “高老师?”劳餮故意说,还坏坏地看了李荭一眼。 “什么高老师低老师?” “你爸的初恋情人。” “哦,你说高姨呀!她老人家早过世了吧。好像听我妈跟我爸吵架的时候,提起过。唉!叔,你干嘛问这些呀?我不想谈。” 劳餮眼珠子一瞪,腮帮子一鼓,突然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这关系到你爸的生命。” 李荭起身,她说去洗手间。其实她是不想听谈论她妈的事情。 梁晓达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态,回忆着说: “很久很久啦,爸妈经常吵架。别看我妈是主任医生,高级知识分子,十足一山西人,整天找爸的茬,老是拿他跟高姨过去的事说事。我听说,高姨都差点跟我爸结婚的,是高姨的爸,那个高老头不同意,还跟我爷爷在单位吵过,哼,丢人!后来,高姨死了,我妈就几乎不吵了。我说的几乎不吵了,是两人感情比以前好多了,但还是有一两次。我至今记得最近的一次,是前年,我妈讥讽老爸说,怎么亲爱的爱莲走了,也不消停,还整天想着到特区出差。说句老实话,我理解我爸,要是我的女人也像我妈那样,山西人醋劲足,我也想出轨,谁受得了呀好了,我讲完了。我可是个好公民,不惜牺牲父辈的隐私,来支持公安破案。” 劳餮也还梁晓达一个大拇指。 然而沉思片刻后认真地问:“去过高姨家没?你们在一个城市。” “没去过。小时候,高姨渔村回多湖,同学聚会,老爸带我去,见过两面。更多的熟悉来自于老妈的口中。” “那这个呢?”劳餮从手机中翻出余向阳的照片,隔着一米远举着给梁晓达看,梁晓达瞄一眼,随意地:“好像是向阳吧!” “你们很熟?”劳餮本就此而来,将头凑近一点问。 要是跟其他人说话,梁晓达可能脱口而出“哥们”,但眼前是警察,便甩着头说:“一起喝过酒,说不上很熟。” “就是他死了!”劳餮盯着梁晓达的脸。 梁晓达一惊,认真起来,脸色变得严肃地:“您再给照片我看看。”边看边嘟囔:“十来天前还打过电话的嘛。” 劳餮又把余向阳死时惨状照片翻出来,梁晓达瞥见后满脸惊恐起来,眨眼的频率立时也多了一倍。 “你们到底是很熟还是不熟?”劳餮双目逼视。 “只是认识。”梁晓达有气无力。 “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梁晓达挺挺肩,不回答劳警官,反问:“是他投毒我爸?” 劳餮瞟他一眼,也不作声。 “是他做了替死鬼?” 劳餮仍然不作声,眼睛的视线停留在梁晓达的嘴角。 “我爸真的安然无恙?”说着要拨打手机。 劳餮这才反应快速,扬手制止道:“先莫急着找你爸,他没事。有事的话,你妈早打你电话了,不是吗?” 说完,又在手机屏幕上刮啦,继续翻出一张照片问:“他你认识吗?” 梁晓达睁大眼睛看了看,摇头。 劳餮举着手中的手机,郑重地:“他叫彭一。死的就是他和余向阳。” “嗯,知道了。”梁晓达全然没了刚才的幽默劲,前后不过十多分钟就成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劳餮本还想问,见此无奈地摇摇头,说了句“想起什么,给我打电话”,就出门在公司展示窗口把李荭叫上,准备一起离开。 谁知李荭这会,突然向梁晓达提了一个问题:“小梁总跟余向阳很熟,那么你认识沈紫沈博士吗?” 梁晓达扶扶眼镜框,老实作答:“认识。” “那沈紫和余向阳之间呢?” “我们一起喝过酒,当然认识。”梁晓达不置可否。 “沈紫和余向阳的未婚妻甄美呢?” “认识啊,很好啊,一个是我们集团的董秘,去年起兼任事业部总经理;一个是美乐美缙云山庄的总经理,肯定认识啊!” 李荭点头,淡淡地说一句“谢谢”后,就跟劳餮一起与梁晓达告辞了。 第15章 他乡过小年 第15章他乡过小年 发生香烟命案的十二天前,多湖青钢城。 青钢城是国营大厂钢铁厂所在地。在这地,有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楼,一对老人住在六十多平米的单元房内。 老人名叫高鸿翔,已八十有六,身板硬朗,身体结实,个子高,青年时期喜欢打篮球,也喜欢到长江里游泳,练就一副好身骨。现如今每天早晨在公园打一个钟头的太极拳,然后回家前到超市转一圈。 临近过年,有晚辈要从外地回来,老人的生活开始变得得忙碌:老人一清早超市买菜;老婆子在家摆弄腊鱼腊肉。 北方人过小年腊月二十三,南方人二十四。荆楚省的多湖,典型的南方。他们过二十四。 这一天是二十三。老人买了一袋米、一桶油,分别都有五公斤装,他一手提一件,双脚的大头军靴发出噗哒噗哒的响声,劲带劲地走路回家。 因鞋子过大,空间挤压发出的声音,宛如自行车雨蓬下搅进的树叶,脚步不停,聒噪声就不歇。 老头显得有些邋遢。 其实老高并非邋里邋遢的人,没有退休前是钢铁厂一分厂的工会主席,行政级别科级;再追索到青年时期,是阳光帅气的俊小伙一个,帅哥一枚,也是厂里重点培养的管理干部。 现在老了,那四十五码军靴摩擦出的声音,严重影响到他的形象。 军靴是十五年前女儿送的,这许多年他舍不得穿。直到前年的某一天才想起,再不穿时日不多了,会枉费女儿给他的一片孝心,因此后来除了夏天,其他三季几乎天天套在脚上。 女儿高爱莲十五年前就离开人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军靴成了他的念想。 今天,为了女儿,他在超市转悠时,又特意选购了进口的柬埔寨大米和国内著名品牌的山茶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几乎没有什么亲朋走动,好不容易过年了,两年没有上他老高家的前女婿要来看他们了,这是难得,他得珍惜,也得隆重。 女婿来,就是女儿回家。 女婿还是法官呢!据说刚刚退休。虽然女儿早走了,女婿也续弦了,但女婿对两位老人从来没有生分过,还一直“爸爸妈妈”地叫着,前些年的过年过节和平常,也都有礼物带来和寄来。 几天前,老两口接到女婿要来的电话时,泪眼婆娑,当晚,谁都没睡着。 他们在青钢工作、生活了一辈子,一般来说,这样的年龄,应该儿孙满堂,但人生如草木,如花果,老天并不安排每棵树都结果子;结了果子,又不是每个果子都会成长到瓜熟蒂落——女儿死于一桩凶手案;儿子更是说起来丢人——判刑关押,自作自受。 人生苦啊——长寿有何乐?十多年里的春节、中秋节,都是他们痛苦的日子。 但想归想,纵使心里泪流成河,还是要笑着过日子。 老头前天买鱼买肉,昨天又专门坐轻轨到七十公里外的郊区买黑山羊。本来米和油都买好了,想起自家以前习惯的食品档次一般,产品太次,于是今又专门挑最贵的油和米买回家。 倒不是女婿平时挑剔难伺候,而是念他一直存在的孝心。 老婆子则不同,虽然对女婿要来也是每天兴奋得睡不着,但照样还是每天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天天戴着个墨镜。 戴墨镜不是爱俏,也不是眼瞎,而是墨镜由尚未坐牢时的儿子购买。儿子那会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明明要买老花镜,却买了一副墨镜,害苦了他的娘。 知情的听着心酸,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婆子老来俏。 儿子坐牢期间,老婆子每年都要到监狱一次。今年探监回来,她兴高采烈地告诉老伴,儿子年底要释放了。她对女儿没了似乎不怎么心疼,儿子不在身边却时时念叨。每个月一千多块钱的退休金,几乎全部用来疼儿子,不是以儿子的名义存银行,就是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寄给儿子。 古上人说,娘疼满崽,但别人不知道,老头子知道,儿子又不是亲生的。 她是一生想个崽想疯了呀——老婆子的心,做丈夫的最懂。 老婆子的年龄也已八十四了,身子佝偻,虽然看起来精瘦精瘦,属于难得老来瘦的那种,但精气神却比老头差,加之近些天感冒了,一直咳嗽,更显憔悴和苍老。 老高没事的时候,有好几次窥视老婆子。发现这朵子弟学校的厂花,要不是那副闪着阳光一般光芒的墨镜给她增添几分时髦和霸气,简直让他不堪回首,怀疑五十多年前的如花似玉是浮云。 不过,老头关心老伴的心不减,前几天给她买过感冒丸子,今天去超市又不忘在药店买了感冒药和板蓝根。 事实上,两个老人的身体一直都对得起他们的爹娘,尤其是老头。 俗话说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们都经历过来了——老婆子上个月刚刚满八十四岁,阎王吝啬,至今没有请他们到山上去喝茶。 至于感冒发烧,更不是个事,别说七老八十,即便五十过头,都难免有一些寒暑。 因此,现在他们的中心任务,是把明天小年夜和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做好。 小年饭虽然不是隆重的,但老两口猜想,女婿在这里过了小年,肯定要从多湖转道三峡。他现在的妻子是三峡的;到了三峡,他们还可能要回汉水——汉水是女婿的老家。虽然汉水老家里父母都不在了,但叔叔伯伯、侄子侄女一大帮。到时,女婿不说,他们也会鼓励女婿回自家去。 做老人的不能太贪,老了老了更要懂事,不能让晚辈为难。 但当然,老两口也会做好除夕大团圆的准备。要是女婿真的想陪他们过完到十五以后呢!要是花脚猫外孙女也突然间回来见外公外婆了呢——哪能什么都不准备呀?! “花脚猫”是对外孙女胡深爱的爱称。 老婆子娘家是芙蓉国人,芙蓉国东片一带的人喜欢把没定性、到处乱跑不落家的孩子称为花脚猫。外孙女早早没了娘似乎没什么感觉,当了正儿八经的党报记者了也经常出差,别说外公外婆,只怕他的法官爸爸见她都要预约。 但正因为如此,花脚猫人的性格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同南方夏天的雨:大晴天的,兀地起一团黑云,噼里啪啦就来了,然后一阵风吹过,云跑了,雨也跟在后面戛然而止。 这外孙女就是这样的。记得前年过年,除夕夜,大家都筷子上桌了,突然带着一个个头差不多跟姚明一样高、讲着英格利是的小伙子出现在外公外婆的面前。 想想,怪刺激的,还真能给老两口带来意外之喜。 这会儿,老高为逗老婆子乐,突然讲起花脚猫来,还讲起花脚猫带来的那个老外小伙子撞门框的事情,老婆子果真就呵呵直乐,连咳嗽起来都带着笑意。 见老婆子笑,老高笑得更夸张,还差点岔气,但看到老婆子笑得眼泪、鼻涕搅在一块,又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掉,一边笑还一边说: “赶紧炖猪脚吧!我特意买的后腿,肉肥,好吃。还有,呵呵,不得了了!你看我这记性——忘记买酒了,晚上要跟我们家的大法官喝两杯。这喝两杯的事,我说,你不反对吧?” 老婆子笑着回应:“我反对做么子?喝翘天了都冇事!”翘天是死了的说法。 老头瞪着老伴,心说:你又讲你们芙蓉国的土话了。 然后一边出门一边嘀咕:翘天就翘天,***说,人固有一死,都九十岁要来的人,还怕个卵啊! 第16章 长江边城市 第16章长江边城市 从特区渔村市高铁北站出发前,李立光查过资料,自己将要落脚的高铁站属于多湖站,而不是以前熟悉的多湖江南站和多湖江北站。 当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落脚多湖站时,李立光被宏伟的鲲鹏展翅建筑所惊呆。他原以为,渔村是特区,渔村北高铁站建得豪华,内地其他地方哪个敢比。 现却被多湖高铁站吸引了,惊叹甩渔村北半条街。 便笑自己井底之蛙。 两年没来大多湖,之前来此地的票都是习惯性地买到江南。退休前的这几年被单位照顾,好几年没有省外出差,因而对一天一个变化的诸多省会城市,就有了跟不上的感觉。 事实上,多湖本就是大得没边的地方。有人说,在中国能称得上“大”城市的,除了首都,就是东海,然后便是多湖,再无其四吧?花城或许是,但花城的地盘有多湖大吗? 李立光摇摇头。 多湖之大,夸张点讲,有个笑话。说多湖和花城的几个同学约好多湖江南见面。多湖江北的同学和花城的同学几乎同时出发。可当花城的同学坐高铁到了江南时,江北的同学还在多湖长江大桥的“过山车”上。 多湖站是中国首条高铁线——多花高铁开通后建起的。在高铁未开通前,到达多湖的人要不在江北镇的江北站下,要不在江南镇的江南站落脚。多湖三镇就是如此牛逼! 多湖站地处青钢区。 二0二0年的阳历年到来之前,李立光办好了退休的所有手续,从此不再是法官。无官一身轻后,计划中的过年第一站就是看望地处多湖的两个老人,第二站才考虑三峡和汉水。 汉水老家父母都过世了,父辈中虽然还有两个叔伯在世,但毕竟隔一层;多湖的岳父母虽然是前岳父母,看起来似乎也隔着一层,但毕竟是孩子的外公外婆,而且也是自己叫了半辈子爸妈的;再说,老人命苦,不但女儿过早离世,儿子也一直不在身边,现如今都八十好几了,来日不多,自己无论如何得跟他们团聚团聚,哪怕跟老人们只见个面,都是一种安慰,甚或孝道。 在时速三百多公里的高速铁路上,李立光就一直想着前妻以及前妻家里人的事,甚至情浓处,眼中泪花滚滚。他想,人老多伤感,还真是这样啊。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老祖宗规定,过年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跨年后的正月十五。也有的地方谓正月十二年满。 他决定今年就在多湖过小年,住两天后再到汉水去。汉水是他出生的地方,那里虽然属于陕西,看起来很北方,但其实,汉水的气候、庄稼万物和风土人情,都是南方架势,因此他今年的大年也算南方过。 可下高铁出站,步入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时,发现人群中比渔村北高铁站多了一些戴口罩的,并且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种口罩人跟过年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让一向眼睛里只能容下晴空、碧绿、鲜花、明净、清爽的前法官,多少有一丝不快,甚至怀疑是不是太多的香港青年过了内地。 其实,瑕不掩瑜,口罩飘过,更多的是大多湖恢弘气势的闪现,以及百步亭万家宴笑逐颜开的广告宣传。多湖,谁说不是岁月静好? 多湖,也正灿烂地迎接他。 坐上出租车,李立光原本说去青钢,但当与司机聊起多湖,司机也在感叹多湖这些年的巨大变化时,就突然起意问:“多湖的归元寺是不是还在?” 司机有些吃惊,反过头瞪了李立光一眼,似乎在说:傻逼吧!百年古寺、千年古刹,哪有问在不在的道理? 但一小会儿,司机就调整好心情了,开心地问客人:“您要去吗?” 李立光抬手看了看表,才三点多,在渔村北上车前提前吃了午餐,离晚饭还早着,便对司机说:“好,去一下。” 李立光坐在后座,一反以前军人的坐姿,将两腿斜伸,身子放松,一会贪婪地看左边,一会吃惊地望右边,特别是车子经过雄伟的多湖二桥,眼望雾蒙蒙中浩渺的长江,以及江边像春笋一般茁壮的高楼大厦时,忍不住啧啧轻叹。 司机投其所好,将多湖大桥中的一桥、二桥、三桥和新店洲大桥、鸵鸟洲大桥、青山大桥等如数家珍,并无限发散地讲起一桥在当年苏联帮助下的建桥历史,以及自己小时候没事在桥上步行、对着长江高声大喊的往事。 李立光当然知道一桥是怎么建起来的,他来过多次,对几十年前就出名的仙鹤楼、多湖一桥、长正街、中山公园还是较为熟悉的,其中好几次出差、开会都陪着他人登上过仙鹤楼。每一次登楼,就会念起“故人西辞仙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或“此地空余仙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 他一路观赏长江,一路搜刮沉淀在心底的记忆。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归元寺应该在一桥的北桥头,在龟山下。 他任司机滔滔不绝贩卖口才,并不与其争辩苏联建桥的历史,除偶尔嗯嗯两声表示回应外,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就自顾自一路惊叹,一路沉默,仿佛来到天国,仿佛寻找失去的爱情。 甚至,他也没有问司机,时不时会在路中出现的口罩人是怎么回事。就当是比例很低的一件怪事,不值得他这个外地人关注罢了。 站在寺院的殿堂,李立光不敢正视高处的佛像,犹豫一阵后,正下定决心跪下去的刹那,手机响了。 便又迟疑起来:是先接还是先跪呢? 心说让铃声响完后再打过去——别讨嫌了,赶紧挂掉吧,老胡我忙着呢! 可发现铃声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响完了一轮第二轮又开始。这可是圣洁的庙堂,如此不知趣太讨嫌啦! 只得从口兜里搜出手机,双眼投向显示屏,这才苕笑起来,原来是女儿不厌其烦地追寻老爸。 女儿找他,必须接! 他退出殿堂,按下了绿色键。 “爸!这么久才接,忘记胡深爱了吧?” 语气中责怪父亲,至于说忘记胡深爱了,是跟父亲幽默,抑或撒娇。当爸的知道,女儿学妈,玩幽默文字游戏。当然,也不排除在国外跑多了,跟老外交流多了,学老外玩幽默,玩无辈分感。 父亲不跟女儿开玩笑,严肃对女儿道:“很久不跟爸联系,先告诉,你人在哪?” “香港。”女儿虽然对父亲缺少关爱,但性格还好,父亲架子端着,她就“屈尊”,不跟老爸犟,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在多湖。”当爸的也老实告诉女儿。 谁知电话那头却惊叫起来:“你去多湖干嘛呀?你不知道吗?” 当爸的有些生气了,感觉女儿只知道圣诞,竟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还有一年一度的春节!于是没好气地说:“好意思问我到多湖干嘛!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女儿在电话那边纳闷:“一月十八号。怎么了?” “我问农历——古历!”李立光大声喊。 “爸!这我哪知道呀!” “看,你把过年都忘记了,还今天是中国人的小年!” 女儿在那边也大喊:“什么小年大年?你不知道多湖” 然而,女儿还没说完,李立光又对着手机大喊:“你应该懂事,外公外婆在哪里,过年就在哪里!” “多湖——爸!你听我说”女儿急了,也大声喊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女儿是真的急了,而且还能感觉到,女儿一副要哭的样子,于是赶紧放下快要发怒的姿态,声音压低八度说: “丫头,你说你说,爸爸听”那边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爸!我非常郑重地告诉您——多湖有sars!你去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不能去的呀!” 李立光吓了一跳,但怀疑自己听错,或者女儿说错,马上说:“你再讲一遍,说什么?” “sara!非典!已经有好多例了。”大概担心父亲不相信,于是又慢慢地、不厌其烦地说:“真的,爸,国内的信息不准确,我昨天刚回到香港,原本准备回渔村跟您一起去多湖过年。可谁知,您一个人自己偷偷跑了去,过年不是还有蛮久的嘛!” 李立光想起在高铁站,和多湖主要街道上,那些并不多见的口罩人,觉得可能还真有这么回事,心里一紧,就有些担心起来,但不过远没有到害怕的地步。非典他知道,凡是二00三年在世的人都记得,那一年三月,病毒从南方爆发,然后在北京肆虐。当时他和几个同事在花城调查案子,中途他回渔村开一个庭,而那些在花城滞留的同事两天后被全部隔离,整整一个月哪里去不了,什么事干不了。那场病,官方报道,夺去了七百多人的生命。 可它又回来了吗? 不!谣言! 这些年,移动通讯发展,微信兴起,各种谣言四起,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十几天前,央视播报过一个新闻,多湖公安局处理过传谣的八个人,自己当时还在那处理的新闻后面点过赞呢。 便宽心地对女儿说:“丫头,信谣传谣可不干。有专家出来辟过谣,这种病毒不具备人传人,央视报道过,公安局还处理了八个人你要注意自己,莫再乱讲了,听到没?对了,你回家去,芳芳阿姨在家,你们俩好好相处。然后提早买好大年三十或者二十九到多湖的高铁票,来陪你外公外婆过年!” 但李立光没有告诉女儿,自己大年三十是可能去汉水或者三峡。心说等女儿到多湖了,再问她去不去那些地方,不去也可以,陪最亲的外公外婆也是好事。不过,以当爸的对女儿的了解,再怎么“花脚”,再怎么跟芳芳阿姨关系处得来,她是不可能去三峡的;汉水就更不愿意了,爷爷奶奶过世好多年了,又是乡下,她不习惯。 女儿沉默一会,可能感觉到无法说服一直“正能量”的父亲,再说了,即便真的非典传染,回来也来不及了,也不应该回来了,便说了一句“您多保重吧!我会给外公外婆打电话拜年的。”挂了。 李立光本来还想跟女儿说几句,比如叮嘱在外注意安全,比如告诉女儿自己已经正式成为老人,彻底退下工作成为无业游民了,或者,还可以聊聊她澳大利亚的男朋友,是不是计划明年结婚完成人生大事,等等。 但女儿挂电话了。 人说女儿是小棉袄,暖心。虽然刚才好像有些暖心的迹象,但大体情况下,在他看来,女儿胡深爱就是一件法袍,穿着时风光,让人羡慕,但一年四季穿不了几次,暖身的感觉微乎其微。 女儿真的跟我没有血缘啊——他感叹。 没办法,那就活在当下,来之安之,在这归元寺,把一生应做的祈福于今集于一身全部完成了吧! 第17章 人间悲伤 第17章人间悲伤 人算不如天算。事态朝着严峻方面和严重方向发展。 李立光回到岳父家,发现岳母的咳嗽比前一天更厉害,岳母自身也感觉到全身发烧不但没有退下来,还似乎比之前严重了些。 贴在李立光脸上的口罩,于是再也不敢摘了;昨天造访梁伟达,送给他的一大包口罩,也被视为家中之宝了。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岳父还好。 岳父岳母都是青钢人。在李立光好说歹说下,老两口才答应第二天去青钢区的医院检查。 答应过程中,岳母还唠叨,说每年都有一两次感冒,从来没有坏过事,吃几次感冒药就好了。岳父也在旁边敲边鼓,说大过年的,看医生不吉利。再说,老婆子的毛病我一清二楚,塌不了场。 但李立光还是坚持要上医院,并且在面对老人的固执时,说了一句很严重的话,“你们不去,传染给了我怎么办?我六十岁无所谓了,要是传染给了深爱怎么办?” 老头子这才不再帮老婆子站台;老婆子也噤若寒蝉,连咳嗽都躲起来。 可是第二天到青钢医院时,看病的太多,排不上号,那里也不是这次病毒收治的定点医院。高老头找以前的熟人,但八十多岁的人,认识的熟人中大多也是耄耋之年的老头、老太,再电话通过老头、老太问到下辈或下下辈的年轻人时,人家都忙着,在电话中礼貌地说着好听的话,笑着温婉地拒绝。 两老人这才真着急了。 李立光最后才决定给梁伟达打电话。 他其实在商量去医院前提出过要去协和,是岳父认为,协和医院在江北,远不说,还没有青钢自己的医院有安全感。 岳父的话有道理,李立光也就没有坚持。 但现在,必须要联系协和医院了。 电话打过去,梁伟达倒是热心,虽然责怪他昨天下午叮嘱他的事没有回复他,但还是答应马上紧急呼叫“家里那位”。他叮嘱的事其实就是全家要及时到医院去做检查。 梁伟达说话算话,半个小时后电话回过来了,让李立光下午三点前带着老人去协和,并把“家里那位”——杨捷主任的电话告诉了李立光。 梁伟达同时语重心长地对李立光强调说,这次是跟sars相类似的超级病毒,昨天钟南山都已经肯定人传人了,中央开始重视了,我们更不能轻视。 讲老实话,李立光现在不敢轻慢了,他急忙打开手机去翻看微信朋友圈。这才发现,两天时间,多湖病毒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 一向理智的他,竟有了慌乱。 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不久就沉静下来,并告诉自己:该来的会来,该走的留不住,我们——自己——挺住! 容不得再思考,他马上给梁伟达“我家那位”去电话,约定检查时间;然后告诉岳父老高,收拾住院和隔离时要用的生活用品,以及做好三个人一同检查的准备。 接着,坐下来思考:还要做什么,还有哪里没有准备好。 突然叫起一声糟糕,瞪眼岳父:“陪我喝酒的那两个叫什么?一个东北的,一个温州老板,他们,你老人家马上联系。” 高老头懵了,沙哑着声音说:“立光!你要讲么事?莫吓我唦!” 李立光也觉得自己瞪眼挺吓人的。人生几十年,审案审多了,对谁都瞪眼,讲起来就吓人哪!于是赶紧让自己平静,小声且以商量的口吻道:“我建议您,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下午三点一起到协和医院做检查,金银潭也行,中心医院也可,去前都戴上口罩。” 觉察到岳父的嘴上没有戴口罩,又不温和了,生气地喊:“您的口罩呢?给了您,要戴呀!” 老人被女婿从来没有过的吼声吓住,三步变成两步到卧室找来口罩,戴好了,还认真地指给女婿看。 见女婿点头,才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没讲完,联系战友,要搞么事?” “联系他们,买口罩,戴口罩,医院检查,下午三点,刻不容缓!去医院最好自己开车,然后莫再走动,不与人接触,莫与家中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亲朋接触。下午我们也不能坐公交,要打出租车,提早约好司机,刻不容缓!” 前法官彷如作战前动员,把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搞得几乎凝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上午看见,刚才又在朋友圈看见那么多人赌咒发誓,论谁都不会再怀疑,都感觉到事态非常严重。于是又忽然想起三天没有给女儿、给芳芳电话和微信了,要跟她们联系,要叮嘱女儿不能来多湖,也叮嘱芳芳在家不外出。 女儿深爱在小年夜给外公外婆来过电话,欢欢喜喜地提早给老人拜了年。之后在昨天晚上有给老爸微信留言,说的还是sars的事。当然,这之中,芳芳也来过电话,同样在微信中留有不少悄悄话。 但居然,李立光都没有看! 平时用微信不多,加之岳父母家没有宽带,自然也就没有网络,用手机流量除非有急用,一般不打开,节省流量。早在去年芳芳有过安排:要将渔村家里的宽带升级,从每月限制使用提升到无限量使用,每个月只要多出几十块钱,根本算不上大花销。但李立光不同意,他认为人类使用微信和网络太多,导致大脑退化,人类耽误在无效、无聊的娱乐、社交中,这是人类弱智、退化的表现。 他反对这种因科技带来的信息爆棚和不安静的生存环境。因此,经常自虐性地关网,对女儿和芳芳说,这是以身作则从自己做起。 可这一次,女儿的留言和芳芳的电话,以及最新的朋友圈新闻却被他这样野蛮地耽误了。他带着惭愧的心情回复女儿和芳芳的留言时,显得很没自信地说,多湖确实发现了病毒,但问题不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让女儿马上退掉大年二十九的高铁票。 谁知女儿正在线上,很快回复:昨晚就退了。后面附上一个调皮的笑脸。之后又打来一行字:建议老爸回。 同时芳芳也发来微信:老公建议你赶紧回。 面对两个亲人的情真和意切,李立光苦笑了笑,用手机手写板写上“你外婆已经”的字,但马上又删掉,再重新写上“我们都好。我现在不能回去”十几个字,发了出去。之后就退出了微信,关了手机网络。 关网后,准备给芳芳打个电话,商量去三峡的事,但心说芳芳原本就不怎么愿意回老家,更不会来多湖,自己如果不强烈要求她来的话,是绝不会来的。 目前遇上这类紧急情况,就别说强烈要求,只怕提一提都不应该。 于是放弃了。在短信息里回复“我好,莫挂念”五个字后,干脆连手机都关了。 关机,并没有平静,反而更加的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在沙发上发着呆。 老高从眼前晃过,想起吩咐过的任务,便问:“电话打了吗?” 岳父是老人中身体强壮的典范,虽然刚才表现得有点惊慌失措,但此时恢复了从来具备的宏大声音说:“东北的那个战友带着老伴回老家,已经坐火车出发了。温州的老板,还在多湖的家里。他说不碍事,现在科技发达,瘟病又怎么样,***说人定胜天呢。我看,立光,梁总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怎么会!”女婿对岳父的话不屑。其实这种不屑,也多少带有处长对科长的不屑成分。这是中国特色。 李立光瞥见了老高的脚,盯住,略显讥讽地问: “您脚上的军靴是梁总送的吧?” “姑娘伢。”岳父用多湖本地话回答,然后又用普通话补充说:“就是那次,你刚当庭长。” “梁总经常来吗?”李立光继续用不屑,甚至是轻视的口气问。 “没有。自从爱莲走了,没再来过。” 老人意识到了女婿问梁伟达的某种意图,便主动扳轨道一般地扳回首先的话题说:“不要听人家的,病毒没那么严重。” 六十岁的人,没那么大醋劲,李立光“哦”了一声后,注意力就真的到了病毒上,心说说不定真是——现代科技高度发达,莫说二00三年经历过一场灾难,早就有了战胜瘟疫、病毒的药物和心理准备,人传人又怎么样呢? 人定胜天是没错的! 便不再怀疑和惊恐,更没有醋意,反是心情温暖地安慰,同时也安慰自己:“您老还是莫大意,把口罩戴稳,下午回来时买两瓶消毒液,买几包板蓝根。一切等下午检查后再说。” 说着,走进卧室,要去关心下岳母。 岳母的口罩放在床边,在伸长着脖子喘气,李立光走过去轻轻地问:“不舒服吗?昨晚和早上吃的退烧药,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老人点头,又摇头,并扬手让李立光不要走过去。见李立光不理会,就嘶哑着声音喊:“立光你远些,远些!要是传染给你了,我作孽!” 李立光口里说着不要紧,然而心里还是不踏实,有走在悬崖边的危险之感。不过,他还是靠近到岳母头部的枕边,把口罩给老人戴上,边戴边学着岳母平时的口气说: “冇事冇事,我莫有咯弱不禁风?您口罩戴好,忍着点,到下昼看哒医生就好啦。” 站在床边,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老人已经戴好的口罩,和自己遮挡得严实的脸,微微笑了笑。 老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女婿的身后,此时声音发颤地说: “立光,你人真好,真耐烦!我们家爱莲唉少了些福气,不能与你白头偕老。” 说着,鼻子一酸,已经更咽了。 这一提,让李立光想起与高爱莲在一起的日子,也是眼眶突然一热,于是赶紧昂起头,挺直着身子让泪水压回去,然后一手抱着脸,一手扬了扬,示意老人家莫再说,受不了。 他低头,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第18章 给弟弟送学费 第18章给弟弟送学费 八月底开学的日子,沈芳芳的弟弟考上了大学,她去给弟弟送学费。那时虽然有了手机,也可以银行转账,但还没有微信、支付宝,转账不是那么方便。再说,弟弟读大学的第一年,芳芳也想去送送弟弟。 何况,九月一日,还是弟弟十九岁的生日! 妈妈车祸惨死,爸爸抑郁成疾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除了爷爷,弟弟就成了芳芳最亲的亲人。 那一天晚上,芳芳坐渔村到多湖江南站的火车硬座,第二天清早,到了多湖。 芳芳提着一个女式中型号皮包,皮包内有她跑业务赚来的八千元钱。她自始至终将皮包提着靠在胸前,不敢有丝毫的疏忽,身子也如惊弓之鸟般躲避着时不时靠近她的人。 她这是单独第一次到陌生的多湖,虽然三峡是她的老家,三峡与多湖一脉相承,一衣带水,但多湖对她来说依然陌生。第一次出门去特区是跟本村的同伴坐火车直接到渔村的,火车从宜昌经芙蓉国的常德,再经芙蓉市,就直接驶入了珠三角,把多湖生生地抛在了一边,好像每一年她有意无意间都是这样坐的火车,与多湖无缘。 因此,这一次从江南站下车,她还是和尚做新郎——头一回,依然充满着任何一个人到陌生之地都可能有的恐惧感。 她没有跟着人流出站,她故意靠后,让人流稀疏后再缓步走入地道。地道里尽管灯光亮如白昼,但她总是担心有人注视她的钱,注视她是一个跑街、“扫地”的业务员,一名社会最底层的打工妹。虽然她也清楚,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自己下贱,也没有任何记号表明她的包里藏着近万元大钞,但她就是警觉,就是惊疑。 天下着大雨,初秋的雨滴在身上,既冰凉,又粘乎乎的。芳芳原本只有一把遮挡阳光的小伞,无法阻挡这瓢泼大雨。她不愿意躲雨,自然就要淋湿。在走向公交站台时,她的裤脚和两个袖子全被淋湿了,当一阵风刮来,伞也吹翻了。她一阵惊慌,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连续的几声咳嗽,她感觉自己是着凉了。 但她要见弟弟的面,要祝贺弟弟的心情急切。 弟弟是她的骄傲,是父亲的骄傲,是他们沈家的骄傲。因此,她的心和整个身子都是热烘烘的。 她问了两个人才到达公交站台。刚才问路的过程中,她记住了学校在一个叫港布臀的地方。这是一个操多湖口音的婆婆告诉她的。她抬头到站牌上找地名时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不是港布臀,而是广埠屯。 等车等了很久,有好几次她都打算不等公交车了,坐出租车去。她都跟一个刚从出租车里下来的女人问了价格,多湖的出租车起步才三块钱,她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她知道渔村是十二块五,而这里三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她犹豫着,看看天空放亮了些,雨也小很多了,再说天又是往白天去,只有越来越安全,时间也充裕,犯不着花几十块打的,省着这些钱给弟弟做伙食费,最起码可以吃上两餐。 有一辆到广埠屯方向的公交车来了,很多人上,没人排队,显得拥挤。芳芳顾忌包里的钱,便放弃上车,决定等下一趟。 这会儿凑热闹来得快,又一辆公交车来到,而且座位不挤。芳芳这才上了车,付了两块钱,坐了个座位。 芳芳高兴。但发现,刚才那辆之所以拥挤,因为那是一块二毛钱的车,而现在这辆之所以宽松,是空调车,价格也就贵。 中国人,穷人多。 但让芳芳纳闷的是,打着空调车的招牌,司机却并不开空调。好在芳芳正着凉了,希望不开空调的好,因而心里就感觉自己并没有吃亏。 车停在广埠屯,老远就看见了大学的牌子。在校园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大概是雨停了,天要放晴了,喜欢热闹的人们都像渔村赛格广场那些卖发票的女人,三五成群地来回闲逛,或兜售他人了。 校门口没有保安站岗,是人都可以随便进出。芳芳感觉奇怪,在渔村可是一个士多店都站着个保安的,在这里竟然如此不提高警惕? 弟弟跟她约好大门口见面。她于是靠近招牌,来回走动,心里着急。 弟弟没有出现,她想找那些像学生的问一问,但几次张口又打住,好像缺少点勇气。 好在就几分钟,有一个年龄和弟弟差不多的小伙子出现在芳芳面前,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是沈芳芳吗?” 芳芳兴奋地点头。 那略显羞涩的同学说:“我是沈紫紫的同学。” 芳芳正准备问我弟弟在哪,就发现同学在苕笑,再一转眼,自己的眼睛被一双大手蒙住了。 她知道这是弟弟给她闹,嗔道:“紫紫紫紫,你以为还是小孩,都看着你呢!” 紫紫笑着说:“看着又怎么啦?我是你弟弟!” “好,姐姐高兴!”姐姐背着弟弟说,但当弟弟放了手,脸转过来时,芳芳的眼里满噙泪水。 紫紫问:“姐姐,你怎么啦?” “我高兴。”姐姐说。 小时候,姐姐带弟弟去过麦当劳。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去麦当劳,芳芳拉着弟弟走了一段路后,找了一家咖啡厅。 坐下来,芳芳说:“麦当劳太吵闹,人多,这里人少,方便我们说话。” “可是,这里很贵的。”弟弟也是节俭惯了,不想浪费。 芳芳早就转哭为笑了,脸色灿烂着,仿佛未曾哭过,她看着弟弟说:“姐姐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你了。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就算姐替你庆祝生日呀!”她故意说十八岁,其实弟弟已经十九岁。 紫紫说:“姐,是十九岁呢!妈妈讲,我和你的年龄都少记了一年,你二十一岁,我十九岁,你八四年的,我八六年的呀。” 弟弟这一说,芳芳又想起了爸爸和妈妈的争执来。九三年,妈妈说芳芳七岁,可以上学了,爸爸却说,芳芳还只有六岁。那一年,学校新生少,六岁儿童也招,爸爸就同意了。进校门那天是爸爸去报的名,芳芳在花名册上登记的就是六岁,而村里报户口竟然写的也是六岁——八五年。其实芳芳也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七岁。左邻右舍也都说,女孩子年纪造大有好处,于是,就这样一直错误下来了。 芳芳歉意地笑了笑:“管它十八还是十九,反正你已经大了。熬过四年,就可以工作了,姐姐高兴啊!”说着,叫来服务员,问弟弟吃什么。 紫紫像姐姐一样老实,在城里的叔叔家寄读两年,从来没有进过咖啡馆,仅仅跟堂弟沈青去过一次麦当劳,那还是堂弟付的帐。现在,姐姐带他来这里了,有点不自然,紧张地说:“随便。” 芳芳觉得反常:弟弟刚才兴高采烈的,此时却好像心事重重。 在高考的前两期,叔叔打电话跟芳芳商量,说紫紫的成绩好,必能考个好学校,不要浪费了,让他最后两期到城里去读,有他弟弟做伴,互相促进。学费和生活费也不用操心,我是他的叔叔,会安排好的。 芳芳那时跑业务业绩并不好,一个月仅拿千多元的工资,因此有叔叔替她减轻负担,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不过,她也担心,叔叔家的那个儿子沈青,是调皮捣蛋的主,上房揭瓦,下河捉鳖,打架斗殴,称王称霸,如果整天在一起,别说他自己考不上大学,可能还要影响到紫紫。 后来当叔叔把沈青痛打一顿,沈青大有改观后,芳芳也就同意了,当然也跟叔叔说,学费和生活费她都负责,即便这两年没有能力支付,日后也一定补上。 弟弟是乖孩子,他高兴收到姐姐寄给他的每一分钱。姐姐那会儿,公司上班包吃晚餐,中午她就从来只吃四块钱一碗的桂林米粉,连续吃了半年。当半年后业绩提升,每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四千,有时候甚至五千时,她才让自己吃饱饭,而寄给弟弟的生活费也从每月的三百加到了五百。 看着姐姐瘦瘦的身子,弟弟也是心疼,他仅点了一份扬州炒饭。 芳芳说不行,把扬州炒饭换成牛肉饭,再加一个果盘,另外重头戏加上蛋糕。最后给自己点一份最便宜的面条。 在等饭来的过程中,芳芳看看左右,拿出皮包里包好的塑料纸包,交到弟弟手中,叮嘱说:“这里是八千块,收好!都开学两天了,姐现在才送学费来,不要怪姐哟!” 紫紫接过,轻松地说:“姐,其实你不用专门送来的。我给沈青打借条了,每个学期的学费借他的,等我毕业上班了还他。” 芳芳斥道:“不行!他当兵,哪来的钱?” 堂弟沈青高考的成绩太差,就不准备上大学,说要去当兵,到部队去锻炼。芳芳既高兴弟弟和堂弟关系好,但又忧心紫紫把叔叔当作依靠,最终缺了自我奋斗之心,于是坚决反对弟弟向弟弟借钱。 当场,芳芳拿出手机,逼着弟弟给沈青发了短信,才安下心来。 第19章 目睹车祸 第19章目睹车祸 渔村市,就像一盏灯,耀眼在星空下,那些飞蛾和各色虫子,又如无数的流动人口。她们不是扑火,而是怀揣着梦想来这里淘金。 从哲学的意义来说,每只飞舞的“虫子”生命不过几十年,却那般勇敢,那般义无反顾,如何不是扑火者,或说殉道者。 芳芳来到特区,做了礼仪庆典公司的业务推销员。成为推销员后,她最现实的梦想就是签下一笔大单。 高中肄业,没有文凭,她只能做那最底层的小虫子。 妈妈出车祸身亡,爸爸也一病不起,而后双亲在同一年里,离开了他们。而她那一年也还未成年。 舅舅要带姐弟俩到重庆,爷爷不同意;叔叔、婶婶在城里,但只接受抚养弟弟一人,作为姐姐的芳芳舍不得,又不答应。最后,九九归一,回到原点,姐姐与弟弟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相依为命,姐姐放弃学业,专供弟弟从初到高,从高到大,惟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一人上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打工刚开始,芳芳柔嫩的肩膀几乎难以承受。 三个月前,她在福山区跟踪了一笔二十万元标的的单子,原本胜券在握,即便签不了二十万,也能签上七八万,提供舞台搭建、演员出演和花篮、汽球、拱门服务,都是有希望的,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她兴致勃勃地来到公司见经理时,却被告知单子签给了人家。 在礼仪庆典这个行业,二十万的单,实属不小。芳芳跟踪、跟进、拜访,花去了大半年时间,最后以失败告终,深为可惜,也实在可恨。 因此,当她从大楼走出的时候,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疲惫,甚至有随时倒下的预感。 她干脆破罐破摔,一反常态地抛弃营销员应有的素养,靠着街边的花栏,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管他娘的!”她甚至学着男人的腔调骂了一句。 在做推销之前,她就听不少人说,女性做销售,最难的是女人;最容易的也是女人。 何为最难?在雄性为王的世界里,女人要洁身自好,做起来就如挑担,男人一肩挑起,女人却要分两次或三次;何为最容易?女人假若放弃尊严,一些业务也如挑担,这个男人帮挑五十,那个男人帮挑五十,自己甩手跟在男人后面还可吆喝。 芳芳坚守尊严,所以很难。 很难中还有为责任中的弟弟,更难。 一个有责任的人是高尚的。当她在推销业务中,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让责任来强化她的内心,来净化她的灵魂。其实也就是告诉自己:哪怕借钱,哪怕再苦一点,也绝不让自己堕落。 那年,弟弟考上了大学一本,她从渔村坐火车到多湖给弟弟送学费。她跟弟弟说是自己赚的,其实,八千块中除了三千确实是自己所赚外,其他五千都是找梅姐借的。 保持了灵魂的纯净,她就觉得自己的天空是蔚蓝的。 渔村的天总是蔚蓝蔚蓝。坐在街边,靠着花带,看着天空,冬日的阳光耀眼,花带里自动喷水机的吱吱声,既滋润花朵,也滋润她的心田。 她现在所坐的位置,是渔村市一条相对偏僻的街道,过往行人稀少,公交线路一枝独秀。不过,两百米外,是街道的交叉路口。交叉口的另一条路是商业报路,则熙熙攘攘,热闹繁华。 她在这僻静的街边感受和欣赏着不远处的繁华。 当坐了一会,屁股下面的裙子牢牢地贴在花岗石上,腰带抵上了花丛中伸过来的花枝,有一只蚂蚁爬上了她的裙边时,她的眼睛聚焦了不远处的景况:一个中年女子正从热闹的商业报路缓缓走来,走近了她的视线。 半下午,太阳投射在女子的侧身,能清楚地看见她丰腴的身子和闪亮的发丝,以及走路的悠然雅姿;还有灰色的套裙、黑色的丝袜、酱色的女士包,和优雅中自信的步伐,都无不暴露出这个女子的知识女性身份。 这样的气质和这样年龄的女子,正是芳芳她这般年纪艳羡的对象。 芳芳的视线毫不避讳地随着女子的移动而移动,有如歌里面唱的“月亮走我也走”。 双手撑在双腿上,双脚自然踏放地面,无意做成了圆规形状,随意中颇显艺术美感和闲情趣性。 中年女子行走中,自始至终低头,似在沉思,又似在低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灾祸和不测总是伴随着宁静而来,不幸和打击也总是结伴在不经意间。 女子正缓缓走着、目不斜视的时候,突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像喝醉酒的狐猴,在中年女子后面疾驰。疾驰得毫无顾忌,好不张扬。 或者,可以说,疾驰中,明明前面有人,却无丝毫减速的意思,似原本就是要奔着女子而去。 要撞她? 芳芳紧张起来,不详之感跳跃在大脑。 还来不及喊,或者说喉咙里已经发出了“不好”声,但却没来得及喊向天空,那车子就疯狂地撞向了那个知识女性的女子。 这是谋杀! “嘭……” 惨烈。 “天啊……” 芳芳喊了出来,霎那间闭上了眼睛。 她心头一阵战栗,眼前出现了八年前母亲遭遇车祸的场景…… 睁开眼,往前眺望,看到倒在地上的、身体扭曲的女子。 她早站起来了。 小车没有停下,从她身边飞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光头司机。相貌年轻,目光邪恶,挑衅般地朝着芳芳狰狞。 这让芳芳厌恶和痛恨。 但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 芳芳双手挥舞着、呼喊着,情不自禁地往前追赶。 追赶中,因为惊吓,或许突然跑起来的缘故,头疼,心跳得厉害。 视线不在直线,飞过去时拐弯,然后消失。 ——她没有看清车牌。 但她拨打了120。 她回身正要走向撞翻在地的中年女子时,手机响起。 是南山另一家自己同样跟踪了两个多月的客户打来的,正想见她,跟她商量合同的事。她心头一喜,顾不了车祸,掉转身子,往另一条马路跑去。 但跑不上二十米,又折回来,一边拨打110报警,一边往车祸地点急跑。良心迫使她不能见死不救。 她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倒地的惨状。她不忍目睹,惊吓加痛苦,使她哭出了声,同时头眩晕,更加疼痛起来。 八分钟后警察赶到,十分钟后救助的医护人员也赶到。揪心过后的芳芳有丝丝欣慰,总算有人来了,她可以得救了。 她于是在一边唏嘘中一边安慰,又在一边安慰中,一边泪流满面。 她跑着去坐公交车。 但没走上几步,又折了回来,走向了警察。她要向他们描述自己眼中的经过,她要协助警察找到肇事司机。 第20章 不速电话 第20章不速电话 沈芳芳有些慌神,她还是未能阻止住李荭。 李荭在单位跑了两天,回到家都有亲密的微信语音留言给她,一点也没有再去多湖找老爸的迹象。可到第三天时,买着一大袋子反季节的荔枝来看她,趁她上洗手间空隙,又把身份证搜刮去了,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连夜去了多湖。 正当芳芳茶饭不思,为丈夫病危、丈夫的女儿不管不顾往是非之地狂奔犯愁时,传来了陌生号码的振铃声,她没有接听,直接挂了。这年头搞电话推销的太多,简直应接不暇,因此她坚守的信条是:凡是没有预存姓名的号码一律不接。 可仅过去不足一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而且响铃得非常有毅力,大有不接就一直响下去的架势。 芳芳没法,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姐,是我。”那边待芳芳一接通时,就喊了起来。 原来是沈紫。 但芳芳并不激动。她大概有半年多没有跟弟弟说过话了。要不是弟弟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电话来,或者找上门,她是绝不会跟弟弟联系的。 准确地说,她是从此后一辈子不准备理这个人的,更不存在主动给他打电话。 这个“从此”,是十五年前,就是从她千不该万不该临时上街,请弟弟照顾车祸残疾的高老师几个小时的,那一天开始。 现在,她接通了电话后虽然顿生厌恶,也触碰到了她多年的伤痛,但此时却并没有马上挂掉,毕竟还是一母所生的弟弟啊! 她要听他说什么。 “姐,你猜我现在跟谁在一起?” 那边的旁边就传来了李荭的声音:“芳芳姐,我是李荭。不好意思,我又骗你了,嘻嘻,你猜我在哪?” 芳芳是第二次被吓。第一吓是沈紫的电话,还没回过神来又来了第二吓。她觉得今天绝不是一个好日子。 她此时已经招架不住被原本不应该在一起,甚至不应该见面的两个人吓得不轻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猜他们在哪,便说:“李荭,我不猜,你无论在哪,自己注意安全。安全的第一条是远离病毒;第二条就是远离沈紫。听清楚了吗?” “亲亲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那边,显然手机又到了沈紫的手上。芳芳于是就不再说话,猛地按下了手机的红色键。 接到沈紫的电话,和放下沈紫的电话,她的心中已经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但在六神无主之际,想到了梅姐——梅桂花,于是拿起手机,给梅姐拨了过去。 她知道梅姐在多湖,现在的情况看,李荭也是去了多湖,虽然目前这种情况即便是多湖的左右邻居,也可能互相见不了面,但她就是想打个电话说一声,或者倾诉一下。 因为知道她和弟弟之间关系僵为陌路的,也只有梅桂花。 “梅姐,你现在好吗?”芳芳尽管急得马上就想说自己的事,但她的性格还是不允许她慌乱,必须慢慢地依照程序。有几天没跟梅姐通话了,据说多湖每天都有人得病毒死去,她得先关心大姐。 “我还好。在酒店哪里也出不去,我也不敢出去。这样反倒安全。” “那就好。那你帮我打个电话慰问慰问老李吧?他这次是倒霉到底了,跟高老师的爸爸妈妈一起过年,把自己的命也快要搭进去了。” 那边梅桂花一阵唏嘘,慢慢地说:“只能祝愿他好人多福,自己趟过那道关了。我昨天给他打过电话,也讲了是你要我问候他的。他是不是这一段时间来,一直怪你没有跟他到多湖过年?” “是,是啊!都十天半月的不理我。直到讲不清话了,才让老高打我微信电话。之前我打他的,死活不接。”将手机缓过一边耳朵,又说:“我今天正要跟你说的是,我们想尽办法阻止李荭去多湖,但她还是去了,刚才给我打电话,应该已经到多湖了,你也帮我劝劝她吧。劝她不要去医院,不要去看她爸。事实上残忍了点,但我们,我——何尝不想去看他?可是,一去,就意味着都要搭进去,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吧?” “是的,我也觉得不能无谓的牺牲。李荭那里,我会的,我有李荭的电话。” “主要是,她去了多湖,居然跟沈紫在一起,你说奇怪不奇怪?依我了解,这绝对不是李荭找沈紫,而是沈紫要算计李荭,我替李荭捏把汗哪!” 听说李荭跟沈紫在一起,论说梅桂花应该吃惊,但梅桂花反而很平静地,同时又很突兀地问芳芳:“李荭多少岁?” 芳芳一愣,停顿一下,还是回答:“三十六了。” “三十六的人,你担心什么呢?第一,她不是小姑娘,都离过婚了,经历了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害怕男人算计的年纪;第二,她是记者对吧?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记者,是专门入虎穴搞调查写长篇报道,爆人家料的那种,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她;第三,你家沈博士的智慧……他们两人可能正好旗鼓相当,随他们吧,你两个都管不住,就只能随命运的决定。准确地说,你家三个,你都管不住,你就管住自己好了。” 挂了电话,沈芳芳更闹心了,是啊,跟她亲近的三个人,一个老公,一个老公的女儿,一个弟弟,她哪个都管不住,而且对哪个都不能多嘴,一多嘴,不但左右不了事情的发展,而且只会适得其反。 这样的处境,这样在家庭中的位置,假若自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主人的话,早就气得吐血,或者已经气绝身亡了。 好在,她不是。 但内心里,事实上,她又多少是。 总之,她不是佛系的女性,她还是有些争强好胜的,比如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法官,碰谁上都认定她是攀高枝,是找跳板,就因为这样,所以她办了个小公司,加之没有生育,人生减去了孩子的羁绊,她就拼命找业务赚钱。这十多年,她不但没有花李立光一文钱,甚至还在李荭结婚时,主动给李荭出钱装修房子,还暗中给了李荭一个十万的大红包,且叮嘱不要告诉她爸。 当然,往后的人生里,李荭对她很感恩,对她真的像姐妹,没有疏远和隔离她与她爸的关系,即便现在偷偷去了多湖,也并不是完全和她作对的缘故,而是她有她的主张。这一点她很清楚。 想到这里,她也就不去计较了,正如梅姐说的,就管好自己吧。 可是,她的弟弟诡计多端,他和李荭之前也从不来往,十几年里她也努力防备着他们之间有什么来往,那么为何现在突然在一起了呢?刚才的电话是沈紫打来的,第一句就是猜他跟谁在一起,显然存在着一种暗示,或者某种挑衅。是的,自己的第一反应没有错,不管是沈紫找到李荭,还是李荭找到沈紫,沈紫这个危险分子,对李荭绝不是好事。 她得提醒李荭。 当然,她不能跟李荭说,沈紫是坏蛋,你妈就是……她也不能说,沈紫不怀好意,我都平时不理她,你更不能。 她只能委婉。 她拿起手机,现在两人在一起,她不能电话里讲,于是打开微信,用文字写了一长串的注意事项。 发出去后,她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第21章 岳州的突然 第21章岳州的突然 李荭是按原计划坐高铁到的岳州,而后就找岳州日报的刘记者。 刘记者跟她的上司,新来的编辑部主任是大学同学。但李荭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这个上司的同学,也是沈紫在大本期间的同学。沈紫学的专业是农业工程,现在的刘记者在岳州日报管理的版面,也是跟农业相关的乡村振兴新版。 李荭在岳州站下车时,接她上车的居然是沈紫。 吃惊的倒不是沈紫这个人,而是自己的行动被人掌握,似乎还被出卖,因此有点窝火。 不过,认真一想,自己也正好要找沈紫,就将就吧,总不能掉头就走,或者打电话骂人家刘记者一通。 上了车,刘记者恰逢其时地来了电话,很明显是道歉而来,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前去接站,非常抱歉,也正好沈紫要去多湖,就让他来接了,没有提前打招呼,万望原谅。 说得理由充分,李荭也就呵呵一笑,说没有关系,何况车子毕竟是人家刘记者的,得感恩。 李荭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急性子、直脾气,此时,她就马上找到了跟沈紫同行更好的理由。 事实上,也并非阿q精神作怪,确实,那天在甄美的家里发现了母亲送给沈紫的那本书后,就正想问问这个博士,跟余向阳有多熟悉,彼此之间是否有合作呢。 这是她近期的主要工作。现在歪打正着,不更好嘛。 但上车后,李荭的直性子脾气还是及时显现。她在系好安全带,说了句辛苦沈博士了后,就让发动车子,火速赶往多湖,一点也不磨蹭。 然后就说:“沈紫,我们是亲戚的废话就不说了,我现在为了工作,就问你几个问题,余向阳你认识,他现在死在多湖,知道吧?” “知道。”沈紫启动了车子却并没有马上挂挡,而是说:“你莫急,我先跟姐打个电话,给你报个平安不好吗?” 他似乎想表现男人的某种温柔。 李荭是突然跑掉的,并未告诉芳芳姐。此时沈紫的提议,当然不反对。 于是,就有了上文弟弟给姐姐所说的那些话。这里赘述一下的是,沈紫所拨打的号码是湘南的新号,以前沈芳芳存在手机里的是过去多湖的老号,这也就难怪芳芳在听到第一声响铃时要挂掉了。 沈紫去年起,不但主管湘南项目,还在渔村买了栋小别墅。湘南离渔村已经不远,他今后就准备将自己的家安顿在渔村,倒不是跟姐姐近的缘故,而是觉得特区一切都是创意和创新的,眼睛里看到的,身边发现的,都是国际都市的范,他喜欢这样的城市,何况那里冬天有如暖春,夏天也微风拂面,他喜欢。 只不过,他一切都没有告诉姐姐。 姐姐早已把他视为路人,抑或仇人,他当然就懒得说。 昨天,他无意间在大学同学群内,看到老刘说要借车给南方特区报的美女记者的话,就当即打电话问是不是李荭,当得到证实后就说自己在湘南也正要去多湖,于是就提前坐高铁在岳州静候李荭的到来。 现在他把电话打给姐姐,报平安是假,正如姐姐猜想的,他确实是——挑衅,也可以说是演戏。 十多年来,他挑战了人生许多不可能的事情,都一步步成功。他想,他的这一步,跟李荭接近的这一步,未来也应该是成功的。他有这种自信。 与姐姐打完了电话,他手上驾驭的别克就开始加速,奔上与高速公路的连接线,娴熟驾驶车辆的同时,也娴熟地用他那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男中音说道:“你刚才是问我余向阳的事,对吧?”侧脸看了一眼李荭。 李荭点头。 “你们是不是很熟?” “当然熟悉。你应该知道,我是多湖长江集团梁伟达的董秘,余向阳和彭一是从梁总家出去后不足两公里,不足半小时死亡的。这事第二天,不,当天,当天梁总知道,我也就知道了。” “你是说梁总第一时间告诉你了?” “肯定的嘛。梁总慌神,需要咨询我,有些事还需要我帮忙处理,可我人进不了多湖城。直到今天,托你的福,这也是缘分。我同学老刘,就是岳州日报刘记者,他是我在农大读书时的同班同学,我们同学有一个群,他那天在群里无意中说车子要借给特区的美女记者,我就想到了你,便给他打了电话,你说是不是缘分?” 沈紫很有亲和力地朝李荭一笑。 李荭不买账,板着脸说:“什么缘分?你别扯那么多!我跟你姐本来就是一家人。在高速上,你跑到一百二十迈没问题,我不怕。”侧头看了一眼仪表盘。 沈紫提速。 “怎么认识余向阳的?”李荭又问。 “业务往来。跟梁总有合作。” “那也就是说,余向阳这个全国创业青年标杆,跟你们大企业是有合作的?” “当然,这个无所谓保密。” 李荭于是就想起要告诉一个人,便拿起手机,朝沈紫扬扬手,示意不说话。 她拨打的对象是韩风。 一接通,她同样不说废话,道:“你给我的资料中,梁伟达不承认认识余向阳,他的目的就是要你们把彭一和余向阳当作小偷。现在我有确切的人证,他是认识余向阳的,而且他们之间有合作。你现在就可以找梁伟达撕破他的谎言。” 沈紫吓得吐舌头。 等李荭挂掉电话,沈紫就满脸惊慌地说:“大小姐,你不带这样出卖我吧?” 李荭理直气壮:“我又没有说是你沈紫说的。我问你,余向阳跟你们多湖长江集团合作什么项目?” 沈紫摇头:“这个不能透露,暂时保密。” 李荭一脸严肃:“好,这个我也暂且搁置。第二个问题,你在特区读研、读博,余向阳的公司也在特区,他本是特区人,你本人专门替企业服务,你跟余向阳的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合作?” “这个没有。”沈紫通过了一番思考后才回答。 “那他是如何跟你们公司搭上线的?” “梁晓达。”沈紫回答。 而后接着说:“梁晓达的身份你应该知道。既然我是多湖长江集团的,自然认识梁晓达。梁晓达在渔村管理公司,跟余向阳是校友,他们早就认识,后来介绍给我后,才发现我们三个都是校友,哦,还有一个,王霸,王霸也是。我的专业农业工程,余向阳的多媒体,梁晓达的工商管理,王霸的市场营销。” “除了余向阳年龄最小,你们三个差不多,所以梁晓达是老大,你是狗头军师,王霸是武教头。也可以说,你们是新组成的‘火枪手’,经常一起干好事,干坏事?” “没没,你别给我们戴高帽子,我们别说没有时间经常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也是喝喝茶、唱唱歌,爱好很高雅的。” “那么合作项目是梁晓达给的余向阳,然后梁伟达就安排你跟余向阳对接?” “嗯。”沈紫点头。 “接触多了,你跟余向阳便非常熟悉了,很正常的呀。”停顿一下后:“然后也认识甄美了?” “甄美是谁?”沈紫一惊,还差点踩了刹车。 “你不认识?”李荭侧头注视着沈紫,表示怀疑。 一会后,沈紫用右手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余向阳的美女,甄总。” “于是你们很熟了?她喜欢读小说,就借小说给她了?” 沈紫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态:“她要看,我虽然舍不得,上面有你妈妈的签字,我哪敢轻易借给她人,但没办法。” 李荭心里记下了:甄美说的是余向阳借沈紫的,而现在沈紫承认了是甄美所借。他们之间谁撒谎?为何要说谎?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为何要关注他们的说谎?借一本书,有何大不了的,彼此之间又不是不能交集的敌人。 李荭一下沉默了,她开始想上面的问题。 但她意识到,现在不是独自思考的时候,继续问沈紫吧,跟他这个博士聊聊天也是挺好的。 只是她有一点搞不懂自己,跟沈紫总是亲和力不起来,而似乎早就习惯了对他的审视和喝问。论说,他并不比自己小,好像正好同年。 她继续问下一个问题。她的直觉告诉她,对于沈紫,她必须要有更多的问题对付,要不,她就会落入他的对付。 当然,高速公路上行驶,不是“对付”的好时机,也不能轰炸得太猛烈,怕出交通事故。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没问题,一个小时后到服务区,换成自己来驾驶,让她也来临时掌控一下两人短暂空间里的人生。 第22章 社长之死 第22章社长之死 如果不是甄美说,渔村商业报的社长是她的哥哥;如果张英不说,我想替我们派出所做个正面报道,跟社长联络一下感情,劳餮就不会说,那我们现在就去会会甄社长。 此时的“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在李荭偷偷去了多湖后,劳餮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他虽然嘴上跟老同学的局长斗嘴说不会翻自己过往的旧案,但实际上还是上心,除了翻找不少多湖长江集团的资料外,也又叫上多年前的助手张英,再次去造访了甄美。 当然,这次跟张英去,不是家里,而是缙云山庄。 从缙云山庄回来,觉得既然甄诚是甄美的哥哥,同时又是高爱莲的高徒,这次李立光带到多湖送给梁伟达的香烟,也是从甄诚手上流落出去的,那么就很有必要见一见。 因此便决定当晚去造访甄诚。 劳餮听说,报社的编辑都有上午不怎么做事,晚上却拼命加班的,加之,报社的家属楼也就在行政楼的后面,即便甄社长回了家,也可以临时叫到办公室,或者到他家里去。 但最好还是办公室见面的好。毕竟是履行下公事,问问香烟的来历。 张英现在是派出所和所长平起平坐的指导员,指导员负责干警的政治思想以及所里的宣传工作。作为曾经的师傅,劳餮巴不得徒弟的工作有大的起色,因此很乐意带着她去见甄诚社长。 虽然他知道张英也认识甄诚,但毕竟当年破了大案,几乎所有功劳都堆积在自己身子,人家哪注意一个实习生的努力。 劳餮和甄诚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认识他,就是十五年前发生的商业报社的编辑、记者,同时又是作家的高爱莲遇害案,劳餮作为专案组成员多次向甄诚了解情况。 甄诚是高爱莲老师领进报社大门,且一步一步帮助成长,最后促成名记的。当年大案发生后,劳餮独辟蹊径侦破了高老师被害案,甄诚作为首席记者又带着身边的实习生李荭,以一颗感恩的心,独家采访了劳餮和他的刑警大队。 因此,劳餮,并非从来的废柴,他当年是风光过一把的。 车子停在报社大楼外的停车场。 上大楼通过保安室的时候,劳餮顺便问了一句:“甄社长还在加班吧?” 劳餮问此话,完全是没话找话,觉得保安工作枯燥无味,随口表示一下暖和的态度,关心下保安工作。 谁知这一问,让保安大哥的热心劲上来了,随口回答“应该在”后,又说:“您等一下,我帮您电话确认。他今晚值班,一般是在的。” 可内线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 劳餮刚进门时,已经亮过证件,人家保安知道来人是警察,作为保安,对于警察,一般都认为是娘家人,其较为热心的态度可以理解。 保安小兄弟地说:“我陪您去看看。” 保安室本就有两名队员。劳餮也就不拒绝,人家说要陪就让他陪吧,如果拂了人家的好意,人家反而会认为你瞧不起他。 社长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并未上锁。 保安帮着把门打直后,伸手做手势让两位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轻轻走到社长宽大的办公桌前,对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的甄社长喊了几声。 “甄社长,甄社长”,可甄社长似乎睡得太死,没有反应。 劳餮并未在意,他坐在沙发上,眼睛左右扫射,观察着办公室。 办公室宽大、亮堂,社长的办公桌也富丽、庄严。近两年纪委对领导干部的办公用房限制得紧,超标的一定改变、取消或隔断,哪怕空出之地仍然空着,反正就是不能多超。 想不到的是,报社居然没有受影响,甄社长的办公室一看就是超标的,而且不是超出一点点。这让劳餮颇为费解。 但不过,劳餮细忖了一下,觉得可能是事业单位的原因,报社这样的单位介于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之间,也就可能核定的标准比较宽松。要不,像这样的违规,甄社长大人早就应该被通报批评了。 在劳餮观察办公室的时候,张英也站起来和保安一起,轻轻喊了甄社长两句,毕竟,她也是认识甄社长的,只是没有师傅跟社长那么熟悉而已。 可张英的两声,也同样没有唤醒甄社长的美梦。 张英毕竟是警察,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她的判断,一个人睡得再死,先后有男女两种声音在旁边叫他,他都没有反应,这一般来说是有违常理的。 何况,一个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人,再怎么深睡又能深睡到哪种程度,还叫都叫不醒。 张英退回几步到师傅面前,小声道:“师傅,你去看看,甄社长喊不醒,不对劲呀!” 劳餮知道,张英这是让自己去敲打他。你睡得再死,敲打你几下总得醒过来吧。保安是本单位最底层的员工,他哪敢敲社长的身子;张英是晚辈,又不怎么熟,也不敢。 劳餮站起来,边起身边开玩笑说:“好你个甄诚,睡得也张太公了吧!”走近办公桌边,用力地敲三下,可睡者仍然毫无反应。 劳餮头一歪,眼眯着,觉得确实反常,看了看旁边的张英和保安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搜出手套,又将自己脸上的口罩朝鼻子上方拉了拉,再把手伸向甄诚的脸部,用了点劲将他的头撑起,另一只手顺势扶住了脑袋。 顿时,甄诚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三人的面前。大家一看,吓得半死,尤其是那个保安兄弟。 人确实像死了。 劳餮于是朝保安喊:“快,打120!” 又对张英:“给张局直接打电话!” 保安打完急救电话后,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连声问劳警官“还有救吗?有救吗?” 劳餮不好直说,只道:“稍安勿躁,等医师来了再说,你现在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还有,马上给保安室打电话,告诉你同事,现在不放任何车辆进来,也不放任何车辆出去,除非救护车和警车。另外再打电话给你们总编,让他马上到社长办公室来!等我们的人来了,你再下楼去维持秩序。” 吩咐好这些后,劳餮勘察起现场来,发现除了电脑旁边有一瓶打开且喝去三分之一量的矿泉水外,并没有其他不明物,或者异样的东西。 他拿起瓶子看了看,瓶盖是拧好的,又拧开盖子,蹙眉闻了闻瓶子内的水,感觉也是正常。 再看看窗户,插销插好,推拉位置也卡死。只是,社长办公室是套间式的,除客厅外,还有卧房和厕所。劳餮觉得,这些地方的勘查就留着同事们来吧。 引起劳餮警觉的,只有那瓶矿泉水,品牌是平常市场上经常见到的,而办公室靠窗户边堆放了十几件的矿泉水550毫升的包装却是美乐美的品牌。 美乐美是梅桂花的公司,这正是此前在沈芳芳的办公室见过也喝过的。 昨天劳餮没有细看,此时便特别留意起来:厂址是芙蓉国省湘南市银都镇。梅桂花也是自己接下来要了解和走访的对象,因此他便用手机将矿泉水拍了两张照。 拍完照,觉得此时查看大楼的监控视频更重要,如果甄诚是非正常死亡的话,前面来他办公室造访的人就将是嫌疑犯。至于这里的现场勘查,还是等同事们来了更好些,因为痕迹科的人比他更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便吩咐张英在这里守着,保安带着他去查找监控。 刚走到电梯口,急救的医护人员来了,保安准备折回随医护人员进社长室,被劳餮拉回,说:“那里有人,不用你了,你跟我去。” 下到一楼保安室,警察也来了。最先来的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劳餮吩咐他们维护好现场,便不再多言,随着保安大哥来到保安室。 劳餮问:“你今天最后一次看见甄社长是什么时候?” “吃晚饭的时候,在食堂。” “几点钟?” “六点。” “我们刚才进去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分。就查六点以后到我们刚才的时间这一段。” 保安点头,开始操作。 视频在滚动:八点过五分的时候,有人敲社长室的门。两人屏住了呼吸。仔细看,来人穿着风衣,戴着帽子,又戴着眼镜,还戴着口罩,而且,在走廊里行走时又有意不抬头,有故意躲避的嫌疑,但凭身材判断,应该是一位女士。 劳餮问:“你看得出是谁吗?” 保安抓耳挠腮起来,最后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有点面熟,一下想不起来。”于是就问旁边的同事:“小丁,你记得上个星期,每人给我们一包茶叶的那个是谁来着?” “嘿,人家也是美女好不好,你居然不记得。她是李记者的后妈,法官夫人!” “沈芳芳吗?”劳餮脑袋凑近电脑,再次看了一遍。“是有点像。”他说。 劳餮当下就犯糊涂:这沈芳芳是有礼有节、细声细语的一个女子,不可能杀人吧?而且,他们两家的关系一向很铁呀! 等劳餮从保安室出来,正好张局带领的刑警队的人也到了。劳餮就跟着大家再次上楼。 刚才,张英在微信中给他语音留言了,说人没救了,可能是中毒引起的疾病死亡,只等法医验尸。 但劳餮当即就皱眉,心说难道不是谋杀? 第23章 疾病致死? 第23章疾病致死? 上午上班,劳餮决定去见老同学,他对甄诚之死,心有存疑,每天都盼着结论出来,虽然这过去的时间才仅仅两天。 劳餮坐下来,张鑫看看手表说:“给你十五分钟,我有重要的会要做准备,多一分都给不了你。” 劳餮说:“要不了十五分钟,五分钟就够。我就问:甄社长的死,报告出来了没有?他到底是疾病还是谋杀?” “疾病。”张鑫简洁地回答,并且提早双眼盯着劳餮,知道他听到这个答案后,会有问题 “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劳餮像颇受打击,低头自言自语地思忖。 张鑫用手敲着办公桌说:“看着我,看着我,你刚才什么意思?‘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你希望什么结果?法医的结论是建立在科学依据上的。事实是这样,大家就得尊重事实,难道警察是唯恐天下不乱,希望有事的吗?” 劳餮哑口,苦笑着说:“当然不是。”而后又说:“但……我刚才的意思是,甄诚看不出是身体不好的人,怎么就……你告诉我,什么疾病突发?” 张鑫想想后苦口婆心地: “他有糖尿病,糖尿病是慢性病,如果没有并发症,就跟一个身体正常的人一样,你当然就看不出来了。他天天打胰岛素,自己打,还喝降血糖的药。打过量了,死于低血糖后的休克。刑警们在他办公桌的屉子里找到了打过的胰岛素笔,以及他办公室客厅后面还有个小厨房,小厨房有冰箱,冰箱内也有几十支恒温的胰岛素;还有,他肚皮上有明显的注射针孔;再有就是他老婆的人证,以及单位提供的和医院证实的他三年前的体检结果,糖尿病还非常严重,当时医院还建议他住院治疗……这些,都足够证明了。” “那他电脑边喝过的那瓶矿泉水呢?检验没有?”劳餮被张鑫一通的事实依据逼视着无话可说后,就又提出他当时在现场注意到的问题。 “也有检验,半瓶多纯净水,没有异常。” “瓶子上的指纹呢?” “指纹也只有甄诚本人的。” “可不对啊,老大!甄诚要喝瓶子水的话,他办公室堆一大堆在那里,为何要专门去买?” “他偶尔买一瓶,从外面带进来,也很正常的吧。” “可保安证实,他晚饭在报社食堂吃的。”劳餮据理力争。 “那可能是上午或者下午出去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吧。”张局反复自辨。 劳餮点头同意,但还是较真道:“那我要问保安,或去看视频,他白天出去没有?” 张鑫手指着劳餮的鼻子,“我认为没必要。如果当天的白天他没有出去,也是可以前一天或更前一天出去的,带外面的瓶装水回来,也是存在这个可能的。或者,这些天没有从外面带水进来,而那瓶水本来就一直在办公室,他也是可以喝的,对吧?” 劳餮一般在辩论上不会轻易投降,或者说根本没有过投降的历史,但此时继续争辩,就给老同学造成他质疑案件喜欢钻牛角尖,因此就说: “好好好,我同意你的。我只是强调,甄诚是个讲健康,有健康意识的人,他办公室既然有那么多健康矿泉水,为何还要喝纯净水?要知道,矿泉水才是真正的微量元素的矿物质水,是有益于健康的,而市面上的纯净水,只是比自来水好一点而已。他当时口渴了,在没有矿泉水的情况下,打开了纯净水的盖子,这可以理解,但事实不是这样。” “那他是不是在给自己注射胰岛素的时候,心里不适,身子也不想动,就顺势开了纯净水瓶子呢?那瓶子一直放在他的电脑桌边吧。” “怕就怕不是这样。一个讲究的人,就说你吧,你会容许一个塑料瓶子一直放在你的电脑桌前吗?办公室每天有不少人跟你汇报,谈工作。所以,我认为是有人拿去的水。” 张鑫笑了,但笑得不怎么自然,“问题是,水没有问题,并不是这个水置甄诚于死地,那么就,即使是他人拿去的,也没有追究的意义,包括指纹,即便有他人的指纹,又怎么样呢?水没有毒啊。” 劳餮摇头:“我就是不相信甄诚是疾病致死嘛!”于是站起来,像要离开的架势。 张鑫又敲桌板道:“嘿嘿,这就走啦?你不是来汇报工作的吗?其他呢?” 劳餮:“没啦。走访调查了余向阳父母、余向阳女友、李立光家属、梁伟达儿子梁晓达,没有直接的线索,但也不是完全没用。反正我要理清思路,再了解到一些信息量大的,才能整理,整理好了才能跟你汇报。目前还没有。再说,我的时间也才过去几天是不是?您大局长不用那么着急的。”说完,还故意行了个古人唱喏的礼。 两人是最为互相了解的,张鑫就不废话,挥挥手,意思你走就是了。 从张鑫办公室出来,劳餮寻思着自己还是要去一趟报社,那晚查看监控时,记得是沈芳芳去过社长办公室,那么可以直接问一问她。 还想到自己去找甄社长,是因为香烟的事,沈芳芳说,香烟是甄诚送的,甄诚作为社长得到好烟很自然,“香天下·尊享”本就在领导之间互赠,那么作为同是报社领导的总编会不会也得到了这样的好烟呢?应该问一问。 在通过保安室时,想起刚才在张局办公室所怀疑的,便问那晚跟自己“战斗”过的保安,甄社长过世的那天白天,有没有出去过。保安肯定地说,有,上午出去,中午回来,是外面单位的司机送回来的。 劳餮说,有登记车牌吗? 保安说有,于是去翻登记本。 劳餮凑过脸去一看,本子上记载的车牌号是荆a牌照。一看荆a牌照的车,劳餮就条件反射,他知道这是多湖的车。于是就赶紧拿出小本子,将车牌号记了下来。 记下的过程中,自思:香烟命案是多湖发生的,现在跟甄诚有来往的也是多湖人,不会那么巧合吧? 来到商业报的总编室。劳餮虽然跟总编没有甄诚那么熟,但还是认识,也打过一两次交道。记得那晚处理甄诚出事的紧急状况时,还吩咐过保安给总编打电话。虽然后来因为总编在省城的缘故,当晚没有见面,但后来还是听说,总编一清早就赶回报社了。 既是不太熟,更没有必要寒暄,劳餮就直接问:“本家总编,中烟芙蓉国公司专门生产了一种‘香天下·尊享’香烟,不知这春节前后,您有没有抽这种烟?”总编也姓李,劳餮因此称呼他为本家。 李总编很坦诚:“有,年前有人送了我两条。我也是芙蓉国省的人,那边有亲朋。至于抽嘛,不瞒您说,我没有烟瘾,一包白沙和一包中华,摆在这里让我抽,我认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交流,劳餮想,便也诚恳地说:“那晚上我带着另一警察去拜访甄社长,本就是想问香烟的事。因为多湖发生了一桩香烟毒杀案,死了两人,其中一人是我市市民,我负责协助多湖警方调查这个案子,得知香烟是从中院刑一庭李立光法官手里流出去的,他把香烟送给了岳父,岳父把香烟送给了多湖的企业家,企业家没有抽,但抽了的两人却死了。有人在那条‘香天下·尊享’香烟里投了毒。查到李法官的香烟是甄社长送的。不知您和他同一品牌的香烟是不是同一个人送的?又是不是同一时期?” 李总编说:“应该就是同一时期,我和甄社长都先后去过湘南市。” “那请告诉我送烟的人是谁?” 李总编迟疑了一下后说:“童志。” “童志?哦,知道了,谢谢!”又说:“湘南市委政法委书记对吧?” “劳警官认识?” 劳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化解总编的担忧而轻言细语:“放心,不会影响到你,也不会影响童书记。我只要知道香烟来自哪里,回去查一查编码,找到源头,然后交给多湖警方。这香烟投毒大半是下游的人干的,你和童书记作为上游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这劳餮,果真李荭不在的时候,办案上紧了发条,也很有了礼节,似乎回归到了十五年前,看来废柴又要成为人才了。 第25章 姚到外婆桥 第25章姚到外婆桥 联系到了姚兰的丈夫姚文化,韩风决定单刀赴会。汪天力如果老跟着自己,会耽误很多事情,比如余向阳和彭一的住地,比如春节期间两人活动的轨迹,比如余向阳的手机,这些都要落实。 姚文化是民宿企业主,在江湖区所属的姜汤湖边创建了一个“姚到外婆桥”的文旅项目。 平时,姜汤湖景区中心圈人头攒动,生意兴隆,但发生病毒后,整个湖边冷冷清清,仿佛寒夜里孤寂的庙门。 国家将文化部和旅游总局合并成文化和旅游部后,各地开发以民宿、农庄、特色小镇、田园综合体为主体的文旅项目就多了起来,随便一个小老板回到村里或者他乡弄一块地,圈起来搞文旅开发,好像这样很容易赚钱似的。 姚文化略有不同,他只是在湖边景色宜人的地方,租下村民一栋破旧的房子,改造成土洋结合、很有艺术味的民宿,据说经营得不错。 妻子姚兰经常利用编辑、记者身份在这里召开文化、文艺、文学的沙龙聚会;姚文化自己也是搞诗书画艺术收藏的,也有一帮子全国各地的玩家。因而两年里,赚了不少,民宿在多湖当地也颇有些口碑。 取名“姚到外婆桥”,业主应姓姚,“姚”“摇”谐音,很巧妙,有那么点文艺的味道——到底夫妻俩都是做文化的,有两把刷子! 去年五一,有朋友邀请韩风去“姚到外婆桥”休假。本来韩风也答应了,但是队里临时有案子,没办法,他的休假到现在还被欠着。 今天,终于有时间来了,虽然不是休假,虽然境况和感觉与平时截然不同。 多湖的天气近日晴了几天,但今天又开始下雨。下着雨的姜汤湖,充斥在病毒的世界里,更觉凄凄惨惨戚戚,俨然阴冷的人间道场。 韩风独闯“姚到外婆桥”,在院子里彳亍着不敢进去,一边等着姚文化,一边强迫自己欣赏姚总的建筑、绘画、雕刻、园林艺术。 院子迎门一口池塘,池塘上架起一座小拱桥,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外婆桥。 桥下池塘里的水滴滴落落,平时有小桥流水的感觉,但现在听着凄凉;池塘正中一个大造型:一条小船,船头外婆摇橹,船尾两侧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小男孩光头,满脸泥巴和水滴,手中举着莲蓬;小女孩扎着羊角小辫,小辫上还有小花,小女孩手挎竹篮,竹篮里有刚刚采摘的满篮莲蓬。 整个造型生动活泼,灵动有趣,乡野味十足,童趣味浓郁,很有“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的意境。 短暂间,将韩风的思绪引回了童年,因而脸上泛起了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回味着美好的童年时光,且还努力地回忆外婆的样子。 一辆极光越野车开进院子,发出哄哄哄的响声,响声停止后,主人从驾驶室跳了下来。 “韩警官,不带这么积极吧,什么大案?” 韩风踏过外婆桥,迎着姚文化快步走了过去,但走到半途,惊呆了:这个姚总戴着的不是口罩,而是粉红颜色的丁字裤,搞得一向严肃的韩风都快被逗笑了。不过,始终还是没笑起来,快要走形的脸恢复到了标准的板脸式,然后拉沉着,脚步也放慢地走了过去。 在相隔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姚文化的民宿和个人,都以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示人,萌性十足,看得出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书呆子,对他自然就可以不拘小节。 但韩风还是想,他夫人前天刚刚过世,现在见他还是不得随意,应该按中国礼节和传统,颔首安慰道: “夫人走了,您节哀顺变!” 然而姚文化很洒脱地说: “天天死人,成千上万的家庭在痛苦中,算不得什么,我也不会念着李清照和杜甫的诗跟您哀哀怨怨,淡然面对。”继而又自问自答:“不淡然、不看淡又么子办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谁都没有这个自信。但我佩服您呀!都这个时候了,还调查案子,不要命了!” 为缓解气氛,韩风学着对方的口气,微笑着回答:“么子办呢,您说的,看淡些。在岗一天,就履行一份责吧!” 姚文化竖起大拇指,又夸张地在空中画一个圈,挥手说:“还是进去坐吧,我一个人,绝对没有被感染,尽管放心。” “怎么做到的?您没跟夫人在一起吗?”韩风不是随意说,他确实觉得夫人都在瘟疫下远去了,而朝夕相处的他却安然无事,不会又是一个高鸿翔吧? “年前都在这里吃的团圆饭。要感染已经感染。我大年初二后确实有了发热咳嗽的症状。初三认识了一个土郎中,给我做穴位注射,居然好了,真的。我夫人不信,连土郎中的面都不见。最后一周,我在这里,她在医院。我在这里活着,她在医院化蝶成仙。不可思议吧?这就是人生” 姚文化像个诗人,又像个演说家,说了一大堆,韩风听一半漏一半,嘴里“嗯嗯嗯”地回应着,对他说的穴位注射没有兴趣,有兴趣的只是,他有没有从夫人那里听来高爱莲本人及家里的一些情况? 进了民宿的前厅,主人在近门的吧台内坐下,随手指着对面的摇椅,对随风而入的韩风说:“您坐那上面如何?” 韩风不习惯摇椅,晃晃荡荡的,发晕,但近距离的除了一张摇椅和一张茶几外,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于是便指着茶几客气地问:“可以坐这吗?” 姚文化笑笑:“你生活中肯定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没关系,我那红木的,结实。” 韩风想,这可说对了,家中的老婆没休了我已经很仁慈了。 边想边坐了上去。但顾忌人家的好家居,就只颠着半个屁股坐在木板上,双脚支撑地踏在青砖地面,身子和双手摆好姿势,准备抓紧和眼前这个另类的文化玩家交谈,然而还没开言,姚文化倒先说了: “您电话中说,了解高爱莲过去的事情,我虽然时不时听夫人讲起,她们姐妹情深,可我不关注,家长里短的事从来就反感。不过,昨天烧夫人以往的书信、书籍、文稿时,倒是意外地发现了一段文字。” “哦”韩风直起身子,并没有说话,他等着姚总的下文。 但见姚文化一下没了下文,而是审视着自己,于是就催言:“您请说。” “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高爱莲都死了十五年了。”姚文化表情庄重,和刚刚见面时判若两人。 “前几天凌晨,江北死了两个年轻人,非正常死亡,也不是传染病毒,查来查去,跟渔村有些关系,跟高爱莲的法官丈夫也有些关系。听您夫人早年的班主任刘老师讲,姚编辑跟高爱莲老师关系密切。” 姚文化瞪大眼:“死两啦?”惊诧中呼呼吐着气,但又话锋突然一转:“两人算不得什么!现在老天爷惩罚我们,这不天天死人!”。 韩风对姚文化的吐槽装作没听见,而抓住他刚才的话穷追:“一段什么文字?” “十几年前,我也在报社,夫人是副刊的编辑,也同时主持一个情感栏目,每周要写一篇生活、情感类的稿子。我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后,留意了下,发现夫人有几篇文章底稿夹在相册里。其中一篇讲到她有一个好朋友,高中时期谈恋爱,后来,男友当兵去了,也难舍难分,一年后男友回家探亲时,与男友发生了关系。几个月后,发现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就匆匆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部队回来的,但军训中发生过事故,失去了生育能力和性生活能力。这个女友生下女儿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为什么小心翼翼?因为男人知道女儿不是他的,几十年里不与夫人同床,当然也同不了床,但给外人感觉又很恩爱。好朋友活活守了几十年活寡。她讲述这个故事,没有责备谁、埋怨谁的意思,只是表明生活多艰,情感多残、命运多舛,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人生完美,每一个社会的细胞和个体,要珍惜当下,珍惜过往,珍惜曾经和现在在你身边出现的人。写得有一些凄美,但故事感觉很真实,很感人。” 讲完,姚文化像小青年似的,身子闲不下来,将吧台上方空中吊着的风铃用手拨动,让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响声停止后,才不经意地问:“有用没?” 韩风一边听一边沉思,从姚总的话中,倒是再一次揭穿了梁伟达自述与高爱莲高中时期谈恋爱,他参军后就分手了的谎言。假如故事叙述的真是高爱莲的话。 “有用。”韩风经过思考,郑重回答。 事实上,韩风被故事代入了,久久不能挥去,感觉故事中的主人公太过凄苦,让他天生悲悯的情怀中,有了无限感慨。 当然,最主要是,这个故事,或说线索,虽然不能作为证据,但对破案的方向性指引来说,非常重要。 姚文化从吧台内将早准备好的文章放在吧台上,用一只茶杯压着,然后起身,带着一种“我帮忙就到这一步”的味道说:“您慢走。我上楼睡觉去了,早上起得早,姜汤湖转一圈,一个人都没有。凛冬将至啊,年轻人!” 韩风看着姚文化慢悠悠地上楼,才发现,这个行为举止估摸不定、捉摸不透的中年男子,并没有刚才看到的和口气中吐露的那般坚强。 正如一个作家所说,时代的一粒尘,落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座大山,流行病毒,夺去了他夫人的生命,医院里,陪不了床;火化中,送不了程;火化后,连骨灰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认领——上苍给人类的惩罚,没有比这更残忍,没有比这更让人忧伤和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