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染天下》 正文 第一章 诺今生,却已休 奈何桥头,有一块三生石,据说每个已逝之人都可以在这块石上窥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是世人不知,所谓前世今生,早已由上天注定,并非在司命的笔下,也不是在三生石上,而是在人心中,端看凡世中人能否看透。承受世世轮回之苦,并非命格捉弄,而是天道亦然。世人皆怨命苦情短,却不懂得我命由我不由天。 未央天,青鸾殿,已过万年。九天之上,是上古诸神隐居之地,自从万年前圣尊历劫而归,神界诸神尽数寂灭,无数仙人陨落,天下大乱,圣尊无法,只得让上古诸神进入各界平衡天地,那场大劫距今却也已经万年。 未央天依旧是九天之上的第一天,青鸾殿也依旧是上古诸神最喜的宫殿,甚至连殿外的梧桐也依旧是当年的梧桐,蓝倾若就这样站在这青鸾殿中,看着曾经与好友一同把酒言欢之处变得如此荒凉,彼时,她尚未知晓爱恨,络姻亦不懂情仇,匆匆一别,却是十世沧桑。桃花依旧笑春风,却不知人面何处。蓦然回首,星辰依旧,却已是冷月无声,花谢满地。当年的一曲九转铃,转过生生世世;如今的一杯千年醉,醉遍红尘三千。 许是红尘太过纷扰,让习惯了万年如一日的生活的诸神流连不返,哪怕是重返神界统管命格的蓝倾若也不得不承认,在世间经历的十世恩怨早已抵过在神界的庸碌万年。手中的命格簿上,记载着每一个踏入这万丈红尘中人的爱恨情仇,即使身为上古诸神,也难以逃脱命格的捉弄。小小的一本命格簿,囊括了多少人一生的痴缠纠葛,天道无情,谁又知晓今生为谁,来生又将是谁? 梧桐树下,千溪水旁,是埋葬了千年的凤主络姻的仙骨,蓝倾若记得,当年的络姻风华正好,为平衡天地抽取神魂进入仙界,谁知不过百年就恢复记忆重返九天之上,然而她回到未央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抽出仙骨埋在梧桐树下,剜取心头精血尽数散入醴泉之中,然后便毅然踏入往生境中,再也未曾出现。诸界中人都不知道络姻的去处以及她这么做的原因,这件事成为继圣尊陨落之谜后的又一困扰了众人无数岁月的谜团。 可是蓝倾若知道,络姻她不过是为了那个人而已。其实当年络姻的消逝并未带来太多的波澜,只不过是留下了一份空白的命格和一根还未结成的红线,仅此而已。 蓝倾若看着这份关于络姻的命格,字迹隐隐现现,这一世她名为洛落,那个人名为孟舒卿,仿佛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一世,他们依然再遇,依然相知相守。这一天,正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蓝倾若通过窥天镜看入凡尘,恰好看到在婚礼上两人许下诺言的一刻,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最简单的八个字,也是最难实现的八个字,恍惚间,蓝倾若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决绝的女子,立在往生境前,对她浅笑嫣然,一句话未曾留下,毅然踏入那个未知的世界,只为结下永世姻缘。还好,时光并未辜负,还好,今生可以圆满。蓝倾若闭上双眼,在心中默然叹息。却未曾看到,命格,已乱。 21世纪。机场。 飞机已经起飞,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飞往f国的nh130遇到强气流了。”“怎么会这样?快联络机长。”一瞬间,机场进入忙乱模式。 而此时,飞机上的乘客也已经陷入慌乱,洛落也因此惊醒,孟舒卿就坐在她身边,见她醒来,便急忙递给她一瓶水,这是洛落多年的习惯了,每次睡醒总要先喝一口温水,“怎么了?”洛落看着飞机上众人慌张的样子有些奇怪。孟舒卿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洛落的脸上,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落落,如果我们会死在这架飞机上,你害怕吗?” 洛落一向有着敏感的直觉,再加上孟舒卿的话,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她早已将世间的生死看遍,只是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倒霉,才结婚一天就要命丧飞机之上,早知道就不听孟舒卿的撺掇非要请个婚假去度蜜月了,手上突然一紧,她知道这是孟舒卿的小动作,他每次一紧张就喜欢抓着她的手,第一次上庭帮人辩护之前就是这样,昨天结婚交换戒指的时候也是这样。 “落落,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是却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落落,你,后悔吗?”洛落转头,看着孟舒卿脸上淡然的表情,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人估计谁也看不出来他眼中的忐忑不安,洛落不禁有些好笑,他怎么觉得她会后悔?无论在哪,哪怕是死,只要有他陪着,她就不会害怕和后悔,她感觉到手上又紧了紧,便知道这是他一定要一个答案,便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洛落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她看到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中爆发出那样浓烈的喜悦之情,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洛落也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然而他们两个手还是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在飞机坠毁的前一刻,洛落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也仿佛就是她身边孟舒卿所说的话,闭上眼的一刹那,从灵魂深处传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她已经不记得那两句话是什么了,却还是欣慰地笑了。 公元2015年,大型客机nh130遇到强气流坠毁,无人生还。 九天之上,司命星宫。蓝倾若蓦然睁开双眼,只见得桌上的命格簿字迹纷乱,再难辨认,“这怎么可能?难道天道又变?”蓝倾若倏地坐起,摆好阵法,开始演算天机。却未看到,此时,天狼星大亮。 “如果有来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 此生,已休。 关注官方qq公众号“”(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紫微逢,战场意 “永和三十一年春,夜军跨禹城,至岐陵。燕国摄政王有心相阻,却因国内内乱不得不避其锋芒。后割让与宋国邻接几城,对此一战作壁上观。” “燕国摄政王不是和宋国的永安将军定下了盟约吗?那他怎么不派兵相助宋国呢?” “四国年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而这场有名的‘四国之乱’却是实实在在打了十年。永和三十一年之时,这场战争已经过半,各国虽一直保留实力,但是却都有些后继无力。 况且彼时燕国因为一场内战更是元气大损,再加上燕国与宋国一向都是世仇,两者就算有盟约,燕国也不会真正尽心尽力。因此在这一场影响了四国天下之后几百年的大战中,燕国和楚国其实并未竭力,直到永和三十五年之后,方才真正在这天下的局势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因此,可以说,永和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之间,主导天下局势的,皆是宋国和夜国之人。而其中,时为宋**队主帅的永安将军和夜**队主帅的封远侯,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用了整整四年,永安将军和封远侯都没有决出胜负呢?” “这,也是四国史上的一个谜团。除了永和三十年大规模的历史记载消失之外,史学家们也一直认为,永和三十一年之后的历史也是记载不全,永安将军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几次战役皆在这几年和最后的永和三十七年,可是好多场战役却是根本无迹可考,还有其后来消失的一段日子,也是一笔带过,着实奇怪之极。” “唉,历史不就是这样吗?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楚?说不定连永安将军此人,还是杜撰而来呢!” “说的也对,不过永安将军那么完整的人生历程,倒是不太可能为杜撰。罢了罢了,历史的真相如何,让那些史学家去操心吧。” 的确,这世上谁都不知道何为历史,更是不知什么才是历史的真相,这些历史人物一生的功过,最后只能让后人随意评说。可是谁又知道,那在史书上不过短短几行的字迹,却是一个人的一生?谁又知道那所谓的著名战役,究竟是多少人用着自己的生命而为? 聂音落并不知道,后世会对自己如何评价,也不知道这场战争究竟何时结束,只是她却是知道,此时此刻,今时今日,这个踏马而来一身铠甲,一柄长枪的男子,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她寻了许久的三哥,聂音灏。 一模一样的两把紫微枪,就这样又一次相逢,只是这次相逢的地点,不是那不见天日的三族遗迹,而是,战场。 聂音落纵马疾驰,两把紫微枪相碰的一瞬,竟是同时发出一声清鸣,而一向与自己的紫微枪心意相通的两人,此时却是不明白,这一声,究竟是棋逢对手,终得相逢的兴奋,还是,本是同根,却要相残的悲戚。 无殷并不知道那一瞬间相碰之时聂音落眼中的复杂,而聂音落却是在看到他持枪的手势时,心中划过一丝迷茫。 可以说,她早就认定了无殷便是聂音灏,可是在看到他完全不同于聂音灏的执枪手势和出枪的习惯时,却又有所怀疑。但是与她而言,若是无殷不是那个死妖孽,她倒是更加开心。当下便是舒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与他交起手来。 这天域大陆的规矩,但凡是如此这般两国过了国书的大战,必要各方主帅上场,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至于之后的什么兵法算计,用兵之道,便是各看本事。本来聂音落觉得是这天域大陆的人太过不知变通,却是没想到又一次对方竟是在这样正式开战之前的一天提前到来,差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后来她才知道,这所谓的对战,不过是场仪式,便是那之前用了什么招数也是无伤大雅。所以,自那之后,便是这般过了国书的大战,她也要考虑到战争前后的方方面面,决不能一味相信这所谓的“传统”。 她自认为多了现代的知识,再加上当初杜子衿传给她的内力,对付这些对兵法始终不是很懂的古代人定是不在话下。毕竟,这天域大陆自存在开始,便是强者为尊。后来失去灵力这种力量之后,方才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可是这些人骨子里却是并不在乎兵法谋略的,基本就是凭着武功硬打,后来聂家横空出世,这才把兵法谋略的重要性展开在了所有人眼前。 后来四国将士开始重视兵法,只是到底时日尚短,比不得聂家一代一代的钻研。哪怕是到了如今,懂得兵法谋略之人很多,但是 能够运用熟练之人却是尚少。 聂音落虽是在这方面并无多大天赋,但是架不住她在聂家时候的耳濡目染,还有后来杜子衿在这方面的特训。更何况,还有《孙子兵法》等中国古代先贤的智慧结晶。 所以她一直认为,在战场上她虽然不能像聂家其他人那般如鱼得水,但是得心应手还是可以的。直到,她发现了无殷。 无殷这人,按理来说接触兵法没有多久,最后直接被夜镜尘派往衢州,竟是每一场仗都完全拿捏在了他的手中。那场大胜,那场小胜,基本全由他所决定。 可以说,这人的天赋,找遍这片大陆,聂音落也只能把那个死妖孽与他相提并论一下。也因此,在后来,这也成为了一个她认定此人是那个死妖孽的原因之一。 若是他不是那个死妖孽,她倒是真的可以用尽全身所学与他好好打一场仗,看看究竟是谁棋高一着。只是如今,虽然心中怀疑稍减,但她还是有所疑虑,便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一个不留神,左肩便是生生挨了他一枪。 “永安郡主,战场之上分神,乃是兵家大忌。” 聂音落抬头看他,不出所料,还是那一片冰冷的面具。听他此言,聂音落却是爽朗一笑,“当年吾兄尚在之时,却也曾如此说过,倒是没想到,再听到此言,却是在封远侯口中。” 无殷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有觉察出她言语间的试探,只是感觉到她与刚才不同的认真和蓄势而发的蓬勃内力,这才在心中赞叹了一下,不愧是他视作对手的永安郡主,这个样子,才有资格与他在战场上一决胜负。 当下也不在手下留情,内力更是被他完全调动了起来,打算与聂音落好好比试一场。 不过他却是忘记了,自己刚才为何会手下留情,又是为何会说出那样状似提醒的一番话。 两人再次动手,都是真正认真了起来,聂音落自己点了几下穴道,止了左肩处不断而出的血液。只是后来却是再也顾忌不到所受的伤了,两人的每一枪,都是拼尽了全力,若是不全神贯注,必会重伤。因此,这种轻伤,聂音落则是完全不去管它了。 整整一个时辰,战鼓之声越来越急,聂音落和无殷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直到后来,众人竟是已经分不清战鼓的间断之声,也分不清那两个正在交战的人影了。 电光火石之间,战鼓声停,两军主帅的交手也终于停歇。只是,看着两人都好好骑在马上,各有负伤却无重伤的样子,这,究竟是谁胜谁负啊? “平局。” “平局。”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内力直接传到了所有人耳中。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对方的激赏和赞叹,只是终究,此时此刻,他们还是敌人。 调转马头的前一刻,两人都是说了一句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话,“此局痛快,下场继续。” 然后,便是回到了各自将士所在的一方。 只是就在聂音落和无殷回去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发号施令的时候,突然便听到了几声爆炸之声响起,竟是直直冲着聂音落而来。 “撤退!” 聂音落急急发号施令,让姚深和梁安带着宋国的兵士撤退,她已算出,这火药最多只能波及到她现在所站的大军前方,也就是说,这正是冲着她而来。 看样子,是有人在无意间点燃了引线,不然一会儿,将士尽都冲上了战场,这块地方只会留下她一人。 她这场仗并不会冲到最前方,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只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毕竟原来的每一场战争,她都是要么不出现让梁安等人历练,要么便是身先士卒必定冲到最前方去。 知道她计划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莫非,是出了奸细? 聂音落来不及多想,这火药点燃的速度太快,她竟是有些躲避不及。要不是梁安最后拉了她一把,她必是会身受重伤。 遥遥看了无殷一眼,聂音落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是刚才她先下令撤退,竟是被这火药给唬住了。还以为会伤害到身后的将士,后来方才想明白那就是针对她而来。 想必,那人也只是想让她背负上一个为了自己安危而置大局于不顾的称号吧。 “撤退!” 正在聂音落想办法扭转局势之时,无殷却是突然喊了一声,整个事件其实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无殷这一撤退,便仿佛是他们两军商量好了此战不开一样。那么,这罪名,她也是不用背上了。 只是,他,又缘何帮她?莫非,他真的是那个死妖孽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奸细谁,处置事 可以说,聂音落现在的心情十分平静,这从她自从回到营帐开始就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上药,后来在看到宋临照的时候也十分自然地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让他帮她处理伤口,完全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同样的,聂音落的心里也十分不平静,毕竟无论是跟着她上战场的姚深和梁安,还是负责留守的赵也,此刻跪在帐外,都可以感觉到那仿若三九寒冬的森森冷气。没错,就是聂音落发出来的,她的内力此刻在她自己的控制之下,外泄了。 而聂音落自己,却是根本就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会儿是不知何时被埋到那里的炸药,一会儿是无殷与聂音灏完全不同的执枪习惯,过了一会儿,又是他喊着“撤退”消失在她面前的背影,还有那个至今没有思路的奸细。聂音落只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仿佛是一条线,只要找到这线的开端,便可以看明白一切,可是她却根本找不到开端在哪儿。 当真是,一团乱麻。 “落落,好了。” 好吧,这里还有一个因为她受伤而闹别扭的家伙,她还需要哄一下。 看着说完这么几个字,就自顾自地做到一边不再理她的宋临照,聂音落真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自家夫君,还是得哄一哄的。 所以聂音落便先把姚深他们放到了一边,直接冲着宋临照坐着的地方走去。还小心翼翼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 “子卿,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受伤了,怎么样?” 聂音落难得如此殷切,宋临照也不好再发火,可是他却是知道的,她这番话也不过是避重就轻。 他一向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落落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只是她身上的很多伤口都是可以避免的,但她有些时候就是为了能够速战速决而直接迎着对方的兵器而上,这才弄的她身上疤痕遍布。虽然她后来用了雪肤膏,把这些疤痕都去了,只是到底存在过,他又怎能忘记? 每次都说下次绝不受伤,可是一上战场就完全忘了这件事,特别是这次,她居然还在战场山分神,若不是无殷也手下留情,她绝对不可能是就带了这么一身轻伤回来。不就是一个聂音灏吗?居然值得她如此。 不得不说,他嫉妒了。 但是还好,瑾彧公子一向是明事理的,他是不会跟落落心中状似“白月光”的聂音灏争宠的,所以他十分给聂音落面子地喝了她递过来的茶,然后把她一把抱入了怀中。 “落落,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聂音落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由着他了。虽然她十分不习惯以这个姿势跟宋临照谈正事,但是谁让她先食言了呢?看着他促狭的眼神,她也只能正色,把注意力放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上。 “火药最先应该是从江晓巽那儿流出来的,而且她应该是第一个制成火药的人。传来的资料不是说了吗,江晓巽这次也随军前来,这些火药,很有可能是她的杰作。只是火药这种东西,无论是我们,还是夜国那边,存货都不是很多,基本都会用在不得不用的地方,不太可能专门为了对付我而浪费。” “况且,他们还不是为了害你,而是为了你自己都不在意的名声。不过,你今天说了撤退,后来却无一人受伤,若是无殷没有及时让夜军撤退的话,你这个‘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事迹,估计就要广泛地传到四国人的耳中了。” “纵使没有人会相信,但是只要他们运作得力,后面再出一些事,再加上宋皇频繁召我回京我却一直未应,还有天下令之事,估计这兵权,怕是不会再在我手中待多久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软肋在哪儿,不过是聂家罢了。若是无殷本身不是聂音灏,也根本没有离思蛊这个东西,而只是一个让你方寸大乱的局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临照这话一落,聂音落却是直接摇头,“应该不会,虽然我今日与无殷正面交战着实是发现了他与三哥之间的不同,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有被种过离思蛊,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是那种使如此小计算计别人之人。反倒是,如此手笔,像极了……” “尹华香!” 宋临照和聂音落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结论,是啊,这样的阴私算计,只在小处着手,进而影响大局,确实是像极了尹华香的手笔。 只是,尹华香再怎么恨他们,也不至于完完全全偏帮夜国一方吧?她可至少还是燕云崖的妻子呢。 况且,他们也是有信心,那天尹华香不过是在营中待了那么点时间,后来又被梁安和姚深亲自监管,怎么都不可能有机会和他人接触,至于燕云崖那边,他可是早就把尹华香身边的人都换了一遍,也算是无孔不入,她的消息也是传不出去的。 而且她自以为聪明,一个人来了岐陵,殊不知其实一路上都有燕云崖的人在盯着她,也并未见过她与什么可疑的人接触,可以说,她现在是完全与赵苻那边断了一切联系。 可是这计策,实在是太像她的手段了。 “也罢,落落,还是先想办法把奸细抓出来再说吧。” 聂音落点了点头,思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唤了姚深他们进来。 姚深和梁安,还有赵也,都是在进来的一瞬间,便跪了下来。 “末将请罪。” 聂音落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三日前,本帅亲自巡防营地及其五百里范围内尚未发现任何火药的痕迹。可是今日,那火药烧到战场之上,也不过是距离营地四百里的地方,你们竟是在这三天之内毫无所觉不成?” 赵也听到聂音落的话,更是羞愧无比,往前跪行了两步,说道,“主帅,这次的事情是属下巡查不力,方才让人钻了空子,请主帅责罚。” 聂音落听见赵也没有任何辩解,反倒是先认错,心中不免满意了几分。其实赵也并不像梁安和姚深一样,是她后来提拔上来的心腹,而是岐陵的几个老将之一。原本与她并不是十分合得来,经常帮着秦离菡给她下绊子,但是再后来的演武中她把他揍了一顿之后,便出奇地老实了。 现在也算是这军营中职位较高之人,其武功也是不错,一般来说做事也甚为细心,这次的事,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瞒过赵也,在那处埋下火药的。只是这惩罚,却是少不了的。 “传令下去,因赵也巡查不力,使得奸细寻到可乘之机,罚其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赵也听到这样的惩罚,心中一松,不过三十军棍,他又不是受不得,只要别不让他上战场就好。 “谢主帅。” “行了,自己自去领罚吧。” 赵也对着聂音落拱了拱手,这才退下,去领罚了。 三十军棍对于他们这些在军营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着实不多,看样子,主帅如此,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并非真的想要惩罚赵也。 只是两人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奸细,究竟会是谁,毕竟整个大军知道主帅这次不冲到前面冲锋陷阵的,只有几个高位之人,而这些人都是主帅亲自排查过的,绝对不可能会是奸细。 可是如果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 “梁安,追查奸细的事情交给你,记得动作大一点,最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军营里出了奸细。” “什么?” 两人听到聂音落的话都是一惊,什么叫做“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动作小一点吗?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扰乱军心才对。 “有问题?” 聂音落的语气骤然之间沉了下来,梁安和姚深知道,她这是在不满他们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毕竟这里是军营,令行禁止是他们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的,无论主帅有什么计划,他们都不能阻止。 所以梁安只是垂头,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姚深,最近训练之事交给你。” 姚深不明所以,但刚才被聂音落的那一声吓到了,所以也还是垂首,行了一礼之后,大声应了声,“是。” 聂音落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心中叹了一下,磨练还是不够。只是可惜与他们对战的人是无殷,不然她倒是可以让他们两个各自统筹一场战争,练一练手。 但是无论他们两个在将领之中有多么优秀,对上无殷,怕是连完整地回来都有些困难。 也罢,还有时间,她还可以继续训练他们,直到把他们训练到她心中的标准。 “下去吧。这几天的巡防之事,由你们二人共同负责,我不想再看到出现今天这样的纰漏。” “是。” 两人应声而退,离开了营帐。 而聂音落和宋临照则是在他们离开之后,也离开了。 所去的方向,正是岐陵之中存放火药的所在。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奸细明,书礼逝 “参见主帅。” 聂音落看了一眼负责制作和保存火药的林迎点了点头,然后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林迎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踌躇了一会儿,直到聂音落又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时候才像受惊了一般地退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当下便掀起了帐帘,进入了存放火药的室内。 “子卿,你觉得,会是他吗?” 两人的目光在地上的火药上扫过,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今次所用的火药并非江晓巽那边的,反而恰好是他们营中所存。而林迎刚才的样子,怕是也知道了火药数量的减少。 宋临照自然明白聂音落口中的“他”是谁,赵也、梁安、姚深等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仅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是如果对方真的买通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么绝对不会用到如此小事上,反而是一定会找一个机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所以这个“他”,十有**就是负责统管火药的林迎。只是,严格说来,林迎算是碧落宫的人,而不能算是这军营里的人,若不是因为他在制作火药方面当真有天赋,他们也不会把他弄到这儿来,让他专门负责这一块儿。 可是林迎明明就是碧落宫的人,武功也不是很好,他怎么可能躲过那么多人的视线,做出这种事情?而且,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出在碧落宫的身上,落落,你不必查了,这次的事儿,我来负责。” “子卿……” 宋临照看了聂音落一眼,神色复杂,他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林迎究竟是怎么把火药埋到距营地不过四百里的地方了,只是这真相,当真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聂音落见他如此,心中猜测更是明了了几分,若说宋临照知道,是因为他对于碧落宫的了解,那么聂音落猜到,却是因为她对于宋临照的了解。 若只是一个林迎,是不可能让宋临照露出这样的神色的,怕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四个护法吧。 聂音落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完全交给宋临照处理好了。毕竟,那是他碧落宫的人。 “子卿,我一直在,我会陪着你的。” 这样的话宋临照对她说过不止一次,终于有一次变成了她对他说。只是她宁愿这辈子都不必对宋临照说这样的话,不管是那四个护法中的谁,对于宋临照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伤害。 以宋临照这样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性子,那四个人得到他的信任,便是说明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必然不低。如今,却是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这种感觉,绝对不亚于当初她被花宛茵算计时的辛酸。 莫非,他们两个都是注定了的,只能信任彼此,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皆有可能背叛不成? 聂音落不想再想,与宋临照直接并排走出了营帐。 “落落,放心。” 宋临照深深地看了聂音落一眼,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然后便转身运起轻功,向着祁连山的方向飞去,今日这事,他必须弄清楚。 聂音落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然后便转身回了中军大帐,最多后日,便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回去布置了。 祁连山的距离并不远,若是按照宋临照以往的速度,不出两个时辰必能到达,可是今日,他用了整整两个时辰,却是只到了半山腰。 他原来还觉得落落的那些逃避和纠结不应该存在,可是今日却是轮到他了。他终于是明白了这种想要弄清楚一切却又害怕弄清楚的感觉。 其实,今日之事,又是怪谁呢?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有让碧落宫牵扯进来,又何来今日之事? 他这一生最恨背叛,如今真的要面对背叛之人的时候,他却是不知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宋临照摇摇头,他何时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刚想要继续往上走,却是突然间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参见宫主。” 宋临照回头,流火扇此时也是已经被他握到了手里,“孟书礼,原来是你。” 孟书礼今日一身青衣,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就这样在半山腰遇到了宋临照,也遇到了自己人生中能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宫主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宋临照看了他一眼,反倒是把流火扇收了回去,直接坐在了地上,“孟书礼,你是夜国人吧?” “不,我是孤儿。碧落宫的每个人都是孤儿,只有宫主你是个例外。” 孟书礼着实像他的名字那样,文雅有礼,但是碧落宫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面上笑着却能让碧落宫名下各地产业的主管尽都服气的人,可不仅仅是文雅有礼而已。 他的手段,并不亚于掌管整个碧落宫事务的言繁。只是如今,宋临照看着他这般样子,却是只想一把流火扇直接给他扇到山下去。 “你确实是孤儿不假,但是你的父母,却是夜国人。” 孟书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宋临照的眼眸里又深了一分。 “孟书礼,你知道自己有当年玄隐帝尊手下的血脉,也就是说,天下令必会对你造成影响,只是无殷手中的天下令影响的恰好是夜国和楚国中的一些人而已。而你,则是正好在那些被影响的人之中。” “宫主既然都猜到了,那便是也给书礼定了罪了吧。” 宋临照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无比冷静的人,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明明,他是可以不必如此的,即使控制不了血脉中的本能去听从天下令的召唤,听从天下令之主的命令,他也不是那等意识薄弱之人,完全可以把此事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想办法,而不是这样,直接触到他的逆鳞,自寻死路。 林迎原本就是孟书礼手下的人,自然不会违抗孟书礼的命令,而且赵也他们也是知道孟书礼是他的人,在他靠近那里的时候也是不会阻拦。 只是,他却是想不明白,无殷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又为何在战场上帮了落落一次。而且,他总是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宋临照还未曾想完,却见孟书礼直接跪到了地上。 “书礼五岁入碧落宫,十二岁入选四大护法之位,十五岁掌管宫外各项生意,今次一事,乃是书礼之错,按宫规应离开护法之位,重则赶出碧落宫。请宫主责罚。” “孟书礼,你离开碧落宫吧。按规矩,你自废武功,然后便下山吧,从此以后,你与碧落宫再无关联。” 宋临照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可是事关落落,他便不可能把其当做一件小事,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下心亲手害死陪伴在他身边这么久的孟书礼。 可是根据宫规,他不死也伤,而且一般情况下,碧落宫的人只有因为死而离开的,却极少有被赶出去的。这样的惩罚,对于孟书礼这样把碧落宫当成自己的家,自己的一生的人来说,怕是比死还要难受。 但宋临照却是现代人,在他心里,只要留下一条性命,一切都是有转圜之地的,也因此他并不明白孟书礼视死如归的决心,和他要保护某个人的想法。 孟书礼在听完宋临照对他的处置之后,站了起来,身体有些颤抖,但还是直直站了起来。 宋临照本来是想要看着他自废武功,之后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药给他喂下去,再把他带下山的,可是他却是看到了孟书礼嘴角淌下的鲜血,还有眼中的绝望。 “孟书礼,你……” 孟书礼挥开宋临照想要过来扶他的手,向着崖边靠近了几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宫主,我服了浮屠。” “什么?你服了浮屠?” 浮屠是碧落宫中药性最大的一味毒药,乃是上古传下来的,根本就没有解药,服了浮屠之人,三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而现在,看他已经呕血的样子,三个时辰,怕是就快到了。 “确实是浮屠。宫主,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我触到了你的逆鳞,本就没打算活着。碧落宫对付背叛之人的手段,从来都是难逃一死。即便宫主你这次想要网开一面,可是我自己却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今日,书礼便以死谢罪,只愿此事终结于此,再也不会有碧落宫的人背叛宫主了。” 宋临照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孟书礼对他惨然一笑,最后说了一句,“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恰是宋临照那日求婚所用的《凤求凰》中的一句,宋临照听此一怔,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孟书礼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崖边。 原来,就是那一怔的时间,孟书礼已经跳下了山崖。 而宋临照,却是连他的最后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碧落宫人,只能以死相离,初次之外,不可离开。 “孟书礼,你,这又是何必?” 宋临照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最终却是什么都不剩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为生,为谁死 聂音落正在看着手中的地形图,想着无殷有可能采取的战术,在看到祁连山的时候,心中猛地划过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抓住,反倒是心中的烦躁之感越来越浓。 帐帘掀起,聂音落闻声而望,却是见得宋临照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子卿?” 聂音落站起身,走到宋临照身边,宋临照很是正常地牵过聂音落伸过来的手,直接便带着她走到了桌边。 “落落,放心,我没事。” 宋临照安抚地对聂音落笑了笑,然后就像往常一样把目光都放在了眼前的请报上,开始絮絮地说道,“宋润流七天之内必会动手,到时候怕是宋皇即便不退位,其权力也会被架空;楚渊泽和楚皇又起了争执,楚皇似乎快要忍不下去了;夜镜尘最近不知道跟什么人接触了一下,竟然对无殷起了疑心;还有燕云笙……” “够了。” 聂音落实在是受不了了,宋临照这哪是没事的样子,明明就是有事。他平常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事来,一般都会过滤一下然后挑出最为重要的几件再告诉她,可是今天他却是未曾挑拣直接说了出来,定然是出事了。 “子卿,是孟书礼吗?” 宋临照看她已经猜了出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孟书礼的父母是夜国人,因此他的血脉中有着能被天下令影响的部分,怕是就是因此他才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了这样形同背叛的事。” 聂音落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宋临照这话中还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到底是没有深究,只是心中对天下令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她以前一直不想用天下令的力量来对付别人,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会利用这个来对付自己。只是,这事儿难道是无殷吩咐的吗?若是他,他后来又为什么要助自己? 聂音落知道,无殷在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还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聂音灏,但是她心中却是已经把他当成了那个死妖孽,也因此她每次想到他们两个现在的身份便有些接受不能,特别是如果他使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话,她更是无法承受。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至少得先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所以,你是把孟书礼逐出了碧落宫吗?” 宋临照听到这句话,眼中变得晦暗,猛地闭了一下双眼,强自把心中的暴虐感压下,这才张开眼睛,“他服了浮屠,后来又从祁连山的半山腰上跳了下去,我下去得晚了一会儿, 浮屠尽数发作,他的尸体,也是消失不见,化为飞灰了。” “什么?他怎会如此?” 聂音落十分惊讶,这也不算是绝境,孟书礼怎么会选择这样毫无挽回可能的方法?服了浮屠之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便会化为飞灰,在这世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其痛苦,也是常人所难以承受。 一般来说,就算是碧落宫要惩罚背叛之人,也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况且,在她看来,孟书礼根本罪不至死,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落落,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孟书礼的时候,他不过十五,却已经是四位护法之一。那个时候我还不打算接手碧落宫,与师傅打赌,若是我能够赢了他**出来的四大护法中的任意两个,便无需承担起碧落宫的这份责任。” 宋临照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怀念着什么。聂音落知道,这个时候她只需要像他陪着她那样,也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就好,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此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是玖苑先出的手,她那种媚术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抗,可是我心中只念着你,再加上玖苑当时也并没有竭尽全力,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也因此全身而退,算是赢了。后来便是谢晚风,可以说,谢晚风真的是个武学奇才,当时他就比我大了一岁,内力却是比我深厚了许多,要不是我后来服了那么多玄机果,可能还真比不上他。所以这一局,我自然是输了。” 宋临照习惯性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流火扇,眼中的晦暗散去,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落落,你可知,言繁跟我比的是什么?” “言繁不是总管碧落宫内事务的吗?这样的话,他又能跟你比什么?” “是啊,言繁的本事确实不小,可是要是把什么都单拎出来比,却是不太可能。所以最后反倒是孟书礼提议说,让言繁对着我说教,看我能不能挺过碧落宫内的最高纪录,即两个时辰都不会觉得不耐烦。” “这,也太过玩笑了吧?” “是啊,就是这么玩笑,言繁和师傅却是都答应了。言繁那人,说实在的,他平时的话真的不多,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尽量用最短的语句解决。可是如果是他发现了你身上的什么问题的话,只要一开始说教,便是停不下来了。孟书礼便是受他荼毒最深的人。所以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来,想让我也受点荼毒。” “可是你却并不在意言繁在一旁说教吧,只要把心思放空,或者专心想着一件事情,便自然可以视其为无物。” “不,落落,这次你猜错了。我输了。” “怎么可能?” “我的确是输了。落落,你根本没有听言繁唠叨过,根本不可能猜出他这说教的厉害所在,别说两个时辰了,我连办个时辰都没挺过去。即便是我的毒舌,也是根本不起作用。” “这样的话,你最后的机会,便在孟书礼身上了。” “是啊,可是我却是没想到,孟书礼根本连比都未比,直接认输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怕被你师傅怪罪吗?” 宋临照笑笑,仿佛是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捧着一堆账本,心算能力极强却认输的人,他的话依旧在耳边响起,文雅有礼却似乎并未被世俗所碍,“他说,若是我一直对碧落宫无心,就是被逼着继承了碧落宫,也是无甚用处。何必非要逼着别人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这样的人生,也忒没意思了。” 聂音落听到这话,又想起那个并不是很熟悉的男子,却是觉得直到这一刻他的形象才在她心中清晰了起来。原来,他竟是这样豁达之人,与她三哥倒是有些相似。只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件事,便自绝而死? “所以说,落落,其实孟书礼这个名字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一向视世间俗礼为无物,活得看似拘束,其实心中最是潇洒。刚刚我只是被他的死亡所惊,却是一直忘了思考,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选择这么一条死路?” 聂音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是为了保护谁?” 宋临照揉了揉额角,点了一下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的事,确实是他做的无疑,但是很有可能他并不是因为被天下令控制,而是因为有别的人想要这么做却被他得知。他很了解我,知道发生这种形如背叛的事情我会怎么处理,所以他制止了那个人,却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失败了,所以这才自己动手。后来抢先自绝,也是为了让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而我们不会查到那个人身上。”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他如此对待?” “谁知道呢?只是他既然用他的命如此求我,那么,也只能完成他最后的愿望了。” 宋临照这么说着,却是想起了他跳下崖边最后说的那句话,“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却只能这么放在心中。 也罢,也罢,既然你心甘情愿为了她放弃自己,那么我便应你一次好了,就算是偿还这么多年的相助相伴吧。只是若有下一次,我便是不会再留手了。 “子卿,那么就这么结束吧。” 宋临照看了一眼同样有所猜测的聂音落,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落落,你放心,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信你。” 聂音落把自己的身子靠在了宋临照怀中,阖上了双眼,“子卿,我今天好累。” 宋临照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也是她抱紧了几分,“好好睡一觉吧,落落,今日我们都是累了。” 说完这句话,宋临照便把聂音落抱了起来,两人一起躺到了床上。交颈而卧,互相汲取着温暖。 亲近之人的背叛,确实让他们都累了。只是,这世上却是始终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有背叛的可能性,那便足够了。 此时此刻,祁连山顶的一座营帐里,一个女子坐在地上,想着那个人最后离开之时对她说的话,终于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抱着头便哭了出来。 只听她一边哽咽一边呢喃着,“书礼,对不起,对不起,书礼……”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载过,几处变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玖苑抚着手中泛黄的宣纸,那上面是她熟悉无比的字迹,却是书写着她从未明白过的心意。 或许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永和三十一年竟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而今正是后世史上几场著名战役发生的永和三十三年,当然,这时候的玖苑,并不知道这一年里会发生什么。 短短三载,所有人都快要忘记了孟书礼的死亡,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夜国和宋国的战争上,永安郡主和封远侯奇招百出,沙场对决,整整三年,竟是依旧未分胜负。 他们确实是那预言中的“破军天狼,将帅成双”,自三年前的岐陵一役开始,这天下的目光便全都聚到了封远侯和永安郡主身上。 一直被称为聂家最后一代“将星”的永安郡主在第一场大战时候与封远侯打了个平局,可是之后,竟是连败三场,若非天公作美,在永和三十一年的夏日,夜国境内突发洪水,国库物资不足,无法承担起封远侯的乘胜追击,这岐陵,怕是在三年前就护不住了。 而且另一方夜国竟是破釜沉舟,直接用了足量的火药把绥陵变成了一座废城,使得梁安留在绥陵驻守的五万人一个不留,毕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谁能想到夜国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运了那么多火药过去呢? 在火药的威力之下,即便是有梁安的九宫燧贠阵,也是毫无用处。而距其最近的榮城和沣城,竟是也接连失守,在当年帮着宋临照他们夺回榮城的冯毅也是在那一战中牺牲。 当然,夜国也没讨到好,梁安和赵也亲自带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把离绥陵最近的两座城池也攻了下来,可是由于后来两国没有谈拢,最准确的说法是,宋临照亲去夜国,却受了一身伤回来,夜皇也是发话,绝不退让一里之地。 所以在聂音落知道了之后,便直接传信给梁安,给他们运去了更多火药,直接把两座城市化为了废城。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却是宋润流就那样把榮城和沣城送给了夜镜尘,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再要。 聂音落气得在帐内拍碎了平时所用的书桌,然后就把梁安他们撤了回来,一心一意守着岐陵,至于宋国的其他地方,她则是不再管。 可是就在那之后,已经登上皇位的宋润流,却是直接下旨言明聂家当年早有不臣之心,他们的全军覆没乃是罪有应得,而聂音落更是在夺得天下令后不肯上交,想要为聂家那些乱臣贼子报仇。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聂音落虽有防备,但耐不住这是宋皇还有赵苻他们早就有所布置的,即便碧落宫的势力遍布天下,也是对这样的谣言没有办法。毕竟,碧落宫里的人基本都是心思赤诚之人,还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因此这流言虽有遏制,最后却还是传开了。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信的。在聂音落接连拍碎了三张桌子之后,也是发了个声明,直言此事定有误会。更是写了个血书,历数聂家几代人的忠心和聂家如今只剩她一人的悲凉,引得一些人更是动摇。 这方法,还是宋临照想的,不过那血,当然也不可能是聂音落的血,不过是一些动物的血再混上朱砂而已。 原本他们以为这件事就控制下来了,但是没想到宋润流却是直接把聂恒的身份给抖了出来,而且特别提了一下他紫微星转世的身份,这下倒好,聂恒在军营里就收获了一堆意味不明的目光,又遭受了好几拨暗杀。 所以聂音落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也是为了让所有人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便又把他送回了昭梺山,只是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算是与外界隔绝了。 昭梺山之所以成为聂音落这么多次选择的地方,也不过是因为昭梺山中的那个隐世家族而已。不过以前聂恒却是始终在外围,即便那个隐世家族的长老想要收他为徒,他也是没有答应的。但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她却不得不逼得聂恒答应,至少有了那个长老的庇护,他的安全问题是不用担心了。 可是聂音落却并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不得已方才为之的决定,为以后那个千年传承的韶家奠定了什么样的基础。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那帮人找不到聂恒,自然便把目光都放到了聂音落的身上,而聂音落却着实是被摆了一道。宋润流就等着她的那份血书呢,她一把那血书交上去,便放出聂恒的消息。自然便会有人在想,既然这件事情是她隐瞒了下来的,那么别的话,是不是也有些是她胡言乱语的?还有那天下令,又是不是真的在她手中? 聂音落后来真是不胜其扰,差点就按耐不住直接发个声明把当年的事好好跟宋润流讨论一下,究竟是谁对不住谁,可是最后还是被宋临照拦了下来。 毕竟,这里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众人崇拜聂家军,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忠心和善战,但是如果这样的一支队伍一旦沾染上谋逆之罪,那么以前的那些崇拜便会不复存在。 谁见过乱臣贼子在历史上留下好名的?除非你能把乱臣贼子变成开国帝王,否则,不仅当世之人要骂你,后世之人,也会不停地骂你。好吧,尽管他们都不在乎这种事情,可是却也不能任人诬陷。 后来聂音落干脆不去回应,即便是有旨意从长安而来,也不去看,更是不听。 慢慢的,这些流言倒是平静下来了一段时间。只是还没有多久,那位幽居的太上皇却是对宋临照出手了。 因为宋苻,不对,是赵苻,直接就把宋临照给弄成了不是宋国皇室之人的血脉,夺了他康裕王的封号不说,还呵斥他与江湖草莽为伍,屡次不尊圣意,同聂家一样有不臣之心。尽管那天婚宴的事有很多人都知道,明明应该与宋临照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宋胤这一说,直接把他变成了众矢之的。 而那江湖草莽,不是别的,就是碧落宫。再加上宋临照当时因为去夜国谈判受了伤,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他倒是不像聂音落那么激动,竟是直接顺着这由头承认了。 更是申明,自然不是宋国皇室中人,而是他们口中的乱臣贼子,那么便不需再听从皇室的命令了。也是因此,如今军营之内,人人只叫他瑾彧公子,再也没有康裕王和监军这样的称呼出现了。 不为别的,只因不想因为这称呼之事再给他们带来麻烦。 不过即便如此,宋润流却是一直没有收回聂音落的兵权,虽说即便是收了回去也不会给聂音落造成影响,但是宋润流却一直未收,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然后,便是聂音落彻底把岐陵的这支大军变成了自己的私军,虽然并未继承“聂家军”的称号,却是用了聂音落自己的封号,“永安军”,便是这么诞生了。 因为聂音落一直没有说明叛出宋国,而且大部分宋国百姓也是不相信有关聂家的那些事情的,所以名义上这永安军还是宋国的军队,他们守卫的,还是宋国的疆土。 只不过,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聂音落早就不把自己当成宋国人了,如果不是战事吃紧,她和宋临照都脱不开身,怕是早就执着自己的紫微枪去把宋国这两代帝王都给刺死了。 念着聂家的名声,念着她手下的永安军,念着与无殷这三年差点不敌最终却还是平手的几战,聂音落只能把自己的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了岐陵身上。岐陵不破,已经成了她最后的执念。 尽管,她早已经独木难支。 玖苑把手中的纸折好,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三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是于她而言,却是只有一件事情让她放在了心上这么多年,始终未曾忘记。 那便是,孟书礼。 今日正是他的忌日,可是无论是宫主还是其他两个护法,都是在忙着。宫主是为了聂音落而忙,谢晚风和言繁是为了碧落宫而忙。 她不是没有怪过的,如果宫主当年不把碧落宫扯进这场战争之中,或许碧落宫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她却也是明白,即便当年他们没有入局,在这样风波不断的江湖纷争之中,在这样暗地里动作不止的四国天下里,他们早晚还是会被拖进去。 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毕竟他们由宫主带进去,宫主也是早已为碧落宫留下了后路,这段时日,言繁和谢晚风都被宫主赶回了碧落宫里,还有她也是一样。他们都明白,这是宫主担心他们最后落得一个与孟书礼一般的结局,所以为了给碧落宫留下精锐,便是势在必行。毕竟,根据聂音落的推断,这场仗,明年就应该结束了。 到时候,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可是玖苑却是不想就这样躲在碧落宫内,等着一切的结局,因为,她也是四国中人,她还有所牵挂。 所以她又回了岐陵,名义上是为了押运粮草,实际上却是为了亲眼看到一切的结局。 而如今,她正站在祁连山的半山腰上,正是孟书礼最后离开的地方。 手中的酒缓缓倒下,“书礼,我带了你最爱喝的酒。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去找你的,只是那边没人陪你吵架,你是不是有些寂寞呢?”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了。 永和三十三年,已经三年,却不止是三年而已。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岐陵危,何离思 “砰!” 聂音落把手中战报重重地摔在这张已经被她换了三次的书桌上,这蕴含了她内力的一摔,让这声音比平时还大了几分。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对敌之策?” 姚深和梁安见她这般,都是身子一颤。虽然主帅面上无丝毫波澜,甚至也没有对着他们释放内力,但是他们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主帅生气了。 主帅生气,这已经变成了整个军营里最为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两个最经常惹主帅生气的人来说。要知道,自从永安军成立之后,他们两个直接便被主帅赋予了将军的职位,掌管永安军,即便这几年下来,他们也自己主导过几场仗,可是每次被主帅训的时候,他们都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副将,根本没有任何进步只能依靠主帅的副将。 尽管他们都对主帅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也依旧如当年那般忠心,也不在意将军还是副将的区别,只是主帅这几年似乎有些急功近利,好像就要用这一段时日便要把他们培养成如她那般的将领一样。 梁安还好,至少是当年差点加入聂家军的人,该学的也都学了,虽说他的天赋是在阵法一道,但是其他的兵法策略,行军布阵,他也不是很差。 可是姚深就惨了,他原来可是占星楼的人,就算有三大遗族的血脉,武功不错,却是对兵法什么的一直不太了解。后来被逼着学了这么多东西,姚深也不是笨人,自然有所进步,只是在运用上面,还是不太成熟。 更重要的是,聂音落这几年算是四面楚歌,也没有太多时间专门打一场不痛不痒的战役给他们练手。 每次对上无殷,即便是她,都有些吃力,何况是从不精于此道的他们二人。 “罢了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聂音落揉了揉额头,看着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听他们想说什么,直接让两人下去了。 待两人都离开之后,宋临照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聂音落身边,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战报,摇了摇头。 这战报是最新的有关无殷最近动作的东西,可是落落却不是因此生气,而是因为姚深和梁安在看到这战报之后的反应。 看样子,无殷应该是打算分出一部分人绕过祁连山从后方偷袭,如今怕是已经上路了。而他自己,则是与他们正面交战。 没有什么战术问题,全看其过程中两方的博弈。而落落,刚才也就是就这个问题询问了一下两人的意见,很明显,两人的答案都不让落落满意。所以才有了上面那一幕。 只是,“落落,你最近有些操之过急了。” 聂音落点点头,抬起头把身子靠在了宋临照身上,“子卿,我自然知道,我最近有些太过急切了。可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怕是在岐陵支撑不了多久了。” 宋临照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难免的眼神一暗,但是不过片刻,便是恢复了正常。 “落落,你是觉得,楚国那边,还有尹华香他们,也要出手了?” 聂音落摇摇头,抬起头望向宋临照的目光里满是信赖和眷恋,神色之间的疲惫也是因此而冲淡了不少。 “不,他们早就出手了。我现在担心的,是赵苻。子卿,你不觉得这几年他太过安分了吗?” 宋临照的动作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把聂音落抱紧了,“所以,落落你的意思是,我们很可能斗不过如今与夜镜尘联盟的赵苻而失了岐陵?不,不仅仅是失了岐陵,你更是担心自己会失了性命,所以才这么急于把姚深和梁安给培养出来,是不是?” 聂音落没想到,不过是几句话,他居然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感受着他突然加大的力道,聂音落知道自己这个打算算是惹怒他了,当下也不去管他那越来越重的力道,温顺地待在他怀中,低声解释着。 “子卿,你相信我,即便是最后输了,我也一定还有自保之力。对于宋国,我自认为我已仁至义尽,无论如何,如今还守着岐陵,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堕了聂家的威名而已。但是一旦岐陵城破,我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意义不是?所以我已经想好了,等到岐陵真的破了的那一日,我便离开军营。想办法找到赵苻,还有宋皇,杀了他们为聂家报仇之后,便远离这四国的纷争。至少,我不能再一直拖着你不是?” 宋临照似是被她的话惊到了,愣了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可是他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因为聂音落终于打算离开的欣喜,而是她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落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你真的确定到了那一日的时候,你会乖乖跟我离开吗?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上战场的时候有多么拼命,还有你心里那被你父亲教导的一堆忠义之言,聂家的责任什么的,你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放下,难道岐陵破了,你就可以放下不成?其实,在你心里,守护宋国的土地和百姓,早就比报仇更重要了,是不是?” 聂音落被他话一噎,半天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反驳他。是啊,如果她想走的话,他们早就可以走了,而不至于耗到现在,不至于看着身边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离开,口口声声说着要报仇,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反倒是对着军队越来越上心,这样的她,还真有几分聂家人的样子。 只是,她是真的累了。这三年以来,每一场战争,都让她身心俱疲。她与无殷相争,大部分都是她输,小部分则是平手,无殷那个家伙却是一场战争都未输过,倒不愧为夜国人心中的战神。 她能守了岐陵三年,有宋临照的帮忙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岐陵这些守军的不畏生死,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战场上,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 可是她却是早已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宋国的人,完全没有必要与他们一般拼命。莫非,环境当真如此重要?因为自小在聂家长大,所以她的心里一直都把保护宋国百姓放在了第一位不成? 聂音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子卿,你可曾怪过我?” 若不是她,宋临照不会牵扯进来,他可以好好地做他的裕王世子,哪怕是最后逃不过被宋郢和赵苻牵连的结果,但是以他的本事,独善其身却是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的,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被宋国放弃,又因为她的意愿而憋屈地困守岐陵的境地。 “落落,你记得我告诉你的当时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吧?” 聂音落点点头,“不是飞机失事吗?” 宋临照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温柔,“是啊。可是当时你算是被我硬拉上飞机的,你在前一天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第二天要去度蜜月的事情。也可以说,如果不是我,咱们也不会死在那架飞机上。所以说,你怪我吗?” “怎么可能?我为何要怪你?” 聂音落话音一落,便是明白了宋临照话中的意思,是啊,她不怪他,那么自然,他也不会怪她。 “所以说,落落,你该是明白我的答案才对。落落,于我而言,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况,只要有你在身边,便足够了。更何况,这个世界若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一生。若非你在这里,我便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所求。而到了如今,我所求的,依然只有一个你而已。” 宋临照说到这里,静了一下,蹲下了身子,双眼直接便对上了聂音落的眼睛,其中的深情宠溺满满地都要溺出来了一样,“落落,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总是会应的。哪怕,是要我死。” 聂音落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她怎么忍心让他死?若是他真的离开她的话,她怕是也活不下去了,他到底是怎么拐到这儿来的? 其实聂音落不知,她无数次把自己置身险地的行为,其实也是与要宋临照的命无疑。他们的命早已联系在了一起,只要聂音落出事,宋临照自然也是不会独活。 “子卿,你放心。” 宋临照没有继续问她让他放心什么,聂音落也没有说,可是他们都是明白的,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自己,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死,所以,你也要一样。 “对了,无殷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聂音落一如既往地不会转移话题,可是宋临照却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忍心拆穿。 “粮草已经送过来了,玖苑这时候也该到了。离思那蛊,虽然解不得,但是若是找到了下蛊之人,能够给其片刻清明却也是足够了。虽然这几年完全看不出来他和聂音灏有哪里相像,但是这么验一下,也好让你放心。” “好。” 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离思蛊,并非仅仅是改变别人的记忆那般简单。离思离思,中蛊之人,最后的结局,便是永远的离思。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祁连绕,无殷思 “永和三十三年,永安将军守岐陵,夜军攻势渐起,战事愈颓。” ——《宋书 永安将军传》 祁连山一直都是岐陵的天然屏障,这么多年,无数次有人想要绕过祁连山来攻打岐陵,可是却一直无人成功。 这样的尝试,一直到神武将军聂葳驻守岐陵结束。没有人知道永威将军在祁连山上做了什么,只是从他第一次上战场赢了夜国的那场大战之后,这祁连山就仿佛成为了其他三个国家的禁地一般,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选择从这里绕过去攻打宋军。 这件事着实奇怪,可是却已经成了四国人未曾宣之于口的惯例。直到后来,祁连山地底埋藏着三大遗族遗迹的消息传了出去,还有聂家的血脉之谜随着那个千年大族出现在世人眼前进一步揭开之时,世人方才明白,这祁连山,究竟是埋葬了多少秘密。 而如今,在永和三十三年的时候,却是无人知晓其原因,不过是秉承着这么多年传统罢了。毕竟,岐陵对于哪国来说,都实在是一块难啃至极的骨头,不说聂家几代的根基,就说如今永安郡主什么都不顾一心只守岐陵的表现,就足够让每个攻打岐陵的将领吃一壶的了。 只是,无殷,并非普通人。他可以在后来聂音落和宋临照一起想办法对付他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不败纪录,硬生生地在聂音落的“将星”之名上踩了一脚,自然也不会担心那些所谓的传统,更不会去想那什么聂家军几代英豪的魂魄守护着祁连山之类无稽的传言。 所以,这一次,在跟聂音落打了整整三年之后,无殷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别人都没有走过的那条祁连山上的险路,绕到宋**营之后,跟聂音落致命一击。 他知道这个决定让那些十分相信祁连山的传闻的老将有些接受不能,什么一旦是打算攻击岐陵驻军的宋国人便会尽数折在祁连山上,什么他找到的这条路正是祁连山上最为危险的一条路,什么聂音落一定设好了埋伏就等着他前去,最后怕是全军覆没,这些话他都不想听。 所以最后他便把这些聒噪的家伙直接赶出了他的中军主帐,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头疼。 其实他也明白他们的担忧所在,他也知道聂音落此刻定是收到了他们打算从那条算得上是“天险”的路上山,然后拐到岐陵后方袭击他们的事,可是他要的,就是他们知道。 那帮人担心聂音落会在祁连山上伏击,或者是在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山之后在山脚下伏击,更甚至于与岐陵后方的忻州的兵力配合前后夹击让他们落入孤军深入的境地之下。 可是他们却是不知道,这样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那条路有多难走他自是知道的,聂音落更是知道,所以她不会浪费她手中这些只减不增的兵士去走那条路给他们设下埋伏。 而山脚下,他们更是不用担心,因为那条路最后通往的并非是山脚下,而是忻州的地下暗道。祁连山的其他路都是直接到山顶或山脚,也根本绕不到岐陵后方,不过是因为聂葳在一次上山探查之时,把那些可以到达的路都封死了而已。 这一条,却是因为它所通往的方向,还有它的陡峭程度而被聂葳留了下来。毕竟聂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在其他国家通过地下暗道突然在忻州现身的时候不仅没有被宋国的将士来个瓮中捉鳖,反倒会帮着他们攻打自己守在岐陵的同胞。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两年前天下令就突然失去了作用,因为当时正值夜镜尘给他封侯的旨意下达之时,他敏感地感觉到夜镜尘对他的怀疑,于是便把天下令交了回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却是,那天下令离开他的紫微枪之后,就真的变成了无用之物,与平常的流苏无异。 虽然别人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流苏,可是夜镜尘却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可即便是这样,夜镜尘也是没有把这流苏再还给他,就那样自己留着了。 而他后来,却也是知晓,聂音落手中的天下令竟是在他的这个无用了之后,也变得没有了任何用处。尽管,她的天下令还挂在她的紫微枪之上。 这原因他们都不知晓,直到宋润流开始对付聂音落的时候,他才隐约猜到一点。想必是夜镜尘和宋润流已经联手,就是为了让聂音落葬身岐陵,顺便抹黑聂家的一切。 而夜镜尘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便是这天下令中的任意一块如果离开了自己的寄生之处便会导致两块都变得无甚用处,所以聂音落在后来想要运用天下令中的血契来控制一些人的时候,才会一点效用都没有。 他一直都知道,聂音落与他一样,并不喜欢用天下令来做什么,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方才会用那么一下。当年的战场上的火药之事,便是因为夜镜尘的命令,他才用天下令控制了一个人,来完成这一切。 只是后来他却不知为何,竟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忍心了,导致这计划落败不说,还害得那个人暴露了。夜镜尘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愈发地不信任他。不过他后来在战场上再无留情,却是让夜镜尘终于放心了。 “聂音落,希望这次,你依旧能逃得过去。” 无殷的声音在营帐内低声响起,可是却是无人听到。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在心里,对聂音落又是什么感觉。 他知道聂音落一直把他当成了她的三哥聂音灏,在战场上也是束手束脚,否则,她不至于在当年连败三场,落到如此地步。 最开始的时候,在夜镜尘知道这一点之后,还下达过命令,让他假扮聂音灏,套出宋国的边防图,并把聂音落的永安军一网打尽,让岐陵再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可是他却是拒绝了,在看到他们寄来的有关聂音灏的习惯之后,他更是一惊。聂音灏与他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若不是脑中那完整的记忆,他都要相信他真的就是聂音灏了。 的确,由他来假扮聂音灏他真的可以保证没有一点破绽,毕竟他们连执枪和出枪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是不想用这等不正当的方法,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打败聂音落,这个他认为当世将帅中唯一的对手。 所以,他把那些习惯全都改了过来。知道在第一次交战的时候聂音落一定会注意这些,所以他完全都按照与聂音灏完全不同的方向出的手。后来,更是因为她不断探寻的目光,让他硬生生地把这些习惯全都彻底改了。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聂音落定是不会再把他当成聂音灏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不打算用这样的招数,却挡不住别人用。 他并不知道夜镜尘他们又用了什么手段,让聂音落对他的身份越发迷茫了起来,好几次他都感觉得到她就差亲自上前问他一句,他是不是聂音灏了。 而且有好几次,她竟是完全不顾是在战场上,直接就要过来掀掉他的面具。虽然最后没成功吧,但是还是让无数人不解。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不然就配合他们的计划,让聂音落完全误会好了,只是每次看到她眼中隐藏的那般浓郁的感情,他却是最终下不去手。 他当真嫉妒她的兄长,竟然会有一个这样念着他的妹妹,他自小无牵无挂,父母早亡之后,他更是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即便是后来救了江晓巽,拿她当妹妹养,却是也在这几年感觉到了她那完全不是对一个兄长应该有的感情,而他又没有那个心思,因此两人这几年更加疏远了。 可是聂音落却不一样,他感觉的到她与她的兄长之间一定有着很浓厚的血脉亲情,这是他一直渴望的却得不到的。他承认自己是个凉薄之人,可是他却对这样的感情毫无拒绝的能力。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希望聂音落真的是他妹妹,又那么想要一份这样的兄妹之情,甚至觉得他本来就是拥有的,但是他却是一直不敢应承下来那个让他假扮聂音灏的要求。 他一直期望着,自己就是聂音灏,却也真的担心自己就是聂音灏。 这几年,他每次和聂音落在战场上相逢,都是不会留手,好几次差点就害死她了,而且夜镜尘和宋润流他们对她的算计之中,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当年在祁连山下的时候,他更是对着聂恒打了一掌,那一掌对于一个普通孩子来说自然是致命。尽管他并不知道聂恒最后为何活了下来,但是这些事情林林总总相加起来,他都会觉得,若是自己如果真的是聂音灏,那才是真正难以接受的吧。 毕竟,聂家几代忠良,可是他却是带领着夜国人害死了无数宋国人。若他真是聂音灏,岂不是给聂家抹黑? 况且,他和聂音落已经快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若他真的是聂音灏,怕是才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吧。 如此想来,还不如,他只是无殷。 帐外星辰渺渺,无殷不知,此时此地,也有一个人在自己的帐内,向着他所在的营帐看来,也这样在心里想着,最好,他只是无殷。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前明,又一路 聂音落再一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宋临照却是已经不在帐内了。 披起衣服起身,反正今天她都已经醒了好多次了,现在更是不想睡了,还是去找宋临照吧。 聂音落这次没有穿铠甲,只是穿了一件宋临照送给她的紫色衣裙,也没拿紫微枪,只是拿起了桌上许久不用的鞭子,随意绾了一个发髻,便走了出去。 现在早已过了子时,军营中的将士还在休息,聂音落一路行来,也只见了几队负责守夜的兵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跟来,然后便一路离开了军营。 聂音落并没有想好要去哪儿,也就是随意转转,再加上找一找宋临照,找不到便回军营。 可是却没想到,刚出军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穿的这么少?不怕着凉吗?” 聂音落自然知道抱着她的是宋临照,要是别人她手中的鞭子可是早就勒上了对方的脖子,因此也没有反抗。 待宋临照运起轻功抱着她离开的时候,她也不反抗,甚至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反倒是往他怀中依偎了一下,让他给自己挡一下因为他快速移动所带起的风,甚至还在他怀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宋临照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怎么,落落,都不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就这么跟着我走不成?” “难道你还会把我卖了不成?” 宋临照没想到,落落今日竟是这般迷糊,连这种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话都说出来了,还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当下也不再逗弄她,知道她有些冷,便是运起了内力,想要给她暖暖身子。虽说他不是姚深的那种至阳至刚的内力,但怎么都是聊胜于无。 男子的体温本就比女子要高一些,而且聂音落的体温更是因为寒毒的缘故低了很多。虽然她已经服下了烈浴火莲所制成的药丸,寒毒也不再发作,可是那并不代表这寒毒就不存在了,只是暂时不会发作而已。 说不定在以后,这寒毒还会出来提醒一下聂音落和宋临照它的存在。但是至少这几年是不需要担心的,毕竟烈浴火莲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灵药了,若不是聂音落体内的寒毒太过特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清除干净。 所以在感觉到宋临照的内力的时候,她也是又往宋临照怀中靠了一下,嗯,果然暖了许多。 “子卿……” “嗯?” “没事,只想叫叫你而已。” 宋临照在听到聂音落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摔下来。对了,他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祁连山的山脚下,正打算上山,结果就被聂音落这话给惊了一下。 什么时候,他家落落也这么煽情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子卿,你一定不要在我之前离开啊。” 本想调侃一下的宋临照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都发软了。再开口时,却是一本正经的承诺。 “落落,你放心。我虽然自私,但是却是一定会好好活着的,就算真有那一日,我必不会在你之前。” 聂音落听到这话算是放心了,但她却全然忘记了,不在她之前,也可以两人一起死的意思。但是对于这样的两个人来说,怕是同日同时死,方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可是此刻的聂音落却是并不知道,宋临照当真是个重诺之人,但是最后,却是她没有完成他们的承诺,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情字难执,谁的一生里不会有感情用事?契阔生死,谁又不会再叹一声如果当时? “落落,到了。” 聂音落听到这话方才抬头,在被宋临照放到地上的一瞬间,也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景色,即便是聂音落,也不由惊叹。 “子卿,这里是哪儿?为何我从未在祁连山见过此处?” 眼前的道路曲曲直直,可以说算得上是祁连山难得的一处崎岖道路了。可是眼前的一大片月柒花,还有在天空中飞舞着的萤火虫,却是迷了聂音落的眼。 “这里,应该就是一条被岳父大人给断了的可以绕到岐陵后方的路了。” 聂音落被他话里的岳父大人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岳父大人,应该就是她父亲聂葳。、 只是,她父亲当年在祁连山断了的路实在是太多,据说其中还有她娘亲的功劳,她也实在是不知道其中有一条路的尽头,竟是这样的景色。 似是染血的月柒花,再加上空中泛着光华,不同于一般的萤火虫,聂音落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不,或许说是地狱比较恰当,毕竟这月柒花不仔细看的话,当真是与现代那据说长在黄泉路边上的彼岸花有些相像。 “子卿,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宋临照看她兴奋的样子,仿佛这几日的愁绪尽都散去了一样,心中自是欢喜,当然也没打算瞒她。 “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得到了无殷要从祁连山绕道的消息吗?我这些时候便时常来这里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半途伏击,结果就恰好走到了这条路上来。起初这条路确实是断了,可是我由于不小心踩到了机关,反倒不能原路返回,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结果便走到了这儿来。” 聂音落一听,便听出了问题所在,“子卿,你的意思是,你走到了断路上,却还走到了这儿来?这怎么可能?难道,这条路并非真正的断路不成?” 宋临照点点头,“落落,你可还记得,我们在之前看这片大陆的地图时就觉得这祁连山一定是与什么阵法有关?可是后来由于三族遗迹的事,倒是没有再深究,如今看来,这祁连山不仅是山下埋着三族遗迹,山上也是有着很大的秘密。” “这,是什么意思?” “落落,这里有一个阵法,那些断路在合适的时机便会与这里相连,只不过这个时机比较难找而已。” 聂音落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如果时机合适,那么我们也可以让无殷所带的那些人转移到这条路上,对不对?” 宋临照见她仿佛捡到宝一样的神情,心中有些好笑,“自然可以。不过,那时机是什么,我却是不知道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别说那时机是什么他们还不知道,就说这里该怎么埋伏,也得想好。他们手里的火药可不多了,不能全都用在这里。 “这里的阵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宋临照见她转瞬便想到了这儿来,心思也是一沉。阵法之道,他们两个虽然懂,但是像这样看起来就比较精密的却是束手无策了。 毕竟这几条路确实是真的断路,除了特定的几条可以接到这里来之外,有些也确实是真正的断路。而且最关键的是,究竟是谁有如此能力设计这么一个精妙的阵法呢? “我记得我爹爹曾经说过,我娘亲最善阵法之道,她的天赋比之梁安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当年我娘亲也来过祁连山,难道,这阵法是我娘亲设的不成?” 宋临照看着聂音落看着他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她,正是在猜测这一问题。 不过,梁安?没准可以让他来试一试。 “我明天就把梁安带上来试试。” 宋临照未待聂音落开口,便决定了下来。 但是,“若是明天不是时候,找不到这里怎么办?” 宋临照也有些苦恼,这段日子他经常往祁连山跑,就是想要弄清楚这山上的这些路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么久了,却是什么规律都没有发现,这条路的出现实在是太过没有章法,哪怕是今天,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带着落落来这儿的,却是没想到已经好几天未曾出现过的路此刻竟是出现了。 不过,只要他们一下山,这路也会被阵法转到别的地方去,明天带着梁安上来,能不能看见还不一定呢。 “落落,这条路有些不太靠谱,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都放在这儿。” 聂音落点点头,她自然是明白的,要是以往,她必是不会担心,可是如今,哪怕是连忻州的驻兵,都被宋润流撤走了,即便没撤走,也不可能来帮她,而燕云笙那边,更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是根本不是他掌权了一样。她也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不过聂家人的骨子里就没有服输一说,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绝对不会放弃这片被聂家守护了这么久的土地的。 “落落,别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今日恰好走到了这么一条路上来,这里还有那样一大片月柒花,何不好好欣赏一下?” “也对,这月柒花可是时间少有,这样的一大片更是难得,既然遇上,自然该欣赏一番。” “等等,落落,既然这月柒花那般难得,又怎会在此地有这么多?” 聂音落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对呀,月柒花本来就少,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多? “莫非,这阵法与月柒花有关?” 此时,天边夜色渐隐,缓缓露出了亮光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红尘碾,此生短 燕国,岷阳。 岷阳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这一日更是下起了雨来,现在本就是秋季,已经有善于占卜星象之人说,这雨一下便会连绵不断,至少半月。 燕云笙就这样站在他住了那么多年的摄政王府里,连伞都未撑,任由天边的雨落到他的身上,打碎了他全部的野望和信仰。 “你的头疼之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你再这样站下去,我可以保证你这次一定会病倒。” 燕云笙闻声转头,在看到说话人的那一刻,眼中原本刚刚出现的神采也暗了下去。 “孙妙,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用你的口技了吗?” 那名为孙妙的女子丝毫没有介意他话中的不客气,撑着一把油纸伞便走到了他身边,“你不是不想让我用口技,只是不想让我模仿花宛茵的声音罢了。” 燕云笙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院里。 “本王的病已经好了,妙手神医也该离开了。” 孙妙听到他的话挑了下眉,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逐客之意,也不把手中的伞递给他,就这样陪他站在雨中。 “燕云笙,我当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 天边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院中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看着这一院残落的鸢尾,任由雨雾模糊了双眼。 良久,孙妙才转身,把手中的伞硬塞到了他的手里,也不抬头看他,走出两步之后,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脚步,属于孙妙本人的声音响起。 “今日我就要回去了,燕云笙,如果你还想活到能见到花宛茵的那一日的话,我劝你把我给你开的药一日三服,日日不落,还有别再淋雨。当然,如果自己想要英年早逝的话,我也不拦你,毕竟,我只是一个大夫而已。” 说完这么一段话,孙妙便要离开,却听得燕云笙突然问了一句,“她在哪儿?” 孙妙被这个问题弄得脚步一顿,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便又迈出了要离开的步伐,“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若是我现在放下一切去找她,可能找得到了?” 孙妙步伐不停,哪怕是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可她还是回答了,“不能。” 然后,再无多言。 而燕云笙,就这样看着这位江湖上盛传的妙手神医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自己却是恢复了刚才站在那里的姿势,只不过这次,他打开了手中的伞。 他会活着,至少会活到可以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 只是,他以自己用作云崖的磨刀石,用自己的背信弃义换来燕国后来几十年的安稳,这样的他,还能活多久呢? 便是他自己,都根本不知道了。 孙妙出了摄政王府之后,便是直接去了瀚墨阁,原本属于尹华香的地方,而现在,却是属于她的地方。 “姑娘,你回来了。” 门前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伞,又拿来换洗的衣物,待她梳洗完之后,方才对着那个侍女说了一声,“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回去。” 那侍女很是兴奋,连声音中都带了雀跃之意,“真的吗?我们明天就回家了吗?” 孙妙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为她口中的家感动了几分温暖,自然地点了点头。 都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家了,师傅说得对,她不适合外面的日子。 “那,那个人,也与我们一起吗?” 孙妙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当下便点了点头。 那个侍女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是我的病人。” 听到孙妙肯定的回答,她才稍微放心一些。笑着退了下去。 孙妙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来自医谷,是江湖上盛传的妙手神医,可是他们医谷却是如同占星楼一样,外人从来找不到在何处。 占星楼以占卜入道,他们则是以医入道,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是从无交流。 占星楼的人还好些,至少他们会时常出来历练,可是医谷的人却不然,医谷的人基本上一生都不会出医谷一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每一个医谷的人,都十分讨厌外面的勾心斗角,因此他们与出了尹华香那么一个完全不像淮阳所出的淮阳人有些相像。 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能再有一个成功飞升之人,甚至于到了最近几代更是除了医术高超之人便再无人成功入道,但是他们却是依旧不愿出世。 而她,之所以得了一个妙手神医的称号,还是因为那年她为了一味药材不小心被卷入了一场江湖风云中,却因为自己的医术救了一些人,更是被一些人所帮而得以脱险。 然后,便传出了这么一个称号。 医谷的人都是十分地排外,所以在她说要带她的病人回去的时候,那个侍女才会那么不乐意。 所以这些年,她也很少在外面施展医术,极少的几次,也不过是为了还一些人当年帮她的人情罢了。 治疗燕云笙,便是如此。 当年花宛茵也是年纪尚小,却在那场风波中救了她一次,她为了还她人情,便给了她一个可以请她治疗的机会,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燕云笙。 想到这里,孙妙突然想起今天还未给她的病人把脉,便站起了身,披上蓑衣,走了出去。 待得她走到花宛茵所在的房间时,却是看到她正坐在床边咯血。是的,她的病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宛茵。而花宛茵自己的这次治疗机会,则是另一个人用当初的人情换来的。 不过,花宛茵的情况着实有些特殊,也因为这份特殊,引起了她钻研医术的狂热之情,所以她才打算把她带回医谷,好好治疗一番,看看究竟能不能治好她。 看到她又是这个样子,孙妙便猜到了自己前两天刚开的药方也是没用了,心里有些挫败,但还是像以往一样,把她扶了起来,再一次把上了她的脉搏。 在感觉到她又一次用了内力之后,孙妙也有些生气。她大概能猜到她又去干什么了,不过这样只会让她更生气。 “花宛茵,你和燕云笙还真是一对,都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告诉过你,最近不能使用内力,你却还是偷着离开瀚墨阁,偷着去帮燕云笙做事,你这样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孙妙很少发火,但是她当真是没有见过像他们两个这样的病人,不仅不听大夫的话,自做主张,而且连求生的意志都快没有了。既然早就不想活了,还让她来救他们作甚? “孙姑娘,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花宛茵脸上的苍白之色比之前两日更甚,原本的十分颜色如今只剩六分,孙妙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是不忍心再苛责,叹了一口气,只能任劳任怨地帮她施针,谁叫,她答应了他们呢? 一轮施针过后,花宛茵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点血色,孙妙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心下一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值得吗?” 花宛茵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她的,是她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当年百花谷解散的时候,那些人问她为什么不跟她们一起走,她回答她们是因为燕云笙的时候,她们也问过她,究竟值不值得,她当时并未回答,只是那样看着这群与她一起长大的姐妹在经历了呢么多之后,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而她,却只能沉浮在这红尘之中,任由世间的纷扰碾碎了自己当年的一颗不染纤尘的心。她和燕云笙都是不会爱的人,直到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的时候,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只是,为时已晚。 “孙姑娘,若是有人这么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孙妙的动作随着她的话也是一顿,仿佛想起了当年那个不过十三岁却被种下那等邪物的少年,他也是笑着安慰过她,他一定可以挺过来,只是最后,他还是没挺过来。 她用她的身体帮他分担了一半的蛊毒,却最终只能看着他走上别人为他安排好的路,那条足以让他后悔一生的路,而她,却只能待在医谷中,再不见他,让当年那段感情彻底尘封,也让那个早已说好的誓言,随风飘散。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努力,逃过了那些人的眼线,把他带到了岷阳来,只是最后他还是和那唯一的机会擦肩而过,而她,为了医谷,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只因,医谷并不想被他们卷入尘世之中。 如今,他身边有了一个陪他那般久的女子,而她,不过是他的救命恩人,罢了。 孙妙知道,自己体内的蛊毒也挺不了多久了,她的寿命,也必不会太长,那么,即便是他忘了她,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吧。 找到一个能陪他一生的人从此相伴,哪怕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怎么也是比知道是自己心爱之人害了自己,要好的多吧。 此生情短,今世命短,但是曾经见过,曾经相知过,也就够了。 而值得,与不值得,谁又说得清楚呢?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阵法明,当时意 宋国,岐陵。 聂音落在中军大帐中踱着步子,心中很是焦急,但是步伐却是一点未乱,身后的紫微枪发出一声清鸣,聂音落的神色一变,停下了子昨晚起便一直未停的步子,向帐子外面看去。 帐帘被人掀开,一个万分熟悉的人走了进来。聂音落快步上前,看他完好无损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子卿,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找没找到那阵法的破解之道,也不是问他有没有其他的方法破敌,而是问他为何这么久未归。 不得不说,宋临照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极为熨帖的。毕竟,这话中,只包含了她的担心,并无其他。仿佛这一刻,他们又回到了现代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聂家,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她的时候。 不过宋临照却也没有忘记,他祁连山一行的目的,直接便说出了这次勘测的结果,“落落,这次算我们幸运,我和梁安都是恰好碰到了那条路。梁安看了一整晚,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只不过他说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若是不出意外,明天这个时候,他大概就能破解那个阵法了。到时候,我们便可以用这个方式把无殷他们引到那里去。” 聂音落听见他的话,着实是有些惊喜的,但是需要到明天才能破解,而他们布置也是需要时间,可是无殷前几天便想到了这个方法,若是来不及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至少需要拖无殷七日才行。可是,该用什么方法呢?” 真是一件事未考虑好就要想另一件事,聂音落只觉得,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 宋临照在把一些跟着他的碧落宫的人也派上去帮助梁安之后,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他们可以摸进夜军的军营,倒是好办。只是他们也不是没试过,夜军的军营,在无殷的惯例下,不说固若金汤吧,也是十分难以全身而退的。 此法不好用,便只能再想一个办法,要知道,玖苑手中检验离思蛊的东西,就是因为无法进入夜**营,还没有用武之地呢。 “子卿,你可打探到了他打算何时派兵?” 宋临照摇摇头,“还没有。上次的消息估计是他故意让人发出来的,这么久了,我们不是一直很少得到他们的消息吗?我甚至有些怀疑他这是不是疑兵之计了。” 聂音落把刚刚拿下来的紫微枪握到手中,坐在了椅子上之后便开始擦拭,听见宋临照的话,也是一怔。 “我觉得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并非疑兵之计。无殷这人,要么便是什么消息都让你打探不到,要么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在你面前。当初他守衢州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便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了对方,对方不还是大败吗?所以这次,他应该也是想要看看我们面对这个难题,打算怎么办。” 宋临照把这几年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发现聂音落说的果然没错,只是他突然之间这么做,又是何意? “他跟那个死妖孽还真像,无论怎么算计别人,总是要给别人一种他并没有算计人而是光明正大地跟对方斗的样子。的确,他确实是光明正大,从来只用阳谋。除非是夜镜尘一定要他做什么,他才会不这样‘光明正大’。” 聂音落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头疼,手中的紫微枪也被她放到了桌子上。 “他这么做,无非是要跟我正式宣战了。告诉我,他打算拼尽全力与我一战了,以后,再也不会让我罢了。” 宋临照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惊,“让?他还曾让过你不成?” 聂音落看着他那危险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额,我就是有几次跟他交手的试探了他几下,而已。” “而已?几次?我觉得,你一定是每次跟他交手的时候都在孜孜不倦地试探他吧?落落,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就算他真的是聂音灏,现在也是已经与你站在对立面了,而且他并不记得你,他只觉得你是他的敌人,最多还有点恰逢敌手的感觉罢了,怎么可能还像聂音灏那般护着你?就凭他现在害死的这么多宋国人,他就不可能再是聂音灏,即便真的是离思蛊的原因,他也只能为聂家抹黑!再也没有人会承认他!” 聂音落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也知道自己有很多次因为这样的试探命悬一线,若不是他真的对她手下留情了的话,她可能真的战死沙场。她其实一直都知,却是真的忍不住。 聂音灏此人,占据了她十年的生命,在初到古代的时候,除了聂葳,她与他便是最亲的。即便后来她越来越适应了古代的一切,也是改变不了对于聂音灏的依赖。 不知是什么样的缘分,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在那十年中陪他的时间最长,或许是因为他潇洒风流的性子深得她心,或许是因为他与她年纪相仿,总之,即便大哥和二哥也是一样的疼她,她却始终与聂音灏最亲。 哪怕他总是嘴巴坏得很,哪怕他总是欺负她,可是她,却是早在不经意间,把这个嘴硬心软,妖孽潇洒的聂音灏,放在了自己心中最为重要的位置。 或许没有聂家的那场灭门之祸,她安安稳稳地长大,宋临照终是会发现她的身份,她也不会忘记他们前世,那么最后她还是会嫁给宋临照。然后因为古代的这些规矩,而与聂音灏他们走得越来越远,感情或许不会变淡,但是当他寿终正寝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样的不舍,那样,放不下。 他死在他们感情正好的时候,他死在聂家只剩了她一人的时候,他死在帮她断后的时候,甚至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是“走,别回头,落儿,保重。” 他不再叫她小丫头,他们的最后一面,只有这么八个字,这是他话最少的一次,却是在她心上刻下最深的印记的一次。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可能还活着,只是每次都太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死了,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连他的尸首都无法收殓。 明面上看来,她早已放下了聂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可是她却知道,她根本没有放下。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理智,都在等着一个机会,破茧而出,让她措手不及。 而他还活着的消息,就是那个机会。 她看起来对于找到他并不是十分上心,可是其实她是在害怕,害怕他变成她不认识的那个样子,害怕他不认得她,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恐惧,只是她确实是一直怕着。当然,她更怕的是,聂蕤不过是在骗她,她家死妖孽真的是死了,根本没有活下来。 后来,她知道了无殷。可是在她还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聂音灏的时候,他却是真的不可能再是聂音灏了。 夜国的战神,特封封远侯,另一把紫微枪的主人,他可以用着无殷这个身份享受夜国人的崇敬,可是他却再也不可能姓聂,在他差点害死恒儿之后,在他害死了那么多宋国的将士之后,在他,想要对她下杀手之后。 宋临照说得没错,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即便是他想起来,即便那些都是因为别人的故意设计,即便是因为离思蛊,她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叫他死妖孽,随意调侃他了。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与他一起给聂家报仇,给他们自己报仇,然后,也是不能恢复他聂家人的身份,只能让他隐居起来,与她一起,罢了。 “子卿,我放不下,他真的太像那个死妖孽了。我真的觉得,他就是他。哪怕他和他用枪的习惯完全不同,哪怕他从来不用聂家枪法,可是他却总是会在我故意试探的时候手下留情,就像当年我和他一起比轻功的时候,他总是在最后关头让我一样。子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知道,却又太想知道。子卿,我到底,该怎么办?” 宋临照把面前这个已经有些哽咽的女子抱进了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他知道聂家对于落落的重要性,很明显,现在落落是把自己对聂家的感情全都转移到聂音灏身上了,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与完全是新生的聂恒不同,聂音灏是陪伴了她十年的人,也是她最亲的哥哥,她自然是放不下的。 况且,落落一直都没有失去理智,她最多也就是在战场上试探一下而已,要是她真的失去了理智的话,怕是早就自己一个人闯到夜军的军营里了。 这样发泄一下也好,她是真的把无殷当成了聂音灏,所以在知道他打算不再留情,与她彻底相决沙场的时候,才会这般难受。 而今,只能希望,无殷并不是聂音灏了。 但愿,他,就真的只是无殷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相见,心如何 “江姑娘。” “江姑娘出来啦。” “主帅在中军营帐,刚刚议事完,江姑娘直接进去吧。” 江晓巽对着每个跟她打招呼的人都点头示意,笑脸相迎,其端庄秀雅的风姿与当年那个缠着无殷让他背着的女孩完全不同。 在走到无殷的营帐之前的时候,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掀开了帐帘,脸上又挂上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只是这一切,在见到无殷帐内的人时,便尽数消失。 “永安郡主,怎会在此?” 江晓巽不知道她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只是话一出口,便是收不回来了。 那个惯穿铠甲的女子这次只是穿了一袭紫色衣裙,正是与宋临照极为搭调的那一件。 聂音落早在江晓巽进来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了,可以说江晓巽这话问得极为无礼,毕竟她在这军营里也不过是因为她掌握了火药的配方而已,在夜国她也不过是无殷的义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而聂音落,别说她的封号还没有被宋皇收回,就是被收回了,她也是掌控着岐陵现如今的五十万大军的主帅,江晓巽根本没有任何资格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般等同于质问她的话。 不过聂音落却是没有生气,她这次来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不仅没带紫微枪,还易了容,特别是,她还是混在那些新送来的军妓中进来的,可以说,是兵行险招。 可是她似乎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不仅仅是为了拖无殷一段时日,更是为了确认他到底中没中过离思蛊。他既然打算与她沙场相决,那么她至少要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若是还这般把他当成聂音灏的话,她甚至不知道岐陵的最后五十万人会不会毁在在她手中,所以她来了,哪怕知道一切的后果,她还是来了。 不过很明显,宋临照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让她一个人涉险的,所以他也来了,而且为了防止她太过冲动,他还把那个可以换来身中离思之人暂时清明的东西给放到了他的手中。 但是他们两个走的是不同的路,因此她在那些军妓中一眼被无殷认出来带回中军主帐之后,却是失去了宋临照的踪迹。 而刚刚无殷他们说是议事,其实也不过是在争论一些无用的东西,并没有瞒着她,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把她留在军营里,让她听了许久。 自然,她也就没有来得及和无殷说出来那件事,在等了宋临照一会儿,见他还未来之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时候,恰好江晓巽进来了。 “江姑娘眼力倒是好,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本帅。要不是明确地知道本帅并没有江姑娘这么一个妹妹,而我们又同为女子的话,本帅还会以为江姑娘是倾慕本帅,” 聂音落说到这儿的时候看了一眼无殷,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面具,身体也绷得笔直,坐姿端正地和那个死妖孽完全不同,只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心中的熟悉感,感觉到身后江晓巽的气息有些不稳,她轻笑一声,转过身子,对着江晓巽的脸,继续说道,“或者,是本帅失散了许久的血脉至亲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江晓巽,可是无殷却知道,她是说给他听的。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认出了她。 不为别的,只因她那虽然克制却还是与别的军妓完全不同的气质,那样的清冷刚硬,完全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和秀雅,就那么站在那儿,却是无论是谁都忽视不了她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明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却就这样把他带进了她的中军主帐,没有揭露她的身份不说,还让她旁听了他们的一场议事。 看着那些将领看着他那古怪的眼神,他终是知道了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合常理,还好,他们并没有讨论什么军机要务,只是把手中的战报交上来之后,随意说了几句,就让他们散了。 只是后来,他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竟是一言未发。若不是江晓巽进来打破了这份寂静,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对着她。 可是江晓巽这丫头,这些年似乎对聂音落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特别是在他提起聂音落的时候,这不,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丫头居然就不自量力地挑衅上了。 装着听不懂聂音落的意思,无殷站起身子对着聂音落的方向作了个揖,低声说道,“舍妹无礼,还请永安郡主见谅。” “舍妹?” “无礼?”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无殷突然有些头疼,这帮人不都是那样吗?无论平常打得如何不分生死,当面见到又不想撕破脸的话,不都是客客气气的吗?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这永安郡主的性子,这么,与众不同。 聂音落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就转回了身子,一声失常的疑问过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眼中蕴含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而江晓巽却是没有那么客气了,“无殷,你说谁无礼?” 江晓巽武功不好,但是她这次许是被刺激到了,不过几步,就冲到了无殷面前,就差翻过那张桌子揪着他好好讨论一番这个“在别人面前居然不护着她”这个问题了。 无殷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是聂音落那边接下了话茬,“无碍的,江姑娘还小,本帅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之人。封远侯可以放心。” 无殷一向知道聂音落是个光风霁月之人,她这么说了,自是真的不打算计较了。只是江晓巽却对聂音落有着很大的偏见,这偏见足以到了见到她就炸毛的地步,不然她也不会只一个照面就认出了易容的聂音落。 更关键的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便是无殷,其次才是武器。看着聂音落可以出现在这儿,她虽是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其中肯定有无殷的帮忙所在,不然敌军将领出现在此,应该是早被围攻了才对。 她不会违逆无殷的意愿,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出去告诉其他人聂音落就在这里,可是她才说了一句话,无殷居然就向着她了,那她江晓巽,算是什么呢? 本来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见他们都不想再说话,明显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她也不好开口。 只能悻悻地找地方坐了下来。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 聂音落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好笑。不过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不算前世,哪怕是今生,她的年纪都大了她许多,没有必要跟这么一个小姑娘计较。 她刚来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江晓巽,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端着那副端庄的样子,却在无殷面前完全不同,想到她的身份,还有这些年的经历,聂音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样熟悉的眼神,是她当年走在她家几个哥哥身边,从无数个女子眼中看到的,真真正正的倾慕。 不过,看无殷的样子,倒是没有那个意思,莫非,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聂音落一向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感觉到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还有刚才江晓巽那把她当成情敌的样子,心中湮没许久的八卦之火开始熊熊燃烧。 不过还好,她还知道分寸,只是低着头喝茶,目光并没有太过**。毕竟,她也是需要什么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的,这个样子等着宋临照,还真是无聊。 无殷也不管她们,就那样自己一个人翻着战报,眼神的余光在连个人身上扫过,看着聂音落老神在在的样子,突然间就想打破她脸上的这种淡然。 “永安郡主,如果其他人知道你私闯敌营且被以礼相待的话,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聂音落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他,竟是在他的眼中看到几许戏谑,这个样子,当真是像极了那个死妖孽欺负她时的摆出来的那张让人看见就想揍一顿的样子。而她,也是在他的那双从未认真看过,但这么一看突然熟悉无比的眼神中,愣了下来。 无殷见她如此,心中突然疑惑起来,自己刚刚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明明他都已经想好了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刚才看见她却突然想要逗逗她,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这么做过一样。 “若是夜镜尘知道你对我这般以礼相待,他又会怎么想?而你,封远侯,又会有什么后果?” 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一被欺负就要炸毛的聂音落了,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 无殷低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话。 他们两个都知道,自从她踏进这个营帐,而无殷假装不知开始,他们就已经心照不宣,今日之事,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们最后的结局,是在疆场,不是这里。而且,他们两个如今的处境已经够麻烦了,他们还不需要再给自己自找麻烦。 江晓巽看着那两人莫名和谐的气氛,突然有些难受。 正当她打算说些什么打破这种让她不舒服的氛围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侯爷,京中有信送来。” 几人面色都是一变,聂音落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让他进来。一个人进来就好。” “是。”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年踪,习惯事 岐陵的秋季也是比较干燥,自然不会有岷阳那样连绵那么久的雨,不过若说是漫天飞沙,却是有些言过其实。 虽然岐陵少雨,但并不是没有,而今天,就在聂音落在无殷的中军营帐待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岐陵也是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雨来。 这雨并非没有人预测到,所以聂音落和无殷都是不急,他们都是早就布置好了若是下雨,将士们应该在军营里做些什么。 简而言之,也就是他们两个都有时间继续跟对方耗下去。 可是宋临照伴随着这雨的到来,也是终于让他们不必如此耗着了。 是的,宋临照不是别人,就是此刻也站在帐中,带来了夜镜尘的“信”的家伙。 而他踏入这中军大帐的那一刻,外面就变成了大雨倾盆,导致帐内的三人脸色都有些古怪,若是可以看到无殷的脸色的话,聂音落相信他的脸色也会古怪的。 不过,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在看到宋临照进来的那一刻,聂音落就迎了上去,“子卿,如何?” 宋临照明白她问的是这一路如何,也是东西如何,他只是点了点头,应道“落落,放心。” 聂音落见状,也终于安下了心,但也不过一瞬,在看到他手中的瓷瓶时,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一切的答案,应该就在今日揭晓了。虽说她试探了三年,但又何尝不是逃避了三年?若非玖苑在妙手神医手中得到这个东西,她恐怕还不想正面面对这个答案。 宋临照知道她的紧张,便站到了她身边,握住了聂音落攥起来的手,对着无殷说道,“封远侯,你应当清楚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吧?” 无殷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心中隐约有个想法渐渐明了,只是他却是不打算轻易让他们得逞。 “瑾彧公子,本侯自然知晓。只是,本侯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本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用了在夜国的官职,并非是在军营之中的,再加上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宋临照和聂音落都是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同意的。 只不过,他们孤身来此,又为了妙手神医手里的东西,派了那么多人去医谷,可不是就这样看着这东西放在他们手里再也无用的。 “无殷,今日我叫你一声无殷,都是三大遗族的后人,无殷你应该也听过离思蛊这种东西吧?” 宋临照没有在乎他那拒绝的样子,只是换了一个称呼,又抛出了离思蛊,还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莫非你们还觉得我中了这可以改变人的记忆的离思蛊不成?这世间怎么可能真的有离思蛊这种东西?” 宋临照看着他,语气却是十分坚决,“无殷,有些东西不是你没有见过便不存在的。离思蛊,当真存于世上。不过,它只有那么一个而已,而如今,这世上仅有的离思蛊,在你体内。” “我凭什么信你们?” 无殷有些暴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是真的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培育出离思蛊,况且就算培育了出来,又为何要给他用? “你父母皆是夜国皇室暗卫,在你十岁那年去世,你在夜镜尘的帮助下脱离了暗卫的身份和命运,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一段时间,准确地来说,是帮着夜镜尘管理逍鬼阁。后来逍鬼阁牵扯进一场江湖风波之中,你身受重伤,被送到妙手神医那儿医治,彼时你不过十三。后来伤好之后就回了夜国都城,建安。为夜镜尘效力。帮他稳固了太子之位后,便进入军营,第一战,便是在衢州。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如今。” 无殷听到宋临照的话,心中一惊,只是握紧了拳头,眼神凉凉地看向他。而江晓巽,则是在这个时候站到了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向聂音落他们看去。 “这又算是什么证据,以碧落宫的能力,调查到这些东西也不难吧?” 宋临照顶着一张别人的脸,此刻倒是有了点他原来的气质,就见他猛地把目光射向江晓巽,脸上还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大人在谈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嘴,乖。” “什么小孩子,我今年都十七了!” 宋临照就等她这句话呢,闻言笑容又深了几分,“当然,我们当然知道你十七了,但是面对一个身板跟七岁的小女孩一样的人,我们还真是没办法忍住不关爱你一下。” 江晓巽正要炸毛,无殷便是止住了。“够了,瑾彧公子,你今天来此,不是为了给我义妹找不痛快的,请你继续说下去吧,这次我们都不会打断。” 宋临照耸耸肩,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不然一个小姑娘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还真是烦,特别是,那小姑娘还不是她家落落。所以,消失许久的毒舌,再次出现。 “无殷,这些事情确实好查,也说明不了什么。可是我和落落却是都想知道,你在伤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回夜国,反而是去了燕国,这又是何故?” 无殷声音依旧是毫无波澜,“没有原因,那时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回去做太子府的长史,因此随意走了走而已。” “是吗?可是似乎你这随意走走,却是走得有点远。当时妙手神医也随你出了医谷,你们两个当时应是同行。碧落宫能查到这儿,自然也能查出那妙手神医在岷阳与宋苻会过面,似乎还找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不是别的,真是离思蛊。” 宋临照见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便继续说道,“宋鸢是巫族的后人,她在制蛊方面的天赋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她便是制出了一个离思蛊,但是好像有所缺陷。 可是宋苻却是迫不及待地拿走了,而你,当时应该不是自己去的岷阳,反而是被他们带去的岷阳。因为,离思蛊在培育出来之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果不种入人体便会死亡。 所以他们顾不得这蛊有缺陷,却是直接给你种下了。可是你种下这蛊之后,应该是生过一场大病,被妙手神医治好,后来才离开岷阳打算回夜国。 三年之后,你又和妙手神医同时出现在岷阳,这个时候,你被植入的记忆应该还不稳,所以经常会头痛。而那位妙手神医,虽然只会因为还人情而治疗他人,却是不知为何在你找上门去之后又打算再帮你治疗一次。 而这次,便是把宋鸢新培育出来的没有任何问题的离思蛊,重新中到了你的体内。从那之后,你便很少头疼了。当然,也更加坚信自己就是无殷,反而,与聂音灏毫无关系。” 无殷被宋临照的这些话说得一惊,的确,他说的都是事实,当年的确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确实是在那次去岷阳之后,变得更加确信自己的身份的,只是,这也不能说明他便是聂音灏,体内就有离思蛊吧? “那个死妖孽,不,我三哥,他每次用枪的时候,总是要抓住长枪的下方三分之一的部位,不多也不少,分的十分清晰。而在他出枪的时候,也是必须要先震一下枪身,据他说,这是为了更有气势。在战场上,他从来不屑于用阴谋诡计,但若是用了,却是必胜无疑。‘兵者,诡道也’这句话他虽然赞同,但却依旧要么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打算,要么便把自己的打算完全放在对方面前,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方。” 聂音落终于没有打算让宋临照来帮她面对这件事,而是自己亲自面对。 她看着无殷,一字一句把聂音灏的习惯说了出来,“那些只是在战场上的。你有些东西控制得很好,但是习惯不是那么好改的。很多时候,你都会在无疑间做出那样的动作而不自知。 你或许会说这些都是巧合,但是还有一些生活上的习惯,你可以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他最爱的茶是雨前龙井,他最爱的颜色是红色,他最惯用的兵器是长枪,他下棋的时候喜欢执白子,他不会束发,无论怎么学都学不会,只能让身边的人帮他,他喜欢竹子,一个与他浑身上下都不搭调的东西。” 聂音落说到这里,突然有些难过,这么多事情,他的喜好,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可是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 无殷带着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刚刚,他的身体却是晃了一下。 “他最喜欢的,是欺负我这个妹妹。当然,每次都是嘴上说说,却从不会真的欺负我。我幼年时不能习武,只学了轻功,他每次跟我比轻功的时候,总会在最后关头踩到什么东西而落败。他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叫我落儿,也不像子卿一样叫我落落,他只叫我,小丫头。” 聂音落的话音落下,江晓巽和无殷都是愣住了。 许久之后,江晓巽颤抖的声音方才响起,“你说,他叫你什么?” 聂音落没有看她,只是把目光盯在无殷身上,“他只叫我小丫头,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别人都叫的那些称呼太简单了,他总是不一样的。小丫头这个词,与其说是叫我,倒不如说是叫他的妹妹。” 江晓巽身子也是一颤,直接便坐到了椅子上,仿佛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他,原本也这么叫我。” 良久之后,江晓巽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所有人都怔住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份何,谁人局 “不过,是巧合罢了。” 许久之后,无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脑子很乱,乱得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所面对的,又是怎样的选择。只是,心中隐约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乱,他的记忆都是真的,他是无殷,根本不是聂音灏。 只能,这么说服自己而已。 聂音落见无殷如此反应,心里已经确定了几分,怕是她刚才说的习惯全都与他对上了。 其实这离思蛊,在现代看来不过是心理医生手中所用的道具罢了。真正帮他植入记忆的,可不是离思蛊,而是其他人。离思蛊的作用,不过是让种入此蛊的人受施蛊之人控制,一旦中蛊之人真的想起了一切,打破了离思蛊的桎梏,离思蛊也就直接消失了。 在现代,这种植入记忆的方式,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人能这么高明一点破绽不留而已。那个方法,我们叫做催眠。 而在这里,离思蛊的存在却是保证了催眠的长期有效,一般来说,这蛊是解不了的,即便真的解了,也要看中蛊之人的意志力能不能扛过当年那个高手给他的催眠,若是不能,也是没有任何用处。 说白了,中了这招的人,除了受什么刺激自己想明白之外,还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而他们手中的东西,正是离思蛊的克星,用缈苏草和凤冰闐葻所制的药丸,最多能够让他暂时可以不受离思蛊的控制一会儿,若是没有中离思蛊,自然无碍,若是中了离思蛊,记忆则会有片刻的空白,但是即便只有那么一会儿,也是够了。 “如果这些都是巧合,那么我们不如来看一个绝对不可能是巧合的事情吧。你把我们这瓷瓶中的东西吃下,若是你当真只是无殷,那么自然不会有任何事情,但是你如果是中了离思蛊的聂音灏,记忆便会有一刻空白,却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你,要不要试一试?” 聂音落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因为如果他真的是聂音灏,聂音灏也一定会答应。毕竟,他的倔强,可从来不输于她。 无殷看了她两眼,最终还是没有辜负聂音落的期望,一把便夺过了宋临照手里的瓶子,把那药丸直接倒入了口中。 “无殷!” 江晓巽此刻反应过来想要去夺,却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殷把那药丸吞了进去。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和宋临照还有聂音落一起看着无殷的反应,可是好一会儿,他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如刚才那样站在那里。 一刻钟之后,聂音落耐心告罄,直接便问了出来,“你有什么感觉?” 无殷看了她一眼,却是双手一动,摘下了一直带着的面具。 “你觉得,我真的是聂音灏吗?” 聂音落被他的动作一惊,在看到他脸上遮挡住了五官的纵横交错的疤痕时,心里猛地一痛。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即便他的五官已经被毁了,她也是可以从那疤痕下面看出当年那妖孽至极,被长安城的姑娘们追捧至极的样子。 他的五官,若是没有被毁,便应该是聂音灏长成之后的绝代风华,分毫不差。 “三哥……” 聂音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这般唤着他。 宋临照与聂音灏并不是很熟,但是见聂音落如此,他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就应该不顾一切摘下他的面具再说。 “你们回去吧。小心点别被军中的人发现。” 无殷却是根本感觉不到聂音落的激动一样,直接便下了逐客令,不,至少在这逐客令的背后,还关心了他们一句,也算是有点聂音灏的样子了。 “那你呢?还待在夜**营之中不成?” 聂音落还是没有恢复冷静,但是至少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了。话一出口,她便明白了过来,他现在怎么可能跟他们走,别说他就算是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有那么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要处理,就说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麻烦。 “我处理一些事情,然后便去找你们。” 宋临照敏感地感觉出无殷这话中有些不太对劲儿,不过他也是把这当做他突然知道这些事情,还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东西,所以也只是点了点头,拉着聂音落,就要离开。 “哥,我等你来找我。” 无殷又戴上了面具,对着聂音落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便眼看着他们离开了他的营帐。 营帐周围早已被他清空,就连刚才那个来报信的也是他的亲兵,况且他相信,他们两个不会就这么前来,周围一定还有着碧落宫的人,他们既然可以安全地到这儿,那么必然也能安全离开,他完全不必担心。 “无殷,你真的是聂音灏吗?” 江晓巽见他们走了,便蹭到无殷身边,对着他如此问道。 无殷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看了她一眼,然后也是问道,“若我真的是,你会如何?” 江晓巽笑了一下,“这还用问吗?不管你是谁,想要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的。其实你是聂音灏也好,这样你和聂音落也就是亲兄妹了,我也不必吃醋了。” “是吗。”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是无殷却硬生生地让她听出了其中低落的情绪。 江晓巽还想开口安慰他几句,结果无殷却是直接让她回去。 “晓巽,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江晓巽也是明白,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所以离开了。把中军大帐留给他一个人,让他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可是她却没有看到,在她离开之后,无殷又一次摘下了面具,也把紫微枪拿到了身前,盯着这些东西,他突然就笑了。 却是无人知晓,他在笑些什么,还有他笑中隐含的决绝之意。 此时,岐陵已经放晴,难得一见的雨就这样停止了。可是那雨所带来的乌云,却是一直还萦绕在一些人的心头。 夜国,建安。 “你该动手了。” 赵苻把手中的黑子落下,对着对面的夜镜尘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是夜镜尘却是明白,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我早就动手了。他狠起心来,可是比谁都狠。” 手中白子也是落下,恰好把所有的黑子都困在了白子之间。 赵苻看了一眼棋局,又拿起一个黑子,却是迟迟未落。 “你确定他能狠得下心来?” 夜镜尘看了他手中的黑子一眼,点了点头,道“他自然可以。现在的关键,只是妙手神医那儿。” 赵苻依旧没有落子,反而是不断地用这颗黑子敲着棋盘的边缘,“孙妙那里不必担心,她活不了多久了。” 夜镜尘对此不置可否,反正孙妙也不可能弃医谷于不顾,更何况她这种虽然没有任何效果,但最终还算是修道之人的人,对于承诺都是十分看重,违背承诺对于他们而言,也跟死差不多了。 “孙妙是不用担心,但是燕云晗那边,还有楚皇那边,也该行动了。” 赵苻听到这话,敲着棋盘边的动作也是停了下来,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 “燕云晗那儿,应该早就有所动作了。毕竟,燕云傲这次可是真的死了,她必然不会继续韬光养晦了。 至于楚皇那边,你也不用担心。玖苑和楚渊泽那场爱恨足以毁了楚渊泽,只要他利用得好,楚渊泽必然也不会是我们控制楚国的威胁。” 夜镜尘嗤笑了一声,“埋了这么多年的棋子,你如今是要都用了不成?而且,你还都是用儿女私情控制的他们,你就不怕他们反水?” 赵苻听到他的话笑了一声,“反水?不,这不可能。这世间,最傻的就是那些痴男怨女,用情控制,比用其他的东西控制要方便地多,也好用地多。 这可是控制了这天下接近千年的霗叮一族最为擅长的方法。如今,我也不过是借用前人的东西,罢了。” “那又如何?霗叮一族最后不还是被水云间给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赵苻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夜镜尘低头一看,竟是生生让这一子毁了原本布好的局,让他的白子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你怎么知道,霗叮一族一个不留的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苻没有回答他,只是示意他看棋盘,让他继续落子。 夜镜尘也知道,哪怕这个人从血脉上来说,他应该叫他一声父亲,可是他们之间,却是根本没有丝毫父子之情,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这样的事情,他必是不会告诉他的。也罢,他也不需要知道,哪怕他是霗叮一族的人又如何,他也依旧可以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只是可惜,夜镜尘此刻,并不知道,这一切并非如他所想。霗叮一族的传人,另有其人。 而赵苻,来到他身边,就是为了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手中白子落下,局势又变,只是此刻,黑子却是不再继续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事了,箫笙和 岐陵一场难得的秋雨之后,宋临照便又一次带着聂音落上了祁连山。 依旧是那条他们走过的路,依旧是一大片的月柒花,依旧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依旧是,他们两人。 只不过这次,两人不仅找到了阵法的关键所在,更是连心境,也完全不同。 聂音落上次来的时候便想过要好好欣赏此番美景,可是最后却因为无殷的事情烦忧了许久,并未能真的好好欣赏。 可是如今,她终于确认了无殷就是她的三哥,她家的死妖孽。 当时她只顾着激动,后来她静下心来,却是想起了之前她的忧虑。 无殷现在的身份,还有他曾经做过的事情,都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无芥蒂,恒儿于她而言,是她那几年的精神支柱,他在她的心中,跟那个死妖孽的地位不相上下。 而他差点害死恒儿,就算是因为他被人控制了记忆,不记得他们,她心里也是会介意。 而且在那后来,她攻打岐陵,也是不知害死了多少与她一起成长过来的将士,她现在想起来,也是有些别扭。 不过还好,至少他们没有走到真正无法挽回的地步。 即便他们两个可能不如以前亲近,但是至少他回来了,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可是现在最麻烦的,便是他在夜国的身份,如果他想要跟他们离开,夜镜尘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她相信无殷的事与夜镜尘脱不了关系,不然为何赵苻要给他植入那样的一段记忆,让他效忠夜镜尘呢?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处在两军对峙的状态,若是他真的表现出任何与他们有关系的状态的话,那些其他的夜国将士也不是白给的。 他的身份,现在绝对不能放于人前,不然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子卿,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理现在的这个局面?” 聂音落找了一块地方坐了下来,旁边便是那一片月柒花田,身边的萤火虫在她身边飞舞着,竟生生让宋临照看呆了去。 “子卿?” 被她这么一唤,宋临照方才回神,向前走了两步,也在聂音落的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揽住了她的腰,这才说道,“无殷今日不是传信说让我们不必担心,先按兵不动吗?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必一定是有办法的。” 聂音落摸着这难得一见的月柒花,心中愁绪又泛上来了几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继续用无殷这个身份不成?他可是我聂家的人,若是爹爹知道他帮着夜国打了宋国这么长时间,最后还忘了自己是谁,还不得跳起来揍他啊?” 宋临照被她的话说地一笑,“放心吧,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他是可以免了这顿揍的。不过听你的口气,我觉得你倒是挺想替你爹揍他的?嗯?” 聂音落手中动作一停,摸了摸鼻子,却没想到刚才沾了一手的花粉,直接把她痒的打了个喷嚏。 “我当然想揍他了,让他忘记自己是谁,让他在战场上跟我打,别说是我爹了,要是我大哥二哥还活着,也一定去揍他了。” 说到这儿,聂音落突然有些伤感,是啊,要是爹爹和大哥二哥都活着,聂音灏早就不知道被揍了几次了,最后还得找她来求饶。 不过,若是爹爹他们还活着,他们也不至于这样。 宋临照何尝不知她在想什么,看她又有些伤感,心中叹了口气,装成根本没发现她心情不对的样子,继续说道,“没事,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帮着你揍他,要是你还不解气,我就让碧落宫的人一人上来揍他一拳,让你解气怎么样?” 聂音落被他说得心中那些伤感也是霎时间烟消云散,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宋临照悄悄地松了口气,想了想,便把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笙?” 聂音落惊讶地接过来,后来才发现这笙与她印象中的笙完全一样,只是她却是记得这片大陆的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子卿,这是你做的不成?” 宋临照丝毫不惊讶她会猜到,毕竟这个世界的笙与他们所习惯的笙完全不同,甚至有点像是两种乐器,而落落更为习惯的,却是他们那个世界的笙。 “试试吧,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音质如何。” 聂音落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这笙的做工与当初在现代的那些差不多,也不知宋临照是用了何等的心血才制出了这样一个她那么熟悉的笙。 不过,她并不想自己独奏,看了一眼宋临照腰间别着的箫,她突然便有了主意。 “子卿,我们合奏吧。” 宋临照在听见这话的时候,只能庆幸自己还好没在喝水,不然还不得喷出来。 他并不是不想跟落落合奏,只是他们在现代的时候,合奏什么的,用的都是钢琴和小提琴。落落其实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什么乐器基本都会一点。 不过她最喜欢的是有着“十三簧象凤之身也”的“正月之音”,古代便存在的笙。 笙的声音清越、高雅,音质柔和,当真算是与落落的气质十分不搭。可是却不知为何,落落却是最喜欢它。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只会弹钢琴啊,还是当年跟着落落一起学的。虽然到了古代之后,他也学了一下吹箫,可是以他现在的本事,最多也就能够保证不走调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好听。 他今天带笙就好了,干嘛要把箫也带着啊?真是失策啊。 “子卿,来一起试试吧。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合奏过呢。” 看着聂音落那发亮的双眼,宋临照真是无法拒绝,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落落,你想吹那首曲子?” 聂音落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你觉得,我会吹哪首?” 宋临照见状,便是明白,她是想要吹哪首了。 “那便一起?” “好,一起。吹错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好。” 箫和笙的声音同时响起,正是那首他们成亲当晚的《凤求凰》。 两人相识而笑,虽然《凤求凰》用古琴来演奏更好,两人也是第一次合奏这首古曲,并不是十分熟练,但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意,竟是生生把这首曲子吹出了高山流水之感。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传唱千年的凤求凰此刻却是在异世演绎了另一段完美的感情。 一曲吹罢,两人心中都是浮现出那日的景象,更是浮现出了这曲《凤求凰》。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宋临照突然间把这句话念了出来,聂音落被他一惊,不由问道,“子卿,怎么了?” 心中百转千回,但是在看到聂音落的眸光时,宋临照却是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遂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并无事。 当初孟书礼临死之时,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他大概可以猜到原因,只是后来也没当成一回事,可是想起他昨天看到的东西,他又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 不过,现在也不是时候,难得落落心情可以放松一点,也不要用这样的事情来让她烦心了。 聂音落岂是那么轻易被他骗到的,只是看他不想说,便也不打算追问了。 “子卿,你吹箫的技术,挺稳定的。” 宋临照当真想说,落落,你转移话题的本事,也发挥地挺稳定的。只是他没敢说。 什么叫挺稳定的?不就是没有进步吗? “那个,子卿,我突然间想起来一个问题,就是你给那个死妖孽吃的药丸,是从哪里拿来的?” 看吧,他就说她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直都发挥地很稳定。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像以往一样,假装被她真的转移了注意力。 “是从孙妙那里得到的。” “孙妙?妙手神医?” 宋临照点点头,后来仿佛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对了,落落,玖苑说,她似乎在孙妙那儿看见了花宛茵。当时她好像正要去岷阳,花宛茵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却一直要跟着来着。” 聂音落听见他的话也是一怔,“花宛茵?她不是一直在岷阳吗?而且她又怎么可能病入膏肓?” “并不知道具体是何原因,现在他们应该也从岷阳离开了吧。要知道,孙妙那个女人古怪的很,除了她欠过人情的人,她可是从来不给人治病的。这次能得到这药丸,还是因为我师父当年救了她一次,而且后来他把这人情转给了我,我才能换来这药丸。不过她行踪不定,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她。” 宋临照不知道,其实孙妙不是行踪不定,她只是基本上都待在医谷里,而他却从来没找到过医谷罢了。这次要不是因为花宛茵的那个医治要求,她也不会离开,更不会被宋临照的人找到。 “但愿她和燕云笙别再折腾了吧。” 聂音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作为同样知道一些花宛茵和燕云笙的事儿的人,宋临照却对这句话表示了高度赞同,“确实,若是他们不再折腾,估计他们俩还都能活得久一点。” 聂音落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却透过天际,望向了岷阳的方向。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临照离,太极言 多年之后,聂音落再回想起永和三十三年和永和三十四年这两年的时候,所有的纷纷扰扰,所有的痛苦纠缠尽数散去,只剩了那一晚,箫笙相合,月柒花记下的那段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凤求凰》。 只是可惜,那样的日子,最终还是只能成为回忆,就如同她在聂家的那十年时光,就如同聂音灏还是她的死妖孽的那些时候一样。 而此刻,在聂音落因为终于寻到聂音灏而激动的这些日子里,宋临照却是发现了一些不为寻常之处。 “落落,我要回一趟碧落宫。” 聂音落被他的话一惊,怎么会如此突然? “是碧落宫出事了吗?” 宋临照看出了她眼神中十分明显的不舍,虽然面上还是一派清冷淡然,可是宋临照知道,她心中定然是没有这么平静。 “碧落宫最近有点麻烦,我去去就回来,定不会耽误太久。落落,别担心。” 聂音落听他如此说,便是明白这所谓的“有点麻烦”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这么多年,他每年也会回碧落宫几次,只是一般都是定好了时候,从来不会这么突然。 现在他突然要离开,怕是一定出了什么他不想让她知晓的大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只是她一向是相信宋临照的,也明白碧落宫对他的重要性。 强自把心中的不安压下,聂音落抓着手中笙的双手紧了几分,却是对着宋临照露出了一个笑容。 “子卿,放心吧。我也不会有事,我们都答应了的,要好好地活下去,放心,我相信我们定能做到同年同月同日死,所以我也不担心你。可是你也要记住,下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的。” 宋临照见她如此,心中也是有些酸涩,他也不想离开她,可是玖苑传信来说的事情,却是让他没有办法不回去,哪怕是最快的速度,也至少需要一个月之久。 他舍不得,也不放心,甚至心中的不安久久不散,可是他却是没有办法不回去,碧落宫是他的责任,他心甘情愿背负的责任,是除了落落以外,他唯一的软肋。 “落落,你也一定要好好的,不许在战场上走神,更不许让你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不然我回来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聂音落好笑地扑进他怀里,“我不会再在战场上吃亏了,你忘了吗?那个唯一可以让我走神的人是我三哥啊,他即便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但是也是承认了这一点不是吗?短时间内,我们或许不会再兵戎相接了,你放心。” 宋临照没有回答她,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 天边月色微凉,月柒花就在身旁,萤火虫也已经不再凝望,只留下心中莫名升起的怅惘。 翌日。 宋临照走得悄无声息,聂音落也并没有去送他。两人都相信着,再见之时,必然不远。 只是,谁都不知道,再见之时,确实不远,但是却已物是人非。 而这个时候,远在长安的宋润流却是在即位后,第一次走进了宋胤迁居的太极宫。 “参见父皇。” 宋润流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此刻是宋国的皇,而不再是那个见到宋胤还需行大礼的太子,竟是对着卧病在床精神越来越不好的太上皇行了大礼。 “你来了。” 宋胤虽然病重,但是精神却是很好,至少宋润流知道,他再活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 此刻见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却并未叫他起身,宋润流也是丝毫不在意,熟练地起身,熟练地落座,完全把这太极宫当成了他自己的宫殿。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整个宋国此时都是宋润流的,何况这区区一座宫殿? 宋胤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此刻,望着这个最为像他的儿子,他却仿佛看到了他与他一样孤独一人,唯有皇城上方四角天空的未来。 “润流,你还记得你母妃吗?” 宋胤把目光撇开,不想再看这个儿子面上的温和假面,可是他却是难得见他一面,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不想让他这么快离开。只好找一些可能引起他们父子之情的话题来说了,难得的,今日他并不想跟宋润流讨论国事和他们的算计。 宋润流也是没有让他失望,竟是真的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自然记得,母妃是一个十分温柔娴雅的女人。可是父皇,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你母妃,咳咳,确实十分温柔。” 宋胤有些尴尬,他只记得在宋润流出生没多久,便被他抱到了皇后的膝下,他不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却是在前几个相继夭折之后活下来的儿子中最大的。当时还活着的宋郢便建议他给这个孩子高一点的身份,并让他亲自抚养,说不定便可以让他安稳地活下来。 他当时自是听了,对于他而言,所有的妃嫔,都是为了给他传宗接代所立,当然除了聂蕤。聂蕤是因为他对聂家的算计才纳进宫来的,除此之外,当真还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自然的,他根本也记不住那些妃嫔的长相和品级,宋润流的母妃在生下宋润流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却因为宋润流的缘故,让他一下便给她晋了妃位,还着实宠过一段时间。 不过好像在宋润流**岁的时候,她就抱病死了。死后的封号也没变,是什么来着?贤妃?德妃?还是淑妃? 只是他此刻却是不能说他不记得,毕竟是他挑起的这个话题,他也是没想到自己真的要想的时候,竟然真的想不起来这么一个女人的存在。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提他的皇后呢,毕竟他对于皇后的印象,还是有几分的,宋润流也是在皇后膝下长大,应该更有话题可说。 “父皇怕是忘了吧,儿臣母妃的封号是娴妃,不是贤德的贤,是温婉娴静的娴,您说母妃娴静如水,方才赐了她这个封号。母妃一直对此诚惶诚恐,毕竟她只是一个正四品上的太常寺少卿之女,其他几位封妃的母族皆是正一品或从一品的要员。” 宋胤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太常寺少卿是谁,他记得好像姓裴?那这个娴妃的应该也是姓裴,只是她叫什么来着? 宋润流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母妃曾对儿臣说过,她从未想过会被封为娴妃,宫中还一直有一种传言,说是父皇太过宠爱母妃,所以把她名字里的一个字提出来作为了封号。想当年,母妃的闺名静娴二字似乎也被宫里的娘娘们打趣了好一阵。” 宋胤点点头,随便应了一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说完之后便转头看向宋润流,可是宋润流却是不再说话,宋胤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静娴当真如她的名字一样,温婉娴静,这性子,着实让朕喜爱极了。” 宋润流听到这儿,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的温文之色不变,可是宋胤却是明显地感觉出他不高兴了。 “父皇,您果然忘了。不对,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所以不曾记得吧。” 宋胤被他的话一惊,皱紧了眉头。 “儿臣母妃的确是太常寺少卿之女,只是她的闺名可不是静娴。静娴是您的静妃的名字,被满宫人打趣的也是静妃。儿臣的母妃,姓裴,闺名却是单字一个鸾。” 宋胤觉得更加尴尬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好像,他说什么都不太对。 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可是宋润流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父皇恐怕一直都不知道,儿臣的母妃在封妃之后,每年可以见儿臣的次数只有寥寥几次,后来又因为被父皇抛到了脑后,更是有些郁郁寡欢。就是在儿臣得封太子的第二天,母妃便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寝宫内。而您却没有去看过一眼。” 宋胤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想要开口辩解当初他是太忙了,而且娴妃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妃嫔而已,他是一个帝王,自然不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只是他还没来及的开口,宋润流却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不止是母妃。这皇宫里的每一个妃子在去世的时候,您都没有介意过吧,哪怕是母后也是一样。而聂蕤,也不过是您为了聂家做的戏而已。父皇,您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也就只有那个女人。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儿臣的母妃,还有那些为了您争斗一辈子的后妃,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宋润流看着宋胤依旧不好的脸色,轻笑了一下,“儿臣并不是说您有错,或许以后儿臣也会成为您这样的人。但是儿臣却是始终都没有忘记,母妃临终时青紫的脸庞,还有母后逝后在她寝殿内翻出的那么多染了毒的东西,可是您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她们一个心安,抓出害了她们的人。所以,既然您不做,儿臣便只好做了。” 宋胤仿佛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之间睁大,满目惊慌地看着他。 “没错,您这些年宠爱的长的与那个女人最为相似的离妃娘娘,不对,是离太妃了,正在经受母妃和母后经历的一切,儿臣不会让她那么容易死的,您大可放心。” “宋润流!”他怎么可以这样,离儿是他这么多年真正宠爱过的人,是与轻离长的最像的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保证,离妃娘娘必定会活得跟您一样久,你们定能一起入棺。就是不知道您到了黄泉路下,该怎么面对聂葳和云轻离夫妻两人了。” 宋胤被他气得吐出了一口血来,可是宋润流却恍若未见一般,转身就要离开。 “计划已经实施了,您也不用担心聂音落的事情了。不过父皇,朕还需要提醒您一句,您现在是太上皇,可不是宋国的帝王了,这‘朕’的自称可是不能再用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不然,怕是那些御史会弹劾您,还让您搬离皇宫,毕竟,这也不合祖制不是?” 说完这句,宋润流便大步迈出了太极宫,全然不管宋胤在他身后呆愣的样子。 而此时,远在岐陵的聂音落,却是收到了又一份圣旨,然而她却是如往常一般看都未看,便撕碎了扔在一边,继续忙着手头的军务。 只是她却是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她错过了一次机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碧落伤,末路至 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聂音落从来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主帅!” 梁安和姚深都冲上前,赵也的脸上更是已经染血,聂音落的目光在落到他们脸上的一刻,心中的内疚和痛悔也是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整顿全军,有人不愿意再留下来的就让他们自行离去,若是有愿意留下的,便随着本帅去战场。” 聂音落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几人见她这种破釜沉舟的架势,哪有不明白的,都是大声应了一声,便出去整顿军队了。 聂音落自己一个人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着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原来,竟是陷入了一个她始终未曾看出来的局中。 半年前,她终于确认了无殷的身份,而宋临照则是在不久之后回了碧落宫。 她原本以为碧落宫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宋临照应该不久就会回来。可是她却是没想到,起初确实是没有什么大事,他不过一月便来信说要回来了,可是后来却突然发生了江湖门派一起围攻碧落山的事情。 宋临照和碧落宫的人仗着地形和碧落宫里的一些传承多年之物,与那些人纠缠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得了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连谢晚风,都是在这次战役中死了。 宋临照自然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离开碧落宫,更何况这次碧落宫的损失也实在是惨重了一些,宋临照与那些江湖门派谈判,安慰失去亲人的碧落宫中的人,还有后续的一些事情,待他处理完了也要过年了。 就在他终于打算回来的时候,碧落宫内部却是发生了一起暴动。那些人认为宋临照不管碧落宫中的人的生死,一味地帮助她,才会害得碧落宫变成现在这样满目疮痍的样子。 宋临照起初因为愧疚,采取了怀柔政策,可是他后来才发现,原来这起暴动背后竟是有人主使,因此在他和一些死忠的帮助下,把背后主使的人抓出来之后,便换了方式,采取了雷霆手段镇压。 碧落宫的人到底是极为团结的,虽然一开始被人利用了,也确实是对宋临照有所不满,但是后来在他承诺绝对不会再让碧落宫掺和进四国之间之后,倒是安静了下来。 可是宋临照知道,即便是如此,只要他还是碧落宫宫主,这些人都是不会放心,所以他直接把宫主之位让了出去。正是让给了当年他在婚礼上所救的秋长风,一个十分有天赋的孩子。 然后便把宫内事务都交给了言繁,让言繁负责教导秋长风,并选出新的四位护法。 而他,也只剩了一个要求,便是希望碧落宫可以继续给岐陵提供粮草。言繁和秋长风都答应了,他也是心满意足地退了下来。 其实聂音落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当初是为了帮她方才让碧落宫出世,如今也是为了不让她被碧落宫责难,方才离开碧落宫。 聂音落也能猜的出,他对于这次的事情一定是伤心至极。四个护法中的每一个,他都十分看重,如今却是只剩了两个。 孟书礼是因为背叛,但其实那也并非他所愿,宋临照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情自责,认为如果当时他不把他带来战场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是他从来不说,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若说孟书礼的事情还能够接受的话,谢晚风的事情却让宋临照根本接受不了。当时宋临照亲自前往那些围攻碧落宫的人的地盘,想要杀了逍鬼阁的那个名为隐邬的领头人,因此便让武功最高的谢晚风假扮他带领碧落宫的人抵抗。 可是他没想到,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的举动,却在碧落宫后来发起暴动的那人的算计下,让谢晚风落了单,引得来刺杀宋临照的人都去刺杀谢晚风了。 一共五个人,却个个都是如同谢晚风一样的高手,谢晚风自然是抵抗不得,却是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拼着命杀了三个人后,与另外两人同归于尽,给宋临照争取了时间。 宋临照如约杀了隐邬和其他一些主要人物,可是再回来时,却只见到了谢晚风的尸体。 她几乎可以想象,宋临照当时是什么感觉。愧疚,后悔,无奈,几者皆有吧,正如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谢晚风是个真正的武痴,他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能够体会到真正人剑合一的境界,其他的,便是没有了。若不是上一任碧落宫宫主救了他,传授他武功,他可能根本不会留在碧落宫。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爱武成痴却只认死理的家伙,因为秉承着要听碧落宫宫主的命令这样的话,终于是拖住了时间,也给那些人造成了宋临照已死的假象,让他们不管不顾,甚至忘了自己内部也有人被刺而亡,而贸然上山,被宋临照一次性歼灭大半。 不过是宋临照当初的一句,“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所以最后,他没有去找别人帮忙,也没有离开,只是那样迎头直上,面对着五个与他一样的高手,用自己的命,给宋临照拖住了时间,也保住了碧落宫。 而他自己,却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聂音落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十分惋惜,她还记得那个一直想要跟她比武的男子,那般地痴迷于武学一道,却也是这世间难得的真正不为外物所扰之人,而她还欠他一场比武,如今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临照终于解决了一切,要回来了。这是她昨天收到的消息,可是如今,她却是无比地希望他不要回来。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他回来的时候。 说好了的好好活着,用尽最大的努力活着,聂音落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要食言了。 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已经连续七天未曾脱下的铠甲,把紫微枪取了出来,聂音落就这样站在这住了这么多年的中军大帐中央,等着梁安和姚深他们整顿完永安军,看看五十万人最后还有多少人肯留下来。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面临这样的境地。前面是无殷领着的相同的五十万大军,后面是冒充成夜军的宋**队,不,或许不用几天他们就不需要冒充了,因为她的叛国之名就快传到这边来了,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付她,用宋国的名义,对付她这个叛国之人。 聂音落当真想笑,她这一生,前半段是一个千娇百宠的将门之女,虽不会武功,但是有着父亲和兄长们的宠爱,却是足矣。 而后半段,她先是家破人亡,后来回来担上聂家人的责任,即便是知道了宋皇害了他们一家,她都没有打算背叛宋国。可是她伤痕累累,护了这么多年的岐陵,居然就在最疼她的哥哥和她所效忠的国君手中变成了她的私自屯兵之地。 她,是乱臣聂家的余孽,而不是宋皇所封的永安郡主,也不是手握重兵的一军主帅。 余孽二字,让她情何以堪!让聂家人如何安眠! 聂音灏,不,无殷,他果然只能是无殷,而不能是聂音灏了。 而她居然还傻傻地以为她三哥便是她三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伤害到她,所以她肆无忌惮地与他通信,全心信任地把宋国这些年的布兵换防都告诉了他。 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那个最疼她的死妖孽,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在战场上也不过是随意打了几仗,他没有走祁连山的那条路,后来更是因为天气原因暂时休战。 那个时候她去找过他,他也在她面前摘下了面具,与她聊着当年在聂家的事情,还说他已经有计划要离开了,让她配合。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终于又换上了红衣,她心中虽有芥蒂,但最后还是习惯性地相信了他,毕竟,他是她哥哥啊,聂家人骨子里的坚毅和忠诚,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可是她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样的信任,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的信件被送到了宋皇那儿,他还利用她告诉他的边城布防图,帮楚渊泽他们攻下了宋国另外的几个边界。 起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可是前段日子宋润流却是把那些信公布了出来,因为担心这些信被人看到,她并没有称呼他为三哥,只是用了他的名字,无殷。她和他商量的东西也极为隐秘,用的是她在小时候教过他的汉语拼音。 或许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在无殷站出来说她把宋国的边城布防图告诉他之后,才导致宋国的边城那么快便被攻下之后,再联系她和无殷通信之事,便是有了一个解释。 即使这些并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只要有人肯信就够了。在宋润流和夜镜尘的运作之下,她终于是成了一个“费尽心机想要倾覆宋国的聂家余孽”,还真是直接。 而后来,因为碧落宫的自顾不暇,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了下去,现在的她,当真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只是,她手下还有着这五十万的将士,还有着岐陵,她无法就这么一走了之。她让人去给燕云笙送信,希望他能够履行承诺帮她,可是刚刚却得到了他的权力已经被燕云崖架空了的消息,而燕云崖,却是根本不会帮她,只因为尹华香的存在。 可以说,她现在真的是什么都不剩了。 而无殷,她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聂音灏了,这般伤害她,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宠她疼她的聂音灏? 聂音落苦笑一下,这是她做错了事,所以她不会逃避,但是聂家的名声,却不能让她毁了。 这一战,她必战不可。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岐陵护,祁连遇 “主帅,已整军完成。” 聂音落听见梁安的声音,握着紫微枪的手又紧了一下,愣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有多少人留下?” 梁安单膝跪地,像往常一样行了个拱手礼,神色间早已没有了当年聂音落第一眼见到的那样羞怯懦弱,只剩了浴血沙场后的坚毅。 “五十万永安军,等主帅出发。” 聂音落心中猛地一震,竟是没有人放弃吗?这驻守岐陵的五十万人,除了她费心培养的永安军的核心人物之外,其他人,竟然也不愿意离开吗? 梁安似乎感觉到了聂音落的不安,继续说道,“主帅,我们在岐陵驻守了这么多年,看着永安军从起初的只有十万一步步扩充到这样的境地,即便前些年折损许多,可是补上的这些也是一直知道自己隶属永安军,更是属于岐陵。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放弃岐陵,毕竟,我们原本的名字,可是聂家军啊!” 聂音落手中的紫微枪发出一声清鸣,仿佛在应和梁安的话一样。心中波涛翻涌,聂音落也是强撑着才未露出异色。 前面是无殷同样精良的五十万人,不,或许不止五十万。后面还有宋润流派来的甚至不知人数的军队。而他们,这强行上战场的五十万人,却是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胜利? 而且,她如今,不过是四国尽知的叛国之人,聂家也在那些人的抹黑下成了乱臣贼子,他们,居然连这样的她不肯放弃吗? “聂家军?好一个聂家军!既然你们想,那么这支军队便划为聂家军之一,你们不退,那本帅身为聂家主帅,又如何能退!” 聂音落掀开帐帘,走到已经整军待发的永安军,不,是聂家军面前,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看着这样一张张被战火洗礼过的脸,聂音落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我聂家军一向以死在战场为荣,我聂家军从未叛国,这里更是聂家军守了那么多代的岐陵,今日我聂音落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你们跟着我上战场即便是死,可能留下的也不过一句‘乱臣贼子’之名。但是既然你们刚刚没有离开,从这刻起,便是想要离开,本帅也不会允许。聂家,没有逃兵!” “是!” 十万人的声音一起喊了出来,聂音落知道,他们是真的打算陪她一起在战场上了结一切了。 战鼓声突响,聂音落知道,这是从夜**营那边传来,此刻传来,怕是突袭。 聂音落猛地一怔,一个眼神朝着赵也和姚深的方向看去,两人会意,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梁安,布阵。” “是。” 梁安拱手下去,聂音落的大脑飞快地转着。 赵也守着对着禹城的方向,姚深守着对着忻州的方向,梁安则是负责布阵,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只是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斥候所打探回来的情报是带兵之人不是无殷,所以她才让赵也前去对付他们,可是无殷呢?他又是怎么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离开的夜**营?他现在又在哪里? 脑中灵光一闪,聂音落终于想起了一个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地方,祁连山的那条路! 她把她和宋临照发现的那条路告诉了无殷,当然连带着破解阵法的方法,只要他找准时机,无殷完全可以从那条路直接进城不需要多费工夫,该死,她竟然忘记了! 聂音落想到此处,便是急急运起凌云步,朝着梁安刚才前去的地方飞了过去。 不行,现在两边的同时夹击只是他们的虚招,无殷那里才是重点,她必须要去一趟祁连山,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岐陵! “主帅?” 梁安正带着人布置阵法,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聂音落。 “带着你手下的人跟我走!无殷在祁连山。” 听见祁连山,梁安便是反应了过来,也是一惊,“什么?” 聂音落点点头,梁安也是满脸灰败之色。城内他们根本就没有留多少人,现在除了他手下的这些布置阵法之人,基本上都被派去了前后两座城门。 如果只是那条小道他们自是不用担心,毕竟那条路着实险了一些,无殷所带的人,必定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若是他们后来发现的阵法,便是不一样了。 虽然几万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带个两三千也是可以的。特别是如果这两三千是如无殷一般的高手的话,一旦直接来到他们城内,带来的一定会是极大的麻烦。 “梁安,对了,你派人去通知姚深和赵也一声,我去拿点火药。若是咱们回不来,让他们早作准备。” 梁安自然懂得这早作准备的意思,应了一声,让人去通知姚深去了。而他自己,也是在最快的速度下布置好了一切,带着手下的人打算先去祁连山,与聂音落在山脚下汇合。 聂音落看着所剩不多的火药,微微叹了口气,就这点分量,恐怕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把剩下的几包火药揣进怀里,聂音落最后看了一眼军营,然后便运起了凌云步,朝着祁连山的方向赶去。 “主帅。” 聂音落看着梁安和这些跟着他来的人,点了点头,便打算带着他们上山。 可是还未走动,梁安似乎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样,上前两步,对着聂音落说道,“主帅,从原来的路上去已经不行了,属下在破解阵法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条路,从那里过去应该赶得及在半路拦下他们。” 聂音落原来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不过见梁安如此肯定的样子,倒是有些庆幸她原来不知道,不然以她前段时间把无殷当成聂音灏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怕是今日他们真的拦不下他了。 “好,那梁安你来带路。” 梁安看了聂音落一眼,应了下来。 他们所带的人不多,也不过五百人而已,但却是梁安特意找来的高手,在路上的时候,梁安便是找到聂音落把她手中的火药拿到了自己手中。 聂音落并未觉得有什么,梁安是她除了宋临照最信任的人,在她初初来到岐陵的时候便跟在了她的身边,她从来都不相信他可能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聂音落却没想到,他自然不会对她不利,只会保护她而已。然而这份保护,却是让她后悔不已。 “无殷,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无殷带着的人并没有聂音落所以为的那么多,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把聂音落引来而已。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哪怕只是为了从他这讨来一个答案,她也一定会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卑鄙的一天,害得她即将成为全天下唾弃的人不说,还要在这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分出胜负的时候把她骗来这里。 不过一切就要结束了吧,他马上就可以解决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他马上又可以做回无殷,只是无殷。 “晓巽,我意已决。” 江晓巽站在他身后,也是穿了一身轻薄的铠甲,脸上神色不明。 “也罢,既然这是你愿意的,那么无论谁对谁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不打扰你跟聂音落的最后一战了,这便离开。” 无殷转身看向她,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听他的话。 江晓巽苦笑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跟着无殷安排保护她的人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想要弄清楚这一切,至少要知道无殷到底是不是聂音灏,可是看着他这般决绝的样子,她突然就明白了,无论他是不是,他都选择了他不是的那条路,那就这样吧,她,不过是他的义妹而已,只是无殷,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还要回去制作火药,她还要回去帮忙修理那些损毁的兵器,她很忙的,还是不要掺和进他和聂音落的事了。 可是,她心中不断升起的愧疚和对聂音落遭遇的难受,又是为何?她,也不过是信任了她的亲人而已。 江晓巽也不想再想,跟着那些人走了回去,她终究是没有勇气看到这件事情的结局。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聂音落,但愿你不要这么傻吧。 没有如江晓巽所愿,聂音落在面对聂音灏的时候,总是傻的,因为在他面前,她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全心信赖他,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可以了。 而如今,或许是为了岐陵,或许是为了那一支今天才划入聂家军的军队,或许,仅仅只是为了见无殷一面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聂音落她,还是来了。 在梁安所说的那条路上,那条路的尽头处,聂音落终于看到了一身银色铠甲,一张银色面具,一把紫微长枪的无殷。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陌上少年郎,还是那个只为了她一句话便可以跑遍长安城所有糕点铺子只为了给她买来她最爱的芙蓉酪酥的聂音灏。 可是聂音落却是知道,一切的一切,却是都已经变了。 如今的他,只是无殷。她所希望的,也只有他真的只是无殷,与聂音灏毫无关联罢了。 “封远侯,好久不见。” “永安郡主,好久不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情断,此生绝 两人四目相对,只剩凉薄。 无殷不知为何,心中竟是突然有些发疼,似乎告诉着他,如果继续下去,他最终只会后悔。 可是在看到聂音落的目光的一刻,无殷突然间就觉得,他没什么后悔的。他从来也不是聂音灏,他不过在他们来找他时顺水推舟了一番而已。 他们从来,不是也想要利用他吗?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是无殷却是忘了,若是聂音落真的如他所想只是为了强行把聂音灏的身份安在他的身上,让他背叛夜国,又怎么会把宋国的边城布防图尽数告知于他,又怎么可能对他那般信任? 只是可惜,这些问题他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如今他们落到这种境地,也是再也没有想的必要性了。 “封远侯,你究竟,是不是他?” 聂音落向前一步,却只是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除了无殷,哪怕是梁安,都是不知道她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可是两边的人却是都保持着沉默,只是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无殷。 “不是。本侯名为无殷,乃是夜国驻守岐陵的主帅。” 聂音落听到他的话,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是笑了。 “那天,你带了易容面具?” “是。” “你研究过他的喜好?” “是。” “你收养江晓巽只是因为一时起意?” “是。” “你一直都在用他的身份骗我?” “是。” 一问一答,毫无间隔。在聂音落听到最后一个“是”字落下的时候,脸色突然就变了。 她依旧在笑着,却是由刚才的大笑变成了轻笑,可是这笑意却是一点没让人感到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只见她拿出了身后的紫微枪,手中银针也是借着拿枪的时候飞出,直接刺入了无殷身后几个副将之人的死穴。 “那最好。还好你不是他,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封远侯,来吧,今日,我们谁也不要让谁了。你要知道,我们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殷看了她一眼,忽略心中莫名的凄凉和痛苦,也是点了点头。 紫微枪的清鸣之声响起,两边人马终于是战到了一起。聂音落不再顾忌,在加上这些日子的悲愤和被人欺骗的气愤,也是运起了全部的内力,拼了命一样,与无殷战到了一起。 “你说什么?” 宋临照仿佛是不敢相信,他还未到岐陵,居然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看着面前脸上也有不信之色的玖苑,心中的惊疑更甚。 岐陵正在被前后两方同时攻击,落落并不在岐陵内,带走了梁安和最后仅剩的火药,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她带着人去祁连山送死了不成?” 玖苑点点头,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晚了一天,怎么聂音落就这么不理智地带着人直接去了祁连山。 这么明显的请君入瓮,她当真看不出来吗? 宋临照脸色有些不好,他刚到岐陵,却是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落落这是想去送死不成? “你现在这儿待着,我去找她。” 玖苑没有反驳宋临照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看见他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她眼前。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跟着宋临照来来岐陵,也不过是为了她心中那点莫名的愧疚罢了。 只是如今,宋临照终于割舍下了碧落宫,怕是也不会在乎这条只为了聂音落存在的生命了。 就在宋临照向祁连山的方向快速飞来的时候,聂音落和无殷这边却是快要结束了。 无殷这次不再藏拙,竟是用了和聂音落一样的聂家枪法,拿、扎、点、拨、刺,其熟练程度比聂音落更甚。 而且竟是越打越悟出了聂家枪法的精髓,即便聂音落同时用暗器攻击,也是没能占到一分便宜。 “封远侯,你这一手聂家枪法,还真不像一个初学者,怕是练了至少有十年了吧。” 在两人的紫微枪再次相交的时候,聂音落如此说道,眼中似有讽刺之意。 无殷却是不想回答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熟悉,明明只是练了三年而已,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练的是聂家枪法。 聂音落见他如此,嘲讽一笑,她练了十多年却是比不过这么一个练了没多久的人,果然,她不适合习武,也不适合,战场吗? 紫微枪刺入左肩,聂音落心中却是只剩了一种无力之感。 这便是无殷的真正实力吗?果然,他原来是对她手下留情了的。 只是,四肢百骸突然涌上来的寒意,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又是寒毒?竟然在她以为它不会发作了的时候又一次发作吗? 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老天爷还真是厚待她啊。 聂音落吃力地抬起右手,紫微枪还在她手中,可是聂音落却觉得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刺出一枪。 就在无殷的枪马上要刺到聂音落心口处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把她给带到了一旁。 “梁安!” 聂音落认出了那个身影,更是看到了他胸口的伤。 梁安却是沉稳至极,对着刚才在聂音落寒毒发作时不知从何处涌上来的几个人吩咐道,“带主帅下山,快!” 聂音落因为她的话睁大了双眼,“梁安,你这是做什么?” 可是梁安却是已经没有了跟她解释的时间,那边无殷也早就反应了过来,一枪刺了过来,这次依旧在胸口,不偏不倚,正好是梁安心脏的位置。 而聂音落却是在刚才梁安话音一落的时候,便被几个人护着离开了战圈,这几人都是轻功极好之人,竟是就这么带着她走上了另一条路。 原来的那条路,则是不知被何时启动的阵法给就那么断了。 聂音落回头看去的时候,便看到了梁安扑到无殷身上的画面,还有战到此刻,只剩下的那么十几人用同归于尽的招式与夜国那边的人同时倒在地上的画面。 然后,便是聂音落最为熟悉的一声爆炸之声,和梁安最后看向她这个方向的笑容。 那是她带来的火药,被他拿到了自己那里。然后这个阵法天才,在他们对战的时候改了阵法,同时埋下了引线。 在她差点就要亡于无殷枪下的时候,把她救了出来,而选择与无殷同归于尽。 她真是后悔,她刚才竟是只顾着与无殷决一死战,却是忘了还有梁安他们。 而梁安,最后只是在把她推开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了一声,“主帅,好好活下去。为了聂家,好好活下去。” 然后,便是此生相决。 “梁安……” 聂音落在被寒毒侵蚀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她自己一个人来到岐陵,直接被封为主帅的时候。 那时,所有人都不服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当她的副将,而梁安就是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 “我,我可以当您的副将吗?” 当时她一心只想报仇,对所有人不信任,可是唯独的,对这个自己送上门想要成为她副将的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然后她就那么简单地答应了下来,他成了她最得力的副将,成了当时那个军营里唯一真心忠于她的人。 后来,她一路成长,他也跟着她一起成长。在她把姚深提为副将,并重点培养他的时候,梁安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默默地打点好一切,默默地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教给姚深,他变得越来越稳重,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聂家军,可是最终,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聂音落知道,此时把她带下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宋临照安排在她身边的人,真正值得信任之人,他们不会伤害她,必会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聂音落却是知道,这一生,她也不可能像当初信任梁安那样信任谁了。 在她终于支撑不住,将要晕过去的时候,她不禁又想起了当时的画面,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子局促地站在她面前,她如以往一样,面上无波,却是在他说出他的目的之后,破天荒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子听见她的话,脸更是红了几分,“梁安。” “梁安?哪个梁?哪个安?” “国之栋梁的梁,富贵安康的安。” 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的男子,她终于决定不再逗弄他,微微点了点头,“嗯,就你了。” 那个男子有些迷茫,“什么?” “就是你,做我的副将吧。” 她没想到在他听见她的话后,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竟是就那样跑出了她的中军主帐。 聂音落似乎还可以记起当年那个男子每次跟她说话都会满脸通红的样子,还有那不由自主的结巴。 当时那般青涩害羞的男子,后来终于如他的名字那般成为了国之栋梁,也有了那个本事为别人带来富贵安康。 可是终究,他却是止步于此,因为她,了此一生。甚至留不下生前身后名。 祁连山的这条路不好走,她竟是在这条路上遗失了那个陪了她这么久的副将。 国之栋梁的梁,富贵安康的安。 梁安,一路走好。下辈子,别再遇上我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主帅了。 在聂音落晕过去的时候,她这般想着。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岐陵破,音落伤 “永和三十四年,永安将军受袭,重伤失踪,岐陵破。” ——《宋书 永安将军传》 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此刻却是不知是多少人难以逃脱的命运。 史书上没有记载,岐陵的五十万大军归于何处,史书上也未曾言明,永安将军是被何人逼得远遁天涯。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结束,却即将在下一刻开始。岐陵城破,却没有挡住夜国大军的脚步。 祁连山上的不知生死,也抵挡不了这天下间不断转动的棋盘,还有,那些入局之人的命运。 永和三十四年,是历史上永安将军消失的一年,也是夜国和楚国真正联手瓜分宋国的开端,燕国的内乱已久,当其掌权者终于出手,却是不知是否未晚。 不过这一切,聂音落都不知道了。 当然,她也不想知道了。 “子卿去哪儿了?” 聂音落这一日难得觉得身体好了一点,恰逢外面天气也是不错,便让玖苑推着自己出来走走。 这昭梺山可是个好地方,她在这里待了两个月,身上的伤也早就养好了。 那日与无殷的一战,并未伤及肺腑,她如今也只不过是因为寒毒猛烈的发作还有当年信任无殷之时被他下的毒给弄成了如今这般武功尽失,双腿尽废的下场罢了。 哦,她忘记了,她现在还是四国通缉的叛徒,五十万聂家军在战场上大部分战死,最后只剩了不到五万人。 这五万人,还是赵也和其他的四十多万人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们换来的逃离时间,只是为了能够找到她,为了护住他们这些人认定的主帅。 人世间的事情还真是奇妙,原本把战场当作自己最后归属的聂家军,居然为了他们这个已经是败军之将,早已残废的主帅成了人人唾弃的逃兵。 她现在还记得,姚深他们终于找到昭梺山来的时候那个狼狈的样子,她自然也不会忘记,他们五万人在她面前跪下请求她回去时眼中的期盼。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如何还是他们的主帅? 她记得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子卿带着她离开了。 他们各自离开之后,便是没了消息。聂音落也不知道他们是回了宋国,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安家了,不过,或许就这样没有任何消息,才是好消息吧。 她在这待了足足两个月了,每天坐在轮椅上,有子卿陪着她,还有恒儿时不时地来找她,她倒是也觉得挺好的。 不用再担心那些人层出不穷的手段,不用再考虑今天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训练那些将士,也不用再深思那些当权者每一个动作、没一句言语背后的含义,她只是聂音落,而不是永安郡主,不是岐陵的主帅,不是聂家最后的血脉,更不是那所谓的“将星”。 这样,真的很好。 四国之间现在如何她以不想再管,也没有能力再管,聂家的那些仇恨,她的确没有放下,可是却是不得不放下,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体,又能做什么呢? 子卿已经不是碧落宫的宫主,她也不是永安郡主,如今她和子卿能够住在昭梺山,得到那个隐世之族的庇护,还是因为恒儿的原因,那些用来给她养身体的药材,还要依赖于玖苑和言繁时不时的探望,他们,终于只剩下彼此了。 今天玖苑不知为何突然前来,而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宋临照却是不见了踪影,倒是着实让她有些奇怪。 “宫主,不是,瑾彧公子好像找到了一味药,说是对您中的毒有抑制作用,应该是去采药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 聂音落抬头看了玖苑一眼,她似乎习惯了对他们两人的尊称,每次来看她的时候,也不像那个初次见面时神采飞扬,妩媚妖娆的样子了,反而沉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碧落宫的那场大变,也不知道玖苑眼中时不时出现的愧疚是何原因,不,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却是不愿意再想。 岐陵的最后一支聂家军,碧落宫牺牲的那些人,似乎都是因为她和宋临照才会如此。 还有孟书礼,还有梁安,甚至于是秦离菡,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聂音落总是觉得,若是他们不穿越来到这里,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终究,这只是一个假设罢了。 “子卿回来了。” 玖苑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愣,她分明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这里,怎么可能有人来呢?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刚浮现,过了没多久,玖苑便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向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动作之间的行云流水,还有远离了战场朝堂之后的翩然之感,倒是不枉江湖上对其“瑾彧公子”的尊称。 “落落。” 宋临照的眼中果然只有聂音落一个人,哪怕是玖苑就站在聂音落轮椅椅背的后面,他也是没有看到。 玖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倒是没觉得奇怪,也不会心中不适。毕竟她跟在他们身边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他们这旁若无人的样子。 也对,宫主的武功一向很高,她也经常发现不了宫主的靠近,而主母能够发现,怕也不是因为她的听力有多好,而是他们之间的熟悉吧。 两人都是情深之人,这么多年他们早就看了出来,或许因为碧落宫的事情他们会有一些埋怨,但其实宫主也是明白,碧落宫的人在这之前每一代碧落宫宫主的命令之下都是不许出世的。 可是碧落宫这么多人,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也是早就不想窝在碧落宫里了,只是碍于宫规,才老老实实地待在碧落山上。 宫主让他们出世帮助主母,其实也是遂了他们的心愿。后面的事,倒是也不能一味怪在宫主身上。 当然,她是最没资格怪他的人。 “玖苑,谢谢你今天来陪我。” 聂音落突然出声,玖苑的思绪也是转了回来,掩盖好自己心中突生的黯淡,对着聂音落福了福身,“不必这般客气。碧落宫还有事,玖苑便先回去了。在此向两位告辞。” 若是连这么明显的逐客令都听不出来,她玖苑也是枉为碧落宫的四大护法之一了。 宋临照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玖苑的所在一样,见她要离开,也只是意思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一切小心。” 本是一句最为简单的嘱咐,可是玖苑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同意味,心中一颤,对着宋临照那仿若已经看出了一切的双眸看了一眼,然后便快速地福了一下身子,运着轻功离开了。 玖苑没有看到,在她离开之后,聂音落和宋临照同时望向了她的方向,目光清明,却尽是一副了然之色。 “女子在这世上,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聂音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了这么一声叹息。 宋临照正推着她的轮椅向回去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落落,还真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这么多感慨了?怎么,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成?” 聂音落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被他脸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给无情击退。 她还真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说她的腿吧,就算是她的腿是完好的,可是她现在却是武功尽失,连紫微枪都拿不起来了,倒是当真对他无可奈何。 不过这样颓废的情绪只是在聂音落心中转了一瞬,然后便被她忘在了脑后。 “今天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好久没有吃你上次做的宫保野兔了,你这次再做一次怎么样?” “好,反正今天我刚抓回来了几只兔子。” “还有芙蓉酪酥,每天必备的甜点,你可别忘了哈。” “又是这个,落落,你是真的吃不腻吗?” 聂音落没有理会他的这个问题,她都吃了那么多年芙蓉酪酥了,就属宋临照做的最好吃,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弃呢?不过,宋临照其他东西做的也是不错的,那样的厨艺,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对了,今天恒儿来吗?” 宋临照听见这话,推着轮椅的手一抖,不过还好他反应快,没有让聂音落从轮椅上掉下来,只是在聂音落背后暗暗咬牙,聂恒那小子都十三岁了,每天要学的东西那么多,而且还有那个隐世之族给他安排的历练,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那么多时间来找他们的啊?居然还跟他争宠,真是太幼稚了。 瑾彧公子还没发现自己的这种行为也是在争宠,只不过是因为争不过所以才只能这么吃闷醋了。 “子卿?” 久久没等到宋临照的答案,聂音落不由有些奇怪。 “他今天好像是有事,应该没时间来。” 聂音落点点头,但是心中却是觉得恒儿怕是跟他说了他今天要来,所以宋临照才故意这么说的。毕竟,那冲天而起的酸味,她还是闻得出来的。 两人继续说着这些最为普通的话,仿佛他们只是这世间最为普通的夫妻。 只是,这些只能是“仿佛”而已。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昭梺山,隐世事 昭梺山与祁连山不同,除了一个隐世之族之外,便只有朝霞最为美丽。 它不像祁连山,有着各种各样的阵法,各种不能走下去的路,当然,还有下面曾经存在过但已经消失了的三族遗迹。 它的存在,仿佛什么都不为,只是那么安静地矗立着,不管凡尘俗世,不管世间沉浮,每天与朝霞相伴,便已经足够。 聂音落回到那个隐世之族借给他们暂住的外围的房子时,心中这么想着。 她从来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还要依赖于恒儿,方能有一个栖身之地。 不过她倒是并不觉得太过难堪,毕竟这里暂时是四国内最为安全的地方了,若是别处,她怕是早就被四国中人找到了,她没有必要再给子卿和她自己找麻烦。 这么一间简单的小木屋,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和一个厨房,虽是比较小,但却是五脏俱全。因为她的腿的缘故,恒儿还特意把这条进屋的必经之路铺平了,甚至还把所有原本建了台阶的地方都去掉了,只为了能够让她的轮椅方便一些。 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还是很孝顺的。只不过,这种养老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落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 宋临照把聂音落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之后便去做饭了。 聂音落轻声笑了一下,靠着床边便看起书来。 房内的书都是恒儿和子卿给她收集来的,有以往的野史,也有一些奇闻怪谈,正是她喜欢的类型。为了让她拿的方便,他们还特意在床头附近摆了一个书桌,桌上的书每三天换一次,让她不至于把未看的书和看过的书弄混。 以往她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醉在了书里,只是今天她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没有告诉宋临照的是,今天在玖苑来之前,姚深来找过她。因为上次姚深带着那些留下来的聂家军来找过她,所以他这次也是安然进来了。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是震惊的。因为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伤势未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武功和双腿尽废的消息。 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她只是伤重,但是总有好的那一天。却是不知哪怕她体内的毒解了,最多也就是双腿能站起来了而已,她的武功,真的是已经全部消失了。 而今天,姚深看到了她的样子,也知道了她的身体情况,却是告诉她,他们不后悔,他们也会一直等着她回来。 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他们”是有多少人,而她又是哪里值得他们等她的。只是姚深说了,他们既然是聂家军,便不会堕了聂家军的名声,他们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再度执掌帅印,带领他们夺回岐陵,这,是他们逃出来之后唯一的信仰。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去,还会不会成为那个永安将军,只是她却是明白,这些“聂家军”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突然就不想让他们失望,可是终究,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那个想法。碧央池已干,杜子衿已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让她成为原来那个一把紫微枪便能横扫沙场的永安将军了。 心中莫名地悲凉,她一直想要这种平静的生活,可是真正得到的时候,她却是觉得难过。 看着宋临照在外面忙碌的身影,聂音落突然就觉得,其实他也是不想这样的吧,瑾彧公子的风姿,也是不该埋没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昭梺山上,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罢了。 “姑姑。” 聂恒的声音响起,聂音落放下手中的书,也暂时放下了脑中纷杂的思绪,坐直了身子。 “恒儿。” “你怎么来了?” 聂音落和宋临照一如既往地默契,只不过是聂音落淡定地叫了一句“恒儿”,而宋临照则是依旧不待见地问他“怎么来了”,聂恒听见他们两个的话撇了撇嘴,这两个人每次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对他姑姑有什么意见的,他只会对宋临照有意见。 “怎么,姑父难道不欢迎我吗?” 宋临照想要把心里那句“我当然不欢迎你”给吼出来,可是奈何自家媳妇还坐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要是吼了,怕是今天晚上就上不了床了。 所以宋临照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笑容,十分热情地把聂恒迎了进来,一边憋屈一边还说着,“怎么可能,恒儿你来,我和你姑姑都是高兴极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噼里啪啦,两人势均力敌。 “姑姑。” “落落。” 两人同时转头,向着聂音落所在的方向看去,想要一决胜负。 聂音落轻咳了一声,“恒儿,你进来一下。” 这一局,聂恒胜。 宋临照咬着牙回去继续做饭,顺便哀怨地看了聂音落一眼。而聂恒则是背着聂音落对宋临照抛去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便乖巧地走到了聂音落身边。 聂音落何尝猜不到两人的想法,心中有些好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揭穿。 而且这次她的确是有事要跟恒儿谈,也就让他直接进来了。 “姑姑。” 聂恒在聂音落面前还是那么一副乖巧地让人心疼的样子,只是看着他这几年不断窜高的身体和越来越像聂音洵的五官,着实让聂音落颇有一种恍惚之感。 永和二十一年,这个孩子出生在他父亲和母亲的忌日那天,而今是永和三十四年,这个孩子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要长得比她还高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十三年,却是就这样一晃而过,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后悔的余地和挽回的时间,这个孩子就已经成长为了她曾经最希望的样子。 而她自己,却是只能这么看着他了。 “姑姑?” 聂恒疑问的声音传来,聂音落才终于回神,把目光定定地落到聂恒脸上,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紫微星临世,天下取之”的预言来了。 虽说以她原本看聂恒不过是个孩子的样子,可是这几年,不,或许不止是这几年,早在当初她把他送到昭梺山来之后,他便不同了。 这个孩子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卖萌,可以和宋临照斗嘴,互相恶作剧,但是在那个隐世之族里,却是成为了最有可能继任族长之位的人,这些年,究竟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恒儿,你要定亲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聂音落暂时不打算问其他事情,可是这件事她却是要问清楚的。前两天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她和宋临照面前自称自己是恒儿的未婚妻,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这几天她一直都想找个机会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恒儿最近似乎确实是有事,经常都是来看她一眼便走了,很少留下来吃饭。可是今天看他这么悠闲的样子,还有工夫和松林中安争宠,那么相必定是没有什么事的。 所以,她务必要在今天把这件事情弄明白。 “姑姑,你说什么未婚妻?我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聂音落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要不是她从小看着他长大,她可能都被他骗过去了。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呗,那你右手握紧了是在干嘛?这明明就是他小时候撒谎最明显的标志。 “聂恒。” 聂恒听到聂音落这么叫他全名,心中一震。完了,姑姑很少这么叫他,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生气了。一般来说,如果姑姑这么叫他了他还不说实话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根据小时候那么多年的血泪经验,聂恒只好默默地在心中抹了一把汗,正色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全部交代。 “姑姑,你见到的那个女孩确实是我未婚妻。我自己答应了的,你不必担心。现在这个隐世之族里有能力当族长的人多着呢,而我作为一个外来人,虽说有三大遗族的血脉,还有紫微星的预言,但也依旧很难坐稳少族长的位置。 后来我跟着你们去三族遗迹,得到了苍生诀,这地位方才稳固了一些。不过因为族内的势力实在是太多,我想要把他们凝聚成一股势力,尽都听我的话,这些自己的资本都是不够的。 除了族长一脉之外,几个长老都是需要拉拢的人,而其中的大长老一脉最为重要。” 说到这儿,聂恒便没有再说下去,姑姑定是已经猜到了。他不能把族里的事情都告诉姑姑,但是只是这些足够姑姑明白他现在的情况的了。 果不其然,聂音落听到他的话只是皱了皱眉,“所以,那个女孩,是大长老的亲人了?” 见聂恒点头,聂音落微微叹了一口气,“也罢,我不会拦着你。只是恒儿,我们聂家没有负心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你真的要娶那个女孩的话,那么无论以后会不会喜欢她,都不能对不起她才是。借用这样的方法上位,我只许你用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必定饶不了你。” 聂恒急忙点头,“姑姑放心,我自然会在娶了她之后好好待她,也绝不会再用这等手段。” 聂音落看他诚恳,便也不再多说,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在宋临照喊他们来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她又沧桑了。 也罢,就这样也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局中人,终明了 吃过晚饭之后,聂恒便离开了。聂音落不知想到了什么,就那么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边的晚霞,连宋临照走到她的身后都没有发现。 “落落,可要去走走?” 聂音落听到他的话时仿若刚刚被惊醒一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宋临照见她应了,走进屋里把他刚弄来的银狐皮给她盖到了腿上,虽说现在并非冬天,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落落的腿本就不好,不能再受凉了。 “子卿。” 刚给聂音落整理好,宋临照正要站起身的时候,却是突然被聂音落抓住了手腕,让他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不想出去吗?那我们现在回去休息也好。” 聂音落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她的样子,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却还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默默叹了口气。 “没事,我们出去走走吧。” 宋临照何尝看不出来她心中有事,但是她既然不想说,那么他便不逼她。 他一直都很庆幸,她这次受伤并未曾伤及性命,哪怕这一生她都要坐在轮椅上,可是这对于他来说,却是也不算什么。 只要他能陪在她身边,就好。 至于那些害了她的人,他自然也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宋临照的眸色陡然一深,神色也是晦暗不明。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倒是寂静无声,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脉脉温情。 走出了昭梺山内属于那个隐世之族的范围,两人都是一起警惕了起来。 山林间的树叶声簌簌响起,宋临照和聂音落对视一眼,双眸中尽是警惕之色。不过宋临照却是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隐约地向暗处打了个手势,宋临照这才把腰间的流火扇拿出,摆出戒备姿态。 “瑾彧公子,聂姑娘,好久不见。” 楚渊泽看见他们已然戒备起来,便是知道这两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便也不再躲着,而是迈着步子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 聂音落见来人是他,心中倒是突然便明了了一切。神色不变地对着楚渊泽点了点头,仿佛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武王殿下,好久不见。” 宋临照却是露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对着楚渊泽十分有礼貌地颔首,“武王殿下,这个时候不在楚国跟楚皇商量军事政务,却特特为了吾等跑到这么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来,还真是劳您惦念了。” 不过一句,却是让楚渊泽的心口上又**了一刀。他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已经不管世事,哪里能想到宋临照仍旧对四国之间的事情那般了解,甚至连他被皇兄所疑,罢免一切军中事务的事情都知道。 这瑾彧公子的毒舌本事,还真是从来不见衰退啊。 楚渊泽早就在来时做好了准备,此刻也是不想跟他们废话,反正这是他为皇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杀了这两人,他便远离世俗做个闲散王爷。 既然无论他怎么劝皇兄,皇兄都是坚持要与虎谋皮,甚至还要把楚国卖出去,最后甚至把他架空了,无论是军营还是六部,什么地方都不让去,只让他配合那边对付聂音落他们。他也没有必要再为了皇兄付出一切了,这次事了,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楚国武王了。 这天下之争,他也懒得再牵扯进去。 只不过,聂音落和宋临照却是着实不能再留,不为别的,就为他当初做的那些事情,若是他们知道了,那么他们必会是不死不休的状态。 “武王爷,你来这里又是为何?是想要再把我给落落服的药换成毒药,还是想要埋个火药什么的直接炸死咱们?” 楚渊泽听见他的话猛地一愣,一贯的面瘫脸上竟是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宋临照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只不动声色,右手握着流火扇,左手扣在聂音落的轮椅的椅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便继续拖延时间。 “武王爷不必惊讶,恐怕当年在三族遗迹时,我喂给落落吃的由烈浴火莲制成的药丸便是早就被王爷给换了,虽然其中还有烈浴火莲,但是却只有一半的功效,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一直没有服到与其相克之物,或许这寒毒也真的不会再发作。 可是后来你却派人给落落的饮食中加了一味无色无味的药材,使得这药性越来越小,直到两个月前的那天,便是完全消失,而无殷身上又正好带着可以诱发落落的寒毒的栢杞鎏苧香和迷迭香,落落当时又因为无殷的欺骗太过激动,这才没有发觉,竟是让你们把她体内的寒毒生生引发了出来。 若非后来我与几个碧落宫的高手合力把落落的寒毒尽数逼到她的腿上,那么恐怕现在落落就连坐在轮椅上都不能了!” 宋临照越说心里越是气愤,不过他脸上却是还带着那样无懈可击的笑容,让看着他的楚渊泽心中一震。 以往这位瑾彧公子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终于要亲自下手对付人了。 楚渊泽虽然疑惑他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此时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心中的不良预感更甚,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向身后挥了挥手,可是好一阵都是没有见到人,楚渊泽这才知道,自己怕是被算计了。 宋临照看到他的动作嗤笑了一声,“武王殿下可是在找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已经断了气的黑衣人,把他们所在的位置包围了起来。 楚渊泽看到那几人领头的是他早已认识的言繁,便知道怕是碧落宫在这里掺了一脚。 也是难怪,宋临照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碧落宫宫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自己的死忠,这些人怕就是他找来的。 楚渊泽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与宋临照打交道这么多年,何尝不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伤到了聂音落的话,他就会跟发疯了一样与你不死不休。 如今他这般算计他,想必也是要让他来给聂音落受的伤赔上一条命吧,而且当年聂家的事他也不是置身事外的,或多或少参与了一些,他此时也不过是想给聂音落报仇罢了。 楚渊泽看着这些把他围在中间却一直没有动手的人,又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似乎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聂音落,心中不知怎的,竟是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是挺好的。 至少,不需要再因为对玖苑的求而不得而黯然失望,也不用再为了保住楚国和皇兄对着干结果被排挤出朝堂,不用掩盖一身的疲惫再回到那个陌生的武王府中去。其实这样,真的不错。 所以他并不打算反抗了,或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心中也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是我做的,你给聂音落吃的药是我差人换的,那次的火药也是我和孟书礼一起埋的,还有这段时日聂音落喝的药里也有我让人混进去的有毒的药材,聂音落变成现在的样子,确实与我脱不了关系。怎么,宋临照,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宋临照没有说话,脸上还带着那样温润的笑容,只是把手中的轮椅交给言繁帮忙推一下,然后便身形如电地向着楚渊泽的方向掠去,手中流火扇更是划过一道红光,势必要把楚渊泽毙于扇下。 楚渊泽并没有打算躲,可是就在那流火扇要划上他的脖子时,眼前突然之间一道黑影闪过,生生接了宋临照这蕴含全部内力的一击。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楚渊泽却是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一下子就疯了。 “阿苑!” 急急摘下那女子的蒙面巾,果然就是他刚才未曾看到的玖苑。两边的人怕是都没有想到,玖苑居然混在了那堆被碧落宫的人杀死的楚国暗卫之中,此刻竟是为了楚渊泽挡了这致命一击。 宋临照也是没想到,他刚才的一击竟然会落到玖苑的身上,玖苑的武功还好,可是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了他这致命的一击啊。 “是你吧。”聂音落突然开口,把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她没有让言繁推她,而是自己吃了地转动轮子,“走”到了宋临照面前。 “当初被天下令控制的人不是孟书礼,而是你。孟书礼为了不让我们查到你的头上,自绝而亡。在那之前,换了子卿手中的药的人也是你,这段时间经常是你来给我送药材,这药材中总是有些有毒之物,怕也是你加进去的,我说的可对?” 玖苑本来只剩了一口气,听见聂音落的话只是吃力地点了点头,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 聂音落看着她的样子,心中突生一种悲凉之感。却是不再言语。 玖苑却是一直用祈求的眼神盯着宋临照,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方才说出最后一句话来,“请宫主看在玖苑多年小众的份上,留武王殿下一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地看向玖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玖苑逝,因缘了 昭梺山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今天由于面前的人,反倒是让众人感觉到了这里竟是也与祁连山有那么几分相似。 “玖苑,子卿会答应你的。” 宋临照还没有开口,却是聂音落先应了下来。 本来在听到玖苑的话时就已经一惊的人,此刻更是惊讶不已。 谁都知道,若是没有楚渊泽的利用,玖苑也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碧落宫的人一向护短,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玖苑死去而放过楚渊泽? 只是聂音落的眼神太过不容拒绝,宋临照转念一想也是猜到了她的含义,所以他也对着玖苑点了点头,“玖苑,我答应你,不伤楚渊泽的性命,必会保他得以善终。” 玖苑见他们两个真的应了下来,这才放心。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她的眼前不是这个她爱了那么久也怨了那么久的男子,而是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低声说着,“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玖苑不知为何自己会听到这么一句诗,只是她却是再也想不明白了。 “阿苑!” 楚渊泽也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死死地抱着玖苑的身体不肯放手。可是聂音落和宋临照都是明白玖苑的意思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抱下去,所以宋临照亲自出手,把楚渊泽给敲晕了。 然后对着言繁说道,“把玖苑带回去吧,葬在祁连山下好了,那应该是她的心愿吧。好歹是我们碧落宫的人,不能就这么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言繁低声应了声是,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原本的四个护法,如今竟是只剩了他一个。以后他便是还想要找人唠叨,却是再也找不出人来了。 宋临照见他应下,便走到了楚渊泽身边,废了他的武功,打断了他的双腿,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然后又对着跟着言繁过来的秋长风说道,“麻烦你们最后帮我一个忙,给楚渊泽找个地方,让他好好地活着吧。” 秋长风早就在心中把宋临照当成了师长尊敬,对于他的忙,自然也是一定会帮的。所以他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今日之事,多谢大家了。” 宋临照作了个揖,倒是引得一帮人连声道“不敢不敢”,然后众人便是离开了,打算回转碧落宫。 而言繁则是抱着玖苑,打算如宋临照所说把她葬在祁连山下,孟书礼离开的地方。 待得众人都散尽之后,聂音落突然便觉得腿有些冷,紧了紧其上盖着的银狐皮,却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你今日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出引君入瓮?” 宋临照听见她的话里只是普通的疑问,没有责怪之意,便点了点头,“嗯,楚渊泽可以说是害得你如此这般的罪魁祸首之一,我自然不会放过。无殷,也是一样。” 在听到无殷的名字时,聂音落抓着银狐皮的手紧了紧,嘲讽地笑了一下,“这事儿,也怪不得别人,不过是我自己笨罢了。玖苑,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在她当初对楚渊泽犹有情意的时候被他所骗,换了那粒药。后来在她爱上孟书礼之后,却因为自己的经历而不敢面对这份感情,只能将其埋在心底。怕是孟书礼临死之前都不知道玖苑对他,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意。” 玖苑当然是个可怜人,她所说的那些事,其实没有一样是她心甘情愿所为,基本不是被人利用了,便是被天下令给控制了。他们虽然也会怪她,更甚至是早就猜到了是她,但是因为孟书礼当年的事情,便打算放过她一次,只是没想到的是,她自己放不过自己。 “落落,我们这般,也算是遂了玖苑的心愿了。” 聂音落点点头,的确是如此,玖苑怕是并不希望与楚渊泽一起走这么一遭黄泉路吧,她和楚渊泽,是有缘无分。 经历了那么久的无果之情,对于玖苑来说,还不如就这样随着她的逝去而消散。她和楚渊泽,早就回不去了。 她今日为楚渊泽挡了那么一击,也算是一个了断了。一个对他们往昔之事的了断,一个对她今生所为的所有错事的了断,从此之后,再不相干。即便是有来世,她也只会许给孟书礼,而不是楚渊泽了。 “子卿,是不是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得多?” 聂音落想到楚渊泽生无可恋的样子,又想到宋临照最后打算让他活着的决定,不知为何,突然就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如此。其实玖苑心中,还是怨的吧。” 当初楚渊泽进入八苦殿,所经历的便是怨长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玖苑,久怨,从她起这个名字开始,便是把楚渊泽放在了她一生所怨的位置上。 而楚渊泽,她觉得他也定是怨的。却是只能这样了此一生了。 “天冷了,落落,我们回去吧。” “嗯。” 宋临照推着轮椅往回走,踏着寂静的冷月,回去了他们的家,只是那个经常回来看他们的妩媚女子,却是不在了。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奈何心事终虚化? 玖苑与楚渊泽,是有缘无分;玖苑与孟书礼,却是有分无缘。到底,是少了一段可以有结果的因缘,徒留一场三人共伤的恩怨。 若是当年玖苑未曾救过楚渊泽,那么或许她还是王家的一个小小庶女,安安分分地嫁人,平淡一生,不会有后来的痴缠恩怨。 若是王家没有把玖苑赶出去,也没有为了让玖苑再也无法回去而使出那种下作的手段,或许玖苑便不会遇到上一任碧落宫宫主,不会活下来,遇到孟书礼,不会有后来的日久生情,却两相隐瞒。 只是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若是,没有如果当时。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终是成了她和孟书礼的结局,也成了她和楚渊泽的结局。 聂音落想着她当年第一次在碧落宫见到的玖苑的样子,那般的明媚,谁又能想到她其实心中隐藏着这么多的辛酸无奈? 身上突然也有些发冷,总觉得每个人的一生就像是已经写好的剧本一般,无论其中的人怎么逃脱,却是终究挣不开。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假设,如果她和宋临照没有穿越到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最后又会如何?这个世界里与他们有关的人的命运,又会如何? “天道这种东西,其实并非不可改变,只看你用了多大的力气而已。” 水清樾看着眼前已经修复得差不多的溟虚之镜,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蓝倾若坐在一边,依旧是一支笔,一本命格簿,完全没有理会水清樾的意思。 “疏欢成亲了,尧昀去了无妄海,若若,你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多久?” 蓝倾若听到她的话,手中的动作却是连顿都未顿,只冷冷地说道,“你从何处看出,我是在折磨自己了?” 水清樾被她噎了一下,突然间有些后悔。她明明知道这两个名字是蓝倾若心中的禁忌,却是如此不知死活地说了出来,也难怪她态度这般不好。 不过是今日看了一下络姻所在的天域大陆,之后便看到了玖苑的两段姻缘,让她心中有所感触,不由觉得她与蓝倾若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所以这才问出了这么没脑子的一句话。 不过其实,这话她还真是早就想问了,想当年蓝倾若是第一个历劫回来的上古诸神,却是放弃原本的地位,做了一个小小的司命星君。 说是什么喝了千年醉,忘记了历劫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她却是不信的。 这么多年下来,她一直想要让她从那段尘世恩怨中走出来,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帮她,如今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反倒是让她知道了她真的还没有放下。 心中一叹,似乎他们这些上古诸神在情路上面对的事情总是比其他生灵要多。也罢,若是她一直不愿意去了却因缘,她还是不要管那么多了。 “若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水清樾不想再待,担心自己一会儿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便对着蓝倾若打个招呼匆匆离开了。 而蓝倾若,则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最后还是把笔放下,起身走出了司命星宫。 了却因缘吗?或许,她当真需要去了却因缘了,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忘记由九转铃带来的千年情缘,还有,那两个在她转世的那么多年里,与她一同沉浮的人。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聂音落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天边的星星,突然就念出了这么一句在现代见过的话,惊得宋临照一愣。 “落落,你我就在彼此面前,何处离恨?何处相思?” 聂音落看了宋临照一眼,低声笑了。 是啊,你我就在一起,哪里需要相思呢? 比起别人,他们当真幸福许多了。 在宋临照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人心,平静日 时间就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时候,滑到了永和三十五年。 无殷没有在三十四年的那场爆炸中死去,只是受了一些伤,在永和三十五年的时候,伤也是完全好了。 所以休整了一段日子的夜**队,在占据岐陵之后继续向前,一路攻下了宋国的好几座城池。 楚国和燕国也是各自站队,两国先是打了起来,然后又各自派兵支援夜国和宋国。 这片天下,这场战乱,终于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然而这一切都与聂音落无关了,自从楚渊泽来过一次昭梺山之后,她就提前进入了养老模式。 四国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场战争上面,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她这么一个“生死不知”的乱臣贼子,而且自从楚渊泽来这儿之后就失踪的样子来看,他们也是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在她的身上。 虽然少了半块天下令,但是无殷手里的那半块,却是已经够了。 更关键的是,现在的四国虽然分成两派,但其实内地里也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楚国和夜国,燕国和宋国,早晚有一日也会打起来,现在,也不过是不到时候罢了。 聂音落翻着手中的野史,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却是想着要如何报仇。 虽说她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但是她也不会忘记当年她卷进四国纷争的初衷。 秦离菡的那封信,她虽然信任,可是却也随着那些线索细细地去调查了一番,死了的人不算,如今还活着的,当年害了聂家的人,就至少有宋胤、赵苻、夜镜尘这三个主谋,至于楚皇,她并不需要出手,就他那与夜镜尘一起谋划的样子,早晚也得把自己给算进去。 当然更关键的是,楚皇只是稍稍帮了他们一点而已,并不是主谋。而宋润流,似乎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只不过,她总是觉得宋润流绝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曾经四国之内最为出色的几人,楚渊泽算是废了,燕云笙也是已经没了实权,夜镜尘起初的时候还算可以,这几年却太过锋芒毕露,人人都知道了他的野心。反倒是宋润流,一直不声不响,就连当初的逼宫,也是根本没有传出分毫逼宫的消息,最后传到四国人耳中的,也不过是宋皇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因此让位而已。 而且宋润流不仅把宋胤封为太上皇,丝毫不改对其的恭敬孝顺,甚至连年号都未改,依旧是用着“永和”这个年号,似乎是要等到宋胤死了之后才会改。当真是赢得一批老臣的好感。 虽说如今宋国势弱,可是她总是觉得这样的四国混乱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宋国,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踏脚板而已。 只是,他究竟想要什么,她却是不知了。 想得头有点痛,聂音落揉了一下额角,把手中的书暂且放下。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着究竟该如何报仇。 他们毁了她最珍视的东西,她也要毁了他们的才成。 赵苻最为看重的便是他的光复东梁的大业,夜镜尘最想要的也是这片天下,宋胤想要的不过是他的君权安稳,可是想要打破这些却并不好弄。 她最近一段时日冷眼旁观,虽然不特意去关注四国之内的事情,但是宋临照和聂恒总是会不经意地告诉她一些,而她平时又没有什么消遣的,便一边看书一边思考着四国的局势。 目前看上去,确实是夜国这边的可能性最大,有赵苻帮助,还有无殷手中的天下令,夜镜尘自己也不是个无能的,自然很有可能取得这天下共主的地位。 她若是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免不了得重回战场才行。只是不说她的身体,就算她现在身体完好,武功也在,她也是不想再帮宋国打仗了。 任是谁被这么诬陷算计,都是冷了心了。况且他们还把聂家军说成是有造反之意的乱臣贼子,她又怎么可能忍? 若非她现在身体不好,且与夜镜尘、无殷等人也有仇,她说不定还会真的叛国一次去帮着夜镜尘把宋国给打下来试试。 只是现在的情况,无论她怎么做,都是不太可能的。她总不能再让碧落宫的人帮她吧? 聂音落越想越头痛,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想了。 也罢,她就先这么冷眼看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还有一辈子来跟他们耗,光是他们自己的争斗,就肯定能帮她除去一些人,现在她只需要等着就好。 反正恒儿和子卿都说,他们已经快找到解药的配置方法了,还有她体内的寒毒,也是可以克制的,到时候,她再好好想想吧。 “落落。” 宋临照走进屋内,却见到聂音落不知何时睡着了,低首给她掖了一下被子,然后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还是老样子,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满脸的戒备,眉头深锁地好像她还在岐陵一样,虽然腿上没有知觉,可是她的上身也是摆出了一个攻击的姿势,似乎有什么不对便会立刻被惊醒。 这些都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在这昭梺山待了这么久,也是没有办法改变。哪怕是他在她身边,除非是两人相拥而眠,她也不会改变这样一个姿势。 宋临照心中有些心疼,落落不记得当年他们在现代的时候如何,但是他却是记得的。她自小便没有安全感,来了他家之后更是,连着好几天都是妈妈陪着她,她才能睡着。 后来随着两人逐渐长大,她这才好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一朝穿越,竟是让她的人生比在现代的时候还要坎坷了几分。 若是一直有人护着,她哪里需要自己上战场,又哪里会养成这样的习惯?他,终究还是找到她的时候太晚了。 而如今,她更是遍体鳞伤,哪怕是睡着了也依旧眉头深锁并不安稳,宋临照更是心疼了几分,只是他也知道落落这样的女子,从来是不需要这样的怜悯的,因此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这种心疼。 只是他却是记得,当初落落醒来知道她武功尽废,还有双腿因为寒毒侵蚀而不能再动的时候,那明明毫无波澜的脸上却是凭空让人觉得她已经心灰意冷。 她从来没有颓废过,也不曾像别的人那样大吼大叫,每天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哪怕是他们每次给她试药时发作的一次次寒毒,还有最后毫无所得的失望,都没有把她打倒。 她这般坚强,把所有的苦都咽到了心里,可是到底,这样的苦,何时才能结束? 他明白她对亲人的重视,也知道她想要报仇的心情,他也一定会帮她,可是为何她总是这么自己一个人想着,而不肯告诉他呢? 落落,你知不知道,有些时候你的坚强,反而是我的心伤。 宋临照无奈,但是却是毫无办法,谁叫他就爱上了这么一个女人了?还是两辈子,都栽在了她的手中。罢了,他又不是第一天才有这样的觉悟。 “子卿?” 聂音落并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合一会儿眼居然就睡着了,看着坐在她床边的宋临照,莫名地有些心虚。 听到她的低唤声,宋临照也是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 “落落,可是要起床?” 聂音落有些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睡着了,然后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便清醒了过来,之后那个人也是这么问了一句“可要起床?”,端的是无赖至极。 只是她却是怎么想都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了,心中有些难言的失落,但还是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她也可以猜的出来,那个人,应该就是现代的宋临照了。 “落落?怎么又在发呆?” 聂音落抬头看他,就见他竟是不知何时把她因为睡觉而弄乱的头发给理顺了,还绾了一个发髻,正要用簪子固定住呢。 等他插好簪子,就见自家媳妇还是一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样子,心情不由大好。在聂音落的唇上啄了一下,把她神游天际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想什么呢?” 聂音落被他那个吻唤回了注意力,但还是有些反应慢了一点,听到他的问题,脱口而出就回答道,“想你。” 宋临照听见这个答案,心情比刚才还要好了很多,当即便坐在了床上把聂音落抱在怀里,吻了下去。 就在这个吻越来越深,深到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的时候,宋临照不禁觉得,还是别让落落起床了,他突然想做点只有在床上才能做的事情了。 只是就在他纠结是现在就做,还是忍过一时等聂恒那小子来完之后,晚上的时候再做时,突然就听到了一声熟悉至极的声音,“姑姑,姑父,恒儿来看你们了!” 真的不需要你看啊,臭小子! 宋临照在心里恨恨骂道。 此时,昭梺山的阳光正好,平静的日子,也很好。 只是不知,这样的平静,还能有多久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解毒药,几人痛 昭梺山。 聂恒这次来找聂音落他们,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知道了聂音落体内寒毒的解法,想要告诉他们一声。 “恒儿,你的意思是,解药现在只差最后一味药了?” 宋临照难得这么亲昵地叫聂恒为“恒儿”,震得聂恒身体一个哆嗦,不过顾忌着姑姑在这儿,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对着两人点了点头,“那最后一味药我也让人去采了,应该不需要多久,就可以配出解药了。” “这解药,是能够彻底解了落落体内的寒毒吗?” 宋临照有些不太相信,落落这寒毒是从母体中带出来的,后来在雪山中跋涉才让这寒毒加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完全解除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解了呢? 聂恒有些不满宋临照的不信任,不过他也是知道宋临照不过是太担心姑姑而已,不打算跟他计较。 况且他也明白,这寒毒可是困扰他们家至少三代了,据说他的祖母当年也是因为天生带着这寒毒,为了不至于影响到后来的生活,才把这寒毒都逼到腿上,坐了一辈子的轮椅。 可是却没想到,这寒毒最后没有遗传到他爹爹和几个伯父叔叔身上,却是偏偏遗传到了姑姑身上,不过还好姑姑当时也只是比别人怕冷一点,不太适合习武而已,并没有那么严重,要不是后来为了他跋涉千里,差点在雪中死去,寒气入体,也不会这么难治。 在加上后来姑姑所练的武功都是偏阴柔的,也使得体内寒气瘀滞,不得而出,治了许久反而越治情况越严重。这才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不过,不得不说,聂音落和云轻离一样的幸运,也一样的不幸。这样的寒毒,其实总是有方法治疗的。偏偏就是差了那么一味药材,使得当年云轻离只能一生坐于轮椅之上。 而聂音落,最终也是找到了治疗的方法,就是不知那药材,能不能被找到了。 “姑姑,姑父,你们不用担心,我派去的人都是族内的高手,想必一定能拿到那药材的。” 聂音落点点头,“恒儿,辛苦你了。” 聂恒见到姑姑这么明白自己,当即便把身子靠到了聂音落怀里,感觉到她摸着自己头的时候还蹭了一蹭,着实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这是只有在聂音落面前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这要是让族里的人看见,只会觉得聂恒这是失心疯了。 这位小祖宗最擅长的,不就是顶着一张纯良的脸,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做出妖孽一般的事情吗?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全心信赖的表情? 呵呵,这位可是有着聂家二哥的脸,聂家三哥的性子,和宋临照那么多年的荼毒的人啊,怎么可能让人看出来他的本心呢? 三人都没有提武功的事情,其实他们心里也是明白,就算解了这寒毒,也就只能让聂音落的双腿恢复而已,可是她失去的武功,却是再难回来了。 “这样也好,落落,等到时候你腿好了,我便带你离开这儿,去四处游历,看看这天域大陆四处的美景,如何?” 聂音落当然不会拒绝,顺着宋临照的话就说了下去,“好呀,等到时候,若是恒儿有空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好了。正好第一个便先去沧獠山,不知道沧獠兽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它一定很欢迎我们。” 虽然宋临照着实不想带着聂恒那个小子来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可是他也不忍心打破落落的美好畅想,也就忍着没说。只是沧獠山?那个丑萌丑萌的沧潦兽?他觉得,他还是不要见了比较好,实在是那个家伙太会卖萌,也太会引人注意了。 只不过,论起来,沧獠山还是他和落落定情的地方,他也比较想故地重游,这么想来,还真是纠结。 “姑姑,你们见过沧潦兽?” 聂恒的声音打断了宋临照的纠结,见他满脸惊讶的样子,就知道落落还没告诉过他沧潦山的事情,当下心里就舒爽了很多。 没想到一向对聂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落落,还有事情没告诉他啊。 “确实见过,怎么了?” 宋临照这一开口,语气中的炫耀真是挡都挡不住。 聂恒在心里默默骂了他一会儿,却到底是没有把心中的疑惑继续说下去,“没什么,只是感觉很神奇罢了。没想到有关沧獠山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聂音落何尝看不出来他这是瞒了他们什么,只是聂恒一向有分寸,她也不去追究,只拉着这个只有在她这儿才能得到放松的孩子随意问了问他这几日的生活,见他目光依旧清明,便知那些事情并未曾移了他的性情去,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就是传说中的紫微星啊,果真不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聂音落对紫微星的预言越发相信了。 姑侄两人叙了好一会儿话,倒是在不经意间把宋临照给冷落了,而宋临照只能看着那个坏了他好事的臭小子趴在自家媳妇的怀里,抢走了自家媳妇全部的注意力,在心中默默咬牙,以后绝对不要让这小子轻易进门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倒还真是合了聂音落初来此地的想法,她刚刚穿越的时候,并未想着以后会遇到宋临照,因此从未想过要嫁人。只不过是希望以后可以游遍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养老。 现在这情况,倒跟那时候她的想法差不多。等她腿好了,便与宋临照四处游历,然后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安安稳稳地,没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也没有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只是两个不问世事之人,这样的日子,才是她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 而那些仇恨,倒不如尽托于恒儿,他那时也该长大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轻易被恨意所控制,也有了能力帮聂家报仇,这样似乎也不错。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一抹不甘心的存在。 聂音落摇摇头,算了,她为了这份仇怨已经失去太多了,她也是时候释然了。 这样想着,聂音落脸上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看得旁边一直盯着他的两人心中很是宽慰,不管落落(姑姑)是想通了什么,只要能够这样开心就好。 不过几人这时候还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不去做,便可以的。四国的这趟浑水,一旦进入,便是难以脱身了。 聂音落这边算是其乐融融,而无殷却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他现在带着夜军一路向前,已经打下了宋国的好几座城池,如今正在潞城休整。 可是这几天,他却是难以入眠。每次睡着之后,总是会梦到两个身着红衣的男女相对的画面,那个女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说着,“此后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原本他只做过一次这样的梦,可是近几日却是天天梦到,而且他还总是会梦到当时在祁连山上他与聂音落一问一答的画面,还有聂音落眼中的决绝之意,竟是与那梦中的红衣女子那般相像。 弄得他根本无法安眠,只觉得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一件永远无法挽回的珍宝。 摸着手中的紫微枪,他心中也是不知是何滋味。 那天梁安扑到他身上,本是想要与他同归于尽,是他的副将在最后关头把梁安拉开,然后把他甩了出去。他因为没有在爆炸的范围内,只受了一点轻伤,而其他人,无论是他带去的人,还是聂音落带去的人,尽数亡故。 他不是没有见过更加血腥的场面,却是始终难以忘记那一幕,难以忘记聂音落眼中的决绝和痛悔,难以忘记她握着紫微枪跟他拼命的身影,难以忘记她一向清冷的面上露出的那样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就这么入了魔障。 端起手边的茶,他刚想喝一口,却被入口的味道惊醒,这是雨前龙井!中军帐内怎么会有雨前龙井?他不是不让人再上这种茶了吗? 把手中的茶放下,他不禁又想起聂音落的那段话,“他最爱的茶是雨前龙井,他最爱的颜色是红色,他最惯用的兵器是长枪,他下棋的时候喜欢执白子,他不会束发,无论怎么学都学不会,只能让身边的人帮他,他喜欢竹子,一个与他浑身上下都不搭调的东西。” 他没有告诉聂音落,其实他也有着与聂音灏一模一样的习惯,他也喜欢叫江晓巽为小丫头,可是如今,他都是已经改了,毕竟再怎么相似,他都不是聂音灏。 可是为什么他在看到她那样失望的眼神时心中悲痛难当,为什么他总是会梦到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无殷,而是聂音灏了呢? 他究竟是谁?他到底,又是做了什么? 无殷颓然地躺在床上,想起聂音落最后寒毒发作的样子,心中疼痛不已。明明是他算计的她,明明是他害得她如此下场,可是,他怎会那么心疼呢? 无殷不想再想,默默地闭上了双眼,但愿今晚,他不会再梦到她了吧。 他,只是无殷,也只可能是无殷。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下势,心结解 永和三十五年,对于宋国的人来说,就是一个灾难之年。 在前一年的时候,永安郡主生死不知地消失,彼时大部分人都信了传言,特别是再加上岐陵五十万大军尽数战死而永安郡主却是据说根本没有出现在战场上的说法,一时之间,叛徒、逃兵之类的词全都被安到了他们曾经最为尊敬、拥有聂家血脉,被传为是将星的聂音落身上。 其他几国对聂音落还没有什么看法,只不过叛国之人人人都会鄙夷,便也一起骂了几句而已。但是对于宋国人,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后来夜军在无殷的带领下一路破了距离岐陵不远的几座城池,这些人更是把聂音落给骂到了一定的地步。甚至有些人也是真的相信了原本的聂家就有叛国之意,乃是乱臣贼子的传言。 不过因为燕国的帮忙,还有后来现任宋皇加派的军队,倒是真的挡住了夜国前进的脚步。 只是没想到的是,楚国在后方帮助夜国,更是攻击了另一边境的城池,宋国人在失去了聂音落和她训练出来的那些军队之后,更是无力抵挡。 两方会和之后,更是直逼都城长安,虽然现在距离长安还远,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多只需要两年,哪怕他们有燕国的帮忙,都是不可能再保住自己的都城了。 然而更让宋国人惊恐的是,无论是夜国,还是楚国,每打下来一座城池,便会做一件事——屠城。 宋国人大部分都是不愿投降,特别是边城的百姓,更是拿起家中的兵器与军队一起抗争,只是终究,在既无良将,也无强军的情况下,只能节节败退。 而那些愿意投降的,却是让夜国和楚国以这些人不知何时便会反水的理由,屠杀殆尽。哪怕是老人和孩子,也没有放过。 一时之间,宋国境内哀鸿遍野,离夜军和楚军所驻扎的城池较近的宋国城市,其中百姓皆是向着长安的方向涌去,以此来寻取一线生机。 起初的时候,众人对聂音落自然是恨得不行,认为若不是她,他们根本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可是随着事态一点点加重,众人倒是想起了当年聂家军犹在之时的安稳日子来了,还有聂音落守了岐陵那么久以及她所训练出的那些将士的厉害所在。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另一种谣言渐生:永安郡主从未叛国,乃是在当初那一战之中被奸人所害生死不知;聂家军也从来不是乱党,而是其他几国都知道想要蚕食宋国,便必须要除去聂家军,这才三国联手,害死了神武将军和几十万聂家军。 这样的谣言一出,仿佛一切都有了另一种解释,至于永安郡主和帝国将领私下通信什么的,这世上有那么多善于模仿别人字迹的人,难道这就没人能模仿永安郡主的字迹吗? 而其他的,也不过是无稽之谈,别人暗害之语罢了。 至于宋皇和如今居于太极宫的太上皇,他们也不过是被人蒙蔽了啊。 不得不说,这样的谣言很是得人心,聂家军自宋国建国伊始便一直未宋国扩土开疆,后来更是因为有聂家军的存在才让宋国百姓不必担心流离失所,能够安居乐业这么年。宋国的百姓都是不希望聂家军是原本的传言中的乱党。 而且宋国现在的情况,真是已经足够危急,聂音落不知下落,而从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要么是已经战死,要么是因为这样的谣言心灰意冷,像姚深一样远离了战场。 至于其他人,却也着实是挡不住无殷的脚步。 这天下间,能够与无殷一战的,也只剩下聂音落而已。虽然聂音落也没有在他手下讨到过便宜,但却是在他的攻击下守了岐陵那么多年,而不像后来这些守城的将领一样,只要无殷一来,一月之内城池必破。 况且,这世上知道火药配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宋国这边更是只有聂音落和宋临照他们知道,最多再加上几个负责制作火药的碧落宫之人,可是在当初的岐陵一战里,除了聂音落两人,其他人也是跟着赵也一起战死,什么都未曾留下。 而江晓巽,也是不知为何,再也不愿制作火药,无殷也不逼她,因此,火药这种东西,在昙花一现之后,竟是突然绝迹。 而这些新传出的谣言中还说了,是永安郡主最先找到的火药配方,现在永安郡主失踪,他们不仅没有火药用了,连城池都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失,让这些百姓不由升起了一种只要永安郡主回来,他们就能够报仇,并且夺回自己的家园的感觉来。 因此,就在这永和三十五年和永和三十六年的交接之期,找到永安郡主,竟是成了宋国百姓的真正愿望。 没人愿意相信永安郡主死了,毕竟,那样的话,在他们看来,便是宋国真的没有丝毫希望了。 然而如今在他们口中“宋国唯一的希望”永安郡主,此时此刻,却是根本不打算理会他们的想法。 因为这一日,在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药浴和施针之后,聂音落体内的寒毒终于是解了。 聂恒终究是找到了那株药,在把这药和其他一些药材制成解药之后便急急给聂音落服下了。 只是他们都未曾想到,这药的药效会那么大,竟是生生让聂音落疼昏了过去。 而且在那天之后,聂音落体内的余毒却是并未曾清干净,后来还是在聂音落醒过来之后亲手教的宋临照该如何给她施针,又加上每天一次的药浴,这才终于清理干净了这伴随她二十多年的寒毒。 聂音落并没有问那药材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宋临照若是没有后面的这些清理余毒的方法,她也可能会死。 但是庆幸的是,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并没有体现在聂音落的身上,她终究还是治好了她的腿,虽然武功并未恢复,可是她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内力竟是还在,就算现在不能用,但是只要有一个契机,说不定便可以恢复。 这对于聂音落来说,还真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 只不过,当多年之后,聂音落再想起她恢复武功甚至更进一步的契机之时,心中只剩下痛悔,若是早知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恢复武功,那她当真宁愿永远都无法恢复。 只是这些,全都是后话了。 此时看着面前这两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聂音落心中也是酸涩不已,她把脚放在地上,虽然因为许久未曾这般施力让她差点摔倒,但是她还是站住了。 习惯了一下自己现在没有什么力气的双腿,扶着宋临照的手在屋内走了两圈,然后便在宋临照不赞同的目光下执拗地推开他的搀扶,自己走了几步。 绕着屋子,没有把扶任何东西地又走了一圈,聂音落便是再也忍不住,与两个见她停下便围过来了的人抱在了一起。 “姑姑,太好了,你终于好了。” 聂音落心中也有些酸涩,但是她终究不习惯流泪,强自把眼中已经不自觉要流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只是声音哽咽地说了一声“是啊,太好了。” 宋临照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他们两个都抱在了怀里,非常有一家之主的派头。 聂音落心中柔软得不行,这两个在她的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男人,此刻都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分享这宛若重生的喜悦,聂音落只觉得,这辈子,当真是已经值得了。 “落落,你别站太久,先歇一会儿吧。” 宋临照原本根本不懂医术,每次施针的时候都得聂音落跟他说每一针要下在哪儿,入几寸,需不需要注入内力,因此他一直都担心着,若是一不小心让他下错了针可该如何。 不过还好,他没有一次下错过。甚至这四十九天锻炼下来,他觉得他在针灸上的造诣,虽不及落落,但是给人治病,却是无碍了。 聂音落何尝不知他的想法,她也知道把施针这个工作交给宋临照其实便是把命交给宋临照,若是他当真下错了针,她也只能认命。 只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把性命托付的,也只有宋临照一人。也只有他,她才可以完全信任,哪怕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经此一事,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反倒是彻底放下了心结。聂家的仇,她早已在决定下针的时候,便尽数托于恒儿,恒儿的能力,绝对不下于任何人,她相信,若是恒儿真的想要这天下的话,那么即便他如今还未有任何真正属于他的势力,他也一定能够得到。 以后,她只要安安稳稳地陪着宋临照就好。她已经欠了他一世的情意与记忆,这一生,她都不会再为了任何事而离开他。 她自认不负聂家,不负宋国,她真正负的,一直只有宋临照而已。 现在,便让她用一生来还吧。 “落落?” “无事,我只是想着,等过两天我彻底好了,咱们去哪儿看看。” 两个男子听到她的话,都是笑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雾忆,就此别 云雾山上,曾经的百花谷内,此时已是人烟罕至,仿佛所谓的百花谷,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在传闻中才出现过的地方一样。 聂音落在时隔多年以后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尽管她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尽管这原本对于她来说早已无比熟悉的山路此刻已经如此陌生,可是她还是不顾一切得来了。 宋临照陪着她一步一步走上了她曾经命运的转折点,永安将军一生戎马的催化之处,在终于到达山顶的时候,他也是不知是何感觉。 “落落,当年你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儿来的?” 宋临照以前从未问过这个问题,就是担心会引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可是此刻他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他当真十分想要知道当年的一切,她受过什么样的伤,经历过怎样的挫折,尽管他觉得他可能承受不住。 聂音落看着眼前残败的落花,就那样在山顶坐了下来。听见宋临照的问题之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刚开始没跑多远马就死了,后来我自己一个人走到最近的一座城池,本想再买匹马,可是那个时候才发现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太急,根本就没带钱。最后我只好把身上所有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又担心被人发现,做了一点伪装,这才买了匹马,继续赶路罢了。” “后来呢?你当时能当的东西也不多吧?”宋临照知道一切绝对不是她说的那么轻松,他也明白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苦,那些伤,可是他就是想问下去,想要知道一切。 看着宋临照不容拒绝的眸光,聂音落也只好继续说下去了,“后来,那些银子自然是花光了的。原本我是打算去找爹爹他们,可是第二天就传出聂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我自然不可能再去。所以我就一路向着云雾山来了。” 说到“聂家军全军覆没”的时候,聂音落握紧了双手,脸上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到宋临照那灼灼的目光,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也没受太大的苦,在又跑死了一匹马之后,我身上的确是一点银子都没有了。便只能用双脚走路,还好那时候离云雾山已经不远,在我没有力气之前,就被我师傅发现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大碍。” 聂音落没有告诉他的是,她在路上被人打断了胳膊,也在逃脱追兵的时候折断了双腿,后来,更是在到达云雾山之后被困在了阵法之中,差点死在里面。 可是宋临照却是差不多能够猜到,那一路绝对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可是终究却是舍不得继续逼她。罢了,就这样吧,无论她曾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经历过什么,只要她现在好好的在他身边就好。 以后的日子,一切有他。 “你呢?我不在的那几年,你又是怎么在四国中闯荡出一片天地的?” 聂音落记得,在她离开的那年,宋临照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裕王世子,可是在她回去之后,他却是可以影响朝堂的势力,还名扬四国。 她也是能够想到他在短短几年便能获得这样的成就,定是付出的也很多。就说他为了提高内力而服下的那些玄机丹,就说明他所经受的痛苦一定不比她少。 “也没什么,我师傅其实是早就在我穿越过来之前便收了那个宋临照为徒的,后来在我穿越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他学习了。那几年只不过是学的密集了一些而已,况且还有碧落宫帮我铺路,我也没费太大的心力。” 宋临照在听到聂音落的问题之后突然就明白了聂音落一直不肯说实话的心态,心中有些酸涩,自然也是隐瞒了很多。 那几年他是每天都没日没夜地学习这个,学习那个,初入朝堂的时候,受到的何止一点的排挤。再加上他非要学习占卜之术,更是浪费了无数的心血。后来若不是师傅告诉他,他再用占卜之术必会减寿,他可能现在还在研究。 碧落宫的那帮人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收服的,他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在他身边,他一想她便会去那个密室里画她的画像,要不是一直坚信着她还活着,他也是挺不下来的。 不过这些,却是没必要说了。聂音落自己本就没说实话,也看出了宋临照隐瞒的许多东西,自然也不追问。 “子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都是知道不能再这么沉寂下去,是时候转移一个话题了,所以聂音落依旧发挥了她那转移话题的本事,带着宋临照便站了起来。 宋临照把她抱在了怀里,按着她的指引运起轻功一路飞去。 在看到一个十分奇怪的崖边形状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这里便是聂音落曾经跟他说过的断崖。 “这里,是断崖?”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宋临照却是已经可以肯定。毕竟这样的悬崖边,确实有够奇怪。 聂音落拽了一下宋临照的衣袖,让他带她下去,她想要去看看碧央池了。虽然那里已经干涸,只剩了一块月牙石,可是她却还是想看看,这个拿走她和宋临照之间的记忆的地方,这个帮她重塑筋骨,造就了永安将军的地方。 宋临照顺着她的动作下到了断崖之下,自然也看到了那已经干涸的碧央池。 两人在碧央池旁边坐下,聂音落便告诉了宋临照这碧央池的来源以及它给她带来的一切。 可以说,即便是这碧央池不在了,聂音落却还是能够记得当年它给她的那种亲切之感,心中有些怀念,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其中。 可是宋临照却是不一样。他只觉得这碧央池当真是讨厌至极,而且这讨厌似乎还不仅仅是因为它抹去了他与落落之间的记忆,他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它想要拆散他们似的。 特别是碧央这个名字,从落落的口中说出来,让他莫名的烦躁,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醋意。 他自认为不至于跟一个池子吃醋,也不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可是他却是控制不住。 两人自然是不知晓,当年的九天之上,络姻与碧央本是天道注定的姻缘,碧央也是为了络姻甘愿成为她的下属,可是后来的一场意外,却是成就了慕潇和络姻的逆天之缘。 慕潇在回到九天之上之后,自然是对络姻的命定姻缘碧央看不顺眼,碧央自然也是如此。 那时的上古诸神,信奉的一向是神力的强大。所以这两人便是天天相约决斗,只是还没分出个胜负,络姻和慕潇这一段不为天道所容的情便被发现。 在天道的威压和后来的种种误会之下,慕潇心灰意冷堕入魔道,络姻,则是亲手杀了他。 在之后的无数个岁月里,络姻终于找全了慕潇的魂魄,便是重回九天之上,放下一切,入了俗世。 从此以后,两人便是生生世世的纠缠。 可是碧央,却是只能看着他们之间结下的永世姻缘,并且用自己的神魂帮着他们两人违逆天道,自此消失世间。 对于当年的聂音落来说,这碧央池唯一的作用便是帮她重塑了筋骨,却是不知真正的碧央,曾经为她付出了什么。 还好,现在的碧央池已经干涸,碧央最后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这一世他不会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而已,虽然最后他们两个还是携手来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却是已经感受不到了。 这样,也好。 络姻用了三千繁华铸就了她与慕潇的世世姻缘,而碧央却是用了斗转九天方能换得络姻此生长安。这世间,从来没有谁对谁错,所有的爱恨情仇,不过逃不过情之一字罢了。 断崖断痴念,长安无长安。便是红尘万碾,敌不过命格皆乱。 然而如今,痴念可圆,长安可期,那么你我,又是否可以敌过一次命格的纷乱,忆起曾经忘却的当年? 聂音落不知,宋临照亦是不知。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之后,聂音落才站起身子,对着宋临照伸出了右手,“子卿,我们走吧。” 宋临照笑了笑,把刚刚心中那莫名的情绪甩掉,点了点头。 抱起聂音落,不过须臾,两人便回到了断崖之上。 “落落,可还要去别处走走?” 聂音落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子卿,我们还是离开吧。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百花谷了,不过是想跟这里的过去告个别而已。不用再去其他地方了。” 宋临照对着聂音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就这样回去好了,毕竟他们也不能在这儿呆太久。 刚打算抱着聂音落施展轻功下山,却突然听到了有人过来的声音。 宋临照神色一凛,刚要拿出流火扇,却被聂音落摁住了双手。 对上聂音落笃定的神色和她口中轻声说着的不必担心,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只是,那方却突然听得一个声音,“聂音落?” 两人猛地回头,就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在他们身后,惊起了一地落花。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人逢,终陌路 “好久不见,花宛茵。” “好久不见,聂音落。” 聂音落突然发现,她似乎跟每一个人打招呼都会用到这句“好久不见”,只是每次说完这句话的心情,却是都完全不一样。 看着面前这个憔悴的女子,依旧是一身粉色衣裙,可是聂音落却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姿色无双的花宛茵。 花宛茵看着聂音落被宋临照抱在怀里的样子,又想到她刚刚看到的人影一直都是宋临照抱着她走的,便大概可以猜到她怕是失去武功了,不然以聂音落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连一个小小的断崖都需要宋临照抱着才能下的。 这样看来,她们还真有点同命相连的意味。只不过,聂音落却是比她幸福多了。 “要不要去我那儿歇一会儿?我那儿刚得了最新鲜的莲子芯,你可要喝?” 这般随意的语气,仿佛还是当年她们在百花谷中的样子,聂音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是没有拒绝。 看到聂音落点头,花宛茵却是突然笑了,这一笑,倒是把她脸上的病气冲散了几分,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比聂音落还要懒的倾城女子。 可是聂音落却是知道,她这样的病,怕是没多久时日了。心中叹了一口气,扯了一下宋临照的袖子,让宋临照把她放下,然后便拉着宋临照的手跟着花宛茵往原来她住的地方走去。 茶香袅袅,云雾渺渺,这云雾山,还真是多少年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云雾山上的百花谷,却是终究不存在了。 聂音落和宋临照一起坐在桌边,端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两人都是不由一叹。 当真是好茶,莲子芯这种微苦的茶爱喝的人一向不多,宋临照原本也是不喜欢喝的,只是因为聂音落才喜欢了几分。后来更是在那段时日中不停地用这种她喜欢的东西填充自己的生活,后来才是真的喜欢上了莲子芯的微苦味道。 然而即便是两人喝过那么多的莲子芯,却着实是此时此刻花宛茵泡的这茶最为好喝,苦而不涩,茶香亦是没有损失分毫,当得“好茶”二字。 “你们就不怕有毒吗?” 花宛茵看这两人这么痛快,甚至连验都不验一下,心中不禁好笑,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居然也这般不设防了?难道忘记了他们曾经是敌人了吗? “你没下毒,这点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聂音落看了她一眼,在喝完了一杯之后,便把杯子放下了,转头盯着花宛茵。 花宛茵闻言也是一哂,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莲子芯慢慢品着。 “原来我一直不喜欢你最爱喝的莲子芯,甚至连茶都不喜欢,觉得太费时间,也太过苦涩。可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比这杯茶苦得多,这般想着,现在再喝起来,竟是只剩甘甜了。” 在还剩半杯的时候,花宛茵直接一口饮了进去,然后 也像聂音落他们一样放下了杯子,不再喝了。 宋临照见这两人似乎是要谈心的样子,便拍了拍聂音落的手,起身离开了。 不过因为担心聂音落,他也并没有走多远,不过是往外象征性地走了几步,让聂音落和花宛茵都看不到他了而已。 花宛茵看见宋临照的动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再看向聂音落的时候,眼中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羡慕,“音落,你比我幸运。” 聂音落没有回答她,只是眼中的清冷却是散去了几分。 花宛茵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计较,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有一天可以坐在一起喝茶。” 说完这句话,花宛茵的目光有些黯淡,脸上的病态也终于再也藏不住。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直到她又回了百花谷却发现以前百花满眼的谷中成了这般破败不堪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是在这座已经破败不堪的谷中。 所以她并没有再离开,正是打算将这里作为她的埋骨之处。而燕云笙,她想,她应该是放下了。 “我出生之时便被送到了三族遗迹中,与相思和戚木缘一起被选为守墓人。或许是我自己本身便不安分吧,我忍受不了遗迹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最后居然跟着相思逃了出来。然后,便是刘家的覆灭。 现在我再想起来,反倒是觉得若是我不逃出来,或许刘家便不会覆灭,而我,也会安安稳稳地在遗迹之中度过一生,哪怕是像戚木缘一样选择与那里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总比现在我这般苟延残喘要好吧。” 聂音落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更是不觉得应该安慰她,毕竟她们两个,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般要好的密友了。 只不过,花宛茵其实也不需要人的安慰,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可是她在百花谷里待了这么久,却是未曾见到任何人,只除了今天来此的聂音落,所以她便把这些话都跟聂音落说了。不为别的,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听一下罢了。 “当年我被师傅带回百花谷的时候忘记了一切,只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后来师傅也不是没有帮我查过身世,只是她却是一直未曾告诉过我。在你来了之后,她更是绝口不提这件事,还在弥留之际跟我说,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让我全力帮助你。只是音落,你实在是个太过倔强的人了,竟然始终不肯用百花谷的力量,直到它都覆灭了,你也没用它做过什么。” 花宛茵说到这儿,似是有些渴了,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爱上燕云笙的了,只是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音落,你曾经说过,若是有一天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他身边有其他女人的,我当时对此深以为然。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音落,你只是比较幸运的爱上了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你的人而已,而我,却是没有你那么幸运的。” 聂音落听见她的话心中一动,是啊,她的确幸运,子卿确实是心里眼里都只有她,而且他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在现代接受了那么多年一夫一妻的教育以及他们两个那么多年的感情,使得他这辈子只有她一人。 可是如果子卿不记得呢?他这一世毕竟是个世子,若是不记得前世,他必然也会像其他的古代男子一样身边有一些通房侍妾,并且最后可能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娶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 若是那样,他们若是再遇,她还会爱上他吗? 她不知道,只是她却是明白,若是她真的爱了,却又无法抛却这样的想法的话,那么他们最终,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只能说,他们当真幸运,记得前世,相约今生,终是携手走过了这么漫长的一段路。 她聂音落,着实是个幸运的人了。 花宛茵没有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道,“我和燕云笙,一个是把爱情看得太重,一个是把责任看得太重,我原本已经放弃了的,可是他后来一回头,我居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竟是生生害了百花谷,害了谷内的所有人。 音落,你知道吗?百花谷到最后,所剩之人,不过几十,我担心她们再被人利用,便是让她们都散了。如今看百花谷里的这个样子,怕是她们都没人再回来过了,到底是怎样走到了这个地步的呢?音落,你说,师傅会不会怪我?” 聂音落按住她身前的茶杯,止了她还想喝茶的动作,“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怪你,可是我知道这一壶茶你已经喝了大半,若是你再继续喝下去,无论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你都绝对撑不过一年。” 花宛茵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手也从杯子上面拿开了。她想起孙妙的话,她的病的确是不应该喝太多的茶,还想要多活一段时日看看燕云笙最后结局的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老实地把茶往聂音落那边推了一下,表示自己绝对不喝的决心。 “音落,你当真不打算再回宋国了吗?” 或许是聂音落刚才的动作,让她又想起了当年百花谷的那段日子,竟是就这么问出了一个以她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不应问出的问题。 花宛茵原本以为聂音落不会回答,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回答了,“不打算了,我以后不再是永安郡主,只是聂音落。宋国如何,与我毫无关系。” 聂音落倏地站起身,向着宋临照的方向走了过去,“花宛茵,我在来的路上听闻了一个消息,燕云笙要匹马挂帅亲自上战场了。你,好自为之。” 她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当初那般亲密无间的样子了,她今日听她这许多言语,再加上一个燕云笙的消息,便是她们之间彻底的了断。 以后,不会再遇了。即便再次相逢,也只是陌路。 花宛茵知道她的意思,在他们离开之后,竟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而那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壶和茶杯,都是掉在了地上,七零八碎,再也无法拼全。 正如她和聂音落,正如她和燕云笙,正如,百花谷。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原来此,音灏何 云雾山上的云雾飘渺,百花谷内的百花早已残败,聂音落在离开之时,连最后一眼都不曾再看。 他们就这样回去了昭梺山,没有再去任何地方。紫微枪被聂音落放到了一个箱子里,埋于地底,再也未曾拿出来过。 宋临照知道,她是当真打算与以往告别,哪怕是心中的仇怨。 这样每天在昭梺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当真很好,但是每天看着她总是会不经意所流露出来的对于宋国百姓的担忧和在听到无殷屠城时紧握的双拳,他总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怕是就要被打破了。 他始终努力着让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却是没想到,真正打破一切的,居然是他自己。 看着手中由言繁传来的消息,他心中也是惴惴,不知该如何与聂音落说起此事。 只是如今距离聂恒离开已经一月,原本定好的十日必归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了,况且再加上手中的这封信,真是让他想要安慰自己聂恒无事都不行。 “子卿,怎么了?” 聂音落知道最近几日宋临照有事瞒她,可是看他那纠结的样子,也知道他最后一定会挺不住告诉她,所以她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等着他告诉她。 但是今天,她心中蓦地疼了一下,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她心中不安。这才问了出来。 宋临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事已至此也无甚好瞒,便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聂音落。 “聂恒被擒。” 短短四个字,却是让聂音落的心如坠冰窖。 她面上依旧十分平静,心中却是已经泛起了滔天大浪。 “落落,你别急。恒儿暂且不会有事,他现在没有性命之忧。” 聂音落看了一眼已经急切地不知如何与她解释的宋临照,在听到恒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心放下了一些,刚想开口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是听得一个女声响起,“永安郡主,康裕王殿下,聂恒之事,还是让孙妙来说吧。” 宋临照目光一顿,不着痕迹地把聂音落掩到身后,他刚刚竟是没有丝毫察觉,这女人的轻功该是有多好? “你们回去吧,这是我种下的因,自然要我来承受它的果。” 四声一模一样的“是”响起,宋临照护着聂音落走出屋,这才发现,原来真正武功好的人不是那个女子,而是这四个给她抬轿之人。 这四个人中的哪一个,武功都在宋临照之上,若是单打独斗,宋临照还有一拼之力,但是若是他们四人一起上的话,宋临照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不过还好,那几人对他们并无恶意,在那青衣女子一声令下便离开了此处。 “姑娘是何人?” 聂音落觉得这女子并无恶意,而且她身上似乎还有什么她熟悉的东西,因此开口如此问道。 “在下,妙手神医,孙妙。” 两人听到她的话都是反应了过来,原来是她。医谷里这一辈出世之人,难怪刚刚那些人武功那般高了。 医谷虽然基本都是以医入道,但是这么多年也自然不可能只会医术,有些人便自愿习武,来护卫医谷。 虽说这么多年来,医谷中从来没有人真正得道,但是他们也是一直相信着只要坚持下去便总有一天可以得道,所以习武之人只是一小部分。只是这一小部分里的人,却是基本上都是这世间顶尖的高手,若不是他们不出世,这武林高手榜上怕是没有宋临照等人的份了。 只是由这样的高手护送而来的孙妙,怕是在医谷之中地位也是不低。 聂音落看了几眼孙妙,本是想要请她进屋细谈,却是在视线落到孙妙的手腕上时,心中一震,怎么都移不开了。 再开口时,声音也是颤抖不已,“你手腕上的红豆珠串,是从何处得来?” 孙妙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是猜到了什么,只是她担心她会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便没有正面回答她,“永安郡主,还是让我进去再说吧。” 宋临照自是知道这孙妙有问题,可是在聂音落已经点头赞同了的情况下,他还是把她请了进来。 没有泡茶,三人就这样围着一张空空如也的桌子坐了下来,孙妙也未曾觉得他们怠慢,看聂音落的目光一刻都未曾离开她的手腕,她自然也是不再卖关子。 “永安郡主……” 刚开个头,聂音落就挥手止住了她话头,“孙姑娘不必再叫这个称号,我与子卿都不再是宋国的亲王和郡主,只唤名字便好。” 孙妙点点头,从善如流地继续说道,“音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串红豆珠串,是我曾救过的一个人送给我的,那人,名唤聂音灏。” 说到这儿,孙妙抬头看了一眼聂音落,咬咬牙却还是狠心说出了那句聂音落并不想听到的话,“现在,他的名字,是无殷。” 聂音落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想要知道,如今却一辈子都不想知道的答案,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她知道了。 孙妙没有看她,她担心看到这个他曾经无数次在她面前提过的他最重要的妹妹,会抑制不住自己心中涌上来的愧疚。 “你们应当知道我们医谷中人与占星楼一样尽是修士,所以一般不会欠人因果。当年我卷入武林的那场混乱之中险些失了性命,一路得人相助方才完好无损地回了医谷。所以我答应了那些救我的人,以后为他们医治一次,来了结这段因果。赵苻便是其中一个。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他让医治的会是聂音灏,更是没想到他会趁我不注意时给他种下离思。” 说到这里,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眼神有些缥缈,但并未就这般断了几人之间的谈话,“起初我给他医治的时候,并未发现他体内的离思,他也没有被人改变记忆,只是以为我是救他之人而已。他当时的伤实在太重,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方才治好他,就在后来我想要治好他脸上的伤时,赵苻他们来了。他启动了他体内的离思蛊,强行给他改变记忆,而我,却是被他们用整个医谷威胁,只得帮他们。 但是没想到的是,那起初的离思蛊似乎是个失败品,他挣扎了许久,最后居然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了离思蛊的控制,后来更是成功逃脱那些人的桎梏。只是赵苻却是拿我威胁于他,他,不忍心害了我,便自己服下了另一个成功的离思蛊。” 孙妙说到这儿的时候,聂音落突然攥紧了拳头,但是一直没有发作,盯着孙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孙妙知道她这是对她不满,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当时他确实是比她用情更深,而她却是有太多需要顾及的东西了。 “当时看他们已经成功植入离思蛊,我便也没了法子,最后好不容易在那些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服下了离思蛊的相克之物想要把离思蛊引出来,可是却是功败垂成。最后那离思蛊只被取出了一小段,怕被别人发现,我便把它种到了自己的体内。 可是我没想到那离思蛊的力量那般强横,即便是少了一段也依旧可以在人的体内存活,甚至连一点作用都没有减少。所以他还是中了赵苻他们的招,被他们改了记忆。也就成了后来的无殷。” 说到这里,孙妙似是不愿回想,眼中有水雾堆积着,可是她还是忍了下来。 “我知道他忘了他自己的身份,忘了聂家,忘了你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妹妹,也,忘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只是我当时真的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走下去。直到几年前我医谷这一辈有人长成,把我救了回去,这才彻底摆脱了赵苻他们对我的控制。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寻个机会找他说明一切,可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成为无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用像你一样背负聂家的灭门之仇,不用为了宋国那个虚伪小人卖命。不用想起来当年我曾经伤害过他的事实,不会恨我,不会怨我,哪怕只把我当成救命恩人,也是好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他居然会害了你。” 聂音落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面上看不出分毫情绪,只是冷冷地问了孙妙一句,“既然他体内有离思蛊,那么为何那次我去找他之后,他却是依旧不肯相信他是中了离思蛊的聂音灏,而不是无殷?” 孙妙苦笑一声,“我当时给你们的是当初我用过的那粒药,当时我也并不知道是你们要用,也没有告诉你们,那药或许对其他中了离思蛊的人有用,但是对他却是一点用处都无。 当年我就是用这药逼得体内的离思蛊出来了一部分,后来那留在他体内的离思蛊便是不怕这药了,所以说,他不仅会没有感觉,怕是还会觉得是你们故意骗他。” “原来,如此。” 聂音落的指甲不自觉地抠进了肉中,落下几滴血珠,艳红之色比孙妙手上那串红豆珠串还要更深。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终明了,心念事 孙妙走了。 在她把一切都说明白之后,离开了昭梺山。而聂音落却是知道,她们一定还会再见,并且为时不远。 对她来说,她和聂音灏的情,是一段因果。她间接伤害的她,也是一段因果。 可是对于聂音落而言,她不知道什么是因果,她只觉得这命运当真弄人。 恒儿是因为历练之时见到无殷屠城想要阻拦方被无殷抓住,原本他也没想要凭自己一人之力就这般拦着他,只不过他却是早就见过了孙妙,在她那里知道了无殷的身份,便借着这个机会被他抓去想要说明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无殷所受离思蛊影响太深,再加上他对聂音落所做的那些事,更是让他接受不了他是聂音灏的事实。所以干脆便把聂恒交给了隐藏身份而来到军中的夜镜尘和赵苻。 夜镜尘倒是知道聂恒对她的重要性,也知道聂恒紫微星转世的身份,并没有杀他,反而是想要把她和宋临照引过去,一起对付他们。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她和宋临照在昭梺山,但是那次楚渊泽的铩羽而归让他们也知道了他们不是可以那么容易对付的,再加上昭梺山那个隐世之族对他们的庇护,要想要杀了他们,还真是挺难。 所以这段时间那帮人便一直没有动手,他们可还想要她手中的天下令呢,就算要杀她,至少也得等到她把天下令交出去之后。 聂音落自是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在孙妙一走,便翻出了自己那已经蒙尘的紫微枪,当然,还有紫微枪上的流苏,在她手中的那一半天下令。 她不得不去,尽管知道这算是恒儿的一个历练,他自己也要想办法离开才可,但是她却不能放心。 况且,不止是为了恒儿,还有那个伤她至此的聂音灏,不,不对,她或许应该叫他无殷。毕竟,真正的聂音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把她和恒儿置于死地又屠尽宋国百姓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却不得不面对。 她知道孙妙没有必要骗她,也知道那个她亲手编的红豆手串也不可能被她认错,那是她第一次编这种东西却被他发现后抢了去一直戴在身上说要送给以后喜欢的姑娘的,她怎么可能认错? 无殷就是聂音灏,她终于确定,可是她却觉得,还不如不知道,就那样自己骗自己把他当成无殷就好。 可是,他是她的三哥,是当年经常欺负她却在别人想要欺负她时便一定会跟其拼命的三哥,是“骑马倚栏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潇洒的死妖孽,是为了让她活下去牺牲自己的聂音灏。 她怎么也不可能忘记他最后的那个眼神,有遗憾,有歉疚,更多的,却是坚定。她不知道他当时的伤究竟有多重,但是她却是可以猜到在承受了那样的伤要活下来需要多大的努力。 她想要与他相认,却是也不想与他相认。 因为他不仅仅是聂音灏,更是无殷,是那个骗过她的信任把她推到叛国通敌罪名之下的无殷,是亲手害了恒儿的无殷,是差点杀了她的无殷,更是屠尽宋国百姓的无殷。 她没有办法原谅他,不仅仅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聂家军。 他明明该是宋国的将星,他明明要守护宋国的百姓的一辈子,可是此刻,他却是夜国大军的主帅,被封为封远侯的夜皇身边的得力之人,更是连着屠了几座城池的宋国人最恨之人。 她知道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他也不过是被人算计了而已,可是她却不知道若是父亲和大哥二哥,甚至其他的那些聂家军地下有知会不会抬不起头来。 这么一算,其实他们聂家人中,还是真的有叛国之人。 聂音落擦着手中的紫微枪,心中千回百转,却是终究决定还是要亲自前去把一切都解决了才好。她是不可能继续叫他三哥的了,但是至少也要让他明白他做了些什么。 聂家的人,该爱敢恨,即便是错,他们也是不会逃避。而那些人,她也会让他们知道利用了聂家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落落。” 宋临照神色有些疲惫,他今天也是被这些消息冲击地有些厉害,再加上他后来又急忙联系了一下碧落宫的人,想要知道聂恒现在的情况,还真是有些累了。 不过看到聂音落把紫微枪拿出来了,他也是吓了一跳。 “你要亲自去?” 聂音落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她离开昭梺山这个安全的地方的意思。其实她也知道,以她现在失去武功的样子,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但是这一切事情尽是与她有关,孙妙也说了,或许只要她去,才能唤起聂音灏原本的记忆。还有天下令,若是他们得不到天下令,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替她前去的宋临照。既然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她又为何不去? “子卿,让我最后自私一次。让我去吧,至少我不能看着恒儿不管,也不能让他继续顶着无殷之名被人利用下去。最后一次,可好?” 宋临照看着她坚持的样子,心中酸涩之意渐浓,“好。落落,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何尝说过不好?” 聂音落放下手中的紫微枪,直接扑到了他的怀中,“子卿,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一定不会。” 宋临照习惯性地把手环上她的腰,心中一叹,她每次都这么说,可是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个诺言,偏偏每次他还都会相信,任由她落入险境之中。 只是到底,他没有办法拒绝她,也罢,只要他一直护在他身边,再加上他联系的碧落宫的那些愿意帮他的人,还有她瞒着他联系的姚深他们,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总之,他是要护着她的。 “落落,这次的事情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记得答应了我的事情,这次的事情一了,天下局势如何,都与我们再无关联。无论聂音灏能不能想起来,他都与我们再也不相干。我们自回昭梺山过我们的日子,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可别忘记。” 聂音落在她怀中蹭了两下,软软地应了一声,“好,我自然不会忘记。若是他能够想起来,便让他自己去为自己的行为赎罪,我反正是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唤他三哥了。若是他想不起来,那就让他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名字下,当一辈子的无殷好了。反正,都是与我再不相关。 至于恒儿,他应是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这次把他救出来,以后哪怕是他濒临险境我也不会再管,只配着你,好不好?” 宋临照知道她这是在哄他,也是为了让他放心,心中知道怕是这话没什么可信度,不说别的,就说聂恒万一再遇险,她还能真的不管不成? 不过至少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是舒服了一些的。 想起他刚才心中莫名的不安与违背誓言又占卜了许久却什么也未得出的卦象,宋临照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把聂音落又抱紧了一点,引得聂音落低呼一声,差点就要使力挣开。 “子卿,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宋临照这才松了一下手,“无事,不过是在想到时候我们要如何行事而已。” 聂音落仿佛松了一口气,“不必着急,从这里赶过去还需要一些时日,到时候我们在路上慢慢想便是。况且现在我们也不确定碧落宫和姚深那边都会来多少人,也是没办法考虑周全的。” 宋临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便抱着聂音落去了卧室,他们明天便打算启程,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地好。 聂音落没有反抗,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是不如以往的,不可能再像以前行军时连着两天不眠不休也没有什么事情,明天便要离开昭梺山,她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可是无论有多么舍不得,她也依旧要离开。便只能在躺在床上的时候安慰自己,以后也是会回来的,她一定可以和子卿都好好地回来的。 这样想着,竟是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宋临照感觉到睡在他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便知她是睡着了。在聂音落额上落下一个吻,静静地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心中突然间涌起来一种不舍。 似乎,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一样。 摇摇头把脑中的那些思绪抛开,怎会没有?他们两人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即便是不能再入今日这般平静,但总有一日他们可以真的不问世事,如此安稳下去。 昭梺山,他们一定还可以回来。 这个时候,两人尚且不知,他们确实是回来了,也终于可以不用再被世事烦扰,只是那个时候,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徒留一片伤心之处。 “永和三十六年,永安将军踪迹现于洳城,不过半月,复又消失,使得宋国百姓失望至极。” ——《四国奇女子 第一女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雨中 梦,望昔年 洳城下了雨。 无殷一个人躺在帐内的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竟是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可是他还是做梦了,做了一个对于他来说不可能会做的梦。 他梦到了聂音落。 无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她,明明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她了。只是在梦中的他,却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发现他梦到的,并不是他在战场上看习惯了的永安郡主,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孩子是聂音落,只是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觉得,她就是聂音落。 他想要移动身体过去看看,却发现不过是心念一动,便直接飘到了那个孩子睡着的床边。 对呀,这是他的梦,他自然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无殷没有在意自己这像鬼一样的行动方式,反倒是觉得这样当真方便了许多,若是等他回到现实也可以这么行动就好了,比轻功好用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思绪突然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妹妹呢?我要找妹妹玩。” 一个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男孩从门外跑了进来,他跑的并不稳,基本上跑几步就要摔一下,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的没有真的摔倒地上。 无殷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之间觉得莫名的熟悉。心中有些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只是还未待他细想,婴孩的啼哭声便响了起来。 那个男孩似乎很是熟悉了这种情况,十分熟练地掀开了包着聂音落的襁褓,见还是一片干净,便又把这个孩子包好,吃力地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边抱还一边喊着,“奶娘,妹妹饿了。你快来给她喂奶啊!” 喊完之后还在聂音落耳边说了一句,“妹妹乖乖,再忍一会儿哦,马上就能吃饭了。”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聂音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悲愤,只是这样的画面当真太过考验人的心脏,看着那个男孩自己都走不稳的样子,却要抱着一个小团子去找奶娘,他还真是为他们两个捏了一把汗。 不过还好,奶娘离得并不远,旁边服侍着的丫头也不是就这么看着的,见他把聂音落抱了起来便急忙上前护着他们。虽然那男孩并不需要她们搭把手,但是她们还是都做好了随时把聂音落接过去的准备,并且更是准备好了在这两个主子不小心摔倒的时候以身相护的,嗯,她们就是这么忠心。 无殷看着这些丫头们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好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发酵。 只是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当他明白之后,却是一切都晚了。 很幸运地,奶娘终于及时到了,那个小男孩也并未曾摔倒,只是在奶娘喂完奶之后,还是把聂音落抢了过去在怀里抱着。而这一抱,就是不撒手了。 似乎周围的人都是已经习惯了他们家三少爷对小小姐的这种“一抱不撒手,从此一起走”的态度,也不去管,只是留下了足够的伺候的人,然后就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无殷就这么看着,他这么一会儿,早已是知道了那个小男孩是谁,也知道了这里是哪儿。 聂家,音灏。他冒充的那个人,或许说,是聂音落认定了他是的那个人。 他真是不想再提起这个名字,可是却没想到会梦到这些事情,这究竟,是他的梦?还是他在别人的梦中? 无殷不知,也不想知。 而这个时候,已经吃饱了饭的聂音落竟是睡着了。 聂音灏就这么看着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去戳她的包子脸。不为别的,因为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包子脸,可是让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十分欣慰的。 聂音落天生体弱,刚出生的时候差点夭折,云轻离为了她当真是操碎了心,本就是挣命一样生出来的女儿,却偏偏不如她的几个哥哥一般康健,还遗传了她体内的寒毒,着实是让云轻离心中抑郁。 云轻离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产后这般思虑过甚,自然是挺不住的,在聂音落一岁的时候就撒手去了。 就在她失去呼吸的那一刻,聂音落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哭声不止,最后还发起了高烧,差点就这么随着云轻离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过还好,她挺了过来。只是身体更加虚弱,即便她现在早就过了周岁,却还是只能吃奶,更是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弄得把对于亡妻的爱全都寄托到了女儿身上的聂葳心疼至极,想当初落儿可是九个月就会叫爹娘了,如今却是已经一岁半了,还没说过一句话,似乎连爹娘都不会说了。 这样的症状,当真是差点把聂葳急死,每天除了练兵,便是陪着这个女儿,只希望能让她身体好一点儿。 聂家其他的几个人,也是一样。只是聂音洌和聂音洵到底是大了一点,被聂葳每天训着,只有从军营你回来才能和这个妹妹亲近,自然不如聂音灏这般时时守着聂音落来的方便。 聂家人都把这个小女孩当成了易碎品,就怕一个不小心她真的跟着云轻离去了,衣食样样精致,侍女人人精心,倾注了全家所有人的心血。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小小姐,真正的聂音落,其实早就被人换了芯子,在云轻离死后,那个脆弱的孩子终是没能熬过那场高烧,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现在,在这个孩子体内的,是穿越来此的洛落。她不愿说话,所以一直未曾开口。 不过她却是十分想要活下去,这才努力配合一切治疗,不能吃别的她就喝奶,每顿都要吃到撑这才作罢。 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配合的灵魂,这具身体才能长肉,才能活到现在。 不过好不容易长了一张包子脸之后,便有其他的问题接踵而来。 这每一个人都想戳一下是怎么回事?连聂音灏那个三岁的小包子都不肯放过她,她该怎么办? 在有一天被聂音灏戳得脸都僵了之后,聂音落终于决定不再挺着这么个破身子装大人,所以她便用了一招绝技——哭。 果不其然,她一哭,别人就不敢动她了,因为聂葳会带着被他训练地想要揍人的两个儿子去把那个把她弄哭的人给揍一顿。 在这其中,聂音灏成了被揍的最多的人。只不过他年纪太小,聂葳他们也怕把他揍坏了,所以最后只好想了另一个办法,让他去聂家学堂,早些开蒙,这样他就没有时间总是来欺负落儿了。 不用说,这样的招是聂家的那两位每天都要训练没有办法戳妹妹的包子脸而深深嫉妒的音洌音洵所想。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弟弟太聪明了一点,每天夫子给他布置的东西他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然后回家继续玩妹妹。 两人本来还想使点别的招数,却被聂葳给拦下了。 落儿年纪小,他和音洌音洵都不可能时时在她身边,让音灏那小子去陪着她玩儿,想必她也不会无聊。 聂葳秉承着这样的想法,还是没有给聂音灏多加功课,放他去跟聂音落玩了,只是约法三章,让他绝对不许再戳聂音落的包子脸了。 聂音灏因为太过喜欢这个妹妹,自然是答应了。 聂家人都是守信之人,不是每个人都像聂音落那样对着宋临照说话不算话的。所以这个时候,看着妹妹终于睡着了,即便他真的很想戳妹妹的脸,也是没有真的戳下去。 只是这么静静地陪在聂音落身边,看着聂音落睡觉。 无殷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被不知名的东西撞了一下,突然间想要流泪。他总觉得,他就是聂音灏一样,那些他心中的感觉,他居然也全都能够知道。 他对聂音落的喜爱,他对聂音落的照顾,他对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妹妹的欣喜,还有那种想要一生保护好自己的妹妹的决心。 当真,感同身受。 只是他的心底却是一直有一个声音说着,他不是聂音灏,他只是无殷,那些不过是一场梦,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况且就算他真的是聂音灏,他又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不过三岁时候的事情呢? 此时的无殷尚且不知,他体内的离思蛊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此时的洳城之外,又是悄无声息的来了多少的兵马。 他的目光全都放在了眼前的两个孩子身上。 聂音灏正看着自己的妹妹睡觉,发现自家妹妹睡着睡着居然还吐了个泡泡,不由手更加痒了。 脸不让戳,泡泡总是可以的吧。 所以聂音灏便在观察一番,发现没人看他之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聂音落,右手食指直接就冲着那个刚刚的泡泡而去。 “噗”地一下,泡泡被聂音灏戳碎了。 而聂音落仿佛也被他的动作吵醒,睁开了眼睛望向聂音灏。 聂音灏哪里被这么可爱的妹妹这么盯着过,一下子便忍不了了,直接便扑了上去,“啊呜”咬了聂音落的小包子脸一口。 聂音落则是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是“哇”地一声大哭,冲破天际。 聂家,则是因为这一声,都乱了起来。 而聂音落和聂音灏之间的孽缘,也就这么结下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终醒,吾是谁 无殷还在梦中,却又似乎不在梦中。 他亲眼看着聂音灏在聂音落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十分凶残的牙印,而聂音落则是被他咬得哭了好久。 直到聂葳回来的时候,她的哭声才停止,而聂音灏则是被罚去书房抄书。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聂音灏为了哄聂音落不遗余力地扮丑,看着聂音落终于在他的诱哄之下笑了出来与他重归于好,看着他们一家人坐在他们的母亲留下的青篱居内一起用膳。 他,只能这么看着,永远都不可能融入其中。那样温馨的氛围,正是他一直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不过,他一直都未曾得到罢了。 时间很快过去,昔日在襁褓中的女孩和咬了她的脸的男孩也逐渐长大。 不过一个转身,无殷便看到了六岁时的聂音落和八岁时的聂音灏。 那个时候,聂葳出征,家里只剩了聂音落和聂音灏两人,而聂音灏更是因为被宋皇名为教养,实为扣押地养在了宫中,成为了他对付聂葳的筹码之一。 聂音灏是十分敏感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家父亲与宋皇之间的问题,也明白在皇宫内住着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让他四处玩乐什么都不必学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想要把他养废罢了。 有什么比聂家再无将星更打击聂家军的自信的呢? 聂音灏的确明白,聂葳也教了他应对之法,不过这皇宫里的眼线实在太多,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真的把所有事情都藏得一丝不漏?不说别的,就说他每天都必须看的兵书,便是极为容易被发现的。 在宫中过的步步惊心,聂音灏用了两年时光终于让宋皇相信他对兵法谋略等都不感兴趣,这才把他放回了聂家让他陪聂音落多待一阵。 其实他每年都会回聂家陪聂音落一段时间,聂音落也会去宫里看他。只是他们兄妹两人都是不喜欢宫中的气氛,所以她从来都不在宫中多待。 这样在聂家相聚的时候,着实是很少。所以聂音灏格外珍惜,只不过他珍惜的方式有些不同。 比如无殷所看到的这个时候,聂音落正在午睡,而聂音灏却是非常精神地拿着一支毛笔走进了聂音落的房间。 寥寥几笔,便在聂音落的额上画了一只,额,十分有特点的乌龟。 聂音落此时正在睡着,丝毫不知道她这个倒霉三哥在她的脸上做了什么。 而聂音灏,则是在画完之后,便如来时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无殷这个时候只觉得,当初聂音落在他的中军营帐里说的聂音灏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欺负她这一点,还真是没错。 他其实很想上去提醒一下这个醒过来的聂音落的,只是她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他。而伺候她的丫鬟也都没有告诉她她额头上的异样,她就这般顶着一个乌龟横跨了整个聂府。 他看着那些见到这一幕笑得无比欠揍的聂音灏,不知为何觉得他似乎马上便要倒霉了。 无殷的预感很是正确,聂音落最后还是发现了自己脸上的东西,根据聂音落多年的经验,根本就不用想便是知道这究竟是谁做的了,所以她直接便去找了罪魁祸首。 当然,在去找罪魁祸首之前,她还把聂葳书房里的笔全都蘸满了墨,拿了出来。 聂音灏本来正在自己屋内偷着笑,可是还没笑完,却见到聂音落这般生气的样子,当下便讨饶告罪了,“丫头,哥哥不是故意的,你消消气,消消气。” 只是还没说完,聂音落便不管不顾地跳到了他身上,双手勒紧了他的脖子让他没有办法把她甩下去,然后便用那些毛笔在他脸上一通乱画。 “我让你在我脸上画乌龟,我让看着我丢脸一个人偷笑,死妖孽,今天我聂音落不在你身上画一幅泼墨山水画我誓不罢休!” 无殷当真看呆了,这是那个清冷绝伦,在战场上冷静沉稳的永安郡主?她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还有那个他们说的与他最为相似的聂音灏,他小时候就这么任由一个女孩骑在自己身上随意乱画连躲都不躲? 这实在是太不像了啊。 他在这边暗自惊叹,那边的聂音灏却是苦不堪言。他知道这小丫头早晚会发现,也知道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会来找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这么做了。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突然间想做罢了。 本来以为只要等她来的时候好好赔罪便完了,谁知道这丫头这么凶残,直接就跳到了他的后背上,他担心动作太大伤到她,便是怎么也甩不掉了。 最后聂音灏还是认命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让聂音落对着他的脸和他的衣服随意画了。 等到聂音落从聂音灏背上下来的时候,他的一身红衣,还有那年纪虽小却已经显出了几分妖孽的脸上,真的结合在一起成了一幅“泼墨画”。 嗯,只有墨,没有山水。 聂音落见他如此,方才满意了,不过刚才一番胡闹,她也是累了,随意把毛笔一扔,便又跳上了聂音灏的背,让他把她背回去睡觉。 无殷听到聂音灏咬牙问她的声音,“你让我这个样子把你背回去?” 聂音落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听到这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刚才不是还让我顶着一个乌龟跨过了大半个聂家吗?你这个样子又怎么了?” 聂音灏想要反驳一下,但是一想到的确是自己先欺负的她,再加上看着她这样有些累了的样子的心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顶着这么一副样子,把她背回了房间。 无殷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突然就笑了。 聂音落小时候还真是与晓巽像极了,都是这么不愿意吃亏,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副端庄的样子,可是在家人面前却是可以随意笑闹,甚至都一样喜欢这么直接跳到别人的背上。 不得不说,若是他真的是聂音灏的话,那么当初他收养江晓巽想要一个妹妹,一多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和聂音落之间的相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无殷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了。 头突然有些疼,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直敲入他心底,“你还不肯相信吗?你是聂音灏,不是无殷!” 无殷抓着头,神色有些不对,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也是不对,可是他却怎么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一次次地说着,“我是无殷,我是无殷,我不是聂音灏,我不是!” 当他最后一声喊出来的时候,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他脑中的疼痛也在这个时候暂时停了下来。 “这里,是哪儿?” 他这次没有在聂府,反而是在一个山洞外面,他看到了已经成为少年的聂音灏,一如既往的红衣妖娆,只是这次,没有聂音落。 这里的天上下了雨,与洳城一样。 但是这雨再大,也冲不掉那山洞之外的满地鲜血,还有聂音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已是了无生机。 无殷颤抖地走过去,他心中有所感觉,若是他真的走了过去的话,他的人生都会被颠覆,可是他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还是上前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走到聂音灏旁边,就看到了一群黑衣人在赵苻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风声和雨声一起入耳,但是他还是听到了赵苻的声音,他说,“把聂音灏带回去。正好宋鸢那儿的离思蛊也快制成了,把孙妙请来,先给聂音灏治好,然后,便把离思种到他体内吧。毕竟是将星,以后还有大用处。” “是。”那时跟在他身边的并不是阿沧阿獠,而是其他人,应了一声之后,便把地上已经失去知觉的聂音灏给抬了起来,一行人一起离开了。 无殷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他还是分不清这些究竟是梦,还是那些隐藏在他心底的记忆。 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真的是聂音灏不成? 不,这不可能,他不会是聂音灏的,他只是无殷,只是无殷啊。 这个时候,他的头又开始疼痛,一些画面接连浮现,上元之日的花灯,生辰日一个名为“蛋糕”的奇怪东西,染血的红衣,第一次握到的紫微枪……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也是那么陌生。 脑海中两个声音交替想起,“聂音灏,你是聂音灏啊!”“你是无殷,只是无殷。” 无殷此刻只觉得脑子都要被这两个声音给吵炸了,他心里隐隐约约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可是却是不肯相信。 最后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他只听到了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来,又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死妖孽,我不会再逼你了,只是以后,我们再不相干。” 他想要把那个声音的主人留下,可是伸出去的手却是什么都未曾抓到,只能无力地垂落。 无殷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还在营帐之中,而外面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洳城遇,一念差 洳城的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待得终于停了的时候,无殷已经被那个梦困扰了许久。 这一日,云消雨霁,彩彻区明,他仿佛是开了窍一般,命令全军休整两日,然后便瞒过了夜镜尘和赵苻等人的眼,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关着聂恒的地牢。 聂恒今年已经十四,模样早就长开了,与聂音洵真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被聂音落和宋临照荼毒了太久,一身气质却是与聂音洵丝毫不像,反而是既有些像聂音灏,潇洒风流,翩翩公子。 无殷还记得自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中莫名想起的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不记得这是从哪儿听来或见到的诗,只隐约记得应该是一个女子,在与他玩笑之时所提,而他,偏偏就这么记住了,又在看到聂恒的时候想了起来。 不过聂恒也真是不负这首诗的描述了,纵使是在地牢之中,纵使是被赵苻等人不知用怎样的方法折磨过后,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似乎只要这么看着你,便能看到一个人的心底。 “你来这里做什么?” 聂恒看着无殷站在他面前,却是一直都不肯说话,不由问了出来。 无殷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突然之间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啊,他来这儿做什么?难道真的被那个梦弄得自己也相信自己是聂音灏了不成?就算是,他又能如何呢? 聂恒见他还是不说话,也便把注意力转开了,只是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个家伙怎么可能是姑姑说过的三叔呢?这样忸怩的性子,真是不像聂家人。 无殷站了一会儿,数次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是不知从何处开口,最后只能硬生生地憋出来一句,“聂音落最近还好吗?” 聂恒还没有回答,一个女声却是在这阴暗的地牢中突兀地响起,其中蕴含的清冷震动了两个人的心,“想要知道我好不好,封远侯何不亲自问问呢?” 无殷想要转头,却是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被架上了一把扇子,这下好了,他不必转头便是认出了来人是谁。 “聂音落,宋临照,好久不见。” 聂音落听见他的话身体一顿,但并未停留多久,快速走到了无殷身前,从他身上摸出了钥匙,打开了关着聂恒的牢门,又又紫微枪劈开了锁着聂恒的铁链,把聂恒扶了起来。 这才回说,“劳封远侯挂念。我很好。” 然后看也不看一眼地便走到了他的身后,用紫微枪顶着无殷的后心,和宋临照一起逼着他带他们离开。 无殷却是一改往日话少的样子,“就算你们能够安全地进来,但是这个时候出去,定是会被抓住。这地牢下有一个密道,我带你们去吧。“ 几人的动作一顿,聂音落这次没有开口,宋临照便接替了与无殷交流的任务,“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无殷还没来得及回答,却是聂恒先开口,“这里确是有一条密道,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再加上我现在内力被封,这才没法离开。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对的,姑姑姑父,信他一次吧。” 聂音落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却是直接在无殷身上扎了几针,然后应了下来。 无殷自然知道她做了什么,不过是封了他的内力而已,当然她其中一根针上也涂了毒药,就是为了怕他骗他们,这便先做好了保险。 本来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两者的地位换一下他也会这么做,只是不知为何在经历过聂音落对他毫无顾忌的信任之后,看见她这么防备他,他的心里竟然这么不舒服。 也罢,是他利用了她的信任,他的确应该被她防备。 无殷在前面带路,宋临照他们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走着,几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四周阴暗的通道里,散发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就在他们一路无事马上就要走出去之后,无殷突然停下了脚步,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聂音落,你说的,我是聂音灏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不是他?” 聂音落听见他的话,脚步忽的一顿,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他一如往昔的面具,心中涌起一阵恼意。 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他就是聂音灏,想要告诉他他究竟做了多少错事,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聂音落明白,此刻不仅是他在等着这个答案,宋临照和聂恒也在等着,他们两人都没有回答,不过是看她的态度罢了。她说是,那就是,她说不是,便是不是。 然而,她真的不想认他了,就这样让她自欺欺人一辈子,让她的三哥,她家的死妖孽就死在永和二十一年的那个时候吧,他还是一心为了她的三哥,他还姓聂的那个时候。 没有后来的心伤,没有后来的沙场对敌,这样,足够了。 聂音落自嘲一笑,“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吗?若是你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话,那我便告诉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无殷的紧张,也感觉到了宋临照和聂恒牵着她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她隐约看见无殷在前面走着的身影晃了一下,然后便是一声蕴含了无数意味的“是吗?”与他平时的声音都是不同。 可是聂音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继续说道,“确实不是,你不是聂音灏,从来不是。” 连着三个不是,不知道是为了说服无殷,还是她自己。 宋临照和聂恒都以为聂音落这么说,那便是不想认他了,心里倒也没多大感触,反而觉得不认挺好的。可是他们却没想到,不想认他确实是一个方面,但是聂音落这么说,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在跟他置气,就是那种“既然你不认我,我又为什么要认你的置气”,更准确一点说,就是别扭。 只是聂音落在后来的许多年中,每次想到这次的时候,总是觉得,如果那时她没有闹别扭,没有因为一念之差而说出了“不是”二字的话,那么后来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他们最后,是不是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然而终究,她也是不可能知道了。 此刻无殷听了她的回答,却是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带着他们离开了暗道。 想让他们快点离开的话还没开口,却是听到了一个让无殷无比熟悉的声音,“封远侯果然把他们带到了这儿来。” 几人猛地抬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宋临照暗暗磨牙叫了一声“夜镜尘。” 聂音落和聂恒也是发现被人坑了,都瞪了无殷一眼,而无殷却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冲着宋临照的方向打了一掌,宋临照躲闪不及,竟是就这么被他打到了。 “子卿!” 聂音落提着紫微枪便要往前冲,却是被宋临照拉住了衣袖。她这才想起,她已经没有内力了。 而无殷,却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夜镜尘那边。 他看着聂音落愤恨的眼神,终于是没有开口。他是真的不知道夜镜尘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对宋临照动手,也是因为夜镜尘对他的传音入密,若是他不打宋临照这一掌,在他手中的晓巽怕是就危险了。 他知道聂音落给他下的毒不足为道,也知道就在刚刚马上要离开的时候她就给他解了内力的封印,只是他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要跟他们站在对立面。 或许,这就是命吧。 宋临照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这帮围住他的人,对着聂音落使了个眼色,聂音落会意,掏出了信号弹便放了一个。 这次跟他们来的不仅有碧落宫的人和姚深的人,更重要的是,还有昭梺山那个隐世之族的人,这信号弹也是他们给她的,据说只要放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一定能赶来。 因为这次进入洳城实在是太过危险,所以碧落宫的人和姚深带来的人都没有多少,大部分是在城外接应。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救出聂恒之后从军营那边走的,可是一念之差来了这边,虽这边也有人,但是想必现在也被夜镜尘给抓住了,那么也没什么用了。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隐世之族的人了,只要那些人来了,他们必然会安然无恙。 只不过,怎么拖过这半个时辰,却是个关键。 “永安郡主,瑾彧公子,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宋临照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夜镜尘,流火扇展开,十分潇洒地摇了摇,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自然要来,我们可不是那等弑父杀母,逼死亲妹的小人,怎么可能眼看着唯一的亲人受苦不来呢?你说是不是,夜皇?” 这一句还真是戳到了夜镜尘心里,弑父杀母,逼死亲妹,这明显说的就是他。 宋公子的毒舌功力还真是不减当年。 话音一落,夜镜尘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如果刚才只是说想要杀了他的话,那现在就是想要把他粉身碎骨了。 而宋临照却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动如山,云淡风轻地冲着夜镜尘笑了一下。 当真是温润如玉,同时,也是欠揍极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洳城外,临照殇 夜镜尘一向走的是谪仙路线,因此也不与宋临照呛声,毕竟这整片天域大陆里,还没有一个人在宋临照的毒舌之下得到便宜的。 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今日前来,也不过只有两个目的罢了。知道这几人是要拖延时间,他又怎么可能中计? 当下便大手一挥,整整一百的夜国顶尖的皇室暗卫便攻了上去。 宋临照知道夜镜尘不是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的傻子,不可能在杀你之前还多说什么给你逃走的机会,自然也想到了他的这一招。 只是这整整百名夜国暗卫,武功奇高不说,手段也是阴险毒辣至极,若是只有他一人,若是他刚才没受伤,那么他还有可能有一拼之力。 然而现在他不仅要护着落落和聂恒,而且还被无殷那一掌打得气血翻腾,他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深深地看了聂音落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痛悔,心中微微疼了一下,只是他却是没有时间再把她抱在怀里了安慰了,如今想要拖过半个时辰,似乎只剩下了那个办法。 倒行逆施,内力逆流,让自己因为服食过多玄机果而留下的后遗症提前发作,这样的话,他的战斗力便会提升好几个等级。 只不过,即便这次之后他能活下来,怕是以后也会筋脉尽断,成为废人一个。 手中流火扇被他握紧,手上带着的生死戒却在这一刻安稳了他的心神。 便是成为废人,只要护得落落平安,只要还能活下去与她在一起,也已经足够了。 “落落,保护好自己。” 聂音落被他推进了刚才走过的暗道中,恒儿的伤害没好,武功也没有恢复,她更是没有丝毫帮助宋临照的能力,聂音落在回到宋国之后,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用,她突然间觉得,自己这次来到洳城,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事已至此,她再后悔也没用了,只能保护好自己,至少不要拖宋临照的后腿才行。 “子卿,你要小心。” 聂音落握紧了手中的紫微枪,最后却是只能这么说道。 宋临照挺到她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双目泛红,眼中似有决绝之意,震得聂音落心头颤动不已。 原来,他竟是要用这种方法吗? 看着他拿着流火扇拼杀的样子,聂音落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聂恒握了一下聂音落的手,心中也是震动无比, 他也是知道宋临照的身体状况的,用这样霸道的方法提升内力,与别人拼斗,他不死也残啊。 明白自己现在再不恢复武功,他们所面对的局势会更加被动,聂恒也是再也顾不得体内的毒和封印了,盘坐在地上,就要强行冲破这桎梏他的封印。 苍生诀也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决定,自动在他体内运转了起来,一点点地向那个封印冲击。 可是聂音落此刻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聂恒的动作,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宋临照的身上。 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却还是不肯,离开她的身边,只要有人攻过来,他便是拼尽全部的力气让那人死在他的流火扇之下。 聂音落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流火扇下,岂有完人”,满眼断臂残肢,血流一片,可是她却是丝毫不惧。 手中银针不断发出,在又一次刺到一个人的死穴之后,她终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子卿!” 聂音落再也顾不得还有多少暗卫正盯着这一块,想要找机会杀了她,也忘了此刻她没有武功,提着紫微枪便冲了过去,不为别的,只为了宋临照此刻的不对劲。 宋临照不知是怎么了,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被几个暗卫连伤了几下,要不是聂音落冲过去的及时,为他分担了一部分暗卫的注意力,他怕是已经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下。 聂音落虽然没有武功,但好在她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借力打力什么的还是可以一用的,再加上她手中的紫微枪确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与她心念相通,就跟着她这么不顾死活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所幸宋临照离她不远,在用紫微枪挑翻了几个暗卫之后,她终于来到了宋临照身边。 聂音落此时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暗卫突然就退了下去,也没有注意到无殷正在向他们靠近,她只能看到宋临照此刻痛苦的神色,还有口中不断吐出的鲜血。 “子卿,子卿,子卿……” 聂音落从未曾见过他这个样子,一下子便慌了,颤抖着伸出手就要去给他把脉,却被他一手抓住,把她推到了一边,“落落,走!” 聂音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走,她刚想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宋临照却是突然与向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无殷扑了过去,两人就这么战在了一起。 夜镜尘的声音突然想起,“真是没有想到,在金丝蛊发作的时候他居然还能保持清醒不说,还有与金丝蛊的主人一战之力。” 聂音落被他的话给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金丝蛊?金丝蛊不是早就死在他体内了吗?怎么可能还有作用?而且金丝蛊的主人不是赵苻吗?何时变成了无殷? 等等,如果说无殷是金丝蛊的主人的话,那么现在,岂不是他催动了金丝蛊,让宋临照这般痛苦? 聂音落再也没有办法这么看下去,宋临照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她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走,眼看着半个时辰就要到了,她又放了一个信号弹,然后,便加入了两人的战圈。 忍受着两人比拼内力的压迫,聂音落体内也是一阵翻腾,不过她还是忍下了想要吐血的冲动,紫微枪出,分开了在他面前的一扇一枪。 宋临照已是支撑不住,这么一分开就要倒下,聂音落急忙扶住他,对着无殷说道,“聂音灏,你还要助纣为虐到何时?” 无殷被她的话一惊,动作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音落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明明不想说出来,可是事已至此,她只剩了这么一个办法,“我说你是聂音灏,是聂家的将星,是我的三哥。你从来都不是无殷,你是被夜镜尘他们利用了啊!” 无殷听到这个,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只是想起夜镜尘的话,他还是把这些强自压下,看着聂音落的眼神,不含任何感情。 “你明明说了我不是的,我信了。如今你又说我是,我纵使信了,又能如何?” 聂音落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感觉到宋临照靠在她身上的身体又紧绷了一下,她手中已没有银针,只好封住宋临照的穴道,让他感觉不那么痛苦。 只是,她再抬头看向无殷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恨意和不可置信,“你刚刚又催动了金丝蛊?” 无殷看了她一眼,“是。”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你自己是聂音灏了,就是不愿意承认?” “是。” “你知不知道孙妙已经死了?为了让你不受离思蛊的控制,她以身为引,想要把你体内的离思蛊引出来,却是因为你的不愿,你的自欺欺人,而被她体内的那一半离思蛊控制。她身体本就不好,最后终于承受不住离思蛊的反噬,死在了洳城。她临死前还抓着我送给你,你又转送给她的那串红豆手串,想要让我再见到你时,告诉你,她欠你的因果已经还完,若有来生,必然不要相见。” 无殷没有说话,可是他握紧的紫微枪确实在这一刻表现出来他内心的痛苦,那样仿似哭泣的清鸣,直接便打到了无殷心底。 聂音落却似乎还嫌不够似得,继续说道,“当时我配合孙妙想要唤起你的记忆,引着你在梦中看到那些我们一起成长的画面,可是你却始终不肯相信,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那个时候?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一句不信,我差点成为离思蛊的下一个宿体?” 无殷脑中的记忆越来越多,现在的他,也没有办法再说自己信还是不信,只是,他终究要做出一个选择,是杀了宋临照,还是看着江晓巽去死。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聂音落,就算我是聂音灏,我们的兄妹之情,也早就断绝了。” 聂音落没想到他这般决绝,本是想要扰乱他的心智,至少能拖延点时候,可是他这个样子,怕是也拖不了了。 正在想办法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她一下子没有站稳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再抬眼时,却是看到了一副让她震痛无比的画面。 宋临照的手还维持着推开她的模样,他的脸上是只有对她才会出现的温和笑容,一身紫色衣袍已经沾满了血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他的胸口,却是插着一把枪,一把她无比熟悉的枪。 他说,“落落,以后不能护着你了。” “子卿!” 洳城的雨,又一次不期而至。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此生迟,终已晚 聂音落顾不得落在脸上的雨,也顾不得眼前的敌人,直接便爬到了宋临照的身边,他的身上还留了一个被紫微枪刺出的伤口,无殷就站在一边,拿着那把刺到他身体里的紫微枪。 可是她全部都顾不得了,在抱起宋临照之后,她便颤抖着把手伸向他的鼻翼。 她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么害怕过,明明只是很短的距离,她却是怎么都到达不了。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她手上的生死戒还在泛着红光,宋临照手中的流火扇也仿佛依旧有火光在扇上闪过,只是她的手指却感觉不到宋临照呼出的气息。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子卿,你别吓我,你别用这种方式吓我啊。我们回昭梺山,我们再也不踏出昭梺山一步了好不好?我再也不管别人的死活了,就连恒儿都不管了好不好?宋国亡了就亡了,报不了仇就不报,聂音灏那个死家伙想不起来就不想,子卿,我什么都不管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啊!” 聂音落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天地万物,无论她曾经在乎过什么,最后都是比不上宋临照在她心中的位置。 只是,终究是晚了。 脑中记忆蜂拥而来,她竟是在这一刻想起了现代的一切。 原来,他们果然是前世注定的缘,只是缺了一份来自今生的分。 他一直都是孟舒卿,而她,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洛落。 那样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样一起奋斗的日子,那样生死相许的日子,终是在这一刻让她全部想起,只是,除了徒增伤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体内一直被压抑的内力在这一刻冲破了禁锢,聂音落感觉到自己的武功比之以往更胜一筹,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却是感觉不到任何欣喜。 把宋临照的向聂恒的方向移动了一下,聂恒也在这个时候运转完了一边苍生诀,虽然只是恢复了三分的内力,也是能够帮得上忙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过是运转一遍苍生诀的时间,为何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聂恒把宋临照接过来,感觉到指下已经不再跳动的脉搏,心中也是一紧,看向聂音落的目光不知是蕴含了怎样的复杂。 聂音落却是冲他一笑,“恒儿,照顾好你姑父,等咱们回去了再给他治伤。现在,姑姑先把使了卑鄙招数伤了你姑父的人给彻底教训一下。” 疯狂过后,聂音落这个时候是真的平静了下来,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宋临照就这么死了。 当下便拿起紫微枪,向着无殷的方向走去。 聂恒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只是这个时候若是告诉她宋临照已经死了的话,她怕是直接便疯了。如今这样虽是也距离疯差不多了,但是至少还不至于让她寻死。 他可是知道,一旦等姑姑反应过来宋临照是彻底没救了的话,她怕是真的会什么都不顾,就这样随着他去了。 聂恒虽是一直与宋临照吵架,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着实不错,他心中也是不想相信这个男人就这么死了的,所以即便再怎么清楚这一点,他心里还是在自欺欺人,或许回到昭梺山便有办法了吧。隐世之族的秘密那么多,说不定真的可以保住宋临照的命。 聂音落没想这么做,只是在提着枪看到无殷的时候,她突然间就笑了。 “我怎么会那么傻,以为你真的是聂音灏呢?我的三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无殷,哈哈,你果然只是无殷。” 无殷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复杂,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心情究竟如何,只是他突然就后悔了,若是他没有对宋临照下死手,是不是她就不会变成这么疯狂的样子?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 聂音落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恨意,一丝别的感情都无,仰天大笑了几声,最后开口,竟是立誓,“我聂音落在此发誓,今生今世,与赵苻、夜镜尘、无殷几人不死不休,不杀他们,便让我聂音落魂飞魄散,落入九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无殷和夜镜尘都是被她的誓言惊了一下,这样的誓真是表明了她的决心,夜镜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聂音落不笨,她能够猜到这些是他和赵苻的算计并不难。 只是无殷,却是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有什么东西他终于压不住了,在他的脑海喷涌而出。 然而聂音落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直接便冲了上去,无殷无奈应招,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处处向聂音落的死穴攻去。 他心下惊讶,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了。 聂音落见他如此倒是不觉得什么,她本就想在这里与无殷了结一切,不管他是受谁的命令,他到底是杀了宋临照,只此一点,她便不可能原谅他了。 所以聂音落也没客气,亦是招招对着无殷的死穴而去。 洳城的雨纷纷而落,几人此时已经完全淋湿,可是却没人注意。 而聂音落更是不知道,此时她脸上的湿润究竟是雨,是汗,还是泪了。 她确实如聂恒所想已经疯了,她现在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哪怕是,同归于尽。 而无殷却是在挣扎了许久终于拿回了自己的身体控制权的时候,一个愣神,便被聂音落的紫微枪刺入了胸口。 至于他手中的紫微枪,更是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也同时刺进了聂音落的胸口。 “姑姑!” 聂恒的声音传来,两人这才回神,竟是同时把自己的紫微枪从对方那里拿了回来,一时之间,血喷如注。 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无殷的面具也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脸,与聂音落上次在他的中军主帐看到的一模一样。 聂音落多么希望她还有力气爬起来在无殷的脸上再刺上两枪,把他这张脸毁得再彻底一点,可是她到底是没有力气了。 而无殷,却在这一刻想起来了很多事情。 他是聂家的第三个儿子,名为聂音灏。幼年之时,最为喜爱的便是自己的妹妹。 她只比他小两岁,可是他却是一直都记得自己哥哥的职责,虽然喜欢欺负他,但其实每次他都是不可能真的欺负到她。因为她总是会报复回来,或者告诉他们的父亲和另外两个哥哥,帮她报仇。 他从未占过便宜,但却是被那个小丫头占过太多的便宜。 他最喜欢红色,觉得只有红色才能衬托出他的妖孽美貌,而这个小丫头起初并不喜欢,后来见过他穿红衣之后,方才说喜欢的。而他,更是因为她的这一句喜欢,数年未曾换过其他颜色的衣服。长安城内,一身红衣,便成了聂家三公子的标志。 他十二岁那年,那个小丫头突然在七夕节那天给了他一堆荷包,硬是让他收下。他耐不住她难得的软声软语,终是应了下来。 那些荷包他一天换一个带着,却是一直不知那些荷包的来源。直到当时还是安阳郡主的宋鸢质问他为何一次性收了那么多荷包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都是爱慕他的小姑娘托那个小丫头送给他的,她明知自己不懂这些,也没有把话说明白,就是等着他出丑。 可是他终究是不忍苛责于她,把那些荷包都烧了之后只是逼着她亲自给他绣了一个之后,便把这事放了过去。全然不理会京中他那风流多情的名声。 他还记得他一向唤她小丫头,她叫他死妖孽,他们两个没事就吵一架,最后输的总会是他。 后来,他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理想,也明白了自己想要保护她的心情。本是想要入聂家军,却是阴差阳错在聂家军全军覆没的一战中留在了家中。 他带着她和二嫂离开,二嫂难产生下了聂恒,可是他却是挡不住了。把父亲留下的锦符交给她,用自己的身躯拖住敌人,终于给她换来了一些逃走的时间。 她逃了,还把聂恒抚养长大了,十四年就这么过去,她也成了宋国的将星,可是他却是害得他这个一直想要保护的妹妹陷入了如此境地。 是他害得聂家军成为叛国的乱贼,是他害得他的小丫头生无可恋,是他害得宋国百姓承受屠城之苦,是他害得孙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是他,害了这么多人。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是聂音灏,终于打破了心中的桎梏,只是一切,都实在是太晚了。 无殷,不,是聂音灏拖着身体向聂音落的方向爬去,一边爬一边唤着曾经他们两个之间的称呼,“小丫头……” 然而,聂音落早已昏迷,生死不知,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染了聂家人心头血的天下令,方能发挥天下令的真正功能,如今看来,终于是成功了。” 在聂音灏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了一个让他仇恨无比的声音在他身边这么说道。 他想阻止他拿走那又重新合到一起的天下令,可是终究是支撑不住,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消散。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沧獠现,晓巽逝 “我说了,这世间早已无神,起死回生这等本事,我们可没有!” “我不管,你们明明是有办法的,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再不说,我就离开昭梺山,去争这个天下。到时候,你们也是什么都得不到!” “帝王之道向来无情,聂恒,你这般被情意牵绊怎能成就大业?” “什么大业?我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何大业?今日我聂恒还就这么明白地告诉你们,这天下之争,我不管了。这所谓的紫微星命格,也与我再无关系! 你们特意晚来了一段时间,不就是想要我看着我姑姑和姑父丧命吗?什么寡情之道,什么不应该再有任何牵绊,我聂恒不信!你们既然不愿帮忙,那就算了。我聂恒还不至于要被你们威胁桎梏一辈子!” “聂恒,你要是今日踏出昭梺山一步,以后我们一族人都与你再无干系。你可想好了!” “哼,我本来也不想与你们这帮无情之人再有何干系。便如尔等所愿!” 聂音落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是只是昏迷不知外事,她努力地想要睁眼,却是怎么都睁不开,只能听着这样的对话响在她耳边。 她知道,背着她的这个人,是她最为疼爱的侄儿聂恒,刚刚也是他说的要他们来救她,还因为对方不许所以放弃了打算与他们决裂。 她想要去劝劝他,她应是已经死了,他没有必要为了她得罪一个隐世之族,虽然她不知道那一族的能力究竟有多么强大,恒儿是否又能对付得了,但是她却是知道若是就这么跟他们翻脸,吃亏的还是已经在那一族中经营了许多年的恒儿。 就这样放弃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必要,真的是没有必要。 况且,就算把她救活了又能怎样呢,子卿死了,她就算活着,也形同死人一般,不如就这样让她去了吧。 只是,现在赶去的话,她能不能赶上与子卿一起过奈何桥呢?若是可以,她一定不喝孟婆汤,来生,定不要忘记他。 然而聂音落却是一直都没能如她所愿的离开这个世界,不过这么一会儿,她的意识便又消失了。 而背着他的聂恒却是压根不知道他背上的姑姑居然还有过一瞬清醒的意识。 “如今他们不想救主帅和监军,我们该怎么办?” 姚深一直跟在聂恒身边,背上背着的,自然便是宋临照。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会看到那样的画面,主帅疯了一般与无殷打斗,后来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把紫微枪刺入了他们两人的心头。 他想要带着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却硬生生的被这个什么破隐世之族的人给拦了下来。后来还是在两把紫微枪上的流苏染了血之后重新合到一起成为完整的天下令之后,那帮人才与他带着的聂家军一起冲了出去。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只来得及夺下被赵苻拿在手中的天下令,却是压根失去了救治主帅和监军的良机。 那天下令被受了刺激的聂恒抢了过来,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而主帅和监军却是早已没了气息和脉搏。 他原本也是以为没有办法了,只能接受这个所有人都不想接受的噩耗,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聂恒居然说他们两人的身体还是温热,之所以失去生命的迹象不过是因为在身体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时候自动封闭了五感,以保持生命力留待以后得人相救。 姚深原本姓月,自然也是知道这样的方法的。只是这样的方法原来只是那三族之人手中有了极为强大的法宝方才能用,却是不知主帅和监军何时可用了? 不过他却并未说出去,毕竟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奇特,光是想想就知道一旦有人知道的话,主帅他们又会遭受些什么。因此他也只是对其他人说两人是受了重伤,要去治疗,一个人都没带,就自己跟着聂恒来了这昭梺山。 然而如今,聂恒都与那个隐世之族的人翻脸了那帮人却还是不肯帮忙,他们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另寻办法了。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不过姑姑曾经跟我说过他们在沧獠山所经历的事情,我觉得姑姑和姑父体内这种能保他们一线生机的法宝似乎就是在沧獠山所得。不如,我们去沧獠山看看?” 聂恒看着眼前的姚深,如此说道。 姚深不知道主帅曾经经历过什么,自然也不知那法宝的来历。只是沧獠山?未免有些太不靠谱。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这一路上将会遇到多少危险,还有沧獠山里的那些不知道的危险,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可是现在,却是似乎没有了别的办法。 姚深刚想点头,打算舍命陪君子,跟着聂恒去沧獠山跑一趟。毕竟主帅不仅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有庇护之恩,若非主帅,他怕是早就被抓回了占星楼,如今如何还尚不可知。论情论理,他都应该帮主帅他们一把。 战场上一把紫微枪,横扫一切的永安郡主,不应该就这么把她的风华埋葬。还有一身紫衣,温润如玉的瑾彧公子,也不应该就这样离开。 只是姚深还来不及表达一下自己的决心,就突然听见几声兽吼,甚至来不及多想这是什么野兽的声音,就晕了过去。 聂恒却是没有丝毫感觉,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兽,想着姑姑曾跟他说过的东西,突然福至心灵,叫了一声,“沧潦兽?” 那只兽点了点头,聂恒松了一口气。果然姑姑说的额没错,这沧潦兽,当真是丑萌丑萌的。 他还想跟它说什么,只是见它示意自己坐到它身上去,他便也是明白它此行怕就是为了姑姑姑父,当下也不可以,便带着聂音落坐到了它背上。而宋临照,则是直接被沧潦送到它背上的。 见沧潦待他们几人上去之后便要离开,他不由得喊了一声“等等,沧潦,咱们不带上姚深吗?他是姑姑的副将,甚是忠心。” 沧潦兽看了地上的姚深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聂恒见他如此,便是知道怕是不行了。也不再多说,只是摸着手下沧潦那浑身的皮毛,哽咽地说了声,“多谢。” 沧潦兽应是听到了他的话,庞大的身躯一晃,却是没有再多做表示。示意聂恒坐好,便一个转身离开了。 聂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昭梺山,却是只看到了这一日的夕阳。不得不说,昭梺山的夕阳也是极美的,可惜却是被这样一族所占。 当帝王又有什么用处,总有一日我聂恒可以不是帝王却要让帝王也对我恭恭敬敬的,还有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隐世之人。昭梺山,天域大陆迟早有一天会被我完全掌握在手心里,给我的子孙后代把玩。 在离开昭梺山的时候,聂恒这样想着。却是没想到,数年之后,他这时的想法却是全部实现。甚至千年之后,他的子孙后代,亦是把这天下当成一个玩具毫不在乎。只是,那都是后话了。 聂恒这边还在想着办法去救聂音落和宋临照他们,无殷那边是另一番景象。 江晓巽并不知道有一天他他们会因为她而走到这样的地步,她也没有想到无殷,不,应该叫聂音灏了,居然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还是活了下来。 她本是想跟着他去死的,可是他居然就这么被抬了回来,洳城的中军主帐中,来来往往给他治伤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这才终于保住了他的命。 她知道他今日就会醒来,而她,作为夜镜尘控制他的把柄,也会再一次发挥作用。 她叫江晓巽,巽字主吉顺,可是她却似乎一直都是给他带来不吉的人。 不死不休啊,这样的一个誓言居然横亘在了他和聂音落之间,当真是不可思议。 她记得当初聂音落说他是聂音灏的时候眼中极力克制的欣喜,也知道真正的聂音灏当年究竟与聂音落的感情有多好,可是现在,他为了她的命杀了宋临照,聂音落终是立下了那样的一个誓言,不死不休。这对本应是世间最为亲密的一对兄妹,就这样走到了这样的地步,还真是不可思议。 江晓巽不知道聂音落此刻如何,但是她却是知道即便她已死,他为了赎罪也是会慨然赴死,哪怕他刚刚才被救回来。 而她,却会成为拖累他的那个人。 江晓巽惨然一笑,那些人为了防止她寻死,一直都派人看着她,她竟是一点机会都没找到。 不过百密终有一疏,他们忘了她手上一直带着的不是普通的镯子,而是凤鸾玉镯。 百器之王的凤鸾玉镯,他送给她的礼物。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是要睁开,江晓巽默默地转动了一下凤鸾玉镯,一根极细的银针射了出来,对着的,正是她自己的死穴。 无殷,我终究是自私的,不想成为聂音落的影子被你只是当成妹妹,也不想你因为孙妙为你的死而把心中所有的爱意和怀念全都给她,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记住我。 记住我这个一直被你当成妹妹的小丫头,记住我对你的心意。哪怕是不爱,总能留下点什么吧。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希望聂音落有一天可以原谅你吧,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无殷,这世上终于没了可以威胁你的人和事,那么等你醒来的时候,便自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这样真好,不是吗? 无殷,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从来都不是。 无殷,你永远只是我的无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月无现,怎相救 沧獠山。 “以镜为姓,用水做名,一曲霓裳倾天下。” 聂恒缓缓地念出那水晶棺上的浮现而又消失的字迹,心中不知为何,仿佛有些怅然。 他也未曾想到,不过是片刻时间,居然就到了这沧獠山,似乎只是一眨眼,他就换了一个地方。 姑姑曾说,这沧獠是神兽,莫非,竟真的是这样不成?这世间,也是真的有神和仙不成? “这凡人俗世,有大千界和小千界之分,我们天域大陆早在万年之前便被打入了小千界,灵力日益稀薄,除非再来一次天地间的气运之争,否则这片大陆将永远不会再有人可以利用灵力的力量,也是不会再有人飞升。”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聂恒抬头望去,却是见一个月白长袍的男子缓缓出现,飘在了这水晶棺的上方。 聂恒是听聂音落提起过这水晶棺的事情的,自然也便猜出了这个男子的身份,“参见月无前辈。” 这位,怕不是普通人,而是揽月一族的最后一个可以运用灵力之人,丧命在那个纷乱的天下中的月无,据说,是因情而殇。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竟是真的留下了自己的魂魄,直到今日都未曾转世。 而他刚才的话,也不过是在为他解惑罢了。 不过那所谓的大千界和小千界,还有传闻中的神界,当真是曾经也对他们天域大陆的人开放的不成? 聂恒不想深究,毕竟他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姑姑和姑父的性命,这等事情,他也是听听便罢的,无需太过在意。 “前辈,我……” 聂恒刚想请月无帮个忙,只是月无却是一个挥手,便把聂音落和宋临照都送入了水晶棺之中。 聂恒神色陡然变化,看向月无的目光之中,却是带了一丝怨怪,“前辈这是何意?” 月无没有理他,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惯了这样的眼神,这个体内有着他们三族血脉的孩子,即便是紫微星转世,在他看来还是太嫩了一点。 若非他与聂音落和宋临照有缘,更是知道他们入人世之前的身份,他也是不可能会帮他们。 不过,说白了,如果聂音落他们没有这份幸运,他也不可能在此时帮到他们。毕竟,他们也是各取所需。 “你不必担忧,他们体内的往生境碎片早已认他们二人为主,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能保得最后一丝生机。这水晶棺可以让他们的肉身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也可以延续他们的生命,只要找到一件东西,他们便可醒过来。” 聂恒听见这话眼睛一亮,“请问前辈,要找到什么东西?” 月无看了他一眼,又想到刚才在聂音落和宋临照两人手上看到的生死戒,突然有些头疼,尽管他只是一个魂魄根本没有头疼这种感觉,可是他还是觉得看到他们就像是看到当年那两个在家中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一样,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些什么。 “这样东西就在你身上,不是别的,正是天下令。” 聂恒被他的话一惊,然后便是满心的欢喜,天下令?这当然没问题,但是难道就这么简单吗? 月无看他没有被这么一个简单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倒是心中赞赏了一番,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如今他和裳儿都还在这个世间,他还好,但是裳儿却是挺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转世,她那好不容易聚齐的魂魄怕是又要散了。 可是他当年为了聚齐她的魂魄与她再续前缘却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却是忘记了他这样违逆天道的行为换来的只会是毁灭。 他不得已待在沧潦山中,寻找他在临死前算出来的一线生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是等来了聂音落和宋临照。 也不知道说他们命好还是命不好,当初一对上神来这儿,误留下了往生境的碎片,让他得到。后来因为这东西完全不听他的话,也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便在后来知道聂音落和宋临照分别是揽月一族和镜花水月一族的后人之后给了他们。 结果,那个他拿着毫无办法的往生境碎片就这么认主了,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是他的后人,前世更是那九天之上的上古诸神。 他便是打起了要利用他们帮他和裳儿转世的主意。可是那样的一份因果根本就不够,而且这两人也并不是他以为的上界来此历劫之人,而是因为违逆天道落入世世轮回之人,所谓因果,则是早就无法拘束这两人。 所以他便是放弃了。却是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们,他们的侄子还得到了天下令,倒是对他来说,有了别样的用处。 他刚才已经探到,天下令里的血契还在,自然其中的灵力还在,虽然不及当初,但是若是竭力而为,把这天下令的力量传到他的体内,他便是可以支撑着裳儿去转世了,也可以救聂音落他们一命。 可是他又忽视了一点,那便是他们手上的生死戒。 这天下令中的力量原本是可以让他救两人的,但是因为这生死戒的缘故,却是导致他只能救他们中的一人。 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这生死戒本身的功效问题。 生死戒分为两个,一为生,一为死,佩戴生戒和佩戴死戒的两人若是全都受到致命伤,濒临死亡,那么佩戴死戒的那个便会通过生死戒把自己的生命之力传给佩戴生戒的那个。中间的过程不可打断,也不能逆转。而且若是佩戴生戒之人死了,佩戴死戒之人也是必死无疑;而佩戴死戒之人死了的话,佩戴生戒的人,却是没有任何伤害。 也就是说,他原本可以把他们两个都救活,但是因为他们的伤都是太重,所以即便醒来也是重伤,需要养好长一段时日。 但是因为生死戒的存在,当他去救佩戴死戒的宋临照的时候他会把自己传给他的力量传给聂音落,这样也就导致了聂音落一旦治好便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连身上的伤也是会全部消除,但是宋临照却是还会一直这个样子,不会死,但也同样的,不会醒过来。 不是他不愿意帮人帮到底,而是仅凭他现在所能调动的残存的灵力和天下令的力量,只能做到这里了。 至于宋临照以后若是想醒,便需要同时找到冰寒蝉蜕、玉血琉璃、紫髓筱荷、百屠鹤四样东西方可,少了一样都是没用。 可是据他所知,这四样东西怕是在天域大陆上极为难找,说不定已经灭绝,虽有一线希望,却也与没有无甚差别。 他把这些一一说给了聂恒听,让他自己做选择,心里也是一叹。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转世的机会,却不一定能不能把握住,现在想来,他还真是想与宋临照他们一起骂一骂天道,若不是天道,他们也不必受这样的折磨,若不是天道,他或许可以与裳儿一直在一起,终老至死。 只不过,月无却是忘了,若不是天道,他们也根本不会相遇、相知、相爱,最后相离。若是人生永远只如初见自然美好,但是最后却也少了几分色彩。 天道之下,万物为刍狗。天道只有无情,才能真正做到公平。 只不过,有些时候,它忘记了,它可以无情,天下生灵却永远不可能无情。 聂恒听到月无的解释心中也是一阵纠结,然而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等姑姑醒过来之后,他们再一起去找那四样东西,终有一日是可以找到的,而且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姑姑也不会再随着姑父而去,岂不是比他们现在殉情更好? 只是聂恒并没有想到,当所有的希望最后变成了绝望,那又会是怎样的苦楚和痛悔。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的孩子,他只想让自己的亲人活过来,仅此而已。 所以他应了,不仅应了,还把怀中的天下令拿了出来,给月无借了灵力。 一阵白光笼罩了月无缥缈的身影,还有躺在水晶棺中那两个人的身体,只待新生。 而这个时候,沧潦似有所感地向那个方向叫了一声,不似它曾经撒娇的“呜呜”声,也不似它伤心时的哭声,反而像是人一样的叹了一口气。 双眸中不再是懵懂之色,而是带上了几许苍凉,几许悲戚。 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他人。每一个决定都是他们自己所做,亦是怨不得天道。 沧潦不由想到了当年,那么多上古诸神的陨落,那么多因为违逆天道而在世间化为尘埃的上古诸神,它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 都说是因为天道所逼,所以世间才会有那么多不甘怨恨,连它的主人也一直对天道颇有微词。 可是虽然每个人的一生中的确有着天道所安排的命运所在,但又何尝没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呢? 每个人的结局,真的从来都不止是天道作祟,只是没有几个人明白而已。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时光流,青丝白 永和三十七年,在所有人都没有在意的时候悄然来临。 这个后世史上被称为十年之战中最为重要的一年,在这一刻还并未表现出它的特殊。 若说非要找出什么特殊的话,便是就在年关的时候,楚皇暴毙,楚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然后,被一直盯着它的燕国打出了燕国境内。 然而并不只是如此,夜国主帅,夜皇近臣封远侯无殷在永和三十七年的元日在战场上失踪,让所有人遍寻不见。 所有的宋国人都在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却是忘记了夜国并不只有无殷一个大将。 在燕国和楚国两败俱伤各自撤兵回国的时候,夜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宋国,攻势比前几年更猛。无殷虽然不在,宋国的各个守城之将也是拼尽了全力哪怕撑着同归于尽也绝不退后一步,但是还是在夜国这样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如今,夜国大军竟是已经到了距离都城长安不过三个城池之遥的婺城。 据那些将领推断,在楚国和燕国同时沉寂下来的时候,这婺城,最多不过一月便会被夜军攻占。而宋国的国都长安,也是不需半年必然沦落。 只是无论是楚国还是燕国,都是接到了宋皇想要与他们结盟的信件,虽然他们极想应下来,但却着实有心无力。 在宋国百姓彻底失望之后,朝中的主降派的声音更多了,然而作为一个绵延了百年的天域大陆上的四大国家之一,宋国人也是真的承受不了成为别的国家的附属国的下场。 哪怕是夜国现在不再屠城,哪怕是他们已经言明会把宋国百姓也当做夜国人一样对待,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愿的。 后来已是宋皇的宋润流在大殿上直接踢倒了一个主降派的大臣,言明宋国之人绝不成为亡国奴,这才作罢。 从那之后,所有人的心思便都放在了如何救国之上,哪怕是有一些通敌之人,也是尽数被揪了出来赐死。 据说赐死的那天,那些人的鲜血流遍了长安。 而宋润流也是在那天,说清楚了聂家军和永安郡主被人陷害之事,一声“我宋国尚且有永安郡主这等巾帼英雄死战不退,汝等男儿难道不敢与夜狗一战?”响彻长安。 宋国百姓和官员空前地团结,每个人都在想办法怎么把夜国人赶出自己的家园,每个人都提起家中武器就要上战场,哪怕是死,也决不后退! 后来更是有人说在洳城见过永安郡主,这些人的热情便更加高涨了。 因为众人推测永安郡主定是因为被宋国百姓那般误会所以才心灰意冷不肯出现,所以还有一些人自发站了出来组成一队要去寻找永安郡主。 毕竟,永安郡主,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安遥,你说咱们能找到永安郡主吗?” 那名为安遥的小个男子喝了一口水,听到这人的问话也是有些愁闷苦脸,但是他明显还是没有放弃的那帮人之一,“当然可以。我刚得到的消息,永安郡主在昭梺山暂住过一段时间,前段日子,她不是去了洳城吗?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们不是说永安郡主受伤了吗?如今应该是在昭梺山养伤才对。咱们都到昭梺山了,难道还怕找不到永安郡主吗?” 刚才开口问他的大个子摸了摸头,心想这安家出来的小子就是不一样,说什么都是有条有理的,难怪陛下会让他做这次的领头。 听到他这样的话,他也便放心了。 确实,他们走了那么多地方,躲过了那么多次杀机,这才终于来到了昭梺山,就算是老天可怜他们一下,也应该让他们找到永安郡主了。 那男子放心了一些,和其他人一起去插诨打科去了。却是没有看到安遥那一片迷茫的双眼。 安遥是安荣英所在的那个安家人,他一向比平常人知道的多一点,虽然不知宋润流为何要鼓动所有人拼死一战,而不是暂且受辱留待以后报仇,但是从宫内传来的同时安家女的皇后娘娘的消息却是让他明白,他们的那个帝王绝对不是为了宋国百姓、为了宋国的骨气才作的这个决定。 他不知道原委,但却可以隐约猜到他一定有更大的图谋。所以他才费尽力气去找永安郡主,毕竟聂家人的清白和忠烈别人不知,他们安家人却是尽知的。 聂家守护的,从来不知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而是宋国的百姓,宋国的土地。 永安郡主聂音落更是以女子之身接过了聂家的担子,纵横沙场那么多年,着实是他最为佩服的人,没有之一。 虽然后来她被小人算计失了岐陵,但是他也是明白这算计之后,可是还有着他们陛下的手笔。 安家与聂家一向不对付,但是却从来不会以小人的手段算计对方,聂家人一向光风霁月不屑为之,安家人却是不愿失了脸面如此施为。 只是这两家的人都没想到,他们彼此谁都斗不倒谁,陛下却是接连出手了。 当年聂家的倒台,还有后来安荣英那个族兄的死亡,现在堂姐的皇后之位,尽是这两位帝王的算计。 若非祖父早已明白这一切逐渐远离朝堂,怕是现在安家也只能落得一个和聂家一样的结局。 他都不知,他们和聂家一样忠心耿耿那么多年,为的到底是什么了。 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摇摇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摇出脑袋。当务之急是寻找永安郡主,他们还是不要想这么多了。 当即把这些跟着他来的人都叫了起来,继续向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永安郡主真的在山上吧。 其实安遥他们这次着实是幸运,聂音落今日真的在昭梺山上。 不过她不是为了养伤,只是想来见见聂恒罢了。 那日她在水晶棺内醒来,月无和镜水裳已经去投胎了,她所见到的只有站在水晶棺旁边小心翼翼地守着的聂恒,还有躺在她身边了无声息的宋临照。 她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却是没想到竟是现实。 后来听到聂恒转述的月无的话,她才真的冷静了下来。只是当时面对那样的打击,她真的是已经没有了能够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知道宋临照还可能醒过来,她真的在水晶棺的时候就一把了结了自己。 这段时日她一直都在寻找月无说的那几样东西,沧潦给了她一些提示之后便消失了,聂恒也回了昭梺山想要把那个隐世之族完全掌握在手里。 而她,就这样一个人去到各种地方,寻找子卿的一线生机。 她终究是幸运的,不过半年时间,她就找到了月无口中的冰寒蝉蜕和玉血琉璃,把这两样东西给宋临照服下,他竟是当真有了脉搏和呼吸,这才让她真正相信他还没有离开她,他还会醒过来。 只是似乎所有的运气都在这两样东西上用尽了一样,其他的那两样东西却是毫无下落。 即便是沧潦,也是没有任何提示再能给她。 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也早已过了怨天尤人的年纪,生死关前又走了一遭,她的心境淡然了许多。 原本的她,若是听到宋国现在的状况或者宋润流等人的算计怕是会十分生气,可是这段时日她去找那几样东西的时候,在路上听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再加上以前那么多事情的推断,让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自以为是黄雀,却其实只是螳螂。 现在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得破坏他们的计划,可以轻而易举地为聂家报仇,但是她却是什么都不想做了。 姚深找过她不知多少次,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也告诉了他她所猜测的宋润流的打算,他这才沉默了下来,再也未曾找过她。 而她,终于跳出了天下的这局棋,置身事外,观棋不语了。 她为了报仇和所谓的责任失去了一切,如今更是差点失去她最爱的人,她早已是不可能再变成他们口中的永安郡主和岐陵主帅了。 她只是聂音落,或者说,她是为了孟舒卿而活的洛落,仅此而已。 什么天下大势,什么宋国将灭,什么封远侯失踪,都与她不再相关。 从今以后,她的一生,便是只剩了宋临照一人。 她不怪他食言,也不怪他瞒着她给他们戴上有那样效果的生死戒,她只知道她会一直陪着他。 若他醒,她便于他同游天下相守一世;若他不醒,她便在她累了的时候也陪着他睡在水晶棺中,共眠千年。 抚着手中已经摔断的发簪,想起他最喜欢抱着她顺着她的头发,聂音落也是不由把头发又绾了起来,可是却因为前两日她剪掉了许多而终究未曾绾起。 一头青丝就这样又散了下来,其中的几点雪白足以刺痛所有人的眼。 若是宋临照在此,也不知是何感觉。 然而,他终究是不能再那般陪着她了。 待我长发及腰,斯人归来可好?彼时天地共逍遥,笑看山河缥缈。 待我长发及腰,子卿,你,可愿归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昭梺遇,此心决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頂點小說,www23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聂音落挑着蜡烛内的烛心,感觉到有人前来的声音,也不甚在意,只是念出了杜子美的这么一句诗。 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宋临照把这句诗写到了纸上而已,而她,偏偏就这么记住了,罢了。 聂恒许是被事情牵绊住了,她从下午等到晚上,只打算再等一个时辰便连夜下山,却是不曾想居然还有一群人在这个时候来了昭梺山。 她不是以往那个对所有事情都有一分好奇的聂音落,所以她根本没打算理他们,此刻念出声来,蕴含上这段时日以来越发强劲的内力传入他们耳中,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打扰她罢了。毕竟,从他们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他们的武功并不是很高,若是她一会儿心情不好,说不定会拿他们出一下气什么的,还是让他们速速离开为妙。 只是聂音落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为她而来。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这帮人不仅没有感觉到威胁,反倒是那领头的安遥出奇地兴奋,他听过一次聂音落的声音,就是这般清冷的感觉。 你问他为什么分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他是把聂音落当成偶像的人,自然对于这偶像的一切都无比清楚。 还好聂音落不知道安遥的想法,否则非得一枪把他捅下山去了。她一共就在这人面前出现过一两次,居然被他记得这么清楚,要是让宋临照知道了,还不得又多喝好几瓶干醋啊? 当然,这是她原来的想法。若是真的能把宋临照给醋醒,她说不得还要感谢安遥一番。 “请问阁下,可是永安郡主?” 安遥的声音带着几分热切,几许期待,连声音都比以往细了几分,竟有些雌雄难辨。 聂音落听到他的问话,手中动作一顿,良久之后,方才传出一声,“不是。” 后来又觉得只是这么一句可能对对方没有任何说服力,便又说了一句,“永安郡主早便死了,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夜晚危险至极,尔等速速离去。” 安遥听见她的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只是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永安郡主死了的这个消息的,况且他自幼听力极好,怎么也是不可能认错自己偶像的声音的。 所以他自然不肯离开,“是与不是,并非阁下一句话便可说清的。不知安某可有那个荣幸请阁下出来见一面,到时候若是阁下当真不是,我们也好尽快离开。” 聂音落只觉得这人好烦,直接揪断了那蜡烛的烛芯,然后更是在声音中加了几分内力,“无论你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永安郡主是活是死,都是不可能如愿以偿。此间野狼极多,且都是好久未曾吃过一顿饱饭的,若是你们想要葬身狼腹,便在此处等着吧。” 安遥身后的几个人听到她的话都萌生了退却之意,偏偏安遥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高声与聂音落说道,“夜军已至婺城,在我们上昭梺山之前便已听说婺城已然沦陷,相信不出三月,夜军必至长安。聂家满门忠烈,吾等宋国百姓皆在聂家的守护之下传承至今,虽是吾皇听信谗言冤枉了聂家,但是国将危矣,吾皇已经承认了他的错误所在,宋国百姓皆等着永安郡主回去。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啊!” 安遥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最后更是直接跪了下来,“国将不国,宋国若是真的亡了,神武将军和历代聂家英豪便是在地下都不会安心。永安将军,你可忍心?” 安遥带的人不多,跟着他走到这里的也就几十人而已,可是此刻齐齐下跪,却也是让聂音落着实一惊。 再加上安遥刚刚的那些话,虽不至于让聂音落有所动摇,但是触动是绝对有的。 她了解她的父亲,知道他把聂家的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知道他对宋国的热爱,知道他为了保护那些百姓付出过什么。 况且她也是明白,他们所说的亡国,是真的亡国,一个宋国之人都不会再有,以宋国百姓的鲜血来祭奠,来催动那个东西。 她如今袖手旁观,若是父亲真的知道,会否怪她? 聂音落握紧了双手,突然之间,一声狼嚎传来,把她差点进入死胡同的思路给打断了。 她竟是差点中了那小子的套,居然知道拿聂家说事,看来还真是一个了解她的人。 不过,就只是这样,她可不会被轻易说动。 就宋润流和宋胤那样的人,还指望她去帮他们保住宋国?还是做梦来得实在。 况且,怕是这世上最不希望她多管这闲事的,就是宋家父子两人了。她也不必自讨没趣。 宋国百姓落到这般境地,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聂音落摇了摇头,把刚才心里升起的那一点激愤压下,还是决定不再搅和到这些事情里面。 聂家的人一向倔强,哪怕是聂音落恢复了现代的记忆,这份倔强却是只增不减。现代的洛落一向独立,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一旦决定便是无人能够更改。 这一点,连孟舒卿都没有做到过,何况一个小小的安遥? 又是一声狼嚎,这次却是伴着人的尖叫声。 聂音落这才想起,刚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里一向没什么野兽的,怎么就这么准地真的来狼了?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许多,直接便出了屋子。 这些人到底无辜,她也没有必要迁怒,不能让他们因为她的原因葬身狼腹。 “安遥,小心啊!” 聂音落甫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小个子的男子被一头狼盯上,手臂上还血汩汩流下,看样子便是刚与那头狼有过一场恶战。 聂音落定睛对着那狼看了一会儿,确定它不是头狼而仅仅一只之后,方才出手。 她没有使什么花哨的功夫,只是运起凌云步,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地点,之后便发出了手中银针。 直入死穴。 那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攻击的,就这么轰然倒地。 安遥和他带来的人都被聂音落这一手给惊呆了。而作为这群人中见过聂音落的人,安遥更是十分激动,直接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翌日。 安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距他不远处坐在桌边的那个,安遥揉了下眼睛,那不是自己偶像吗? 安遥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偶像住的地方?他居然进来了?刚被偶像给救了,他就直接登堂入室了?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聂音落早就察觉到安遥已经醒了,可是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动静,便不由有些奇怪。 待她转头的时候,便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惊喜。 她也是不由一叹,走到床前,把她做好的粥递到了安遥手中。 “你昨天受伤之后晕倒了,我便把你带了进来,至于你带来的那些人,昨天晚上便下山了,不会有事。你应是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吧,先把这碗粥喝了吧,然后再下山寻处地方好好吃一顿。我这儿也没什么东西,你且忍忍。” 安遥被自家偶像这么嘘寒问暖,真是幸福坏了,连忙把粥端过来,“不用麻烦,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聂音落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哂,然后又把目光落到了他敞开的衣襟上,心中有些复杂。 “你先把衣服穿好,一会儿我侄子会来。你,这个样子,不太好。” 安遥刚喝完一碗粥,突然听见这个话,不由呆愣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衣服上扫去,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更是怔在了那里。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衣服为什么是敞开的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裹胸布怎么不见了啊? 没错,安遥的确是需要裹胸布的,因为“他”不是“他”,而是“她”。 聂音落仿佛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一样,“你别找你的裹胸布了,昨天晚上为了给你包扎伤口全都被我用了。还有,虽说你现在应该也不过十三四岁,但是在已经发育的时候用这种东西对你的身体也是不太好,以后能不用就不用了吧。” 安遥呆呆地看了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聂音落摇头叹了口气,自己上前把她的衣服给弄好,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不必担心,这里只有我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些你带来的人都不知道此事。” 安遥依旧呆呆的,但是听见这话也是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她可是顶替她的双胞胎哥哥来的这里,家里除了那个被她逼着扮作女装的哥哥根本没人知道。要是她身份暴露的话,还不一定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那些人不知道,还好。 她抬头看了聂音落一眼,真心觉得自己的偶像果然是个好人,想要跟她套套近乎,亲近一番,可是却被聂音落的下一话给浇了一盆凉水。 “我今日便会离开昭梺山,以后也不会再来。你若是想再养两天便住在这儿吧,若是不想,最好尽快下山。 另外,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回宋国,你可以死心了。” 说完这句话,聂音落便走了出去,全然不看身后的小姑娘一眼。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再相遇,心思缠 “落儿。” 聂音落听见这样的声音将要下山的脚步一顿,抬眼看去,果然是她曾经发过失这一生都要与之不死不休的人。 只是,她现在着实是无甚心情与他纠缠。 紫微枪不在她身边,她也不愿意用其他的东西来和他决一死战。 既是聂家人,便用聂家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怎会在此?”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却再也不是记忆中清冷却也活泼的样子了。聂音灏心中苦涩,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是最终放弃。 解释什么呢?说他是因为被人利用才差点害死她?说他自己太过懦弱所以一直不肯相信事实?还是说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无殷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无殷? 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却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他害了宋临照,害了聂恒,害了宋国不下百万的百姓,更是,害了她。 她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了,可是他还是想最后看她一眼,毕竟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了。 “落儿,我……” 聂音灏的话还未说出,聂音落却是不愿再听,只绕开他径自离开了,全然不顾他身上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一看就是经过了不止一场恶战的衣服。 她一直都会医术,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聂音落也是可以看出他受的内伤,但既然伤不到他的性命,她也不想再管。 只是在她临走之前却还是对着聂音灏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现在就去寻死。待得来日拿出你我二人的紫微枪再一绝死战,我心才安。不死不休这一句,可不是我聂音落的戏言。” 聂音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是真的想就这么死了吧,以一死来了结一切,可是无论是孙妙,还是江晓巽都是为了他方才芳华早逝,他怎么可以那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此次前来,也不过是想借落儿的手,一了百了罢了。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她竟是不愿在这个时候取他性命。 若是两把紫微枪决一死战方能让你心中痛快一点,我又有何不应呢?既然你想用那样的方式与我不死不休,那我便等着你就是。 聂音灏心中这般想着,终是在抬头看了一眼那山上的屋子之后,便转身离开。 落儿,我待你来找我。哥哥的落儿,死妖孽的小丫头,我等你。 眼看了一场不知怎么回事的戏的安遥在聂音灏走后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她差点以为她要被发现了。 不过,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是谁呢?该不会是夜国失踪的封远侯吧?这两人明显就是有故事的样子啊,到底是什么呢? 安遥在脑中脑补出了一堆虐恋情深相爱相杀的故事,后来才发现这些好像都跟永安郡主沾不上边,毕竟谁都知道永安郡主的蓝颜知己是名满天下的瑾彧公子,这位封远侯可是郡主的死敌,他们之间,应该是不会有那样的情意的吧? 只是安遥越想就越觉得不对,脑中又不知脑补出了什么东西,良久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跑出来的目的。 可是,永安郡主这个时候已经没影了啊?她还要去哪找她啊? 这么一想,倒是把刚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抛在了脑后。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她所以为的胡思乱想其实还是一小部分猜对了的,这样的脑补能力若是让九天之上的蓝倾若知道,说不定还会把她直接给接上去让她帮她完成司命的工作呢。 毕竟,司命的命格簿,真的十分需要这样的人才来撰写啊。 安遥正想赶紧下山努努力说不定可以追上永安郡主的时候,一个青衣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我姑姑定是回了沧獠山,你可是想去找她?” 安遥应声看过去,只是一眼便是愣在了原地。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竟是这般好看。 一身青衣,让他如雨后青竹一般,挺立于世。只一眼,便会被他身上的风华气度所慑,沉浸其中。 安遥自认为自己是见过世面之人,参加宫宴的次数也不少了,那些长安城里的所谓青年才俊更是见过不知凡几,但是却无一人能有面前人的气度,这般的傲然于世,却又潇洒自如。 “你,是何人?” 看到少年眼中的戏谑之意,安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便看呆了去。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巧嘴却在这一刻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满脸涨红的吐出这么一个最为普通的问题。 “聂恒,我是聂恒。” “我是安遥。”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是划过一丝别样的感觉,但是两人终究年少,并未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什么。 直到多年之后,他们中的一个成了韶家的家主,一个成了天域大陆中有名的凌霄阁阁主时,他们才知道那时的心动是什么意思。只是终究,错过与否,便是另一段故事了。 两个单拿出来都是无比单调普通的名字,却在这一刻有了联系,命运之手把他们两个推进,终是相遇,只是那命格簿上,可是记下了两人的姻缘,却是尚且未知。 是夜,占星楼。 “真正的凤星,能与紫微星相配的凤星,终于出现了。” 占星楼内一片忙碌,上至各楼楼主,下至刚刚开始学占卜的外门弟子,都是在这一刻拿出了自己的占卜用具,算着那凤星的身份,只是终究,毫无所得。 榖兮站在天昭面前,看着他直接吐出一口鲜血,不由有些担心。 聂恒的紫微星异象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算出,可是这凤星却是一直未稳,好不容易算出一个尹华香,却其实是真正凤星降世的掩护罢了。那尹家世世代代,其实一共也没有几人是真正的凤星,不过是因为当世的凤星尚未长成或者这一代没有真正的紫微星,方才让凤星的名号落在了尹家女的头上。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紫微星旁边的凤星终于是真的大亮一次,而且与之靠近了几分,怕是这一代的凤星已经长成了。 天昭若无其事地擦去自己嘴边的鲜血,看了眼前的榖兮一眼,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见到他有些失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哂,“凤星的身份一向难测,甚至在史上不止有过一次凤星移位的时候,便是现在测出来,也不一定那人就是真正和紫微星相配的凤星,不必太过失望。” 榖兮受教点头,却见天昭已经起身,再看向天边那两颗闪烁过后复又黯淡下来的星辰之后,眼中已恢复了一派清明,再无汲汲占卜之意。 “这天下,还未到属于紫微星和凤星的时候,一年之内,一切必然会结束。也会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榖兮没有再说话,但是在听见天昭的话之后,眼中却是一片深色。 聂音落不知道谁为凤星,也是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她现在已经回了沧獠山的水晶棺所在之处。她怎么可能只用那么短的时间就回来?自然是因为沧潦的帮忙。 沧潦告诉了她召唤它的方法,但是只有在她在昭梺山的时候方才有用,而它也只能在昭梺山和沧獠山之间来回速度如此之快。 聂音落一般不会麻烦它,就算是她恰好在昭梺山,又是刚好要回沧獠山,她一般也会选择自己回来,根本不会召唤沧潦,但是今日,她却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想要快点看到宋临照。 不为别的,只是,她的心,到底还是乱了。 安遥劝她的话还在耳边,当日姚深和五万将士同时在她面前跪下的样子,也是在这一刻浮现在她眼前。 她可以在安遥面前言辞明确地说出自己绝对不会回去,也可以在姚深面前把一切事情告知,让他明白她的不值,只是这一刻,在没有人劝她的时候,在她身边只剩了子卿一人的时候,她却是止不住地回想那些画面。 宋国城池的血流满地,宋国百姓的悲切哭号,宋国将士的拼死而战,还有,父亲在聂家祖祠对她说的那些话。 “聂家人,守护的是宋国,是宋国的人民,只要有聂家军在一天,就没有人能伤害宋国的任意一个百姓,没有人能侵占宋国的任意一寸土地。” 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眼中的坚定,明亮地如同落了满天星辰在此。 后来聂家军不在了,他也不在了,她原本进入军营,想要做的不过是为他报仇,也是担起这一份聂家人的责任而已。 可是后来,她却是逐渐融入了岐陵主帅的这个身份中,她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军人,什么,又是军魂。 诚然,她一路走来确实有太多辛苦,也遭受了太多磨难,可是她却是依旧记得岐陵城内众位将士与她一起在演武场上练习,一起冲锋陷阵的样子。 秦离菡,梁安,赵也,还有岐陵埋葬的那四十多万将士,莫不是为了自己军人的身份。 她知道当初梁安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的目的,他不过是觉得,只要她在,聂家军便在,只要她活着,宋国就有希望。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君主放弃了他们,反而心心念念地要守护他们的国家,他们脚下的土地,和现在那些死守不退的宋国兵士一样。 他们把她视作唯一的希望,可是她却是早已失望,不愿再上沙场。 “子卿,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天边,黯淡许久的天狼星突然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够让人心中有所希望。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入梦来,永安归 沧獠山。 聂音落抚摸着手上的生死戒,看着躺在水晶棺中的宋临照,等了许久,都未等来他一句回话。 她知道,她所有的话他都听不见,毕竟现在的他只是有了心跳和气息而已,为了使身体的技能不再衰退,他自动便屏蔽了五感,压根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甚至有可能还不知道他自己还活着。 她也不觉失望,毕竟能达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很好了。至少,他还有可能会醒过来,只要她找到那两样东西便好。至少,他还在这儿,他还与她在一个世界,若是真的有一天她不想再找下去了,便与他一起踏上黄泉,共过奈何,只要不喝孟婆汤,他们总是有可能再续前缘的。 “子卿,你不肯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都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是这般依赖你了。” 聂音落用手沿着宋临照的轮廓缓缓滑过,虽然她摸到的只是水晶棺,但是却也是让她心中熨帖极了。 那是她的子卿啊,属于聂音落的子卿,属于洛落的孟舒卿。他还在,这就够了。 在睡着之前,聂音落这么想着。却是不知,就这般入了梦中。 聂音落知道她做梦了,但是她却并不想醒过来。因为自从她从水晶棺中离开,她便没有再做过梦,一次都没有。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希望她能够做一个梦,能够梦到子卿,梦到当初的聂音落,或者是现代的孟舒卿和洛落也好,可是终究,她却是一次都未曾梦到过。 抱着希望睡着,却在醒来的时候只剩了失望,那么多无法入梦的夜晚,仿佛便是她最大的噩梦。 这一晚她难得的能够入梦,自是不希望太早离开。更何况,这梦中,还有她最想见到的人——子卿。 “落落。” 天下间只有他一人会这么叫她,只有他会这般心疼地看着她,只有他这么喜欢一身紫衣,甚至连梦中都是不改。 “子卿,我好想你。” 聂音落很少说这样肉麻的话,一般都是宋临照才能说的出口,可是这一次,她却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肉麻,只不过是情之所至而已。 宋临照还是一样温和的笑,只是不同于他对着别人的假笑,在面对聂音落的时候,他总是笑的真心的。哪怕,是在梦中。 他把聂音落拥入怀中,帮着她理顺了头发,“落落,你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梦中的聂音落直接落下泪来。 在现实中她虽不至于强颜欢笑,但是却也从不能轻易展露自己的悲伤,特别是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她很少哭,哪怕是在水晶棺中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他因为生死戒的缘故有可能就这样一直不醒也没有哭过。 可是这一刻,她一向惯用的坚强却是终究不好使。她也不想再用什么只要仰着头就可以避免眼泪掉下来的招数,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哪怕,是在梦中。 宋临照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轻轻地拍着聂音落的后背安抚,口中不知呢喃了什么轻柔的调子,终于是把聂音落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他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明亮,蕴含了不知几世积攒下来的浓郁深情,轻声念出了三月初九那日的一首《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聂音落听到这首诗的时候,便回想起了三月初九那日的一切,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下。 原本没有恢复记忆的聂音落不知,这首《凤求凰》是他们两人在读书的时候都十分喜欢的一首汉赋,她曾对他戏言,若是以后要嫁人,那人求婚时必要给她完整而又深情地念一遍这《凤求凰》才成。 他当时也不过是玩笑,便问了她一句,“若是真有人这么向你求婚,你会回他什么?” 她没看见他玩笑下的认真,转着手中的笔,突然便想到了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便就这么告诉他了。 却是不想,他竟是一记便记了这么久。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是在求婚的时候念了一首《凤求凰》,没有戒指,没有鲜花,没有下跪,那时他们正处在人生的低谷,他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无法给她一场婚礼,可是她就是这样答应他了。 那年正是元宵,也就是天域大陆的上元,街上竟是放烟花的人,她就在那样的漫天烟花之下,回了他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然后,便是极为简单的订婚。 再然后,便是五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的真正的婚礼。 那天的景象和三月初九那日惊人的相似,她直到这一刻再听到这首《凤求凰》才想起两者之间的联系。 原来,他一直未曾忘记过他的承诺,无论是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份和样貌,他也依旧记得。 而她,虽是忘记了这些,却还是在面对同样的情况下,作出了同样的回应。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只是他们如今这种样子,这种缘分,莫非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有缘无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聂音落再一次念出这句话,竟是在梦中。 看着眼前宋临照那清晰无比的身影,聂音落心中酸涩不已。即便明知这是梦,却还是无比想要把这里当成是现实。若是能够永远在这梦中不要离开,便好了。 “落落,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一直会在。” 聂音落点点头,他从来未曾食言,食言的人一直都是她。她知道他会在,所以肆无忌惮,所以从来都不曾考虑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她又该如何,而今,却是束手无策。 宋临照转头看她,眼中的宠溺和深情像是要溺出来了一样,那样熟悉的眼神,那样熟悉的神态,聂音落竟是有那么一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可是他却仿佛看出来了她的疑问一样,直接变打碎了她的奢望,“落落,这是梦。是你的梦。而我,不过是你梦中的宋临照而已。” 他把她刚才哭泣的时候掉落的头发理到她的耳后,神色还是那般温柔,仿佛眼前的女子便是他这一生的至宝,弃之不可,丢之必死,语气也是温柔至极,正是平日他们夫妻间互诉衷情时的低语。 “落落,其实,你想要回宋国的吧?不是为了什么忠君爱国,仅仅是为了宋国的百姓,为了聂家,为了姚深他们对你的信任,为了安遥他们对你的期待。你嘴上说着永远都不会再回去,可是内心深处,却是想回去的吧?” 最后一句虽是疑问,语气确实万分肯定,聂音落想要否定,可是梦中的宋临照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落落,我是宋临照。你该明白,这世上,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不要否认,你是当真想要回去的,你一直都放不下宋国枉死的百姓,还有那些死守城池不退一步的将士,从未放下过。 聂家的责任和仇恨压在你身上太久,纵使你再怎么暗示自己已经放下,却是也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过。安遥说的话其实很对,你是绝对不忍心看着宋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哪怕只是为了你父亲,你都不忍心,对不对?” 宋临照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中的温柔更浓了几分,“落落,你或许觉得自己不够果断,不够豁达,明明想要放下,明明想要再也不管,可是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去关注这些事情,按耐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去战场上把夜国人都赶走对不对? 我知道你想要放弃一切只陪在暂时醒不过来的我身边,但是落落,若是你真的这么容易便放下,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落落了。 你心肠总是软的,特别是面对这些从未伤害过你的百姓的时候。你确实不如别人那样潇洒,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什么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可是,这就是我爱的你,我爱了两辈子的落落啊。” “子卿……” 聂音落知道,他说的正是她心中的想法,可是她实在是太过倔强,认定了一件事便无人能改,当真是与聂音灏极为相像。 可是,她终究不是聂音灏,更是无法真的对宋国的那些事情视而不见。她还是动摇了的,从听见安遥的话开始,她的心就在她自己都没发现情况下动摇了。 “落落,我是你的凤,你是我的凰,凤既然求得了凰,便是不会再离开。无论凰想要做什么,凤都会跟随。 所以,落落,去做吧,随着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压抑心中的愿望,想要回宋国,想要为聂家报仇便回吧。 我在沧獠山等你,等你回来。” 说完最后一句话,宋临照的身影便逐渐虚化,直至消失。 唯有那一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不断回响在聂音落耳边。 聂音落倏然惊醒,眼角的湿润似乎还在提示着她刚刚的那一场梦。 紫微枪也在这时候清鸣了一声,她擦干了眼泪,向着紫微枪的方向伸出了手,内力全然而出,直接便把紫微枪吸到了手上。发出“铮”地一声,响彻沧獠山。 聂音落最后看了一眼水晶棺内的宋临照,缓缓低头隔着水晶棺在他唇上烙下一吻,眼中情绪繁杂,但终究还是收敛了回去。 “子卿,等我。” 洞外几万人看见拿着紫微枪出来的聂音落,都是反应了过来,齐齐跪在地上,喊了一声,“请永安将军回宋国。” 聂音落看了他们一眼,高举起手中的紫微枪,清冷的声音被内力输送到了这篇地方,“回宋国,驱夜贼!” 或许那些人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便答应了,都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立时便齐声大喊,“回宋国,驱夜贼!回宋国,驱夜贼!” 几万人的声音响起,惊起了沧獠山中的鸟儿,却也终将惊起整片大陆。 永和三十七年,永安将军,归。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脉谜,傀玉计 岷阳。摄政王府。 燕云笙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在梦中,却又似乎早已清醒。 他还记得,那一封又一封的战报,他还记得,那一道又一道的八百里加急,他更是记得,最后一战时从他背后射来的冷箭和那个突然扑过来的身影,他一直都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可是近些日子以来,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竟是越来越模糊了,他记得每一件事,却是早已不记得做过这些事的人。 唯有一片粉色衣角,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眼前,出现在他梦中。 而那人的相貌,也是一日比一日清晰。 “宛茵……” 他低声唤道,应和着窗外杜鹃的啼鸣,也是声声泣血。 一阵狂风刮过,吹开了他的窗子,他想要起身去把那给他带来的刻骨凉意的窗户关上,可是却是终究不能。 谁能想到,名声响彻四国的燕国摄政王此时此刻居然连起身的能力都没有了呢? 燕云笙惨然一笑,听着耳边的声音,阖上了双眼,只轻声叹了句,“聂音落,你终是来了。” 聂音落也没有想到她与燕云笙的再次相见竟是如此情状,他失去了花宛茵,她也差点失去宋临照。 两人都是被君主忌惮,落了个差点众叛亲离的下场。只能说,他们体内的血脉果真有一部分是一样的吗?竟是如此的同命相连。 “你想让燕国出兵?” 聂音落没有说话,但是燕云笙虽然早已卧床不起,却是依旧关注着外面的局势,这样的事情自是知道的。 毕竟聂音落手中现在只有那五万聂家军,而碧落宫虽然有人想要帮她一把,但是她却并不想再把碧落宫的人都牵扯进来。 还有聂恒的隐世之族,那一族的人还没有被聂恒完全收服,况且那帮人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并不适合战场,她自是也拒绝了聂恒想要在此掺一脚的打算。 她也是低估了夜国的实力和那样东西的能耐,如今婺城和永城都已落入夜军手中,除了长安之外的最后一座城池泉城也是不出一月必然沦陷。然后,就是长安了。 夜镜尘也是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只要打到一座宋国的城池,便是必然会把里面的百姓屠杀殆尽,越靠近长安,这种状况就越明显,完全不复他前一段时间所奉行的以“仁”治天下的行为。 许是他也知道时间快要不够了,所以这才急着把宋国的百姓屠杀殆尽,好赶快进驻长安。毕竟这样的以一国之人的血换取这天下的控制权的方法实在是太过邪恶,便是他们手中的傀玉,也是不可能坚持住的。 没错,傀玉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若说天下令可以控制被种下血契的这世间一半的人,那么傀玉便是可以控制另一半的东西。 只是两者控制的方法却是完全不同。天下令是自己择主,择主之后,其主人想要通过它控制谁,只需一个念头便可。只要把那人的名字对着天下令说出来,便可直接下达命令,无论这命令是什么,那人都不能拒绝。当然,那人必须是血脉中有那份血契之人。 天下令的这个方法十分简单,但是因为它真正的主人其实是聂恒,之所以选择她和聂音灏代为保管,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与聂恒血脉相连罢了。只是天下令到底没有灵智,并不知道她当初和聂音灏竟是完全处在敌对位置,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可以说,使用天下令着实是十分简单,以前常有人说什么“得天下令者得天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三族遗迹那么引人注目,也不过是因为里面的这个天下令罢了。 只是得天下令者,确实是在得到天下的路上方便了许多,可是即便得到了天下,成为天下共主,他也是不可能像玄隐帝君那般真正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 玄隐帝君在离开这片大陆之前,得到了一样东西,便是傀玉。 而傀玉之中,有着的,便是能够真正成为大陆之主的方法。 凡人界分为三千大界,三千小界,每个世界自有其守界人,守护着这个世界,尽量保持其力量平衡,不让其崩溃。 但是守界人所做的,也仅仅是守护而已。若是这片大陆中,真的有人得到那个机缘成为大陆之主,他们也是不会干涉。 天域大陆作为曾经是大千界中排名比较靠前的大陆,自然也是有这种机遇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得到了那个机遇的人,便是玄隐帝君。 他在制造了天下令之后,在长安建都,却未曾想到,竟是在一次误打误撞时得到了这片大陆的本源之力,完完整整地把这片大陆收入了怀中。 而那本源之力,便是在这傀玉之中。 原本即使玄隐帝君离开,这片大陆也不应该再为他人所有,但是不知为何,在这时间消失灵力之后,彻底落入小千界之后,傀玉与玄隐帝君的联系便越来越薄弱了,更是在东梁国破之时,完全消失。 傀玉,也就这样又落入了长安之中。 她不知道赵苻是如何知道的傀玉之事,但是很明显,他在宋国当了那么多年的裕王,为的就是找到这蕴含着天域大陆本源之力的傀玉。 显而易见,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并且知道了得到这傀玉里的本源之力的方法。 方法有两种,一是让天下令在玄隐帝君的血脉的心头血的浸洗下放出蕴含在其中的强大灵力,且要让得到苍生诀传承的人在万古丹砂之后用其生命力支撑天下令的运转,并把这种力量引到傀玉之中。 然而这方法终是失败了。即便紫微枪是曾经玄隐帝君的苍穹斩所落下的碎片,即便他们拥有着玄隐帝君的血脉,即便他们最后真的按照要求是让两块天下令同时染血,还是两人绝望之下的心头血,这法子到底是未能成行。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聂恒实在是出手出的太及时,把天下令从赵苻手中抢了回来,逃跑的速度也实在够快,竟是根本没有让赵苻得到把天下令抢回来的机会。 而且这方法所需要的运转苍生诀之人,也是在这个世界有灵力的情况下,以聂恒这种用内力运转苍生诀,是根本不可能让天下令放出其中的灵力的。这条路,本就是条死路。 而她和聂音灏,却是成了这条死路上的牺牲者。 另外一条路,便是简单得多了。那便是用傀玉守护的长安附近的原住民尽数斩杀,用其绵绵不绝的生命之力唤醒傀玉之中的本源之力便可。 只是由于四国开国之始,居住在长安的尽是宋国人,经过这么多代的发展,虽是有了更大的城池,但是其祖先也是基本都在长安待过的。 那个时候,这些人是长安的主人,傀玉自然也选择了守护这些人。包括,这些人的子孙后代。 所以,可以说,只有全部宋国人的生命之力集合起来,才有可能放出傀玉中的本源之力。 这条路的意思,便是要宋国灭国,一个不留。 诚然,这条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是对于赵苻他们来说,必然是最有希望的一条。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急切地攻打宋国,甚至屠城。一切,不过是为了傀玉中的本源之力而已。 而赵苻那个疯子,并不仅仅想要复国,他更想要的是这大陆之主的位置。毕竟得了这大陆之主的位置,以后他们赵家,便是再也不会有灭国之危了。 她虽是不知赵苻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方法,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因为聂蕤,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前段时间她翻阅古籍,并找到了聂家真正的起源所在,得了聂家的家主之位,才明白了这完整的一切。 原来,聂家真正的血脉之谜,是这样的答案,原来,一切如此。 或许一开始,赵苻想要的只是复国,宋胤想要的,只是除去聂家这个心腹大患,但是却没想到,赵苻后来得到了傀玉,并在设计聂家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这一切,改了方法,留了她和聂音灏一命,便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赵苻着实谨慎,也或许一开始并不想造这么大的杀孽,毕竟宋国之人占了这大陆的四分之一,若是全部消灭,最后肯定也会有着很大的影响。所以他一开始,只是在四国之内培植势力,顺便暗算聂家而已。 可是他却是也知道,第一条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再三思量之后,特别是在她消失那那两年里,便选了第二条路。 如今,夜国势如破竹,即便是她有信心破坏赵苻的计划,却是也差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兵力。 宋国剩的人不多,她亦是有颇多顾虑,手中能用的不过那五万聂家军而已。 所以在燕云笙问完那句之后,她十分肯定地说了一声,“是。” 燕云笙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什么都未曾问她,便直接应了下来。 “好,我借给你。”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借兵议,何人逝 聂音落仿佛很是奇怪燕云笙的决定,竟是这般痛快吗? 她可是记得当时去找楚国借兵的时候费了多大力气,又是权衡利弊,又是用武力威胁,这才逼迫楚国如今的当权者,上一任楚皇的七皇子同意了这个要求。 那个七皇子可谓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平庸的一个了,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再加上楚皇突然暴毙后的夺位之争,使得其他一些有本事、有野心的皇子都是斗死了,所以才让他上了位。 她在楚国待了三天,就是为了劝说楚国出兵,可是这个新任的楚皇竟是根本看不清形势,认为只要自己偏居一隅,不要与夜国硬抗,便可以保得楚国安稳,说什么都不肯出兵。 可是他却是忘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虽然她没有告诉他傀玉的事情,但是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若是宋国真的亡了,夜镜尘和赵苻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燕国和楚国,他们的亡国之日,也是指日可待。 她不是宋临照,没有那么好的口才,最后直接把紫微枪架在了楚皇的脖子上,这才逼得他不得不配合她的计划。可是她却是知道,以他这般不情不愿的态度,即便现在答应,到了真章的时候也是一定会拖后腿。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泉城危矣,长安也是危矣,若是连长安都被他们攻破的话,她想要再翻盘,便是困难至极,还不如不出山呢。 所以她实在是等不得,留了一些人在楚国,之后便急急赶往燕国。 所幸楚国的大臣们头脑尚且清醒,更有那个名扬楚国的少年丞相把着朝堂,暗地里与她通信说定会全力以赴,她这才放心了一点儿。 至于为何一个丞相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是不是在谋划着谋朝篡位什么的,那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赶了许久的路,来到燕国,却是并没有去找已经是燕皇、与她还算熟悉的燕云崖,概因她知道他现在的皇后是尹华香,虽然不如以往独宠,但是尹华香还是在燕云崖那里说得上话的。 尹华香早已不是那个一时脑子发热恨透了他们的不理智之人,她现在可是冷静极了,也不知帮着赵苻在燕国都谋划了些什么。 竟是直接让燕云崖与燕云笙的兄弟情义尽都断绝,燕云崖更是在战场上对燕云笙下了狠手。 要知道,燕云笙做了那么多年摄政王,所为的,也不过是这个弟弟而已。他要把燕国治理好,然后完完整整地交到燕云崖手中。更甚至以自己为磨刀石,锻炼燕云崖的能力,让他成为合格的帝王。 可是在燕云崖有了那个能力之后,燕云笙已是病入膏肓。他的头疼之症乃是宿疾,这些年来他的思虑过甚,所为的不过是燕国和他的这个弟弟。 兄弟二人在燕云笙彻底放开朝政的前一天深谈了一次,燕云崖早已明白了燕云笙的苦心,后来更是为他找来了妙手神医治疗他的宿疾。 虽然她也知道要不是花宛茵的话,孙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但是这至少说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应是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才对。 后来燕云笙更是在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之后,为了燕国竟是亲自披甲上阵,完全不顾自己那随时有可能衰败的身体。 就是这样,燕云崖居然还真的怀疑了他,甚至是派人刺杀于他,要不是花宛茵当时在场,为他挡了那一箭,燕云笙此时怕也是魂归黄泉。 然而花宛茵在那之后,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也是没有呆多久就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她所查到的消息就是花宛茵消失了,真真正正的不知生死,不知所踪。 她不知道花宛茵被治好这点是真是假,但是她却是知道燕云笙自那之后便是心神恍惚,旧疾复发,最后则是落到了现在这个只能躺在床上,唯有口能言的地步。 当年的燕国摄政王何等风光,哪怕是他最后上战场的那几仗都是让她感觉到惊艳,可是最终竟是落到了这个下场。 聂音落在心中默默叹气,果真不值。 只是这“不值”,究竟是为燕云笙而叹,还是为她自己而叹,却是并不可知。 “你这般爽快,可是早就料到我一定会来?” 燕云笙听到这话睁开了双眼,但是他现在连一个转头的动作做起来都十分吃力,所以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到聂音落身上,反倒是继续盯着他刚才便一直看着的一个小瓷瓶,就放在他床边的桌子上,与他不过半臂距离,然而他却是只能看着,怎么都碰不到。 聂音落看到他那戚哀绝望的眼神,看到他视线所落的那个瓷瓶,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你,可是要那个瓷瓶?” 燕云笙听到她的话,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麻烦你帮我拿来,可好?” 燕云笙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过话,聂音落被吓了一跳,但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她终是不忍心拒绝,也不想再去纠缠那个他未曾回答的问题。 走到床边,拿起瓷瓶之后,聂音落便转身把这瓷瓶放在了他的手里。 让聂音落奇怪的是,燕云笙本来应是没有任何力气了的,四肢也是早就动不了的,可是他居然在她把这瓷瓶拿到他面前的时候,用手紧紧攥住了,眼中竟是隐隐有泪光闪过。 “多谢。” 燕云笙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还有全部的生命力,在拿到那瓷瓶的一瞬间,他的神色便已经完全灰败了下来,眼中的泪光更是无比明显。 聂音落知道,他的大限,怕是就快到了。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你不可能放着宋国就这么亡了,若是你真的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那你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聂音落了。” 他仿佛许久未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了,有些不太适应,但是他毕竟是燕云笙,是燕国的摄政王,无论有多虚弱,他都是不可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花宛茵,也不能。 所以不过这么一会儿,他已是恢复了聂音落刚刚进来看到他的样子,连那泪光,仿佛也只是聂音落的错觉一样。然而聂音落知道,那并不是错觉,看着他越发灰败的脸色,聂音落知道,他这怕是要交代遗言了。 人之将死,她自是不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况且,他们两个的仇并不怎么深,不过是各有其主,各有立场罢了。 更何况,燕云笙这样一个英雄了一世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让她来听他的遗言,也是足够凄凉了。 所以她并不打断他的话,只是这么默默听了下去。 “我把我手中的私兵借你,不多不少,差不多有二十万,在我尚未倒下之时,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么一天,所以早已下了命令,等我死后,只要你不用他们来危害燕国,便让他们听你的命令。 只是在你把夜国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时,必要把这些人还回来,这些人,还是燕国的将士。 另外,当你上战场之时,不得让他们冲在最前面,若是实在不得,全军覆没倒还罢了,可是若是你明明有办法却让他们用命来开路,却是不可。 我知道你聂音落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应是不会做这等小事,但是他们毕竟是跟了我那么多年的兵,我要你发誓,若是有朝一日故意让他们置于险地,宋临照便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 聂音落知道他的顾虑,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虽然在他说到要用宋临照发誓时她心中有些不爽,但还是照做了。 燕云笙看她发誓,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心思一转,终于咬了咬牙,把最后一个要求说了出来,“我知道云崖把兵符放在了何处,只要你拿到兵符,另外几处守军也必会听你号令。只是我却是安排好了,你必须先做完一件事情,我的暗卫才会把那兵符的位置告诉你。” 聂音落有些奇怪,隐约觉得这比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也实在是抵不住燕国兵符的诱惑,二十万大军,还是有些少,即便加上楚国所借的三十万,还有她自己手中的五万,还是不够实施她的计划的。所以她也是咬咬牙,直接便应了下来。 “杀了尹华香。” 聂音落被他的话和语气中的恨意惊到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答。 燕云笙依旧满含恨意地说道,“若不是尹华香,我与宛茵不会走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尹华香,云崖也绝对不会那样做。我数次派人刺杀于她,可是她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竟是被她逃过了那么多次。尹华香在一日,燕国便一日不会安稳。不杀她,我死不瞑目。 可是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只能用这般方法求助于你。只要你杀了尹华香,我的暗卫自会带你找到兵符的所在。” 聂音落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问了一句,“你手里的瓷瓶,装的,是什么?” 燕云笙听到她的话,竟是笑了一声,但是眼中的泪也是在这一刻流了下来,最终只是语气凄然地说道,“是宛茵的骨灰。” 聂音落心中不想相信这个答案,但是最终还是明白,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骗她。 那个曾经折柳为她送别的人,那个说要与她共游天下的人,那个与她决裂但始终不愿真正伤害她的人,竟是如今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已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良久,聂音落才低低应了一声,“好,我帮你杀了尹华香。” 说完这句,便似乎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样,飞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剩下燕云笙攥着那个瓷瓶,一声声地唤着,“宛茵……” 直到,他再也唤不出的那一刻。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镜尘心,长安议 宋国长安。 五日之前,泉城被破,夜军以其不可挡之势只用了短短三日便来到了长安。 可以说,如今属于宋国的土地还有活着的宋国百姓,只剩下了长安城和长安城内的几十万人。 长安的百姓本就不多,更多的反倒是一些达官贵族,再加上后来迁居于此的一部分人和调换来此的驻军,总的加起来,堪堪三十万人而已。 而且其中,属于正规军的,也不过十五万罢了。 长安并不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池,本就没有什么天然屏障的长安,再加上不过三十万的总人口,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比得过夜国带来的五十万大军。 虽说史上不是没有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是没有被人打到都城却又起死回生的国家,但是对于现在既无良将,也无强兵的长安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基本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夜镜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心中倒是不骄不躁。他知道,虽然如今长安城内不过三十万人,与他手中的五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办法比,但是他已经把他们逼急了,不说别的,就看这两日长安的守城将领,已近六十的老将袁祁以那种自杀的方式来阻挡他们脚步的方法,就是明白他们现在的想法了。 不过是,想要拼尽全力与他们同归于尽而已。 手下很多人劝他让他暂且不要出手,等几日让他们士气下降之后再行攻城,避免无谓的牺牲。 可是他却是根本没有同意,反倒是加紧了攻势,务必要在半月之内将长安拿下。 那些人劝说他无果,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加紧攻城。 他很少上战场,这次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傀玉而已。他知道赵苻一定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也知道他们虽有血脉相连,但终究还是心中各有各的算计。 如今一半的傀玉在他手中,另外一半在赵苻那里。用这条灭尽宋国人的路来让傀玉释放出其中的本源之力,本就是十分冒险的想法,所以他们把傀玉一分为二,以免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承受不住那积攒的血煞之气,暴毙而亡。 按理说,这傀玉一分为二,那么其积攒的力量也应该是一分为二才是,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手中的这块傀玉却仿佛天生积攒力量较慢一样,赵苻手中的那半块已几近血红,而他手中的这半块却仅仅是刚有些红色而已。 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是很明显,若是再这般下去,他必然会输赵苻一截。 他们两个都是真正心狠手辣之人,只要宋国一灭,他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必会翻脸,到那时候,若是他手中的傀玉的力量及不上赵苻的,那么很有可能整个夜国都会落入他手里,还有他们好不容易让傀玉好不容易释放出的本源之力,也是如此。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瞒了赵苻这么久,他竟是在前两日知道了。 现在赵苻的人也是正在一点点向这个方向聚集,所以他必须趁着他的人还没有来的时候,先把宋国攻破,并,夺到他手中的那块傀玉。 所以,他必须加快攻势以尽快让傀玉攒够力量,也是要用此来迷惑赵苻,让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到战事上面。 至于夺得傀玉之事,他自是要趁着这几日准备好的。只待攻入长安之后,便夺回属于他的傀玉。 毕竟,这大陆之主,可是只能有一个的。 夜镜尘把玩着手中的傀玉,心思转过几许,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若是赵苻提前把他的那块傀玉送出去的话,他又该如何? 只是这个念头不过一转,夜镜尘便就放下了。 赵苻这人,虽说是子嗣甚多,但是能够得他信任的却是一个都无。况且,他是他在那么多子嗣中选择的继承者,他尚且没有信任他,那么更不必提其他人了。想必,他是不会随便把傀玉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别人手里的。 所以也不过是一瞬,夜镜尘便把这个想法抛开。只是那心中隐隐的不好的预感,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将军,您先歇会儿吧。” 袁祁听着身后副将的话,心中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夜贼这波攻势虽是完了,但是想必用不了多久必会卷土重来,在晚上时候偷袭也未可知。现在,我们可是歇不了啊。” 袁祁擦着手中这把跟了他一辈子的长枪,脸上满是凝重,却是只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 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是只有常年在战场上打拼的人才会有的,便是聂音落和聂音灏两人,也是比不过袁祁的这一身杀气。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年龄和经验的差距太大,而已。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那副将也是跟了他几十年的,想要再劝一劝,可是在看到他那笃定的眼神之后,还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就在那副将离开没有多久,袁祁放下手中的枪,对着眼前空旷的房间,喊了一声,“出来吧。” “不愧是袁老将军,依旧宝刀未老啊。” 聂音落应声而出,声音依旧是如以往一般的清冷,但是却是对着袁祁的方向恭敬地作了个揖,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在沙场上拼杀的将领,多数很难善终,不是为君所忌,便是因为积年的旧伤而伤病加身,若是太平盛世或是战事不多的时候还能好一些,但是如近几年这般旷日持久的战争,却是着实在其中折损了许多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譬如梁安,譬如赵也,譬如秦离菡,往前了说,还有安荣英等人,都是战死沙场,早早地便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聂音落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袁祁,却是她真心敬佩之人。 袁祁成名的时间比聂葳早,那时聂家家主聂葳的父亲已死,聂家军虽不至于群龙无首,但也仅仅只是守在了岐陵,很少再参与其他战争。 聂葳彼时年纪尚小,上战场不是不可以,可是由于当时整个聂家只有聂葳这一个男子,便也不愿让他年纪轻轻便折在战场上。再加上以聂葳当时的年纪,即便上了战场也没有多少人会接受他成为主帅,聂家军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不要让当时的宋皇再他他们产生过多忌惮,便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而就是在聂家处于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袁祁出现了。 袁祁并不是聂家军的人,他所驻守的也不是岐陵,而是另一面的边境,虽然也是个极为有能力之人,但是却也没有聂家人那么有名。 几场大战小战下来,积累的声名虽多,但是却始终及不上聂家的历代将星之名,可是由于聂家的那段沉寂,他的那些功绩也是终于被当时的宋皇注意到了,宋皇便由此开始扶持袁祁,想要让他能够有与聂家的一争之力。 袁祁的名声,也终于越来越响。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宋胤即位之后,袁祁便因旧伤难捱之名退了下来,提前去颐养天年了。 这么多年,便始终没有上过战场。 “你是音落吧。” 聂音落看着这个早就猜出她身份的老人,垂首应了一声,“是。” “先坐下吧。” 聂音落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是没有客气,直接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武将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是看得顺眼了,便是怎样都可。很明显,这位老人,对聂音落看着十分顺眼。 “你肯在这个时候回来,也算是以德报怨了。” 袁祁亲手给聂音落倒了一杯茶,聂音落看着他有些颤抖的双手,赶紧站起身子想要从他手中接过来,但是袁祁却是不许,直到颤抖着手把茶倒满,方才递给了她。 聂音落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案上。 袁祁也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聂音落严肃的样子,突然之间就笑了,“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跟聂葳有几分相似,他每次在讨论战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有一次还说,他这个样子真不像是讨论战事的,更像是下一刻就要打仗了一样。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可是却总是会给人一种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似乎,只要到了战场上,便无人能与其争锋。” 聂音落没有打断他的回忆,而且她也想听听这位连父亲都盛赞的老将军对父亲的看法,可是袁祁却只说了这么多,就不肯再说了。 “如今我也是老了,聂葳去了,这天下,已经是你们小一辈的天下了。 音落,我知道你心中犹有怨恨,所以即便是你入得城内却是在军营里待了许久才来找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这段时间,我们宋国,又死了多少人? 宋皇和聂家之间,确实是宋皇之错,你想要怎么对待宋国皇室,我不会干扰,自然,也不会帮你。毕竟,我还是宋国的臣子。 但是无论你和宋皇之间的恩怨如何,也应该是在解决完敌人之后再说,不然受罪的,还是宋国的百姓,你说,是吗?” 聂音落被他说得有些愧疚,心中百转千回,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袁老将军说得没错,虽然宋胤于我有着血海深仇,虽然宋润流于我聂家百般诬陷,但是我还是应该在保下长安之后再说此事。 如今,音落前来,便把音落的计划与老将军一说,还望您可以配合。” 袁祁看着她点了点头,与她讨论起作战计划来。 以战止战,是否非罪? 长安城里,可能长安?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终决战,永安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頂點小說,23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聂音落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看着满天的乌云,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贺的这首《雁门太守行》。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呵。” 聂音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这里可不是边塞,而是宋国的都城。她也不是那为了所谓的“黄金台上意”,便“为君死”的古代人。 宋胤和宋润流欠了她的,她会让他们还回来,聂家的仇,也是即将得报。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先搞定傀玉之事,之后,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长安,哪怕是仅仅为了这个长安之名,她也绝不会让它失守。 聂音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与聂葳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长安,心中已不知是何滋味。 回首之后,把所有心思尽都抛掉,聂音落运起凌云步,不过几刻钟的功夫,便离开了长安城。 半月为期,她整顿军队,把从岐陵开始的一路城池都夺回来,掌控在她的手中。 虽说这有些不太现实,但是夜镜尘并未在那些城池之内放了多少守军,因此她想要快速掌控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她在来之前,便已经把婺城和洳城掌控住了,还有附近的几座城池,也是尽在她掌握之中。 天下令的力量,不用白不用。 那些人虽然表面上还是夜国人,实则早已听从于她。只要发动兵变,那些城池必会易主。 她不过是放不下岐陵的那份执念而已,因此这才打算亲自去一趟岐陵,把岐陵真正重新握回她的手中,唯有如此,她才可以真正放下心中那份深埋已久的对赵也他们的愧疚,哪怕半月时间着实太短,可是只要她加快行军,未尝不可。 况且姚深他们还在,她不需要让所有人都跟着她去行军,只需要在姚深他们夺回洳城和婺城之后,带着那些驻扎在婺城和洳城的大军以及这五万聂家军,便是够了。 到时候,便让这持续了十年的战乱在她手中结束,在聂家军手中结束。所有的仇,所有的怨,她都是一定不会放过。 这长安城,她定会回来,以最高傲的姿态,以永安将军的身份,以聂音落的名字,半月之后,长安再会。 这个时候,聂音落尚且不知,这一战会成为永安将军最为著名的一战。 也并未曾想到,这一战之后,那个纠缠她许久的“破军天狼,将帅成双。四国共商,天下无梁。”的预言终于成真。 只是这一切,都是有些太晚了。 半月后。 “将军,东城门要守不住了。” 一个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的小兵跑到袁祁面前,神色焦急非常。 袁祁此时脸上也都是血,只随手抹了一把,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是最后又坚定了下来。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守住城门。最多一个时辰,永安将军便会归来,她会带着至少五十万的援军归来,告诉大家一定要守住!” 那小兵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瞪大了双眼,“这,这,永安将军?她真的还活着?她会带五十万大军归来?将军,这是真的吗?” 袁祁的眼神中满是坚定,“是,她会来的。去告诉长安城内的所有人,他们心心念念的永安将军,就要回来了。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要守住长安!” “是!” 不仅是那个小兵,还包括他正在守着的北城门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一刻高声喊了这么一声。 然后,重燃斗志。 永安将军的名号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只要这位聂家的天生将星在此,他们便是相信,无论有多少人,他们都可以战胜这些他们以为永远不会失败的夜国人,他们可以守住他们的最后一座城池,为他们的亲人报仇。 一句话,军心便稳。 这,就是聂家人的力量;这,就是永安将军守护宋国那么多年的力量;这,就是聂音落的力量,是所有宋**人信仰的力量。 袁祁的手早已颤抖地拿不住长枪,可是这个一直聪明之极,安安稳稳活到如今的人,也仿佛被自己的一句话给激励到了一样,拿着长枪的手异常地稳。 甚至于在刚刚射箭之时,更是一箭便射倒了夜军如今的主帅。 尽管袁祁知道,一个时辰聂音落是根本不可能赶到的,也知道他们约定的时间明明就是三天之后,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到长安的。但是他却是不得不这么说,给他们一个希望,总比让所有人都绝望来得好。 而且,看着所有人又有了力气,有了希望的样子,他似乎也暗暗信了自己亲口说出的谎言,心中战意更高,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样。 不仅是他,不仅是这十五万的军人,连那些文官,都是早就跑到了城墙上与他们一起守护着他们的宋国。 身体文弱,拉不开弓,射不出箭怎么办? 那就几个人一起来,一个人拉不开,两个人拉不开,三个人总可以了吧。一个人射箭的距离不够,两个人总够了吧? 他们没有受过训练,所以也不去干扰那些守城的士兵,只是就这样四五个人一组,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哪怕是箭支不是很够,但是那些军人也从来没有想要驱逐他们的意思。箭支不够,石头总够了吧?实在不行,就射石头。 但是他们毕竟也是人,早就没有了力气,这些文官尤甚,可是在听见永安将军的时候,他们也是眼中一亮,体内也是不知从哪儿又涌上来一股永远都用不完的力气,继续站到墙边去攻击夜国的那些人了。 其实,这些文官,十有**都在朝堂之上批判过聂音落牝鸡司晨之事,都觉得宋皇不应把帅印交给她,即便后来为她的实力所慑,也是在心中觉得此事太过荒唐。 可是如今宋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是明白了聂音落和聂家军对于整个宋国的重要性,这样的乱世之下,不论男女,只要能够守护他们的国家,便是都比他们这些文臣好得多。 况且,以一女子之身,纵横沙场,保得岐陵那么多年不破,甚至为宋国赢回了许多城池,这样的女子,也是值得这些清高的文人敬佩的了。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在国家将亡之时,聂音落,永安将军,已经不仅仅是那些军人的心中支柱了,也是这些文官的心中支柱。因此,一听闻聂音落要到了,心里也是像打了鸡血似的,连射箭都比原来准了一些。 一把弓也不需要三个人了,两个人就能拉开了。 而长安城内的百姓,虽然没有被允许上城墙,但是他们也在源源不断地给城墙上的那些人递武器,没有一个人无所事事,没有一个人待在家中安于别人的保护,哪怕只是三岁稚儿,也是在帮忙。 在听到永安将军即将前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快了几分,甚至连那些冶炼兵器的人,也都觉得冶炼兵器的炉火更旺了许多。 还有年纪尚小的孩子不知道永安将军是谁,便问着身边的大人,“娘亲,那个永安将军是什么人啊?她能救我们吗?” 他身边的女子一身布衣,听见这个孩子的问题,手中帮着男子冶炼兵器的动作未停,却还是回答道,“永安将军是我们宋国的大将军,曾经面对夜国最厉害的将军也不落下风,而且她虽是女子,但是却是聂家这一代的将星,有她在,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那孩子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毕竟在这么小的孩子眼中,能够救他们的人,就是真正的大英雄。 所以这个孩子不再说话,只是在心中像所有人一样期盼着,那个传说中的永安将军,可以快点到。 一时之间,宋国所有人的士气高涨,竟是逼得夜军不得再近一步。 可是这士气终究只是一时,所有人的筋疲力竭也不是假的,在一个时辰之后,还没有人发现永安将军和那五十万大军的影子之时,所有人的士气也便落了下来。 “将军,永安将军真的会来吗?” 袁祁早已拿不住手中的长枪,但是他挺立在城墙上的身姿却是依旧纹丝不动,在听到这样的问题之后,他目光一如当时的坚定,“会的,她会来的。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她就一定到了。” 这样的回答他已说过不知多少次,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中,所有人都是已经很难相信。 这种希望之后的绝望,无疑最是伤人。 但是同时,他们也已经孤注一掷,实在不行,就跟那帮人同归于尽,反正他们不做亡国之人! 就在有人想要偷偷打开城门,拼尽全力与夜国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夜镜尘用了全部的内力对着袁祁射了一箭,这个袁老将军能够挺这么久,不灭不行! 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一箭,可是他的速度太快,袁祁又正在与一个爬上城墙的夜国人纠缠,竟是根本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刻,一支金羽箭横空而出,竟是在距离袁祁不足半米的地方生生截下了夜镜尘的那支箭。 所有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银色铠甲,手提紫微长枪的清丽女子坐于马上,用她那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聂家军,上!” 响彻长安。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长安战,夜军退 “永和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永安将军,归。” ——《宋书 永安将军传》 关于长安的这一战,史书上的说法多种多样,但是唯一相同的一点却是,在这一战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史书上都是不约而同地用了《宋书》之中的这句话。 “永安将军,归。” 短短五个字,却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夜国放出来的消息是封远侯被人暗害而亡,因此无论如何此时领军之人都不可能是那个与永安将军不相上下或许说,更胜一筹的封远侯。 所以这样的一场仗,即便宋国依旧是不占任何优势,但是只要有永安将军在此,便有了希望。 聂音落没有想到再次出现在长安城外会是这样的情状。战火纷飞下,那一张张原本绝望至极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又突然有了希望,有了能与夜军一战之力,这样的百姓啊,这样的宋**人啊,这样的文武百官啊,她,到底还是来晚了。 “我回来了。” 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用如今已经精纯无比甚至比原来的宋临照还要身后许多的内力把声音传开,整个长安城的人,竟是一个没落地全部听到了。 然后,便是无数人的喜极而泣。 永安将军,回来了! 战无不胜的聂家军,回来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是有了力气,纷纷继续起自己方才的工作来,该射箭的射箭,该铸兵器的铸兵器,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永安将军既然回来了,那么长安,定是保住了。 姚深带着那五十万大军陷入厮杀,聂音落则是坐在马上遥遥望着夜镜尘的方向。 一瞬之后,又端起了一直未曾放下的弓,三只金羽箭上弦,对着夜镜尘的方向一齐飞出。 夜镜尘自然不会躲不开这么明显的攻击,一个旋身便要避开,只是他却是没想到这三支箭竟是分着三个方向射来,无论怎么躲避,只要他还在这个马上,便是总会被一支箭所射到。 而这三支箭的速度又是太快,他连让身边的人来挡都做不到。 看了聂音落的方向一眼,终于是咬咬牙,在那箭马上就要射到他面前的那一刻翻身跃下马去。 而那三支金羽箭,自是齐齐扑了一个空。 这一切说起来时间应是不短,但是在那战场之上,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罢了。 所以其他人看到的便只剩下夜镜尘被聂音落的箭给逼得落到了马下。 一时之间,宋国那边叫好声一片,而夜国这边本就已经低落的士气此刻又是低了几分。 夜镜尘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聂音落就是为了让他落马,根本就没有想要通过这几支箭就要了他的命。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聂音落对着他用口型说了这么一句话,夜镜尘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在说他上次在岐陵城外利用孟书礼和玖苑他们所做的事,她用这一招让他们士气下降,倒也真是应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 他看到聂音落看着他的目光中那刻骨的仇恨还有嘲讽,一下子便握紧了拳头,再次翻身上马,拿起惯用的长剑便向着聂音落的方向而去。 聂音落随意地接下了他的一招,对着立在她身后的聂家军打了个手势,就见那新被她提上来的副将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带着那些聂家军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战场。 “夜镜尘,你不知道傀玉的真正效用吧?” 聂音落突然停手,手中的紫微枪甚至都已经被她收了回去,仅用食指和中指便挡下了夜镜尘的一剑,两人分开之时,如此说道。 “你什么意思?” 夜镜尘被他的话一惊,心中突然有一个猜测生成,只是他却是不想相信。 “傀玉想要真正发挥作用,要吸收的可不止是宋国百姓的生命力,还有这天下间的所有帝王的帝王之力。楚皇已经死了,楚国天下早晚会易主;燕云崖因为尹华香的缘故,帝王之力也是日益衰弱,早已不堪一击;而你,早晚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夜镜尘想跟她说这不可能,但是心里却隐隐有个猜测这一切都是真的。毕竟,如今的夜国把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这场战争上,国库空虚,百姓负担极重,各地甚至都已经有了暴乱的迹象。 而且最近夜国也是天灾频发,国内让他退位的声音越来越多,要不是逍鬼阁在暗地里控制着一切的发展,他怕是也打不到长安来。 对了,逍鬼阁,逍鬼阁的阁主隐邬可是赵苻手下的人,那么他们既然可以让宋国国内稳固,是不是说明之前的那些不稳也可能他们所为? 明明自他登基以来,无论实施多少政策都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要说赵苻没有在里面掺一脚他可是绝对不信的。况且他的身体也是一日比一日差,如今的武功更是退步了许多,聂音落居然只用两指便接下了他的一剑,这在以往,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夜镜尘面上不显,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早已是信了几分。 而就是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聂音落直接便甩出了两根银针,刺入他的穴道。他想要避开,可是这蕴含了聂音落全部内力的两针,又岂是那么容易避开的? 夜镜尘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聂音落的银针刺到他的体内。 倒下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对夜国赶尽杀绝,求你。” 这个一生未求过任何人的男子,这个在最初明明是一个连聂音落都在赞叹的谪仙一般的男子,终是被凡尘欲念所扰,被他的野心所控,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聂音落把夜镜尘带到自己的马上,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到还活着,便是放松了一下。 现在这个时候杀了夜镜尘,只会让夜国将士为他报仇的心思尤甚,到时候即便她有把握赢,也是要牺牲不少人。 只有这样让他昏迷,才能让那些人因为顾忌他而畏首畏尾,他们,方才能赢得更轻松一些。 只不过,她那两针,刺入的并不是死穴,而仅仅是昏穴,但是她把内力全都注入其中,让其在夜镜尘体内运行,附以她新淬炼出来的寒毒,用这样极致阴寒的力量摧毁夜镜尘的经脉,他自是不会死,但是以后也必会成为一个废人,更甚至于如果治疗不慎,还有可能成为如宋临照那般的活死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是她报仇的方式。纵使她说过不死不休,但是她总要以最好的方式报完仇再与他们不死不休。 聂音落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丝毫没有波澜,直接把夜镜尘挟持到了自己面前,紫微枪指着他的胸口,在姚深他们基本要胜了的时候,说道,“泉城及其他所有被你们夜国夺走的城池都已经被本将夺了回来,如今你们的皇也在本将手中,你们,降还是死?” 所有夜军都在这一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中那个军营中职位最高的人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目光一闪,“降又如何?死又如何?我们便是降了,你难道就能放过陛下还饶了我们的性命让我们回国不成?” 聂音落见他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只是面上和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 一个手势落下,她所带来的人都是在这一刻让出了一条路来,聂音落更是直接把夜镜尘扔进了那个领头之人的手中,“他还活着,只是被本将点了昏穴而已。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从这条路走出去,本将必不会趁此机会追击。” 世人皆知聂家人的一诺千金,永安将军也是如此,所以夜国那些人也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毕竟离开夜国这么久,他们每天都活在战场上,早已经累了。而且现在士气如此低下,就算是聂家军硬碰硬,也只是一死罢了。况且若是他们死了,便是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的皇回到夜国了,夜国必会大乱。 所以无论是夜镜尘带来的亲随,还是那些将士在这一刻都不由萌生了一丝退意。 那领头之人更是如此,“永安将军金口玉言,不要后悔才是。” 聂音落点头,“自然。” 然后那人便对着聂音落抱拳一礼,然后便带头走了出去。见他如此,其余的夜军即使还有一些不愿之人,但还是跟着他离开了聂家军的包围圈。 姚深在那些人走得已经看不清楚身影的时候,骑马来到了聂音落身边,问道, “主帅,我们当真不追?” 回应他的,只有聂音落自信的笑容,“穷寇莫追。况且,我们总要保证夜镜尘可以安全回到夜国不是?只不过,到时候这些跟着他侵略宋国的人,就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了。” 姚深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不需要太多牺牲便能把夜军全军覆没的办法,果真是属于聂音落的方法。 只是,她的手段比以往要烈了许多。 这个原本有些太过正直讲究光明正大的女子,到底还是变了。 姚深看着聂音落的身影,在她眼中却是依旧看到了那样的悲悯和凄凉的时候,他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变。永安将军,当真还是那个可以护得宋国平安的永安将军。 此时,晚霞绚烂,残阳遍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下变,背后事 永和三十七年,一切的一切都快速地让人无法理解。⊙頂點小說,23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称霸一时的夜国就这样败落了下去。 夜皇回到金陵之后,被御医查出是身中寒毒,再加上他医治的时间太晚,最后则是根本治不好,成为了聂音落所期待的比之宋临照还不如的活死人。 然后,夜国便陷入了内乱。各种繁杂的势力出面都想要分一口羹,皇后向妩在一次宫变中为守护夜国皇室的尊严自刎而亡。 而夜镜尘的身体,也就那样不知所踪。 夜国瞬间便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衰败看下来,更甚至于连现在的楚国和宋国都不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夜国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着,而且通过那些兵败的士兵回程之路上遭遇各种意外最后竟是每一个活着回来便能看出那背后的人是谁,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聂音落也是没想要赶尽杀绝,给夜国留了一丝生路,只不过,夜国却是失去了再在这片大陆上成为四国之首的能力。 至于楚国,则是已经完全被那个丞相控制在了手中。保皇党与其争斗地热火朝天,即便是聂音落把楚国的那些少了三分之一的军队还给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由此可见,这样的楚国也是不会好到哪去了。 而燕国,聂音落当时答应了燕云笙的事情确实是做到了。尹华香死在了她的手中,再也不能成为燕云崖的拖累了。可是燕云笙和她都是没有想到,燕云崖竟是用情如此之深,在知道尹华香做的那些事情之后,依旧护着她到如今。后来她死在聂音落的手上,燕云崖虽然有过报仇的心思,但还是忍了下来。 不仅是因为他现在即便倾举国之力也未必能把聂音落如何,更是因为燕云笙算是死在了尹华香手里,他本就愧疚,而让尹华香死却是燕云笙的遗愿,他也不知该怪谁。 想要遵循燕云笙的话当个好皇帝,把燕国推上原本夜国的位置,然而他却是总会想起尹华香,总是没有办法再面对这一切。 后来当聂音落去燕国把兵符还给他的时候,就看到燕云崖已经病得不轻了,她给他把了脉,知道他这是心病,如今也没有心药可医。所以他只能这么耗着,一边处理着燕国的政务,一边念着尹华香。 所以燕国虽然暂时安稳,但是以燕云崖这活不了多久的样子,怕是也危在旦夕。 宋国更是不必说,虽然最后一战赢了,而且聂音落还把聂家军留在了宋国继续守护宋国的百姓,但是姚深他们也是说了,只要她想要他们出力,即便是真的反了宋国皇室,他们也一定毫不犹豫。 所以说,现在被视为宋国保护神的聂家军,其实当真只算作她的私军而已。 然而聂音落却并没有什么想要谋朝篡位的想法,所以在最后只是自己一个人彻底离开了宋国,而把聂家军留下了。 不过,能够驱使聂家军的兵符,她却是直接交给了聂恒,或许他以后用得上吧。 只是宋国虽有聂家军保护,但是毕竟之前被夜军屠城,如今剩下的宋国百姓竟是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因此对于宋国来说,自然是休养生息最为重要。 然而宋润流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退位,没有任何理由,就迁居到了宋胤居住的太极宫里。一时之间,朝野哗然。 但是无论那些官员怎么请,他都是铁了心不出来,还把皇位传给了他的一个稍显平庸,但是却还足够守成的堂弟。毕竟,以现在四国的形势,就算最后没被谋朝篡位,但是也是至少百年之内没心思再把心思都放在称霸四国上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次旷日持久的十年战乱,实在是耗费巨大,各国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皇室凋零,将才基本也是都死在了战场了。再无良将,也无强兵,即便是战,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在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之后,宋国,也就这样安稳了下来。 聂音落却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有人说她隐居了的,有人说她旧疾复发已经死了的,众说纷纭。 只是她留下的聂家军却是一直都在,姚深成为主将,不过三年之后,又把这支军队的名字改为了永安军,以纪念聂音落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 永安将军传奇的一生,也成为史书上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之一。 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如今的聂音落却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站在了太极宫里。 宋润流还是那样温和,看着她的目光流转之间还带着一丝爱意和痛苦,只是聂音落却并没有注意。 “赵苻呢?” “死了,他想要强行启动傀玉,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滴到了傀玉上,傀玉没启动成,他反倒是失血而亡。” “宋皇呢?” “也死了。在他知道我的计划的那一天,逼迫我立即结束,我没有答应,然后他以死相挟,我见他如此,便给了他一个痛快。” 聂音落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宋润流,你说你到底是谁的儿子?无论是赵苻还是宋胤,都把你当成亲生子对待,可是你却是一个都没留情。不得不说,你这心思,比夜镜尘还要狠。” 宋润流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的身世如何,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宋国的正统皇子,自然是宋襄帝的儿子。至于赵苻,不过是我演的一场戏而已。成为最符合他条件的继承人,让他来谋划一切,我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推波助澜,最后更是诱得他自愿为了傀玉牺牲。 至于尹华香,聂音灏,江晓巽,秦离菡,宋鸢,花宛茵,燕云笙,孙妙,玖苑,楚渊泽,还有你和宋临照,还有我的好父皇,都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是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能够知道这么多,打破了我的计划。” 聂音落看着他这样的表情,真是恨不得掐死他。他是在怎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谋划的这么多的?要想把这一切安排得这么完美,他究竟是聪明到了什么地步? 而且,这种把万物都当做棋子,甚至连自己的子民都当成是可有可无,用整个国家的人来换一个莫须有的大陆之主,他还真是个疯子。 “宋润流,我真是没想到,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查不到你的存在,可是却其实每件事你都参与了。你隐藏的的确够深。 不过现在,夜镜尘手中的傀玉已被我毁了,你现在的武功即便再高,也是逃不出去了。” 宋润流依旧那么温和,连与她说话时的笑容都是那样一般无二。 “落儿,我从来没想逃。对于你来说,我的确残忍。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不过是想要这个天下而已。 这四国之内的哪个权贵没有野心?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个实力罢了。 再说了,我当初给过你机会离开这团纷乱,是你自己非要搅进去的,便不能怪我了。” 聂音落突然就想起来了什么,“聂家灭门那夜,来救我的人不是夜镜尘,却是你?” 宋润流点点头,“的确是我,不过夜镜尘也去找过你。他曾经以为你是将星,所以想要把宝押在你的身上,可是后来被我误导,再加上你已经回了宋国,便没有再继续了。” “隐邬和悦媣,是你的人对不对?还有逍鬼阁,也是你的?更甚至于,当初引得我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祁连山下的人,也是你对不对?还有相思的那段情殇,也是因为你,是也不是?” 宋润流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看来你果然什么都猜到了。” 即便是早就有所猜测,但是这一刻在听到的时候,聂音落也是有些承受不住,她和宋润流接触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只把他当成一个温和的大哥哥,官方一点,就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她知道他定然有野心,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他的那份野心做了这么多事。 她竟是难以把面前这个温和的人与那个丧心病狂之人联系在一起了。 “落儿,是不是很不可思议?那么多事,竟然都是我做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半途改口,“算了,你不是想杀了我吗?这就来吧,为你的亲人报仇,为你的朋友和你手下的将士报仇。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聂音落看了他一眼,右手提起紫微枪,复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她最终还是坚定了信念,把紫微枪举了起来,对着宋润流的心口就要刺下。 然而聂音落没想到的是,这一枪就那么直直地刺进了宋润流的心脏之中,一分未偏。 她原以为他是还有后招,却是没想到他居然避也不避,就这么坦然地死在了她的枪下。 见此情景,她也不由问道,“为什么?” 宋润流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这样阖上了双眼。 那句话正是回答了聂音落的这个问题,“我不过是累了而已。” “永和三十七年,宋源帝逝于太极宫。” ——《宋书 源帝本纪》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尘埃落,情何断 尘埃落定。 这是一个多么无奈,而又多么悲凉的词。 当聂音落终于踏进了聂家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如今已是永和三十七年,她还记得她初初穿越而来的时候,不过是永和十年,而今,竟是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七个年头。 前世今生的年纪加起来,她早已应是一个垂暮老人,可是在这里,她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 二十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她而言,这二十七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终于梦醒的时候,她却已是孑然一身。 聂音落踏着这些早已枯萎的落花残叶,看着那般熟悉的景象,往昔种种依次在眼前浮现,可是她的心,却是再也不复当年。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聂音落多么希望这二十七年不过是一场梦,可是终究,它并不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聂音落看着坐在青篱居内的人,一身红衣,面具除去,即便是脸上遍布疤痕也是一身潇洒风流之态,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聂音灏。 聂音落突然有些恍惚,却是最终在看到他手中端着的酒时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聂音灏,不是她的死妖孽,不是天生将星的聂家三子,他只是无殷,是害了她和宋临照的人,是屠了宋国数十座城池的人。 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人。 “晓巽死了,阿妙死了,宋临照死了,似乎,我们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聂音落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看着面前这个面上平静实际不知内心如何忐忑的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你早已不是聂家人,我也马上要脱离聂家。我们之间,更是再无关系。” 她看到他垂下的双手和瞬间黯淡的眼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可是,他们真的回不去了啊,无论他有什么原因,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从他害死宋临照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回不去了。 所以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今日你没带紫微枪,我亦没带。你我也是应该都不愿让这个地方再染上鲜血了。一月之后,祁连山顶,我等你前来。” 聂音落的眼神依旧无波无澜,似乎不包含任何感情,可是聂音灏却是看得出来,她极力压制的痛苦和悲伤。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竟是只能如此? 止住心中将要漫出来的悲伤,聂音灏也是强自镇定,轻声应了一句,“好。” 聂音落听他应了,也是点了点头,抬脚离开了这里。 聂音灏,你要记得,我们之间,即便不是不死不休,也再不可能成为兄妹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都是不再可能。 你,早已不是我的死妖孽。 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小丫头。 如今把话说清楚,我们就在这个缘起的地方,等待缘灭吧。 聂音落离开了聂府,却是没有看到聂音灏把手中的酒都倒在了青篱居的地上。 然后,他便也离开了这里。 这一日,名扬四国的聂家本居中,烈火燃烧了整整一晚,晕染了长安城的整片天空。 有人想要去救火,却是根本冲不进去。 就这样,屹立在长安城几代的聂家,消失地悄无声息,正如当年那一夜之间便全军覆没的聂家军,永远地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永安将军在多年之后带着聂家之名归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不过,怕是不能了吧。 永安将军最后,还是只要了这么一个将军的职位,拒不接受新皇赐予的郡主封号和所有的赏赐,同时,她也拒绝了所有百姓和官员希望她留下来的请求,孤身一人离开了长安。 终究,聂家的将星,聂家所向披靡的聂家军,也是慢慢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可是,他们所有的故事都被史书工笔所记,留给后人一个传说。 但是,史书上的那些,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却是无人知晓了。 聂音落知道聂家已然化为了一片灰烬,可是她却是已经不在乎了。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每个聂家人都是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尘世的,那么也便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吧。 守护这么一片土地真的太累,就这样让聂家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吧。从此以后,每一个聂家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会再顶着将星之名按照别人早已规划好的路走,这,也是历代聂家人的心愿吧。 “子卿,我找回了紫髓筱荷,就差最后的那样东西了,是不是,终有一日,你定是可以醒过来?” 聂音落拉开宋临照的棺盖,右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眼中尽是眷恋和哀伤。 “子卿,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去与聂音灏做个了断了,他害了你,害了我,也害过恒儿,害了至少百万宋国人,我不能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可是,我心里真的好难受,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子卿,你听,是杜鹃鸟的叫声,在我们那里,它不是还叫子规吗?一生所泣,只为归去,可是如今,我却是无处可归了。” 聂音落说到这里,终于是有泪簌簌落下。 归去来兮,昨非今是,旧菊都荒,新松老矣,吾年今已如此。 归去来兮,忘我忘世,草木欣荣,幽人感此,吾生行且休矣。 归去来兮,你何时可以归来?我又何时可以与你一同归去? 白发越来越多了,聂音落知道,再这么下去,或许等不到宋临照醒来,她的一头青丝便会尽数成白。 只是,她也是不在意了。 “子卿,你一定要早点醒过来,不要等到我老的时候,可好?” 宋临照依旧是不可能回答她,聂音落也不失望,把棺盖盖上之后,留恋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如今她以长发及腰,那么子卿归来的日子,怕是也应该不远了吧? 握了握手中的紫微枪,聂音落终是离开了沧獠山,提前前往那个她执念已久的岐陵,当然,还有祁连山。 一月之后。 聂音灏来到祁连山的时候已近黄昏,看着站在祁连山顶上一身红衣的聂音落,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个梦。 那个在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无殷的时候的那一场梦,两个红衣男女,各执一枪,相对而立,似乎是彼此命中注定的敌人一般。 只是,他却是在想起自己的身份之后忘记了那场梦的结局。 即便如此,他现在面临这样的场景,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让人心伤。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解释清楚,可是在看到她的决绝之后,却是已经不打算再解释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做了就是做了,他害了聂恒,害了她,害了她最爱的人,害了百万宋国人,即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终是无甚用处了。 记忆中那个年纪尚小,却是有些成熟得过分的孩子,他的小丫头,此刻终于是长大了。只是,他错过了她长大的过程,也丧失了陪着她变老的机会。 终究,他们还是应了关于聂家的预言,聂家若有兄妹降生,两者必然一生一死,成为宿敌。 父亲和聂蕤是这样,他和他的小丫头,也终于变成了这样。 聂家是玄隐帝君的后代,却是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诅咒,竟然世世代代都是血脉中的男女不能共存,这样的结局,怕是所有起初最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在一开始都未曾想到过的吧。 聂音落这么想着,然后便看到了提着紫微枪的聂音灏向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他一如既往,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都会穿那一身红衣,连上面的绣法和金线都是与那天他们离开聂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她,亦是穿起了平常基本不会穿的红衣,正是那日抢亲之时穿的衣服,也恰好是当年他们两人还小的时候,聂音灏特意让曦雲给她绣的那一件。只不过,这一件比当初的大了一些而已。 “你来了。” 聂音落看了他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是终究还是化为了这样的一句,如同普通的打招呼一般的话。 聂音灏看了她一眼,只是轻声叹了口气。面上表情依旧无波心中却是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 聂音落看着他的样子,看着那熟悉的红衣,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天下的预言吗?” 聂音灏的心被她的笑声猛地刺激得一痛,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是那个‘破军天狼,将帅成双。四国共商,天下无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聂音灏的声音在最后的时候低了下来,的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为破军,她为天狼,两人都是注定的将星,却是此刻成双,自然只能留一人。 而那“四国共商”指的便是他们聂家全灭之事,确实是四国人都参与了的。“天下无梁”,怕是指的就是赵苻吧,自那场仗后,所有拥有东梁血脉的人都被他们找了出来,一个没留。东梁再无后人,自然便是“天下无梁”。 两人就这样站在祁连山顶,红衣似血,染遍天涯。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往事消,情意断 “破军天狼,将帅成双。∮頂∮点∮小∮说,www23”聂音落缓缓念出这几个字,倏尔大笑起来,眼前的男子,容貌尽毁,眼前的男子,终于又换上了这一身她熟悉无比的红衣,可是,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十年了,她是血染黄沙的永安将军,他是夜国的不败战神,那般的宿命在他们身上应验,聂家的兄妹,从来都只能活一个人。 聂音落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把压抑了许久的感情都倾泻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在她面前的是聂音灏,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压抑太久了,想要发泄出来罢了。 “三哥,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三哥。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一起上学堂,一起习武,我什么都不会,你说有你护着我,我什么都不需要会。 可是后来你消失了,没有人护着我了,我一个人担起聂家的责任,我学兵法,我学谋略,我伤痕满身,我宁愿孤老终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学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想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聂音落说着说着便已带上哭腔,聂音灏也是被她这突然的情绪爆发给惊住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安慰她,可是却是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他们两人现在的情状,那句“小丫头,有我在啊”便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而他的手,也只能徒然放下。 聂音落仿佛根本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道,“你知道吗,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那无与伦比的熟悉之感,后来见到你第一次使用聂家枪法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便你还没恢复记忆,你也一定就是我的三哥了,除了聂家三子聂音灏,这世上还有谁能把聂家枪法悟出精髓?还有谁能把兵法运用的那么娴熟? 可是你不认得我,你骗了我,你亲手把我推入深渊,让我无法翻身,让我成为宋国百姓人人唾骂的卖国贼,让我用我与最爱的人的记忆换来的武功功亏一篑,让我差点成为残疾,让我的人生了无希望。 那个时候我骗自己你不是我三哥,我三哥怎么可能这么对我,我家的那个死妖孽可是一向最爱欺负我但也从来不会真的欺负我的人啊,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那时我多庆幸啊,你没有承认你是聂音灏。”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永以为好也。 子卿他确实做到了,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他都一直在我身边。你知道吗,这十年,如果没有他陪着我,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可是,是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我最爱的人,你是我三哥啊,你是我三哥啊,他,是你最疼爱的妹妹的夫君啊。” 聂音落说到这里,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下,这天下,还是四国未变,似乎这些年的暗潮汹涌,阴私算计都没有对局势造成任何影响,可是她知道,终究还是变了的。 抹去眼泪,再转身的时候,她扯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当着聂音灏的面把它扔入了万丈深渊,“聂音灏,辅国公三子,天生将星,有大将之风,帝怜起英年早逝,追封荣安侯。聂音灏这个名字,只能这样记在史书上了,至于你,根本不配姓聂。” 聂音灏听到这话,踉跄了一步,右手捂上自己的胸口,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手中的紫微枪早已放下,双眼也已被泪水模糊一片。 那平安符,是他们当年一起求来的,他的那块给了落儿,落儿的那块给了他,他还记得当年落儿不过刚到他腰间,他年纪也不大,山上的枫叶正红,落儿走累了,非要让他背她,他假装耐不住她的恳求实则心里十分愿意地背着她走了一路。 她在他背上说,就算以后他们两个成亲之后,她也不会让她的夫君这么背着她,而他也不许这么背他未来的妻子,他笑着答应了。 可是后来,他背过别人,她也被人背过,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兄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从此决裂,永生陌路。 “站起来,无殷,我们最后做个了断吧。”无殷,呵呵,无殷,这个他叫了十年的名字,为何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是那么讽刺? 是啊,他早就没资格再做聂家人了,他帮着别的国家打得宋国七零八落,他害得自己妹妹失去一切,他背叛了他原本打算奉献出自己一生的国家,他伤害了全家人最疼爱的妹妹,他差点害死聂家的唯一血脉,他还有什么资格姓聂? 他的确不想再战,可是看着聂音落眼中的执着,他却是知道这一战是非战不可,拿起掉在地上的紫微枪,站了起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这一战,就战了两个时辰之久,两人内力早已耗光,但不愧是当年最为亲密的兄妹,也不愧是在战场上彼此唯一的对手,他们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出什么招,而自己,又会如何破。 直到最后,两把一模一样的枪同时抵在对方心口,却都刺不下去。聂音灏看着不过二十七岁却已鬓生白发的妹妹,心中更疼。 手一松,紫微枪落地,“小丫头,让我最后叫你一次小丫头,动手吧。如果来生你还愿意做我妹妹,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给聂家抹黑了,是我,不配姓聂。” 聂音灏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双眼,眼前是长安的无忧和繁华,是每天与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快乐,是聂家军的训练和比试,那时,他是聂音灏,他有着大好的前程,他有着疼爱他的父兄,他也有一个全心依赖他的妹妹,他还有着信仰,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等了许久,聂音落都没有动手,聂音灏睁开眼睛,就见聂音落已经收起了手中长枪,“你死了,又能换回来什么呢?是宋国百姓百万人的性命,还是能让子卿醒过来陪我一生?既然都做不到,那你就好好活着吧,活着,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看着这战乱之后的天下。无殷,从此之后,你,只是无殷。” 聂音落看了他一眼,忽视了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割袍断义,我不愿为你浪费我这件衣服,只是,无殷你记住,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做兄妹。 此后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今日情意断绝,这一生,就这样吧。” 聂音落捡起地上的紫微枪,“这是我聂家的枪,以后,所有与聂家有关的东西,你都不许再用,否则,天涯海角,我当真会与你不死不休。” 聂音落说完,再也没有看聂音灏一眼,径自离开了。 那个两人都梦到过的画面,那个他们都努力想要忘记的画面,却是在这一刻终于成真。 此后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没人知道,聂音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的感觉,此时她心中正在滴血,也没人知道,刚才那一枪差点刺入他心脏的时候她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她终究不忍心,她没办法让这个宠着她长到十一岁最后也是因为她才会被人利用十多年的男子死在她的手里。 那张妖孽至极的脸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正如他们之间的情意,到底,他不再是那个一身红衣潇洒肆意的聂家三子了,她也不是那个孤傲清冷却会对他撒娇的妹妹了,终究,只能陌路。 聂音灏,生生世世,我们都不要再有任何关系了,就这样,两两相忘,再不相见吧。聂音落一步一步地离开,抓着两把长枪的手也越来越紧。 直到终于到了一个她确定聂音灏不会见到的地方停了下来,把这两把一模一样的枪放在了地上,他们从未一起练过枪法,可是却都是对方最后一次用枪所战的人,以后,便让这两把枪就这么待在这里吧,至少,还有个相伴之物。 聂音灏看着聂音落的背影一点一点离开他的视线,直到终于不见,他不禁想起当年他把雪驹给她让她快逃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看到她离开他视线的时候是多么开心啊,只觉得他就算是死了,但是保护好了落儿,也值得了。 可是这时,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痛苦,她是真的不愿原谅他了,不,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她已经根本没有办法面对他了吧,所以才会说,碧落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聂音灏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印象中那个自小成熟但却会对他撒娇的小丫头长大了,可是她却不肯认他这个哥哥了。 他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长大的样子,还想过等她出嫁的时候一定要跟大哥他们打一架争取背落儿上花轿的权利,可是现在,他连她的哥哥都不是了。他甚至连聂家人都不是了。 兜兜转转一生,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聂音灏就这样呆坐着,痴痴地望向长安的方向,他会活着,用余下的一生来为自己赎罪,长安,他最想回去却永远都回不去了的地方,只能遥望。 二十年前的长安城中,有一个紫衣小丫头拽着身边红衣小男孩的手,对着街上的花灯挑花了眼,那小男孩一副“我没有这么丢脸的妹妹”的样子,拽着那个女孩就走,可是最后在那个女孩装作生气的眼神中假装无奈把那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买了下来,递到了这女孩的手中,看着这女孩笑的开心的样子,习惯性地揉了揉那女孩的头发,在她一脸威胁的表情下不在意地撇撇嘴,然后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笑了。 二十年后,他们成了战场上的宿敌,他不记得她,她不想相信那是他,终于,一切成空,天涯不见。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雪满头,共白首 聂音落终于还是回了沧獠山。 她终于只是聂音落,只是他的洛落了,可是为何,心这么疼呢? 聂恒从远处跑来的时候,就见到她孤身一人待在那个山洞外,那身上浓浓的悲伤已经要溢出来了一样,看见从来坚强的姑姑这般模样,他也是不禁鼻子一酸,但还是忍住了眼眶中已经酝酿出来的泪水。 “恒儿,你怎么来了?” “姑姑……”聂恒看着面上尽是疲惫风霜的聂音落,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原本想要让姑姑搬去与他住在一起,可是见姑姑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别的地方没有办法存放水晶棺,而姑丈也只有在水晶棺里,才能保持最后一丝气息活着,姑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聂音落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恒儿,你会有与聂家人不一样的人生,你的这一生都是你自己的,只要你想,这天下也未必不会落入你的手中,可是姑姑不一样,姑姑的前半辈子都在为聂家而活,为宋国而活,我的人生从来都不是我的,最后还失去了子卿。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但我知道,我的后半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他,无论他能不能醒过来,我都不会。恒儿,回去吧,昭梺山是个好地方,我还记得,那里的晚霞美得让人心醉,你选择那里,也是不错的。” 聂恒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还记得他还是个小肉球的时候,姑姑是那样地疼爱他,无论他闯了什么祸她都不会对他发火,只会温柔地跟他讲道理,那时候他多庆幸啊,有这样一个姑姑疼他。 可是后来他在姑姑看向姑父的眼中发现了一种不一样的光彩,那时他还不明白那样的光彩代表什么,只是敏感地觉得他的姑姑要被人抢走了,所以他不断地跟他作对,甚至希望过有一天那个名为宋临照的家伙不在就好了。可是那个家伙真的不在了的时候,他却发现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这些年姑姑一直忙于战事,有些时候根本无法顾及到他,可是宋临照却是在每次他有什么情况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知道,而且还经常给他送礼物,每次给他送的礼物还都是他最需要的。 后来他才知道宋临照其实时时关注着他的情况,一旦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动用碧落宫的势力给他寻来。在看到他倒在他面前了无声息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还没有如愿在天下人面前宣布他已经把姑姑娶了回去,他怎么忍心死? 可是在他在看到一同倒下的姑姑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用那样的方法让姑姑活了过来,可是他却是只能这般成为一个活死人。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可以为他姑姑撑起一片安然之地的男子也会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是,终究,他们也只能这样看着,而已。 聂恒也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本是想要告诉聂音落他已经把昭梺山上的那个隐世之族完全掌握在了手中,可是如今却是没有必要了。 因为现在的聂音落,再与聂音灏了断了一切之后,她的整颗心里,便只剩下了宋临照。其他人,想必她也不会关心了吧。 聂恒没有待太久,只是片刻便要走了,要走的时候,聂恒说了这辈子对聂音落说的最后一句话,“取音为左,以召为右,得姓为韶,从此以后,天下再无聂家,只有昭梺山,韶家。” 聂音落猛地抬头看他,恍惚间发现这个站在她面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孩子了,而是一个真正有承担的男人了。“好,一切随你。恒儿,以后,不要再来了。” 话音一落,两人就同时运起凌云步,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此时聂音落尚且不知,昭梺山韶家,会成为这片大陆上的又一个千年大族,聂恒也不知,这一别,当真是再也未曾相见。 十年后。 聂音落已经找百屠鹤找了整整十年,这片天域大陆,她可以说是完全地走遍了,可是却已经没了百屠鹤的影子。 她已经三十八岁了,她的头发早已完全变白,她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可是,那寄托了她全部希望的百屠鹤,究竟在哪里? 她去了一趟占星楼,得到的答案是百屠鹤根本就不存在。起初她并不信,可是现在,她却是不得不信。 以她的本事,再加上离开了宋国的姚深他们,再加上碧落宫的人,若是这百屠鹤真的存在,她又怎么可能整整十年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此时正是初雪,聂音落站在沧獠山的那个山洞中,看着宋临照睡在水晶棺中的侧脸,慢慢地蹲了下来,右手抚上他的脸颊,如同在抚摸着她最珍视的东西,“子卿,我回来了。我是洛落,是只属于你的落落啊。你为什么还不肯醒过来呢?” 聂音落想到他那些年无论发生什么都对她不离不弃的样子,想到他即便是被金丝蛊控制也不肯伤她一分一毫的模样,心中疼痛更甚。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恰好落在了宋临照的脸上。宋临照却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把她拥入怀中,心疼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去了,他只能这样无知无觉地躺着,而她,也只能这样守着他。 “子卿,是不是你一直在怪我没有记起你,所以不肯醒来呢?现在我想起来了啊,你也睡了这么十年了,总该消气了吧。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聂音落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忘记了吗?你答应我的,永以为好也,永以为好啊,你怎么能就这样睡下去?我们的累世姻缘,连这一世的永以为好都换不来吗?” “子卿,我还是喜欢叫你子卿,因为这个名字只有我一个人叫,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是吗?无论是孟舒卿,还是宋临照,都有太多人知道了,我不喜欢,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叫下来了,以后,我也只叫你子卿好不好?呵,你怎么会不答应呢,只要是我的要求,你从来就没有不答应的时候。”聂音落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哭过了,她一直是世人眼中巾帼不让须眉的永安将军,沙场十年,给她留下了多少生前身后名,可是谁又知道,她从来都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兵法,不喜欢在战场上提起的那把紫微枪。 只有他,只有他明白她的一切,他不止一次地把她抱在怀中,无声地给她依靠,她也贪恋着那样的温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宋国的永安郡主,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巾帼女将,她只是他的妻子,她一直等着他醒过来与她白头,可是,她已白头,他却是始终不肯醒。 十年了啊,她已经老了,他怎么还是不肯醒呢? “子卿,你看,又下雪了。你不是说,等我们把恒儿救回来,正好能赶上这边的第一场雪,我们可以一起赏雪,一起煮梅饮茶,你还会给我做我最喜欢的芙蓉酪酥,可是这雪已经下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做芙蓉酪酥呢?吃了这么多年你做的,我早就吃不下去别人的了啊,子卿,你怎么能骗我呢?” 聂音落的哭声终于止住了,把宋临照从水晶棺中拉了出来,将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扶在他的腰间,就把他带出了这山洞。“子卿,你看,这次的雪下得真的挺大的是不是?”聂音落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他就这样漫步在雪中,虽然只是在洞口,却也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圈。 天边的雪花簌簌落下,落到了他们的头发上,把他们的头发染得雪白。聂音落突然就笑了,“霜雪落满头,也算到白首,子卿,我们真的走到白首了是不是?” 他就在她身边,却是整整十年都没有给过她回应,连梦中,都是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聂音落只觉得,若不是还有那个百屠鹤的希望,她早就已经疯了。 而如今,在知道百屠鹤真的不存在的时候,她便是已经疯了。 把宋临照搬回水晶棺中,看着他依旧毫无反应的脸,她也是爬了进去。 “子卿,就这样吧,就这样让我一直陪着你吧。我已经毫无牵挂了。”聂音落把自己埋入他的怀中,感觉到他的怀抱不如往日温暖,又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子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啊,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再也不能离开我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天未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心中的千千结,如今只剩下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也都只会有你。若是真有来生的话,这一次,让我去找你,我一定不会再忘记你了,也不会找不到你,你,是愿意等我的吧?” “子卿,你还记得这簪子吗?这是你第一次为我绾发的时候送给我的,虽然断了,但我还是把它找回来了,可是这么久,我也还是不会自己绾发,下辈子,你继续帮我绾发可好?” “不对,不止是绾发,你还要给我做芙蓉酪酥,还要给我暖床,不许拒绝,我下辈子长途跋涉去找你一定会又累又饿,这么点要求你必须要满足。” 聂音落说到这里闭上了双眼,“子卿,算了,我还是什么都不让你做了,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还会不会醒来就行了,这不难吧?” 良久,宋临照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聂音落睁开一下双眼,复又阖上,“子卿,我真的累了。” 闭上眼的那一刻,聂音落仿佛听到了宋临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落落,我回来了。” 只是她却不知,这一声,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霜雪已满头,可算是白首? 正文 番外 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诗经 秦风 无衣》 洛落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她最熟悉的那间医院里。 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是个孤儿,在经历重重波折之后与心上人结了婚,可是却倒霉地在婚后第一天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又是经历了许多事情。 她记不太清梦里究竟出现过什么人了,可是她却是记得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唤着她,“落落……” 她知道,那是她心上之人的声音。 想到这里。洛落自嘲一笑,自己是最近看小说看得太频繁了吧,竟然会做这样的一个梦,看样子还真是不能信刘茵那个丫头的话,竟然想用那种东西来缓解压力,还不如聊八卦呢! 揉了揉额头,洛落抬眼看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闹钟,看到已经快要下午三点了,那台据说十分重要的手术也要开始了,便不再多想,站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衣服就走了出去。 病人如约到来,她懒得与那些据说是高官子弟的人打招呼,早早得就进了手术室整理。 不过一会儿,人就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洛落起初是真的没有在意,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她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手术。 不过二十五岁她就能为主刀人,虽然与她家里医学世家的名声分不开,但她自己本身的努力才是最为重要的。 自从小时候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开始,无论家里人如何劝她,她都是不曾放弃过,她知道学医苦,也知道外科医生最累,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职业。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似乎曾经她眼睁睁的看到过自己最亲密的人离开自己,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尽管不知那人是谁,尽管她的亲人都活得好好的,但是她却是知道,她放不下那个执念,她一定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才行。 所以她就一直走到了现在,虽然她年纪尚小,但却是已经算是站在了世界上顶尖的位置,而洛家,便是又多了一个除洛灏之外的医学鬼才,不知被多少人唏嘘感叹。 虽只有二十五岁,她却一直都比较成熟,性子也清清冷冷的,朋友也不多,与家里的哥哥关系也不是很好,再加之她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见过的生死不知凡几,性情也是更加凉薄。 她一向以为她的心底就是一潭死水,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能再有任何波澜,可是在她把目光放到那个手术台上的男人时,一向清冷的她,却是突然流下了泪了。 “洛医生?你怎么了?” 身边的小护士都被她的样子惊呆了,差点拿不住手里的针。 洛落也是被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感觉给吓到了,可是她无论如何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我终于,找到他了。” 此刻,她不知这个男人时谁,为何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她却是知道,无论他是谁,她怕是再也逃不掉了。 那样浓烈的感情,就仿佛他就是她梦里的那个人一样,让她心痛,却也让她欢喜。 她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她确定,她不仅要治好他,还要与他在一起。 原本她不信一见钟情,可是此时,她却是信了。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洛落便像往常一样进行手术。 只是这次她却是再也无法心无旁骛。 四个小时之后,手术结束,那个男子被推出了病房,洛落看了他一眼,揣在兜里的右手还有些发抖。她知道,她刚刚在紧张,这可以说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在手术台上紧张,不过还好,她治好了他,他终于没事了。 他的亲人一个个跟她道谢,她一一回应,当真是礼貌之极,虽然看上去还是清清冷冷的,可是她的声音却是放柔了不止一分。 而那个小护士,则是又差点把手里的本子摔了出去。 这是洛医生?她是不是被穿了啊?怎么这么不正常? 很明显,这又是一个看穿越小说看多了的。 不过洛落才不会管别人如何看她,与那家人道别之后,便去与值班医生换了一下时间,那个值班医生常年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不应,便是答应了。 洛落看着那医生落荒而逃的身影,竟是破天荒的笑了。 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或许,只是想要亲眼看着他醒来罢了。 九天之上,司命星宫。 蓝倾若看着溟虚之镜里的景象,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们,到底还是再遇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水清樾也在一边看着,良久之后,也是发出了这么一声感叹。 右手一挥,镜上的景象便变了,若是聂音落在此,定会认出这景象所在之处,便是天域大陆的沧獠山。 只是可惜,聂音落不在,唯一一个在的人,只有一个落到了另外一片世界什么都不记得的洛落了,而且,她更是早早绝了再回九天之上的机会。 那是沧獠山,此时的沧獠山上只有聂音灏和聂恒两人,水清樾和蓝倾若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是知道他们来生必会回到洛落的身边,可是这一刻,看着所有的物是人非,她们也是不禁唏嘘。 聂音落最终寻了百屠鹤十年,终是未能坚持住,选择了与宋临照一起睡在水晶棺里的结局。 聂音灏和聂恒本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也不觉得聂音落会这么脆弱,可是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聂音灏虽然算是与聂音落完全决裂,也是明白自己与这个他自小最为疼爱的妹妹再也回不到从前,她不愿见他,他便不出现在她面前碍她的眼,可是他却是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连她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该教你的我都教你了,你现在虽然没有称帝,但是却是真正的天下共主了。恒儿,我要下去陪他们了。” 聂恒神色淡淡,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不是还需要姑姑护着的孩子,也不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少年,他早已成熟,也早就明白了一切。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也已经不是聂恒,他姓韶,名为骆霖,娶谐音“落临”,是韶家的家主,是这天下令的主人,是天下共主。 可是,他真的再也不是聂恒了。 他不怪姑姑这么选择,情之一字太过伤人,姑姑,怕是早就累了,这样睡过去,也好。至少有姑父陪着她,她也不必再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了。 而他眼前的这个人,怕是也撑不下去了吧。 他想,他是恨过他的,可是在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了当初的一切,也是明白了他的身不由已,还有,他和姑姑反目的必然。 其实,他和姑姑都没错,错的,不过是这个命运罢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冷淡地无法对他和颜悦色,只能掩饰住心中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聂音灏见他如此,也不失望,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潇洒地笑了,“小毛头,可别想我哦。” 他这个样子,似乎又是回到了他还是聂家三子的时候,似乎这样的他,才应该是真正的他。 只是,那样一身红衣潇洒风流的少年郎,终是消失在了岁月中。 “破军天狼,将帅成双。四国共商,天下无梁。” 这是属于他们那一辈的预言,最后,这四国天下,也是果真再无可造的栋梁,只是那些,都是过去了。 聂音灏负手消失在了聂恒的面前,也消失在了蓝倾若和水清樾的溟虚之镜中。 “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看了吧。” 水清樾把溟虚之镜收回,如此说道。 蓝倾若点点头,她也是不想看了,既然一切的事情都已经结束,璇玑要历劫归来了,络姻与慕潇的生生世世纠缠也终于被天道放过,无人会再干预他们的命运,想必,他们总是可以有一世安稳的吧。 九天之上的九十九声龙鸣之声响起,代表着新的荒芜之主已经修成正果,他们,也该放下了。 “若若,走吧,该去参加这位荒芜之主的欢迎仪式了。” 蓝倾若点点头,随着她一同消失在了天际。 而此时,正在值班室里值班的洛落,却是因为心里太过烦乱,不自觉地又把那本小说拿出来读了一下,这一读,便是读完了整本书。 合上书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急于确认这个猜测,她便是什么都没管地起身就向那个男子所在的病房跑去,完全忘了她还在值班这个事实,也忘记了那个人可能还没醒这个可能性。 只是洛落没想到的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靠在病床上,看着她匆忙的身影有些疑惑,眼中不知蕴含了什么情绪,就这样盯着她,突然问了一句,“这位,额,洛医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洛落听完这句话就笑了,然后径直走到他床前,一下子便抱住了他。 “你觉得呢?子卿?” 那男子的眼眸陡然闪过一丝光彩,比天上的繁星还是亮了几分。 只是,洛落却是并没有看到。 不过,这一切并不重要了。 只要这一生,依旧可以与子同袍,便足矣。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 聂家世代将门,这一代的聂家主母身体不好,虽十五岁便已进门,但是而今已经年过二十,却是尚未生下一子。 只是聂家男子皆是痴情之人,更兼之有一个聂家先祖传下来从未言明的家规,除非四十之前仍无子嗣,否则绝对不允许纳妾,违背之人,会被聂家除名。 没有人知道这从未宣之于口的家规从何处而来,但是每一个聂家男子却是都不自觉地遵守了。也正是因为聂家家风清正,所以这长安城里想要嫁给聂家男子的闺秀当真不少。 当年的聂夫人,也不过是占了两人自小相识的便宜而已。 说起这聂夫人,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明明前十五年都是被娇养的大家闺秀,可是却是在聂将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扮成男装成为了他的军师,而且屡出奇招,打得夜国节节败退。 虽是不会武功,但是谁都不可能掩盖这位聂夫人的风采。若是后来没有聂音落的出现,怕是这四国第一女将之名,是一定会落到这位聂夫人身上。 聂将军这一代战死沙场之人太多,最近几年四国方才认识到目前大家都是谁也动不了谁,所以才安稳了下来。 也是因此,聂将军才有机会与夫人回京,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今陛下居然以他的妻子多年无孕为由,让他娶长公主为平妻。 他一直都知道长公主心仪于他,但是却是没想到他离开长安城这么多年她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如今更是想出了这等不要脸面的招数来。 堂堂公主,居然要嫁给他作平妻,他还真是“荣幸”之极啊! 聂将军自然不会答应,可是他不能让妻子被陛下和长公主迁怒,正想再以岐陵战事为借口躲回去清净几天,却是没想到妻子会在这个时候怀上了身孕。 夫妻两人都是因为这一喜事高兴至极,那赐婚之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第二年春叶葳蕤之时,聂夫人产下了一对龙凤胎,直接便给这两个孩子起名,聂葳,聂蕤。 但愿聂家子孙繁茂,聂家代代不衰。 这,便是聂葳和聂蕤两兄妹的名字来源。 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聂将军还是聂夫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给了这两个孩子如同双生一般的名字,可是这两人却是夺了对方的命格,成了命中注定的冤家。 那个时候,占星楼久未出世,水云间虽已销声匿迹但还是有他们存在的痕迹所在,四国之间又是难得的陷入了短时间的太平,因此,聂葳和聂蕤幼年之时的那段时光,当真是毫无波折。 两人是双生子,但又因为是龙凤胎,所以长相并不是十分相像,聂葳更像父亲一些,聂蕤则是更像母亲。 两个小家伙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互相争抢养分,离开母亲的肚子之后,也是每天都要去抢那本就不多的母乳,抢被母亲抱在怀里的资格。 聂葳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聂家人认定了会是下一代将星,然而他却是次次都输。 与未来在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不一样,只要对上聂蕤,他永远都是输的那个。 这世上,能让他心甘情愿认输的人不多,不过三人而已,其中的一个,便是聂蕤。 聂蕤从小就好动,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一般都是聂葳先睡着,而聂蕤却是精神得很,一会儿伸出手打他一下,一会儿伸出小脚踢他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聂葳每次被她吵醒后,也是不哭,只是那么盯着她,而聂蕤却是丝毫不管这个被她吵醒的哥哥,径自睡去了。 那是两人最初的互动,也是他们都不曾记得的时光。多年之后,当他们决裂时,怕也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段,无人可以替代的时光了吧。 聂家人开蒙一向很早,聂葳作为这一代的将星更是要被重点培养,所以当聂葳刚满三岁的时候便去开蒙了。 聂蕤是早已习惯了跟这个哥哥在一起的,见他要去开蒙,自己却是整个白天都要待在房里,自然是呆不住的,所以她也去求父亲让她跟着哥哥去上课,刚开始的时候,聂家夫妻都不同意,可是耐不住这个小女儿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 毕竟在这天域大陆上,虽然是男子为尊,但是因为骨子里强者为尊的血脉还在,再加上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些惊世骇俗的女子,所以聂蕤并没有很显眼。 聂家的女儿,自然有那个能力。 这是聂家人所有人的想法,甚至于那些给他们上课的先生还想着努努力没准能培养出来聂家的第一代女将军呢。 所以,聂蕤就这样抱着所有人的期待和希望,进了聂家学堂。 这,便是第一个改变她命运的时机了。 后来,聂葳和聂蕤安心在聂家学堂学习兵法谋略,学习武功,学习聂家的历史。两人都是自觉的人,也是难得的天才,很多东西都是不需要别人怎么教,自己便能融会贯通,即便是聂蕤,也是丝毫不逊于聂葳的。 一边学着,一边长大。在两人十岁的那年,聂家迎来了一个沉重的打击。 聂将军在战场上被人偷袭而亡,而聂夫人,则是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自尽了。 后来,才有军医查出来,聂夫人当时怀有身孕,这一死,便是一尸两命。而聂将军,却是早已被身边的人下了毒,所以才没能躲过那次的偷袭。 这个消息传到聂葳和聂蕤的耳朵里的时候,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他们的爹娘是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像这些人说的死在了岐陵呢?这一定是父亲所说的诱敌之计,父亲和娘亲定是还活着。 两人就这么欺骗着自己,直到他们父母的尸体送回长安的时候,他们才是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聂葳没有哭,他知道爹爹过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所以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必须要长大了。既然没有人能够保护他们,那么他便要自己保护自己,当然,还要保护妹妹才行。 所以他一滴眼泪未流,上上下下地开始操心父母的出葬事宜。最后,竟是半点差错未出。 聂蕤到底是个女孩子,一时间承受不住这个消息就病倒了。可是后来她还是强挺着参加完了父母的葬礼,又在他们灵前跪满了七天。然后,才昏了过去。 聂葳又要操持聂家的一切,又要照顾自己这个妹妹,当真是操碎了心。短短一月,便是瘦的不成样子了。 不过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他必须要撑起整个家。 他还记得,聂蕤昏倒之前躺在他怀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哥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当时他就是心中一酸,差点被妹妹的这句话勾出自己忍住了许久的眼泪来,不过还好,他终是挺住了。 这是聂家的一劫,更是聂葳和聂蕤的一劫。两人因为这件事情迅速长大,聂葳变得沉默寡言,每天不是学习兵法谋略,就是去军营训练。而聂蕤却是整个人都静了下来,再也不像原来每天都闹腾着要去什么地方玩了。 就这样,两人长到了十四岁。 聂蕤难得出去赴宴,却是听到了那个安家的小子说,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嫂子,她哥哥迟早会娶回一个嫂子来,然后便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待她这么好了。 聂蕤在这几年里最为依赖的就是这个哥哥,所以她当然听不得这话。她虽然一向知道哥哥迟早有一天会娶了嫂子,但是无论如何,那个人在哥哥心里的地位都一定不会比她高,所以哥哥还会继续疼她,继续待她如珠似宝。 所以她便与那个人争辩了起来,可是那小子就像是故意讨她不痛快似的,还是一个劲地说什么“只要你哥哥娶了嫂子就忘了你”这种话,气得她直接就上手了。 她是与聂葳一起学的武功,虽是女子,却因为这些年的刻苦练习始终不输于聂葳,那些纨绔子弟哪里是她的对手? 当即那个安家人便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了。只是聂蕤没想到的是,这帮家伙当真无耻,竟然还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她这个女子。 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聂蕤自是懂的,可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说话难听,她却是忍不住,只觉得把他们都揍一顿才行。 所以她没有走,可是到底还是受了些伤。 回家之后,聂葳看到聂蕤的伤,当即脸色就变了。问过缘由之后,他便是直接去给她报仇了。 这一场群架牵扯甚广,安家的三公子,礼部侍郎的小儿子,礼部尚书的二公子,还有一些其他权贵之子,林林总总,可以说是被聂葳打了个遍。 所以在聂葳进宫请罪的时候,宋阳便罚他跪了许久,然后,便直接把他派去了岐陵。 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一场神武将军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竟是如此促成,想必那些史学家知道之后定会笑掉大牙。 只是,这个时候的聂蕤却是不知道的。她因为哥哥的事情心中烦闷,便来到了长安城的平民街散心。 然而,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一个真正影响了她一生的人。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二) 长安城里的平民街,可以说是整座长安城中最为穷苦的地方了。 虽说生活在宋国的都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穷苦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无论是什么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一个黑暗之处,这平民街,便是如此。 它叫平民街,却并不是专门给贫民百姓居住的一条街,而是因为这里是长安城内最大的乞丐聚集地,还有一些私下里的买卖基本也是在此处进行交易。 更关键的是,这里算是长安城内的三不管地带,打架斗殴之事时常发生,甚至是人命,出现的也是不少。 不过从来都不会有人管这里的人,长安城中的权贵之人更是不屑来此。 聂蕤也是从未来过,可是这次她却实在是被那帮人气着了,也因为聂葳突然要出征而她不能去的消息而有些郁闷,不知怎地,就走到了这里来。 只不过她自恃武功不错,更加之身为聂家人的傲气,所以哪怕一进入这里便被盯上了,她也是丝毫都不在意,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这帮人肯定不可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逛了起来。 只是聂蕤毕竟年纪尚小,在府中是充作男子教养的,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不过是那次父母双亡的事情罢了,兼之她被聂葳保护得太好,从来没见过什么阴私算计,也就根本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长相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还是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对她有什么打算呢? 所以聂蕤不过是逛了一会儿,就被人给堵住了。 平民街鱼龙混杂,虽然这里大部分都是乞丐,但是也同样是四国探子活动比较频繁的地方。 聂蕤也不是个傻的,眼前这几个人的下盘极稳,步伐轻盈,一看就是练家子。 况且他们并不是打算抢钱什么的,而是打算把她掳走,她大概也可以猜到他们的目的了。 不过是因为她是聂家人而已,仅仅这么一个姓氏,便足够他们做些事情了。 “你们是哪国人?” 那几人根本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居然会认出他们并非普通人。几人对视一眼,都是齐齐出手,此处乃是一条死胡同,鲜少有人来,他们必须要在这里把这个小姑娘带走才行。 当下也不再耽误时间,一招一式都发了狠,想要用最少的时间把聂蕤带走。 聂蕤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不过她毕竟年纪小,武功自是比不过这几个专门培养的暗探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左肩被其中一人打伤之后,聂蕤也是放弃了逃跑的希望,反倒是隐隐觉得如果就这么被他们掳走也好,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些对方的消息。 所以她抵抗的动作也便慢了下来,只是就在她要被抓住的时候,一个穿着难得整齐的男子出现在了这里。 “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不嫌害臊吗?” 聂蕤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应是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子站在了路口处,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后颈却是突然一疼,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聂蕤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聂家她自己的闺房之中了。 “蕤儿,可是醒了?” 听到屋内的响动,聂葳便走了进去。 “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聂葳听见她的话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生气,但是开口的时候却是十分平静,“没什么,你在平民街的时候被几个冒充成乞丐的人打晕了,还好我及时找到你,把你救了出来。” 说到这儿,聂葳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中带上来几丝无奈,“我马上就要去岐陵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这段时间好好在家中待着,不要再往平民街那样的地方跑了。蕤儿,哥哥只剩你了。” 聂蕤听到他的话,心中也是愧疚不已。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她不应该惹事,也不应该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让哥哥担心。是啊,他们只剩彼此了。 虽说整个聂家还有许多人,可是像他们两个这样同父同母的人,只剩下他们了。 “哥,对不起。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聂葳摸摸她的头,给她掖了掖被角就起身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点兵,明天再来看你。” 聂蕤点点头,可是就在聂葳要离开的时候,聂蕤却是突然叫住了他,“哥哥,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孩?” 聂葳听到她的话,目光一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了你和那几个男子,并没见到什么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人。” “这样啊。”聂蕤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早已飘远,也就没有注意到聂葳那富含深意的眼神。 在离开聂蕤住的地方之后,聂葳回到书房,看着桌上没有任何疑点的关于那个明宇夜身份的调查,心中一片寒意。 那明宇夜便是聂蕤在平民街遇到的人,他骗了聂蕤,其实他到的时候是看见了明宇夜的,那个时候,明宇夜好像是为了救聂蕤而身受重伤,虽然不敌那些人,但到底是拖住了那些人的脚步。 所以这么算来,他还应该算是他们兄妹的恩人,可是他却是始终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因此即便他让人去给明宇夜治疗了一番,也留下了一点黄白之物,但却是没有让他知道他和蕤儿的真实身份。 甫一回府,便吩咐了人去调查关于这个明宇夜的事情,他不过是个孤儿,自小长在平民街,自然有一身孤勇,打架的本事也是不错。 而今日,他也不过是偶然走到此处,见到了蕤儿被围住的样子想要帮她一把。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然而聂葳的直觉却是告诉他,那个明宇夜身上绝对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尽管他做不出来随意杀害无辜之人的事情,更何况这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救了蕤儿一次,他便更是做不出来这杀人灭口之事了。 所以,聂葳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聂蕤和他远远地隔开。蕤儿这个年纪正是对情爱懵懂之时,对这种英雄救美之事自然印象深刻,他必须要让蕤儿尽快忘记那个人才行。 聂葳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聂蕤乃是龙凤胎,年纪自然是一样的,聂蕤对情爱懵懂,他也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了。 不过聂葳成熟得早,心思并不再这等情爱之事上,最近两年来总是有人上门想要与他定亲,但是他全都给拒了。 他是注定要在战场上一辈子的人,长安城里的和谐娇小姐都是被家里人娇养长大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他这样常年不在长安的夫君呢? 况且他是想过要让妻子随军的,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们,也是受不了这样的苦的。 所以他的亲事便一直都没有定下来。虽然这些年来男子不会那么早便成亲,但是也会大多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定亲,特别是聂葳这样前途大好又洁身自好的人,在这些贵女眼中可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成亲对象。 如今聂葳没有那个心思,便有很多人把目标放在了聂蕤身上,只是聂葳统没有让那些人的消息传到聂蕤的耳中。在他看来,他的妹妹自然是值得最好的,那些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妹妹呢? 况且,妹妹年纪并不大,再等几年也未尝不可。史上又不是没有二十多岁才成亲的女子。 只是聂葳这个时候不知,以后等他想起现在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是有多么的后悔。 三天后,聂葳就启程去了岐陵,聂蕤没有去送他。在经历过父母双亡的打击之后,聂蕤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自己最亲的人离去的背影。 因为,她怕他再也回不来。 这样看不到的话,还可以骗自己他不过是去练兵,晚上就会回来。 聂蕤就这样想着,也因为答应了聂葳的话而好好待在了家中,平常连赴宴都很少去了。 更不用说平民街了,只是她却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在她即将昏倒的时候出现的少年,一身整齐干净的布衣,虽是料子不好,却也与平民街上那些衣衫褴褛之人完全不同。 她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只是却始终记得他突然出现说出来的那一句,“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不嫌害臊吗?” 其实她特别想要跟他说,她并不需要他来管她,就凭这些人,还欺负不了她,想要让他别多管闲事。只是,她却是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那么在她晕过去之后呢?他是跑了,还是救了她呢? 她并不知道,但是却是想要知道。 可是直到后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当初莫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聂蕤,就好了。 然而,那时已经什么都回不去了。 半年后,聂葳以少胜多的大捷战报传来,宋皇特赐其封号勇威,为一军主将。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三) 九月初三,聂家军归。 聂蕤没有想到,聂葳不过去了岐陵不到一年,就回了长安。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你本来对一件事情不报任何希望的时候却发现它突然成为了现实一样。 所以此时,聂蕤心中的欣喜也是加倍的。 她没有与那些达官贵人一样跟着宋皇来迎军,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把自己隐藏在了百姓之中。 聂蕤知道,他一定能看见她。 果不其然,聂葳在带着大军进城的时候真的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一个惊讶,一个狡黠,不过一个对视的时间,两人却是仿佛又回到了聂葳还没走的时候一样,那种龙凤双胎之间的心有灵犀,那种无人能插入他们之中的亲密无间。 两人相识一笑,所有的一切都泯在了这一笑之中。他不会再问她为何当初没来送他,她亦不会问他这段时间如何,我们,都最了解彼此,是对方最亲密的半身,这,就够了。 你走,我不去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会去接你。 聂蕤的心情,正是如此。 毕竟,黯然**者,惟别而已矣。 两人的动作不过一瞬,聂葳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回身继续前行,可是却没想到,就是这仅仅一瞬的动作,竟是被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到了。 聂蕤没有再看,封赏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应该过不了多久聂葳就会回去,她还不如回府等着他呢。 所以,她就如来时一般悄悄从人群中离开了。 “曦雲,我们走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聂蕤耳边响起,聂蕤转头望去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能看到。 可是她却不知为何,在那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就讨厌上了那声音的主人。 没有原因,只是直觉。 总觉得,她会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似的。 聂家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正跟他们的血脉有关。当年的玄隐帝君成为大陆之主,自然也是通了天道的,因此他的直觉一向准的比那些天生便是占卜奇才的人还要准许多。 后来灵力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聂家的人即便是玄隐帝尊的后裔,却是除了那丝血脉和骨子里的清高孤傲,倔强无比之外,便只继承了玄隐帝君的那份准确无比的直觉。 正是因着这份直觉,他们躲过了不止一次灭顶之灾。 只是可惜,随着血脉越来越稀薄,到了聂葳和聂蕤这一代的时候,这直觉便不那么强烈了,所以很多时候两人都不会把那微弱的所谓直觉当做一回事。 然而今天,即便聂蕤也是觉得她不过听到一个声音就开始讨厌那个人,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她却是想要相信这份直觉了。 不过,那个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是哥哥吗?还是,别人? 聂蕤此刻尚且不知那人是谁,但却是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若是以后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一定要绕道走才行。不仅仅是她,还要拉着聂葳。 只是,这世上,总是有一种逃不开的羁绊和纠缠,有些时候你越想要躲什么,什么便会来得越快。 云轻离之于聂蕤,便是如此。 聂葳不知是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进了几次宫之后,居然就和最不受当今圣上宠爱的襄王殿下走到了一起去。 不过是半月功夫,这襄王殿下来聂府的时候越来越多,两人一起出去喝酒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多。 聂蕤本来刚开始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可是等她注意到之后,她这个哥哥竟是跟襄王殿下兄弟相称了。 聂葳不是傻子,如今皇上逐渐式微,几个皇子的权利越来越大,夺嫡之争已见苗头,聂家自然是几个皇子想要争取的对象。 若不是有聂家女子不入皇家的祖训,那些人估计早就把目光盯到她身上了。 不过即便他们不能在她身上打主意,也可以直接拉拢聂葳。 聂葳这个人,自然是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对于他们的邀请全都婉拒了,安安静静地做个中立的人,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不过一场仗,大胜归来的聂葳居然就跟襄王宋胤成了至交好友。 她明白,聂葳与宋胤之间的交往,也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对脾气的人罢了。或许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反正绝对不是因为他想要趟这么一趟浑水。 只是,她是这么想的,却并不代表别人就是这么想的啊。 现在他们两个交好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长安城,仅仅半月,能做到如此,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 而那个推手,不知道是宋胤自己,还是其他的几个皇子了。 她劝过聂葳,可是聂葳却告诉她,他一切有数,让她不必担心。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这样什么都不跟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还会不担心吗? 她聂蕤,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种只能被人护着的女人了?聂家的儿女,皆可独当一面,聂葳如今,是忘了她这个妹妹也可以为他分忧了吗? 聂蕤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聂葳却是来了。 这半月里,聂葳做了很多事,基本上每天都是脚不沾地的,今日难得有空,便打算带着这个妹妹出去走走。 他可是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蕤儿可是真的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二的生活,直到他回京那天她才出来走了走,可是这半个月他实在是太过忙碌了,也就忽视了蕤儿一些。 他知道她也在为了他和襄王的事情担心,可是他又不能把心中的那个秘密告诉她,便只能瞒着。 而他这么一瞒,她便是更不开心了。原来最爱往外跑的小姑娘,这段时间却是根本都没有说过要出去这样的话。 他也不是很会哄女孩子,平常跟他接触的除了聂家军里的女兵,就是丫鬟了,他唯一在意的,却是只有蕤儿一人。 聂蕤又从来没有生过这般大的气,竟然已经连着好几天不怎么理他了,他也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问了宋胤之后,才终于决定要带着聂蕤出去走走。虽然长安已是秋天,但是还是有一些景色值得一赏。 若是看到了那些美丽的景色,或许,聂蕤就会开心点了吧? 聂葳就带着这样的想法,连问一下聂蕤都没有,就径自带着她出城去了。 聂蕤倒也不是不同意,她也是好久没有跟哥哥出去玩儿了,这样也不错。 所以她决定今天先好好玩一天,然后回来再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若是他还是不肯说,那她再继续不理他。 这个时候,聂蕤尚且不知,这次之后,他们终于不仅仅是聂葳和聂蕤了。 可是这个时候,聂蕤自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本来聂葳说要带她出城去看枫叶,她心里还觉得他居然知道这些东西甚是奇怪。毕竟,咱们的勇威将军不是应该只会想到怎么用那些枫叶排兵布阵,训练一番他手下的聂家军吗? 怎么可能想到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用来讨好女孩子的呢? 她本来就是觉得奇怪,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也着实想出门一趟,去看看枫叶也正应了她的胃口。 所以她便没有在意这隐约的感觉。只是,当他们两个出城之后,看到与他们两个一样骑着马的宋胤的时候,聂蕤终是知道了她这不祥的预感来自于哪儿了。 她原本并不讨厌宋胤,这个世上,能让她真心讨厌的人很少。因为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根本不会把那些人放在眼中,也懒得付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仅仅是讨厌。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居然只不过听了一个人的声音就讨厌上那个人很是奇怪。 宋胤这个人,基本上是整个宋国都知道他不受宠的程度。 作为当今陛下的幼子,他出生在冷宫,出生之后没多久,他的生母就被赐死了。然后他这个小皇子也便乏人问津。 若不是那时候他的同胞兄长宋郢已经晓事,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保护他的能力,他可能早就死了。 只是后来宋郢被陛下随便找了个理由派去了榮城,这长安城中,便是再也无人能够庇护他了。 据说,有一次他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惹怒了陛下,陛下竟要直接把他赐死。要不是当时水云间的主人云氏夫妇在长安做客,且恰好要与陛下商量一些事情的话,云夫人也不会看到那一幕,更不会在陛下手中把宋胤救下。 有了云夫人的相救,宋胤倒是保了一命,甚至于后来过得也好了许多。虽然仍是不受宠,仍是不受重视,但至少一个皇子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聂蕤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挺可怜他的,也觉得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可是他既然算计了聂葳,她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有任何好感的了。 所以,这一路上,聂蕤除了十分客气地跟宋胤打了个招呼之外,都没有再说过什么。 宋胤虽是不在意,可是聂葳夹在中间,也还是挺尴尬的。 几人各自想着心事,走在那片枫叶林中,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向着他们望了过来。 纷扬的红叶被秋风吹落,在空中舞出了自己的一生。 就在这一幕中,聂蕤想,我讨厌这个人。 聂葳想,好美的人。 宋胤想,我要得到这个人。 云轻离想,一片清净,这么难吗?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四) 那一年,命运的丝线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 那一年,主角们陆续登场,上一代的人们也逐步退居幕后。 那一年,在长安城的一片欢和声中是一个红灯笼笼罩下的新年,元日当天,漫天的烟花照亮了所有人的眼。 第二年春叶葳蕤时,聂葳披甲上阵,又一次去了岐陵。 几场大战,聂家军几经辗转,终于在宋国的边境之地筑起了一道难以攻破的防线。 虽说榮城一般不是由聂家军来管,但是榮城之内聂家军出身的武将也是不少,所以虽然榮城的主帅并非聂家人,但是聂家军在那里也是颇有影响。 聂葳这次在岐陵一待便是三年,待得他终于得到调令回去的时候,他的将星之名早已传遍四国。 再回长安城的时候,他只带了几个心腹手下,并没有像三年前那样直接领兵从正门而入。 这次他回去得悄无声息,却是没想到在未进城之前便被人拦下了。 “勇威将军,我家庄主有请。” 曦雲做足了姿态,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侍女一样,可是看她那与云轻离如出一辙的傲然气度,便可看出她们的身份有多么不凡。 聂葳还记得,三年前在枫叶林中见过的那个女子,虽是一眼,他却是在这三年之中都无法忘怀。 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他和云轻离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牵扯,原本云轻离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一个聂家的将星和打扰过她一次清净的不速之客,只是如今她却是有些事情不得不见他一面。 而聂葳,他只见过她一次,也不过是觉得这个女子很美,那样清冷孤傲的气质,那样一双睥睨天下的双眸,让他难以忘怀。 但是他却并没有想要怎样,不过是恰好年少慕艾,见得这般与长安城里的闺秀尽都不同的女子,心中有些倾慕而已。 可是那次她不过是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都未曾跟他们说过,就被她的随从给带走了。 那些人的武功一个比一个厉害,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可是这却并不妨碍他们知道这位天下间最为奇异的女子的身份,水云山庄的庄主,云轻离。 他知道了这一点,但是却不知与他同来的宋胤是否知道。 所以在这个女子拦下他,并说出那么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要找他的人就是她。 只不过他却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而已。 更是想不到她要找他的原因,不过哪怕是因着心底那份隐隐的雀跃,便足以让他答应下来。 “你们先回去。我跟这位姑娘走一趟。” 他的几个心腹都不知道云轻离是谁,对于这个所谓的庄主更是不知了,不过他们都是听令听习惯了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应了一声,便先行进城了。 曦雲对着聂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住她的脚步,聂葳点头。 曦雲心中有些满意,这个男子还好不是宋胤那等自作聪明之人,不过聂家的血脉虽好,这聂葳人还不错,可是若是庄主真是打算因为那些事情就这样做出选择的话,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值。 自家庄主虽说天生腿疾,自幼便被寒毒缠身,不能习武,但是仅仅是庄主的身份和她的聪慧过人,便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只不过,她确实曾经与庄主一起把这天下有名的男子都挑了个遍,只是她真的觉得,那所谓最好的男子,还真是少之又少。 眼睛向着聂葳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郁郁。还真是便宜他了。 聂葳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目光,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是练出了一副无论谁人窥视,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来。 况且,他对那个女子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她绝对不仅仅是传言中那个最为神秘的水云山庄的庄主而已,怕是,她与那消失在四国之内的水云间,还有点联系。 水云间之主姓云,这位庄主也姓云,况看着这想要取到水云山庄所走的路,这阵法的精妙之度,他也可以看出来这并非如今四国内所流传的任何一种阵法,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这样的阵法,仅仅用来护卫这座山庄,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这样既蕴含了五行八卦又似乎跳出了五行八卦的阵法,并非任何人都能设出来的,说不定,就是那位云姑娘所为。 当然不排除这山庄之内有阵法高手,可是聂葳的直觉却是告诉他,无论是这阵法,还是在别的方面,这云轻离,怕是真的没有不通之物。 她,定是不凡。 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可是聂葳就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定是对的。 脑中又浮现出那次枫叶之下的初次见面,一身青衣,却挡不住她的清丽之姿,就连那轮椅,也是在她那睥睨天下的双眸中尽数敛去。 她,是云家轻离,也是这世间最为奇异的女子,是聂葳他们命中注定的劫数,是真真正正不该踏入这万丈红尘中的人。 只是可惜,当一个人心中染了情,粘了意,便是注定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了。 云轻离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朝一日沾染上世间最无用的情意二字,所以这时的她尚且不知,不过是一场被那些亲人所迫的选夫婿的行动,竟是给她找了一个能够让她真正动了心思的人。 所以此刻她见到聂葳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子衿姨在四国之中把无数的青年才俊都扒拉了一遍,最后仅仅挑出来五个人,后来她更是把目光又放到了江湖和那些隐世的势力中,也是挑出来了几个人,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考验了他们一番,最后通过考验的,也不过区区十人而已。 她是不明白子衿姨为什么这么急着她成亲的事,即便一辈子不嫁,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却是反抗不得,不说子衿姨在这些年以来就像是她的母亲一般照料着她,她不想违背她的意思,更不想让她担心。 就说那个听到她要选婿的消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回来的青山道人,她母亲的义父,她应当叫一声外祖父的人,在回来之后更是表示要帮她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婿,然后便是一番风风火火,那些人的考验也都加倍难了起来。 看着他们那么费心,再加上她也着实知道自己再这么清心寡欲万事都不在乎地活下去怕是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她也是配合了。 找一个夫君让她哪怕是为了责任能够有一些求生意志,别让她这条还是父母用自己生命换来的命这么早结束,也是好的。 虽然以她的凉薄,她或许不会对自己的丈夫有什么深情厚意,但是她却也会做好一个妻子要做的一切。 不过,她是云煦泽和楚凝的女儿,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君既无心我便休,她或许不会找一个对自己爱得有多么深的男子,毕竟生活不是话本子。 她只想找一个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以前有通房和妾室她可以忍,但是以后便只能有她一个人,这是她在看过水云间众人的相处以及知道了她的亲生父母之间的感情之后的最低要求。 所以,像是宋胤那种野心勃勃的皇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的。就算他跟她承诺了一旦为帝,必会封她为后,后宫三千,他也只会取她这一瓢饮。 可是云轻离却是知道,这样的情况也仅仅只会出现在与他想要对这片江山的野心完全不冲突的时候罢了。 不说别的,他想娶她,或许一部分原因真的是因为对她有情,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利用之意。毕竟,他那般聪明的人,怕是早就猜到了她真正的身份。 水云间的残留势力不多,大部分已经被她遣散,但是只要她的令符一出,那些人也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聚集起来的。 仅仅如此,哪怕她行动不便,宋胤想要娶她的心思也会由原来的三分变成七分。 她其实并不介意被人利用,但是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水云间的人来冒险。那些人都是跟随她父母的老人了,她并不想把他们的子孙后代卷入到这些争端之中,当然,她自己也不想。 所以,她不可能嫁给宋胤,正如她也同样不可能嫁给其他几国的任意一个皇室中人一样。无论他们有多优秀,有多符合她择婿的标准,她都是不能。 看过了所有的人选,如今只剩下聂葳一人。她基本可以想到若是她再拒绝的话,外祖父和子衿姨会有多么遗憾,不过这个聂葳,她在这个时候还是没抱太大希望的。 毕竟,聂家的人一直与宋国绑在一起,她若是真嫁给他也免不得要帮宋国做些事情。 云轻离本是不愿的,不过,总要给他一个机会试一试。这好歹还是她看得最为顺眼的人了。 这个时候,云轻离尚且不知,一场阴差阳错,便是让这“试一试”,变成了唯有如此。 命格簿上记下的缘分,他们,都逃不掉。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五) 水云山庄已经在长安城外伫立了许多年。 当年水云间初初建立的时候,这水云山庄也应运而生。其实名为水云山庄的地方并不只是在这宋国的长安城外有,其他地方也是有的。 只不过后来云轻离逐渐长大,打算遵从父母的愿望解散了水云间,其他几处山庄也就被她送给了那些自水云间初初建立便追随在父母身边的人了。 而她自己,只留下了这么一座靠近长安城的山庄。 云轻离本身并没有对长安城有什么偏爱,只不过是因为当年她遍访名医,在知道自己的腿疾是永远都治不好了之后,恰好就来到了长安罢了。 她那时虽不至于心灰意冷,但是失望还是有的。再加上她原本就是个喜静的人,见这水云山庄的地方虽然是在一国都城之外,但也着实隐蔽,想必平时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所以便打算在这里定居了。 云轻离知道,当年她娘亲给她的这个名字,便是希望她可以“莫轻别离”,更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便差点活不下来,也是用这个名字希望她不要太过轻易离开这人世。 只是哪怕是让当世所有人敬佩,后世所有人仰望的云煦泽和楚凝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个唯一的女儿,在熬过了那么多次病入膏肓之后,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可是他们夫妻却是离开了这个世界,连看着这个女儿长大都做不到。 云轻离的性子与楚凝不同,也与后来她所生的聂音落不同,楚凝和聂音落都是那种表面上看着感情淡薄实际最是重情之人,她们两个的心是热的,一旦这个世界上出现真正可以让她们放在心上的人,她们就会真正的对对方掏心掏肺,付出一切。 而且,她们两个即便心灰意冷,即便避世,却是最终对这个世界存了一丝留恋,不到真正绝望之时,她们不会失去求生意志。 可是云轻离却是自出生开始便性情凉薄极了,她天资聪慧,比之当年的楚凝和云煦泽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她身体完好,怕是这水云间一定可以发展到一个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地步。 只是她却偏偏被自己的腿疾给拘束住了。 这是水云间众人的想法,甚至连青山道人和杜子衿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心里,云轻离仅仅用自己的聪慧就能把天下大势看得那般清楚,用那些并不完整的信息便可以推断出那些人的野心和下一步动作,在四国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自己的人手,倒是当真得了云煦泽的真传。 况且,云轻离会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兵法、占卜、布阵、医毒、暗器等,她都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这样的一个女子,即便她无法习武,无法站起来,也足够立在这片大陆的最顶端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云轻离学习那些东西不过是因为太过无聊。 她什么野心都没有,连自己的腿能不能治好都觉得无所谓。可以说,她当真是不在意这世上的任何事情的。 虽然她也觉得这片大陆着实无甚意思,但是因为那些人的期待和关心,她却是不能就这么离开的。 况且,哪怕没有那些原因,仅仅凭她云轻离的骄傲,她就绝对不允许自己用自绝的方式来结束这一生。 她太过聪明,把世间世事看得太过透彻,也就自然没有任何**。 她那平静的心湖,这么多年以来,就未曾为任何人泛起一丝波澜。 无欲则刚那句话,倒还真是够适合这个女子的。 不过,云轻离不知道,她有一天还会与“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话联系到一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她被聂葳抱在怀里,那多年未起波澜的心微微颤动,那种异样的感觉,聪慧如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坚毅的表情和看向她时眼中浓浓的情意,云轻离终于是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就是他了。 虽然她如今对他连喜欢都谈不上,不过这一点点好感也是够了。 如今已经距离云轻离把聂葳叫到水云山庄的那次过了三个月,当初聂葳竟是真的通过了杜子衿和青山道人的联手考验,这一点便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聂葳那时并不知道那考验是为了什么,那样平白被折腾了一番之后,再见到她时却是连一点埋怨都没有,还十分有礼对她作了个揖,低声问她,“不知,云庄主找聂某何事?” 他不是第一个通过了杜子衿和青山道人联手考验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对她有好感的人,只是他却是第一个让她想要亲自考核一番的人。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对他起了兴趣,而兴趣,正是所有感情的开端。 所以云轻离并没有像对待那些人一样直接找出对方最想要的东西与其谈一笔合作或者干脆连见都不见那人,而是在聂葳说完这句话后,第一次不含任何不耐地开口,“聂公子,来了我水云山庄便没有外面的身份和荣耀,你不是宋国所有人敬仰的勇威将军,也不是那传言之后的一代将星,你只姓聂,名葳,仅仅只是聂葳这么一个人而已。” 云轻离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说话不太好,不过她实在是鲜少跟人打交道,虽然她也觉得这话有点问题,可是却是找不出问题所在。 倒是聂葳看着她颇有些苦恼的样子,觉得心中好笑,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偏用这样的话说出来,要是换了一个不明白的人,怕是觉得被人看低早就翻脸走人了吧。 不过还好,他明白这个看似高傲的女子真正的意思,“云姑娘且放心,与云姑娘相交的人只是聂葳而已,并不是宋国的勇威将军,也不是那所谓的将星,更不是聂家家主,只是聂葳。 在下明白,在云姑娘面前,我只是聂葳,独自一人过了那些考验的聂葳。你我之间,也是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利益,亦,无关,风月。” 云轻离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你很上道”的小眼神,差点让聂葳忍不住笑出来。 毕竟云轻离走的是与聂音落一样的高冷路线,可是于聂音落那个伪古人不同,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古人,虽然性子养偏了,但还是挺符合古人的行为习惯的。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子该学的,她也一样不曾拉下,除了女红永远都是那么不好之外,她其他的东西可都是门门精通。 所以,她与聂葳的初次交流,便从下棋开始了。 两人都是棋艺高手,这一入神,便下了好几个时辰,两人胜负都有,但是总的来看却是聂葳略胜一筹。 云轻离难得找到一个能够在下棋这方面赢过她的人,原本想要考核他的心思,在下完第一盘棋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反正她也没想就这么嫁人,那些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推脱了,再推一次也无妨。 难得找到找到这么一个棋友,还是先多下几次棋再说吧。 只不过,到了后面的时候,两人都是越战越酣,根本就没有办法停止了。 所以最后曦雲来找云轻离要给她做药浴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聂葳这时才发现天色已晚,当即便起身想要告辞,云轻离自是未留,两人就此别过。 不过这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的三个月里,聂葳来水云山庄来的越来越频繁,水云山庄外面的阵法和布置都是被他了如指掌了。 他们两个并非多话之人,只是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却是都会感觉到出奇的放松。 从天南海北的人文风情,到四国天下的君主臣民,从兵法战略,再到御人之道,他们两个都是讨论得热火朝天,更是在很多观点上惊人地相似。 聂葳本就对云轻离有好感,这次回来也是提前把兵权上交给了陛下,除了练兵之外,他基本就会把时间耗在水云山庄这边,在见识了云轻离的聪慧之后,他原本的好感更是直接变成了喜欢,再加上家里人催的也紧,他对她更是起了求娶的心思。 只是他却是不知道云轻离能否答应,毕竟在他看来,云轻离这般的女子,即便是双腿有疾,不良于行,但也依旧可以引得无数男子倾慕。 若不是她不想惹太多麻烦,一个人住在这水云山庄之中,她的声名怕是早已远播。 这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问清楚的时候,却是不成想恰好赶上了云轻离难得的一次出了水云山庄,且,遇到了她这一生最大的一次危险。 聂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甚至来不及思考,直接就向着她的方向冲了过去,然后,便是一场盛世姻缘的开端,一场阴差阳错,一场为人作嫁,一场,命中注定。 在聂葳救下云轻离的时候,聂葳不知道他的这一举动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局,云轻离亦是不知。 缘分,缘分,便是无论如何兜兜转转,都是永远无法逃开的相遇、相聚、相知,最后,相守。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六) 在聂葳十四岁那年,他遇见了那个枫叶下一身清冷的女子,那一双眼眸,成了他岐陵三年中梦到最多的东西。 在聂葳十七岁那年,他终于真正识得了那个名为轻离的女子,她的音容笑貌,他终于是记在了心间,再也无法相忘。 所以,当他拼着性命把她从那些武艺高强的人手中救出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觉得后悔。 他记得他是谁,也记得他的职责,明白自己这样不顾性命若是当真出事会有什么下场,不过他在看到那个女子即便身处包围之中,身边护卫一个个倒下却还是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时,他却是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便冲入了包围圈。 明知那些人不是他以往所见过的人,反而很可能是那传说中隐世家族的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 云轻离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知道这些找她是为了什么东西,也早就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方法,要知道,她可从来都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遇到什么事就会吓晕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她是云轻离,是水云间的传人,即便是不良于行,即便是不能习武,她的聪慧也足以保得自己的安稳了。 可是聂葳那个傻子,居然就这么找到了这儿来,还跟那些人拼命,这一下子便打乱了她的计划。 只不过,她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点怪她的意思,这样一个肯为你拼尽性命的人,谁又忍心责怪呢? 于是云轻离暗地里打了个手势,在被聂葳抱着突出重围之后,便让那些人来收拾残局。 在聂葳怀里的时候,想起杜子衿前段时间跟她说的话,她不禁有了个想法,或许,嫁给聂葳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想法不过在她脑中闪了一下,却是就这样迟迟无法消散了。 待得两人都回了水云山庄之后,聂葳什么都没说,把云轻离抱回房间,就自己急匆匆的走了,云轻离想要开口跟他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云轻离不禁轻声叹了口气,然后便坐在房中细细地思考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庄主,这是那些人的口供。” 曦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云轻离一个人坐在窗前,脸上不似以往的清冷,反而有些柔和。 当即便是一愣,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在庄主脸上见过这种表情,莫非,是因为聂葳?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曦雲自己压了下去,庄主虽说待她不错,但是她还是只是庄主的侍女罢了,根本不应该管这么多事。 庄主做的决定,他们只需要去执行,至于质疑,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 云轻离没有接曦雲递过来的口供,她大致能够把这件事情猜的差不多。 不过是有人把她知道天下令的下落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而已。 “可是宋胤所为?” 曦雲点点头,“正是宋国的襄王殿下。不过我们后面还发现了他派来保护庄主的人手。” 云轻离听到这话,心中冷笑。 宋胤这人前脚把她给卖了,后脚还想装好人,莫不是,这英雄救美的一出戏,是他安排的不成?聂葳,不过是恰好赶上了,然后毁了他的计划而已。 云轻离越想便觉得越对,这世上知道她有天下令消息的人可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概因她就是那稀少的拥有三族血脉之人。 得到传承,再加上那些古籍,她自然是大概能够猜到那天下令的所在。 不过她却是并不打算去取,想要进入那里,必要借助外力,除了九星连珠的天地之力外,便是那世间最为强大的灵力,方能让他们这些人完好无损的进入那个地方。 只是,九星连珠几十年都不见得有一次,她更是占卜到至少二十年之内,是不可能会出现如此景象的。 至于灵力,这片大陆上,早就没了灵力这种东西,即便是三族血脉,也是一样失去了修炼灵力的资格。 所以说,即便是他们知道了天下令的下落,也是根本没有办法取到手的。 只是,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杜子衿、青山道人和曦雲这几个她最信任的人都没有,那么,宋胤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呢? 或许,他只是有所怀疑想要诈她一诈?也或许,他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这天下令作为最吸引那些隐世家族的东西,自然就被他想了出来? 云轻离觉得,还是第二种的可能性大一些。 不过她也并非自负之人,还是得让人查一查才能放心,至于那个隐世家族,倒是不用留了。 做下决定,云轻离便直接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曦雲,曦雲闻声应下,就要出门去办事了。 只不过,云轻离却是突然把曦雲给叫住了,“曦雲,把这封信交给聂葳。” 不过是须臾之间,云轻离拿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几笔后,就把那封简短的“信”给了曦雲。 曦雲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信纸,嘴角抽了一下,虽然她不敢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但是以这信的长度,还有庄主那明显十分愉悦的心情,她也可以猜到这信,怕是十分合庄主心意的了。 当然,能让庄主亲自下笔给其写信的人,应该也是挺合庄主心意的吧。 曦雲转身离开的时候,心中觉得,这水云山庄,似乎以后就要不平静了。 果不其然,曦雲的想法一点错误都没有。 那封信不过半日就到了聂葳的手上,而聂葳却是难得的一次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来水云山庄,可是他一个月之后再来的时候,却是带上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和赐婚的圣旨。 看到这一幕的曦雲以及水云山庄的众人,都是惊呆了。 而云轻离见他如此,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聂葳,你真的想好了吗?” 聂葳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坚定,还有不容置疑的深情,“轻离,我能来此,便说明我是想好了的。你所要的,我定会拼尽全力给你,只是,现在我也要问你一句,你可答应?” 云轻离看到他因为紧张而攥起的拳头,不想再为难他,反正她想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他也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人,那么,何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好,我答应你。” 云轻离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聂葳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这个面对千军万马尚且不惧的男子,却是在这一刻差点连腿都站不稳了。 也因此,在确认了云轻离的心意时候,他直接便坐到了离云轻离最近的椅子上,端起放着的凉茶一口饮尽,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两人在这边心照不宣,可是曦雲他们却是面面相觑,这,就答应了?不是答应了求亲吧? 这些人都不想相信这个十分明显的事实,但是却是不得不相信。 聂葳带来的人已经在念礼单了,云轻离也已经让曦雲把庚帖拿了过来,很明显这就要定下来了。 这些想要不相信,也是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不相信的理由了。 只是,庄主和聂葳,莫非真是因为那次的英雄救美不成? 聂葳把自己的庚帖与云轻离的交换了之后,又与她商定了婚期,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两人都是没有真正的父母长辈,又是独立惯了的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也没人会反驳,所以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聂葳那么急着赶回去,也不过是要抓紧时间为迎娶云轻离做准备了而已。 聂府要重新休整一番,那些不平坦的路得收拾平坦了才行。还有他的房间,太过刚硬,轻离一定会不喜欢,他还要再多加些女子用的东西方可。还有要宴请的宾客,还有迎亲的路线,等等。 所有的事情,聂葳可是都不打算假手于人的,因此还得好好规划一番这段时日的练兵要如何,总之,是有好多事情需要他忙的了。 但是这些事情远远打击不了聂葳的热情,他要娶的,是他真心喜欢的姑娘,是一个那么聪慧的美丽的姑娘,他怎么可以让她有一点的不如意? 还好两人定的婚期是在四个月后,也就是第二年的年初,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准备。 聂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给云轻离一个完美的大婚。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是不知道,宋胤在襄王府砸碎了多少瓷器,更是不知道聂蕤又是对云轻离的讨厌增加了多少。 很多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原本并不算什么,但是最后当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的时候,造成的后果,却是他再也无法弥补的了。 四个月后,在聂葳十八岁的那年,水云山庄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徒留一些传言。 水云山庄的庄主,却是最后连名字都不被人所知,只是有人隐约知道是个女子,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 可是聂家,却是在这个时候多了一个夫人,名为轻离,天生腿疾,不愿外出。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七) 聂蕤知道迟早有一天她和哥哥之间会插进来一个叫做嫂嫂的人,可是她却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云轻离。 她从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开始,就已经决定要讨厌这个人了,后来见到了她,这讨厌更甚三分,原本她以为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是那么多了而已,也就没有在意。 只是她却是并未想到,有一天,在哥哥的心里,云轻离竟然会比她还要重要,比她,更让哥哥上心。 那天哥哥回城,她是知道,兴高采烈地打算向哥哥展示一下自己的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厨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哥哥回来。 可是却是听到了他被人叫走的消息,她虽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未说什么,毕竟,哥哥这般忙,怕是有人要找他谈论公事吧,她自然不能碍了哥哥的路。 所以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吃完了一桌子菜,后来又是等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把这个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妹妹在家的人给等了回来。 谁知道他不过是轻声问了她的起居衣食,还有她这几年过的好不好,最后才说是有一故人相邀,这才回来晚了。 她当时便隐隐觉出了不对,但是想到哥哥必然不会骗她,也就没有在意。 可是后来,他回来的时候越来越晚,有好几次回来之后根本没有怎么理她,反而是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问过他不止一次,他起初什么都没说,直到后来,他才反问了她,“蕤儿,若是哥哥告诉你,哥哥爱上了一个女子,想要娶她为妻,你会支持哥哥吗?” 她心中大惊,却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那要看那女子是什么人了,我哥哥可是要配给全天下最好的女子的,若是那女子够好,我自然会支持哥哥了。” 聂葳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聂蕤便笑开了,“她自然是最好的。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还好的人了。蕤儿,你可希望有个嫂嫂?” 聂蕤心里不太舒服,她与聂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可是眼看着聂葳便要被一个外人抢走了,她自是有些泛酸。 不过聂蕤却并非那等不懂事的人,她早就知道哥哥年纪已经不小了,想要成亲也是很正常的,她也希望可以看到有一个女子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她。 所以,她强忍下了心中的不舒服,道“自然是希望的,有了嫂嫂的话,还可以管着点你,免得你总是为了练兵不顾自己的身子。” 聂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聂蕤的头,说道,“怎么,蕤儿是觉得平时一个人管着哥哥太累了是不是?那哥哥就如蕤儿所愿,给蕤儿找一个嫂嫂回来,让她帮你分担一些事情,如何?” 聂蕤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那自然是好的。” 然后,便开始打听聂葳看上的那个女子是谁。既然是躲不过的,还不如提前了解一点那个女子的身份、性格之类的,免得等她进门之后,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聂葳说了一些,却始终没有提到她的身份,直到他成亲的那一天,聂蕤才知道,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为讨厌的,云轻离。 她是很讨厌云轻离,但是既然哥哥喜欢她,她作为妹妹总不能阻止自家哥哥成亲,所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聂葳为了云轻离那般忙碌,而云轻离却是在她去找她的时候,表现出那么一副万事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她还是真是替自家哥哥不值。 那云轻离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她敢说她对于哥哥的感情绝对没有哥哥对她的深。 人的心都是偏的,聂蕤自然也是如此。 再看到云轻离那不良于行,也无甚家世的样子,还有那永远睥睨万物的眼眸,她自然是忍不了了,便想要劝说哥哥放弃这门亲事。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对她生过气的哥哥,竟然因为这次的事情气得狠了,居然把她禁足在了她自己的院中,不让她离开一步。 作为一个从小便被人宠着的女孩,聂蕤长这么大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原来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都不会有人狠心惩罚她。可是如今,为什么都变了呢? 聂蕤不知道,她只觉得她和聂葳的关系越来越远了,而这原因,怕是云轻离便占了一大部分。 所以她越发地讨厌云轻离了,只是,她终究是只能这么看着她进了聂家的门,成为被哥哥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妻子,她必须要尊敬的嫂子。 两人虽是相看两相厌,但是都是为了聂葳忍了下来。所以至少表面上还是一派和谐的。 可是聂葳也是发现了妻子与妹妹之间的不对劲儿,他不是没有想要调和一下,但是妻子那边倒是好说,毕竟云轻离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把别人的好意往外推。只要聂蕤与她好好说话,不要每次看见她就是一副“这样的人怎么能进聂家的门的样子”,她自然也不会跟她置气。 聂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水云山庄跟过来的人都是早就想教训聂蕤了,不过是因为云轻离不许,所以才没有成行。 由此可见,云轻离并不想跟聂蕤计较那些。 不过聂蕤那边就不好劝了,他前段时间为了迎娶云轻离的事情对聂蕤忽视太过,她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后来怕是也因为那些传言,认为是轻离想方设法靠上的他才会觉得轻离不配称为她的嫂子。 可是那些传言他还真是制止不了,云轻离嫁他的时候,他为了不暴露云轻离的真实身份而只是对陛下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对她倾心相许,此生绝对不可能再娶他人。 只是因为轻离只是个孤女,常年长在山间,身份有些不好,所以才请求的陛下赐婚。 出乎他意料的是,陛下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当时也没想太多,再说了这也是轻离默许的,所以在领到圣旨之后,他就带着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聘礼急急忙忙地去水云山庄下聘了。 却是根本没想到他成亲的消息竟是引来那么多人关注,他在御前的那段说辞也传了出去。 所以,怕是这长安城里不知是有多少人认为轻离是用了什么手段才靠上他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解释,也跟轻离说过希望她动用水云山庄的力量来压制这些流言,可是轻离却是拒绝了。 云轻离是觉得,她这样嫁进聂家自然会被那些人说上一说,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只要他们不在乎,那些人说着说着也就自己放过去了。 况且,这流言她也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她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若是聂音落知道她母亲是这样的性子,想必她也就能够知道她自己那一身最怕麻烦又懒极了的样子是该怪谁了。 不过可惜的是,无论是云轻离,还是聂音落,都是注定了不可能真的一生悠闲。 然而此时,聂葳却并没有一个性子像极了云轻离的女儿,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妹妹,也足够他头疼的了。 聂蕤从小到大便是与他感情最好,他自然也是一直把这个妹妹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上的。只是,他不仅仅是她的哥哥,现在的他已经娶妻,他还是轻离的丈夫,也是聂家的家主,陛下亲封的勇威将军。 聂家嫡系这一代唯有他们兄妹二人,所有的责任尽都压在了聂葳的身上,他的精力早已被划分为了好多份,基本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兼顾到,自然便会忽略了一点蕤儿。 而且依蕤儿的年纪,也是该嫁人了。 虽说她是像个男子一样的教养长大,但是这世道上还真是很少有女子可以一生不嫁的,虽然他也可以把妹妹养一辈子,但是却是担心蕤儿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 所以这段时间上门求亲的人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人给赶出去了,而是把一些调查之后觉得还不错的人留了下来,打算亲自考校一番。 可是他却没想到,蕤儿居然次次搅局,大有不想嫁人之势。 聂葳当真是愁,只是这并不是他最愁的事情。 他最愁的,是她总是往平民街跑,而且似乎还与那个明宇夜越走越近了。 他一直都觉得明宇夜有问题,可是却是苦于没有证据,把自己的怀疑跟聂蕤说了,可是聂蕤却是毫不在意,一心维护明宇夜。 更甚至于,她在一次跟他大吵一架后,竟是扬言她这辈子非明宇夜不嫁,气得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聂葳现在想想这事儿,就是头疼无比。 “将军,这是夫人派人来给您的东西。” 聂葳抬头,接过来那人递过来的书信。 这一翻,却是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只见那纸上第一行就写着,“明宇夜,原名夜明宇,乃是夜国景王之子。年幼之时便被送入长安,成为隐藏最深的一名暗探。”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八) 平民街上,聂葳把聂蕤从明宇夜的身边拉了过来,聂蕤却是对聂葳动了手。 世人从不知道,龙凤双胎,同星同命,双宿双生。宋国的勇威将军聂葳,在自己的同胞妹妹面前,一直都未曾占过上风。 只是这么一场不相上下的大战,聂葳却是人生第一次没有让着聂蕤,紫微枪直指心脏,只差最后一点便可结束聂蕤的性命。 聂蕤看着胸口的紫微枪,从未流过泪的她此刻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看向聂葳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聂葳终究心软,把所有的疑问咽下,收了紫微枪,只是擒住她,“跟我回家。” 聂蕤无法反抗,只得随着他回去。 而她再看向明宇夜的时候,却是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知道,明宇夜不是自己离开的,而是被聂葳的人带走的。可是她却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被软禁的日子里,聂蕤总是在想,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聂葳如此待她?还有明宇夜,原本她只是以为她对于他不过是知己,最多有一点喜欢,可是这次,她却突然发现,她似乎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爱上了这个人。 他是平民街的小霸王,却是她聂蕤的阳光。 她有想过聂葳一定不会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却是没有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对。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是她却不想相信。 三天后,聂葳走了进来。 “啪!” 一堆比当时还要详细几分的东西都被聂葳甩到了聂蕤面前,白生生的热宣中,清楚的黑字印在其上,也印入了聂蕤的眼。 夜国景王之子,夜明宇。 聂蕤的视线在看到这句话之后就移不开了,脸色一点点苍白,然后,她突然便笑了。 “他爱我,这就够了。” 生平第一次,聂葳打了聂蕤。不是往常的切磋,不是那次在平民街上盛怒之下的大打出手,而是一个耳光。清脆的耳光,成了一道深深的痕,埋在血肉下面,刺裂骨骼,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就甩在了聂蕤脸上。 四目相视,聂葳的声音里,再也不是以往的温柔宠溺,而是带着刺骨的寒意,“聂蕤,你可以不爱己,不爱家,但是宋国,容不下你半点不敬。这是我聂家祖辈世代守护的地方,宋国的每一个百姓,每一片土地,都是聂家人的责任。 你可知道,夜国通过明宇夜了解到了多少机密?你可知道,你哪怕毫无心思的一句话,透漏了多少军机?榮城的边城布防图已经被明宇夜拿到了手中,夜国不日便将发兵,你知不知道,又有多少将士将要因为的你的不小心而战死沙场? 聂蕤,我本来以为你知道轻重,哪怕与明宇夜交好,也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说出去,可是你呢? 从今天起,你不许离开这个院子,我会尽快寻一门好人家把你嫁出去,明宇夜的事情我也会解决,明天我便要前往榮城,这段时间,你好好反思一下吧。” 聂葳说完这段话,便是拂袖离去了。 门在聂蕤眼前关上,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聂蕤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宣纸,把所有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终于是明白了聂葳的话从何而起,月光透过窗子照进了房间,落在聂蕤的身上,孤零零的寒气涌了上来,聂蕤想,这一次,哥哥,怕是真的失望了吧。 翌日,聂葳果然启程去了榮城。 聂蕤听着外面的声音,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她一动未动的早饭。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聂蕤抬头看去,却是见到了一个她根本不想看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 聂蕤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不想在这个她最讨厌的人面前跌了份,可是连续几日未曾好好打理过自己,也不肯进食的她,此刻便是整理,也是依旧没有什么好样子的。 云轻离逆光而来,看着聂蕤的样子,心里暗暗摇头。 “我来看看你。” 云轻离清冷的声音一响起,聂蕤心里更加不舒服,只是她却是知道,此刻不能多说些什么,毕竟,这件事情,是她的错。 她刚想回她几句,可是云轻离却是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夜国景王,在上一任夜皇的时候因为争位失败,在逃走的路上被现任夜皇所杀,只留了夜明宇这么一条血脉。 夜明宇那时已经记事,几经辗转,来到长安之后做了一个乞丐。可是心中却是心心念念着想要报仇。 他着实是个有能为的人,在联系上夜国那边的人之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甘心成为被夜皇控制的皇家暗探,这些年,游走于大街小巷之中,打探了不少秘闻出来。 他利用这些秘闻,一边与夜皇周旋,一边与那些宋国的大臣讲条件,竟是建立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后来,他在你第一次去平民街的那日故意找人堵你,又假装要来救你,想要你欠他一份救命之恩,不过因为聂葳到的时候太早,所以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不过,他却是想到了别的办法接近你。你如今这般对他死心塌地的感情就是他最想要的,套出边城布防图只是第一步,用这东西得到夜皇真正的信任,他便可以回国。 以他这些年在夜国的布置,回国之后,他便是可以一步步蚕食掉现在夜皇的权利,夺回皇位。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云轻离的话语无波无澜,连声音都是一如既往,面上依旧是万事不在心间的淡然之色。 可是聂蕤的心里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她想要告诉自己云轻离说的都不是真的,可是很明显,这不可能。 因为云轻离不仅说的比昨日她看到的那些纸上所言详细的多,而且她即便是讨厌云轻离也是不得不承认,以 这个女子的骄傲,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欺骗她的事情来的。 她昨天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可是却没想到她竟是被骗的这么彻底。 聂蕤终是心有不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云轻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是在这一刻泛起了光彩,亮的惊人,“你知道,水云间之主的姓氏是什么吗?” 聂蕤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水云间之主,是一对夫妻,那男子姓云,而云轻离也是姓云,听她的意思,她应该就是水云间的传人了。 虽说很多人都说水云间已经解散,但是他们却是不相信的,现在看来,倒是真的还有一些势力存在。 也只有水云间,才能有这么大的情报网,把所有人的举动都掌握在手中。这云轻离,怕是真的是水云间的人了。 聂蕤想明白之后,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力感,既然她是水云间的传人,那么恐怕,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夜明宇在三年前就已成亲,他的妻子,是他手下死忠临终托孤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云轻离便离开了。 而聂蕤,却是呆坐在床上,没了任何反应。 而夜明宇,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一直被拘禁的地方,最后向着聂蕤所住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轻离看着眼前的书,曦雲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庄主,那个人,已经走了。” 云轻离点点头,“他可是答应了?” “庄主放心,他已经答应了。而且我们的人也跟着他呢,不会出事。” 云轻离听到这里,才微微放下心来,“让他们不要大意,夜明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曦雲应了一声,“是。庄主放心。” 云轻离听到这里才摆摆手,让曦雲出去了。 手中的书已经读完,云轻离不由揉了揉额头,右手附在小腹上,虽然现在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她却还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聂葳的孩子,她要好好守护他才行。 虽然曾经答应过不会插手到四国之事中,但是仅仅是毁了一个夜明宇,应是无碍的。 有了夜明宇的帮忙,聂葳这次必然不会打的太过艰难。至于那之后,夜明宇又会遭受什么,便不是她能够管的了。 这样的男人,心计足够,却是太过注重感情,终究难成大事。 况且,那边有着一个青梅竹马,却还要招惹聂蕤,莫非真是以为他们都不知道他打的主意不成?想要算计聂家军,想要算计宋国,若是她未嫁给聂葳,倒是不会管,可是如今她已经嫁了进来,便是不会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聂葳出事,看着聂葳想要守护的宋国出事。 她并没有牵扯到四国的大局势里,只不过用夜明宇那个青梅竹马的命威胁他停下一切动作,去帮聂葳而已,也不算是插手了。 而聂蕤那边,还是早点让她死心比较好。 夜明宇那人的心思手段不输任何人,她也是查了许久方找到这么多消息,却不想聂蕤已经陷了进去。爱上这样的人,注定要被伤害。 即便是那人心里也有聂蕤,可是一个为了救命之恩,为了自己的大计,愿意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妻子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崇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聂家人的良配。 现在一刀两断,虽然痛苦,但至少以后总不会被他利用个彻底,也不会真的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 云轻离这么想确实没错,可是她却是忘记了,聂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他们比谁都更看重感情,也比谁都难以从这么一段感情中走出来。 聂蕤她,更是如此。 而今日她为了聂葳和聂蕤所做的一切,却是在五年之后,成了一切的导火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九) 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多少事情? 聂蕤不知道,只是当她走了一趟边关,拿到别国的边城布防图以功抵过之后,她便是觉得自己忘记了夜明宇的事情。 五年了,聂葳在解了榮城之危后又去了一趟岐陵,之后便回了长安,如今已在长安待了两年。 而云轻离,却是已经给聂葳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恰是五年前出生的长子,聂葳为他取名音洌。 一个却是去年才刚刚出生的幼子,聂葳给他取名音洵。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让聂家子嗣调零的嫡支突然间便热闹了起来。 她还记得,云轻离生产的时候,第一次还是难产,聂葳也没有回来,差一点便挺不过去了。 不过云轻离终究幸运,她不仅挺了下来,还生下了一个完全健康,颇有练武天赋的长子音洌,让她在聂家彻底站稳了脚跟。 后来的音洵,倒是一个乖孩子,未曾折腾云轻离便自己乖乖地出来了。那个时候聂葳已经回京,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幼子,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把紫微枪横扫沙场的勇威将军,竟是在把这个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哭了出来,真真是丢人至极。 不过总的来说,这些年,所有人都过的不错。 聂蕤虽然还是与云轻离不对付,却是也没有刻意去挑衅她之类的,在生产的时候,还算是帮了云轻离一把。 不过姑嫂两人,也就只能处在这种表面上和平的状态了,让她们的真的相亲相爱,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聂蕤如今已经二十有二,早已过了花期,可是她却是对自己的亲事一点都不着急。 聂葳陆陆续续帮她相看了几户人家,聂蕤都是不满意,看她打定了主意不嫁,聂葳也就没有逼她。 兄妹二人虽是表面上看着与原来无异,可是两人都知道,还是变了的。 至少,他们再也不能回到那原本亲密无间的日子了。 聂蕤本是想着,就这么过下去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却没有想到,她早已在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别人的棋子,连自己的命运,都已经无法掌控。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她不过是在家里待得有些无聊,便出了门想要去郊外走走,却是不曾想到,遇见了一个她没有预料到的人。 “参见襄王殿下。” 宋胤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点了下头,面上不显,心里的算盘却是早就打响。 “聂小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聂蕤很是不想理他,可是这家伙却是最近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她也没有不能真的那么不管不顾,虽说这家伙跟她哥哥的关系不错吧,但是她也不能落人口实。 所以她很是有礼地回到,“只是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所以来走走罢了。” 宋胤仿佛听不出她话中的不耐似的,竟是直接说了一句,“哦?是吗?既然如此,那便一起走走吧。” 聂蕤知道他心里应该在打算着什么事情,可是她却是只能答应。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这般君子相邀,她不答应的话,也是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她和宋胤这些年也不知是见过多少次面了,两人也算是朋友了,宋胤也不止维护过她一次。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一次酒后吐真言,让他们知道了对方心底最大的秘密,所以聂蕤虽然觉得这家伙挺讨厌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在某些事情上,其实宋胤真的不错。 宋胤已经娶妻,正妃侧妃都有了,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不知是怎么得到了陛下的看重,在朝中的位置越发重要了起来,最近陛下身体越来越不好,隐隐有要传位给宋胤的流言传了出来,直接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是聂蕤却是知道,虽说宋胤的确备受陛下看重,但是以他现在的势力,想要登上皇位,还是差了那么点火候。 聂家是保皇党,虽然聂葳与宋胤关系好,可是聂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夺嫡之争上做些什么的,除非他能够真的得到皇位,否则即便是他,只要在别人登上皇位之后做些什么,聂葳也是会毫不留情。 不过聂蕤觉得,虽然宋胤现在的处境不是那么好,但是以他的能力,想要登上皇位,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况且,让宋胤登上皇位在,总比让那些本就不怎样的皇子登上那个位置比较好。 两人在郊外走着,却是都没有说话。 聂蕤的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身边突然有了动静,聂蕤敏感地感觉到危险,但是却还是晚了一步。 还未看清来人,聂蕤便晕了过去。 宋胤对着来人点了点头,手中的匕首刺到自己的身体里,倒在了这里。 那人抱着聂蕤离开了这里,又是一番布置,便是像从未来过一样的离开了。 一月之后。 长安城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一月之前襄王殿下外出遇袭,此时还躺在床上养伤之外,便没有什么新鲜事了。 百姓们传了几句,也是觉得没有意思,便放了过去。 而此时,被所有人忽略的聂蕤,却是早已出了长安城。 夜明宇抱着怀中的人,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些年他辗转许久,才终于摆脱了云轻离派过来的人,蕤儿刚醒的时候,他把一切都跟她解释了一遍,虽然有些事情确实是他的错,可是他也有很多是因为云轻离的推波助澜。 他是真的爱上了聂蕤,也想过要放弃自己的仇恨和目的,想要带着聂蕤远离这一切,两个人远走高飞。 那边城布防图其实是假的,是云轻离设的一个局,不过是为了让夜国那边大败一场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让聂蕤对他死心。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虽是夜明宇,但是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要真正报仇,不过是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再加上那些部下的劝说,所以他才打算回到夜国,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罢了。 至于秦氏,的确是他的青梅竹马。在当年他情窦未开之时,便跟着他辗转四方,他自是对她有几分情意,所以后来才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娶了她,想要好好照顾她。 是他们一家救了他,所以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他而死,这才应了当初云轻离的条件。 然而如今,他终于是帮着秦氏摆脱了云轻离的控制,他也脱离了那些人的跟踪,恢复了自由身。 放下了一切之后,他只剩下一样东西放不下了,那便是聂蕤。 五年的时间,终于让他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来找她了,他要把她带走,走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所幸的是,她虽然并不待见他,却是并没有恨他。特别是在他把一切都解释过了之后,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有些动摇了。 这样就好,只要她动摇了,便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他还有机会。 他这次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手下的人早已遣散,秦氏与他本就没有太深的感情,她也是自愿离开他去了别处,打算隐姓埋名,再找个好人家嫁了。 所以,这次,是真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聂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聂蕤离开他的身边。 此时的夜明宇尚且不知,他所以为的已经安然离开的秦氏,却是已经在聂府中住了半个多月了。 “你还是不肯说吗?” 云轻离看着面前的秦氏,目光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停了一瞬,然后转开。 看着眼前依旧不肯多说一句话的人,也是不禁有些头疼,“你既然这般爱他,甚至愿意为了让他幸福都不肯告诉他你已经有了身孕的事实,放他离开,可是如今,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为何还是不肯告诉我们他的下落? 你该知道,这世间,除了宋胤,可是只有我才有他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若是你再不说的话,他定是命不久矣。” 秦氏的脸色苍白了一下,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不过她还是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不说。 云轻离没有办法,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打算让曦雲来用那些审问的方法问问吧。 这女人,对夜明宇言听计从的,怕是不用点手段,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她原来因为不忍而耽误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却是不能再耽误了。 以聂蕤的心性,如今说不定已经被夜明宇哄好了。而且夜明宇定是将很多事情都推到了她的身上,一个不小心,怕是那些人的计划真的会成真,她是聂葳最看重的妹妹,云轻离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坐着轮椅待在庭院内,听着里面那女人的叫声和哀求声,还有最后那一瞬间的绝望,云轻离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庄主,问出来了,他们应该是往云雾山的方向走了。” 云轻离点点头,“把消息告诉聂葳。” 曦雲应声退下,云轻离又在院内待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不对,蓦地睁开双眼,“云雾山?” 正文 番外 枯叶葳蕤(十) 云雾山离长安城并不算很远,但是聂葳得到消息时却是已经太晚,等他与云轻离赶到的时候,已经木已成舟。 夜明宇已经失去了呼吸,他身上所中的毒,正是水云间当年的秘制毒药,除了云轻离,没有人知道配方。 而聂蕤,却是在连连恳求云轻离却没有被她答应之后,算是真的恨上了她。 云轻离没有解释,只是让人把聂蕤敲晕,带了回去。 原本聂蕤就讨厌云轻离,云轻离这么一不解释,再加上她承认了当初是她算计的她和夜明宇,也是她,让聂蕤与聂葳的关系越来越远。 总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是云轻离所为,她,全部都承认了。 聂蕤本身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在事关夜明宇和聂葳的事上,她却是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在被带回聂家之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为夜明宇报仇,只是每次,都是失败了。 聂蕤确实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夜明宇,甚至于在这两个月内,已经跟他成了亲。虽说没有亲人见证,但两人还是拜了天地的,聂蕤是真的把夜明宇当做了自己的夫君来看。 而且她也答应了要与他寻一处无人之地,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这美好的愿望,全都被云轻离给毁了。 而现在,聂蕤依旧被禁了足,依旧还是在她的闺房之内,云轻离和聂葳却是在她的房门外面徘徊不前。 许久之后,聂葳紧握了一下拳头,这才狠下心来,端着一碗药就要进去。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进去,手中的药碗却是被云轻离拦了下来。 “聂葳,让我来处理吧。” 云轻离拿过聂葳手中的药,阻止了聂葳前行的脚步,反而是示意身后的曦雲推着她的轮椅上前。 聂葳不肯答应,可是云轻离一个示意,便让水云山庄的人拦住了他。 “你应当是不想让聂蕤恨你的吧。既然木已成舟,夜明宇这条命是无论如何都要算在我头上了,那么你还是不要让聂蕤再对你有更多误会了。 夜明宇的命,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的命,不如一起算到我的身上。既然要恨,就让她恨我。” 说完这句话,云轻离也是没有去看聂葳的表情,推开了门,端着药,便走了进去。 “你又来做什么?” 聂蕤看着云轻离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剥皮抽筋一样,可是云轻离却对此视而不见。 “来打掉你肚子里不该存在的孩子。” 聂蕤听到她的话,一下子便从床上站了起来,看着云轻离的目光锋利如刀。 “你说什么?云轻离,这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云轻离很是淡然地让身后的人制住这个已处在癫狂状态的女子,她不是不想要解释,只是背后人的手法太过高超,即便是以现在水云间的力量都是查不出来一丝一毫的证据。 她不是不想告诉她,夜明宇的毒是她下的不错,可是她也是早就给他服了解药,她也不知他为何又会中毒。 而且他后来所中毒,虽是水云间所生产,但是她却是并未曾见过,她的母亲楚凝,当年就因为这毒太过阴毒,所以把配方习销毁了。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种毒罢了,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生命垂危之际给他解毒。 还有,当初她是设计了让聂蕤对他死心,连秦氏和夜明宇的事情,也是在她的促成之下,方才让两人成为真正的夫妻。可是,她是为了聂家,若是聂蕤真的再那么被利用下去,怕是聂家最后还不一定落到什么下场。 况且,当时夜明宇究竟是否对聂蕤是真心相待,还尚且未知,她不能这么看着聂蕤为了一个还不一定真心待她的人牺牲聂家的一切。 至于她腹中的孩子,因为是在夜明宇身中那样歹毒的毒时所怀,生下来也一定是个死胎,而且有极大的可能性难产,聂蕤说不定就会因为这个孩子难产而死。 若是别人,她不会管,只是这个人是聂蕤,是聂葳最为看重的妹妹,她不能不管。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在这个孩子还未成型之时便打掉他,聂蕤反正已经恨她恨得要死,现在她这么做,也不过是让她更恨她一点而已。 至于以后,她们最多不过是继续相看两相厌,罢了。 只是云轻离估计错了一个女人的恨意,这种杀夫杀子之恨,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受得了的。 更何况,因为没有证据,再加上除了云轻离之外,所有人诊脉都是觉得聂蕤腹中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聂蕤自然会认为是云轻离故意想要害她。 聂葳是无条件相信云轻离的,可是聂蕤却不是。云轻离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解释。 当打胎药被强行灌入聂蕤口中的时候,云轻离闭上了双眼。 转身离去。 身后,是聂蕤绝望的哭声,还有不管不顾的大喊声,带着彻骨的寒意,“云轻离,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云轻离的声音依旧清冷,可是若是聂葳能够听见,便可听出她话中浓浓的无奈和疲惫。 只是这个时候的聂蕤,早已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云轻离身上,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轻离。” 聂葳唤了一声,把云轻离从轮椅上抱出来,又向着聂蕤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照顾好小姐。” 身后的应答声响起,聂葳和云轻离却是再也不想去听。 他们两个,都是累了。 一年后。 聂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中镇痛,却是无法说出一句苛责她的话。 “你要嫁给宋胤?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聂蕤看了他一眼,以往的依赖和温情尽数不见,只留下满满的恨意和冰寒。 聂葳更是被这一眼惊了一下,心中疼痛更甚。他们,是怎么落到这样的地步的呢?明明,原本,他们该是最亲近的兄妹的呀,可是如今,蕤儿把他当做仇人,以后,他说不定也要把她当成敌人,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这样? 聂蕤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还有一丝阴郁在此,“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是逐出聂家罢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怎么,你们害死了一个我喜欢的人,如今难道还要害死另一个不成?” “蕤儿,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聂葳想要解释,可是他也是知道,以聂蕤的性子,是决计不可能相信他的话的,而且,他们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也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只能徒劳地放下这个想法。 一句这般无力的话,聂蕤自然是不会相信,“不是我以为的那样,那又是什么样?聂葳,你那么相信云轻离,自然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不就是因为那些事情全都是她云轻离做的吗?所以你才不知该怎么告诉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聂葳,我们是龙凤双胎,同星同命,可是你却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而不愿意相信我。 你说过,这一生,无论我想要什么,都会拼尽你的一切给我挣过来,可是如今呢?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我真正爱的,也真正爱我的人而已。夜明宇已经死了,难道,连宋胤,你也不让我去追随吗?” 聂葳被她的话一惊,“你是真的爱上了宋胤?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聂蕤笑容更大了,“什么原因?你以为会是什么原因?我的确是爱上了他,他也不嫌弃我曾经跟别人在一起过,哪怕只是个侧妃,我也心甘情愿。” “哪怕从此以后,你都不再是聂家人,再也不受聂家庇护?” 聂蕤回答得十分肯定,“哪怕我不是聂家人。” 聂葳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明日,我便带你去祖祠,当着全宗的面,把你逐出聂家。到那时,你想嫁给谁,都无所谓了。” 聂蕤听到肯定的答案,便是没有再逗留下去,转身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聂葳,你好自为之。” 聂葳在她离开之后,便猛地坐到了凳子上,鬓间几根头发,瞬间成白。 夕阳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而原本,那一直并肩的一个影子,却是再也不见了。 后来,聂蕤被逐出了聂家。成了宋胤的侧妃。 再后来,云轻离又一次有了身孕,被聂蕤害得难产,险些离世。 然后,宋胤称帝,封聂蕤为皇贵妃,赐予无上荣宠。可是只有聂蕤才知道,每次碰她的人,从来都不是宋胤,而是赵苻。那个把她带到这条不归路上的人。 以聂家之名害死不知多少聂家军,以绝世剧毒害死了精通医毒的云轻离,以懿德皇贵妃的身份横行后宫,聂蕤的生命,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却是也在那个时候,就结束了。 在聂葳知道了一切之后,终是与聂蕤真正成为了仇人,永和十三年的一场大战,了解了一切的恩怨。 两人最后都是忘了,最初那两个并排躺在床上,被父母取名葳蕤的两个孩子,贪嗔痴恨,恩怨纠葛,终是让春叶葳蕤,消失不见。 满地落叶枯败,谁记当年春叶葳蕤?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 你们见过百花齐落的景象吗? 我曾经见过一次,在云雾山的百花谷里。 那时师傅找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而我,就是在那一天,看到了原本开得正好的鲜花,在那一天齐齐落下。 整个百花谷,瞬间惨败不堪。 音落说,这是因为师傅照顾这些花们,花与师傅有了感情,它们这是在为师傅送行。 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这一刻却是不得不相信。 若是这世上真的没有鬼神,那这些花,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死在了这里,那么这里的百花会不会为了我落一次? 可惜,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因为当我死去的时候,百花谷是真的残败不堪了。 而我,也是没有资格让这些花为我而落了。 因为,我早已不配。 不过那个时候,我却是知道,这一生,我从未悔过任何事,无论是逃出遗迹,被师傅捡到收为徒儿,还是后来认识了燕云笙,与他纠葛一生,又或者是与聂音落决裂,选了一条最不该选的路。 这些事情,我都不后悔。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遗憾当时的自己选择的都是最不应该选的路,遗憾我没能好好活过这一生,不过,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怕是有许多人都会与我一般的吧。 我的一生,究竟是如何的呢? 突然间有些不太记得了,在魂魄离体,被勾魂使者带走的时候,所有的往事浮出脑海,一切终于变得无比清晰。 可惜的是,我还没有回忆完我的一生,便被带上了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 我没能看到百花谷的百花齐落,可是我却看到了忘川河旁艳丽得让人流泪的彼岸花,还有三生石上刻下的我这明显的一生,所有的记忆渐渐被抽离,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只是,突然之间有些不舍,我当真是不想就这么忘记我的一生,哪怕在别人看来,忘记,才是应该的。 我不想忘记,不想忘记属于花宛茵的一切,若是连我都忘记了的话,那么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花宛茵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呢? 我挣扎了起来,想要把已经咽下的那口孟婆汤吐出来,可是已经无用了。 而我,却是因为捣乱了这转世投胎的秩序,被判官罚判在冥界呆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再入轮回。 这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最为严重的惩罚了。可是对于我来说,至少我还可以多做一段时间的花宛茵,这样,也不错。 我被送入了九幽城,这里的鬼魂全都是因为犯了事情或出了意外而无法转世的,每一个鬼魂都有一个自己的住所,每一个鬼魂也都有相应的鬼差看管,除非可以再入轮回,否则便不可离开自己的住所一步。 我也不例外。 作为被判官亲自判罚的鬼,看守我的鬼差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怎么都不肯离开我一步。 起初我十分不适应,但是后来竟是慢慢地习惯了。 毕竟作为一个鬼魂,与正常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每天就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飘来飘去,全然无事可做。 当然,也不是真的无事,有些时候九幽城来个什么人或者出了什么事,人手,不,鬼魂不够的话,我们这些鬼还是可以出去看看的。或者帮忙招待一下那些传说中的上神,或者帮忙解决一下九幽城里的事情,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我曾经见过有人招待上神的时候被上神看上,收为徒弟或者随从一步登天,我也曾经见过离恨天落的时候那些去帮忙的人只是一瞬间,便魂飞魄散。 而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大部分事情都参与过,却是既没被上神看上过,也没有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 虽然离恨天落的时候,我也受了重伤,不过因为负责看着我的鬼差大人实在是太过尽职尽责,一不小心便帮我挡了那致命一击。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这位鬼差大哥,原本我还在遗憾着,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向他道谢,可是却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回来了。 待在九幽城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可是那天看到他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了勇气,迈出了与鬼差大哥交流的第一步,当然,这后来也成为了我最后悔的一步。 “鬼差大哥,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啊。对了,你的伤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吧?” 鬼差大哥很是高冷地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 你问我怎么看出来他高冷的?那还不简单嘛,虽然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漆黑,连脸都蒙上了,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是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这家伙绝对是在端着自己的高冷范啊。这种绝对不可能对我这种小鬼魂低下他高贵头颅的鬼差大哥,怎么可能不高冷呢? 咦,高冷这个词是谁交给我的来着?我怎么突然有些不记得了? 心里有些烦躁,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却又并没有完全忘记。而且似乎就是因为我不想忘记才会被关到九幽城的,我还记得当初给我灌孟婆汤的那个人似乎还长得挺漂亮的,只是可惜,我却没能再见她一面。 咳咳,又跑偏了。我这爱走神的毛病,可能是生前就有的,因为我还记得有一个人曾经在我耳边说过,“宛茵,你这爱走神的毛病什么能好啊?” 那是一个很低沉的声音,也很熟悉,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想起这个声音就很想哭,或许,那个人是我早逝的爹? 嗯,我觉得很有可能。 “咳咳,那个,鬼差大哥啊,你在这里当了多久的差了啊?” “三百年。” 咦,鬼差大哥居然理我了?真是不可思议。 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跟跟他说话了。这么多年没见到几个其他人,我早就憋得慌了。 见鬼差大哥跟我说话,我也不再矜持,毕竟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么说,我们也应该能有点共同语言。 “三百年啊,那还真是够久了呢。” “你已经在这待了三百多年了。” “额,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我原来待了三百多年了吗?怎么我一点都没感觉呢?明明感觉不过最多几十年而已,原来,已经三百多年了啊。 鬼差大哥又不说话了,我只好继续开口,“鬼差大哥,你有名字吗?我总是这么叫你鬼差大哥也不好啊,万一出去的时候我这么叫,你也不知道我叫你是不是?” 鬼差大哥看了我一眼,低沉的声线吐出两个字,“云笙。”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 我不知怎么回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不禁感叹一声,“这还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 云笙看向我的目光里有波光闪过,可是却不过是一瞬,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终于把仅存的记忆中的名字给想了出来,“宛茵,我的名字是宛茵,宛然可遇,绿草如茵的宛茵。” “宛茵,是吗?”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他在叫出我的名字时,竟然会让人觉得这么悲伤。 突然就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可是毕竟这是陪了我三百年的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大度一点,不能因为人家的声音就不理人家才对。 所以,我又换了一个话题,“云笙,你既然才当鬼差三百年,那么你应该是死了之后才成为鬼差的吧?你是怎么死的啊?” 云笙没有看我,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低沉,似乎刚才的感伤和悲哀都不存在一样,“被人所害,不过那时我也已是强弩之末,早已病得撑不住了。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看到他握紧的双拳,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被箭射死的,不过前因后果却是全然不记得。 “我应该是被箭射死的吧,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被灌了一些孟婆汤,忘记了很多事。” “那,你都记得什么啊?” “我觉得我记得好像挺多的,我的名字是宛茵,好像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师傅,也有一些对我很好的朋友,更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丈夫,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你,竟是觉得所有人都对你很好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不喝孟婆汤,就是为了保留下这些记忆呀。” 我感觉云笙似乎有些生气,可是我却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听他说了一句,“宛茵,你真是个傻子。” 之后,他便不再理我了。 我也有些生气,他凭什么这么说我?而且我本来还不想理他呢,也罢也罢,就算我今天的时间都浪费在鬼身上了。 不对,他不就是鬼吗? 哼,算了,以后我也不再理他了。 心中做下了决定,可是却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云笙这个人,似乎与我有着一些联系,不过,我并不知道罢了。 这个时候,我忘记了燕云笙,我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云笙。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二) 九幽城的天空,从来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样子,没有晴空万里,也没有阴雨连绵,一年到头,从来都没有什么变化。︽頂點小說,23 九幽城里的鬼魂,却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有人来,日子一天天过,即便是再百无聊赖,也不可能有什么稀奇之事出现,也是难怪,在这样每一天基本都相同的时日里,我是会不知道究竟过去多久了。 只是,三百年了,我竟是还没能够转世,也算是这九幽城里难得一见的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很多记忆都是越来越模糊,我只觉得,似乎再这么下去,我会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我当初,是为了什么不肯转世?又是为了什么甘愿在这九幽城呆这么久的呢? 我早已不记得了。 云笙那天问我的时候,虽然我也说了因为那些人对我太好,所以我不忍心忘了那些记忆自顾自地转世。 他觉得我傻,然后好几天都没有理我。 我虽然心中不忿,可是还是隐隐知道,或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吧。 若说生前我过的很是幸福的话,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也是过的很幸福的人都已经投胎转世,唯我一人不知守着什么执念,迟迟不肯离开? 我知道,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那些抽离的记忆,应该就是我不愿转世的关键。 可是,不止是那些记忆我找不回来了,连原来还记得的东西都越来越模糊了。 怕是,那孟婆汤的作用吧。 我不是一个庸人自扰的人,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过转了一瞬,我便把这些全都抛在了脑后。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我不是个认命的人,可是在什么都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也是不会贸然做些什么。 似乎,这些是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师傅交的,嗯。 虽然我不记得我师傅是谁了,不过肯定是有这么一个人,这点一定没错。 不打算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找点事情做比较好。 最近几天云笙总是很忙,有些时候经常看不到人,不过他却是在这个房间下了结界,即便他不在,我也不能出去,当真是无聊至极。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隔壁来了个新人,哦,不,是新鬼,据说原来在九幽城别的地方居住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调到了这儿来。 我实在是无聊,而云笙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日,他把结界的范围扩大了一些,虽然最多不过只能在邻近的地方溜达两圈,可是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足够。 所以,我打算去跟我的那个邻居打声招呼,若是性格合得来,还可以聊聊天什么的。 命格簿我看不到,三生石也看不到,甚至于这里连打发时间的话本子都没有,而我又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自然是经常和别人聊天,打探的最多的,就是他们生前的事。 九幽城里的人很多,可是因为各自鬼差看的严,他们也只能跟九幽城内的这些人交流。这些困于此处的人,基本都是有故事的,而他们的故事,在自己的心里憋了这么多年之后,也是真的想要有个人能够去听一听,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管别人的事,所以一向愿意倾听的我,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而且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一个人在讲完他的故事之后,竟是突然之间想通了一切,轮回转世去了。 云笙所,这叫顿悟。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我想,其实这个九幽城里的人,等待的,也就是这么一个顿悟的机会吧。 只是,有多少人,是直到最后魂飞魄散的时候,还没能领悟到的呢? 把这些纷杂的思绪抛诸脑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飘进了那位邻居的房间。 当鬼就是这点好,想去哪里都是方便的很。 可是在我看到那个坐在房间里的男子时,我却不知怎的,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宛茵,好久不见。” 一些记忆逐渐复苏,我知道我想起来的不多,可是那些,也足够让我知道面前的男子是谁,我,又是谁。 “夙鞍,好久不见。” 夙鞍如当年一样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不似九天之上的那个玄英帝君。 只是我却是知道,这家伙最爱热闹,什么事情都会凑一脚,但是他却是什么都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过。 天道对他是优待的,他的一路顺风顺水,甚至比圣尊都是少了很多劫难。对于九天之上的所有上古诸神最为难过的生死劫和情劫,他竟是完全没有没有经历过,就那样坐在玄英帝君的尊位上,享受他万万年不灭的生命。 他似乎从未动过情,从未受过伤,他从来都游离于世界之外,真真正正地超脱了世间一切的羁绊。 他会感叹,会惋惜,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 九天之上真正的无心无情之人,从来都不是圣尊,而是夙鞍。 “怎么,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想起来不成?” 看着他靠过来的姿态,我不禁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想起来了一些,不过并不完整。但是夙鞍,你怎么会在这里?” 夙鞍叹了一声,“为何会在这里?还能为何?自从络姻仙缘尽断,璇玑入世历劫,前段时间离恨天落,不知陨落了多少上古诸神,连玄墨那小子都受了重伤,水清樾也是伤的不轻。如今的九天之上,早已破败地不成样子了。” 他把话说到这里,我大概便能明白他来找我的目的了,“你想让我回去?” 夙鞍神色莫名,“我知道你必然不会答应,只是玄墨那小子逼着我来走这一遭,我却是必须要来。 宛茵,虽说你早已不是掌管百花的令夷神君,但是如今若是你能够回去,或许,会起到一些重要的作用。” 我笑了笑,突然间觉得,我就像云笙说的,是个傻子。从出生之时,便成为令夷神君掌管百花,可是后来不过是下凡历劫之时被人所害耽误了花期,天道给我设定的雷劫便足足涨了一倍,弄得我差点魂飞魄散。 然后,我逐渐对九天之上的生活厌倦,在知道凤主络姻的事情,又看了那么多被天道当成玩物的六界之人之后,我便决定,宁愿堕入永世轮回,也绝不再入仙道。 当初我费尽心机,才终于能够制造出我自己陨落的假象,顺利转世。只是,这才不过一世,便被人找了过来。 我以为我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却不知早已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可不是傻子嘛。 虽说如今记忆不全,可是我还是明白,圣尊,也就是玄墨,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理的人。他当年也是被天道给害惨了,所以对于我们这种违抗天道的人,反而一直带着几分激赏。 夙鞍更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次要不是九天之上真的太乱了的话,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来找我。 当然,他们估计早就知道我不会跟他们回去,所以也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虽然我当初只是制造出了陨落的假象,可是我也是因此元气大伤。如今我的魂魄,根本就承受不住九天之上的压力,若是我真的回去,必然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过,这件事情,他们怕是并不知道。 夙鞍见我迟迟不说话,便是知道了我的答案。 “宛茵,你不回去我不怪你,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段时间,整片天地或许都会有很大的动荡,最为安全的,应该就是人界了。若是你想开了的话,还是尽早转世比较好。” 我看着他眼中并没有蕴含什么感情的眸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夙鞍,谢谢你。” 夙鞍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便是关心别人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不过,以他的感情淡漠程度,能够让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便觉得,我还真是不枉当年给他送的那么多瓶百花酿了。 夙鞍走的很安静,正如他来时一样。 他并不是我真正的邻居,却是假借了那个人的身份,而掩盖住了自己身上的灵气。 要知道,作为一个上古诸神,他若是来了九幽城会造成多大的轰动。所以他掩盖的很好,想必,除了我,怕是没人能够知道他曾经来过吧。 我抬手揉了揉额头,虽然还是什么都碰不到,不过这实在已经是我许久以来的习惯了,还真是不太好改。 已经没有心思再跟什么邻居聊天,我慢慢地飘回了我自己的房间,想着夙鞍说的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天地浩劫会是如何,毕竟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经历的时候,我便离开了那里。 不过我却是明白,这天地浩劫一旦发生,怕是所有人都逃不过。 六界之中,最为弱小的,便是人界,但是最为安全的,也是人界。 我还不想魂飞魄散,现在看来,我也要尽快想办法转世才行了。 而想要转世,我便必须拿回那段记忆,解开心结方可。 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也算是落了一块大石。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到,那段记忆,究竟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三) 我并不着急,找回记忆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做到的。⊙頂點小說,23 毕竟我也是当过令夷神君的人,虽然在我的记忆中,我当令夷神君的那段日子也不过是每天侍弄下花草,注意百花开放的时令罢了,并没有做过其他太多的事情。 不过,按照九天之上的排位,圣尊最高,帝尊次之,神主神君紧随其后。我排在神君的位置上,虽说并不算厉害,但是却好歹是九天之上的人,比起其他五界,先天便占了很多优势。 很多事情,我虽然没有做过,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如今我之所以待在九幽城中,很有可能就是天道作祟。我想要世世入轮回,违逆了天道,天道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我呢? 让我待在九幽城内,或许还要再体会一下所谓的天地浩劫,这,怕就是天道给我的惩罚了吧。 只是最近这些时日反抗天道的人越来越多,天道怕是也忍不了了,这才打算来一次天地浩劫,所以它只是把我扔在了这里自生自灭,让我无法转世而已。 可惜,它忽视了一件事,若是六界真的全部联合起来对抗那不公平的天道的话,它莫不是真要把它制造出来的所有人都毁于一旦? 现在的我并不想管这些事情,毕竟这些有关于未来多个世界发展的事,该由那些上古诸神考虑,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上古诸神,连神君都不是了,也还是不要管这样的闲事比较好。 不过,我却是要赶紧想办法转世了。天道一怒,很少能够有不被它涉及的地方,但却是有一个地方不会被它涉及。 便是人界中的小千界。 小千界也有三千世界,这三千世界在平时看着不起眼,有些连灵力都无法修习,可是这三千界却是在天地浩劫中最后的退路。 基本上以天道的自大,它不可能什么预兆都没有便来一场天地浩劫,不过夙鞍既是这么说了,那便也一定不是假的,定是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他们才会知道天道即将用一场天地浩劫来教训他们了。 但是天地浩劫也是需要准备的,天道那自大的样子,一定会给他们个几十几百年的,所以我只要在这之前入了轮回,进入那些小千界中就能够保全我自己了。 要转世,那些记忆便是根本。若是一直想不起来,我便不可能顿悟,永远都达不到天道所希望的鬼魂转世的标准。 所以,对于我而言,找到那些遗失的记忆,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不过,该去哪里找呢? 我还是有些头疼,这九幽城是在我转世之后才建的,我根本是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何东西。 孟婆汤,也是后来才有的。 我还记得当初我转世的时候,喝的东西并不是这孟婆汤,而是千年醉,真真正正的一旦饮下,便是忘记一切的东西。 不过喝下千年醉却是还有机会想起来的,而那孟婆汤,按理来说,应该不可能比千年醉还要厉害。况且我只喝了一口,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天道一定在里面起了不小的作用,当然,那汤,也是真的有点用处的吧。 不过,若是我真的想不起来的话,莫非还要去看三生石不成?那上面,可没有司命的命格簿记得详细。 “宛茵,你今天去了哪里?” 云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转头去看他,就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全身上下都是一黑到底,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过,作为与我朝夕相伴了这么久的人,我倒是也不嫌弃他的这身装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今天隔壁来了个邻居,我去找他聊天了。” 他似乎有些紧张,“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自然是不可能把见到夙鞍的事情告诉他,所以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也没有什么,不过一些往事罢了。” “是这样啊。” 云笙说完这么一句不知是何意味的话,就沉默了下来。 我觉得,打断别人思考似乎不是很好,可是难得他今天在,我也终于决定不再这么混日子下去,所以我打算好好打探一下。 “云笙,你知道怎么才能看到自己前世的记忆吗?” 云笙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有问必答,“我并不知道。我一直都是有着前世的记忆的,你不是已经忘了吗?为什么突然想要想起来呢?” “我是已经忘了,可是我其实一直都不舍得忘的呀,自然想要想起来了。” 云笙的袖子动了一下,我却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自然便也没有看到他袖子下紧攥的双拳。 “你是想要转世了吧?这么多年都没有见你急着恢复记忆,可是如今却是这般急切,怕是厌倦了这九幽城吧。” 我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伤心,还有些颓废,不过我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确实是想转世了,不仅仅是因为这日复一日完全相同的生活,更是为了保住我的魂魄。 只是,他为何反应那么大呢? “我的确是想要转世了,可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转世的限制条件便是那些记忆了。唯有让我想起来,然后我再心甘情愿地忘掉,这才能够达到转世的标准。云笙,你是,真的没有办法吗?” 云笙看着我的目光十分复杂,复杂地我有些不想跟他对视,可是他这么看了我一会儿,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对我言道,“宛茵,我当真不知。不过,既然你想要转世了,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还是觉得蛮高兴的,看样子,这三百年没白交这么一个朋友,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他,不过心里的直觉告诉我,他既然答应了我,便一定会做到。 “云笙,真是谢谢你了。”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苦涩,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过了脸去,“不用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云笙又忙了起来,可是这次,他把结界设在了我所住的这个房间里,让我再也不能出去了。 不过我倒是不怪他,这样也好,我正好也需要静一静心,这样的结界,若是原来的令夷神君,定是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如今,我,只是宛茵而已。 只是我不去找别人,却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找我。 这一日,我真正的邻居,就是在看管他的鬼差的陪同下,来了我的住处。 那是一个十分妖孽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红衣,潇洒自如地让我这个见过上古诸神的人都不禁心神一晃。 他说,他名为聂音灏,在这里待了二百多年了,一直不肯转世,是为了等人。 他说,他来找我,也不过是因为听说了我在这九幽城里的大名,也想要跟我说一说他的往事,说不定说完了之后可以放下他的执念也不一定。 我对这个有些眼熟的男子很是好奇,况且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找我聊天的人,我自然不会把人家赶出去。 所以,我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讲了,我会听着的。 他果然开始讲了,把他人生起起伏伏几十年的经历都讲了出来。 原来,他出生在将门世家,后来家破人亡,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是被人救了。 只是那救他的人,是他的仇人,救他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 后来,他成为了他们的棋子。 在那些人的安排下,他的每一步都应了别人的算计,最后,竟是害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他们兄妹二人决裂,那个女子说,惟愿与他,生生世世,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他活着看到了那片满目疮痍的天下重新恢复生机,他把所有的东西全都交给了他们聂家最后的传人,他一个人踏遍山河寻找能够治疗他妹妹的夫君的药材,只是,直到死,他都没能找到那药。 所以,他的妹夫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了,而他的妹妹,则是永远陪着他的妹夫睡了过去。 他又等了几年,等到天下安稳,聂家的最后一个血脉也终于得到了幸福之后,他便死在了他妹妹和妹夫所在的山洞之外。 临死之前,他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希望来生能够再遇到他的妹妹,还有那几个为了他而死的女子。 他希望,可以在来生的时候,护住她们。 只是,终究,他的愿望却是无法实现。 踏上了黄泉路,走过了奈何桥,他却是无意间得知,他的妹妹阳寿未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来到这里。 所以他没有喝孟婆汤,反而是打算等他妹妹来了再与她一起转世。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却是始终未曾见过他妹妹,莫非真是应了那句,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我想要安慰他一下,可是却没有想到云笙竟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盯着聂音灏看了两眼,然后便大吃一惊,“聂音灏,你怎么在这这里?” 聂音灏听到他的话,也很是吃惊,“你是,燕云笙?”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四) 我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心中讶异。⊙頂點小說,www23 “你们两个认识啊?”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是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今我的心中燃起了怎样的熊熊八卦之火。 看着他们两个眼中不断泛起的波光,我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想起了一些令夷神君的记忆之后,我这喜爱八卦的心又是死灰复燃了,毕竟,九天之上的上古诸神,都是活的太长了,只能用这些事情来找找乐子。 所以,若要找出一个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八卦的上古诸神,还是挺难的。 连水清樾,不是还把蓝倾若的命格簿当话本子看的吗? 这,都是逼不得已啊。 额,其实我这几年也是挺八卦的,不过八卦的,都是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 可是现在,一个是刚刚结识的与我相聊甚欢的邻居,一个是陪了我三百年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八卦,可是比那些八卦要吸引我多了。 我正想着,却是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不认识。” “宛茵姑娘,聂某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告辞。” 我还没反应过来,聂音灏却是直接走,哦,不,是飘了出去,跟他一起出去的,当然还有那个一直都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看管聂音灏的鬼差大哥。 “那,下次再聊哈。” 我伸着脖子对着聂音灏的方向喊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不过我刚刚喊完,就看见云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我面前。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云笙的时候,总是老实的不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从聂音灏来找我讲起,说到他说的故事,再说到我自己还没问出去的疑惑,“不是说每个人何时投胎都是注定的吗?这聂音灏等了他妹妹这么多年,他妹妹既然还没出现的话,说不定早就投胎去了,他再这么等下去,也是见不到他妹妹的吧。” 云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并不一定是这样。像是聂音灏那种应运破军星的人,上天也是会给他一定优待的。” 我听到他的话皱了一下眉头,“破军星?怎么可能?天宫七十二星宿,破军是最不可能让一个凡间之人借他之运的,除非,他濒临陨落。” 云笙听到我的话,眼中更加晦暗不明,“宛茵,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心中一惊,这才发现我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原来还是令夷神君时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在云笙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不愿转世的凡人而已,他可是不知道我令夷神君的身份,我也是并没有打算告诉他,可是怎么就说出来了这些东西呢? 从何时起,我竟是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了? 不想欺骗这个人,可是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便只好沉默下去。 云笙仿佛看出了我的为难,并没有逼我,反而是跟我讲起了他和聂音灏的事。 我所料不错,他和聂音灏的确是认识的,不过两人在生前,应该算是敌人,曾经在沙场对战过,云笙还输给了聂音灏。 不过那时,聂音灏不叫聂音灏,叫无殷。是另一个国家的大将。 聂音灏认识云笙,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云笙亦然。两人都不愿再想起对方,只因为他们见过的那几面没有一次是开心的。 所以方才才会在我问起的时候,那么意见一致地告诉我,他们并不相识。 云笙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他没有多说他自己的事情,反而是把聂音灏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方才聂音灏以他自己的视角讲述他自己的一生,自然有些偏颇。可是如今再听云笙所述,倒是公正。 况且,他也并不是单纯地讲故事,在那之前,他还把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先给我讲了一遍。待我明白天下间的局势之后,方才把所有事情一一讲来。 那是一段乱世,一段群雄并起的乱世。 那个世界里,有野心的人都在想着可以一统四国争霸天下,没野心的人,也想要护住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只是终究,谁也逃不过真正的四国争斗,这么一场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持续了十年的大战。 云笙说,他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结局。但是他知道他当初所托付的那个人是值得托付的,他所在的国家,至少在那个人的有生之年,不会被灭,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他没有说他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说他的经历,可是仅仅是听着那几段阴谋,几段永远都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便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悲哀。 聂音灏一生负了三个女人,一个,是救了他一命的知己红颜,后来为了他能够摆脱蛊虫的控制而死。 一个,是他最是宠爱的亲生妹妹,在他忘记一切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的时候,对她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后来,两人决裂,再无任何相认的可能。 最后一个,是他辜负得最厉害的一个。这个女子,名为晓巽,在年幼之时便因为其容貌作风与聂音灏的妹妹有几分相像而被他收养,一直被他当做亲妹子来养。后来这个女子逐渐长大,对聂音灏有了男女之情,陪着聂音灏去了军营,随他四处征战,给他设计武器,制作火药。聂音灏虽然明白她的心意,却是一直都不肯说明。最后,她竟是为了能够不成为拖累他的人,在他床前自尽而亡。 他给了江晓巽一个家,却是一直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他虽救了她的性命,却是因此害死了自己真正的妹妹最爱之人,所以他再也不可能面对她。 江晓巽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吧,不然,她不会毅然决然地寻死,怕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不死,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留在聂音灏身边了吧。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云笙讲了很久。 可是在听完完整的一切后,我突然有些为江晓巽不值。这一生,聂音灏心中真正爱的,是那个红颜知己。他认为自己亏欠的最厉害的,是他的妹妹。可是晓巽呢?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看着他,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孩呢? “江晓巽据说是早就转世了,孙妙也是。其实,在聂音灏心中,虽然他对于江晓巽的感情有些特殊,但还没到他与孙妙那样称得上是男女之情的地步。所以想必他也是觉得还是与江晓巽两两相忘最好。 况且,恐怕在他的眼里,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都比不上他那个妹妹在他心中的位置。那样的亏欠和决裂,是他这辈子最为遗憾的东西。所以他才想要等着他妹妹的下一世,与之再次成为兄妹吧。” 我点点头,其实这事本与我无关,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起伏竟是那般大,竟似在一夕之间知道了许多我原本应该知道,但是却始终不知的事情一样。 聂音灏那人,实在太过复杂。要我看来,他的一生,虽是天道使然,但是却不乏他自己的原因。落到最后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也算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他能不能如愿以偿地等到他妹妹,我便不知道了。 “宛茵,其实有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想背负,却不得不背负,所以负了很多人,这样的一生,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就如聂音灏,他的一生都是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下,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我不知云笙与我说这话的意思,可是我却是不赞同的,“云笙,什么是‘不得不’呢?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不过是人给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罢了。若是他真的不想做,有些东西,是别人无法逼迫的。” 云笙的身子晃了一下,我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 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宛茵,如果有人恰好是因为这种‘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伤害了你的话,你有可能原谅他吗?” 我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却是并不明白他这不对劲的来源,所以我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伤害就是伤害,不可能因为谁有原因地伤害了我,我便可以原谅的。无论那原因是什么,都不可能。” 我看不到云笙带着的黑色面巾下的脸,若是我能看到的话,必然可以看出他此刻有多么不正常。只是他太善于伪装,听了我的回答之后,依旧身形不动,看着我的目光也是恢复了平静。 “是这样啊。宛茵,我也有事,先行离开了。” “云笙?” 我喊了一声,可是云笙却是已经没了影子。 心下好奇至极,但是今天这两个人着实奇怪。有心想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此时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罢,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再问问便好了。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此次一别,他竟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五) 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再见到云笙。↗頂點小說,www23 这一天,我还像往常一样在九幽城里四处飘荡了几圈,然后回了我的房间。 原本我并不觉得云笙不在了会怎么样,可是这一个月里,我竟是真的每天都在盼着他回来。 一个人的日子,确实是太过寂寞了。 回到房间之后,看着还是那除了我之外便没有一个人的屋子,心中着实有些沮丧。 只是可惜,我并不知道这种每天都让我无法控制的感觉是什么。 若是我能够记起原来的一切,或者是再多看点话本,我想我一定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叫做相思。 聂音灏也是自从上次来了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不过不知为何,今日在我刚刚回家不久的时候,他竟是来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宛茵,我要离开九幽城了,来跟你道个别。” 我很是惊讶,“你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聂音灏笑了一下,似乎对我惊讶的表情很是满意,“我妹妹要转世了,我得去找她才行。” 听见他的话,我心里有些发酸,但还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恭喜你了。” 聂音灏听见我的恭喜,笑容更大了,“宛茵,希望你也能早日解开你的心结,投胎转世。” “多谢,我会努力的。” 我有些悻悻,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为邻居高兴的姿态来,并没有让他看出来。 只是他却是突然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让我再也无法伪装淡定的话,“宛茵,你可知道,你的记忆其实一直都在燕云笙那里?” “你说什么?” 我想要拦下他离开的脚步,但是鬼都是用飘的,早在聂音灏说完的时候,他就已经飘离了很远,再加上房间内突然出现的结界,让我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最后,我只能见到他冲着我挥手的背影,一身红衣,还真是,十分欠揍。 他是满足了自己的心愿转世去了,可是我却是在这里疑惑着究竟是怎么回事,抓心挠肝地百思不得其解,让我无比地希望这一刻我还是那个令夷神君,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把聂音灏那小子给抓回来好好揍一顿。 只是终究,我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这时,地上突然显出了几个字来,“欲知缘由,忘忧台前。” 我知道这是聂音灏留下的,却是并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 这忘忧台,乃是九幽城里的三大禁地之一。我隐隐记得,原本在我还是令夷神君的时候,忘忧台这样东西,应该是在九天之上的青鸾殿中的,却是不知为何,掉到了这里来。 不过这忘忧台虽说是叫这么一个名字,可是它与千年醉和孟婆汤可不一样,并不是为了让你忘忧所用,而是可是搜查任何一个与你有关之人的记忆的。 它与三生石很是相似,但是三生石上只有你自己一人的前世今生,而忘忧台上却是只有与你相关之人的一生。两者也算是互补了。 只是,如今那里已经成为了禁地,虽说并没有什么人把守,但是忘忧台外的结界,却足够让我束手无策了。 据说曾经有人想要去忘忧台看看,却是被那结界直接弄得魂飞魄散,以我现在这个普通魂魄的样子,我若是去了那儿,怕是也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事已至此,我若是想要弄明白一切,怕是只剩了忘忧台这么一条路,若是不去,我便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在房间转悠了几圈,咬了咬牙,终是决定一去。 反正如今我也不能转世,若是直到天地浩劫到来的时候我依旧在这九幽城待着的话,怕是也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去试一下。 这般想着,我便离开了房间,反正我最近经常在九幽城内各处晃荡,那些普通的魂魄和鬼差都是已经跟我熟悉了,倒是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所以,我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忘忧台前。 还没至近处,我便感觉到了一股十分有力的吸引力,让我根本避无可避。 魂魄之间,有着被撕裂的痛楚,意识逐渐消散之前,我却是仿佛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喊着我,“宛茵……”,那声音中的心痛和后悔,惊得我魂体一颤,可是终究,我还是没能抵得过这撕裂的痛楚,失去了意识。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还在心中想着,云笙,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有些不适应,眼前的强光是九幽城绝对不会有的,既然我不在九幽城了,那么,这里是哪儿? 方才的记忆逐渐回笼,我这才想起,我被那股吸引力弄得晕了过去,如果鬼也能晕的话。不过既然我并没有魂飞魄散,那么这里,莫非是忘忧台内部? 这个想法不过是出现了一瞬,我就放弃了。 忘忧台的内部,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进去的,当年它还在九天之上的时候,连圣尊在没有它的允许的时候,都不能靠近三步之内,更别说像我这种九天之上最多的神君了。 毛病这么多的忘忧台,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进到它的内部的,这一点十分确定。就算它现在落到了九幽城,这种毛病,我相信它还是不会改的。 况且眼前的景色,实在是像极了云笙与我说过的他所在的地方的一些布置了。 我不由认为,我所看到的一切,或许,正是云笙的记忆。 目光落到门后,我犹豫了一瞬,然后便想要推门而入。 不过,就在我打算推门的时候,我的手臂却是径直穿了过去。 我不由自嘲一笑,原来,我还是个魂魄,也只是个魂魄罢了。 这种自嘲不过一瞬,然后我便借用魂魄之便,直接飘入了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很是眼熟的人,他似乎已经病入膏肓,脸上的生机已失,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瓷瓶,口中呢喃地唤着一个名字,我向前飘了两步,直接到了他的床前,却在听到他唤的名字时,心下镇痛不已。 他唤着那个名字,唤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我,却是在他合上双眼的那一刻,离开了这间屋子。 我想,我终于记起他是谁了,那样熟悉的眼睛,只有那一个人能有,再加上他唤的名字,我似乎是明白了,究竟为何。 因为,他是云笙,是那个在九幽城陪了我三百年不愿说话的云笙,更是他自己曾经随口提过的四国之内的燕国摄政王,燕云笙。 而他至死不忘,一直都在唤着的名字,不是别的,正是,宛茵。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竟然是成了他生前伤害过的人。 我突然之间不想再待在这里,我不想想起那些记忆了,我想要回到九幽城,回到有云笙看着我的那些日子里。 便是魂飞魄散,也好。 至少,在那里,没有摄政王,没有百花谷谷主,只有云笙和宛茵。 可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我又一次失去意识。这个时候,我还知道,我一定能醒过来,可是,我却不想醒了。 “聂音灏,你跟宛茵说了什么?” 聂音灏正站在奈何桥上等着自家妹妹一到,便与她共入轮回,却是没想到竟然等来了燕云笙那个家伙。 看着他急匆匆赶来的样子,聂音灏便是知道了,花宛茵定然是不见了,不然他不可能这个样子。 “我只是把你身上有她的记忆这件事情告诉她了而已,如今,她应该是在忘忧台吧。” 燕云笙看着聂音灏的眼神越来越可怖,不过聂音灏却并不介意,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若不是因为花宛茵曾经是落儿的朋友,他也是不会管他们之间的闲事的。 以花宛茵现在这个样子,想要投胎转世还不知需要多久。而燕云笙,则是因为担心投胎转世之后无法找到花宛茵,所以用自己为九幽城处理事务五百年,来换取一个可以与花宛茵一同转世的机会。 不过因为花宛茵魂魄特殊,她是根本不可能等到五百年说不定就会魂飞魄散,所以燕云笙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便想着要让花宛茵先去转世,他自己再等一等,反正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无论哪一世,他都是觉得可以接受。 可是没想到的是,当时她喝孟婆汤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让她魂魄受损,只能暂居九幽城养伤。 而这些记忆,则是全被燕云笙种入了他的脑中。 “燕云笙,你该不是不知道,她最多也就能在这里再待十年了吧?莫非,你真是打算等她魂飞魄散之后,也随着她灰飞烟灭不成?” 燕云笙默然不语,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对。 他不希望她想起来之后再把他拒于千里之外,更是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再不相欠,没有来生之类的话了。 所以他不想她想起来,可是如今看来,怕是再也阻止不了了。 “聂音灏,真是希望你能够如愿以偿啊。” 燕云笙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消失不见。 而聂音灏嘴角却是泛起了一丝苦笑,如愿以偿? 谁能真正的如愿以偿呢?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六)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当时在的那间屋子里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甚至有些不知,我现在是谁。 “宛茵。”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吃惊转头,却是没想到竟是看到了云笙。 “云笙。” 我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希望他可以看见我,把我带离这里,我不想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了,也不想恢复记忆了,只想离开。 可是在他走向我的时候,却是直接从我的身体里穿了出去。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是一个魂魄,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魂魄。 “你来这里干嘛?” 我应声而望,那张脸莫名的眼熟,云笙向那个人的方向走去,我也终于能看清那个人是谁了。 宛茵,正是宛茵。不过,不是九天之上的令夷神君,也不是九幽城里的宛茵,而是,花宛茵。 是我,也不是我。 “我只是来问问你,你要不要跟我回燕国。” 那时的云笙整个人都有些阴郁,看着那时的我的表情也很是不耐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笑。 这里的一切,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似乎,现在的这个时候,正是岁月静好,所有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若是时光可以静止,或许生前的我和云笙,都是希望时光可以留在这一刻的吧。 没有以后的离别,没有以后的纷乱,只有如今,两个相看两相厌,却是只能相信对方的人。 “我说过,你救了我一命,我必然会报答你。帮你坐稳燕国的摄政王之位,保护你三年,便是我报答你的方式。我花宛茵,可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我听见还是花宛茵的我这么说道,心里有些惊讶,原来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的吗? 云笙并没有说什么,不过站在我现在的方向看来,却是可以看到他眼中的几分不屑,想必是不屑于我那时的自大吧。毕竟,我当时是被他所救,若说帮他,还真是一点资本都没有,用什么帮他呢? 也是难怪,他会有这样的眼神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突然就发现脑中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这一刻,我终于分不清画面里的,是现在的宛茵,还是那一世的花宛茵了。 我只知道,那是我,是真正的我。是我遗忘了的,一直在寻找的,我。 画面一转,已经是三年之后。 这时的他,已经坐稳了摄政王的位子,而我,也是要离开了。 之所以急着离开,不是因为着急回去,而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对燕云笙的感情。 我知道,我们两个不合适。他身边已有侍妾,就是仅凭着这一点,我就永远不可能选择他。 所以,我打算离开,回到百花谷去,想必,只要离开,便可以忘记了吧。 所以我把那画着龙凤呈祥的花灯放到了他的桌子上,可是终究,他并没有注意到。 我还是回了百花谷,而他,依旧是他的摄政王。 可是我不知道的却是,燕云笙在我走后,对着那盏花灯看了整整一个晚上。 “云笙,你是不是一直与我一样呢?” 我慢慢问出这句话,可是却是无人能够回答我。 苦笑一声,原来,我们之间,竟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过了的。 我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不过看着眼前燕云笙的记忆,倒是也逐渐想起来了一些。 我回了百花谷,日日在谷内待着,认识了聂音落,又得到了师傅最后的内力,最后完全掌控了百花谷,成了百花谷谷主。 而燕云笙,却是在这几年里不遗余力地培养燕云崖,还有实行新政,努力练兵,让燕国更加蒸蒸日上。 这一刻,看着越来越疲惫的他,我终于是明白了他身上那所谓的负担是什么,他永远不能抛下的,又是什么。 他会在闲暇之余看看我送他的花灯,也会在平时练字时不自觉地写出我的名字,若是当时的我便知晓,或许,我还可以勇敢一点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一起面对。 可是,我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让我去岷阳是为了给我们两个一个机会,他想要告诉我的是,他想要娶我为他的摄政王妃,以后虽不能保证摄政王府不会再有他人,但是却可以保证他只有我一人。 我更是不知道他之所以娶了宋鸢,对我不理不睬,不仅仅是为了宋临照口中的交易,更是因为他已经查出了他的头疼之症,那时他便知道他定是活不过十年,而且,他这辈子,也是注定了不会又子嗣。所以,在这样的种种原因之下,他便想要趁着我们感情未深的时候,彻底斩断情缘,免得日后再拖累了我。 他说他不懂情爱,心中只有燕国,所以他选择了宋鸢。 可是他我却是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他在新婚之夜那天独坐院外的凄凉背影,还有那盏被他永远封存起来的花灯。 他喝了很多酒,可是却一直都很清醒,他最后一次在还记得自己真正的心愿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在那天晚上,我已经离开了岷阳的时候。 “宛茵,你真的走了啊。” 他这么说着,我却是明白,他是希望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因为我只要出现,他便不会喝下一线相思。 只是,我那时已经伤心远走,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而他,也是终究,喝下了一线相思,暂且治疗好了他的头疼之症,却让他忘记了他真正想要娶的人。 接下来的几年,他身边的侧妃一个一个进,他一直未曾对任何人偏宠,当真是雨露均沾。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却并未有一子一女,燕云笙知道原因,所以他并不着急。再加上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治理燕国和培养燕云崖身上,所以对于这方面,他一向看得很开。 而且,那个时候的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便是他不愿意与这些女人留下子嗣,因为他觉得,她们都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他知道他应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可是却不知为何,他竟是一点不记得。 虽说在喝下一线相思之前,他给自己留下了一封信,解释了原委,可是他却也是始终无法释怀这件事情。 不过他真的是太忙,忙着与羽翼渐丰的燕云傲周旋,忙着紧紧瞒住燕云崖的所有消息,忙着想办法对付聂音落他们,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来去计较那个所谓的心上人。 他只觉得,自然是自己选择的忘记,那么便一直忘着吧。 一线相思并非毒药,所以也没有所谓的解药一说,它能够暂缓燕云笙的头疼之症,代价便是停药之后他的头疼之症会严重许多,身体也会更加虚弱。 但是燕云笙却是丝毫不在乎这些,他想要的,就是这几年的时光,他要在他离世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若是燕国不能称霸,那么至少,也不能让别人称霸。 所以,他与赵苻合作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所做的,便是对付百花谷。 百花谷在燕国的据点尽数被查了出来,百花谷的人也是都被燕云笙带回来府中,于是,我不得不出谷,想要把那些姐妹救回来。 那时的我十分天真,认为燕云笙就算不喜欢我,至少也算是旧识,总会给我点面子,至少也是有商谈的余地。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不过一眼,在确定了我就是花宛茵之后,他便把我抓了起来。 那时气盛,没有问他原因,只一个劲儿地跟他对着干,想要逃跑,可是还是没能逃掉。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劝我别跟他太过作对,让我交出他要的东西,我自是不肯。 他不记得我,却是知道我们曾经的关系,所以那个时候对我还算不错。至少,没让我太过难熬。 可是之后,他也是终于忍下心来,把我交给了宋鸢。 接下来,便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每天各种刑罚上身,不仅仅是为了逼我交出百花谷里的配方,还有聂音落的弱点。 我一直不肯说,宋鸢也就不再对我用刑,不过她却是让那些人把百花谷里的姐妹带了来,每天都要把原来对我用过的刑罚再用在她们身上一遍。 终于有一天,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便把栢杞鎏苧香交给了宋鸢。 我知道宋鸢最后应该是把那栢杞鎏苧香给了尹华香,让聂音落白白被算计了一番。 可是,我却是阻止不了。 而在这期间,我再也未曾见过燕云笙一面。 心中的恨意,由此渐生。 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我知道我已经是个魂魄,根本不是人,可是这种窒息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这,就是他说的伤害吗? 我心里微微发疼,尽管有直觉告诉我不仅仅是如此,可是我却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他是不知情,他忘记了我,所以才会如此对我。 这是他的理由,可是,我呢? 我要原谅他吗? 我做不到,不论是原来的花宛茵,还是现在的我,怕是都做不到。 云笙,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而我,又遗忘了多少?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七) 那是历史上有名的岷阳之乱,所有人纷至沓来,每个人都在那个时候一个个登场,有些隐藏在背后的人依旧在背后,而那些被后世争论不休的人,也是在这一年里,真正在历史的大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光芒。 然而,当时的我,却是并不知道这一切。 在把栢杞鎏苧香交给了宋鸢之后,我便知道,我与聂音落之间,怕是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了 原本我想着等我离开岷阳之后,至少要去找聂音落解释一下,告诉她我的身不由己,可是后来,却是终究没了这个机会。 那一日,我的脚上又被那锁链磨破了皮,原本的疤痕又一次裂开,鲜血汩汩流下,我虽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却也依旧在心里又恨了燕云笙几分。 只是当我以为我还是找不到任何办法离开的时候,宋鸢却是来了。 她放了我,把我交给了尹华香派来的人。 离开之前,宋鸢对我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一直不曾忘记的话,“花宛茵,对不起。” 那时的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这段日子对我的折磨,还是把我交给了尹华香? 这些不过是立场问题而已,其实我并未恨过她。 所以这声对不起,我没有受。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她说的那一句对不起,仅仅是因为她成了燕云笙的摄政王妃,而我,却被他如此伤害,罢了。 其实一切都不能怪她,这只是两国之间的博弈,燕云笙和她都是棋子,当然,我也是。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想要努力挣脱这样的命运,殊不知,这就是天道给我这种逃脱责任之人的惩罚,这一世,我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后来,我知道了我的身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而且正好赶上了百花谷中有人叛变,多少珍稀药材和未曾流世的药方都被传了出去,我终是没了办法,只能与尹华香做了一个交易,用百花谷的全力支持,换取暂时的安稳。 那时,我尚不知,此番决定,成为了我最为后悔的决定,也让我踏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 而燕云笙,却是因为尹华香的故意为之,竟是想起了我的身份。 就在我离开摄政王府的那一刻,他真真正正想起了我,而不再只是自以为的心上人,没有任何心动感觉的心上人。 他开始找我,只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回了百花谷,然后,便是又一次的错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似乎我和云笙之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这次他终于不打算放弃我了,可是我,却是彻底放弃了他。 原本我以为我与他之间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那只是我所以为的而已。 我不相信尹华香,把百花谷的势力和一些绝对不能流于外界的东西都找地方放了起来,然后在云雾山上借助天然的优势,重新布置了一番阵法,终于是让云雾山安全了一些。 可是,我却是不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与我一起遵守师傅的遗愿安安稳稳地待在云雾山上的,那次的叛乱解决之后,百花谷的人心更加浮躁,尹华香所答应的要帮我把燕云笙抓到的百花谷中的人救出来的承诺也是一直没有兑现。 我不得不再下山一次。 就是这次下山,我又遇到了聂音落。 不,准确的说,是我特意把她找来的。 那时她已经与宋临照在一起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不惊动尹华香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她给找了出来,那是我们两个的彻底决裂。 却也是一个提醒,我知道,她一定是听明白了。 所以,我并没有为难她,而是让她安全离开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次,我是彻底惹怒了尹华香,所以她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了燕云笙。 我在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很晚,我有足够的时间藏好自己,让燕云笙找不到我。 然而,百花谷,却不是那么容易就隐藏起来的。 最后,百花谷内有灵丹妙药的消息传了出去,那时我一心以为是燕云笙所为,却不知其实这消息是尹华香放出去的。 我没了办法,把所有人都迁出了百花谷,设下一个普通的防御阵法,然后,便把那些药方付之一炬。 所有人都以为百花谷里的药材是最珍贵的,殊不知那些药方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那些药方,救人治人的都有,解药毒药也是一个不落,皆是上一任水云间之主楚凝亲笔所书。 楚凝的医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比之大陆上有着千年传承的医谷亦是不遑多让,所以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必然会成为众人疯抢的对象。 而且,若是真的有人按照这些药方配置出来一些东西,还不一定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把它们藏在谷内不安全,留在我身上也不安全,若是我背有心人擒住,万一不小心中招说出了这些药方的下落,便是难以弥补了,所以,还是毁了比较好。 至少毁了,就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了。 至于百花谷里的名花和药材,倒是身外之物了。被人找到,也无甚作用。所以我并不担心。 我是如愿以偿地藏了起来,可是去我却是没想到,燕云笙居然要用他抓到的那些百花谷之人逼我去找他。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是真的没了办法,也不知道其实那些人早就被尹华香救了出来,不过是不想再过百花谷内的日子而对尹华香投诚了,所以配合他们做出了假死的样子来,逼我现身。 我终是中了计,现身之后,便是被燕云笙找到了。 燕云笙没有解释这一切,我自然便是以为百花谷因为他而全灭,百花谷的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把我折磨成那个样子,也是他的授意,所以,我对他,自然是只有恨的。 我因为他的威胁留在了他身边,只是一个侍妾的身份,可是我却并不在意。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的一直留在他身边,我始终都没有放弃过离开他的想法,只是他着实看的太紧,让我找不到任何时机。 而尹华香,却是销声匿迹了。 我有心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却是根本找不到机会。 时间久了,我也就安心在摄政王府住了下来,我的确想要报仇,可是却屡次下不了手,后来也就放弃了。 与燕云笙日日相对,我自以为克制住了自己的心,却是早在不知不觉间心软了下来。 可是,师傅本来就曾经跟我说过,女子的一生不应该只是局限在后院之中,局限在男人的身上,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后来,我还遇到了聂音落那个一点都不像女子的人,她对于师傅的说法无比赞同,还给我举了许多有自己的事业的女子的例子,慢慢的,我自然也是这么以为的了。 所以,我根本受不了燕云笙这种妻妾众多的样子。即便心软,但是恨意尚在,被逼迫的屈辱也在,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像他后院的女子一样,把一颗心都放在他的身上的。 毕竟,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燕云笙是一直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他当初才会让我走,也忍痛用了一线相思。 可是他却是在真正想起之后,不愿再让那相思留一线之地了。 爱,便是爱了,相思,也就相思吧。 既然生命只剩下那短短几年,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逼着自己与心爱之人相隔千里? 所以,他彻底停了药,一线相思,终究不可能只留下那一线。 只是,他虽是不想再放我离开,却也不肯把所有事情告诉我,因为他觉得他已经伤害了我,无论是否有苦衷,这些事情都都已做下,他觉得,即便告诉了我,我也不可能原谅他。 与其让我纠结痛苦,莫不如让我一直这么恨着他,至少,在他死了之后,我不会那么伤心。 不得不说,燕云笙当真了解我,把我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不说,也是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 可是他却是始终没想到,最后,先行离开的,却是我,而不是他。 一线相思,这个我在生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出现在我面前,也消失在我眼前。 我看到他决心扔掉一线相思的背影,也看到他始终望着我所住的地方却一直不敢向前一步的踌躇,还有他日益严重的头疼之症,那个用聂音落的话说是癌症的东西,就这么折磨了他许久。 可是,我却是只能这么看着。因为那时的我,根本不愿意去主动看他一眼,只是一心想要离开。 这并不是我的错,也不算是他的错,只是,两颗心的渐行渐远,到最后的终究错过,却是在这一刻,已经有所体现。 脑中记忆喷薄而出,我终于是在这一刻,认同了自己花宛茵的身份,而令夷神君,却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就是忘忧台的力量吗?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八) 在忘忧台让我看到的世界内,时间都是过的奇快无比的,一幅幅画面闪过,却并不让我觉得看不清楚,反而是让我觉得十分清晰。←頂點小說,23 自然,各种情绪涌上心间,也是清晰无比。 我原本以为自己看的是云笙的记忆,却是不想在看到他的记忆的时候,我的记忆也一点点浮现。 两相对比之下,感慨更是万千。 很多生前并不知道的事情,此刻我却是终于知晓,只是却是失去了能够继续面对他的勇气。 想必,他,也是一样吧。 面前的画面还在改变,我的记忆也是在不断浮现,这一次,我的目光,却是定格在了战场之上。 那是燕宋两国的战场,是聂音落和燕云笙的战场。 一个,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建立自己势力的摄政王,一个,是新一代将星,迄今为止都未曾在战场上输给过任何人。 这场战争,以一种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方式开始,却是以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结束。 我和燕云笙中了聂音落的计,被她所擒。 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生擒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合作。 那个合作在我看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燕云笙的自尊却不允许他答应。 虽然最后,燕云笙还是答应了,可是我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心情的不悦。 然后,我知道了他的头疼之症,心疼的感觉占了上风,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可是我却是不肯相信。 后来的一路上,我以百花谷所剩下的所有栢杞鎏苧香与聂音落交换,终于是问到了他身体的真实状况。 原来,他的病根本无药可治,若是能够远离燕国,不再被繁杂的国事劳神,身心放松,在极幸运的情况下,说不定可以不药而愈。即便没有那么幸运,也是可以延长一下他的寿命。 但是他若是一直这般思虑过重,战场岷阳的来回跑,估计便是活不过几年了。原本他使用一线相思还暂时压制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可是如今他既然不再用一线相思,那么便只能硬生生地自己忍受这种疼痛。 若是意志不强之人,怕是根本受不住这疼痛,最后自杀也未可知。 现在他的身体还没有到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说若是好好调理,延长一下寿命便是有可能的。 只是我和聂音落都知道,以燕云笙对燕国的这种责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国事什么都不管的,也就是说,他只能这么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败坏下去,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临走之前,我向聂音落学习了一门针法,打算以后用这样的针灸之法减轻一下燕云笙的痛楚。 我还记得,聂音落把这阵法教给我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花宛茵,你还爱着他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但是又无比陌生的女子,摇了摇头。 聂音落看见我的动作,笑了出来,却是并没有揭穿。 我知道,她一定以为我还爱着燕云笙,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想要为他延续性命,而不是趁着这个最好的时机逃离他身边。 我也知道,她是在笑我傻,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居然还是留在他身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放下了自己的自尊,甘愿为妾。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时是真的以为我不爱他了,留在他身边,也是因为初初知道他的病症以及一线相思的事情而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罢了。 而这针法,却是我打算用来了结我们之间的一切的东西。再留在他身边一年,帮他调理一下身体,然后,我们就彻底一刀两断。 聂音落一向不会在感情上这么拖泥带水,对她来说,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所以她可以不顾一切地与宋临照同进同出,可以在日后的那场婚礼上对着满堂宾客说出那句,“谁敢抢本郡主的男人?”,可以为了宋临照把心里的一切恩怨放下,只想陪在他身边。 只是,我不是聂音落。燕云笙,也不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聂音落的宋临照。 我是百花谷的花宛茵,他是燕国的摄政王爷,燕云笙。 我们身上,都有一些强行背负的东西,一个是自以为是地为对方着想,一个是认定了一件事情百年无法转圜,我们是同样的骄傲,同样,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心意的人。 所以,也是注定了,我们的情路,比聂音落他们难走的多。 我当时是真的那般想,可是却是耐不住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和燕云笙离开了岐陵,悄悄回了岷阳,去对付燕云傲引起的争夺权力之争。 我不想掺和进去,便只是跟在燕云笙身边万事不问,最多时不时地逼着他喝碗药,或者给他施一遍针。 而他,看向我的目光却是让我越来越不懂了。 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后院里的女子,都是一些因为政治因素娶回来的人,也是一堆可怜人。 她们与我所以为的那样完全不同,她们从不争宠,即便是在我来了这摄政王府之后,燕云笙便没有再去过她们那里,她们也是毫不在意。 她们所要的,比起燕云笙那个在她们看来一点心都没有的人的爱,更多的,则是权力。 在她们眼中,她们都是代表自己的家族入的这摄政王府,比起自己一个人的爱恨,她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母族。 只要她们的母族犹在,她们就依旧在这里还有一席之地。 其实我知道,原本的摄政王府里的这些女人,并不是如此。 宋鸢也是为了整顿这后院曾经废了很多力气,如今留下的,都是一些真正聪明的女人。她们更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触碰什么底线。 很显然,在她们眼中,已经把我看成了燕云笙的底线。 所以她们不会为难我,但是也依旧,不会对我有任何好脸色。 只除了宋鸢。 宋鸢其实应该是这个后院中最为让我觉得可怜之人。 她只是宋国的弃子,更是对燕云笙没有任何想法,却是硬生生被下了蛊来到了这里。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她真正所愿,可是她却是逃不掉。 我问过她,为什么不想要离开。 当时她坐在她的鸢痕居内,泡上了一杯热茶,示意我去尝一尝。 我尝了,却是因为太苦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然后,我便看到她把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尽数饮了下去。 “你觉得苦,是因为你的人生还不够苦。宛茵,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喝的,便是这种苦茶,因为只有口舌之间的苦意,能够让我暂时忘记我心中的苦意。只是我没想到,这几年我喝的茶越来越苦,直到喝到了这据说世上最苦的茶,却是再也不觉得苦了。 这世界上,连一个让你觉得苦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么无论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失去了一切,只能成为这里的摄政王妃,那么,我便也不打算连这么一个名头都失去了。 虽然,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燕云笙,燕云笙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但是至少,我得到了一些自由的权利。 即便最后结局不过一死,即便我永远都是别人的棋子,那我也一样可以在这棋局中,可以做一些别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当时尚且有些不太明白,可是在后来,我知道了她为了彻底解去宋临照的金丝蛊而死的时候,我终于是明白了,她说的那意想不到的事情,是什么。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宋鸢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是那时我方才知道,这个原本骄傲跋扈的安阳郡主,在成为燕国的摄政王妃之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这是她选择的命运,我无法置喙,也只能充当这么一个倾听者,罢了。 后来,燕云傲终是败给了燕云笙。 在最后一战的时候,燕云笙把我带在了身边,我本不想去,却还是被他带去了。 然而,就是因为燕云笙的这次冲动,反而是成为了让燕云傲逃跑的一个机会。 当燕云傲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燕云笙眼中的痛悔,还有暴虐。 那样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那一瞬间,我也是怔楞了一下。 因为怕我逃跑,所以燕云笙每次带我出来都是会封了我的武功,再派足够的人手保护我。 只是,就是这样的做法,让燕云傲钻了空子。 他的人混入到了护卫之中,在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挟持了我。 我在努力冲破体内的禁锢,可是燕云傲却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要求,“燕云笙,若是想要她活着,你便先刺自己一剑。然后,给我配上日行千里的快马,让我离开,否则,她的命,便保不住了。” 我那时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禁锢的松动,想要给燕云笙示意一下,让他莫要冲动。 可是我却是突然听到了一身无比熟悉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却足够让我心中压下了许久的情感喷薄而出。 燕云笙说,“好。”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九) 那天,天边的晚霞美得让人心醉,而我,却是在燕云笙的一声“好”中,落下了一直都未曾落下的眼泪。⊙頂點小說,23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对我上了心,可是,终究,却是已经晚了。 他毫不犹豫地刺了自己一剑,燕云傲也是真的趁着这个空子逃了出去,尽管我在恢复内力之后也是把他重伤了,只是却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燕云笙身体本就不好,这一剑更是让他伤了本源。 我跟着他又回了摄政王府,日夜照料于他,只是,也仅仅是照料罢了。 我明白了他的心意,却也还是无法接受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可以远离这一切,包括燕云笙。 作为一个一向狠心的人,我想,我是真的可以舍下这份感情的,不过在这一次之后,虽是我依旧确定我不可能真的像他的后院里的女子一般待在他身边,但是心中的坚冰却是也在不断融化。 那段时间,或许可以说是我们相处最为和谐的一段时间了。 只要我在他面前,他便不再管那些公事,我们也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以往的事情,我后来时常会想,若是我那时便是什么都知道,若是我那时没有想起自己是三族守墓人的身份,是不是之后,我们之间的结局,会是不同?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我与他一起去了祁连山,然后,便是那三族遗迹中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了我自己的真正身份,也猜到了刘家那种结局的真正原因,可是我却是不愿意面对,直到,我遇到了戚五。 我始终是个嘴硬之人,在赵苻想要伤燕云笙的时候,我为他挡了一下,告诉他以后互不相欠。但是实际上,我却是根本就没有多想,真真切切的原因,唯有一个,那便是,我看不得他受伤,仅此而已。 是戚五救了我,也可以说,是燕云笙救了我。在我醒来之后,便是知道他到底用了一个什么样的条件来换得戚五出手。 戚五原名戚木缘,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无论是她自己的自称,还是当年我和相思一般都是称她为戚五,早已习惯。 后来因为我和相思想要逃离这里,而她不愿,我们方才越行越远。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有习惯却是一点未变。 那便是看到受伤之人,若是多人的话,她必然会选择其中一个而救,而若仅仅一个,她却是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以,在我醒过来感觉到体内并无甚大碍的时候,便明白了她救的人是我。 可是,燕云笙该怎么办? 这是他唯一痊愈的机会,也是他唯一可以活下来的机会,而我,是在回到这里的一刻起,便注定了要死在此处的,此时救了我,又有何用? 戚五告诉我,救我是燕云笙所选,与她无关。 我自是知道这一点,方才觉得燕云笙此人,当真是傻。 然而,我却是在那时做了一个比他更傻的决定。 我用我还未尽的寿数与戚五交换,换来了她救治燕云笙的一个机会。 戚五说,她现在根本无法做到这些,唯有这天下令方可如此。 所以,原本并不想卷进天下令之中的我,也是在这一刻,不得不卷了进去。 当然,我是不会真的把天下令取回去的,我只不过是稍稍借用了一点它的力量罢了,就在后来,我被相思叫醒之前假装被控制的那段时间里。 这一次,我是真的遭了天谴,虽然完好无损地跟着燕云笙离开了祁连山,可是在离开之后,我便是感觉到了我身体的衰弱。 而这个时候,外面的形势又是大变。 我在摄政王府里养了一段时间,燕云笙无数次想要来与我解释一番原来的事情,可是我却是早已不想再听。 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彻底离开燕云笙了,只是,他却是不肯放我离开。 燕云傲回来的悄无声息,且加上一个一直不起眼的燕云晗的帮助,他竟是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大半势力,燕云笙有意锻炼一下燕云崖,但是燕云崖此刻却是因为尹华香自祁连山回来之后的一场大病而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分出任何时间来好好管一下这件事情。 所以,一切,又一次落在了燕云笙的头上。 他忙了起来,起初不管多累都会来看我几眼,可是却总是在我一日比一日的冷淡态度下,失去了开口解释的**。 后来,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却是一连一个月未曾再踏入过我的院子。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忙,可是在见到那个女人对我耀武扬威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他不是忙,而是有了更好的选择而已。 那时的我,心里不是不失落的。恨意虽有,却是很少了,爱意犹存,但是我却是太过清醒,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继续下去。他是承诺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真的在我成为他的侍妾之后,没有再进过别的女人的院子里。 只是我知道,终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被打破。 虽然早有所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竟是有些不敢面对。 摄政王府,在这一个月内进了三个侧妃,其中那个徐氏便是最为得宠的一个,我见过她几次,对她每次的挑衅都置之不理,也看出了一点苗头。 这女人的确是这府中最美的女子,特别是在宋鸢死后。与宋鸢如出一辙的倾城色,这世间,确实没有多少男子可以抵挡。 我知燕云笙对宋鸢根本没有多少感情,也知道这徐氏更多的,应该是个棋子,毕竟燕云笙那样的人,怕是很难在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再真心爱上另一个人的。 只是,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我以为我会像聂音落说的一样,在见到心爱之人有了别的女人的时候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可是我却并没有。 出于一种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微妙心理,我留了下来,想要看看燕云笙究竟打算如何。 果不其然,徐氏和另外那两个女子都是棋子,不仅是燕云傲的棋子,更是燕云笙的棋子。 燕云傲用这几个很明显的棋子想要引燕云笙出手,燕云笙却是把她们反利用过来,想要让燕云傲先乱。 两者的博弈之间,到底还是燕云笙胜了。 所以最后,燕云傲死在了燕云笙手里,而那三个侧妃,也是被燕云笙永绝后患。 他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只是在这之后加倍地对我好,可是我却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 我在看到那些女人死的那一刻终于明白,燕云笙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想要的人。 不是说他不爱我,我也不是对他没有丝毫情意,可是在他心中,我永远都比不上燕国,甚至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宁愿被我误会,宁愿让我暂且受一些委屈之后再补偿,他都不会把那些事情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种永远都不可能坦诚的人,永远都不会是我想要的人。 所以,我这次真的选择了离开,永远的离开。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马上要离开岷阳的时候,我遇到了燕云晗。 燕云晗可以说是一个在四国之中名声十分不显的人,可是我却是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不说别的,就是燕云傲这几次政变,基本都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 而且,也正是有了她的帮助,燕云傲才会差点成功。 这个女子,若是生为男儿,且野心再大一点的话,怕是这四国之中,也定会有她的一片天地。 只是可惜,她终究是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燕云傲的身上。 所以她来找我的目的,不是别的,不过是想杀了我罢了,说是想要让燕云笙也尝一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 我起初并不在意,毕竟在武功恢复的情况下,就算是因为天谴而身体不好,燕云晗也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她却并不打算走寻常之路,不知何时,她在我的身上下了毒,而且还是那种天下之间唯有制毒之人才可解的毒。 她那日来见我,也不过是为了死在我面前,让我明白,我已经无药可救了而已。 我本是不信的,可是在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已经超出了那天谴的程度之时,我却是不得不信了。 原本以为至少还有个五六年可活,可是那时看来,却是连挨过一年都艰难无比。 所幸,我遇到了孙妙。 孙妙也是一个可怜人,为了还我当初的人情,她本是想要给我治病的,可是却没想到,我却硬生生把这个机会推了出去。 她去治疗了燕云笙,可是后来她也是没有放弃治疗我。 我虽不知是谁给我换来的这个机会让孙妙来救我一命,可是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治好了。 就如一个已是暮年的老人,他身上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却是抵挡不住自己不断的衰弱,而我那时,便是那样。 花宛茵,在离开了燕云笙,离开了百花谷之后,便是再也不是花宛茵了。 正文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十) 花宛茵的一生终是走到了尽头,最后的最后,我看到的,是那个同样的“我”在战场上不管不顾挡到燕云笙面前的身影,是燕云笙后来拿着属于我的骨灰黯然离世的模样。◎頂點小說,www23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消失,我的心间,突然也只剩下了些许酸涩。 燕云笙始终没有解释任何事情,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我依旧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说,他害死的百花谷的人,他对我的伤害,对我承诺之后又毁诺的可恶,但是这些,却是已经不足以成为我心中的那个解不开的结了。 因为,我终究是爱着他的。 真正的心灰意冷,想要放下所有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也不过是因为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而已。 可是最后,我却还是放不下,所以,我才去了战场,所以,我才帮他挡了那一箭。 其实,我们真的两不相欠了,可是他却是始终觉得,我临死之前,都是在恨他的。 但是他不知,我早就不恨了。 都说鬼门关前走一遭,便是可以看透许多事情,如今的我,怕就是如此吧。 当知道全部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我对于前世记忆的执念,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重,只是心中之事,若是不放下,便是永远也不可能转世了。 当初九天之上的令夷神君,最为擅长的,不是安排花的时令,而是“放下”二字。 而今,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我想,我终于是可以放下了。 心中那隐隐的不舍和不甘,就这样永远留在心底吧。 这忘忧台,竟是真的有本事让人忘忧,却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宛茵。” 离开忘忧台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 我缓缓转身,果然看到了那个我心中的人,也是我那一世中牵绊最深的人。 “云笙。”我低声唤道。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眼中的情绪不停翻滚,最后,还是全部归于平静。 “宛茵,你都知道了。” 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脸上那隐藏面容的东西也已被他摘下。 我看了过去,心中那酸涩的感觉更甚。 他的容貌为变,我的也没有。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终究是不能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总是有些痕迹,可以在脸上抹去,却无法在心中抹去的。 “我想起来了。” 他很是平静,如同以往跟我聊天的鬼差大哥一样,“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投胎了吗?” 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可是最后,却是并没有说出来。 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引魂者应该要来了。在你那里的我的记忆,我也已经取了回来,云笙,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我便不想再待下去,毕竟,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痴缠纠葛。 可以说,那样的一世,别人的原因并不是太多,更多的,却是我们自己的缘故。虽说很多事情看起来皆是一个解释便能解决的事情,可是我们两个偏生都不打算解释任何事情,也无一人主动。 后来落到那样临死之前都不明白对方真正想法的地步,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我还是只是花宛茵的话,或许看到这些记忆我心里还会不平一阵,或许我依旧会觉得与燕云笙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生生世世不再见面最好。 可是我不仅仅是花宛茵,我还是令夷神君。 是看过了各种各样命格的令夷神君,是曾经被蓝倾若她们荼毒过的人,这种完全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和不擅沟通造成的悲剧,还真是数不胜数。 所以,我现在的心境,并不像刚刚来到这里的样子了。 所谓的执念,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放下,而这忘忧台,便是我的契机。 我知道应是有人在背后帮我,可是我却是猜不到那个人是谁。 只是不管是谁,既然我已经算是放下了,也便不需要再对燕云笙心有芥蒂。 至于那心中依旧还会存在的悸动,就这样随着忘川河流过吧。 燕云笙迟迟不肯说话,我也是不打算再说些什么,转身便要离开了。 引魂者要来了,可是我却一向不喜欢被那些人带着去投胎,莫不如我自己去,反正我也不是不知道忘川河和奈何桥在哪儿。 “我也要去投胎了。” 燕云笙这么很简单的一句话,竟是直接把我震在了原地。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投胎,那十殿阎罗可能同意? 还有,即便我们一起投胎也不一定就是去同一个世界,即便去了同一个世界,也不一定能够相遇,他何必执着? 可是,话至嘴边,我终究是问不出口的。 因为,在听到他的话的同时,我的心中也冒上来了几丝窃喜。 这一世的遗憾太多,我是真的希望可以有一个机会可以弥补。 只是我也是知道,这世上,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的。 那些几世情缘,说的轻巧,实际上却是很难的。 不说别人,就说聂音落和宋临照。他们当初可是用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方才能够解开那所谓的命定姻缘,并与赌坊结下永世姻缘。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基本上都在被天道捉弄着,就算每一世都会相遇、相知、相爱,可是最后却是不可能真正相守一世的。 那些天定的永世姻缘和几世姻缘,当真是少极了的。 只除非是上古诸神之间,应了天道的命定姻缘,方才有可能实现。 在凡人中,能够再续前缘的,真的少之又少。 我不过是一神君罢了,燕云笙也是凡人,虽然他身上也有着不知哪一世或者哪几世积累下来的功德,可是那也不足以支撑我们再遇。 很有可能,等我们转世之后,就算遇见也会是对面不相识的吧。 “我用了以前每一世所积累的功德,还有在这里三百年的顺应天道之举,离恨天落时所积攒的气运,宛茵,你觉得,这些还不够换我们一世的相遇吗?” 我猛地转头看他,这一次,却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走到我身边,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我抱入了他的怀里,用那个让我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宛茵,我知道我那一世做错了什么了,这一次,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拒绝,可是要让我就这么答应,也并非是我所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最后,我只是说了一句,“这机会并非我给的,端看我们来生能否再遇吧。” 燕云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我知道,他这是明白了我的未尽之意。 若是不能再遇,便是无缘,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自去过自己的生活。 若是当真能够再遇,那么那时我们也早已不是花宛茵和燕云笙了,那么,以后再如何发展,便是一切随缘了。 我已经不再怪他,他亦懂得了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么当一切回到原点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宛茵,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放开了我。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任凭他牵着我的手,穿过九幽城,向着奈何桥走去。 看过了彼岸花海,见到了三生石,便是终于到了奈何。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我忘了这是谁在我耳边念叨的诗,不,这根本算不上是诗,只是某人的随性而作罢了。我以前经常不明白,她怎会有如此多的感慨,如今方知,奈何桥前,确实所有人都是无可奈何。 “宛茵,我一直在等你。” 待我和燕云笙来到奈何桥前的时候,我终于是又见到了那个印象里十分漂亮的孟婆。 “挽宓星主怎会在此?” 蓝倾若笑了一下,“我早已不是什么挽宓星主了,如今的我,只是司命罢了。” 我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沧桑的语气和眼神,可是却能隐约猜到几分,怕是,她也是去历了情劫吧。 只是,她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五位神主之一,我们也曾不止一次地见过,虽然相熟,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我们,怕是,有些话,已不好再说。 “宛茵,喝下这杯千年醉,然后,便去转世吧。那九天之上,以后莫要回来了。” “为何是千年醉?” 一般来说,投胎之人,喝的都是孟婆汤,怎会让人和这千年醉呢? 若是我真的喝了,以后怕是真的再也与那令夷神君无关了。 “天地浩劫就要展开了,如今的九天之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九天之上了。宛茵,能逃过去的人中,你和络姻是最为幸运的。”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却隐有所感,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我吧。 没有再怀疑,我直接便把千年醉喝了下去。燕云笙也是丝毫不犹豫,看我喝了,他自然也是不会不喝。 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在那之前,我仿佛又回到了百花谷,那百花齐落,百花齐绽的场景之中,只是这次,我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云舒花落,何处笙歌? 来生的命格簿上,已有你我姻缘记下,那么,何处,皆可笙歌。 正文 浮华错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頂¢£点¢£小¢£说,www23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人月圆 山中书事》张可久 洛灏揉了揉脑袋,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就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女孩给惊了一下。 “洛落,你怎么进来了?” 洛落看了他一眼,不过三岁的小女孩脸上尽是不耐,“你做噩梦了,把我给吵醒了。” 洛灏自然知道自家妹妹的未尽之意,敢情是过来找他算账的啊,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梦里的内容了,不过却是隐约感觉得到,不是什么好梦,似乎,他在那个梦里失去了一切,还真是可怕呢。 不过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个所谓的梦,而是他面前的这个小家伙。 “男孩子还因为噩梦哭了,你还真是挺弱的。” 洛灏本来想要跟她解释一下噩梦的原理,可是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洛落给截去了话头。 他刚想反驳,可是在看到枕头上那块湿了的地方,他也不由得相信自己真的哭了这件事。 只是相信归相信,却是不能在妹妹面前丢份的。 “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我怎么可能哭呢?落落,你铁定是看错了。” 洛落看向他的目光更鄙视了,不过因为她现在才三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退下,即便是天才,也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所以她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洛灏,都不会让他觉得生气,反而会在心里不断刷屏“我妹妹怎么这么可爱”“我好想啃她一口啊”“萌死了,怎么这么萌啊”,诸如此类。 但是与洛灏对洛落的这种喜爱不同,洛落对洛灏那叫一个不耐烦极了,自从她两岁开始展现自己不同于常人的高智商之后,便不再让周围的人总是对她抱抱亲亲了,洛灏犹甚。 有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和爷爷还能稍微亲亲洛落,可是洛灏这个本应该是与他最亲的哥哥,却是连一次也不行了。 只要他做出任何想要抱抱亲亲洛落的动作,洛落便会直接哭出来。 自然不是真哭,只是扯着嗓子喊两声而已。可是就是这么两声,却是足够让他被爷爷和爸爸妈妈都教训一顿的了。 若是别的小男孩,很有可能就此开始厌了这么一个妹妹,可是洛灏却没有,无论洛落对他有多么不客气,无论洛落表现得有多不喜欢他,他都是喜欢这个妹妹的,总是想要时时刻刻跟在这个妹妹身边,一直保护她。 可是在有些情况下,他也的确是够挫败的了。比如说现在。 “不是眼泪,所以说,是你的口水了?” 洛落看向他的眼神更嫌弃了,无视了他想要解释的样子,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出去之前还说着,“妈妈让你出去吃饭,你快点。” 洛灏泄了气,无论他怎么对洛落好,她总是不待见他,基本上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她就总是会不是很开心,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今年也不过八岁,自是不会明白这一切都跟前世的一些事情有关的,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喜欢的妹妹不喜欢自己而有些难受。 洛灏的智商并不比洛落低多少,好几次被洛落打击得哑口无言,也不过是让着洛落罢了。 他其实十分早熟,不过八岁便自己承担起了洛家那传世的医学世家的称呼,早早便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哪怕,他真的不喜欢学医。 但是只要想到如果是自己学医的话,那么洛落就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就觉得自己学医也是不错的了。 到底年纪尚小,他只是觉得只要他这么一直对洛落好的话,洛落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他这个哥哥的,所以,不过是一会儿,他便是又有了活力。 只是洛灏没想到的是,就是在这一年,他被父母送到了国外洛家专门培养医学方面人才的机构,这一去,就是十年。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全世界有名的医学博士,也是整个医学界的天才,可是,他最喜欢的妹妹,却是也走上了这条学医的道路。 而且,他是回来了,可是洛落却是出了国,再之后,他们就跟天生没有缘分一样,总是彼此错过,出了新年,基本很少能够在家里见到彼此。 随着年纪的增大,他与洛落之间的感情自是越来越淡,有好几次两人在见到对方的时候,还要再三确认一番对方的身份才行。 不过这些当然是针对洛落来说,洛灏却并不是这样。 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其实暗地里是个超级妹控的洛灏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与洛落有关的全部消息,所以,在孟舒卿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正在参加一个国际的医学研讨会,本来洛落也是要来的,他还想好了要怎么在洛落面前好好展示一番的,可是她却是没来。 所以,整个过程,洛灏都低沉极了。 哪怕是他的研究成果受到了所有人的赞誉,他也依旧高兴不起来。 研讨会结束的时候,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就订了机票回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冲动,明明洛落只是没来而已,他却是连身边的工作都放下了,只想回国去见她一面。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那心中隐隐的害怕又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回去。 没有原因,只有洛落这两个字,便是足够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洛灏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却是没想到,恰好是那本洛落极为喜欢的《元曲》。 他本是不怎么喜欢的,可是因为洛落一向很是喜欢这些唐诗宋词,元曲之类的东西,所以他身上也会经常备着一本。 只是他身上的书多的是,能够用这样的书来消遣的时候并不多,这次也不过是因为他急着离开,没有怎么收拾东西使得他的行李里面有关医学的东西极少,他也一向懒得再翻,便就这么看了起来。 然而在读到张可久的“兴旺千古繁华梦”的时候,他却是再也抵抗不住自己的睡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他还在想,洛落究竟是怎么看进去这些东西的?还真是不科学。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场千古繁华梦,却恰恰入了他的梦中。 “苍生乱了浮华,谁与谁争这天下?” 洛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还真是吓了一跳,这古色古香的建筑,那个在台上说书的人,还有身边这些一看就像是古代人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穿越了不成? 可是还未待他细细思考此事,他的全部注意力却是都被台上的人吸引了过去。 “今日我们所讲,便是那永安将军之事。” 话音一落,便是一片叫好声。 “永安将军。” 洛灏在心中把这个称呼反复念了几遍,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滞涩感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那样的心痛,就好似,他要失去洛落了一样。 那人醒木一拍,打断了下面的叫好声,也打断了洛灏的思绪。 “大家都知道,永安将军一生战功无数,最后更是在绝对的劣势之下保得了宋国的平安。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永安将军可是有一个兄长,比她还要厉害几分。” 那说书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便有下面的人叫嚷,“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比永安将军厉害的人?” “就是,咱们不说别的,在领军打仗这一途上,永安将军那一代人怎么可能有胜得过她的呢?” “对呀,谁不知道永安将军出身聂家,聂家又在永和二十一年就亡了,就算永安将军的兄长当真比她厉害,也是不可能在那个时代出现的。” “对呀。” “没错。” 醒木又是一声,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说书人见状,缓缓说出了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语,“聂音灏,辅国公三子,天生将星,有大将之风,帝怜起英年早逝,追封荣安侯。” 他顿了一下,然后再继续说道,“这是宋书上对于聂家三子音灏的记载,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聂家三子英年早逝,虽有将才,却是当真未曾上过一次战场,所以最后这么一点名声便是彻底湮没在了永安将军之下。 可是,想必大家都不知道,这位聂家三子,才是真正的将星,也是永安将军,真正的敌人。” “什么,怎么可能?” “你乱说的吧,既然是兄妹了,又怎么可能是敌人?” “逝者已矣,何必如此诬陷于人?” 下面的人都因为他的这么一句话而更加吵闹了,基本上没人相信这个说书人所言,甚至有人已经站了起来想要与他理论一番,可是接下来,大家却是被这说书人的下一句话给惊倒了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这聂家三子,其实一直未死,却是后来夜国大将无殷。” 洛灏听到这话,也是惊了一下。 一场繁华梦,一场浮华错,此刻,刚刚开始。 正文 浮华错(二) “这位先生,已经到了。△頂點小說,23” 洛灏从梦中醒来之后便听到了一个十分优雅的声音,他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终于是明白了自己是在何地。 “嗯,谢谢。” 还是在飞机上,不过现在,飞机已经落地了。 而他,还是洛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天才,为了自家妹妹的感情生活而赶回国的洛灏,并不是其他的人。 至于梦中出现的让他十分熟悉的场景和那个说书人,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虽然他依旧感觉还是在梦中,可是此刻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医学天才,洛家这一代的继承者。 哪怕是面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美丽优雅的空姐,也是一样。 洛灏目不斜视地从那个刚才叫他醒过来的空姐面前走过,除了那一声谢谢之外,完全没有再多说一句,弄得那个很是漂亮的女人很是挫败。 下了飞机之后,洛灏并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而是自己一个人打车就去了洛落所在的医院。 他这次回来的太突然,根本就没有告诉家里的人,而且他更希望的是,能够先见一下那个让他妹妹有了结婚念头的家伙。 所以可以说,除了他在国外的助手,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回来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参加完研讨会之后就回去工作了,毕竟,他可是有名的工作狂。 坐在出租车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刚开始司机还想与他搭话,可是后来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太强,弄得人家根本就不敢跟他说话了,洛灏也是落了一个清静。 其实,无论是聂音灏,还是洛灏,都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虽说两人看上去就是那种妖孽至极风流倜傥之人,可是实际上他们最是讨厌的,便是风流二字。 聂音灏和洛灏都是为了自己家族而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即便是天生将星,即便是医学天才,可是实际上他们都是根本不喜欢自己走的这条路。 但是这样却并没有让他们觉得有什么束缚,因为若是没有这所谓的责任的话,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莫不如有了这么一件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反倒更好。 无论是聂音灏还是洛灏,都是天之骄子,聂音灏比洛灏幸运的一点是他至少有过几段与聂音落很是和谐的时光,而洛灏比聂音灏好的,却是他可以这辈子都光明正大的成为洛落的哥哥,虽然洛落可能一直都不喜欢他,但是至少他们不会走到前世的地步。 当然,这是在洛落并不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的情况下。 而现在,在洛落遇到孟舒卿之后,却是什么都改变了。 洛灏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妹妹现在对他的心情是多么复杂,他也不知道,他梦里的东西,并非是梦,而是一段浮华错乱的因缘。 路上的行人纷纷而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自己所前行的方向,可是,若是这条路错了,又该如何? 洛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聂音灏却是根本想不到答案。 洛灏闭上了双眼,慢慢地沉入了自己的冥想之中。 那是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那是一段他从未知晓的历史,那是一个他忘不掉的梦境,而他,却似乎并不是过客。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渐渐回转,终于定格在了那个属于聂音灏的时代。 “恨悠悠,几时休,韶华不为少年留。” 三百年前的天域大陆,聂音灏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可能与聂音落再见,也不知道他这一生究竟辜负了谁的时候,他却是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十年匆匆而过,聂音落放弃了寻找那能让宋临照醒来的东西,自己也进入了水晶棺,永远地陷入沉睡。 而聂音灏,也是在知道这一消息之后,第一次违反了他和聂音落的约定,来到了沧獠山。 他运气一向不好,并没有遇到沧潦兽,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那水晶棺所在的山洞。 聂恒告诉他,只要聂音落不想让人找到她,那么即便是聂恒,也是不可能再见她一面的。 聂音灏说不清楚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何滋味,只是他却是没有再纠缠下去,默默地离开了。 他与聂音落已经十年未见,有关永安将军的事迹依旧在四国之间流传,只是,这天下,却已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现在的四国,当真是应了那句“天下无梁”,不仅是世上再无一个东梁之人,更是让四国都失去了自己的国之栋梁。 燕国内乱日复一日地严重,宋国新帝平庸无能,十年依旧未能让宋国恢复声息,夜国更是已经分裂成了两半,虽然还是都以“夜”为国号,可是却是分了方向。而楚国,却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不好不坏,想要发展很难,但至少不会使得国家灭亡。 四国算是不变,但是却已不是他们的那个四国了。 国力日益衰退不说,有些国家更是都有些比不上那些新进发展起来的江湖势力了。 只是这些,聂音灏早已不想再管。 他在离开了沧獠山之后,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江山,心中不是没有波澜的,可是那点波澜,却是再也激不起他想要做什么的**了。 因为,他已经老了。 不止是满头白发,他的心,也是已经沧桑的不成样子了。 他也不过三十多岁罢了,可是他却是觉得,他的这种心态,怕是连那些卧病在床的老人都比不过吧。 但是,这样也好,至少他可以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早点,去找到那些他辜负过的人。 他答应过那个小丫头要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他一直活着,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寻死的行为,可是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当真是不如死了。 他想,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用聂音灏这个名字了,他,早已不是聂音灏。 而她,更是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小丫头了。 只是终究,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段在聂家的时光,舍不得她只对他一人那般依恋的时候。 然而,那些场景,永远只能出现在梦中了。 在聂恒建立韶家之后,在他把一切都教给了他之后,在他聂恒慢慢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整片大陆之后,他终于可以离开,离开他一直待着的昭梺山,去正面看看这个已经不属于他的世界了。 他先去了碧落宫。 现在的碧落宫宫主是那个宋临照一年之差救下的名为秋长风的孩子,据说他的父亲曾经对宋临照的师傅有恩,所以他为了替他师傅报恩便收养了那个孩子。 却是没想到,这个孩子竟是成为了他离开碧落宫之后,最能放下心的人。 然而,宋临照和聂音落都没想到的是,这个秋长风竟是比当年的宋临照还要厉害几分。 不过短短十年,他就让碧落宫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江湖上第一大派,更是明确表现出自己支持韶家的立场,帮助聂恒做了不知多少事情。 他知道,当韶家一步步到达这片大陆的顶端的时候,碧落宫也是一定会到达另一个高度。 可是,这一切,终究与他无关。而他来碧落宫,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而已。 “楚渊泽。” 看着面前这个只能躺在床上,想死却不能死的人,聂音灏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同命相连之感。 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在这世界毫无牵挂了,只是却是不能离开,果然,落儿说的没错,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你是,无殷?” 聂音灏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心中不知泛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是那么地讨厌这个名字,但是他却是也失去了说出自己是聂音灏的资格。 “你来作甚?” 聂音灏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太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的人是当年意气风发,四国之内闻名的楚国武王殿下。 他脸上尽是青黛之色,似乎日日被噩梦所扰。四肢蜷缩在床上,可以看出他的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了。在他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他身边气息的波动,这也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武功。 而且虽然他似乎被照顾的很好,连身上的衣服还是崭新的,但是他的精神头却是十分不好,似乎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可以随时死去。 聂音灏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一路走好吧。” 楚渊泽猛地抬头看他,他却是已经离开了。 只是那句话的未竟之意,楚渊泽却是听懂了,然后,他便露出了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一个笑容。 要,死了吗? 还真是好呢。 他并不怀疑聂音灏会骗他,因为他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 阿苑,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可是,你还会想要再遇见我吗? 直到秋长风派人拿着那份聂音落特意为他准备的药送他上路的时候,他依旧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可是,却是终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 而聂音灏,则是在亲眼看到楚渊泽离开这世上之后,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正文 浮生错(三) 聂音灏还记得,当初在他还记得自己是聂音灏的时候,那个温柔地照料他的女子,那个他把落儿留给他的红豆珠串送了出去的女子。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只是最终,他们还是有缘无分。 她是医谷这一代的出世之人,本可以平平安安过此一生,却是因为她欠他的一段因果,便用了自己的生命作祭,换回了一个他可以清醒的机会。 落儿曾经跟他说过,若是有一天当真喜欢了一个女子,那么就要好好待她,像父亲那样,一生只爱一人,永远都不要让她伤心。 而那红豆珠串,便是在他必须要离开她的时候送给她的,不仅表明相思之意,也要让人家女子明白他的承诺的要娶她的决心。 他那般做了,她也收了,他以为,他只要逃过赵苻他们的眼线,只要能够离开那里,等他再回来之时,必会娶她为妻。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等他终于想起她来的时候,她却是已经不在了。 而他,却是连她的墓在那里都不知道。 他只能每年来到这里,默默地在心中怀念一番那样的日子,算是对她全部的祭奠。 这里是岷阳,是天域大陆燕国的都城岷阳,也是瀚墨阁的所在地,更是他第一次遇到她,然后又离开她的地方。 聂音灏抬头看了一眼瀚墨阁的招牌,慢慢踱步走了进去。 说书人的声音响起,“这聂家三子,其实一直未死,却是后来夜国大将无殷。” 聂音灏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想要听听那说书人究竟说了什么。 三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不,准确的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二十一世纪,洛灏终于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是一家全国有名的私立医院,基本上国内最高明的医生都在这里就职,作为一个医学界的天才,他也在这里挂了一个名号,尽管他很少回来,可是这家医院却是并没有把他除名,反而是给了他很高的待遇。 毕竟,有洛灏这么一个世界闻名的医学天才,哪怕他只能在一年里最多做那么几次手术,也是够给他们医院长脸的了。 况且,要不是洛家的小女儿洛落在这儿,她的这个天才哥哥也不可能在他们医院当一个挂名的专家。 不过话说回来,洛落也是一个医学界难得一见的鬼才,在比洛灏还要年轻的情况下,却是基本上站到了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地位上,这样的人才,愿意在他们医院担任全职医生,他们也是做梦都会笑醒。 只是这家医院的人是怎么考量的,洛灏可是从来不管。 要知道,洛家也算是一个大家了,以医术起家,后来在发展起来之后,更是有人做了生意,不过几十年就发展到了一个商界大家的地位。 只是,洛家的主枝,还是专攻医术的。管理家族企业的,基本上都是旁支或者他们绝对信任之人。 这一代,洛家除了洛灏和洛落,还有两个孩子,皆是比他们大几岁的堂哥,与他们两个关系都很好。他们两个是实在在医术方面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一个参了军,一个从了商,倒是让洛家更胜一筹了。 洛家家长都是十分开明的人,并没有要求那两个名为洛洵和洛洌的孩子硬是去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特别是在洛灏出生之后表现出他的妖孽之处之后,他们自是对洛洌和洛洵放任自流了。 有洛灏一个人继承家业就够了,洛灏也没有什么不满,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了下来。 因此洛落作为一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在甫一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决定要好好宠爱他们家的小公主,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无论她以后要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她。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洛落居然选择了学医。 学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包含了无数的苦楚。 只有真正学医并在这一行业做出点成绩的人才会知道,学医究竟有多苦,洛灏是个天才,尚且十分辛苦,更别说洛落了。 可是洛落却是对这些全然不在乎,铁了心地要学医,后来家人实在是劝无可劝,特别是在知道了洛落那不输于洛灏的天赋和智商之后,还是同意了。 洛家人答应的过程很是不爽快,但是之后他们对洛落的培训,却是丝毫没有放水,再加上洛落那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让她竟是成为了比洛灏还要更加优秀的医生。 不过洛落的年纪到底是有点小,那些医学界的泰斗哪个不是白发苍苍的?所以起初的时候,洛落的很多研究成果都是没有人肯相信,她还不愿意暴露自己洛家人的身份,只能像普通人一样通过考试进入了这家全国闻名的医院,并得到了资助。 后来,当洛落的研究成果得到证实,而她的真实身份也暴露之后,她这才被冠上了“医学鬼才”的称号,与洛灏的天才还真是颇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味。 在那之后,洛灏却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竟是又用功了几分,短短几年,研究出的成果竟是比某些人一辈子研究出来的东西还多。 而洛落却是在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之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她很少再研究什么,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治疗病人身上,也是因此,她在国际上的名声并没有洛灏那么响亮。 其实,她和洛灏,当真是又与上一世一般,不相上下。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了你死我活的机会,也没有了再也回不去的惆怅。 洛灏想了一路以前的事,还有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不知不觉就到了洛落的办公室门前。 这个时候,他却是踌躇了。 明明只是一扇门,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推开它,进到里面,见到他最想见的妹妹,可是就是这样一扇门,他却是怎么都推不开,连脚下的步子,也再也迈不出一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门内的声音响起,而他,便是就这样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偷听。 “所以说,洛灏就是聂音灏是吗?”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洛灏从来都没有听过却莫名有些熟悉的声音,若是以往,此刻他必然会冲到洛落的办公室里,把那个对自家妹妹意图不轨的家伙揪出来抽一顿,可是很明显,他能够被妹妹带进办公室里,便是说明了他已经被妹妹放在了心上。 若是他贸贸然闯进去,怕是只能再落得让妹妹厌恶的下场吧。 她本就不怎么待见他,若是他真的那么做了,她怕是更不想看见他了。 而且,那个聂音灏又是谁?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名字? 因为这样的种种顾虑和疑问,洛灏最后还是没有闯进去,而是就那样站在门外继续听了下去。 这次,是洛落的声音。 “应该就是他了。平心而论,这些年,他真的对我很好,而且无论他在外人面前有多冷,可是我还是可以看出他还是有一点聂音灏的影子的。” “落落,你,是何时想起来的?” 洛落笑了一声,“子卿,你觉得我是何时?” “我们见面的那天。” 孟舒卿说的十分肯定,洛落也是点了点头,“你也是那时候吧。”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情意。 而洛灏却是在门外听得满头雾水,他再聪明,也是不可能想到转世这件事情上来的,毕竟都是现代人,洛灏从一开始就不信鬼神之说,更别提转世了。 等了一会儿,孟舒卿才再次开口,“你和聂音灏,不,是洛灏,以后打算如何?这辈子又是兄妹,莫非你还是打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不成?” 洛落听了他的话,叹了一口气,而门外的洛灏却是被这话中庞大的信息量给震惊了,一时之间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着洛落的回答。 “我不知道。都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已经转世了,还能再遇见你,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而他,虽然当初我的确是决绝地说了那么一句话,可既然再见,而且依旧是兄妹,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的。 说实话,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想来之前的那些事情,其实当真怪不得他,我和他都有错,当然也有天道的缘故,可是哪怕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是没有办法不对他生怒的。 如今,他已不记得往事,我亦不是曾经的聂音落。再纠结于那些,似乎也是没有了任何意义。只是,想要让我像聂音落一般与他相处,却是不能了。” 洛灏本不想相信他们说的这些话,可是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还有那个梦,也是真的,那些,都是他的前世,是他遗忘了之后以梦的形式提醒他的前世。 门内,洛落和孟舒卿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门外,洛灏再也听不下去,一个人踉跄地跑出了医院。 三百年前的故事有了结局,可是却没人知道这样一个不为人所喜的开始,又该如何。 正文 浮生错(四) 说书人的醒木一拍,一段隐秘的野史却是讲述完毕。 无论下面坐着的人信是不信,这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却是满足了他们日益被养刁的口味。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把那说书人的故事当做是一个真正的故事来看,可是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聂音灏却是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实的事情,并非杜撰。 他就是故事里那个被人迷惑,对自己唯一的亲人下手,对自己的国家下手的聂音灏,夜国的封远侯,被评为当世唯一一个能够与永安将军不相上下之人。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聂音落曾经败在封远侯手中过,可是史官却是并无记载,再加上她现在在民间百姓眼中的威望,竟是无人会把那件事情当做真的,只认为两人是势均力敌,也觉得哪怕是封远侯赢过永安将军,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聂音灏当然不在乎这些事情,可是他却是十分在意那个知道这一切的说书人的身份。 要知道,这世界上,知道他就是聂音灏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知道的人,除了那些害了他的,就是几个十分亲密之人了,可是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莫非,还有人活着不成? 在那个说书人离开瀚墨阁之后,聂音灏也跟了上去,他着实是对这个人的身份太过好奇,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而且,他有预感,这个人,或许只会出现在他面前这么一次而已。 在尾随着他来到了一个小巷子之后,那个说书人终是停下了。 聂音灏也在此时现身,可是很明显,那个说书人一点都不惊讶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他。 “你来了。” 那说书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聂音灏跟上。 聂音灏倒是也没有过多犹豫,就那么跟了上去。 “先生,是谁?又怎么会知道封远侯之事?” 聂音灏并没有否认这一切,也没有一上来便表明身份,不过他的这句话,也算是默认了。 那说书人根本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稍稍笑了一下,便说出了原委。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怎么知道的这些秘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摆脱这样的命格,下辈子的时候,可以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可以好好补偿你这一辈子辜负的人?” 聂音灏被他说的心中激动不已,他知道这样突然间出现的人的话或许不那么可信,可是他所说的这一切,真是打到了他的心底。 他怎么可能不想? 他从来都希望自己来世还能成为父亲的儿子,希望自己还能成为落儿的哥哥,希望能够照顾这一世他辜负了的孙妙和江晓巽,他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要真的与落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要真的再也不能姓聂。 这一世,他已经认了,可是他争取一下来生,总是可以的吧?哪怕是来生不会记得今世之事,也是足够了。 心下有些意动,可是聂音灏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他还真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相信他。 那人明显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倒也不恼,反而是继续说道,“我并不想让你做些什么,只想要你的一句话而已,你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聂音灏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很是高兴,见他点头,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了,“你这一世杀戮太重,虽有前面几世和后面几世的气运相互抵消,可是让你就这么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却是难于登天。 若是你当真想要能够再转世之后再遇到你的妹妹补偿她的话,仅仅如此必是不够的。” 聂音灏刚想开口问他,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他说的这个气运足够,可是那人却未等他开口,就径自说道,“不过,还是有办法的。 只要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做足九百九十九件善事,让其与你的杀戮之过抵消一部分,那么以你前世的功德和后世的气运,或许可以给你换得一个在十殿阎罗面前陈情的机会,那时,你便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聂音灏有些不信,可是他的这个方法却是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原本不信神佛,可是在知道了这世上那么多原本他不相信的存在之后,他也是终于信了。 这个人虽然出现的十分怪异,可是他却是可以感觉到他对他的善意,他教给他的这个方法,其实他曾经见过,可是却并未想到还有此用途而已。 “我若是做到了,便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吗?” 聂音灏斟酌许久,终于决定还是相信这么一次,反正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在临死前做满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对他而言,虽有些艰难,却并非不可以做到。 “理论上说来,是可以的。只是,仅仅如此,自是不够的。到时你见到十殿阎罗的时候,他们自然还会让你去做一些事情,端看你有没有那个机遇和运气了。” 说完这句话,那个说书人就这么消失了,如同他出现的时候一样,让聂音灏着实惊讶了一把。 只不过在惊讶过后,聂音灏却是信了他的话。 然后,他便是开始一路做善事的路途。 三百年后的洛灏成为医生,救过的人其实在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很多,可是因为他的那些研究成果,其实他救的人还当真不少。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聂音灏上辈子在战场上造下了许多的杀戮,这一世,他便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尽管有些时候他确实当的不是很合格,可是端看他救的人数,便是可以感觉到他作为医生,其实也是成功的了。 而此刻,我们成功的洛灏医生,在听到了洛落和孟舒卿的对话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没有再去找洛落,也没有去找孟舒卿,自然更没有回洛家,而是回了自己的小公寓,独自一人住了下来。 “你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在住了两天之后,洛灏因为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而给他看病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最近他正在躲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洛落。 洛落其实也在纠结,可是看到他胃出血的样子,却是再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纠结,直接就把他推上了手术台。 在洛灏终于醒来的那一刻,洛落终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对着他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竟是让洛灏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其实并不是讨厌的把?这么多年,她经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吧? 洛灏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他做了噩梦把她吵醒之后,她就那么站在自己床前看着自己的样子,那时,她才三岁,却是就能说出“男孩子还因为噩梦哭了,你还真是挺弱的。”这样的话来,还真是有够让人无法理解的。 不过,他那时只是以为她是因为被他吵醒而想要过来嫌弃他一番,却是忘了看她隐藏在那样冰冷的话语背后的暖意,其实,她当时根本就是关心他吧?不然为什么要在他还没起床的时候,就站在他床前一直盯着他呢? 想到这里,洛灏竟是直接笑了出来,眼尾微微上挑,在摆脱了往日的冰冷之后,此刻竟是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而这样的笑容,正是当年的聂音落最经常在聂音灏脸上看到的笑容。 因此,洛落不由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段她还是他的小丫头,他还是她的死妖孽的时光,不知怎么回事,一声带着鼻音的“三哥”却是突然从她的嘴中唤了出来。 不过还好,洛灏并没有听清,而洛落,也是在反应过来之后,就收回了话头。 她的确是无比清楚的想起了当年的那些记忆,可是那样的记忆对于她来说太过久远,她就算是想了起来,似乎除了让她心里更加不舒服之外,也并没有别的作用了。 对于洛落来说,她真是宁愿不想起来。只不过,因为她想要这一世与宋临照再在一起的原因,方才任由自己想起了那些原本应该永远珍藏的记忆。 洛灏看着洛落又魂游天外的模样,也是想起了梦中的一切,在梦里,当他们还是最为亲密的兄妹的时候,她就经常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时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想来,她怕是在想自己的家乡吧。 而现在,她又是这副魂游天外的样子,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她现在想的,是天域大陆那个属于他们的家呢? 洛灏不知到,不过此刻站在长安城里聂府的聂音灏,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未来有一天,他还会想起这里,并且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 他到底是回了这里,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只是可惜,一切,也已经结束了。而他,却是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展。 在这里,他多么希望,他,只是聂音灏而已。 正文 浮华错(五) 长安,依旧是那个长安,却也已经不是那个长安了。※%頂※%点※%小※%说,23 聂音灏还记得,他曾经在这座城里从西街溜到了东街,带着一个与他一样喜欢胡闹的妹妹,甩开了所有跟着他们的人,只为了去尝一尝那家有名的芙蓉酪酥。 他在上元的时候经常会带着那个小丫头出来看花灯,然后,每次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尽全力把那盏最大的给她赢过来,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交到她手中,看着她开怀的笑容,自己在心中默默的笑。 他会把她带到郊外教她骑马,看着她在马背上颠簸,看着她每次受的伤暗自心疼,却始终不肯帮她一次,只为了能够让她真正学会骑马。 他还记得很多,很多属于他和她的时光,很多只有他们两人方才知道的彼此的秘密,那些温暖和色彩是只在他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方才出现过的,在这座城里,在那个长安的梦里。 聂音灏思及此处,猛地闭上了双眼。 他记得,落儿曾经说过,如果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哭泣的时候,就把眼睛闭上,那样的话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尽管它是流回了心中,可是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没有眼泪的。 如今他又回了这里,仿佛终于远离了世间繁杂与纷扰,又回到了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他曾经以无殷的身份来过这里,如今,却是终究可以以聂音灏的身份前来,只是不知,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可还肯承认他一句。 聂音灏自嘲一笑,把手中的酒尽数喝下,任由自己在这个早已荒芜的地方大醉了一场。 这里,是聂家。是属于他们的,聂家。 虽然,已经物是人非。 “这里,就是三百年前的聂家?” 洛落听见身边人的问话,点了点头。 自然是的,聂家在她原本的时空并不存在,可是在这个时空却是存在的,虽然有一些与她记忆中不太一样的东西,可是大体还是相同的。 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四国时期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聂家的将星之名也是传遍了天下。 再加上各种小说和电视剧的演绎,让那段烽火战乱的历史更是为人所知。 四国争霸,永安天下,韶家临世,短短百年,在史书上不过几页,却是他们的一生。 洛灏并未曾真正想起自己还是聂音灏的记忆,对他来说,那些不过是一场梦,是一场让他找到了自己的妹妹为何不喜自己的答案的黄粱一梦罢了。 可是他知道,于洛落而言,那并非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若是他想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那么便要从这里下手。 所以他没有瞒着洛落,一番挣扎之后,终是把一切如实相告。彼时洛落震惊的眼神还留在他的脑海之中,当然,还有在他说完之后那死寂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看了他一眼,眉眼间尽是复杂。然后,便什么都未说地转身离开了。 一连三个月,他都没有再见过洛落一面,他知道她是有意躲着他,也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所以他不急,亦没有主动去找她。 因为,他亦是需要时间。 他知道,前世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忘记的,也不是真的可以轻飘飘地说一句这一世的我与前世无关便可以得到原谅的,毕竟,他们当初隔了太多东西了。 可是,他却也知道,这一世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既然已经不是那个人了,那么,为什么,不可以给自己一个真正放下的机会呢? 他想要放下,所以他才决定直面曾经的一切,来到了长安。 这里还叫长安,而不是后来中国的西安。当然,这一点,是只有洛落和孟舒卿才知道的了。 洛灏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来这里走一遭,却是未曾想到洛落竟是不声不响地跟了来。 自然,洛落既然来了,也是少不了孟舒卿的了。 不过这次,在亲眼看着他们秀了一路的恩爱之后,洛灏终于是忍不了了,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把孟舒卿给支开,就是想要跟洛落单独谈一谈。 还好洛落也想要跟洛灏把话说开,所以她便带着洛灏来了这里。 只有他们两人,来到了这原本属于聂家的地方。 聂府终究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消失,别人不知为何,可是他们却是知晓,在他们最后以兄妹的身份相见的那晚,聂音灏放火烧了这个他们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洛灏不是聂音灏,他只是客观的看到了所有事情的发展,并不知道当时他做出这一切时的心情,也因此看到这里变成了一个公园,也是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三百年前醉倒在此的聂音灏,却是心中悲凉至极。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不是后世又建起的任何建筑,在四国的时代,这里只能是一片废墟。 随着时光的推移,这里曾经属于聂家,也是迟早会被人彻底忘记。 可是聂音灏却并不后悔,他当初烧了这座聂府,就是为了让聂家永远成为历史,让每一个聂家人都不需要再为别人而活,尽管,这里有着他最不想放下的一切。 而今,他醉眼朦胧,躺在这片废墟之上,看着天际的几颗星星,突然就想起了落儿出生的那一日。 彼时他年纪尚小,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着实是受到了很多的宠爱,父母、兄长,还有那些聂家的府兵,都是把他宠爱到了天上。 当时他不过两岁,却是因为早慧懂得了很多东西。在母亲怀了身孕的时候,他便知道,他即将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会有一个比他还小,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小东西出现,会让这些疼爱他的人都转去疼爱别人。 所以他其实是有些失落的,但是他也知道,他即将成为哥哥,成为像兄长那样需要来照顾弟妹的哥哥,也因此心中还有些期待。 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让他等到了聂音落出生的那天。 娘亲在产房整整待了一天一夜方才生产,他那时不知道女子生产是多么难熬的一关,可是却是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定然是个折腾人的,不染怎么会足足待了一天一夜才肯跟他们这些家人见面呢? 因此,他对于落儿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被裹在襁褓里与他们都不一样的妹妹的时候,那些想法尽都烟消云散了。 她真小啊,小的让他觉得只需要他的两只手就能把她的身体掩盖住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妹妹竟然是一个这么小又这么软的东西,让他竟然移不开眼睛。 的确,那个时候的落儿,看上去并不好看,又因为在母体中便吸收的寒毒让她虚弱得紧,好像哪怕他们只是大声呼吸了一下都会伤到她一样。 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她难看,他只觉得她当真好需要他的保护,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那时,天光初亮,落儿的出生也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永远珍藏。 从此以后,落儿成了他最喜欢的人,只要他有空就会去看落儿,陪她玩儿,跟她说话,哪怕他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不懂他说的话,他也一直坚持着,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她可以开口叫他一句哥哥。 后来,她终于开口叫了他一声哥哥,也终于慢慢长大。可是最后,他们竟是再也回不去最初的日子了。 聂音灏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知道已经没有了酒,笑了一声,便把酒壶抛开了。 星辰满眼,可是聂音灏却是认不出究竟哪一颗是破军,哪一颗又是天狼。 千般妄念,万般浮华,是谁错了谁的眼,又是谁,忘了谁的长安? 落儿,如今的你,可是转世了?下一世的你,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漫天星辰,百年之后尚且未变,可是你我,是否还是当年? “你还记得江晓巽吗?” 洛落站在这座本来应是聂家的公园之前,从洛灏手中拿过一张票,在向公园里面移动的时候,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话。 洛灏被她问的一愣,想了好久,方才想起,那江晓巽,应该就是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个一直陪在后来的无殷身边的人,那个小时候的性子像极了落儿的女孩。 这不是记得不记得的问题,而是所有的事情他都基本没有任何感觉,那些东西,也根本称不上是回忆。他,不过是在梦中看了一场别人的人生而已。 所以对于江晓巽,他隐约有些愧疚,却也仅仅如此罢了。 只是此刻,洛落问他的,却是记不记得,当真有些难以回答。 不过他不说话,她倒是也没追问下去,只是在进入公园之后,默默地说了一句,“江晓巽死后被你带回了聂家,就葬在了聂府之中。她的墓碑上,刻着的,是你亲笔写的‘吾妹晓巽之墓’。” 洛灏被她的话惊住了,久久挪不开步子。 而此时,三百年前的聂音灏,却是对着一块原本应是墓碑的地方,喃喃自语地唤道,“晓巽……” 正文 浮华错(六) “命运转盘 生生轮转 谁的梦落在心间 万里江山 烽火狼烟 谁的眸映入眼帘 三千烟火繁 灯火又阑珊 生死戒护下 谁的一世安 往生境前 几度斗转九天 是否可以再见 你我的姻缘” 歌声清扬,洛落和洛灏猛地转头,就见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坐在公园里边弹琵琶,边唱出了这样一首震颤了他们心弦的歌。 两人都沉浸到了那歌声之中,一些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慢慢现出,心中的情绪也是难以言明。 有涩,有苦,亦有甜。 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一首歌能够带给他们这样的感觉。 这样,让他们无法放下的感觉。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小姑娘不过是唱了这么一段,就不再唱下去了,抱着琵琶便要离开。 这公园名为长安园,取自这座城市的名字长安,十分有名,每天都会有如这个小姑娘一样的喜欢艺术的人来表演。或是如她这般弹琵琶的,又或是如刚才他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当着众人的面作画的,都是如此。 也是因为长安园里的这些人,所以这里才成为了长安的一个旅游胜地。 不过这些人也是有一些怪癖的,经常会有人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表演到一半就不再表演了转身离开的,所以周围看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见这个小姑娘走了,便打算再去别人那儿看看,如此便罢。 可是洛灏和洛落却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他们知道,她的歌还没有唱完,也知道,这首歌绝对不像那些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追了上去,只是那个小姑娘却是就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不见了。 “那小姑娘说了,她的歌只唱给有缘人听,你们还是不要去了。” 一个看上去与洛落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如此说道。 洛灏本是不想理会她,可是却在看到她容貌的那一刻,一个在心中不知念了多少遍的名字就这么被他说了出来,“晓巽?” “你叫我,什么?” 那女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洛落也是反应了过来,一时之间,三人竟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聂音灏在江晓巽的墓前坐了下来,不,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算做是墓,因为他是在把她葬在这里之后才烧了聂家的,尽管祖祠这边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波及,可是她的墓碑却是已经不见了。 怕是,化为一抔黄土了吧。 他还记得他醒过来之后看到身边已经没了气息的晓巽的样子,她就那么静静地趴在他的床边,与以往睡着的样子一般无二。 可是他却是知道她已经离开他了,因为就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那从凤鸾玉镯里发出的沾染了毒药的银针,不偏不倚,恰好插在了她的死穴上。 他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他是不相信的。 不相信这个一直缠着他的女孩就这么离开他了,不相信这个陪了他十多年的女孩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 毕竟,她是那么爱他,不是吗?她怎么舍得离开他?怎么舍得留他一人面对这般荒凉的世界? 诚然,他真正爱过的人,是孙妙。他最为愧疚的人,是落儿。或许晓巽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比不上那两个人重要,可是,她却是他成为无殷的那些年里,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年纪尚小,脸上却尽是倔强,无论对方对她怎么打骂她都是不肯妥协,正如他遗失的那段记忆中落儿的样子。 所以一向不愿多管闲事的他把她救了下来,认她为义妹。 起初的时候,她对他还有着戒备之心,经常会想着要逃走,而他,却是难得的耐心。 每次看着她装好了自己的包袱,款款离开的时候,他总是会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在背后追上她,暗中保护她。 然后,便是每次一样的发展。 她身上的盘缠坚持不了几天,而且她的年纪还小,经常会被人贩子给盯上,所以他总得一边帮她付账,一边解决那些盯上她的人贩子,还要注意不能被她发现,还真是,比他在太子府听那帮人勾心斗角都要头疼。 不过还好,在没钱了之后,这个小丫头总是会自己再一个人偷偷地回去,如此数次之后,她终于也是明白了以她现在的本事,若是离了他,怕是真的很难活下去,所以可喜可贺,在她离家出走五十二次之后,终于是安稳了下来,不再玩这样结局永远是一样的游戏。 聂音灏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是他却是每当面对江晓巽的时候都可以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来,就好像他也曾经这么对待过另一个人一样。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因为当年的落儿也是这么经常挑战他的耐心极限,他对着聂音落也是有着无可比拟的耐心的,再加上江晓巽的性子着实像极了落儿,所以他的这份耐心自然是也被用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聂音灏那时尚未知晓自己的身份,自然就觉得他对江晓巽这般,是把她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而他,也是真的想要一个妹妹。 在她终于安下心来,乖乖地当他的妹妹之后,他对她的宠爱更是上了一层楼。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便会给她去寻,无论怎样都要寻来,凤鸾玉镯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当然还有那个专门为她而建的铸造兵器的地方,为了那么一间房间,他基本上是改了整个府中的格局,也耗费了无数的心力。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是希望着能够让她满意,能够真的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后来,她真的是把那里当成了家了,也把他当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可是却是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开始变质,她不再仅仅希望只是他的妹妹了。 其实聂家人专情这一点,在聂音灏的身上也是有所体现。当江晓巽跟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他与孙妙的那段情了,只是他却是依旧没有答应江晓巽。 不为别的,哪怕是仅仅因为他以前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看,他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其实现在的他是明白的,因为孙妙在他的心里一直存在着,所以他才只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拒绝这个在那几年中陪伴着他的女孩。 她越长大便越不像聂音落,可是她的倔强劲儿却是始终没变,认定了一件事便不可能回头。 所以她不仅跟着他去了战场,更是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中破解了由聂音落所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火药的配方。 当她拿着制作完成的火药站在他面前要求随军的时候,他第一次认识到,她已经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只能让他护着的孩子了,她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己的心愿,他不能阻止她,也不想阻止她。 他能做的,只是在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回应她的心意之后,远离她。 后来的事情他的印象其实已经十分模糊,似乎她也是发现了他的意图,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也是默认了这样的远离。 那段日子,只有他们两个相见,便是除了武器之事再无别的好说。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自落寞,而她,则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成长。 他其实是动了心思的,毕竟那时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在那么多年想不起孙妙之后,他那份感情也是渐渐放下了。 既然晓巽想要嫁给他,他也没有别人想娶,那么如果以后他们必要一娶一嫁的话,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彼此呢? 若是等到战争结束,她的心意还是未变的话,那么娶了她,也不是不可。至少,总是比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要好。 他考虑了许久,这个想法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只是,所有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落儿来了军营,告诉他这一切,他则是在自己的懦弱与别人的欺骗下开始对她动手。 那几年,他一直都被那没有恢复的记忆煎熬着,也就忘记了晓巽。 后来,他终是知道了一切,可是却是已经晚了。 其实,他对于晓巽的心思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即便达不到对于孙妙的倾心相恋,也是颇有那么一点日久生情的意味。 这情,或许只是亲情,也或许,掺杂着那么一点爱情。可是无论是什么,他都是无法割舍的。 所以他选择了对宋临照动手以换得晓巽的平安,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后,真正离开这个世界的,却是晓巽。 晓巽,你可知,你并不是谁的替身,你只是我心中的晓巽,给我带来人生中难得的吉顺的晓巽。 你从来,都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天边月色已凉,身后世人已亡,茫茫天地间,万类各有亲。 唯独只剩下他,注定的孤身一人,再无吉顺。 亦再无,一个名为晓巽的女子,跳到他的背上,逼他背她了。 若有来生,再见之时,又该是什么模样? 正文 浮华错(七) “你不去找她吗?” 洛落看着江晓巽离开的背影,对着洛灏如此问道。 不,不应该把那个女人叫做江晓巽了,她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个女孩,更不是那所谓的江家的后人,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忘了前尘的普通女子,罢了。 她不知道她所忘记的前尘往事中,她曾经那般地爱过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就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不过这样,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洛灏想着她刚才听到他唤她时那般迷茫的表情和对他的警惕之意,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苦涩,只是如今的他,毕竟不再是三百年前那个站在江晓巽的墓碑前喝得酩酊大醉的聂音灏了,他只是洛灏,一个与她恰好遇到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不必了,我们走吧。” 洛落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失落,只是她也是不知该如何劝慰。 这样的场景,她在恢复了记忆之后不知看过了多少次,明明是在前世那般纠缠不休的人,这一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前世的痛苦,不记得那些执念,更不记得,他们曾经那么爱过而又恨过的人。 这样的全然忘记,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她却是知道,若是她忘记了一切与孟舒卿擦身而过的话,哪怕她是不会记得,她也会在过奈何桥的时候肝肠存断的吧。 三生石上,记下了你我的姻缘。 可是奈何桥边,却让我忘记了最后的心愿。 洛灏不知道自己前世死之前面对江晓巽的墓碑是何感觉,但是在这一刻看到她就这样离开他的视线,也是永远离开他的生命的时候,他突然间就有一种冲动,想要冲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们那一世的痴缠。 只是终究,他还是没有办法那么做。 她不记得了,她根本就不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她年幼之时陪着她离家出走了那么次,也不记得那个人无数次地被她欺压,任由她逼着他背她走过整个建安。 她终于是忘了,忘了他给她带来的一切,这是属于她真真正正的新生,他不能自私地去破坏。 尽管他有预感,这次相见或许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相见,从此之后,他们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彼此的存在,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默默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真正给她一世安稳吧。 毕竟,在他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安稳。 “你想去见见孙妙吗?” 洛落突然间开口,短短一句话,却是让洛灏整个人身心一颤,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孙妙,也在这个世界?” 洛落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双眸之中,是洛灏早已熟悉的笃定之色。 只是看着她的样子,他却是不敢了。 物已不是,人早已非。如今再见,孙妙怕是也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吧,就像江晓巽一样。 那么,再见,又有何意义?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用了,只要,她这一世过得好,便罢了。” 洛落看着他黯然的神色,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可以猜得到他的想法,如今的孙妙和江晓巽都已不是原本的她们,洛灏不是聂音灏,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个路人,就算见了,也是没有任何用处。 她,不过是看到了身边有那么多再续前缘的人,所以想要帮帮他罢了。 可是他的情况又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当真是比较难为之事。 洛洌和洛洵都是与前世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了,这一生尽管也是有所波折,可是至少,结局是好的。 而她的父母,这一世也是全都身体康健,想必两人一起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 至于花宛茵和燕云笙,尽管她是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缘断的两人怎么又搅在了一起,但是这次,燕云笙是真的从始至终都对花宛茵很好,两人的感情自是不错,如今也是那种除了生死便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把两人分开了。 其他人,有些没有转世到这个世界,有些她没有碰到过,不过她可以相信,在经历那样一世之后,他们这次即便还是会被命运捉弄,但是应该也不会那般惨烈了吧。 所有人都各自幸福着,剩下的,唯有她这个哥哥了。 她知道,自己甫一出世就因为前世的事情对他心有芥蒂,即便没有恢复记忆,也还是始终都对他不冷不热,与他的感情甚至比不上那几个堂哥和表哥。 后来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之后,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哪怕她始终都知道这个洛灏已经不是前世伤害过她的聂音灏了。 即便是聂音灏,在最初的时候,他也是那样的疼爱过她的。生死门前走一遭,应是早就把这些前尘往事看淡了才对。 可是不知为何,她可以轻易原谅前世其他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可以对花宛茵和燕云笙他们心无芥蒂,可以和宋鸢的转世维持表面上好友的样子,却是始终没有办法原谅洛灏。 或许,这就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 难得有这么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纠结于往事,也终是下了决定想要跟洛灏好好谈谈,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他的那个梦。 他终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温了属于他们的一生,尽管不如她的记忆那般全面,也不如她和孟舒卿的感受深刻,可是到底,他还是被那个梦影响了的,现在的他,不仅仅是洛灏,也算是半个聂音灏了。 那个她始终都在逃避的名字,始终都在逃避的人。 这一世的他,若是不想起来的话,或许还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安稳度过一生,可是如今他既然想了起来,而那些与他纠缠过那么久的人却都不记得了,他便是不会去打扰她们,但是恐怕,他真的要孤独终老了吧。 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男子,在前世的时候便曾经那样的疼宠过她,今世,也是一样。 他所求从来不多,不过是家国安稳罢了,可就是这样一个愿望,他却是那么难以实现。 成为无殷,从来都不是他所愿,被人所控,他也并非没有挣扎过。 只是,到底还是失败了而已。 那时有着天道的捉弄,有着无数人对他的算计,有着他无法逃脱的责任,她又如何,能完全怪他? 此后碧落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这样的誓言,既然已经无法实现,她又为何,不能放下过往,再给她自己,也给这个她一直都十分看重的哥哥,一个机会呢? 毕竟,无论这一世是他用什么代价换来的,他们两人,也只有这一世了而已。 她与孟舒卿有着累世姻缘,无论来生是否记得彼此也是总会再遇,哪怕最后结局不好,也是终究还会再爱上彼此。他们有着无数的机会,无数,可以再续前缘的来生。 可是她与洛灏,却是只有这么一生了。 命格簿上,他与她不过一世兄妹,他用了逆天之法强行改了命格簿,让他们这一世再次以兄妹的身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已是足够让人惊讶。 那样的逆天之法,若是没有那么厉害,还有人可以帮忙遮掩天道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最多也就是以后的生生世世,真的无法再见罢了。只是若是当真是那些太过厉害的法子的话,怕是这一世结束,他便只能坐在天道的惩罚之下,灰飞烟灭。 她到底,还有什么纠结的呢?她已经不是聂音落,他也不是聂音灏了。 那么,再做回原本她最希望的兄妹,又有什么不可呢? 思及此处,洛落只觉得有什么一直堵在心头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一切的一切,似乎从开始的时候就很是简单,她不过是一直没有想明白罢了。 “洛灏,我……” 她还是不习惯叫他别的称呼,在她这一世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她从来都是叫他洛灏的,所以这么一开口,倒是还把那样的称呼给叫了出来。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到洛灏大喊了一声,“落儿,小心!” 然后,她便被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眼前弥散的,是无边的血色。 “哥!” 聂音灏离开聂家的时候,突然间有些心悸,耳边传来一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呼唤,似是落儿的声音,在叫着他“哥”,又似是晓巽的声音,问着他,“你叫我什么?”,更像是父亲的声音,叹着气叫他,“阿灏”。 这么多声音交织在他耳边,他也是终究分不清了。 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正在经历着与他完全不同的命运。 唯二相同的便是,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灏”字,他的妹妹的名字之中则是含了一个“落”字。 聂音灏摇了摇头,想要把那些画面抛在脑后。 那,是梦吧。或许,是来世?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个“他”,怕是比他会幸福。 正文 浮华错(八) 聂音灏最后,没有留在聂家,也没有去沧獠山,而是去了岐陵。 他终于做满了九百九十九件善事,也终于等到了须发尽白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也知道自己这属于聂音灏的一生终于是要结束了。 心中有什么东西如释重负般地放下,他这次的脚步,比以往都要轻快地多。 岐陵还是那个岐陵,以祁连山中的“祁”的谐音命名,成为宋国的边境矗立在这漫漫黄沙之中。 姚深还活着,带着聂音落留下的聂家军一直守在了这个地方,也仅仅只是守住了这个地方。 四国都是积弱多年,在稍微休养生息之后,也是有些人想要开战。 可是聂音落训练出来的这些聂家军当真是有本事的,他们仅仅是去各国边境走了一圈,就让那些上位者放弃了开战的计划。 不为别的,自己国家内部的军队,在聂家军的手下,怕是连一场仗都赢不了,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那么,便没有必要去做这种根本一点便宜都讨不到的事情了。 况且当初各国都是签了协定的,至少百年之内不得开战,而聂家军也是早已脱离了宋国,自成一股势力,不为任何人去开疆复土,只是守护这么一座城池罢了。 聂家军,由当初只剩下的五万人,到如今二十万,个个精英,当真也是不容易了。 而且,他们从来不愿意让人称呼他们为聂家军,而是自称永安军,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那个已经成为一段传奇的永安将军。 哪怕,在永安将军离开之前,给了他们曾经最为想要的聂家军的称号,但是他们却是觉得,永安军三个字比曾经的聂家军,还要让他们觉得荣耀。 他们,是永安将军手下的军人,不为那座上的皇盲目,只为一片大陆的百姓生活安稳。 他们,是永安军。 聂音灏来的时候,是被姚深迎进了中军主帐的。 只是在进去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中军主帐。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若是不嫌弃,便在这儿待一会儿吧。人老了,总是有些话,想要跟别人说一说。” 聂音灏看着姚深那满是风霜的眸子,终是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姚深,这些年你做的当真不错。” 姚深放下手中的茶,眼中有些迷茫,又有些遗憾,似乎是因为夸赞他的人并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不过统领一军这么多年,他也是早就习惯了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就一直保持着自己那习惯性的笑容,没有多说些什么。 “还要多谢曾经的将星夸奖了。只是可惜,做得再好,我最希望让她看到的人,却是看不到了。 她,什么时候去的?” 姚深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有些颤抖,脸上虽然还是一片平静,可是聂音灏却是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这个话题,是他们都不想要触碰的,也根本不想面对。 可是如今,他却是觉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跟他一起怀念一下那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那么多回忆的人,也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走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聂恒终是瞒不住那个天下间根本没有百屠鹤的消息了,她在知道后,便回了沧獠山,跨入了水晶棺中,再也没有醒过。 如今,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年了。” 姚深的手猛地收紧,手中握着的茶杯就那样被他给攥成了碎片,落到了地上。 “原来,已经二十年了吗?我一直以为,纵使再也不会见她一面,她也是会为了百屠鹤那个希望而好好活下去的,却原来,她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啊。” 姚深已不知自己喃喃自语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他的主帅,他们永安军唯一的主帅,竟是已经离开了整整二十年。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在宋临照是那样的情况下,她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是这么多年未见,他总是会抱着一线希望,或许,百屠鹤真的存在,她也已经找到了,只不过是不想再看到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所以才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她却是已经跟宋临照在另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的好好的。 这样,也是够了啊。 可是,自长安一别后,今已三十载,他带着永安军,守护着百姓,辅佐着聂恒,而她,却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姚深突然之间想要流泪,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是如此清晰,那些被她护着的日子,他从她身上学来的一身本事,都还在他的记忆之中,只是,那个人,却是不在了。 他已经老了,老到马上就要提不起枪了,如今的他,儿孙满堂,名满天下,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可是,那个助他得到这圆满的一生的人,此时怕是已经过了奈何桥,忘记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了吧? “姚深,我想去她的帐子里看看。” 姚深被他的话一惊,抬起头来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见那个刚才还说着要去主帅的帐子的男人突然间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落儿若是还在的话,定是不愿意让我来岐陵的,更别说去她的主帐了。 况且,即便去了,又能如何?如今的岐陵,是在那几年之后重建的岐陵,就算你们还给她留着那个主帐,里面的布置也是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属于她的了。 就算是看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聂音灏说到这儿,嘴边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看得人心酸至极。 只是姚深却是无法做出让他去主帐的决定的,哪怕,那个帐子,就在他的中军主帐旁边。 他知道他与主帅之间的全部恩怨,也知道主帅最后与他的决裂。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主帅怕是,真的不希望他再出现在她的地方吧。 两人起初的时候,本来都觉得有很多想要与对方说的东西,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有些无话可说了。 如今,亲眼见证了那一段乱世的人中,活下来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主导那段历史的人,早已是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是他们,也是一个隐姓埋名多年,一个暗自心伤许久。 曾经的他们,意气风发,如今却已是垂垂老矣。 用聂音落曾经说过的话来说,就是终是到了英雄末路的时候。 姚深知道,聂音灏之所以来这儿,怕是已经大限将至。他虽然身体还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挺不过几年了。 子孙已经长成,他也不必担心永安军的归属,自然是也想着能够去寻主帅了。 只是他知,若是他当真没有好好活着,而是自己了结生命的话,就算到了地府,主帅也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他一直都活得很好,活到了如今的年纪,如今的地位。 他的身边,有着妻子儿女环绕,有着将士跟随,只是,独独少了一个她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对聂音落究竟是什么感情,尊敬是必然的,感激也有,常年并肩作战的默契自然也是不少。他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自己最重要的人,无关风月,只为真心罢了。 姚深一向把一切都分得很清楚,纵使曾经对聂音落有过几分隐秘的爱慕,但是他却是理智的,知道这一切只会给她带来困扰,所以便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 慢慢的,在与她相处多了之后,那份隐秘的爱慕,也转换成了亲人之间的相濡以沫,再无其他。 可以说,姚深着实是比秦离菡拿得起放得下的多。 然而,即便如此,在知道聂音落早就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是有些不能接受。 那个说着“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能动你”的女子,就这般离开,不给他留下一句话,不给永安军留下只字片语,他怎么可能接受? 只是,他到底,也只能算是她的半个亲人,罢了。 聂音灏久久不说话,姚深也是不想说什么,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了良久。 终于,聂音灏还是坐不住了。 “姚深,你,好好守着岐陵吧。若是聂家人可以看到,怕是也能安心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站起了身子,想要离开。 “我不在乎什么聂家人,我这支军队也不会再叫聂家军,我们,是永安军,我们守着这一切,所为的,不过是永安将军一人而已。 聂音灏,若是你能够见到主帅,请帮我告诉她,姚深,幸不辱命。” 聂音灏倏地转身,身体抖了一下,面对姚深那光华尽敛的眸子注视了半饷,终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在主帅心中,除了监军大人,便是你最为重要了。 爱之愈深,恨之愈切。聂音灏,你不知道,你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聂音灏在听到姚深的话之后,差点站不稳,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表示,就那样离开了。 落儿,我的确不知,只是,你可直到,你又有多么重要吗? 不仅是对聂音灏,更是对无殷来说。 正文 浮华错(九) “命运转盘 生生轮转 谁的梦落在心间 万里江山 烽火狼烟 谁的眸映入眼帘 三千烟火繁 灯火又阑珊 生死戒护下 谁的一世安 往生境前 几度斗转九天 是否可以再见 你我的姻缘” 洛落又一次听到了这首歌,还是那个小姑娘所唱,还是那个小姑娘所弹,她却是再也没有心情去问问她全部的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和洛灏在长安公园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曾经的患者家属,刚开始她并未认出那个人是谁,也就没有注意。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就那样拿着一把刀子冲了过来,直直地刺入了洛灏的胸口。 不,他原本是想刺到洛落的胸口里的,只是洛灏帮她挡了一下,这才让受伤的人,变成了他。 他们两个在这一世都是接受过训练的,身手都是极好,应该是根本不会被伤到,可是却没想到那个人也是个练家子,再加上他对洛落的恨意,让他更是发挥出了无限的潜能,竟是一时之间让两人无法躲过。 再加上当时的他们,都是被江晓巽的突然出现给扰乱了心思,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人的恶意,这才让他给钻了空子。 其实那个人也是挺可怜的,他本就是一个孤儿,后来娶了妻子之后对自己的妻子当真是很好,两人夫妻感情也是很不错,不到一年妻子就有了身孕。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却没想到,他的妻子因为觉得顺产的孩子身体比较健康,便坚持要顺产。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这个年代虽然医学十分发达,但是坚持顺产的人,还是挺多的。 所以,那个男人,也就同意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妻子在顺产的时候大出血,基本上已经要不行了。 那男人急切地把人转到了洛落所在的医院来,想要让他们医院的医生能够竭尽全力保他妻子一命。 可是他把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些医生都不敢下刀,她便只好顶上。 她到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妻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还一个劲儿地跟她说让她保孩子,她也是权衡利弊再三,又去征求了那个男人的意见之后,方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她的确医术精湛,可是遇到这样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 尽管她想要在保住孩子的同时也保住大人,可是到底还是失败了。 那个女人最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她在产房外见到那个男人心如死灰的样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怕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不过她觉得,毕竟他和他妻子的女儿还在,他总是可以振作起来的,也就没有多想。 再加上她一向是那个冷淡的表情,看过的生离死别太多,如这个男人这般的,也是不少。所以她即便心里唏嘘不已,却也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告诉了那个男人具体情况,还有他妻子临死前最后所说的话而已。 然后,便离开了。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看向她那怨恨的目光。 后来的事情,她并不了解。毕竟,那个男人,只算是她的一个病人的家属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的确在一开始的时候为了他和他妻子的女儿振作了起来,但是他的女儿,却是在一岁多的时候,就夭折了,让他连最后一个可以振作的理由都没有了。 在经受了这样的打击之下,他是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每天都是些想尽了办法要为他的妻子和女儿报仇。 而她,很不幸地在长安遇到了这个疯子,成为了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她承认,那个男人着实可怜,但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他们明明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也用了最大的努力想要救他的妻子和女儿,却是反倒被这个男人给怨恨上了。倒是也够倒霉了。 不够洛落也懒得去跟一个疯子分辨这些,洛灏给她挡的那一刀,直接刺到了他的胸口里,距离心脏的位置并不远,若不是当时他还稍微卸了点力道,怕是那刀已经直接穿过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病情,连她也不知如何下手。 父亲连夜赶了过来,亲自操刀这台手术,如今距离他进入手术室已经有三十四个小时了。 她一直都在走廊上等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落落,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孟舒卿在知道消息之后,也是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陪着她不眠不休了三十多个小时,还要安慰心中自责的她,也是已经疲惫不堪。 只是她却是亲眼看到了那把刀到底刺入得有多深的,她真的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像以往一样总是缠着她叫他一声哥哥了。 若是能,她便真的听他的话,好好叫他一声。 若是不能,她,又该如何? 就是在这样一个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竟是来了医院。 刚听到她的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是在见到那个在医院里却还是抱着自己的琵琶的小姑娘的时候,她便知道了,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你不想知道完整的歌是什么吗?” 洛落心中焦急,不想理会这个古怪至极的小姑娘,见她一直看着她不肯离开,她终于是说了一句,“不想知道。” 本意是想要让那小姑娘自己离开,可是她却是对着洛落甜甜一笑,竟是自顾自地说道,“原来你不想知道啊,可是你们和那个躺在病房里的人都是我的有缘人啊,为有缘人唱歌,可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她也不顾及洛落和孟舒卿的表情,竟是就这么唱了起来,真正的,完整版。 “命运转盘 生生轮转 谁的梦落在心间 万里江山 烽火狼烟 谁的眸映入眼帘 三千烟火繁 灯火又阑珊 生死戒护下 谁的一世安 往生境前 几度斗转九天 是否可以再见 你我的姻缘 情深不负缘浅 何处红颜血染 将帅已是三十万 金丝蛊缠 天狼星拦 是谁的预言 乱世一生难 子规可是杜鹃 谁一声声唤 此番世间 还记得你我的誓言 难掩 青丝白发间 无人再细看 史书上留下的一言 何处永安 沙场梦还 天道纷乱 是缘的开端 命格墨染 是劫的因缘 惟愿 归去你我的世间 长安” 洛落和孟舒卿都是被他她的歌一惊,不得不说,这小姑娘唱的当真不错,只是,这歌词中所说,莫非,当真都是他们的故事不成? “你,到底是谁?” 那小姑娘看了问出这句话的洛落一眼,笑了出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们也不过是有缘人而已。只是,这首歌,却是当真是送给你们的。 它的名字是,《子归》。”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小姑娘就转身离开了。而洛落和孟舒卿却是并没有拦她,子归,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就在两人都愣着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 洛落和洛灏的父亲洛葳从里面满身疲惫地走了出来。 “爸爸,他,怎么样了?” 洛葳看着小女儿焦急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放心,已经没事了。再观察几天,没有别的情况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那小子的意志力还挺强的,真的让他给挺了过来呢。” 洛落听了这么肯定的话,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是同时,她眼睛里依旧有泪水一闪而过。 他没事啊,那真是太好了。 吾兄,吾待君归。 聂音灏站在祁连山顶,看着一眼望去的岐陵,看着曾经他和聂音落决裂的地方,看着远处的长安,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他已是强弩之末,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不知盼了多久的日子,他却是突然间希望可以慢点到来了。 他还想要再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在他还是聂音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过奈何桥的时候,在他还记得那些在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的时候。 那是属于他们的时代,属于他们的乱世。 尽管这乱世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悲欢,太多的分离,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生死相隔,可是他还是不想忘记,不想忘记他曾经负过那么多人的一生,不想忘记天域大陆的四国,不想忘记那繁花似锦的长安城。 他是聂音灏,天生将星,聂家三子,有一个妹妹,两个兄长,还有一个十分严厉的父亲。 他是无殷,夜国的战神封远侯,久经沙场,乃是宋国永安将军的宿敌,一生未娶。 一个人,两个身份,后世永远不会把这两个身份联系起来的人。 这是一场乱世浮华,这是一场盛世天下,可是,错了的命运,谁又能给他一个梦中重来的机会? 若有来生,他不要这盛世繁华,不要这沙场天下,他只愿,赠他一个山水人家,煮酒煎茶。 浮华错,错浮华,两世因缘劫,谁许了谁的天下?谁乱了谁的命格? 子规,子归,吾终将归,卿可愿迎? 正文 后记 各自安好 洛灏醒过来的时候,不由有些恍惚。∷頂∷点∷小∷说,www23 他看到真正属于聂音灏的一生,看到了他最后一个人死在祁连山上的情形,也看到了那个不知多久之前的世界是如何一点点恢复了生机,又是如何发展到了如今的样子的。 他感觉自己知道了很多事情,可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样磅礴的画面,各种人的爱恨情仇像一幅画卷一样展现在他面前,他不知自己是用了多久才接受了那段历史,那段属于他,却也不属于他的历史。 其实,那段历史其实并不是仅仅过去了三百年而已,它早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只不过是因为后来的一场灭顶之灾,虽然让这个世界继续发展到了现在的情况,可是中间的那些历史却是消失不见了。 他们每一个在这凡尘中苦苦挣扎的人,都不过是那天上的诸神手中的棋子,是天道的玩物。他们的一生,或许只能在那本司命手中的命格簿上留下短短几行,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可是,对于他们而言,每一生,他们都是拼尽了自己的一切在活,为了自己心中那或许平凡也或许远大的愿望而活,每一个人都尽了自己的努力,只是真正如愿以偿的,又有多少呢? 昨日种种,已成云烟。他有幸能够再看一遍那波澜壮阔的一生,看到那些早已不记得他的人。 只是可惜,即便看到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终此一生,他也只能是这个洛家的医学天才洛灏,而再也不是聂音灏了。 心中有些酸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可是同样也在这一世得到了很多,他从来不怨,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 洛落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妖孽男子,现在正躺在床上,或许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一股慵懒之意正如当年的聂音灏一般。 不过也只是一个晃神罢了,她到底是明白,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洛灏,而并不是聂音灏。 而她,也不是聂音落了。 “哥。” 洛灏听见她的声音转过了头来,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潇洒风流之态一如当年,“落儿。” 洛落也笑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么一笑之间全部消弭。 他们,还是兄妹,或许无法那么亲密,可是至少,在放下心中的那些纠结之后,他们终是可以再唤出那个多年都不曾唤过的称呼了。 哪怕,她再也不会叫他死妖孽,他,亦不会唤她小丫头了。 可是这样,也已经够了。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在转身之后,向着不同的方向走了那么远的距离之后,依旧可以再见。 你我之间的因缘,更是没有断绝。 这样,也好。 此刻窗外的阳光正好,窗内的人,也还好。 正合了洛落曾经最希望的八个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想,这一世,她终是可以得到这样的结局了吧。 半年后。 孟舒卿终于是闯过了洛落家里的九九八十一关,让洛家那群一个比一个难搞的男人们点了头把洛落嫁给他了。 而今日,正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在经历各种刁难之后,他终是闯过了比当年更难的九九八十一关,站到了洛落面前。 正想把自己的新娘子抱下楼的时候,站在床边的刘茵却是打算最后刁难他一次。 “唉,咱们洛落可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让你们带走是不是?好歹过了最后一关再说啊。” 听见她的这句话,他突然间便想起了这家伙的前世,在洛落口中,花宛茵的鬼点子一直都是很多,只是当年他无缘得见。 可是却没想到,居然在今天见识了。 据说他进门之前受到的那些考验,基本都是出自她的手中,而现在,他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竟然还有一关要过?这不是要他命吗? 他可不是前世那个内力极高的宋临照了啊! 洛落看着孟舒卿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想什么了,又开始装可怜了,这家伙这么多年以来似乎就只会这么一招。 只是,她却是真的不忍心了。 “行了啊你们,别太过分了。” 洛落此话一出,她周围的伴娘团却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招果然好用,孟舒卿在自己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招不在多,好用就行。落落就吃他这一套,他自然也只需要会这么一招了。 刚想直接冲上去把新娘子抢走,可是刘茵在那一瞬间之后,却是反应了过来,带着那一个比一个彪悍的伴娘拦住了孟舒卿的路。 “怎么,你就这点诚意啊?我们也没想怎么为难你啊,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 孟舒卿慢了一步,再想过去的时候,路已经被那些女人给堵得死死的了,他终于是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几个问题吗,他早就已经被那些人给问过各种五花八门的了,再来几个也无所谓了。 看他点头,那几个伴娘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了兴奋的表情,齐齐看向了刘茵。 刘茵知道,这帮人又是想让自己出头,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尽管她已经感觉到了洛落看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知道等到两个月之后她和云笙的婚礼上的时候,怕是一定会被这对夫妻给整的很惨,可是她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说了不为难你,就是不会为难你。孟舒卿,听好了啊,要是回答错了一个问题,你可是就过不去了。” 刘茵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提问。 “你们两个是谁先追的谁?” 孟舒卿看了洛落一眼,心中有些好笑,他们之间,哪里需要用追这个字呢?两人都有着前世的记忆,在找到彼此的那一刻时复苏,自然而然便在一起了。这可让他怎么回答?不过,若是算上前两世的话,那倒是有答案的,“我追的落落。” “落落答应你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孟舒卿回忆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他们还是宋临照和聂音落的时候,洛落说过的话,“她说,‘选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我不知今生多长,我不知白首多远,但我知,若有人相陪,那人必会是你。’”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周围响起了几声惊叹,或许是没想到一直在他们面前是那么冷淡的样子的洛落会说出这样的话。 几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洛落脸上,即便是早已经习惯了各色目光的洛落,此刻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她也没想到孟舒卿竟然会把当初他们在沧獠山定情的话说了出来,她也不禁有些羞涩。 当然,更多的,是惊异。全然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些事情,心中也是泛上了一丝甜蜜之感。 刘茵揶揄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你求婚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她的问题,孟舒卿竟是直接绕过了那些伴娘,走到了洛落面前,念出了三世他每次求婚所念的《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念完之后,他便单膝跪地,把手放到了洛落面前,“落落,此后生生世世,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洛落看着他注视她的目光,差点忍不住她眼中的泪水,所有的回忆在这一刻纷至沓来,她经历了三次别人的求婚,三次,都是他。 她又有什么不愿的呢? 把手放到了孟舒卿手中,回答他,“愿得一人心,纵使白首,纵使生死,亦不相离。” 孟舒卿听到她的话之后,握紧了她的手,一个用力,竟是直接把洛落抱到了怀中。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终于是接到了自己的新娘。 朵朵烟花绽放在天际,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孟舒卿终是娶到了洛落,刘茵和云笙也是缩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天边的烟花,洛家的几对更是不知去哪里腻歪了。 洛灏自己一个人看着那边热闹的景象,又一次,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每个人,都可以各自安好,这样,真好。 三千烟火繁,灯火又阑珊。 我替你护下,她的一世安。 谁斗转了九天,注定了三生姻缘? 谁的命格转变,红妆天下间? 过尽千帆,此生,惟愿长安。 “洛灏。” 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洛灏猛地转头,却是见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却是已经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烟花之下,两人就这样直直对视,不再言说。 一切的过去,都是真正成为了过去。 以后,各自安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