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空间:种田娘子不好惹》 第1章 叫我仙姑 烈日当空。 西沧崖边又见嫁衣红。 “这孙子果然要拿我祭天!” 舒映桐从昏迷中猛然转醒,热辣的阳光刺得她眉头紧锁。 眯着眼睛转过头,向一旁看去。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映入眼帘,一身暗红色粗布罗裙污渍斑斑。头戴野鸡尾羽冠,盘腿坐着,双臂舒展,仰头对着天空念念有词。 “香燃尽,吉时到,送新娘~”老妇人粗嘎嘶哑的声音落在耳里犹如催命符。 话音一落,一个干瘦灰衣汉子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往她脖子上套麻绳,另一头拴着一个磨盘。 无边愤怒从心头窜起,舒映桐憋着劲用力动了动手脚,手腕被麻绳磨得火辣辣的疼。 嘴里被什么布料堵着,顾不上其他,全身力气都集中在舌尖。 汉子起身拎起旁边的斧头,高高举起。 这一斧子落下,拴在桩子上的麻绳断裂,她就要连人带磨盘乘着这个竹筏掉下悬崖。 根本没机会生还!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尽全力舌尖一顶,“噗!” 布团从嘴里吐出去,气势全开,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他,“放肆!竟敢对本座不敬!” 带着沙哑的厉喝声让汉子愣了一下,麻木的表情转为错愕,举在空中的斧子一时间竟忘了落下。 远处跪着一群形容枯槁浑身脏污的村民,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落到舒映桐身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二丫咋个是这个调说话?” “她那样子看起来不傻哩。” “完喽…得罪仙人,完喽…” 一旁的神婆蹭的一下站起身,看也不看她,朝人群中唯一坐在椅子上的白发老人高声叫喊:“误了河神娶妻,你们今年一滴雨都等不到!” “无知蠢妇!”舒映桐忍着喉咙火烧火燎的痛沉声怒斥,“此间河神犯了天条,早已被本座打入畜生道!” 特地把本座咬得重重的,她赌的就是这些古人对鬼神的信仰和敬畏。 众人一听急了,纷纷转头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森然一笑,扶正了头上的彩羽冠,伸出干瘦的手指点在她眉心,闭上眼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听不清的话。 敛了神色起身朝正被人搀着颤巍巍的老人道:“这姑娘邪祟上身,顾不上许多了,赶紧送她上路才是正经。” 舒映桐冷眼看着村长迟疑点头的样子,声音蓦地拔高:“住口!” 待村长看过来,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沉声开口: “尔等所求,吾已知晓。吾赐此身七窍玲珑心,任命为凡间通灵使者。她自有办法带领尔等共度难关。尔等好自为之。” 这话一出,众人色变,哆嗦着干得爆皮的嘴唇,眼里亮起希冀。 纷纷爬起来往舒映桐这边靠拢,把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神婆挤到一边。 他们是亲眼看着二丫长大的,傻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口齿清晰,气势不凡。 还有什么比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的呢? 说了半天,舒映桐嗓子都快冒烟了,终于看见村长使眼色让人给她松绑,暗暗松了一口气。 被绑得手脚发麻,晒得头昏眼花没力气,捡回一条命,实在撑不住了。 索性闭上眼休息,时不时抽搐一下假装神仙离体。 一道道热切的目光盯在身上,被人围观着实难受,舒映桐烦躁地睁开眼。 “二丫,你还是二丫不?” “二丫,神仙说你能带我们去找水哩…” “二丫,你真不傻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吵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心烦意乱。 “都给我让开,围着做什么!” 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舒映桐勉强打起精神坐起来,看着老村长艰难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那双浑浊的眼睛泛红,闪着希望的微光让她心里只觉得讽刺。 “二丫,你还记得刚才的事吗?”村长轻声问话,带着些许试探。 舒映桐忍着周身不适,冷冷开口,“叫我仙姑。” 二丫二丫,谁他么是他们的二丫! “仙姑,二丫真成仙姑了!咱们有救哩!” 一个妇人激动地搂住身旁头大身子细的小娃,眼泪滚滚而下。 “说了叫她仙姑!珍娘咋个这么不懂事!一边去!仙姑仙姑,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找水?” 搀着老村长的中年汉子笑着凑上来,一张长条脸写满讨好。 从原身少得可怜的记忆中得知他是村长的大儿子,王庆荣。 舒映桐最讨厌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问我?给我拿点吃喝,麻利的!” 王庆荣踌躇的看着老爹,得到首肯之后从肩上褡裢里拿出一块饼子和一个竹筒,恭敬地递上来。 舒映桐伸手接过,啃了一口这个土黄色的饼子,眉头紧锁。 糠拌草根饼,刮嗓子。 眼前的形势轮不到她来挑三拣四,一口糠饼一口涩得发苦的水强咽下去,起码胃没那么疼了。 此起彼伏吞口水声音她也没放心上,这群人刚才还要拿她祭天,没什么好可怜的。 “娘…我饿…” 一道细弱的声音让舒映桐微微抬眸,正是珍娘搂在怀里的孩子。 珍娘惶恐地捂住他的嘴,咬咬牙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就要喂给他吃。 “栓儿,过来。” 舒映桐垂下眼睛,这个孩子是少数对原身释放善意的人。 “二丫姐姐。”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五岁孩子已经懂得看人脸色,周围人都用责备的眼神看他,低下头不敢过去。 “啧,过来。”耐心告罄,舒映桐声音冷硬了许多。 珍娘哆嗦了一下,拍拍他的头,轻轻推了他一把,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他慢慢走上前的背影。 “吃。” 栓儿怯怯的伸手接过还不到他巴掌大的剩饼子,舔了舔发灰的嘴唇,鼓起勇气冲舒映桐甜甜一笑。 “二丫姐姐,我想给我娘吃,娘肚子里怀着弟弟。” 这个笑和这句话在舒映桐心里刺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诚惶诚恐摇头摆手的珍娘,那瘦弱的身子腹部高高隆起。 “村长,再给个饼子。” “不行。”村长摇摇头,“我一天也只能吃一块饼子。” 村长心里苦,大家都难啊。 舒映桐也不为难他,拍拍裤腿起身,“先回村。” 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着那个面有不甘的神婆,“把这个外村来骗吃骗喝的赶出去!” ------题外话------ ("")*开新书啦~ 稳定更新哟~欢迎小可爱入坑。 喜欢的多多留言评论,评论区二十四小时陪聊作者就是我! (ˊˋ*)明人不说暗话,我还想求个推荐票。 看得不过瘾的可以移步我的完结书。 《农门锦鲤小福妻超旺夫》 第2章 下手真狠 “仙姑,现在就去找水不?” “仙姑仙姑,啥时候下雨呀?” “庄稼都渴死哩…人也快渴死哩…” “仙姑,你快问问仙人,俺们都指望你哩~” 破败斑驳的泥坯矮房门口,村民们围着舒映桐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场面闹哄哄的。 舒映桐拧起秀眉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鞋子,语气冷冽:“今晚三更问神,明天卯时你们来我家门口集合。晚上别来打扰我,冲撞了神仙一个也别想喝水!” “仙姑发话咧,天也快黑咧,都回去吧。”村长挥挥手,让大伙回去。 众人怀着希望依依不舍的散去,舒映桐挑眉看着村长两父子,“你们还待在这做什么?” 村长抽抽嘴角,扬起慈祥的笑容,笑意却不怎么情真意切。 “仙姑,请神做法要帮你准备些什么不?” 他看神婆要米要鸡还要线香,也拿不准舒映桐要不要这些,所以留下来问问。 “不用,都走,别来吵我就行。” 舒映桐把着房门,不耐烦的赶人。 村长高兴的点点头,家里最后一只鸡今天已经用了,要他再弄一只鸡出来实在没办法。 王庆荣咧嘴一笑,搀着老爹往自己家走,心里赞叹仙姑果然有本事,什么也不要就能请神。 人都走完了,舒映桐沉下脸挪开鞋子,泥地上两团暗红的血迹现出来。 暗忖,看来家里来客了。 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手掌抓握几次试了试力量,心下不免嫌弃,这具身体还是有些不中用。 推开灰黄的门板,半个身子刚进去,一丝风拂动了她耳边的乱发。脖子上抵着一个冷冷的物件,一条手臂箍住了她的腰。 “别出…” 清透的声音带着微喘,还没等那个“声”字说出口,舒映桐已经迅速向后用力肘击他的肋骨,抓住脖子上的手猛的下蹲旋身一脚踹上他的胸口。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是力道让她有些不满意。 嘭的一声,重物落地,扬起一阵尘土。 “话多。” 舒映桐嫌弃地看着地上晕过去的年轻男子。 二十左右年纪,五官清俊,线条流畅。 额头落下的碎发有些杂乱地半盖着眼睛,蹙着眉头,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乖乖的盖在下眼睑处。 英挺的鼻梁,饱满有型的嘴唇白得没有血色。右边被她肘击过的腹部正巧受过伤,暗红的血染透了天青色锦袍。 “没力气还学人劫持。”视线落在他手上那支白玉簪上,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也不挑个锋利点的。” 抬脚跨过他,在这一贫如洗的屋子里开始收拾东西。 打开用石块垫着一条腿的破衣柜,里头的衣服虽然又脏又旧,却收拾得很整齐。 以原身痴傻的状态,不用猜也知道是隔壁珍娘帮她整理的。 取了一张床单,把寥寥无几的衣服和薄被子都打包进去。又去落满灰尘的灶房找了一通,除了两个有缺口的破碗和两双旧筷子,别的啥也没有。 东西收拾妥当,取了一个碗擦了擦,随手在空中舀了一下,碗里立刻装满了水。 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放下,瞟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人,思索了一番,躺下身子心念一动进了空间。 “莎莎,你怎么样了?” 不同于对村民的冷淡,舒映桐柔了眉眼仰头望着空中那一抹红色身影,现在已经淡得只剩轮廓。 “主人你回来啦。我没办法陪你喽,可能要沉睡了。主人加油,等你唤醒我哦~”微弱的声音很软糯,带着满满的不舍。 “好,等我。三级见。” 心头泛起酸涩,看着空中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舒映桐也舍不得她。 莎莎是她的空间器灵,前世执行任务的时候好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多亏了莎莎才化险为夷。 最后一次大爆炸,莎莎用了所有能量把她的灵魂送进时空隧道,原本升满级的空间变回初始等级,她也要进入沉睡了。 这具身体没有大名,十七岁。 出生后父母把她丢在山里,被一个孤寡老妇捡到。小时候一场高烧没钱医治,用了土方子治好之后智商停留在五岁。 原身的养母也在三年前因病过世,村里人不闹灾荒的时候多多少少接济一点。 所以他们拿她祭天觉得理所当然。 她受最大恩惠的是隔壁珍娘,人微言轻,即使她反对祭天也没用。 原身记忆并不多,只记得一些大事和少部分人。 刚穿过来的时候灵魂和身体没有完全契合,听到门口的说话声得知要把她骗去祭天祈雨。 她又不是原身,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结果很窝囊的被人一闷棍敲晕。 舒映桐坐在床上,转头看了一眼没有窗纸的窗口,冷笑一声,静静等天黑。 等村里慢慢寂静下来,把包袱背在身上,跳下床走到门口时刚要跨过那个男子,突然被死死抱住了腿。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杀了我。”清透的声音因为虚弱软软的,听起来有点无赖。 舒映桐咬牙,除了任务,她从不主动取人性命,除非给得太多。 不杀他不代表不踹他。 舒映桐狠狠的踹了一脚,那男子闷哼一声,把她两条腿都抱住了。 气得舒映桐想拉低原则马上踹死他。 刚想拼尽全力抽出腿来,无奈发现四肢动不了。这具身体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重合,她还没取得完全控制权。 原身弱得半透明的灵魂突然强势了起来,这股执着让舒映桐有些头疼。 “你想怎样?” 原身并未答话,地上的人抢着接茬。 “带我走,好不好…” 舒映桐嗤笑一声,“凭什么?” “我略通岐黄之术,还可以给你报酬,好不好,带上我。” 温润清透的声音带着软软的祈求,但是落在舒映桐耳朵里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恻隐之心。 “不好。撒手。” “应了他吧,他曾经救过我性命。” 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要是能动,舒映桐想捏捏眉心。 她当然知道。就冲他敢挟持她,要不是念着这个,早就多补两脚踢废他。 “照顾珍娘和栓儿。你都应了,我就走。” 原身执念不散也不是个事,思虑再三,舒映桐挫败地吐出一口气,“答应了。” 话音刚落,全身力量回笼,那抹白影在她脑海里消散。 “多谢,嘶~下手真狠~” 抱在腿上的手松开了,舒映桐无视他的小声抱怨,抬脚往外走,“少说话。” 男子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黑暗中准确的端起床边那个碗,和着水把药丸吞了下去。 很自然的把碗放进怀里弯起嘴角走出门跟上,“你叫什么名字,他们怎么叫你仙姑?” “闭嘴。” 第3章 出发 月朗星稀。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倾斜的月光把身影拉长,重叠。 晚风拂过静谧的小村子,带着燥热的泥腥味拂过舒映桐鼻尖。 熟门熟路的推开栅栏,朝记忆中珍娘房间的窗户走去。 刚在墙根停住,里面传来小声压抑的哭声,孤立无援的悲凉和无能为力的绝望落在舒映桐耳里并没有让她动容。 哭是懦弱的表现,无能的人才哭。 笃笃笃~ 敲了三下窗棂,里头立刻停止了哭泣,警觉的声音传出:“谁!” “我,开门。” 熟悉却毫无波澜的声音让珍娘放下心来,抹了一把眼泪,哭腔中带着微微的欣喜。 “仙姑等我一下。” 舒映桐转身朝堂屋正门走,刚刚站定,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抬手制止珍娘刚提起的气息,“进去说。” 珍娘点点头,站在一旁把两人让进门里,抬眼打量跟在后面的陌生男子,想问几句又按下了心思合上门。 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月华银晖照进来,“你去收拾东西,带上栓儿跟我走。” “咋个突然要走?明天不是还要带村里人去找水?” “快点,再啰嗦就留在这等死。”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你别生气。” 珍娘慌忙转身拎起墙边的背篓往房间走,物什翻动的声音略显杂乱。 舒映桐拉过一张长凳沉默的坐下。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呼的一声,一团小小的火光亮起凑近了她。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你怎么不去帮忙呀。你…” “你也闭嘴。”舒映桐不耐烦地抬手把火折子推远一些。 一肚子话想问的景韫言碰了个冷钉子,乖乖闭上嘴。扶额无奈浅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甩脸子的一天。 长久的沉默被沉重的脚步声打破,借着月光,舒映桐转头望去。 珍娘瘦弱的身子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堆得高过头顶,隆起的肚子上方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瘦小娃子。 “仙姑,我收拾好了。” 沉重的呼吸声让舒映桐蹙起眉头,转头看向景韫言,“你去帮她背东西。” 景韫言愣了一下,“我?” 抬头看向舒映桐被火折子微弱火光照亮的那双冷然眼眸,“呃…行吧…” 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腹部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起身朝珍娘走过去,温声道:“背篓给我吧。” “这这…那…谢谢这位公子。” 黑灯瞎火的,珍娘也看不真切,有人帮忙自是感激不尽。 舒映桐认真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起身往门口走,“出发。” 后面两人沉默跟上,心里都亮如明镜,脚步声尽量轻一些。 原身和珍娘因为穷苦,住在村尾,倒是方便了他们出村。 三人沉默的走着,时不时注意四周的动静。 穿过一片龟裂的农田,拐上一条山间小路,舒映桐望着远处笼罩在夜色里的小村子,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仙姑,咱们…往哪走?” 珍娘小心翼翼开口,不舍地望着村子的方向,摸摸栓儿的小脸,心头一片凄凉。 孩子他爹跟着村里人上山找水摔断了腿,烧了七天撒手人寰。留下她这孤儿寡母又怀着身子,家里能吃的都吃完了。 痴傻的二丫仿佛一夜间懂事不少,天天背上篓子和水罐跟着村里人出去。 带回来的草根树皮和少量泥浆水勉强吊着几个人的命,几人身体每况愈下。 舒映桐转身看向景韫言,“问他。” 原身没出过远门,对村外的情况一无所知。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货色,问他最有效直接。 被点名的景韫言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感觉自己的地位上升了许多。 抹了一把额头上疼出的冷汗,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垂眸思索了一番。 一路被追杀,和护卫失散,虽然解决了最后一个杀手,自己也中了一支毒镖。 浑身上下只有一瓶回春丹,余毒未清,腹部的刀伤也需要药材治疗,只有先进城再考虑其他。 看着面前瘦弱的舒映桐,心里疑惑她这样的身手和沉稳的心思,怎么会任自己落得这般田地。 这个姑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先去繁陵城,我来带路吧。” 几人弱的弱,伤的伤,脚程算不上快。 景韫言回头看了一眼咬紧下唇呼吸粗重的珍娘,停下脚步。 “姑娘,歇一会吧。我走不动喽~” 说完随便在路边找了块较大的石块敛了袍角坐下捶腿。他倒是还能坚持,只是那位妇人就说不定了。 黎明的曙光慢慢照亮了山路,景韫言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停住脚步看过来的舒映桐。 这姑娘算不上好看。 一张瘦得脱相的蜡黄小脸,下巴尖尖。 只有那双眼睛好看些,沉静得像寒冬里的冰湖,不起波澜,灵秀却冻人。 “就你事多。” 不仅美眸冻人,话也冻人。 景韫言无畏的笑笑,余光扫到珍娘发白的嘴唇和托在栓儿腿上颤抖的手。 “走了一夜,我不走了,我要睡觉休息。” 山涧泉水般清凌凌的声音温软地小声抱怨,一双秋水明眸盈盈地望着舒映桐。 走了一夜,舒映桐也觉得这身体有些脱力。转头望了一眼两边光秃秃的山头,视线落在一处峭壁夹角。 “去那边休整。” 舒映桐抬手指向目标位置,率先向那边走去。 听到休整这个词,景韫言微微诧异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玩味的勾唇一笑。 走到珍娘面前伸手接过栓儿,“我来抱。” 五岁的孩子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垂眸在他脸上扫了一遍。他并不是睡得香,而是半昏迷。 “谢谢景公子,谢谢谢谢。” 珍娘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借着曙光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公子。 人长得好看,说话温温柔柔的,又是个热心肠,真是个好人。 视线扫到腹部被血印红的袍子时吓了她一跳,小声惊呼道:“不敢不敢,先前不知道公子受了伤,还是我来抱栓儿吧。” 说着要把栓儿接过来自己抱,让他背东西已经对不住他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没事,小伤,这孩子不重。” 景韫言安抚地朝珍娘笑笑,故作轻松地抱着栓儿跟上舒映桐。面容平和,额角却暴起了青筋。 第4章 再进空间 舒映桐拂开眼前干枯的灌木丛,碎枝落叶喀啦作响。 锋利的荆棘条刮得衣衫刺刺啦啦,摘去落在脖子上的枯叶,背后远远传来几句交谈声,想起睡了一路的栓儿。 这荆棘… 转身把身边一片灌木都踩倒,清出一小条道路,袖子和裤管又多了几个破口。 望了一眼那块不平整的空地,转身拔了几丛茅草抖了抖泥土。 抱着茅草走到峭壁夹角下,踢开碎石把枯草垫在地上,回身又去拔了一些回来。 景韫言远远的看见那个瘦小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冷着一张脸铺茅草。 看那大小形状,不像是用来坐的,躺一个小娃倒是刚刚好。 “看来,人心都是肉做的呢。”抿起嘴角浅浅的笑开,抱着栓儿往那边走去。 “姑娘,帮我接一下这个孩子。这背篓太重了,我放一放。” 嘴里说着客气话,手上却不由分说把栓儿往她怀里塞。 “哎呀,可不敢让仙姑抱栓儿,我来我来。” 落在后面的珍娘满脸惶恐,托着肚子急走上前要抢着接过孩子。 这仙姑可不是以前的二丫了,哪里还敢劳烦她。 甚至还有点怕她。 “管好你自己,看路。” 舒映桐横了她一眼,接过栓儿轻轻放在茅草堆上。垂眸盯了一会他的脸,转身从包袱里抱出罐子,轻轻晃了一下,递给景韫言。 “你把他扶起来喂点水。” 说完从大背篓里抽出一把小锄头,一言不发往边上走。 珍娘愣愣的看着那个水罐子,那水质清得没有一点泥沙,瞬间红了眼眶。 望着舒映桐瘦骨嶙峋的背影,嘴里低喃着:“她真是仙姑…仙姑…” 景韫言把栓儿扶坐起来半抱着,在几处穴位按了一下,栓儿微微睁开了眼睛。 “珍娘,拿个碗倒点水。” 再不喂点吃喝,怕是要熬不住。 “好,我来倒。” 满山萧索,只有那些大树还能见绿,舒映桐一边走一边搜寻。 视线扫到一小片枯萎的植物,眼神一亮,握着锄头走上去直接开挖。 没有食物,单靠空间水撑不了几天。她也不打算吃什么草根树皮为难自己。 舒映桐看着手上这株植物细弱的根须并不是很满意。不过在这种旱灾情况下就变得珍贵了起来。 指尖一点,把挖出来的一堆直接丢进空间。 在附近又转了一会,也颇有些收获。 走了一夜山路,也就在西沧崖边吃过半个饼子,空腹透支体力让她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还是弄食物要紧。” 她索性不再逞强,抓着几株枯草丢进空间往回走。 回到集合点,把锄头丢在一边,看珍娘和栓儿睡着了,景韫言坐在一边望着远方发呆。 她也没找他说话的心思,找了个角落搂着包袱靠在石壁闭上眼睛。 眼前一晃,景物变换,舒映桐突然有些不习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初级空间。 手上多了一个碗,正是包袱里那个。 走到灵泉池舀了一碗咕咚咕咚喝完,放下碗抬起手掌在空中按了一下,一个光幕显现出来。 熟练的伸手点击寄售按钮,把挖出来的草药分类丢进去。 由于都是挖出来没有处理炮制的,品相也算不上好,估算了价格之后,全部一口价低价抛售。 这个系统也有拍卖功能,不过这种普货没必要选择拍卖。二来拍卖需要等别的位面买家出价,她没空等。 【您出售的野生柴胡已售出】 【您出售的野生夏枯草已售出】 【您出售的野生天南星已售出】 【您出售的野生猫爪草已售出】 一条接一条信息在光幕滚动,舒映桐终于弯了眉眼露出重生以来第一个喜悦的笑容。 古代的优势就是无污染纯天然,又是低价抛售,所以卖得很快。 获得系统通用金币128,这在以前,她是一点也看不上的。 此时却成了救命钱。 切换到商品模式,舒映桐索性坐下来,把光幕拖到地上。 初级空间的系统功能很简单,没有定向搜索,只能选定大品类。 然后,坐等…刷新… 选定了食品,九宫格开始显出图案和售价。 普通世界位面对应的都是普通商品,偶尔系统抽风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舒映桐想起曾经有一次本想买个皮草原料请设计师做件大衣,莫名其妙刷出来一个发光的二级疾风兔皮… 出于好奇,她买了。 结果什么效果也没有。 也不发光了,疾不疾风的完全没体验到,也就保暖效果比普通皮草强。 九宫格每一分钟刷新一次,这次刷出来的多数是水果,还有两袋零食。 舒映桐静静的等着,等了十几轮,终于等到了性价比最高的东西。 压缩饼干。 一箱一百金币,一口价。 舒映桐想都没想就点了交易。 一箱30袋,直接拆了一袋一边吃一边操作系统。 还剩28金币,又点开了作物种子,继续等。 一级空间有十平米,可以种点作物。不仅可以自留或者出售,同时也是积分获得的唯一途径。 种低级种子获得积分少,种高级种子获得积分高,收获直接得经验,作物自行处理。 这一轮刷出一份杂交水稻种子,舒映桐犹豫了一下。 她想吃饭也想喝粥,可是水稻种出来是要脱粒再脱壳的,她没有多余的积分买机器。 无奈只能继续等。 第二块压缩饼干吃完,终于刷出了她想要的。 红薯和玉米。 这两种作物都可以自留种,可以省去买种子的钱,等金币攒够了再去买机器种细粮。 十金币一份,舒映桐觉得很划算。 低头看着地上的红薯和玉米,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划算个鬼! 也不知道是哪个位面的奸商,一份就给一个! 如果在食品大类刷到,绝对不是这个数量! 但是谁知道要等多少轮,这个亏,舒映桐只能咬牙吃了。 吃饱了有精气神,灵魂的力量稍强了些。舒映桐拿起空间赠送的绑定锄头开始翻地。 初级空间的劣质土地特别硬,跟挖矿似的,崩得锄头火花四溅。 一锄头下去,比小鸡啄地强不到哪去。 舒映桐空间开荒比外面开荒还痛苦,至少正常人遇到这种锄不动的地就放弃了。 可是莎莎还在等她唤醒,见识过顶级空间后,谁还会选择做咸鱼呢? 舒映桐望着天空,特别希望能看见那个红色身影。 “莎莎,要不你别睡了吧。起来帮我翻个地…” 当初器灵出来之后,她再也没干过空间里的农活。 她都快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怎么一锄头一锄头把空间升级的,这会儿又体验了一遍。 果真是:整个人累到模糊。 第5章 姑娘可是通医术? 小鸡啄米式开荒成就达成,舒映桐累得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 望着那几垄播种完成的玉米,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望着那一垄土地只埋了一个红薯,抽了抽嘴角。没刀切芽块,只能整个种下去。 放好工具心念一动出了空间。 在空间里干了半天活,在外间也就过了一会儿。 视线扫过地上那些只剩光杆的树枝,舒映桐从空间拆了三包压缩饼干出来,起身走到睡着的珍娘旁边,拍了拍她的手臂。 珍娘挺着大肚子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一拍就醒了。睁眼对上面无表情的舒映桐,还以为她要催赶路。 可她实在打不起精神,踌躇着小声恳求:“仙姑,我能再休息一会吗?” “吃。”舒映桐往她手上塞了一块压缩饼干,转身又去推栓儿。 珍娘没见过这种吃食,糕不是糕,饼子又不像饼子,拿在手上看了很久。 喷香的葱油味扑到鼻尖,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还是忍不住咬了一个尖角。 久违的正常食物味道瞬间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仙姑,谢谢,谢谢…” 扶着肚子想给她跪下磕头。 带着哭腔的呜咽听在舒映桐耳里觉得很烦躁,冷着一张脸转头看见她的意图,开口怒斥:“叫你吃,没叫你干别的!” 珍娘被骂得很感动又不敢动,乖乖地坐回去一边掉眼泪一边吃,还噙着眼泪朝舒映桐感激地笑笑。 舒映桐不自在地别过脸,她见过最多的是恨和惊恐,亦或是不敢置信,鲜少见过感激。 “二丫姐姐,我娘心里高兴呢,你别骂…” 栓儿靠在石壁上,红了眼眶挣扎着要扑过去替珍娘抹眼泪,舒映桐不耐烦地按住他,把饼干塞进他嘴里。 “你敢哭试试!” 身上没点力气瞎折腾什么! 坐在一边的景韫言扶额偷笑,没见过这种嘴硬心软的姑娘。 看她手上还有一块吃食,想起刚才那枯野草着实咽不下去,挽起笑容靠过去,眸光熠熠地看着舒映桐。 “姑娘也分我一些吧,等进了城我付你银子可好?” “十两。” “谢谢。这…酥…叫什么?” 景韫言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接过来啃了一口。 突然明白刚才珍娘为什么要哭,因为他也想哭。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方才痛下决心想跟着珍娘吃那枯草。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是匹马,嚼了几口强咽下去,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草。 他的马…也不爱吃干草… “叫闭嘴别问。” 景韫言闻言挑眉点点头,“我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端起地上的碗,倒了半碗水,刚喝进嘴里就听见旁边冷冷的说:“碗十两。” 顿时被呛了一下,“咳咳咳…这缺口碗…不至于吧…咳咳咳…”震得伤口都疼了。 据他所知,这种碗,应该按文算吧? “不要就还我!” “要要要,这碗的缺口,仔细看还挺好看的。” 景韫言立刻把水喝完,把碗藏到身后。 能不要吗,没碗拿什么喝水,水才是重点。 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拿出水来,但是他听别人都叫她仙姑,大抵是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本领吧。 况且…十两…还真不算什么钱… 珍娘满脸复杂地看着那冲舒映桐笑得一脸讨好的景韫言。 突然觉得他好像从神坛跌到了地上,哪里还是什么清俊贵公子… 这不是人傻钱多么… 默默打消了要把自家的碗送一个给他的念头。 仙姑的碗卖给他,挺好的。 “你那伤,我看看。” 舒映桐盯着景韫言腹部那处破开口子的袍子。看裂口长度,这伤轻不了。 他那发白的嘴唇一看就是失血过多。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伤口持续恶化,根本撑不到进城就要感染发烧。 不仅收不到钱,还拖后腿。 景韫言愣了一下,有点好奇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就不看了吧,怕吓到你这种小姑娘。” 景韫言摇摇头,黄花大闺女看男子的身子,传出去影响她清誉。 “快点,没空磨叽,死了没人替你收尸。” 被她一瞪,景韫言有些哭笑不得。 “景公子,要不,你还是给仙姑看看吧。” 在珍娘心里,二丫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仙姑决定的事都是上天指示的。 舒映桐看他扭扭捏捏,不想再废话,索性直接上手扒。 “你…” “闭嘴。” 景韫言拗不过只好无奈地半转身子背对着珍娘和栓儿。 腰带一抽,掀开袍子和里衣,舒映桐的眉头皱成川字。 没想到这么严重。 一指长的伤口很深,只是撕了布条草草包扎,边缘已经红肿还微微发黑,不时有血水渗出来。 这是中毒了吧。 环境这么恶劣,再不缝合,这厮绝对扛不了几天。 “珍娘,拿块干净的布和针线给我。” 舒映桐习惯性的强硬下指令,转头倒了一碗水过来。 接过布直接倒水打湿给他清理创口。 灵泉水的功效她清楚,虽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起码不至于下针之后破伤风二次感染。 景韫言不知道她要拿针线做什么,隐约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看着舒映桐那认真的模样总感觉她好像换了一个人。 同样的冷峻,却是不同的感觉。 针刺皮肉,穿针引线,景韫言咬紧牙关抿着嘴唇哼都没哼一声。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利落的动作,惊叹怎么会有这种大胆又好像有点合理的做法。 “姑娘可是通医术?” “并不。” 这缝衣针跟医用角针没得比,舒映桐的动作也算不上温柔,干脆得仿佛是在缝一块猪肉。 最后一针收尾,打了一个结。看着整齐对称的线,回想起前世出任务的各种情形。 她哪里是什么医生,她是利器。 这些不过是学来的求生手段罢了。 把东西还给躲在一边不敢看的珍娘,也不想继续交谈,回到原来坐的地方靠在石壁上进空间睡觉。 空间时间流逝慢,睡足时间在外面也没过多久。 虽然质量不如正常睡觉,现在也不讲究那些了。 景韫言一直毫无怨言的守着没休息,她不是没眼睛看。 在空间里睡了一觉的舒映桐,睁眼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扫到困得打瞌睡又强打起精神捏捏眉心的景韫言。 该死,就这样在陌生人旁边睡着了。 这要是前世,估计已经死八百回了。 想着又自嘲的勾起嘴角,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别人只记得编号的她了。她现在是舒映桐,一个农家孤女,不一样的。 “你休息,我来守。” “好。” 景韫言从善如流的靠在石壁上,闭上眼放空心神,撑了这么久,他也撑不住了。 第6章 花别人的钱毫不犹豫 枯败山林间,几个身影缓慢前行。 舒映桐盯着前面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沉声道:“不走了。” 赶了两天的路,今天感觉前面领路的景韫言状态不对,步伐沉重了很多。 正巧看见前面有个小山坳,打算停下来在背阴那边休息过夜。 托着背篓底部颠了一下,直直朝旁边的小道往下走。 珍娘背着栓儿担心地看着景韫言,“景公子,我看你这脸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景韫言甩甩头,伸手在颈后按了几下,摆摆手笑着说,“不碍事的,就是没走惯山路。” 珍娘点点头,心说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出门都是乘车骑马,确实走不惯山路的。 “那咱们去前头休息一会,你慢点走。我先背栓儿过去。” 先前只知道他有伤,听他说只是小伤,信以为真。直到仙姑问她要针线给他治伤,忙活了好一阵,才知道他伤得重。 难为他还帮她背了一夜的背篓,想想就过意不去。 后来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做这种重活了,宁愿自己背。 最后还是仙姑一言不发把她的背篓卸下来背起来就走。 这两天都是仙姑帮她背的背篓,心里着实感动得很。 景韫言抬手用力按了几下太阳穴,跟在珍娘后面,心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身为医者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早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对,一路上也没看见对症的药材。 不告诉珍娘是因为说了也是多一个人担心,于事无补。 那伤口在高温天气下被汗渍浸得生疼麻痒,一阵一阵抽疼。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烤着一样,每一步走在路上都觉得是踩在棉花上。 等景韫言慢慢走到休息处,舒映桐已经扯了不少干草铺好了小床。 把睡着的栓儿安置好,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走来的景韫言。 双颊通红嘴唇发白。 这可不是晒的。 “你过来。” 景韫言乖乖应了一声,头重脚轻的走过去靠坐在山壁上,瞬间觉得力气都被抽空了。 一只粗糙的小手贴上额头,甚至还能感觉到指腹上的茧子。 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好舒服,因为这小手比他额头凉多了。 “唔…多捂一会…” 舒映桐沉下脸,他发烧了。 “发热怎么不说?” 冷硬的质问语气却让景韫言弯起嘴角,“怕你骂我呀,头好晕哦…” 虚弱的声音软软的,半翕眼眸把柔弱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舒映桐怒瞪了他一眼,“真没用!” 珍娘端着一碗水僵在旁边,男子不该是挺直腰板顶天立地的吗? 怎的还可以这样撒娇? 还,怪让人心疼的…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看着舒映桐臭着一张脸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衣裳,干脆利落一撕。 刺啦一声,那件衣裳的袖子整条扯了下来。又听刺啦一声,衣裳变成了坎肩。 她又从背篓里掏出一个陶盆,倒水把两条袖子扔进去浸湿,拎起一条稍稍拧干,叠好之后敷在景韫言额头上。 “十两。” 珍娘点点头,喝了半碗水。 仙姑就是仙姑,做生意就是这么干脆。管你要不要,做完再报价。 “好。” 景韫言笑得人畜无害。头晕眼花得厉害,也不再硬抗,合上眼睡觉。 舒映桐却没他乐观,物理降温治标不治本,伤口感染才是关键。 盯着景韫言思索了一番,果断伸手把他冠上的白玉簪给抽了下来,想了想,又伸手把玉冠也摘了。 “珍娘,一会给他换布条。” 说完把玉冠和玉簪往怀里一揣,抱起水罐,拎起小锄头就走。 珍娘举着压缩饼干呆呆的看着舒映桐的背影忘了回应,回过神来默默啃着饼干起身坐在景韫言旁边。 如果景公子问起头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舒映桐绕到山壁另一边坐下直接进了空间。利落点开系统,直接把玉冠和玉簪成套放上去拍卖,起始金币500。 做完马上出了空间。 经验告诉她,把自己置身未知环境太危险,很容易丢命。 水罐留在原地,拎着小锄头在附近开始搜寻认识的药材。 日落西山。 舒映桐抱着装满水的罐子,拎着锄头回到休息点。 景韫言还没醒。 把罐子往地上一放,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靠坐着闭目养神。 进了空间,先把采来的药材全部抛售,仅仅得到了87金币。 野外采药全靠运气,便宜常见的卖不出高价,而且这次找了一大圈也没采到多少。 跟景韫言对症的药一棵也没遇到,舒映桐有些后悔,早知道留一些柴胡。 点开拍卖页面,看着一排的出价信息,发现价格顶到3900就没动静了。 虽然可以继续在拍卖挂着,但是景韫言真的会挂掉。 点击交易之后,金币入账。 选择药品大类,第一轮就出现了云南白药,一盒6瓶,500金币一口价。 舒映桐握紧拳头,这是个奸商。 很痛快的点了交易,毕竟花的是别人的钱。 等了几轮,等到了抗生素。 舒映桐冷笑一声,今天药品类的都是奸商。 一盒头孢拉定,要价300金币。 买。 毫不犹豫。 出了空间,舒映桐让困得迷迷糊糊的珍娘先去休息。等她睡着后,直接扒景韫言的袍子。 查看伤口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红肿,没有大面积化脓。 用灵泉水清洗了伤口,敷上云南白药,重新包扎上。 本想让他直接吃胶囊,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于好奇对种西药产生好奇问东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追问,索性拿碗把颗粒化开,把他推醒。 烧得迷迷糊糊的景韫言一睁开眼就发现嘴上怼了一个碗边。 “喝。” 看清是舒映桐后乖乖喝了一口,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是苦的?” “别废话,喝。” “哦。” 喝完发现自己的袍子敞着,低着头慢慢敛好袍子系上腰带,继续小声嘟囔。 “没见过你这种姑娘,看我身子脸都不红一下的吗?怎的如此胆大,缝衣服一样缝我伤口。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我想同你探讨这个缝合术。” 舒映桐根本不想搭理这个烧糊涂了还啰哩巴嗦的人。 起身坐在一边,拆了一包压缩饼干慢慢啃。 景韫言整理好袍子发现她一个字也没回答他,不怕死的凑过去,刚想开口。 舒映桐放下饼干,拍拍手,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 看着景韫言软软倒在她腿上,拽着他的领口抽出腿,起身去了另一边接着吃饼干。 第7章 乖,叫哥哥 晨光熹微。 守了一夜的舒映桐有些犯困。 揉了揉眉心,这具身体没有受过高强度训练,营养不良体能跟不上,熬一个通宵有点勉强。 侧过身子伸手探景韫言的额温,手刚碰到他,那双眼睛猛然睁开。 动作快如闪电地擒住舒映桐的手,眼神凛如霜雪,毫无温度。 舒映桐眼神一厉,当即手腕翻转沉肩坠肘,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落在他的肘关节就要反折。 对招只在瞬间,完全清醒过来的景韫言眨眨眼,“好疼~不要这么凶嘛…” 软了身子一点也不反抗,眼里瞬间冰雪消融,拢上水雾,委屈巴巴的瞧着舒映桐。 仿佛方才凌厉的样子只是错觉。 舒映桐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醒了就守着。” 说完起身走到一边靠坐着合上眼,实际是进空间休息。 舒映桐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换药时看他袍子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他其实并不弱。 擒她手腕的手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嫩触感。 刚才不过是条件反射自我保护而已。 要是换了她,那就不是抓手而是直接锁喉了。 对他的身份一点也不感兴趣,休息养精蓄锐才是她的正事。 再次体验舒映桐格斗技术的景韫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侧脸。 好快的反应! 就是力量感弱了些,又不是那种花架子般的花拳绣腿,总之很矛盾。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精神特别好,发热症状也消失了。 灵光一现,手指扣上另一个手腕,这脉象… 眼神一亮,拉开袍子检查伤口。惊奇的发现伤口上过药,不仅红肿消了,余毒也清了! 沾了一点伤口上面的药粉,捻了捻垂眸辨认,凑到鼻尖细嗅。 只辩出三七是主药,粉剂里有葛根粉,还有几味其他名贵药材,剩下的就辩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药方,好生厉害! 可是,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她到底是什么人? 景韫言眸光闪耀地转头望向安静睡觉的舒映桐,相处时间越多,越是对她好奇。 视线扫过她那身破旧不堪的衣裳,蜡黄瘦巴巴的小脸,突然很想知道她养好了是什么样子。 “景叔叔,你怎么一直看着二丫姐姐呀?像看白面馒头一样。” 一道压低声音的童声传来,景韫言收回目光转头。 栓儿坐在草垫上托着下巴朝他扬起笑容,白面馒头是他知道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栓儿过来。” 等他过来坐下,景韫言拉过他的手认真把脉。 片刻后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这孩子没再饿着,总算是好些了,精神头不错。 “栓儿,不是让你叫哥哥的吗?怎么还叫叔叔,把我叫老了都…” “可是…” “乖,叫哥哥。” 栓儿苦恼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没醒的娘亲,娘亲说本来应该叫公子的,叫叔叔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不行不行,娘亲不让。你只比我爹小三岁,是叔叔不是哥哥。羞羞脸~” 栓儿那一脸认真的样子险些让景韫言维持不住笑容。 童声稚语跟无情刀子似的往他身上捅,一捅一个血窟窿。 过分了! 今天还非得哄他叫哥哥! “你看啊,我还没成亲,成亲了才能叫叔叔呢。所以,你得叫哥哥。乖,叫哥哥。”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 栓儿看着他那张比村里任何人都好看的脸,那期待的柔软眼神让他动摇了坚持。 “哥哥…” “真乖,等进城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景韫言觉得舒坦了,不然老听着他左一个二丫姐姐,右一个景叔叔,总感觉怪怪的。 一听有好吃好玩的,栓儿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强压下去了。 “我娘说不能贪别人东西,欠了人情都是要还的。我们没钱,不能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嗯?我的东西不能贪?那你接你二丫姐姐的吃食怎么没犹豫?她又不是你亲姐姐,她的人情不用还?” 景韫言点点他的额头本想拿话逗逗他,结果栓儿想都没想就回了他一句:“要还呀,等我长大了就娶她做媳妇!” “嚯~勇敢的孩子,吾辈楷模。” 景韫言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令人敬佩。 转头看了一眼连睡觉都是一副拒人千里模样的舒映桐。 被栓儿一说,倒是好奇她温声软语相夫教子是什么样的情形。 嗯…不可能… 景韫言转过头,立刻否了这个想法。 “话说,你的二丫姐姐没有大名吗?” 除了栓儿,她似乎并不喜欢别人叫她二丫。 因为他试过了,结果得到了来自她凶狠的一眼。 “唔…不知道呀,什么是大名?” 栓儿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景韫言歇了心思,看来这个五岁的孩子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扯了两根茅草,“我教你编蚂蚱吧。” 珍娘一睡醒,习惯性的找栓儿的身影。 一大一小沐浴在晨光里窃窃私语,和乐融融的模样,让她觉得所有的艰难似乎被隔在了这个小山坳外头。 这景公子耐心温柔的模样可真好看,要是哪个姑娘能嫁给他… 咦? 嫁人? 对! 仙姑! 珍娘被生活磨得愁苦的脸立刻亮了起来,转头望着心里觉得世上最好的仙姑。 说到底,自己也就只长她几岁,同村长大的。 嫁人后正好住在她隔壁。 以前的二丫虽然痴傻,但从不闯祸,在心里早已把她当妹子看待。 这一转眼,二丫也十七岁了。 她在这个年纪,栓儿都两岁了。 一开始觉得二丫做了仙姑之后不近人情,相处几天下来却觉得她心肠其实挺软的。 嗯!仙姑就得嫁个好人家! 视线余光不经意扫到和儿子一起编蝴蝶的景韫言。 这种就不行。 听说有钱人家不仅娶妻,还要纳妾,后宅里争风吃醋手段腌臜得很。 景公子生得这样好看,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隐疾,弱冠年龄还没娶妻生子。 正陪着栓儿玩耍的景韫言还不知道自己在婚姻问题上已经被一届村妇偷偷在心里给否了。 舒映桐一睁眼就看见珍娘兴奋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但她没兴趣知道原因。 毫不在意的起身活动筋骨,收拾好东西,背上背篓。 “启程吧。” 第8章 好像闻到了肉味 “你们…有看到我的发冠么?” 景韫言摸摸头上的发髻,视线直直落在抱着水罐迎面走来的舒映桐脸上。 “没有。” 舒映桐面无表情放下水罐,背过身子把兜在衣摆里的一大把红薯叶抖到陶盆里。 那套玉冠早就不知道在哪个位面买家手上了,确实没看到。 一旁的珍娘抽抽嘴角,垂下眼睛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把那之前那两条撕下来的袖子缝回去,还能穿。 心里对舒映桐很是崇拜,仙姑就是沉稳,撒谎都可以做到面色从容,眉毛都没抖一下。 “嗯?那就奇怪了。”景韫言垂下眼睛,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珍娘那种性子和身份自然不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至于这姑娘,她要是贪财,早在初次见面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二丫姐姐,这是什么!是菜吗!” 栓儿激动的声音打断了景韫言的沉思。眉目舒展呼出一口气,不过是件发饰,丢就丢了吧。 抬眼望过去,瞳孔震了一下。 栓儿蹲在舒映桐旁边,手上抓了一把像野菜的东西,满脸喜色。 那茎叶水灵灵的一看就很鲜嫩,和满山枯黄格格不入,简直匪夷所思! “吃的。”舒映桐言简意赅回答了栓儿的提问。 吃了几天压缩饼干,抗饿,但上火。 空间里的红薯苗长势喜人,掐了一大把出来补充营养顺便润润肠。 不止红薯叶,还准备了别的,今天就靠它们改善伙食了。 栓儿倒是不怕舒映桐,只知道现在的二丫姐姐可有本事了,就是有点不像以前爱说话爱笑。 “那我拿一些给我娘吃可以吗?” “不行。” 遭到拒绝的栓儿垮下脸,乖乖的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红薯叶。 “得煮。” 舒映桐又吐出两个字,从背篓里拿了一个空罐子。 栓儿脸上的惋惜一扫而光,二丫姐姐不是不给他们吃! “你去拾柴火。”舒映桐低头一边倒水涮罐子一边下命令。 “好。” 景韫言起身往外走,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很明显是给他派活。 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舒映桐抬眼扫巡了一圈,放下罐子起身找石块搭小灶。 “栓儿,你也帮忙去拾些石块回来。” 珍娘直起酸疼的腰捏了捏,吩咐儿子去帮忙。 这肚子月份越大,尾椎骨疼得越厉害,这几天腿脚也开始水肿了。 一旦坐下很难起身,想帮忙都没办法,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栓儿脆声应了,跟在舒映桐身后观察她都拾什么样的石块,有样学样找差不多的。 手小拿不了多少就多跑几趟。 舒映桐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这个五岁孩子抱着石块走过来的身影。 身上的衣裳脏得看不出颜色,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 旧布接长的袖子里露出的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折断,细细的脖子上顶着的脑袋显得很大,头发稀疏发黄。 见舒映桐盯着他瞧,仰起蜡黄的小脸冲她扬起甜甜的笑容,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 “二丫姐姐,还要石块吗?” “不用,够了。”舒映桐动了动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说完撇开脸看向别处。 “不谢不谢,娘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得多帮你干活呢。” 栓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谢谢。 景韫言抱着柴火回来,远远的看见舒映桐难为情的望过来。 呃…她还有这种表情呢? 这才是一个姑娘家看他这张脸该有的正常表情嘛… 就是有些不习惯… 舒映桐看着对面弯眉笑眼走过来的景韫言,冷了脸色转头继续搭灶。 景韫言:… 小心翼翼的把柴火放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就让她变了脸。 莫不是嫌他拾柴火太慢了? 蹲在一边托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她手上麻利的动作,“你不会笑的吗?” “火。” “嗯?” 景韫言一脸茫然,等看到舒映桐抓着一团茅草不耐烦的抬起头瞪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火折子。 赶紧掏出火折子,拔开吹燃了递给她,又扬起笑容,“你什么时候能笑一个呀?我好想看哦…” 舒映桐充耳不闻,点着了茅草之后开始架柴,把罐子放上去。 “我也很久没见二丫姐姐笑过了…” 一大一小,一左一右蹲在舒映桐旁边,托着下巴交换眼神。 不约而同满眼期待的看着舒映桐,仿佛下一刻她就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似的。 舒映桐被盯烦了,手上的柴一摔,沉下脸转头冷斥,“滚。” 景韫言摸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还在原地保持姿势的栓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滚的只有他一个… “哇!这是什么!” “吃的。”说了名字他也不懂,索性不解释。 栓儿盯着罐子爆出兴奋的惊叫,景韫言好奇的看过去,只有背影… 想挪过去看看,又想起那句滚。 闷热的空气里飘来一缕香气,抽抽鼻子,目光灼灼的盯着舒映桐的后背。 勾唇一笑,一步一挪的偷偷靠过去,等舒映桐拧着眉头转头看过来,立刻换了一个笑容。 栓儿就是这样笑的。 果然,她没搭理他,转头继续搅拌罐子里的东西。 看起来是一锅糊糊,里头好像有豆子,可是他怎么好像闻到了肉味… 景韫言摇摇头否了这个想法,可能是太久没吃肉了,产生了幻觉。 舒映桐专注地搅着罐子里的东西,两世为人第一次觉得某战斗民族的单兵口粮…是个好东西。 以前即使出任务条件再差也没这么山穷水尽过。 竟然对这玩意吞口水,幸亏莎莎看不到她这没出息的样子。 之前在空间里摘红薯叶的时候随手刷了一波食品大类。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怎么样,好几轮都是烘焙点心类的,又贵又上火。 正要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份绿色包装印着断口五角星的眼熟玩意。眼神一热果断花了200金币薅了下来。 罐子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舒映桐又把红薯叶全部扭断扔了进去。 阳光普照。 山壁下围坐着四个人,手里都端着碗,不时有呜咽声传出。 “呜呜呜…仙姑…呜呜呜” “二丫姐姐…呜呜呜…” “你们别哭了,再哭我也想哭…” “都闭嘴!快吃!” 栓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夹起碗里的肥肉片子放进珍娘碗里,“娘,你吃,吃了有力气。”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得让娘吃,肚子里的弟弟才不会饿。 “娘碗里有,栓儿吃吧。”珍娘噙着眼泪把肉夹回去,还多给了两片。 舒映桐看着两母子夹来夹去,不耐烦的把碗里的两片肉片丢到珍娘碗里。 “再吵都别吃了!” 吼完冷冷地看着举着一块肉片的景韫言,“敢放我碗里试试?” “呃…”景韫言乖乖把肉片塞进嘴里。 挑战发怒的舒映桐,除非欠收拾。 上次踹他胸口那一脚的狠劲还记忆犹新… 第9章 虎口夺食很勇敢 四人正安安静静的吃着,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草木折断和奔跑的杂乱声音。 噗通一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舒映桐刚刚挪开的位置。 这是一处小山坡,土壁凹陷,斜伸出来的坡顶可以遮阴。 没料到还有人会往下跳,珍娘吓得端碗的手一抖,连忙转头望去。 地上躺着一个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头发盘起,发髻凌乱。圆脸蛋,上过妆的脸被汗渍冲得白一道黄一道红一道。 看样子,好像是个新嫁娘。 只是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破了,血迹从右额角沿着右脸落到下巴,浸暗了领口和胸前的鲜红嫁衣。 “哎呀,这姑娘身上的嫁衣和你的还挺像。” 景韫言歪过身子探出头看了一眼,来回打量地上的姑娘和舒映桐。 “闭嘴,珍娘往里坐。” 舒映桐叼着筷子,一手端碗,一手迅速把栓儿拽到最里面贴着土壁。 四人刚刚坐定,上方又响起嘈杂的声音,又有三个人砰砰砰跳下来。 其中有一个脚一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把水罐撞倒了。 那水罐咕噜咕噜淌着水滚了一路,撞上那姑娘的鼻子。 朱萸摔得七荤八素,正懊恼骂娘的时候突然又被个罐子撞得鼻子一酸,湿润的触感在她心头猛扎了一下。 “水…水!!!” 二话不说坐起身子抱着罐子一顿猛灌,内心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三天不给吃喝了,能跑出来全靠求生的决心撑着!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她喝水! “嗬!这里人不少啊~什么味这么香!” 最后跳下来的络腮胡汉子抽了抽鼻子,立刻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几步冲到最外侧坐着的舒映桐旁边弯下腰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碗。 舒映桐碗一放握着筷子迅速往地上一摁,半转身子薅住他的头发,折断的筷子干脆利落的扎在他颈动脉上。 “想死?” 噗呲一声,搂着栓儿的景韫言笑了。 虎口夺食? 很勇敢。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继续好整以暇的看戏,这汉子看着唬人,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臭娘们,敢伤我大哥!” 另一个干瘦八字胡汉子握着木棒嗷的一声冲上来。 没冲几步,膝盖一软嘭的一声,摔了个狗啃地。 八字胡磕得眼冒金星,爬起来还想再冲,突然感觉鼻子一热,抬手一抹,满手血。 “啊!是谁暗算老子!”仰头捂着鼻子,尖利的嗓子吼破了音。 景韫言松开手掌,端起自己那个破口碗很认真的研究上面的缺口。 “姑…姑娘…有话好说。” 络腮胡抖着嗓子,哆哆嗦嗦求饶。 刚才看都没看清,转眼就被抓住了头发,脖子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扎破了,再狠一点估计就要血溅七步了。 现在被反转下腰仰头望天的姿势,想反抗都撒不开手脚。不仅头上疼,脖子疼,这腰也很疼! “哈哈!毛脸张,你也有今天!没看出来,你这腰还挺软的哈?” 舒映桐眼睛一眯,转头望向抱着罐子笑得欢快的红衣姑娘,松开手用力把络腮胡一推,“还给你。” 转身端起碗一口喝完剩余的糊糊,看着还呆愣着的珍娘冷冷出声:“赶紧吃,不关你的事。” “哦哦…”珍娘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这群不速之客。 络腮胡见这瘦姑娘不是好惹的,也不敢再上去找晦气,办正事要紧。 捂着脖子大步往红衣姑娘那冲。 “臭丫头,跟我们回去,老实点!” “孙子才跟你们回去,你们这几个断子绝孙的走狗!” 朱萸放下空空的罐子,抬袖一抹嘴,拍拍身上的尘土,捡起旁边的一根棍子横在身前。 “要不是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关了我三天,你们三兄弟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tui!” “别给脸不要脸!黄地主还等着呢!” 络腮胡双眼暴凸,握拳冲上去毫不留情的往她头上招呼。 喝了水有了些许力气的朱萸不甘示弱,手上的棍子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抡。 景韫言看着两人毫无章法的对打,起初那红衣姑娘还占了上风,随着八字胡加入,渐渐的发现她似乎慢慢力不从心了。 刚才崴脚抱着腿呼天喊地的矮汉子也一瘸一拐的加入战局,三个汉子把那红衣姑娘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狗娘养的,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朱萸报仇从早到晚!” 啪的一声脆响,八字胡抡圆了给了她一个耳光,从怀里掏出麻绳捆上她的手腕。 “报仇?做什么梦呢。等过了今晚你能走着出黄地主的房门再说吧!” 说着猥琐的咧嘴一笑,捏捏她的脸蛋,“黄地主花样多着呢,好好享受吧~” 朱萸瞳孔一缩,想起最近从黄地主家抬出去的那些姑娘,露出来的脸,个个惨不忍睹。 那盖在草席下的身子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呢! 心头火蹭的窜起,这狗娘养的黄地主不是人! 趁着饥荒,不仅放了好多印子钱,一把年纪还把心思盯在村里的黄花闺女身上。 有些是被家人换口粮送进黄家的,有些是被强抢回去的! “我呸!下辈子我还投在黄家村,专门找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报仇!” “省点力气留着晚上叫吧,叫得不大声可是要吃苦头的哟~” 糊了一脸鼻血的八字胡完全不在意她的叫骂声。 哪天没人骂他? 没有骂出风格骂出水平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朱萸被捆了个结实被络腮胡拽着头发拖着走,嘴上却不饶人,这三兄弟祖宗十八代都被骂了个遍。 那崴脚矮汉子听得火冒三丈,时不时拐着腿冲上去扇她耳光。 朱萸仿佛没有痛觉,反正今天讨不了好,不如骂个痛快,嘴角都被扇出血还在骂。 “啧,你去让她闭嘴。” 舒映桐蹲在地上收拾背篓,拎了一把菜刀递出去。 景韫言眼角抽搐的看着眼前的菜刀,脏兮兮的还带着锈迹,刃口好几个缺口。 拎这种菜刀出去,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天青色袍子已经变成要饭色,不拿这把菜刀是他最后的倔强! “不用,我有。” 舒映桐挑眉看着他一撩袍角,从靴筒里小腿内侧解下一把匕首。 “也行。” “那我去啦~” 说着起身走向已经走过拐角踏上大路的几人,无奈摇摇头轻笑一声追上去。 “仙姑…那姑娘怪可怜的,你咋个还要杀她…那几个汉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姑娘回去或许还能活下来,这叫景公子直接送上西天可还行? 这景公子也是,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咋个就这么听话去杀她呀… 这好好的姑娘,唉… “我只是让她闭嘴。” 舒映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把石灶踢散覆上泥土。 蹲下身子背起背篓,伸手一捞把困得迷迷瞪瞪的栓儿抱上。 伸出一只手递给珍娘。 “走。” 珍娘握住她的手借力撑着土壁起身,心里直犯嘀咕。 有什么区别嘛… 刚才还递菜刀给景公子… 菜刀抹脖子,匕首捅肚子,可不就闭嘴了么… 第10章 以后我就叫朱走狗 树树皆落索,山山同萧瑟。 珍娘托着肚子瞪大眼睛望着前面山路上迎面走来的两人。 那跟在景公子身后,一身红嫁衣,肿着一张脸,步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的姑娘可不就是朱姑娘? 朱萸一见舒映桐,脸上一喜,朝她拔足飞奔,停在三步外扑通一声跪下。 “景公子让我来谢谢夫人。我朱萸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就祝你们长命百岁百年好合吧!” 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珍娘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该欣慰这姑娘知道笑脸迎人求一条生路,还是该叹她胡咧咧自寻死路… 跟在后面的景韫言差点绊一个趔趄,这憨货救来做什么… 僵着笑脸迎上舒映桐飞来的眼刀子,“不是…我…我没教她说这些…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磕完头的朱萸回头一脸茫然地望着景韫言,“咦,不是两口子么?那她一身嫁衣,不是你媳妇?” “不敢不敢,她是河神的媳妇…” “聊够了吗?” 舒映桐捏捏眉心,突然有点后悔救朱萸,也后悔当初没踹死景韫言。 “先前怎么不求救?” 她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这姑娘从头到尾也没开口求他们帮忙,甚至打架的时候还故意把人引到另一边。 懂事,有骨气! 就冲这,帮她一把也不是不行。 一路上遇上其他逃荒的,一见景韫言那身清贵装束。即使脏兮兮的也能认出来是好衣料,十有八九会冲上来求施舍。 烦不甚烦。 每次路过村庄,一步也不想踏进去,宁愿在野外露宿也好过被打扰。 她没有做慈善这种高尚情操。 “嗯…就是这婶子挺着大肚子,又带个小娃,怕有个闪失我这罪过就大了。黄地主养了不少走狗,我不想连累你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现在又不怕连累了?”舒映桐挑眉反问。 朱萸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嘻嘻一笑,指着景韫言,“景公子说姑娘既然决定救我,就已经打算好了后路。” “以后我朱萸就是姑娘的走狗,姑娘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行!” 朱萸慷慨激昂地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舒映桐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脑子真是个好东西。 “行了,你走吧。” “我不走,我要为姑娘赴汤蹈火!姑娘在哪我就在哪!以后我就叫朱走狗!” “噗~”坐在一边喝水的景韫言喷得老远,差点没呛死,捂着嘴巴咳得惊天动地。 舒映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定定地看着朱萸,“你力气大?” 先前听她说要不是饿了三天,那三兄弟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她要赖上来,总得有点过人之处。 “嗯!我家犁地不用牛!我一口气挑五趟大粪都不喘!” “咽下去!”舒映桐眼神如刀盯着景韫言,刚才喷她身上还没找他算账,还想喷! “呕…” 一旁看热闹不敢插嘴的珍娘差点吐了,人家说大粪,仙姑叫旁边这位咽下去… 农家人种地,常年跟大粪打交道,也没谁敢咽的啊… “展示吧。”舒映桐指着旁边一棵手腕粗的树。 能掰断就带她。 栓儿人小容易累,憋着劲赶路不让她抱,知道景韫言有伤也不肯让他背。 更不愿意让珍娘背。 空间的作物已经慢慢成熟,多一张嘴也不是养不起。 “我现在肚子饿使不上力,等我一会。” 朱萸笑着摆摆手,窜到路边扯起一丛枯草抖抖土直往嘴里塞。 “珍娘给她拿吃的。” “哦哦。” 珍娘连忙从包袱里翻出一块压缩饼干递过去,“朱姑娘,吃这个。” 朱萸也不扭捏,吞下嘴里的枯草,道了谢接过来三下两下吃完,又拿起枯草。 舒映桐看着朱萸那熟练的动作,淡淡出声,“再给两块,水也给她。” 珍娘眨眨眼,她能吃得下么… 不过仙姑发话,照做就好。 又掏出两块,从背篓里翻出一只碗递过去。 “多谢,我自己来。” 朱萸一听还给吃的,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啃饼干,一边拎出那半罐水,只倒了小半碗。 先前太渴,也没看清,把人家的清水喝完了。 现在可不敢再做这种丧良心的事。 “这什么饼子,真给劲!我活了十五年,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吃饱!” 朱萸摸着肚子,心情异常激动,眼泪汪汪地看着舒映桐。 亲爹都没给他吃饱过,这不过见了一面的姑娘给了她这么大的恩情! “叫闭嘴。”景韫言幽幽的接了一句。 “吃饱了别废话。” 舒映桐拧眉瞪了一眼马上换上讨好笑容的景韫言。 “好,我也想试试吃饱了有多大力气!” 朱萸放下碗一抹嘴,走到另一棵碗口大的杨树旁,沉下腰跨出去半步。 左手向下搂住树干,右手把住树的上半截,腰往上一挺,鹿目圆睁,咬紧牙关发力。 土地慢慢松动裂开,深深扎根在土里的杨树慢慢被连根拔起。 舒映桐挑眉,原是让她徒手掰断旁边那棵小树,结果她来了一出鲁智深的绝活? 天生神力,不错。 前世组织里也有这种特殊体质的,不过那是个成年男性。 “呀!这姑娘劲真大!”珍娘看得目瞪口呆,树都能拔,难怪吃得下三块饼干。 “行。跟着我吧。你来抱栓儿。” “哇,原来我吃饱了这么厉害…” 朱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听到吩咐连忙走上去接过栓儿,“背篓给我一起背了吧!” “不,我背。” 舒映桐拒绝了她,从容自若背起背篓。 这副身子基础一般,远远不如她前世的体魄。 除了想办法补充营养,还需要大量体能训练,每天负重赶路也算训练的一种。 眼下饥荒的情形,她也不想把空间的底牌全都亮出来,没有绝对的安全保证之前,高调就是一个死。 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眼泪叭嚓的朱萸,低头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 “你村里有个地主?” “对!无恶不作,把村里人害苦了!偏生他有倚仗,没人敢反抗。今年闹旱灾,家里有点家底的都逃难去了。这黄地主不走,就留在村里祸害人!” 一说到黄地主,朱萸恨得咬牙切齿,“好好的闺女送进黄家,不说能吃饱,连命都保不住!” 舒映桐眸光几闪,土皇帝么? “带路,去你们村。” “你进村做什么?”景韫言错愕地看着她,怎么突然要进村了? 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舒映桐低头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石,勾起嘴角,“斗地主。” 第11章 匕首给我 朱萸领着几人往秀吉村走,手上抱着栓儿,嘴上也没闲着,把黄地主的缺德事吐了个一干二净。 这黄大昌的爷爷是个小地主,家产落到黄大昌这不仅富了三代还更上一层楼。 全仗着他爹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县里主薄家的庶女,尤氏。 黄地主仗着这层关系不仅低价买了不少田地,还同尤氏娘家合伙放印子钱。 印子钱,一还三。 利滚利,年年翻。 一年借,十年还。 几辈子,还不完! 都知道是火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赋税重,租子重,田地少,不借一点哪能活得下来? 村里不少人家常年背着债,只能盼着老天爷给个好收成,既能交租交税,也能还债。 今年老天爷不赏脸,从春上开始就没下过一滴雨,村民过得更难了。 租子照交,债照还,被黄地主逼得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甚至还有卖媳妇的。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欠债的逃荒逃债,他想出了一条计策。 检举揭发,可得一石粮食。 一时间,村里沸腾了,有债的一个也没能跑出去。 年过半百的黄地主过上了土皇帝的生活,想要谁家闺女就要谁家闺女,不肯的就派人去抢。 身子垮了,开始想办法折磨人,进了黄家的基本抬着出去丢到乱葬岗。 “这…这…他不怕雷公轰吗…”珍娘听得心情异常沉重。 自己村里虽说也有地主,那也只是佃田给村民们种,租子也不算过分,村里人活着也算有个盼头。 只是这灾荒一来,就没盼头了。能跑的都跑了,就剩她这种老弱妇孺和一些侥幸盼着明天会下雨的。 “轰了呀,那不是把他媳妇给劈死了嘛。就是可惜老天不收他!”朱萸狠狠的啐了一口。 景韫言听了一路,一言未发,心里感慨万千,这些蛀虫啊… 天色渐暗,光明正在被吞灭。 “喏,前面拐个弯再进去一点就到了。只是…婶子和栓儿…” 朱萸有些犹豫,打架她是没在怕的。就是村口村尾都有人把守,一但打起来,这两人肯定遭殃。 “景韫言,你留在这守着他们,匕首给我。”舒映桐卸下背篓,朝他伸出手。 景韫言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 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个姑娘进村更容易一些。她们要对付的只是普通打手,一个乡下地主能有多大能耐? 只是让他一个男人守在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要不,我跟朱姑娘去吧?” “你不行。” “你说话这么伤人的吗…我觉得我挺行的…” 景韫言弯下嘴角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控诉。 舒映桐没什么反应,旁边的朱萸惊呆了。 好家伙! 那个寒着一张脸,二话不说上来就捅死三个汉子的是他吧… 风轻云淡把尸首踹下山坡的也是他吧… 和她交谈时那个沉稳内敛的是他。 回来后怂了吧唧的是他。 这会儿软软撒娇的还是他? 朱萸觉得自己裂开了… “你想闹大了被全村围殴?” 舒映桐嫌弃地看向他的腹部,还没拆线逞什么能。 那黄地主手里有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身手再好也顶不住车轮消耗战。 “那好吧…”弯腰解下匕首目光沉沉的递给她,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了。” 舒映桐别扭的转过脸,前世出任务从来没人这样温声细语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心里怪怪的。 “仙姑,朱姑娘,你们…要当心啊…互相多照应着点,我们就在这等着你们平安出来…” 珍娘抖着声音叮嘱,揪紧了衣摆,使劲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免得让这两个姑娘染了晦气。 其实她更想劝她们别去,但是仙姑这硬脾气也未必会听她的。 虽然知道她身手好,但那村里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这还没去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舒映桐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这种被人担心的感觉很奇怪,又,有点暖… 僵着手拍拍珍娘的肩膀,“以后别叫仙姑,叫我映桐吧。别担心,不过是个地主家,又不是去闯皇宫内院。” 景韫言低下头徐徐笑开,还不错,说话慢慢有人味了。 “婶子放心,我肯定能保护好姑娘,要挨打我顶在前头!” 朱萸羡慕的看着他们,要是她有这么好的亲人就好了。 想到自己那个糟心的家,默默叹了一口气。 舒映桐蹲下身子把带鞘匕首绑在小腿上,心叹好久没有这种只带短制式刃器干活的情形了。 这把古朴大气没有丝毫多余装饰的匕首并不逊色于她以前常用的战术折刀。以古代落后的冶炼技术,也算难得。 理好裙摆,“朱萸,走。” 没有精良的装备,没有提前勘察地形,也没有详细对手资料,更没有周密的作战计划,还带个陌生搭档。 舒映桐觉得自己刻板单调的生活来到这里之后慢慢被改变了。 就像一潭沉寂的死水里突然投了一些水生植物种子,这些植物生根发芽,后来又投了一些鱼苗进来。 夜色暗涌,整个村子沉默着。 “是谁!” 两个村民从暗处跳出来拦住了朱萸,手里的木棒指着朱萸的脑门。 “是我呀!” 朱萸抬起头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恨恨地骂遍他全家。 今天轮到赵家这两个狗杂碎看村口,倒是不难对付。 要不是姑娘交代了别整幺蛾子,以她现在吃饱喝足的力气,早就大嘴巴子抡死他了。 “不跑了?毛脸张他们呢,你身上背着谁呢?” 赵大柱拿木棒挑起舒映桐的下巴,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看是个不省人事的瘦姑娘才放下心来。 “跑不动啦,我也打不过他们。这姑娘是毛脸张他们在路上抢来的,他们在后头忙着呢。说是叫我先把她背回来给黄地主换两个饼子吃。” 朱萸表现得有气无力的,唉声叹气不停地喊累喊饿。 赵大柱两兄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你要是早点想通也不用挨这顿揍,凭你也想跑出去?去吧,把黄地主伺候高兴了,兴许能抬你做续弦呢。” 猥琐的怪笑声落在朱萸耳朵里险些让她炸毛,要不是舒映桐垂在她肩膀的手臂暗中使劲压了她一下,她都准备抬脚踹上赵大柱的脸了! “哎,哎,我这就去。”弄死他。 朱萸满脸感恩戴德的点着脑袋往前走,拐上大道望着黄地主家的方向,拉开大大的笑容。 黄大昌,你活到头了! 第12章 下辈子注意点 黄家在村子的最西边,背靠一座小山,两进两出的青砖大瓦房,和村里的房子相隔甚远。 月隐星藏。 村里一片黑暗沉静,只有黄家大门口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朱萸背着舒映桐停在黄家侧门,刚要往里走,一条大黑狗窜出来,蹦着狗爪子一顿高声狂吠。 “去去,别叫了!”守侧门的刘婆子把狗喝住,不耐烦的走到门口。 手上提着的灯笼凑近了朱萸,“哟,当是谁呢,朱大姑娘啊~没跑掉啊?这脸肿得哟…啧啧啧…” 朱萸一腔热血全在正事上,没心情搭理这种小杂鱼。紧了紧后槽牙,扯开嘴角。 “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还多带了一个呢,毛脸张抢的。带我去找梁管家换几个饼子呗?” “哼~”刘婆子冷哼一声,把她们让进门里,合上门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胳膊还想拧过大腿?” 朱萸嘿嘿一笑,抬脚跟上。 多大能耐就看黄地主抗不抗揍了。 舒映桐悄然睁开眼睛,借着各个房檐下挂着的灯笼,不露声色细细观察黄家地形和守卫情况。 心中大石落下一半,主院四个角各有两个汉子,统一服饰,从站姿和身形来看,多半是打手。 以黄大昌的身份地位,想必用不上什么暗卫。 穿过二门就是后院,只有两个打手守着其中一间屋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跨过门槛,低头把塞在腰间的前摆扯出来,一边整理一边往外走。 “梁管家,朱家丫头又回来了。毛脸张还让她带回来一个新的。” 刘婆子开口叫住正要往另一侧走的梁管家,一扫之前的趾高气扬,这会儿活像条摇尾卖乖的老狗。 “嘁,我就说她跑不远。”梁管家背着手踱步过来,眯着眼睛凑近了脸上下打量朱萸和装昏的舒映桐,刘婆子连忙举高了灯笼。 “勉勉强强吧,背进去先让我验看验看再说。”梁管家撇撇嘴,转身推开那扇木门。 这门里的事就不归刘婆子管了,反正她也见得多,打眼瞟了一眼,抖了抖身子转身就走。 一进这间房,各种混杂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舒映桐眉头紧锁。 微微睁开眼打量了一番。 空空的一间房里没几件东西,一张椅子,角落里有一只木桶。墙壁上打了一个木托,上面亮着一盏油灯。 油灯底下铺了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女子。双目紧闭,一丝不挂,旁边散落着被撕破的红色衣裙。 凌乱的发丝半盖着脸,露出来的半张脸在昏暗的火光下依稀能看出红肿一片,破皮的嘴角边那条血迹一直延伸到耳后。 浑身上下伤痕交错,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舒映桐睨了一眼梁管家腰侧挂着的牛皮鞭子,不对,不是这条。 视线扫过另一边墙角靠坐着几个年轻姑娘,身上皆是和朱萸一样的红色嫁衣。 一见梁管家进来,俱是满脸惊慌往里缩,没一个敢发出声音。 梁管家转过身给房门落栓,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兴阑珊,“把人放下吧,衣裳褪了,你也一…” “梁管家,我可能不想一样哈。” 朱萸笑得咬牙切齿,迅速放下舒映桐,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左臂狠狠勒住他的脖子往后拖。 “唔唔唔…” 梁管家双眼暴突,惊慌失措用力掰朱萸的手,两只脚不停来回蹬着地面。 舒映桐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草席旁取了油灯蹲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往她颈间一探。 果然。 举着油灯从头掠到脚,看着那些没有生活反应的死后伤和明显被侵犯过的痕迹。 起身把油灯放回去,拖过那张凳子坐下,朝双眼充血脸色渐渐发黑的梁管家扬扬下巴,“可以死了。” “死吧,狗娘养的!”朱萸低吼一声,手臂骤然收紧。 咔哒一声,喉骨断裂。 丢开梁管家,朱萸快步走向草席,“听说死了的都拿草席一裹送去乱葬岗丢掉。五梅姐能送回来,肯定还有救。” 捡起地上的破衣裳,眼含泪花半跪在地上伸手要扶她起来穿上,“我这就送你回…” 朱萸顿了一下,眼泪啪嗒啪嗒落落在前襟,慢慢给她套袖子,轻声呢喃:“五梅姐,这仇我给你报。” 舒映桐转头望像缩在角落那几个形容枯槁的姑娘,她们不约而同盯着躺在地上的梁管家,面上全是惊慌失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舒映桐站起身,“朱萸,干活。” 弯下腰抽出匕首向门口,拉开门,探出头朝院子里的两个打手平静开口:“梁管家叫你们把尸首抬出去。” 两个打手面面相觑,这活向来不是他们干的。 不过管家既然要求了,也不好得罪,不情不愿的朝舒映桐走去。 舒映桐退到门后,和朱萸对视一眼,举起大拇指在脖子向右划了一下。 两个打手进门直往角落里瞧,见梁管家坐在椅子上,低头背对着他们。 凳脚下能看见一个红衣姑娘跪着的腿。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往草席那边刚走一步,突然脸色一变,双双抬手往脖子摸。 舒映桐一脚踹上矮个子打手的腘窝,顾着捂脖子的打手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舒映桐。 喉管被割断,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血不断透过指缝顺着手臂流下。 舒映桐握着匕首在他肩上揩干净血迹,敲了两下,“下辈子注意点。” 抬头望着另一个被朱萸用鞭子勒住脖子还在挣扎的高个子打手,“这个也要给一下?” 太高了,朱萸的手臂够不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吊在他背上,不停的被他肘击腰腹。 “不用!” 朱萸咬紧牙关,曲起膝盖用力往高个子腘窝一压。 扑通扑通两声,对面两人双双跪在舒映桐面前。 “没眼看。” 舒映桐弯腰拽着不停抽搐的矮个子打手拖到角落。 那边咔哒一声,消停了。 “我可去你爹的吧,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呼~呼~” 朱萸气呼呼的一手揉着肋软骨,一手拽着高个子打手的衣领往舒映桐那拖。 “雪梅姐,可以了,你起来吧。” 跪在梁管家身前的雪梅战战兢兢的转头,看到地上一大摊血迹,吓得手一松。 没有了支撑的梁管家歪到一边倒在地上。 朱萸啐了一口上去一路把他踢到角落。 “雪梅姐,你把她们都松绑放了吧,都回家去。” 第13章 有的人不用救 六名姑娘陆续松绑,低低的呜咽声此起彼伏。既有获救的欣慰,也有亲眼目睹梁管家被杀的不安。 还有,解恨! 梁管家死了,她们谁也别想跑。 回家有什么用? 村里好几家自愿做黄家养的狗,憋着劲想在黄家露脸,想必他们很乐意再把她们扭送回黄家。 再说,哪个没被梁管家看过身子,出去了也是有家不能回… “好了,别哭了,咱们去把前院端了!”朱萸胡乱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哭什么,咱们去剁了黄老狗!” 姑娘们看着信心满满的朱萸,握紧拳头狠狠地点头。 赌命吗? 赌! “好!反正咱们也活不了,不如豁出去死得有个人样!” 天天被关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屋子,吃的东西还不如那条看门狗。 每人每天只给一个糠饼,一碗水七个人分。 五梅的尸体抬回来,梁管家当着她们的面做出令人发指的畜生行径,那双眼睛直到朱萸伸手抹了一把才给合上。 她们暗下决心,定不让黄大昌好过! “不带你们。” 舒映桐收好匕首,冷冷的声音泼熄了她们心中的热火。 一起端了前院? 是好让前院连她一起一网打尽吧! 如果挖到天麻不卖了,留给朱萸补补脑子。 “啊?为什么?人多气势大啊。” 舒映桐面色沉静扫了一眼朱萸,起身往门口走,“她们是累赘。” 后院明面上的两个打手解决了,那还有其他未知的阻力呢? 后院都是下人住的地方,怎么可能就这两三个人。 前院还没攻破,这六个人一出去,除了打草惊蛇拖后腿送死没别的用处。 “我们本是好人家的闺女,是这饥荒和黄家害得我们失了清白。”雪梅垂下头苦涩地扯扯嘴角。 “受辱本该一死了之,可是我们不甘心!我们商量好了,谁去黄地主屋里,死也要想办法给那些乱葬岗里的小姐妹报仇!” 舒映桐闻言微微扬眉,目光从六名姑娘身上一一扫过。 个个面容憔悴,脸颊凹陷,露在袖口外的手骨瘦如柴。 但眼神却是一模一样的坚定。 啧,谁要她们英勇就义了? 背在身后的手掌一翻,手上多了六块压缩饼干,扬手一抛准确落在雪梅跪坐在地的裙摆上。 “你们在这待着。朱萸,我们走。” 角落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声音的哗然,朱萸转头眼神亮晶晶的望过来,“我就知道姑娘是心善的!” 飞快捡起饼干放进雪梅手里,语速极快的叮嘱:“这饼子给劲,你们就在这别动,姑娘不带你们肯定是为你们好。” 一骨碌爬起来往门口走,回头看了一眼被草席裹着的五梅,半蹲下身子。 “姑娘,咱们去弄死黄老狗!” 舒映桐抿着嘴角趴上她的背,盯着朱萸的后脑勺沉沉出声:“别让他死太快。” 谁要跟她一起替天行道了,不过是想在黄家扫荡一番,搜罗东西劫个富。 直接弄死还劫屁! 朱萸背着蔫头耷脑的舒映桐返回前院,遇上人还没等人开口问,抢先点头哈腰的笑着解释是管家让背去伺候黄地主的。 朱萸逃跑是在黄家门口,都只当她异想天开。 大伙见她现在老老实实,除了嘲笑一番也没为难。 看她认命的样子觉得心情很是舒坦,还给她指路。 两人顺利到了黄地主小妾的院门口,舒映桐快速扫了一眼,两个打手一左一右守着一间有亮光的房。 里头传来女人的惨叫声和男人阴狠的怪笑声。 这处独立小院和主院隔了一段距离,舒映桐心下冷笑,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朱萸装作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一路踉踉跄跄往里冲。 “快,搭把手,管家叫我们来伺候老爷。我没力气了…”低低的声音没有盖过房里的热闹。 按照舒映桐提前吩咐的,瞅准了左边的打手歪歪斜斜的靠过去。 快速把舒映桐放下,又踉踉跄跄往右边的打手身上扑。 两个打手也不是什么皇家护卫,不过是比普通人多学了些拳脚功夫。 下意识弯腰伸手一接,正想打趣两句吃个豆腐,却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大意了! 被捂住口鼻,喊都喊不出来,一个被割喉,一个被勒断脖子。 朱萸拍拍那打手的肩膀,甜甜一笑,“下辈子别想着吃人豆腐了啊,丢命多不划算。” 舒映桐踢开溅了一地血的打手,握着匕首伸进门缝里,慢慢推动门栓。 “哎呀,废这劲,我来一脚踹开它。”朱萸小声嘟囔,抬腿跃跃欲试。 “闭嘴。”舒映桐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一脚踹开了,里头大喊一声救命,然后让整个黄家炸锅? 别人忠心护主,她们为正义而战? 有病。 门栓慢慢推到一边,悄悄推开一条细缝,舒映桐敛了神色认真望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床前,矮墩墩的身形包裹在一身黄色绸衣里。 手上拎着一条暗红色带倒钩的三瓣荆条直鞭,正哈哈大笑着往双手吊在床顶的女子身上抽。 那不着寸缕的身子一道道伤痕交错,皮开肉绽,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奇异的是这女子却不求饶,停手的间隙竟然努力绽开笑容以眼神赞扬施暴者。 见他坐下来低头喝茶,眼神一转,怨毒的望着门口方向。 里面亮堂,外面黑暗,她的视线也没确切目标。 舒映桐确定自己没有暴露。 蹙眉转头看着站在旁边愤愤不平的朱萸,在她耳边轻声道:“男的归你,女的归我。” 朱萸抿紧嘴唇用力点头。 房门蓦地推开,两人闪进门里直奔拔步床。 “来…” 舒映桐首当其冲绕过黄地主直接捂住那女子的嘴,让刚出口高喊的话语尽数憋回去。 如果没猜错,她想喊人。 匕首抵住她的脖子,“你最好闭嘴。” 见这女人惊吓之余却怨恨地瞪着朱萸,索性手腕翻转握着匕首刀柄砸在她后颈。 那女主眼睛一翻,垂下脑袋晕了过去。 舒映桐眼神冷淡的看着她。 和被关的姑娘不一样,身上没有旧伤,肤色算得上白皙。 身材不算丰腴,但也算好吃好喝养得不错。 有的人能救,有的不用。 “嗨呀,黄老狗,忙着呐?” 朱萸已经学会了在黄家打架先捂嘴的要领,一手捂住黄地主的嘴巴,一手狠狠掐住他的喉咙。 眉开眼笑地从椅子后面伸长了脖子看着黄地主扭曲的侧脸。 这圈椅不错,完全挡住了黄老狗手脚乱舞的反抗。 吃了一次被怼肋骨的亏,已经学聪明了。 “听说你喜欢听别人叫,越大声越高兴。巧了不是,我也一样!” 第14章 这两个姑娘路子野 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一个灯花。 房里大亮了一瞬。 火光映在黄地主那耷拉着眼皮的老脸上,原本皱纹密布发灰的脸颊此刻倒是红润了许多。 不仅红,还肿。 “你还别说,这油浸过的酸枣枝做的鞭子还挺趁手。” 朱萸满意地举起鞭子,抡圆了。 破空声响起,啪的一声,黄地主的绸衫又多了一道口子。 “唔!”吃痛的闷哼声陡然拔高。 舒映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上的匕首,脑子里回忆先前让朱萸假装不识路故意多绕了几圈的前院地形。 衡量己方和对手的实力,定下了一个最有效伤害最低的方案。 抬眼看向把直鞭抡得虎虎生风的朱萸,该干活了。 “别打了。”舒映桐起身拎起桌上的酒壶拨开壶盖,在黄地主面前站定,抬手尽数泼在他身上,“把他放下来。” “别啊,我还有得是力气!” “打死了谁给你做盾?” “嗯?他能有什么用?” 朱萸茫然地眨眨眼,不是解决了他就换场子和前院的人打生打死么? 带着这个废材还怎么施展手脚? 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听话的把吊在床架上的黄地主解了下来。 舒映桐丢开酒壶,转身从衣橱里翻了一套粉色襦裙出来丢到他身上,“给他套上。” 见黄地主一身伤被踩在地上还有力气扑腾着要抓朱萸的脚,蹲下身子踩住他的胳膊,对着手腕刃光一闪,换到另一边又是同样动作。 “唔!!!” 黄地主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瞪得爆凸,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像虾一样拱起,砰的一声落回地面。 一双腿胡乱蹬着,浑身发抖。 朱萸咬着后槽牙,笑得咬牙切齿,“挑个手筋你就扛不住了?不是你剖开别人肚子要看心的时候了?” 说完根本不在意他那红着眼睛要吃人的扭曲表情,快速给他套上短衫和下裙。 系带子的时候踩住他的胸口像捆柴一样勒紧打了个死结。 “你架着他。” “哦。” 朱萸扁起嘴不情不愿地把黄地主拎起来架在肩膀上,“唉,我不干净了…” 舒映桐甩了甩手腕,眼神一厉,一拳轰在黄地主脸上。 塞在他嘴里的小茶杯咔擦一声裂开,碎片带着血沫被吐了出来。 黄地主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梗着脖子张大嘴,“来…” “喊句试试?” 黄地主哆哆嗦嗦地闭上了嘴。 脖子上一片刺痛,正被冰冷的刀刃抵着。 “姑娘…姐姐…姑奶奶…祖宗!”黄地主不断改口,讨好地看着另一边朱萸慢慢放下的拳头。 也不知道这两杀神是谁弄进来的,今天可是吃大亏了! 足足打了他一个多时辰! 牙掉了半口,身上没一块好肉,手筋还被挑断了! 现在要不是被架着,根本没力气站起来,床踏板的血都淌到了地上。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差点以为要憋屈的被打到死。 现在她们却不取他性命,必然有所图,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稳住她们。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要让这两人比之前的那些人痛苦百倍千倍! “两位祖宗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求饶我性命!” “你这狗杂碎别对着我说话!臭烘烘的口水喷我一脸!” 朱萸抬袖狠狠抹脸,气呼呼地瞪着他。 黄老狗整张脸肿高高肿起腆着笑脸,缺了门牙漏风的嘴一说话就喷血沫子,恶心死了! “去粮仓。”右边的舒映桐冷冷开口。 “好,好。”黄地主涎着笑脸无比乖顺。 这两个姑娘小身板能扛几袋粮食? 应了便是。 只要有命在,他有的是办法报仇雪恨! 月黑风高,灯影绰绰。 守在院子四个角的打手目光落在从偏院过来的三人身上,眼神复杂的和旁边的兄弟视线交流。 老爷今天闹哪样? 一左一右揽着那两个姑娘,垂着脑袋脚步虚浮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来了? 风一吹,刮过来一阵奇怪的酒味,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老爷身上还穿着柳姨娘的襦裙? 这两个姑娘路子这么野? 居然能哄住老爷不挨打? 不过老爷的事,他们这种下人自是不敢多嘴,只敢偷偷瞥两眼看个稀奇。 “你们两个站到外面院子里去,这里不用守着了。”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粮仓这么刺激的吗!” 黄地主含糊不清的声音混着酒味,打手自然而然以为他喝醉了,又见朱萸满脸兴奋说着暧昧不明的话语。 立刻双双应声低头退到外院,还贴心的找了一个角落并肩而去。 黄地主眼睛都瞪抽筋了,那两人从头到尾也没接收到他求救的眼神。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学那些高门大户下人不可直视主子的规矩了! 腰眼里扎着匕首尖,有苦说不出。 他敢打赌,如果自己说了一句不对的话,旁边这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一定会直接捅死他。 朱萸拎着一大串钥匙,手里攥着先前挑好的钥匙利落的开了锁。 待进到门里,砰地一声关上门,两人不约而同嫌弃地把黄地主甩在地上。 “匕首给你,让他继续唱。” “不要吧…他一起调,我就想吐。” 黄地主恨恨地咬住后槽牙,她们以为他唱得不想吐吗! 想他也是在村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什么时候轮到他给人唱曲了! “别废话,不然你唱。” 朱萸默默接过匕首,恶狠狠的抵着黄地主,“唱!” “唔唔…” “怎么,姑奶奶说话不好使了?” 舒映桐吹亮火折子,头疼地看着朱萸,“匕首换个位置?” 朱萸低头一瞧,嘿嘿一笑,默默把匕首从他嘴巴移到脖子,“唱!” 黄地主哆嗦着嘴唇,一条血线蜿蜒划过下颌,险些哭出来。 她再使三分力,他这下嘴唇就掉地上了! 风光了一辈子,怎么就栽她们手上了啊… 脖子一疼,连忙张口带着哭腔唱起了民间小曲。 “给我唱喜庆点!哭丧呢你!” 舒映桐眉头紧锁,举着火折子点亮了壁上灯台的油灯,待看清这个粮仓时瞬间不觉得黄地主唱得难听了。 一盏油灯根本照不全的院子! 门口左边是一间账房,右边是一间很大的工具房。 工具房只有两面墙,另外两面是开放式的。一面挨着进门,一面挨着院子中间的天井。 地上分门别类摆着:舂和石臼、竹耙子、石磨、谷风车、箩筐、扁担、两人高的大型谷篓、墙上还挂着斗笠和蓑衣。 不仅种类多,数量也多。 因为这个粮仓有八个独立廒间! 干燥的空气里全是谷物的气味! 看着手上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舒映桐眼里满含笑意。 这个富,劫对了! ------题外话------ (>▽<)感谢江枫渔火和linkin两个宝子的打赏! (☆▽☆)感谢各位宝子的推荐票和评论! (^▽^)请宝子们有票的投票,莫有票的打个卡,写个章评,送我上新书榜!谢谢小可爱们! 第15章 全部薅走 “你在这守着,我去厫间看看。” 舒映桐环视了一番,没找到灯笼。只好取下油灯,护着火苗往左边第一个厫间走。 豆大的火苗被风吹得左摇右摆,舒映桐一手端油灯,一手抖着钥匙串,寻找和铜锁上刻着同样图案的钥匙。 侧过身子挡住风吹来的方向,心下有些不耐烦,如果有一盏气死风灯就好了。 精美的瓷器都烧出来了,不透明的垃圾玻璃还没烧出来? 嚓哒一声闷响,铜锁开了。 舒映桐的思绪立刻转移到面前的仓池上。 木板垫高的仓池三面是墙壁,加高的木板正对门口。 里面黄澄澄的稻谷堆成半墙高的小山,一走进去立刻被闷热笼罩。 晒干的稻谷散发着阳光泥土干草的混合气味,堆积在一起使原本不算凉快的气温更加闷热。 舒映桐混不在意这粗糙的气味,在她看来,那就是香! 走上木板台阶伸手抓了一把,入手干燥,细嗅之后没有发现霉变的刺鼻味道。 手掌附在谷堆上,整池稻谷瞬间消失。 心念一动,进了空间。 舒映桐有些犯难。 这稻谷堆占据了原本不多的空地,另一边是已经接近成熟的玉米和长得绿油油的红薯苗。 她已经没地方下脚了,只能坐在谷堆上。 一个厫间就堆满了空间空地,剩下的七个厫间还怎么扫荡! 没有打包工具,一级空间也没有仓储柜,舒映桐垂下眼睛回忆前世使用空间的情形。 那时候并不缺粮食,拍卖上面能买到成品食物。空间里种作物只是为了获得积分来升级空间。 至于那些普通作物,多半是丢进作物万能一体机处理好了之后送进交易行寄售。 寄售… 舒映桐顿时眸光一亮! 滑下谷堆站在种玉米的垄上伸手在空中一按,光幕出现。 点开拍卖页面,挥手把整堆稻谷移进寄售,系统显示89425公斤。 设置起拍单价99金币。 只要没人买,这就是不限时仓库。 她也没有要卖的打算,灾荒年,手里有粮才踏实。 不过要是有哪个位面的脑抽土豪买走,她也是很乐意的。 一公斤99金币,买了就是强制打包交易,8万多金币买什么不香? 处理好了之后,舒映桐又连续开了五个厫间。 白米、粟米、高粱、大豆、油菜籽。 开到第六间的时候,舒映桐愣了一下。 习惯了堆里如山一眼就能分辨的作物,这间却是麻袋堆积成几个小方阵。 举着油灯凑近了麻袋,正中间有一个被圈起来很显眼的“平惠仓”三字。旁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字。 舒映桐查看了每个小方阵,“平惠仓”三字都一样,小字却不同。 米、粟、麦、菽、秫。 舒映桐有些疑惑,这不过是个地主,粮仓怎么还有名字? 要命名也是黄家之类的姓氏,他家怎么也够不上平惠二字吧。 疑惑归疑惑,手上却不含糊,一扫而空。 第七间的门一打开,舒映桐眉梢微扬。 地上只有一个带锁的木箱。 找出钥匙一打开,嚯~ 钱! 满满当当的一箱子孔方圆形铜钱。 抓了一个对着光照了照,溯平通宝。 舒映桐过了一遍唐至清朝的通宝,没有这个国号,看来自己是被送到一个未知名朝代了。 朝代无所谓,铜钱有用就行。 整箱薅走。 看着空空的厫间,舒映桐并没有退出去,而是举着油灯仔细勘察。 所有厫间都没有置油灯,可以理解为防火。 这间窗台上却有一个灯台,一口箱子,完全没必要。 和县主薄勾结为祸乡里的黄地主,整间屋子就放一箱子铜钱? 门口还有一个专门的账房间。 这间房肯定还有别的。 四面墙都敲了个遍,没有空心的回响。舒映桐的视线又落在门口旁边的窗台上。 走过去摸了摸,没有什么机关,也转不动。 舒映桐的挫败感让她逐渐暴躁,要什么灯台,花里胡哨! 握着灯柱用力一扳,打算掰下来拿给朱萸一会打架用。 铁制的,以她的力气,抡谁脑袋谁开花。 机括声咔哒咔哒响起,青石板摩擦的闷响让舒映桐错愕转头。 朱萸…立功了… 正中间的两块地砖缓缓向两边推开,正是刚才放木箱的位置。 舒映桐抽抽嘴角… 蹲在洞静静等了一会。 她不敢贸然下去。这种不通风的地窖,一开就下去,可能就得躺下了。 屏住呼吸快速从木梯落下,把油灯放在地上直接爬上去换气。 待看到油灯火光无异之后才放心再次下到底部。 舒映桐站在低矮的地窖正中间,缓缓勾起嘴角。 果然,这个地窖很是富有。 这些几大口钱箱子,她都挪不动! 其中三口箱子,两箱堆放着杂乱的铜钱,一箱堆着大大小小的银锭子和碎银子。 有新有旧,成色不一,乱糟糟的。 舒映桐抬手摸过箱子,乱没事,能花就行。 剩下两口明显不一样制式的箱子,视线又被上面的字吸引了,这次她看懂了意思。 赈。 一时间恍然大悟,黄地主这厮是该遭雷劈,这他么是赈灾银! 联想到之前的“平惠仓”,那他么肯定是赈灾粮! 真是丧尽天良! 薅走! 锅都让他背! 坐在地上哀哀唱曲的黄地主看着远处的舒映桐闲庭信步的走来。 心里呵呵一笑,这么瘦,连袋粮食都背不出来。 顶多也就抓两把那箱子里的铜钱吧。 嘴里的曲子欢快了不少。 “架上他,去后院。” 被黄地主唱得头昏脑涨的朱萸如蒙大赦,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架住他的胳膊。 “这辈子都不想听曲了!” 三人从门里出来,守在外院的打手面面相觑。 老爷这么热爱戏曲吗… 进了粮仓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唱曲,嗓子咋了还在唱… 路过守二门的两个打手,黄地主刚抬起的头又被朱萸笑呵呵的按下去了。 “哎呀,老爷真会玩,怪不好意思的。” 搭在他胸口的手臂袖子里的匕首尖又送进去一点,“你说~后院,够刺激不?” 特此把刺字咬得重重的,说完之后给前院留下一串让人哆嗦的笑声。 舒映桐仰头望着从云层里挣脱出来的月亮,沉沉开口:“学不会娇笑就别硬挤。” 三人回到关押几个姑娘的小房间,一进门又把黄地主甩地上了。 “来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朱萸叉着腰一脚踩上黄地主的胸口。 “闭嘴。” 舒映桐沉下脸,耳朵贴在门口听了一会,转头快速下指令。 “朱萸,匕首还我,把椅子砸散!” 人不少!硬仗! ------题外话------ (^▽^)今天开始双更了哈。 求票,求书评,求章评,求打卡! 第16章 黄家真的炸锅了 原本气味混杂的小屋子混杂了浓重的血腥味之后更加让人作呕。 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加清晰,怒吼声在门外响起。 “围起来!敢伤老爷,一个也别放过!” 舒映桐拧起眉头,看来还是被发现了黄地主身上的血腥味。 快速回眸望了一眼。 六个小姑娘,年龄最小的春芽只有十二三岁,最大的是十七岁的雪梅。这几个姑娘脸上没有惊慌失色,没有害怕。 一双双映在油灯昏暗火光里的眼睛只有义无反顾的坚决,手里紧紧握着一根木条。 一身襦裙的黄地主满脸阴翳,血迹透过粉色衣料斑斑驳驳。被朱萸反绑双手一点也不反抗,冷哼了一声。 朱萸捆好之后捡起地上的木条看了看,撇撇嘴,抬头望向墙壁。 咧嘴一笑,伸手把燃着的长颈油灯台取下来,握着轻的那头随手一甩,屋内尽归黑暗。 “嘿,还是这个趁手,肯定能开瓢!” “里面的人出来!”伴随着一声高喊的是猛烈的踹门声。 “朱萸,挟持黄大昌。”舒映桐快速下命令。 “哦~原来你说的做盾就是为了现在啊。” 朱萸恍然大悟,一把拎起黄地主单手掐住脖子。 “把老爷送出来,不然我们要泼火油了!” 朱萸笑嘻嘻的用灯台敲了敲黄地主,扬声回道:“我就不,有种烧呀!把黄老狗熏成狗干好下酒呗!” “朱萸,让他做盾,我们出去。” 打嘴仗没用,她的目的是脱身。如果不是这六个姑娘,她和朱萸根本不用受制于人。 挟持人质,是她最看不上的做法。 现在却不得不这样做。 “好!雪梅姐,你们都跟在我后面不要乱动。人命我来背,砍头砍我的!” 舒映桐无语闭了闭眼,怎么摊上这么个憨货。 白瞎了那几块压缩饼干。 亏她还想好了后招,这憨货就这么想被官差押去菜市口砍头? “说完了就出去,再磨蹭天亮了。” “走!黄老狗,别装死。” 朱萸嫌弃地甩了甩黄地主,发现他还是耷拉着脑袋,四肢无力垂下。 刚才还憋着嗓子哼哼叫呢。 漆黑一片视线受阻,朱萸不知道就在她刚才那番激动陈词的时候,黄地主已经被她掐晕了。 舒映桐缓缓拉开木门,让他们先出去,自己坠在队伍最后。 院子里来人不少,有打手,也有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揉眼睛打瞌睡的下人。 抬眼扫过围成半圈的十二个打手,应该全部在这了,每个人都握着一把大刀,大部分都在前院打过照面了。 看见黄地主被掐着脖子出来,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拿眼睛凶狠地盯着她们。 那些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数量也有十来个。 舒映桐默了默。 黄家真的炸锅了。 一个方头阔脸的打手扬眉怒喝:“交出我家老爷,饶你们不死!” 舒映桐抬目望去,这个人先前没见过。 身形壮实,手握短柄长刀,只有他的刀柄有个圆环,上面栓了一截红绸。见他气势沉稳,看来是打手里的头子了。 “骗谁呢!都让开,不然我掐死他!” 朱萸毫不费力的掐着黄地主的脖子把他举起来。 “老爷…这是已经被掐死了吧…” 旁边一个举着火把的下人默默出声,众人的目光立即聚在黄地主身上。 自家老爷垂着脑袋也看不清脸,一双脚晃晃荡荡。 恐慌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完了,老爷死了!快快快,把她们全抓起来送去县城大少爷那里发落!” 守门的婆子尖声叫嚷,下人们顿时不瞌睡了,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但是谁也没上前。 这八个姑娘手上都拿了家伙,特别是最后面的那个姑娘,手上有刀呢! 谁愿意上去挨揍啊,不还有打手么,刀口舔血的活让他们干。 “都给我上!”打手头子举刀向天,大喝一声。 “慢着,他没死。” 舒映桐冷冷开口,手握匕首横在胸前,右手执软鞭垂在身侧,重心集中在双腿,身子前倾,像一头伺机发起进攻的猎豹。 “朱萸,弄醒他。” “好嘞!” 朱萸随手把灯台塞给后面的雪梅,拎着黄地主的衣领,抡圆了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下人们默默退后了一步,庆幸自己刚才没冲上去。 这狠劲,头都快打飞了… 被扇醒的黄地主眼冒金星,好一会才找回意识。 “都让开,谁敢动手我抽死他!” 朱萸拿回灯台,挟持着黄地主,按照舒映桐交代的往村里走。 “别…动…手…”黄地主艰难的蹦出三个字。 打手头子抬手一压,围成半圈亮了大刀的打手们慢慢往后退,眼睛紧紧的盯着这个队伍。 秀吉村的夜晚从没这么热闹过。 一大圈人围着一个队伍缓慢移动,六支火把照亮了乡间泥土小路。 站在村里最大的晒场,朱萸深吸一口气,伸长了脖子高喊:“发、粮、食、啦~” 村里默了一瞬,顿时有了回应。 开门声,物什踢翻声,奔走相告兴奋的叫喊声,让这个寂静的小村子活了过来。 “哪里领粮食!” “大晒场那边好像,快!” “听声怎么像朱家大丫头?” “管她是谁,带上筐子,走!” 村民们一窝蜂的往大晒场赶,原本饿得没力气的人此刻都像回光返照一样全身迸发出希望的力量。 后面赶到的人看见围在最前面的人默默往后退,心立刻凉了半截。 “怎么了这是?” “粮发完了?” “我们来晚了?” “不是…哎,你家春芽在里面。” 后面赶来的一个高个子妇人发了疯的往前面冲,“春芽…我家春芽…” 挤到最前面顿时眼眶一热,捂着嘴失声痛哭。 她的女儿握着一截木条被一大群人围在最里面,拿着大刀那些人的衫子她认识,是黄家的打手! 当时就是张家三兄弟带走几个身背长刀的打手把她的春芽抢走的。 这哪是领粮啊,这是挖她的心呐… 舒映桐站在石碾子上冷眼瞧着一开始像打了鸡血的村民现在满脸惊慌地往后退。 只余下几拨还站在最前面,其中还有两个耳熟的声音。 “我认识她!今天晚上刚进村的!” “黄家的人怎么到这来了!” 正是守村口的赵大柱赵二柱兄弟俩,听见村里的响动,赶紧赶过来看看。 只是围得太严实,长得又矮,看不清里头什么情况,只能看见站在石碾子上面的舒映桐。 “朱萸,带他站上来。” 朱萸和黄地主一上碾子,场面顿时炸了,憋着声音的笑声捂都捂不住。 ------题外话------ 宝子们给力!我上新书榜了! 爱你们,比心! 请继续支持我往上爬一爬! 第17章 这就是她想要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黄地主滑稽的惨样顿时缓和了不少。 “谁敢笑老子!”黄地主瞪着眼睛,凶狠地扫过众人。 本该气势汹汹的威吓被朱萸掐着脖子,又因被打和唱了半晚上的曲,嘶哑的声音全然没了气势。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收住了笑容。 “笑你怎么了,威风个屁呀你!” 朱萸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凌乱的发髻直接被打散,没了遮掩的头顶只有几根稀疏的头发更滑稽了。 这回村民们不敢再笑,纷纷错愕地看着朱萸。 惊讶她胆大包天,又有些佩服,终于有人做了他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那一脸红肿,一身血渍,被打后不敢声张的憋屈神色,大快人心! “你们,饿不饿?” 舒映桐沉声开口,视线静静地扫过这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 较之她原本的村子,这里的村民现状更加凄惨。 方才从村里走过,寸草不生,所有茅草房的房顶都是空的,连木条都没有。 大部分人形容枯槁,薄薄的一层皮肤紧贴骨骼。多数人的肚子呈现不同程度的臌胀,不分男女。 “都饿呐…” “能吃的都吃了…” “磨成粉的木头吃完了,只能吃观音土…” “出不去啊…” 低低的哀叹环绕整个外围,无力的绝望压弯了村民的脊梁骨。 黄地主被打成这样,他们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舒映桐缓缓伸出拳头,掌心向上摊开。 待村民们看清那瘦小手掌上的东西时,场面骚动了起来。 那是米啊,白米! 这小小的一把,可以救一家人的命! “这是朝廷给你们的救命米。” 冷淡的语气火热了村民的内心,惶恐了黄家的众人。 舒映桐弯腰把匕首插回刀鞘,软鞭递给旁边的春芽之后,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铜钱。 “这是朝廷给你们的救命钱。” “一派胡言!这是从我黄家粮仓偷的!” 黄地主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在妖言惑众,必须制止她! 呆愣了片刻的朱萸回过神来,恼恨地掐紧了他的脖子。虽然不知道姑娘去那八间厫间做了什么,但是她相信姑娘说的每一句话。 就冲姑娘肯给初次见面的雪梅她们拿饼子吃,姑娘做什么事她都支持。 这黄老狗想搅场,没门! 村民们看着这个陌生姑娘,舒展双臂手掌,一手白米,一手铜钱。她说,这是朝廷给他们的。 救命的。 “朝廷怎么会管我们?” “不可能的,他们只会征粮征兵。” “我不信。去年我家的谷子晒得那么好,硬说太潮了,又多交了一成。不交就来家里打砸。” 村民们眼里的希冀慢慢被过往回忆湮灭,纷纷摇头,眼睛却盯着舒映桐的手掌。 不管是不是朝廷的,这米是实实在在的。 “不信?那算了。” 舒映桐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掌,把米和铜钱放回怀里。拿回软鞭,抽出匕首。 黄地主的眼里闪过得意,跪久了的人,是站不起来的。 那一把白米从视线里消失,巨大的失落涌上村名的心头。如果没见过也就算了,见过了又消失了,这才是落差。 “我信!” 更咽的嘶吼声打破了低沉的氛围,舒映桐挑眉望去。 一个高个子妇人抬袖抹了一把脸,眼神定定的望着她,抬高了声音,“我信她!” 几个汉子用力推开旁人,提拳迅速向这个妇人围拢。 舒映桐反手扬起匕首稳稳的扎在黄地主眉心,凌厉地望着那几个已经聚拢在高个子妇人身边的汉子,“谁敢动手?” 一条血线从黄地主的眉心缓缓划过鼻梁,往下巴顺流而下。 黄地主被折磨了一晚上,此刻已经没力气再反抗了,也不敢反抗。 这刀锋再偏一寸,他的眼睛就要瞎了。 村民们默默退后了一步,把四个汉子让在了显眼的位置。 “我信她!我见过黄家的运粮车!四月初六半夜从村外拉回来的!足足拉了五车!” 高个子妇人转身大喊,激动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坚决。 具体的日子,具体的数目,让村民们有了确切的概念。 他们住在偏远的山村,黄地主一家独大,不知道朝廷真的有赈灾。现在听到了同村人言之凿凿的举证,谁还能忍得住? 饥饿最能摧毁理智,这也是灾荒年如果朝廷不作为,必定会有起义造反的原因。 “四月来的粮,如今都快入秋了,我们活不下去了!杀了黄大昌,拿回我们的粮!” 高个子妇女振臂一呼,慢慢有了第二声回应,第三声,第四声… 整个村子爆发出“杀了黄大昌,拿回我们的粮!”的叫喊声。村民们开始往大晒场中心逼近。 舒映桐缓缓勾起嘴角,这就是她想要的,杀人偿命,但法不责众。 “你们疯了吗!黄地主家的大少爷还在县城,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带衙差来抓你们去砍头!” 赵大柱虚张声势的喊声一落,舒映桐气势全开,软鞭直直指着他高声怒斥: “一介平民凭什么调动官差!勾结官员贪赃枉法,只要有村民上请愿书,第一个死的就是黄家!尤主薄也得人头落地!还有你们几家走狗,一个别想跑!” 一番话仿佛给村民吃了定心丸,蜂拥而上厮打积怨已久的那几个走狗。 那几家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家里人也被推搡到前面被群情激奋的村民打得哭爹喊娘。 场面失控,黄家打手头子举刀一扬,沉声下令,“杀!” 舒映桐握紧匕首,拖着鞭子跳下石碾欺身上前,笑容森冷,“我来领教高招!” 其他打手都是假把式,只有这个棘手一点,她来对付。 朱萸眼神一急,抡起灯台砸上黄地主的头,放声大吼:“狗娘养的,看你们那怂样能握住刀吗,乡亲们给我抢!” 拽着黄地主的领子挡在前面直往打手圈里冲,手上的长颈灯台毫不客气的见谁抡谁。 六名抓着木条的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咬紧牙关,护住朱萸的背后跟上,举起木条义无反顾的对上打手长刀。 齐齐高喊,“拼了!” 舒映桐下腰往后一仰,大刀险险从眼前扫过,手里的鞭子甩出直扑对手面门。 腰身迅速一扭,手里的匕首划过他的腹部。 打手头子吃痛,大刀急转而下直直往舒映桐的手臂砍。 舒映桐眉心一跳,暗呼不好! 这身体柔韧度不够,没办法再次躲过这一砍,这条手臂今天要废! 突然,一个筐子罩上了打手头子的脑袋,三四个村民奋力一扑把他压倒在地。 舒映桐当机立断扬起匕首往他拿刀的那只手腕狠狠的扎下去。 朱萸拎着黄地主左突右冲,打手的刀一遇到黄地主也不敢硬砍。被冲上来的姑娘们和村民七手八脚的夺刀踹倒。 惨叫声和怒吼声交织,十二个打手被打得辨不出原貌,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们惨败的原因有一部分归功于高喊饶命快速退出战斗圈,火把一丢撒丫子就跑的黄家下人们。 只有看门婆子跑得慢,被朱萸一把揪回来,笑嘿嘿地说:“我说过了,我朱萸报仇,从早到晚。早上没报成,晚上得补上。” 第18章 有恩必报,不愿欠人情 旭日东升。 黄家粮仓大门开,热闹非凡,一张长条桌拦在门口。 朱萸带着春芽母女俩在门里分发粮食和铜钱,地上几个箩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门外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长的队伍。 村民们不吵不闹,带着各式容器一点一点随着队伍移动。 前院空地上一群人或坐或躺,低声痛苦地呻吟着,都是受了伤的村民。舒映桐盘腿坐在地上,正俯身给一个汉子缝合手臂上的伤口。 疼得嘴唇发白的汉子咬紧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怔怔的望着远处。 听说过被处决的犯人行刑后,家里人收尸运回家里,会专门请二皮匠上门缝尸。 可那是缝死人啊,这活生生的人被针线缝,心里不免瘆得慌。 想到这里,汉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算了,就当自己死了吧。 “去那边上药。” 清冷的声音拉回了汉子的思绪。低头一瞧,长长的伤口已经缝上了,流血也不凶了。 “多谢姑娘。” “嗯。去吧。”舒映桐收拾了针线剪刀又挪到下一个伤者旁边,继续清创缝合。 救死扶伤这种高尚情操她没有,不过她向来有恩必报,不愿欠人情。 这些村民受伤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被她利用。虽说他们也获得了利益,但保住了她的手臂也是事实。 不然她也不会好心在空间买了云南白药和一些抗生素来给他们治伤。 除此之外,她还让珍娘熬了一大锅玉米杂粮粥。玉米是空间里种的,熬粥用的水也是空间灵泉水。 有些村民已经弹尽粮绝到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只能吃些不能吃的。 这些东西堆积在肠道里排不出去,最终结果就是他们活活被憋死。 灵泉水和空间作物都含有少量灵气,欠了他们的,索性还清一身轻。 六个姑娘除了被保护的春芽,其余五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从没有打过架的农家姑娘,握着木条对上大刀,凭的是常年干活积攒的蛮力。 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不顾的要保护舒映桐和朱萸,还把最小的春芽挤在中间默默保护,受伤在所难免。 伤得最重的是雪梅,光是缝针就缝了四处,从头到脚到处是伤口。处理好了伤口之后被舒映桐安排在粮仓账房躺着休息。 “哭什么,我没事。” 雪梅吃力地抬起手想给秀玉擦眼泪,秀玉手忙脚乱的接住她的手臂轻轻放下。 “你别动,我不哭还不行吗。” 秀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泪越掉越多。心疼的看着雪梅右边颧骨上那道半指长的刀口。 雪梅知道自己的脸被划伤,没有镜子也能猜到自己必然是破了相的。心里难过却不想表露在外,让大伙担心。 静静的望着门口,以后怎么办呢… 舒映桐处理好了最后一个伤者,收拾了东西递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的秋雁,“你去账房休息。” 秋雁接过小笸箩,抿嘴咽了一口唾沫,拉住起身要走的舒映桐,小声祈求。 “姑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舒映桐转身,以眼神询问。 秋雁放下笸箩,急急地往地上一跪,舒映桐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眉头骤然一蹙。 “你先说。” 秋雁看她面色不渝,连忙起身,“雪梅姐受了重伤,家里也没人了,如今又破了相。姑娘和景公子懂医术,能不能带上她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有本事。雪梅姐如果能跟着他们,肯定能保住命。 如果跟着村里人…恐怕… “我知道这事为难几位了,可是…雪梅姐…她…” “知道了。你去休息。” 舒映桐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拧眉往院角珍娘那走去。 秋雁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这算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抱起小笸箩一拐一拐的慢慢往粮仓大门挪,问问朱萸总归知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角架着一口大锅,底下的火烧得正旺,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气引得众人时不时回头偷偷看一眼。 “你歇着吧。” 舒映桐洗干净手从珍娘手里接过长柄勺子,指指垫了干稻草的墙角,栓儿正揉着眼睛坐起来。 “我不累,倒是你,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合眼。我和景公子听村里喊杀声震天,循着声音摸进来看看,生怕你和朱姑娘出事。” 珍娘心有余悸的看着舒映桐衣裙破了好几道口子,身上到处是血迹。景公子把她和栓儿藏在一个房子里,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后来大伙又各忙各的,现在天光大亮才有时间仔细看看她。 “你肩膀上这道口子给我看看,上过药了吗?” “没事,小伤。” “二丫姐姐!” 栓儿起身高兴的扑过来,舒映桐连忙伸手拽住他往后拖,“别烫着。” 景韫言抱着小笸箩走过去,远远的看着舒映桐脸上明显闪过痛苦的神色,低低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东西放下,跟我去治伤吧。” “不用,已经上过药了。” 景韫言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珍娘,“她肩上被砍得见骨了。她怕疼,不肯给我治,怎么办呢?不治的话手就废了哦~” 珍娘一听,见骨还了得,一把抢过长柄勺子把舒映桐往他那边推。难得生气的瞪着她,“还骗我,快去治!” “就你话多!”舒映桐狠狠的剐了一眼弯眉笑眼的景韫言,抬脚往旁边的房间走。 景韫言赞赏地朝珍娘笑笑,跟上。 进了房之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把门合上,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姑娘… 一进门就看见她抬脚勾过去一张圆凳坐下,干脆利落地把衣裳褪到腰间。 “快点,别磨叽。” “呃…好吧…” 景韫言摇头失笑,拎了一张圆凳坐在她身后,“第一次用你那缝合术,可能不会很美观,你…” “随便,别啰嗦。” 舒映桐不耐烦的打断,这个朝代谁天天光膀子,好不好看有什么所谓。 这点伤对比前世受过的伤,真就算个小伤。 “景韫言,你医术如何?”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还行吧。” “脸上留疤有办法祛除么?” “是为了那个姑娘问的吧?有倒是有,独门秘方焕颜膏,不过药材难寻。一盒千金,有价无市。” 以前无非是多花一些钱财也能集齐,现下这灾荒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更何况,她看起来并不富裕。 “列个单子给我。” 景韫言缝针的手指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平静的侧脸。 这姑娘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身手,路子野,不怕疼,还识字? 第19章 朱萸的遭遇 “你们?也有脸来领钱粮?” “呵呵…你看你,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滚,谁跟你自家人!” “萸丫头,这是你对你娘该有的态度吗?!” 朱萸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瓢甩在地上,指着身穿辨不出颜色短褐汉子怒吼:“她是你娘!你才是她的大孝子!” 人群里爆出一阵哄笑声,纷纷替朱萸抱不平。 “朱二月,你还是回去吧,别挡着我们领粮。” “可不是呢么,昨晚一看到萸丫头拎着黄地主上了碾子,两口子跑得比谁都快。” “打架的时候缩在家里,领粮的时候腆着脸来了,呸!” “能不来么,卖闺女的半石粟米吃完了呗。” 朱二月和王氏才不怕人嘲笑,讪笑着解释:“我们家有田太小了,还没满月呢,放家里不放心。” “就是就是,我这还没出月子,吹不得风。萸儿把粮食和铜钱发给我们,我们马上就走,保证不在这碍眼。” “没门!一粒米也不给你们!马上滚!” “两天不见长能耐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朱二月看她油盐不进,高声叫喊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都在这闹什么?” 舒映桐冷斥一声,众人默默让开一条道。 “他们是谁?” 朱萸气呼呼的瞥了一眼满脸堆笑迎上舒映桐的那两个人,“不认识!” “姑娘昨天真是太威风了。终于把该死的黄地主收拾了!” “是啊是啊,我是朱萸的娘,娘家姓王。” 舒映桐沉了脸色后退一步,“别碰我。” 什么毛病,说话就说话,扒人袖子装什么熟络。 “你们是朱萸的父母?昨晚你们在哪?” “睡觉呗。”不约而同的几个声音替他们做了答。 “嗯?亲生的?”舒映桐扬眉发问。 还没等两口子回答,村民们已经七嘴八舌抢着把朱萸的遭遇说给舒映桐听。 老朱家并不穷,但是朱二月家穷。 朱萸的小叔成亲之后,老朱家分家。老两口跟着朱萸的大伯搬去了镇上。 小叔也带着媳妇去县学附近租了房子边读书边挣生活花用。 得了祖屋的朱二月美了一阵,美过这一阵就不美了。 不是吃公中了,媳妇一个人忙了家里忙地里累病了,他得下地干活了。 累得嗷嗷叫的朱二月把主意打到了八岁的朱萸身上,干农活带着闺女,砍柴带着闺女。 发现闺女力气比同龄人大得多,更是可劲使唤闺女。 朱萸也不是个柔顺人,反抗只会招来一顿暴揍和饿肚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干活。 都不干活,谁来干呢,拖着病体的娘亲吗? 朱萸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父女两都不是种地好手,地里没出息,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 朱二月脸皮厚,时常去镇上大哥的食肆打秋风,得了吃食一个人吃完了再回家,全然不顾妻女饿不饿。 冬天的时候连野菜都没得挖,村里人看不过眼,时不时给一点吃的。家里孩子穿短的衣裳也忍痛割爱给了她。 旧衣裳的用处多了去了,农家人不会轻易丢弃,不过是可怜这个孩子罢了。 朱萸是个直肠子,得了谁家的好,给人挑水,打扫屋子,大雪封山也要上山砍柴还人情。 嘴巴甜,见谁都笑脸相迎。村里的小姐妹被野小子欺负了,撸起袖子敢单挑一群。 村里人喜欢她,手把手教她怎么伺候田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朱萸家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朱萸的亲娘拖了几年病情,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丧事还没过两年,朱二月搭上了隔壁村的年轻寡妇王氏。卖了家里一亩田娶了王氏。 王氏嘴皮子溜,哄得朱二月服服帖帖,除了做两顿饭和洗自己两口子的衣裳,其余的事一概不做。 朱萸无计可施,怨气冲天又无可奈何,一个户籍就压得她翻不了身。 原因无它,因为她家还佃着黄地主的地,欠着黄地主家的钱。不识字,没见识,一个小姑娘,能跑哪去? 大伯被打秋风打怕了,悄悄带着家人搬到别处谋生。 灾荒一来,家里粮食吃完的王氏怀孕了又吃不得苦,撺掇着朱二月把田一亩一亩的卖完了。 得到的不是钱,是粮食。 再没东西可卖的时候,两口子把主意打到了朱萸身上。 知道朱萸力气大,趁着她饿得力气大不如从前,睡着的时候捆起来又饿了三天,这才敢叫人拉去黄地主家。 一手交人,一手收粮。 “滚出去!”舒映桐凌厉的眼神盯在朱二月脸上。 朱二月还想撒泼,啪的一声,一条鞭子甩上他的脸。 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捂着脸嗷嗷叫,往地上一滚杀猪似的大喊:“杀人啦~” 连续两鞭破空而来,抽得他身上的衣衫都裂开了口子,血珠直冒。 “杀人很稀奇吗?” 舒映桐平静无波的声音听在朱二月耳朵里犹如坠入冰窖,差点忘了,昨晚就是她第一个站上碾子的。 顾不上身上火辣辣的疼,爬起来就往外跑,连王氏也忘了叫着一起走。 王氏看今天是讨不着好了,讪笑着往外走,心里盘算着让朱二月去县城报信得赏钱! “啧,受伤了就乖一点嘛。也不知道换一只手使鞭子,伤口挣开看你怎么办。” 景韫言小声在舒映桐耳边嘟囔,招来对方冷哼一声,“烦人。” “你的伤是我治的呀。你这样是不是有那么些许,不尊重一个医者呢?” 景韫言又换上了委屈的表情,直往她眼前凑,势必要把你好过分四个字表现清楚。 “知道了。” 舒映桐挫败的推开他,快速步入粮仓天井查看发钱粮情况。 回头望了一眼排队的人数,估算了一下剩余五谷的数量,眉梢高挑地看着朱萸。 “为什么不够发。你不识数?” 倒也缺的不多,但是按她这样,会有两三户发不到。原本还预留了一些的,现在倒是不够了。 “咳…那个…都是乡亲…姑娘再给些粮食吧…” 朱萸抱着瓢不敢看舒映桐,低下头盯着自己不停转圈碾地的脚。 “你是吃定了我不会打你是吧?” 朱萸喜滋滋的抬起头,嘿嘿一笑,“要是打我能给乡亲们多分一瓢粮食,那你打死我吧!”说着伸长了脖子把脸凑过去。 噎得舒映桐抬起手又放下,黑着一张脸进最后一个厫间。打开地窖的机关,装了几袋粮食扎好口扔下去。 朱萸见她黑着脸出来,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就走。 冲着她的背影偷偷笑弯了眉眼,姑娘只要不直接拒绝就是答应。 一会抗粮食去! 第20章 带着村民逃荒 夕阳西下。 官道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在缓速前行。 舒映桐头疼地看着前面几个孩子的后脑勺,都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可他们只让她感到挫败。 粮给了,钱给了,药发了,涨肚也治了,村民们也甩不脱了… 杀了黄地主和打手,黄家被搬空,村民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东西一收拾默默跟着她这个小队踏上了逃荒路。 她一点也不想过什么群居生活,也不想做什么领头羊,奈何这些村民着实让人找不到错处。 珍娘的腿水肿得厉害,加上重伤的雪梅。黄地主家有好几辆板车,挑了一辆让朱萸推着她们和栓儿,顺便放了一些明面上的粮食。 村民们知道她不爱交谈,也没人硬凑上来讨嫌,只让自家的孩子抱着一块从黄家拆来的床板在板车前面开路。 山路不平,即使垫了干草也会颠簸,朱萸尽量推得慢一些。 十来个孩子也不嬉闹,安静地分成两队,轮流帮忙推板车。 遇上坑坑洼洼不好走的路段,井然有序地把木板铺在地上,循环接力。 朱萸和珍娘感激道谢,孩子们腼腆的抿嘴笑笑,骨瘦嶙峋的小胸脯挺得板正,骄傲地回头望向自己的父母。 整个队伍没有一句抱怨,有几个性格爽朗的妇人背着大包袱不近不远的跟在板车附近陪珍娘聊天解闷。 汉子们肩挑手提,把路上能用的都带上了。 黄家佃户多,有专门的农具房,最是不缺箩筐扁担。大大解决了村民们的窘境。 屋顶的木头都拆下来吃了,哪还有什么竹制品和木制品。 “停了吧。”舒映桐出声叫住前面几个孩子。 年龄最小的那两个已经体力不支,,山道旁边有一片农田,开阔地作为休息地点也行。 “姑娘,咱们今天睡田里?” “嗯。珍娘和栓儿先下来。我和景韫言帮忙把板车抬过去。” 舒映桐伸手搀着珍娘下了板车,回头找景韫言,发现他还在后面帮人推车,和那些村民们有说有笑的。 “你有伤还是别抬了吧。”朱萸小手一挥,叉腰转头大喊,“来几个帮忙抬车~我们今天在这里歇一晚~” 舒映桐一脸无语。 朱萸每次休息都要吆喝一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一天下来,村民们已经习惯了她的发号施令,没人有异议。 顺从得好像他们就是有组织的逃荒队伍。 离得最近的几个村民迅速放下担子跑上来,分好了位置,慢慢抬着板车跨过旱沟。 放好板车之后又跑回去挑自己的担子,吆喝着自己家媳妇孩子集合。 “朱萸,你来安排人。” 舒映桐蹲在地上慢慢的削着一根手掌长的细竹管。 这些人还能怎么办,带着呗,败给他们了。 朱萸面上一喜,点了几个妇人抱上水罐跟着舒映桐,又喊了几个汉子带上柴刀跟自己一队,最后让几个半大小子捡石头在旱沟垒灶。 剩余的人原地休息看守物资。 等朱萸分配完,舒映桐拎着竹管起身,从背篓里拿出水罐,“走吧。” “等我呀,我也要去。”景韫言拿着一把小锄头追上去,“看看有没有药材挖一些备着,人多难免有个头疼脑热。” 舒映桐应了一声率先往旁边的山头走,众人抬脚跟上。 “真好啊,咱们穷苦人最怕得病。这下好了,姑娘和公子都有医术,都是心善的。” “是啊,运气好了遇上个好心的铃医,只收些汤药钱。运气差了遇上没良心的,钱掏了,病没治好越拖越厉害。” 景韫言看看手上的小锄头,摇头失笑。一天下来,发现这些庸庸碌碌的平民和自己想的似乎不一样。 姚氏抱着水罐跟上舒映桐,“姑娘,我家丫头多亏了你们呐…我这…” “你已经谢了一整天了。”舒映桐扶开一枝挡路的小灌木枝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春芽,很好。” “嗐,乡下丫头,能有啥好不好。咱也不指望她能有啥大出息,一辈子能吃饱穿暖就成。” 听她夸自家闺女,姚氏开心得很,话匣子一打开说话也随意了很多。 絮絮叨叨说着春芽小时候的趣事,家长里短。 妇人们见舒映桐虽然不怎么搭话,脸上却没有不耐烦。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七八个妇女。 你一句我一句,把十里八乡的趣事都拎出来讨论一番。 唯独不抱怨这场逼得她们快要活不下去的旱灾饥荒。活着已经很难了,何必再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和别人。 况且现在手上还有粮,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舒映桐静静听着她们尽力营造轻松氛围,乡间趣事总比唉声叹气强。 趁她们分散挖草根,找了一处被树木杂草掩盖的山壁,竹管尖头插进土壁,清水慢慢滴落。 “水罐都拿过来。” 众人一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转头望去,见她蹲在不远处的扶着一根竹管,地上摆着罐子正在接水! 听朱萸说珍娘曾经管她叫仙姑,竟是真的有神通! 常年在山里找野菜找野果捡柴,什么地方该有水源心里都有数。 虽不知为什么没让人再叫她仙姑,但是跟着朱萸叫姑娘准没错。 “嗳!来了!” 几个妇人连忙把罐子摆在一起,识趣的走开,继续挖草根。 头一回见这种稀奇事,谁能不激动,三三两两蹲在一处小声的交谈。 “怪不得朱萸叫咱们跟着姑娘,咱们真是撞了大运了…” “太神了,我还是头一回见。” “姑娘比那些跳大神的神婆有本事多了,又能打,我有点想给她磕头…” “可别,我家春芽说姑娘不爱受这些礼,咱们只要本本分分的就行。” 山头另一处。 几个汉子倒没妇人们拘束,有说有笑地抱着柴跟着景韫言长见识。 这公子气度不凡,却没什么架子,有问必答。 看他们好奇,索性耐心的给他们讲解自己挖的药材都是作什么用的。 聊着聊着,话题就聊歪了。 “景公子,你跟我们说说,那姑娘真不是你媳妇?” “就是就是,一看你就是个怕媳妇的。” “你不怕,你媳妇拿刀捅人眼都不眨,你不怕一个给我瞧瞧?” 景韫言僵着嘴里,清咳一声,“真不是我夫人…不瞒你们说,我也怕她…” “嘁~你们这些怂包,我就不怕!”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抱着一大捆柴一脸骄傲的朱萸,纷纷摇头做鸟兽散。 她怕谁,昨晚打得最凶的就是她… “”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先更一章。 第21章 被饥民盯上 几天相处,大伙已经渐渐习惯了舒映桐的不苟言笑。 姑娘冷没关系,但她们热情啊! 见识了她的本事,又见几个姑娘和她相处得很融洽,谁还怕她的冷脸? 板车两旁渐渐多了不少妇人,有时还会壮着胆子找她搭两句话,一来一回,渐渐熟络了起来。 连雪梅都淡去了破相的忧愁,重拾信心和婶子大娘们有说有笑。 去往繁临城的路上,饥民渐渐增多,有一家子在一块的,也有十数人的小队。 像舒映桐这种四五十人有老有小浩浩荡荡的队伍却没几个。 过路的饥民见他们平和的状态也知这些人必定手里有粮,但又不敢上去挑衅生抢。 只得偷偷跟在后面期望能有个牵头的,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舒映桐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后头三三两两跟着的饥民,多数是一些瘦得脱相的汉子。 “翠玲,去叫你爹和叔伯调到最后面,把那些老人和妇人换到中间。” “嗳,我这就去。” “姚大嫂,你和几个婶子来推车。”舒映桐解下腰间挂着的软鞭,望了一眼前方,“朱萸,带上棍子跟我去前面开路。” “怎么了?” 朱萸正和婶子们商量今天晚上在哪休息。听见舒映桐严肃的喊她,立即把板车交给姚氏,接过珍娘递来的粗木棍和舒映桐并肩往前面孩子们那边走。 “虎子,带他们到队伍中间去。” “好。” 孩子堆里年龄最大的虎子二话不说领着人往后面去。 姑娘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安排活计,他得好好表现。 朱萸一脸茫然地看着孩子们听话的往后走,回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舒映桐。 “怎么了?” “喏,看见前面那伙人了吗?磨磨蹭蹭的,我们走多慢,他们就走多慢。” 景韫言闲庭信步的走上来,下巴往前扬了扬。 “还是没懂。大家不都是这样走路吗?” 朱萸苦着一张脸,他们在说什么? “哎呀,你这脑子…你被盯上了。” “什么!他们看上我的美色了!” “我…算了,等我挖到天麻一定先炖给你吃…” 景韫言按住抽搐的眼角,决定不跟憨货解释那么多。以她的性格,要是知道了肯定抄家伙先冲上去一顿瞎抡。 绕过朱萸走到舒映桐旁边,压低了声音,“打算怎么办。” “找个开阔地,等天黑。” “他们也在等天黑呢。” “嗯。那就看谁有命活到天亮。” 舒映桐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手指轻叩软鞭木柄。望着一眼前方,正巧有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匆匆转头。 “朱萸,你去把我包袱里的饼拿出来,每人发半块。” “咦,怎么突然要发饼子?是不是发现都饿了,给大伙垫垫肚子?”朱萸喜滋滋的看着她。 早就饿了,正等着找了休息的地方煮它一大锅糊糊喂肚子呢。 “不,今天没机会做饭。就吃这个。” “哦…那我…吃不饱…” 朱萸低头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半块饼子啊… “你先去,回来给你吃别的。饿不着你。” “好嘞!” 朱萸像一阵旋风刮走了。 景韫言歪着脑袋兴奋的看着舒映桐,“什么别的,我能吃吗?” 话音刚落,手上多了几条酱红色的东西,仔细看了看,送到鼻尖闻了闻。 突然瞪大眼睛看着舒映桐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这…这是…” “对,别问,吃。” 景韫言嚼着嘴里的食物,内心震惊无比。 肉条! 牛肉条! 这姑娘是个什么神仙,人间已经盛不下她了是吗! 耕牛珍贵,不可私自宰杀。每一头牛在县衙都有备案,耕牛死亡还需请衙差验明不是人为所致。 宰杀之后需要上交牛筋,牛角,牛皮。 牛肉金贵,马上会有消息灵通的掮客上门高价收走。 普通农户不到一成能拥有自己家的耕牛,地主另论。 景韫言偷偷打量了一眼面色平淡的舒映桐,算了,问也不会说。 这牛肉干…咳…还挺香… 天色渐暗,朱萸兴高采烈的跑回来,“你们在吃什么,黑乎乎的。” 舒映桐塞了一把牛肉干给她,什么也没说。 朱萸举到嘴边毫不犹豫的啃了一大口,瞪大了眼睛唔唔唔的看着旁边的两人。 “叫别问。”景韫言已经抢先回答了她。 舒映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里也很无奈。 压缩饼干只剩包袱里那些,晚些有一场硬仗要打。 对方也不会给他们这群人烧火煮东西吃饱的机会,不补充热量拿什么打。 老人孩子没有战斗能力,还得派人保护他们,还有物资。 这边一打起来,那些零散的饥民必定会自发加入战局。 时间紧迫,他们需要高热量食物来补充体力,空间正巧刷到这个。 这箱牛肉干几乎花费她所剩的金币。 “就选那河边吧。” 舒映桐指着不远处的小河旁那片空旷的涂滩。 “行。匕首要给你么?” “不,我今天使刀。” 匕首适合近身,大刀才够威慑力。 月似银盘。 舒映桐安排好了防御阵形,物资、老人、孩童都在最中间。 外圈是有战斗力的人。 刚刚站定,一声呼哨响起,不远处的一群人拿着各式武器往这边急冲。 附近零散的饥民坐着不动,挂着欣喜的笑容观望。 舒映桐从板车底部抽出一把大刀,和举着匕首的景韫言并肩迎上去,“朱萸,照死里打!” 朱萸一把抄起背篓里的灯台,左手握着木棍,大吼着往前冲:“敢图我美色,活腻歪了吧你们!” 要不是姑娘说等把村民安顿好了再打,她早就冲上去让他们脑袋开花了! 十个汉子纷纷从板车底部抽出大刀,极速飞奔超过两个姑娘抢先迎上去。 “兄弟们,男人就该冲在前头!让他们知道咱们秀吉村不是好惹的!” “对!冲啊!” 没刀的几个汉子抄起从黄地主家顺来的锄头,吼叫着一起往前冲。 今天决不能落在两个姑娘身后,都是男人,都是灾民,拼的就是力气和保护乡亲们的决心! 以沈氏为首的妇人们,握紧手里的柴棍,死死的盯着那些坐在另一面等着偷袭捞便宜的零散饥民。 “姑娘把背后交给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失望!” “好!咱们比他们有力气!” ------题外话------ ( ̄ー ̄)终于赶在12点前把两章码完了! 第22章 这几个不是饥民 明月高照。 山脚空地人影绰绰,怒吼声,惨叫声,沉闷的击打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倒下,也有人爬起来继续拼命。 舒映桐一脚踹翻面前的汉子,提刀回身一挑,那柄正往朱萸后背砍的菜刀砍在大刀背上。 锵! 那年轻小子见偷袭不成,也不跟舒映桐硬碰硬,阴沉着脸立即握着菜刀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 朱萸完全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一手木棍一手灯台抡得密不透风。 “叫你们打我主意!上一个打我主意的刚过头七!” 被朱萸一棍子抡得眼冒金星的瘦小汉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捂着仿佛被牛踩过的脑袋气得还想挣扎着起来两巴掌打醒她。 谁打她主意了! 他们要粮,不要人! 一个黑影兜头砸下,瘦小汉子的脑袋没有了星星,一切尽归黑暗。 舒映桐拧紧眉头瞥向景韫言。 和他对上的四个汉子明显跟这群乌合之众不一样。 粗布短褐掩不住健硕的体格,人手两把短匕,一上来就围住景韫言,招招直攻要害。 冷厉的眼神,一语不发的默契,和那些喊打喊杀的饥民格格不入。 这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舒映桐解决了眼前两个人,提刀迅速往景韫言奔去。 这几个不是饥民,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景韫言一对四打得很是吃力,心里冷笑连连,连星隐楼最贵的杀手都出动了,真是大手笔! 叮! 舒映桐格开一把短匕,跻身加入战局。 “你来做什么,不关你的事!”刚喘一口气,就见她拎刀冲上来了,语气不免又惊又怒。 这些人可不是黄家那些个不入流的打手,她上来不是找死么! 景韫言身形一旋,躲过右边刺来的短匕,毫不迟疑就地一滚,手上的匕首用力一抬格挡正往他头顶扎来的短匕。 “你还欠我银子。”舒映桐拽起景韫言往旁边退了两步,“还有焕颜膏。” 说完不等景韫言有任何反应,提刀上前劈砍对手颈脖。 选长刀就是因为可以占进攻优势。 锵! 两把短匕架住了大刀,对方欺身逼近,舒映桐后退了一步。 大刀被贴身就没优势了。 不着痕迹打量了两眼,发现其中有一个杀手的步法不如其他人轻松。 拼身法和力量,这具身体稳输。她打算用长刀牵制住他们的短匕,让景韫言伺机下手。 舒映桐面色一沉,长刀斜横于胸前,突然脚下发力,刀尖犹如离弦之箭直扑杀手颈脖。 刺劈的进攻手法破绽小些,那杀手只能用短匕架住大刀,同时腿脚发力攻下盘。 舒映桐抬腿和他对踢了几个回合,眼睛紧紧盯着架住刀身的匕首。 见他右手有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舒映桐手腕一沉一拉。 那把短匕堪堪停在她腹部一拳距离,随后噹的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血液喷溅,打手倒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一寸短,一寸险。 凭的就是他被景韫言刺伤,体力不在全盛时期,她才敢和他拼力气。 赌的是他自信又全神贯注的一刺,不能分心管别的。 舒映桐没有停留,提着刀奔向故意把另外三个杀手引到一边的景韫言。 少了一个杀手,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两人对上另外三个也不算轻松。 景韫言身上挂了不少彩,体力消耗太大,渐渐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了。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武器相击不时迸出火星子,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把那群饥民收拾完了的朱萸终于发现舒映桐和景韫言不见了。 四顾张望了好一番才发现他们似乎进了山脚的林子,还在打。 吆喝了一声领着几个带刀的汉子直往林子冲。 两个杀手已经倒下,还剩最后一个。 舒映桐提刀的手有些发抖,心下无奈,这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刚才自己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杀了一个。 两对二的时候,她和景韫言不约而同重点针对那个较弱的。为此,他们两人也受了伤。 “姑娘,咱们把这大块头解决了就去睡觉吧…我好累哦…” 景韫言嘴里说着软软的话,伸手一拉,把舒映桐护在身后。 对面杀手握着短匕的手微微颤抖,一言不发拖着沉沉的脚步朝他们走去。 远处一个人影疾奔而来,到跟前时窜高了飞踹上杀手后背。 嘭! 大块头杀手倒地,朱萸踩着他的背狠狠地跺了两脚。 “我可去你爹的吧,不会选个近点的地方打么!害我跑这么远!” 景韫言默了默。 谁选的不重要,打他就对了,咳… “回去吧。” 舒映桐靠着松树喘匀了气,走到倒地的大块头杀手身边,刀锋寒光一闪而过。 跟过来的村民纷纷抬手摸脖子。 姑娘以后要是没活干,可以带着朱萸去杀猪。 一个力大如牛捉猪,一个干脆利落捅刀子。 几个人的活,两个人就干完了。 舒映桐抬脚跨过一具尸体,朝村民集中地走。 那群饥民不是普通的饥民,三十来号人,皆是男子,青年中年居多。 第一次打照面她就知道这群人不是善茬,多半是准备落草为寇的饥民。 不过他们没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还没当上山贼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映桐,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珍娘朝舒映桐招招手,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 头一回看见这种大场面,心里慌得很,但是看见姚氏她们挺直腰板守护着他们这些人,心里又很感动。 “刮了几下,没事。” 舒映桐不想上前,这一身血腥味有别人的,有自己的。虽然没受重伤,但是那些小伤了不少,被她看到又要念叨了。 “唉…总是敷衍我。”珍娘看着舒映桐倔强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甜。 大家都把她当启明星,觉得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她。 可是,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啊… 粗略处理过伤口,舒映桐今天没再坚持守夜,枕着自己的包袱沉沉睡去。 朱萸瞄了一眼蜷在地上呼吸清浅的舒映桐,苦恼地抓了抓脸。 “姑娘今天什么也不交代就睡觉了?” 珍娘温和的笑笑,“因为相信你呀,你可以安排好的。” 朱萸闻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那是,我这么聪明伶俐,不就安排个守夜么,我来!” 第23章 进城 繁陵城门外。 “姑娘,咱们进不去城怎么办?” 朱萸唏哩呼噜把碗里的粥喝完,想了想又伸长了舌头舔碗。 “问他。” 景韫言抱着自己的缺口碗正喝着粥,突然被点名,顿时又觉得自己的形象伟岸了许多。 “这么多人一起进城显然不可能,这里饥民太多了。这冯家倒是挺大方的,施粥厚可插筷。” “对对对,稠得很。”不一会儿,朱萸已经把碗舔干净了。 舒映桐默默的喝粥,希望那个被饥民捧成观音在世的冯小姐可以多普度众生几天。 抬眼望着城门处又有一家人被守卫拦住了,这家人看起来并不算穷。 清油小车,还有丫鬟婆子。 这样的都被拦住,自己这群难民压根不用去碰壁。 “景韫言,进城要什么?” “不是要什么。这么说吧,你得证明你去繁陵城是锦上添花。” “什么意思?还要带花?现在上哪给他们摘花?”朱萸歪着脑袋凑过去。 “他是说你这种要饭的别进城。”舒映桐伸手把凑在眼前的脑袋推回去。 见朱萸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上这碗粥,反手一扣把粥倒到她碗里。 “我不是去要饭啊。”朱萸喝了一大口粥,愤愤不平。 “那你去繁陵城能做什么?” “啊…这…城里也没块田给我种,也没座山给我砍柴…你把我问住了。我还没进过城呢…就想去看看…” 朱萸沮丧地垂着脑袋,碗里的粥也不觉得香了,握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底。 “这城不进也罢。” “啊?不进城,咱们去哪?” 朱萸愣愣地看着舒映桐,怎么突然不进城了呢。 “方才官差不是念了告示?” 舒映桐看了一眼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他们这种做法也没什么错。 官府每天施粥两顿,清汤寡水,吃不饱,饿不死。 既稳住了饥民,又让饥民没力气闹事。 时有官家富户在城门口施粥,饥民更老实了。 官差敲锣念告示,一听内容,纷纷摇头躺回自己的棚子。 “啊?要去开荒啊。虽说免三年赋税,可是不下雨什么也种不活呀。” 朱萸抱着碗扬满面忧愁仰躺在地上,顺手揪揪栓儿伸过来的小手。 舒映桐看到告示时沉思了很久,与其带着大伙在这混吃等死,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舆图上用红笔圈出来的都是适合建村落的地方,她看中了垣县下的一大块地。 舒映桐起身,环视城门口前整片空地,茅草棚子挤挤挨挨杂乱无章。 灾民棚早就住满了,后来的人只能找个空地露宿。像他们来得晚的,都快排到山上去了。 人流聚集,脏乱差,一场风寒就能放倒一片。 此地不宜久留。 “景韫言,带我进城。” “好。” “咦?进城?我也要去。” 一听要进城,朱萸蹭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来,上上下下拍打自己脏得看不出红色的衣裙。 “不行,你得守着他们。”舒映桐指指身后的村民。 “那好吧…”朱萸扁嘴悻悻的坐下。 众人看见舒映桐背着空背篓跟在景韫言身后往城门走,纷纷围在朱萸身边询问。 “萸丫头,他们进城做什么去了?” “姑娘有没有交代什么?” “景公子什么来历,想进城就进城?” 朱萸抓了抓脸,“大概是添什么花去了?反正我不知道啦,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旁边另一伙人看见隔壁的居然有人能进城,又见留下这几十口人在原地,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的挑事。 “还回来?嗤~谁进了城还想出来?” “你们就别做梦了,老老实实等粥喝吧,兴许哪天就下雨了呢。” 秀吉村民压根就不搭理他们,姑娘说过,打嘴仗没意思。 有本事拳拳到肉。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姑娘是什么性子,他们比旁人清楚。 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或许不甚重要,但是珍娘和栓儿是决计不会被扔下的。 “两位不得入城!” 城门守卫长枪相交,把舒映桐和景韫言拦住。 看这两人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样子一看就是饥民。 景韫言也不恼,伸手从腰带夹层取出一块黄铜龙纹令牌抓在手里怼到他脸上,“可以进了吗?” 令牌一出,城门守卫立刻收了长枪恭敬地站在两旁。 舒映桐扫了一眼,令牌上面刻了一个熠字。 “姑娘有何打算?” 景韫言昂首挺胸背着手,一副你快夸我的表情。 “还钱。” “我…” 景韫言噎得不想说话,他身上有没有钱不是明摆着的吗! 刚进城门,他上哪变钱去… “繁陵城舆图~舆图嘞~”一个瘦猴一样的小少年扬着笑容上前,“两位可要买份舆图?买了我家舆图不迷路呢!” “你这小孩倒是有意思,你看我们像买得起舆图的样子么?”景韫言指指自己和舒映桐身上的破烂衣裳。 “公子说笑了,能进得城门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看两位气度不凡,买份舆图不是漏漏手指的事么~” “怎么卖。” “二十文!” 瘦猴少年立刻窜到舒映桐身前,乐呵呵地托着舆图举到她面前。 看这姑娘不声不响,但这一开口他就知道这桩生意成了。 舒映桐掏钱递过去,瘦猴少年愣了一瞬,马上喜滋滋的接过钱,“多谢姑娘!祝愿姑娘长命百岁,平安顺遂!” 揣上钱高兴的往家里跑,今天又有人不砍一文痛快掏钱的! 景韫言瞥了一眼低头认真看舆图的舒映桐,见她手指落在南街,“等我去府衙拿了银子去寻你。” “嗯。”舒映桐头也没抬继续看舆图。 “你真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银子还清你可以消失了。” 景韫言语塞,她就不能有那么一丢丢好奇心吗… 杀手的事她没问,只管给他处理伤口,顺便还报了一百两。 见他拿令牌也没问,听他要去府衙也没问,张口就是叫他还钱划清界限。 “也没见你对别人张口闭口提银子。”景韫言嘟嘟囔囔的转身往另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舒映桐抬头望向那个即便一身脏污也难掩气度的人。身姿笔挺,自带天生的清贵。 “我只坑有钱人。” 舆图收起,往南街方向走,她要采买的东西比较多。 盐是首要的,其次是准备珍娘生产要用的东西,还有其他零碎小物件。 村民们不能进城,总不能让珍娘把孩子生在露天野外,开荒建屋起码还有个遮挡。 第24章 好看,还钱 “五斤?不行不行。”店小二不耐烦的摆摆手,“头一回买盐吗?” 舒映桐捏着自己的路引分外纠结。知道古代官盐垄断,限量购买,没想到五斤都不让买。 “能买多少?” “一斤。粗盐三百文,细盐五百文。” 舒映桐称了一斤细盐默默走出铺门。 米面粮油盐,都在发灾难财,听珍娘说平常年间细盐不过三百文。 看来还得去空间多刷几轮,试试能不能刷到食盐。 一只脚刚踏进布庄,马上就有伙计上来礼貌赶人,“今天没有碎布头喽,明天赶早嘿~” “买布。” 年轻伙计抱歉一笑,“对不住,对不住。姑娘要买些什么衣料,给你算个便宜些的价钱。” 舒映桐并不计较这些,任谁看她这东一道口子西一个补丁,泥渍尘土满衣裳也不会高看她一眼。 得亏没穿那件一身血的,不然可能还没进去就被轰出来了。 略过丝绸那些高端布料,移步站在一排苎麻布货架前。 “这布怎么卖?” 小伙计随手抱了一匹下来,笑容满面地介绍:“原色每尺四十六文,有颜色色的贵些,五十六文。” 见舒映桐拧眉,小伙计连忙从布匹上掀了一个角递过去,笑容更盛。 “价格是比往年贵些,今年遭灾没法子。姑娘摸摸看这料子,细细软软的贴身穿最是舒适。” 舒映桐伸手捻了一下,抬头问他,“有棉布么?” “有有有,就是这价格高出许多,八十文一尺。姑娘可以买些棉布做里衣,在搭一些苎麻或者粗麻布做外裳也能省下不少。” “一身大人衣裳大概需要几尺?” 没等小伙计回话,门口传来一道清朗温和的轻笑声:“我的袍子只需要21尺哦~” 不用抬头,舒映桐也知道是谁,指了两匹白色细棉布,又要了四匹不同颜色的苎麻布,“算账。” “好嘞好嘞,姑娘稍等。公子要买什么衣料随便看看,等小的忙活完再来伺候。” 小伙计抱着布匹飞速离开,舒映桐抬头望了一眼门口。 梳洗搭理干净之后的景韫言站在门口摇着一把折扇笑得温和文雅。 一袭月白镶金边锦袍,衬得他肤色如雪。身姿清瘦挺拔,五官精致,眉目如画,浓密挺翘的睫毛远远看着就像一对小扇子。 “还钱。” 景韫言:… 手指一捏,折扇合上,突然觉得摇扇子很多余。 啥也不是! 背着一只手昂首阔步的走到舒映桐面前,突然眉尾腰间嘴角向下耷拉,委委屈屈的弯腰凑到舒映桐面前。 “你不夸一句我这身打扮好看么?” 舒映桐抬眼,眉梢一挑,从善如流:“好看,还钱。” 景韫言后退两步,痛心疾首地猛捶胸口,“你这敷衍的态度未免也太过分了?” “让开!” 耐心告罄,舒映桐转身直直往柜台走,袖口一抖准备拿银子,“合计多少。” 小伙计尴尬的拽过算盘噼里叭啦的一顿拨,咳…看热闹是不对的,正事要紧。 “白棉布每匹三千四百文,单色苎麻布每匹两千四百文。合计…十六两四百文。” 伙计报价的同时,舒映桐垂眸飞速运算,一尺等于03米,一匹布约等于13米。 他的报价确实便宜了一些。 “我来我来~” 景韫言拎着钱袋掏出两锭银子拍在柜台,冲舒映桐嘻嘻一笑。 “哎呀,别生气嘛,我又没说欠钱不还。喏,都给你。”说着把手上的钱袋慢慢推到她面前,“我在这边还有事,大概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去垣县啦。” “你怎么知道?” “垣县那块地看得最久呗。” 景韫言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又从腰间解下一块山水玉牌递给微微愣神的舒映桐。 “你要的焕颜膏,只有这几味药不好寻。如果你真有本事凑齐了,拿信物到城东回春堂找掌柜给我送信。” 舒映桐接过东西,“这个能进城?” “呃…不能…你该不是想要那块令牌?那个不能给你。” “哦。” 舒映桐抱起布匹放进背篓,不问不闹静静地背着布匹走了。 “公子,这个银角子找给你。咦,那姑娘呢?”小伙计喜滋滋的掀开门帘回到铺子,却发现只剩这公子了。 “走了呗。”景韫言捏着银角子出了铺子,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啧,突然想把令牌给她是怎么回事…” 舒映桐拐进一个小巷,再出来时背篓已经空了。 在繁陵城又买了许多东西,空间的小空地又快挤不下了,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 一众饥民发绿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空空的背篓,熄灭了。 “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城里粮价涨多少了?” “盐还买得到么?” 村民们压低声音小心询问,只有朱萸眼巴巴的看着舒映桐面无表情的脸,伸手扒了扒空无一物的背篓。 “没给我带吃的么…” 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村民,舒映桐缓缓开口:“我要去垣县,要去的收拾东西。” 村民们面面相觑,城门口每天有吃的,去垣县可没有啊。 等姑娘发的赈灾粮吃完还不下雨,岂不是要饿死… “虽然不想开荒,但我还要跟着姑娘,嘿嘿~”朱萸第一个举手。 因为有肉吃! “我愿意跟着姑娘!”姚氏立刻和家人开始收拾东西。 姑娘不仅救了春芽,也救了她和家人的命。要不是姑娘,自家这几口人已经涨肚涨死了。 “我也去!” “还有我!” “姑娘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家也去!我们信萸丫头,也信姑娘!” 随着一声声应和,犹豫的村民也下定了决心。 这冯家能施几天粥?中午施完粥下午就连人带锅撤走了。 听旁边的饥民说官府施粥稀得捞不到几粒米。 像别的饥民一样半死不活的吊着,那跟在秀吉村没什么分别! 姑娘一来,他们喝上了清水,吃上了粮。 “赌了,反正这命也是捡来的,我家愿意跟着姑娘。大不了还吃草根树皮,我就不信这老天不下雨!” “开荒就开荒,能有自己的地三年不交税,大伙都去,我们家也去!” 秀吉村的人开始迅速整理东西,舒映桐扫了一眼,竟没一家落下。 “好,马上出发。” ------题外话------ 感谢红妆白茶打赏! 感谢用户02407078694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章评书评和推荐票! 今天又是爱你们的一天~比心<( ̄3 ̄)> 第25章 我叫胡椒 一支长长的队伍从城门空地的末尾撤出,踏上了官道。 “哎~快看那群傻子,他们刚来还没一天就走了喂~” “走了还不好?排队领粥还能少排一会呢。” “我见他们好像有个领头的,是个小娘们。在官差念完告示不久后追上去问了些什么,现在那群人跟着她走了。” “什么时候轮到娘们做主了,瞧好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空地末尾蹲着三个人,由于来得晚,只能在舒映桐集合点后面位置落脚。 队伍撤退时正巧从他们跟前路过。 “爹,咱们也跟上去吧。”少年轻轻拽了拽旁边中年汉子的袖子。 “这…他们好像是一个村的,看起来厉害得很…”中年汉子苦着一张脸,似乎并不太愿意。 “爹,你怕啥,你和哥哥有手艺呢!” 小姑娘伸长了脖子,看那队伍快要拐到另一条山道上了,急得立即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起身跟上去。 她可看出来了,大多饥民都蔫蔫巴巴的,只有他们眼神亮亮的! 一见闺女起身,中年汉子只得急忙挎上身旁的大木箱,拎起大包袱背在身上,伸手推了一把旁边的少年。 “快快快,看着点你妹妹!” 少年不紧不慢的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弯腰把停在旁边的独轮小车转了一个方向推上官道。 日落月升。 舒映桐放下碗穿过人群,定定站在坠在后面的三人面前,“你们应该不是顺路吧。” 小姑娘高兴的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正要起身回话,中年汉子抬手按住了她,起身挡在儿女前面朝舒映桐拱手。 “小可姓胡,会常县右珑镇人。实不相瞒,我们…” 汉子有些窘迫,话在嘴里转了几圈,也不知道该怎么大剌剌承认自己就是厚着脸皮跟上来的。 舒映桐借着月光打量着三人。 汉子约莫三十五六,长得老实巴交的。少年十五六岁,浓眉大眼五官清秀。另一边的小姑娘被汉子挡住了身形,只记得远远看着娇俏可人。 他们跟上队伍不久就被她发现了。 这一家子和其他饥民有所不同,穿衣打扮比大多饥民体面些,脏旧却不至于衣衫褴褛。 瘦却不至于形销骨立。 舒映桐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下文,支支吾吾的听着有些不耐烦。扬眉看向早已按捺不住从汉子背后探出头来的小姑娘。 “你说。” “我吗?好好好,我来说!” 小姑娘笑嘻嘻的跳出来,掖了掖衣角,清了清嗓子,“我叫胡椒,这是我爹,旁边的是我哥哥胡杨。是我看姑娘英姿飒爽,大伙神采奕奕,想追随左右!我爹不得已而为之!” 朱萸端着专用的饭盆凑上来,嗦着筷子愣愣的接话,“说的什么玩意?” 舒映桐看着这个急于表现,又有些不伦不类的小姑娘,觉得大方有趣。 “都识字?”视线扫过僵着笑脸的中年汉子和低头掩面的少年。 “我爹念过一年村学,我哥念过三年私塾,我没有!” “没念过你还这么大声,是不是傻!”朱萸想也不想的接茬。 “嘻嘻~我也识字呀。”胡椒冲朱萸咧嘴一笑,骄傲的扬起小脸,两朵梨涡嵌在嘴角边更添几分灵秀。 “手艺人?”舒映桐指指旁边的大木箱。 “是的姑娘!我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器作!我哥哥是刚出师的小器作,做的东西结实又好看。我不会木匠活,我会绣花,绣得可好了!” “真会吹…”朱萸一口喝完碗里的糊糊,小声嘀咕。 舒映桐点点头,“行吧。”说完转身就走。 “哎?行吧是啥意思,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胡椒一身热火被舒映桐淡淡的两字浇得青烟袅袅,懵懵地看向一脸傲娇就差写上快来问我的朱萸。 “咳~”朱萸清了一下喉咙,又觉得碗和筷子影响她的威风,默默把手背在身后,“以后你们三个就归我管了哈。我叫朱萸,嗯,就这样。” 说完学着舒映桐转身就走,只是手上的陶盆和筷子让背影有些滑稽。 朱萸走后,村民们悄悄靠过去。 胡椒被妇人们团团围住细细盘问家庭情况,胡春生父子则被汉子们拉到一边帮忙修板车。 “哎哟,你这闺女怪可怜的。那你爹可真是个汉子。又当爹又当娘,把你们兄妹俩养这么好。” “刘大娘别难过了。”胡椒挪了挪身子,亲昵地靠过去揽住抹泪的老妇人,“我虽然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可是我们都记着她呢。我娘姓杨,所以我哥哥叫胡杨。” 胡椒低头偷偷抬袖擦干净眼泪,抬头时满脸笑容。 真好。 没有一个人嫌弃她,也没人骂她是扫把星,一出生就把亲娘克死了。 还有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坐过来问她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不远处燃着一堆火,胡春生父子两一边修车,一边时不时抬头望向被围住的胡椒。 见她似乎和其他人似乎相处得不错,才把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胡春生欣慰地看着闺女低头给另一个小姑娘指点针线活,眼眶不由一热。 “放心吧兄弟,你闺女好着呢,我们秀吉村不欺负人。” 虎子爹笑呵呵的端着两碗水走过来,给他递了一碗水,另一碗递给胡杨。 “多谢,多谢。” 胡春生和胡杨诚恳道谢,端起碗。水一入口,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不苦不涩,清甜! 低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再次道谢之后拿起工具更卖力的干活。 “姑娘,他们靠不靠谱的啊?”朱萸忧心忡忡的凑在舒映桐耳边小声嘟囔。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这也不是村里人,也不知底细。早知道就不耍威风了,应该坐下来让他们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 舒映桐瞥了一眼满脸纠结的朱萸,继续摆弄地上的小石子,“你以为姚大嫂她们是在做什么。” 相信这些妇人不用交代也会把这家人的信息收集齐,这些是她们的强项。 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这里没有一个是傻白甜,有的不过是人性本善。 防备,却不尖锐。 第26章 到达谷罗镇 垣县离繁陵城很远,队伍走了十天才到达舒映桐看中的地方。 谷罗镇。 一路走来,路边风景从枯黄衰败到偶有绿意,河床见浅洼。 舒映桐抬手示意停止前行,放眼望去,广阔的荒地,四面环山。 一条大河从东边山脚经过,干涸的河床龟裂成一块一块,低处偶有几个小水洼浅得淹不过一个手掌。 即使这样也让村民们很高兴,那是水源啊。 高兴了一会就开始苦恼了。 都是伺弄田地过活的人,只消仔细想想就明白这里有山有水为什么没有建成村落。 “这里…到了雨季,会被淹完吧…” 郑老汉叹着气一开口,村民们纷纷附和。 “这里一块田都没有,全是碎石荒地。” “是啊,种地不就图个收成。庄稼哪受的住涝…” “姑娘,咱们选别的地吧?” 舒映桐被朱萸扯了一下袖口,拉回思绪,静静的听完村民们的抱怨。眉梢微扬,沉沉开口: “你们以为朝廷的便宜是那么好捡的?我觉得这里不错,治理好了可以做到年年有余。你们最大的困扰不就是那条津阳河?治了就是。” “啊?治河?咱们吗?有什么用?” 朱萸突然有些觉得姑娘是不是吃撑了。 不好好种地,盯着那河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那河不就在那,该涝就涝,谁拦得住么? 还年年有余,想都不敢想。 舒映桐不答反问,“你们在秀吉村时,有没有抢过水?” “抢过!我跟你说,我们跟隔壁村抢水的时候,我一个人就能撂翻五个!” 一说起抢水,朱萸的腰杆挺得倍直,满脸自豪。 秀吉村只有一条小河,还处在下游。一到老天不赏脸的时候就发愁,水田没水,庄稼根本长不好。 一到这种时候基本全村出动,扛着锄头铁锹去上游毁坝。为了引水灌溉庄稼,没少跟上游截流的旺谷村打架。 “这条河倒是不用抢水。但是它一发大水,我们住这就得遭殃,家都要冲走。”朱萸脸上的自豪立刻被忧愁覆盖。 “我有办法,大家一起努力就行。反正你们现在也没别的事做,不是吗?” 被舒映桐一提醒,众人突然想起已经离家月余。路上大大小小的困难都是她带头解决的。 姑娘有本事,上哪不能养活自己和珍娘母子? “说得也是。姑娘,咱们真的能像春联里写的年年有余么!好,我有的是力气!” 朱萸虽然不识字,但是年年拿着红纸腆脸求村里的孙秀才帮忙写春联。孙秀才不好拒绝,又不愿意花心思,给村里人写的都是同一副。 舒映桐的笃定和年年有余点燃了村民们的斗志。 谁不想让家里孩子吃饱穿暖,谁不想挣一份家业给子孙后代? “好!咱们卖卖力气!挣个粮满仓!” 虎子爹握紧拳头一吼,村民们纷纷响应,场面顿时热烈了起来。 胡椒兴奋地扯着胡春生的袖子,举着小拳头跟着喊。 舒映桐扫了一圈,扬手示意安静,等呼喊声停下来之后点了几个人,“朱萸、姚大嫂、魏叔、胡春生、雪梅,你们过来领活。” “姑娘,给我派啥活嘞?” “朱萸,你负责留在这里跟孩子们搭锅做饭。” “好嘞!” 一听到做饭,朱萸比谁都积极。把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叫上,围在一处分配具体任务。 “魏叔,你会篾匠活对吧。” “会!” “那你领几个手巧些的,一会进山砍竹子,扯藤。我需要大量筛子,篓子,筐。” “好!” 这厢敲定,舒映桐点了姚氏上前,“姚大嫂,一会你领几个嫂子在山脚割苎麻火麻和葛藤。” 姚氏领了几个妇人,凑了一下家伙事,发现镰刀不够。正想退而求其次用菜刀的时候,舒映桐默默从板车底部抽出三把新镰刀让栓儿送过去。 姚氏高兴接过,一小队妇人一人一根扁担陆续走出队伍朝背面山脚走去。 “胡春生,你带上几个力气大的。去山上伐木。先建一排棚子住着,等下雨有水了再起房子。” “可是,我…” “不知道找谁是吧,去问朱萸。” “好,我知道了。可是我只有一把大锯…” 舒映桐弯腰,又从板车底部拉出一把大锯子。栓儿抢着接过,托着大锯往胡春生那去。 回来时兴冲冲的蹲下身子想瞧瞧这板车还藏了啥。 舒映桐默默把他提溜出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豆子塞进他的衣兜,“去玩。” 得了糖豆子的栓儿立马忘了要干什么,欢欢喜喜的抓了几颗放在珍娘手里,撒腿就找小伙伴分糖豆子去了。 “姑娘,我是跟着你么?” 雪梅除了脸上身上还留了疤,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村里人看久了也不觉得她脸上那道疤碍眼,雪梅自己也放下了芥蒂,心智更加成熟稳重。 多数时候,舒映桐也愿意和她商量一些决策。 甚至觉得如果她能读书识字的话可以帮她分摊更多的事情。 不仅是雪梅,舒映桐觉得村里人都应该扫盲,特别是年轻一辈。 “对,一会我们带上几个姐妹上山采集食物和药材。” 说着又从板车底陆续抽出三把小锄头和两把小爪耙。 雪梅领着四个姑娘走到舒映桐跟前正打算出发,胡椒抱着一把尖嘴锄急忙追上。 “哎呀,你们怎么不带我呀?我也要去!” “倒是把你落下了。干农活手粗了可不好绣花的哟~”雪梅笑着拍拍胡椒的肩膀打趣。 倒不是真忘了,主要是这个镇上姑娘识字又会绣花,那一手女红真是漂亮。 有时间就教大伙针法,大方得很。 心猜她大抵是没做惯农活的,也就没好意思把她叫上。 “没事,反正现在也没花要绣。我想跟着你们长长见识,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胡椒扬扬手上的尖嘴锄,笑得落落大方。 “行,一起吧。” 舒映桐朝她招招手,胡椒立刻高兴地跟在最末尾的秋雁旁边并肩而行。 “雪梅,有时候你认为的保护,对她来说叫孤立。就好像你不愿意大家对你特殊对待一样。” “啊~原来是我想岔了,姑娘放心,我记住了。” 雪梅轻声致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舒映桐点点头不再说教,有的人一点就透,不必多说。 第27章 多大人了还去滚泥潭 垣县地处兆宁府最西,距京城相隔千里。 山多水多,路不通,多雨季节易发生洪涝。 地广人稀,是个穷得响叮当的大县。 山间嵌人影,黄草伴娇色。 看够了枯败,再见绿树成荫时分外养眼。 这座山资源尚可,低矮的山坳还能找到一处水源,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水源附近的草木长得很旺盛,还能找到一些小动物足迹和粪便。 “嚯~这棵芋头长得最好!” 半人高的苗,三把小锄头把扎根在水洼旁边泥地里的块茎刨出来时,几个小姑娘高兴得连声惊叹。 十几个拳头大的小芋头抱着一颗大芋头被连根拔出,带着土块约摸有木盆大小。 空地上已经摆了一排芋苗,收获颇丰。 “我已经很久不知道菜是什么味道了,今天终于能吃上菜了!” 慧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被汗水打湿的睫毛掩不住满眼欢喜。 秋雁坐在一边,麻利地扯去芋头上的根须,嘴里喃喃自语。 “这么多芋苗,可惜没盐。慧茹,你腌酸芋梗最厉害了,一点也不会痒喉咙。真想吃啊。” “腌吧。”舒映桐拽着芋苗抖干净土,平静开口,“有盐。” “真的吗?那太好了!” “嗯。把这些收拾完下山吧。” 几个背篓都装满了,在空地上摆成一排。芋苗打理干净之后码成几堆,没有筐子也难不倒她们。 在附近灌木丛扯了几根藤蔓把芋苗一捆一扎,每人拎一把。 一群年轻姑娘带着各种采集成果下山,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下到山脚,舒映桐望了一眼河边聚集地,村民们忙得热火朝天。 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朝那边加快脚步。 “姑娘回来啦~哟,这芋头长得真好。” 姚氏放下手里的石块,抬头笑着跟舒映桐打招呼。惊奇的发现姑娘居然朝她颔首微笑,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她见过姑娘最多的就是表无表情和眉头紧锁,这眉目舒展笑意清浅的模样,也说不上来,就感觉看着舒心。 “姑娘!嘿嘿!你看这是什么!” 坐在木墩子上的朱萸一见舒映桐回来,蹭的一下站起来,捧着一个陶盆像一阵风一样冲过去。 舒映桐笑意僵在嘴角,默默退后了一步,“你是什么鬼。” 眼前这个裹了一身泥,泥浆溅了一头一脸,脸上抹得东一道西一块,一笑起来嘴角边那风干的泥块笑裂了的是个什么玩意? 多大人了还去滚泥潭? “哈哈哈,朱萸,你果然是属牛的,哈哈哈。” 还没等朱萸开口,春芽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连雪梅都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朱萸,姑娘叫你带着小子们做饭,你带着他们去泥地里打滚去了?” 朱萸混不在意的跺跺脚,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热烈,“那些都不重要,看看我们逮到什么了?!” 沾满泥巴的手抱着陶盆伸得笔直,就差怼舒映桐脸上了。 陶盆里盛着一只墨绿色椭圆形的甲鱼,看样子得有个六七斤左右,成年人一个巴掌放在背壳上半边都占不了。 “哇~团鱼~这得长多少年才能长这么大!” 春芽从背篓里揪了一根草药伸到甲鱼头上逗它,甲鱼一张嘴凶狠地把草药杆子叼住,脖子一缩往回拽。 “呀,还挺凶的。” “那可不,你的手指伸过去,能给你咬断。我问过郑大叔了,这团鱼年岁比我还大!” “姑娘,你是不知道,萸丫头抱着盆坐在那等你,等得脖子都长啦~”姚氏一看朱萸泥猴样就忍不住就想笑。 舒映桐抬手把她嘴角边的泥巴块揭下来,看她一脸你快夸我的表情,弯起嘴角目露赞赏:“托你的福,今天大伙都补补身子。” “嗐~有点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朱萸笑嘿嘿的抱着陶盆转身嚷嚷:“今天吃肉!小的们,把刀给我抬上来!” 夕阳余晖撒在这片荒地上,给每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几个妇人围成一个大圈,圈内分门别类码放着火麻、葛藤、苎麻。 每人身前摆着一个崭新的木墩,石块砸在植物茎杆上,笃笃声此起彼伏,汁液染绿了新木,白色纤维慢慢显现。 妇人们一边干活,一边看着几个姑娘拿来簸箕把背篓里的东西清理出来。 “栓儿,来~” 一旁坐着一排老少爷们正在做篾匠活。 一棵竹子只需把另一端抵着固定住,人前这端砍个十字刀口,塞进一个专用卡子楔进去。 握着柴刀背捶打卡子到第一个竹节,两手一掰竹筒,使巧劲一抖,整根竹子应声而破。 剖蔑的、燎弯的、刨竹节的、编竹片的,栓儿蹲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舒映桐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见她手上拿着一串椭圆形的黄果子,立刻起身飞奔过去,“嗷~是黄狗腰!” 舒映桐眉梢微扬,晃了晃手上的果子,钝药野木瓜的小名真多。还挺形象,可不是就是黄皮狗肾形状么。 “这有一筐子,给每个人都分一个吧。” 笑着摸了摸栓儿的小脑袋,舒映桐开始整理背篓里的草药。 “好!等我分完了大家一起吃!”说完高兴地拎着一串果子往最远处跑。 大伙都有活干的时候,栓儿也眼馋,只要给他派个小活就能让他期待的眼神立刻亮起来。 舒映桐秉持宠而不惯的态度,让原本怕生的栓儿渐渐变得大方有礼貌。 为此,珍娘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珍娘,你这肚子都往下坠了,这几天怕是快生了吧?” 姚氏一句话,让正在和小姐妹择拣野菜的舒映桐愣了一下。 她不懂妇人生产之事,也没了解过。不过她发现最近半个月,珍娘晚上都睡不好。 辗转反侧,起夜的次数越来越多。 双腿肿得连路都不好走,尾椎疼,胯骨疼,经常背着人偷偷哭。 起初舒映桐很担心是不是因为缺钙缺营养导致的身体问题,珍娘安慰她没事,又不敢全信,问过姚氏她们之后才稍稍放心下来。 都说只要生完就好了。 “大概是吧,这两天肚子开始坠坠的。” 舒映桐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表情有些慌,“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准备东西!” 珍娘连忙拉住她的手,温和笑笑,“别急,哪有这么快,还得五六天呢。” 第28章 要是景韫言在就好了 赈灾粮已经吃完,现在舒映桐开始采取吃大锅饭的模式。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反正从黄地主家薅来的米粮足够多。孤木不成林,她有她的长处,也从村民们身上也学到许多她不懂的知识。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去哪都能生活。可是要带着珍娘和栓儿就不一样了。 人,是需要社交的群居动物。 她已经逐渐习惯和村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的状态,即使不说话,听他们边干活边聊天也觉得生活有了色彩。 “开饭!” 朱萸举着长勺大喊,村民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拿着自己的碗筷自觉排队。 “噫~今天的粥看着就好吃,闻着也香。” “有肉味能不香么!” “还有闺女们挖来的新鲜野菜,总算能吃上一点青了。” 舒映桐牵着栓儿有些想笑。 为了这只大甲鱼,可算是举全村之力把它做成了美味。 这家贡献两块姜,那家出几颗八角,有人掏一段桂皮,有人掏几个草果。 人多肉少,只好把肉剔出来剁碎,把背壳丢进去,煮了一大锅杂粮粥,保证每个人能尝到肉味。 “栓儿最小,这个盖子就给你啃吧!” 朱萸捞出那个连裙边都煮化了的背壳递给欢天喜地的栓儿。 小家伙接过白花花的壳还挺高兴,嗦着壳跟在舒映桐身后往自家落脚点走。 “二丫姐姐,这个好吃!朱萸姐对我可真好!” “怎么个好吃法?” “我没吃过,反正就是好吃!” 舒映桐心头一酸,这孩子对食物种类的认知太匮乏了。 有一次歪着小脑袋问她,地主家是不是天天吃白面馒头。 舒映桐把罐子放在木墩子上,栓儿已经从背篓里拿出三副碗筷,一人递一副。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村民们就着月光继续手里的活计。 舒映桐刷洗了碗筷之后,找村民重新安排最近几日要做的事。 “明天,大家一起先把棚子搭起来,珍娘快生了。胡春生和胡杨做几个大木桶,小桶,木盆。” 说完转头看向姚氏,“姚大嫂,接生的事就靠你们了,我…不懂。” “你一个姑娘家哪懂这些。别担心,我们摸过珍娘肚子。孩子是倒着的,珍娘也生过一个,生第二个容易些。” 散场之后,舒映桐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这没有大夫镇场子,也没有接生婆,怎么都觉得没有安全感。 “映桐,你呀,就是想得多。”珍娘慢慢叠着新做的小娃衣裳,轻声细语安慰舒映桐。 “我生栓儿的时候没怎么遭罪,几个时辰就生下来了。这次也没事的,都说第二个生得还要快。” 珍娘忍着眼泪,笑着说话,心里感触良多。 不说别的,就说最近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衣裳的料子。那都是细细软软的好布料,她活到现在也没穿过这么好的。 “这个娃呀,可真有福气。还没出生呢,就被你这样疼着宠着。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闺女。” “都行,我都喜欢。” 舒映桐伸手贴在珍娘肚子上,果不其然,小家伙又顶了她的手掌一下。 有一回舒映桐盯着珍娘的肚子很久,因为她发现薄薄的衣料被顶了一个小鼓包,收回去又鼓出来。 珍娘抓着她的手贴上去,小家伙动得更欢了。 舒映桐第一次感到生命的神奇,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娃。 望着来时的大路方向,舒映桐突然想起另一个人。 要是景韫言在就好了。 起码那是个真正有医术的。 熠王府书房。 “啊嚏~” “煜恒,怎么,该不是哪家姑娘想你了吧?”凌睿暄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打趣从门口进来的人。 景韫言抓着一沓信件冷冷的摔在案上,凌睿暄的额发被呼的一声掀起又落下。 “姑娘?”景韫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双手撑在案上眯起眼睛倾身凑近。 “托你的福,我差点死在隐星楼手上。现在我的人头在隐星楼比你高出一倍价钱!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以后别想再拿什么来要挟我!” 凌睿暄笑容满面端起茶壶给景韫言的茶盏斟茶,“话别说那么难听嘛,什么要挟,我那叫请求好吗…同门师兄弟不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 “有福同享没体验到,两肋插刀的疤我倒是有了。” 景韫言没好气的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垂眸沉思了一会,沉沉开口,“太子的罪证都收集得差不多了,东宫是该换主了。” 说到正事,凌睿暄收起了嬉皮笑脸,“无数眼睛盯着我,困于封地实属无奈,幸苦你了。只是光凭这些罪证把太子扳倒了也没办法铲除那些拥护他的党羽,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本事,要钱没钱,要人没几个。”景韫言冷嗤一声,抱臂靠在椅背上。 “哇~杀人不用诛心吧…太子的母族是姜氏好吗?人家有背景,我有什么,背影!再说了,我很差吗?文韬武略,坑蒙拐骗,我哪样不行?” “那看跟谁比。跟你那五个废材哥哥比,那你算矮子里面拔高个。” “也就你敢这么损我。”凌睿暄一把收起信件,略扫了一眼景韫言的脸色,“啧,看你这张没睡过好觉的脸就碍眼。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去去去,赶紧消失。” 景韫言不置可否,起身走到书架边,拍拍舆图上某块地区的位置,“垣县知县好像是你的人吧?” “嗯?算是吧。季老的门生,今年的进士,正巧有空缺就把他安排顶缺了。也就这种穷地方东宫看不上,一点周折也没费。” “文渊,你信不信,用不了两年垣县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怎么,这新知县有三头六臂?” “有三头六臂的是另一个人。” 凌睿暄放下茶盏,背着手踱步到舆图前,凑近了脸仔细看了一遍,摇摇头。 “这地方想富起来,太难了。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说的那个人,什么人能得你夸奖,简直破天荒啊。来来来,你别睡了,展开说说。” “突然觉得困了。” 景韫言嫌弃地甩开他扒在袖子上的手,拉开书房门,抬头望了一眼满天星斗扬起清浅的笑容。 有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让人惊奇的事。 “啊嚏~” “映桐,可是着凉了?” “没有,就是鼻子痒。” 第29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月儿照人眠。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平稳的呼吸声、不分年龄的磨牙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梦呓,和不知名昆虫唧唧声奏着一场夜半交响曲。 守夜人手握大刀占据四个角,村民们抱着自家包袱安稳入睡。 舒映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空间里挥锄头翻地。 这段时间收获了几茬玉米红薯和其他蔬菜,也获得了三百多积分,但是离升二级所需的一千分还是有所差距。 赶路的时候食材单调,又是各自管伙食,收获的作物大多都被她拿出来吃了。 一个孕妇,一个孩童,有条件就让他们多补充一些营养。 那箱牛肉干也让朱萸剁碎了每天加一点煮粥,还加了一些路上挖来的零星滋补药材,总算把几人的脸色养得好看了。 连带着养伤的雪梅恢复快了许多。 空间的土地翻种次数越多,土质越好,现在已经看不到一锄头下去火星四溅的场面了。 这次播种,舒映桐买到了油菜籽。 刷了很久专门买的。 外间正值初秋,开荒之后,舒映桐打算让村民种冬油菜。 菜秧可以吃,油菜籽可以榨油。明年正好可以接茬种水稻。 忙完了那一块地,舒映桐坐在光幕前休息,今天的目标就是等刷新,等食盐。 杂货大类包罗万象,九宫格的商品一轮一轮变换。从古代到现代,价格也是各位面卖家随心所欲,只高不低。 也有出其不意的。 九宫格的图案还在翻页替换,画面正在翻转,舒映桐眼神一凝,快速伸手把显示了一半图案的商品点了交易。 优质红糖。 用油纸包好的一大包红糖块,标重三公斤售价只要五十金币。 拆开油纸,舒映桐轻轻掰了一个角放进嘴里,甘蔗的清香带着微微的焦香,甘甜在舌尖化开,唇齿皆留醇香。 纯正红糖,捡到便宜了! 把红糖收在一边,舒映桐继续等刷新,就在她困得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她要的精制盐。 福无双至,这回遇到了奸商。 一箱六十袋,那卖家仿佛会算命一样,刮走了舒映桐手上所有金币,333。 即使这样她也觉得赚了,金币可以再攒,在外面盐却不好买,比这还贵。 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不少人已经窸窸窣窣起身。 警醒的舒映桐立刻睁开眼睛,转头看看还在熟睡的珍娘和栓儿,轻手轻脚的起身。 闷熏过后的麻纤维变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妇人开始制作麻绳。 其他妇人安静熟练的进行剥麻工作,既不吵着孩子们睡觉,手上又有活干。 朱萸顶着一高一低乱糟糟的双平髻,胡乱抹了一把脸爬起来,茫然看看周围。 等搜寻到舒映桐蹲在河边的身影立刻起身冲过去,歪着脑袋笑嘻嘻凑过去,“姑娘,早饭咱们吃什么呀?” “你的脑子里只装着吃么?” “胡椒教过我,一日之计在于晨。说的是早上很重要,吃早饭就是最重要的事。早上吃不好,一天都好不了。” 舒映桐放下手里的河沙,静静地看着朱萸拖长音调摇头晃脑念念叨叨。 “胡椒真是这样教你的?” “嗯!没错!”朱萸用力的点点头,“我这么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 “你要不再想想?” “不用!”朱萸小手一挥,挥到一半僵住了,这声音好像是从背后传来的。 扯着讪讪笑脸转头,“呵呵,胡椒…嗷~别拧耳朵,我错了!” “朱!萸!”气得头顶冒烟的胡椒咬牙切齿的拧着朱萸的耳朵,“我是这样教你的吗!跟姑娘卖弄,丢你自己的脸不要紧,你还把我的脸也一起丢干净了!” “嘶~不敢了不敢了~”朱萸哭丧着脸,扯着舒映桐的袖子,“姑娘你还不救我?” “再拧一会吧。”舒映桐敷衍地甩开她,走到河中心涂滩处,盯着没过鞋面的黑泥沙低头沉思。 之前勘察过了,此处易涝是因为涨水时上游的泥沙不断冲到中下游,多年堆积之后河面变窄,河床垫高。 下游地势低,河道容水量不足,又不能即使排出,渐渐的荒废了这么大一片地。 修水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光靠自己这几十个人,即便勤恳,几年也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她也不是带着修水利这种无私奉献的光荣使命才来的。 一到雨季,这里还会受灾,恶性循环。 那她选这里将变得毫无意义。 看来还得去一趟县衙,利用繁陵城外成片的饥民。知县有政绩,她解决人工问题,双赢。 至于这些陈年淤泥,则是开荒最好的天然肥料。 有了初步打算之后起身往回走,路过龇牙咧嘴求饶的朱萸,“准备做早饭吧,一日之计在于晨。” “快快快,松开我,姑娘叫我做饭了!”朱萸一把扒开胡椒的手,跟在舒映桐后面做个小尾巴。 空间里的玉米搬了一部分出来,切碎了加进杂粮粥里,又有碎野菜,村民们吃得很是香甜。 正当大伙聚在一起边吃边商量今天的活计和人工分配的时候,栓儿端着碗高兴的大喊:“是景哥哥!” 众人纷纷转头望着远处那一人一骑,好奇栓儿是怎么肯定那模糊的人影是景公子的? 栓儿放下碗筷,迈着小短腿往外冲,珍娘一声惊呼,舒映桐马上快速扔下碗筷起身去追。 摔着磕着是小事,被马蹄子踹了就是大事了。 “吁~” 景韫言勒停了马,袍角翻飞利落跳下来,见舒映桐和栓儿站在路边,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有时日没见,突然发现她褪去蜡黄,瘦得脱相的脸有了肉之后居然长得还不错。 “景哥哥!”栓儿拖着舒映桐小跑着迎上前,“你去哪啦?我好想你呀!” “那你二丫姐姐是怎么跟你说的呀?”景韫言笑着揉揉栓儿的小脑袋,转身拉开挂在马鞍上的行囊。 “二丫姐姐说你在城里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等办完了就来找我们了。” “嗯?”景韫言掏出一盒点心递给他,眉梢一挑朝舒映桐扬起嘴角,“这么了解我?” “哄孩子而已。” “哎呀~好伤心~还以为我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不存在的。” ------题外话------ 每天都被q阅angel&鋀和红袖不爱吃糖的姐姐两个宝子感动到!每天无论多晚更新都会第一时间收到你们的章评,好暖心的宝子呀! 第30章 她们欺负我 见惯了景韫言逃荒时不修边幅脏兮兮的样子,虽说骨子里透着矜贵,但他总是和和气气的,大伙都忽略了他的身份问题。 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变成真正的贵公子,村民们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 “哟呵~景韫言,没想到你这一捯饬倒是人模狗样的呀?”朱萸端着饭盆嗦着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还挺好看。” “什么叫人、模、狗、样!”景韫言黑着一张俊脸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往外蹦。 “注意用词,你有学问。”舒映桐端起自己的碗筷闲闲的提了一句。 “哦…对对对,学问。”朱萸咬着筷子苦思冥想了一会,转头看着胡椒用嘴型无声的提醒。 眼睛一亮,迎着景韫言期待的眼神脱口而出:“衣冠?对!衣冠禽兽!嗯!我可太厉害了,前天学的现在就用上了!” 胡椒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低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衣冠齐楚!” “呵呵~那天就该连你一起捅死,多余救你!”景韫言的脸更黑了。 “嗐,一报还一报嘛,我不也救了你么。那天要不是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雪中送炭给了那个大块头一个飞踹,你想跟我聊天可能要托梦!” “嗯,这两个词用得不错,有进步。”舒映桐给予高度赞扬。 “是吧是吧,像我这种万中无一的惊世奇才说几个成语那是信手拈来!” 朱萸蹲在舒映桐前面仰着脸,满脸写着快夸我,我发挥得可好了。 “三个,不错,下回别这么不要脸了。”舒映桐诚恳地拍拍她的肩膀。 景韫言被噎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委委屈屈的坐在珍娘旁边,低头看着自己靴子,一开口满满的落寞。 “算日子珍娘这两日要生产了,亏我日夜兼程赶过来,饿着肚子就算了,她们还要欺负我…” “这这这…这怎么过意得去,我去给你盛粥。”珍娘感动得热泪盈眶,扶着肚子要起身。 舒映桐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朱萸,去给他盛一碗。” “好嘞!” 朱萸放下自己的盆,在背篓里左翻右翻,把那个缺口碗翻了出来。哒哒哒跑去盛了粥,又哒哒哒跑回来。 “给~这是你的救命恩人给你盛的!” “我…” 景韫言接过快怼到脸上的碗,克制住想扣在她头上的冲动。 看着旁边舒映桐默默递过来一双筷子,突然怔愣了一下。 也就跟她们在一块时可以这么放松自己了,什么都不用顾虑。 一片荒野,一排木棚,一碗花花绿绿的杂粮粥,一群和善热情的村民,竟让他有想卸下肩上重担的念头。 呵,被文渊知道怕是要提刀来砍吧。 景韫言垂眸失笑,慢慢低头喝粥。 另一边的小家伙们围着栓儿眼巴巴的看着他抱在怀里的点心盒子,众星捧月。 “栓儿,我能摸一摸吗?” “我也想摸一下。”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盒子呢,我也想摸摸。” “摸吧!” 栓儿把盒子放在膝盖上,小家伙们使劲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盒子。 没有一个人怂恿他把它打开。 农家孩子皮,却知道有的东西不是他们该肖想的。 “看盒子能看饱么,嗯?” 景韫言蹲在栓儿旁边,伸手接过盒子,嗒的一声打开,“吃吧。” “哇哦~” 一阵兴奋的惊呼,咽口水的咕咚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伸手去拿。 “不过是一些芙蓉酥,也就你们这些小娃喜欢。栓儿都分了吧。” “咳~我也想吃,我还是个小娃。” 一只手偷偷伸过来,掰了一个小角扔进嘴里,“这也太好吃了吧!我能吃五盒!” “朱萸,要点脸吧…”景韫言扶额,满脸无语。 “去去去,要你管,姑娘找你。” 朱萸涎着笑脸,和小家伙们排排坐,两眼放光的盯着栓儿慢慢掰点心的手。 景韫言眼角抽搐,起身往河边走,眼不见为净。 看着舒映桐坐在岸边笔直的背影,微风抚过她打满补丁的衣衫,总觉得她似乎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找我做什么?”敛袍坐在她旁边,不远不近。 “你要去的地方和县衙顺路么?” “嗯?你怎么知道我马上要走?” 舒映桐转头朝拴在棚子旁边的马扬扬下巴,“行李挂在马鞍上。” “心思倒是细腻。”景韫言低叹一声,“我倒是想留下来看看你有什么通天本事,奈何时不待我啊。”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喏,珍娘生产无力的时候让她含两片。平时也可以泡成参茶补元气,她这身体亏空得厉害,得好生将养。” “谢了。” 舒映桐转过头看着景韫言的眼睛诚挚道谢,一抹清浅笑容晃花了他的眼。 “哇,原来你会笑的啊~”景韫言歪着脑袋稀奇的看着她,“得你这声谢,我不顺路也得顺路了呗。话说,你去县衙做什么?你和知县有交情?” “并无。我去给他送政绩。” “我才不信。”景韫言支颐,眼含笑意的看着她,“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我猜猜,你是想从他那借点什么吧?” “不是借,是双赢。” “愿闻其详。” “跟你说没用。” 景韫言噎了一下,差点就想说跟我说比跟那知县说有用多了! 转念一想,她也没说错。 现在他手上的事确实让他分身乏术。 “你可真是不会讨好人,这么耿直真的好吗?姑娘家就该温柔似水,长袖善舞,这样才能讨人喜欢嘛。” “我活着并不是为了取悦别人。” 舒映桐起身拂去身上的泥土,脸上无悲无喜。 “我怀疑你投错了胎。”景韫言跟着起身,一边抖干净袍子,一边说:“你该披甲戴胄,一杆长枪御马杀敌。” “你以为这些只有男子能做?” 舒映桐眺望远处高山,历史上有名的战场女将哪个不是战功赫赫。 前世参与的大小行动多到记不清。 如今换了身份,索性换个活法。 “我倒是没有这么想,就是觉得你这种刚强的性子怕是不好找婆家哟~” 景韫言随口揶揄,没想到舒映桐冷冷的把他堵得说不出话。 “多虑了,你又不是我爹。” 第31章 郎才女貌 景韫言抱臂靠在柱子上,等着舒映桐跟村民交代完事情,看她信步朝这边走来,欲言又止。 挣扎了一会,见她神色自若走到跟前站定,试探性的问:“你打算这样去县衙?” “需要带什么?” 舒映桐回头看了一眼木棚方向,难道要送礼? 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是带什么,是你这身打扮…” 舒映桐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有些不妥。 衣衫破旧,布鞋露脚趾。 连日来和村民挖土刨坑打木桩起棚子,又去勘察河道,嫌麻烦索性穿短衫长裤。一身泥印,鞋子上的黑泥盖上鞋面。 头发随手挽成丸子型,一截干树枝固定,没时间特地注意形象。 和村民干活可以随意,去县衙就失礼了。 既然是求见,起码应该给予对方尊重,一身邋遢难免被看轻。 “稍等。” 舒映桐转身朝自家木棚走。 临时住所,一切从简。把几块木板垫高了些许,铺上一些长茅草,再铺一层床单就是一张床。 旁边地上的木板放着几个包袱,旁边是一些新做的木盆、木桶、藤条筐之类的生活器具。 打开自己的包袱翻了一遍,就两身衣裳,比身上的还差,都不行。 想了想,拖过角落的大筐,拎起一个新包袱放床板上打开。 各种小娃衣裳、鞋袜、包被、还有一套天青色衣裙,都是新的。 当初给自己挑的是胡桃色布匹,暗色耐脏方便做活。珍娘却不同意,直说年轻姑娘家怎么能穿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 坚持用给栓儿的天青色布匹裁了一身衣裙给她。 胡椒一听要给舒映桐做衣裙,每到休息时必定兴冲冲地抱着针线笸箩指导珍娘,后来索性上手包办。 珍娘乐意至极,镇上姑娘有见识,款式肯定比她做得好看,更别说胡椒那一手绣工哪是她能比得上的。 最后连鞋面都是胡椒绣的,她能做的只有里衣和纳鞋底。 打了一盆水清理干净自己,换上新衣裙,舒映桐一出门,迎面碰上抱着自己的妆奁守在门口的胡椒。 “你在这做什么?” “景公子请我来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呀!”胡椒笑容可掬的上下打量舒映桐,“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姑娘穿这身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一手抱妆奁,一手迫不及待的把她往里推,“快,我要帮你梳个好看的发髻配这身衣裙。” 一抹清瘦身影从木棚步出。灵虚髻,鹅蛋脸薄施粉黛,天青色对襟齐胸襦裙。 一副薄雪催梅香绣得如梦如幻,那些点缀在裙角的碎花瓣随着行走时群幅轻摆飘飞在风中。 景韫言愣愣地看着行走于荒野中衣袂翩跹的舒映桐,犹如生长于冰湖边的一株寒梅,一身清傲自成风骨。 “哎~”朱萸用手肘兴奋的怼怼旁边一脸自豪的胡椒,“他们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站在一块像不像兄妹!” “你是不是傻!”胡椒神采飞扬的脸立刻黑了一半,翻了个大白眼,“那叫郎才女貌!明明像一对璧人好不好!” “狼?壁人?”朱萸茫然地转头看着胡椒,想了一会,突然满脸崇拜。 “没错!你是没见他们跟人打架的时候,那狠劲,可不就是豺狼虎豹么!嗯!他们就是把人踹到墙壁上抠都抠不下来的豺狼虎豹!” “你…”胡椒指着朱萸气得七窍生烟,“你是猪吗!不跟你说了!” “猪?不不不,我属牛的。哎?别走啊~”朱萸追上气哼哼的胡椒,小心赔着笑脸,“再聊一会嘛,我跟你说说我们打架的事呗,可精彩了。” “没空!”胡椒进了木棚放下妆奁,转身拎起斧子。 “你要干嘛去?”朱萸伸手抓住斧子柄。 “我宁愿去劈柴也不想跟你聊天!”胡椒用力拽了几下也没挣脱。 “劈柴我行啊,咱们边劈边聊?” “那我去跳河!”胡椒一把撒开斧子,转身往外走。 “别呀,那河没水,跳了摔断腿喂~” 景韫言弯腰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伸手递给舒映桐。 见她从容镇定地上马,刚想提醒骑马要领熄了念头。 身手不凡,懂骑术也不算出乎意料。 马鞍就那么大,想拉开距离都不行。 舒映桐从来没有和别人共乘一骑的体验,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的亲密距离让她很不自在。 坐后面更不行,为了安全,她必须抱紧他的腰。 要不是没立场,她甚至想让他下马,一个人骑马自在多了。 “咳…”景韫言清咳一声,“启程吧。”轻夹马腹抖缰绳御马前行。 景韫言的不自在不亚于舒映桐。 只要一垂眼就能看见修长优美的颈脖和线条清晰的锁骨。温香在怀,随着马儿奔跑的颠簸,舒映桐清瘦的后背不时和他胸膛相贴摩擦。 回想她和人过招时狠厉果断的模样,往往让他忽略她不过是碧玉年华的少女。 舒映桐起初的不自在随着景物变换渐渐抛在脑后,认真观察地形地貌在脑海中构建模型占据了所有注意力。 官道和河流走向是一样的,中游部分开始有屋舍田地。 这里只耕种一季,十月获稻,本该是收获的季节,稻田里的稻子长势很差,粗略扫一眼秕谷居多。 天不下雨,人工挑水浇灌杯水车薪。 “你在看什么?” 风模糊了话音,舒映桐不得不半转过头侧耳倾听。 与此同时,景韫言也低头前倾准备靠近她耳边准备重复问一次。 脸颊传来温热的触觉,舒映桐愣了一下,被亲了。 “我…对不住,对不住,冒犯了。”景韫言也愣了一下,连忙致歉,心口莫名跳得厉害。 舒映桐抬袖嫌弃的使劲擦了擦,转过头继续思考农耕灌溉问题。 景韫言心里惴惴不安,不小心轻薄了她,该不会被揍吧?要不要停下来让她揍一顿… 见她好像没有要动手的打算,甚至连斥责都没有,压根没打算搭理她。 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家… 至少骂两句吧… 实在不行给个耳光也行啊… 这不言不语冷着一张脸,说洒脱又不是洒脱,把他吊得不上不下的更难受…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小央子打赏! 感谢宝子们投的推荐票和评论! (*^ワ^*)请多写一些评论呀,我专业陪聊! 第32章 穷县衙 土路被青石板路替代,午时却不见炊烟几缕。 街上的商铺零星开着几家,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坐着衣衫褴褛的饥民。 一见景韫言和舒映桐骑马前来,纷纷爬起来举着手里的碗嘴里哀哀恳求: “大爷给些吃的吧…” “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吧…” 两人没打算解释,不理不睬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一但接茬,饥民们便会围上来。 景韫言眉头紧蹙依着脑海里的舆图准确朝县衙方向催马前行。 “…这…县衙?” 眼前这座残破的房子,随时要撂挑子自暴自弃倒塌的样子让人胆战心惊。 要不是挂着垣县县署的牌匾,压根不敢相信这是衙署。 门口空地上还有一群不怕的饥民或坐或躺守着紧闭的大门。 景韫言知道垣县穷,却没想过能穷到这种地步,难怪东宫对这里一点兴趣都没有。 要来干嘛,花钱养着? 也就文渊不挑嘴,什么破烂都敢揽回去,他就是这样越来越穷的。 “好心的夫人,可怜可怜孩子吧,给点吃的…” 一个抱孩子的妇人扑在舒映桐脚上,有气无力的哀求着,怀里的婴孩在襁褓里瘦小得像一只猫儿。 景韫言为妇人捏了一把汗,当初他也这样抱过她的腿,差点没被踹死。 舒映桐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那孩子一边嘬手指一边哭,声音哑得只见张嘴未闻其声。 见舒映桐看过来,停了哭泣,含着手指愣愣的看着她。 突然眼睛一眯,张着没牙的小嘴给了她一个纯粹的笑容。 舒映桐弯腰掰开妇人枯瘦的手,一把将她拎起来往县衙侧巷拖。 “啧,你也是不长眼。我夫人的鞋子被你摸脏了,准备挨板子吧你…” 景韫言背着手跟在后面连连叹息。 原本打算有样学样的饥民纷纷后退。这夫人脾气差,还是不要上去讨打的好。 妇人吓得连声求饶,紧紧的抱着孩子不敢有任何反抗,任由舒映桐拖着走。 侧巷里有一扇小门,一个瘦巴巴的青年衙差守在门口。见三人过来,按在佩刀上的手犹豫不决。 “我劝你别拔刀。”景韫言认真地看着衙差,好言提醒。 敢对旁边这位拔刀,下场可能会很惨… 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过去,“去通报吧。” 衙差接过,看了一眼,行礼之后立刻转身打开木门往里跑。 “夫人,饶了民妇吧…我给你磕头了…” 舒映桐揪着她的衣领不为所动。 “你呀~何必吓她呢。”景韫言摇头失笑,伸出手指点点婴孩的小脸,“才这么点大就知道怎么挣活路,不错哟~” 见这孩子一逗就笑,甚是让人心生欢喜,“这么爱笑,难怪能让她动恻隐之心,你也算赶上时候了。” 这孩子看着还没过百天,和珍娘肚子里的孩子相差不大。 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未必会可怜这对母子。 “下官安行舟,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一个身穿常服的年轻男人笑着走出门口,朝景韫言拱手行礼,转身朝旁边的舒映桐颔首致意。 舒映桐颔首回礼,粗略扫了一眼这个年轻知县。 二十五六岁左右年纪,身量欣长,眉目温和,估计是当官不久,还保留着一身书卷气。 这个年纪能考中进士,也算年轻有为。 再看他一身朴素,不难猜出是寒门学子。 没有雄厚的实力背景,只能派到这种天高皇帝远山路十八弯的穷地方做知县。 “我身无官职,不敢称大人。也就一个跑腿的吧,不必客气。”景韫言拱手回礼。 “不敢不敢,请进。这位…”安行舟有些踌躇地看着被舒映桐拎着领子战战兢兢的妇人。 这明显是县衙门口的饥民,莫不是冲撞了贵人? 这可怎么是好?要不要求情? “我们还没吃午饭,想带她一起吃个饭。” “啊这…饭食粗陋,只怕怠慢了贵客。” “无妨,我们不挑嘴。” 安行舟汗颜,没想到他们要在他这用饭,自己后衙的伙食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但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尴尬的领他们进门。 这公子持令牌上门,只怕是熠王有什么指示。 没想到自己这种小知县能让熠王记住,心里更是觉得投了明主。 进了门后,舒映桐松开了手。 那妇人也听出了意思,敢情人家不是要治她的罪,而是要给她饭吃。 大人物在前面,她也不敢出声说什么,只能抹着眼泪低头跟在后面。 后衙跟舒映桐想象的一样破旧,墙边还开了几垄地,种着一些蔬菜。 长势倒是不错,绿油油的,看来是旁边那口井的功劳了。 一个年轻妇人端着饭食进了饭厅,荆钗布裙,一举一动大方得体。 “我们有事相谈,你带着这个妇人一起去灶房吃吧。”安行舟把年轻妇人拉到一边温声交代。 舒映桐扫了一眼饭桌,一盆米饭,两个炒青菜。 眼角余光瞟到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正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的白米饭吞口水。 看来这知县比预想中的还要穷。 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安行舟招呼两人提筷吃饭。 舒映桐来到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吃米饭,不想在村民面前太高调,一直喝糊糊或者杂粮粥。 米饭配青菜,普普通通,却让她吃得心满意足。 食不言。 安行舟偷偷瞧了两眼,见他们没有表露任何不满的神色,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 转念一想又释然。 他这穷知县又不是什么秘密,能拿出米饭来招待客人已经是最大诚意。 平时自家吃饭哪舍得吃米饭,这菜也不舍得炒这么多,更别说放油。 吃过饭后,安行舟把两人引到客厅。 “没有茶叶,对不住,怠慢了。” “不用在意那些。” 景韫言无所谓的摆摆手,逃荒的时候,他什么苦没吃过。 安行舟给两人倒上水,低声试探性问道:“熠王对下官可是有什么指示?” “那倒没有,我是带她来见你的。” “这位…” 安行舟一直疑惑他们的关系,看穿着像夫妻,看两人相处的情形又不像。 “民女舒映桐,是你治下谷罗镇环山村村民。” “那你来是…” “商谈合作。” 第33章 本官做不到啊 安行舟坐正了身子,嘴角含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坐在对面的舒映桐。 仔细瞧过才发现她容色清丽,泰然自若的坐在那,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一身风华傲雪欺霜。 先前这个姑娘一直没开口,所以没太在意,没料到她才是这次上门的话事人。 环山村在他治下,有没有村民自然心里有数。 心猜她大抵也是效命于熠王之人,此番前来不知有何目的。 “合作?” “饥民不好打发吧?”舒映桐不答反问,开门见山。 安行舟笑意一凝,神色黯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摩挲粗瓷碗边的手。 思虑良久,起身长叹一口气,指着前衙方向沉痛出声:“共侍一主,便不瞒二位了。可笑我自诩饱读诗书,却不知该如何当这垣县父母官。前任马知县欺人太甚!” 千里迢迢赶过来上任,一身抱负被破屋烂瓦的衙署和饥民的眼泪浇得不见一丝烟气。 每天一睁眼和房梁上坠丝而下的蜘蛛面面相觑。一出县衙,一双双祈求的眼睛便黏到身上来。 最让他无力的是县衙粮仓一粒米都没有。提了县丞来问,那一身官服都打着补丁的老县丞是家人背来的。 一落地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那马知县三日前连夜把粮仓搬空了,下官拦不住哇…” 叙到此处,安行舟苦笑一声,“此前县衙门口每日施粥一顿,等我上任仓无半粒粮。那马知县和知府是太子麾下,我的折子根本递不到圣上手里。” 景韫言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碗里的水,“你还不知道吧,马绍清一家在调任途中被山贼砍死喽~至于章光赫嘛,也就是只秋后的蚂蚱。” “当真?”安行舟一脸激动。 “当然。”景韫言老神在在。 不然他在忙什么,不就是为了清扫这些蛀虫慢慢给某王爷攒家底么? “话说,你是怎么解决赈灾粮被搬空的难题的?” 安行舟尴尬的低咳一声,“想必两位已经看见街上商铺的情形了。是我持拜帖登门拜访请他们捐米粮才能维持施粥。如今…” 这些商户被他三天两头上门求怕了,宁愿关门不做生意。 施粥也进行不下去了。 “我有一个办法妥善处理这些饥民。”舒映桐淡淡出声。 “愿闻其详!” 安行舟万分激动,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隔着一张方桌望着舒映桐,满眼升起希冀。 景韫言好整以暇支起下巴等着下文,之前问了没答,他倒是想听听她有什么妙招。 舒映桐没有立即作答,指尖沾水在陈旧的桌面上画线构图。 一抹兴味在景韫言嘴角漾开,徒手画舆图,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起初没看懂,一脸茫然的安行舟随着山河村落被简单的线条精准勾勒,眼睛越瞪越大。 这不就是垣县? 最后一笔落下,舒映桐的食指点在环山村的位置划了一个圈,“安大人,你看这块地怎么样?” “听县丞说过,此处一到雨季必遭洪涝,是以无人居住,是块荒野之地。朝廷把这块地划为惠民地也无人愿意前往。” “如果把这一片改成良田呢?”舒映桐抬头定定的看着他。 安行舟怔了怔,随即摇摇头,“不是没人试过,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根源在于这条大河。”舒映桐沾水在下游处又添了几笔,“把中下游河面拓宽,开沟凿渠,水绕农田。堵,不如疏。” 说完在下游又加了一条线,转头定定的看着景韫言的眼睛,“再造一条河道把水往图江分引。他做不了,你们可以。” 景韫言撑在下巴的手指轻扣脸颊,眸光闪耀笑吟吟地看着她,“劳民伤财的事,你又知道我们愿意做?” 一条水痕直直向北边划去,末端写下一个天字,“安居乐业,家有余粮,我们身为百姓只图这两样。” 景韫言眸色一沉寒光闪过,盯着舒映桐淡然自若的眼睛,半晌,眼尾上扬长睫翕动,羞羞怯怯,“哎哟,这么了解人家做什么嘛~” 呵,好一个得民心者得天下! 深谋远虑,心思缜密,才思敏捷,处事果敢。 这女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也该是东宫气数已尽,现在的垣县可是文渊的囊中地喽… 一旁的安行舟如同被雷劈一样,神色复杂的看着景韫言像个娇羞的小媳妇一样挪着凳子一点一点往舒映桐那边蹭。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做出如此行径! 感觉自己裂开了… “呃…冒昧问一句,这跟饥民有何关系?” 舒映桐寒着脸抬脚抵住挪过来的凳子,把自己的碗推到河流位置。 “旱灾也算有点用处。贴出告示去,不再按日施粥。想吃,去干活。既解决了饥民滞留带来的隐患,也遏制了一些冒充饥民不劳而获混吃之人。” 垣县的灾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有的人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利己主义精神,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远的不说,就说环山村的山上还能挖到野菜,以此可见,这新来的知县反而被人绑架牵着鼻子走。 安行舟心中立刻点燃一把火,此计甚妙! 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真能如她所说,河道治理好了之后,垣县何愁不出功绩! “可是…我拿不出米粮…” 燃起的热火又被现状浇熄了。 “学学他,找你主子撒娇。”舒映桐往旁边抬抬下巴。 “啊?这…本官做不到啊…”安行舟苦着一张脸。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蠢。”舒映桐冷哂,“旁边这位不就是送上门来的财神。” 这知县说蠢,又知道去找商户筹粮。说聪明,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都做官了,还按着文人那套处事,果然是社会毒打还不够。 人家拿着熠王的令牌上门只当是信物,就没想过这块令牌有多大权利? “啧,这么快就把人家出卖了。你变心也太快了吧?”语气幽怨得像被人抛弃的媳妇。 “做生意是要成本的。”舒映桐答得四平八稳。 “咳…”安行舟窘迫地看向景韫言,“那个…粮?” “你倒是懂得打蛇随棍上。哎呀,真羡慕你,有人追着给你喂饭。” 第34章 去我那做饭吧 半个时辰,三人把实行方案敲定。 安行舟倍感疑惑,听舒姑娘安排主事人手得知确实是和村民逃荒来的。 有这等才能,确定是普通村民? 县衙侧巷口。 “我该走了,你怎么回去?” 景韫言眼含歉意,在县衙耽搁太久,手上还要要紧事,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送她回去。 计划不能被打乱,今晚要彻夜赶路了。 “走回去。”舒映桐平静回答,看了一眼天色,“三更左右应该能走到。” “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 虽然知道等闲之辈不是她的对手,但是总有些不放心。 景韫言垂眸思索了一会,弯腰撩开袍角把匕首解下来,神色温柔的递给她。 “留给你防身用。这段时间我大概会很忙,赶不上你们那边的满月宴了。希望能赶上百日宴吧,就此别过吧,保重。” “我不要,你走吧。”舒映桐垂手不接,瞥了一眼他上次受伤的腹部。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去安行舟柴房捡根木柴足够。 能被杀手追杀的人才需要防身武器。 “担心我啊?”景韫言喜笑颜开的凑到她眼前,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细碎星光。 舒映桐皱眉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你走不走?” “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吗…”景韫言无奈投降翻身上马,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忘了说了,你今天很美。” 说完不等她做任何反应,抖动缰绳轻喝一声:“驾!” 马蹄声响起,舒映桐神色平静的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花言巧语。 刚步出巷口,眼角余光扫到跪在一旁的妇人抱着孩子膝行几步,满脸感激的跪在她跟前磕头。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起来吧。” 舒映桐看了一眼嘬着手指睡着的婴孩,抬脚继续往前走。 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回身挑眉看过去,“跟着我做什么,在县衙没吃饱?” “不是的不是的。”妇人急忙摇头,眼含热泪冲她感激一笑,朴实得不带任何杂质。 “我是特地来感谢夫人的,刚才听衙差说让我去给修河道的民夫做饭。我猜肯定是沾了夫人的光,谢谢夫人给了我们一家人活路。” “一家?” 舒映桐扫了一眼她身后,并无其他人。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一个人背着包袱抱着孩子。 “是的夫人,我们一家是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说着垂下眼睛,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孩子他爹路上染了病,听说县衙每天中午能领一碗清粥,我就每天守在这里领了回去两个人一起喝。” 舒映桐微微怔愣,繁陵城施粥也就吊命的效果,这穷县衙更别提了。 见这妇人嘴唇发灰,不难想到这一碗粥落到她肚子里能有几口。 这种不离不弃的感情,她理解不了。 襁褓里的婴孩睡得极不安稳,用力嘬了几下手指拧着小眉头张嘴哭,这次有了一点哭声,却嘶哑得厉害。 舒映桐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婴孩:“去我那做饭吧。” 等河道开工,朱萸要去监工,自然没空做饭。 谁做饭不是做,多两张嘴的事,况且这妇人也不是白吃饭。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那定不缺做饭的人。怎么还敢让夫人多养三张嘴,我就是来谢谢夫人的恩情。” 妇人连忙鞠了三个躬,抱着孩子转身走到墙边,揉了揉膝盖,小心地端起碗走了。 舒映桐粗略的看了一眼那碗,稀稀的青菜粥,满满一碗。 怕是从县衙端出来一口没喝就在这等着她出来道谢吧。 烦躁的啧了一声,远远的跟着她走了一段路,母子二人停在县衙后面的屋檐下。 那里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不少饥民,一见妇人端了粥回去,不少人默默起身围准备上去。 “求求你们,行行好,我给你们磕头了…” “少废话,拿来!今天县衙不施粥,大伙都饿着呢!” 妇人抱紧孩子蹲下,弓着身子把碗护在怀里,摇头哭求,“不行的,不行的。求求你们了…” 几个饥民见她抱得死紧,掰不开手,索性一脚踹上她的头把她踹翻在地。 妇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死死的把碗扣在肚子上,粥水打湿了一片衣裳。 五六个人使劲掰,正要提拳打她头的时候,旁边传来冷冷的嘲讽声。 “有手有脚,只能用来打女人抢吃的?” 众人抬头,见是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女子,纷纷收了手。 在县城里讨生活,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们还是心里有数的。 也没人作死的上去挑衅,一个女人没什么可怕的。看她一身气度就知道不好惹,更别说她背后指不定有多少厉害的家人呢。 “夫人,你怎么来了!” 妇人红着眼睛扑簌簌掉眼泪,抖着手把碗拿开端平,碗里只剩一小半和着碎青菜的米粒了。 舒映桐冷着脸沉声问道:“哪个是你夫君?” “谢谢夫人搭救,我相公在那边…” 妇人连忙爬起来,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刚才那几个要抢粥的人,顾不上满身的尘土带着舒映桐往最角落走。 饥民们羡慕的看着妇人,有几个妇人也想凑过去乞讨,被舒映桐凌厉一瞪歇了心思。 乞讨的经验告诉她们,遇上这种人最好不要凑上去,讨不到钱就算了,还有可能挨打。 角落里躺着一个脸色灰白瘦骨嶙峋的年轻汉子,双目紧闭,浑身脏污。 “他爹,他爹,醒醒。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妇人放下碗,跪坐在地上使劲推了推汉子的肩膀。 见他不醒,惊慌失措抖着手指伸到他鼻尖。微微松了一口气,跨下肩膀继续推他。 喊了好一会儿,汉子微微睁开眼睛,吃力的弯起嘴角。 “桂花你回来啦…” “嗯!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今天有点少。” “你吃了吗?” “吃了,今天遇上一个好心的夫人。” 妇人神色轻松的笑笑,把睡着的儿子轻轻放在地上,慢慢把他扶坐起来。 半扶半抱,端起碗给他喂吃的。 还没吃两口,汉子摇摇头,“吃不下了,你吃吧。” “你快吃,我真吃了。”妇人急了,转头指着舒映桐,“不信你问夫人,就是她带我进的县衙后堂,我吃饱了。” 第35章 我不是要饭的 舒映桐站在破旧的围墙边看着这一家三口,神情漠然。 初秋微风起,墙头探出的树枝轻轻摇动,几片枯叶落在地上抱着灰土刮到地上襁褓里的婴孩脸上。 夫妻俩还在互相推让那两口就能喝完的粥底子,眉头一皱,走上去弯腰抱起婴孩。 “扶他起身,跟我走。” “夫人…” 桂花仰着脸欲言又止,想说那襁褓别脏了她那身好看的衣裳,但是听到孩子爹剧烈的咳嗽声又止住了话头。 咬牙把他扶起来,瘫软的身子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肩上,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 舒映桐放慢了步子,背后艰难的步伐在地上拖出蹒跚的声音。 真是磨叽。 叮…噹~ 两枚铜钱在空中划出两道利落的弧线,准确落入一个碗里。 一只酱赤大手拾起铜钱,扬手一抛,两枚铜钱直直朝来处飞去。 舒映桐漫不经心的反手一抓,铜钱落入掌心。 “我不是要饭的。”没好气的低沉声音空有刚硬,力气不足。 “我知道。”轻描淡写的语气如这秋日里随着夕阳渐落渐凉的风。 汉子半转过身偏头看她,冷硬的五官因诧异眉梢微扬,“那两枚铜钱是?”半晌他开口,语气平和了许多。 “雇你。” “两文可不够,还得让我先吃饱。” “可以。” 两人一来一往,饥民们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纷纷眼神热切地挤到舒映桐跟前,其中还有几个刚才抢粥的。 “夫人,雇我雇我,我什么都会!” “我比他便宜,只要让我吃饱,给我两文就够了!” “只要管饱,我一文!” “我不要钱,只要有吃的!” 舒映桐概不理会,只以眼神示意汉子去把旁边病得走不动路的人搞定。 “都给老子让开!哪个想讨打!” 随着掰动指关节的喀喀声,众饥民纷纷害怕地往后退。 特别是刚才那几个抢过粥的人,满脸惊慌地转身就跑。 一激动差点忘了,这可是个凶角色。 县衙后面这块地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整个垣县县城,每一块空地都是有主的。 他们六个便是县衙周围的领头人,县衙那一碗清汤寡水哪能吃饱。饥民们领了粥,必须把米粒捞出一半上交给他们。 不肯交的打到服为止。 这汉子一来,这块地他们就做不了主了。 那天见桂花躲在角落给孩子喂奶,几人想上去调整一番顺便吃点豆腐。 差点没被打死。 六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他们也试过拉拢他,但是人家理都不理,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让他们欺压其他饥民。 他甚至还把自己领回来的粥分一些给别人。 今天见他坐在那一整天也没动过,又见桂花端了粥回来,这才壮了胆子上去抢。 “谢谢夫人,谢谢聂大哥…” 桂花红着眼眶一边抬袖抹泪,一边感恩戴德的追在汉子后面不停道谢。 舒映桐抿嘴不语,扫了一眼咬紧牙关背着人的那个汉子。 先前在她还没出声制止抢粥的时候,只有他捏紧了拳头怒目而视,但是试了几次也没站起来。 见他满脸挫败的狠狠按着右腿膝盖上方的位置,心下了然。 等他们走过来,舒映桐把怀里的婴孩递还给桂花。 哪知这小家伙刚离开舒映桐的怀抱就扁着小嘴哭起来。 舒映桐蹙眉收回手臂,哭声立即停止,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 “嗯?” 试探性的把他稍稍抱离胸口,果不其然,他又拉开架势准备哭。 “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小,不懂事。我来抱,我来。” 桂花看她面色不渝,诚惶诚恐的伸手要接过来自己抱。 婴孩仿佛有预感一样,桂花的手一碰到他,稀疏淡淡的小眉毛一耷拉,小嘴巴一扁,抽抽小鼻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舒映桐张嘴又要哭。 “算了,走吧。”舒映桐把他揽在怀里转身就走。 桂花满脸歉意跟在旁边不停道谢。 舒映桐领着他们又转回县衙侧巷,衙差见她去而复返,询问了两句领着他们进了后衙。 大人交代过,舒姑娘是上宾,无需通报可随意出入县衙。 知县夫人戚氏正带着女儿给菜地浇水,见几人进来怔了一下,马上扬起得体的笑容放下手里的水瓢迎上来。 “舒姑娘这是?” “劳烦煮一些吃食。” 戚氏面色稍有为难,犹豫了一会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领着几人进了饭厅。 “几位稍坐。” “有劳。”舒映桐颔首致谢。 戚氏带着孩子离开后,抬头打量漏光房顶的舒映桐一把拎住正要下跪的桂花,红唇轻启,语气冷冽。 “跪父母,跪天地,跪官,别跪我。” “我们夫妻两没什么大本事,不知道怎么报答夫人,只好磕头了。如果夫人不嫌弃,我愿签下卖身契给夫人为奴为婢!” 先前听那公子说是他夫人,刚才又听县令夫人称她为姑娘,桂花很纠结。 自己一直叫她夫人也没见反驳,索性就叫夫人。 “用不着,做饭就行。” 桂花百感交集低头抹泪,“谢谢夫人…” 睡醒的小家伙动了动身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舒映桐,见她低头看过来立刻高兴地吐小泡泡给她看。 “他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狗娃,大名还没取呢。” 说到孩子,桂花站在旁边满脸温柔的看着他,说话也放松了一些,“小娃不懂事,给夫人添麻烦了。” 舒映桐伸出手指试探着碰碰他的小脸,小家伙立刻弯起眼睛乐了,伸出瘦巴巴的小手抓住她的食指。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夫家姓方,我相公叫方鹏。我娘家姓余,闺名桂花。” 舒映桐点点头,转头看着把方鹏架着坐在对面的汉子。 “聂开诚。” “练家子?” “是的,以前走过镖。后来腿脚不行了,在家种了两亩地。遭了灾,便来这里投亲。” 舒映桐点点头,看来这投亲结果有些不如意。 本不是不爱闲聊的人,问完不再开口。 桂花也有眼色,默默坐在方鹏身边扶着他给他顺背。 整间饭厅只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舒映桐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吐泡泡玩的狗娃。 “月儿乖乖待在这,一会跟娘去灶房吃好吗?” “可是…我也想吃米饭…” 门外隐隐传来小女孩委屈的呜咽声,戚氏端着饭菜进来时面色窘迫。 “几位慢用,就不打扰了。”强扯着微笑说完便快步离去。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投票评论! 欢迎新来的宝子~么么哒! 第36章 这趟镖,老子接了 依旧是一饭两菜,这次的米饭里添了少量黄小米。 一滴菜汁也没剩。 刚走出饭厅遇上从外面回来的安行舟,见他面有难堪,舒映桐便知道他又去找商户筹粮去了。 景韫言预估五日后赈灾粮和赈灾银才送到县衙。 安行舟不够狠心,还是打算继续施粥。 “舒姑娘?” “安大人。”舒映桐颔首。 “几位这是?” 又是县衙周围的饥民,一天见了这妇人两次,安行舟更加疑惑。 “想跟安大人借车具一用。” 舒映桐不打算解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说走马上任,但看这后院连头驴都没有,只能借车来推。 方鹏的身体是拖垮的,即使一顿饭吃饱了也不能让他活蹦乱跳。 路程不远不近,让聂开诚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赶路费时费力。 “啊?有有有,我这就去取。” 安行舟也不纠结,没过一会推来一辆独轮车,“舒姑娘这是要回环山村?” “正是。” 示意聂开诚把方鹏放上去之后,舒映桐颔首道谢,带着几人离开。 戚氏去饭厅收拾碗筷,后面跟着哭红了眼睛的小尾巴。 “娘亲,米缸没有白米了,哇~”安淑月越想越委屈,蹲下身子嚎啕大哭。 “月儿乖,娘亲不是教过你待客之道么。没有白米咱们可以吃别的呀。” 五岁的孩子哪管那些大道理,满脑子都是再也吃不上白米饭了。 戚氏哄了许久也不管用,转头看到闻声寻来的安行舟,脸色微微有些幽怨。 “家里本来就艰难,你还让做白米饭。唉…月儿的白粥要断了,得跟着咱们吃粗粮了。” “怨我怨我,夫人别恼。今日杂事太多,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好消息。” 安行舟一拍额头,笑着蹲下身子把女儿抱起来,额头抵额头柔声轻哄:“乖月儿不哭,过几日让娘亲给你蒸白米饭吃可好?” “当真?”安淑月眼泪汪汪抬起头,“爹爹说话算话?”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我的小月儿?”安行舟抬手仔细帮她抹眼泪,转头朝立在一边的戚氏温声道:“今日得遇贵人,那些白米值得,再等几日便有米粮送来。” 戚氏一扫忧愁,看他这副小意温柔的模样,即使有再多抱怨也吞回肚子里。 见两父女蹲在一边说悄悄话,笑着摇摇头开始收拾碗筷。 “呀!” 一声惊呼把父女两的注意力引到戚氏脸上,戚氏极少失态,这可是个稀奇事。 “怎么?” “夫君,你看!这…”戚氏指指桌上的东西。 安行舟抱着女儿起身,打眼一看,也是满脸惊讶。 四块长条红糖,一个小银锭子,安静地待在陶盆底下。 由于放在背面,进门时谁也没看到。 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门外走,待走出侧门,哪还有那个一身傲骨姑娘的影子。 “夫人呐,以诚待人者,人亦诚而应。不可锱铢必较,但求问心无愧。这世间之事,不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是,妾身谨记。”戚氏万分庆幸自己先前没在人前给夫君丢人。 车轮滚过青石板,辘辘前行。 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黑暗吞没。 “姑娘。”聂开诚沉声叫住前面的背影。 “知道,等出了地界。”舒映桐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脸上的平静始终没动摇过。 聂开诚下意识的按了一下右腿,眼神坚定,握着独轮车把的手掌紧了几分。 弯月升起。 舒映桐把睡着的狗娃递给浑身哆嗦的桂花,“你在这别动。” 说完眼神一厉,回身走了几步,冷冷地看着前方跟了一路的一伙人。 此处不是官道,特地挑的山脚小路,旁边是一个大斜坡。 一个矮个子中年汉子上前几步怪笑一声,指着舒映桐回头和同伙嬉笑:“嘿,这小娘们胆还挺大!” “嗐,我看见她男人一个人骑马走了,肯定是这小娘们脸太臭,人家不要她了,哈哈~” “你还别说,长得挺标致的,一会搜完身让兄弟们都乐呵乐呵~”一个驼背汉子摸着下巴凑上去笑嘿嘿的看着舒映桐。 矮个子拎着手里的棒子猛的抡在他背上,厉声怒骂:“老子看上的,要乐也是让老子先乐,滚后面去!最多把那边那个抱孩子的让给你们!” 聂开诚握紧拳头,挡在舒映桐面前,“这趟镖,老子接了,想劫镖,先问问老子的拳头应不应!” “嘁,还镖呢。也就赵小六那帮丢人现眼的给你脸了。哥几个,给老子上!老子倒要看看他拳头硬还是骨头硬!” 一声令下,六七个汉子举起木棒嗷嗷叫着往前冲。 “那就试试!”聂开诚爆吼一声,提拳迎上去。 嘭! 驼背汉子头上挨了一拳被一脚踹翻在地,抱着肚子弓成虾子滚来滚去喊疼。 更多的木棒砸在聂开诚头上身上,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管挥拳迎战。 两个举着木棒的汉子从两侧朝舒映桐奔来,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呼的一声,一条鞭子从舒映桐的袖口飞出,带着破空声啪的一下甩在左边汉子的脸上。 紧接着,舒映桐的鞭子缠上右边汉子的脖子,拽着他,一脚踹上左边汉子的肚子。 “嗷!臭娘们,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一根木棒兜头抡过来,舒映桐拽着鞭子脚步一旋,身上的裙子转出一朵花,木棒擦过耳朵扑了个空。 被鞭子缠住脖子的汉子被拽得踉踉跄跄,一手拉着鞭子,一手举着木棒往舒映桐身上扑。 舒映桐退后几步身体向后弯成弓形,木棒在眼睛上方梗着挥过去。左腿向前一蹭干脆利落劈成一字紧贴地面,右手使劲一拽,被缠住脖子的汉子嘭的一身倒在地上。 劈手夺过他的木棒,左右用力一挥,左边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膝盖嗷嗷喊痛。 舒映桐翻身而起,木棒哐的一声砸在他头上,呼痛叫喊声戛然而止。 一脚踩在右边被一棒子打懵的汉子胸口上,手上鞭子再绕一圈用力一抽,汉子抓着脖子上鞭子的手垂落在地。 “好功夫!” 聂开诚一拳砸上对面汉子的太阳穴,朝提鞭而来的舒映桐高声赞扬。 “那个矮子让给我。” “好!” ------题外话------ ^o^试水还有两天,请宝子们继续支持我,给我加油(^w^) 第37章 怎么是妹妹呀 嘶喊声、哀嚎声渐渐归于平静。 碎石滚动和草木被撞击沉闷的声响陆续在山脚边打破了黑夜的静谧。 最后一具尸体被踹下斜坡,舒映桐有条不紊地把鞭子收起缠在手腕上,抖抖袖子转身朝停在远处的独轮车走去。 桂花抱着孩子抖如筛糠,明明是初秋的天气,却觉得如入寒冬腊月,脚底的寒意袭上心头。 月光下的女子携秋风走来,月光投在她平静淡然的脸上,光明和阴影勾勒五官,一身肃杀之气渐渐收拢于眉心。 先前只当她性子孤僻不爱说话,亲眼见她杀人弃尸时利索的样子只让她觉得两股战战。 “夫…人…” 桂花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看着舒映桐。 “你要是想回县城也可以。” 这群人和这场厮杀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既然来了便应战。 桂花和秀吉村的村民不同,没经历过血腥场面,她的害怕可以理解。 “不,不。我只是没见过这等…我控制不住…” 桂花用力咬住下唇,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想要压制颤抖。 那些都不是好人,是他们先起歹意,夫人把她护在身后没让一个人冲到这边来,还把人引远了些。 夫人是好人! “给我一点时间…我…我不怕…” “也行,先启程吧。” 舒映桐想接过狗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又垂下了手。 聂开诚甩甩膀子,握住车把手咬牙推动轮子跟在舒映桐身边,浑身发疼却觉得心里燃着一团火。 自从不走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不是没见过女子习武,但是大多都是有招式路数或者花拳绣腿。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这种没有招式,每一个动作都是克制对手直取要害的利落打法。 “今天打得真过瘾!姑娘好身手!这招数看不出来历,冒昧问一句师承哪位高人?” “并无师承。” 舒映桐目视前方,黑夜里景物并不清晰,就像前世记忆一样有些模糊。 师承对手吧。 想从一众被挑选出来的孤儿同伴中脱颖而出,必须干掉被分配在一起的对手。 招数好看没用,对手并不会给你时间表演,时间就是生命,有命才能吃下一顿饭。 那是她最不愿想起的黑暗岁月。 见她不想交谈,聂开诚也不追问,大多隐世高人并不想被世人知道名讳。 一夜沉默,东方渐露鱼肚白。 一排木棚映入眼帘的时候,舒映桐绷得僵硬的嘴角缓缓弯起。 一双无形的手把筋疲力尽安抚,温暖了眼角眉梢,笑意融化了眼底霜雪。 “二丫姐姐!” 坐在矮墩子上翘首以盼的栓儿一见舒映桐的身影出现,焦急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腾的一下站起身迈开小短腿往前冲。 “哎?栓儿你去哪!” 打瞌睡的朱萸被栓儿兴奋的叫喊惊醒,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旁边,发现这个小豆丁已经跑出去老远。 想也没想的起身就追,待看清路上远远走来的天青色身影,面上一喜拔腿狂奔。 “姑娘你可回来了!” “二丫姐姐,快去看看我娘!” 舒映桐笑意一凛,一把抱起栓儿脚步急促边走边问,“珍娘怎么了?” 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人,转头对朱萸语速极快的交代,“我先回去,你招呼一下这几个人,其他的等会再说。” “二丫姐姐,我娘一直喊疼,疼得可厉害了。但是姚婶说娘在生弟弟,不让我进屋。”栓儿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生多久了?”舒映桐加速步伐。 昨天听见珍娘说见红了,以为要生,姚氏说没那么快,还没破水。 东西都备齐全了,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只让她安心去县城,等她回来或许还没开始生。 “昨天夜里姚婶叫我起床跟朱萸姐出去,后来就听见娘喊疼。二丫姐姐,我不想要弟弟了…”栓儿很害怕,从没见娘这么痛苦过。 “姑娘回来啦!” 已经开始干活的村民纷纷打招呼,舒映桐随便点头应了,急冲冲往自己家木棚走。 还没走到跟前,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已经撞进耳朵。 脸色一凝,舒映桐抱紧了栓儿直往前走。刚要推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姚氏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姑娘你还没嫁人可不能进去,在外头等着啊。” “里头怎么样!” 还没等姚氏回答,便听里头惊喜的鼓励声:“头出来了!珍娘憋劲往下走,马上出来了!” 舒映桐一听更急了,想进去看看情形才放心,奈何姚氏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端着盆堵在门口,水也不倒了。 苦口婆心的劝着:“姑娘就在这等一会,孩子生出来打理干净了,才能让你进去。” 虽说姑娘不怕血腥场面,但也不能让她一个黄花闺女进产房呀。 生孩子乃是血光之灾,姑娘又是作为村里的顶天柱,哪能看这些,污秽之气沾染上身怎么办! “我进去看看珍娘怎么样了。” “不行不行,姑娘进去也帮不上忙,安心在这等着。珍娘这胎生得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听话,啊?”说着朝旁边走来的春芽和雪梅使了个眼色。 春芽点点头接过盆转身就走。 雪梅手里提着一只畚箕。 畚箕里装着从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是用来掩恶露和污血的。 放下畚箕把舒映桐拉到一边凳子上坐下,温声劝说。 “姑娘就别进去了,陈大娘是咱们村接生最好的。放心吧,之前珍娘喝了一大碗粥,那参片也给珍娘含上了,有力气的。” 舒映桐抱着栓儿沉默不语,怔怔地望着被姚氏重新合上的木门。 以当前这种医疗条件,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房里传出一声拼尽全力的低吼,随后听见啪啪两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把舒映桐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急急起身走近了,侧耳倾听这期盼已久的小家伙哭得有没有劲。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姚氏抱着一个绣福字的襁褓微微探出头,脸上笑吟吟的。 “姑娘,就知道你等急了,抱给你看看。是个闺女,母女平安。” “啊?怎么是妹妹呀,不是说给我生弟弟么?” 舒映桐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这个皱皱巴巴的猴… 有点丑… ------题外话------ 感谢小羊苏打赏!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宝子们给力!新书榜冲到34了! 爱你们么么哒! 第38章 您出售的籼稻已售出 “丑。” 舒映桐如实评价。 闭着眼睛的小家伙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 姚氏一愣,随即笑出声。 “哟,这是怨你嫌她了。刚出生的孩子呀一天一个样,等过几天长开了就好看啦~你快哄哄她,这委屈的哟…” 舒映桐尴尬的看着这个猴哭得天崩地裂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咳…也不是那么丑…” 不说还好,一说哭得更大声了。 哭声震得舒映桐脑袋嗡嗡响。 “我去看看珍娘…” 舒映桐放下栓儿,侧着身子挤进门里,无奈地抬手揉揉太阳穴。 这么小的身子哪来这么强的爆发力… 这哭声比摸电门还让人头皮发麻。 屋内血腥味弥漫,夹杂着一些别的气味让门窗紧闭的屋内空气很浑浊。 光线有些暗,珍娘累得已经睡着了,听呼吸比孕晚期睡觉时轻松。 舒映桐心中大石落地。 “姑娘来啦~”正蹲在地上倒草木灰收拾脏污的陈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起身站在一边笑着小声打招呼。 “辛苦了。”舒映桐点头道谢。 “啊呀,姑娘怎么说这种客气话…”陈大娘一脸嗔怪地蹲下继续手上的活,“村里哪个没有承你恩惠的,可不敢再说这种话了哟…” 舒映桐垂眸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听她嘴里念叨着:“老啦,也不知道还能再拍几回娃子屁股听他们第一声哭喽…” 动了动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长命百岁这种哄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听人提过秀吉村有大半后辈都是陈大娘接生的,因此很受尊敬。 姚氏乐呵呵的抱着孩子关门进来,“姑娘,你要不要抱抱她?” 刚才还哭得厉害的小家伙已经乖乖睡着了,舒映桐呼出一口气,“等我去换身衣裳。” 这一身泥渍血迹脏得很,哪能随便抱孩子。 打水了一盆水,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舒映桐毫不在意的在角落打理干净自己。 姚氏抱着孩子背对着她坐在一边,轻声询问:“姑娘在回来路上遇上什么事了吗?” 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的出去,脏兮兮的回来,血迹溅在天青色衣裙上特别显眼。 大家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想问几句又没机会,现在见她闲下来了,总算能关心一下发生什么事。 “几个小杂鱼,解决了。” 衣物落,拧水的声音响起。姚氏想起上次姑娘受了伤,好一阵才养好。打算回头看看,想想又没敢。 “可有受伤?” “没有,几个废物而已。主力也不是我。” 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没动静了,姚氏才转头。 “是朱萸带回来的人么?那个长得壮的汉子?” “是。” 姚氏把孩子往舒映桐怀里一放,“我得去问问,不然不放心。” 舒映桐手忙脚乱下意识一接,想问两句,姚氏已经风风火火的拉门出去了。 “我…” 不会抱… 这刚出生软乎乎的小东西,怎么抱… 舒映桐像托炸药包一样,僵着手臂,苦着脸望着门口方向。 陈大娘提着畚箕路过,见她这奇怪的姿势,和蔼的笑笑。 “这小娃刚从亲娘肚子里出来害怕着呢,你得这样托着她。” 陈大娘抓着舒映桐的手臂调好位置,“不能搂太紧,托这里,手臂放平,小脑袋靠在这里。” “知道了。” 陈大娘出去后,舒映桐坐在那仿佛是一座石雕,半点不敢动。 姚氏再次进来的时候噗呲一声笑开了,“你怎么不把她放床上睡呀…” 舒映桐:… 谁告诉她了? 她还以为要一直抱着… “哇~”睡得好好的小家伙突然扯着嗓子大哭。 “嗯?我没动啊。” 舒映桐一听这哭声就头大,手忙脚乱的轻轻拍怕她,一点也不管用。 “映桐,把孩子抱过来,她饿了。” “哦。” 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一回到亲娘身边奇迹般的止住了哭声。 吧唧吧唧一会,又开始哭。 舒映桐抬头看向旁边的姚氏,“怎么又哭了?” “没下奶,吃不着生气呢。”姚氏叹了一口气,“要是有碗鱼汤催一催就好了。实在没有,肉汤也行啊。但眼下…” 哪有什么肉。 “知道了。”舒映桐沉声应了一句,“你先出去。” “好,我先出去忙,有事喊我。” 姑娘经常能拿出不寻常的东西来,他们早已见怪不怪,朱萸告诫过,少看少问管好自己。 姚氏出去后,舒映桐蹲在角落心念一动进了空间。 上山逮猎物太耗时耗力,那野动物又不是站着等人抓,随便往灌木丛一钻就没影了。 也曾试过挖陷阱,一无所获。 还不如看看交易所有没有买得起的肉制品。 舒映桐蹲在空间空地上,眼角抽搐地看着那条系统提示。 【您出售的籼稻已售出】 这两天忙得没时间进空间,结果这边偷偷摸摸给她整了个大的。 89425公斤的稻谷,随手设置的单价99金币… 结果,真有生活枯燥乏味的有钱人给扫了… 原本账上的金币买盐花了个精光,现在多了88530… 舒映桐和脚边的藤条筐子都愣住了。 之前在山上采了不少药材,洗干净晾晒好之后打算备着给村民生病时候用。 如今有急用,想先拿去交易抛售所换金币买东西。 现在用不着了。 懵了。 也富了。 心情巨好的舒映桐盘腿坐在地上,九宫格每一次刷新都会有一两个格子变空,空地上各种包装物品越堆越多。 朱萸站在大灶前愁眉苦脸地搅着锅里的杂粮粥,想着要不要上山一趟逮只野物回来,实在逮不到就去河里看看能不能再掏一只团鱼。 可是这些都只能想想,哪那么容易。 咚! 一声重物落地闷响吓了朱萸一跳,拍着胸口回头看见嘴里挂笑的舒映桐更害怕了。 “娘哟…姑娘怕是中邪了…” 向来冷着脸的姑娘突然一脸笑意的站在她后面,鬼都没这么吓人… “你对生命没有眷恋了?”舒映桐笑意一滞,眯起眼睛寒光闪闪。 “嗯,这才是我家姑娘!鬼上身都待不了一会!” 朱萸一脸正气的点头,视线不经意落在地上的筐子上,眼睛骤然瞪得老大。 “呵呵…我怕是中邪了,居然看见好多肉…” ------题外话------ o(n_n)o今天是试水的第二天,宝子们太给力了! 希望能过试水推,进入下一轮pk! (〃)求票,求评论,求打卡! 第39章 那我不再是鸡头啦? 环山村河道里忙得热火朝天。 年轻力壮的汉子们一铁锹一锄头的把河道加宽,半大小子们把泥沙一担一担的挑到岸边空地上。 河底黝黑的淤泥被堆在荒地另一头。 两个老汉抬着一张浅沿大篾框,另外两个老汉不停的用铁锹把带沙石的泥土铲到篾框里。 篾框来回晃动,沙土簌簌落下,留下大大小小的石头块被倒在旁边堆成小山。 没人监工,没人偷懒,个个脸色赤红汗如雨下。 汉子们手上干着活,嘴里的话题也没断过。 “这泥可真肥,用来肥地不会烧苗,真想马上翻块地种点庄稼啊。” “老天不下雨,你天天担水去浇啊?也不怕累断腰。” “姑娘说这会儿不下雨也好,起码干活方便多了。不然等河里有水,咱们就遭罪喽。” “哎?说到这个,咱们村子要是建好了,谁来当村长?姑娘做村长么?上头能答应么…” 何永年一句话让汉子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不约而同望着远处走来的一行年轻姑娘。 什么时候村里这些小姑娘变了呢? 以往在村里时去别人家窜门吃饭,桌上男人聊天时,小姑娘都沉默老实不敢搭腔,有些甚至不能上桌跟着妇人躲在灶房吃。 现在个个挺直了腰背,走路生风,大伙聚在一起商讨事情时也不怯懦,大大方方提出一些见解和建议。 就像胡椒说的那个… 落落大方,英姿飒爽? 大概就是从黄地主家出来之后,跟着姑娘开始慢慢变了吧。 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朱萸高举着长柄勺子来回挥动,拖长声音大吼一声:“开~饭!” “来嘞!萸丫头,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呀?” “好东西,保管让你吃得痛哭流涕!” 胡椒放下挽在臂弯里的篮子,像看傻子的样子看着那个笑嘻嘻的拎勺子梆梆敲桶沿的憨货。 是有多难吃才会让人痛哭流涕! 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算了,这憨货经常学了两个词就去找人卖弄,见怪不怪了。 后面跟上来的姑娘们一见胡椒黑成锅底的脸就忍不住想笑。 别看她天天嫌朱萸嫌弃得要命,教的时候却比教谁都用心。别人记不住都是多教几遍,只有朱萸天天被拧耳朵。 第一个排队领到粥的老汉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晒得赤红的脸骤然亮起,额头上的泥巴被扬眉时挣出裂纹。 “嗬!今天有肉!” “是吗!朱萸姐,你舀快点!” 排中间的虎子一听有肉,探出脑袋急吼吼的喊了一句,汉子们哄笑一声,拿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取笑他。 “哎呀,早知道跑快点排前面,这也太馋人了!”排队伍尾巴的壮汉子笑呵呵的拍落黏在手臂上的泥块。 “魏叔,你这么馋,要不你到前面来?我去后面排?”虎子回头打趣。 “臭小子敢编排起我了,排你的!大伙都饿,该轮到哪个就是哪个。你朱萸姐她们还没吃呢。” 每次到了开饭时间,朱萸就带着小姐妹先把吃食和碗筷抬到这边来,让重劳力先吃。 大伙排队时也默认把年纪大的排前面,半大孩子排中间,壮劳力都自觉走慢几步排后面。 “没事,我们晚点就晚点,饿不着。” 朱萸浑不在意的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的指着后面的木桶,“知道今天喝啥不?” “水呗,还能让咱们喝酒不成?” “想得美,现下什么光景,还想喝酒?吃完赶紧躺下睡会儿吧,梦里啥都有。”朱萸手上利索,嘴也没停的叭叭。 “别提了,做梦都喝不上酒哟。这每天干完活回去倒头就睡,梦都没一个。” “嘿,今天让你喝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东西!” 朱萸抱起大木桶,嘚瑟的一掀桶盖,“看看,没喝过吧~” “这是个啥?” “我看看我看看。” “嚯~这…” 木桶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看不到的撑着别人的后背蹦高了身子。 “瞧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哈哈~”朱萸背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胡椒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谁追在姑娘后面问东问西的。” 木桶里飘着一瓣一瓣的碎银耳,晶莹半透明状的薄片随着木勺搅动,伴着一颗颗白莲子转着圈儿形成小漩涡。 “吸溜~”虎子撑着桶沿咽咽口水,把碗递出去,“朱萸姐,别搅了,赶紧给我来一碗…” “急啥,我得给你们讲讲这个银耳。”朱萸不慌不忙继续搅着。 好不容易追着姑娘问清了这到底是什么精贵东西,可得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我可以边喝边听的!不妨碍你讲这什么银耳。”碗又往前伸了伸。 “喝什么喝,你知道这银耳有多稀罕么?那得是京城里那些皇亲贵胄才能吃上!繁陵城的那些都不够格!” 勺子无情的把碗推开。 姑娘说了,这玩意论朵卖,几两银子一朵,这是能随随便便就让他们喝上的么? 得让他们知道姑娘本事大! “你很闲?”一道凉凉的声音在朱萸背后响起。 “呃…嘿嘿…也不是很闲啦…” 朱萸僵着笑脸连忙抢过虎子的碗,舀了一大勺银耳莲子汤倒进碗里。 “你们都去吃饭,朱萸留下。” “好,我们走啦。”胡椒幸灾乐祸的拍拍朱萸的肩膀。 舒映桐随意找了个空地坐下,看了一会突然开口,“以后不用分了,让他们自己舀。” 一开始让朱萸分发是因为想让她维持秩序,自家食物吃完的恐慌会影响别人,从而让整个队伍负能量爆棚。 朱萸就像太阳一样热烈,只要有她在,她的乐观可以感染周围所有人。 现在村民们不再以自家小利益为首要条件,团结一心,这分食物自然没有必要了。 “啊?那我不再是鸡头啦?”朱萸依依不舍的放下木勺。 “什么鸡头?” “宁做鸡头,不做鸡屁股!胡椒说要做个有志气的人!不让我管打饭,那他们不怕我了怎么办!我马上就不是他们的二当家了…” 舒映桐头疼的捏捏眉心,“少听别人讲古。二当家,你打算上山当山贼?还有,能不能长点脑子,那叫凤尾。” “朱萸姐,你别担心!你不管打饭我们也怕你!”虎子捡起勺子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说:“尊的!吐别怕!” 怕她不相信,用力点头表忠心。 朱萸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马上垮脸,“呵,我差点就信了。”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今天试水第三天了,好像有点凉呀,难道试水推要跪? (`′)宝子们,扶我起来,我还能码字! 第40章 你未必打得过他 好吃好喝也堵不上朱萸的嘴。 原本她们是和村里妇人一起吃,今天有事要谈,舒映桐索性让朱萸拿了碗筷坐下先吃。 哪知从第一口吃的进嘴,她的话就没停过。 “我的厨艺也太好了吧!御膳房没我,宫里的人得多可怜啊!” “好家伙,这甜汤真甜!” “真不敢相信,宫里娘娘喝着玩的甜汤让我给喝上了。赚了赚了!” “太羡慕你们了,真的,有生之年竟然能享受我举世无双的手艺。” 提了几次话头被咋咋呼呼截住的舒映桐终于不耐烦了,转头冷冷的看着旁边摇头晃脑的朱萸。 “要么收声,要么放下碗。” “错了错了,不敢了。” 朱萸狗腿的笑笑,低头护着碗一点一点挪开。 收回目光,扫了一圈憋笑的汉子们,沉声开口: “我昨天去了一趟县衙,跟县令敲定了治理这条河具体事宜。靠我们村这些劳力太慢,开荒也需要时间。” 舒映桐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收起笑脸认真聆听的表情,继续说: “过几日谷罗镇会来一大批饥民来做工,跟你们现在做的活一样,县衙提供吃食。” 说到这里,舒映桐停下了。给他们消化信息,议论交流的时间。 “姑娘,那县衙给咱们发粮不?咱们也算给朝廷干活了呢。” “发。”舒映桐点头回应。 凭什么不发,她又没打算一直无私奉献。 “姑娘,那饥民一来,乱糟糟的。到咱们村乱晃怎么办,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姑娘,那他们能好好干活么?咱们是为了自己村子,他们可不是。有没有什么章程?” “有。”舒映桐看向提出问题的虎子爹,“村里白天都有妇人们做活,顺带看守村子没问题。晚上就由你来安排轮班守夜巡逻。” “行!” 虎子爹一脸严肃,这些饥民是把双刃剑,别的不怕,就怕他们结成伙来祸害村子。 各家财产,妇人和姑娘的安全都要保护好,守夜很重要。 “胡杨,朱萸,魏叔,你们三个协助衙差监工。” “好。” “好。” “哎?等等。”朱萸揉揉吃撑的肚子,蹭回舒映桐身边,“为什么是我们三个呀?” “魏叔对我讲解的河道整改理解得最透彻,由他来安排饥民具体工作。至于你和胡杨,维持秩序。” “什么叫维持秩序?领粥的时候不让他们乱插队?” 舒映桐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前世是个饭甑吧。魏叔,你来告诉她。” “萸丫头尽想着吃。”魏大福笑呵呵的看着一脸不服的朱萸,“姑娘是让你看着那些人,别让他们偷奸耍滑聚众闹事。” “哦~叫我去打架呀?”朱萸点点头,疑惑地指着胡杨,“我打架厉害去监工合适,他为什么去,一看就不能打。” 朱萸撇撇嘴,对舒映桐的安排有些不太能理解。 这胡杨年纪轻轻的也不爱跟人说笑,一天到晚都在做木匠活,跟个木头一样,也没见过他打架呀。 “你未必打得过他。”舒映桐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个少年每天天不亮起身打完一套拳才开始做活,下盘稳固,出拳张驰有力,绝不是个花架子。 “什么!姑娘,你要这么说,我就不服了。”朱萸呼啦一下起身,走到胡杨面前把拳头伸到他面前,“来来来,打一架的。” 胡杨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没兴趣。”继续雕刻手里的木块,头也没抬。 “为什么!” “不与井蛙语海。” 朱萸挠了挠脸,偷偷凑在舒映桐耳边嘀咕,“虽然听不懂,总觉得他在骂我。” “嗯,有时间多读书。”舒映桐起身抚去泥土往回走,该去给聂开诚结账了。 后面传来朱萸气得跳脚的声音:“好你个胡杨,居然敢骂我!” “骂你什么了?”气定神闲的声音清凉疏离。 “我!啊…我…我一定要整死你!” “萸丫头,我教你,嫁给他,整死他。哈哈哈…” “魏叔!你还能不能支点别的招!” “挺好的呀,他们一家子都识字,你不是爱做学问么。等你学问好了天天写诗骂他,魏叔支持你!” 众人纷纷起哄打趣。 朱萸气得嗷嗷叫,“哼!再也不理你们了!下回做饭给你们放一整罐盐,咸死你们!” 说完气呼呼的拎起两个木桶追上舒映桐,气愤告状:“他们太不要脸了!” “不要贬低自己。” 论不要脸,也就景韫言有实力和她一战吧。 舒映桐和朱萸一回到木棚集中地,聂开诚拍拍栓儿的小肩膀调整手臂抬高的位置,笑着迎上来。 “姑娘,我等你好一会了。” “有点事耽搁了,久等了。”说着低头掏出金色钱袋,“不知道走镖行价,你说个数吧。”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 “嗯?”舒映桐抬头目露疑问。 “我听姚氏说你们都是逃荒来到这里的,要在这里开荒建村。”聂开诚下意识的按了按右腿,诚恳的看着舒映桐。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开荒么?我的身家算不上清白,手上沾过人命。父母已经亡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特别喜欢这个有朝气的村子,请姑娘成全!” 相处半日,他发现这个村子村民的相处模式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个个脸上朝气蓬勃,团结友爱。 以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来看,他甚至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血性! 不分男女老少! 看着郑重抱拳鞠躬行江湖礼的聂开诚,舒映桐垂眸思索。 这人性子刚正,是个爷们。 昨晚遇上那些小杂鱼,她故意没有打头阵,为了就是看看这人如何应对。 如果弃她于不顾独自逃跑也不算什么,人总是有看走眼的时候。 见他义薄云天挡在她身前独自迎战,冷眼旁观了一会,功夫不错。 既然他想留下就留下吧,正好教村里的孩子们强身健体之术。 村里孩子习文习武,总归有好处。 “行。”舒映桐转头看着旁边跃跃欲试的朱萸,“鸡头,你来安排。” “姬姑娘,有劳。” 聂开诚抱拳行礼,心里疑惑怎么会有姑娘家叫这么怪异的名字。 “说的什么鬼,什么鸡姑娘,我叫朱萸。” ------题外话------ o(n_n)o明天还有一天试水,请宝子们继续支持我! 第41章 曹植哭了 一滴泪落在襁褓灰黑布料上晕开,又是一滴泪落下来,狗娃动了动小眉毛。 桂花连忙伸手抹去他蜡黄小脸上的泪滴,心里一片酸楚。 有多久没见他睡得这么香了呢… 大人吃不饱哪有什么奶水,孩子吃不饱,平时动都没力气动一下。 只睁着一双好像什么都懂的眼睛望着她,不哭不闹,有时还弯眉笑眼的哼哼唧唧哄她看过来逗她笑。 实在没奶水了,只能把粥水喂给他喝,嚼碎了粥底的米粒给他吃。 两个多月的娃子不会嚼,咽的时候噎得翻白眼,即使这样他还是拼尽力气咽下去。 这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苦了大人更苦了孩子。 如今不一样了,姑娘就像冬日阴天里破开厚厚云层的太阳,暖人却不晃眼。 来了村里才知道姑娘不是那俊公子的夫人,也跟着她们改了口。 见她又嚼饭粒给狗娃吃,皱着眉头问了缘由之后让人舀了一大碗肉汤给她喝。 她知道村里珍娘今天添丁,这是她的下奶汤。既羡慕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得大家疼惜,也感动大伙对她特别友善。 今天狗娃吃饱了,睡得特别安稳。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时不时咧开嘴乐两声,没长牙的小牙床惹人欢喜得紧。 “你别哭了…”舒映桐抱着让她头疼的小家伙黑着脸走出木棚。 这是什么大杀伤力武器… 不是吃就是睡,一睡醒就哭… 不分时辰地哭… 瞥见抱着狗娃的桂花,羡慕了… “姑娘,来~”桂花笑着招招手。 舒映桐抱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娃走过去,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一点一点崩坏。 姚氏带着大伙去山上割麻去了,留下她这生手在这带娃。 听村里妇人说,坐月子养得好可以把以前亏空的都养回来,比吃药都管用。 除了喂奶,带孩子的事姚氏和朱萸包了,就想让珍娘好好休息。 看她们带得挺好的,自信了… 还不如去干活… “她怎么这么爱哭。” “来,我看看。”桂花把狗娃放在地上,伸手接过手脚乱蹬哭得厉害的小家伙。 “乖妞妞别哭哦~”轻声哄着,打开了襁褓伸手摸了摸,“没拉呢。喂过了么?” “刚吃饱没多久,睡了一会就哭了。” 桂花看着束手无策的舒映桐柔柔一笑,“这小娃子呀什么都不懂,饿了哭,不舒服了哭,总归是哪里不如意了。” 低头看小家伙攥紧小拳头,腿不停的蹬,憋着劲地哭。 “婶子给你顺顺气哟~”说着摸上她的小肚子,一圈一圈慢慢的揉肚子,“大抵是肚子涨得难受。” 见她哭声小了些,了然一笑,把她翻转身子趴在自己手臂上,头枕着臂弯搂在胸前轻轻拍小屁股。 舒映桐挑眉,神奇,不哭了,睡着了。 朱萸挑着一担葛麻回来的时候惊呆了。 那个抱着孩子坐在门边垂着脑袋打瞌睡的是她认识的姑娘么… 背对着夕阳把娃抱在怀里,一大一小身上披着一层橙黄柔光,安静和谐。 随时精神抖擞的姑娘还有打瞌睡的时候? 脚步声远远的传来,舒映桐睁开眼睛甩甩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家伙,长舒一口气。 总算把这个艰难的任务完成了… 天知道这个小家伙有多爱干净,尿了哭,拉了哭,吐奶把衣裳打湿了哭… 一口气还没呼完,小家伙眉头一皱,眼睛一睁,舒映桐汗毛都立起来了。 来了… “哇~”哭了。 舒映桐:… 连忙掀开襁褓熟练的查看尿戒子,干的,拧着眉头算了算时辰。 她饿了。 “姑娘,我来带吧~” 朱萸笑嘻嘻的弯下腰把小家伙接过去抱着进屋。 等小家伙吃饱了之后让她半趴在肩上,三下两下就把奶嗝给拍出来了。 舒映桐头一次感觉朱萸的形象又可爱又神圣,浑身都发光! “映桐,萸丫头,辛苦了。”珍娘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感激地朝她们笑笑,“我呀,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遇上你们。” “那可不~一般人我还不给她带孩子呢。”朱萸伸出手指点点小家伙的脑门,“你可太有福气了~”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还没给她取名字呢,叫什么名字好呀?” 舒映桐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身体微微后仰,“都看我做什么。”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映桐给取一个名吧。” 父母给孩子取名天经地义啊,这种难题为什么要丢给她? 舒映桐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还是找个有身份的给她取名吧。过几天知县要来。” “啊?这…知县老爷能愿意么?” “能。” 不愿意也得愿意! 只要别让她想名字就行! “那取个小名吧?” 舒映桐挫败地靠在木板壁上,眼角余光瞥到昂首挺胸满脸骄傲的朱萸。 那脸上就差刻上舍我其谁四字。 “这有个热心肠,让她取。” 朱萸背着手起身,“算你们有眼光,让我走七步,保准给取个厉害的。” 珍娘疑惑,“七步有什的说头么?” “大概是被毒蛇咬了,只能走七步。”舒映桐闲闲的接话。 “不是!人家那什么草纸,他皇帝老哥让他走七步作一首诗,作出来了直接给他封了个什么候。可威风了!” 舒映桐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七步成诗的典故给她说成这样,曹植的棺材板怕是按不住了。 “嗯…让我想想,你们家姓金…”朱萸迈着大爷步走来走去,十步都余了。 “小名就叫元宝吧!”朱萸一脸自信的看着珍娘。 “曹植哭了。”舒映桐默默吐槽。 “为什么?元宝多好啊,金元宝,人见人爱!” “下回别再用什么七步的噱头了,曹植不容易,别这样糟践他。你怎么不干脆取个金砖?” 朱萸故作高深的一挥手,“金砖不行,太大块了,咱取的是小名。” 珍娘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萸丫头,这元宝是男娃的名吧?” “啥?谁家的金元宝还分公母,拿着不是一样花?给你个金元宝,就问你喜欢不喜欢吧!” “喜…” “好!喜欢就行!就这么决定了!” 珍娘动了动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42章 我也有新衣裳了 不出一个时辰,全村都知道珍娘闺女小名叫元宝,朱萸取的。 因为她逢人就嘚瑟。 取名这种事,向来是父母长辈才有资格,给别人孩子取名,无疑给她长脸了。 一连几天,朱萸脸上的笑就没掉下来过,连洗元宝的尿戒子都洗得很开心。 端着木盆一路哼着小曲回来正要去晾晒,突然被舒映桐叫住。 “朱萸,有空来一下。” “哎!” 朱萸脆生生的应了,麻利的把尿戒子和小衣裳晾完,乐呵呵的推开舒映桐的房门。 原本舒映桐和珍娘同住一屋,元宝出生之后姚氏和朱萸搬进去照顾坐月子。 原本不大的房间就变得拥挤了。 姚氏和朱萸一致决定把舒映桐赶出去,霸占她的床。 舒映桐并不闲,所以她们实际也想让她好好休息。新生儿没有时间概念,日夜颠倒,哭闹是常事。 “找我做什么呀?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要给我!”朱萸满脸兴奋搓着手进门。 舒映桐抽了抽嘴角,“刚吃过午饭不到一个时辰。” “那有什么关系,姑娘没听过牛有两个肚子么?我觉得我也有两个肚,姑娘手里的好吃的,我可以腾出一个肚来装!” 朱萸笑嘿嘿的拍拍肚子。 感觉姑娘就是仙姑变的,从她手上总能得到好吃的。 也不确切。 确切来说总能从栓儿手上哄到稀奇古怪的好吃的,有的也看不出来是啥,反正好吃就对了,管它是啥! 舒映桐不想和这个吃货交流牛有没有两个胃的问题。 从新打的柜子取了一套衣裳出来,放在桌上,“试试吧。” “给我的?”朱萸一个箭步窜到桌子边,使劲在身上来回擦手,小心翼翼的摸上去。 玫红色柔软顺滑的料子,热烈明亮。 朱萸垂着脑袋摸着衣领金色丝线绣的镂空木槿花,喃喃自语,“我也有新衣裳了…”手指微微颤抖。 “嗯。明天你要去监工,监工就得有监工的体面。”舒映桐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双靴子放在桌上。 想了想,继续说:“听说认识你那天,是你的生辰,也是及笄之日。衣料一早备下了,只是路上大家无暇顾及其他。现在算补给你的礼物吧。” 舒映桐关上柜门,发现平时咋咋呼呼的朱萸半天没回应,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嫌晚?” 吸鼻子的声音传来,舒映桐拧起眉头,“出息…” “呜呜呜…”朱萸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爹从来不记得我的生辰,我娘走了之后,家里再也没给我煮过寿面。呜呜呜…不过五梅姐每年都会煮一个鸡蛋拿给我吃。雪梅姐她们凑了布料和线纳一双鞋底子送给我。” 舒映桐默默递过去一张布帕,朱萸摆摆手,抬袖抹了一把脸。 “我没穿过几回新衣裳。做一次新衣裳要做得又大又长,袖口衣摆裤脚折了又折缝好,长高了放一点。哪里穿破了就打个补丁。村里婶子看我可怜,家里的旧衣裳总会匀一两件给我,今年这家,明年那家。” 朱萸眼泪汪汪的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你对我太好了。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光瞧着就觉得好看!还有这靴子,我都没穿过靴子。” 舒映桐不自在的别开脸,布帕往朱萸头上一丢,一脸嫌弃,“鼻涕擦一下,哭得恶心死了。” 朱萸又哭又笑的揭下帕子,惊天动地擤鼻涕,扬起笑脸,“我这就试试我的新衣裳!” “嗯。”舒映桐拉开竹椅,末了补了两句:“我不会做衣裳,只跟胡椒说了怎么改动款式。胡椒给你做的,花也是她绣的。” 朱萸三下五除二褪了身上的破烂衣裙丢在桌上,抖开新衣裳,“哇~这样式我都没见过!” 说着迫不及待的套上,一边套一边感叹,“娘哟…这是我配穿的吗…” 套上靴子,系好腰带,一脸期待地在舒映桐面前转来转去。 “姑娘,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舒映桐随意靠在椅背上,波澜不惊的目光扫在朱萸身上。 不同于时兴的襦裙样式,给朱萸设计的是胡服骑装改良款。 立领箭袖收腰对襟外裳,从领口绣了两条镂空木槿花边直到小腿裙摆处。 裙幅不大有开叉,配上同色裤子和黑色靴子。 黑色绣云纹腰带左右腰线各坠一条金色流苏络子。 玫红色衬得朱萸更加灵动可爱,胡服款式又增添了不少英气。 “还不错,有个人样了。” 说完嫌弃地看了一眼她头上歪歪斜斜的双平髻,起身拉开门,“胡椒来一下。” 胡椒放下手里的麻绳,甩甩手,“哎~来了!” 扒在门框上探头进去,“姑娘叫我什么事呀?” “帮朱萸梳个像样的发髻。” “嘿!”朱萸藏在门后跳出来,吓了胡椒一跳。 “作死呀你!”胡椒想都不想的拧住朱萸的耳朵,“嚯,这衣裳穿你身上还不赖嘛~” “放放放…”朱萸龇牙咧嘴的扯开她的手,喜滋滋的在胡椒面前转了一圈,“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嘁~你这衣裳就是我做的,难道我还说不好看?” 说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朱萸这么一穿,真精神啊…我都想给自己做一身了。” 眯着眼睛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发髻,“这梳的是什么东西…”揪着她的腰带往椅子上拖,“简直毁了我的心血。” 舒映桐抱臂靠在门边看着胡椒一边给朱萸梳头,一边唠唠叨叨碎碎念,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好了!元宝髻,配你这圆脸蛋合适。” 胡椒揪着朱萸转了一圈,肯定的点点头,“嗯~不愧是我~手艺一流~” “是不是感觉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跟你说,穿上这一身,我觉得我能打十个!”朱萸笑嘻嘻的摸了摸头上的新发髻。 “嘁~还十个呢…”胡椒皱皱鼻子,“不说姑娘了,你连我哥都打不过!我哥天下第一!” 舒映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两个刚才还你来我往商业互吹,现在一脸不服气像两只斗鸡的人。 这是什么塑料姐妹情。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鹿肀打赏! 感谢鸢尾花丶缡打赏! 感谢星辰落画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评论,推荐票,打卡! 爱你们~比心 第43章 谁要陪你吃什么草 熠王府。 饭厅。 景韫言慢条斯理的夹起一根白灼茄条,镇定自若的送进嘴里。 凌睿暄重重地咳了一声,把自己手上精美花边瓷碗转了半圈,崭新的缺口对着景韫言。 见他眉毛都没抬一下,深吸一口气,又咳了两声。 “有病去治,别给我过了病气。” 看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景韫言,凌睿暄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吧嗒一声气急败坏地丢下筷子。 “你就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么!” 景韫言抬眼扫了一眼,垂下眼睛继续夹菜,敷衍道:“嗯,更风流倜傥了。” “算你眼光…”凌睿暄刚扬起的嘴角立刻撇了下去,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我这样还风流倜傥个鬼啊!” 对面景韫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拉着右手袖口举到桌子中央抖了几下,“看看我都穷成什么样了!” 一双筷子把挡住菜碟的袖子推开,“这补丁挺新的,下回记得用旧布。” 筷子尖一转,稳稳的从碟子里夹了一粒花生米,“去让人拿两坛酒来。” “没有!”凌睿暄一甩袖子,铁青着脸坐下,“我都穷得吃青菜了,你还想喝酒?茶叶沫子都没有!” 花生米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的落在缺口瓷碗里。 “又是穿补丁袍子,又是青菜的,你怎么不干脆扯两把青草端上来当菜?” “哼,你当我不想吗!”凌睿暄冷哼一声提筷把花生米扔回景韫言碗里,嘴里小声咕哝:“那我自己不还得吃么,谁要陪你吃什么草。” “说来说去,不就埋怨我调了点粮食和钱给垣县?这不是你自己揽回来的渣渣县么?” 景韫言放下筷子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脸色黑如锅底的凌睿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日夜兼程把太子密信截住赶回熠王府,发现这厮不像往常在书房里处理公事。 在卧房里捣鼓半天,出来时穿着一身崭新的破烂袍子,头上的金冠金簪换成一根竹筷,脚上的靴子倒是没舍得祸祸。 吃饭时让下人给他摆了一个粗瓷大公鸡碗,一看就是从后院下人灶房送来的。 不说好酒好菜给他接风洗尘,反倒摆了一桌萝卜青菜豆腐。 “你那是调了点?”凌睿暄捂着胸口,抖着手指痛心疾首地指着景韫言。 “我什么家底你还不知道?能经得起你这般豪横吗?一千石粮食,五千两纹银!心痛到无法呼吸!” “啧,才这么点就要死要活。又穷又抠。” “我能跟你比吗!”凌睿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你清澜山庄才养几口人,几个回春堂给你挣了多少金银!哼,师父就是偏心!” “谁让你长得没我好看,偏心不是正常的么。”景韫言侧撑着下巴戏谑的看着他,“我可是从小在山庄长大的,你这种半路拜师的也想同我相提并论?” “少不要脸了。”凌睿暄翻了个白眼又坐下,长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处事稳妥,但师弟我穷啊…” 眼珠子一转,愁眉苦脸的端起自己的缺口碗踉踉跄跄的走到景韫言面前,唉声叹气地晃碗。 “我太难了,每天一睁眼,眼前全是等着吃饭的嘴。要不是为了黎明百姓,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啊…” “请不要绑架黎明百姓。他们并不关心谁坐龙椅,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留下多少口粮。” “咳…”凌睿暄愤愤地放下碗,“你不说实话能死是吗?” “好了,演够了就说点正事。”景韫言从怀里抽出两封信丢在桌上,“跑死了五匹马。另外,有两件好事跟你说。” “什么好事!”凌睿暄一把拉过椅子满脸堆笑的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万分期待。 “酒,菜。” “好说好说。”凌睿暄转头大吼一声,“上酒菜!” “一早备下了,嘿嘿。”搓着手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看我对你好不?” 酒足饭饱,两人移步书房。 凌睿暄正了脸色拆开信件,祥阅之后眉头紧蹙,又拆了一封。 良久,冷笑一声。 “呵,我这大哥生怕先皇在皇陵里睡得太安稳,非得让人掘了皇陵才满意。父皇也是皇位坐久了不舍得下来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 “你那大哥要是有这种谋略,让他做个皇帝也不算埋没了他。”景韫言抬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盯着上下浮沉的茶叶,缓缓开口:“怕就怕到头来,皇姓要改成姜。” “此话怎讲?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收到山庄密信,十日前皇宫请离尘神医进宫给太后治病,顺道去了一趟东宫。” “离尘?那不是…”凌睿暄满脸不解地看着景韫言。 “别看我,我没空。天天为你跑断腿,就差上刀山下火海了。” 景韫言端起茶盏优雅的撇开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司曜去看的,反正都是用同一张脸。” “那倒是,他的医术不在你之下,又精通易容之术。”说着很认真地上下打量景韫言,“离尘的人皮面具也太普通了,还是这副模样养眼。话说,东宫怎么了?” “太子妃有喜了。” “哟,姜家的野心可以啊。”凌睿暄嗤笑一声,“一手混淆皇室血脉,一手通敌卖国。干得漂亮!我现在都有点可怜我那头顶草原的大哥了。” “说得好像你不姓凌一样。” “我姓不姓凌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呀。从一出生跟着母妃在冷宫长大,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我姓阿猫阿狗呢。” 景韫言放下茶盏抬眸看他,这人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憋着委屈。 八岁那年跟着师父在皇家行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个宫女都敢给他甩脸子拿话刺他。 十岁的他不气不怒,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求宫女再匀一些碳给他。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他冻得通红的挺翘鼻头和肿得像萝卜的手。 待宫女被缠得没法子,骂骂咧咧的丢出一篓碳撒了一地。 他蹲下身子笑着一块一块捡起来,提着碳篓转身时脸上的笑瞬间拉了下来,狠厉的眼神正好对上来。 眨眼间又恢复了笑颜如花。 “文渊,太后时日无多了。”景韫言收回思绪沉沉开口。 “嗤~早该死了。” 第44章 谁给你支的招? “你说的好事该不是这两桩吧?”凌睿暄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看着景韫言。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哥东宫里养了一片草原,那也不是他种的啊。 太后要死就死呗,姜家早就把她架空了,早死早超生。 太后还顾着点皇室家族,皇后可比太后好用多了,那是一心为姜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不是。”景韫言起身走到书架边,抬手敲了敲墙上挂的舆图,“就是这个让你心痛到无法呼吸的垣县,给你带来的好事。” “花我那么多粮钱,我倒要听听能马上返点什么好处给我。” 凌睿暄捏捏鼻梁,一看这些被红圈圈出来的地方就头痛。 要不是那些好地方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也不愿意捡这些别人不要的。 六个皇子,只有他没有母族扶持。 不过好在他气运还不算一黑到底。 一对看似普通的铃医师徒,竟是让他能够韬光养晦暗中壮大的最强助力! “兴修水利,积攒民心。不仅仅是垣县,这些让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渣渣县都可以效仿。” 凌睿暄敛袍起身,眼神随着景韫言手指所到之处,脸色越来越苦。 “想必你已有良策,可是一个县都割了我这么多肉,这再来十几个,把我炖了也不够分啊。” 景韫言低低一笑,想起那个眉眼冷清的姑娘说的另一条计策。 “你这张脸还有别的用处,炖了可惜。” 转身在书架随手拿了一块玉石镇纸,“这块镇纸花了多少银两买的?” “二百两。”凌睿暄随口一答,突然眼睛一瞪抢过镇纸,“你该不是想让我变卖家产吧!那不行,我就这么一个爱好!” “谁稀罕你那点破烂。”景韫言嫌弃地瞥了一眼把镇纸当宝一样护在心口的凌睿暄,“我问你,商户想要什么?” “钱!还用说么!” “除了钱呢?” “更多的钱!” “跟你说认真的!”景韫言黑脸。 “哦。”凌睿暄小心的赔着笑脸,摸了摸手上的镇纸,“这人吧,钱多了,他就想要名,名响了,他就想要权。” “你不是发愁赈灾粮从哪来么,就从他们身上来。” “嗯?捐了啊,难不成我还用权再榨去他们一波?” 凌睿暄僵着脸,这不太好吧。 那他爱民如子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商户有钱,但是地位低下。连个穷秀才在心里都可以对他们嗤之以鼻。” “对,那又怎样。他们还不是照样在商户那挣得碎银几两解世间万种慌张?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文渊,注意涵养。”景韫言劈手夺过镇纸晃了晃,“如果你让这些商户地位提升了呢?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心甘情愿的把钱粮奉上了?” “你在说什么笑,商户能提…”凌睿暄笑容一收,不敢置信的盯着景韫言。 “你想让我卖官?你可真是我好兄弟!别人想着怎么从牢里出来,你倒好,想着怎么把我送进牢里。” “难道太子党泄露试题就不算卖官?” 一句反问把凌睿暄噎住了。 算,怎么不算。 多少寒门学子被埋没,可不就因为朝廷有这种蛀虫吗! “文渊,你再好好想想吧。大多商户只想洗脱末等身份,没几个想要权倾朝野。他们又不傻,有钱有权之后必然会被高门大户盯上针对。卖些无足轻重的文吏头衔便是。” 一席话让凌睿暄陷入沉思。 半晌,抬头盯着景韫言释然一笑,“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谁给你支的招?” “垣县的那个人。” “什么高人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左右你的言行?这让我很有危机感,我已经不是你独宠的小师弟了么!” 凌睿暄捂着心口一脸幽怨地看着景韫言,满脸写着你这个负心汉。 “积点德吧…” 真是辣眼睛。 景韫言捂着眼睛往外走。 “哎?别走啊,展开说说你那个高人啊,我好想知道的说~” “景公子好~” 一开门遇上端着托盘迎面走来的美艳女子,景韫言颔首回礼,“黎侧妃。” “妾身炖了一盅汤给王爷补身子,再给景公子添一副碗筷吧?”黎侧妃笑着上前一步。 “不了。”景韫言默默退开半步转身就走。 谁要喝他们的虎狼之汤。 也就文渊有本事把皇后塞给他的细作收服,哦,确切来说是睡服。 回到客房,挥退了服侍丫鬟,景韫言放松自己倒在床上。 望着房梁怔怔出神。 被左右言行? 听文渊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点。 谁让她总是能出其不意的让人眼前一亮呢。 也不知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舒姑娘,且走慢一些。”安行舟满头大汗地追着前面的少女。 “啧,你怎么这么弱。”舒映桐停下脚步拧起眉头回眸。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惭愧惭愧。” 安行舟笑着抬起袖子擦汗,喘了好一会才喘匀了气。 望着来时的路,心里疑惑这舒姑娘不去主持民工修河道事宜,一见面就让他跟着爬山。 这可难为他这种常年在房里读书的书生了。 “舒姑娘带着本官来这山上是为何?” “看风景。” 安行舟愣住了,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姑娘能做出看风景这等风雅之事。 再说这缺少雨水的秋天山头能有个什么风景可看。 一地落叶? 光秃秃的落叶乔木? 舒映桐站在山顶大石眺望远方,状似不经意的问:“安大人觉得垣县为什么穷?” “土地贫瘠,庄稼种不出产量。平民吃不饱,商户的生意也做不大。” 舒映桐摇摇头,“不要只盯着自己碗里的,想想锅里的吧。” “锅里的?”安行舟茫然四顾,顺着她的话接口:“垣县山多,那锅里的都在山外面。” “要想富,先修路。” 交通便利是致富的必要条件。 山路崎岖难行,江南多雨,一遇上雨季到处都是泥。 山里的人出不去,山外的车马进不来,这对商户来说是一个很难攻克的致命难题。 就算她有现代丰富的知识,把产业做起来,这山路十八弯也能把她的努力都泡在烂泥里。 “修路啊…”安行舟望着连绵不绝的山头,“太难了…” “读书不难吗?考进士不难吗?你不也做得很好?” 能从她嘴里得一句夸赞,安行舟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无用。 “你说得对。我是垣县父母官,我不为他们谋出路,那我做官有何用!” “嗯,有觉悟。” 想要达到目的,能利用的绝不能客气。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o^发现好多宝子把开世界消息的票都投给我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45章 饥民抵达环山村 一车一车的米粮运至环山村,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拖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五百余名衣衫褴褛的饥民陆续抵达环山村荒地河道岸边。 安行舟负手而立,胸背补子绣鸂鶒,一袭崭新青色公服熨得笔挺,一身清雅如松如竹。 身边摆了一张长条案桌,身穿绿色公服的老县丞正在核对民夫登记造册。 舒映桐略略扫了一眼这个老人。 发须皆白,圆领公服衣料老旧,领口和袖口磨破边的地方用同色新布料细细补好了。 即使这样还是能一眼看出补丁。 胸背补子上绣的黄鹂也不精美,和安行舟身上的公服高下立判。 一旁正在清点米粮的中年主薄身上公服和县丞相差无几,补子上的绣鹌鹑针脚稍细致些。 公服自制,衣料必须采用绫罗,穷县官一身公服穿破了都舍不得做新的。 公服和朝服不同,反正他们也没机会上朝,穿公服办公是他们最后的体面。 “舒姑娘,为何要让他们登记以前是做什么的?” 安行舟手里有粮,脸上愁苦褪去后一派神色轻松。 “有用。” “呃…” 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 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耻下问是他的行事准则。 “有什么用?” “让他们做该做的事。”舒映桐低头看着县丞正在写的册子,伸手点了一个名字,“吴兴发在哪?” 安行舟上前认真的看了一眼,上面没什么特别的,末尾写着烧窑。 挥手让衙差去叫人。 不一会儿,衙差带着一个脸色酱赤的中年汉子回来了。 “草民拜见大人。”吴兴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行叩拜礼。 心内诚惶诚恐,大人提他来做什么,莫不是自己不合民夫要求? 不是所有饥民都能被选为民夫的。 老弱病残都不要,只要青壮劳力。自家十一岁的小子因生得比同龄人高大些才被选上。 父母妻女就指望他们父子了。 “起来回话。”安行舟抬手示意他起身,转头对舒映桐点点头。 “烧了几年窑?烧制过什么?” 吴兴发抬头看是一位年轻姑娘发问,犹豫了一会,转头看向安行舟目露询问。 “舒姑娘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是。”吴兴发低头回话,“草民十三岁开始烧窑,满打满算烧了十五年。烧过砖瓦、陶瓷,都是私窑。” “行。”舒映桐点点头,“安大人,等全部民工登记完,把烧窑人和泥瓦工挑出来吧。” “好。”安行舟挥手让吴兴发退下,“舒姑娘想要烧制砖瓦么?” “对。” 住木棚不是长久之计,秋天一过,天气冷下来就要遭罪。 泥胚房寿命短容易开裂,受风雨侵蚀容易滋生细菌,不如砖瓦房干净牢固。 对于这个村子,她做好了规划,整齐的房屋是首要目标。 “再挑几十名壮劳力进山采石。我需要大量青石条,工具都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安行舟面色欣慰地点点头。 一次需要大量铁制工具,县衙里哪有这些。遣了衙差出去,半天时间不到就凑齐了。 新官上任又是个性子好的,被欺压够了的商户和住户一听是为县里做好事,纷纷支持。 只要不是接粮,什么都好说。 “雪梅,来。” 正和朱萸低头聊天的雪梅笑着上前,“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舒映桐点头,随即指了一下后面一群老弱妇孺,“安大人,那些不属于劳力的人就由她来管理吧。” 和县衙办粥厂施粥不同,舒映桐采取的是计票制度。 民夫清淤拓宽河道,每挑一担去衙差处登记计数,计满十五担可得一张二两杂粮票,多劳多得。 县衙施粥一碗,能捞出来的碎米粒不到一两,而且是煮熟后计算的。 二两杂粮米,煮成干饭能有五两左右。 采石条同理,按条数领相应粮票。 既防止有人滥竽充数,也让人有为自己努力的目标,工程进展效率大大提高。 剩下的老弱妇孺大多数是以家庭为单位,每家基本有一到两个壮劳力。这些没被选中的人舒映桐也作了安排。 衙差不享受朝廷俸禄,月俸都是知县私人发放的。所以垣县只有十几个衙差。 衙差只来了一半,自己手上的事都忙不完,自然不会管饥民怎么吃怎么住。 “雪梅挑一些人进山砍竹子,带他们把竹棚搭起来。”说到这里,舒映桐皱起眉头看着安行舟,“漏了一个重要的事,先让人建一排茅厕吧。” 环山村有自己的临时公厕,但是这几百号人一来就不够用了。 随地大小便想想就头疼。 “好,我让人去安排。近日我可能没有太多空闲守在这里,县衙公务需要我去处理。请舒姑娘多费心,一切事宜尊照你的意思来办。” 舒映桐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安行舟在不在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那几个衙差也是按照她的计划方案办事,他不在反而更自由些。 至少没人追在她后面问东问西。 两人正低声交谈,一个妇人冲到两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磕头祈求。 “大人,民妇有力气,让民妇跟他们一块干活吧,求求你了…” 被打断谈话的舒映桐挑眉看向安行舟,“什么情况?” “不知。”安行舟一脸茫然,看着跪在他脚下不停磕头的妇人,温声道:“你先起来回话。” “不不不,民妇不敢。”妇人额头贴在地上使劲晃了晃,继续哭求。 “民妇家中没有壮劳力,只有婆母和幼子。县衙不施粥,也不肯招妇人来做活。没有活路哇…” 之前看册子舒映桐便注意到了上面都是男子,现在有人求上来才知道并不是没有妇人应征,而是人家压根就没考虑。 “这…妇人怎么好去和男子一起做那重劳力的活计…” 安行舟一方面觉得她可怜,一方面又有些犹豫。 这名声坏了,对她没有什么好处的呀。 舒映桐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安大人,妇女可顶半边天。” “人言可畏啊…” “行得正,坐得端,何须屈尊畏谗言?同作为家里顶梁柱,凭什么不能去挣米粮?她应该被尊重,我应了。” “唉…罢了罢了,县丞把她名字登记在册吧。” “谢谢姑娘,谢谢大人。” 妇人喜极而泣,连磕三个响头,舒映桐侧开身子避开。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还有鋀宝子和红妆白茶宝子每天写评论,太爱你们了! ^o^宝子们多多评论呀~ 第46章 姑奶奶不吃这套 安行舟待了半日,跟衙差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告辞回县,顺带邀老县丞一同坐官轿离开。 主薄抱着册子跟在舒映桐后面,招呼衙差把米粮搬到专门的木棚库房核对数目交接。 几个大人物一走,现场只剩下一个计数的衙差,还有负责发粮票的朱萸和胡杨。 刚开始干活,领票的人还没出现,朱萸趴在长条案桌上无聊得只能抠手指玩。 旁边的胡杨从始至终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只管雕刻手上的木块。 “你是块木头变的吧…”朱萸半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瞪着胡杨。 胡杨坐在竹椅上,垂着脑袋身体微微向前倾。 正午热烈的阳光投在他身上,明媚的金色光芒抚在他乌黑浓密的发顶。 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纤长睫毛沿着眼型勾勒那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 刀刻般挺而直的鼻子给他秀气的脸增添了几分坚毅,红唇微抿嘴角翘起,便是个比朝阳还明朗的笑容。 “看够了吗,劳驾挪开一点,挡光了。” “啊?哦…”朱萸听话挪开,后知后觉圆眼一瞪,“太阳在头顶,我挡哪门子光了!” “你刚才就差跟我碰头了。”纤长的睫毛往下盖了盖,嘴角扬起的弧度高了一点。 “胡说!我一直在这边!”朱萸猛拍桌面,证明自己没动过。 “行,你说得对。” 那敷衍的清冷声音听得朱萸越想越不服气,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怒瞪另一边河道。 人长得挺好看的,可惜长了张嘴! 呸! 目光落在那群民工脸上,啧,怎么感觉齁咸齁咸的。 特别是那几个光膀子真是辣眼睛。 正想撇开视线,突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对。 那几个光膀子围着一个弯腰干活的妇人越靠越近? “岂有此理!”朱萸一巴掌拍在案桌上起身就往那去。 胡杨手上的刻刀抖了一下,挫败地抬头看着那个身上仿佛燃着火焰的红衣姑娘背影。 一惊一乍又要做什么… “娘们也配跟我们一块领粮?回家奶孩子去吧~” “就是就是,看她那力气小得,我都来回挑两趟了,她这一担还没出活呢。” “唉,娘们就是好,哭一哭就能有活干。我那小子不比她强?上哪说理哟…” “你咋这么蠢,强管啥用,你那小子能有这娘们好看?” “人长得还行,要不你跟了我吧?叫声好哥哥,一会我的粮票分你一张呗,还做这等苦力活干嘛~” 妇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握紧锄头一下一下挖着河堤。 使劲眨巴眼睛把泛起的泪花憋回去。 不能理他们,姑娘说了,行得正坐得端! 几个汉子见这小妇人仿佛聋了一样,一句不回闷头干活,越是这样越激起他们的征服欲。 就在其中一个汉子的手要摸上妇人脸颊的时候,一个土块呼的一声飞过来,砰的一声砸在汉子脸上。 “哪个想死的砸我?!”汉子捂着脸爆吼一声,抬头看见气势汹汹走来的朱萸时立刻偃旗息鼓。 “你姑奶奶我!砸的就是你!” “朱姑娘啊…”汉子抹了两把脸上的土,咧嘴一笑满口黄牙,点头哈腰讨好道:“姑娘不坐在那歇息,来我们这做什么。快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少拍马屁!姑奶奶不吃这套!”朱萸冷哼了一声,微抬下巴,“我问你,你们几个欺负她做什么?” “没有啊,我们哪欺负她了。” “真没有啊朱姑娘。”一个高个子汉子踢了踢妇人的鞋子,“喂,说句话,我们有没有欺负你!想清楚了再说!” 妇人吸吸鼻子,抬头冲朱萸勉强笑笑,“没有。”说完低头继续干活。 一滴泪落在锄头把上。 哪还敢说别的。 自己这无依无靠的,还有婆母和孩子等着她领米粮回去填肚子呢… 今天让好心的朱姑娘帮着出了头,反而被人记恨上,朱姑娘自己手上还有事要做,哪能无时不刻护着她… 忍忍就过去了,何必多生事端。 “当着我的面威胁她,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威风?还是觉得我比你还蠢!” 一声低笑在后面响起,朱萸龇着牙凶巴巴的回头,“笑什么笑!” “咳…”胡杨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你继续…” “烦死了!”朱萸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刚才说到哪了!” “比他还蠢。”胡杨抿紧嘴角,忍不住上扬。 “对!”朱萸回头凶巴巴指着高个子,“说你呢,蠢货!你长那脑袋就为了显高吗!” “是是是,我蠢我蠢。朱姑娘身娇肉贵的别气坏了身子,我们还要干活呢。” “他这是在骂我吧。”朱萸退后一步凑在胡杨耳边小声问。 “自信点,把吧字去了。”胡杨云低头淡风轻地回她。 朱萸嗷的一声甩甩手腕冲下河堤大吼,“你,对,就是你,给我站那!” 河道内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看向朱萸,没想到这圆脸姑娘长得这么喜庆,发起火来这么凶。 “朱姑娘,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高个子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心道大事不好,惹毛了这发粮票的小姑娘,还吃屁。 “来,那个谁,你过来!”朱萸回头指着妇人。 “小妇人名唤翠萍。”妇人苦着脸走上前。 “行,翠萍。你说,这几个人为什么欺负你!欺负一个妇人,你们几个算什么男人!” 翠萍鼻头一酸,咬咬牙,“他们说我力气不如男人,不该同他们一样挣米粮!” 朱姑娘给脸,她得兜着,豁出去了! “就为了这个?” 朱萸气笑了,环视一圈那几个光膀子驻足观望的民夫,一把拉过翠萍。 “都是凭力气挣粮,她比你们差哪了!她能做多少领多少粮,关你们屁事!看不起妇人?你们几个都没娘是吗!” 说着一把抓过旁边满满当当的箩筐,单手举过肩膀,拉开笑容。 “来,你们几个,举一个给我看看。不是比力气吗,跟我比!” 整个河道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好!这一手露得漂亮!” “朱姑娘好臂力!” “嘿,那几个快举一个!” “快点的!别怂啊!” 高个子惊得瞪凸了眼,随即气急败坏的甩手让他们闭嘴。 “瞎起什么哄!说得好像你们能举一样!” 朱萸咚的一声把箩筐丢地上,咔擦一声一脚踩断搭在一块石头上的锄头把。 “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她,这就是你们的腿!” 几个光膀子看向朱萸身后,脸色骤变,一哄而散,撒腿就跑。 朱萸拍拍手得意的转身,对上舒映桐面无表情的脸,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叫你维持秩序,不是破坏公物。去给我把锄头修好。” “哦…”朱萸默默捡起断成两截的锄头,“知道了…” ------题外话------ 不知不觉,都快十万字了啊! 真棒!我得叉腰嘚瑟一会儿~ 第47章 还是吃太饱 朱萸帮翠萍出头之后,又有五六个妇人找雪梅帮忙说情让自己也去河道干活。 名声不能当饭吃,粮票才是实实在在能换粮食的东西。 都是一些没有丈夫撑腰又拖家带口的妇人,要不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她们也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 “有事?” 舒映桐淡淡的问了一句,笔尖未停,继续在草纸上勾画线条。 雪梅绞着手指,看着她专心致志冷冰冰的侧脸,犹豫了半晌,低低开口:“姑娘…我…我有点处理不了那边。” “说说看。” 笔尖在砚台上蘸得了墨,顺着笔峰在砚池边刮墨。 “就是翠萍那几个妇人,被一些大娘婶子说得很难听…今天上工的时候都肿着眼睛,问也不说。我也是吃过午饭去那边才知道大概的。” “说什么了?” “我…我学不来…” “让朱萸去一趟。” 雪梅咬着下嘴唇思索再三,满脸为难,“朱萸那火爆性子说不上两句就要尥蹶子,这事还得姑娘去才有用。” 舒映桐搁下毛笔,起身走到脸盆架洗干净手上的墨渍,神色有些不耐烦,“走吧。” 河道边不远荒地已经搭好了竹棚,远远看着就像山里雨后形状各异的蘑菇。 有的只搭了简单的架子和茅草顶,有的搭成三面棚子,体面些的在门口挂了布帘。 每个棚子门口的小灶五花八门,有些还冒着炊烟,各种杂物散乱堆着。 正值午饭休息时间,吃饭的、准备睡午觉的、扎堆聊天做活的,到处都是人。 见了舒映桐和雪梅纷纷起身热情问好。 “姑娘吃过了吗?” 舒映桐点头以作回应,带着雪梅往最热闹的地方去。 “今天不说清楚,这事好不了!大嫂,打得好!” “不要脸的骚蹄子,自己没男人就抢别人的男人,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当老娘好欺负!” “你们胡说什么,我家儿媳妇本本分分做人,对得起我家列祖列宗!” “本分?本分能让我家男人干活回来屁颠屁颠的给她和泥打灶?” 一处竹棚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有的踮着脚尖往里瞧,有的端着碗笑嘻嘻的和旁人交头接耳。 “姑娘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纷纷回头打招呼问好,默默让开一条道,脸上皆是看好戏的神色。 舒映桐不做应答,寒着一张脸走进包围圈中心。 地上土块碎陶片横七竖八散落一地,淌了一地水,五谷杂粮混在泥里,上面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一个戴抹额的老妇人坐在地上搂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个小女孩跪坐在一旁抱着中年妇人的手臂哭得满脸泪痕。 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脸上一道道血痕肿得厉害,靠在老妇人怀里,哆嗦着灰白起皮的嘴唇,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地上的杂粮。 旁边围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挺胸叉腰像一只打了胜仗的斗鸡。 “姑娘,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哇…” 头上包着花布的壮实妇人一见舒映桐和雪梅前来,一改骄傲神色,往地上一坐捶着胸口大声哭嚎。 “我家就指着我男人过活,这丧良心的骚蹄子勾着我男人给他垒灶,本来就累了半天回来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壮实妇人抹了一把脸,抬手指了一圈围观的人,拍着大腿继续哭: “这里有媳妇孩子的汉子那么多,今天勾这个,明天勾那个,这让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媳妇子怎么过哟…” 原本看热闹的妇人脸色立刻变了,不约而同对那婆媳俩怒视而视。 “说得是,那几个天天在河道里跟我们男人一块干活,指不定要起什么幺蛾子呢!” “那怎么行,就得好好教训她们!” “我说我男人回来怎么对我爱答不理的,敢情是为了你们呀?不要脸,我呸!”一个高颧骨妇人挤到前面用力啐了一口。 “你在胡咧咧什么!”一个汉子推开人群横眉竖眼气得不轻,“老子累死累活的回来筷子都握不住,你不说体谅老子,还跟着外人编排老子?!” “好哇,还说没有!以前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大声过!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抹泪。 “那就别过!”汉子气得大吼一声,抬脚就走。 汉子一走,那妇人更是闹得厉害,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不活了。 “姑娘,你瞧瞧,这事你得好好管管,整出这些事,我们还怎么安生过日子啊?” 妇人们群情激奋,纷纷望着一言不发的舒映桐,见她皱着眉头脸色越来越冷,心里一阵欢呼。 姑娘生气了,就得好好治治那几个! 舒映桐低头看着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挣开婆母,伸出沾满泥渍的手,哆哆嗦嗦的把地上的杂粮慢慢抓起来。 转头找了一圈,扯开短衫下摆把那些混着泥土砂石的粮食兜着。 眼泪无声的在脸上流淌,一滴一滴落在粮食上。 “看来,还是吃太饱。”舒映桐冷嗤一声,沉沉开口:“雪梅,通知秀玉秋雁和虎子,今天下午开始锁仓,明天让他们休息。” 雪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好。这几天他们三个都累坏了,连水都不敢喝,就怕要去茅厕耽误兑粮,是该好好休息休息。” “锁仓?那不是领不了粮!” “不行啊姑娘,这没米下锅我们可怎么办啊…” 那两个在地上撒泼的妇人也不闹了,从地上爬起来挤到舒映桐面前,大声叫嚷:“姑娘你怎么不讲理的呀!” “姑娘不说给我们主持公道,怎么还锁仓呐…这还有没有说理的地了哟~” 舒映桐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两人,冷冷的又吐出一句:“后天也锁。”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呆愣的两人和一群神情激动的人们。 “雪梅姑娘,姑娘是说认真的?” “真锁仓我们可怎么办呀…” 雪梅被围在人群中寸步难行,一贯温和的脸隐隐有了发怒的势头。 被人拉着衣裳推来推去。 “别吵了!” 雪梅一声怒喝,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我家姑娘说得对!你们就是吃饱了撑得慌!你们以为那些粮食哪来的?安大人吗?他要是能调来粮食,还用等现在?!” 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指着壮实妇人厉喝: “说我家姑娘不讲理?我要问问你们,你们当中哪个不是饿着肚子来的,现在哪个没吃饱!锁仓不怨别人,就怨你们几个挑事的!” ------题外话------ n_n哈哈哈,宝子们给力! 我试水推晋级了! 么么哒,比心! 第48章 一天得罪三个姑娘 “朱萸姐姐,不好了,雪梅姐姐被人围起来了!” “什么!”朱萸瞪着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个不停的小男孩。 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粥喝完,砰的一声放下碗,刚起身往外走又顿住了身形。 看他跑得满脸通红汗津津的,抓过桌上的竹筒递给他,“你就在这待着,我去看看。胡杨,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说完把他拎到凳子上坐着,气势汹汹地往北边走。 胡杨放下手里的刻刀,从袖口抽出一方布帕递给冬生,“擦擦头上的汗。” “不不不。”冬生连忙摆手,抬起袖子在头上胡乱擦了一通,不好意思的笑笑,“怕弄脏了你的巾子。” 胡杨不置可否,慢条斯理的把布帕收回袖袋,“你们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冬生垂下脑袋,一下一下的揪着腿上裤子的补丁,小声嘟囔:“她们…说我娘和那些在河道里一起干活的婶子们…”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眼眶一红,猛地抬头望着平静的胡杨,激动地握紧小拳头,“我娘没有!我娘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的!” “嗯,我知道。” 胡杨微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转头望着河道里那个不舍得休息,午饭都是家人送过来吃完饭马上干活的妇人。 “你娘和那几个婶子都是好的。后来呢?” “她们不让苗婶做饭,踢翻了灶还打了她。后来姑娘来了,说要锁仓。姑娘走了,她们就把雪梅姐姐围起来了。我挤不进去,只好来找朱萸姐姐救她。” “锁仓啊…”胡杨垂下眼睛笑笑,收拾好桌面的粮票,拎着粮票袋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快看不见的红色身影。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你们求我有什么用?姑娘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无权更改,而且,无论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她!” 雪梅扯回自己的袖子,一脸怒色,却没做出别的过激举动。 “雪梅姑娘,你就帮我们说说情吧…” “是啊雪梅姑娘,打人闹事的是邝氏她们,我们可没动苗氏一根手指头哇。” “是啊,不关我们的事,怎么连带我们也要一起惩罚呐…” 几只手又扯上雪梅的袖口,扯得她东倒西歪,“你们别拉我…” “给我放开她!” 一声爆吼,场面顿时凝住。待看清来势汹汹的人是谁,默默的退开了一些把雪梅松开了。 “你怎么来了?”雪梅脸色又惊又喜,“唉…来了也好,他们吵得我脑仁疼。” “哼!你就是没脾气才会被人当软柿子捏,还被人困在这!” 朱萸翻了个大白眼,大步上前一把拽过雪梅护在身后,“你们这帮人在这作什么死呢!” 都听说了朱萸的暴脾气,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雪梅凑近了低声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指指旁边跪坐在地上还在仔细捡粮食的苗氏。 “哪个把粮食撒地上的!” 一看地上那些混在泥土里的粮食,朱萸气得火冒三丈。 当初秀吉村连草都挖不到,房梁都快拆下来吃了,现在竟然还有人糟蹋好东西? 人群默默往后退,把邝氏几个让在了显眼处。 “你们?” “不不不,我们不是故意的。” 邝氏几个哪还有先前的威风,疯狂摇头摆手慢慢往后退。 现在姑娘说要锁仓,她们这一家已经激起了民愤,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们淹死。 “不是故意的?”朱萸火大的指着自己的眼睛,“你当我瞎是吗!你们真尿性啊,吃了两天饱饭这环山村盛不下你们了是吧!” 咬牙切齿地指着邝氏几个,“去,给我一粒一粒捡起来!” 看着几个人战战兢兢的蹲在地上捡粮食还不解气,指着围观的人群。 “你们以为你们很无辜吗!干啥啥不行,拱火第一名!吃饱了饭就上蹿下跳,也就你们把自家男人当个宝,真当谁稀罕呢!” 手指一转,指着苗氏,“光看她门口打了个新灶是吧,人家用五担沙土还了人情!我亲眼看她偷偷跟衙差说把她的数记在别人头上!” 苗氏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看着满面怒容的朱萸,一时间悲从中来,捂住嘴失声痛哭。 真好啊… 这几个姑娘真好啊… 给活做,给饭吃,还给撑腰… 她们没有一个人拿异样眼光看她… “姑娘说过一句话,为难女人的,通常都是女人!我今天把话撂这了,别说锁仓,我这粮票也不发了!天天坐那晒大太阳还不如回去带娃!” 说完气哼哼的拉着雪梅转身,凶巴巴地看着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胡杨,“你也不许发!” 胡杨浅浅弯起嘴角,拢在袖子的手慢慢伸到朱萸面前,指尖勾着一根绳子。 被绳子吊着的小布袋滴溜溜的转着。 “拿来吧你!” 朱萸一把拽过粮票布袋,勾着雪梅的手臂大步流星的走了。 饥民们被朱萸骂得抬不起头,也不敢拦着她。 一天得罪三个姑娘,愁眉苦脸地望着看似温和的胡杨,眼里燃起新的希望。 胡杨两手一摊,“没办法,粮票袋子都拿走了。” 说完牵着冬生施施然转身离去。 今天这事一闹,整片饥民营炸开了锅。 都知道惹大事了。 活也没心思干了。 纷纷指责邝氏一家害了大伙。 赵青河被人从河道叫回来,一路被人指着鼻子骂,回到自家棚子时脸色铁青。 邝氏姑嫂几人被他好一顿揍。 一群人押着鼻青脸肿的邝氏姑嫂求到舒映桐门前,吃了闭门羹。 求到雪梅和朱萸门前,发现人不在,带着几个小姐妹上山挖草药去了。 姚氏一行人挑着黄麻回来,发现自己这边集中地站着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们要造反。 见旁边那些沉默不语守着各处的村民又放下心来。 大刀没拿出来,不是要打架。 众人一见姚氏,像看见了救星! 她的地位仅次于朱萸,这回可不能再得罪了,能不能吃上饭就靠她了! 这回他们派出了几个在河道干活受过夸奖的人,一顿赔礼道歉反省错误。 “你们呀…”姚氏无奈摇摇头,看着那些头大身子细的孩子,“你们做什么事之前,不想想娃子们以后会不会有样学样吗?” 看了一眼舒映桐那扇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姑娘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被你们欺负了的那几家原谅你们了才行,求错人了啊。”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明天开始上推荐pk了哦 ≧≦宝子们请继续支持我~ 有票投个票,没票的打个卡写个评论呀~ 爱你们!!! 第49章 我们也想落户环山村 “映桐,外面…” 珍娘偏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方向,欲言又止。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声音还是可以源源不断传进来的。 前天下午锁仓,现在太阳快落山了。 没人专门跟她说这件事,听外面零零碎碎的话语勉强凑了个大概。 舒映桐熟练地握着元宝的小腿,曲起膝盖顶在她的小肚子上,拉腿顶肚子来回数次。 “饿不死。” 淡淡回了一句,托着元宝翻过来趴卧在床上。起身取来桌上的山茶油,倒了一些在手掌搓匀,顺着肩膀背脊两手来回交替慢慢向下抹匀。 小家伙乖乖的趴着,舒服得半眯着眼睛。 “说得也是,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珍娘伸出手指点了点元宝的小脸,叹了一口气。 “听朱萸说之前每家兑了不下五斤粮食,山上也能挖些能吃的,饿是饿不着的。比咱们当初强多了。” 那时候多难啊,哪还有什么野菜,能挖到草根都算是件高兴事。 刚兑了粮食肯定不舍得敞开了吃,他们在外面哀求是怕彻底断粮。 “嗯。” 给小家伙做完抚触,舒映桐拾起旁边叠好的干净小衣裳给她穿上。 听着外面的声音冷冷地勾起嘴角。 不是喜欢引导舆论带节奏么,那就好好尝够舆论的味道。 教训不深刻,不长记性。 穿戴整齐的小家伙躺着安静了一会,小脑袋往门外的方向偏过去,开始哼哼唧唧长开小手臂蹬腿。 “野猴子吧…” 舒映桐吐出一口浊气,认命的把她抱起来。 话还不会说,表达要求倒是很明确。 要出去浪。 “小娃子喜欢亮堂热闹的地方,可不就跟野猴子一样么。也不知道随了谁,栓儿都没她爱闹腾。” 珍娘笑眯眯的看着面无表情手上却抱得有模有样的舒映桐。 嘴上说嫌弃,却比她这做亲娘的还要疼元宝。 娃子半夜哭闹,臭着一张脸推门进来接过去抱去隔壁自己房里来回踱步。 哄睡了又臭着脸送回来。 “姑娘!姑娘我们知道错了!” 一见舒映桐抱着孩子出来,蹲在门口的邝氏姑嫂三人马上连滚带爬的扑到她脚下。 “苗氏的灶重新给垒好了,粮食也赔给她了。骂过翠萍她们几个的人都给她们赔礼道歉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邝氏脸上的淤青散成了黄色,肿还没消下去,凄凄惨惨的述说这几天她们做的补救。 舒映桐随意扫了一眼村民集中场,除了第一天下午人山人海,第二天开始已经没有汉子蹲守在这里了。 大多妇人跟着姚氏她们进山挖野菜,挖草药,割麻。 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看环山村同龄村民每天日常劳作安排,也有样学样效仿。 只有邝氏姑嫂被孤立,没人愿意搭理她们一家,见面亦是横眉冷对,更有甚者还要喝骂一通。 “嗯,知道了。” 望着舒映桐抱着孩子往河道那边去的背影,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原谅了没有? 门口还守不守了? 这几天她们三个成了臭狗屎,别说是其他人了,连当家的和自家孩子都不愿开口跟她们说一句话。 “姚大姐,呃,嘿嘿…”邝氏讪讪挪到正在纺线的姚氏旁边,腆着笑脸指指舒映桐的背影,“姑娘刚才说那话是啥意思呀?” “叫你们记住教训,以后嘴巴别再没把门了。这次就算了。” 姚氏摆着纺车踏板,一边绕线一边数落,“这几天你们也看见了,我们环山村的媳妇子像你们一样么?谁天天把男人栓裤腰带上防贼一样守着?” 守了三天门,邝氏大开眼界。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见过这个村子领队们集会安排任务的时候,男女老少齐聚一堂畅所欲言。 放工回来,家家户户和乐融融,有什么活计搭把手是常事。 除了集会时意见不同偶有争吵,平常时候谁也没红过脸。 最重要的,他们村子,不打女人。 “魏叔,这都几天了,姑娘消气了没有哇?” 几个年轻民夫放下手里的锄头,跟在魏大福旁边小心翼翼赔笑脸。 一支竹管插进土里做记号,魏大福抱着一捆竹管继续笑呵呵地往前走。 “你们几个小子就是沉不住气,一天问三回。姑娘哪有空跟你们生什么气,明天会开仓门的。天不早了,把东西收拾整齐就回去吃饭吧。” “魏叔魏叔,我还有个事想问。”一个年轻汉子追上去,“能不能帮我问问姑娘,我们也想落户环山村可以不?” “对对对,我娘也说想留在这。” “这个啊…”魏大福停住脚步,正巧看看舒映桐抱着孩子现在不远处,“姑娘不是在那边?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不敢…” “我也是…” “那没办法。”魏大福拍拍他的肩膀,“自己的事自己抗,指望别人不行的嘞~” 河道里七个妇人经过这几天各种糟心事之后走到一起,从一开始的抱团取暖到后来的互帮互助。 舒映桐站在河道边,静静的看着她们。 和其他人不同,她们已经找到了新的方法干活。 四个人使锄头挖泥沙,一个人使铁锹装箩筐,两个人挑着去计数然后送到指定地方。 挑不动了就换人挑。 “姑娘,又带元宝来玩呀?” 翠萍挑着一担空箩筐,站在两步外笑着咂咂嘴逗元宝玩。 最近几天常看见她抱孩子站在河道边静静地看人干活,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嗯,她爱看热闹。” “姑娘,听我家小子说跟着村里孩子在胡椒姑娘那学了好几个字呢。我们成天在这干活,也不知道娃子们闹不闹腾。” “都很听话。”舒映桐认真的答了。 “那我就放心了,娃子不会到处乱跑,还能学字。真好,真好。” 一个妇人红着眼眶,笑得满脸欣慰,一个劲地向舒映桐鞠躬道谢。 以前在村里,想去村学都要交束脩,还要掏一笔钱买书本笔墨纸砚。 穷家苦业哪里拿得出那些,一家人的活计都抗在她身上,实在不敢想别的。 “嗯,不仅教字,也教别的。我回去了。” 舒映桐低头看了一眼刚才还精神百倍现在已经睡着了的小家伙,长舒一口气抱着往回走。 胡椒每天吃过早饭在村里教孩子们认字半个时辰才去做事。 一开始只有环山村的孩子,后来北边饥民营的孩子看见了就在一旁偷偷围观。 越聚越多。 胡椒专门来找她问要不要连那些孩子一起教了,有些看起来特别认真好学。 她应了,愿意学的就收,一视同仁。 扫盲不分亲疏远近,读书习字不为成就,为了明理。 ------题外话------ (〃)今天又是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的一天! 感谢红妆白茶和上官梦紫儿两个宝子的月票!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和评论! 第50章 你得给我道歉 秋阳西斜。 一个十一二岁的壮实小少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落日余晖撒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 见小路那头远远朝他走来的几个人,欣喜地站起身,想到什么又扁着嘴坐下,揪着衣角低头搓了一会,松开皱皱巴巴的衣角抬头又露出笑容。 天庭饱满,高鼻大眼,本该是个机灵的长相。却因眼神稚拙,笑时嘴张得大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不聪明。 “勇山!你怎么在这外头!” 邝氏带着两个小姑子一路缩头缩脑的回来,见自家儿子坐在家门口望着她傻笑的样子心里顿时又高兴又慌张。 “娘,我在等你,还有姑姑。”勇山挠了挠头,继续笑着。 “快,先进去!” 邝氏左右望了望,见没人看这边稍稍放下心来。 两个小姑子一左一右把勇山拉进自家棚子。 邝氏看着对面苗氏带着女儿蹲在小灶前正在生火。嘴巴动了动,张了两次嘴,终是抹不开脸说一句软话。 走进棚子,地上放着一块木板,板上放着一大陶盆杂粮粥,粥里还有一些碎野菜。 邝氏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盯着陶盆,“谁煮的粥,哪来的野菜?” 野菜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家哪来的野菜。 这两天吃过早饭就带着小姑子守在舒映桐门前忏悔,天快黑了才回去做饭。 那么多眼睛盯着,一点也不敢懈怠,哪来时间去挖野菜。 自家男人早出晚归,每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可能还有闲工夫去干这些琐碎的活。 “我煮的,野菜是勇山去挖的。” 蹲在地上拿碗舀粥的赵清河没好气的应了一句,把舀好的粥摆在木板上。 “是我!娘,是我挖的野菜!爹夸了我!” 勇山端起碗正要喝,想了想又顿住了,把碗放在对面的位置。 “你去挖的?” 邝氏脸色一变,急忙蹲下去捧着勇山的脑袋仔细查看,见额头有些发红,又翻开他的衣领子。 “你跟谁去的,这脑门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我跟桃花妹妹去的,哦,还有冬生,还有栓儿!他们可好了!” 勇山笨拙地缩缩脖子,娘亲挠得他有点痒,怕痒。 邝氏停住了手,愣愣地望着门外。 对面那个头发枯黄梳着羊角辫的女娃正转过脸来对勇山露出没有门牙的甜笑。 “娘亲娘亲。”勇山扽了扽邝氏的袖口,满脸喜色认真地说:“栓儿,还给我吃…嗯…对,糖豆子!”说着扬起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很甜的!” 勇山不懂灵巧,激动的时候收不住力气,扯得邝氏打了一个趔趄。 说话比常人慢,很认真地盯着邝氏的眼睛,说话点头笨拙得格外用劲。 “他们真没打你骂你?” 邝氏狐疑地坐下来,把自己面前的碗挪到小姑子面前。 “勇山从不撒谎的,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别人不会打他。” 赵清河沉着脸又舀了一碗放在她面前,“今天放工回来就看见他端了一盆水在门口洗野菜,对面桃花丫头还教他怎么摘。” 邝氏愣愣的端起碗喝了一口,喃喃自语,“她怎么会愿意带勇山去挖野菜…” 那天打苗氏的时候那孩子也在场… 她该恨才对… “怎么愿意?我都听说了,你儿子今天中午跪在对面门口给苗氏磕了九个响头!为你们几个磕的!一人三个!” 赵清河砰的一声放下碗,握着筷子气愤地挨个指了一遍她们的脑门。 “都说他傻,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们还不如一个傻子!” “爹,我不傻!”勇山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瞪着赵清河,“胡椒姐姐她说,我和栓儿他们一样聪明!” “我…”赵清河被抢话噎了一下,发现儿子刚才说话很连贯。 “你得给我道歉。”勇山放下碗,认真地看着赵清河,“栓儿让狗蛋他们都道歉了,你也要。” “我…”赵清河动动嘴,迎着勇山直勾勾的眼神,没好气地开口,“对不住!” 说完大口喝粥,再也不想说话了。 老子给儿子道歉,哪门子道理… “嗯…”勇山咧嘴一笑,伸手拍拍赵清河的肩膀,“知错就改好孩子。” “噗…”赵清河一口粥喷回碗里,半转身子彻底不想再开口了。 邝氏端着碗张大了嘴,傻愣愣地看着这两父子。 撞鬼了吧… 要放以往,道歉? 没打他就谢天谢地了。 勇山唏哩呼噜高兴的把碗里的粥喝完,抬袖一抹嘴,慢慢站起来。 垂下眼睛想了想,使劲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对面端着碗坐在门口喝粥的桃花,抿紧嘴巴用力嗯了一声。 “娘,我今天学了一首诗。胡椒姐姐说学了要回去背给娘听。” “嗯?你去胡椒那学认字去了?”邝氏终于反应过来。 还以为儿子是在那边玩被欺负了,胡椒给出的头。 没想到… 邝氏端碗的手抖了一下。 “孔子著孝经,孝乃德之属。父母皆艰辛,尤以母为笃…” 勇山背了两句停下了,低头倒回去重复了几遍,抬起头对着邝氏继续大声背:“胎婴未成人,十月怀母腹。渴饮母之血,饥食母之肉。” 背了两句又停下了,使劲挠了挠头,转头望着对面桃花对口型连比带划,脸上一喜。 “儿身将欲生,母身如在狱。惟恐生产时,身为鬼眷属…嗯…我记不得了…”不好意思朝桃花笑着抓抓头。 低低的呜咽声传来,勇山连忙转头,神色慌张地蹲在邝氏旁边垂下脑,“我…我是不是太笨了…” 邝氏捂着脸泣不成声,嘶哑沉闷的哭声苦涩得像在黄连水里泡过。 都说她邝大嗓厉害得像带崽的母鸡,无时不刻张着翅膀随时要啄人。 可是谁又记得她刚刚嫁给赵清河的时候是个说话温声细语会脸红的小姑娘呢? 成亲一年,她的肚子还没动静,婆母却给她生了一对小姑子。 月子都是她给伺候的。 村里闲言碎语压得她抬不起头,婆母羞愧得上吊,公爹和丈夫为了凑丧葬钱进山打猎,两个人去,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家里伤的伤,小的小,她咬牙抗了下来。 在娘家门前跪了三天借了一大笔钱把婆母和公爹的丧事办了,又给丈夫请郎中看伤。 两个小姑子用筐子装着,放在地头树荫下,自己一个人干农活。回到家还要做家务给丈夫换药熬药。 那药方里的黄连都没她的眼泪苦。 过了几年日子好了些,生了个儿子,脑子不太灵光,到了三岁话都说不清楚两句。 村里看笑话的多,指着她儿子笑他是个傻子,指着她骂丧门星。 三个孩子出门玩,多半带着一身伤回来。 她终于豁了脸面见一个撕一个,骂遍全村无敌手。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现在这副不讲理的样子呢? 为什么自己吃过了苦不甘心,要让别人也吃一遍? 姑娘说得对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环山村的人是不待见她,可是他们对勇山却是善意满满,不让别人叫他傻子,跟他说他跟别人一样聪明,还让人给他道歉…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邝氏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自己受过的委屈一次性哭出来。 “唉,你别哭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魏叔也教训过我了,环山村不兴打媳妇,再生气也不行。” “嫂子,你别哭了。我和香芸现在就去挨家挨户赔礼道歉。” ------题外话------ =^_^=pk第一轮,请宝子们继续支持我! 第51章 他为什么要休息 “诶?这里什么时候搭了一个凉棚?” 朱萸甩着粮票袋子好奇地上下打量新搭的棚子,歪着身子凑到胡杨旁边,“该不是你怕晒吧?啧啧啧,真娇气。” 胡杨放下手里的蜈蚣锉,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满脸揶揄的朱萸,低头拿起旁边的一把木贼草继续打磨手里的小木棒。 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被我说中了吧~” 朱萸得意的拉开凳子坐下,顺手端起桌上的竹筒喝了一口,瞥见他今天不是刨木块,而是八寸左右,食指粗细的圆木棒。 “这是啥?炸撒子用的长筷子?” 朱萸放下竹筒杯子,从桌洞里掏出一支还没打磨的木棒,翻来转去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用。 胡杨瘦长的手指顿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旁边嘀嘀咕咕的朱萸,抽了抽嘴角。 “你觉得是就是。” “啊…好想过年啊…过年就可以吃炸撒子了…” 朱萸唉声叹气趴在桌面上来回戳着桌上的木棒滚来滚去,偏头瞪着从东边山头升起的太阳。 “到底什么时候能下雨啊…不对!也不能这么快下雨。大伙都在开荒筛砂石,下雨就不好干活了。” 村里的日常生活已经步入正轨,除开几个小队长,其他村民都被安排去开荒。 荒地碎石子多,不筛干净没法种稻子。 村民们每天回来都是从头到脚一身土,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等地整好了,和上河道里的淤泥就是实打实的田地可以种庄稼了。 “你很喜欢种地?” “看你说的啥话!”朱萸立刻精神抖擞直起身子抓了一把木贼草举在空中满脸嘚瑟,“我在我们村可是种地的好手!” 想到没地可种,收回高举的手臂不情不愿地打磨着圆木棒。 “一看你就没种过地,你都不知道看着自己亲手种的庄稼结出粮食堆在家里有多开心!”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也就开心那几天吧,转头就要搬给别人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拉开笑容,“这回不一样了,种的粮食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租子,三年没有官差来拉粮!想想就开心,嘿嘿…” 两人忙着手上的活,聊着天,多数时候是朱萸一个人在那滔滔不绝回忆她以前种地的大事小事。 胡杨有一搭没一搭回应几句。 朱萸凑近了胡杨的耳朵,神秘兮兮小声地说:“你有没发现有些人很奇怪?” 脆生生的声音伴着暖暖的气息萦绕在耳边,胡杨低垂的睫毛翕动,一抹红晕袭上耳根。 “哪些人?” 袖子被扯了几下,不得不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两个汉子挑着箩筐懒懒散散往河道走,旁边一个民夫挑着满满的一担和他们打了一个对过,抓着箩绳的手青筋暴起,满头大汗。 “你看,他们两个,哦,还有那边几个。你不觉得这些人和别人不一样吗?”朱萸连连点了好几个人。 胡杨眉梢一挑,看着她疑惑不解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兴味,“怎么不一样了?” 朱萸收回目光,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胡杨,“他们都是壮劳力,可是每天只干五张粮票的活。翠萍她们都比他们兑的粮票多。” 说着不解地抓抓脸,“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每天做够一天的口粮绝不多做。”胡杨侧撑着脸看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轻笑了一声,“还有呢?” “啊?还有啊?” “不是提醒你了么。” “没有啊。” 胡杨的目光落在朱萸手上抓着的圆木棒上,眸色沉了沉,“一个人的口粮。” 一句话让朱萸醍醐灌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们都是…” “胡杨,你去休息,这边留朱萸一个人就行。” 舒映桐抱着看热闹看到睡着的元宝停在桌前,沉沉下命令。 “好。” “诶?他为什么要休息,他又没病!” 朱萸瞪了一眼乖乖收拾工具箱的胡杨,撅着嘴巴委屈地抬头望着舒映桐平静无波的脸。 “那留我一个人守在这,我得多无聊啊…” 虽然这根木头不爱聊天,但是有时候也会搭两句嘴,他这一走,彻底没人跟她聊天了都… 舒映桐沉声丢下一句:“有你忙活的时候。”抱着元宝匆匆离去。 “你真走啊…”朱萸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胡杨。 “嗯。”胡杨从她手上抽走木棒放进工具箱,抿嘴轻笑一声,“乖一点,这边交给你了。” 说完转头扫了一眼河道,正了脸色挎上工具箱回村。 “乖一点是什么鬼,说得好像我天天惹祸一样…” 朱萸翻了一个白眼气愤愤不平地抓过竹筒吨吨吨往嘴里灌水。 夜半。 一个瘦小的人影猫着身子走向一处小土坡,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 “六子,那边情形怎么样?” “如大哥所料,他们只派了六个人守着粮仓。”六子声音有些抖。 “你他娘的抖什么!” “我害怕,他们有大刀…”不仅抖,仿佛还憋着痛苦。 “怂货!他们才几把刀,我们没有吗!一群泥腿子的刀有咱抡得好?” “我…我肚子疼…想去解手…” 啪的一声,喝骂声极尽嫌弃,“滚!懒驴上磨屎尿多!” “谢谢大当家的,我这滚,这就滚…” 六子如蒙大赦,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荒草地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加快了脚步。 “大哥,这怂货怕是要跑。” “没见过血的怂包,不用管他。吃了五六日没盐的野菜煮山老鼠,老子吃腻了!兄弟们,走,搬粮食去!” 一柄细长的单刃长刀举在空中,月光投在刀身上寒光一闪。 二三十个伏在地上的人影立刻起身无声举起手上的长刀。 一伙人奔至村子集合地外围,呈方阵型冲至粮仓附近,一声令下,队伍散开呈包围阵型直奔粮仓。 “大哥,粮仓怎么没人把守!” “不好!中计了!” 话音一落,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十几支火把全方位照亮了这群人。 “慌什么!”络腮胡头领爆喝一声,抬手示意让他们镇定,沉稳地站在原地看着走过来的人群。 “就是你们这些狗杂碎是吧!害得姑奶奶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一声娇喝,人群里走出一个气愤叉腰的红色身影。 “晚饭你喝了两大碗粥。”清凉低沉的女声冷冷的接了一句。 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中缓步上前,负手站在红衣姑娘旁边,目光凌厉地朝他这边扫了一圈。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热情评论!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 爱你们! 第52章 希望你能笑到最后 一个刀疤脸壮汉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空着手的舒映桐和拎着大刀的朱萸,轻蔑地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的汉子。 “我还当六子嘴里说的姑娘是个什么利害人物,原来是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小姑娘。这群爷们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脓包,让小娘们当家,可笑!” 狂妄的表情让他那张刀疤脸更加面目狰狞。 “希望你能笑到最后。” 舒映桐平淡地回了一句,举起手臂向下一压退后一步。 默默站在举火把后面的村民迅速上前,人人手上举着一根修剪过呈节密短枝杈状的竹子。 站在中间的络腮胡汉子哈哈大笑,“竹子?哈哈哈!”举起长刀大喝一声,“兄弟们,刀该喂点血了!” 举竹子的村民不发一语,冲上前包围圈缩小,迅速把竹子压低朝着冲过来的大刀们狠狠怼过去。 刀砍在竹枝上的脆响和铁器入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竹子枝杈多,竹竿又长,组成阵型的村民们就像举着一大蓬荆棘对上那些长刀,砍都砍不过来,哪里还有机会近身。 砍得手忙脚乱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尾端的铁枪头给戳个血窟窿。 “唉…早知道我也端一根去捅人了…” 朱萸羡慕地看着对面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伙人,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大刀啥也不是。 之前就看见姑娘让人砍竹子回来,带着虎子爹他们修剪枝杈,还刷了桐油,最后装了一个铁尖头。 问姑娘这是干嘛用的,回答是打架用。 当时她就笑了,这能打个啥架,花里胡哨。 现在笑不出来了,脸还有点火辣辣。 “都住手!” 一个吊梢眉高瘦汉子拎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高叫着从旁边走出,手上的长刀横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哭腔哀求着追来的妇人。 “冬生!”朱萸目眦欲裂低喊了一声,提刀就要往上冲。 舒映桐用力拽住她的手臂低斥一声:“你想让他死?” “姑娘,快救他啊…”朱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冲又不敢冲上去。 “停手!” 舒映桐一声清喝,气势如虹的村民们停下动作,枪头对准剩下的暴徒,寸步不让。 “你抓这个孩子是什么意思?”舒映桐上前半步,冷冷地看着吊梢眉汉子。 “都给我把武器放下,让我们走!不然我割断他的喉咙!” 舒映桐抬手把腮边被风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举着火把的村民立刻移动脚步半包围住吊梢眉汉子。 火光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橙红的火苗晃得他眼睛有些花。 有妇人悄悄把哭得瘫软在地的翠萍扶到一边安抚。 “你不知道他不是我们村的孩子?” “少废话,再问一句放不放下武器!” 长刀往冬生脖子上压了压,火光印着映着一条血线从冬生脖子慢慢滑落。 吊梢眉汉子有恃无恐,从村民反应来看就知道抓对人了。 舒映桐往旁边挪了半步,低低问了一句:“有信心吗?” “有。” 听见信心满满的回答从背后不远响起,舒映桐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咻~ 一支无羽箭矢飞速划过夜空直直插进吊梢眉汉子眉心。 “漂亮。” “过奖。” 汉子直挺挺倒地,一个举着火把的村民飞快扔了火把伸手扯开吊梢眉的手臂,抓住冬生的衣襟把他抱在怀里急冲冲地往舒映桐那跑。 “处理干净!” 一声令下,握竹竿的村民齐齐应了一声,以势如破竹之势把剩下的暴露全部灭杀。 血腥味冲天,土地被鲜血染红,一场战斗以无伤亡的战绩进入尾声。 舒映桐冷眼瞧着之前目露不屑最后哭喊着哀求放一条生路的暴徒们,勾起一抹冷嘲。 自从吃了两次大刀的亏,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吃亏了。 村民们不懂格斗技巧,有的只是勇气和蛮力,即使拿了大刀也不太会使。 第一次在秀吉村手无寸铁对上黄家打手伤亡颇多,第二次有了武器械斗,依然轻重伤过半。 这次用的狼筅看似普通,其实是抗倭神器。 专克长刀。 “冬生…冬生!” 吓得魂飞魄散的翠萍挣开搀扶她的妇人,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扑到舒映桐脚下。 满脸泪痕哆嗦着身子跪坐在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给孩子处理伤口。 冬生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远处没有焦距,不哭也不闹。 舒映桐给他上药包扎好之后,拍了拍他的脸,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看我。” 冬生木然转过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呆愣愣的。 “你很勇敢。” 冬生的眼睛动了动。 “鉴于你出色的表现,现在和你娘可以去找慧茹领两斤白面和一条腊鱼。” “真的吗?因为勇敢,我得到奖励了?” “嗯。去吧。”舒映桐朝站在一旁的慧茹招招手。 “呜哇~”冬生从舒映桐腿上跳下去大哭着扑进翠萍怀里,“娘…我好怕…呜呜呜…” “娘在呢,不怕不怕。姑娘都夸你了。” 翠萍搂着冬生感激地朝舒映桐不停鞠躬,刚才孩子吓傻了,哭出来就好了。 “对,我不怕!我很勇敢…”冬生抬袖抹眼泪,抹着抹着,委屈地看着翠萍,“我还是有点怕,我明天再勇敢可以吗…呜呜呜…” “行啊。”慧茹笑着上前牵起他的手,“走,带你拿好东西去,我把我的红糖也分一点给你,让你娘明天给你蒸红糖馒头。” “呜呜呜…我没吃过红糖馒头…好不好吃的?呜呜呜…”冬生被慧茹牵着边哭边走。 “这…这哄孩子的怎么能当真…可不敢拿姑娘的东西,我这就带他回去。” 翠萍连忙跟上要把冬生牵走。 “姑娘从不说假话哄孩子,给你就拿着,别让冬生失望啦。” 慧茹笑眯眯地一把挽住翠萍的手带着她往灶房走。 “姑娘,那些怎么处理?” 虎子爹等她们走过拐角,挥了挥手让挡住尸体的村民散开。 “找个山头埋了,多挑几担熟石灰过去。” “好,我去安排。” 马蹄声哒哒传来,村民们立刻高度警戒,等看清马背上的人又撤下防备。 枣红马驮着景韫言走进村子,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滑落。 “这…景公子这是怎么了?” “姑娘,他一身的伤,怎么办?” 舒映桐嫌弃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抬我房间。” ------题外话------ (〃)这一轮pk成败就看今天了! 祝我pk晋级吧! 第53章 叫人抬你去埋 三盏油灯默默地燃着,偶尔哔啵一声爆出一个小灯花。 面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景韫言,舒映桐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他这是给人当靶子去了吗? 身上袍子大大小小十几道口子,大片大片的血迹印出一团一团的红,脸上也有几条利器擦伤的血痕。 这些也就算了,背上还插着一支箭。 整张脸毫无血色,胸口微弱起伏,身上冰凉。 舒映桐暗暗低咒一声,麻烦。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带着一身伤挺到这边的,如果晕在路上基本凉透。 取了剪刀干脆利落把他身上的袍子和里衣全部剪开,伤口远比露在袍子外还要严重。 那些摆在一旁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没有说明书不敢乱用。 从他伤口的流血程度来看,大概是已经吃过保命的药了。 背上的箭必须先处理。 舒映桐一脸寒霜,慢慢用空间灵泉水给他清创。 检查过中箭位置和深度,幸亏没伤及内脏,不然她就束手无策了。 剪断箭矢,拿了他的随身匕首消过毒之后,半跪在床边,提起十二分精神,慢慢划开箭头周围的皮肉。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舒映桐瞪大眼睛盯着刀刃。 箭头被缓缓拔出,血不停往外冒,整支箭头拔出来的时候血流得更凶。 箭头丢在一旁的木盆里,取出针线时凝目思索决定去打一套手术器械,制一批肠线。 伤口缝合好之后敷上云南白药,取出布棉匹剪成绷带条包扎。 做完这些才开始继续处理其他伤口。 处理完外伤的舒映桐一脸不耐烦,想给他灌抗生素,发现他意志力坚强得很,牙关紧咬掰不开嘴。 沉默了半晚上的舒映桐终于耐心告罄,冷着脸把他扶起来半扶半抱在怀里。 碗怼在他唇边,贴在他耳边冷声怒斥:“发热死了就让他们拖你去埋!” 眉头紧锁的景韫言慢慢舒展眉头,微微松开了牙关,舒映桐毫不迟疑捏着他的下颌把药灌进他嘴里。 灯芯短了数次,窗外露出曙光。 忙碌了一夜的舒映桐甩甩手臂,左右扭动酸痛的脖子,最后探了一次额温也懒得动了,随意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合眼休息。 阳光从窗口探进,直直照进房里。 趴卧在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虚虚的睁开眼睛。 一张清丽的脸撞进视线,金黄明媚的阳光投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景韫言微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想动动身子发现浑身没力气,一动全身都在叫嚣着痛楚。 无奈的弯了弯嘴角只好继续欣赏舒映桐的睡颜。 睡着的她不若以往一身冷峻,那双静若明渊,黑亮冰冷的眼睛被掩住,卸下凌厉的她安静得有些乖巧。 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看来是为了他忙活了一晚上。 手臂垫着脸,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旁边,纤细手指自然地蜷着,毫无防备的睡姿。 对自身环境有足够的信任才敢这么睡吧。 满眼歉意的景韫言突然瞪大了眼睛,终于发现了不对。 刚才也放松了心神没管自身,这身上除了占据意识的痛好像有些不太对… 从布料穿来的触感好像… “咳…”被口水噎了一下呛咳出声,干痛的嗓子连咳嗽都是嘶哑的。 一咳震得浑身都疼。 被吵醒的舒映桐眉头紧蹙,蓦然睁开眼睛,视线对上满脸红霞的景韫言,抬手覆在他额头上。 “没烧脸红什么。” “我…你…我…咳…” “有话就说!” 看着舒映桐黑沉沉的脸,景韫言认命地呼出一口气,试探性地问:“我全身上下还有没有你没看过的地方…” “没有。”舒映桐没好气答得干脆。 不检查清楚哪知道哪里有伤,当谁愿意看他那浑身是伤的身子似的。 “咳…行吧…大恩不言谢。”景韫言闭了闭眼睛,乖乖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变,“我的袍子呢!” 舒映桐随手抓起地上的袍子丢到床上。 那一堆眼熟的破烂让他眼角有些抽搐,“我那…” 一个被明黄丝绸包着的东西也被扔上床。 “那你…” “没兴趣。” 景韫言微微松了一口气,放松身子。 有些事情和东西,不知情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看着一脸淡漠的舒映桐,景韫言睫毛弯弯眨眨眼睛,羞羞怯怯地迎上她冷然的眸子,努努嘴。 “桐桐,你把人家看光了,也摸遍了,要对人家负责的哟…” 舒映桐无力地抬手捏捏眉心,起身往外走。 没眼看,还不如昨晚让他们把他一起处理了。 “行。” “嗯?这么干脆?你去哪?” “叫人抬你去埋。” 景韫言丝毫不慌张,笑吟吟地看着她拉开门的动作,温温软软的撒娇,“埋我之前给我喂点吃的喝的,我饿了…” “烦人。” 门被重新合上,景韫言脸色凝重,忍着痛抬手把那个小包裹抓在手里,叹了一口气。 看来只能先在这里养伤了。 抬眼打量了一番房内简单的布置,心下不免有些汗颜,这回真要说不清了,这可是她的闺房… 就在景韫言等得快睡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咦?你家姑娘呢?去休息了?”微微探出头望了望门外。 “啊,姑娘去看挖地基去了。”虎子端着小托盘进门。 景韫言眸色一沉,这么勤劳做什么,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你还好吗?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们都很担心你。” 托盘被搁在桌上,虎子俯身一把掀开被子,满脸崇拜,“姑娘治伤就是厉害!” 景韫言:… “虎子,我想穿件衣裳…” 未着寸缕被人欣赏伤治得好不好,实在算不上一件让能让人高兴起来的事。 “行,我去帮你拿。” 虎子拎过墙边的行囊,挑了一身素色里衣轻手轻脚给他换上之后纠结了一会。 “姑娘让慧茹给你炖了药膳粥,但你这身伤好像不好坐起来。你就这样趴着,我喂给你喝吧?” 景韫言试了几次,发现确实坐不起来,“那就有劳了。” 虎子端着托盘高兴的离开,留下一脸郁闷的景韫言。 趴着让人喂粥,好像喂狗…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鸢尾花丶缡打赏! n_n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哇哈哈~宝子们太给力了!我pk晋级了! 给你们一个超级么么哒! 第54章 你是不是想躺门外? “你们是怎么发现六子他们背后还有人的?” 朱萸憋了一晚上,苦思冥想也没想通昨晚的事。 “是姑娘发现的,她不是每天抱着元宝去河道么。”胡杨倒了一杯水放在朱萸面前。 “起初两天这些人很有干劲,后来不知怎的就懒散了起来。姑娘让姚婶去北边饥民营带着那边的妇人做活,聊了几天家常。” 朱萸恍然大悟。 姚婶这人特别会聊天,只凭东拉西扯就能从别人嘴里套出想要的消息。 “有人看见六子有时候半夜往南山去,过了很久才回来。还有人说看见南面山头好像有人影。后来姑娘拿了图纸给我打制手弩。” “姚婶真厉害。”朱萸与有荣焉,“话说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胡杨笑意温和地看着她,“怕你沉不住气打草惊蛇。昨晚那些可不是普通的饥民,他们是逃兵。” “难怪都有刀。” 朱萸点点头,不告诉她是对的,以她的性子,知道了可能真的会露出马脚。 “胡杨,我能学你那个手弩么?” 昨晚那一箭让她叹为观止,隔那么远都能一箭射中眉心。 “为什么要学?” “我只有一把子蛮力,也不会武功。可是我说了要保护姑娘,我不想下次再遇到冬生那种情况束手无策。” 一说到昨晚,朱萸心里头就忍不住后怕。 满脑子都是冬生吓傻的表情和被大刀割伤的脖子。 “可以啊,我教你。” “好!”朱萸站起身激动地拍着胡杨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胡杨低头看着手上的杯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兄弟么… 河道边每隔一大段距离堆放着很多青石条。 一部分民工自己开始在加宽的河道边挖深沟打地基。 魏大福拿着长竹尺测量地基面积,舒映桐拿着设计稿纸认真核对。 “姑娘,昨晚看景公子伤得很重,今天好些了吗?” 景韫言对村民来说算是自己人,逃荒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信任,即使他身份成迷也没人特意去打听挖掘。 一身刀剑伤晕倒在地上,他们也只关心身体。 至于那些伤怎么来的,只要他不说,他们就不问。 “他?”舒映桐放下图纸,抱了一根木头桩子查验,漫不经心的回他,“还能喘气。” 不仅能喘气,还能恶心人。 他得感谢那一身伤救了他。 一想到他一脸娇羞地叫她桐桐就想抬脚踹死他。 “那就好,昨天看他那脸白得吓人。可得好好补补,这男人要是身子亏了不养好,以后…” 魏大福左右张望了一番,微微凑近舒映桐,用气声小声地说:“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舒映桐闻言,皱起眉,偏过头。 “你在说什么东西。” “嗐,我就随口一说。”魏大福笑得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嗯,负责么…” 说完拎着竹尺哼着小曲迈着大爷步走了。 舒映桐抬手用力压了压太阳穴,收了图纸黑着脸往村里走。 “哎呀,桐桐,你回来啦~” 景韫言笑容明媚,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欢喜地看着推门进来的舒映桐。 趴在床上无所事事,他已经无聊到用心分辨每个从房门口经过的人不同的脚步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了这个村子,他就想好好放松脑袋里紧绷的弦,那些阴谋阳谋统统都先放在一边。 “你怕不是没死过。” 舒映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倒水研墨。 “叫桐桐多亲切呀,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 “大可不必。”舒映桐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不能好好说话,希望你能永远闭嘴。” “真让人伤心。”景韫言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低头研墨淡然的模样,“你就不能对待一个伤患温柔一些么?” 舒映桐顿住手,抬头朝他温柔浅笑,“你是不是想躺门外?” 景韫言抽抽嘴角,扯了一个礼貌不失优雅的微笑,“我错了。” 一整个下午,舒映桐都没抬头看他一眼,这让他眼里兴味更浓。 等她停笔,迫不及待开口,“我听说你让安行舟派人修路?” “嗯。”舒映桐简短地应了一句,起身洗手。 “目光这么长远,你有别的打算吧?能跟我说说?”景韫言笑弯了眉眼,兴致勃勃地望着她。 “不能。” 舒映桐缓步走到床边伸手覆在他额头上,眉头一皱,又开始发烧了。 “你来这边做什么?尾巴可甩干净了?” 明黄丝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那木盒里的东西想必也能让她这整个村子都被踏平。 “要说实话还是假话?” “说假话现在就扔你出去。” “啧,好无情。”景韫言蹭蹭她洗过手后凉凉的手心,“你先倒一粒白梅瓷瓶的药丸给我。” 那箭头喂了毒,还得吃三天的药才能清除余毒。 一颗药丸递到嘴边,景韫言眉眼一扬,笑盈盈地张嘴含住。 舒映桐脸色微沉,起身洗手。 笑容僵在脸上,景韫言苦大仇深的嚼碎嘴里的药丸。 他和文渊师出同门,性子相近。 总看文渊那货骚浪贱花样百出地对付熠王府那些侧妃姬妾,颇为吃香。 为何到了他这里不是挨揍就是被甩冷脸。 “药吃完了,赶紧说,我还有别的事。” “我这不是想你…”眼见她伸手准备掀被子,连忙改口,“不是,我错了!” 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停下的手,挑了一些能说的。 “咳…本来打算去熠王府,受伤只能改了路线来你这嘛。绝对没有尾巴,也没人认识我,真的。” 闯皇宫内院的事是不能说的,被死士追杀的事也是不能说的。 “证据。” “在那个淡青色瓶子里。” 舒映桐拉开床底的暗格,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瓷瓶,探进一根手指勾出一卷软软的东西。 “你会易容术?”展开之后又嫌弃地塞回去。 没有硅胶的古代,这人皮面具就是实打实的人皮制成。 “呃…略懂,略懂…” “打算住多久?” “养伤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舒映桐收起瓷瓶放回暗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 景韫言被盯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千两。” “我就知道…” ------题外话------ 下周要上大推~ 诶嘿嘿~想想就hin开心! ^o^超级爱我的宝子们! 第55章 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笃笃笃。 叩门声急促响起,舒映桐推回暗格抽屉,无视景韫言撅嘴抱怨趁火打劫的碎碎念,扶膝起身。 “进。” “姑娘,求求姑娘帮我看看我家石头!” 一个褐麻粗布衣裳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焦急地冲进房间,满是泪痕的脸上贴着一绺一绺被汗水打湿的乱发。 “他怎么了?” 舒映桐上前扫了一眼脸色发青嘴角泛白沫已经意识不清的小男娃,示意她放在床沿。 这种病症,她看不了。 年轻妇人心急如焚地弯腰把儿子放床上后顺势半跪在地上半搂着他,更咽着回话。 “婆母来河道寻我,等我回去就是这样了。” 说着急迫地跪正了身子恳求地望着舒映桐,“求求姑娘救救我儿…” 听说这边备了好些草药,平时饥民营那边有个头疼脑热,干活筋骨扭伤、豁了口子的求到姑娘面前都给治。 “起来,在看了。”舒映桐平静地弯腰拽起妇人,指指床上。 妇人愣了一下转头,这才注意到方才床上趴着的年轻公子正在号脉。 看他抬手撑开娃子的眼皮,费力地昂起头,妇人连忙转身扶着娃子侧躺着身子。 满脸担忧地盯着景韫言,心里慌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出声打扰他看诊。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看他沉稳熟练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懂医术的。 “吃错东西中毒了。”景韫言收回手臂,沉声下结论。 “中毒…” 妇人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哆嗦着手摸上儿子的脸。 婆母好像是说石头上午跟小伙伴出去玩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 “有救么?”舒映桐的目光落在妇人手指上,上面还粘着还来不及清理的泥土。 景韫言垂眸衡量再三,下了决断,“先让她出去。” 不等人吩咐,妇人已经半喜半忧地站起身拉门出去了。 只要没说一定没救,那就是有希望! “你很为难?”舒映桐挑眉看他。 一个小娃吃错东西中毒,也不是什么立刻要命的剧毒,应该难不倒他才是。 景韫言扁了扁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以为我那些药都是糖豆子呢~你知道配解毒药得花多少金贵药材…” “一千两要少了是吗,再加点?” “咳…人家又没说不给…” 景韫言敢怒不敢言地小声反驳,咬着下唇幽幽怨怨地看着她,“桃花纹白瓷瓶三粒,一天一粒。” 舒映桐目不斜视地蹲下身子拉开暗格,桃花纹白瓷瓶很显眼。 最普通,最大。 一瓶少说也有百粒。 舒映桐眼角抽搐,丝毫看不出来金贵在哪里。 倒了三粒,把暗格推回去。扫了一眼没有意识的娃子,起身拿碗用空间水化开药丸。 “要不要催吐?” 按理来说应该洗胃,但是没有医疗器械只好作罢。 “不用,已经几个时辰了。” “知道了。” 舒映桐拉开门,守在门口的妇人立刻焦急地上前,“姑娘,我家娃子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把药给他灌下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 妇人胡乱抹了一把脸,感激地接过碗快步朝床边走。 妇人抱着儿子感恩戴德地领了药丸回去,舒映桐刚把门关上,景韫言便娇娇软软地抱怨。 “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给人看诊,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一来就让人把病患放他面前,不用说也知道她的意图。 她要是能处理的早就直接上手了。 “不会。废物利用。” 景韫言撒娇的表情一点一点崩坏,错愕了半晌。 她说的废物是说他吧… “你变了…”景韫言垂下眼睛伤心欲绝欲绝地看着床单上的血迹。 “问人家要匕首的时候叫人家名字,要人家带你进城的时候也叫人家名字。现在人家受伤不能起身了就说人家是废物…嘤嘤嘤…” 舒映桐收拾好桌上的图纸,神色自若地从床边走过,“没吃饭吗,哭这么小声。” 景韫言看着被合上的房门,眼尾一扬,原本水雾朦胧的星眸浮上意味深长。 这该死的征服欲,怎么办呢… 河道边。 舒映桐负手认真地看民工处理青石。 几个汉子一手握着铁钻,一手拿着斧锤,沿着画好的线,叮叮当当地凿出一条浅缝。 每隔一段距离用二锤把铁楔子打进去,横竖两排。 几个人通力合作,卖力的捶打声此起彼伏,浅缝裂开,一块长条状石坯从大石块脱离。 民夫门继续用铁钻凿成规则的长方体。 舒映桐点点头,没有石锯的古代,人们的智慧不可小觑。 “翠萍…你去…” “我…要不苗姐你去吧…” 几个妇人窸窸窣窣的推让声在身后响起,舒映桐疑惑回头。 “有事?” 这种时候,她们通常都是挥汗如雨地在河道干活。 现在这副局促不安你推我让的是在做什么? “哎?你们…”翠萍满脸无奈地发现她们都后退了两步。 迎着舒映桐询问的眼神,翠萍咽了一口唾沫,回头求救地望了一眼她们笑嘻嘻的脸。 “什么事?”舒映桐又问了一次。 翠萍下意识地揪着衣角,深吸一口气,朝舒映桐大大方方地扬起笑容。 “姑娘,我们听姚大嫂说,在这里开荒得的田地是自己的,还免三年赋税是吗?” “嗯,继续。”舒映桐微微点头。 翠萍绞着衣角,鼓起勇气看着她提高了声音。 “我…我们都是家长遭了灾逃难到这里的。我们很喜欢姑娘和环山村大伙。我们…我们可不可以也在这里安家?” 民夫们对舒映桐又敬又怕,所以每次她在河道巡视工程进展都会成为注目焦点。 翠萍这声量让附近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一脸期盼地盯着舒映桐的表情变化。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摸清了规则。 现在看她神色平淡如水,没有第一时间拧着眉头露出别的表情,只要没拒绝就有戏! 既然有人顶在前面开了口,有同样心思的人脸色一喜,这东风说什么也要搭一程! “姑娘,我家也想在这安家!” “姑娘,我也不想回乡了~我也想带着家人在这里扎根!” “姑娘,我也一样!”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时予遥打赏和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w^今天又是更爱你们的一天~ 第56章 我都听你的呀 整个河道比干活时还要热闹。 大部分人放下手里的活,纷纷围在舒映桐旁边,忐忑地等着她回答。 舒映桐环视一圈民夫们激动的神色,思索了一会抬起头,“等我同村里议过再答复你们。” 几十个人很好管理。 几百人却不一样了。 来自不同地方,心思经历各有不同,和秀吉村民不一样。 他们现在所图不过是眼前温饱,还有对她的敬重,多数人只想管着自家的大事小事,有地种有人管事,这对他们来说最好不过。 时间一长,各种杂事就多了。 当初官服批出这块地,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安家开荒。 现在安行舟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托给她全权管理,所以他们想落户安家必须征得同意。 得到了初步回复的民夫各自散开做活,舒映桐卷起图纸直往村里走。 日落西山。 大伙习惯吃大锅饭,后来有了粮食也没有拆伙。 几十个人围着几张长条桌拼成的聚餐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听说要全员议事,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景韫言强烈要求虎子叫人用椅子把他抬到大晒场。 舒映桐一脸无语地看了一眼正被人喂饭的景韫言,“你来做什的。”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觉悟,瞎掺合什么。 还没等他反驳,已经有不少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了。 魏大福笑呵呵地看着舒映桐,“姑娘,你这就不对了。人家景公子跟着咱们逃荒给咱们采药医病,是自己人呀!” 说着朝偷偷竖起大拇指的景韫言回了个眼色,接着又开口。 “再说了,这清清白白的黄花少年郎在你房里待了一夜,清誉已经没有喽…”说完小声嘟囔,“我还听见他叫你要负责来着…” “咳…”景韫言默默收起大拇指,咬牙切齿,“黄花少年郎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说法…” 朱萸唏哩呼噜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一抹嘴,背着手笑嘿嘿地围着景韫言转了一圈,啧啧出声。 “啧啧啧,太惨了。动不了了,虎落平阳了吧…” “朱萸,你确定是在笑我?” “朱萸,你是猴子请来的?” 舒映桐和景韫言同时无奈出声。 虎落平阳被犬欺,骂谁呢… 坐在一边的胡杨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朱萸,过来坐。” “哦。”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的朱萸乖乖的搬了凳子坐过去。 “你这猪头!”一旁的胡椒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好了,都吃完了。有件事让大家都参详参详。”舒映桐抬手示意安静,“想必今天河道那边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开门见山吧,说说你们的想法。” 舒映桐议事向来主张各舒已见,况且她有意把工作分给各个小队长。 一开始是她带头反黄地主,村民把她顶出来做领头羊,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虎子爹一起身,准备发言的其他人按下了心思,等他先开口。 “姑娘,我觉得可行。咱们村子村民太少了,那些地靠咱们也开不完。” 舒映桐点头示意他坐下,“下一个。” “姑娘,那我说说我的看法。”姚氏起身温和笑笑。 “我跟那边妇人孩子接触得最多。大多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那些人也肯下功夫干活。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不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就行。” “嗯。魏叔你说。”等姚氏坐下,舒映桐直接点名。 “要我说呀?那我就说喽~”魏大福满面笑容。 “我是同意的哈。咱们村里年轻小伙子这么多,姑娘才几个呀,婚事发愁哟…北营那边好姑娘多着呢…” “魏叔,那边小伙子比姑娘还多,你咋不说?” “哎呀,萸丫头是看上北营的小伙子了?”魏大福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可不行的嘞,怕是有人要踢翻醋坛子了哟~” “啥?咱们村厨房哪有醋坛子,你怕不是记岔了吧?” “没有。”舒映桐帮她下了结论,“朱萸坐下。聂开诚。” “我?”聂开诚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他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多数时候都是听虎子爹安排巡夜,也没做什么小队长。 “既然姑娘问了我,那我就大胆猜猜姑娘的想法。姑娘既然提出兴修水利,修桥铺路,必定是要做一番大事业让咱们村安居乐业,是吧?” 舒映桐挑眉,“继续说。” “光靠咱们几十个人,怕是不够的。既然那些饥民亲手参与了这些,让他们加入进来,他们也会爱惜自己下过的力气。” 一旁默不作声的景韫言侧目,这倒是个有见识的。 一番话把村民的想法提升了一个层次,纷纷交头接耳,他们只以为姑娘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种庄稼和出行。 从没想过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有了这个支点,村民们后面的发言围绕这个支点纷纷提出意见。 “景韫言。” 被点名的景韫言松了一口气,还算给点面子,没叫废物。 “我都听你的呀。”一脸乖巧甜笑。 她心里早有定论,问村民不过是尊重他们,想看有没有持反对意见的而已。 他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 且看她把村子壮大了,用什么通天本事让这些平民富起来,好让文渊那个败家子效仿推行。 政绩,才是一个皇子说服百姓最有力的资本。 “嚯~景公子真是汉子们的行事标杆。要是我家死鬼能这么乖巧听话,我做梦都要笑醒。”一个妇人羡慕地看着舒映桐。 “过奖过奖~”景韫言受用无比。 “你说什么!那我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往哪搁!”她旁边的汉子不乐意了,“这种娘们兮兮的做派我学不来!” 舒映桐黑着脸瞪了一眼景韫言,“今天议事就到这里,散了吧。” 有了议事结果的舒映桐点起油灯坐在桌前制定详细的管理方案。 无规矩不成方圆,几百人不能再采用几十人的管理方式。 只有强硬的规章制度才能约束人。 夜色渐深。 景韫言趴在床上等得都快睡着了,也没敢打扰她的思路。 见她搁下毛笔洗手才出声询问。 “我是不是该换药了?” ------题外话------ 感谢萉贝宝子的月票! 第57章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一灯如豆。 景韫言怏怏地抬眼望着上方平静的小脸。 经历了舒映桐无表情干脆利落把他扒光的情形,他已经是一条没有感情的死鱼了。 笼罩在昏黄灯火里那双清冷的眼眸,平静得像幽深山谷里的寒潭,无风亦无澜。 舒映桐的脸越来越冷,景韫言的脸越来越热。 见她沉着一张脸嫌弃地望过来,景韫言无辜地眨眨眼,“你该清楚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它有自己的思想…” “烦人。”舒映桐冷着脸继续包扎大腿上的伤口,“明天你去跟聂开诚住。” “不要吧…” “嗯?” 舒映桐抬头望进一双要哭不哭的水雾星眸,眼里那些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桐桐~人家伤得这么重,你确定搬过去之后不会更严重?况且,人家的秘密都对你毫无保留的说…怎么能搬过去?” “就你事多!” 收到不耐烦一瞥的他弯唇甜笑。 赢了。 谁要跟那些糙汉子住那些臭烘烘乱糟糟的屋子,糟糕的环境只会拖长身体恢复时间。 她那么忙,要是搬出去了,想见一面都难。 处理完伤口,舒映桐收拾好医药箱,拉开柜门取出一床旧褥子铺在地上。 “你要睡地上?” “不然呢?” “呃…地上太凉,要不我睡?” “也行。” 舒映桐走过去一掀被子,眉头紧锁。 没穿不是事,关键是这结实的身体,她抱不动。 按了一下坠痛的腰,一言不发地把旧褥子收起来,拿了一床薄被扔在床上。 被移到床铺内侧的景韫言满脸娇羞地看着脱鞋上床的舒映桐。 “桐桐~同榻而眠可真说不清楚了哦…你要对人家为所欲为,人家也是反抗不了的啦~” “闭嘴!” 油灯熄灭,一室漆黑。 当初打制床时没考虑要睡其他人,现在睡两个人就显得拥挤了。 舒映桐无奈地盖好自己的薄被闭上眼,尽量忽略旁边淡淡的药香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带给她的不自在。 “桐桐…” “昏迷和自然入睡,你选一个。” 一声叹息低笑满是无奈,“你呀…罢了…” 景韫言乖乖闭上嘴,伤处的痛楚尚且还能忍,可是身边躺着一个妙龄少女怎么可能处之泰然。 新换的床单被罩和她身上的皂夹清香如出一辙,带着阳光的草木气息比任何脂粉香气来得干净纯粹,不知不觉被安抚心神。 让人,想靠近。 舒映桐有些睡不着,索性进空间把进入收获期的山葵收割了。 空地上堆着之前收割的所有还没处理的油菜籽,堆得比人还要高。 手动处理太繁琐,需要捶打豆荚让油菜籽爆出脱落,还要清理豆荚,筛干净杂物。 空间里不能外带东西进来,没有工具的舒映桐并不打算靠一双手来完成这种低效率的活。 因为空间积分已经接近一千,这一茬收完就能升级。 还剩一小块山葵苗还没收割的时候,空间突然金光大盛。 积分一到临界点,自动升级。 舒映桐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并不是很吃惊,弯腰继续干活。 得益于那八万多积分,舒映桐选种的作物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山葵除了生长周期长和对环境的挑剔之外,运输储存也不方便。 在调味料中算是贵族身份了。 价格昂贵且市场需求很大。 舒映桐的空间完美避开所有不利条件,之前花掉的金币又赚回大半。 眼角余光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一级空间面积只有十几平米,二级空间有了量的突变。 从半分地不到,增至一亩地大小。 舒映桐有条不紊地把山葵打包挂上寄售,空闲下来才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抬手点开新增的积分兑换商店。 熟练点开升级大礼包。 慕仙修道、无界太空、归园田居。 三选一,再次选择归园田居。 新的积分兑换商店应选而出。 点选免费技能界面之后,只需动动手指,那一堆油菜籽株植随着指尖操控进入自动处理光幕,出来时变成一堆干净的油菜籽。 二级空间赠送6个免费仓库格子,再开格子需要对应的积分。 舒映桐看着那些呈几何阶梯增加的所需积分,淡淡一笑,谁还花这冤枉积分。 手上的五百积分刚好可以兑换自动耕种和自动灌溉技能,舒映桐选择继续种油菜苗。 开荒种植冬油菜需要大量优质种子。 二级空间其他功能烂熟于心,舒映桐不再多作停留,出了空间。 刚刚意识回笼,舒映桐额角突突跳。 隔着薄薄的衣料,陌生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清晰地传到她的肩膀和颈窝。 环在腰上的手温温热热的贴着她的腰线。 深吸一口慢慢呼出,忍住暴揍景韫言的冲动,拎开他的手,搬开他的脸。 侧过身子背对他,望着眼前的模糊的房间陈设,有些心烦气躁。 起初是因为原主强硬的交易条件才不得不带上珍娘母子和景韫言这几个拖油瓶。 不善于社交的她慢慢被他们改变,后来又多了一些同伴。 但就是某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景韫言相较于其他人,他让她有一种无力感。 总之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月隐星藏,天光大亮。 浓密挺翘的睫毛翕动,一睁眼对上白皙秀颀的颈脖,景韫言脸上一热,做贼心虚地轻轻收回手臂。 以前也没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睡着了无意识搂人家的腰可还行… 脸还蹭得这么近… 忍着痛一点一点挪动身体,趁她还没醒… 不然会被打死… 紧紧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的眉毛有了动作。 “嘶…”动作大了,扯到了腰间一处剑伤。 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装睡。 “景韫言。” 冷冰冰的声音提醒他装睡失败。 “呃…桐桐早呀~”乖巧甜腻的笑是他的保护色。 “你的睡相还能再差一点?” “不会啊~人家很乖的~”无辜傻白甜打死不认才能保命。 舒映桐懊恼地看了一眼窗户,起晚了。 一晚上拎开他好几次,最后一次气得力气大了些,他在耳边含糊不清地低声咕哝了一句:“桐桐,我好疼。” 顿时挫败感袭上心头。 从他昏倒到现在也没见他喊过一句疼,两世以来她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像他伤得这么重的自然知道是什么体验。 后来索性不管了。 没想到一向早起的她睡过头了。 第58章 我真是看错你了! 环山村的早饭很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慧茹和朱萸就起来做早饭了。 等到早餐上桌,全村人都惊呆了,一向起得比鸡早的姑娘居然没来! 朱萸抓了两个杂面馒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木棚最边角走,“姑娘没起来吗?我去叫她起来吃早饭!” “哎哎哎~萸丫头你回来!”魏大福扬声叫住了她。 “怎么了?”朱萸叼着馒头转过身子疑惑不解。 “姑娘什么时候贪睡过,肯定是昨晚照顾景公子累着了嘛…你去吵她做什么,让她多睡一会嘛…” “有点道理。” 朱萸塞了一嘴馒头,恍然大悟地望了一眼舒映桐的房间房间,踱回餐桌又抓起一个馒头。 吃着吃着,感觉气氛好像不太对。 朱萸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馒头,梭巡了一圈众人的表情,除了认真吃东西的孩子们,其他人都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容。 每个人还不一样。 默默蹭到垂眸浅笑的胡杨旁边,“你们…都在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没有。”胡杨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 朱萸狐疑地弯下腰,凑近了盯着他的脸,“还说没有,我明明看见你在笑。” 胡杨抬起笑眼对上近在咫尺的滚圆鹿眸,纯澈的瞳仁倒映出他的模样,不点而朱的唇上还沾着少许碎屑。 捏着馒头的手指收紧,喉结上下滚动,垂下眼睛低声回她:“闲事莫理,你不懂。” “不可能!我这么聪明,有什么是我不懂的?你说我就懂了呗~”说着又凑近些许研究他的表情。 “哎哟…萸丫头真有本事,生生把人家看脸红了…哎?胡春生,你看我们萸丫头怎么样?” 姚氏乐不可支地扬起笑脸看着对面老实巴交的胡春生。 “啊?我…”胡春生放下手里的馒头,踌躇地看了一眼胡杨,“我…孩子还小。” “要说你这爹做得可不行,你家胡杨翻过年要十八了吧,不小了。” 姚氏上下打量了一番胡杨,爽朗笑笑。 “我们萸丫头性子是纯了些不开窍,那也是正经的好丫头呀。过些时候被北营那边看上了找姑娘提亲,你们可别后悔哟?” “这个…”胡春生嗫嚅着嘴角,脸上犹豫了半晌,“看胡杨的意思吧。” “嘿~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开明的,胡杨,你倒是说说呗?” 看热闹的村民唰的一下把目光聚焦在胡杨脸上。 “胡杨,你要是没看上,我可要让我家小子加把劲了啊。”方头正脸的汉子笑嘻嘻地接茬。 “爹…加啥劲,别了吧,我可打不过她…”清瘦少年满脸害怕。 “你懂个屁!”汉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谁不知道朱萸在姑娘面前得脸,在村里都是横着走的。 娶回家去这家里就旺了啊。 再说朱萸这种好姑娘能不能看上他还两说呢,他倒好,先给人否了。 胡杨默默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目露赞赏。 “姚婶就别打趣我了。” “这怎么能是打趣呢,我这是正经问你呢。” “咳…看她吧…” “好哇~”朱萸气哼哼地叉腰怒瞪胡杨,“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图我美色!我真是看错你了!” 一拍桌子,“想都别想!我可是要一辈子跟着姑娘的!我不嫁人!” 胡杨扯扯嘴角望着姚氏,“看吧…” “哎呀,你这猪头…”胡椒噌地一下起身,愤愤不平。 “我哥怎么不好了让你这么看不上眼。天天早上起来烧水放凉了带去给你喝。你说晒,他给你搭棚遮阳。你说要学手弩,他连夜给你赶制了一把。” 越说越气,毫不客气地拧上朱萸的耳朵,“北营那边多少婶子大娘到我家保媒拉纤,我哥一个没应。你还挺有志向,一辈子不嫁?” 朱萸眨巴眨巴眼睛,犹豫了一下,立刻扯下她的手,目露坚决,“不嫁!我就要跟着姑娘!” “什么事这么吵?你们逼朱萸嫁人?” 舒映桐一脸寒霜走进人群,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她才十五,为什么要嫁人?” 朱萸一见舒映桐,立刻站在旁边威风凛凛地瞪着胡椒,“对!” 胡杨挫败地按住额角跳得异常欢快的青筋。 一个难搞定就算了,还来个更难搞定的! “啊…呵呵…这事先放一边哈…”魏大福笑呵呵地打圆场,“吃饭吃饭,吃完了干活。” 说着眉飞色舞地看着舒映桐,哪壶不开提哪壶,“姑娘累了一晚上,多吃点。” “对对对,照顾景公子太累了,姑娘都起晚了。” 舒映桐一早上都是黑着脸度过的。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上谁,都是那种憋着笑的微妙表情。 “魏叔,笑够了吗?” 舒映桐抓着图纸的手指紧了紧,薄薄的草纸顿时扭曲了起来。 “啊嘞?我笑了吗?没有啊…”魏大福伸手撑平了嘴角,一本正经。 背着手很认真地看民工们把木头砸进地基里打梅花桩,嘴角不自觉扬起。 “为杀水势,建水牮。姑娘这个设计好啊,我心里高兴…” “你是高兴这个吗?” “是是是,必须是的嘞。不然你觉得我在高兴什么嘞?” 舒映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刚走没两步就遇上一身常服笑脸相迎的安行舟。 “舒姑娘,别来无恙?” “少讲场面话。” 安行舟脸上的笑容凝住,视线移到严肃沉稳的魏大福脸上,以眼神询问。 这是什么情况? 魏大福垂在身侧的手偷偷摇了摇。 “呃…本官是来看看这河道工程进展如何,如若舒姑娘诸事繁忙的话,本官改日再来?” “不用。我正好有事跟你商谈。” 建水牮是后来添加的工程,安行舟还不知道,有必要跟他讲解一下。 而且有样材料正好要他去置办。 舒映桐转身走在前面引路,安行舟交代了随行衙差几句,负手跟上。 路上村民纷纷打招呼问好,安行舟一一点头回应。 之前村民见他就跪,实在麻烦。所以环山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是公事不要行跪礼。 舒映桐刚推开房门,安行舟愣住了。 “安大人,别来无恙?”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小央子打赏! 感谢奶瓶打赏! 感谢倚栏听风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我可太爱你们了,超爱看评论,哈哈^_^ 第59章 安某深感佩服 安行舟站在门口心情很复杂。 那个趴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笑得人畜无害的可不就是垣县的大恩人,景公子? 这房间明显是舒姑娘的。 所以…呃…这… “安大人在门口做什么?” 舒映桐在桌前站定铺开图纸,回头望着一脸尴尬的安行舟。 “不合适不合适…” 先前以为是议事书房,没成想是女子闺房,里头还是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情形。 非礼勿视,不敢问不敢进… 舒映桐不置可否,拿了图纸出门。 “慧茹,帮我搬张桌子过来。” “嗳~” 正在跟一群孩子择菜的慧茹脆声应了,甩甩手上的水,叫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去搬桌子,自己则去了灶房烧水。 姑娘来小日子,还是上红糖水吧。 舒映桐吩咐完转身进房拎了两把椅子放在门口,两个孩子抬着桌子放下就走。 “安大人,这是最新图纸。” 一叠黄草纸铺在桌上,第一张便是着重要给他说明的九牮八垱。 安行舟敛袍坐定阅览图纸,心下对舒映桐大为敬佩。 图纸不仅画得活灵活现,各处皆有注释,一看就懂。 下游受水流冲击较强,需筑水牮和垱杀水势。 用石块构建的为水牮,用土构造的为垱。 积土筑成水牮,则水不能撼塔而又能护塔,尤为善。 原先的木板吊桥改成石板拱桥,可供车马通行。 从石板拱桥至花石滩,共有九座水牮。 水牮呈圆筒型,以长方形石条构筑。总高三丈,露出水面只有一丈。 以木头梅花桩打地基,桩与桩之间填以土、乱石块、杂草等物加以固定。 地基之上以石块平铺一层,再用条石,石灰伴糯米汁粘合。 以两竖一平的手法堆砌外层,最后填以土石。 每三十丈建一水牮,水牮挨垱而建。 “甚妙,甚妙,安某深感佩服。” 安行舟满脸喜色如获至宝,连自称都改了。 慧茹端着托盘上前,把提梁大茶壶和杯子摆好,颔首低眉给二人斟红糖水,做完便退下继续择菜。 “这茶盏…” 安行舟震惊地捧着青瓷茶盏,转头望着神色自若低头喝水的舒映桐。 莹澈剔透,青如玉的秀雅釉色光看着就赏心悦目,入手温润。 据他所知,这里都是逃荒的村民,这种瓷器必然不是他们能有的。 “北芒山的瓷土加上几个苦练技艺的瓷匠。”舒映桐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安行舟深感惭愧,自己管辖之下有这种上佳资源却一无所知。 她却是高瞻远瞩,知人善用。 “想必舒姑娘对于环山村周围已经了若指掌了吧?” “嗯。” “佩服佩服。” 简简单单一个字,里面所包含的辛苦可不简单。 “这个不讨论了,路不通,施展不开。还是说水牮吧,我要大量糯米。至少五十石。” 不仅建水牮,建村也需要。 安行舟面有难色,“你可知现在米价?” “不知。” 她只知道平常年间一两银子可以买五石新米。以一石换算现代120市斤,一两银子千文来算,一斤米只要六文。 灾荒年,连布匹和盐都涨得离谱,米价可想而知必定更离谱。 况且糯米产量比大米低,价格更贵。 “一石糯米二十四两…” 安行舟有苦难言,熠王拨银五千两,这舒姑娘一个村子就要走一千二百两。 整个垣县村镇那么多,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离谱。”舒映桐轻扣桌面思索片刻,“给我五石吧。” 水牮必须用糯米砂浆粘合石块才能经得住长年累月的潮湿浸蚀,建村子则可以用别的。 “好,两日后派人送到。”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其他事项,安行舟起身告辞,突然想起房里还有一位。 “呃…那个,景公子…” “不重要。” 安行舟一噎,这门关着,她不开,他也不好硬推啊… 垣县恩人还是很重要的。 只好站在房门口朗声道:“景公子,安某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同你叙旧。” “去吧去吧~” 安行舟走后,舒映桐抱着图纸一进门就被喊住了。 “桐桐,图纸给我看看呗?” 他趴在那仰起脸,笑容干净温软。 仿佛春日里阳光下的湖面,柔风拂过,微微漾着波纹,轻轻吹皱倒映在水面上的云朵。 眼里蕴藏一池春水,清澈纯净却飘着漫漫春色,浓密的睫毛一划,荡起层层涟漪。 舒映桐一垂视线便看到一双波光水润的眼睛讨好地望过来。 抿抿嘴角有点无语。 他好像一条乖巧的大狗。 径直抱着图纸坐在床沿,“趴着看?” “脖子会抽筋的…” 趴着看图纸,又不能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那得多铁的脖子才能支撑昂着头看图纸啊… 图纸往边上一放,舒映桐面无表情踢鞋上床,抓过自己的枕头靠在床头木板墙壁上。 俯身把他翻过身子仰躺,探手环上他的后背准备把他捞起来。 “姑娘,这红糖水…”慧茹拎着茶壶站在门口想进不敢进,俏脸飞红眼睛晶亮。 姑娘半跪在床上抱着只穿里衣的景公子,两人交颈互依的模样… 知道缘由是一回事,那也不妨碍她浮想联翩啊… “不喝,门关上。”一看她那双兴奋的表情舒映桐就黑脸。 “哦哦。” 门被合上,舒映桐眉头紧蹙提气把景韫言上半身抱起来往床头拖。 景韫言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手掌撑在床板上尽力配合她。 扶他坐正后,舒映桐把图纸放他腿上,“自己看,我出去一趟。” “好,早点回来。” 景韫言早已被图纸吸引了注意力,随口应答的一句话却让有些别扭舒映桐偏头看了他一眼。 除开被杀手合围那晚,鲜少见他此刻这种沉静内敛的模样。 精致优雅的眉宇一本正经的时候隐隐透着威严,宁静深邃的眼眸聚精会神地盯着图纸。 受伤失血过后的唇色有些淡,不笑的时候微微抿着,嘴角的线条竟有一丝冷厉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舒映桐收回目光,想起天价糯米,不得不选择另一种建筑材料。 “景韫言。” “嗯。” “我要炼铁后剩下的矿渣,越多越好。” “嗯?” 被舒映桐拉回注意力的景韫言眸光一闪,笑着抬头,“炼铁都是铸造局管的呀,我们的手可没伸那么长。” “我相信你。” 那些场面话舒映桐懒得反驳,藩王在封地都没对皇位死心,手里的矿产还能老老实实上交国库? 囤兵,囤粮,囤兵器才是他们的合理操作。 “哎呀~好感动~怎么办呢,我对你的要求完全没办法拒绝。话说,你要那么多矿渣做什么?” “水泥。” 第60章 他是喝干了沅江水吧 烧青砖的窑工被分了一批出来,挨着西边山头开建水泥窑。 经过一个月清淤工作,河道只剩打桥基和拓宽河道两项工程,舒映桐又抽调了一些民夫去西边山头开采石灰石。 没有爆破工具,只能靠锛和凿人工开采,效率低下。 舒映桐并不打算做其他巨大改变,冷兵器时代有冷兵器时代的好。 每天奔忙于各个工地,舒映桐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很少回房。 景韫言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 跟负责照顾他的虎子也聊不到一块去,家长里短开荒种地有什么好聊的。 几日过去,余毒全清,身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能动之后景韫言请胡春生给他打了一个新桌子和舒映桐的书桌并排。 每天慢慢悠悠地到处闲逛,回去之后研墨起笔写写画画。 舒映桐抱着木盆洗漱回来看了一眼在书桌前坐得笔直,心无旁骛的景韫言。 他从晚饭后写到现在,桌子边上叠着厚厚的一沓纸,半个晚上没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倒有些不习惯了。 开门时秋风刮进来吹得灯火摇曳飘忽,景韫言不得不搁下笔抬手护住火苗。无意间往门口望了一眼,怔愣了一下。 平时他睡得早,她回来得晚,倒是头一回见她沐浴回来披散着长发的模样。 一袭宽松素色里衣更显身材纤瘦修长,墨发及腰,关门回身时一张犹带水汽的脸浮着淡淡的粉色。 景韫言默默瞟了一眼刚刚完成的图纸上那条江。 他是喝干了沅江水吧… 不然怎么会觉得她看起来像一支柔弱的雨中菡萏,甚至想把她纳入羽翼之下护她周全? 没个几年失心疯都不敢有这种想法… 晃了晃脑袋停止这种作死的想法,低头继续画线稿。 头发半干,舒映桐也没办法马上睡觉,只好收拾桌面打发时间。 扫了一眼旁边那摞纸,有一张放得不是很规整,露出小半眼熟内容。 抽出来一看果然是她画过的连弩。 原稿早就给胡杨了,这是新画的。 睨了一眼正在给沅江设计水牮的景韫言。 他倒是懂得活学活用举一反三,手指连弩原本就是从诸葛连弩基础上改的,他现在又做了改变反而和诸葛连弩八九不离十了。 “这里和这里。”舒映桐把图纸递到他眼前,伸手点了两处,“理论上可行,实际效果不理想。” “是吗,应该怎么改呢?” 一听她指出问题,景韫言喜不自胜,连忙把手上的图纸挪到一边。 舒映桐把图纸铺在桌上,接过他递来的毛笔,俯身蘸墨重新修改,顺便作批注。 “你的想法虽然合理,但是连弩连发有个缺点,越到后面杀伤力越低。所以,应该这样改。” 皂荚清新淡雅的味道从身后移到鼻尖,几束长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滑到前面,垂落在他手臂上。 微微偏头,她的侧脸近在眼前。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笑意,她到底是相信自己的武力还是相信他的定力。 “我脸上有花是吗。”舒映桐沉下脸转头凌厉地看着他。 “咳…”走神被逮,景韫言马上换上不怕死的甜笑,“没有呀,人比花娇。” “无聊。” 舒映桐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搁下毛笔起身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继续收拾桌面。 “桐桐,笑一个嘛~”景韫言侧撑着脸继续不怕死的抛媚眼。 “你想终生瘫痪吧。”舒映桐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是吃饭还是喝粥。 景韫言立马没骨气地坐正了身子奋笔疾书,一本正经,神圣不可侵犯。 收拾整齐桌上杂物,舒映桐洗手坐在床边以指为梳理顺头发,一言不发掀开自己的被子侧躺睡觉。 景韫言偷偷瞄了好几眼,欲言又止。拿起竹签刚想拨亮油灯,瞧了一眼床上又作罢。抽出一张新纸继续书写。 油灯越来越暗,最后一笔落下,景韫言伸了一个懒腰,揉揉僵硬的后颈。 松了一口气,终于写完了。 听着她清浅平稳的呼吸,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放进行囊。 洗干净手脸吹熄油灯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抬腿跨过舒映桐的时候,突发奇想要是不小心压上去… 想想就害怕,还是不要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吧,大概真的会终生瘫痪。 在里侧躺好准备睡觉,发现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跟她说几句话,张了几次嘴又熄了念头。 扯着嘴角苦笑,好像从来到这里,一直没机会跟她聊天,她总是很忙。 从认识她到现在,就没见她什么时候轻松过。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回忆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慢慢划过,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腰上传来重力,舒映桐身子一僵蓦地睁开眼,熟悉的呼吸如预料中靠近,暖暖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又来了… 烦不甚烦地转过身子拎开他,把他推远了一些。 拢好自己的被子,刚闭上眼,床板微动,这次间歇时间更短,被景韫言欺身蹭过来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微凉的鼻尖和温润的唇还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是可忍孰不可忍,舒映桐毫不客气地转身一脚踹开。 闷哼一声,景韫言痛醒。 “滚到外面去睡!” “哦。” 睡眼惺忪的景韫言坐起来揉着肚子把舒映桐往里侧拖,自己翻身在外侧躺好准备继续睡。 “让你出去睡!” 对方无回应,呼吸平稳。 气得太阳穴突突跳的舒映桐深呼吸好几次,恼怒地裹紧被子面对里侧继续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舒映桐觉得自己是块夹心饼干,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脑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搂住了。 眼神一厉转身刚抬起腿,立刻被另一条腿压住,对拆了十几次败下阵来,这才知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人家睡着了的肌肉记忆反射都打不过! 最近没打斗,没睡够,头脑反应慢了许多,等想起来还有手的时候袭上他的脖子。 对方顺着她的手臂一格挡一捞,彻底从一个被窝扯进另一个被窝。 异常自然地把她反剪双手按进怀里,埋在她颈窝含糊不清地软软咕哝,“桐桐,不要打我,你好香…” “呵呵…” 舒映桐冷笑一声,曲膝往上一顶,“不打你留着过年吗!” “嗷~” 彻底痛醒的景韫言弓成虾米,疼得冒冷汗,等分清眼前的形势欲哭无泪。 “你可能真的要对我负责了…”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俞池打赏! 感谢南声函胡俞池两个宝子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么么哒! 第61章 夫人手下留情 冷哼一声,舒映桐根本不想搭理他,翻身要回里侧,左手腕被紧紧擒住。 “松开!” 对方恍若未闻,保持蜷缩的姿势。 抵在她手臂上的额头一动不动,汗水沁进衣袖,隐忍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透过薄薄的布料暖了那块肌肤。 和预料中的不同,他没有开口说只言片语,手指上的力量如钢似铁。 舒映桐垂眸试着微微曲了几次膝盖,若有所思地盯着黑暗里的轮廓。 又没下死手,不过是给他个教训而已。 如果他夸张喊痛撒娇,绝对让他尝尝更厉害的。 现在他这样沉默隐忍,倒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你想怎样。” 回应她的还是缄默,手腕上的力量松了些许,呼吸声却没减轻。 从没见他这副样子,一时间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力道重了。 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心情跟他拉扯,索性闭上眼睡觉不管他。 良久。 察觉额头抵着的手臂不再绷紧,头顶呼吸声平缓绵长,景韫言抬起头舒展身子。 大拇指轻轻摩挲手中纤纤细腕,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眉眼弯弯长臂一捞把她搂进怀里。 感觉怀里温软的身子一僵,立刻软软地在她耳边呓语状低声叹息:“疼…” 静等片刻,抵抗的气势果然卸下,景韫言弯唇一笑。 苦肉计,以逸待劳,好用。 舒映桐睡着了,他睡不着了。 第一次软玉温香在怀,就算她睡得规规矩矩,动都没动过一下,也让他胸膛里的一颗心乱了节奏。 他自认不是什么柳下惠,脑子里各种旖旎念头闪过,比中毒后的万虫噬心还要难以克制,一贯的冷静自持尽数崩塌。 稍稍拢紧手臂,心里苦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夜无眠,从黑暗到轮廓慢慢清晰。 视线从自己和她交缠的墨发落到她脸上,两人距离近到可以一根一根数清她两排乌黑的睫毛。 挺翘小巧的鼻头下那张微抿的红唇越看越好看。 要不是怕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真想试试有没有想象中的甜软。 热烈视线带来的压迫感让舒映桐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眼,入眼满目白色丝绸,肌肉线条明显,还有起伏。 窝在别人胸口醒来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咬牙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无力的挫败感,烦躁地抬头瞪着始作俑者。 “手可以松开了吗!” 手腕在别人手里,她居然睡得很安稳,放前世简直死不足惜。 “桐桐,我今天要走。” 答非所问让她微微怔愣,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嗯?” 刚拆线一天的伤口,骑马出行很容易崩开。 伤口反复裂开纯粹是作死行为。 “局势紧张,不得不提前出发回熠王府。”景韫言温柔一笑,低头凑近了舒映桐的脸,鼻尖和鼻尖只有一线距离。 “你睡觉的样子好乖,好想亲你。” “呵~”舒映桐冷嗤,淡淡地看着他微红的眼睛,“你想试试敬事房的刀功?” 景韫言笑意盈盈压下她刚曲起的膝盖,低头贴在她耳边缓缓说了一句话退开。 看着她慢慢扬起嘴角,眼神前所未有的妩媚,景韫言被这勾人的笑容晃花了眼。 下一刻回神为时已晚,只见她眼神一厉,毫不犹豫抽腿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舒映桐利落翻身下床从医药箱抓起剪刀回身刺向从地上爬起来的景韫言,“想试试春宫是吧!先试试自宫!” 景韫言脚步潇洒一旋,迅速截住握着剪刀的手腕,一推一卸一拉,步法飘逸转至她身后,嘴里却慌张求饶。 “夫人手下留情!” “给我死!” 舒映桐手腕翻转,带着他的手臂反向一扭顺势反折他的肘关节,左手接过剪刀反手往后扎。 刚触到实处再难进寸许,被强横的力量握住刀尖。 “桐桐,你好狠心呀…真让你扎进去不怕溅你一脸血么…” 温软幽怨的声音飘在耳后,说话的唇贴着她的耳垂。 舒映桐气得脸色涨红,吃了身体素质的亏,要是换她原先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被他从背后钳制在怀里这么憋屈。 真想端起冲锋枪给他来一梭子! “再占我便宜试试?” “哪有~我这是在求饶…嘶…我错了!” 景韫言笑容一凝,连忙松开她转身就跑,冲到书桌边龇牙咧嘴地单脚蹦来蹦去。 “不敢了不敢了…咳…我真要走了。” 荤素不忌,上下三路哪都敢攻,太让人头疼了。 舒映桐冷冷地看着他猫在桌后可怜兮兮地求饶。 抬手剪刀一甩转身拉门出去。 景韫言偏头躲过从脸颊边擦过的剪刀,无奈笑笑。 看来真是把她惹毛了。 不过她生气的时候比平时冷冰冰的样子生动多了,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朝气蓬勃嘛。 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满眼惋惜,下一次想抱她可能就难喽… 早饭桌上气氛微妙,大伙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埋头喝粥的舒映桐。 她住得偏,两人并没有闹很大动静,不过住旁边的几家倒是听到几句模糊的。 正因为模糊才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尤其是魏大福。 端着碗两眼放光,就像那瓜田里急得上窜下跳的猹。 一边喝粥一边偷瞄舒映桐,望眼欲穿地看着右前方。 “来了来了…” 景韫言负手闲庭信步的走到餐桌前,弯下腰歪着头笑嘻嘻地看了一眼舒映桐。 站直了身子眉梢高挑扫巡了一圈众人激动的表情。 “你们在等我?” “是嘞是嘞~”魏大福脸上的皱纹笑得堆在一起,眼冒精光,“景公子和姑娘早上做什么嘞?听得老汉我都不好意思了。” 末了小声加了一句:“夫人饶命什么的…不敢了不敢了什么的…” 调戏她是一回事,被人正儿八经拎出来八卦又是一回事。 景韫言想起自己昨晚不能与外人说道的非君子行径,俊脸染上薄红。 委屈地望着魏大福,“她打我~” “嘁~打死活该!”朱萸混不在意地夹了一筷子酸芋苗塞进嘴里,“肯定是你不听话了,打你不是应该的?” 景韫言讶异地望着把咸菜丝挪到舒映桐面前的朱萸,难道这憨货今天开窍了? “哦?依你看,我是怎么个不听话法?” 朱萸嫌弃地哼了一声,“洗衣做饭啥也不会。姑娘累了一天回去,你不会给捏捏肩捶捶腿?床那么小,还非要挤在一起睡,你怕黑咋的!” 喷饭声此起彼伏。 舒映桐黑着脸砰地一声放下碗,转头看着朱萸,“以后吃饭别说话了好吗?”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俞池打赏和宝贵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表白美女作家红妆白茶!每天一个么么哒! (〃)你们都不知道我每天怎么过的。每隔一会翻一下作家后台,看看有没有宝子评论。谈恋爱都没这么殷勤过… 第62章 世上只有两件事藏不住 吃完早饭,舒映桐起身就走。 姚氏着急地偷偷扯景韫言的袖子,“你都要走了,还不追上去说几句话?” 一路走来,他对别人都是温和疏离,保持合适的距离。 只对姑娘不一样。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藏不住。 咳嗽、喜欢。 也不知道他怎么惹姑娘生气了,这一分别,指不定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我不敢,我怕她打我…”景韫言一副害怕的模样,继续喝粥。 “你就别劝他嘞~”魏大福笑呵呵地收拾自己的碗筷放进筐子,“你看他像是没谱的人么?说什么怕挨揍,那天一身血躺那也没听他哼一声。” “好吧,我去挨揍了。” 景韫言把碗收到筐子里,唉声叹气地往珍娘房间走。 敲门进去和珍娘打了招呼,乖乖地站在一边看舒映桐在给元宝裹包被。 见她抱着孩子要走正想跟上。 “景公子你先别忙着走,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珍娘开口,他不得不停住脚步,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瞥了一眼被合上的房门。 “你说。” 珍娘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面前眉目俊朗的景韫言。 “你是喜欢映桐吧?” “是。”景韫言大方承认。 舒映桐对珍娘非常敬重,他也不想拿话搪塞珍娘。 “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珍娘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我虽不是她亲姐姐,在心里也是把她当亲人的。” “她以前是不如别人聪明,可她是个好孩子,不比旁人差。后来经神仙点化开了心智,如今也是个让人打心眼里尊敬的好姑娘。” 说着脸上浮起不赞同的神色看着他。 “逃荒时多得你们照顾,以我的身份是不配说你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她好,希望她以后能嫁个如意郎君,过得开心。” 看了一眼他谦和的脸色,没有发怒,放下心来继续说。 “你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她屋里,可有想过她的清誉?我知道你们这些有身份的贵公子成亲早,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娶妻。” “没有,我发誓。”景韫言正经威坐举起三根手指。 珍娘又叹了一口气,“那又怎样呢。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映桐性子要强,必定受不得后宅那些委屈。景公子这一去,莫要再来了吧…” 只有生女儿才明白那种即希望她过得好,又不希望女儿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的父母心。 她说这些是逾矩,但她斗胆也要抱不平。 景韫言耐心地听完,支颐闲闲地往后一靠,言笑晏晏。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针对我这个人对吗?有件事我要声明一下,我并非什么官宦人家,也非高门大户。不过是有点微薄产业的平民罢了。断断没有三妻四妾的念头。” 手臂一收,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说:“此前我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子,她是第一个。我倒是想为她的清誉负责,八抬大轿来娶,奈何她对我无意啊…” 珍娘义正言辞的脸有了裂痕。 这… 不愿嫁他还同屋住了这许多天… 这么任性… “那个…咳…你还是尽早赶路吧,一路顺风。” 景韫言眉梢微扬,训了这一顿,不打算撮合撮合? 娘家人也太难对付了? “好吧~那我走了。” 出门放眼望了一圈也没找到想看见的人。 也罢,现在诸事缠身实在没办法一心扑在眼前的儿女情长上。 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抖动缰绳策马上路。 抱元宝逛了一圈的舒映桐回到珍娘房间,看她提起话头又按下心思纠结着脸。 “有话直话。” “映桐,你觉得景公子怎么样?” 舒映桐正给元宝换尿戒子,闻言顿了一下,“不怎么样。” 花言巧语,臭不要脸。 “那好吧。”珍娘歇了要说话的念头。 姑娘要怎么做事轮不到别人置喙,一切遵从她自己的心意就好。 这个村子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杀人的事都干过了,谁还在乎那些。 见珍娘闭口不语,只管逗孩子,舒映桐跟她聊了一些村子最近在忙的事。 “你呀,年轻小姑娘要注意休息。别总是熬夜,那些活计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看你这眼下青黑得厉害,晚上早点歇息。” “知道了。”舒映桐淡淡的应了。 哪是她不想好好睡觉? 那还不是拜某人所赐… 一想到那个不要脸的人就牙痒痒。 从珍娘房里出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官道方向,冷哼一声。 烦人,总算走了。 今天村里按照规划好的线开始挖地基,舒映桐无所事事,也拿了一把镐子跟村民们一起干活。 干完一天活累得浑身酸痛,洗漱完了闭着眼睛往床上一扑,“帮我按一下肩背。” 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 转头瞥了一眼书桌,没有人会放下毛笔殷勤地跑过来给她捏肩捶背了。 默默爬起来吹熄油灯,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原本以为体力透支很快就能睡着,结果怎么睡怎么不对。 床很宽敞,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反而有些不习惯。 鼻尖全是属于景韫言淡淡的药香和男性荷尔蒙味道。 脑海里闪过各种音调的“桐桐”。 有毒! 舒映桐烦躁地掀被起身,点了油灯翻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和枕套全换了一遍。 再躺回去时终于没了那些恼人的味道,折腾了好一会终于沉沉睡去。 夜半迷迷糊糊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推,扑了个空。 醒了。 捏紧拳头恨恨地捶了一下床。 该死的习惯! 下回他要是被人砍死倒在她面前再也不会救他了! 长夜漫漫。 景韫言以前没发现香胰子有什么特别。 今夜就显得很特别了。 客栈上房的枕头被子都是用香胰子洗过的,清雅的花香味并不难闻。 满室皆是风雅的熏香味。 可是他却莫名想念昨晚的皂荚清香和舒映桐的少女馨香。 床很大,怀里很空。 “真是要疯…”景韫言盯着黑暗里的床顶无奈叹气。 一个人睡了这么多年,不过十日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睡觉要抱着她的习惯了? 这日子还能不能愉快地过下去了? ------题外话------ 冲鸭!!! 明天要上精品新书和风向标pk晋级赛! ≧≦宝子们,请继续支持我~ 送我上今日必读!么么哒! 第63章 他对我垂涎三尺 “姑娘,我不去发粮票了!” 舒映桐捏捏眉心,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满脸严肃的朱萸和外面蒙蒙亮的天色。 安全意识真是越来越差,忘记落栓,倒让这憨货给闯进来了。 昨晚睡得不好,现在还有些犯困。 既然被吵醒,舒映桐不打算睡回笼觉,不慌不忙掀开被子在床沿坐定穿鞋。 “为什么。” 朱萸低头抿抿嘴,扒在门框的手指抠来抠去,想了一会,抬起头满脸纠结地望着舒映桐,不情不愿开口。 “我不想跟胡杨在一块发粮票,他对我垂涎三尺!” “嗯?”舒映桐错愕。 以胡杨的品行和性格,实在很难想象他那张清风明月的脸垂涎三尺是个什么场面。 “哼!我好不容易从栓儿那骗,不是,栓儿自己拿给我的点心。我坐那吃,他老盯着我的嘴巴瞧,他肯定是馋我好吃的,他想抢!” “你确定?” 舒映桐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朱萸,站在床边整理床铺。 听她说得煞有其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胡杨认知不够。 胡杨馋甜食是个什么画风突变? “嗯!”朱萸用力点点头,门框也不抠了,大步跨进房里站在舒映桐旁边继续告状。 “好几回我看见他手指都伸到我嘴边了,什么馋鬼,连我嘴上沾的糖粉都想揩。幸亏我动作快,一下就舔干净了!” 朱萸沾沾自喜,一想到他变了脸色低头不再看她,就觉得赢得漂亮! 想从她嘴里抢吃的,门也没有! “我看他是嫌你脏吧,吃东西糊得到处都是,我都嫌你脏。” “那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哈。” 朱萸跟在舒映桐后面出了房门,想起他之前总是递帕子给她擦嘴,都被她拒绝了。 要什么帕子,抬手随便擦几下就干净了嘛。 “反正我不想去发粮票了,那边现在也不打架,谁去都行。” 朱萸蹲在井边讨好地看着舒映桐扔吊桶打水,扯扯她的裤腿。 “姑娘,我就跟着你吧,好不好?天天守在那我就跟块腊肉似的,太没意思了。” 见了个鬼,最近老有年轻后生领完粮票不走,非要找她问两句。 那人家问怎么种庄稼,她这种庄稼好手能不给他们说道说道么? 好家伙,每次跟人聊完了找胡杨说话,他总是爱答不理的。 把她晾在那当风干腊肉。 “行。我让春芽跟你换。”舒映桐点头应了。 最近打算去山上勘察地形和土质,带朱萸去放放风也不是不可以。 顺便试试手弩打猎效果。 “嘿嘿~谢谢姑娘!” 朱萸兴高采烈地起身往灶房走,今天吃过早饭,她就可以到处跑了,想想都能乐出来。 舒映桐抱着木盆回房,换了一身便于在山间行走的衣裳。 想了想,蹲下身子拉开床底暗格,有必要带一些防护药品。 山上不知名蚊虫蛇蚁多,不小心被咬伤中毒不能注射血清,记得景韫言说留了一瓶解毒丸给她。 暗格东西不多,一条软鞭,几串铜钱,一个桃花纹白瓷瓶,一个小木盒,一张叠好的纸。 景韫言的瓶瓶罐罐已经收走了,空出不少位置。 伸手把对叠的纸拿出来铺开,首行便是:桐桐,见字如晤。 笔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笔势雄健洒脱,婉若游龙。 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舒映桐客观地暗赞。 只是越往下看脸色越沉,甚至能从字面想象他可怜兮兮撒娇的样子,简直有毒。 通篇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只在末尾提了盒子里放的是元宝的满月礼和两千两银票。 嫌弃地把信丢回暗格,拿起巴掌大的木盒,精致小巧,材质名贵,雕工大气。 拨开上盖,舒映桐眼睛抽了抽。 卷成筒状的银票旁边挨着一个大金锁。 花丝镶嵌工艺,三朵牡丹拥着正中一颗红玛瑙,金锁下端坠着五串金链流苏。 精美贵重。 特别重。 舒映桐掂了掂手上的长命锁,有些无语,谁家孩子天天挂个这么重的金锁在脖子上? 放好金锁,顺手把银票收进空间,凝目看着那信。 当初随口问他要一千两,后来没特地找他要,他应了就会给,这一点还是很相信他的人品。 信里说:“我人都是你的了,身上的银票也得归你。秋天的风一天比一天凉,再给你一千两买些棉花做一床冬被。这样等下次再来,晚上我就可以帮你暖被窝啦~” 舒映桐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把木盒也放进空间。 下次再来就去睡灶房吧,爱怎么暖怎么暖! 灶房。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昨天还见你愁眉苦脸的呢。” 慧茹握着锅铲给锅里的馅饼翻面,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哼着小曲站在旁边得意洋洋和面的朱萸。 从外面回来的朱萸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嗡嗡嗡嘴巴就没停过。 “嘻嘻~刚才姑娘答应让春芽去发粮票了!” “你去找姑娘提的?你不是发得好好的,怎么要换春芽?”慧茹疑惑地望着她。 “发腻了!”朱萸把面团拎出来,甩得案板砰砰响,两手一捞继续揉面,“跟着姑娘到处跑多有意思啊。” 慧茹哑然失笑。 怕不是在躲胡杨吧。 “朱萸,胡杨不挺好的么?长得俊,有手艺,对你百依百顺的。胡春生老实巴交,胡椒对你多好啊。过了年你都要十六了。”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朱萸拎起菜刀咚的一声砍在案板上。 “你是不知道,以前在那边一天可好打发了。最近他总是不理我!我把他当兄弟,他没把我当兄弟这种伤感情的事我还没计较呢!” 慧茹噗呲一声笑出来,拿了面剂子擀平,挖了一勺菜馅麻利地包上,压平。 歪着脑袋笑眯眯凑近了瞅着她,“人家对你好你不领情,现在不对你好了,你又怨人家。我看呀,你八成是喜欢上胡杨了呢。” “胡说!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些歪心思!”朱萸恶狠狠地挖了一大勺馅。 “真的?我听说邝氏的小姑子香芸看上胡杨了,在山上摘了好些野菊花回去晒,大概是想做个枕头给胡杨呢。” 慧茹笑吟吟地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手一抖把馅饼包破了的朱萸。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丶鸢尾花缡打赏和月票! 感谢星辰落画打赏和月票! 第64章 一棵核桃树不够 “春芽,今天开始你和胡杨一起发粮票。” “啊?” 春芽愣愣地放下烙饼筐子,看了一眼旁边喜笑颜开大口啃饼,吃得香喷喷的朱萸,迟疑地转头瞄了一眼脸色微沉吃得慢条斯理的胡杨。 村里谁不知道胡杨喜欢朱萸姐,大伙都觉得他挺好的。 姑娘突然叫她去发粮票,那胡杨不是更没机会和朱萸姐相处了么? 桌上众人也是没料到会来这一出,纷纷来回扫视胡杨和朱萸。 默默替胡杨摇了摇头。 “有困难?”舒映桐放下手里的饼,挑眉望向春芽。 “没…”春芽面有难色。 姑娘做的安排都是经过合理考虑的,坐在那发粮票算是一个轻省活,但她宁愿扛锄头去翻地… “嘿嘿,我得多带些饼子!姑娘说带我去山里打猎!等我给你们扛一头野猪回来吧!” 朱萸得意地叼着饼,掏出一个小布袋不停地往里装。 姑娘说了,今天可能要在山里待一天。 干粮得带够! 舒映桐斜睨了一眼朱萸,“没做够梦就回去睡。” 野猪? 且不说山上有没有野猪,就算真遇上野猪不跑还想着扛野猪回来? 成年野猪几百斤,皮糙肉厚,头硬得跟铁似的。 野猪动作敏捷,动作迅猛,角斗力强,公猪还有獠牙。 就凭她们两个人,跟野猪遭遇,第一个回合就能被拱飞,人一旦倒下就成了野猪的猎物,落地直接被一顿战争践踏连挑带咬,基本没救。 没有热武器,没有团队,野猪不把她们两个送走就不错了。 胡杨默默看了一眼朱萸,垂目敛眉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饼径直往外走。 舒映桐吃完洗干净手,回房取了一个背篓,里面放了一把小锄头,一把尖刀,一把手弩,一卷麻绳。 朱萸背着篓子早已急不可待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她带了干粮和水罐,也带了一把手弩,除了已经安装好的,多带了十支箭矢。 箭矢可以反复利用,二十支足够。 “姑娘好了吗!快快快,等我打了野物回来今天晚上吃肉!” 朱萸拍拍背篓,兴致勃勃地跟在舒映桐后面。 “姑娘等一下。” 舒映桐停下脚步,回眸望向抱了一小捆箭矢大步流星走来的人。 “山里情况未知,还是多带一些箭矢有备无患。”胡杨把箭矢递过去。 舒映桐顺手接过递给朱萸,淡淡开口,“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郑重其事。” 胡杨愣了一下,姑娘这是调侃他? 瞟了一眼叽里咕噜小声催促却不看他的某人,眼里泛起无奈的笑意,“姑娘一人在外懂得趋吉避凶,审时度势。” 朱萸莽撞,很难保证不惹乱子,多一些保命的东西总归不是坏处。 舒映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转身往东边山头方向而去。 朱萸走了两步,偷偷回头,发现胡杨正笑意温柔地看着他,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跟上。 日头渐高,萧瑟山头间或点缀些绿意。 偶有各色花朵伴着秋风摇曳生姿。 舒映桐这次上山打算规划这座秀眉山。 山势平缓,日照充足,可以规划一些自然和人工相结合的产业。 打造成特色游玩景点,亦或是半人工半野生种植园。 朱萸苦着脸碎碎念跟在舒映桐身后。 巴巴的走了半天,野果树光秃秃的,一个能吃的也没看见。 会跑会飞的都是虫子,别说野味了,一只山老鼠都没瞧见。 亏她还带了这么多箭矢,倒是给个机会让她放一箭啊! 路过一处山坳,朱萸眼睛一亮! “姑娘,那有桔子!我要去摘!” 话没说完已经行动了,舒映桐回过头只看见她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的背影冲出去好一段距离。 前方灌木林确实有零星几颗黄色的果子在一片颓败中抢尽了风头。 舒映桐淡然自若找了块低矮野草坐下,拿出大竹筒慢慢喝水。 没有雨水浇灌的野桔子,不用过去试吃也知道好吃不到哪里去。 朱萸左绕右绕才走到那棵桔子树前,近看大失所望。 个头小得跟鸡蛋黄一样,表皮多小坑,不用剥都知道皮厚。 即使这样朱萸还是摘了一个,一把掰开扔进嘴里。 “呸呸呸…” 朱萸皱着脸连忙吐出来,又酸又涩。 “这是人能吃的?难怪能留到现在,野猪吃了都得掉牙…”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手上却麻利得很,摘了个精光。 一阵风一样跑回来,笑嘿嘿地献宝一样摊开手掌,“姑娘你吃桔子吗!可甜了!” 舒映桐眼神怜悯地看着她,“一会看看能不能找到核桃树给你补补脑子。” 被戳穿小心思的朱萸也不气馁,手掌一收把野桔子揣进兜里,笑嘻嘻的说:“那我带回去骗胡杨吃。” 舒映桐点点头,“嗯,一棵核桃树不够。” 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正午。 望着前面的山头,那边草木枯败程度稍低一些,“把干粮拿出来吃了,下午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小猎物。” “下午去打猎吗!” 朱萸瞪大眼睛满眼欢喜,忙不迭卸下背篓掏出小布袋和水罐。 倒了一些水冲洗干净手,抓了两个馅饼递给舒映桐,“快吃快吃,要不咱们边走边吃吧!” 舒映桐置之不理,以正常速度进食。 走了一上午,需要适当休息恢复体力和精力,高强度透支体力没什么好处。 朱萸精力旺盛,一边啃饼子一边殷切地遥望那边除了树还是树的山头。 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好像那边随时能窜出只什么动物。 等到舒映桐终于休息够了起身拎背篓,她已经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往林子里扎。 人迹罕至的密林,温度越往里走越凉,舒映桐仔细查看有没有大型动物活动痕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寻找足迹和粪便。 她还没有自大到以为凭一把手弩就能在这里横着走。 见是一些小动物才放下心来。 药材也多。 朱萸对挖草药没兴趣,说要去周围转转,舒映桐交代了一些事项便放她去了。 收集了半背篓药材,舒映桐发现一片长得很茂盛的蕨类植物中探出几支黄色芦笋状无叶茎杆。 舒映桐笑了笑,常说要给挖给朱萸补脑,实际主要功效是平肝息风的天麻。 掏出小锄头挖了五六个,收拾完了看了一眼周围,朱萸还没回来。 ------题外话------ (`′)明天还是晋级赛 (〃)请宝子们多多支持! 第65章 怕什么来什么 山林寂静,舒映桐眯起眼睛环顾四周,抬头望一眼太阳的位置。 以朱萸爱咋呼的性子,打到猎物早该兴冲冲地跑来跟她讨夸奖了。 半个时辰没有动静,这很反常。 舒映桐神色不动,从背篓里取出麻绳挎在肩上,手弩收进空间,手上只持了一把尖刀开始搜寻。 想要追踪朱萸并不难,只需按照草木倒伏的方向就能辨出大概活动轨迹。 她如果遇险必定会呼救,但除了山风吹动树枝的响动,不知名虫类的唧唧声,再无其它。 舒映桐沉着冷静仔细搜寻,同时不放过四周任何声音。 忽然,右前方山腰传来动静,高亢尖利的嘶鸣声长长短短节奏急促,即使隔得远也能听清。 这熟悉的惨叫声令舒映桐神色一凛,迅速穿过野草灌木丛朝声音来源狂奔。 怕什么来什么,野猪! 受伤的野猪! 这里不是深山,必然没有野猪的天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憨货! 此刻已顾不上其它,影响活动的背篓丢在地上,荒野没有路,直接趟出一条道来。 荆棘不时勾住身上衣裳,不管不顾用力一扯继续前行,茅草叶细树枝在手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野猪愤怒的惨叫声越来越近,舒映桐惯常波澜不惊的神色越来越冷硬。 眉头紧紧地皱成川字,嘴唇抿得只显出唇峰,眼里现出慌乱。 好几只成年野猪! 朱萸在干什么!死的活的?! 扒开灌木俯低身形,猫着身子匍匐爬上视野最佳的土坡,手上的尖刀一变,换成手弩。 三头大野猪围着一颗栎树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不停地用脑袋拱树。旁边还站着几头棕黄西瓜条纹的憨萌长嘴小野猪仰头望树。 最大的野猪一身棕黑,身长嘴长,一个脑袋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一长度,两支锋利的长獠牙翻出。 肚子、背上、颈部插着数支箭矢,皮毛上的硬泥巴壳被鲜血染红,地上也横七竖八落着不少箭矢。 此刻正凄厉地叫着用头疯狂拱地,但是插在右眼的箭矢却稳稳地扎在眼睛里。 舒映桐扫了一圈直直望向橡子树冠,在繁茂粗壮的树枝上找到了那个红色身影。 正坐在树枝上抱着树干,满脸焦急朝她挥动手弩使劲做手势让她别过去。 舒映桐冷笑一声爬起来转身就走。 好样的。 把野猪窝捅了,自己玩去吧。 只要不是蓄意挑衅,不给野猪造成危机意识,野猪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朱萸看见舒映桐时苦恼的神色一喜,想起树底下暴躁的野猪又惊又慌,连忙示意她快走。 这橡子树少说也有百年,野猪拱不倒,拿她没办法。 如果姑娘冲过来那得多危险! 所幸姑娘很听话,乖乖的走了。 反正姑娘不会不管她,肯定是下山搬救兵去了。 朱萸一点也不慌,双腿死死地夹住树干,端着手弩瞄准底下的野猪,只要停住不动就给它们来一箭。 胡杨教她的时候都是竖一个靶子,画上环,只要她练到能命中靶心就行。 现在她的准头已经可以做到箭无虚发,就算没有命中靶心也不会脱靶。 胡杨说下一个阶段就教她怎么应对活动中的物体。 只是她现在不去发粮票了,大概没什么时间学这些。 之前没经验,那野猪动作灵活得很,浪费了不少箭矢,幸好胡杨多给她拿了一捆。 舒映桐手弩一收又换成尖刀,顺着来时的路加速飞奔,路过背篓顺手一拎丢进空间。 现在是与太阳赛跑,等天色暗下来朱萸一个人在山里安全系数直线降低。 一整天的体力消耗会让她在夜晚犯困,如果不小心栽下去,树底下的野猪不会放过她。 此刻已经不是保持体力的越野跑法了,舒映桐提起十二分的速度极速下山,能抄近路的直接从坡上往下滑。 多年的体能训练经验给了她技巧,但是身体却还是这具身体,刮蹭伤到处都是。 当浑身脏污,衣裳到处撕裂大大小小口子的舒映桐往河道边奔来,心不在焉时不时望一眼东边山头的胡杨脸色一变。 急急丢下手里的东西,惶恐不安地冲上去,死盯着她的身后方向,望出去好远也没看见那个明丽色彩的身影。 “姑娘,朱萸呢!” 舒映桐没心情管他向来荣辱不惊的脸此刻土崩瓦解,满脸皆是惊慌失色。 一边往河道急行一边吩咐,“还在山上,你去开荒那边把青壮年都叫来,带上长柄农具。” “她怎么样!” 舒映桐停下脚步凌厉地盯着头一回没有服从命令,现在原地激动发问的胡杨。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要是死了,她用得着叫这么多人? “没死!还不去叫人!”舒映桐气势全开,怒气奔腾。 胡杨神色稍稍放松,一语不发转身往村子后面急奔。 在河道监工的魏大福一脸担忧脚步快速迎上来,“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没时间解释,魏叔你挑些壮劳力,带上锄头铁锹,一会集合上山。” “好好好,我这就去!” 舒映桐放慢脚步,继续保持运动状态,平复喘息。之前运动量巨大,不能直接坐下来休息。 等肌肉都放松了才拖了一张凳子坐下。 接过春芽递来的水,咕咚咕咚一顿猛灌。 春芽又跑回去拿了几条布巾回来,“姑娘擦擦汗,这一身汗回来,坐在这风一吹容易风寒。” “谢谢。” 舒映桐快速擦干净脸上的汗水,把前胸后背也擦了一遍。 春芽麻利地稍微扯开她的衣领,絮絮叨叨的念着。 “没时间换衣裳,一会还得上山。这条干巾子垫在背上,别让湿衣裳贴着肉。一会把这两条干巾子也给朱萸姐带去。” 舒映桐僵了一下身子又放松,随她折腾。 “也不知道朱萸姐怎么样了,不过看姑娘脸色大抵是没什么危险。我们就不去添乱了,等着你们平安把朱萸姐带回来。” “她没事,我会把她全须全尾带回来。” “那就好,我一会同雪梅去拾些柚子叶,让慧茹多烧些热水,等姑娘和朱萸回来洗洗去去晦气。” 舒映桐点点头,“是该多烧些开水。” 胡杨脸色肃穆提着手弩身背箭筒,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往河道赶。 “哥,等一下!” 胡椒拎了一个小包袱急急赶上,“把这个捆在身上,不妨碍行走。” 胡杨感受了一下手里的触感,柔了脸色。 “好。”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丶鸢尾花缡打赏和月票! 感谢星辰落画打赏和月票! 感谢春*珍之恋月票! 感谢宝子们茫茫多的推荐票和评论! 爱你们,么么哒! 第66章 我反正很看好你 朱萸抱着树干伸长了脖子望着舒映桐消失的方向,摸摸肚子扁扁嘴。 那野猪皮贼厚,箭矢都用完了,四头大野猪还在那生龙活虎地蹦跶。 四头小野猪也在朝她哼哼唧唧示威。 除了重点照顾的公野猪流血比较多,精神略差些,那三头母猪扎着几支箭也要拱树。 整座山就这一处热热闹闹的,其它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 太阳慢慢落山,密林里温度越来越低,逃跑和爬树时出了一身汗,被汗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又饿又冷,在山上跑了一天,坐在这又不能动,现在有点犯困了。 朱萸甩甩脑袋,抱着树干砰砰往上撞,“我不能打瞌睡。” 额头上的痛意让她提起精神,也没心思管底下的野猪,呆呆地望着山路。 自从跟了姑娘,过惯了热闹的生活。在这山林里没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影,心里升起被遗弃的感觉。 摸摸兜里的野桔子。 还不如发粮票呢… 胡杨也不是一整天都不理她… 环山村。 舒映桐凝目扫过百来个带着各式农具的青壮年,“出发!” 众人见她神色冷峻脚步极快,连忙跟上。 问了旁人也不知道这趟上山做什么,但能确定不是去开荒。 姑娘向来都是按计划行事,从来不会冷不丁地把他们叫上往山里冲。 “胡杨,姑娘叫咱们干什么去?怎么不见朱萸?”一个年轻后生跑到前面,凑在胡杨旁边小声发问。 朱萸今天没来发粮票,换了个眼生的小丫头,问了才知道她调去跟着姑娘了。 现在却没见人影。 胡杨目不斜视并未理会。 聂开诚一把扯开年轻后生,在镖局长大,常年走镖性子豪爽,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你就别凑上去讨嫌问人家心上人的事了,跟着走就对了。” “啊?那…朱萸中意他不?我还想让我爹去找姑娘说说提亲…” 胡杨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年轻后生呐呐闭上了嘴,默默挨近聂开诚。 明明是平静地看过来,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发紧,心里有点发怵,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还好,他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了。 年轻后生舒出一口气。 “提什么亲,赶紧歇了念头吧。朱萸连胡杨这样的都没看上,你觉得你比他强?” 聂开诚低头挥开拂在脸上的茅草,抬头发现胡杨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浑不在意地笑笑,“看我做什么,又没说假话。我反正很看好你,他们都不行。” 胡杨弯唇回头,抬手举过肩膀竖起大拇指。 “聂大哥,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吧…”年轻后生小声抱怨。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太伤人了。 “哦,那对不住了。我这种粗人说话不中听,还请小兄弟海涵。”聂开诚笑着拱手致歉。 年轻后生看他性子耿直,道歉也不是爽朗大气,倒不好揪着不放。 胡乱回应了一句就回到自己的队伍去了。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跟着舒映桐急行,偶尔小声交谈。 待行到一处小坡附近便看见她高高举起手掌示意停止前进,众人也不敢发声。 野猪已经停止惨叫,红着眼睛发出哼哼声不停威胁树上的朱萸。 村民们彻底安静下来才听清那边传来的动静,刹时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都知道野猪凶狠,有经验的猎人在它们面前未必能讨到好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庄稼汉。 “我安排一下行动。”舒映桐微微提高了声音。 “那边有四头成年野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野猪受伤会发狂,大家心里要有准备,不要掉以轻心。” 救朱萸的同时,她也不希望这些人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受伤或者送命。 说完看着虎子爹,“你带着人挖几个大坑,用土、树枝、茅草做好掩护。等野猪被引过来,所有人高声叫嚷把野猪逼进陷进里。切记齐心协力,气势磅礴。” “好,我来安排。”虎子爹立刻拿铁锹上前划出大概位置。 “胡杨,聂开诚,你们跟我走。” 舒映桐拎着手弩小心谨慎地往土坡走,两人默契跟上。 刚刚选定最佳视野位置的胡杨趴在茅草丛中,一双眼睛焦急地寻找朱萸的身影。 待看到抱着树干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的朱萸,瞳孔骤缩,心里剧烈一跳,险些想站起来高声提醒她。 理智战胜了冲动,咬牙揪紧了地上的草叶,死死地盯着她。 待看到她一个往前倾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看她甩甩脑袋,抱着树毫不犹豫地哐哐哐往上撞,心又落回肚子里,松开手里的断草叶。 又心疼又好笑地望着她。 舒映桐拧紧的眉头松开,没好气地看着往这边高兴挥手的朱萸。 “聂开诚,你负责公猪腹部。胡杨,你负责公猪颈部。最多三箭立刻撤退。” 聂开诚和胡杨点头,调整手弩对准位置。 第一箭命中概率大,野猪中箭后必定发狂,逆着箭矢来的方向快速追击报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攻公猪,但是相信她这样安排必定有她的道理。 舒映桐等公猪站着歇息的间隙,瞄准公猪腹部,沉声发令,“放!” 三支箭从三个方向飞速冲出,直直扎进公猪皮肉。 公猪吃痛,昂着头凄厉地嘶鸣,转头盯着舒映桐这边方向狂冲而来。 几支箭连续射出,只有一支命中颈脖,一支命中腹部。 “撤!” 舒映桐清喝一声起身向村民那边跑。 村民们听着公猪撕心裂肺痛苦的叫声,握紧了手上的农具。 舒映桐三人在一处陷进后站定,“放!” 这次箭矢不求精准,只求吸引公猪的仇恨。 公猪红着眼睛一路狂奔,路上的小树尽数撞断,待看清坡底黑压压的人群,红了眼睛想往最近的那个人位置冲。 几支箭矢破空而来,又有两支扎进皮肉。仇恨的目光对准了舒映桐几人,嚎叫着往他们方向冲刺。 一只眼睛受了伤,浑身是箭,失血过多的公猪依然勇猛狡猾,绕过几处伪装有些不自然的陷进。 又是几支箭矢同时飞来,怒气飙升的公猪不管不顾地往上冲。 扑通一声巨大的闷响,公猪踩空掉进陷进,怒叫声震天。 紧接着从远处冲过来两头体格较小的母猪。 “全部上!把它们赶进陷进里!” ------题外话------ (〃)今天是晋级赛第二天,明天出结果! 我很方~ (^^*)也很开心,又有很多宝子喜欢我的书! 第67章 围猎野猪 两头灰褐色母猪分两个方向一左一右从橡子树林窜出,目露凶光直奔人群。 汉子们早已蓄势待发,呈合围阵型举起农具发了狠地往野猪身上砸。 野猪皮厚抗揍,吃痛之后左突右冲用大长嘴往人群又拱又掀。 见有人被撞倒,虎子爹急得放声大喝:“先按住,别让它拱人!受伤的退到后面去!” 舒映桐和其他两人飞快给手弩上新的箭矢,语速极快下命令,“胡杨你去右边那头帮忙。聂开诚,我们先去解决左边的。” 说完已经绕过陷进疾奔,左边那头体型较大,战斗力更强。 有时候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按计划进行,随机应变才能速战速决。 受伤的野猪疯狂往人身上拱,力气之大可以顶着锄头把人撞退好几步。 但是更多的锄头和铁锹往它身上怼,一时间只能困在原地扭动身子发起进攻。 箭矢破空声接连而至,近距离放箭让命中率大大提高。 左边野猪两侧肚子插着十数支箭矢,惨叫声震天,血流一地,虎子爹招呼了几个汉子扬起锄头疯狂往猪脑袋上砸。 野猪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倒在地上呼噜呼噜喘气。 舒映桐和聂开诚马不停蹄地从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安装上,朝另一边奔去支援。 走近了发现这边合作得很好,野猪的两只眼眶都插着箭矢,头上被砸得头破血流,肚子上的血顺着皮毛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大滩血泊。 支撑不住的野猪轰然倒下。 舒映桐手腕翻转,手上多了一把尖刀,“给我按住它!” 汉子们一拥而上,抓耳朵的抓耳朵,抓腿的抓腿,死死把还在尖叫挣扎的野猪按住。 只见她蹲下身子握着尖刀狠狠地捅进野猪下巴喉部大血管,尖刀抽出来时血线狂飙。 北营的汉子们都惊了。 平常只知道姑娘面色冷清不苟言笑,但是真有事求到跟前还是很好说话的。 大伙只觉得她头脑聪明,做事有条理,成为他们的领头人无可厚非。 现在看她端着手弩打猎沉稳得很,没想到捅刀子时眉毛都不抖一下。 难怪那些她带来的村民个个对她尊敬得很,那狠劲连他们这些男人都看得起鸡皮疙瘩。 舒映桐又给左边那头母猪如法炮制一刀割喉,除了秀吉村的汉子,其他汉子都瞪大了眼睛,又佩服又心惊。 腾出手来的汉子们纷纷举着农具往坑里的公野猪猛砸。 “姑娘,为什么还有一头野猪没冲出来?” 胡杨给手弩装好新的箭矢,认真地盯着那边的动静,这公猪叫得这么凄厉,最后一头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舒映桐从容淡定地握着刀在野草上揩干净血,“朱萸手里有一头猪崽。” 以人类的奔跑速度,如果是遭遇战,绝不可能在伤了野猪的情况下逃跑成功。 先前看有一头没受伤的母猪拱树比其他母猪凶狠。 那些野猪守了一下午也没打算离去,大有守到海枯石烂的势头,这不正常。 静下心一想便猜到肯定是这憨货逮人家的崽放背篓里了。 胡杨将信将疑,慢慢摸上小土坡,突然想笑出声。 看她坐在树枝上,拽着一头小野猪的后腿,嘚嘚瑟瑟地冲着树底下的母猪甩来甩去吸引注意力。 心叹这傻姑娘也不算傻。 那小野猪一点动静也没有,八成是被她打昏了。 有了对付三头野猪的经验,汉子们围猎最后一只野猪非常顺利。 这次没有人受伤。 舒映桐把绕捆在腰上的麻绳解下来割成数段,递给虎子爹。 “你安排人把野猪捆了先抬回去,受伤的等我回去拿药。” “好。” 虎子爹点了几个人把麻绳发下去,他们随即分散点人头分成小队。 那几头惊慌失措乱跑的小野猪也被抱走了。 朱萸搂着自己那头小野猪说什么也不肯给别人,“我捡的,我能背得动!” 舒映桐冷着脸二话不说拽过小野猪和她身上的背篓递给别人,“放她房间门口。” 被蚊虫叮得满头大包,刚才从树上下来明显看她崴了一下脚,还跟个守财奴一样巴着东西不撒手。 “那…那行吧…” 朱萸扁扁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也不敢招惹生气的舒映桐,可怜巴巴地揉揉肚子,“我好饿啊…” 舒映桐扯她领口的手一顿。 饭桶吧这是,肚子排第一位? 蹲在一边解包袱的胡杨摇头失笑,取出一个小布袋,“还是胡椒了解你,让我给你带了烙饼。” “嗷~吃的!” 朱萸兴奋大叫猛地一扑,胡杨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飞快把小布袋递到她手里背过身子。 从脖子红上耳后根。 舒映桐不耐烦地把她扯回来继续给她后背垫布巾。 “前面自己穿。” 朱萸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得大开的领口,大半个红肚兜都露出来了。 “你帮我穿一下嘛~我腾不出手。” 一手一个饼子不停往嘴里塞,忙得很,哪有这闲工夫。 舒映桐瞪了她一眼,转到前面帮她她拢好领口。 “你抓那野猪崽做什么,没死过?” “唔唔…”朱萸用力摇头,连忙咽下嘴里的饼。 “我捡的!我打了一只野鸡,去捡的时候看它在那到处转悠找娘呢。白给的谁不要!” 从布袋里又掏出两个饼子,递了一个给舒映桐,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解释。 “我逮住它就把它打昏了,根本没叫一声。本想着回去的,鬼知道刚走没多远,那群野猪就追来了。然后我就上树了。” “不是让你在我附近打猎?” 朱萸缩缩脖子,讨好地笑笑,“我追一只麂子追远了些。那耳朵太灵了,跑得还快,没追上,嘿嘿…” 舒映桐抬手给朱萸喂了一颗药丸,把她的脸转开,“丑成这样别冲我露出这种表情,我过敏。” “哎?胡杨,你背着我偷偷摸摸在那干嘛呢?” 胡杨红着脸盯着手上的衣裳内心纠结。 还以为胡椒拿的是她自己的衣裳,没成想一打开包袱,是他的袍子… 朱萸嚼着嘴里药丸,偷偷蹭过去,“咦,这是给我带的衣裳么。出这一身汗,山风吹得我冷着呢。” 见胡杨微微点头,乐呵呵地伸手把袍子拎过来直接穿身上,“暖和多了,啧,就是长了些不好走路。” 舒映桐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脚,“我不想走到天黑还在山上,聂开诚你来背她。”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ˊˋ*)爱你们! 我pk晋级通关了! 第68章 炖肉在等我! 收集完箭矢回来的聂开诚一愣,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红着脸望过来的胡杨。 按着右腿为难开口,“姑娘,你让我背个人走平地还成。我这腿背着人下山怕是有些不稳当。” 舒映桐点点头,不再为难他,“胡杨,你背。” 还没等胡杨那个好字说出口,朱萸已经拍着胸脯豪气冲天地说:“不用!我能走!崴个脚而已,我还能健步如飞!” 舒映桐吃完手里的饼,看也不看她,走到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箭矢。 “你愿意单脚跳着下山随意。” 她以为自己是毕方鸟? 还健步如飞,能活着滚下山就不错了。 朱萸甩了甩脚脖子,试着走了几步,除了不太好着力,走得慢了些,这疼还是可以忍受的。 让人背着下山多杀她的威风啊! 让人看见岂不是很丢人? 胡杨歪着脑袋朝聂开诚使了个眼色。 聂开诚微微点头,抱着箭矢放在地上,示意朱萸坐下来。 “我在镖局经常给人正骨,我看看你这脚踝严不严重吧。” “行,我觉得没什么大事。”朱萸从善如流地坐在地上脱了短靴放在一边。 聂开诚蹲下身子,也没让她把袜子脱掉,伸手在她脚踝位置按了几下,附和地点点头。 “没伤着骨头,扭伤了筋,没什么大事。” 说着一把抱起箭矢,笑呵呵地拍拍胡杨的肩膀。 “胡杨,走,咱们早点下山。听说村里佐料不是很多,第一锅炖肉才是最香的。朱萸走慢点没事,大概能赶上第五锅。” “好。”胡杨慢条斯理的把包袱皮展平对折,又一根一根地把箭矢收回箭筒。 “炖肉!” 朱萸圆眼一瞪,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望着山下的方向。 天色渐暗,等她慢吞吞下山,别人都吃饱了! 急吼吼地往胡杨背上一扑,“快快快,炖肉在等我!” 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的胡杨没料到她居然生扑,毫无防备差点跪在地上,幸亏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手臂撑地稳住了身形。 赧然一笑无奈地摇头,“好吧。” 聂开诚动作麻利地把箭矢都装进箭筒,嘬嘬牙花子,偷偷朝他飞了个眼。 兄弟给力不! 胡杨默默竖起大拇指,轻松站起身子,回头等舒映桐过来。 “走吧。” 舒映桐嫌弃地扫了一眼朱萸那急吼吼的样子,率先往山道上走。 走出去几步若有所思地回眸望了一眼这片橡子树林。 天色渐暗。 从山头下来,舒映桐加快步伐,“我先回村。” 村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主持处理,胡杨背着朱萸下山消耗不少体力,这里离村子不远,他可以放慢速度没关系。 聂开诚察觉有道目光落在他侧脸上,一拍箭筒,“我也得赶回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要不要正骨。”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快几步追上舒映桐。 胡杨垂下眼睛,微微扬起嘴角,放慢了脚步。 脸上的热意一直没退下来过。 背上的人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叽叽喳喳,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暖暖的呼吸从半山腰就开始喷洒在他领口了,嘴唇柔软的触感一直贴在他脖子上。 这个傻乎乎的姑娘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能把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么? 抬眼打量前方,第一次感觉夜幕低垂的荒野这么美,美到连一株不知名的野草都觉得旖旎。 只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没有尽头。 “姑娘回来了!” 大晒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望着从远处走来的清瘦身影,立刻躁动了起来。 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系着围裙的姚氏迎上去,人还未走近,爽朗的声音已经传出去了。 “姑娘回来啦,有个事我先说一下。” “嗯,你说。”舒映桐脚步未停。 “就是那几头野猪,我做主把猪头先处理了。没什么肉,炖了让大伙都尝尝鲜。” “行,挺好的。” 舒映桐在人群中央站定,春芽立刻搬了凳子上前。 “姑娘坐着说吧。这来回好几趟,铁打的身子都累坏了。” “谢谢。” 舒映桐也不推辞,在凳子上坐得腰杆笔直,环视一圈众人。 “长话短说。今天去山上的人都辛苦了。天色已晚,猪肉等明天早上再另行分配,都有。” 说完把目光转向聂开诚和虎子爹,“你们把受伤的人统计出来,按轻重伤势安排休息。聂开诚一会来我房间领伤药,按轻重缓急处理。” 停顿了一下,“虎子,你查一下他们每天领粮的平均数。重伤不能干活的按三倍粮数发放。轻伤两倍。其他参与的人一倍。”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伤重者家属心里的小埋怨也消散了不少。 就去了一趟山里,受了重伤回来。虽然伤不致命,但身体遭罪,短时间也没办法做活。 有些人家只有一个壮劳力,这一躺,伤筋动骨一百天。 以前干活受伤的,姑娘医治之后会安排休息,粮照发。 如今受伤的翻了倍的发,也算有些慰藉。 没人希望自己的家人受伤。 没有参与打野猪的人以为只能尝尝猪头肉的味道,听姑娘的意思,每家都能分到! 这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舒映桐说完便不再说什么细节了,起身往房间走。 至于野猪要怎么褪毛开膛,猪肉怎么保存,姚氏自然会安排人手去做。 现在的她只想快速把主要的事处理完好好休息一晚。 春芽等聂开诚领完伤药出来,敲门进去。 “姑娘,热水已经提到洗浴棚去了。你先去沐浴,回来我给你上药。” “行。谢谢。” 等舒映桐回来,春芽已经拿着药膏等着了。等她褪了衣裳,一边涂药膏一边笑着念叨。 “这是景公子拿给我的,说姑娘每回受这种小伤都不放在心上,让我务必按着你上药。” “就他事多。” “我觉得景公子挺好的,多会疼人啊。” 舒映桐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闭嘴不语。反正她也拗不过春芽,随她折腾。 “好了,都上过药了。”春芽满意地盖上药膏盖子,指指桌上,“晚饭放那边了,姑娘吃完就休息吧,我去帮我娘做活。” “知道了。” 她不想逞强,除了中午休息了一小段时间,这具身体的体力现在彻底透支。 所有的事等明天再处理不迟。 第69章 我哥差点被吃了 大晒场今晚特别热闹。 从黄地主家卸下来的几口大锅终于派上了用场。 月牙弯弯,火光橙红。 村里不缺青砖,搭个简单的圆筒灶对村民来说轻而易举。 四口大锅咕嘟咕嘟翻滚着肉汤,时不时翻上来一些佐料配菜。 几百号人,四只猪头,还不够塞牙缝。 妇人们纷纷把自家从山上采回来储备的各类食材贡献出来。 芋头、粉葛、山药,哪怕是一把野菜也算尽了一份心意。 干旱灾荒,能采集到的数量并不多。 有时候需要翻过几座山头才能在有水源的地方找到食材。 都是孩子们成群结队上山收集回来的,大人们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 葱姜蒜这类倒是不怎么缺。 朱萸在自己房间后面开了一小块地,每天起床用洗过脸的水浇地。 葱蒜都是掐着叶子用来配菜,除了做肉菜,这些宝贝疙瘩也是不舍得下手摘的。 头骨熬汤,猪头肉被卸下来剁成肉碎一起煮,保证每个人能尝到肉味。 有的人领了肉汤端回家吃,有的爱凑热闹的索性端着碗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边聊天边吃。 男人们聊近日工程、开荒进程。 女人们聊丈夫孩子家长里短。 当胡杨背着睡得昏天暗地的朱萸走进大晒场时,热闹的气氛达到顶峰。 很多人认不全舒映桐手下的村民,但是这两人可是熟面孔。 “朱姑娘这是咋个了?不是说没受什么伤么?怎的被胡兄弟背着回来的?” “她还穿着胡杨的衣裳呐,看起来真像小两口哩…” “幺儿哟,我看你就别打朱姑娘的主意了,你看他们多登对哟…” 被众人围观的胡杨有些难为情,脸上刚下去没多久的燥热卷土重来。 “朱萸怎么了!” 雪梅和几个小姐妹连忙放下碗跑上前。 听他们回来的人说朱萸生龙活虎的,现在趴在胡杨背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下山出了什么意外? 姑娘和聂开诚一回来就忙活开了,也没提这事,还以为没什么事呢。 “她…睡着了…”胡杨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哦~那就好。这丫头肯定是累坏了。”雪梅如负释重地笑笑。 人声吵杂,空气里飘着浓郁的肉香,睡得正香被吵得迷迷糊糊的朱萸抽抽鼻子,嗷呜一口咬上胡杨的脖子。 “嚯~” 端着碗看热闹的大伙齐齐惊叹,顿时不淡定了。 两口子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等亲热的事啊… 这得关起门来… 脖子上的痛感还带着酥酥麻麻,胡杨闷哼一声当场石化。 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旁边噗呲一声笑出来的雪梅和众姑娘。 “噫~这傻丫头睡迷糊了。”雪梅忍俊不禁,翘起的嘴角抿都抿不下去。 伸手捧着朱萸的脑袋把胡杨的脖子解救出来,“这是把你当肉给啃了。” 捏着朱萸的脸颊晃了晃,“醒醒,你再啃下去,胡杨就热熟了。” 其他几个姑娘早就笑嘻嘻地散开回去继续喝肉汤去了。 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要朱萸没事,其他的无所谓,反正丢人的是她自己。 “唔…” 朱萸迷迷糊糊地被晃醒,睁眼视线直直对上只剩底子的大锅,瞬间清醒。 松开抱着胡杨脖子的手臂,呲溜一声滑到地上高一脚低一脚的往上冲。 “嗷!第几锅了!完了完了…”哭丧着脸拎着勺子使劲在锅里搅来搅去,翻头转脑到处找碗。 “这馋丫头,少不了你的~”姚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朱萸满头是包的脸左一块红疹,右一个小包的,做出这种又可惜又后悔的表情别提多好笑了。 起身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柴火灰,转身从掀开另一口小锅,拿了她的专用饭盆舀了满满当当的一盆。 “呐,给你们留着呢~” “嘿嘿~谢谢姚婶!” 朱萸笑眯眯地单手接过盆,突然想起把她背回来的胡杨,转头招招手,“胡杨,你傻站在那捂着脖子干嘛呢?快过来吃肉!” “还吃肉呢~我哥差点被吃了…”胡椒红着脸拿了一个碗舀肉汤,嘴里小声嘀咕。 她是故意拿了他的袍子放包袱里没错,就是想让北营那边的小伙子彻底死心。 那也没料到会看到这种羞死人的场面啊! 虽然,但是… 就很满意! 成为全场焦点的胡杨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眸色潋滟。转头看着映在火光里笑得欢脱的朱萸,弯起嘴角还是抬脚朝她走去。 真是拿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月洒清辉,山河同色。 马蹄哒哒声停在一扇灯笼高挂的朱门前。 景韫言按了一下腹部,紧了紧牙关下马,抬手刚想叩响门环。 嗷嗷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一阵疾奔的脚步声已至门内,沉重的开门声过后窜出一个人来。 刚想继续往外冲的凌睿暄刹住了脚步,脸上一喜伸手要抓他的袖子。 “嗨呀,你回来了,太好了!快快快,府里已经备好了酒菜,房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嗯?”景韫言默默敛袖退后了半步。 方才像被鬼追逃命的模样就很可疑。 以他对这厮的了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况且自己这趟并未通知具体归期,哪来的充足准备? 凌睿暄挺直腰背,整理好自己的袍子,扶正头上的金冠,背着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眸光一闪,垮下肩膀,哭丧着脸,抱着门板凄凄惨惨的诉苦。 “没什么,就是她们要我雨露均沾,师弟我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说着害怕地回头望了一眼府内,转头满脸讨好地扯扯景韫言的袖子。 “煜恒,咱们今晚就在书房秉烛夜谈如何?” 景韫言甩袖冷哼一声,“活该。谁让你弱水三千,每瓢都要饮一口。” “你这样说我就很过分啦…”凌睿暄可怜巴巴的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那些弱水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所以你就身体力行?” “啊…咳…那些都不重要,今天师弟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说着朝门房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连忙上前牵马。 凌睿暄小意奉承着景韫言走到书房门口。 “不对。我先走了。”景韫言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一支金针破窗而出,险险擦过景韫言微微偏开的脸颊。 几绺断发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一道中气十足怒气冲天的声音炸响了安静的熠王府上空。 “老夫今天倒要看看哪个敢走!”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胖胖打赏!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和每一个评论! 爱你们么么哒! 第70章 都欺负我这老头子啊 灯火摇曳,地上影子忽左忽右。 “师父,那个…风有点大,我去关门!” 凌睿暄愁苦的脸一亮,刚起身走出去一步,一支金针擦着灯芯携着一闪而逝的金光无声无息插进青石地砖,堪堪贴着鞋尖。 “让你起来了吗!跪好!” 茶盏清脆的相击声过后咚的一声被扔在桌上。 茶水伴着茶叶淌过桌面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是是是…” 凌睿暄擦擦头上的冷汗,转身干脆利落扑通一声跪好。 金针不可怕,被扎进脚趾顶多疼一阵。 针尖带毒就不一样了,这毒他未必能解… 等他把毒性研究出来,再按照制毒先后顺序配出解药,那他这条腿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景韫言腰杆板正,眼睛都没眨一下,跪得那叫一个端庄。 仿佛旁边作死的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师父,消消气,消消气。”站在罗汉床边穿一身红袍眉眼妖媚的年轻公子连忙上前扶正了茶盏。 “还有你!也去给我跪好!” “该…”凌睿暄噗呲一声乐了。 师父大驾光临熠王府,谁让他不报信,害得他被打个措手不及。 “哦…” 司曜垂头丧气走到景韫言旁边老实跪正。 罗汉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年逾古稀鹤发童颜的老者,须长及腹,一身白袍仙风道骨。 如果能忽略那张怒气腾腾的脸。 “一个两个天天在外面浪!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放在心里!啊?” 干瘦的手指愤怒地来回戳着景韫言和司曜的额头。 两人一动不动,不敢躲还要稳住身形。 “师父,我那是在办正事。”景韫言义正言辞地反驳。 “对,我作证!” “作证!”老者一巴掌拍上他的头顶,“我让你作证!” 凌睿暄乖乖闭上嘴,也不敢伸手把被打歪的头冠扶正。 “朝廷内忧外患,百姓水深火热,这些事我们不做,那师父欲意何为?” 景韫言抬起头正视景晁,一副舍生取义不怕死的派头。 景晁袖袍一挥冷笑一声,“少拿这套糊弄老夫!” 说着一改刚正不阿的脸色,耷拉着脸往床上一躺,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老泪纵横。 “都欺负我这老头子啊…徒弟不肖也就算了…那司空老怪天天抱着娃子在我眼前嘚瑟,摸都不给我摸一下,给我眼馋得啊…” 三人挫败地垮下肩膀,齐齐叹了一口气,“又来了…” 对面山头的司空师叔到底是有多无聊… 师出同门,少年时时学艺被师父压制得死死的,后来倒是干了一桩吐气扬眉的事。 师父心仪的小师妹和师叔喜结连理,现在重孙辈都出生了,师父还是个老光棍。 “师父!明天我就回去集合山庄弟子把烈风山庄掀了!” 司曜拍得胸膛咚咚响,一改骚里骚气,换上视死如归的表情起身上前。 “滚蛋!”景晁暴喝一声,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好,恨声指着门外,“这事是把他烈风山庄砸个稀巴烂能解决的吗!” “那师父以为呢?”三人齐齐发问。 “快点!给我生个娃子!不,多生几个!一手抱一个,背上背一个,我要去烈风山庄一雪前耻!”骄傲得仿佛已经预见师弟那张甘拜下风的表情。 “哦…”景韫言和司曜懒懒的应了一声,不约而同以鼓励的眼神望着凌睿暄。 “嗯?你们两个能做个人?”凌睿暄挪动膝盖默默往后退了退,“你们看我府上哪个适合生孩子?” “随便啦…”两人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那些侧妃姬妾虽说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的奸细,个个卯足了劲往他床上爬,生个孩子也不是很过分啦… “你们商量好了吗?从谁开始?最多给你们两年,不交孩子都跟我三击掌断了师徒情义吧!” “还有这等好事?”司曜眼波流转,举起手掌跃跃欲试。 景晁捋捋胡须笑得异常慈祥,“然后在山庄后面找块风水宝地,我给你准备最贵的寿衣。” “呃…”举起的手掌默默背在身后。 景晁往背后软垫懒懒地一靠,伸出手指往前一指,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文渊,我看就从你开始吧~” “师父!”凌睿暄膝行两步,激动地抱住他的手指,“徒儿怕是办不到!” “怎么?你不举?”景晁眯起眼睛,手腕翻转扣上他的脉搏,几息过后嫌弃地甩开,“身体不是挺好的?就是虚了些,无碍。” “师父,我府上姬妾虽多,但…” 凌睿暄皱成一团的脸陡然一亮,激动地指着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的景韫言。 “他!他有心上人!” “嗯?你还是人?”景韫言眼神冷厉地转头。 “诶嘿嘿~为师弟挡灾也是师兄应尽的责任么…”凌睿暄又挪了两下,狗腿地靠着景晁。 “什么!阿言有心上人!” 景晁一改一摊烂泥的懒散样子,立刻坐正了,伸手把爱徒拎起来,笑眯眯地拍拍他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 “文渊,来来来,坐在为师旁边,展开说说。” 手肘支在小桌子上托着下巴两眼冒精光地看着只挨了个边边虚坐的凌睿暄。 “咳…”凌睿暄清了清嗓子,偷偷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景韫言。 “看他做什么!看我!”一巴掌过去,金冠从这头歪到那头。 “我先声明啊~我没有证据!” 凌睿暄眨巴眨巴眼睛,招招手,示意景晁把耳朵靠过来。 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哎呀~好好好~”景晁的眼睛越来越亮,嘴里的笑容越来越大。 “煜恒…”司曜两眼放光地靠近景韫言,小声嘀咕,“文渊说的可是真的?” 在座哪个不是耳力惊人,那压低声音有啥用,该听见还是得听见。 “突然有点想转投到太子麾下是怎么回事。”景韫言冷冷开口。 “好好好…垣县是吧!司曜,去去去,赶紧给我收拾行李备马,咱们现在就走!我要去看看儿媳妇!” 景晁激动地一拍桌子,说着就要伸腿穿鞋。 “师父,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景韫言淡淡地看着那个兴冲冲的老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嗯,我就跟那舒姑娘说我是你爹,我要去提亲!” “行啊,去吧。师父,我看好你。” 景韫言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起身抚平袍子,退到一边拉开凳子优雅地坐下,翻了一个杯子倒上茶慢慢喝着。 第71章 他都知道 穿上靴子满面红光拽着司曜衣领刚踏出去一步的景晁顿住了脚步,狐疑转头。 “司曜,你有没有感觉你大师兄好像不太对。” 司曜站直了身子慢慢理正衣冠。 红唇一勾,眼尾一挑,抬起莹白修长的手指撩了撩额发,“还行吧。” 施施然拖了一张凳子坐在景韫言旁边,风情万种地支颐瞟了一眼满脸纠结的师父。 师父你贱不贱呐… 因为他没像某师弟那样痛哭流涕寻死觅活? 人家从善如流答应了,还鼓励你来着,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反正你闭眼嗷嗷往坑里跳就行。 “不对,我感觉有诈。” 景晁抖抖袖袍背着手上前,弯腰打量老神在在喝茶的景韫言。 徒弟三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数他鬼心思最多。 景韫言清浅一笑,手指轻扣茶盏,诚恳地望着他。 “没有,师父放心去吧。清澜山庄能不能有少庄主夫人就靠你了,爹。” 景晁吞吞口水,表情复杂地往后一仰,“文渊,你还是叫人给我打水洗脚去吧。此事从长再议,我先去睡觉。” 叫爹可还行? 有诈,肯定有诈。 “是是是,师父早点睡。” 凌睿暄如蒙大赦,冲出去吩咐下人赶紧把这尊大佛请走。 景晁走后,三人表情一收,又点了两盏灯。 “煜恒此行怕是波折不少吧。” 司曜拎开香炉盖子,换上提神香。红唇微勾,捏着一柄素银香匙不急不缓一圈一圈地搅着香屑。 “算算日子,太后应该过头七了吧。宫里秘不发丧,咱们孝顺的文渊皇孙想去哭它个山崩地裂日月同悲都不行呢~” “司曜,我怀疑你在占我便宜。” “怎么会呢~”司曜歪头笑得天真无邪,“我可没你这种孙子。” “今天你睡马厩吧。”凌睿暄上前俯身回以纯洁无暇的微笑。 一阵叮当脆响,银香匙和匕首寒光交织,两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诚挚。 悠闲喝茶的景韫言眉梢微扬,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丹药扔进嘴里,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抬手支着额头闲闲开口。 “气血翻涌死得快,王府备好寿衣和棺材了么?” 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双双回头,凌睿暄半握匕首伸出三根手指扣住左手腕,脸色骤变。 “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凌睿暄匕首一收诚惶诚恐地扑到桌上抱住景韫言的袖子。 “哦?不是你祸水东引的时候了?”景韫言云淡风轻拂开他的手。 “师兄!你先把解药给我…我还年轻…” “啧啧,瞧你那怕死的怂样。”司曜晃晃手里红色瓷瓶,“求我啊,给你算个便宜的价钱,一千两怎么样~” 凌睿暄脸色一喜,松开景韫言的袖子,转扑司曜,“一千两,好说好说…” “黄金。” “算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凌睿暄踉跄几步,歪歪斜斜倒在景韫言旁边的凳子上,下巴搁在桌面万般忧伤地望着茶盏碎碎念。 “就让姜家把持朝政对他人俯首称臣好了~我死了没关系,国破山河在。蛮族的铁骑踏平环山村也没关系,反正人活着总是要死的…” 说完张大嘴巴,眼神忧郁地抬头望着房梁。 舌尖触到微苦的药丸,忧郁一扫而空,喜滋滋的坐正身子,“还是煜恒对我最好了~话说,师父在哪下毒的?” “茶里。” “不可能,我防着呢!我亲自沏的。” “没看见司曜搅了好一会香炉么。” 凌睿暄拍拍心口,“太狠了…我就说今天怎么只挨了两下,放平时不打个三天爬不起来我都不习惯。这回直接要命啊…” “嘁~你的医术要是能拿得出手还至于求人么?”司曜冷嗤一声,随手把香匙丢在一旁。 “哇~你说的是人话?你们两个天资聪颖,拿这话打击我这个资质平平的师弟,可做个人吧…” “知道为什么救你么。”景韫言抬手推开茶盏。 “那必须是我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作为万千少女的梦想,死了多可惜!” “算了,你还是死吧。” 景韫言抽抽嘴角,刚从怀里取出半个明黄丝绸包裹的手顿住。 凌睿暄出手如电,笑嘿嘿地扯了过来,包裹一拆,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景韫言平淡如水的眼睛。 袖袍一挥,明黄卷轴慢慢铺开。 半晌。 悲喜交加喃喃自语:“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司曜起身探头看了一眼,卷轴上方正中央气势有余力气不足写着两个字。 遗昭。 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也想做个明君,奈何姜家势力盘根错节。姜家当初扶他登基,现在野心却大过天。你以为师父为何收你为徒,清澜山庄为何不计后果助你。” 迎着凌睿暄失神的眼眸轻轻一笑,揪揪他的脸,“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 动了动嘴,终于还是忍不住继续说: “知你不愿听,我还是想说。先前进宫那次,他眼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开口问我一句你好不好。世人皆知离尘神医云游四海难得一见,却不知他正是清澜山庄少庄主。你父皇…是知道的。” “呵呵…”凌睿暄低低笑出声,既讽刺他也讽刺自己,“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静静坐在那,垂头盯着握着卷轴的颤抖的手指,突然觉得这从庭院里刮进来的秋风有点冷。 搬开桌上的灯罩,把灯芯拨高了些,双手拢着那火苗笑笑。 “三岁那年,父皇考校功课。太子论语第一篇背得磕磕巴巴,得到了夸奖。我也想让父皇夸夸我,傻了吧唧站在那背了半部,他却训斥了我,说我小小年纪争强好胜。” “五岁那年,老师急病告假。我的哥哥们都去玩耍,只有我一人守着书堂练字贴。父皇知道之后震怒,只骂他们玩物丧志,却罚我抄三遍《中庸》。” “九岁那年骑射课,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太子射箭脱靶中了我的箭靶,我不过是用箭将他的箭击落。那次他骂我骂得最凶。他说今日我能把太子的箭击落,他日就敢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两滴泪坠下,凌睿暄扯着嘴角微笑,“我在冷宫长大,在别人眼里,我能和哥哥们一起读书学艺算是皇恩浩荡。后来被罚搬到行宫,都知道我不受宠,冬天多冷啊…想喝一口热水都得自己烧…” “他…是在用另一种方法保护你。”景韫言把他的手拿开,罩上灯罩。 “我现在明白他的用心,可是煜恒,我小时候不懂啊…我不过是一个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孩子而已啊…” 一方布帕被嫌弃地丢在他泪痕交错的脸上,景韫言不耐烦地乱揉一通,“哭得恶心死了,说得好像我和司曜有爹一样。”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心丶晴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么么哒! 第72章 分猪肉 明月清冷,秋风吹得袍角猎猎翻飞。 景韫言和司曜并肩而行,月光拉长身影。 “司曜,你好好的把他弄哭做什么。” “嘻嘻~因为没见过他哭啊。谁让他敢对我拔匕首,我打不过嘛,这气我能受?” 景韫言伸出两指按按额角,“也不知道让他知道真相是对是错。这世上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哎?你可别冲动啊…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清澜山庄存在的意义,那我还怎么开心的到处讹,呸,到处赚钱。” “呵~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话不都是你捅出去的?” “呃…我只说了该说的…”司曜笑眯眯地捉了一缕墨发把玩,“我这不是想让他对我们山庄感恩戴德么…” “管好你的嘴,等这些糟心事尘埃落定,我想过点正常生活。” “啧啧…”司曜转过身子倒退着走,捉着那缕墨发笑嘻嘻地搔搔他的下巴。 “什么正常生活呀~是不是所谓的媳妇孩子热炕头呀~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要去垣县看看了呢~” “去吧,记得多准备些药。”景韫言唇角微勾,一点也没打算劝。 没挨过生活毒打的人都是无畏的。 “好的呢~”司曜脚步一顿。 “不过最近我怕是没空了,太后死透了这事总得有人捅出去闹个满城风雨吧,不然那货都没个理直气壮的名义进京。” “太后薨逝,有你的手笔吧。” “没有没有,我作为神医怎么可能下毒呢~我那是开最好的药方,非常尽心尽力的,太医署当宝一样收着呢~” 景韫言脚步一转,推开自己的房门,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你倒是舍得孩子拿去套狼。” “无所谓啦,一个药方而已。”司曜翻转手掌对着月亮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笑容妩媚,“谁能发现熏香的秘密呢,对吧?” 一夜风声。 舒映桐起了一个大早,前一天高强度消耗体力的后果就是浑身酸痛。 抱着木盆拉开房门时扫了一眼比她更早起的人们。 他们很安静,或坐或站自觉排成长队默默的等着领猪肉。 见她出来,纷纷打招呼问好。 点头以示回应之后,舒映桐快速洗漱收拾妥当。 村里人陆陆续续摆好长桌案板,被收拾好的猪肉摆上。 舒映桐扫了一圈几头大猪,转头望向系着围裙,手拎砍骨刀威风八面走来的朱萸。 “野猪崽呢?” “我要养猪!” “拿你喂猪?”舒映桐不同意。 喂猪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野猪就是野猪,基因摆在那,跟家猪始终有区别。 “嘿嘿~我都想好啦…” 朱萸咚的一下把刀砍在案板上立住,小跑着跑到舒映桐面前,满面喜色。 “我让他们砌个宽敞的青砖猪舍,趁还没下雪让孩子们天天出去打猪草。这几天多跑几趟那个橡子林,橡子存起来。等咱们的冬油菜出苗,混着吃就行啦。” “嗯,理想很美好,你知道野猪即使喂一年也只长百来斤?” “嘿嘿…”朱萸揪着舒映桐的袖子晃来晃去,“过两月就要过年了,就当年猪吧。长一斤算一斤嘛,反正不怎么费事。那些猪粪还能沤肥呢!” “随你,猪舍给我建远些。” 家猪尚且吵得不行,更别说没经过驯化的野猪,那跟爱拆家的哈士奇没什么两样。 “好!”朱萸喜笑颜开地跑回去站在案板前,拔出菜刀随时准备砍猪肉。 越来越多的人朝大晒场走来,人声鼎沸,个个都期待地看着朱萸手上的刀。 四头生猪将近九百斤,除去内脏和猪头,边猪只剩六百多斤。 原村民二十三户加上陆陆续续新加入的村民两百三十五户。 舒映桐垂眸快速换算,抬头对站在一边等吩咐的姚氏说:“每户两斤左右,一家超过三口人的多给半斤,肉少骨多的搭内脏。” 出力的多给了粮食,没出力的也能分到猪肉,没有绝对的公平,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纷纷拍手叫好。 昨天大伙一起上山,也没什么经验,要不是姑娘他们的手弩,受伤的人会更多。 也没见她给自己人多分猪肉,大家心里对她更佩服了。 “来了这里真好啊,有活做,有粮吃。从开春到现在,没想到还能尝尝肉味,今天还能拎两斤猪肉…真好啊…” 老妇人抬起枯树皮般的手背笑着抹泪,紧紧地攥着小孙子的手。 “谁说不是哩~俺家去年过年都没舍得割两斤肉,最小的娃子闻着人家的肉香味回来问俺怎么家里不割肉,俺心酸得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妇人红着眼眶摸摸依偎在她身旁的三个闺女。 男人被征去打仗,又没个儿子顶门户,婆母想方设法地磋磨她们母女。 叔伯妯娌对她们呼来喝去,家里家外的活计全落在她和大闺女头上。 灾荒一来,家人卖了田地撇下她们母女带着粮食和银钱逃荒去了。 母女几个跟着村里人去了垣县县城,后来又跟着饥民来了环山村。 本来应了个做饭的差事,没成想这里不吃公中,只能上山挖野菜野草吃。 急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听翠萍说女人也能去干活挣粮,第二天果断找雪梅姑娘央求也要下河道。 一开始抹不开面子,怕人说。 朱姑娘直接拎了口锅来北营敲着通知大伙,有力气的劳力想去都能去。 后来开了砖窑和磁窑,大闺女在磁窑谋了个活计,姑娘还让她跟师傅学手艺。 姑娘说了,男子能做的活,女子一样能做。 手艺传承,不分男女。 二闺女带着小闺女跟着大伙去开荒,能开多少算多少。 每天还能去胡椒姑娘那学半个时辰的字。 她做了半辈子睁眼瞎,晚上回到窝棚听着闺女又是给她背诗,又是拿棍子在地上写字。 告诉她,这是专门找胡椒姑娘学的。 她看着地上那些横竖弯钩,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长啥样。 那一刻,她哭了。 这里没人欺负她没儿子,没丈夫。 每天出门干活都是乐乐呵呵的,每次去领粮票,朱姑娘和胡杨都是笑脸相迎。 有时候夜里睡觉时望着那窝棚顶,竟然很庆幸家里人把她们母女给撇下了。 第73章 别祸祸纺车了 村民们劳作热情盖过秋风萧瑟,以大晒场为中心,这几日可谓是熙熙攘攘。 全新纺车、织布机几十架摆放得错落有致,妇人们闲话家常,五岁以下的小娃们三五成群围在一处玩耍。 垣县是个穷地方,家有存银百两可称富户。环山村两百多户多是穷苦饥民,不说存银,有的人家一辈子连个银角子都没摸过。 贫富差距巨大。 寻常手艺挣不了什么钱。 魏大福这种篾匠,以前农闲时编些箩筐畚箕米筛竹匾这类生活器具,逢大集日挑到集市上蹲一天也不过挣个十几文。 有时候连这点铜板都挣不上,还得交两文摊税。 多数时候还是村里人谁家缺这些了,拿米去魏大福家里换。 姚氏以前逢集也去镇上摆摊,专门给人做衣裳。接了布料,问清款式,量好尺寸,约定时间交货。 攒了七八年口碑,每月接的活也不超过六套衣裳。一套衣裳三十文手工钱,得花三四天才能完成,因为期间还得干农活。 普通手艺不出彩,只能当个贴补家用的活计。 镇上绣庄雇有专门的绣娘,农家人的绣活皆是长辈手口相传,技艺不可能精湛。 除非自己摆摊,送去绣庄压根入不得掌柜法眼。 大多没有手艺的人家,除了种地,只能挣些零零散散的铜板。 遭旱灾,麻、葛产量不高。前有姚氏天天带人到处采割,后面来的北营妇人能获得的就少了。 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采割菅草、蒯草。织出来的布料没有麻布、葛布精细,通常用来做丧服、鞋子或者搓成绳子。 现在却容不得她们挑拣,能穿就行。 “姑娘,赶紧把萸丫头弄走吧…” 巡视完田地开荒进程回来,舒映桐准备去看看建房工地,刚踏进机杼人声嘈杂的大晒场就被姚氏高声喊停了脚步。 “怎么了?” 视线略过愁眉苦脸的姚氏,落在一旁把踏板纺车踩得跟风火轮一样的朱萸身上。 “你看看…”姚氏抓着一团线上前,又心疼又可惜,“这线还怎么织布…” 接过线团来回转了一圈,即使是个外行也能看出来,这团线粗细不一,断了接上的结到处都是。 别说织布,上吊都嫌寒碜。 “朱萸,别祸祸纺车了。”舒映桐头疼地走上去拎住她的衣领。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妇人们赶活把布早点织出来好做冬衣。 做新衣裳是村民一年之中重要事之一,纺线织布哪个不是手脚麻利之余小心谨慎。 只有这憨货,满脸认真却弄得让人糟心。 “啊?我纺得可快了,等我再练练就能纺出漂亮的线啦!哎哎哎?我还想再试试~” 被拽着衣领拖离小马扎的朱萸依依不舍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纺车。 “术业有专攻,精细活不适合你。”舒映桐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说得也是。”朱萸抖抖身子,跟上步伐小声嘀咕,“好像姑娘也不会纺线织布做衣裳,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不会,有伴! 一起丢人! “天气转冷,准备做冬衣和冬被,你去县城买棉花。” “我一个人去吗?我不认识路呀。要买多少棉花?村里好多人都没有厚棉衣和被子,也不知道现在棉花价钱怎么样。往年一斤都要二百五十文,现下不知道涨成啥样了。” 一听到买棉花,朱萸又高兴又愁,掰着手指头估算从黄家分来的两百多文能买几两棉花。 跟别人不同,当时两手空空跟着姑娘,抢黄地主家的时候那些东西都让给村里人了,她连条被子都没有。 最近天凉,她都是跟珍娘母子一起挤一张床睡。 睡相不好爱卷被子,好几回早上醒来看见珍娘身上盖的都是棉衣。 一床厚棉被少说得五斤棉花,她钱不够哇… “你是苍蝇?” 舒映桐停下脚步,旁边这只苍蝇一直垂着脑袋跟在旁边碎碎念了一路。 “我的钱只够做一条这么点厚的被子,怎么办…” 朱萸苦着脸举起拳头,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条缝给她看。 “不缺你那几文。”舒映桐淡淡回她,招手示意聂开诚过来。 “姑娘找我?”聂开诚放下大石条,拍了拍手上的灰上前,指着正在建的围屋满眼赞叹。 “我看了你给大春叔的图纸,这房子太有意思了!防风抗震、冬暖夏凉,平时就是个房子,如有外人来犯,门一关它就是个铁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建成之后的样子了!” “最少一年才能建成完善,此前只能是住所。”瞟了一眼忙碌的工匠们,舒映桐淡定接话。 大型围屋需要四五年,这个小型围屋没打算让北营那边一并居住,建造时间短些。 那边的村民很散,各自宗族不用,严格来说也算不上是一条心,还是各家建一屋比较省心。 这边围屋可作行政中心,如有大事也可作为固定集合点。 “你认识去县城的路,明天同朱萸一起去县城买棉花。数量较大,容易引人注目。顺路去一趟县衙,让安大人给我几条牛筋做成的绳子。” “姑娘说数量大,想买多少棉花?” “不知棉花价钱,初定两石吧。” 聂开诚眸光一闪,舌尖顶顶后槽牙笑了。 “两人怕是不够。起码两板车,总得有个人在一旁护着吧。万一打起来,东西可就顾不上了。” 早上去,下午回,必然要走夜路。 这黑灯瞎火的… 嗯…最适合年轻人聊天什么的。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莫名其妙的笑意,“你很希望打起来?” “没有!”聂开诚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建议:“姑娘,你看,要不再加个胡杨吧。” “也行。”说完便不再多言,抬脚前往工地。 因是邻河而建的村庄,土质较松软,夯三合土土打地基达不到她的预想效果。 夯地基时打入密实松木梅花桩,土壤对木桩的侧压力增加了桩与土之间的摩擦力,同时桩底部也有一定的承载力,共同支撑上部建筑。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长安无故里的月票! 感谢那个…呃…湖的月票! 对不起,实在不认识前面的字…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么么哒! 第74章 你这心思也太坏了! “嘿!胡杨,姑娘让你明天跟我去县城!” 朱萸像一阵旋风刮过河道边,刮到领票处,纵身一扑趴在桌面上。 原本讨人喜欢的喜庆脸蛋跑得红扑扑的,一对溜圆鹿眸弯成月牙,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去县城做什么?”胡杨温柔笑笑,递给她一杯水。 “朱姑娘脚好了吗?”前来领粮票的翠萍拍拍朱萸的肩膀打招呼。 看他们两个一坐一趴笑着对望,真是怎么看怎么登对。 “唔唔…”朱萸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连连点头。 喝了一半的杯子随意往胡杨面前一放,“好了,你看~”原地快速抬腿踏了几步,又蹦了几下。 “朱萸姐,我感觉头有些沉。”春芽捂着额头起身,“我得去找姑娘看看,你帮我在这守着行么?” 朱萸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不烫手。 “嗐,肯定是你晚上蹬被子了。我就不一样,从来不生病,牛都没我壮。去吧去吧。” “是,你最壮好吧…”春芽哭笑不得地走了。 牛都没她笨。 胡杨给翠萍发了粮票,瞥见桌上的杯子,伸手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莫不是晒傻了吧,你的杯子在那呢。我还渴着呢,你喝完我喝什么。” 朱萸抢过杯子,仰头一口喝完,砸吧砸吧嘴。突然收了笑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胡杨不自在的垂下眼睛,耳根有些发热。 此举属实唐突,她要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你这泡水的野菊花,是不是那个叫香芸的给你晒的?” 突然想起来慧茹说邝氏的小姑子上山采了好些野菊花,要给他做个枕头。 枕头不枕头的不知道,这水里飘着的肯定是她送来的。 先前觉得清香,现在觉得嘴巴有点苦是怎么回事。 “看了我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胡杨扶额失笑,就不该担心那些。 “野菊花枕头肯定很香吧?”朱萸哼了一声,推开杯子。 胡杨侧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看她阴阳怪气说话的样子,眉心一跳。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但是她这副模样,为什么隐约有些觉得…她在吃醋? “唔…野菊花填充枕头大概是很香的吧。正巧最近睡得不是很好。” 朱萸一见他笑吟吟地说出这些话,心头莫名窜出火来,呼啦一下起身。 “呸!活该!”说完扭身就要走。 胡杨一愣,想也没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拽。 气头上的朱萸哪防备这些,刚踏出去一步,手腕上一股大力把她拉回,险些没摔在他身上。 “拉我做什的!” 气哼哼地甩了甩手腕,愣是没甩开。 “哎呀?”不服输的性子瞬间点燃,深吸一口气反握胡杨手腕准备把他连人一起甩出去八丈远。 胡杨手上纹丝不动,笑意盈盈地凑近,盯着她气得嫣红的脸蛋。 “你怎么不问问我最近为什么睡不着?” “我管你睡不睡得着!”手掌被他行云流水般反制抓在手里,朱萸气得头顶冒烟。 头一回交手,居然真如姑娘说过的,她未必打得过他! 那她要这一身力气有什么用! “因为都在想你,睡不着。” 轻轻柔柔的话语飘荡在风里,朱萸甩得飞起的动作一顿,愣愣的抬头看着他近在眉睫弧度好看的嘴角。 圆眼一瞪,更气了。 “你这心思也太坏了!” “嗯?”这回轮到胡杨愣住。 这傻丫头开窍了?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常在村口路过的时候听那些婶子说,这男人晚上想的都是怎么把女人衣裳脱了!” 胡杨红着脸正想捂住她的嘴,这傻丫头还真是口无遮拦。 朱萸头一甩恼怒地一拍桌子。 “心思多坏啊你!这晚上风这么大,脱了衣裳那得多冷啊!是不是妒忌我没生过病,就想看看我得风寒的样子!” 胡杨的手顿在空中,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行…鼓起勇气说的那句白说了…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坏!蔫坏!” “好好好,我坏。”胡杨默默端起自己的杯子苦笑。 “你不许喝这个!” 朱萸见这野菊花就气,劈手夺过杯子,龇牙凶巴巴地瞪着他。 “哦?” 胡杨勾起嘴角,突然觉得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缓缓开口,“胡椒给我准备的也不能喝吗?” “呃?”朱萸抿抿嘴角,“那…也…不是不行吧…给你给你,烦死了。” “那你要再喝一杯么?我看你火气旺得很。” “哼!还不是被你气的,给我倒上。”朱萸抱臂靠在椅背上,斜睨着他。 早说啊! 看他乖乖的给她倒水,嘴角含笑的模样,心里火气莫名其妙慢慢下去了。 “姑娘让我明天跟你去县城做什么,还有谁同去么?” “哦!被你一搅和,正事忘了说!都是你啦…” 胡杨眉梢微扬,把杯子推到她那边。 确定是他搅和的?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 不过他选择闭嘴不再挑起这个话题,不然她指不定还要再争论一番。 默默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小圆盒放在她面前。 朱萸熟门熟路地打开盖子,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脆响。 “姑娘说天冷了,得买很多棉花回来。本来叫聂开诚跟我去的,不过他说两个人不够,还得叫上你才好打架。” 胡杨微微一笑,聂开诚真是好兄弟。 “我最近睡在珍娘屋里,不过我都不好意思了。被子太小了,我又爱卷被子。等把棉花回来,我要做一床大大的被子,这样就不会害得珍娘没被子盖了。” “我的被子又暖又大。”胡杨小声接了一句。 随便她怎么睡都可以。 “嘁~得意什么?等我的被子做好了就拿去跟你比。我让老谭叔给我弹一床转头那么厚的大棉被。” 朱萸皱皱鼻子,浑不在意地又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嘴里。 “嘿嘿,姑娘说不用我掏钱。哎呀,赚了赚了~我还没盖过厚棉被呢!以往每年都是撸了芦花回来塞被子里,今年我也能盖上大棉被了呢!” 胡杨看着她喜滋滋的脸,动了动手指,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以后每年都让你盖新棉被。” ------题外话------ (ˊˋ*)还以为12点之前写不完。 没想到踩着点写完了,嘿嘿! 现在去审稿捉虫。 第75章 把姑娘惹生气了 吃过晚饭,被姚氏勒令禁止靠近纺车和织布机的朱萸,只能眼巴巴地蹲在一边看胡杨和胡春生帮人调试新织布机。 “那是我的纺车…” 朱萸挪着鞋子一点一点蹭到姚氏脚边,揪揪她的裤腿,满眼不甘心地看着笑眯眯纺线的刘大娘。 听她说要学纺线,胡杨专门给她打的新纺车。 才用了半天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萸丫头呀,你这纺车我用得挺顺手哩~等纺出线来让我家秋雁给你织成布缝个新被套好不好呀?” 刘大娘慈祥地看着她,没有几颗牙瘪进去的嘴笑起来下巴颏高高翘起,手上的活却没停。 “不用不用,我不急。”朱萸胡乱摆摆手,“我壮实着呢,大娘还是先和秋雁把冬衣料子赶出来吧。” 想到秋雁那身短得露手腕子的破烂衣裳,朱萸悻悻地垂下脑袋。 秋雁也是个苦命孩子,要不是被无儿无女的刘大娘捡到,大概没命活到现在。 刘大娘靠着替人接生,纺线织布拿去卖些铜板,饥一顿饱一顿的也算把她给养大了。 “你就别在我这碍手碍脚了呗。”姚氏腾出手来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要不你去祸祸北营那边。” 朱萸扁扁嘴扶着膝盖起身,翻开旁边的工具箱,抱走小圆盒,“胡杨,这豆子我拿去给冬生他们吃啊。” “去吧,明天让胡椒给你炒新的。” 胡杨把手上的工具放回木箱,看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的可爱模样,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想到这里人多又按下了心思。 “你这心思呀…哪是叫萸丫头去祸祸北营,还不是看他们可怜…” 刘大娘把纺好的线团放进筐子,转头望了一眼朱萸风风火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姚氏抿嘴笑笑,摸摸纺车轮子,停下手里的活。 “村里年年冻死人,以前只管自家事,现在天天管着这么多人,倒是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 她这日赶夜赶能帮的就是多织两匹布。 棉花贵,跟姑娘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朱萸在姑娘面前得脸,只能试试凭她的脸面能不能让姑娘分一些出来。 各自挑一担野草踏着暮色回来的秦氏母女远远地看见自家竹棚门口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低下头和自家小闺女说着什么。 “姑娘来咧!”秦氏抓紧箩绳快步上前,扬起笑脸微微俯低身子询问,“可是有啥事要吩咐俺们去做?” 舒映桐摇头,扫了一眼母女倆放在门口的箩筐。 “娘,这是姑娘给俺哩!闻着可香!你和二姐尝尝来?” 三妮一见她们,高兴的端起地上的新碗,垫着脚尖把碗举到秦氏面前。 秦氏看了一眼那碗里叫不出名的糕,闻着香甜,光看着就知道松软。动了动嘴想喝骂她怎么这么不懂事,什么金贵东西都敢接。 看她那对欢喜晶亮的眼睛,心头一酸还是没舍得狠下心骂她一句。 一整块连个边角都没缺,这是等着她们回来一起吃呢… “噫~香得很。娘不爱吃这个,三妮吃吧~” 拍拍她的头,让她和二闺女带她去生火煮饭。转身捏着衣角微躬着身子,臊得手脚不知道放哪里好。 “娃子嘴馋不懂事,等会俺再好好训她。俺们穷命娃子哪能吃这好东西,让姑娘破费了…” “不过是块糕点,她已经道谢了。”舒映桐指指地上和箩筐里的野草,“这么晚没做饭,就是为了割这个?” “是哩。” 秦氏把脸上被风吹散的乱发顺到耳后,手脚麻利地把箩筐里的野草倒出来铺平晾着。 “这几天起风,得赶着把这些野草收拾好。家里人什么都拉走哩,一条被子都没留给俺。” 被草汁染成褐色,满是皲裂口子的手指一顿,秦氏吸吸鼻子不好意思的抬头冲舒映桐笑笑。 “嗐,俺说这些糟心事做啥。俺和大闺女白日里做工,晚上回来借了纺车和织机回来,总算把被套的布赶出来了。那木工活做得可真好,村里都是好人哩~” 二妮端着碗出来,腼腆地递过去,“姑娘,喝口热水。家里也没个啥招待,别嫌弃。” “不会。”舒映桐接过碗,一眼就认出这是瓷窑里的残次品,“下回别让大妮拿这种回来。” “俺错咧,姑娘,下回不敢拿了!俺是看着这些还能用,砸碎了怪可惜,俺真的知道错咧…” 落了好一段路赶回来的大妮刚走到附近便听见这句,心头一慌丢下担子跑上去就要跪。 舒映桐拧着眉头放下碗,扬手一拽,低声怒斥:“谁教你们遇事就跪的道理!膝盖软的都给我滚出环山村!” 秦氏母女几个头一回见她发怒,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垂下脑袋,心里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下完咧,把姑娘惹生气了… 舒映桐冷冷的盯着咬紧下嘴唇不敢哭出声的大妮,压下火气,缓缓开口。 “不让你拿残次品回家是因为这些东西摆出来影响瓷窑声誉。要拿就拿成品,懂了吗。” “呃?”大妮眼泪汪汪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娘不是气俺拿了公家的东西?” “我缺那几个锅碗瓢盆?”舒映桐瞪了她一眼,端起地上的热水抿了一口放下,起身就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又补了几句:“听宋叔说,你是个好苗子,心静手稳。明天开始不用做那些杂活,跟着他学东西。” 母女几个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来。 “娘!俺没听错吧,啊?姑娘让宋叔收俺为徒咧!你知道宋叔不,俺们瓷窑最厉害的!”大妮欢喜地搂住秦氏手臂,眼泪成串落下。 “听清咧,听清咧,姑娘夸俺闺女有出息咧~” 秦氏抬袖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把闺女黏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颤抖的手指慢慢帮她理顺毛躁的碎发。 含着眼泪试了好几次想扯个笑脸都没成功,腿一软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的哭:“俺闺女有出息的…闺女也能有出息的…” 舒映桐在北营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好多家过冬物资堪忧。 芦花、砸碎的树皮纤维、碎布、茅草,代替棉花成为冬被填充物。 这些,御寒效果极低。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爱每一个宝子!(ˊˋ*) 第76章 朱萸和雪梅求棉花 天色渐暗,北营气氛依旧活络。 “朱姑娘来啦!” “朱萸姐姐!” “朱姑娘好啊,脚伤可好利索了?” 没有油灯,在门口借着天光各自做活的村民纷纷热情打招呼。 朱萸笑眯眯地一一应了,遇上小娃抓一把豆子塞他们手里。 熟门熟路地走到翠萍的竹棚门口,“咦,雪梅姐也在呢?” “朱萸姐!” 冬生脸色一亮,连忙放下手里的茅草,搬了小马扎放在朱萸身后。 “翠萍怎么不在。你们这是干嘛呢?搓这茅草做什么?” 朱萸揉揉他的小脑袋,把手里的小圆盒递过去,蹲下身子帮忙。 “这附近芦花都被撸干净了,只能用这个。翠萍和大娘吃过晚饭上大晒场纺线去了,怎么你没瞧见?” “没…”朱萸心虚地低头奋力搓茅草。 光顾着看胡杨做活和自己那架心心念念的纺车,哪还有空管别的。 “啧,芦花都不暖,这草肯定更不行。这冬天让他们家咋过啊…”朱萸搓了一会,咂咂嘴,“要不,等棉花买回来,我找老谭叔学弹棉花去。” 说完笑嘿嘿的丢下茅草转身就往村里跑。 叩门声响起,舒映桐没抬头,“进。” 门口刮进来的风吹得油灯火苗偏到一旁,房内暗了些许。 “有事?先把门关上。” “嘿嘿…”朱萸掩上门,拖了一张凳子赔着笑脸坐在她对面,“姑娘,明天我能不能让安大人…” “可以。” “哎?我还没说完呢…”朱萸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对面的人连个眼神都欠奉,只管在纸上继续画那些看不懂的线。 “浪费时间。” “要不让我说完?”朱萸皱着脸挪挪凳子,又靠近了一点。 “想学就学。” “你怎么知道!” 舒映桐搁下毛笔,看着她,下巴微扬,“会学了好偷偷拿我的棉花,弹成棉絮偷偷给人。” “要不要这么了解我…” 朱萸泄气地垮下肩膀趴在桌边,伸出食指把图纸边角撩上撩下,懊恼地小声碎碎念。 “我今天晚上去了北营那边,冬生他们家好可怜的…连芦花都抢不到…” “嗯。他对面的林家不可怜?”舒映桐低下头继续画规划图,平静的搭话。 “啊?我没去看,不过他们家也在晒草…” 说着说着眼前一亮,手一激动扯了一下图纸,“我知道了!姑娘明天是不是要让我们多买些棉花,对吧对吧!” 看着舒映桐马上沉下来的脸,僵着笑脸呐呐的说:“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你说为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朱萸一低头,那纸上多了很长一条不和谐的黑线,尾端是毛笔尖。 自己这头边上还被扯掉了一个角。 “呃…呵呵…”朱萸干笑着把手里那截断纸拼回去,“这草做的纸就是不经扯哈…我就这么轻轻一拽…” “出去。” “哦。” 朱萸垂头丧气地起身出去,掩上房门望着月亮拉开大大的笑容。 拔腿就往北营那边冲。 姑娘只生气她弄坏了图纸,没生气要多买棉花的事呢! 笃笃笃… 叩门声又响起。 盯着桌上那张纸出神的舒映桐回过神来,“进。” “什么事。” 掩上房门的雪梅看着桌子对面那张凳子,会心一笑,“是不是朱萸来过了?” 一般来找姑娘说事的,基本是自己搬凳子,说完了走的时候会把凳子放回原位。 管搬不管收的,除了朱萸那憨货,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这么粗心大意。 “是。”舒映桐点头,转头望着有些踌躇的雪梅,指指对面的凳子,“坐吧,如果是为了棉花的事,我应了。” 雪梅释然笑笑,在凳子上坐正,双手交叠于腿上。 “什么都瞒不过姑娘,那我就不提这事了。想来,姑娘大抵是去北营看过了。” “嗯。要喝水自己倒。” “不喝了。”雪梅摇摇头,笑得无奈,“今天在那边喝的水现在还撑着呢。这家喝过了,再去一家不喝又怕他们觉得我嫌弃他们。” “不想喝就不喝,为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他们会因为你不喝他们家的水,对你有什么印象改变?杞人忧天。” “是,下回记住了。”雪梅笑吟吟地应了,“姑娘留我是有别的事吩咐吧?” 舒映桐微微皱眉,轻叩桌面,“我看那边很多人都在门口晒草,他们点不起油灯,都是烧着锅,靠着那火光做事。” “那边都是竹棚,杂物又多。只要稍不注意一家起火,那一片都会被牵连。你明天早上去通知,让他们把门口灶旁的杂物搬到别处,睡觉去必须保证没有火苗。” “还有,如果因为那些灶火发生火灾,只要有人员伤亡,北营全部赶出村子。” 雪梅认真听完,起初有些不解,为什么一家起火全部人要受牵连。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此举意在互相监督,和自身有关的总是会多在意一些。 “好,我现在就去。” 翌日。 大晒场停着三辆板车,舒映桐房门口站着三个人。 舒映桐提了两包银子分别递给聂开诚和胡杨,还没开口,朱萸腆着笑脸挤到她面前。 “我只摸过铜板子,还没摸过银子呢。那兜银子让我拿呗,我肯定不会弄丢的。好不好?” “不好。县里人多。”舒映桐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县城已经不是饥民聚集地,商户小贩照常做生意,人流量应该不会少。 以这憨货的性格,必定什么都好奇,丢不丢银子很难说。 “让我揣一会也行啊…我就想知道银子揣怀里什么感觉…” 朱萸垂着脑袋退到一边扶着门框碎碎念,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纤瘦手掌,掌心躺着一个小银元宝。 “揣吧。” 头顶上方冷冷淡淡的声音蹭的一下点亮了朱萸的小脸。立马喜笑颜开抓过来,掏出一个打着补丁的灰色旧钱袋,郑重其事地放进去。 拎在手上晃了晃,铜板和银子撞击声叮叮当当。 笑眯眯地望着舒映桐,“嘻嘻~真好听。这小元宝能让我一直揣着么?” “出息…”舒映桐满脸嫌弃转身往河道方向走。 “给你就是你的。” 第77章 你的事不归我管 阳光晴好,不见半片乌云。 舒映桐坐在修了一半的石拱桥支座上发呆,没有目标的看着远处的山,手上一叠图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原先年久失修的木板吊桥已经拆去当柴火烧,考虑到这个村子以后的发展,她当时决定修一座石拱桥。 像赵州桥那种单孔敞肩型结构的石拱桥。 在主拱圈上设小腹拱,既利于宣泄洪水,减轻桥身的重量,又可节省材料。 从繁陵城的舆图来看,这个朝代的桥用密集石柱搭成的平板梁桥居多。 既然要通行人和车马,没有钢筋的桥梁没有预应力。石块本身自重大,抗拉性能不好,采用砌筑法不能满足抗剪要求。 拱桥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只是,空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 最近发现赵州桥并不适合照搬建在这里偏软的土质上,而且施工期将耗时很长。 如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这座桥上面,开荒进程赶不上春耕,北营的村民冬天将在不保暖的竹棚度过。 这个问题让她很苦恼,发呆的姿势已经保持半个时辰了。 底下河道建水牮汉子们高声聊天说笑也没打断她的思绪。 远处吵吵嚷嚷的叫骂和奔跑声越来越近。 “跑,你个丧门星能跑哪去!给我站住!” “你跑上天去老娘也能把你拉下来!” 一个人扑到她脚下,把神游的舒映桐拉回了注意力。 是个年轻妇人,没印象。 一身半新打着补丁的蓝布单衣,发髻被扯得歪歪斜斜,有一小块没有头发,红红的头皮泛着血丝。 被石块绊倒在地,偏在地上半边白皙小巧的脸蛋赫然印着几个交错的红指痕。 玉莲捂着膝盖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伸出满是抓痕的手揪紧舒映桐的裤脚,哭得通红的眼睛祈求地望着她。 “姑娘救救我…” 还没等舒映桐开口,一个矮胖婆子和一个金鱼眼干瘦妇人已经冲到跟前。 两人弯下腰扶着膝盖不停喘着粗气。 矮胖婆子喘匀了气,气势汹汹腾出一只手拽着玉莲的头发往回拖。 “你个挨千刀的丧门星胆肥了啊?敢推老娘!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快住手!”以姚氏为首的几个妇人远远的追来。 矮胖婆子不管不顾扬手就要打,一个石块啪的一声砸在她脸上,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啊!你敢砸老娘!” 舒映桐冷眼看着那捂着脸的矮胖婆子丢开年轻妇人,嚎叫着冲上来要扯她头发。 伸手截住她的手腕反向一扭,一脚踹上她的胫骨。 只见一个胖墩墩的物体嘭的一声砸在乱石上抱着腿呼天抢地喊疼。 金鱼眼傻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把矮胖婆子扶起来,伸出手指着舒映桐尖声叫嚷,“你,你凭什么打我婆母!” 姚氏和几个妇人把玉莲扶到一边,表情复杂地望着她。 果然,手指还没戳到舒映桐面前,已经被她寒着脸握住反向一掰,又是一脚蹬上她的胫骨把她踹翻在地。 “不凭什么,想打就打。”舒映桐把腿上的图纸放在一边拿石块压住,下巴微抬看着姚氏,“怎么回事。” “没天理喽喂~” 矮胖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拉开嗓子开嚎,嚎了一句就闭上了嘴。 瞪大眼睛盯着舒映桐手上的大石块,吓得哆哆嗦嗦。 这要是再往她脑袋上砸一回,肯定能迸脑浆子… 看这年轻姑娘长得瘦巴巴的,也不算顶漂亮,脸上冷得像块冰,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狠得像能飞刀子。 她不是在吓唬人,她是真的敢砸! 听说这个村子是个小姑娘主事,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个?! 河道里干活的人一点也没打算凑热闹,各自淡定的做着自己的活。 姑娘向野猪捅刀子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对付两个妇人自然不在话下。 舒映桐随手把石块放在一边,拍拍手掌上的灰,“没轮到你们说话的时候最好闭嘴。” 那婆媳俩现在知道她是谁了,低着脑袋捂着身上痛处挨在一块不敢出声。 只敢拿眼睛狠狠地剐着玉莲。 姚氏轻轻拨开玉莲的乱发,看到几处被扯得没头发的红头皮。又见旁边那两人气焰嚣张,心下不免气愤。 只是她也拿不定这几人是个什么关系,也不好妄下定论偏帮哪一方。 “我方才在晒场那做活,远远的看见这三个人一前一后直接往河道冲。又是眼生的,就带人追上来看看。” 舒映桐点头,犀利的目光转到玉莲脸上,“你认识我。”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话音刚落,负责计数的衙差伍德贵已奔至眼前,看看自家亲戚,又看看冷着脸的舒映桐,一拍大腿长叹一口气。 “姑母,你这是在做什啊…” 一见自家外甥,刚才还像只鹌鹑一样认怂的矮胖婆子,立刻挺直了腰杆扑上去,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德贵哇…你再不来,姑母都快被打死了啊…你看看我这脸被砸得,膝盖也磕破了…呜呜呜…” “戏多。”舒映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收拾好图纸起身就走。 既然是衙差的亲戚,让他自己去处理。 蔫在一边没什么力气的玉莲眼神一定,咬牙往旁边一扑想抱住舒映桐的脚,不过被她步法变换轻松躲过去了。 一想到回去之后的惨状,玉莲爬起来踉踉跄跄追上去,更咽着小声哭求:“姑娘救救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舒映桐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环山村的人,你的事不归我管。” 玉莲一听,顿觉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舒映桐的鞋尖。 “听到没,赶紧跟我回去伺候大郎。你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舒映桐微微愣神,想起某人一脸娇羞的说:“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 “好…好…好!” 玉莲连说了三个好,从低声呢喃到狠厉决绝。 瞅准了旁边不远的石条堆,躬起身子心头一狠拔腿往上冲。 “在我环山村把人逼死,你们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舒映桐拎着玉莲的衣领,淡淡出声。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嘿嘿!今天我的书在今日必读! 今天又是更爱宝子们的一天! (〃)欢迎新入坑的书友们! 第78章 你去跟她打一架 舒映桐拎着玉莲在石条堆坐下来,看向站在一旁的伍德贵,“你来说。” 平时开朗活泼的伍德贵心里连连叫苦,捂着脸使劲揉了揉,呼出一口浊气。 姚氏看这边也没什么大事,悄悄示意其他几个妇人回去干活,搬了个石块安静的坐在一边。 “唉…姑娘既然问了,那我也不好瞒着。”伍德贵指指旁边叉着腰的矮胖婆子和金鱼眼妇人,“这是我姑母和二表嫂。” 又指了指舒映桐脚边歪坐在地上的年轻妇人,“这是我大表嫂。” “嗯?” 舒映桐来回扫了一眼这三个人,矮胖婆子头发花白,那金鱼眼妇人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这所谓的大表嫂一看就没超过十八岁。 伍德贵也是个机灵的,不等她问就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是续弦。” “过了明路的?” “是。聘礼酒席一样没少。” “县衙户籍上了?” “这…”伍德贵瞥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姑母,一时间有些无语。 “你说。”舒映桐松开玉莲的衣领。 知道自己有救的玉莲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冲舒映桐深鞠一躬,“谢谢姑娘救我,玉莲这辈子都忘不了姑娘的恩情!” “说事。” 玉莲站正了身子含泪苦笑,“我们是津阳河中游段的五槐村人。我是被爹娘卖给陈家的,因为我哥娶媳妇要银子。” “陈家把我买回去做续弦,聘礼是一身拜堂用的衣裳和那三两银子。酒席就摆了两桌,来的都是至亲,其他收到请帖的不肯来。” “为什么?” “娶续弦摆酒席的不是没有。但是他们一家子都讨人嫌,没有一个不好赌的。东拼西凑借了钱把我买回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照顾他们家被赌坊打断腿的大儿子…” 玉莲怨恨地望着自己娘家村子方向,心头酸楚。 舒映桐瞥了她一眼,“继续。” 刚才扯她的时候,看她脖子肩膀和手臂不少新旧伤,有烫伤,利器刮伤,击打瘀伤,形状不一。 “我在他们家过得跟牲畜一样,最近我男人病得不行了,他们要把我卖到县里的暗娼馆啊…姑娘,你说,我不逃能行吗…” “你胡说!你别血口喷人!”矮胖婆子脸色一黑,上来就要打玉莲。 玉莲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往边上躲,舒映桐抬手叩叩她的肩膀,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句:“你去跟她打一架。” “我不…” 还没等那个“敢”字说出口,她已经被人拎起来在背后一推不受控制的往前扑。 “打赢了,这事我替你做主。”舒映桐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口。 “姑娘你这…”伍德贵上前要拦。 “管好你自己的事!”舒映桐眼神一厉,指着河道边排场长队等计数的村民。 “去吧去吧。”姚氏起身笑呵呵地推了一把伍德贵,“不然下回安大人过来,我要找他好好说道说道。要不是仗着你这层关系,这婆子敢这么嚣张?” 这姑母什么德行,伍德贵是心知肚明。姑娘在安大人那什么地位,他也是一清二楚。 这事他要是弄不好,这身衙差服都得还给县衙。 自知理亏,一拍大腿,“嗐!我去做事了!” 被推到婆母面前的玉莲被打得根本不敢还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任她叫骂厮打。 “敢还手给老娘看看!反了天了你!” 矮胖婆子又扯头发又扇巴掌,打得顺手得很。 婆母教训儿媳妇,走到哪都有理! “你要是没种,那算了。”舒映桐慢慢收拾图纸,懒得看这种高下立判的场面。 “打!玉莲,打她呀!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她打一架?姑娘说了给你做主,只管打就对了!”姚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忍不住开口给她助威。 自己腰杆子立不起来,别人能帮多少? 这人脑瓜子不蠢,知道一来就往河道冲,一眼就能认出姑娘,找她求救。 就是懦弱迂腐了些,对事消极,听姑娘说不管,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敢反抗。 不把她的血性激出来,姑娘懒得管这种人。 就算救了这一回,玉莲不仅有婆家,还有娘家,能卖一回,就能被卖第二回。 “打死你这个丧门星!自从来了我家,什么都不顺!孩子也不会带,老娘好好一个大孙子不到半岁被你糟蹋死了!你个丧门星就是想绝我家子嗣!” 被矮胖婆子扯着头发按在地上左一巴掌右巴掌扇得两眼发黑的玉莲突然垂下护着头的手。 好像又看见那个躺在床上脸色发紫的孩子。 通红的眼角缓缓滑下两滴血泪,一巴掌又扇到脸上,雪莲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眼神一狠不顾还被拽在别人手里的头发,伸手抓着矮胖婆子的衣襟用力一拉,矮胖婆子一个不察趴到她身上。 伸手张成爪状狠狠掐住矮胖婆子脖子上的喉管,脚上一蹬把她顶翻骑在她肚子上。 矮胖脖子被这股大力掐得喉咙发紧,哪里还顾得上扯头发,掰着玉莲掐在脖子上的手,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 “是我不会带孩子吗!” 一巴掌扇在矮胖婆子脸上,响亮的声音让舒映桐停下脚步转过头。 “我的康儿是我害死的吗!”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矮胖婆子感觉鼻子一酸,腥热的鼻血喷涌而出,眼睛骤然一红,嗷的一声弹起身子伸手要抓她的脸。 “你抱出去着凉了我不怪你,但是你为什么不肯掏几个钱给他看病!等我跪在别人家门口借到了钱,你抱着康儿不给我说天黑出去招邪祟!为什么!啊?!” 更多的血泪从眼角滑下,玉莲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把她按回地上,右手不停地往她脸上扇。 滑到下巴混着眼泪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矮胖婆子衣襟上,一团一团红色慢慢晕开。 矮胖婆子被打得脑袋嗡嗡响,看她一脸血疯狂的样子犹如像恶鬼索命,胃里一阵翻涌想吐。 站在一旁看傻眼的金鱼眼终于回过神来,尖叫着往上冲,“你疯了吧!” 姚氏被玉莲状若疯魔的打法唬了一跳,那鼻血和嘴角流血她都没什么感觉,就是那血泪怎么看怎么渗人。 真是泥人还有三分血性。 伸出脚使劲一勾,金鱼眼惊叫一声摔了个狗啃地。 姚氏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她背上,薅住她的头发,笑得爽朗大气。 “姑娘让她们打一架,你去凑什么热闹?给我老老实实在这趴好!在我们村闹事,我看你们是长了水缸胆!” ------题外话------ (ˊˋ*)谢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ˊˋ*)每条都有看! 第79章 再进秀眉山 一开始还叫骂连连的矮胖婆子声音越来越低,坐在她肚子上的玉莲发髻散乱,脸上一道一道的血痕也没心思擦。 只管盯着矮胖婆子,嘴里一遍一遍念着为什么。 手掌像提线木偶一样一下一下抽在矮胖婆子那糊了一脸鼻血高高肿起的脸上。 “行了,你跟我走。”舒映桐截住她的手腕。 玉莲慢慢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嘴唇蠕动还在小声念着为什么。 舒映桐不想废话,刚把她从矮胖婆子身上拉下来,发现拉不动。 转头一看,玉莲那只手被眼睛肿得只能看见一条缝的矮胖婆子紧紧攥住了。 看着被自己和矮胖婆子一人拽着一条手臂拉扯的玉莲,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雪亮。 突然有灵感破土而出。 不想浪费时间的舒映桐倒退两步一脚踩上那条胖手腕,那只手抖了一下乖乖松开。 “你把她喊醒,一会带她来我房间拿药。” 姚氏应声,松开金鱼眼的头发,上前拦住已经魔怔的玉莲,开始轻声细语的问话,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舒映桐对姚氏交代完立刻快步回村,没想到一个插曲能让她豁然开朗。 回到房间马上添水磨墨,提笔在石拱桥图纸上开始修改。 厚石条人工成本大,基本上是民工一块一块背下山的,而且按赵州桥来建造,需要非常多的厚石条。 舒映桐提笔画图,把长方体厚石条改为薄壁弧形石板。 然后采用这样的石板竖着分联并列砌成拱形。 弧形板石拱桥相较于先前仿赵州桥轻很多,适用于软土地基。 在拱圈内添加从玉莲身上得来的灵感:长锁石。 一个能牵制薄壁弧形石板拱圈,不至于让它们横向变形的东西。 房门没关,姚氏带着战战兢兢的玉莲进了房间。 舒映桐抬头打量了几眼,看她样子已经从癫狂状态清醒,脸上的血也被清理干净,现在大概是在后怕。 “坐。姚大嫂去拿我的医药箱给她上药。” “嗳。” 姚氏搬了两张凳子摆在舒映桐桌子对面,把还在发抖的玉莲按在凳子上,转身熟门熟路的在杂物架上抱来医药箱。 “你想怎么样。” 舒映桐不怎么会安慰人,问事情都是单刀直入。 说话又不软,冷冰冰的话语听在别人耳朵里倒有些质问的感觉。 玉莲一想到今天魔怔了,把婆母打成那样,要是把她告到县衙去肯定要挨板子下大狱,这下真是任谁也救不了她。 “怎么抖这么厉害,是我手劲大了吗?” 姚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注意她的状态,发现她的脸越来越白,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了。 盯着地面上下牙打架,额头频频冒冷汗。 “你不是陈家儿媳妇。” 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让犹如溺水的玉莲抓住了一块浮木,猛地抬头愣愣的望着舒映桐严肃认真的脸。 “被打还手,合情合理。” 又是一句铿锵有力的肯定句,玉莲渐渐忘了害怕,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舒映桐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的坚定仿佛能为她扫平一切,只要看着就能感觉踏实,心安。 “没签卖身契,没上户籍,她不算是你婆母。跟个普通妇人打架,用不着坐牢。” “真的吗…可是她外甥…” “嗐~你不就是奔着我们姑娘名声来的么?钻这牛角尖做什么真是的。姑娘说了你要是打赢了就给你做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姚氏倒了些药粉在她头皮上抹匀,浑不在意地接话茬。 打个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我听伍德贵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说了几回这边的事。他说安大人都对姑娘礼让三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碰碰运气。我不想被卖到暗娼馆…” 被戳破心思的玉莲低头小声解释,她怕她们骂她自私自利。 可是,能堂堂正正的活,谁又真的愿意屈辱的在那种地方过活… “喜欢孩子么?” “喜欢的喜欢的!”玉莲用力点头,鼻子阵阵发酸,低头绞着衣角喃喃自语:“只是我没用,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孩子…很喜欢的…” 姚氏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都是做母亲的人,能理解这种心情。 舒映桐轻叩桌面,又打量了一遍玉莲,思虑再三,手指一停,朝姚氏沉声道: “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带元宝去玩。你把她安排在珍娘屋里帮忙。” 珍娘的房间在最中间位置,出门不远就是大晒场。 又要准备冬衣冬被,又要照顾孩子,元宝这野猴子天天在屋里哭闹。 安排个人给珍娘帮忙,让她喘口气轻松轻松。 “行,我去安排。”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玉莲感激涕零,不停道谢,能留在这里,陈家就不敢闹上来。 了却两桩事,舒映桐心情还不错。拎了个背篓带上一些户外用品和手弩,准备再去一趟秀眉山。 上次去的时候好像看见有几棵野生油茶树,当时情况紧急,为了那些野猪没心情管旁的,这回倒是能抽空去看看。 无人打理的秀眉山远看还行,走近了一看就跟野蛮生长的眉毛一样,乱糟糟的。 荒林杂乱。 因为降雨量不够,野草只长到半人高,和许多不堪用的细弱杂树灌木占领小半山头。 舒映桐握着一把反弯刃柴刀开路,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路断细枝碎草叶。 时不时蹲下身子用刀头铲些红土壤查看。 油茶树在荒林里很显眼,红色油茶果在墨绿枝叶间迎风摇摆。 有的油茶果已经开裂成三瓣,露出黑褐色的油茶籽。 这具身体在山间行走的记忆里没有大规模在山头人工种植油茶树的画面。 转念一想就明白其中缘由。 油茶树对土壤、阳光、年降水量都有严苛要求。 一株油茶树从树苗到挂果需要三至五年,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管理。 生长周期长,挂果慢,土地不是私有承包制,产油量比不上其他经济作物。 最重要的,山茶油并不是生活必需品。 被田租赋税压得直不起腰的农民,没人愿意干这种高投资回报慢的事。 舒映桐手指一用力,手上的茶果咔嗒一声裂开,三粒茶籽滚出一粒落在掌心。 油茶树全身都是宝,旁边还有橡子林,这一片山头栽上油茶树,伴生的茶树菇和其他菌类也能成为收入来源。 辛苦投资一两年,一世回报,甚至后人也能受益。 这买卖,划算。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遥小陌打赏!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和评论! 么么哒! 第80章 送菜的来了 山间越野对于舒映桐来说犹如家常便饭。 路上遇到几只小动物手弩一抬便是额外收获。 野生药材也不落下。 割、挖、拔、撬,各种手**番上阵。 一个午间,背篓的重量勒在肩膀上已经有些生疼。 舒映桐准备回村补个午饭。 路经一个林子的时候眼睛一亮,杂乱的野草灌木丛围着的小土坡上,有棵歪七扭八光秃秃的桑树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并不是因为丑,而是这棵不知树龄的桑树,灰白树皮底部有个黑黢黢的不规则浅树洞,上面长着几块土黄色的菌类寄生。 大的比她脸还大,小的也有巴掌大小。 正是景韫言给她列的药材单子里其中一味药材:三十年以上的桑黄。 纯野生珍贵药材,可遇不可求。 刚往前走了两步舒映桐就停下了,柴刀收回空间,换上手弩。 野草枯黄,秋风刮起落叶飘飘荡荡落在低矮灌木丛上,一大丛蒿草在风中摇摆。 草丛中有一条条被动物钻出的圆形草洞,草洞底下的野草被压得很平整,乱草堆不远处有一堆混着鸡毛的排泄物。 很明显,这是一处用来过冬的野鸡窝。 先前这丛野草有些异动,舒映桐屏气凝神端着手弩缓步前进。 见到盘在灌木丛底下盘着一条吃饱喝足晒太阳的褐色斑纹大莽蛇时心头一喜。 送菜的来了。 碗口粗,能炖一大锅。 对准蟒蛇心肺位置,连续三支箭矢迅速飞出。 其中一箭钉在脊骨位置。 利器入肉的钝响过后,大蟒蛇扭动几下就不动了,根本没来得及反击。 舒映桐探了一番草丛,没有危险才收了手弩和蛇身上的箭矢,拎着柴刀上前把桑树上的桑黄撬下来。 正面糙得像干树皮,上面有同心纹和散射状的竖纹,附着在上面的苔藓干了之后看起来脏兮兮的。 腹面深黄色,凹凸不平。 桑黄收进空间仓库,舒映桐拎起蛇中段拖动试了试重量,三米长,起码六十斤打底。 背篓和蛇都放在空间空地上,舒映桐只拎了把柴刀就下山了。 到了山脚才把东西拿出来,毕竟不想太神话自己,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 开荒的村民看见她远远的拖了一条什么东西回来,起初以为是几根藤蔓。 “嗬!姑娘,你在哪打的这么大一条蛇!” “乖乖嘞~这蛇得有几十斤!” “拉去县里能卖不少钱哩。” 一群人放下农具上来看稀奇,连怕蛇的小姑娘小媳妇也围在一边躲在别人身后壮着胆子凑热闹。 舒映桐有些不能理解,她们这些人抡柴刀跟人拼命都不怕,还怕条死蛇… “嗯。秀眉山打的,我先回去了。” 围观的人太多,还有很多北营的村民,舒映桐没说要炖蛇肉的事,也没打算见者有份。 蛇是她一个人打的,不欠人情,无条件分享只会养大别人的胃口。 “太吓人了,我不行…” 慧茹苦着脸蹲在土灶边上,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挡在身前,有点想哭。 吃午饭的时候没见姑娘,听其他人说是进山去了。 想着用小火把饭菜温在锅里,一阵悉悉索索然后砰的一声闷响,转头就看见地上那条碗口大的蟒蛇和她对望。 天生怕这种没脚还能窜得飞快的蛇类就害怕,哪知姑娘开口就是叫她把蛇开膛。 “杀人都不怕,还怕杀蛇?已经死了,处理一下就行。” “那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咱们为什么要讨论杀人…姑娘,要不你来?”慧茹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望着舒映桐。 放平时,她是没胆子叫姑娘干活的,今天打死她也不敢剥蛇。 “我不会。”舒映桐很干脆的坦白。 厨房对她来说是个很难攻克的难题,她只会把材料洗干净一股脑扔到一起煮。 只能保证不会放错调味料,不会出现甜死人或者咸死人的奇怪味道,美不美味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前世吃半成品速食居多,厨艺基本没有,对食物没有什么高品质追求。 重生来到这里才让生活脱离时刻高度紧张的状态,对比朱萸和慧茹做出来的饭食,她觉得自己逃荒时煮的简直是猪食。 慧茹没想到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姑娘居然也不会,仔细一想,好像是没见过姑娘做饭来着。 “我去叫姚婶和我娘!”慧茹贴着墙边慢慢挪出灶房,撒腿往外冲,“娘~” 既然有姚氏来坐镇,那她再没什么好操心的,把其他猎物也丢在地上就不管了。 比起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去空间用油茶籽培育油茶苗。 环山村很热闹,垣县县城也很热闹。 “得亏我带了这么多饼子!刚才问了一句那卖素包子的,十文两个,怕不是在吃钱。” 朱萸坐在客栈外面的墙根下,塞了满满一嘴,冷硬的饼子有些噎嗓子,掏出背在身上的大竹筒拔开盖子灌了一大口。 转头张望了一番,“胡杨干什么去了?把板车放这就走了。” 聂开诚啃了一口饼子,意味不明的笑笑,“还能干什么去,等他回来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胡杨从远处走来了。 一身素雅长袍,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的好相貌引得不少年轻姑娘小媳妇回头。 “给你,还热着。” 一个冒着热气浮着油花和碧绿葱花的大碗递到朱萸面前。 朱萸端着汤碗使劲闻了闻,脸上迸出惊喜,“肉汤!” 胡杨敛袍坐在她旁边,把手里的干荷叶包打开,拿个一个包子递到朱萸嘴边。 朱萸想也没想的张大嘴嗷呜咬了一口,“唔唔唔,肉包!” “我就知道…真舍得烧钱。”聂开诚笑着摇摇头,突然觉得手上的饼子不香了。 肉包子十文,那碗肉汤少说也要二十文。 “慢点吃,给你买了四个。” 胡杨坐在一边满眼温柔地看着朱萸三两口啃完一个肉包,又喝了半碗肉汤。 紧接着看她咂咂嘴,满脸心痛地把半碗肉汤放在一边,利索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钱袋,数了二十文抓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 “那肉汤我只喝了半碗啊…就算一半价钱行吧,嘿嘿…” “就是给你买的,给我钱做什么。”胡杨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有钱!”朱萸使劲晃了晃叮当作响的旧钱袋。 第81章 他不会看错的 聂开诚冲朱萸竖起大拇指,大气的姑娘就是让人看着舒服。 就是憨了些。 倒是给别人一点施展柔情攻势的机会好吗? 这铁血真汉子性格还让胡杨兄弟怎么娶上媳妇,太难了… “好吧。”胡杨笑笑。 “你不再坚持一下?”聂开诚傻眼。 胡杨从善如流顺手把铜钱揣进袖袋的动作彻底把他整不会了。 “所以你没媳妇。”胡杨歪着头无声地用嘴型回答他。 “我…真扎心呐…”聂开诚默默举起饼子啃了一大口。 一个肉包递到眼前,白白胖胖讨喜的模样让他狠狠咽了一下口水,“这还差不多。” 接过肉包美美的啃了一大口,转头看他眉眼含笑把剩下的两个用干荷叶妥善包好,放进怀里。 “你不吃么?” 胡杨笑着摇摇头,拿出饼子慢条斯理的啃着。 聂开诚耸耸肩,拔开水囊塞子往嘴里灌水,抬手抹嘴的时候无意间往远处瞟了一眼。 一个头上包着花布的妇人抱着一个睡着的粉衣女童从对面街边巷口一闪而过。 女童头上那对花苞髻上圈着和衣裳同色的粉发带。 看不到正脸。 聂开诚神色一凝,丢开水囊起身拔腿就跑,“在这里等我。” “哎?他干嘛去?” 朱萸茫然地看着聂开诚健步如飞的背影,低头把他匆忙间丢下的羊皮水囊捡起来。 那水囊塞子还没塞回去,清水都快淌到她坐的地方了。 “大概是看到什么人了吧,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就是,如果一注香时间没回来就去寻他。” 以聂开诚的身手,胡杨并不担心。只让他们在这里等,或许是有私事要处理,贸然追上去反而有些不懂事。 板车丢了事小,藏在底下的手弩丢了事大。 聂开诚迅速穿过街道,拐进十字巷,浓黑眉头紧锁,人不见了。 因为先前被饥民骚扰的缘故,居民巷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间或有人开门出来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聂开诚捏紧拳头,环顾四周。 他不会看错的! 那妇人抱着的女童一定是知县家的闺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记得那身衣裳和发髻样式。 县衙后堂除了知县夫人,并没有其它仆妇。就算后来或雇或买,孩子睡着了也不该抱去别处,应该送回县衙才对。 那妇人或许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出什么特别,但走路时步法轻盈让同样是练家子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此人习武。 曾受过一饭之恩,他聂开诚向来有恩必报! 凭着从小习武练就的过人耳力,聂开诚以十字路口为中心,开始一家一家倾听里面的动静。 事有轻重缓急,姑娘也没说必须当日赶回去。安大人看重姑娘,姑娘也需要安大人这个助力。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件事他管定了! 过滤一些普通小民的正常生活响动,默记了几家没有响动的。 第二次回到十字中心朝北边继续搜寻,走到第五家墙外聂开诚停下了。 一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旧小院,围墙高度和其它住宅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家人似乎出奇的懒,围墙缝里长出的杂草枯死在砖缝里也不愿意清理干净。 那扇大门油漆掉得跟瘌痢头一样也不肯重新上漆。 县里居民大多好面子,自认为比乡野村民高出一等。即使是穷,也要穷得体面。 周围一片体面,只有这家不修边幅。要么无人居住,要么就是租给了外来人。 聂开诚助跑几步攀上墙头往里仔细打量。 院里西北角竹竿上晾着几件衣裳,皆是男子短褐,洗得也不算精细,皱皱巴巴没有撑平。 没有一件女子或孩童衣物。 院子靠东有个柴墩子,一捆还未打散的柴立着,另一捆放倒散开着,旁边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劈开的柴禾。 聂开诚的视线落在旁边屋檐下的墙壁上,明显有堆过柴垛留下的痕迹。 但是那里却没有柴垛。 开门七件事,柴排在第一位。正常人家都会存一些柴放在日头能照到的地方晾晒,即使有柴房也不例外。 种种迹象表明这家人都不像正经过日子的。 只是里面没动静,他还要继续往前搜寻。正当打算跳回地面的时候,里头房里传出了女童哭声。 “呜呜呜~我不吃~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找我娘~” 这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因为这女童说话有个特点,官话口音很重! 正是和那天听到的口音一模一样! 这里离京城隔着重重山水,平民皆说方言,只有官宦人家和大户人家才说官话。 聂开诚翻过墙头,轻巧落地,控制脚步声走到柴墩子旁捡起柴刀插在背后腰带上。 慢慢摸到大门紧闭的正堂旁边。 “叫她别哭了!听得老子烦死了!实在不行给老子弄昏她!” 筷子拍在桌上砰的一声,一个浑厚暴躁的男人声音传出,聂开诚开始估算此人大概所处位置。 “月儿别哭了,等吃完饭就带你去回去可好?”妇人低声哄着。 “我不~我娘今天答应给我炖鸡丝粥…呜呜呜…” 啪的一声脆响,“老子叫你别哭了!” “哇~”女童放声大哭,突然又没了动静。 听到这里,聂开诚捏紧拳头,在周围梭巡了一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用力掷出去一颗砸在院门上。 里头默了一会,聂开诚又掷了一颗出去。 “你把她带去房里别出声,我去看看。” 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却没人走出来。 “谁!” 等了一会没人应,又合上门回去了。 又是一块石子砸响了院门,堂屋门又开了。 “谁在外面!” 没人应,骂骂咧咧的又回去了。 正巧有几个孩童打闹声传过来,聂开诚索性把手里的一把石子全掷过去。 院门叮叮咚咚,外面孩童嬉闹,好不热闹。 “谁家的破孩子,吵死了!” 堂屋门哐当一声大开,从里头奔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壮汉。 隐在一边的聂开诚身影一闪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以为是孩童恶作剧惹得心烦的壮汉一个没防备被人从背后制住,等他抬脚把靴子里的匕首掏出来的时候,脖子已经被柴刀毫不留情地割开。 聂开诚扣着他的喉管身形一偏,迅速用柴刀格住往他腰腹反刺过来的匕首,膝盖往前一顶一压,壮汉单膝跪地。 被大力捏碎喉管的壮汉从始至终也没发出一句声音,鲜血喷溅一地。 聂开诚看了看满手鲜血和被染红的半个袖口,此刻顾不上其它,丢开壮汉放轻脚步潜进堂屋。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小黄鱼的月票!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和评论! 嘻嘻(*n_n*)么么哒! 第82章 以力破巧 聂开诚扫了一眼堂屋左右两排房间,四个房间两两相对,有一扇开着,似乎没人。 侧耳仔细分辨两边动静,没有任何响动。 聂开诚心下一凛,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这是暴露了。 垂眸代入对方立场,如果是他,那必定选择正对院门的房间。 因为只要站在窗户边就能看清院子里和院门的情形,刚才的石子和那壮汉没有返回堂屋两件事把他暴露了。 多年走镖打磨了心性,贸然行动不是他的作风。 正对院子的两个房间必须选定一个。 聂开诚倒退两步,眼神落在门板底下的门缝里。因为没开门,过道不是很明亮。外面的太阳投进窗户里让房间里面很亮堂,门缝也会有微弱的光线。 右边的门板底部有一小段阴影,他大胆猜测,这妇人应该是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试一试就知道了。 聂开诚脱下脚上的黑布鞋,隐在堂屋墙壁转角处,轻巧地往左边的房门口横着抛出去一只鞋子。 落地不轻不重,恰似走路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门缝,果然,阴影略略移动了寸许。 握紧柴刀,又抛出去一只,鞋子抛出去落地的瞬间聂开诚犹如开弓射出的箭矢,身形暴起一脚踹上门板。 凭的就是对方同样习武,为了应对方便不可能多此一举落栓! 门板嘭的一声巨响开了半扇,里头的人闷哼一声倒退时没有章法的脚步声让聂开诚眉头舒展。 里头人未寒芒先出,窜出来的妇人眼神狠厉,双唇紧闭。 一对小巧的蚌形鸳鸯刺紧握手中,除柄之外皆利刃,往上一托架住他挥砍下来的刀刃。 一见这兵器,聂开诚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后腿数步。 这兵器的的使用重点就是接触对方的兵器。 鸳鸯刺上全是强位,如果被她成功卡住柴刀,不仅收不回还会暴露自己持刀的手,另一只空手也不敢和她的鸳鸯刺硬接。 妇人见他后退拉开距离,掰步闪身上前,鸳鸯刺开合交织使出一招狮子张口,挥舞之间犹如蛟龙出海。 聂开诚拉开弓步气沉腰间,双手握着柴刀格挡,一压一推,鸳鸯刺翻转挂在柴刀背滚上手背,两道伤口立即冒出鲜血。 要不是反应快,割的就是手腕了。 被这快速且凌厉多变的刀法逼得连连后退,饶是吃了亏,聂开诚也想赞她一句好兵器,好身法。 这妇人学得杂,用的是短小快速的拳法,力量伤害不够配上着两把短兵器融合成带刃拳法,伤害大大提高。 聂开诚步走八方,紧紧盯着妇人的步法。经过几个回合交手,他发现这种兵器的缺陷不能带着他的柴刀做洗的动作,交接的距离也太近。 突然眼神一定,改变单手握刀劈砍的打法。一手握柄,一手扶着刀背以蛮力驱之,气势磅礴斜推上前直冲妇人颈脖。 妇人又是一托,但是这回只能勉强用鸳鸯刺熊背部分托住刀身。 自知力量不敌,正想旋身后退寻找机会,只见聂开诚步法一变绕至她身侧。 顺着鸳鸯刺卡着的方向手腕翻转,柴刀一抽左闪右躲避过她的连环剪,一个青龙返首,柴刀唰的一声在她腿上割开一道深深的刀口。 妇人痛呼出声,步法瞬间露出破绽,聂开诚当机立断变回单手持刀左扫又砍。 没有步法加持的鸳鸯刺顿时变得鸡肋,两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聂开诚以力破巧,刀刃推着妇人抵在墙上准备留活口扭送去县衙让安大人定夺。 妇人看出他的意图,自知死期将至,咬紧牙关突然松开一只手,迅速缩回袖子里抓着一个蜡丸捏碎扬手一挥。 与此同时那把无人控制的鸳鸯刺刀刃一转刺进她的脖子。 聂开诚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抬袖一挡终究是晚了一步,已有少量药粉吸入鼻子。 不过几息,顿觉手脚发麻。 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咬碎咽下。 心下对舒映桐万分感激。 出门时,她给他们每人一个小瓷瓶,说里面有两粒解毒丹,有备无患。 以他的认知,这小县城最多是成群结伙来抢他们的财物,哪用得上使毒。 能舍得本钱计划周密使毒的也看不上他们那些棉花。 解毒丹不是仙丹,药力化开之后只能缓住毒发的势头,手脚依然微微发麻,力气大不如前。 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洗干净手脸溅上的血,又从竹竿上拿了一套衣裳下来套上,毕竟浑身是血的走街上太抢眼。 收拾两具尸体时顺手收了他们的兵器,都是好材料打造的,丢了可惜。 此处不是停留的好地方,聂开诚甩甩手脚,走进被他踹开的房间。打眼一瞧,床上躺着的正是走过一面之缘的月儿。 方才那么大的响动也没把她吵醒,抱起来一翻领口,后颈果然有道瘀痕。 为了避免孩子受到二次惊吓,聂开诚没有强制唤醒她,抱起来直接往外走。 刚走出堂屋就看见一个墙头露出半个元宝髻,紧接着露出一张喜庆的圆脸。 看到他穿了别人的衣裳和脚边那滩血,圆眼一瞪,一脸复杂的低头小声朝底下小声嘀咕: “你猜他干什么去了?好家伙,他竟然翻进别人家杀人抢了个女娃出来…” 聂开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抱着月儿大步走到院门边拉开门。 “胡杨说这家有古怪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真是你啊。你抢这女娃干啥?”朱萸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娃,“长得还挺好看。” 聂开诚扫了一眼他们身后,只有一辆板车,低声道:“这是安大人的闺女。你们怎么找来了?那手弩…” 胡杨拍拍朱萸的手臂,示意她别说话,指了指板车底部。 “见你去了许久,我们把其他两辆板车托给包子摊摊主照看,便过来寻你。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去县衙,我们取了板车随后就来。” “也好,那我先送她回去。” 朱萸望着聂开诚的背影,咂咂嘴。 “他肯定遇到了难缠的对手,手背那么深两道口子。早知道有架打,我们应该当时就跟上来。” 胡杨默了默,这是个什么姑娘,脑子里想的除了吃就是打打杀杀… 能不能想点别的…比如… 第83章 这妇人来得蹊跷 午间日头很大,风呼号的吹着,打在聂开诚罩在外面的衣裳上,携着血腥味刮到守侧门衙差的鼻子里。 唰的一声抽出佩刀,“你是何人!还不速速把安小姐放下!” 青年衙差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长得瘦巴巴的。他看壮实的聂开诚一身还未尽数收敛的锋芒,闻见这么浓的血腥味,哪还能淡定下来。 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手和表情,只要稍有不对,他就刺上去! 聂开诚不打算跟个小衙差一般见识,退后一步把睡着的月儿抱离怀抱,微微伸直手臂往前递了一点,以示自己的立场。 “我是环山村村民,受舒姑娘之托来见大人,安小姐是偶然所救。” 上次来县衙,也是这个衙差守侧门,只是他只记住了姑娘,没记得他。 这也难怪,那时候的自己胡子拉碴面容颓丧,和现在的精神面貌大有不同,不记得也是合理。 衙差一听这话,微微降下刀尖认真的盯着他辨认话中真伪,门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美貌妇人。 “月儿!”戚氏冲上去一把抢过女儿,眉头紧锁地盯着聂开诚的眼睛,忽地松开眉头,“我认得你,你曾随舒姑娘在后衙用过饭!” “是的,夫人好记性。”聂开诚爽快一笑,拱手行礼。 戚氏把女儿揽在怀里低头仔细看着她的脸,一贯得体的表情有些焦急,“月儿怎么了?这不像是睡着?可有看见我家仆妇?你先随我进来,我带你去见我家大人。” “是。”聂开诚跟在她身后两步距离。 “说来话长,安小姐是被歹人击昏的。不过夫人不必过于担心,睡一阵就会转醒。如果夫人想唤醒她,掐人中亦可。” “至于夫人所说的仆妇,可是一位蓝花布包头,右边眉尾有粒小痣的妇人?” “没事就好,我便放心了。正是你说的妇人。她怎么没有随你一起回来?莫非是遇害了?” 一般会客选在会客厅,但听他说是受舒姑娘所托来见大人,戚氏直接领着他去了书房。 会客厅难免有衙差行走,人多口杂,还是书房较为僻静。 “事情原委有些复杂,等见了大人一并告知吧。” “也好。” 戚氏是一个懂进退的人,鲜少做无理取闹之事。见他话有沉重感,心头也起了疑惑。只是她谨守妇容妇德,若非必要,一般不与外男交谈。 在书房门外站定,整理好状态,轻叩门板,语气温和:“大人,环山村有客至。” 房内椅凳拖动的声音传出,一声常服的安行舟拉开门,见自家夫人抱着熟睡的女儿站在一边,目露疑惑。 转头又朝欲行跪拜礼聂开诚望去,鼻翼翕动,抬手拖住他的手臂,沉眉凝视严肃开口:“免礼,为何你身上血腥味这么重?” “妾身告退。”戚氏见他们有要紧事相谈,抱着女儿要走。 “夫人且慢。”聂开诚垂手站直身子,压低声音:“大人,草民有要事禀报,事关安小姐甚至是大人一家。” 安行舟闻言心下一震,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道:“随我入内详谈。” 书房简洁,一整面墙新打的书架,一个转角柜,一个斗柜,一张书案,一张四方茶桌和配套圆凳,一张小榻,再无其他。 聂开诚无心细看陈设,等安行舟落座,站在一旁组织好语言沉声开口。 “草民今日是受舒姑娘所托前来县里采购过冬棉花,并准备向大人讨要几根牛筋制成的细绳做弹棉花的弓弦。还有同村的朱姑娘和胡兄弟,他们随后就到。” 安行舟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指指他的手背又指指他逐渐印出血迹的衣裳。 “稍后派人去县衙库房翻找一二。但你这身…” 作为朝廷命官,在自己管辖范围出现这种场面,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看他就是打斗所致,这伤人和命案,不给个合适的理由,他很难做啊。 聂开诚浑不在意的按住手背,“今日刚赶到县衙在南街寻了个落脚处填肚子,无意间看到对面居民巷闪过安小姐的身影。” 说着半转身子朝戚氏道:“草民见那妇人是个习武之人,又见她不把睡着的安小姐送回县衙反而往居民巷里带,遂起了疑心追了上去。” “这妇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绝不是普通练家子。一见我有活捉意图,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她还有个同伙。” 说到这里,聂开诚就收了话头,等他们夫妇二人理解自己的话语重点。 “吕氏竟是习武之人?未曾听闻啊。”安行舟转头看着戚氏,目露询问。 公务繁忙,后宅之事,他很少插手。 听夫人提过近日收了一个饥民回来,后来那妇人便在这后宅住了下来。最近午后常带月儿出去放风玩耍。 那妇人性子安静,不爱交谈,每日做些扫洒杂活。 “怪不得…怪不得…”戚氏心下后怕,搂紧了怀里的闺女。 “有一回我在廊下做绣活,她和月儿从外面回来。许是渴急了,月儿踮脚够水杯的时候不小心把旁边的小食盒子给扫了下去。” “我无意间瞧了一眼,见她弯腰张手一捞就把盒子给接住了,一粒花生米也没洒出来。我当时只觉得她手脚麻利,竟未曾往这一层想。” 安行舟眉心一跳,立刻埋头思索。 这妇人来得蹊跷又巧合。 夫人每隔几日要去菜市场买些荤菜给月儿补身子,那妇人便是在菜市场门口捡回来的。 说是不肯让大伯哥当掉自己唯一的嫁妆,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在那。 夫人看她受伤流血,便带回来给上药给饭吃。 这妇人便哀求夫人收留,说她受够了兼祧的屈辱,不要报酬,只求饭饱足矣。 此时仔细想来,竟是漏洞百出。 她为何住在县衙却选择何息事宁人?难道真是因为家丑不敢外扬? 当时全仗着那一身伤把人的注意力局限住了,她说什么,夫人便信了。夫人再来跟他说起的时候,他也信了一半。 住下来后又因她带伤也要抢着做活,话少人勤快,让人挑不出错处。 结合收到熠王密函,上述太后薨逝之事,让他注意政敌对他下手。前后也不超过三天。 他以为所谓的下手是谋害性命,所以无事不外出。 此时竟然惊出一身冷汗,默默抬头看了一看戚氏和女儿。 如果,他们不是直接取他性命,而是以妻女要挟他反水呢…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感谢小黄鱼打赏!感谢挽年打赏!感谢夕阳下的那一抹忧愁打赏!感谢我惜n1如财打赏! 感谢水晶百荷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ˊˋ*)有时候写稿没注意,审稿也没发现虫,多亏还有你们这些细心的宝子帮忙捉虫,么么哒! 第84章 谁是桌精 一室静默,门外响起清脆的女声。 “嗨呀,小周子,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忙你的去吧,我来敲门。” 话音刚落,门板砰砰砰被敲响,“安大人在不!” 正在写信的安行舟没抬头,挥手让戚氏开门。 “两位是?” “夫人好,我们是环山村的村民。我叫朱萸,他叫胡杨。我们是来找安大人的。”朱萸笑嘻嘻地介绍,福了个四不像的礼。 反正没人教过,姑娘只让她说话注意分寸,不要到处丢人。 “让他们进来。” 朱萸进门后冲坐在一边喝茶的聂开诚使了个眼色,能走了吗? 聂开诚摇摇头,指指还在奋笔疾书的安大人。 “稍坐饮杯茶水,等本官把这封信函写完。” 朱萸乖乖拉着胡杨的袖口选了凳子坐下来,把提着的篓子放在桌子底下。 也不用人招呼,翻了两个杯子倒上茶,推了一杯给胡杨。 捧着杯子嗦了一口,苦着脸默默放下。 先前总听别人说有钱人家才喝得起茶叶,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姑娘给她的红糖好喝。 歪着脑袋看胡杨端起茶杯优雅喝茶的模样,来回看他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 他是没味觉么? 被几道视线打量的胡杨耳根一热,伸腿轻轻碰碰了旁边朱萸的腿,想让她安分一点。 凭一己之力把在场好几个人的目光都拉到他脸上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闲得无聊的朱萸不明所以,以为胡杨也很无聊,找她切磋腿法来着。 伸腿一勾把胡杨的腿缠住往下一别,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服不服! 胡杨端杯子的手一抖,脸上瞬间爆热,试着动了动腿想抽出来。奈何朱萸以为他在反抗,压根就没打算放开。 聂开诚扶着桌面稍稍后仰看了一眼桌底,促狭地看了一眼胡杨,双手默默给朱萸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感情有多甜蜜呢… 看知县夫人那副没眼看,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了… “几位久等了。” 安行舟停笔,吹干纸上墨迹折叠好装进信封。 “安大人忙完了吗?” 朱萸精神一振,连忙收回腿起身把桌下的竹篓拎到书案前。 “姑娘让我们来找你要几条牛筋弓弦弹棉花,也不白拿你的。”说着伸手在篓子杂乱的干草里掏东西。 安行舟温和笑笑,“不必客气,拿去便是。” “这是我们瓷窑烧的一套茶具,可好看了。”朱萸低头一件一件的往外掏,嘴上也没闲着。 “姑娘说你是个什么附庸风雅之士,一套好茶具请人喝茶的时候能让你嘚瑟嘚瑟。反正我是不明白这苦了吧唧的茶水有啥好喝的。” “呃…你家姑娘是这么说的?”安行舟狐疑地看着她,目光转到胡杨和聂开诚脸上。 以他对舒姑娘的认知,如果她要骂人或者捧人都是言简意赅的。 聂开诚捅捅胡杨的手肘,使了个眼色。 开始找补吧。 胡杨撑着额头按了按额角,起身回话。 “茶与器,本为知音一对。茶为弦,器为舞,无茶不舞。姑娘说安大人是雅士,若闲时与友人以此茶具品茶更添风雅。” 聂开诚心里大呼一声好家伙! 姑娘一句原话能让这两人瞎掰这么些。 人家说的是:把这套茶具送给安大人,让他的客人知道一个雅士择茶具的标准。 安行舟还是有些不相信,不过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神色诚恳地把信封递给朱萸。 “安某对舒姑娘有个不情之请,个中缘由已经写在信上。几位采买事毕还请回到县衙来。拙荆和小女可能需要在你们村小住一段时日,吃过晚上一起启程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戚氏错愕转头,冷不丁的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即将降临在他们一家三口头上。 但是夫君什么都没有说。 想拒绝,看其他人在场又按下了念头。 聂开诚和胡杨面面相觑,这算先斩后奏? 这明显是把风险转嫁到他们村子,姑娘能答应么? “谁是桌精?这名字也太有意思了?”朱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两人看着她,双双泄气,“我们先去采买棉花…” 三人在各大布庄扫荡了一番才把舒映桐要的四石棉花买齐。 “要不明年咱们种棉花算了。疯了吧,三百五十文一斤,跟抢有什么两样!”朱萸推着板车满脸心痛地往县衙走。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能卖三百五十文一斤?光看贼吃肉,没见贼挨打。那丝绸更贵,你是不是还想养蚕?”聂开诚笑着打趣。 各地的赋税不一样,有些州府的赋税包含丝织品。人口多耕地有限,所以很多农户选择在家养蚕,大部分用来直接交税,剩余一小部分才是自己家的。 因此,许多养蚕的农户甚至要向专门经营桑园的农户买桑叶来养蚕。 与此相应的,还需要在蚕市买蚕器等生产工具。 养蚕,也是需要成本的。 朱萸皱皱鼻子,有些不服气,“我那是不会,养死了不就白瞎了么。那棉花也没种过,喜旱还是喜涝,啥也不知道。” 不说种棉花,以前她一开始种地的时候没人教,地里的稻子就是没别人家打得多。 有时候交税都不够,只能去黄地主家借。 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板车扶手,“等我回去问问姑娘,姑娘肯定会,她什么都会!” 三人最后还是去了县衙,吃了一顿晚饭,等天黑了才启程赶夜路回村。 这事比较大,有什么牵扯也不清楚,他们不敢擅自替舒映桐做决定。 大不了到时候不同意的话,他们再送回来也不迟。 夜色茫茫,一匹骏马奔驰在荒野中,四蹄翻腾,长鬃飞扬。 静谧的环山村只有巡夜人走动。 舒映桐披散着半干的长发,拎着木盆刚回到房门口附近停住了脚步。 放下木盆,在附近捡了一根木条,若无其事地踏进房间。 一只脚刚进去,立刻闪身朝半掩的门后挥扫出招。 对方抬臂硬受了这一击,反手握住她踢上来的脚,使巧劲一拉揽住她的腰。 “哎呀,桐桐我好疼,手断了…” ------题外话------ 感谢一个多月来宝子们的陪伴和支持!感恩每一笔打赏,每一张月票,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评论。 明天本书要上架了哈! 上架原因很简单,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小圆也是个普通作者,要吃饭要养孩子。 订阅的话全凭宝子们的意愿,一毛钱一章,不多也不少。(ˊˋ*)明天首订,喜欢这本书的宝子们支持一下哦~么么哒! 第85章 你失心疯犯了? 苏苏软软的嗓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未打理干净的短硬胡茬伴着温热的呼吸贴在她脖子上有些痒。 “走开,脏。” 舒映桐握着木条怼在他腹部,嫌弃地把他格开。 一身风尘仆仆,身上味道一点也不清爽,烦人得很。 被他一抱,这澡白洗了。 “好伤心呀…”景韫言握着住抵在腹部的木条,站直了身子,幽幽怨怨地看着她。 “专程绕路来见你,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马也换了两匹,你居然说这种话,我的心好凉呐…” 瞅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本质,抓过她微凉的手按在胸口,可怜兮兮地撒娇抱怨。 舒映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抽死他。 灰暗疲惫的脸色,青黑的胡茬让他少了以往面如冠玉的温润,多了些粗犷的颓废。 唇色淡淡,一双秋水明眸布满血丝,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身后似乎有条大尾巴在讨好摇晃。 手掌下温暖的胸膛传来强烈的跳动,心忽然就软了一瞬,抿了抿嘴,垂下眼睛。 “与我何干,见完可以走了。” “我饿了,一天没吃。”景韫言委屈地望着她,捏捏她的手心,把她的手移到平实的腹部。 心里那句“要是没吃的,吃你也可以。”终究没胆子说出口,怕被一脚踹飞出去。 “烦人,吃完赶紧走。” 舒映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丢下木条,取下床边衣帽架的外衣披在身上往外走。 看在上回多给了一千两财大气粗的份上,让他吃顿饱饭也不是不行。 望着她融入夜色的窈窕背影,景韫言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转身拉开墙边的衣橱。 满意地看着自己那些堆在最下层角落还没被扔掉的衣物,蹲下身子一件一件的往外拿。 走什么走,吃完也不走,还没到走的时候。 先把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清理干净再说。 灶房里,油灯昏黄,柴火橙红。 舒映桐往锅里倒了一份单兵口粮,顺手撒了一把切碎的萝卜苗。从碗橱里端出给朱萸他们留的蛇肉羹挖了一勺下去,拎着锅铲一顿搅和。 热的,能吃就行。 至于色香味,随意吧。 巡夜的虎子爹捅捅旁边的汉子,下巴往亮着油灯的灶房扬扬下巴,小声地惊叹:“哎哎哎~我还是第一回见姑娘下厨,姑娘对景公子也太好了吧?” 从逃荒到现在,做饭的事都是朱萸在管,何曾见过姑娘拎刀切菜? 拎刀砍人倒是见过不少。 巡夜时看见一人一骑从官道上冲过来,正想上去拦下来盘问,见是景公子才放下了武器。 稍微寒暄了几句,亲眼见他翻身下马拎着行囊直奔姑娘房间。 和其他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装作没看见继续巡夜。 “我觉得他们挺登对的,就是这景公子吧,总是来了又走。咱们啥时候能喝顿喜酒…” 虎子爹摸摸下巴继续领队巡逻,“我看你小子就是馋酒吧?” “谁不馋?你不馋?现在粮食金贵,哪酿得起酒。不过姑娘要是成亲,我相信肯定能喝上酒,嘿嘿。” “啧,听你这么一说,也把我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虎子爹嘬嘬牙花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从洗浴棚出来冲他们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的景韫言。 “说不定…能先喝上娃子的满月酒?看人家,洗干净了身子。这回没受伤,这么久没见,睡一屋不得干柴烈火一整夜?” 见景韫言张开手掌捂住脸转头就往姑娘房间走,几人笑嘿嘿的乐出声。 都是男人,懂的,害羞个啥! “舌头太长就割了吧。” 一道冷冷的声音出现在他们三人身后,个个背后发毛。 难怪对面几个兄弟冲他们偷偷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头就走。 几人干笑了两声,头也不敢回的迈着慌乱的步伐往村口走。 说荤话被逮个正着,要死… 舒映桐磨了磨后槽牙,端着大碗和筷子一脸铁青地往房间走。 见一身雪白里衣的景韫言蹲在床边往暗格放瓶瓶罐罐,一头湿漉漉的墨发随意披在身后,长发及腰。 突然有些愣神,她都快忘了,这里是古代,她和一群古人生活了这么久。 是什么时候习惯的,已经不记得了。 这些人是怎么潜移默化让自己变了这么多。 “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闻起来很香的样子。” 景韫言眉眼弯弯把上次那封信叠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居然没扔,真是意料之外。 转头看她端碗立在那,似乎在看他,似乎又是透过他没看任何事物。 那种觉得她飘渺虚无抓不住,和这世间格格不入,随时要消失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压下心里的不安,扬起甜软的笑容起身朝她走去,凑近了,缓缓开口:“可还满意我的长相?” 突然被接近的压迫感让她条件反射绷紧了神经回神,忍住把碗扣在他头上的冲动,往前一递,“快点吃,吃完滚。” 景韫言垂下视线,那一张一合莹润的朱唇,突然让他有点不想接碗。 想吃别的。 乖乖接过碗筷,走到桌边坐下,深深闻了一口久违的香气。 “桐桐,帮我擦一下头发行么?” 背对他掩上房门的舒映桐挑眉转身,“你失心疯犯了?” 擦头发,亏他敢说出来,他以为她是服侍他的丫鬟? 没死过? “来嘛,帮我一下嘛…不然等下把你的枕头和床单打湿多不好。” 舒映桐眼睛一眯,“出去吃。” “我不。”景韫言抬头无赖的笑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得多看几眼。乖,过来帮我擦头发,我真的好困呀,眼睛又干又涩。还能睡两个时辰,天亮就得走。” 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和明显的黑眼圈,想起他说专门绕远路只为见她一面,心头莫名一跳,烦躁地从脸盆架扯下干布巾。 “自作自受。”满脸不情愿的站在他身后把湿发裹在布巾里揉搓。 “此次进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你,不想留有什么遗憾。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村子,有你的村子。” 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落寞的语气说话,舒映桐的手一顿,淡淡出声,“造反诛九族,灭同党。半夜到我这来,死也要拉一群人垫背是吗?” “咳…你的侧重点能不能放在我喜欢你这件事上?没事这么聪明做什么,多让人接不下去话茬啊…” “被一个随时要被乱箭射死的人喜欢,我应该觉得荣幸?”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可爱颜文字)表情包的月票! 感谢订阅的宝子们! 爱你们!么么哒! 今天准备更万字!先发六千哈! 第86章 只想抱着你睡觉 “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景韫言停下筷子,转头看她。虽是调侃,眼里却带着隐隐的期望。 心思细腻如她,即使什么也没问,能猜到一半他正在筹谋的事并不意外。 当初重伤藏在她家里并非巧合,因为他记得自己曾经救过一个普通傻姑娘性命。 只是再见她时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过目不忘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带着好奇和探究决定与她同行,后来走着走着,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不管是他救她,还是她救他,他居然产生把这个美好传统坐实的想法。 有时候,他也曾经想过与她促膝长谈,听她对这世间万物的看法,想把自己背负的秘密说与她听。 只是想想便算了,她可以过得更简单一些。 “不会。”舒映桐把布巾按在他头上继续擦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 难过这种情绪,她没体验过。 任何一种起伏较大的情绪都会影响她对事物做出的判断,这是血的教训,不然她也不会被莎莎送到这里。 “也好。”景韫言扯开嘴角笑笑,低头继续吃东西。 除了朱萸,整个村里另外一个敢对她耍赖的人只有景韫言。 舒映桐挫败地看着像只八爪鱼一样抱着枕头赖在床上的人。 “你睡相太差。”她一点也不想再被他降低睡眠质量。 而且,现在已经没有两条薄被了。 天气转冷,珍娘早就把她的两床薄被合成一床。 “将就一下啦,桐桐…人家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睡觉时间了,我好可怜的…”说着撩起袖子,把先前被打的那道淤青给她看。 明明是张清隽矜贵的脸,非要做出这种眸光盈盈笼烟罩雾的委屈眼神,舒映桐既想打死他,又拿他没办法。 黑着脸吹熄了灯火,掀被上床。 “桐桐~”他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 “滚。”甩开他偷偷牵住她的手,翻身背对他。 一点也想不明白明明呵欠连连,睡眠时间本来就不够却还有精力作死是个什么神奇的存在。 “我好想你,想跟你说说话嘛,你都不会想我的吗?” “不会,闭嘴睡觉。”丢开他揪她衣摆的手。 “我有点睡不着…” 舒映桐悠地睁开眼,被子一掀坐起身,五指并拢往他脖子上砍,“我帮你!” 景韫言伸出两根手指轻松夹住她的手刀,比她更快地抬手扣住她的后腰往下一按,马上截住她另一只手腕反剪在身后。 “你还真是狠心,不过这次我可不吃这个亏了。” 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舒映桐挫败的闭了闭眼,又输了! 根本打不过! 双手被反剪,双腿被他压制,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你想怎样。”舒映桐一动不动,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 “我好困,只想抱着你睡觉。好不好,只有一个半时辰了。” 景韫言松开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揽进怀里,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叹了一口气,“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舒映桐气呼呼的翻身背对他,“闭嘴,睡觉!” 与其一个晚上醒好几次睡不好,不如现在就开始习惯这个睡眠障碍。 反正每次到后面实在太困,她也是没精力和他犟到底的,最后还是沉沉睡到天亮。 抱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景韫言没再强打精神,弯了弯嘴角,放松精神不再和困意对抗。 听着靠在她肩上绵长的呼吸声,舒映桐微微挣扎了一下身子。 “桐桐别动。” 带着鼻音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甜腻甚至带着些撩人的性感,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舒映桐低低叹息,算了,由着他吧。 眼前一幻,进了空间。 处理完空间的作物,站在交易行的光幕前垂头思索了半晌。忽然捏捏眉心,开始在光幕上手指飞舞。 不一会儿,一件东西落地,舒映桐出了空间。 五感回笼,还是之前的睡觉姿势。说他睡相差,其实也不算差。 除了喜欢抱她,头靠着她,他睡觉不打呼,不乱动。 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混合皂荚清香融合得一点也不突兀,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了精神。 被他搂在温暖的怀里,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习惯了孤身一人,自己对自己负责,突然像只猫一样被人抱着,只是不习惯而已。 一室温香,天欲晓,君行早。 景韫言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朦朦胧胧有些微光。 盯着侧躺着和他面对面的人,眼里一片温柔宠溺,她什么时候转过来了? 睡觉的样子真的好乖。 恬静毫无防备的睡颜近在眼前,眼神暗了暗,悄悄凑过去,蜻蜓点水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好软… 视死如归地等着挨揍。 果不其然,她醒了。 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眉头轻蹙,睁开眼睛时有一瞬茫然。 那副睡意惺忪懵懂的模样,在景韫言心里狠狠地撞了一下。 真是要命,他还想上去亲一口,扑上去狠狠地亲那种。 迷茫只有一瞬,一接到她凌厉的眼神,景韫言立刻否了这个作死的念头。 还是等得了失心疯再来勇敢吧。 笑意不变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我要走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你是不是亲我了。”舒映桐很肯定地盯着他。 “是。因为你睡着的样子真的让人忍不住想亲,我没忍住,要杀要剐我都认了。”说着闭上眼睛,把脸凑了过来。 舒映桐咬牙,这一脸英勇就义悉听尊便的架势以为自己干了件多光荣的事吗! 真想让他壮烈牺牲! 视线正对他稍稍有了血色,线条优美的唇,脑子里莫名闪过睡梦中的触觉。 坐起身从床尾抓起从空间买来的软质插板防刺服,恼怒地丢在他身上。 “穿上它,然后从我眼前消失。” “咦,这是什么?” 景韫言被这奇怪样式和摸不出来布料又没袖子的奇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随便一摸索便明白这件东西的作用,往前一扑抱住她的腰,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穿不穿,再废话送人。” “穿穿穿,这可比铠甲轻便多了。这个怎么穿,你教教我好不好…” 舒映桐不耐烦的把防刺服往他身上套,“焕颜膏还没做,做完再死。” ------题外话------ 稿子赶得急,审稿只审两遍,可能会有虫。(ˊˋ*)如果有虫,请宝子们捉一下,等拿到权限统一改。 第87章 要变天了 景韫言按了按身上结实轻便的防刺服,心里一片柔软泛甜。 看她跪坐在身侧替他整理防刺服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像一个替远行夫君整理衣冠的小女人。 “桐桐。” “嗯。” 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成心里一声叹息。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他想换个活法。 穿戴整齐洗漱完回来的景韫言拾起墙边的行囊,回头看了一眼弯腰整理床铺的她。 眼神一凝,走到她身后揪了揪她的衣摆。 “说。” 沉默着又扽了几下,等她皱眉站直转过身来,忽然低头极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不用送了,记得想我哟~” 舒映桐眯起眼睛看着他窜出去老远的背影,“你最好死在外面!”抬起袖口恨恨的在嘴上来回擦了好几遍。 微凉柔软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怎么也擦不下去。 恼恨地甩袖三下两下把被子叠好,抱着木盆出去洗漱。 “姑娘,景公子怎么不吃早饭就走了?” 慧茹蹲在水井边搅着木桶里的豆子,圆滚滚的黄豆浸泡了一夜变成长椭圆形。 “赶着去投胎。”舒映桐嘭的一声把小桶丢进井里,拽着麻绳左右摇摆了几下,“泡豆子做什么。” “景公子昨晚来的吧?这么赶着启程,看来是专程抽时间来看姑娘的呢。知县夫人和安小姐也来了,咱也不知道要怎么招待。”慧茹指指朱萸的房间,“说是昨晚半夜才到。” 泡豆子的水没有倒在水沟里,被倒在一个大木桶里沤肥。 慧茹眉眼含笑地做着手里的活,这景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 方才洗漱时问他准备待几天,哪知他说马上就要走。 “磨几升豆子,早上就豆浆豆花吧。豆腐,豆干,豆浆皮晾干,豆渣霉成红菌豆腐渣,也能凑几个菜。姑娘看这样安排行么?” “随你。”舒映桐淡淡的应了。 对于吃什么,她向来不挑嘴。毕竟以她的厨艺,也没资格指点别人。 眉头一蹙,若有所思地望着朱萸的房门,抬头看了一眼白蒙蒙隐隐透着灰的天空。 这时局,要变天了。 顶着鸡窝头呵欠连天的朱萸抱了一个木盆像个喝醉的酒鬼一样蹭到井边,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打招呼。 “啊,你们也在啊。” “眼睛睁不开就回去睡。”舒映桐瞥了她一眼,打了一桶水倒在她的木盆里。 “不睡了,打地铺太硬,睡得尾椎骨疼。”朱萸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 叉腰深吸一口气,猛地把脸扎在盆里晃了晃,呼啦一声抬起头往左右甩水。 “你是狗吧。”舒映桐嫌弃地抹了一把脸。 “嘿哈!我醒了!咦,姑娘,你也在这么!”朱萸笑出两排大白牙。 “呵呵。”舒映桐冷笑。 “啊,对了。”朱萸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过去,“安大人让我给你的。” 舒映桐接过,拆了信封阅完,有些无语。 这安行舟想象力这么丰富? 他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她和他们是一个阵营的? 信里笔锋强劲,事无巨细分析了太后薨逝,皇帝病重,诸皇子纷纷动身准备进京服丧。 此次借着国丧的名义进京,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东宫将成为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作为熠王麾下的他们,不仅要全力以赴对抗东宫一直以来的明枪暗箭,还要提防各皇子从背后捅来的刀子。 信尾言辞恳切,表明自己愿为熠王抛头颅洒热血报答栽培之恩,但妻女无辜,请求她给予她们庇护。 食宿花费皆由他们自己承担,无需特殊对待,只当平常百姓即可。 “如若安某不幸捐躯,拙荆性子柔弱绵软,还请舒姑娘代安某多多教导小女。希望她能做个像舒姑娘一样不屈居于男子之下的飒爽女子。” 舒映桐头疼地把信浸湿撕碎,安行舟这二愣子,机密要事居然敢这么对她和盘托出,真是为他捏一把汗。 他就这么确定她是友方么? 这随时准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托妻献子又是什么鬼? 谁要替他教导什么孩子… “姑娘,安夫人和安小姐怎么弄?胡杨让我来问你,要是不乐意让她们住这,立马送她们回去。” “算了,住着吧。你去安排腾个房间出来,靠中间一点的。” 她对戚氏印象还不错,一个标准的内宅主妇。识大体,懂进退,有涵养。 “好嘞!一会我去问问胡椒,她房间干净好看。可以让她暂时跟我住一屋。” “朱萸,来推磨。” 慧茹站在新石磨旁,吃力地推了几圈,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当初考虑到村里人多,所以打石磨的时候选了大石磨,磨点什么出活快。 但也累人。 “啧,这种活你不行,还得我来。”朱萸丢下擦脸的布巾走过去,“磨豆子做豆腐么?” 石磨被朱萸推得飞速转动,慧茹不停地往下料口倒豆子,时不时加些清水。 奶白色豆浆从上下两片石磨缝隙涌出,波纹状挂在石磨壁上,慢慢汇聚到凹槽,最后流到槽口底下的木桶里。 石磨咕噜咕噜地转着,空气里全是生豆浆的气味。 “慧茹,我想吃红菌豆腐渣炖薯粉块。”朱萸吸溜着口水。 “行啊,之前那些吃完的玉米棒子长出来的红菌都攒着呢。今天把豆渣弄好,后天就能霉出来。姑娘昨天打了一条大蛇你还不知道吧,炖黄豆可好吃了。” “肉呢!完了完了,我没赶上!”朱萸心痛得把石磨推得飞起。 “多着呢,几十斤肉哪舍得一顿吃完。” 朱萸崇拜地望着舒映桐,“姑娘,你怕不是打了条蛇奶奶吧…” “大莽。” 舒映桐蹲在地上替朱萸把布巾投干水,收拾好了木盆木桶,站在一旁看她们干活。 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 能用得起畜力推磨的家庭不多,同时又是一件费时的事。 推磨是个力气活,谷物碾磨绝大部分却是由女人来做的。至少在原主的记忆里是这样。 劳动力太廉价了。 舒映桐望着河道方向出神。 看来,有必要建个水磨坊。 ------题外话------ (ˊˋ*)先发三章,剩下两章还在写,晚点发。 第88章 他不脏的 房门咚咚咚被敲响,还没等应声就被顶开,门外的风立刻灌了进来。 舒映桐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姑娘!快快快,第一锅,可好喝了!”一只白瓷碗咚的一声放在书桌边角。 “先放着。” 朱萸扶着桌面歪过身子探过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念:“水,麻,土。” 舒映桐笔尖一抖,“你再念一遍?” “啊?错了吗?哦哦,水,床,方。” “优秀,水磨坊三个字能认出一个。冬生都比你强。” 舒映桐用力按了一下太阳穴,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眉头一皱,“怎么是咸的。” “当然是咸的,不然能是甜的?”朱萸歪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我们村都是放盐呀,哦,有时候也不放。盐太贵了,得省着吃。” “实在难顶…”舒映桐放下碗,起身拉开壁橱抱出一个罐子,“拿去。帮我换一碗,谢谢。” “这是什么。”朱萸嘴里说着话,手上已经拿开了盖子,鼻子凑近了细嗅,“白砂子?为什么闻着好像甜甜的?” “白砂糖。”舒映桐取了一个瓷羹递给她,对于她震惊的表情并不意外。 生产力落后的这个时代,像朱萸这种升斗小民见过最多的大概就是红糖,再高级一些就是用黄泥法给红糖脱色后的白糖霜。 至于这种工业化生产出来的晶体白砂糖还没出现。 朱萸小心翼翼的用瓷羹勾了一点倒进嘴里,圆眼亮晶晶,“甜!这碗你不要的话那我喝了吧。” 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一抹嘴抱着罐子和碗又咚咚咚跑出去了。 舒映桐放下毛笔,洗干净手往灶房走。朱萸跑来跑去太麻烦,还是自己去喝吧,顺便看看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 “都站好,手都洗干净了吗?” “洗了!” “我不信,伸出来让我瞧瞧。谁没洗干净不给喝豆浆。” 刚走到灶房门口,听见里面闹哄哄的,舒映桐弯弯嘴角。 总算把他们满手黑泥都敢吃东西的坏毛病纠正了。 “朱萸姐姐,他的手黑黑的,没有洗干净呀?” 舒映桐踏进灶房,见是一个粉衣粉裙长得水灵灵的小女娃皱着脸,怯生生的指着冬生的手。 冬生嗫嚅着嘴唇,不好意思的把手背在身后。 “洗干净了呀。”朱萸一把拉过冬生的手,拍了一下手背让他把手指伸直,“呐,这是割猪草染上的,这指甲也是,洗不掉的。” 说着拿他的手指在自己藕荷色的衣摆蹭了蹭,笑眯眯的说:“你看,他不脏的。”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小女娃软软糯糯的道歉,福了一个礼。 冬生哪见过这种做派,连退两步,慌得胡乱摆手,“不会不会。” 舒映桐光一眼认出来这个在一众孩子里穿着打扮明显不一样的女娃是安行舟的闺女。 “姑娘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去。一会要下石膏了,做好了给你舀一碗豆花吃。”慧茹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盈盈地踏进灶房。 几个孩子转身一见舒映桐,立刻收敛了神色,乖乖站好打招呼。 “舒姑娘安好。”月儿大方走到她面前面带微笑福了福身子。 “这安大人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哈,跟个小大人似的。”朱萸笑着打趣,啧啧称奇。 “安小姐好。”舒映桐颔首回应。 扫了一眼在场七八个孩子,都是秀吉村的,只有冬生例外。 见舒映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栓儿笑嘻嘻地跑上来抱住她的腿,“二丫姐姐,是我带他过来的,他是我好兄弟!” “我说什么了吗?”舒映桐挑眉,“过来喝碗豆浆而已。” 慧茹噗呲一声乐了出来,抱着一摞碗在灶台上摆成一排。 “他呀,跟冬生玩得好着呢。冬生这孩子懂事,每天天一亮就过来带着村里几个孩子割猪草剥橡子。” 被夸赞的冬生低下头害羞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弯弯。 娘说他的命是姑娘和大伙救的,长大了要报答他们。 可是等长大太久了,现在就开始报答好了。 听朱萸姐说要喂猪,他没喂过,不过见过地主家的猪倌在野地里割猪草,知道哪些草是用来喂猪的。 “用那罐白砂糖。”舒映桐叫住了抱着盐罐子的朱萸。 “啊?这么金贵…”朱萸有些不舍得。 农家人最知道糖金贵,姑娘不爱喝咸的,这罐又甜又好看的糖准备给她一个人单独留着。 “多得是。” “好嘞!我要喝一盆!”朱萸喜笑颜开,狠狠地挖了几勺倒进木盆里。 灶房里蹲着一排人,喝豆浆的吸溜声此起彼伏。 蹲在舒映桐旁边的栓儿咂咂嘴。 “二丫姐姐,这甜甜的豆浆太好喝了。一会我能端一碗给桃花姐喝不?她给我摘了酸枣吃。” “随便。”舒映桐淡淡的应了。 “啊?可以吗?那…还有…勇山、狗剩、狗蛋、有根、燕子…”栓儿掰着手指头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着。 “让朱萸提一桶帮你一起送去。” “嘻嘻,我最喜欢二丫姐姐了!”栓儿亲昵地挪近了挨着舒映桐。 “是吗,之前景韫言给你金珠,你好像也这么说过。” “那个不算!”栓儿义正言辞地反驳,“他说他以后可是要做我姐夫的,嗯,他可以排第二。” “以后少跟他在一起胡扯。”突然有点想摔碗。 “啥!好你个景韫言!”朱萸咚的一声放下糖罐子,气呼呼的叉腰,“想当我姑爷,没门!让他当了姑爷,我岂不是要跟他平起平坐了?!” “我觉得这姑爷挺好的…”慧茹小声打岔,“你能跟着姑娘一辈子不成…” “那当然了!谁也别想把我从姑娘身边最高地位扒拉下去!” “说得好像你能把他从姑娘房里扒拉出去一样。”慧茹默默嘀咕了一句。 “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舒映桐铁青着脸起身。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往灶房奔来,“姑娘,玉莲她婆母带着一群人来我们村闹事了,咱们打不打?”姚氏扶着门框满脸怒色。 “啥!有架打?我来我来!”朱萸兴冲冲地解开围裙扔在案板上,掰得手指咔咔作响。 “以理服人。” “好嘞!”朱萸唰的一声从刀架上抽出砍骨刀。 挨着手柄的刀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崭新的字。 理。 第89章 我们村最讲理了 环山村口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人,比看杂耍还热闹。 拎着各式农具的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十来个五槐村过来的人围在中心。 舒映桐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豆花,吹凉了慢慢的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把我们家大儿媳妇交出来!不然这事没完!” 一脸青青紫紫的矮胖婆子一手叉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舒映桐,看她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马上转了方向,指着一旁站着的姚氏。 在边上和雪梅交头接耳小声了解情况的朱萸圆眼一瞪,拎着砍骨刀毫不犹豫冲上去挥刀就砍。 矮胖婆子脸色一变,手指一缩,窜到一个壮汉子身后探出头来,厉声喝骂,“哪来的野丫头!说话就说话,拿刀算什么本事!” 朱萸翻了一个大白眼,冲姚氏那边努努嘴,“知道她是谁不,我都不敢指她,你算老几?” “她谁!”矮胖婆子探出头来吼了一句又缩回去。 “妇女主任!” “啥玩意?”矮胖婆子一脸迷惑,看了看一脸自豪的朱萸,又看了看冲她笑得人畜无害的姚氏。 “我们村的女人都归她管!”朱萸竖起大拇指,往姚氏那边扬了扬。 “哼,那我找她就对了!赶紧把我儿媳妇交出来!这事我走到都有理!” “你能站出来说话不?就看见个头发没两根的秃脑壳,怪难受的。” “出来就出来,怕你不成!”矮胖婆子越想越有理,叉腰腆着肚子从汉子身后走出来,轻蔑地看着朱萸。 “算了,你还是回去吧。这脸打成这样,辣眼睛。”朱萸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围观村民不厚道地直接笑出声。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不跟你废话,玉莲这丧门星在哪!叫她出来!” “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吧。你算什么东西,使唤我?” 朱萸笑嘿嘿的把砍骨刀在她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条薄薄的刀痕微微冒着血珠。 “信不信我给你放血玩?” “杀…杀人要偿命的,我…我要去县衙告你!” “去呗,我还没在脖子上剌口子呢。” 矮胖婆子吓得哆哆嗦嗦,被刀架着脖子,那还能摆什么威风。窜到壮汉子背后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们就这么看着环山村这个小丫头这么欺负我们五槐村的人吗!” 这话一出,直接把个人纠纷上升到了村与村的层面上。 五槐村那些人刚撸起袖子,环山村围观的村民默默举起了农具。 “上啊!”矮胖婆子又推了推壮汉子。 被推烦了的壮汉恼怒地把她揪出来扔出去,“你来!你抗揍!” 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脑子有病吧! 赤手空拳十几个人打得过百来个拿铁锹锄头锤子的人? 他们又不是来做打手的! 最后一口豆花吃完,舒映桐把碗递给雪梅,缓缓起身走上前看着为首的壮汉的眼睛。 “要么走出去,要么被人用担架抬出去,你们选一个?” 壮汉一早就注意到了坐在包围圈边缘,头也不抬悠哉悠哉喝豆花的舒映桐。 刚接手做村长,之前跟着父亲处理过不少大事小事。那所谓的妇女主任都乖乖的站在她身后,一看这个年轻姑娘就是这个村子的话事人。 那一身气势比他还强上几分,心里忍不住对她佩服了几分。 和缓了脸色,抱手行了个平辈礼。 “鄙人姓陈,是五槐村的村长。今天听陈王氏来哭诉贵村抢了她的儿媳妇。所以带了一些村民前来要个说法,此行并不是为了斗殴。” “哟呵~”朱萸一把揪过矮胖婆子的衣领拖到前面,“你这胖头鱼,还挺会颠倒黑白啊?哪个抢你儿媳妇了?” “就是抢了!还打了我们!”矮胖婆子梗着脖子指着自己的脸。 “朱萸,有理不在声高。” 舒映桐伸手点了点食指让她安静,转头对姚氏说:“叫玉莲过来。” “多谢姑娘通情达理。”陈村长面带笑容朗声道谢,“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你在说什么东西。”舒映桐挑眉,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陈村长一愣,“姑娘的意思不是要归还我村村民?” 舒映桐懒得搭理他。 年纪轻轻的,就是脑子不行。 要不是看他态度比较谦和的份上,早就让人打出去了。 同样一脸青紫的玉莲被姚氏带了上来,一见矮胖婆子和陈村长就忍不住哆嗦。 “是她吗?”舒映桐指指战战兢兢神色愁苦的玉莲。 陈村长微微前倾,仔细辨认了一番,“是。” “玉莲,你愿意跟他们回去么?”舒映桐往陈村长扬了扬下巴。 “不,我不回去…”玉莲缩着肩膀垂下脑袋轻轻摇头。 虽然在这个村子只住了半天和一个晚上,可是村里每一个人都很和气。 她喜欢这里,也喜欢同屋的珍娘三母子。 “听到了?她不愿意回去。我们也没抢你们村的村民。” “这…”陈村长语塞,这算哪门子说法。 “想得美!”矮胖婆子张牙舞爪的跳出来,又被朱萸横着砍骨刀逼退,不能冲上去,只好扯着嗓子尖声叫嚷。 “我陈家花了聘礼把你娶回来,现在我儿子躺在床上快不行了,伺候夫君那是天经地义!说破天去也是这个理!” “朱萸,跟她讲讲理。” 朱萸甩了甩手腕,一拳挥上矮胖婆子的右脸。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尘土飞扬。 “我不是说这个。”舒映桐扇了扇鼻子,蹙起眉头后退两步。 “啊?不是拳头硬才是硬道理吗?”朱萸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给她上上下下拍掉灰尘,嘿嘿一笑,“讲错了讲错了。” 被打得头昏脑涨的矮胖婆子回过神来,憋得两眼冒泪花,也不敢再骂朱萸一句。 “我家姑娘说了,明媒正娶上族谱上户籍的才算。这玉莲吧,哪样都没沾,不算!把人家买回来当牲口,男人死了也要把她卖给暗娼馆,tui!” 朱萸狠狠的在她脸上啐了一口。 “就你是个人,她不是人?哦,还有,她现在是我们环山村的村民,已经登记好了。到时候和其他村民一起办户籍。” 陈村长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矮胖婆子,心头火大。 今天丢人丢大发了,偏生人家句句在理,他一句也反驳不了。 朱萸说完举起菜刀,凑近了给陈村长看,煞有其事地指着刀面上的小字,“你看,我们村最讲理了,真的。” 舒映桐嫌弃地看了陈村长一眼,“一村之长,不明事理,是非不分。”说完挥挥手,“散了。” ------题外话------ (ˊˋ*)是我!更了一万字的选手!好了,今天不能通宵了,明天正常更新(ˊˋ*) 第90章 安全越冬成为首要任务 陈村长眼角抽搐地看着鼻尖下方那刻得歪歪扭扭,小得需要瞪大眼睛才能看清的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刀刃对着他的脖子,说好的讲理呢! 第一笔浅得都快看不出来了,乍一看这就是个埋字! “陈村长,我要去吃早饭了哈。你饿不饿?你要是饿的话,嗯,继续饿着吧。” 朱萸收了砍骨刀,跟着在舒映桐后面嘟嘟囔囔抱怨:“说好的打架呢,我刀都磨好了,结果一个有种的都没有。” 环山村的村民说解散就解散,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一见他们撸袖子个个两眼放光。 姑娘说过,先撩者贱,打死无怨。 就等他们先动手,结果撸完袖子又放下了,真是败兴。 虽然没伤一根寒毛,陈村长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刚当上村长不仅被人摆了一道,还被别的村子这样羞辱。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上赶子送上来给人打脸的! “陈王氏!”陈村长怒气冲天转头。 矮胖婆子站在一旁捂着脸朝朱萸的背影狠狠地吐口水,听到这声暴喝,缩缩脖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村长…” “别叫我村长!你才是村长!”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哆嗦了,“天不亮砸门在我家哭天抹泪的叫我给你做主。我当你是苦主,你当我是棒槌!” 陈村长毕竟年轻,被人当枪使,又被两个小姑娘看轻,脸面荡然无存。 不仅在环山村下不来台,在自己村里人面前更是威严扫地。 “平日里你磋磨儿媳妇,她不告上来,家务事我不好插手。一家子人把家里赌个精光,办你儿子的身后事要靠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以后你家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陈村长气冲冲的拂袖而去,一起丢人的村民灰溜溜的跟上,个个脸色不善地剐着她。 大清早的不干人事,人家坐那吃豆花,他们站那喝风! “我没有啊!她们瞎说的!你们可不能撇下这事不管啊…” 矮胖婆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还想再狡辩几句,但是谁也不愿意搭理她。 在心里把这群人骂了个遍。 都是没用的东西,只会在自己村里横,到了别人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骂顺气了,脸又开始疼了。不仅脸疼,被打得松动的后槽牙也疼,摔地上那半边身子也疼! 一个人跟在后面满嘴喷粪地骂了朱萸一路。 被骂的朱萸正美滋滋地吃着豆花。左边一碗甜的,右边一碗咸的。左挖一勺,右挖一勺。 “都到齐了,有几件事,边吃边说。”舒映桐敲敲桌面。 “安夫人和安小姐要在我们村暂住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姚大嫂,你的任务是留心北营可疑的人和事。她们母女的生活器具从库房拨给她们。” “好。我一会就去安排。”姚氏应声,开始盘算需要哪些东西。 “慧茹,饮食上的事交给你。她们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离谱的可以直接拒绝。非常时期,灶房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 “嗯,我知道了。”慧茹认真点头。 “巡夜这块,多留意她们母女那间。”舒映桐轻叩桌面,决定多提几句。 “不瞒诸位,这两人是个麻烦,不过麻烦的源头并不是她们。大家保障她们人身安全的同时,不必太过拘谨,尊重即可,无需奉承。” 要说的基本说完了,舒映桐抬手示意众人可以畅所欲言。 “她们要住多久?” 几乎是同一时间,好几个人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这安夫人的身份说高,高不过景韫言。但是人家很好相处,吃穿用度待人接物特别接地气,玩笑话也可以随便说。 说低,又比他们这些村民高出一大截。最主要是这种官家夫人吧,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你得供着她,敬着她,讲尊卑礼仪。 住个几天或许还能忍,这要是住个一年半载… 总之就是别扭。 “暂时下不了定论。”舒映桐如实回答。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的事。 众人齐齐小声叹了一口气,看来有得磨了。 “哎?你们叹什么气,我觉得安夫人挺好的啊。菜也种得特别好,做衣裳也好看。说话温声细语的,没什么架子啊。” 吃撑了的朱萸揉揉肚子,在众人脸上梭巡了一圈,对他们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 “还会种菜?”众人惊奇。 “会啊。县衙后头开了好大一块菜地。那天我们在那吃饭,桌上的两个菜就是她自己种的。” “才吃两个青菜?”众人更惊讶了。 啊这…还不如他们吃得阔绰… 起码时不时还能吃顿好的。 “那倒不是,还有个蒸鸡蛋羹。你们是没见那县衙,破破烂烂穷得很。” 大伙松了一口气。 要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或许还有点抵触,那要是这种就另当别论了。 种菜,那不是光浇水就能种好的。 翻地,除草,捉虫,最重要的,还得施肥。 一想到知县夫人跟他们一样挑着臭烘烘的粪肥浇地,顿时觉得很亲切。 “还有什么问题?”舒映桐出声询问。 “那没事了。”众人摆摆手。 不就是打架么,从来没在怕的。 安大人每次过来都是笑脸迎人,跟人交谈也是平易近人。对姑娘那是完全信任,礼让三分。 这种好官,很难遇到的。 “魏叔,水牮已经筑好了,垱先不管。河道的人都调去帮忙赶桥进度,大概三天就可以完工。然后全部人力都放在建房上面,按图纸建就行。” 天气越来越冷,安全越冬成为首要任务。 北营两百多户,如果家家都要起房,人力分散,到过年也建不完。势必有一些人需要在漏风的竹棚过完整个冬天。 魏大福美滋滋的从碗里抬起头,咂咂嘴,伸手从大盆里又舀了一碗甜豆花。 “我也是这个想法嘞~先把那几座什么宿舍楼建好,让他们先把这个冬天凑合过去再说。等来年开春再慢慢起屋子。不过,等他们都搬走了,这空出来的宿舍楼怎么弄嘞?” 舒映桐淡然若定,“重新装修。”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o(n_n)o发现了好多从来不吭声,但是默默给我订阅的宝子! 爱你们! 第91章 这是救了她们一家啊! 平阔的田地间到处是老弱妇孺忙碌的身影。 荒地被田埂和水渠切割成一块一块规整的农田。拌过河底淤泥的泥土灰黄灰黄的。 秀吉村民开荒早的田已经种上了冬油菜,开荒晚的还在筛石子、翻地、清理草根。 没有雨水灌溉,他们挑着水桶一趟一趟的给刚出苗的冬油菜浇水。 “奶奶,你歇会儿,待会你捡草根就行,我来锄。” 冬生放下比他人还高出一大截的锄头,把佝偻着背的奶奶扶到田埂边坐下。扭身从竹筐里抱出水罐,倒了一碗水递给她。 孔氏接过碗喝了一口,鬓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得张牙舞爪。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 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摸摸冬生的小脑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奶奶老了,不中用了,才锄了这么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一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混浊发黄,忧愁地望着脚下这片划给她家的荒地。 别人家的冬油菜苗都长得有手指长了,她家还没把地拾整出来。 油菜大概是赶不上趟了,希望不要误了春种才好。 “奶奶,你别发愁,我有力气呢!”冬生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乌黑浓眉下的眼睛黑亮亮的,一笑露出漏风的门牙洞。 孔氏拉过他瘦得跟鸡爪子一样的手,上面的袖口是新接上去的黄麻布,针脚密实。整件蓝布衫子打满了补丁,眼看就要补都补不起来了。 “听说姑娘买了好些棉花回来,等晚些咱们拿两斗米去问问能不能换一些回来。给你做个夹袄。” 逃荒路上没吃的,棉衣棉被都换成了救命粮。所幸来了这里挣了粮后,他们野菜草根加一些粮食省着吃,攒了一些下来。 上回姑娘送她们的白面腊鱼和红糖,本想都拿去找人偷偷换成粮食。 实在不忍心看孩子期待的眼神,少少的蒸了六个。一家人谁也不舍得多吃,三个人分吃了一个。 剩下的切成块放门口太阳底下打算晾干了,每天顿掰两块馒头碎放糊糊里。 结果就一下午的时间,干活回来,没了。 从小不爱哭的冬生抱着那个空空的簸箕哭了很久。 栓儿来找他玩,问清了缘由,气得立刻拉了他去找姚氏做主。 问出来是几个孩子馋嘴拿去吃了,虽然那些孩子都挨了父母一顿狠揍,也赔了粮食,冬生依然很伤心。 连栓儿给他拿甜糕吃也高兴不起来。 别人不懂,家里人却懂。 冬生搂着面袋子高兴了一晚上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来去摸面团发好了没有。坐在灶前一见翠萍起来,马上生火烧水等着蒸馒头。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有甜味的馒头,是姑娘因为他勇敢表现奖励给他的白面做的,属于他一个人的荣誉。 开心了一整天,干活回来的路上还兴高采烈的说要回去看看馒头片晒好了没有。 结果只看见一个空空的簸箕。 翠萍回来看他哭成了泪人,忙安慰他说再蒸一锅。他却说不蒸了,面要拿去换杂粮吃。 “奶奶,你瞧,我不冷。”冬生握住孔氏的手,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你的手还没我的暖呢,袄子按我娘尺寸做。我娘得做活,咱们就在棚里不出去。” 孔氏心中一片酸楚,棚子里哪能过冬。翠萍肯定是不同意给自己做的,这棉袄还是得给冬生做。 一家三口,总要保一个下来吧。 “冬生~冬生~” 远处奔来一个小男娃,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两只木桶一身杏色衣裙的姑娘。 “咦,听这声是栓儿吧?”孔氏半转身子眯起眼睛眺望,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是栓儿和姑娘!”冬生站起身高兴地用力挥手,“哎~栓儿~跑慢点别摔着~” “奶奶,我去接他们!” “去吧。”孔氏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胳膊。 田里忙活着的妇孺孩子纷纷笑着朝舒映桐打招呼,也习惯了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在这里看见她不是什么稀奇事。 前段时间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抱着一块夹板,上头夹着一叠纸和一支用细竹管做的炭笔。 蹲在自己那块田里一边看冬油菜苗,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栓儿!”冬生跑得气喘嘘嘘,一把牵住他的小手,朝舒映桐腼腆的笑笑,“姑娘。” “嗯。去你地里,喝豆浆。” “哎!”冬生高兴的应了,拉着栓儿走在前面。 早上喝了一碗,那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美了一早上。没想到这会儿还能喝上。 宽阔的主路段可以让两个孩子并排着走还有余,这是舒映桐特地规划的。 到了两家田地分界的小田埂,冬生走在前面,小心的牵着栓儿。 田埂不高,不过要是摔下去了会把衣裳滚脏。 “姑娘来了~”孔氏见舒映桐往自己田里来,扶着膝盖艰难地起身问好。 舒映桐弯腰放下提了一路的桶,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坐着吧,自己盛。” 说完朝站在一旁的栓儿指指木桶,“不是要请人喝豆浆?自己去叫。” “嗯嗯!”栓儿笑嘻嘻用力点点头,“我有很多朋友的!冬生,走,咱们一块去!”说完拉着冬生往旁边田地跑。 桶就放在孔氏脚边,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长柄木勺。孔氏笑呵呵地看了一眼随意坐在田埂上望着两个孩子背影的舒映桐。 “好久没喝过豆浆了,托姑娘的福。”伸手拿起勺子舀了半碗。 这边人这么多,半碗尝尝味就行了。 喝到嘴里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手里的碗。白白的豆浆,居然是甜的! 比红糖还金贵的白糖霜放里头了? “姑娘…这…”孔氏觉得自己舀半碗都觉得有点多了。 “喝你的。”舒映桐偏头看一眼她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裳,“吃过晚饭找雪梅领六斤棉花。” 雪梅把北营一些特级贫困户名单交到她手里,其中就有翠萍一家。 这家人在她印象中还不错,懂事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孔氏错愕地看着舒映桐,“领…” 六斤棉花,弹成棉絮可以做一床厚厚的棉被,他们一家人每人还能做两件棉袄! 这是救了她们一家啊! 瞬间红了眼眶,涌出眼泪,哆嗦着嘴唇想说声谢谢姑娘。喉咙里仿佛被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着膝盖颤巍巍的起身,舒映桐一个冷厉的眼神横过来,只能泪流满面抖着身子又坐下。 久久的终于用不成调的哭腔硬挤出来一句:“谢谢姑娘了…” ------题外话------ 今天有事只有两更哈。 明天开始三更啦。 (ˊˋ*)么么哒!比心! 第92章 她弟弟是杂种 冬生家的田里站了一大圈小孩,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 分成两拨,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碗,从小到大安静的排着队等着栓儿和冬生给他们舀豆浆。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皆是欢喜的期待。 来的时候都听栓儿说了,喝甜甜的豆浆! 甜啊,只敢做梦想想的味道。 心里雀跃得想在原地蹦两下喊几声,但看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舒映桐,本能地乖乖站着,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从没见过她发火,心里知道姑娘脾气也不坏,但就是不敢亲近她。 舒映桐对这些一边喝豆浆一边偷偷瞄她,等她视线对上去又慌乱转头的孩子气行为并不在意。 怕就对了,她也不喜欢一群小麻雀围着她叽叽喳喳闹腾。 瞥了一眼快要见底的木桶,准备收拾回村。 起身拍身上尘土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远处,发现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娃抱着一只碗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背上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娃。 “他们是谁?”舒映桐拍拍蹲在一旁看别人玩抛石子的栓儿。 这一片的小孩都来得差不多了吧,怎么漏了这两个? 栓儿挪出去两步,探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又挪回来,“哦。是香草和宝顺。” “那个香草不是你朋友?”舒映桐有些好奇。 栓儿凭兜里的零嘴在整个环山村孩子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性格开朗,跟谁都是朋友,这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不屑的表情。 “不是啊。”栓儿摆摆手。 “嘿,宝康,你弟弟在那呢!”几个小瘦猴冲一个十岁左右的黑小子怪笑打趣。 “瞎说什么,烦不烦,说了那不是我弟弟!再这样以后不跟你们玩了!”黑小子阴着脸转头冲远处的香草挥了挥拳头。 舒映桐望着远处那个小女娃,她似乎很怕这个黑小子。 垂下眼睛默默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一眼,看黑小子又扬起拳头,只好蔫头耷脑地走了。 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舒映桐低头看着冬生目露询问。 冬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指指桶底薄薄一层的豆浆,小声的说:“姑娘,这里还有一点,可以给香草么?” “你去叫她过来。” 得到允许的冬生冲舒映桐抿嘴笑笑,飞快地追上去。 香草人挺好的,有一回娘不小心掉了一张粮票急得都快哭了,是她拾到了送回来的。 那粮票可没有名字,拿了就能去粮仓兑粮。 “哎?冬生你干什么去!你不要跟她在一块!她弟弟是杂种!”栓儿气得跳脚,要冲上去追冬生。 “你说什么!”舒映桐脸色一沉,伸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回来,盯着他的眼睛厉喝:“你说她弟弟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骂人! 被人牵着鼻子走,对别人使用冷暴力,搞孤立! 死蠢! 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看到舒映桐发怒的样子,连忙退到一边站好,大气都不敢喘。 头一回被舒映桐这样对待的栓儿吓得白了脸,眼泪蓄满眼眶要落不落。望着她冷厉的眼睛,抖着嘴唇不敢出声。 他知道杂种是不好的意思,刚才也是太急了才脱口而出。 看到二丫姐姐这么生气,感觉她再也不会疼他了,现在心里已经后悔死了。 “这话谁教他的。”舒映桐严厉地扫了一圈在场所有孩子,语气已经没有之前尖锐。 暴怒这种失控的情绪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迅速被压制下去。 栓儿才五岁,哪里懂什么杂种,她手底下的村民也不会说这种混账话。 成天跟他玩的都是这些孩子,必定出自他们。 随手指了一个,“你说。” 被点到的小男娃吓得连连后退,憋了一泡眼泪险些哭了出来,“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们说的…” 太吓人了,他想回自家地里哭一会儿… “他们是谁。” 小男娃打了一个寒颤,往较大的那几个指了一下,立刻缩着肩膀低头。 “你们?”舒映桐眯着眼睛望着这几个半大小子里最高的一个。 “不关我的事!是宝康自己带头说的!” 最高那个想都没想就把锅甩出去了,耳朵里全是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 “你,出来。” 黑小子弓着背小心翼翼走上前,不敢抬头。 直觉得有两道审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刚才还不觉得凉的风吹在身上,现在只觉得从头到脚透心凉。 冬生带着香草回来了,远远的看见这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看姑娘脸上冷得能掉冰渣子,小声嘱咐香草一会不要害怕,姑娘问什么就说什么。 在地里另一头清理草根的孔氏听见动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香草,摇头叹了一口气,一边注意那边的情形,一边继续做手上的活。 姑娘没叫她上去问话,她也不敢上去多嘴。 只是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 “姑娘,香草和宝顺来了。”冬生指指旁边的两姐弟。 舒映桐又回到田埂坐下,视线落在这两姐弟身上。 不管是草也好,宝也好,都像地头上堆着的那些从地里刨出来的野草根。 黄中泛灰,还带着泥土,在风里微微抖动。 被人不喜。 这些饥民来环山村一个来月了,居然还有这种好像大风一刮就能倒下的骷髅状的娃子? “给她。”舒映桐指指桶底的豆浆。 冬生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把香草手里的缺口陶碗拿过来放在地上,抱起木桶往碗里倒。 “你是谁家的?” 手上一空,香草有些不适应,垂在身侧的手贴着裤管。听见问话,下意识的抓了抓,手里有布料才踏实了一点。 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那些人,那些嫌弃带着厌恶的眼神是她最熟悉的。 垂下脑袋盯着自己露着脚趾头的鞋尖,动了动嘴唇,小声的报了一个名字,被风一吹就散了。 “你父母的名字让你很难堪?” 冷淡质问的语气在她心里刺了一下,心口泛酸泛疼,又有些不甘心的羞愤,鼓起勇气猛地抬头。 她看进一双像深冬寒潭的眼眸里。 冰冷,毫无波澜,淡漠。 但这双眼睛让她微微放松了瑟缩的肩膀,因为里头没有厌恶和轻视。 “我爹叫许柳生,我娘叫黄三娘。”香草眼神坚定,声音提高了很多。 舒映桐微微偏头,黄三娘这个名字有印象了,前几天翻阅新户籍册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户主不叫许柳生,而是叫许茂生。 一个贫困农户,居然有一个正妻,一个小妾。 这个小妾就是黄三娘。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彼岸花的月票! 今天三更哈~么么哒! 第93章 谁要你做我的小弟 “香草,给!”冬生笑着把大半碗豆浆递给她,掉了两颗上门牙的牙床有几个白点点,看起来憨憨的。 香草舔了一下灰白的嘴唇,揪着裤管的手指动了动,怯怯地瞄了一眼舒映桐的脸色。 见她随意挥了挥手指才放下心来,却没伸手接。 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声如蚊呐地对舒映桐说:“我想给我弟弟喝。” 周围响起一片憋得辛苦的嗤笑声,把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砸到地上尘埃里。 “随你。” 不咸不淡的声音让她欣喜的抬头,抓着裤管的手陡然松开,使劲在裤管上擦了擦,“谢谢姑娘!” 刚才在田里看到栓儿来喊宝康去喝甜豆浆,她知道大家都讨厌她和宝顺,也没敢凑上去讨嫌。 但是宝顺小,还不懂事,听到有甜的哪还能忍得住。抱着她的脖子一声一声的叫姐姐,听得她心酸得很。 她也没喝过什么甜豆浆,光想想就知道很好喝。 但那是她和弟弟配喝的么… 她只配蹲在地里捡草根。 弟弟在她背上哭得很伤心,吵得大伯娘心烦,扬手就要来打。娘丢下锄头来护,挨了大伯娘狠狠的两个耳刮子,骂得很难听。 指着地上的筐子,叫她拿碗像条狗一样去讨,别在这哭丧惹晦气。 她这才拿了碗过来想碰碰运气,听说姑娘也来了,姑娘是好人,兴许能赏她一口让弟弟甜甜嘴。 香草手脚麻利的把捆在身上的背带解开,一手托着背后的弟弟,蹲下身子把他放在地上。 感激地接过碗,搂着弟弟的背,把碗凑到他嘴边慢慢的喂着。 一双眼睛在削瘦的脸上显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盯着碗里慢慢减少的豆浆,抿嘴咽了咽口水。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这两姐弟,突然转头看着脸色愤愤的栓儿,“拿两颗嘉应子给她。” 栓儿苦着脸,小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捂着衣兜。被舒映桐冷眼一扫,不情不愿的掏出两颗嘉应子递到她面前。 “给她。”舒映桐指指香草。 “哦。”栓儿磨磨蹭蹭的挪到他们不远处,气呼呼的把手臂伸得笔直,“给!” 两颗被彩纸包得鼓鼓囊囊,两头拧出两条小尾巴的嘉应子躺在干净的手心里。 香草倒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它们,又看了看栓儿那瘪嘴不情愿的神色。 垂下眼睛摆摆手,小声地说:“谢谢你,我不要。” “不要算了。” “给宝顺。”舒映桐淡淡出声。 “哦。”栓儿撅着嘴瞪了香草一眼,手臂往右移了一移,递到宝顺面前。 满眼欣然的宝顺刚抬起黑黢黢的小手,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又放下了。 他不敢接,会挨打。 “快点拿啦,我手好酸的。”栓儿嘟囔抱怨,手臂却没敢放下,又往前递了递。 宝顺迟疑地看了一眼姐姐,见她轻轻点头,脸上骤然一亮,在身上狠狠的擦了几下,小心抓起嘉应子。 “谢谢栓儿大哥!”奶声奶气还说不大清楚,声音透着满满的欢喜。 “谁要你做我的小弟…”栓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像只斗败的公鸡悻悻回到舒映桐旁边。 “嗯?”舒映桐挑眉看他。 “好啦好啦,收你做我小弟啦~”栓儿的嘴撅得比天高。 大家都不喜欢他们,说黄三娘不要脸,抢了宝康的爹。 二丫姐姐非要让他拿零嘴给这两个讨厌的姐弟,这下一来,大家肯定觉得他们是他的朋友了! 就很气! “都散了。”舒映桐抖抖裙子上的泥土,牵起栓儿的手走到香草面前,“你家的地在哪,带我过去看看。” 香草愣了一下,眼里骤然一喜,“好!”快速把空碗放地上,熟练的用背带把宝顺背在背后,利落的在腰上打结。 舒映桐瞥了一眼她那莫名其妙的兴奋反应,似乎还带着一些感激,“带路。” 香草很高兴,蜡黄的脸色因为激动浮起淡淡的红,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一眼舒映桐不紧不慢的步伐。 抿抿嘴,不好意思的笑笑,放慢了脚步。 黑小子看舒映桐没空搭理他,撒腿就跑,他才不要去自家地里继续看她脸色。 两家田地距离并不远,也就隔了五块田。 舒映桐望着前面骨瘦嶙峋却把弟弟背得很稳当的小女娃。 才七八岁,背得这么熟练,这个弟弟至少被她背了一年。 人还未走近,喝骂声已经传了过来。 “歇什么歇!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这地开不出来,明年喝风吗!”尖利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鄙视。 走在前面的香草打了个冷颤,突然回过头来望了舒映桐一眼,眼神里带着些祈求。 舒映桐终于明白刚才她为什么突然很高兴。 “大嫂,我这腰太疼了,我就歇一小会行吗…” 一身破旧茶色短打的妇人跪在翻了一半的荒地里,头伏得低低的,身旁躺着一把锄头。 “我呸~你现在可不是我妯娌了。一个下贱的小妾可没资格叫我大嫂!”壮实妇人在她头上啐了一口,一脚踹上她的肩膀把她踹翻在地。 “所以,要叫大奶奶是吗?” “那是…” 得意洋洋的壮实妇人背脊一僵,猛地转过身,心惊胆战地望着从隔壁田里走过来的舒映桐。 叉在水桶腰上的手慢慢垂下,躬着身子讨好地走上前:“姑娘,你怎么来了?” 脸上笑嘻嘻的,心里骂声一片。 姑娘不到处闲逛,上她这边管什么闲事啊! 难道她这个做大房的,还不能教训教训这个惯会摆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抢她男人的贱人? “来看你摆大奶奶威风。”舒映桐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落在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诚惶诚恐走过来的黄三娘脸上。 瓜子脸,弯眉杏眼,秀鼻小嘴。底子不错,就是脸颊没肉,肤色暗沉。 额角还有块淤青散了之后留下的姜黄,脸上的指印呈暗红色,耳垂有撕裂过后还未愈合好的伤口,脸上到处都是抓伤,左一道右一道的。 这大奶奶是挺威风。 “不敢不敢,我这是给她教规矩呢。” 壮实妇人讪笑着走到一边拎了个箩筐过来扣在地上,抬袖认真的扫干净上面的泥土,“姑娘,坐。” “行。许钟氏对吧。”舒映桐敛了裙摆坐下,抬手随意一挥,“教吧,我看看。” 第94章 黄三娘不愿意改嫁给你 钟氏一脸讪讪,在自己人面前耍耍横还行,在姑娘面前哪个敢大声说句话? 只要她一个不高兴,全家都得收拾包袱滚蛋… “不了不了,已经教过了。”钟氏心里叫苦不迭,连忙拿了碗倒了一碗水捧到舒映桐面前,“姑娘喝碗水解解渴。” “给她。”舒映桐指指垂手站在钟氏后面头都不敢抬的黄三娘。 “什么?我凭什么给她端水?”钟氏吊高了嗓子,站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神色淡淡的舒映桐。 没听错吧,凭什么啊! 她是大房啊!这村里还有人不知道? 没听过大房要给妾室敬茶的道理! “凭她现在还是你妯娌。”舒映桐从栓儿兜里掏了一颗嘉应子,剥了塞进旁边张大嘴发愣的香草嘴里,“我说的。” 户籍登记册就在她桌上,等她审完才送去县衙一起办理新路引。 站在后面的黄三娘捏着衣角的手一抖,抬头直直地望着舒映桐,同样是一脸不敢置信。 这…姑娘这是为哪般… 难道… 眼角余光落在舒映桐左手边眼泪哗哗,嘴里嚼着什么的女儿脸上,目光微移,又看见儿子手里紧紧的握着两个叫不出名的零嘴。 她知道是零嘴,因为见过宝康捏着一颗在宝顺眼前晃来晃去馋他。 咬牙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姑娘为我做主!” “我的规矩是有话站着说。” 人一旦跪久了,膝盖软了,就站不起来了。 “是。”黄三娘磕了一个头,起身站好弓背垂头。 “挺直腰杆说话,像她那样。”舒映桐抬手示意黄三娘看昂首挺胸像只鸡王的钟氏。 黄三娘微微挺直了背,试探性地看舒映桐的脸色,看她眉头一皱,立刻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收腹挺胸。 这…这样行吧? 舒映桐眉头舒展,伸手叩叩还在抹眼泪的香草肩膀,“去把你大伯叫来。哦,把姚大嫂也叫来。” “哎!我现在就去!” 香草抬袖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弯唇扬起一个微笑,一如雨后初晴清新淡雅。 冲舒映桐深鞠一躬转身就跑。 太好了,娘有救了。 姑娘是让她叫大伯来,不是叫爹来。 最近他们都逼着她管大伯叫爹,她不叫就打她。可是她有爹,一点也不想管别人叫爹。 听说只要姑娘开口,什么事都能平! 春草托着弟弟,跑得很快。即使肚子饿得没什么力气,此刻含在嘴里的嘉应子却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姑娘,那个…叫我当家的过来做什么呀?” 钟氏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学着她站得笔直的黄三娘,敢告状! 等姑娘走了,看她还能昂首挺胸不! “闭嘴,站好。” 良久。 “姑娘…呼…呼…来…来了…” 香草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指指后面那一群人。 姚氏为首,旁边跟着一个五大三粗方头阔脸的汉子,后面跟着一群男女老少。 舒映桐挑眉,人不少。 妇人孩子最是喜欢热闹,看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舒映桐那边走,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也跟了上去。 等姚氏他们站定,这块田已经站满了人。 “姑娘,我看这事不小,所以把他们族里人都叫来做个见证。”姚氏大方一笑,说明了缘由。 对这村里大小事门清的姚氏稍微一思索就猜到了舒映桐大概的打算。 先前听别人提过这家人,不过顶多是小打小闹,也专程上门训了几次钟氏。 看他们家没再传出什么动静,也就没有多管。 毕竟兼祧这事,说好听也好听,说不好听也不好听。只要黄三娘愿意,她也不好强出头。 最近手头上的事太多,北营两百来户,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 现在看黄三娘那一脸的伤,已经开始反省自己最近疏忽了。 “来了也好。”舒映桐不在意姚氏私自做主,反而觉得她做事滴水不漏。 许茂生一看黄三娘脸上的新伤就知道是钟氏今天趁他不在的时候打的,心疼的上前要摸她的脸安慰安慰。 却发现黄三娘一改之前绵软的性子,往旁边闪了一步,冷冷地说:“别碰我!” 人群哄笑一片,让他很是难堪。 干活的时候不少人羡慕他有两个媳妇,说黄三娘盘顺条亮,那荤段子就没停过,捧得他飘飘然。 “你今天在闹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么?她打你,我说她就是。别闹,让他们都回去吧,啊?” 许茂生贴过去小声地哄着,想拉她的手,看人多又没好意思。 “我当什么大事呢,还有脸把这么多人叫来看笑话。” “嘁~做小的被大的打了就打了呗,谁让你栓不紧裤腰带了?” “哎哟,先前不是挺听话老实的么,今天要翻天啦?” 舒映桐扫了一眼,发现围观议论的妇人们皆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黄三娘眼眶一红,心一横,径直走到舒映桐面前,“求姑娘为我做主!” “说说看。”舒映桐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黄三娘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我们娘仨不愿意入许茂生的户籍!”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家人的事经常被他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算是很有名了。 今天来看热闹还以为是那钟氏把她欺负狠了,要找姑娘来教训一顿。 没想到她却说出这种话。 全场最兴奋的要数钟氏。 她以为黄三娘这贱人是要找人出头教训她,没想到却来了这一出。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拍手叫好大笑三声! 许茂生慌了,连忙跟上去扯她的袖子,满脸不同意。 “这怎么行,我们都写在那本子上了,还按了手印,改不了的。别闹,我一会就替你教训她,行吗?” “说了别碰我!”黄三娘恨恨地甩开,又往舒映桐那靠近了些许。 “谁说改不了?”舒映桐闲闲的插了一句。 “姑娘,他是我媳妇啊,这都好几年了。哪有不上户籍的道理,我得对她们母子负责啊。” “哦?我听香草说,她爹叫许柳生。你是叫许茂生吧。” “对!我爹叫许柳生!他不是我爹!”香草哭着喊了出来。 舒映桐严肃地盯着许茂生,“听到了?黄三娘不愿意改嫁给你。至于那户籍册子,我随时能改。” 姚氏低下头微微一笑,姑娘这是在给黄三娘撑腰。 她说改嫁,而不是纳。 第95章 是你们逼我的啊 “三娘,你有怨气就冲我撒,哪怕打我都行。咱们都商量好了的,怎么能不上户籍呢。听话,别胡闹,我还要回去做活换粮呢。” 许茂生一个方头阔脸的大块头,弯腰凑在娇小玲珑的黄三娘身旁,那一脸小意温柔的模样刺痛了钟氏的眼。 他从没这样温声细语的哄过她。 可是,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啊… 小时候玩过家家,因为她长得黑,不漂亮,大家都不愿意跟她搭伙。 只有沉默寡言的许茂生愿意。 从那时候起,她天天跟在许茂生屁股后面跑,不爱说话不理她也没关系,她有说不完的话。 村里人都笑称她是他小媳妇,为此,她很高兴。 后来长大了,长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她谁都不愿意嫁,就等着他来提亲。 可是左等右等他都不来,去问了才知道,他家太穷了,说亲的几个对象没有一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她偷偷跑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来她家提亲,他支支吾吾的说因为家里穷,配不上她。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太穷了,拉着他钻了高粱地。得了她的身子,许茂生赌咒发誓说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她信了,也感动了,这么多年的喜欢终于有了回应。 他说他没钱娶她,她说她来想办法。 等到月事没来,吃早饭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被问起来直接跟家里说:要么不收聘礼把她嫁过去,要么她就闹出去让全家一起丢人。 就这样,许茂生分文没出娶到了她。 也让娘家人再也不肯认她。 嫁进门后,她事事抢着做。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怀着身子也没落下家务活。 陪着他们吃糠咽菜。 村里谁不夸她一句好媳妇? 孩子足月生下来瘦小得很,跟村里人说是早产也没人怀疑,一生就生了个儿子。 宝康出生的那天,他坐在床边抱着儿子又哭又笑,一整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问她痛不痛。 也是那天,小叔子许柳生和黄三娘交换了庚帖,定亲的事板上钉钉。 第二年小叔子成亲那天,他喝了个烂醉,拉着小叔子说要喝到天亮,最后还是她把他拖回房里的。 他一反常态,不顾她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异常热情地把她压倒在床上。 她不愿意,怕伤着孩子。但是他太热情了,和以前的糊弄了事完全不同。 慢慢地,她放开了。 就在她肚子猛地开始绞痛的时候,也听到了从他嘴里低低喊出来的另外一个名字:三娘。 她这么多年自以为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也随着这个未成形的血团一起流掉了。 从郎中嘴里得知她这辈子再也怀不上的时候,她恨透了黄三娘。 “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黄三娘泪盈满眶,哀求的眼神让许茂生更心疼了,也更生气了。 一腔怒气直冲头顶,脖子上青筋暴起,充血的双瞳仿佛受伤的野兽,抓着她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 “因为她后悔了。”舒映桐示意姚氏上去把人分开。 “干什么你,还不松手?你还想打人不成?”姚氏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把他扒拉开。 许茂生不敢对姚氏不敬,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黄三娘,“宝顺都那么大了,我是他亲爹啊!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 一提到宝顺,黄三娘更是泪如雨下,蹲下身子埋头在膝盖上嚎啕大哭,“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啊…” “这…”姚氏愣了一下,蹲下身子慢慢给她顺背,“你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姑娘会给你做主。” 许茂生脸色一变,急忙要上去拉她,“三娘,有话好好说,你别胡闹。” “嘁~现在才装贞洁烈妇,早干嘛去了。” “说得是,这都睡了好几年了,就算一开始不肯,后来怎么又肯了?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我看呀,人家是睡腻了,不乐意了。但是许茂生没睡腻啊…” 围观的大多是妇人,嘴上放得开,对一人睡了两兄弟的黄三娘唾弃得很。 “都给我闭嘴!”舒映桐厉喝一声,把手里的陶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飞溅的水花和碎成好几瓣的陶碗让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舒映桐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冷厉的眼神从那些冷嘲热讽的妇人脸上一一掠过,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呵,真是悲哀。” 姚氏深吸一口气,拍拍黄三娘的背,站起身把那几个话多的挨个指了一遍,愤愤开口:“不怪姑娘生气,我都想骂你们!” “你们的本事就只会阴阳怪气落井下石吗!同为女人,你们为什么要为难另一个女人!你说你们可不可笑!” 在场不少妇人心头一震,她们看不起黄三娘,妒忌黄三娘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她也是女人么。 “黄三娘,你有什么话今天都说了!我还不信了,哪个敢再插一句嘴试试!”姚氏暴怒,眼睛直直盯着一脸慌乱的许茂生。 突然被舒映桐和姚氏这么维护,黄三娘哭得更凶了,心里又酸楚又激动,终于有人给她撑腰了啊… 姚氏也不催她,默默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捏在手里。 攒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痛痛快快哭一场发泄出来才能痛快。 哭够了的黄三娘抬起头,下巴搁在膝盖上,垂下眼睛盯着脚下的那几根被风刮得翻来滚去又离不开泥土的枯草。 “我和先夫是在镇上赶集的时候认识的,十六岁定了亲,十七岁嫁到许家。香草四岁那年,先夫和许茂生一起去镇上给人盖房。吊房梁的时候绳子断了,正巧砸在他头上…他…” 说到这里,黄三娘捂着嘴泣不成声,等心里的悲痛稍缓才继续开口。 “当初送葬,打幡摔盆的人都没有,也不能葬进祖坟。后来,他们逼我要让先夫名下有个儿子。不然以后没人给他上墓祭扫,也没人给他修坟。” “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 黄三娘眼泪滚滚而下,揪着衣角一下一下地扯着,似乎在做什么抉择。 刺啦一声,那片衣角被扯裂了。 “他们给我强灌了酒,把许茂生和我关在屋里。我哪里拼得过一个大男人啊…”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俞池打赏! 感谢哑剧的月票! 感谢每个订阅的宝子! 么么哒! 第96章 一步错步步错 舒映桐寒气森森地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许茂生,“绞刑。” 许茂生被她这一眼看得顿时从脚凉到心口,脸上血色尽褪,疯狂摆手,“不不不,她一开始不肯,后来又肯的…她肯的…” “我为什么肯你心里不清楚吗!我要是不肯,你们肯拿钱给香草看病吗!她都发烧两天了,再烧还有命吗!”黄三娘嘶吼着。 香草是她和先夫唯一的孩子,她能眼睁睁看她病死吗… “你娘家呢?”姚氏轻问。 其实她更想问: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不让娘家给她做主。 但是怕问出来伤人。 “他们把我关在家里,根本出不去。等事成了,他们才给香草请郎中,我还要照顾她。等她好了,我再回去也没什么用了。我没有兄弟,家里只有娘还在。这种丢人的事,我也没敢说出去…” “他们就是吃准了我没有娘家人出头。有一就有二,每次我婆母把香草抱走,我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一个门栓能顶什么用,一脚就踹开了…” 黄三娘垂下脑袋,心里很难堪。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害怕天黑,也特别害怕婆母突然对香草很慈祥。 喊叫哭求也阻止不了许茂生扯她衣裳的手,自从第一次把他的脸抓花之后,后来她的手都是被绑在床头的。 她知道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腿也能动,可是她不敢踢。 她怕自己死了,她的香草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以钟氏对她的恨意,或许会被卖给别人做童养媳,或许会卖到更肮脏的地方… “后来我想通了,我要给香草生个弟弟。能给亡夫上墓祭扫,能在她出嫁后被欺负了给她撑腰的娘家人。不要像我一样…” “可是我错了…我错了…”黄三娘喃喃自语,一滴一滴的眼泪不断落下。 姚氏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一步错步步错。 儿子有了,却被世人耻笑,谁都可以往她们母子头上吐口水。 连带着香草也抬不起头做人。 可是一个懦弱无能,只能依附婆家生活的她,当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孩子是无辜的…错都在我,我也不想一直错下去了…今天你们为我撑腰,那我就站直了说话。姑娘,我们娘仨要分出去单独立户!” “可以,你做户主。”舒映桐点头应了。 这话一出,场面嗡的一声就炸了。 未出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就算要分出去立户也是挂在宝顺名下,怎么能让黄三娘做户主? 这样一来,黄三娘的地位可就高了去了! “不行!分出去你们吃什么,你身子这么弱,再说我是宝顺的亲爹啊…”许茂生一万个不同意。 他和弟弟同时认识的三娘,那天她在镇上被人调戏,是他们兄弟俩出手把人赶走的。 他一直以为他和钟氏可以就这样将就着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可是她出现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只是他已成亲,只能默默地看她和弟弟越走越近。 她嫁到家里,他也没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在家的时候能看到她就满足了。 弟弟去世之后,他还打算多帮衬照顾她一点。 直到有一天,娘来找他说想从族里过继一个男娃到弟弟名下。 他才动了别的心思。 他太喜欢三娘了,即使每次躺在那像根木头一样也喜欢。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愿意碰粗鄙的钟氏。 但是自从宝顺出生后,她再也不肯让他碰。她也抓住了他的软肋,敢碰她就把他儿子掐死。 好不容易让她心甘情愿地跟她,现在突然就变了,他接受不了失而复得再失去的落差! “哟,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呢?”姚氏嗤笑一声,捏着瓷片指指他的族人,“来吧,先把他抓回村里,我一会叫人把他送去县衙。” “这…”许家族人有些为难。 这自己人抓自己人,说出去不好听啊。 “你们再不动手,姑娘一会追究你们包庇他…你们猜,你们下一顿在哪吃?”姚氏笑得很温和,语气也很温和。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一到和自身利益有冲突的时候,一切道貌岸然都会土崩瓦解。 “许茂生你这个混账!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们要把你除族!” 一群汉子冲上去把要跑的许茂生逮住了,二话不说押着往村里走。 为这种人让自己一家重新变成饥民,凭什么,反正不是不是至亲。 大义灭个亲,也不是不能接受。 “捉奸捉双,你们有什么证据!是她自己愿意的!” 许茂生不甘心,没有人证物证是治不了他的罪的。关键这要是一走,那三娘可就真的要分出去了! “啧。不好定罪是吧?”舒映桐摸了摸袖口,招了姚氏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姚氏抿嘴一笑,点点头。 律法治不了的,姑娘能治。不用走到县衙,半路就给他治了。 被吓傻了的钟氏回过神来,连忙哭喊着追上去,“你们放开我当家的,是黄三娘那贱人勾引我男人,他有什么错啊…” 男人心不在她那没关系,人得在啊! “谢谢姑娘为我做主!”黄三娘不停地鞠躬,搂过哭成泪人的香草,“以后你不用管别人叫爹了。” “呜呜呜…太好了…” 香草抱着她的腰哭了很久,抽抽搭搭,突然想起另一个大问题。 “娘,咱住哪…咱们什么都没有…” 姚氏拍拍她的头,“就住原来那呗。反应他们都得走。” “让他们在雪梅屋里加一张床。等围屋建好之后再搬。”走出去两步,拧着眉头回头看着这娘仨,“剥棉籽做不做。” 姚氏推了推这傻愣愣的两母女,“姑娘问你们话呢,在我们那剥棉花籽,管饭!” “做做做!”被巨大惊喜砸得晕晕乎乎的两人连连点头,抱在一块又哭了一场。宝顺什么也不懂,娘和姐姐哭,他也哭。 姚氏让也没打扰他们哭,挥手让众人回去干活,笑眯眯地跟在舒映桐后面。 姑娘这是看她们瘦得吓人,变着法儿照顾他们呢。 不过棉花也确实多,多两个人剥棉籽也挺好。 朱萸这憨丫头跟打了鸡血一样,姑娘让她提豆浆过来也不肯,非要守着胡杨把她的大木弓做出来好去找老谭学弹棉花。 第97章 你是狗吗!你啃我! 村里有一间很大的木工房,胡春生父子做木器一般都在这里,除非… “胡杨,我的弓做好了吗!” 朱萸像根窜天猴一样带着响冲进木工房,朝另一边的胡春生笑嘻嘻地打招呼:“胡叔!” “嗳。” 胡春生冲她笑笑,抱了一罐清漆放在凳子上,拿了大毛笔正准备给新打的梳妆台上漆,突然感觉有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爹,你去围屋那边把门板木料先锯了吧。” “啊?那…” 胡春生纠结地指着梳妆台,这是给知县夫人打的,这是急活啊… 那围屋才建到膝盖高,那用得上现在去准备什么门板木料… 见他眉尾一扬,连忙收拾工具箱提了锯子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姑娘不是让你陪栓儿去给人送豆浆?” “我不想去,我让姑娘自己去了。你这边比较重要嘛…” 朱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蹲在地上从他的工具箱里抱出小圆盒摆在木工台上。 胡杨轻柔一笑,自动把“这边”两字忽略。 “嘿,是沙土炒花生!”朱萸一拨开盖子,那焦香味就飘出来了,可把她高兴坏了。 抓了一把在手上,拈了一颗手指一用力,两手一剥一倒,暗红色的花生米就进了嘴。 “香,酥脆焦香一点没糊,胡椒手艺也太好了吧!” “什么手艺?”刚进门的胡椒一脸茫然。 “这个啊,炒花生可看火候了,好吃!”朱萸扬了扬手里的花生。 “哦~”胡椒望着台子上那个眼熟的小圆盒,意味深长地笑了,“你说这个啊~嗯,喜欢吃就给你做一辈子呗~” 拿了东西转身要走,突然回过头来揶揄的冲胡杨飞了个眼色,“是吧,哥。” “那敢情好,说好了啊,以后天天给我做零嘴~”朱萸冲胡椒的背影乐呵呵的喊。 胡椒无所谓的耸耸肩,“随便喽,你高兴就好。”顺手把门带上。 “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朱萸受宠若惊地转头问胡杨。 胡杨停下手里的活,天生眼尾微扬泛桃花的一双眼眸带着笑意偏头看她,就像三月天里拂过草长莺飞的春风。 温软宜人,春色漫漫。 “因为你喜欢吃。” 一头小鹿在朱萸心里咚的一声撞了一下。 “因为喜欢你。” 小鹿开始乱撞。 朱萸眉眼一沉,一把放下手里的花生,像头猩猩一样猛捶胸口,哭丧着脸。 “要死了,我感觉心口震得慌,头都震大了,我去找姑娘拿药去!”说完扭身就要走。 胡杨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用去,你把那些花生吃完就好了。” “真的?”朱萸半信半疑。 “嗯。” 胡杨松手,剥了一颗花生喂到她嘴里。 唇上粘着一块花生衣,大拇指擦过柔软的红唇,朱萸突然伸出粉色舌尖舔了一下,刮过他的指尖,胡杨低垂的睫毛颤了颤。 “你…你自己剥吧。”声音里带着无措的慌乱。 拿起一把凿子正要往弓上刻,回过神来无奈的放下揉了揉额角,笑叹自己被她无意撩拨乱了心神。 凿子怎么能雕刻。 换了刻刀。 “哦。”朱萸乖乖坐下,很认真的剥花生吃花生。 吃着吃着,突然眼睛一亮,撑着台面倾身凑到胡杨面前,“嘿!果然有用哈,好神奇!以前我怎么不知道花生还能治病的?” 胡杨抬眸,视线撞进一双纯洁黑亮滚圆鹿眸,这一刻,他看到了星河璀璨。 “离我远点。”胡杨垂目落在她粘着不少花生碎屑的唇上。 “嗯?”朱萸嚼着嘴里的花生歪头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我想吃花生。” “吃呗,我帮你拿…唔~” 朱萸鹿目圆睁,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低垂的浓密睫毛,唇上柔软温润的触感瞬间激怒了那头小鹿。 一顿哐哐乱撞。 良久… 胡杨松开扣在她后脑勺上的手,低低叹息一声,“我的意志力经不起考验。” “你…你你你…”朱萸捂着嘴,手指哆哆嗦嗦地戳着他的胸口,“你是狗吗!你啃我!你死定了!我要去告诉姑娘!” 胡杨撑在台边气息微喘,眸光潋滟,望着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门边拉开门,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你死定了!”说完气哼哼地冲出去了。 扶额坐下抚唇,上面仿佛还有她的余温,清浅一笑:“大概是真的死定了吧。” 朱萸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埋头往舒映桐那边冲,嘴里的花生还不忘嚼碎了咽下。 气炸了! 敢啃她! 一把推开房门,砰的一声巨响。 伏在桌上改登记册的舒映桐冷冷的看着脸色红彤彤怒气腾腾冲到她对面的朱萸。 “吃烟花了?” “没有!吃花生了!” 舒映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从剧烈起伏的胸脯移到她微微红肿的嘴唇。 “花生有毒?” “哼!”朱萸一拳砸在桌上,气得脸颊鼓鼓,呼吸急促,“胡杨他啃我!” “啃?嘴?” “没错!气死我了!”朱萸低头左右看了看,觉得腿有点酸,拉了一张凳子呼的一声坐下。 舒映桐放下毛笔,靠在椅背,十指交叠,“非自愿?” “自什么愿!他说要吃花生,我说要帮他拿,他按住我的后脑勺就啃我!” 气不过,伸手反扣自己的后脑勺往前按,“就是这样!” “行。强迫是吧。” “嗯嗯!” “去把聂开诚叫来。” “啊?”朱萸松开手,疑惑地抓抓脸,“叫聂开诚去揍他?怕是打不过吧?” 舒映桐摇摇头,淡淡的说:“不,叫他把胡杨连同许茂生一起送去县衙发落。” “谁是许茂生。送去县衙做什么?” “另一个侵犯妇女的嫌犯,他绞刑。胡杨,情节较轻,坐牢。” “坐牢?没…没这么严重吧…” 舒映桐轻叩桌面,拧眉思索,突然想起另一个不要脸的人,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杖三十。” “杖三十?尾椎骨都得抡碎吧,他躺床上起不来,谁给我做弹棉花的弓呀…” 朱萸一想到他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情形,心里蓦地抽疼了一下。 会不会有点太狠了? 那他…他…也没啃得很用力嘛… “你想怎样?” “嗯…不给他饭吃!饿三天好了!” “随你。” 第98章 你是来吃花生的? 朱萸的怒气从舒映桐说要让胡杨去坐牢已经消了。 觉得让他饿几天很合心意,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告诉他,看他痛哭流涕求饶的样子。 刚从凳子上起身要走,门外冲进来一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壮实妇人,连滚带爬的扑在她旁边。 “姑娘,开开恩,我当家的是对不起三娘,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啊…”慌慌张张地拉着朱萸的裙角,“朱姑娘,求求你帮忙说说情…求求你了…” “什么鬼,你谁啊?” “我当家的叫许茂生,朱姑娘发粮票应该知道的。”钟氏伏在地上砰砰砰磕头,“他干活卖力,从不惹事,谁家有个什么活他也是二话不说就去帮忙。” “除了三娘,他真的没别的错处呐…是我对三娘母子不好,要打要罚我都认,不要把他送官好吗…一定要死的话送我去!朱姑娘,求求你帮忙说说情…” 三个响头磕得又快又急,朱萸拉住她的时候,那额头已经磕破红肿一片。 “就是姑娘说要绞刑那个?你就是钟氏?” 刚才注意力全放在胡杨的事上,没太细想这个许茂生是谁。现在一提就想起来了,干活确实卖力,整个河道兑粮票多的那几个人当中就有他。 这钟氏吧…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朱萸抓抓头,垂下脑袋细想。 按姑娘性格,当初在黄家,管家那是当场就让她拧断脖子的啊… 更别说黄地主了,从头到脚也没一块好肉。 这许茂生就送去县衙,没挨揍? 这会儿还在村里没走呢吧… 探头瞄了一眼舒映桐的脸色,也还行啊,眉毛都没皱。 “这事你求情没用。”舒映桐停笔抬头,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朱萸嘬嘬牙花子,嘿嘿一笑,拍拍钟氏的肩膀,“去,把许茂生和黄三娘都喊过来。” “啊?”钟氏一下没反应过来,求情不是该对姑娘说些好话么? “啊什么啊,快去。报我名字,就说是我让叫来的。”朱萸拍拍胸脯,鼻孔朝天。 “是是是,我这就去。” 钟氏连忙手脚并用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出去了,心里又激动又欣喜。 村里谁不知道,只要朱姑娘开口,在姑娘那没有求不成的事。 这回当家的真的有救了… “你面子挺大?”舒映桐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 “诶嘿嘿…还行吧。”朱萸狗腿地笑笑,走到杂物架东翻西翻,“啧,一个能吃的都没有。” 那一会看热闹没个零嘴多无聊。 背着手原地踱步了几圈,扁扁嘴,拔腿就跑。 风一样刮进木工房,冲抬头笑得一脸温柔的胡杨重重的哼了声,“不给你饭吃,饿死你!” 一把抱过小圆盒,凶巴巴地剜了他一眼,“哼!饿哭你!” 风一样的刮出去了。 胡杨摸摸木弓上面雕的一串茱萸,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饿死么? 或许,可行… 朱萸抱着小圆盒冲进舒映桐房间的时候,书桌前已经站着三个人了。 拖过凳子转了一个方向,侧对着舒映桐,坐下开始剥花生。 吃了五六个,后知后觉抬头,看看他们,看看舒映桐,“嗯?你们在等雷吗?傻站着干什么?” “等你这个晴天霹雳,劈吧。”舒映桐翻开户籍登记册,侧撑着脸一页一页的翻看。 “让我来啊?” 朱萸试探性地瞄了她一眼,见她不打算开口,清了清喉咙,坐正了身子。 捏着花生壳指着黄三娘,“你是不是想他死?”花生壳的方向换到中间的许茂生。 “我…我不知道…”黄三娘垂下脑袋绞着衣角。 “哦,就是有打算让他死,又有那么一丢丢不忍心是吧。” 黄三娘沉默。 朱萸把花生壳放在桌上,咔嘣一声又剥了一个,“钟氏呢?” “他是我当家的,他不能死啊…”钟氏哭着摇头,哀求地望着朱萸。 朱萸没理她,又吃了五六个花生。 舒映桐抬头默默瞟了她一眼。 “哦哦,光顾着自己吃了。”朱萸讪笑着抓了一把花生放在她面前,“你尝尝,好香的。” “你是来吃花生的?” “啊?哦,对,忘了正事。” 朱萸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上水,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咂咂嘴。 “许茂生,你觉得她长得好看不?”朱萸往钟氏那扬了扬下巴。 许茂生转头看了眼左边的钟氏,垂下头。 发髻松散,碎头发黏在脸上,额头红肿泛血丝,一双眼睛被眼泪泡得跟核桃一样。一张方脸又大又黑,虎背熊腰大粗腿。 跟好看搭不上边。 朱萸呵呵一笑:“那黄三娘好看不?” 许茂生微微点头。 朱萸拍拍手上的碎屑,“嗨呀~你说好不好笑,你喜欢的黄三娘,他想让你死。” 一把拽过钟氏推到他面前,神情激愤大吼,“她!你觉得丑得辣眼睛的她!她给我磕响头,想让你活!她愿意代你死!” 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你他娘的真有你的啊?你不喜欢她跟她钻什么高粱地!她怀了孩子要挟娘家,你他娘的还真就一点脸都不给她兜着,连只鸡都没给老丈人家里送!她上辈子欠你的啊?!” 许茂生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朱萸。 “看啥!我为啥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歪过身子看着舒映桐,“姑娘,我这句用得给劲不?” “不错。”舒映桐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哎!那我再骂一会儿。”朱萸乐呵呵的转身,一看许茂生和钟氏,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不愧是原配啊,一个比一个贱!” 一根手指头戳着捂脸心酸痛哭的钟氏。 “你说你贱不贱!上赶着给人糟蹋!我听说你娘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为了他,糟践你爹娘?你是人么你!” “呜呜呜…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钟氏捂着脸嚎啕大哭。 “一边哭去!”朱萸拉开她,把她按凳子上。 怒气冲冲地指着许茂生,“你更贱!本事没本事,长得也就那样,你还敢馋别人的漂亮媳妇!对你好的你不要,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毁人一辈子,你真是死,对,死有余辜!” 回身指着黄三娘,“你就是个软蛋!被欺负也不知道还手,你没娘家人,钟氏就有了?娃子被人笑,你不会去撕烂他们的嘴?以后给我立起来!”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第99章 你揽的,负责到底 被朱萸指着鼻子骂得抬不起头的许茂生心里百感交集。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习惯了钟氏跟在他后面,习惯了钟氏笑脸相迎,习惯了钟氏对他好。 似乎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的习惯。 他去镇上做工,每次回来无论多晚,总能看见堂屋里留着一盏油灯,锅里温着饭菜。 进屋之后,她马上就能转醒,给他打水洗脸洗脚。 而他呢? 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只觉得心烦,倒头就睡。听她没了言语默默吹熄油灯才舒心。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每天乐乐呵呵的,不再找他絮叨了,变成一个让他更讨厌的泼妇呢? 好像是三娘进门之后吧。 没了那个孩子,她变得喜怒无常,说话夹枪带棒。 让原本心怀愧疚的他渐渐忘了自己的错,比起她,他更喜欢柔弱招人疼的三娘。 事情兜兜转转,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圆满。到头来,死到临头,为他求人,愿意以命换命的却还是她… 许茂生早已泪流满面,走到低头痛哭的钟氏面前,直挺挺的跪下。 “秀红…我对不住你。这辈子补偿不了你了,下辈子我来做你儿子孝敬你…” 钟氏看着跪在跟前的人,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抖着嘴唇,“你…你好久没有叫过我闺名了…” 腿一软滑到地上扑在他肩头,“你是男人,是当家的,怎么能跪我…” 朱萸趴在桌上剥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凑近舒映桐耳朵嘀咕,“多大仇,下辈子还要给她当儿子,我们村老人常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要你管。”舒映桐拂开花生壳。 朱萸伸手继续在盒子里掏花生,掏来掏去发现里面一颗也没有了。 “哎哎哎~那两个哭完了没,我花生吃完了啊。”桌子拍得砰砰响,桌上一堆花生壳抖了几下,“这事我拿主意不?” “你揽的,负责到底。”舒映桐神色自若的继续翻册子。 抱头痛哭的两人扶着起身,站在黄三娘旁边等发落。 朱萸洗干净手在身上胡乱擦了两把,两手叉腰,鼻孔朝天。 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不好看路,气势有了,但是容易摔着。 稍微放低了一点,鼻孔冲着他们。 “你得庆幸我家姑娘没当场打死你。许茂生,你得感谢钟氏。你以为你现在为啥还在村里,姑娘是看够了村里像翠萍和冬生这样的可怜人。” “你死了不要紧,但你留下钟氏带个没爹的熊孩子,又是对可怜母子。你对黄三娘干的混账事我没什么资格帮她拿主意。问她吧。” “三娘,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是我磋磨你们娘仨,所有的错都让我来背,我去替当家的坐牢砍头。你放他一条生路,成吗?” 钟氏跪在黄三娘面前伏在她的鞋面上哀求。 “秀红,你起来吧。我想通了,所有事都是我先做错的。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替我扛事的道理。” 许茂生拉起钟氏,跪在黄三娘面前,“朱姑娘说得对,我毁了你一辈子,我不是人!” 说着往脸上扇了两巴掌,“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对不住你。我不敢求你原谅,是生是死都不强求。只求你把账都算在我头上。别让姑娘把他们娘俩赶出村子。” 黄三娘咬着嘴唇吧嗒吧嗒掉眼泪,他们都有错,难道她就没错了吗… 如果她能再强硬一些,事情也未必落得这个地步。 “算了…”黄三娘重重叹了一口气,“大人有错,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原谅你们,老死不相往来吧。”说完转身往外走。 许茂生冲着她的背影深深鞠躬,“谢谢。”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要放下了,心口有风对穿而过。 “行了,都滚蛋吧,该干嘛干嘛去。”朱萸嫌弃挥手让他们走人。 “宝康那熊孩子给我好好揍啊,大字不识两个,一天到晚不学好到处浪。看看人家冬生,一个村里出来的,差别也太大了?” “是是是,记住了。” “谢谢姑娘,谢谢朱姑娘!” 等他们两个走后,朱萸神秘兮兮地趴在桌上望着舒映桐:“姑娘,两个人钻高粱地为啥能怀孩子?” “嗯?你不知道你还骂得理直气壮?”舒映桐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那唾沫横飞气势逼人的架势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是什么人间傻缺…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跟人钻过。我跟你说,别看我刚才飞流直下三千尺特别威风,那都是从冬生的奶奶那听来的。你还没说那高粱地…” “你要是没事做,坐那练字。”舒映桐指指隔壁景韫言的书桌。 飞流直下三千尺是个什么鬼。 谁要给她详细描述什么高粱地。 “呃…练字什么的…”朱萸故作镇定抱起小圆盒,撒腿就跑。 留下一堆花生壳和舒映桐无语对望。 朱萸趾高气扬地踏进木工房,吧嗒一声把小圆盒放在木工台一角,鼻孔朝胡杨重重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转身要走。 “朱萸,过来。” 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朱萸下巴抬高,伸手拉门把手,“就不!” “哦?弹弓做好了呢。你不喜欢,那我送去给老谭叔。” 胡杨从容自若伸手拨了一下弓弦,清脆的弦音尾音颤颤。 眼含笑意望着她的背影,看她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松了松。 又拨了一下弓弦。 “嗯,现在就送去好了。” 踌躇不决的朱萸一听这话,那还得了,扭过身子往回跑,“不行!那是给我做的!” 胡杨抬手抵在鼻尖低笑一声,抿紧嘴巴压下弯起的嘴角。 也就这傻丫头会信这种话。 弹棉花的弓哪能随意换主,每一张都是量身定做。 她的新弓,老谭叔是万万不会要的,工具不在于新,在于得心应手。 “你敢送给别人,我,我就…” 胡杨笑盈盈地弯下腰凑近她,“你就怎样?” 鼻尖将触未触,一双含情桃花眼撩人心怀。 呼吸间都是他暖暖的气息,耳朵里都是心头小鹿乱撞的噗通声,朱萸垂下视线落在他越靠越近的嘴唇上。 猛地推了他一把,“还想啃我!门也没有!死不愧改,三天太轻了,多加两天!” 胡杨不退反进,撑在她两侧,低下头抵着她鼻尖,温柔浅笑,“你好甜,我想亲你,再加三天好了。” “朱萸姐!雪梅姐被…噫…”冬生满脸焦急的冲进木工房,看见这场面连忙捂住眼睛,“我没看见!” 第100章 朱萸不是我的下人 朱萸傻愣愣回神,脸上一红推开胡杨,恼羞成怒举起拳头威胁地挥了两下,“我抽死你我…” 刚才脑子里一团浆糊,忘了揍他! 被人撞见这种丢脸的事,她不要面子的吗! 胡杨镇定自若的站直了身子,清咳一声,点点她的腰,示意她看还在捂眼睛的冬生。 “雪梅怎么了?”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拳头拉下,牵着她往门口走,“去看看。” “放手啦你,不要脸!谁要你牵!”朱萸羞愤地甩开他,“怎么回事,雪梅姐在哪呢!” “哦哦。”冬生张开手指偷看了一下,放下心来松开手指着门外,“在库房那边,被人围起来了!” “又被围?!”朱萸的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甩甩手腕怒气冲天地往库房跑。 又是哪个吃饱撑的没事干! “雪梅姑娘,这也太不公平了!他们有棉花领,我们为什么没有!” “大家都是一起来的,凭啥不给俺们!” “对!今天必须给个说法!我们也要棉花!” “别推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那领棉花都是有规定的呀!” 库房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有。 有的手里还拿着农具,手上裤腿上粘满泥巴。 群情激奋,场面闹哄哄的。 “让开,都给我让开!”朱萸大吼一声,毫不客气地大力排开众人往里面走。 几个妇人把雪梅护在身后,人多手杂,这几人都被推搡得东倒西歪。 雪梅护着背着弟弟的香草,一边高声劝说一边隔开伸过来要拉扯她的手。 朱萸一见这个场面,火气顿时直冲脑门,“谁再碰她们一下试试!” 这一声爆吼,顿时把场面镇住。众人纷纷回头,一见是朱萸,默默垂下手不敢再横。 论力气,在场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论地位,连姚氏都没她跟姑娘亲近。 朱萸掰着手指关节,大步流星的走到几个妇人面前。粗略扫了一眼,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扯破,站最边上的黄三娘脸上又添了新伤。 “你先去看看孩子,怕是吓着了。” 黄三娘感激地从雪梅那把香草姐弟搂住,小声的安慰着。 朱萸走进库房,拖了两条新凳子出来,把雪梅按在凳子上坐着。 “怎么每次都是你被人欺负你不会抽死他们是不是?闹这么凶,姚婶上哪去了?” 说到抽死,朱萸的眼神越过人群,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牵着冬生朝她笑的胡杨。 笑笑笑,就知道笑,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不用挨揍! 雪梅叹了一口气,苦着脸把扯皱的衣裙拉平。 “姑娘说秀眉山有好些油茶树,姚婶带人去摘油茶果了。说是到时候拿去榨点油给小娃子治红屁股特别管用。” “所以这帮人就专拣你这软面团捏是吧?今天又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棉花怎么了?来个人出来说说。” 朱萸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发现来了不少汉子,随手指了个拿着铁锹的汉子。 “就你吧,不好好干活,跟一群妇人凑什么热闹!你还有点出息没!” 被点名的汉子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瞪着眼睛站出来:“别人有棉花领,我家没有,没心思干活!” “我当是什么大事,咋了,你家没棉被?过不了冬了?” “大伙都是在这干活的,凭啥给他们发棉花,我也没少干活!我不服!” 汉子说出这些话,闹事的众人纷纷附和,都喊着要棉花。 棉花是好东西,谁家也不富裕,白来的谁嫌多? “不服你们找姑娘去啊,给你们胆子,你们敢去?”朱萸气笑了,“棉花也是我去买的,怎么,没一个敢闹我面前来?还不是看雪梅姐好说话?” 被说中心思的众人不敢出声了。 谁敢去姑娘面前闹? 朱萸叉着腰绕场转了一圈,“知道棉花现在多少钱一斤不?三百五十文!你们还真敢开口啊?” 把来领棉花为了保护雪梅被人抓花脸的一个妇人拉到跟前。 “她为啥能领棉花?特级贫困户!一人拉扯仨孩子,还带着个眼瞎的婆母。来的时候连两身好衣裳都没,就这还不舍得把拖油瓶都甩了。” “领棉花怎么了?银子是姑娘掏的,棉花是我们来回花了一天运回来的!我们乐意给谁就给谁,你们管得着吗?” 朱萸气得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 “那我们都是这村子里的人,总不能这么不公平吧?他们没冬衣棉被过冬,能领棉花。我家也是一条棉被三个人盖啊,都是七八年的老棉花,那我们要点新棉花总可以吧?” 朱萸翻了个大白眼,“我们只给一条被子一件棉衣都没有的发棉花,其他的免谈。什么公平?你们要什么公平,我是你爹娘咋的?能让你们有地方住,有活干就不错了,要什么棉花!” “我们不服!不然我们不干了!” “对!不干了!” “不干活,看你们咋办!” 朱萸皱着脸,满脸复杂地望着他们,“你们从小就这么勇敢么?来来来,谁不干的都站出来我看看。” 一小撮人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发现喊的人不少,站出来的一半不到。 “哎?你们刚才也不是也喊来着么?咋不站出来?” 矮个子妇人嘿嘿一乐,“喊喊得了,站出去干啥,真是的。” 她就是来凑个热闹,能混上就混,混不上拉倒。 好端端的得罪朱姑娘干啥,又不傻。 只有这群没来多久的不知道深浅,估摸着是一到县衙就被介绍到这里了,没挨过苦。 朱萸摸着下巴围着这一小撮人绕了一圈,点点头。 “行吧,我们环山村庙小,装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收拾收拾就滚蛋吧,谁缺你们这点劳力。你们算哪根葱,威胁起我来了。” 河道和桥都整得差不多了,已经打算明天开始给北营盖宿舍楼。 他们干不干有什么所谓?给自己盖住的地方,领着公粮,上哪还能找到这种好事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给姑娘洗衣裳做饭的下人,你说让我们走就走?你多大权利啊?嘁~” 胡杨含笑的眼睛一沉,拳头紧了又紧,要不是个妇人,早就上去开打了! “朱萸不是我的下人。至于权利,她做任何决定,我都同意。”舒映桐冷着脸站在人群后面,语气轻描淡写。 朱萸笑出两排大白牙,圆眼弯成月牙,“看吧,我说话很好使的。” 第101章 将熊熊是啥菜 舒映桐一出声,村民自动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此刻站在最中间那一小撮人极为尴尬。因为村民不仅让出了道,还往后退出去好远。 就像大湖中间的一个孤岛一样突兀。谁也不愿意跟他们挨着,省得被连累。 “姑娘…”雪梅起身,有些难为情。 毕竟这是第二次处理不了这种混乱场面了。 舒映桐点头,抬手压下手掌示意她坐下。 神色自若穿过人群在她旁边的凳子落座,手肘支在雪梅肩上,侧撑着头平静地盯着那一小撮人。 雪梅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面上还要保持微笑。 姑娘很少做这种亲近的举动,这明显是在给她长脸。 朱萸乐呵呵的进去又抱了小圆凳出来放在舒映桐旁边,大马金刀的坐下,鼻孔冲着刚才说她是下人的妇人,拍得胸脯咚咚响。 “洗衣裳做饭怎么了,我乐意。什么下人,我可是二当家,知道不?” “注意用词,我们不是土匪窝。”舒映桐懒懒的搭了一句。 “哦哦,反正就那个意思吧!”朱萸笑嘻嘻的看着她,“姑娘要不要说两句?” “没什么想说的,按你的意思办。” “好嘞!” 那一小撮人慌了,他们只想闹个事要点棉花,可没打算丢活路啊! 这灾荒闹得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刚才不是拱火拱得挺好的么,大伙一起不干活,看她们妥不妥协。 结果转头被他们给拱出来了? “姑娘,我们错了,我们不敢了…别赶我们走啊…” “是啊,我们不要棉花了还不成么?不让我们在这,我们能去哪啊?” “我们不要棉花了,我们想回去干活…” “啧啧啧,看看你们这副欺善怕恶的嘴脸。” 朱萸摇头笑叹,拍拍膝盖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舌尖顶着腮帮子鼓来鼓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在这个村里,办啥事那都是有章程的。不服管的留着做什么,还在这煽动别人闹事。咋的,是觉得我抡不动拳头了吗?” 说完笑嘻嘻扫视一圈围观的人,突然拉下脸爆吼: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货!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下回再让我看见哪个敢围雪梅姐闹事,一个不留全给我滚蛋!” 被吼得心惊肉跳的村民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再不跑就要留下来算账了! 有的鞋子被人挤掉了也不敢回头捡。 人群狂奔而去,大小不一的鞋留下好几只,还留下一把带泥的锄头。 护着冬生站在一旁的胡杨摇头失笑,揉揉他的脑袋,“她呀,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可爱姑娘。” 这事要是让姑娘开口处理,哪是挨顿骂就能了事的? 上回说锁仓三天就三天,一天都没少。 这回可不是妇人口舌之争那么简单,罢工要挟上层,打出去都不为过。 舒映桐慢条斯理放下手臂站起身,挑眉看着叉腰得意的朱萸:“就这?” “诶嘿嘿…”朱萸狗腿的跑到她身边,扯着袖子晃来晃去,“威风威风得了,拖家带口的真赶出去,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雷声大雨点小。”舒映桐冷哼一声拂袖,视线在几个被抓出血痕的妇人脸上一一扫过,“雪梅去找春芽拿药膏,通知慧茹午饭加菜。“ 说完抬步往外走,风里冷冷的留下一句:“将熊熊一窝。” “将熊熊是啥菜?”朱萸挠挠脸,懵懂地戳戳雪梅。 一窝?肉吗? 没听过啊。 “你你这脑袋瓜子里只有吃么。姑娘说我没用呢”雪梅弯腰把凳子搬回库房,摇头失笑。 不是她不愿意强硬,是因为她太能理解这些人的难处了。 都是逃荒过来的,一条棉被一家人盖的比比皆是,再加一床芦花被,只能勉强把这个冬天应付过去。 谁不希望吃饱穿暖睡好呢? 棉花珍贵,人有我无,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些特级贫困户名单也是挨家挨户走访才整理出来的,所以对于他们闹事的初衷不是不能理解。 都是因为穷,物资匮乏。 雪梅摸摸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望着那道在风中衣袂翩跹的清瘦背影,扬起嘴角笑容和煦。 整个村子的人何其有幸能得姑娘照拂,硬是把这块将死之地盘活。 熬过这段穷苦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啧,被人抓成这样,你们几个是没手吗?听我的,打架就得有气势知道吗,打不过也要挠她一脸血,笨死了。” 朱萸嫌弃的看着这几个妇人,嘴里骂骂咧咧,都是没用鬼。 明知道会受伤也要把雪梅姐护得周全,不会还手是不是。 “我去做饭了,给你们做好吃的,姑娘说要请你们吃饭,一会把家里人都叫来。”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惊喜和惊讶。 “姑娘没说啊” 雪梅笑着摸摸宝顺的小脸,“听二当家的就是,她说有就是有。” “加菜,嘿嘿,有肉吃!”朱萸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往灶房方向走,路过胡杨的时候撇撇嘴头一甩,“你没有,饿着!” 胡杨望着她神气活现的背影,抿嘴轻笑。 朱萸大步流星冲到舒映桐房间门口,果然在门外看见一个筐子,里面堆着好多腊味和干货。 吸溜吸溜口水,单手拎着筐子像一阵龙卷风刮进灶房。 “慧茹,看我给我带什么宝贝了!”咚的一声把筐子放在地上,叉着腰嘚瑟地望着她,满脸写着我厉害不! “呀,这么多呢?”慧茹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蹲下身子慢慢翻看,“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这是啥?” 拎起一条暗红色粘着辣椒碎的肉条,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朱萸嘚瑟的脸僵了一下,装模作样的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炫耀。 “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吃过吧,我就吃过,可好吃了~” 慧茹歪着脑袋笑开,“所以这是什么呢?” “这嗯叫别问!做饭就做饭,你问那么多干啥我去菜地拔蒜苗去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鬼知道是什么。 好吃就完了。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第102章 我们正缺一个烧火的 朱萸和慧茹互相使眼色,稀奇地看着坐在小凳子上烧火的栓儿。 那瘪着嘴要哭不哭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差点让她们笑出声来。 按照往常,这时候他应该站在凳子上握着一根棍子。指着锅底灰刷黑的木板上用能划出粉的石块写出来的字,点蹲在地上的一排小娃起来认。 认对了就给个好吃的,认错了就打一下手心。 朱萸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麻利的切菜,一边转头笑嘻嘻的问他。 “这不是咱们文曲星金小夫子么,怎么今天下凡来烧火啦?” 栓儿撅着嘴用火钳夹着柴送进灶膛,放好火钳,转过小身子把衣兜拉开给她看。 “哎呀,啧啧啧这是什么晴天霹雳啊一个吃的都没了,太惨了。” 朱萸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突然表情一换幸灾乐祸的问他。 “话说,姑娘为啥不给你兜里装好吃的了?那你这江湖地位岌岌可危啊?” 这村里最幸福的孩子就数他了,每天好吃好喝。 初次见面时头大身子细,小胸膛瘦得能见根根肋骨,头发细细黄黄的,那麻杆一样的手臂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也不知道姑娘拿的那个淡黄色有奶味的甜粉是什么东西,每天冲一竹筒给他喝。 现在养得白白胖胖的,又给做了新衣裳。虎头虎脑的看着就精神,唇红齿白,嘴甜又爱笑,可讨人喜欢了。 栓儿垂下脑袋,小手指抠着衣兜,小声地嘟囔:“我骂人了。” 朱萸拿了一个小笸箩,菜刀一扫,碧绿的蒜苗段装好放在一边备用。 “你个小娃子怎么能骂人?你看我长到现在才开始骂人,你再等等,急啥。话说你骂谁了,姑娘这么生气?” 慧茹刨姜皮的手一顿,看了一眼撒谎眼都不眨的朱萸,欲言又止。 还真敢编啊 她那是从小骂到现在好吗,骂不过人家就上手揍,反正必须要赢就对了。 栓儿抠着空衣兜,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声如蚊呐,“我骂宝顺是杂种。” “嚯~” 朱萸和慧茹齐齐转头,异口同声道:“那你不冤。” “我都知道错了嘛二丫姐姐问我错哪了,我说不该骂人,她还是没原谅我。我呜呜呜她以后是不是不疼我了啊” 栓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越想越害怕。不给好吃的可以,可是别不理他啊 一想到她冷冰冰的样子就好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那大概是的吧。”朱萸附和的点头。 栓儿本来只是呜呜的哭,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张嘴哇哇大哭,大有山崩地裂的势头。 “你这憨货逗他做什么!” 慧茹举着菜刀作势要砍朱萸,瞪了她一眼放下刀。蹲在栓儿旁边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叹了一口气。 “骂人是不对。姑娘是气你别人说说你就信什么。她们不喜欢黄三娘,可是香草和宝顺又没做错什么。你跟着别人这样骂宝顺,姑娘可不得生气么?” 慧茹起身从橱柜里抓了一把干栆放在他衣兜里,往他嘴里喂了一颗,温柔地笑笑,捏捏他的小肉脸蛋。 “别人说的是别人说的,你得自己去看去想,知道了吗?那人家香草和宝顺在咱们这,你还觉得他们很讨厌吗?” 栓儿眼泪叭嚓地嚼着嘴里的干枣,悻悻地说:“也也没有很讨厌啦一看见我就笑,也没问我要吃的。” “去吧,去找姑娘认个错。姑娘最疼你和元宝了,不会不理你的。” “嗯!那我去啦!慧茹姐最好了!” 栓儿小脸一亮,破涕而笑,从兜里掏了一个干枣塞到她嘴里。 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往外跑,在门口遇上背着弟弟要进来帮忙的香草。抿嘴想了想,掏出两个干枣递给她。 “给你吃,很甜的。” 香草受宠若惊地接过,扬唇笑得阳光灿烂,“谢谢栓儿!” “不不客气啦”栓儿不自在的挠挠头,转身就跑。 香草摸摸手里的干枣,咽了一下口水,揣进衣兜等宝顺一会儿睡醒了吃。 扶着门框想进不敢进,“朱萸姑娘,我会烧火,会择菜,会洗碗,我能进来帮忙么?” 朱萸一把菜刀笃笃笃切得飞快,张口就接话:“都齐活了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慧茹打断了,“是香草啊,来,我们正缺一个烧火的。” “哎!那我来烧火!”香草高兴的应了。 朱萸停下菜刀,看看香草又看看慧茹。 她们两个做饭从来不用别人烧火。 看着这个一身补丁,衣袖盖不住手腕的小姑娘朝她们腼腆笑笑。缩手缩脚地坐在土灶前,一下都没往案板上的菜多看一眼,只管烧火。 朱萸默默收回了视线,慢下动作一下一下的切着菜,思绪回到小时候。 村里人讨厌她爹这个二皮脸,一旦被黏上就甩不脱,没人愿意跟她家来往。 怕被借钱借粮食,因为有借无还。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她实在饿得没法子,想顶着风雪去山里砍两担生柴挑了去镇上卖几个铜板换点糙米。 生柴比干柴便宜,不能直接烧,得晾干。所以有的囤了干柴的人愿意花便宜的价钱买生柴。 拎着柴刀才走到村尾,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来发现是在别人家里,自己正躺在一个暖暖的被窝里。脚边有个用布包好的猪尿泡,里头装着热水,即使被子不厚也不会感觉冷。 那年她九岁,第一回进到别人家里感觉有点害怕,怕看到讨厌她的眼神。 想到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 被窝暖洋洋的,一跳下来就冷得发抖,搓搓手臂低着头往外走。 撞上端着碗进来的慧茹,一见她下床了,连忙去柜子里拿了一件半新的夹袄给她穿。 说是本来打算留着过年穿的,先借她穿一阵。又把碗里的蒸毛芋和饼子给她吃,细声叮嘱让她吃快点,她爹娘赶集快回来了。 有了这件夹袄,整个冬天她都在偷偷砍柴卖钱,手上被冻得红肿破皮,耳朵和脚上都起了冻疮。 但是她还是感觉全身都有劲,所幸那年虽然下雪越没封路。她一次可以挑六捆柴去镇上卖钱。 还在镇上的垃圾堆里捡烂衫破布头,这些拿回去洗干净了剪下好的还能用。 她打算让慧茹帮她用这些收集好的布料给她拼一件袄子,旧棉花掏出来给自已用,新棉花给慧茹填回夹袄里。 终于在年关的时候,攒够了钱买了一斤新棉花。 把新棉花和两根红头绳交到慧茹手上的时候那种如负释重的感觉大概就是香草现在的感觉吧。 得了人家的恩惠,想还。 第103章 你这老人家哪来的? 舒映桐放下手里的毛笔,活动了一下脖子,眼见余光瞥见扒在门框上的小豆丁跃跃欲试的表情。 收了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轻手轻脚的声音从门口进来,停在床边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慢慢往她这边靠近。 腿上传来织物覆盖的感觉,又往上移了移,眼睛蓦地睁开。 栓儿正垫着脚尖,张着一件外衫往她肩上费劲巴拉的举着。突然见她睁眼看他,心头慌了一下,举着手臂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我路过” “嗯。” “我,我这就走。” “说吧,什么事。”舒映桐接过外衫盖在肩上,平静的看着手足无措的他。 栓儿垂下头绞着手指,想起她已经一上午没搭理他了,越想越委屈。 眼泪聚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伸出手揪着她的袖口,吸吸鼻子。 “我知道错了嘛,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舒映桐挫败地呼出一口气,这先发制人的哭法完全没办法招架啊 从袖袋里掏出帕子胡乱塞进他手里,“我,我又没怎么你,你哭什么” “呜哇~你就是不打算要我了,以后只疼元宝一个了~呜哇哇~” 舒映桐蹙眉仰头无语望着木棚顶,深吸一口气,从他手里抽出帕子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 服了,这言辞凿凿的指责是个什么野路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朱萸姐都说你就是不打算疼我了!呜呜呜~” 朱萸舒映桐眼睛一眯,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打爆她的狗头。 “没有。我只是让你反省错误。” 栓儿哭得打嗝,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试探性的抱住她的手臂,见没甩开才放下心来。吸吸鼻子,带着哭腔回话。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能听别人的一面之词,人云亦云。得有自己的主见,君子和而不同。我也给香草拿了干枣,以后她和宝顺就是我的朋友了。” 舒映桐挑眉,“谁教你的?” “先是慧茹姐,刚才在路上遇到胡杨哥哥,他也给我讲了道理。”栓儿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还生我的气么” 被这种湿漉漉的小狗眼一望,舒映桐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拉开抽屉,“装吧。吃完要漱口。” 栓儿探头一看,乐出一个鼻涕泡,“嗷~这么多好吃的!” 花花绿绿包装的各种糖果蜜饯填了半个抽屉,眼泪也顾不得擦,抓了两大把兴高采烈地往兜里塞。 “不许给朱萸吃。” “嗯嗯!她坏!不给她!”栓儿用力点头。 心满意足地拍拍两个鼓鼓囊囊的衣兜,“我去找冬生玩!” “嗯,顺便叫他们家过来吃饭。”舒映桐淡淡的应了,挥手让他出去。 栓儿一听,顿时乐出了新高度,“好呀!嘻嘻,今天朱萸姐和慧茹姐要做好多菜。我去请翠萍婶子他们过来。” 饭堂摆了好几大桌,摆碗端菜人来人往。被请来吃饭的那几户拘谨地坐在席上,想下去帮忙又被劝住了。 “坐着咧~姑娘请你们吃饭,你们今天是客人,让娃子们去忙活好咧~“魏大福摆摆手,笑眯眯地看着桌的菜。 “我们哪是什么客人,都是村里人,坐这啥也不干,怪不好意思的。” 翠萍坐在凳子上,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见小姑娘们上菜,连忙起身伸手帮忙接。 “冬生,这个菜好吃,这个也好吃,这个呃,我也没吃过。”栓儿坐在冬生旁边,絮絮叨叨介绍他吃过的菜。 “我都没吃过”冬生双手扶着膝盖,小声的回他,有点害羞。 在家的时候吃的也是四季菜蔬,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 家里养的鸡鸭都要等到逢年过节的笼了提去集上卖钱,偶尔能吃上鸡蛋羹,剩下的蛋都得攒着。 等货郎摇着拨浪鼓来村里,那些蛋要拿去换针头线脑和盐巴。 “我以前也没吃过的,来了这里之后才吃上,嘻嘻~”栓儿乖乖的坐着聊天,人没到齐是不能动筷子的。 这次吃饭没有细分座位,男的一桌,女人一桌,孩子们一桌。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舒映桐拎了一个筐子进来,走到男人们那桌放在虎子爹座位旁。 “别影响下午做事。”淡淡的说完拎了一个单的出来,转身去了隔壁桌。 “什么东西嘞?”魏大福撑着桌面探头去看,眼睛一眯,下巴上的胡子抖了抖,“乖乖嘞~是不是我想的那个!” 虎子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上回打趣姑娘和景公子被逮个正着,没想到姑娘心里记着呢。 还真给他们弄了几坛子酒来! “好香,快快快,给我来一口。”酒坛子一开封,那醇香的味道瞬间让一桌汉子们沸腾了。 舒映桐把那坛子梅花酿放在桌上,转身去脸盆架打水洗手。 忽然一个人呼的一声从门口冲进来,人影还没看清已经坐在给舒映桐留的空位了。 大伙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拍开酒坛子封口,咕咚咕咚往碗里倒酒了。 “哎?你这老人家哪来的?咋的上来就抢酒喝,你快起来!” 坐他隔壁的朱萸不乐意了,火大的站起来伸手就拎。 一头乱七八糟的银发老者被拎得东倒西歪,就是没离开凳子。 端着碗咕咚咕咚把酒喝完,美滋滋的咂咂嘴,顺了顺乱糟糟的长须,摇头晃脑的感叹。 “啊~好酒好酒~就是不够烈。”说完又伸手去倒。 “嗨呀?你喝半碗得了,你快起开,这不是你坐的!”朱萸气得瞪大眼,拎着他的衣襟往旁边拖。 老者和蔼一笑,伸手拍了拍朱萸的肩膀,“小姑娘长得这么喜庆,就是火气旺了点。” 胡杨阴着脸放下筷子起身,但见舒映桐朝他默默摆摆手,只好又坐下。 舒映桐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上的水,随意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 “欺负小辈要点脸?” 众人刚才还在好奇,朱萸怎么忍气吞声没动静了,这才发现她僵着身子,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老者。 “哎呀,我儿媳妇眼力就是不错呢。”老者笑呵呵地看着舒映桐,手一抬,看也不看的拍拍朱萸的背。 舒映桐眯着眼睛看他指尖有细微的寒光一瞬即逝。 “不要乱攀亲戚。” 第104章 他是我儿! 饭堂很静,纷纷停筷停杯停嘴望着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者。 刚才是听见他管姑娘叫儿媳妇吧? 是吧是吧? 对于姑娘,都不知道底细,只知道是朱萸带回来救他们于水火的恩人。 要是这老者不提,秀吉村的人都快忘了初见时姑娘身上也是穿着红色嫁衣的。 目光在老者和舒映桐脸上来来回回,一个老神在在,一个镇定自若。 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到珍娘脸上。 她是跟姑娘一起的,她总归是知情人吧? 珍娘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一贯和颜悦色的脸上泛着薄怒,手掌交握置于小腹,半转身子正对老者。 “你这老人家莫要说胡话,我们姑娘从来没有许过人家!”言语间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对景公子说不上特别满意,但也不能让别人凭空占口舌便宜。 “哎呀~这不是正好么?我就是来提亲的呀!”老者眨巴眨巴眼睛,冲舒映桐飞了一个眼。 舒映桐冷冷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跟某个不要脸的人明明长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却如出一辙的 贱兮兮。 “提亲?!”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顿时活络了起来。每个人眼里的闪着兴奋的光芒,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全投在老者身上。 发须皆白,乱七八糟。身上的立领广袖袍子勉强能看出来是云白色,金线滚边。但是这脏兮兮的,半身尘土半身泥的,着实让人尊敬不起来。 “不行不行,这老爹年纪这么大,儿郎岂不得过三十?” “我看也悬,莫不是娶续弦?我们姑娘十七八岁啵啵脆的年纪,看不上看不上。” “嘿~老丈,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亲事甭提了,我们还是比较看好景公子。” 景晁脸上瞬间迸发光彩,连忙放下碗,笑眯眯地转头询问:“你说的可是景韫言?” “咦?正是正是。” 听到这个回答,景晁连忙端正了身子,煞有其事抬手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理好衣襟,拉开大大的笑容。 “他是我儿!” “嗐~”众人不在意地挥挥手,“那没事了。”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 姑娘对景公子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没啥好期待的,老爹来了也不管用。 “哎呀?你们不该多问我两句么家中有几亩地、几头牛、聘礼几何?” 景晁抽抽嘴角,扯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转头看刚才还义正言辞的珍娘。 人家压根就不理他,只管埋头吃饭。 “儿媳妇?”疑惑不解的眼神又转到舒映桐脸上。 “闭嘴,吃完饭滚蛋。” 舒映桐面如寒霜夹了一筷子酱肚丝放在朱萸碗里,叮叮两声敲敲她的碗,示意她不要搭理这个神经病。 “哼!”朱萸气呼呼的瞪了景晁一眼,大口吃饭。 刚才不知道什么鬼,被拍肩膀的时候似乎有什么扎了她一下,然后全身都动不了,这个气啊。 再被拍肩胛骨的时候又是一下针扎的微疼,这才感觉手脚能活动了。 要不是姑娘给她使眼色让她别动,真想把碗扣他脑袋上! 看他把筷子伸到她做的蒜苗炒腊牛肉上,恼恨地伸出筷子一别,“这菜我做的,你不配吃!” “呃”筷子又转到干鹿茸菌炒腊肉上。 啪的一声,腊肉也被打落,“也是我做的!” “这个?”筷子试探性的伸到醪糟酿腊鱼块。 “放下!”朱萸怒目而视。 景晁苦着脸扒了两口干饭,心道这下完了,一不小心得罪了这小厨娘,这饭还怎么蹭 这些个菜,看起来就很好吃啊 “你去隔壁桌吃。”舒映桐淡淡出声。 “好呀!”景晁脸上一喜,立刻端着碗起身,随意踢了一下凳子腿。 只见那张凳子擦着地面飞到隔壁桌,哐当一声响,硬是把虎子和魏大福连人带凳往两边稳稳震开。 他的凳子不偏不倚,正好占了一个座位。 这一手露得不动声色,却让人心惊。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要说打起来怕是没人打得过他吧 “老爷子好功夫!”聂开诚放下碗筷拱手,满脸钦佩。 “哎~一般一般吧。” 景晁浑不在意地挥挥筷子,咂咂嘴,一双清明锐利的眼睛只管盯着桌上的菜式。 头一道下筷的就是朱萸不让他吃的蒜苗炒腊牛肉,报复性地叉了一大筷放在碗里,夹了两块送进嘴里。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味道~太好吃了~” 舒映桐眼角抽搐地瞥了一眼,这一边热泪盈眶呜呜哭,一边大口吃饭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要不要这么丢人? “老爷子…你这…看起来也不穷,怎么…”聂开诚斟酌着开口,心里那点敬佩一点一点崩塌。 景晁很自然的搂过旁边的酒坛子,抱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咂咂嘴,眼睛一亮,又灌了两大口。 放下酒坛子扫了一眼对面人瞪大眼睛期期艾艾的模样。 眉眼一垮,抬袖抹了一把心酸泪,凄凄惨惨开口,“从繁陵城到这里太惨了一路上全是穷得连块肉都找不出一条的人家。有钱也买不到酒喝” 说着解下腰间的葫芦放在桌上,抱着酒坛子一点也没撒的往里灌酒。 “唉哎?你别全倒了哇,我们也好不容易喝顿酒呐!” 虎子爹拉开凳子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走酒坛子,晃了晃,翻过来甩了甩。 好家伙,一滴也没了! “拢共三坛子酒,你一个人占了一坛!” 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喝一回,这么多人一人一碗也就轮了一圈。 这下想多喝一口都没了! 谁还管他厉不厉害,纷纷怒目圆睁,大有不共戴天的架势。 “咳那个吃饭,吃饭”景晁默默把酒葫芦背在身后,也不敢抬头看,一顿埋头苦吃。 “酒!还我们酒!不然这饭别吃了!” 一众汉子纷纷拍桌子,气炸了,大不了跟他拼了。 景晁瘪瘪嘴,这是惹众怒了啊,只好心疼的把酒葫芦放在桌上。 虎子爹一把抢过,拔开塞子,给在坐的人碗里挨个倒了一个碗底。 “少倒一点,哎呀,要没了要没了,给我留一口啊倒是~” 景晁伸长了脖子,心疼地盯着虎子爹的动作碎碎念。 “给你!”酒葫芦砰的一声放在他面前。 景晁连忙抓起来往嘴里倒,哭丧着脸看着他,“真就给我留了一口啊”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长安无故里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评论和订阅! 爱你们么么哒! 第105章 胡杨这名字不错 “姑娘,你看他!”朱萸愤愤不平的戳着碗里的饭。 一看他在隔壁桌吃得眉开眼笑就来气。 景韫言都不敢像他这样讨嫌,人家只对姑娘一个人贱兮兮,对其他人还是谦逊有礼的。 这个倒好,一个人贱出一片天! “吃完饭让他走就是。”舒映桐平心静气的夹了一筷子菜。 不过是个贪嘴的老头罢了,看在景韫言为这个村子做了不少贡献的份上,一顿饭一顿酒不算过分。 一身武力值深不可测,只在朱萸身上小小的露了一手,后来被抢酒葫芦也没发难,勉强算他懂事吧。 饭桌上汉子们聊得热火朝天,没人搭理景晁。 听得津津有味的景晁时不时搭两句嘴,没一个人回应他。 行走江湖只要报出名号就能被奉为上宾的他哪受过这种冷落。再不济,别人看他一身气度也对他恭敬有加。 “我是景韫言他爹?”景晁歪过脑袋试探性的出声提醒。 “哎知道了知道了,说过了,你别吵。” 和魏大福聊明天北营宿舍楼工程初步安排的虎子爹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赶他。 景公子他爹怎么了,能上天还是咋? 景晁一脸悻悻地挪着凳子蹭到舒映桐旁边,还没挨近就被朱萸拖住了。 “你要干啥?没见姑娘正在安排活计么,一边去!” “小厨娘别这么凶嘛,有话好说。”景晁赔着笑脸。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会做饭的啊。 “去去去,谁是小厨娘,叫我二当家!” “嗬!”景晁惊得往后一仰,一脸复杂地打量这整个饭堂不把他当一回事的众人。 进来时一看就是一个在建的破落村子,不过随着炊烟飘散在空中的饭菜香味倒是让人垂涎欲滴。 一顿饭下来,把他的认知崩了个稀碎。 那牛肉是普通村民能吃上的? 那陈年花雕和梅花酿是能在这种破落村子出现的? 敢情他们这村子以前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怪不得谁都敢跟他叫板,一点没在怕的。 都怪阿言一句不透露,文渊那小子也是一知半解,害他两眼一抹黑就来了。 他清澜山庄少庄主夫人是个土匪大当家,这说出去多威风啊! 这亲必须求! “去去去,别在这碍事。”朱萸伸出手臂拦着他往后赶。 姑娘正跟姚婶和雪梅姐安排弹棉花的事,这可关系到她晚上能不能睡好。 谁都得靠边站。 接连被赶的景晁摸摸鼻子,瞅了一眼气度沉稳的舒映桐,怎么看怎么满意。 年纪不大,坐在圆凳上背脊挺直,神态淡然。 虽无沉鱼落雁之姿,一身欺霜傲雪的风骨却让人觉得和她那清丽的容颜相辅相成。 心叹阿言这混小子倒是有眼光。 只是对于他提亲这态度怕是难搞。 眼珠一转,挪着凳子蹭到最边上娃子们那桌。 “噫~”景晁瞬间睁大眼,加快挪凳子的动作。 方才光顾着酒和菜了,没注意看这桌! 这桌不仅有菜,还有各种零嘴! 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开心果埋头开始咔擦咔擦的剥着吃。 一桌娃子傻愣愣地看着他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没见过这么贪嘴的老大爷! 被一众懵懂带着好奇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的景晁装模作样的坐正了身子,胡子上还挂着不少碎屑。 丢人了丢人了 想他活了这把年纪,被一群乡下小娃用这种怜悯地眼神看着算是怎么回事嘛! “你真是景哥哥的爹?” 景哥哥? 这里人可都管阿言叫公子,这小娃必定和舒姑娘有至亲关系。 对这里形势一点也不明朗,从娃子身上下手最容易了。 景晁立刻拍了拍胡须上的碎屑,挪了两下身子挺直腰杆,背着手笑得很慈祥。 “是的呀!你们舒姑娘叫什么名字呀?”说着伸手抓了一把盐焗杏仁。 “你骗人!”栓儿伸出肉乎乎的白嫩小指头气愤地指着他。 景晁惊得手指一抖,杏仁掉了好几个,讪讪地收回手,塞了一个进嘴默默地嚼着。 怎么就被识破了? 那边都没人提这事啊 “景哥哥从来不馋吃的!景哥哥生得好看,你没他好看!” 被这娃子大声指摘得老脸一红,景晁咽下嘴里的杏仁,扯了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他随他娘” 想了想,理直气壮地伸直了脖子回嘴,“那我爹也不爱吃零嘴,我跟我爹长得也不一样呀!” 栓儿耸耸肩,“那又怎样。你肯定不是景哥哥的爹。” 连二丫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景哥哥回去都不告诉他的么,谁信。 “对,咱们不理他。” “连姑娘名字都不知道。” “看他那么馋,肯定是来骗吃骗喝的。” 景晁抓花生的手一顿,嘴角抽抽,这都是些什么孩子 好难搞。 还是认真吃东西吧,也不知道这些好吃的都是怎么做的。 没吃过,太香了。 一顿饭除了景晁这个不速之客带来的小插曲,大伙吃得很尽兴。 人群慢慢散场,景晁不顾身后娃子们抗议,抱着一小罐多味花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出饭堂。 几步追上往偏僻的木工房走的胡杨,一边打量一边往嘴里塞花生。 “听饭桌上他们叫你胡杨?这名字不错。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后不朽一千年。” 景晁嘎嘣嘎嘣的嚼着,摇头晃脑面色和蔼,一双眼睛却锐利地盯着他。 “不知你在说什么。”胡杨温和笑笑,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走,袖里的手指合成拳。 “怎会不知?中原人可不知道胡杨是树的名字,托克拉克可是漫天黄沙里最美丽的树呢。” 景晁漫不经心的又掏了一把多味花生往嘴里塞,一瞬不瞬地盯着胡杨的眼睛。 “我想你误会了,我母亲姓杨,所以我爹为我取名胡杨。” 景晁脚尖一转,倒退着走,笑眯眯地拍拍怀里的小罐子,“老夫一看你这长相就想起当年阿依慕风华绝代的容颜,可惜红颜薄命啊…” 看胡杨表情平淡如水,气息却乱了些许。笑容一敛,凑近了些,语气森然: “后来她的女儿和亲嫁给了前朝皇太子,逼宫那天,这个侧妃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烧死在宫中。我记得她的儿子有个胡名叫克苏勒吧,要是还活着,大概就是你这个年纪呢?” 第106章 哎?你又啃我! 胡杨含笑的眼睛里慢慢袭上寒光几许,袖里银光一闪,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景晁。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冷嘲。 命运真是一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他。 “欸~”景晁随意摆摆手,瞟了瞟他的右手,“你那小刻刀不行,不要冲动啊少年人~” “那前辈意欲何为?纵使不敌还不允许晚辈搏一搏?”胡杨咬牙冷笑。 “哎呀~误会,误会。我又没说要取你性命,真是的…”景晁换了一只手抱罐子,嘴里嘀嘀咕咕,“那造反也是要成本的嘛,一看你这燕雀就没有鸿鹄之志。” 说着凑近了身子,拉着胡杨蓄势待发僵硬的手臂,左右看了看。 胡杨浑身紧绷,挑眉看着他讪笑搓手,紧接着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讨好的:“我是想问你,你会不会做烤馕,我好多年没吃过了…” 一口血在喉间翻涌,硬生生被咽了下去。胡杨一贯的温润君子形象顿时维持不下去,对着他靠过来的耳朵大吼: “不会啦!” 吼完拂袖而去,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烤什么馕,他现在只想把他烤了! “不会就不会嘛,这么大声做什么。”景晁掏掏耳朵,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小声嘀咕,“要不是老夫欠你姆妈人情,你想吼我得等晚上托梦。” 一想到烤馕,苦着脸望着胡杨大步离去的背影,吸溜吸溜口水,“真不会么?” 胡杨又何尝不是心惊胆战。 推开门,目光深沉地打量着这个和胡春生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木工房。 修长的手指抚过墙上新旧不一琳琅满目的工具,每一件都是他们两个亲手做出来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么? 胡杨苦笑,他这种隐姓埋名的前朝余孽为什么要有鸿鹄之志? 能活着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择一城终老有什么不好? 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垂眸看着大弓上的牛筋弓弦,抬指轻拨。 如果,他还是皇孙,现在拨的应该是蚕丝制成的琴弦吧 一声一声拨动弓弦,清脆无韵的弦音不动听,朴实无华,却让人心安。 “胡杨!不是让你饿着么!”朱萸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冲进木工房。 见到坐在那敛眉沉目坐在那无意识弹弓弦的胡杨,呐呐的闭上了嘴。 他好像情绪很低落? 浑身一点朝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朱萸舔了舔嘴唇,默默走到他旁边坐下,趴在台子上偏头看他。 “你咋了?因为去吃饭羞愧了?在这反省自己么?” 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眼睛越瞪越大,她看见有一滴泪顺着他低垂的睫毛慢慢滑落,无声无息滴在她的那张棉花弓上,碎成几瓣溅开。 “也也不用这么自责啦”朱萸不自在的抿嘴,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手肘。 吃吃就吃了嘛,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他这样掉眼泪,心里莫名其妙有点难受是怎么回事。 “哎?你不理我哦?” 看他不说话的样子有点慌,挪近了一点,扯扯他的袍子,“我原谅你就是啦,你别不说话啊我” 话还没说完,胡杨转身倾身抱住她的腰,埋首在她颈间,闷闷的说:“朱萸,你会喜欢一个普通的平民么?还是喜欢景公子那样的贵公子” 这是他头一次对自己不自信,低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不确定。 “嗯?景韫言?我喜欢他做什么,我才不喜欢他。”朱萸想也没想的否了。 在木工房呆久了,胡杨身上总是带着松木的清香,抱过来的时候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见过意气风发的他,见过温柔如水的他,也见过魅惑勾人的他,唯独没见过此刻这种脆弱可怜的他。 一时间忘了要把他推开,满脑子都是他好可怜。 “为什么,他生得风光霁月,一身矜贵清雅,多金大方,应该很得姑娘们欢心才对。” 朱萸抬手抓抓脸,疑惑反问,“那又怎样,我反正不喜欢他。” 胡杨睫毛弯弯,把她搂紧了些,微抬下巴,贴着她的耳垂缓缓道:“那你喜欢我么?” 柔软的唇带着温热的气息让她的心像被小猫轻轻挠一样酥酥麻麻的,脸上有点热。 不安的扭扭身子,戳戳他,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不要往我耳朵里吹气,好好痒” 胡杨勾唇一笑,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低低的说:“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我。” 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诱惑的甜腻,朱萸心如擂鼓,半边身子酥麻一片,垂下眼睛睫毛颤抖。 “喜哎?你又啃我!”突然回魂灵台清明,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他。 捂着耳朵,掌心触到湿濡的感觉,更是气到上头,抖着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我就不该可怜你!被你又抱又啃占我便宜,你就应该饿死!” 胡杨眉眼弯弯,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你真的舍得饿死我么?” “你!晚上再看见你过来吃饭,我打死你我”朱萸凶巴巴地剜了他一眼,崩溃地甩甩脑袋,猛锤胸口,“哎呀,好气!” 胡杨看着她可爱的动作,轻笑一声把她捞回怀里,“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起开啦你!鬼才要你喜欢!我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不要脸!” 朱萸使劲推开他,起身要走,红着一张小脸骂骂咧咧。 忽然被握住手腕使巧劲一拽,身体不受控制往边上一倒,摔坐在胡杨腿上,腰上被紧紧地箍住。 “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景韫言教会了他一个道理。 连姑娘那种冷情冷性的都能拿下,没被踹出房门,靠的就是不要脸。 只要能追到媳妇,脸可以暂时不要。 伸手托住朱萸的后脑勺,看着她嫣红的俏脸,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异常欢快,低下头慢慢贴近她的脸。 咚~ 瓷罐掉在泥土碾平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听见小小的略带懊恼地惊呼声。 胡杨几乎要亲上去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望着门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捡罐子的景晁。 “诶嘿嘿~别管我,继续,继续。”景晁缩着肩膀把手掌往上抬了抬,“快亲,我爱看~” “啊啊啊!!!我要打死你们两个!!!”朱萸爆吼一声,一跃而起,提着拳头往门口冲。 第107章 我家阿言身强力壮 “救命啊~怪力小厨娘殴打八十岁老汉了啊~哎呀~不行了~打死人了~” “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打哭你,我就跟你姓!” “我已经哭了啊~哎哟~女壮士饶命啊~” 景晁像根软面条似的倒在青砖堆上,仰着一张老脸眼泪汪汪地望着舒映桐的后背,“儿媳妇救命啊~你们二当家的要打死我~” “从这里开始不用糯米灰浆,换水泥…啧。” 被扽了裙摆的舒映桐把图纸递给聂开诚挥手示意他先去做事。不耐烦的回头,眉梢微挑,眼角几不可闻的抽搐了几下。 景晁脸上从额头到颧骨上的那条红痕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滑稽。 脑门还顶着一个大包。 被这样一张老脸可怜兮兮的望着,舒映桐真想再给他添一个包。 “你怎么还没走。” 朱萸从远处飞奔上来,按着肚子弯下腰呼哧呼哧喘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你…你是八十岁么你!太…太能跑了!我差点…呼呼…跑岔气!”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舒映桐扯回裙摆,平静地看着这一老一少。 “她打我…”景晁捂着脑门委屈地告状。 “嗯。” “我打你?我压根就追不上你好吧!你这些都是自己在门框撞的!”朱萸气了个仰倒,举起拳头冲他脑门比划。 “你看,她准备打我。” “因为什么。” 景晁捶着胸口瘫倒在青砖堆上,背上有点膈着,默默挪了个位置继续捶胸口,痛心疾首地悲呼。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要被这小丫头砸碎了呀~我不就是看见她和胡…唔唔!” 被朱萸死死捂住嘴巴的景晁伸出两只手,捏住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冲舒映桐疯狂使眼色,“唔唔唔!” 舒映桐无语地看了朱萸一眼,“这次自愿的?” “你还敢比划!”朱萸又羞又气,握着拳头怼在他脑门两侧往中间使劲钻。 “放手放手,头裂了头裂了,哎哟哎哟~” “好了。”舒映桐抬手制止,神色淡漠地看着景晁,“你可以走了。” “哦。”景晁揉揉脑门,一骨碌爬起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我走去哪?” “随你。哪来的回哪去。” “我不走!”景晁气哼哼地抱臂,一屁股坐下,倔强地一甩头,“把我打成这样,我不走!你还没答应提亲,我不走!” “你想怎样。” “我要住在这里!” “可以。” “不行!” 景晁冲朱萸得意一笑,“嘿嘿,你们大当家的答应了!” “姑娘~”朱萸气得跺脚,举起拳头威胁地回瞪景晁。 “我话还没说完。”舒映桐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一百两一天食宿费,生活自理。而且,还需要每天参与劳作。” 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垮下的脸,又加了一句:“村里的病患都归你医治。” “嘶~不愧是土匪窝,这么狠的?”景晁抓着自己的长须举起来抖给她看,“我八十多了啊~还要干活,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哇~还要治病~欸?你怎么知道我会治病?” 舒映桐淡淡的回他,“银针的主要作用是帮患者减轻痛苦,不是用来伤人。” “快点,答不答应,不答应现在就把你赶出去!”朱萸叉腰瞪他。 其他的都无所谓,主要是这村里没有医者,姑娘也只擅长看一些外伤和小风寒。 真遇上别的还是有些吃力的。 这老爷子年纪这么大,肯定比景韫言厉害,留他不亏。 景晁扁扁嘴,为难地望着朱萸,小声地说:“我没银子了。” “啥!没银子?那你去吃草根吧!” 景韫言多富裕啊,给元宝送的那个大金锁谁看了不羡慕。 儿子这么阔绰,老爹这么抠? 想白吃白住,门也没有! 景晁悻悻地垂下脑袋,“本来有的,都花完了。我那银子给那些农户,他们也找不开,花到这里就没了。” 说着笑嘻嘻的抬头,“可以记账呀,等我家阿言来了一起结清,他可有钱了!” “也行。”舒映桐点点头,伸手招来聂开诚,指指景晁,“他跟你同住。” “啊?还要跟别人同住?我不~”景晁嫌弃地摇头。 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跟别人挤一个屋这种委屈他没受过。 “村里就这么些房间,不然你睡野地去?”朱萸斜睨了他一眼。 “我家阿言难道没自己的房间?” “他有个什么房间他有,他都是死皮赖脸跟我家姑娘挤一张床的!”朱萸想也没想地一顿叭叭叭抱怨。 舒映桐刚抬起的手挫败地放下,头疼地捏捏眉心。 这憨货… “嚯~”景晁顿时两眼放光,满脸欣慰,“这都睡一张床了啊…” 混小子可以啊,就是事办得不地道,怎么的也该先娶进门才是。 捋着胡须上上下下地打量舒映桐,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小声嘀咕,“我家阿言身强力壮,怎么没怀个娃子…” 眼睛一瞪,迅速扣住舒映桐的右手腕。 舒映桐眼神一厉,左手毫不犹豫反握他的手腕往侧边反折,右手腕翻转挣脱出去。 “身手不错,就是身体底子差了点。” 那也不影响受孕怀娃子呀。 景晁疑惑地抠了抠脑门上那个包,“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认真睡的?” “哈哈~你这人真逗,头一回听说睡觉还有啥认不认真的…” 朱萸还想笑两声,接到舒映桐飞过来的眼刀子立刻乖乖闭上嘴。 姑娘这想把她头拧断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本来就很好笑嘛… 景晁想着想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舒映桐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试探性地问:“你们该不是睡素的吧…” 聂开诚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走,这是他配在场听的么… 朱萸挠挠头,凑过去问:“睡觉就睡觉,又不是做菜,还分荤的素的?” 聂开诚赶紧捂脸走人,他有一种感觉,再待下去会被灭口… “你是不是很闲?”舒映桐忍无可忍怒瞪她,眼里冒着熊熊大火。 “也…也不是很闲…我去找老谭叔学弹棉花!”朱萸吓得转身撒腿往村里跑。 半路遇上提着弹棉花全套工具从木工房出来的胡杨。 虽然很想揍他,但是心里憋着疑问怪难受的。哒哒哒跑过去抢过他手里的弓和篓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睡觉为啥分荤的素的?” “嗯?” “景老爹说姑娘和景韫言睡素的,那什么是荤的?” 胡杨愣了愣,回过神来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俊脸飞红。 伸手招她附耳过来,低低一笑:“嫁给我,成亲那天我教你。”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订阅! ≧≦为什么宝子们不爱评论,都是默默订阅哒 第108章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赖 “搭背张弓锤上下哎~棉花起舞似烟花喽~磨盘熨服绒儿贴嘞~温暖人间千万家哟~” 新搭的竹棚里摆了两张新打的大木台,一对老夫妻站在台子边弓着腰背,一边吆喝一边剥旧棉纱。 灰暗苍老的脸上泛着喜悦,粗糙皲裂的手指麻利地上下翻飞。 税重租子重,田地少吃饭的嘴多。也不懂种棉花的技术,这附近几个州府没有哪个农户专门种棉花。 铺子里卖的棉花都是外地运来的,棉花珍贵,一床棉被盖一辈子也是常见。 隔几年找弹棉郎把板结的棉絮重新弹蓬松,姑娘们出嫁时也要弹棉被做嫁妆。 有富余的弹新棉被,穷的则把旧棉被弹一弹。套个大红色新被罩,反正外面也看不出来,图个喜庆就成。 天气渐冷,村里不少人把旧棉被送来给他们弹松好过冬,弹一床付两升粮当辛苦钱。 这几天老两口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黄黄的旧棉絮把棉纱网紧紧地绞在一起,两人一点一点的揭开,捻干净上面的碎棉絮。 这张旧棉被从早上剥到中午,总算要剥完了。 “老谭叔,谭婶~”朱萸背着弹花弓拎着篓子笑容满面地往里走。 “哟,是朱姑娘呀,快进来~”谭婶理了理头上包着的褐色头巾,乐呵呵的笑着招手。 探头看见后面跟着眉眼含笑提着大包袱朝他们打招呼的胡杨,笑得越发慈祥。 捅捅旁边老谭,小声道:“小两口真登对,哥儿俊姐儿俏,光看着就欢喜。” “你这老婆子就是嘴碎,人家还没成亲怎么能说是小两口。”谭叔没好气地低声斥责,抬眼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人,低头呐呐的说:“那确实很登对” 谭婶也不恼,笑眯眯地把剥出来的旧棉纱卷成捆,“跟着你走村窜乡这么多年,我这眼睛不会错的。能不能成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胡杨看朱姑娘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眼神哟,火热得六月天里的日头似的,烫人得很~ 看得她这老婆子都觉得害臊了 “谭婶,看出啥来呀?”朱萸从篓子里抱出小圆盒摆在台子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谭婶憋着笑捏捏她的脸蛋,“我看出来呀,那胡春生不出两年就能抱上孙子~” “胡叔不能吧,胡杨还没媳妇哪来什么孙”朱萸掀盒盖的手顿住,想起方才胡杨贴在她耳边那句:嫁给我,成亲那天我教你。 别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成亲那天要洞房,洞房之后就能生娃子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洞房法,村里嫂子婶子们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但是脱光光一起睡就对了。 朱萸手指一抖。 穿着衣裳都被他抱着啃两回了,那,那脱光了… 脸上忽然一热,回头狠狠瞪了胡杨一眼。 胡杨听着谭婶打趣也是颇有些难为情,被朱萸红霞满面含羞带恼地瞪过来。 那娇横的小模样激得他心头顿时一热,要不是还有别人在,真想把她按倒狠狠地亲她… 迎着胡杨勾人的灼灼目光,朱萸头一回感觉招架不住,那眼神明明就是想啃她,她就是知道! “你敢!”朱萸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胡杨抿嘴轻笑,眸光熠熠地偏头看着她,“我敢什么?” “你…我!”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朱萸气哼哼甩头不看他,“谭婶,都怪你啦!” “哎呀,婶子可什么都没说哟~”谭婶笑眯眯地把卷好的旧棉纱抱到一旁凳子上放着,“小两口打情骂俏真好看~” “哼!”朱萸气鼓鼓地抱着小圆盒举到谭叔面前,“老谭叔,吃花生,不给谭婶吃!” “嗳!”谭叔欢喜地抓了一把,随手锤了锤腰,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剥了一颗花生叹了一口气,“往年自家屋头后面地里也种几垄给娃子们当零嘴。” 谭婶搬了一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手上抓了两颗,笑眯眯地剥开倒进嘴里。 “春天要种粮,没空种春花生。每年都是种夏花生,等花生收回来洗好晒好呀,我们两个也要出门去给人弹棉花了。” 花生年年种,都让给娃子们吃,大人哪舍得敞开了吃。 今年这灾荒天,啥也没种成,娃子们想吃也吃不着了。 “这炒花生的手艺比我好多了,连壳都没糊,这得多有耐心呀。” 老两口吃完手里的没再伸手去抓,客气客气尝尝味就行了,可不敢没脸没皮地吃。 胡杨拖了一条长凳放在朱萸后面,“坐下吃。”顺手接过小圆盒放在腿上,在盒子里抓了一把,垂首一颗一颗的剥着手里的花生。 朱萸又抓了两把塞给谭叔,“胡椒给我炒的,她可厉害了!”语气满满的嘚瑟。 胡杨但笑不语,摊开手掌把剥好的花生米递给她。 朱萸顺手从他手抓花生米往嘴里塞,兴奋地跟老两口讲胡椒都给她做过什么零嘴。 说着说着,旁边又递过来一杯水,接过来咕咚咕咚的灌完了又还回去。 “哎哟,老头子,看人家胡杨,长得俊又会疼人。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上这种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后生,跟了你这榆木疙瘩。”谭婶一边吃花生一边笑着埋怨。 “我咋了,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赖。”谭叔撇撇嘴,盯着自己的鞋尖嘟囔,“我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好不” “嗐我可不就是贪你那白面皮么。手底下弟弟妹妹五六个,家里穷得连颗鸡蛋都吃不上。嫁到你家吃糠咽菜,顾了老的还要顾小的,那日子苦过黄连。” “那嫁都嫁了,不带后悔的…”谭叔悻悻地盯着来回碾地面的鞋尖,嘴里小声咕哝。 谭婶憋着笑瞥了他一眼,抓过朱萸的手拍了拍,细细摸着手上大大小小的疤和老茧,笑着感叹。 “看你这手也是吃过苦的,不过呀,你是个好命的。在姑娘面前得脸,又有胡杨这么把你捧在手心里疼,连小姑子都对你好着呢,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只剩享福了呢。” “什么小姑子,谁,谁要嫁给他了”朱萸微红着脸抽回手,垂下脑袋揪着腰带上的流苏一下一下的扯着。 “你看,大家都觉得我们很合适,我让我爹去找姑娘提亲好不好?”胡杨捉住她的手,凑近了小声地哄着。 “不好。”一道清冷没有情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题外话------ 今天大概就是这两章了哈… 抱头鼠窜,不要打我… 第109章 我等你便是 屋内四人不约而同起身,舒映桐握着木盒步履平缓走进木棚,抬手微微下压,“坐。” “姑娘~”朱萸连忙甩开胡杨的手,咬着下唇拉着舒映桐的袖子带到长凳边坐下,偷偷扫了两眼她的脸色。 刚才说不想嫁给胡杨是一码事,但是被姑娘斩钉截铁的给拒了又是一码事。 就是心里有点怪怪的,有心想问两句又张不开这口。 胡杨的笑容凝在脸上,心里哀叹一声,好难 好不容易稍稍撬动了一个,可这另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真是让人头疼 整理衣袍端正神色,朝舒映桐深深一礼:“姑娘,我心悦朱萸,想尽我所能护她一世周全。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嗯。”舒映桐漫不经心地摘掉朱萸裙子上的花生碎壳,“谭叔谭婶回避一下。”手指直直指着门外。 “哦,好,好。” 谭叔谭婶担心地看了一眼胡杨,也不敢多留,连忙起身出去。 朱萸垂头搅着坠在腰间的流苏,心里扑通扑通一顿乱跳。 他他好认真 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舒映桐,又偷偷转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 心里蓦地一软,默默蹭近了舒映桐,戳戳她的手臂。 “姑娘是嫌我家境普通一事无成么?”胡杨立刻追问。 以他对姑娘的认知,如果对刚才那番剖心之言有歧义,必定不是轻描淡写的应一声这么简单。 那就是嫌他家境不够殷实,怕让朱萸受委屈? 那如果这样的话 “并不。” “那那你”朱萸忍不住扯扯她的袖子。 舒映桐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她,“你很想嫁人?” 被问得一愣的朱萸紧张地吞吞口水,脸上一热,结结巴巴地解释:“也,也不是啦我就是想知道” 舒映桐伸手按按太阳穴,支着脸颊平静地看着满脸不解的胡杨。 “依你之见,什时候成亲最好?”嫌弃地抖开抓着她袖子的手,“是不是越快越好?” 被这样单刀直入直接问出来,胡杨顿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他能说实话么 “自然是要按三书六礼,该有的体面,定不会委屈了她。” “然后呢?孕育爱情结晶?”舒映桐挑眉反问。 胡杨默了默,这爱情结晶的说法虽然未曾听闻,但是合起来还是能听懂的… 姑娘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啥是爱情结晶呀?”朱萸偷偷戳戳舒映桐,一脸不解。 “闭嘴,我问的是他。” 胡杨耳根一热,看着朱萸那纯真无邪的样子,莫名有些难为情。 “繁衍子嗣有何不妥…”声音低低的,带着疑惑。 舒映桐认真地盯着胡杨的眼睛,语气冷冽,“让一个不成熟的身体怀孕,对她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朱萸才十五岁,即便是走完亲事流程到了明年成亲也才十六岁。 母体各个器官发育尚未成熟,需要各种营养,如果怀孕还要分出营养提供给胎儿,两方势必会凭本能争夺营养。 用尚未发育完善的子宫孕育胎儿,这本身就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愚昧做法。 “她…及笄了…”胡杨弱弱的反驳。 舒映桐轻叩手上的木盒,没兴趣给他科普生理卫生课,“免谈。” 古代早婚早育的确普遍,幸存者偏差不能代表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悲惨故事。 别人她没兴趣管,但是她不想这憨货遭遇那些未知的危害。 胡杨急了,眼眶一红,倔强地望着舒映桐,“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两人对话,朱萸听得一知半解,抠着手指一顿胡思乱想。 胡杨想娶她,姑娘说她身体不行,不同意。 但是他不嫌弃她,还是想娶他。 心里酸酸甜甜的很不是滋味。 “我不干涉这些。全凭她个人意愿,但亲事尚早。” 舒映桐起身,打开木盒盖子,抽出一个颗粒物过滤口罩给朱萸戴上。 捏合金属条贴紧鼻梁,不咸不淡地看着傻乎乎的她,“让他们都戴上,晚些让谭叔谭婶去找景老爷子。”说完把木盒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朱萸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看胡杨。 “姑娘给我戴的啥玩意,准备让咱们去劫道么?” 听说山贼都是蒙住口鼻才能去劫道,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心情经历起起落落的胡杨看着她憨憨的鹿眸,低低叹息一声,长臂一捞揽她入怀,“我等你便是。” 被抱得紧紧地朱萸还没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挣脱出来,呆呆地站在那。 突然想起之前他们的谈话,哭丧着脸,“胡杨,我是不是有病,治不好的那种” “嗯?” “我都听见了,得了怀娃子就会死的病,姑娘说的。那那你还想娶我,你是不是傻啊你” 胡杨抿嘴哭笑不得,在她脖子上落下一吻,“傻姑娘,你家姑娘是想多留你两年。可是我怎么办呢我这么喜欢你。” 所幸,姑娘只说不让提亲而已。 并没有反对他和她在一起,这已经比之前的态度缓和多了。 “你你真是个两面派!” “嗯?” 朱萸红着脸伸手推他,“在外面装得正儿八经的,一没人就这么不要脸。你你不要亲我的脖子啦,好痒” 这一天从他嘴里听到好几句喜欢她的话了,哪有这样口花花的? 平时都没见他跟哪个挨得近,一天被他亲亲抱抱好几回了都。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居然开始有点喜欢被他抱 胡杨松开她,站直了身子单手搂着她的腰,伸手拉下她的口罩。 浅浅一笑,低头凑近了碰碰她的鼻尖,低声缓缓道:“既然不让亲脖子,不如…” 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挫败地叹息一声,站直身子扣着朱萸的后脑勺按进怀里。 每次一抱她就克制不住想亲她… 又被人撞见了… “你别拉我…” 谭婶回头小声低斥,甩甩手臂犟开,转头看见扶额笑得一脸无奈的胡杨,气哼哼又回头瞪了谭叔一眼。 “都赖你!人家不亲了!” “你这老婆子,多大岁数了还干这种丢人事!还赖我?” “你要不拉我他们不就不知道了?赖你!” “好好好,赖我赖我…”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第110章 为什么小孩这么多口水 谭叔被谭叔嗔怪地推搡进来,尴尬地看着胡杨,扯了个僵硬的笑容。 这后生看着风度翩翩的,谁知道…咳…比他年轻时候大胆多了… “挺好,整挺好…”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尴尬的硬夸吧。 胡杨从容镇定的脸突然一变,闷哼一声,默默抓住死命拧他腰的小手,低头凑在朱萸耳边小声求饶。 “你真是榆木疙瘩!”谭婶没好气的瞪了谭叔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胡杨疼得脸都白了也不敢把朱萸的手硬扯下来那可怜样就好笑,连忙出声打圆场。 “朱姑娘是来学弹棉花的吧?我们吃了你的花生,这会儿也歇够了,要开始学了哟?” “拧死你!哼!”朱萸羞愤地松开手指,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抬起头迅速把口罩拉起来。 姑娘给的这玩意真管用! 看不见脸! 胡杨松开眉头舒出一口气,揉揉被拧的那块肉。 姑娘家力气大也是有弊端的… 伸手把她在他怀里拱乱的额发理顺,看着她神气的黑亮眸子,温柔笑笑,轻轻推着她往谭婶那边走,“嗯,现在开始学吧。” 从她手里的木盒里拿了一个对叠的口罩,认真地捻了捻,打开之后看了看正反面。 轻托着朱萸的下巴仔细看了佩戴方式,释然一笑,“大抵是戴了防止棉花飞絮和旧棉被粉尘吸进鼻子用的。” 拿了两个给老两口一人递一个,“来,把姑娘给的这个面罩戴上,像我这样。” 胡杨按着舒映桐刚才的步骤慢慢师范给他们看,末了捏合金属条按在鼻梁上。 “哎?这个好,这个好。”谭婶用力呼吸了一下,“这弹棉花一天下来呀,鼻子里能堵不少棉絮。以前也蒙过脸,嫌闷得慌。我家老头子夜里天天咳,唉…” 朱萸想起来了,连忙开口,“姑娘让你们晚点去找景老爹。哦,就是景韫言他爹,他也会看诊。这咳嗽得治才行。” “哎呀,那敢情好!吃过晚饭咱去看看。”谭婶含着泪花高兴的扯扯谭叔。 “嗳!姑娘真是好人,这村子算是来对了。”谭叔动容地摸摸脸上这怪模怪样的面罩。 “那是,我家姑娘最好了!”朱萸笑嘻嘻的,很是自豪。 大晒场中央用长条桌拼成好几排工作台。 台子两对面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着几十个妇人姑娘。 晒场后排纺车和织布机吱吱呀呀地响着。 棉花被纺成线,棉线被织成稀疏经纬的棉纱。 桂花提着大筐子蹲下身子把织旁边码放在一边的棉纱叠好收进筐里,起身又走向下一台织机,时不时笑着回头看看。 舒映桐蹲在地上看狗娃趴在小褥子上正在努力练习抬头。 在村里养了一个多月,总算不是初见时瘦得跟猫儿一样的小可怜了。 桂花跟着大伙吃大锅饭,吃得饱了,珍娘时常把单独给她开小灶做的好东西分一些给她。奶水足,娃子自然养得好。 对于珍娘偷偷做的那些小动作,舒映桐从来没指责过一句。 狗娃费力地把头直起来,张开没牙的小嘴冲舒映桐笑得开心,等着她伸手戳戳他的小脸。 被轻轻戳了一下高兴得乐出声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长长一条线。 舒映桐拧着眉头掀起他脖子上挂着的棉纱口水巾给他擦嘴。 狗娃兴奋地挺了挺脖子又累得趴下了。等过了一会儿休息够了又开始扭扭肩膀哼哼唧唧地抬头,“哈~”直起脖子又笑出一条口水线。 “啧,为什么小孩这么多口水。”舒映桐一边嫌弃一边帮他擦口水。 转头看着工作台似乎出活了,刚起身要走。狗娃嘴巴一扁说哭就哭,眼泪汪汪地望着她,那委屈的小模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啧,知道了。” 舒映桐冷着脸伸手把他翻过来仰面躺着,裹好小包被,不松不紧地系上带子抱起来。 被抱在怀里的狗娃又乐了,睫毛还挂着泪珠,舒映桐嘴角抽了抽,“演员。” “姑娘,你看是不是要这样的?”姚氏拿了一个刚缝好的棉纱口罩上前,见她抱着娃子不好活动,把每个边角细节都展示给她看。 “可以,三十二层棉纱够用了。”舒映桐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中间夹棉厚度,“你戴上呼吸试试。” 姚氏看过图纸,上面画了人物佩戴侧面和背面展示。 铺平口罩,把封口一端的环形带套在脖子上,把上缘两根系带拉到耳朵后面系紧,最后调整口鼻覆盖位置。 “姑娘,这样戴对吗?” 姚氏的声音被口罩捂得闷闷的,看舒映桐点头,试着按平常呼吸试试了试。 “跟不戴相比自然有区别,不过还算顺畅。” “可以,就按这个做吧,第一批先送去水泥窑和砖窑。”舒映桐看着姚氏脸上的棉纱口罩。 这种被现代淘汰在历史洪流中的劳保棉纱口罩和空间兑换的防尘口罩舒适度没有可比性。 但是却不得不批量制做。 这种手工缝制的劳保棉纱口罩是这个朝代最适合出现的物品。 使用广泛,洗过之后还可以重复使用。 人人可以制作,授予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安行舟派衙差运了一批铁矿渣过来,村里的水泥窑已经开始投入生产,粉尘较大,尘肺不可逆,口罩必不可少。 空间兑换颗粒防尘口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赶制一批符合实际的口罩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明天早晨上工的时候我让人带过去发给他们。” 姚氏摘下口罩,回到工作台巡视。 狗娃静静地看着她们聊天,一双眼睛溜来溜去,见姚氏走了,立刻扭扭身子引起舒映桐注意。 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小嘴一张一合,“啊咕~” 舒映桐抱着他回到摇篮边放下,他还在不依不饶的发出声音。 被他乌溜溜纯洁的眼神带着期待盯着,抿了抿嘴,张嘴回应低声他,“啊啊咕。” 得到回应的狗娃顿时兴奋了起来,不停地逗着舒映桐说话,如果她不张嘴,一直咿咿呀呀逗到她回答为止。 做棉纱口罩的妇人姑娘们时不时偷偷转头瞄一眼,姑娘和狗娃对话的样子真的很温柔 第111章 我还有个儿子叫司曜 弹棉花房里聊天声不断,谭叔耐心细致地教朱萸撕絮。 “我们干得最多的就是给人弹旧棉被,新棉被倒是没那么多。这撕絮得扯松了才弹得动。” 谭叔捧住棉胎,在布满钉头的铲头上撕松,抓着发黄略微有些发黑的板结棉絮使劲抖动。 粉尘簌簌落下,跟筛面粉似的。 朱萸挥了挥眼前的灰尘,眯起眼睛看着他。 弹棉郎有个共通点,不仅驼背,腰也打不直。 曾经见过一个不到三十岁就熬弯了腰的弹棉郎。 “谭叔,你也是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学弹棉花的?你这腰也弯得太厉害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棉胎搭在铲头上撕絮。 “是啊。” 另一边的谭婶叹了一口气,“我嫁到他家的时候天天吃不饱,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我。当年秋天就拜了个弹花师父,跟着他出门学手艺去了。” “这活是个苦活,秋天出去有时候过年都赶不回来。第二年我也跟着他一起干,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干活快。两人在哪都行,总比在家担惊受怕强。” 怕他在外头冷着,饿着,伤着。 刚成亲,人还没看够,转头就留下她一个人赔着家里老小,哪个新媳妇受得了这种。 跟着他风也好,雨也好,下雪也没关系,人在跟前心里就暖和。 “有啥担惊受怕,还能丢不成。”朱萸浑不在意地抖着棉絮。 “哎哟,还打趣婶子呢?”谭婶瞟了一眼她旁边的胡杨,凑过去小声说:“你家胡杨要是看上别的小姑娘看你咋办。” “啥?”朱萸恶狠狠地把手里的棉絮扯成两半,“那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胡杨头疼地看着这两人,这算欲加之罪还是飞来横祸… 谭叔把撕好的半床棉絮抱到台子上,搬出弹花工具,“朱姑娘,来,把你的新棉花放那边台子。” 朱萸一见要开始弹棉花了,高兴地拎起墙边的大包袱,把剥了棉籽的新棉花倒在台子上。 转身把自己的工具也摆上去了。 “这弓,真让人眼热。”谭叔握着弹花弓上上下下打量,满眼都是羡慕,“榉木打的呢,弓弦还是牛筋的。” 转头惊讶地望着一旁的胡杨,“你这榉木折弯,烧水熏水汽起码得半天吧?” 他的弹花弓是杉木做的,弓弦是棉线绞的。 跟朱萸的比起来,那是差远了。 榉木木质坚硬,用滚水汽折弯晾干之后不会变形,特别结实耐用。 胡杨微笑着点头,“是费了些时间。”手指灵活的在朱萸腰间绑板儿带,背上插竹枝条高出头顶两三尺悬挂弹花弓。 朱萸兴奋地学着谭叔的架势,左手持弓,右手持弹花槌,击打弓弦。 棉花团乱飞。 “朱姑娘,你这样使蛮力不行,得使巧劲,你看我。” 砰砰~梆梆~ 一张用得油亮光滑的弓在谭叔手上很灵活,横着,竖着,斜着。 手起槌落,白白的棉花被震得弹起,落下时变成棉絮。 村里木棚。 “哎呀,还是你这女娃乖巧懂事。不像我儿媳妇和朱丫头,一个要赶我走,一个要打死我…” 景晁抱着包袱眼泪汪汪地打量木棚里的简单陈设。 虽然都是些用旧了的,起码不用跟人同住啊。 雪梅噗呲一声笑出来,把干净的被褥放在床上铺开。 “姑娘嘴上强硬心肠很软的。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什么困难在她手上都可以迎刃而解,我们都很敬佩她。朱萸这丫头是活泼好动了些,心地也很好的。” “那是,我儿媳妇那必须很厉害。我家阿言的眼光我还是很相信滴~” 景晁把包袱放在桌上,背着手在她身后来回踱步,“哼,朱丫头嘛,也就饭做得不错吧。” 说着笑嘻嘻歪着身子探头看雪梅,“我看你这丫头就不错,忙进忙出找人腾房间,把我感动得那是热泪盈眶~”说着抬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雪梅收拾好了床铺,转头看他这副夸张的样子就想笑。 “我倒没多大功劳。还是景公子以前对村里人和气大方,逃荒时更是亲自采药制药,医术又好。大伙都很拥护他,自然也敬重你。” 景晁茫然地抠抠脑门上的包,“你说的是今天在饭堂那些人么…” 敬重什么的,完全没有感觉到好吗? “是的呀。你和他们还不熟悉,久了就知道啦。”雪梅温婉地笑笑。 景晁捋着胡须上下打量她,眼冒精光。 “看你这小女娃挺文秀淑雅的,甚合老夫心意。话说,许人家了没呀?我还有个儿子叫司曜,人长得还行,也有点身家。我觉得你们性子挺合适。” 司曜那逆徒成天妖里妖气的,武功平平,心里眼里不是制毒就是金银,那是一点也没把终身大事当回事。 就得找个文静的给他,要是闹腾的,估计两人能把整个山庄都毒翻。 这个就不错,性子绵软又懂事。把抱娃子的希望都押在阿言身上那得多亏啊,多押一个,说不定这边先赢呢? “啊?我?”雪梅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疤后腿半步,温和笑笑,“我不嫁人的。” “噫~”景晁瞪着眼睛不赞同地摇摇手,“大好年华,不嫁人怎么行!你那疤,小事情!” 说完窜到桌边在包袱里东掏西掏,摸出来一个比铜钱大一些的青瓷圆肚小罐子。 “本来想送给儿媳妇的,不过你也是未来儿媳妇,送谁都一样。早晚各抹一次,一个月就还你原来容貌。嘿嘿,这下可以嫁人了不?”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雪梅一听连忙推拒,“老爷子莫要再提嫁人的事。” 跟着姑娘长了不少见识,姑娘给她的药膏只能让疤痕不那么又红又鼓。 这小小一罐一个月能消疤痕,必然是很贵重的好东西,价值不菲。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的,拿了烫手。 不嫁人是和这疤有关系,但也不全是。 亲眼看过管家对五梅做的畜生行径,又被他看过摸过身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和男人有什么亲密举动。 光是想起来就犯恶心打寒颤。 不嫁人是她最好的选择。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和评论! (ˊˋ*)爱你们! 第112章 谁不夸我一句人美心善? “煜恒,你有没有觉得背脊发凉…” 司曜打了一个冷颤,本能想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摸到的不是常穿的织锦红袍,而是冷硬的盔甲。 瞟了一眼一众捧着托盘提着食盒井然有序慢慢远去的背影,悻悻作罢。转头望着对面容另一个蓄着络腮胡面容普通一身盔甲的侍卫。 “皇祖母~哇啊啊啊~你怎么如此狠心离我们而去~留下我们这些可怜的孙儿再不能见到祖母慈祥的笑容~再不能承欢膝下~呜呜呜~孙儿心好痛哇~” 景韫言淡定地指着趴在门槛上捶地痛哭的人,“丧礼都办完了,他还在这喊魂,谁不背脊发凉?” 司曜翻了个白眼,咬牙冷哼,“我上辈子造多大孽啊这是…哭得比亲孙子还亲。这几天哭得差点把我送走,真想毒哑他!” 这哭法是让心发毛,但是总觉得让他背脊发凉的原因不是这个。 凌睿暄扒开脸上的乱发,一边哭喊捶地,一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字。 “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呵,你想尝尝你四哥吃的毒?”司曜淡眉塌鼻厚唇的人皮面具上做出这种挑眉冷笑表情再无半点风情,只有毫不违和的阴鸷。 “师兄威武!我错了!”凌睿暄默默把乱发盖回脸上继续喊魂式嚎哭。 四哥不过是在他们饭菜里下了些简单粗暴的砒霜,他的好师哥转头就回赠了月归。 月归,一个月准时归西,绝不提前,也绝不多活一天。 要不是在宫里嫌出了事麻烦,他怀疑司曜大概会给四哥回个须尽欢。 不为别的,就为了听响。 听他在床上活活累死。 “承曦宫如何?” 司曜看他写完,屈指扣了扣腰上佩刀,嗤笑连连。 “姜家今日偷偷给你大哥送了名少女进宫,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是谁呢~”说着冲景韫言抛了一个媚眼,“没想到是个熟人~几年不见长得越发勾魂夺魄了呢~” “不要用这张脸做这种媚态。”景韫言冷冷地看着他,“想吐。” 凌睿暄连忙扒开脸上的乱发,嘴里嚎着:“皇祖母哇~孙儿心痛得寝食难安哇~” 伤心欲绝地拍了两下地板,迅速戳戳司曜的靴子,在地上写:“展开说说。” “想知道?”司曜嘿嘿一笑,“好说好说,五百两,黄金。” 地上的手指抖了抖,突然愤怒地乱扫一通,心痛的哭声变了调,立刻变成愤怒地大嚎。 “哟,不舍得啊?”司曜伸出脚怼了怼他,盯着他的手指,声音拖得长长的。 “知已知彼嘛~再说了,我司曜做生意那向来是买一赠一优惠大酬宾。谁不夸我一句人美心善?嘻嘻~你就不想知道她和煜恒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凌睿暄哭肿的脸一皱,瞬间有点哭不下去了。 人美心善? 可要点脸吧… 抠着地砖缝里的泥想了又想,五百两黄金固然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但是他的影卫可挖不出来这种大秘密。 默默伸出手掌,折起大拇指。 “讲价?去去去,我娘不让我跟你玩。” 凌睿暄咬牙切齿,努力睁大一双像被马蜂叮过的肿泡眼凶狠地盯着他,握紧拳头砰的一声锤在地上,竖起大拇指。 伸长了脖子警惕地等着宫娥和太监们的衣角在转角廊消失了一会儿,慢条斯理拍拍手上的尘土盘腿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 “太难了啊我,感觉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吃饭吃饭,看看他们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料。” 景韫言冷眼看着他那兴奋的模样,冷嗤一声,“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 抬手轻扣了三下门板,“吃饭。” 三人跨过门槛进殿,立刻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侍卫从暗处走出一言不发在门口站定。 殿内几个宫女太监朝他们微微点头,垂首出殿。 司曜施施然挑了一个圆凳坐下,景韫言从旁边桌上拿了两个杯子。坐在他对面,拎过酒壶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对面。 捏着杯脚轻晃了两圈,送到鼻尖随意轻嗅,静静地看着凌睿暄趴在桌上把每个碗碟都闻了一遍。 半晌。 “你们不打算干点什么?” 凌睿暄举着一双筷子,狐疑地来回看着浅酌慢饮的两人。 司曜耸耸肩,举起杯子伸到桌子中央,“怎么,你还打算让我们两个给你当一辈子侍卫?给金山我也没兴趣好吗~” “又不是冲我们来的。”景韫言举杯和他轻碰。 凌睿暄扁扁嘴,继续研究那盘松仁豆腐,“话说,他们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友好?九道菜里就给我下了一道有牵机药的?不往你们喝的酒里下个鸩毒?” “唉…你也就学到这了。”司曜惋惜地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真羡慕你,有生之年能有两个神仙师哥罩着。” “五百两黄金买两个消息还是很便宜的。今天进了承曦宫的蓝泠,嗯…现在应该是苗疆圣女了吧。第二嘛…煜恒的密事,在外面有钱都买不到的哟~” 凌睿暄立刻咧嘴一笑,抓着凳沿哐哐哐骑着凳子蹦过去,“快说快说,愿闻其详。” 司曜支着下颌冲他抛媚眼,“没多大事,也就差点失身吧。我跟你说,当年要不是我在千钧一发临门一脚的时候…” “司曜,你确定要说这个?”景韫言漫不经心地摇摇酒杯,“要不我说说她哥哥蓝烬和你的二三事?” “不要钱是吗!”凌睿暄脸色一亮,又骑着凳子绕着圆桌蹦到景韫言那边,“快快快!你们的游历生活这么精彩的吗!” “呃…咳…行了,没事了,就这样吧!” “司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好的买一赠一呢?我强烈抗议!”凌睿暄八卦兮兮地戳戳景韫言的手臂,“要不,你给我说说那个什么蓝烬?”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司曜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图案的黑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 “五百两黄金只能买消息。你这条命吧,可能就要贵那么一些些了呢。” “嗬!”凌睿暄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的扒住景韫言的手臂,“我还没吃呢,怎么就中招了?煜恒救我…我还年轻…” ------题外话------ 除夕快乐啊宝子们! 过生日还在秃头写稿的也就是我了,哈哈哈。 第113章 让少女们做噩梦吧 景韫言神色淡淡,慢条斯理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抓着他的手翻转过来,示意他看隐隐发黑的指尖。 “不过是个见面礼而已,毒不死你。” “真的?”凌睿暄将信将疑,苦着脸给自己号脉。 举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剑眉高高挑起,屏气凝神不死心又开始号脉。忽地眉梢一塌,舔着笑脸蹭近了景韫言。 “我这脉象…还挺平和?那司曜为什么一副能赚大钱的样子?还说这是要命的毒?” 按他的规矩,七色之外黑白最贵,黑瓷瓶,一粒千金。 司曜噙着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条锦袋,倒出一双竹筷,随意挑了一道菜夹了一颗攒丝鸽蛋送进嘴里。 “因为你会越来越黑,全身黑成碳,丑得要命。丑,比死还可怕呢…” 凌睿暄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太过分了!以前不过是要命,现在居然开始要脸了?本王这张万千少女梦想的脸怎么能毁!” “三颗清毒,让你继续拥有不要脸的资本。”司曜拉开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每一颗都在发光。 凌睿暄薄唇微勾,优雅地笑笑,“算了,让少女们做噩梦吧,我选择做黑炭。” 三千两黄金,不如直接剜他的心! 之前夜探太仓六库,发现那个穷的啊… 到时候自己一接手,指不定得放多少血出来填国库呢,不然谁愿意对他俯首称臣? 浓黑睫毛垂下,微微抖动,无声地舒了一口长气。望着麒麟点翠小鼎缓缓升起的一缕淡白烟气,嘴角勾起嘲弄,扬手执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姜家也就这点能耐了,手段真是越来越上不了台面。” 景韫言捏着酒杯靠过去随意碰了一下,粗犷乱眉之下眸光未敛锋芒,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那双金丝楠木筷。 “既然收了见面礼,怎能不回赠一二,不然显得没有教养。对吗,司曜。” “啧,说得也是。”一双竹筷在骨节匀称修长的指尖来回翻飞,拇指一挑,两根筷子飞到上空稳稳落回手中。 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伸手一勾揽住凌睿暄的肩膀连人带凳子拖过来,“我的师弟只能让我欺负,被旁的阿猫阿狗欺负了去,岂不是在侮辱我?” “对对对!没错!” 凌睿暄义正言辞地伸手拍桌,顺便把旁边的黑瓷瓶抓在手里,二话不说拨开木塞仰头倒了一粒进嘴快速嚼碎咽下,把木塞摁回去塞进怀里。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连吃带拿会不会过分了些许?万金揣在身上不怕把你烫熟?” “不会!我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无耻二字在你身上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呢~” “师兄过誉了!” 司曜眯起眼睛看着他那双手护胸严防死守的架势,一脚踹上他的凳子腿破口大骂:“那你还不让人把饭菜端过来!谁要陪你吃这些有毒还凉透了的饭菜!” “师兄息怒~我这就去安排!”凌睿暄讪笑着起身,理了理衣袍,昂首阔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换。” 一转身又狗腿地跑回去坐在凳子上,歪着脑袋满脸兴奋地看着司曜,“咱们晚上去回个什么礼呀?” 司曜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语调温柔无比,“起、早、摸、黑。” 环山村的早晨总是很热闹,天刚蒙蒙亮已是人来人往。 农家人不爱睡懒觉,即便外头冷风灌门也要爬出被窝开始日常劳作。 村里没有鸡鸣报晓也不会误了时辰起床,亦不让家中小娃养成贪懒的怀习惯,早早地把被褥收起叠好把他们轰出去。 栓儿穿着新做的薄夹袄,外罩一件耐脏的旧罩衣,接过玉莲递过来的温热布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塞回她手里道了谢,兴奋地往外冲。 “娘,我去放猪了!” “去吧,不要同别家娃子打闹。” 珍娘从杯子里捏起一张小小的棉纱布块,挤干净水,卷在手指上伸进元宝的嘴里轻轻搅了两圈。 元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珍娘,乖乖的让她刮着牙床和舌苔。 “元宝真是一天一个样,这秀气的眉眼长开,越发招人疼了。” 玉莲搓洗干净栓儿的布巾,在脸盆架上晾好,探过头去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捏捏她的小手,不由想起和自己母子缘分浅的康儿,眼眶微红。 珍娘看她忍着眼泪还要笑的样子心里酸楚一片,拍拍她的肩膀忍不住温声劝慰。 “你还年轻,咱们村子和外头不一样,不讲那些逼死人的规矩。往后要是有合意的求上来,应了便是。” 玉莲凄苦笑笑,伸出手指让元宝抓着玩,“不想那些了,嫁一回吃尽了苦头。我呀,守着元宝和栓儿长大就好。” 珍娘拧干手里的软纱巾,细细给元宝擦脸,回身拿了一个小瓷罐子拈开盖子勾了一些稀稀的面霜。 听她说这话不由一顿,转身不赞同地看着玉莲。 这些时日吃得好睡得好,心情平和,早已不是那个满脸伤痕看不出原貌的小妇人。 玉莲容貌不算出挑,淡眉单眼皮,普通的五官扔在人堆里也不会引人注目。 只是笑起来就不一样了,两个深深的酒窝顿时令整张脸都泛着甜甜的欢愉,让人心生美好,如沐春风。 十七岁还年轻,一辈子那么长,抱着痛苦往事捱过一生,那日子也太苦了。 “那怎么成,映桐是让你暂时来我这帮忙,又不是让你来做旁的。你要是喜欢这两娃子,让他们认你做干娘就好。往后你的日子还得自己张罗着过。” 也就这段时间忙得很,又要赶制冬衣冬被,又要带一大一小。小娃子日夜颠倒,想睡就睡,醒了就要人哄,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等元宝大些,日子过正常了,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并不是难事。 “认我做干娘?那敢情好!”玉莲眯起眼睛笑得欢快,“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现在我就稀罕元宝这个小心肝宝贝。” 玉莲拿过自己床头刚做好的软底小靴子往元宝脚上套,抽绳一拉,不轻不重的在脚脖子绑好系带。 低头疼爱地捏捏手里乱蹬的小脚,眼里的光慢慢淡了下去。 就这样跟着珍娘,伺候她们母子几个挺好的。 不受气,也没人看低她,嫁人做什么。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nancy的月票! 感谢bella的月票! 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大年初一头一天呀~ 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啊~我给宝子们拜个年呀啊~ 第114章 我欺负你哥? 木棚群最边上搭了一间独立的石条猪舍,其中一面墙留了一条排污小沟,连接一个粪池。 起初村里工匠要按普遍的溷来建造,被舒映桐否了。 这个时代的厕通常和猪圈建在一起。 在高高的粪池上搭上圆木,再把石板铺在上面,留出空隙让人蹲着如厕。 地下的粪池连接旁边地势低的猪圈,污物全部通向没有顶棚的猪圈。 人粪混同猪粪,是为溷。 舒映桐否它的原因很简单,一想到猪在粪池里撒欢,边拱边吃,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猪开不开心她不管,那猪肉是人能吃的? “栓儿!油菜苗来了!”冬生背着一个大竹篓从远处奔来,后面还跟着跑得飞快的香草。 油菜籽是撒播在田里的,出苗之后需要间苗,把长势较弱的弱苗拔除,留下强壮的秧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 油菜苗可以用来剁馅,腌酸菜,晒菜干,还可以用来喂猪。 冬生每天早上都去田里拔油菜苗,自家的不够就拔秀吉村人的,北营那边人种的是不敢拔的。 这猪喂到过年也长不了很多,猪肉也只在南村分,拔南村的油菜苗比较合适。 栓儿领着几个南村小伙伴蹲在地上剥橡子,之前慧茹跟北营的一个妇人学了做橡子豆腐。 做出来之后大伙都觉得清新爽口,只需要剥了橡子仁浸泡十来天,每天换水浸泡即可脱涩。 这个活都让栓儿带着一群小伙伴包了 “冬生你今天回来得好快呀!”栓儿一见冬生和香草回来,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香草今天不用带着宝顺,我们两个一会儿就拔了一筐!”冬生卸下大竹篓放在地上。 五头花纹小野猪原本围着栓儿几人等着投喂橡子。 见了熟悉的冬生,立刻争先恐后地冲上去,熟练地用长嘴把竹篓拱翻,哼哼唧唧地挤进筐子里边拱边吃。 “哎呀,别抢啊,篓子要踩坏了。”冬生拍了拍着最先冲进篓子的那头小野猪,抓着它的一条后腿把它拖出来。 小野猪根本不管,挣扎着还要往里冲。 香草麻利地拎着竹篓把油菜苗倒在地上,笑呵呵地看着这几只小野猪撒了欢的吃。 先前知道南村养了几头小野猪,但是一直没机会来看稀奇,他们也不让她和宝顺到这边来玩。 野猪和家猪长得有些不一样,这小野猪长得特别有意思,活泼好动又不怕人。 猪舍被他们打扫得很干净,野猪身上也干干净净的,可把她稀罕坏了。现在大家也愿意跟她玩,她可以放心地摸摸这些眼馋了很久的小家伙。 “我以前还没喂过猪呢!”香草高兴地挠挠脚边那头那头小野猪的脑袋。 养猪是件高成本的事,只喂猪草不喂粮食,一头猪从猪崽子到成猪需要两三年。 猪崽的价格也不便宜,秋冬草木凋零养猪必须添加米糠。 对于常年欠着地主债的贫困农户来说,养猪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舒映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群小豆丁叽叽喳喳地炫耀自己的亲戚家养过猪,那一脸自豪的模样惹得其他小伙伴纷纷表示羡慕。 仰头望着一块乌云也都没有的天空,心里有些烦闷。 这雨,还能不能下了? 前世出任务最讨厌雨天,如今倒是有些怀念被雨帘干扰视线的感觉了。 “开饭!!!” 朱萸举着锅铲站在灶房门口扶腰大吼,吼完龇牙咧嘴的扶着腰回了灶房,“不行了,昨天弹了一下午棉花,我的腰已经伸不直了。” “昨天还见你兴冲冲的回来说要给大伙一人弹一床新棉被呢。今天就歇菜了?”慧茹憋着笑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拿了锅扫转着圈刷锅。 “嗨呀别提了,昨天还没什么感觉,浑身都有劲,感觉弹个一百床都没问题。鬼知道睡了一觉起来,手都抬不起来了” 朱萸苦着脸捏了捏手臂,终于知道为什么弹棉郎都直不起腰了。 这比农忙时节抢收还痛苦! 割稻子也就弯个腰,这弹棉花得一直举着弹花弓,弹花槌敲的力道还要收着。虽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不如让她在大太阳地下干农活呢。 “你这是累酸了,得揉散了才行,不然得酸好几天。”慧茹抱着大陶盆往外走。 拧着眉头正考虑要不要抽时间出来给她热敷按揉一番,见到迎面走来的胡椒顿时眉目舒展。 “胡椒,朱萸昨天弹棉花累着了,浑身酸得嗷嗷叫,一会吃完饭你给她治治。” 村里建房都是重劳力活,不仅要吃饱,还得吃好。她这一整天都得忙着安排吃喝,着实没那么多时间。 胡椒活计轻,她们也玩得要好,让她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好,我知道了。”胡椒脆声应了,背着手幸灾乐祸地踱到收拾碗筷筐子的朱萸身后。 “咱们朱萸姑娘改叫朱棉花了么?太惨了,啧啧啧”笑嘿嘿地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腰。 “嗷~你是人么你!我腰酸着呢!”朱萸捂着被戳的地方转头冲她凶狠地龇牙。 “酸才戳啊,不酸我还不戳呢。”胡椒笑眯眯地又戳了两下她的后腰,“叫你欺负我哥,就戳就戳!” 朱萸圆眼一瞪,咬牙切齿地笑了,“我欺负你哥?” 哪个能欺负那个臭不要脸的混蛋! 她在他手上从来没赢过好不好? 便宜倒是被他占了不少! “哼,我昨天不小心看见的还能有假?那腰上那么大一团青青紫紫的,问他就说是不小心撞的。骗谁呢,除了你,我是实在想不出来谁能让他受伤!” 朱萸看她那母鸡护崽的架势气得翻了一个大白眼,“他活该他!”抱着碗筷筐子气鼓鼓地要走。 “我哥怎么活该了?他对你那么好,什么都依着你。不行,你得说清楚。” 胡椒也是个犟脾气,拽着她的筐子就是不让走。 “我才不说!赶紧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说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朱萸习惯了让着她,拉来拉去又不想使蛮力,手臂酸得冒火。 脑子一冲脱口而出:“他亲我,我不该拧死他?!” “呃…”胡椒愣住,脸上一红瞬间撒手。 咬着下嘴唇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我哥已经这么不要脸了?” 砰地一声拍上案板,“干得漂亮!” 突然想起慧茹交代她的事,眨眨眼睛,缓缓地笑了。 第115章 暖霸全村的棉被不做了? 每家划分了荒地,趁着清晨村里还没开工整饬田地。伴着冬油菜长起来的还有各种杂草,只要有水,杂草的生命力野过庄稼。 朱萸一喊开饭,小娃子们立刻把小野猪赶回猪舍,一窝蜂地往开荒地跑去喊人回来吃饭。 胡春生一家三口都不会种地。父子俩自打来了环山村,每天有做不完的木工活。谁家找上来开口要个什么家具,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胡椒力气小,做的都是女红细活,又要给村里的娃子们开蒙。村里人感激他们,自动自发地把他们家地里的活一起做了。 胡杨一进饭堂视线就落在朱萸身上,看她沉着一张脸不见往日生龙活虎,走近了低下头小声询问:“你怎么了?” 朱萸腰酸背痛,又被胡椒给搅得气闷,抿紧嘴巴不打算和他说话。 “生我的气?”胡杨弯唇,盯着她使小性子鼓着腮帮子的小脸,娇憨的模样越看越可爱。 细想了一下,没猜出来她在气什么。 依她来得快去得快的脾性,没有什么隔夜仇。 有仇当场就报了。 昨天惹她气恼,后来也没揪着他不放。乐滋滋地跟着谭叔弹了一下午棉花,晚饭之后他也去木工房做活了,没道理早上生个回头气呀? 朱萸握了一把筷子伸手隔开他要往旁边位置摆筷子,没注意脚下被他的鞋子绊了一下,胡杨本能地搀住她的手臂。 听她小小的闷哼一声,顿时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回头看着一边闲聊一边往里走的众人,抿嘴垂下手臂。 有心想帮她揉揉,人太多了 舒映桐和雪梅并肩走进饭堂,后面还跟着唠唠叨叨的景晁。 “一个两个的不嫁人怎么成我黄土都埋到脖子啦,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吧” 举着小瓷罐子讨好地怼怼舒映桐,“大儿媳妇,你让她收个焕颜膏总成吧?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嘛~” 舒映桐闻言脚步一顿,低头凝视举到眼前的青瓷圆肚小罐子。 这就是景韫言说的焕颜膏? 有几味药实在刁钻,其中一味药在交易行拍卖挂出天价。 剩下两味搜都搜不出来,可遇不可求。 “言之有理。”舒映桐接过来转手递给雪梅。 “姑娘”雪梅垂手不接,面露难色,“拿人手短” 她自认还没豁达到不在乎容貌的地步,但是这个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 “景韫言答应我的。”舒映桐把焕颜膏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和他的账,你不用管。” 谁知道他有没有命回来,拿了再说,等把药单子上的药材凑齐了还给景老爷子就是。 雪梅脸上的伤是在秀吉村混战时帮她挡刀所致,还了她的人情,新欠下的人情和景韫言父子俩慢慢算。 “就是就是,我大儿媳妇和阿言还分什么彼此,都是一家人嘛。”景晁笑得跟朵野菊花似的,连连点头。 他清澜山庄镇山之宝年年换,别的不敢吹,就是不缺药。 也不知道这么个算不上顶级秘方的焕颜膏,阿言为何拖着不给。要是早给了哄她开心,早就娶上媳妇了吧? “那那我就收着了?”雪梅迟疑着接过,“谢谢姑娘,谢谢景老爹。” 姑娘向来说一不二,东西给人就没有往回拿的习惯。 心里五味杂陈,再多的溢美之辞都表达不了她对姑娘的感激。暗暗下定决心无论遭遇什么都会一直追随姑娘。 桌上摆了两筐烙饼,几叠咸菜,大陶盆里还有杂粮粥。 饭桌上向来热闹,聊什么的都有。 舒映桐安静地喝粥,余光瞥了两眼安静如瘟鸡的朱萸。 平时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麻雀窝,无论别人聊什么活计进程或者安排她都能插几句话。 昨天晚饭还嘚嘚瑟瑟地显摆她学了新手艺,如何大展神威给自己弹了一床砖那么厚的棉花,就等今天压实之后布线即可完成暖霸全村的棉被了。 “棉被毁了?”舒映桐夹了一筷子朱萸最喜欢的酸芋苗放她碗里。 “人毁了干啥都提不起劲了”朱萸苦着脸端起碗,一顿唏哩呼噜,大半碗杂粮粥下了肚。 伸手又抓了一个饼子,苦大仇深地一口接一口啃着。 “暖霸全村的棉被不做了?” “不可能!别说我手还没断,手断了我也要把棉被做完!” 朱萸向来不是矫情的人,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丧了一会又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饼子。 “等我把棉被做出来,馋哭你们!” 舒映桐嫌弃地看着她,“你一辈子呆在井底最好别出来。” 朱萸塞得一嘴鼓鼓囊囊的,戳了戳对面教她识字的胡椒,含糊不清地嘟囔:“姑娘是不是骂我是井底之蛙?” “相信自己,不要问是不是。”胡椒笑嘻嘻地掰了一块饼子塞进她嘴里,“孺子可教也,总算明白别人骂你什么了。” 朱萸重重地哼了一声,拾起筷子夹了一大坨酱豆豉放进舒映桐碗里。 看她拧着眉头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笑了,“慧茹辛辛苦苦做的哟~” 敢糟蹋东西试试? 舒映桐用力地闭了闭眼,慢慢吞吞地把酱豆豉搅散,混着粥吃得万分艰难。 她实在想不懂,这种带着脚臭味还能拉丝的发酵物为什么会受欢迎… 闻一下都上头,更别说要吃进嘴里。 “你活到现在没被打死属实奇迹。”舒映桐放下碗,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一句。 见她笑嘿嘿地还要往盘子里再挖,忍无可忍地瞪着她,“敢再来一下试试?” “诶嘿嘿~你不爱吃,我爱吃呀~”嗷呜一口塞进嘴里,凑近了脸吃给舒映桐看。 “死开。”舒映桐冷着脸抬手撑住她的额头。 饭堂里吃完准备走的众人看她们逗得你来我往,乐呵呵地又坐下看热闹。 也就朱萸敢这么在老虎头上拔毛。 “我闺女玉莲是在这不?”门口一个大嗓门顿时把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一个站着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淡眉单眼皮吊梢眼,高高的颧骨颊无二两肉,嘴一咧满口大黄牙。 身后站着五分相像的瘦汉子,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桌上的烙饼筐子。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第116章 出去几个给他讲讲道理 “娘,大哥。”玉莲脸上一慌,看了看众人嫌弃的神色,难堪地起身。 姚氏拍拍她的肩膀按着她坐下,低声叮嘱:“一会你一句话都不要说,知道吗?” 随意掸了掸袖口上的泥点子,起身迎上去挡在老妇人面前,笑得和朗大方,“你是哪位?” “我闺女在里边,我是玉莲的亲娘。” 老妇人讨好地笑笑,手上却不由分说伸手推开姚氏往里面窜。 满脸喜色冲到桌边伸手要拿烙饼,一柄短刀携着寒光噹的一声飞过来,刀尖扎着她的衣袖稳稳插在筐子边上,刀柄微微颤了颤。 “不问自取是为贼。”一道冷淡的声音从东侧传来。 曹氏心下大骇,盯着衣袖上寒光闪闪的短刀瞳孔震了震。 这刀要是再偏两分就扎在她手臂上了啊!木头都能扎进去,肉还能有好? 眼珠在被扎破的衣袖上转了又转,吊高了嗓门叫嚷。 “啊呀!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心肠这么坏的?我闺女在这里啊,我吃个饼子不是应该的么~我这衣裳破了啊,你们得赔我一件新的!” 手指颤巍巍地拔出短刀,面上却是装腔作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我不是好人。”舒映桐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手指叩叩桌面示意她把短刀放下。 被她这么一应,曹氏抠着刀柄的花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哪有人说自己不是好人说得这么大喇喇的? 这还让人怎么接? “拿开你的脏手,我家姑娘刀都让你给抠秃了!” 朱萸一见这曹氏就心烦,起身劈手夺过短刀,往刀柄上哈了两口气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检查了一遍才放回舒映桐面前桌上。 曹氏气了个仰倒,想刺两句又没敢。 来之前打听了一遍,听说这村子是个姓舒的年轻姑娘管着这村子大小事。 这一大围坐着不少男女老少,光是年轻姑娘就有好几个,刚进来的时候光顾着饼子了,哪有心思管旁的。 饼子没吃上,吃了个下马威,又听这圆脸丫头管那个甩刀子的叫姑娘。 这才心肝颤颤地想起来,五槐村的人可没在她手上讨到好,亲家母被打成那个惨样看了都她疼。 “玉莲!你这贱蹄子就让你亲娘受这种委屈?我这早上饭都没吃赶来给你撑腰,给我拿个饼子来!” “对!听说你们把我妹子扣这两,我来给我妹子撑腰的!你别拦我!”瘦汉子不耐烦地推搡着姚氏。 一看这高个子妇人笑盈盈的就知道肯定是个老好人,何大成连着推了好几下。 他这肚子饿着呢,里头汉子们都没动,一个妇人拦什么拦! 被推得倒退了两步的姚氏笑容一收,上前扬手一抓,薅着他头顶的发髻使劲甩了两下,“给你脸了是吗!” 村子里哪个不对她和和气气的? 好久没被人推搡过了,被推得窜火! 何大成一个男人被妇人薅着头发甩得趔趔趄趄,顿时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挣扎着提拳要往姚氏肚子上锤。 “臭婆娘,看老子不打死你!” “出去几个给他讲讲道理。”舒映桐往虎子爹那边随意挥挥手。 五六个壮实的汉子起身一边活动脖子一边伸着懒腰往门口走,提着何大成的衣领往外面拖,“走,咱们去那边聊聊。” 没过一会儿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和求饶声,吓得曹氏转头往外跑。 “啊!你们对我家大成干啥了啊?你们是不是打他了!” 姚氏往外探头示意他们去远一点聊,伸手抹了抹两鬓的头发,冲她笑了笑,一把拎着她的领子往里拖,“不会,我们村最讲理了。” 说完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松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笑。 舒映桐盯着曹氏看了一会,下巴微扬,不打算兜圈子,“说明你的来意。玉莲和姚大嫂留下。”说完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做事。 这里都不是闲人,这种杂鱼不配浪费大家的时间。 “哎?别收啊,我还没吃早饭呢!” 众人默默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走,一个眼神都没给曹氏。 “赶紧说事,不然我让人把你丢出去了啊。”姚氏拍拍桌面。 曹氏瘪瘪嘴,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句话也不帮腔的玉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冷哼了一声。 “他爹病了,我去她婆家找她,听说她在这边做工。让她回去看看她亲爹,有什么不行吗?” 一番话避重就轻,理直气壮,自认为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看亲爹也不过是个幌子,听说她从陈家分出来了,现在没了婆家倒是真的。 “我觉得不行。”舒映桐不打算再陪她浪费时间,表明了态度站起身往外走。 曹氏一见她态度强硬领着低眉顺眼的玉莲要走,顿时气得瞪大眼睛追上去。 “我都听说了啊,我闺女是在这立了独户,又不是签卖身契卖给你做下人,凭什么你觉得不行就不行?” “不打自招。”舒映桐冷冷一笑,站定了身子凝视她的眼睛,“她是货物吗?随你们心意买卖?” “你在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曹氏心虚地沉了沉眼睛,“反正她得跟我回去看她病重的亲爹!”特地把病重咬得重重的。 “回去了好让你们把她卖去别处?”舒映桐冷冷地看着她,“亲情绑架最恶心。” 曹氏心下一惊,嘴角不自觉抖了抖,仔细回想刚才说过的话,没一句漏的啊。 “嗨呀,你最好赶紧走,不然我们可不敢保证一会要不要跟你讲讲道理。”姚氏伸手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讥讽地笑了一声,“你这做亲娘的真是个畜生啊。” 说着又扇了一下空气,嗔怪地说:“嗨,也不是。畜生还知道护着崽子呢。” 被人当面骂得这么不客气,曹氏心头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你骂谁呢?!” “骂你呗,怎么了?”姚氏单手叉腰往她身前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头顶冷笑连连。 “把闺女卖给烂赌鬼人家,也就你们这些畜生都不如的人能干得出来了吧?闺女在婆家被人折腾成那样,也没见你们去给她撑腰?” “现在看她在我们这过得像个人了,你们又不高兴了,寻思把她弄回去再卖一回?就你是个大聪明?给我滚蛋!” 第117章 北村没活干了? 曹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精彩。 想她在村里人送外号曹二皮,在吵架上就没输过,今天被人指着鼻子骂可还行? 刻薄的吊梢眼一沉,往站在面前眼眶通红一声没吭的玉莲脸上从下往上一撩,憋着一口气张嘴就想骂。 眼角余光见她旁边的舒映桐漫不经心地抖了一下袖子,锋利的刀尖已经从袖口默默探出。 呐呐的又闭上了嘴。 生平最讨厌这种动不动就抄家伙的,有本事嘴上见真章! 舒映桐静静等姚氏骂完,看了一眼玉莲,“走了。” 玉莲轻轻点头,见姚氏摆手示意让她先走,垂下头跟在舒映桐后面无声流泪。 南村这些非亲非故的人都愿意为她出头,而她的血脉至亲却只记得从她身上榨油,榨不出来了连渣也要拿去跟人换点下脚料钱。 姚氏第一句便让她不要开口,她又何尝不感激她? 亲娘亲哥上门,无论提什么要求都绕不过一个孝字,她开口拒绝就是不孝。 姑娘和姚氏自担恶名,把她护在身后。 玉莲噙着眼泪抬头望了一眼从东边山头升起的朝阳,抿着嘴角微微弯起。 这个冬天真暖啊 “这棉絮弹好了太松,还得滚两遍压实了才好布线。”谭婶抱起角落立着的圆木走到台子边。 比台子宽度还余出一段的圆木上缠着旧得发灰的棉纱,一看就知道用了不少年头了。 朱萸甩了甩酸胀的手臂,扶着另一头,两人推着圆木在堆成棉被样式的棉絮上来回滚动,毛躁蓬起的棉絮压得服帖了不少。 谭婶笑着看她偷偷揉腰的动作,“头一天做这活是会这样的,等牵好了纱,婶子给你揉揉。过两天习惯了就好了。” “嘿嘿,没事,我还没那么娇气!” 朱萸笑嘻嘻的摆手,用力锤了两下手臂想说自己强壮得很,锤得龇牙咧嘴皱成苦瓜脸,偷偷吐了一下舌头。 “你这丫头就是嘴硬。”谭婶摇头失笑,“不过我也做不来弹棉花的活,剩下的活松快,我都是做这些。” 谭婶抱了一支用得薄薄的细棉纱圈出来,拍了拍上面的棉纱,爱惜地摸了摸。 “那时候逃荒难啊,家里人都让我们把这些宝贝卖了,这些棉纱少说也能换几斤口粮。我想了很久还是没舍得。” 在另一张台子弹旧棉絮的谭叔解下弹花弓放在一边,拿了两根细长棍把棉絮托起来,眼一瞪满脸不赞同地咕哝: “卖就卖了呗,给娃子换几斤糙米不挺好的么,就你抠。大人吃什么无所谓,娃子咋能跟着咱们吃那些!” 谭婶白了他一眼,“哼,你也不看现在棉花啥价。这些都卖了,你还有闲钱置办得起来?没了这些,这些天人家能白白给你送粮来?” 谭叔被噎得说不出话,在一起这么多年,老伴什么性子又不是不清楚。 再犟嘴就得挨眼刀子了。 况且她也不是没理犟三分的人,当初死死的把着这些家伙事不肯拿去典当,不就是盼着捱到天凉了能给家里人挣点口粮? 朱萸见谭婶虎着脸在台子上铺纱,机灵地上去帮忙,笑嘻嘻地打圆场。 “都有理哈,别吵啊,那些苦日子捱过去了就算了嘛。我们村最苦的时候没东西吃,又出不去。吃完了草吃树,什么都没了就把房子里的木头拆下来磨面吃。一大半人肚子涨得跟怀了娃子一样。” 村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好些人差点没熬过去。 每天都有人闭上眼就不会再睁开了。 其中有好些人都给过她或多或少的恩惠。不管是教她种地也好,给她一个饼子一把豆子也好,那都是在她年幼最难的时候伸手拉她一把的恩人。 所以舒映桐和景韫言把她救了之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让这两个有本事的人救一救她的同村。 抽空来看朱萸的胡杨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朱萸笑嘻嘻地说那些悲惨遭遇,言语轻松没有任何博同情的意思,但却让他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算了,我才不和这根木头犟嘴。反正我这点棉纱线也保下来了,家里人也好好的。这日子呀,越来越有奔头了。” 谭婶笑眯眯地把棉纱网铺好,无需言语,谭叔立刻把棉絮放上去,一人一边麻利地干活。 一手拉着网边往上翻,一手把棉胎往下塞,两人低头一点点地挪动着步子。 朱萸认真地看着他们手上的动作,突然感觉有只温热的手掌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 想也没想的就甩,转头看见胡杨满是心疼的神色才顿住了动作。 “咦,你来干嘛?北村没活干了?不可能啊…” 北村在官道旁开辟了一大块空地打地基,现在都开始建房了。 门窗房梁,圆椽方桷,一大堆的木工活,他还有空上这来? 木棚里的到处都挂着棉絮绒,风一吹微微抖动,几人头上身上也沾着绒毛。 “来看看你。”胡杨抬手拈去她发髻上的棉绒,看着她的素净发髻连个头绳都没有,心想着给她添点什么。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就是想偷懒。”朱萸不自在地偷偷转了转手腕,瞪了他一眼。 一来就抓着她的手,就算藏在台子底下也会被人看见的好不好! 腻腻歪歪的会被人笑死的好吗! 胡杨眉眼一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朱萸做贼似的看了看谭叔和谭婶,伸手偷偷拧了他一把,气急败坏地小声骂他:“太不要脸了!” 胡杨站直了身子抿嘴笑笑,只管看她羞愤地小脸,并不辩解。 “人家胡杨还不是看你做活累着了心疼你这丫头,逮着点空就来看看才好放心,生怕我和你谭叔把你当牛做马呢~” 谭婶拖长了声调打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还是现在的年轻人会疼人,我那会儿就是累死也没听见他给我说句软话。” 谭叔转身拿了牵纱蔑,挑了一根粗纱线不服气地回嘴,“说啥说,我那不是给你买药了么!咋的,不比说东说西管用?就你事多!” 也不知道这些女人心里咋想的,那嘴上叭叭地说能管啥用,是开过光能治病还是咋的!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花落小径的月票! 感谢太厚老扶爷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爱你们,么么哒! 第118章 噫~全完了~ 谭叔谭婶一人一头拿着长长的粗棉线,牵纱篾引着棉纱来回飞舞。 掐断,放线,横竖对角,两人交叉走位,嘴里习惯性地唱起了弹棉谣。 “为了养家我弹棉花哟~弹成了这家去下一家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掉泪花,哎哟嘞呀哎哟嘞~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啦~” 胡杨拉着朱萸在一旁坐下,一边给她揉捏手臂,一边笑意温柔地看着配合默契的老两口。 不离不弃相伴一生,到老了在做活间隙还有心情斗斗嘴,真是让人羡慕。 “哈~你不要捏我腰,我怕痒~”朱萸看他们边吆喝边牵纱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胡杨按了一下腰。 酸酸痒痒的感觉让她扭着身子躲来躲去。 “好吧。”胡杨收了手,在别人面前给她揉腰这种亲密举动是有些不妥。 垂眸替她整理好衣裙上的皱褶,“那我回北村那边做事了,你乖一点,今天不要再拿弹弓了,嗯?” “啊,知道啦,你快走~”朱萸小脸微红,伸手推他催促着。 “你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呀?”胡杨抬眸看她,目光柔柔还带着些许委屈。 朱萸被他指控的眼神一对上,低下头看着抵在他胸口的手指缩了缩,“也,也不是啦。” 其实看到他还是有一点开心的 手臂也被他不轻不重地按得好舒服。 胡杨勾起一抹得逞,抬手揉揉她的额发,“走了。” 朱萸偷偷抬头,看着他了,束袖束腿一身利落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似乎穿什么都好看。 长袍俊逸,短打精神。 看着看着,胡杨突然回过头朝她挑眉一笑,飞扬的眼尾明晃晃地带着勾人的魅惑。 旁边整片杂乱青灰的木棚群顿时鲜活了起来,朱萸仿佛闻到了风里若有似无的花草甜香味。 久久才回过神来发现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谭婶蹲在一旁冲她挤眉弄眼地揶揄:“胡杨生得好看嘞?” “咳你在说什么东西,不知道。”朱萸脸上一热,捏着手臂起身走到台子边很认真地看着已经布好线的棉被。 “这棉被也太费功夫了哈” 谭婶憋着笑继续逗她,捏捏棉被上的红线。 “一般都棉被都布白线,最后加两道红线取个见红有喜的好意头。等你和胡杨成亲了,那就得全得用红绿线喽~” 说着笑眯眯地怼怼她,“到时候新婚棉被是你自己做还是婶子给你做呀?估计那时候你的手艺已经超过你谭叔了呢?” “当然是我自己”朱萸嘚瑟的话刚出口,眼睛一瞪,“谭婶!” 什么成亲不成亲的! 差点被她带沟里! 谭婶憋笑憋得辛苦,赶紧转身拿了两个用得边缘都磨得不圆的木盘回来。 “呐,咱们一人一个,把这棉被压实了,棉絮才不会松散,盖着也贴身暖和。最后一步做完了,一张棉被才算做成了。” 南村另一角。 “桩子,你来倒水,我来和泥。” “好嘞!” 几个小娃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指挥栓儿和泥。 “这也太稀了,一会捏不实。” “土多了吧,都干巴了,再加点水。” 一身鹅黄衣裙打扮精致的月儿交握着小手迈着娴雅的碎步偷偷走过去。 不动声色探头一看,他们中间刨了一个大坑,坑里填了不少浅灰色的泥土。 旁边还有一个畚箕,里头还有一半干土,一看就是从别处提来的。 皱起小鼻子,嫌弃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和泥巴玩,个个脸上身上跟泥猴似的。 想走又不舍不得挪开步子。 这里太热闹了 村里人对她客气得很,见面都是安小姐安小姐的跟她打招呼,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她玩。 娘亲也在忙着开菜地,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让她练字贴。 练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外面又热闹得紧,还是忍不住出来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栓儿握着木棍使劲搅着坑里的灰泥,瞥见对面的鹅黄裙角,愣了一下。棍子一撬,一小团带着泥浆的泥巴吧嗒一声甩上月儿的裙摆。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栓儿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道歉。 这下完了 安小姐最是喜爱干净,平时看他们玩得一身脏兮兮的还会数落两句。 安夫人也不让她跟着大伙去山上搂草捡山货。 大概是嫌他们脏的吧? “哦豁~栓儿,完了~”几个小家伙齐齐叹声。 “我的裙子”月儿拧着小眉头立刻红了眼眶。 “你你不会哭鼻子告状吧我去叫玉莲姨给你洗干净成吗?”栓儿扔下棍子,忐忑地蹲下身子伸手帮她把裙子上的泥巴捏走。 不动手还好,风一吹来,裙角拂过栓儿沾着泥浆的小手,又给裙子添了彩。 “更脏了~哇~”月儿一看自己的裙子被越弄越脏,抽抽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呀~栓儿,你完蛋了~”小伙伴们齐齐退了一步。 不仅弄脏了安小姐的裙子,还把她弄哭了 虽然捡了树枝当线香拜过把子,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是那都是长大之后的事啊。 现在有难还是让他一个人当好了 “你别哭啊!”栓儿心惊肉跳地起身,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被别人看见肯定要说他欺负安小姐了,肯定会被娘亲揍屁股的! 月儿一愣,想到栓儿满手泥浆还捂她的嘴,哭得更大声了! “噫~全完了~” 小伙伴们看着不停挣扎的月儿那白嫩的小脸被糊上了泥浆,不约而同地撒腿就跑。 都是栓儿一个人干的,现在不跑,一会挨揍可不讲那些,一个都跑不了! “你们这些叛徒,来一个帮我捂住她啊,我快抓不住她了啊!”栓儿气得跳脚,又不敢大吼把大人们招来。 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眼见月儿就要挣开哭着往回跑了,心一横,一把搂住她拼命捂住她的嘴。 “你别哭你别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说着瞥见坑里的泥,眼睛一亮,“你别告状,我给你捏个小兔子,一会送去瓷窑让大妮姐烧好了送你成吗?你别看这瓷泥不好看,烧出来的兔子是白的!” 月儿被栓儿一抱,愣神忘了哭,被他连哄带骗一忽悠,泪眼朦胧带着哭腔闷闷地说:“真的能烧出白白的兔子么?” 虽然被捂着嘴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栓儿听到了白兔子三字,连忙点头。 “嗯嗯嗯,我保证是白兔子!” 第119章 我就不该相信你 栓儿小心翼翼地盯着月儿聚满泪花的大眼睛,和以前见过的野兔眼睛一样红通通的。 浓黑卷翘的长睫被眼泪浸成一绺一绺,末端还挂着小泪珠。 “我把你放开,你能不哭么?” 微微放松了手上力道,紧张地看着她神色变化,想着万一她要是再哭,马上捂紧。 月儿看着他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印,瞪大眼睛紧张兮兮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 回回看他都是威风八面领着小伙伴到处跑,还没见过这种伏低做小的做派呢。 轻轻点点头。 裙子反正已经弄脏了,左右也免不了被娘亲责骂,不如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把这灰泥巴变成白白的小兔子。 栓儿忽闪着清眸,慢慢拿开手掌,把她每一个动作表情都看在眼里。看她拧着小眉头低头从衣襟里抽出粉色绢帕,默不作声细细地擦脸,这才放下心来。 冲她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我去给你拿水!”转身哒哒哒跑到大坑边上抱起小木桶举到胸前,“水是干净的,打湿了帕子才能擦干净!” 月儿看着桶里的水一点泥沙也没有,捏着绢帕浸湿了拧干,对着水面倒映慢慢地把脸上的泥浆擦干净。 栓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叹女娃子就是麻烦,洗个脸慢慢吞吞的。 回想自己早上洗脸都是瞎抹一通,那多快啊。 等她把脏帕子浸到桶里搓洗,他已经举得手酸了,又不敢撂挑子不干,只能咬牙继续举着。 “呼~”栓儿放下木桶甩甩手臂,龇牙咧嘴地看她把帕子晾在旁边一株掉光叶子的灌木枝头上。 捡起地上的棍子蹲下身子继续和泥,嘴里还不忘叮嘱:“你站远点啊。” 万一像刚才一样又甩她一身泥,她再哭,想想就头皮发麻。 月儿提着裙摆蹲远了些,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搅了几下又抱了小木桶往里倒水。 抱着膝盖的小手动了动,亮晶晶的眼睛又黯淡了些许。 栓儿和好了泥巴,揪了一大团出来搓圆了,盯着圆泥球自言自语,“啊,我想想啊兔子怎么捏来着?” 本来和小伙伴们说好了要一人捏一个自己的碗。 圆碗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已经决定了,有的捏成方的,有的捏成半个花生,还有各种瓜果形状。 没打算捏啥小兔子啊,压根就不会! 躲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们窃窃私语,“栓儿是不是哄住了安小姐?” “应该是吧?她蹲在那,也看不见脸啊。” “那咱们的碗还做么?” “走走走,去看看。安小姐要是哭,咱们就跑~” 五六个小家伙商量了一下战术,捏着衣角一点一点往那边蹭过去。 个个支着耳朵仔细听有没有哭声传过来。 “哼!叛徒!”栓儿气哼哼瞪着他们,手里的泥球一用力,被捏扁了。 “嘻嘻~栓儿就是厉害。咱们来做碗呀~”桩子笑嘿嘿地挑了个远离月儿的位置蹲下身子,从大泥巴团里揪了一大团泥巴。 剩下几个看桩子已经上手了,纷纷脸上一喜,围着大坑七手八脚地分泥巴,下意识地远离月儿蹲的位置。 “栓儿,你搓球干啥呢?你不是要做小船碗?” “船碗等下做,我答应先捏个小兔子给安小姐。”栓儿又搓了一个小圆球,安在大球上面,“你们谁会捏兔子?” “我我我,我会!” 桩子立刻把手里的方块泥的一角又扯又捏,又搓了四个小泥条黏在底下。献宝似的指着自己的杰作,介绍哪个是耳朵,哪个是脚。 栓儿一脸复杂地看着那个被托在桩子手心捏得跟凳子一样的兔子,转头看了看月儿垮下的小脸。 “我就不该相信你” 垂下脑袋苦大仇深地继续搓泥团,无论如何,身子搓成鹅蛋形总不会错。 以前见过野兔蹲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瘫在地上的就不会捏了。 月儿默默地看着地上摆着的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兔子,交握的小手紧了又紧。 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揪了一点泥在手上搓成长条,掐了两个尖头认真地捏好,挪过去递给栓儿。 “兔子耳朵。” “哦。”栓儿顺手接过,蘸了水用力按在上面。 “头扁了” “那你来” 舒映桐抱着图纸从北村工地回来,远远的看见自己房间旁边的空地蹲了一群小豆丁,围着一个土坑热火朝天的玩泥巴。 其中还有一个不该出现的鹅黄衣裙小身影,安淑月。 记得安夫人跟她提过,这小女娃从小体弱多病,几乎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 所以家里一直精细地养着,从小没什么小玩伴,她也很乖巧,在房里一待就是一天。 后来长大了稍好些,渐渐的,每天也能出去放放风让她透透气。 舒映桐对于这种温室育儿法不置可否,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养,没必要置喙。 忽然想起安行舟信中言辞恳切的嘱托,静静地望着挤在栓儿旁边的小女娃。 说养得好也算好。 乖巧有教养,每次打照面都规规矩矩地给她福礼问好。 不过五岁年纪,一手字写得端正规整。 每天打扮得精致妥帖,看着就赏心悦目。 说养得有缺陷也有缺陷。 才五岁,已经活得像套在模子里的深闺小姐。该贪玩闹腾的年纪,生生被礼教森严抹杀了该有的童年。 看她蹲在那,裙摆沾染泥土,手里托着一个什么,歪着头神采飞扬地对栓儿说着什么,这才是一个五岁娃子该有的童真童趣。 只是她这一身脏污,想必是背着安夫人偷偷跑出来的吧。 默默抬脚踱步过去,想看看栓儿又整了什么幺蛾子,能把神坛上供着的安小姐给拉到地上。 “月儿你好厉害哇~这肥兔子一看就很好吃!”桩子伸长了脖子看着她手上托着的兔子,肉乎乎的,好看! “噫~兔子这么可爱,怎么能吃!” “啥,兔子不就是拿来吃的?”桩子挠挠头,丝毫不能理解她在想什么。 月儿瞪了他一眼,放在栓儿脚边的木板上,满眼期待地盯着他手上正在捏的船型碗。 他已经有一个了,这个是给她做的,还说要给船身加两朵花。 “月儿?”舒映桐挑眉。 这群小豆丁的友谊已经突飞猛进到不叫安小姐了?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牵挂的月票! 感谢王晓美的月票! 我的宝子们走亲戚都忙完了么?终于想起来要回来看书了吗,哈哈哈哈。 年初一被甩出畅销榜一百名,现在我又爬回来了! 第120章 月儿不见了! 围在月儿身旁的小家伙们呼啦一声齐齐起身退到一边垂首而立,手上还拿着各自的作品。 “姑娘~” 偷偷抬眼打量舒映桐,看她蹙眉盯着月儿一身泥巴,不约而同又退了一步。 带着她玩成这副脏鬼样,这下一个都跑不了 月儿高兴的小脸一僵,起身福礼,“姑娘安好。”交握置于小腹的手指不自在地来回抠着上面的泥巴,小脸羞得微微发红。 头一回在人前这么失礼,娘亲知道了肯定要训斥的 “安小姐好。”舒映桐颔首回应。 “二丫姐姐,你看,这些是月儿捏的兔子!一会我要拿去给大妮姐帮我烧出来!”栓儿托着木板,献宝似的高高举着。 舒映桐略略扫了一眼,上面摆着五只不同形态的兔子。 蹲着的,直立的,板鸭趴的,最有意思的是一只大兔子肚子底下还趴着一只小兔子。 每只都捏得憨态可掬,三瓣嘴仿佛都带着笑,童趣满满。 “不错,心灵手巧。”舒映桐中肯地赞扬了一句。 “哇哦,我都没被这样夸过!” 栓儿羡慕地看着垂头抿嘴偷笑的月儿,试探性的把自己的船碗往前推了推,满眼期待地仰头望着舒映桐求表扬。 “什么东西。” 看着这个一言难尽的作品,舒映桐没有妄下评论。 以她对栓儿的了解,他必定不会捏个老布鞋一样的东西拿去瓷窑烧吧 “船碗!” “船碗?” 舒映桐嘴角抽了抽,扫了一圈旁边小豆丁们偷偷把各自作品拿到身前默默展示还偷偷瞄着她,脸上泛着尽力憋着的激动。 “都是碗?” 小豆丁齐齐点头,手举高了一些,眼里的期待不言而喻。 舒映桐认真看了一圈,做工粗糙,有的只能勉强能看出来瓜果原型。 都是些四到六岁的小娃,尽管做得不怎么样,但是创意可贵。 敢于打破固有传统,这种创新的思维正是处于懵懂的孩童时期才敢示于人前,长大后大多会随大流泯然于众人。 “看着挺有趣。如果再做得像一些会更好。”舒映桐淡淡地评价,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小豆丁们却活络了起来,脸上扬起笑容激动地怼怼旁边的同伴。 姑娘很少夸赞人的! 没有像别人一样嫌他们玩得一身脏兮兮,也没说他们瞎胡闹呢! 桩子看着手里的南瓜碗,舔了舔嘴唇紧张地看着舒映桐,小声地回应: “我们想做得像一些,可是好久没见过了,有些记不太清样子了呀” 一席话让舒映桐垂目沉思,心头莫名有些微酸。 要求是高了一些。 都是逃荒来的饥民,这些孩子确实很久没见过新鲜瓜果了。 去年之前他们有的甚至才三四岁,能指望他们观察得多仔细呢? “行,那我帮你们修改一下。” 舒映桐抱着图纸回了房间,找了一根细长的钉子,迎着他们期盼的小眼神伸手,“南瓜碗给我。” 桩子受宠若惊,怯怯地把自己的南瓜碗递过去,想了想,飞奔回村里抱了一个小马扎回来,“姑娘,坐!” 舒映桐认真地把南瓜瓣捏得有弧度一下,随意坐下,“谢谢。”手上的长钉子刻出南瓜瓣之间的凹缝。 不多时,一个有模有样的南瓜碗被递到桩子面前。 “哇,对对对,南瓜就是这样的!”桩子开心得嗷嗷叫,完全忘了要害怕舒映桐这件事。 “下一个。” 娃子们见桩子的南瓜被改得很好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跃跃欲试又不太敢。 “我的!”栓儿兴冲冲地举着自己的船碗递过去,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舒映桐,“可以在外面刻一条鱼吗!” “可以。”舒映桐指指船身外侧,“刻在这里?” “嗷!对对对!我的是渔船!” 舒映桐点点头,开始把船的基本形状修改出来。听他说是碗,又捏圆了一些,毕竟是容器不是装饰品。 “啊?还以刻花样的吗!” 小豆丁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热烈讨论要给自己的碗刻些什么花样。 从菜地里回来的戚氏把工具放回工具房,准备回房先把沾满泥土的鞋子换下来,再整理一下仪容。 就算是干农活回来,也要维持一个官家夫人该有的体面。既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也是维护夫君的面子。 “月儿,娘回来了。” 戚氏推开门,习惯性地往窗台边的方桌那边看。 却没见像往常一样端正坐在桌前放下毛笔起身相迎的女儿。 大概是去茅厕了? 戚氏垂头抖袖口粘上的泥土,抖着抖着忽然擦觉有些不对。 走到桌边盯着桌上的字帖,表情慢慢凝滞。 才写了半页,这不符合常理。 脸上一慌,鞋子也来不及换,急忙奔出门外。 以她的性格断然做不出高声呼唤女儿名字的粗俗行为,焦急万分地跑到人多的大晒场。 她平时并不常在村里走动,对于这里的地形不熟,这些妇人成天都在这里做活,应该会有人看见从她房里出来的月儿去哪了。 “请问诸位可曾见过小女?”声音微微提高了些,力争让大家都能听见。 但是大晒场都是妇人聚居地,那场面热闹得很,一边垂头做活一边高声聊天谈笑的比比皆是。 只有离得近的才注意到戚氏。 “姚大嫂,你去看看安夫人,她好像遇到了难事。” 一个不爱和人闲话家常的年轻妇人抬头活动脖子时看见不顾形象跑过来的戚氏,连忙拉住挽着篮子从她身边走过的姚氏。 姚氏回头一看,“哎呀,我去看看!” 平时哪见过安夫人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篮子一放快步往那边走。 “安夫人怎么了?可以有什么难处?” 还没等姚氏说完,戚氏仿佛看见了救星,眼眶顿时红了,死死地抓着姚氏的袖子浑身发抖。 “月儿不见了,月儿不见了!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没看见!怎么办,怎么办!”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如果是夫君的仇家把月儿悄悄抱走了,那她要怎么办,月儿有没有危险! 心里慌得全无头绪,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从脚底凉到心口,牙齿抖得咯咯响,紧紧抓着姚氏的袖子。 她是这里的管事,是个有能力的人,寻求她的帮助是最有效的法子! 姚氏脸色一变,强作镇定地安抚她,“安夫人先别吓自己,你的房间正对这里,我去问问大伙。” 说着扬声大吼:“都停下!有没有谁看见安小姐从房间出来往哪去了!” 她就没想过会有外人挟持的可能,她早就按姑娘说的交代过了,做活的时候多注意有没有人故意靠近安夫人的房间。 第121章 安大人眼界和你不同 这一吼,大晒场织布的、纺纱的、裁布的、做针线活的、搓麻绳的,纷纷收了声往姚氏看齐。 待看见她旁边站着满脸泪痕的安夫人,不少妇人少女本能地站起身。 “有的有的,俺这个鞋底子刚开始纳的时候看见安小姐往姑娘房间那边去了。”一个黑瘦妇人高声回话,扬扬手上已经快纳完的鞋底子。 晒场边上有个水滴刻漏台子,平时都是以这个来看时辰。 台子附近的人看差不多时辰该回去做饭的时候也会顺便告知其他人。 做活的时候顾不上看,黑瘦妇人说不准大概时辰,只能用手上的鞋底子来让她们反推安小姐去了多久。 “是哩,俺也看安小姐在那边玩哩,就是日头还没走到雪梅姑娘棚顶的时候。俺上茅房回来看见的,和栓儿在一块呢,这会估摸着还在玩呢吧?” 东南角一个年轻姑娘招手回话,手上还缠着拖地的麻纱,见大伙回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姚氏心中大石落地,舒出一口长气,抬手往下压了压,“好,我知道了,大伙接着做活~” 这里人大多都讲方言,音调千奇百怪,戚氏从很远的地方跟着夫君来这里上任,听着有些费劲。 但是看她们的表情都很轻松,心里已经确定月儿没有什么危险,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姚氏的袖子。 “安夫人,走,我带你去找安小姐。别担心,咱们村里都关注着呢。” 姚氏作为妇女主任,每天要处理各种大小事,日常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女人,久而久之什么方言都说得很溜。 官话也下过功夫学了一阵,就为了日后村子富起来了,能更贴心地接待戚氏这种说软腔软调官话的夫人小姐。 “好好好,太感谢你们了。”戚氏跟在姚氏身侧边走边掏出绢帕拭泪。 “跟我们这些粗人客气什么呀,你和安小姐这样的贵人愿意住在咱们村里,大伙面上都有光。” 姚氏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该捧的时候捧,该横的时候横。 对于戚氏,她还是很敬重的。 这知县夫人来了这个村子从来不摆谱,任谁跟她打招呼都是面带笑容点头回应。 吃住方面也不起什么幺蛾子,饭堂做了什么送一份过去,从未挑剔半句。 那些家具也是她看着安排添置的,好歹是知县夫人,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照顾到的。 两人走得急促,不多时便看见最边上木棚拐角空地上的那群人了。 月儿正蹲在舒映桐脚边和栓儿高兴地说着什么,手上还举着一只耳朵挺立,圆肚憨萌,猫不像猫,耗子不像的泥塑。 戚氏一见她浑身到处是泥,连发髻上也沾着不少,柳眉一蹙,倒吸一口气就要上前训斥。 姚氏急走几步笑着上前,“哎唷~安小姐今天玩得这么高兴呀?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笑得这么开心呢~一笑起来这对小梨涡真好看!” 月儿笑着起身,待看到从拐角处走过来的戚氏立刻变了脸色,笑容一收放下舒映桐给她做的龙猫,垂下脑袋上前准备挨骂。 一下一下地抠着指甲里已经风干的泥巴,“娘亲…” “你~”戚氏忍着火气闭眼深吸一口气,换上平和的表情绕过她走到舒映桐面前缓声开口,“舒姑娘,小女自小身子弱,不敢让她这样玩闹…” 舒映桐握着一只刚完成的泥塑小矮马,捏着长钉细细划出鬃毛,听戚氏明里暗里地抱怨,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 “越是养得精细身体越差,强健的体魄在暖房里养不出来。” 五岁的孩子,已经不需要像婴孩一样照顾得小心翼翼。 温室里的花朵是经不起外界任何环境变化的。 免疫系统只有在不断对抗中才能越来越强,从而增强抵抗力。 戚氏向来受人尊敬,没想到在舒映桐这里碰了个硬钉子。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在她看来甚至带着指责的意味。 月儿是她十月怀胎一手养大的心尖肉,这几年来的辛酸外人怎么能感同身受? 脸色一沉,心头升起恼怒。但是良好的修养让她克制住了回怼的念头。 姚氏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接茬,以她的身份是不好对知县夫人劝说什么的。况且她觉得姑娘并没有说错,孩子是皮实些好养活。 场面凝滞。 谁也没出声,娃子们也乖乖站在一边,只敢偷偷瞧着舒映桐一点一点修饰的矮脚马。 最后一只马蹄完成,舒映桐把矮脚马递给垂头抠手指的月儿。 月儿手上的动作一顿,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抬头怯怯地望着脸色不虞的戚氏。 看了一眼又乖乖垂下头。 舒映桐转手递给了栓儿,起身和戚氏平视。 “安大人曾修书一封给我,托我教导安小姐。实不相瞒,我并没有什么兴趣接这种麻烦事。你要怎么养孩子,随你。” 提到安行舟,戚氏脸上的怒容瞬间烟消云散。 “临行前我家大人有嘱咐,遇事不决请舒姑娘定夺。是我关心则乱,失礼了。”戚氏平心静气福了福身。 舒映桐不避不让受了这个礼,指着站在另一边乖乖站着的娃子。 “你来了这么久,见过他们生病么?” 戚氏茫然地摇摇头,并不是没见过,而是没注意过这些乡里脏娃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道你们是麻烦还愿意让你们待在村里?” 戚氏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垂下眼睛有些不敢看她。 对外只说是月儿大病初愈,县衙太过嘈杂,不适合修养。 只有南村的人心知肚明,却从未透漏半句实情出去。 她心里是有愧的。 “安大人眼界和你不同,敏而好学,愿意接纳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我欣赏他的为人处事。” 舒映桐不是爱说教的性子,点到为止,说完朝戚氏颔首转身就走。 同这种连发脾气都要尽力压制,还要保持微笑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戚氏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她听懂了。 不要看不起乡间村妇,她们能把孩子养得皮实必然有可取之处,凡事不能看表面。 ------题外话------ 时间紧,在高速堵了一天,下一章重复了一百多字,先发再修改,对不起啊宝子们! 第121章 偷偷哭的大妮 舒映桐能甩脸子,姚氏不能啊。 瞅了一眼背影挺直裙角翻飞的舒映桐,无奈地笑笑。 姑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把人家安夫人尴尴尬尬地撂这了。 唇角一弯,搬过凳子,也搬来了台阶给她顺势而下。 “安夫人,请坐。小娃子就是喜欢这些小玩意,脏些不碍事的。姑娘教导过,不让他们用脏手揉眼睛,吃东西前也要洗干净手脸。” 戚氏脸色稍缓,颔首敛裙坐下,“有劳。” 姚氏笑着冲月儿招招手,“安小姐,来,给安夫人瞧瞧你今天都学了什么书里没写的新事物。” 一句话瞬间把娃子胡天胡地瞎闹上升到了学习的层面,也搭上了舒映桐称赞安行舟的观点上。 戚氏心里也知道姚氏这是在让她就坡下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语气和缓了许多。 “月儿,给为娘看看你和新伙伴的得意之作。” “娘亲不生气?我的裙子弄脏了”月儿有些诧异,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仰着小脸心里惴惴不安。 看着女儿脸上抹得跟花猫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样,戚氏心里的火气也消了。 拿这绢帕细细给她擦脸,嗔怪地点点她的额头,“娘亲找不到你急坏了,下次记得留下字条知道吗?留口信亦可。” “娘亲对不起,月儿记住了。” 月儿乖乖道歉,想到今天玩得特别开心,眼睛一亮,高兴地指着旁边木板上的一排泥兔子。 “娘亲,你看,这些都是我捏的。舒姑娘夸我心灵手巧呢!”说着踮起脚尖凑到戚氏耳朵旁边,小声地说:“只夸了我一个人哦~” “哎哟~这些兔子都是安小姐捏的呢?可太有趣了~我们姑娘可不常夸人呢!”姚氏顺势接茬,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木板上的各种小玩意。 “姚婶,还有我们的!二丫姐姐说了,一会都拿去瓷窑烧出来呢!还说要…要…嗯…做什么工艺品,反正就是放铺子里卖钱!” 栓儿嘚瑟地举着自己的船碗,“二丫姐姐还说,谁做的卖得了钱都给我们!” 乡里娃子兜里哪有过什么钱,过年接的压岁红包里的一两个铜板等正月十五一过,全部被大人没收。 “二丫姐姐说了,我挣的钱不用交给娘亲留着给我娶媳妇!我可以拿着买啥都行!嘿嘿!” 栓儿越说越兴奋,旁边几个娃子脸上俱是乐呵呵的神色,用力点头。 姑娘说能卖钱就能卖钱! 姑娘发话说了钱归他们就归他们! 娘亲也不能从他们手上抢走! “哟~咱们的野猴子们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有本事呢?都能赚钱养家了呢?那敢情好,等咱们栓儿小财神赚了钱,可得给姚婶买糖角子吃哦?” 姚氏笑着伸手捻去他脸上的泥巴,一一看过他们各自手上的东西。 心叹还是姑娘眼界宽,这些娃子们瞎胡闹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财富。 既哄了娃子们开心,又寻了做生意的路子。 “走吧,婶子帮你们端过去~”姚氏端起木板,笑眯眯地看着戚氏母女,“安夫人和安小姐可要同去?” 戚氏看着女儿期待的小眼神,释然地笑笑,指着自己脚上沾满泥巴的鞋子,“月儿去吧,娘亲就不去了。” “嗯嗯!”月儿点头如捣蒜,白嫩的小脸笑得灿烂。 戚氏望着一群小娃雀跃的背影,摇头失笑。 或许真是自己错了,每天把月儿关在房里,她真的甘愿做个循规蹈矩的闺秀么? 夫君提及舒姑娘,言语间皆是敬佩和欣赏。常说舒姑娘乃奇女子也,所说的妇女可顶半边天听起来狂傲,但是她却实实在在的在做且做到了。 戚氏盯着自己鞋面上的泥土,心思百转。 或许,让月儿跟着南村的小娃们多相处,未必是件坏事。 且看舒姑娘最亲近的栓儿,懂事知礼却不失天真活泼。并不比她悉心教导的月儿差在哪里。 姚氏领着一众小娃去了瓷窑,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大妮蹲在泥胚架子下偷偷抹泪。 “大妮姐!” 栓儿满心只有他的挣钱大业,并未注意到背对着他们的大妮在做什么。蹦蹦跳跳地冲过去笑嘻嘻地拍了拍大妮的肩膀。 大妮被这一拍,连忙抬袖胡乱抹干净眼泪,转过身来扬起笑容,“是栓儿呀~” 瞧见后面端着木板的姚氏,连忙起身,“姚婶也来了啊?可是有什么活计交代?” 姚氏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大妮明显哭过的脸,抿嘴笑笑,“小娃子们从你们这铲了一些瓷土去玩,捏了一些小玩意闹着要拿来烧制。” 扬声叫住了从瓷窑走出来的后生,“家明,你来一下~” 被叫住的年轻后生浓眉大眼方脸,五官端正,体格健壮,一看就是个老实相。 闻言腼腆一笑,在身上挂着的脏围裙上不自在地擦了擦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视线短暂地落在大妮脸上,眼里闪过一片心疼,正了脸色转头望向姚氏,“姚婶有什么吩咐?” 大妮偷偷瞧了他一眼,转身摆弄架子上的泥胚,搬来搬去都是那几个。 姚氏精明的眼睛在他们脸上溜了一圈,笑着往旁边小娃努努嘴。 “你带他们去把这些烧出来,就让他们远远的瞧着就行,别让他们靠近,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一会我会看住他们的。”吴家明点头应了,接过姚氏的木板,“都跟我来吧。” 姚氏朝小家伙们挥挥手,“去吧,要听话啊,谁不听话下回不让来了啊~” 栓儿把小胸脯拍得咚咚响,“我会看住他们的!他们都听我的,姚婶放心吧!” 等吴家明领着娃子们去了后面,姚氏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大妮频频往他们的背影偷偷瞧。 了然一笑,“大妮今年十六了吧?” 被姚氏一问,大妮目光收回,窘迫地转身,“是。” “我看你和家明挺合适的,要不婶子给你们说媒?” 姚氏可没忘刚来时看她偷偷抹眼泪,这一问不过是试探。 果然,这话一问,大妮脸上一红,神色却黯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评论和订阅! 爱你们! 第122章 叔,我不想耽误家明 初冬时节,日头从西边山头落下没多久天色暗得很快。 妇人需赶在天黑之前把晚饭做好,所有出去做活的人都踏着暮色回到北营聚集地。 安静了一天的北村渐渐热闹了起来。 离得近的站在竹棚门口端碗热水边喝边聊天,娃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嬉笑玩闹,只待做饭的喊开饭。 天色渐暗,炊烟已散。 宋家明垂着脑袋跟在大妮身后隔着数步,抬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 每天故意等瓷窑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为了不过是和她多待一会。 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心里填得满满的。 嘴唇翕动想叫住她说点什么,亦或是解释两句,想起家里的糟心事和自己的立场,暗暗叹了一口气又垮下肩膀低下了头。 落在宋家明后面的宋叔望着大妮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拍拍儿子的肩膀,沉声道:“是爹对不住你。” 宋家明背脊一僵,默默望了一眼大妮走过拐角只剩一片衣角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说:“爹,你别这么说是咱家欠明霞的” “唉你对大妮的心思爹都清楚,爹实在没辙,欠下的命债总得还啊” 宋家明捏紧拳头,眼眶微红,转头扬起僵硬的嘴角,“爹你别说了,我答应这门亲事就是。” 父子俩沉默无言走进自家竹棚,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立刻从小马扎上起身拿了布巾迎上去,“叔,你们回来了。今天回得晚了些,我再去热一热糊糊。” “嗳。”宋叔接过布巾在门口掸干净身上的灰尘。 宋家明上上下下掸着身上的尘土,回头瞧了一眼已经有不少人家吃完了晚饭端了小马扎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洗碗做活,伸手拦住明霞。 “姐,你别忙,我去热。我娘呢?” 明霞微微松了一口气,往竹棚里面挪了挪身子,抿抿嘴,低声回他:“婶儿去赵家了,让咱们先吃,一会就回来。” 宋家明拿布巾的手紧了紧,心里针扎似的疼,面上却不显,“行。”说完转身往门口搭的小灶房走。 南村饭堂。 姚氏心不在焉地坐在凳子上摆弄桌上的筷子,眉头紧蹙。 “还有最后一件事,南村工地禁止儿童在那边玩耍,帮忙也用不上他们。姚大嫂,散会之后你过去通知一下。” 舒映桐说完没等到即刻回复,转头望过去。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姚氏还有开小差的时候,从进来吃饭开始就不在状态,前面关于南村工地的内容和她没多大关系,也就没管她。 这一项却是要安排她去做的,不得不停下来等她回应。 “啊好啊?”姚氏顺嘴应了,突然回神,“姑娘刚才安排我做什么?” 不等舒映桐重复,朱萸已经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末了歪着头望着姚氏。 “姚婶,你咋了,身子不舒服?平时能吃两碗的,今天咋跟猫似的小口小口只吃了大半碗?菜都不怎么夹?” 姚氏歉意笑笑,“南村有点事想得走神了。”想了想,松开手里的筷子坐正了身子望着舒映桐,有些犹豫地开口:“姑娘,一会你忙不?” “没什么要紧事。怎么?” “我有个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管。” 姚氏垂目沉吟了一会,忽然一拍桌子,定定地望着她,“要不这样,反正也要去南村,姑娘有空跟我去一趟不?咱们先去在瓷窑干活的宋家。” “行。”舒映桐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 南村。 明霞心事重重地喝着碗里的糊糊,抬头瞅了一眼宋叔,又瞅了瞅一声不吭吃得比平时慢的宋家明。 夹了一筷子咸菜放他碗里,“光喝糊糊嘴里没味。” 宋家明低声应了,瞧着黑乎乎的咸菜,心里苦笑,别说是咸菜了,现在就是吃肉也不香。 明霞布鞋里的脚趾头抠了抠鞋底,转头望着宋叔,声如蚊呐地说:“叔,我…不想嫁。” “啊?”宋叔夹咸菜的筷子一顿,愣愣地看着她,“这…咱不是说好了么…” 宋家明停下筷子,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心里既高兴又愧疚。 明霞飞快地瞥了一眼宋家明,望着对面的宋叔,眼神更加坚定,声音提高了许多。 “叔,我不想耽误家明。他心里喜欢在瓷窑一块干活的大妮吧?大妮挺好的,她们家人都挺本分老实的,姑娘对她也好。他们俩一块干活,聊天也能聊到一块去,挺合适的。” “姐…”宋家明耳朵通红,听明霞这样夸自己的心上人,有些不好意思。 抬头感激地看她,但是看到她的脸,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 怎么能光顾着自己,那她怎么办! “姐,你别说了。我已经答应了。” “是啊明霞,翻过年去,你都要二十了。我们不能对不起你,也不能对不起你爹。听话,啊?” 宋叔深深叹了一口气,“那赵家大郎说话是有些结巴,不爱说话性子孤僻了些,人品是没得说的。你婶儿也跟人打听清楚了,干活肯卖力气,是个老实人。” 长相倒是没多好看,不过他不挑明霞就不错了,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不是么。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家愿意上门来求娶,他们哪还有往外拒的道理。 只是他们的额外条件…嗐… “叔,这些年来你和婶儿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我也当你们是最亲的人。” 明霞抹了一下眼睛,吸吸鼻子。 “我也是把家明当亲弟弟的。过去那些事就过去了吧,没必要总觉得欠我的。家明不喜欢秋菊,却因为我这头要应这门亲事,这不是害了他和大妮么。” 父子俩还想再劝两句,门外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 “好姑娘,跟婶子说说,你看没看上赵青松?” 三人一见来人,连忙放下碗站起身打招呼,“姑娘,姚主任(婶),你们怎么来了?” “坐坐坐,先把饭吃完,客气什么。”姚氏笑眯眯地摆手,扫了一眼,从角落搬了一条长凳出来放在木桌不远处。 “来得不是时候哈,我们也没别的事,就是来说个媒~” “说媒?”三人异口同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啊,大妮人长得俏,性子又好,再熬几年在你爹手下也该出师了,算是个有本事的好姑娘。家明,说给你做媳妇可好?” 姚氏神色飞扬,揶揄地看着已经红到脖子的宋家明。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和推荐票! 第123章 能治,但做不到完美 舒映桐敛裙坐下,静静地看着这家人神色各异的脸。 略过宋叔父子,认真地打量半偏过头遮掩面容的明霞。 齐刘海很长,盖住了眉毛,半盖着一双丹凤眼。 肤色白得很不正常,秀气的鼻子,唇色偏淡的上嘴唇,人中靠右有个明显的豁口。 路上姚氏已经把这家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 宋家明是宋叔的老幺,上面还有两个嫁出去多年的姐姐。 家里虽不富裕,也算过得去。 一出生倍受家里疼爱,已分家住在隔壁的二伯对他也是当自己孩子一样疼爱。 四岁时两家人一起去镇上办年货,年关时候镇上人挤人,十分热闹。 宋家明小时候调皮,偷偷挣开娘亲的手蹲在糖人摊子看热闹。 等他看完热闹发现已经找不到爹娘了,慌得又哭又喊的时候有个妇人说要带他去找爹娘。 他不肯,那妇人把他抱起就走,还一路呵斥他不懂事,家里哪有钱买糖人。 后来两家发现丢了孩子,急得年货也不办了,分头逮人就问。 最后宋叔两兄弟追上了拍花子的妇人,哪知这妇人并不慌,窜进一个小巷子,立刻有两个汉子跳出来。 宋家明的娘和大伯娘也赶上来和妇人厮打抢娃子。 几人闹得很大声,拍花子一伙怕惹人注意,又不甘心,掏出短刀狠狠地往宋叔肚子上捅。 宋家明的二伯眼尖,用力推开弟弟,那汉子想也没想地刀尖一转,在他后腰连捅几下跳上来接应的马车消失了。 宋家明亲眼看着二伯倒在血泊里,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调皮过。 二伯娘带着堂弟改嫁了,留下因为生了兔唇女儿让她被村里人一直耻笑却被二伯一直护着不让丢的明霞。 明霞端了两碗热水站在舒映桐和姚氏面前,“姑娘,姚婶,喝水。”说话鼻音很重,瓮声瓮气的不是很清晰。 感觉舒映桐的视线紧紧盯在她的上唇,心里万分难堪又不好发作,只能尽力把头埋得低低的。 “坐下,我看看。”舒映桐接过碗递给姚氏,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姑娘”明霞难堪得都快哭出来了。 从小到大,她受够了嘲笑和猎奇的眼神,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被一扇门隔绝外人目光的屋里。 所幸叔和婶儿从不叫她下地干活,只在家里料理家务便好。 即使这样总有要出门的时候,每次出门都让她觉得打心里抵触,很难受。 别人只是悄悄地打量,或者指着她的脸讥笑她是个兔儿唇。姑娘比他们还要过分,坐下来让她仔细瞧稀奇么? “每个人都不完美,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世间之事,除了生死,皆为小事。”舒映桐淡淡的看着她。 明霞苦笑,兔儿唇没长在别人脸上,当然可以这样坐着说话不腰疼。 一串眼泪默默滑落,在暗灰色的前襟满满晕成几团深色。 “你这傻姑娘哭什么~”姚氏放下碗起身半搂着她,凑在她耳边小声解释:“你当姑娘是要看什么,姑娘啥没见识过。这是准备帮你治呢!” 暗自垂泪的明霞突然被姚氏这么亲近的搂住,微微有些不自在,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剧烈一跳。 顿时忘了害怕,猛地抬头直直看向舒映桐的眼睛。 沉静,淡然,无悲无喜。 没有好奇,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姑姑娘”明霞忍着激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犹犹豫豫小声询问:“姚婶说的是真的么” 宋叔父子俩正经威坐,看她们你来我往的说话,一句话也不敢插。 她们话头是说媒,但他们心里清楚,这是奔着明霞来的。 “先检查。”舒映桐再次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姚氏连忙把明霞按坐在长凳上,从袖袋里掏出一截蜡烛往前一递,“家明,去灶膛帮我点亮来?” “哎!我这就去!” 宋家明激动地接过蜡烛,三步并两步走出门,马上用手护着火苗又回来了。 舒映桐抬手托起明霞的下巴,“张大嘴。火靠近点照。” 明霞忍着羞耻,听话的把嘴张大,家明护着火苗靠近了些许。 舒映桐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上颚的情况,又仔细检查了上嘴唇。 单侧2度唇裂,门齿错位。 牙齿变形她无能为力,值得庆幸的是明霞是唇裂不是唇腭裂。 “姑娘我姐她,还还能治吗?”家明小心翼翼地问。 全家都知道明霞的心病,这么多年也看习惯了,但是外面的人不一样。 他最希望的是她能大大方方地站在太阳底下,不要再有人嘲笑她。 也不要有人叫她三瓣嘴。 从没听过这病能治,不过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她瞧得这么认真,应该能治吧 “拖得太久了。”舒映桐沉声回答,看着明霞心如死灰的神色,眉梢一扬,“能治,但是做不到完美。“ 已经成年,错过婴儿最佳手术时期。颌面骨骼已经定型,上唇缝合部分还是会有些许变形。 牙槽骨也发育完成,长期不自信养成的坏习惯导致颌面畸形,轻微兜齿。 整形的活她做不了。 “能能治吗?真真的吗?”明霞激动得微微发抖,眼泪不停涌出眼眶,“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能把豁口补齐就行的。” 疤总比豁口露牙龈牙齿强啊 “可可,我们家”明霞窘迫地抓着衣角,说不出口。 “免费。”舒映桐端起凳子上的碗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水。 “嗐~”姚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你们的难处我们知道呀,来的路上姑娘已经说了,不要你们出钱。” 笑着撩开她半盖着眼睛的额发,“这双眼睛生得好看,等治好了可别这样遮着了啊~” “姚婶我我”明霞顾不得擦汹涌奔流而出的眼泪,动容地站起身。 姚氏一把拉住膝盖已经弯下的明霞,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姑娘的规矩你不知道呀?” “我知道我知道。”明霞抬袖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深深地朝舒映桐鞠躬,“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宋叔父子俩站在一旁心里欢喜得无以复加,不停朝舒映桐鞠躬道谢。 舒映桐放下碗,抚平裙衫皱褶,“后天早上你来我房间。这两天注意休息,希望你来的时候能有个好状态。” 明霞乖巧点头,忍不住朝舒映桐扬起一个拘谨的笑容。 她很少笑,一笑起来上唇的豁口会裂得更开,更难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对她笑,至少在她的眼睛里不会看见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 “笑起来还不错。”舒映桐客观点评,看了一眼姚氏,起身往外走,“走吧,下一家。” 第124章 有没有兴趣做个簪娘 “姑娘!劳烦等一下!” 舒映桐刚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回头挑眉看着明霞冲她眼神亮亮一笑转身奔进小隔间,不多时捧着一方花布包裹的物什快步走到她面前。 明霞拘谨地抿抿嘴,掀开花布,托着递到舒映桐面前。 “这是我做的缠花发钗,想送给姑娘!” 舒映桐伸手拿起,姚氏连忙把蜡烛凑近了些许。 一支自制的缠花发钗,用彩色丝线缠在拗出基本结构的铜丝上,细细密密地缠成一朵仿点翠金边牡丹。 花萼灵秀,花瓣繁复舒展,花芯中间托着一颗白瓷小圆珠。 舒映桐挑眉,心思倒是巧妙,用丝线仿点翠,用瓷珠代替珍珠。 铜丝不便宜,丝线价格也算不上亲民,做工能看出来很细致,每一道纹路都很流畅。 在普通家庭也算贵重了。 只是…她没有戴饰品的习惯,更何况是这种雍容华贵的牡丹。 明霞认真看着舒映桐的神色,窘迫摆手,“姑娘不戴没关系的!我就是…就是…” 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只有这个发钗是她最贵重的东西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长得不好看,但也喜欢这些漂亮的饰品。 以前见门口经过的货郎担子里有绢花,做得粗糙价钱却要得高。 一开始用碎布头摸索着做,怎么做也做不出那种美感。 以家里的条件,绫绢她是买不起的,也不敢开口为难家人。 后来村里回来一个据说是在京城大户人家做过三等丫鬟,后来立功得主子恩典退回卖身契回乡的妇人。 她带了好些礼物送给亲戚,其中就有绒花。 在自家门口捡到一朵桃花样式的绒花,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就被人寻回去了,为此还挨了好一顿讥讽。 不过那时候她心里的振奋盖过了难堪,京城的绒花果然了得! 家里没有铜丝,也没有丝线,这让她犯了难。 想了很久,决定用韧性很好的青竹最外层的表皮,家里的苎麻线练手。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始终做不出绒花的形状和质感。 后来不知怎的灵机一动,试着用线缠着细蔑条勉强拗出形状。 第一朵硕大又简单的缠花做出来的时候那种无法言喻的成就感,终于让她感觉憋闷压抑的生活有了寄托。 只是家务活繁忙,没机会让她成天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中,只能尽可能地利用空闲时间来摸索改进。 当竹篾已经达不到精细的要求时,她自然而然的渴望拥有铜丝和蚕丝线。 顶着村里人的讥笑和探究,去年秋天农忙过后,和婶儿天天进山采山货攒下了一些铜钱。 对于用血汗钱换铜丝和丝线这种离谱的行径,家人却没有说过她半句不是。 她买到的材料不多,于是更加珍惜。每一步在做之前都是斟酌再斟酌,一整个冬天除了做家务便是慢慢完成这朵缠花。 逃荒来到环山村之后,面对陌生的村民,她更是不敢出门。一心一意慢慢完善自己最宝贝的作品。 今天姑娘给她天大的恩惠,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它送给姑娘! 知道姑娘从来不戴发饰,只要愿意收下这份心意她就心满意足了! “做工很精致,心思巧妙。我收下了,谢谢。”舒映桐轻扬嘴角。 “姑娘喜欢就好。”明霞偷偷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为得到肯定而欢喜。 “自学的?”舒映桐扬扬手里的缠花。 “是…”明霞拘谨地笑笑,“胡思乱想瞎弄的。” 舒映桐点点头,瞎弄不见得,想必也是下过一番功夫。 “天才不应该被埋没。”抬头定定地看着明霞,“有没有兴趣做个簪娘。” 姚氏默不作声盯了好久,感叹这手也太巧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头花! 听舒映桐一问,和明霞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回问:“啥是簪娘?” “专门做发饰的匠人。” “啊…这…这…”明霞心里蓦地一跳,脸上迸发惊喜,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小声地说:“材料太贵了…” 忙活了一个秋天也就换来一支发钗的材料,专门做这个活计,那得花多少银子… 这家里… “你这丫头,怎么光记得花出去的?”姚氏笑吟吟地点点她的额头。 “做出来卖出去不就回本还有赚头?姑娘这是看上你的手艺了,你就说想不想靠这门手艺赚钱吧?” 明霞心跳如擂鼓,犹豫地看着姚氏,“能卖出去么?我这也不是正经做这个的,也没跟过师父…” “嗐~说来说去的,就是想了?”姚氏凑近了笑眯眯地用手肘怼怼她,“等姑娘给你买了那些个材料回来,给婶子也做朵花戴呗?” 明霞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停点头,“行的行的!只要不嫌我做得不好看,我给婶子、雪梅姑娘和朱萸姑娘她们一人做一支!” 说着说着就哭了,一发不可收拾。 长相是父母给的,她有什么错,她也不想的啊… 以前除了家人,人人厌弃她,笑她,或者当面可怜她,背地里又是另一副嘴脸。 曾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躲在暗处像只老鼠一样过一辈子,没想到来了这里之后遇上了雪梅和朱萸。 雪梅说:“你看,我脸上也破相了。没事的,大家看久了就习惯了。” 朱萸说:“谁要是敢笑你,来找我!我保证打得他们笑不出来!” 从那时候起,北营的人再没人敢当面笑她。 不过背地里还是会拿她当说头,起外号,不过这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少露面,也没想过要去哭诉。 现在不一样了,姑娘不仅能治她的兔儿嘴,还称赞了她的手艺,说她是天才! 以后不仅能心无芥蒂走出家门,还能靠手艺挣钱! 就像一道阳光一样照进了她阴冷灰暗的内心,眼前都亮了起来! 竹棚里大家都没说话,静静等明霞把委屈发泄出来。 等她一抽一抽哭声渐停,姚氏掏出帕子轻轻给她擦脸。 “姑娘和婶子要去一趟赵家了啊~”说着把她拉到一边,凑在她耳边小声询问:“你跟婶子说句心里话,那赵青松你中不中意?” 明霞轻轻摇头,“我没见过他,也没说过话。我不愿意跟他家结亲,他们家愿意娶我是因为他也娶不上媳妇。他妹妹看上家明了,想换亲。” “换亲?”姚氏有些诧异,焕然大悟,“怪不得…你说会害了家明和大妮。” 舒映桐眯起眼睛。 换亲。 比包办婚姻还恶劣。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第125章 你还想娶天仙? 舒映桐和姚氏并肩走在北营的小道上,两旁竹棚都围上了松树枝或者长茅草,也搭上了木板门。 夜里风凉,基本都缩在棚里聊天或者睡觉。 少数在外面走动的人遇上了,恭敬和气地朝她们打招呼。 在宋家一耽搁,姚氏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去工地监督,现在还是去一趟赵家再说。 “姑娘,咱们要开铺子么,开镇上还是开城里?” “这里去镇上和县城差不多路程,明天去县城看看。” 环山村位置有点偏,选镇上还不如选人流量和消费水平更高的县城。 事实上,连县城她都没多大兴趣。 她想把路修好,把环山村发展起来,生意还是自家门口做省事。 “没想到明霞还有这手艺,那头花真好看。要是摆铺子里卖,起码得五六十文一朵。” 要是专门做这个,一个月刨去成本,少说也能挣上百文。 这可比她以前在镇上给人做衣裳赚钱多了。 “太廉价了。一两起。” 舒映桐并不打算做什么薄利多销。 本身就是一件费时的精细手工活,不能以成本来评估利润。 好创意的价值永远高于物品本身。 精品就要有精品的价格体现。 “一两?”姚氏小声惊呼,“我也没多少见识哈,那能卖出去么?” 舒映桐淡淡一笑,“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购买能力和从众心理。” 只要把店铺装修成高档铺面,里面的商品创意新奇,噱头给够,自然有人愿意掏钱。 不为难穷人,只坑有钱人。 姚氏听了个半懂,也不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到时候姑娘着手做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知道的再问也不迟。 姑娘要是真把明霞捧上去了,那她可就富了呀! 做发饰这活又轻省,赚得还多 “姑娘,这活计挺好,多点人一起学着做?” “审美和天赋是天生的,明霞是天才,不代表每个人都是天才。如果她自愿带人可以做,但是收益没她高。” 设计师和工人那是两个层面。 饰品这行,创意灵感值钱,手工次之。 两人闲庭信步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赵家的竹棚外面。 刚走近想敲门,里头便传来谈话声。 竹棚的隔音算不上好,两人又站得近,里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爹俺俺不不想成亲!”低沉的嗓音加上结巴,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不成亲你还想打一辈子光棍不成?”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听着颇为气愤。 “青松啊,你这死脑筋怎么转不过弯来啊?你在山上凿青石条才挣多少粮?这苦力活也干不了一辈子啊”一个苍老的妇人声语重心长地劝着。 “你要是娶了宋家的闺女,凭着这层关系,去姑娘跟前要个磁窑的活计也行能成呢?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宋家连外人都肯教,还能亏待你去?” “我我反正不不想娶那唉!” “咋?人家明霞又没断手又没断脚,是有那么点和常人不一样,我见过两回,那眉眼长得挺好的!”男人声音听着更气愤了,还伴着拍桌子的砰砰声。 “你嫌人家干啥!你又不是啥王孙公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还想娶天仙?咱家也没钱出聘礼!娶一个嫁一个不挺好!” “他爹,你咋尽帮着外人说话?要不是家里穷,我也不乐意要那豁嘴儿媳妇。过两天说亲的事一传开,谁不看咱家笑话?”另一个妇人没好气地回怼。 “哎呀,你们懂啥~我哥那是看上南村秋雁姑娘啦~人家长得多周正,在姑娘面前又说得上话。” 年轻姑娘阴阳怪气地说着,话锋一转,“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就是想瞎了心了。咱们还是想点能攀得上的吧” 姚氏和舒映桐对视了一眼。 秋雁? “那秋雁也就那样吧。”妇人冷哼一声,“她娘都跟你们奶奶一样年纪了,娶了她还得带个老拖油瓶,养了媳妇还得给丈母娘养老送终,亏不亏啊!” 姚氏冷笑一声,一脚踹上面前的柴门,本就不牢固的柴门应声而倒。 里面黑乎乎的,桌凳挪动声一阵忙乱,“谁家熊孩子天黑不睡觉踹门玩!” 一个矮个子妇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借着月光看清门口并肩而站的两人,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姚主任和姑娘怎么来了…”言语间哪还有方才趾高气扬的气势,乖得跟孙子似的。 “来听你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呗~”姚氏咬着牙笑了,“连姑娘都对刘大娘敬重得很,到你们嘴里就成老拖油瓶了?” 秀吉村大半的后辈都是刘大娘亲手接生的。有些妇人生得不顺,难产,刘大娘都有本事把母子保下来。 元宝也是刘大娘接生的,平时有个什么异样抱去给她看,人家只要摸一摸看一看问几句就能说出来哪里不妥。 村里的小娃夜里莫名其妙哭闹,送去她那里收惊,灵得很。 “那我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妇人垂下头根本不敢看姚氏,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里头的人全部涌向门口,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纷纷像个鹌鹑一样老实地站着。 最后还是赵青松他爹越想越气,抬手就给了自己媳妇一巴掌,“叫你胡咧咧!一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姚氏脸色顿时一寒,盯着他厉声怒斥:“一码归一码,我们村不兴打媳妇!有什么错好好说道说道就是,打人算什么本事!” 舒映桐嫌弃地扫了一眼这一家子,都是窝里横。 “是是是,姚主任说得是,我记住了。要不进来坐坐,还不知道你们来我家是?” “没空。”舒映桐冷冷的应了一句,低头把玩手里的发钗不再开口。 姚氏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视线落在赵青松头上,“听你口气,很嫌弃明霞是吧?听你妹妹说,你还想着我们秋雁?” 一句话问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呐呐地说:“没没” 姚氏嗤笑一声,“巧了,人家明霞姐弟也看不上你们家。既然大家都这么不情愿,这亲事就这么作罢了吧。” 秋菊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连忙推了推她娘,“娘” “谁说话都不好使。”姚氏摆手,声音提高了很多,“宋家明和大妮的媒,我和姑娘保了!” 舒映桐默默转头看她。 谁要做什么媒人,从来没答应过 姚氏环视了一眼微微骚动的左邻右舍,笑嘻嘻地用肩膀碰了碰舒映桐,“是吧,姑娘!” 舒映桐瞪了她一眼,“是。” 第126章 动物不让成精 月华如水,喧闹了一天的南村渐归平静。 脚步声不缓不慢靠近猪舍旁边的凉棚,正在草料食槽挑挑拣拣的马骡抬起头冲来人叫了一声,低低的拖得长长的,像受了委屈要哭似的。 舒映桐嫌弃地瞥了它一眼,拎着竹筐边缘往食槽里倒苜蓿草。 马骡又叫了一声,叫声明显欢快了许多,凑过头去蹭了蹭她的手臂。 “动物不让成精。”舒映桐冷冷地推开它的脑袋。 真是什么主人养出什么样动物。 都长了一张馋嘴。 都会装可怜要好吃的。 景晁骑着它来的,可让南村大伙看了一回稀奇。 景韫言的马,性子烈,娃子们好奇却不敢上前摸。乡里能买得起驴的也没几个。 这回来了一头性子温顺的马骡,小野猪们顿时在娃子们的心目中失去了最高地位。 景晁喜欢逗娃子,无论谁开口要求上去骑一骑都被笑呵呵的应了。一次抱三个娃子上去,亲自牵着马骡带着慢慢溜一圈,再轮到下一拨。 冬日里又逢干旱,没什么青草,舒映桐不想让娃子们牵着它跑好远的地方放牧,索性在空间种了一小片苜蓿草。 哪知道这头马骡吃了一回之后再不肯吃别的干草料,精料也挑挑拣拣,每天晚上眼巴巴地等着她的精品苜蓿草。 到了时辰不来就嚎,跟哭丧似的,闹腾得很。 马骡吃得欢脱,吃着吃着抬起头又冲舒映桐叫了两声,蹄子在地上跺来跺去。 舒映桐默默递过去一根胡萝卜塞它嘴里转身就走。 一点也不想跟这头要这要那的讨厌鬼再多待一刻。 翌日。 舒映桐起了一个大早,收拾了几样物品,又准备了一些喂马骡的精料,放进它身上挂着的褡裢里。 “儿媳妇,你对我的阿飞比对我有耐心多了哇?”景晁往嘴里塞了一把从栓儿兜里掏来的胡豆嘎嘣嘎嘣地嚼着。 阿飞… 舒映桐抽了抽嘴角,这是一头母骡该有的名字么… 怎么不叫上天? 转过头去,顿时眼角抽搐,景韫言知道他爹有多么的一言难尽么… 先前一身长袍有多仙风道骨,现在就有多接地气。 景晁喜滋滋地捏着身上的蓝布大棉袄,得意地抖了抖衣角,两边还各缝了一个装零嘴的大口袋。 “我二媳妇给我做的!好不好看!” 村里别人的公爹都是穿这种,别人有的,他也要有! 舒映桐闭眼按了按眉心,“这天气有必要穿这个?” 一身厚实的深蓝色棉袄棉裤,脚上还穿着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好不好看且不论,捂得这么厚,不嫌热? 景晁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把衣角往上撩,拍拍里面的夹袄,“这个也是二儿媳妇给我做的!我穿来给你看看,让你羞愧!” “我为什么要羞愧?” “都是妯娌,雪梅都给我做衣裳了,你咋不做!” 虽然是他强烈要求的,但也做了不是么,反正都一样啦。 “清醒一点,没人想嫁给你儿子。”舒映桐拍拍手上的碎屑,“今天马骡借我去一趟县城。” “行啊,阿飞很乖的。”景晁从兜里掏了一把胡豆,低头想了想,笑呵呵地抬头看她,“不过你得带好吃的回来给我。” “可以。” “怎么两口就没了…下回多要一点…” 舒映桐望了一眼北村方向,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直直看着埋头掏胡豆嘟嘟囔囔的景晁,“有没有外敷麻药。” 之前处理景韫言的伤口没有任何麻醉措施。这次不一样,又是做手术。无论是疼痛忍耐力和心理素质,明霞和景韫言显然不在同一个等级。 景晁埋头使劲掏兜,漫不经心地回话:“有啊,一会拿给你。” “嗯。”舒映桐看着从地里陆续回来的村民,转身往饭堂走。 “哎?等等我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饭堂,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和碗筷。 舒映桐走快几步,不想陪他一起丢人,随意找了个座位等人齐。 灶房干活的人没来,不允许动筷。 朱萸跟在慧茹后面端了几碟小菜进来,习惯性地坐在舒映桐旁边,笑嘻嘻地拿起大勺子往盆里舀,“我们今天做了面鱼哦,可筋道了。” 南村的伙食还没达到顿顿吃肉的水平,舒映桐偶尔从空间兑换一些腊味或者干货改善一下伙食。 并不是吃不起,而是故意这样安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味的不劳而获会让人失去奋斗目标,大锅饭也不打算吃一辈子,过完这个冬天准备让他们各自开伙。 面鱼没什么技巧,揉好了面盖上湿布醒半柱香的时间,醒过的面口感更加顺滑筋道。 面鱼是用剪刀在面团上剪出来的菱形面鱼子,本身没什么味道,好不好吃全看汤底。 灶房不缺山菌干货,熬出来的汤底香浓鲜美,一条条两寸长的白面鱼浮在汤上。再撒一把葱花。光看着就觉得清爽。 一桌人除了舒映桐和景晁都很高兴。 小麦不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想吃白面还得等到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一顿。到了这里也不常吃,赈灾粮里可没有小麦和面粉这种东西。 “萸丫头劲大,和的面就是筋道哈。” 魏大福美滋滋地连面带汤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她旁边的胡杨, “往后胡杨可有福了,有个做饭这么厉害的媳妇嘞~哎呀~好!” “魏叔!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么!”朱萸皮笑肉不笑地冲他龇牙。 “啊嘞?说恼了啊?”魏大福笑呵呵地又舀了一碗,一点也不怕她,“就是性子火爆了些哈,以后生娃子还是随胡杨比较好~” 时常被打趣的胡杨还是免不了红了耳朵,经验告诉他,千万不能接茬。 不然这个话题会延续到他们的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好名字… 毕竟胡来、胡涂、胡闹、已经被提名过了… “姑娘!”朱萸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推了推舒映桐的胳膊,“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许让魏叔进来!” “你中午不在这吃。”舒映桐放下筷子,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 “啊?为啥?我做饭还不让上桌吃?你变心了,不向着我了!” 舒映桐放下碗,看傻子一样看她,“内心戏过于丰富了,吃完跟我去一趟县城。想留在这里随你。” “诶嘿嘿~”朱萸狗腿地抱住她的胳膊,“别啊,我要去我要去!”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和推荐票! 第127章 特别想打死你 朱萸唏哩呼噜一口喝完碗里的面鱼,一边嚼一边懊悔,“哎呀,早知道要去县城,我就该做点饼子带着当干粮!” 嘴巴一抹,圆眼一瞪,快速收拾自己的碗筷,“姑娘要不你再等我一会,我去贴几个饼子!” “不用,我们去食肆吃。”舒映桐利落地收拾自己的碗筷。 “那也太贵了?你是不知道他们心多黑,哪是吃饭啊,那是吃钱!”朱萸一百个不同意。 上回胡杨给她买的包子和肉汤好吃是好吃,但也让她肉疼了好一阵子呢! 还不如多带几个饼子,自己做的又实惠又管饱。 舒映桐懒得和她争辩,“你走不走?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又不是吃不起,不缺那点钱。 “啊,走走走…”朱萸苦着脸把自己的碗筷放在筐子里,跟在她后面一路碎碎念抱怨县城啥都贵。 换完衣裳从枕头里掏出她的旧钱袋,晃了晃。听见铜钱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满足地眯起眼睛,乐呵呵地把钱袋塞进怀里放好出门。 见舒映桐把马骡牵出来,脸上一喜,“咱们骑骡子去么!我还没骑过!” 舒映桐点点头,整理好马鞍和褡裢,拍拍马骡的脑袋和它对视了几息。 见它没有抵抗的眼神才踩着脚蹬子翻上骡背,朝朱萸伸出手,“上来。” “哎!”朱萸高兴地翻上去,坐在舒映桐后面挪来挪去左看右看,一会摸摸马骡,一会儿摸摸马鞍。 “不要乱动,老实坐好。”舒映桐一抖缰绳,清哧一声,马骡撒开蹄子嘚嘚地开跑。 朱萸一双手没地方放,又怕被颠下去,双腿使劲夹着马骡肚子,特别紧张。 舒映桐明显觉得马骡开始不舒服地甩身子,偏过头朝后面说:“放松腿,抱我腰。” “哦哦!”朱萸听话地伸手往前一箍,死死抱住她的腰,嘴里嗷嗷叫,“这骡子跑得好快啊!” 舒映桐无语地腾出一只手掰开腰上勒得她喘不上气的手臂,“不用抱这么紧!摔不死!” 马骡能跑多快! 马才快! 挨了顿训的朱萸吐吐舌头,稍稍松开了些许。抱着舒映桐,顿时有了安全感,兴奋地看完这边看那边。 新奇的体验让她不停地在舒映桐耳边咋咋呼呼地说话,东拉西扯的,从环山村到县城就没停过。 三个时辰的脚程,有了交通工具之后缩短了一半,还没到晌午已经进了县城。 干旱也挡不住做买卖的热情,主街铺面全开,街边排列着各种做小生意的摊贩,衣着服饰皆是精神又体面。 人流量不少,舒映桐翻下去牵着缰绳边走边看,朱萸嘿嘿一笑,往前挪了一点,抓着马鞍,“姑娘,我再坐一会儿呗?” “随你。”舒映桐无所谓地回了她,继续看两旁铺面。 “哇哈哈~”朱萸乐呵呵地左顾右盼看热闹,心里雀跃不已。 等回去了能跟他们吹一年,她也是享受过大户人家待遇的人了! 姑娘乖乖给她牵骡子呢! 朱萸的眼神都落在各种小食摊子上,坐得高高的,卖啥都能看清。 越看越馋,吸溜着口水觉得早上没吃够,现在看什么都想吃。 馄饨粉面摊子大老远的就能闻到骨汤香味,那些摊主一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 每个摊位都有桌凳,朱萸看着食客们坐在那吃,看饿了… 卖炸撒子的,炸油饼的,炸饭包的摊子更过分。 从那经过,铺面而来的香酥味,看着把白白的生料下到油锅里,捞起来金灿灿的故意摆在滴油小筐子里馋她! 还有炒栗子的,大铁锅里黑黑的小石子伴着栗子,摊主系着大围裙,戴着袖套,双手握着一个大铲子唰唰地翻铲。 见她舔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汉子扬起大大的笑容远远地喊:“姑娘尝尝我家的栗子哟~个大香甜~吃了还想吃嘞~” 朱萸咽了一口唾沫,紧紧捂住怀里的钱袋子,艰难地移开视线。 吃啥吃,五十多个铜钱可不够她造的… 转头又是个卖羊杂汤的摊子… “姑娘,来碗羊杂汤呀?喝了浑身暖呼呢~” 朱萸苦着脸看着胖妇人那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白皙银盘脸。 喝了羊杂汤,身子暖了,钱袋凉了… 垂下头一下一下地认真抠着马鞍上的花纹,鼻尖飘过各种香味,什么时候马骡停下来也没察觉。 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小筐子举到她面前,里面有好几个荷叶包,最上面的那个没有东西压住散开了。 灰绿的干荷叶上躺着几个金黄的炸饭包、糯米麻圆、葱油饼。 “嗷~好吃的!”朱萸一把接过,抓了一个葱油饼啃了一口。 外层焦脆,中间香软,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葱香和面饼香。 “姑娘,你对我太好了~”朱萸塞了一嘴鼓鼓囊囊,眼泪汪汪话也说不清楚,抓着筐子递到她面前,“你也吃~” 舒映桐嫌弃地挥挥手,“没兴趣,少吃点,一会还要吃饭。”说完继续牵着马骡慢慢观察两边店铺。 一锅油反复使用炸出来的垃圾食品,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值得吸引人的。 这憨货一条街从头馋到尾,捂着怀里钱袋的抠搜样,连带她的脸都快丢完了。 啃完了一个葱油饼的朱萸抱着小筐子小心地跳到地上,拿起另一个,撕了一块饼怼到舒映桐嘴边,“姑娘你吃一口嘛~可香了!” 被油乎乎温热的葱油饼一怼,舒映桐拧起眉头张嘴想骂她两句,只见朱萸一咧嘴,眼疾手快地把饼子往她嘴里一塞,“特别香!” 舒映桐眼睛一眯,“特别想打死你。” “快吃快吃,吃完了觉得不好吃再打我!” 朱萸不怕死地嘿嘿一笑,抓起饼子嗷呜啃了一大口,并肩走在她身侧含糊不清地介绍她筐子里的东西有多好吃。 行至一间首饰铺子门口,舒映桐停下脚步往里扫了一眼。 眼尖的年轻小伙计立刻笑容满面地奔出来,“姑娘可是要买首饰?我们铺子的首饰样式精巧,用料实诚,价钱实惠,名气在整个县城都是响当当的!” 舒映桐把缰绳递给他,“随便看看。” “好嘞好嘞~咱家款式千千万,总有一款能合姑娘心意的~” 第128章 朱萸,注意你的身份 舒映桐默默看了一眼牵着马骡往边上柱子栓缰绳的圆脸小伙计,这家铺子东家倒是招了个好员工。 长得一团和气,嘴皮子利索,逢人见面三分笑,还笑得挺真诚。 踏进店铺环视一圈,铺子不大,前堂做生意,一个门帘隔住了后院。 进门处摆了个简易小摊子,铺了红色绸布,上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饰品。 发饰、颈饰、耳饰、手饰、配饰,样式中规中矩,用料以银和水头不好的玉石居多。 圆脸小伙计栓好了马骡快步返回铺子,见两个姑娘对进门处的下等饰品不以为然,心里着实有些诧异。 逢上荒年,首饰铺子生意不好做。日常生活必需品那些铺子倒是不慌,百姓荒不荒的都得过日子,价钱翻了倍的涨也得咬牙挺着。 可饰品就不一样了,不当吃不当喝,买不买的有什么所谓? 外头街上熙熙攘攘,铺子里门可罗雀。他日日站在门口显眼处,只要有人敢往里瞧一眼,他就有本事把人请进来。 凭他三寸不烂之舌,从来没人空手出门,再不济买对银丁香耳饰也算对东家有了交代。 先前看这两位姑娘衣料不华贵,样式倒是颇为好看,绣工亦是精美。 只不过头上身上也不见半件饰品,又见她们是骑着马骡来的。 说穷又不算,说富也不显,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她们的消费水平。 “两位姑娘气韵高华,想必也是看不上这些寻常饰物的。铺子里还有其他精美样式,不知两位姑娘是自己佩戴还是送礼?” 小伙计躬身热情笑着站在舒映桐身侧,引着她们往里走。 两步距离,既表现出对顾客的看重,又不唐突讨嫌。 “看看发饰。”舒映桐随意应答,扫了一眼那一排木柜,突然有点想念玻璃柜台。 “好的好的!”小伙计喜上眉梢,快步走到柜台边缘打开挡板走进柜台里面。 拉开柜门连续端了两个托盘上来摆在柜台上,皆是年轻女子用的款式,不图雍容典雅,意在灵巧秀美。 朱萸抱着小筐子嘴上不停,瞪大眼睛探头好奇地挨个瞧了一遍,“好看好看,真好看!” 舒映桐粗略过了一眼,不愧是穷乡僻壤,审美实在是接地气的土。 有那么一两支发簪稍微能看一点,用料配色却是一言难尽。 不过也怨不得他们,这穷县也就这种消费水平,镶嵌的石头若是选了高大上有格调的,估计摆几年也卖不出去。 “选一支喜欢的。”舒映桐淡淡出声。 “啊?我?”朱萸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她,嘴边还沾着用牙嗑炒栗子时粘的黑灰。 “嗯。” “不不不,我成天干活哪用得上戴这玩意。”朱萸摇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以前见村里一个婶子戴支素银簪子都说花了二两买的。 这盘子里的可比那好看多了,一看就很贵! “让你选就选,别废话。”舒映桐睨了她一眼。 这些普货放空间交易所都没人要。 明明就很喜欢,那眼睛都冒星星了,买一支也花不了多少。 小伙计嘴角含笑望着两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不苟言笑冷冰冰的姑娘才是能掏钱做主的。 笑容又热切了几分,把托盘稍稍往朱萸面前移了移,“姑娘瞧瞧这些钗,个顶个的精致呢~戴头上比簪子稳当,轻巧的很,不妨碍做活的。” 朱萸举到嘴边的栗子没张口咬,看看小伙计又看看舒映桐,最后看看盘子里的首饰,咽了咽口水。 “那…那我选一支?” 舒映桐下巴往柜台上微微扬了扬,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憨也是爱漂亮的。 等看她擦干净手指挨个摸了一遍,纠结了半天,选出一支发钗的时候挫败地呼出一口气。 土炸天。 银钗头是三朵桃花,花芯镶的是翡翠边角料磨圆的珠子,上头趴着一只豆绿色玉蝴蝶。 岫玉中的蛇纹石玉,在后世连正经玉都算不上。 那只蝴蝶有着普通岫玉特有的黑点杂质,棉裂多,也不通透。 整支发钗在舒映桐眼里就是丑到飞起。 “姑娘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最特别的蝶恋花发钗了!样式都是按着京城时兴的款式做的!整个铺子只有这一支呢!” “啊?我这么厉害么!一选就选了个最有面儿的!” 舒映桐目光复杂地看了颇为自豪的朱萸一眼,这憨货怕是不了解销售行业。 信不信随便拿哪支,这小伙计都能吹出花来? “作价几何?” 小伙计脸上笑容更盛,朝舒映桐伸出手掌,“承惠,五两。” 朱萸原本得意的脸上一垮,掏出灰灰的旧钱袋拉开系带小声嘟囔:“可是我不够五两呢…上回买棉花钱不够,搭了二两…” 舒映桐挑眉,又没让她掏钱发什么愁。 正想说又丑又贵不如换一支,一个人影带着一阵香风冲进铺子抢过小伙计手上的发钗。 “这穷乡下居然仿出这发钗了?还做得这么粗劣,岂有此理!彩珠,付钱!” 舒映桐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挨着她的这位穿得跟暴发户一样的年轻小姐,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发钗。 “先来后到不懂?” 年轻小姐一双眼睛不客气地扫过舒映桐和朱萸身上的裙衫和空无一物的发髻,轻蔑地嗤笑一声。 后面跟进来的瘦高丫鬟扬起下巴冲舒映桐高声怒斥:“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贫家女,也配跟我家小姐说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朱萸一把将钱袋塞进怀里,撸起袖子转身往上顶,“哎?我这暴脾气,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冲我家姑娘像狗一样叫唤?信不信我打得你连北都找不着!” “朱萸,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同家畜一般见识。” 舒映桐伸手拽回朱萸,往柜台上放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子,捏着发钗慢条斯理地在她发髻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戴上。 年轻小姐顿时怒上心头,打狗还得看主人,骂她的丫鬟就是在跟她挑衅!更何况同一个乡下贫家女戴同款发钗简直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彩珠!给我掌嘴!” “想打架?凭这瘦猴?来啊,我让你们一只手!”朱萸甩甩手腕,压根就没在怕的。 人都杀过了,还怕她们? ------题外话------ 感谢炼狱雪神人打赏! 感谢书友20210720205625582打赏! 爱每一个支持我的宝子们~ 第129章 负心汉走开! 场面眼看就要炸了,小伙计吓得连忙走出柜台赔笑脸,“几位贵客息怒,息怒,有话好…” “滚开!”高瘦丫鬟怒气冲冲一把推开他,扬手就往朱萸脸上扇。 还没碰到她的脸,突然见她眼睛一瞪,下一刻肚子一疼,一股大力踹得她倒飞出去撞上门框。 疼得她连站都站不起来,蜷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哭疼。 舒映桐对朱萸点点头,“有进步,还知道要绕开门口那些饰品。” “那是~我多聪明啊,那摊子要是砸了不得赔钱么~”朱萸笑嘻嘻地踢了踢腿,很是自豪,往门口扬了扬下巴鼻孔朝天,“说让你一只手就让你一只手!” “你!好大的狗胆!”年轻姑娘尖声叫嚷,一把拔下头上的发钗冲上去往朱萸脸上刺,刺的方向明显是眼睛。 舒映桐眼神一厉,迅速截住她的手腕往侧边一带,回推一个反折,听着咔擦一声脆响伴着杀猪一样的尖叫声,嫌弃地一把甩开她。 年轻小姐一张脸顿时扭曲,眼泪飚飞,被舒映桐甩得连退数步撞上身后刚踏进门口的人。 来人一身青袍公服,胸口补子绣白鹇。舒映桐眉头一拧,啧,五品文官,还是来公干的。 “琬儿,你们这是…” “哥哥~呜呜呜~她们打了彩珠,还把我的手折断了~哇啊啊~”陆琴琬托着右手腕嚎啕大哭。 “尔等好大胆子,竟敢当街行凶!” 舒映桐一把将朱萸拉到身后,瞥了一眼门口道路两旁跪一地的百姓和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伙计。 “行凶?令妹手上的才是凶器。”舒映桐指指陆琴琬现在还抓着的发钗。 “本官问话,为何见官不跪!” 舒映桐头疼的啧了一声,这万恶的阶级社会。 “呵,陆同知好大的官威。你也配让我的人给你行跪礼?”一道冷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舒映桐眼睛微眯,望着从门口进来的人。 一件鸦青色鹤氅罩着修长的身形,脖子上露着大红色金线滚边长袍领口,羊脂玉冠两边垂下红色丝质冠带,末端还坠着鸽血红宝石。 额头上的几绺额发随风飘起,狭长深邃的眼睛眼尾上挑,高鼻薄唇,粉面含春下巴尖尖,漫不经心勾起唇角轻佻一笑,冲舒映桐抛了一个媚眼。 舒映桐抬手捏捏眉心,这是个什么人间骚包… 太后刚死不到一个月,民间还未除服,朱萸的红色胡裙都收起来了。 鹤氅也藏不住这骚包一身红好吗。 “景公子。”陆同知脸色一僵,朝后面进来的人叉手行礼。 心下惴惴,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现在朝廷局势明朗,熠王一家独大,各部弹劾太子罪状抄在一起足足列了五大页纸。 久未上朝的圣上拖着病体强打精神上朝,震怒中当场拟诏废太子,清党羽。 他先前在另一个穷州府任六品闲职,也没背景,哪方势力都对他没兴趣。 没想到太子一倒台,倒是让他升官了,虽然升的是另一个更穷州的同知。 现在他已经归于熠王麾下,对景韫言的地位再清楚不过。 不是官,却比官大。 陆琴琬呆呆的望着景韫言,忘了哭,手上的疼也忘记了。 先前进门的公子长得比女人还美,那风情万种的姿态让她感到自惭形愧。 后面进门的就不一样了,风华月貌,气宇轩昂,一身清雅矜贵。 冷着一张脸气势不凡,更让人想… 征服。 “啧,一个五品同知在这摆什么威风呢?”司曜嫌弃地睨了陆同知兄妹一眼,背着手上下打量舒映桐,忽地红唇一弯,“嘻嘻,让舒姑娘受惊了~我帮你骂死他们~” “咦?你是谁呀?”朱萸从舒映桐身后探出头来,眼睛忽闪忽闪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突然眼冒火光,重重地哼了一声。 “姑娘,咱们走!” 不由分说扯着舒映桐的袖子往外走,路过景韫言跟前的时候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呸!负心汉!” 舒映桐和景韫言不约而同眉梢一扬,转头看她。 “你又脑补了什么东西…” “欲加之罪?” 朱萸拉着舒映桐脚步未停,直直出了铺子往马骡那走,“气死我了!” 不想让他当姑爷那是她的事,可是这该死的景韫言居然敢变心?! “话说,你的吃食筐子忘拿了。”舒映桐默默提了一句。 “嚯!”朱萸倒吸一口气,撒开舒映桐的袖子刚想往回冲。 看见抓着她的小筐子从门口走出来的景韫言又哼了一声,“不干净了,不要了!”气鼓鼓地解开柱子上的缰绳。 “桐桐~”景韫言大步上前,仔细地打量舒映桐,欣喜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低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 “我好想你呀,本以为晚上才能见到你,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负心汉走开!”朱萸扬手一推,把舒映桐拉到自己身后,“哼!得亏我们来得巧,还想花言巧语骗我家姑娘!” “嗯?”景韫言茫然地看着气得咬牙切齿的朱萸,“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段时间没见,他怎么就变成负心汉了? 这黑锅说背就背? 朱萸往他身上伸手一指,“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个姑娘就是女扮男装的!在我们村里装得跟乖孙子似的,原来背地里找了个更漂亮的!” 刚把陆同知刺了一顿出来邀功的司曜脸上笑容逐渐凝固,眼神一沉,冲朱萸妖媚一笑,红唇微启:“你说…谁…女、扮、男、装?” “就是…唔唔唔…” 舒映桐快狠准地捂住朱萸的嘴,揽着她转身勾起缰绳往外走。 “不管他们,我们走。” 这憨货踩人家尾巴了,那骚包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藏得不算深。 这事算朱萸无理,打架没必要。 “给、我、站、住!” “啧。”舒映桐缰绳一扔,松开朱萸回身,不耐烦走到面前,“我来领教阁下高招。” 袖口一抖,一对鸳鸯刺在掌心打了一个旋拉开架势,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进攻。 “司曜,你打不过她。”景韫言默默拍拍他的肩膀,好心提醒。 “是吗?”司曜嗤笑一声。 云淡风轻地从鹤氅里伸出手臂,一下一下抖着袖口,露出一双纤瘦柔美的手,两手一抱拳,委委屈屈地撅嘴。 “大嫂,我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我和师兄可没有半点风花雪月呀~” 说着抬手翻下立着的领口,把喉结给她看,眼神无比幽怨。 “有病。”舒映桐收了兵器转身就走。 第130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迎客居雅间。 朱萸捧着杯子乖乖坐在座位上,垂着脑袋慢慢喝茶,旁边还放着她的小筐子。 抬眼偷偷瞄了一眼对面慵懒靠在椅背侧撑着头一边喝茶一边往窗外看的司曜。 噫~骚里骚气的,什么鬼,这算什么男人… 景韫言也没他这么娘们唧唧的啊… 司曜眯着眼睛转头,托着下巴朝朱萸微微勾唇,阴测测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脸把你的想法都出卖了?” 朱萸翻了一个白眼,“我嘴上没说不就完了,管得着吗你?” “哦,呵呵…”司曜哼笑一声,“你想尝尝什么叫哑口无言?” 挤在舒映桐旁边偷偷拉手被甩开的景韫言转头朝他笑笑。 “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朱萸。首先,她立志要做我家桐桐的走狗,我都得看她脸色。其次,惹怒一个厨子的下场是很惨的,除非你不打算跟我去环山村。” 说完回头又往舒映桐那挤了挤,快准稳地在桌下捉住她的手,“桐桐你来县城干嘛呀?” “你是不是也想尝尝什么叫半身不遂?”舒映桐冷冷地看着他。 “不要这么凶嘛~”景韫言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可怜兮兮地撒娇,“人家受伤了,差点就半身不遂啦~” “噗~”司曜一口茶喷到旁边墙壁上,一边捂嘴咳嗽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景韫言。 “咳咳~要不是对易容术有足够自信的鉴别能力,我会以为是文渊偷跑出宫了…太吓人了,好想自插双目…” 这还是他的高岭之花师兄么? 这活脱脱就是狗腿子文渊和自己的结合体啊! 目光移到神色平静埋头剥栗子吃的朱萸脸上,抬手捂住眼睛,看来人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太不要脸了! 被山庄弟子看见,估计全得找他把脱臼的下巴合回去! 舒映桐眉头一蹙,难怪看他走路姿势不若以往轻盈。 膝盖可没有什么肌肉、脂肪组织保护,膝关节受伤理论上是不可逆的。 “刀伤?我看看。” “箭伤。”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等回了房间我都脱了让你慢慢查看好不好。” “也行。”舒映桐摸了摸他的膝盖骨,果然有个凹坑。 “嘶…”司曜满脸复杂地看着景韫言,“不愧是大师兄,是我小看你了…” 这说的是人话? 还能再骚浪贱一点? 景韫言不耐烦地回头给了他一个眼刀子,“你可以出去吗?就你话多,你看人家朱萸,比你镇定多了。” “嘁~”朱萸浑不在意地往嘴里扔了一个剥好的栗子,“那时候他跟死狗一样躺在姑娘床上,衣裳剪得跟烂布头一样,姑娘啥没看过。” “朱萸,死狗稍微过分了啊。”景韫言捏着舒映桐的手指把玩,撅嘴抱怨。 嗅到了不寻常的司曜眼尾一挑,“朱萸妹妹,跟我展开说说你家姑娘和我师兄在房里的事呗?”说着推过去一个银元宝。 朱萸探头看了一眼,兴趣缺缺,“你确实有病。” 那门关着,鬼知道里头有啥事,她得多撑得慌才去扒门偷听啊。 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的好不好。 说完便懒得搭理他了,眼巴巴望着紧闭的门,“怎么还不上菜!” 话音刚落没多久,门被叩响,堂倌拉着高高的调门尾音拖得长长的:“客官,菜来嘞~” “端进来!我饿了!”朱萸一把抄起筷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歪过头对舒映桐说:“我还是头一回吃酒楼的菜呢,哎呀,好激动~” 舒映桐往门口抬抬下巴,“倒胃口的来了。” “咳…”陆同知清秀的脸上一红,窘迫地跟在堂倌身后走进雅间,朝几人叉手行礼。 “是舍妹无礼冲撞了两位姑娘,我代她向两位姑娘赔礼道歉。”说着抬手朝堂倌托盘的酒菜示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舒映桐微微坐正了身子,甩了几次也没把景韫言的手甩开。 扫了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陆琴琬,见她双手交叠朝景韫言羞羞怯怯地福了个礼,一双眼睛打从进门就粘在他身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行吧,酒菜放下,人可以走了。”朱萸大方地朝他们挥挥手。 反正人也揍了,也没吃亏。 “哥哥…”陆琴琬娇羞地扯了扯陆同知的袖子,转头期盼地看着他。 “咋还不走,还想留在这过年吗?”朱萸举着筷子吞了吞口水,凶巴巴地瞪着他们。 “咳…”陆同知顶着朱萸的目光硬着头皮温声道:“舍妹和两位姑娘年岁相当,一见如故…” “嗨呀!骗鬼呢,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朱萸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歪过身子凑到舒映桐旁边,“哼,胡椒昨天才教我什么是一见如故。” 司曜促狭地往景韫言脸上飞了一个眼色,慢慢晃着杯子里的茶,“怕不是一见如故呢~应该是一见倾心吧~” 忽然嘲讽地转头看着羞红了脸眼波流转的陆琴琬:“放心吧,他看不上你的~答应我,长得丑就不要出现在这里倒别人胃口好吗?” 被人明目张胆说丑的陆琴琬嘴角一垮,哆嗦着嘴唇看着司曜,眼泪顿时聚满眼眶,“你~” 她虽没有他长得国色天香,那也不至于被归类为丑啊! 小家碧玉总够得上吧! 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景韫言,他一直侧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连侧脸都是那么好看。 可是他从头到尾也没认真看过她一眼。 “怎么,我说错了?”司曜手指上绕着一绺黑发把玩,风情万种地一笑,“哦,那没办法,我说话向来遵从内心。” 舒映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觉得这个骚包好像没那么辣眼睛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赔礼不要也罢。拿出去吧。” 堂倌为难地看着这边又看看那边,心想这一两赏钱真难挣… 朱萸苦着脸看着桌上的菜,那都是肉啊,赔礼的为啥不让吃! 但是姑娘发话了,只能忍住口水。 扭过身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菜。 景韫言一看她那委屈样,顿时想笑,“朱萸,我们的菜不比这个差。”笑着往门口指指端着托盘想进又不好意思进的另一个堂倌,“上菜吧,把这些撤走。” 第131章 大嫂,他要始乱终弃! 陆同知颜面扫地,心里也有些微怨。 他比安行舟年纪轻,做官却比他久。这垣县,安行舟在他面前尚且需得谦卑地行礼自称下官,没成想被个两个平民女子拿话刺得下不来台。 那被称为舒姑娘的倒是有几分劲秀傲骨,约莫是景公子的心上人,但那圆脸丫头一口一个姑娘地叫着。 他堂堂六品官居然让一个没规矩的丫鬟甩脸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同知烦躁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上,“岂有此理!” 沉下脸瞟了一眼从那边雅间哭到这边雅间,此刻还在捧着手绢掩面痛哭的小妹,深深叹了一口气。 家里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琬儿又是孙辈里唯一的孙女,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无论要什么都尽力满足,她不愿说亲也由着她,只说等她自己拿主意。 以前发愁她看不上别人,现在看上了一个,更愁了。 “琬儿,大哥也难做啊…等回了繁陵城,大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如何?城中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也不少…” 陆琴琬跺跺脚扭过身子又伤心又气愤,“呜呜呜~大哥说的是什么话?你现在用着四宝斋的顶烟墨,还会觉得身烟墨不错?” 墨都是在窑中制成的,烟炱距离火最远,窑顶或者四边是最好的醇烟。 在她眼里,和景韫言一比,繁陵城那些连中品项烟墨都算不上,都是下品身烟墨! 陆同知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墨和书画。 摸摸腰间坠着的锦袋,里头正是自己前不久花了大半年俸禄在四宝斋买的墨条,日日不离身,去哪都带着。 那能一样吗! 顶烟墨也要看谁家墨窑出的,他还想用御书房的呢,能吗! 一起吃了挂落,现在还得憋着气哄着妹妹,陆同知觉得心累。 毕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又不舍得说一句重话,斟酌再三只得温声劝慰,“那景公子已心有所属,何必呢…” 提到这个,陆琴琬眼泪一收,咬牙切齿地捏着杯子用力掼在地上,“定是那贫家女用什么下作手段勾了他!” 白瓷杯子碎成几瓣,茶叶伴着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舒映桐夹菜的筷子一顿,眸光犀利地转头看景韫言。 他惹的烂桃花让她受这种无妄之灾? 两个雅间处于斜对面,隔着一个走廊。因为空间灵泉的关系,她的五感敏锐于常人。 有利有弊,现在这情形就是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景韫言赶紧夹了一筷子麻油鸡丝放她碗里,无比真诚地看着她。 没什么都没做已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崩塌了。 那她要是用什么下作手段…咳… 舒映桐被他目光灼灼地瞧着,居然还从他眼里看见了期待? “收起你那肮脏的思想。” “啊,被读心了么?”景韫言从容淡定地弯眼一笑,“要不,你认真考虑一下?” “你还是先考虑白事摆几桌吧。”舒映桐磨了磨后槽牙,低头吃饭。 景韫言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垂手抚了一下右腿膝盖,静静地看着她吃饭。 第一次看她吃饭的时候是那种三下两下就解决掉的吃法,并不是因为饿,好像就是一种长期养成的习惯。 现在已经变得正常很多了,不过依然比普通女子吃得快。 真想就这么一辈子看下去啊… “景韫言,你也有病?看别人吃饭能看饱呐?”朱萸举着两个鸭腿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 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病,这桌菜多好吃啊! 就说这道香酥鸭吧,也不知道怎么炸的。皮脆肉嫩,酥到连骨头都想嚼碎了咽下去。 入冬了村里忙着建房,山里也看不到什么猎物,上一回吃新鲜的肉还是那条大蟒呢。 今天景韫言做东,点了一大桌子菜,大部分都是荤菜,可把她给吃美了。 景韫言头一次没有回呛朱萸,斟了一杯茶捧在手里起身站在窗边往下望。 街上人来人往,做买卖的摊贩忙着照顾客人,路人或驻足或行走。 庸庸碌碌,平常得让他羡慕。 “司曜,吃完了么,启程吧。” 司曜疑惑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平淡的语气里隐约带着落寞? 这么多年不是白处的,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这可不是要去环山村,要回山庄? 犹豫地扫了一眼已经停筷的舒映桐,试探性地开口:“有头饕餮还没吃完。” “无妨,让她慢慢吃便是。” “嘶…”司曜摸了摸下巴。 别啊,好不容易有人给他挡住了生娃的生死令,可不能让他溜了。 前面不是挺骚浪贱的么,这会子突然态度大翻转,大嫂知道么? “大嫂,他要始乱终弃!”司曜叩叩桌面,见舒映桐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他不想跟你回去种田了!” 景韫言握杯子的手一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舒映桐目光复杂地看着司曜。 他们这一伙都是什么神奇的存在,就不能对她有个正经的称呼吗? 前有夫人、儿媳妇,现在还获得了大嫂新称号? 始乱终弃是个什么鬼。 “啥!”朱萸把嘴里的两根鸭腿骨一把抽出来,油乎乎的手猛地一拍桌子,“他不想当姑爷了?!” “嗯嗯!”司曜用力点头。 朱萸腾地一下起身蹬开凳子冲到窗边,一把薅住景韫言的衣襟,“你不想当姑爷你天天在姑娘面前窜个什么劲!” 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想糟蹋人就糟蹋人吗!” 回头瞥了一眼坐得笔直默不作声的舒映桐,忽然松开了手,咬着牙笑了。 “行啊,你他娘的真行!等着吧你,我回头就让姚婶给姑娘相个比你靠谱的!呸!” “我…”景韫言突然觉得头比腿疼。 太难了,这都是些什么猪头! 不过是想从某人嘴里听句软话,不帮忙就算了,还拱火! 就不该请他们吃什么饭,他们两个只配喝潲水! “朱萸…大可不必…”舒映桐伸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糟蹋是个什么鬼… 相亲又是什么鬼… 第132章 这才是伤风败俗 舒映桐起身从袖袋里掏出帕子递给朱萸示意她擦手,默默地瞅了一眼景韫言月白袍子上那块张牙舞爪的姜黄色油渍。 “建议就近休养,你不适合长途跋涉。” 先前摸过他的膝盖,如果没猜错,他现在每走一步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伤患就要有伤患的自觉。 景韫言垂眸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握在杯身的手指紧了紧,刚想开口。 “哦豁~走不了喽~”司曜背着手踱到窗边探出头去抬头望天又低头望着楼下街道欢呼的人们,脸上很是欣慰。 “要下雨了呢,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啊!要下雨!”朱萸高兴地扯着舒映桐的袖子一顿摇,“姑娘,天暗下来了,要下雨!咱们有救了!” 庄稼人靠天吃饭,这等了快一年的雨终于要下了! 要是下得大,这旱情就能解了啊! 舒映桐听着隐隐的雷声,空气气压变低有些闷,确定是要下雨。被朱萸激动欢快的情绪感染,抿嘴轻笑。 手指被攥进另一个温暖的手掌,耳边凑过来一道温热的气息,“好久没见你笑,下雨也好,检验河道工程的时候到了。” 朱萸脸上的高兴马上跑了个精光,火冒三丈猛地推了一把景韫言,“你还敢动手动脚!一会打雷先劈你!” 景韫言被推得连连后退,顺便还一把将舒映桐拽进怀里,“哎呀哎呀…”搂着她直到撞上夹脚的墙壁才停下。 司曜抱着手臂倚在窗边,鼻子里轻哼一声。 顺势而为,顺杆往上爬,可以的。 “戏过了。”舒映桐淡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就算伤了一条腿,也不是谁想推就能摸到他衣角的好吗。 景韫言无辜地笑笑,手上搂得更紧了,“朱萸力大如牛,我身负重伤,必须一推就倒呀!” 想抱她很久了,一见到更想了。 多好的机会,孙子才会放过呢。 这顿饭请得值! 朱萸撸起袖子刚要冲上去,立刻被人揪住了衣领,“你拉我干啥,撒开!” 身负重伤? 伤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就去捶死这个负心汉! 司曜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扇了扇鼻子,“你家姑娘从哪块地里把浑身冒傻气的你挖出来的?眼睛长这么大就为了在脸上占位置的?她要是不给抱,我师兄早就被割喉了好吗…” 说完松开捏着他衣领的两根手指,在窗台上蹭了蹭,“别人说什么都信,真是蠢哭了。” 朱萸眨眨眼,歪过头瞅了一眼被人抱着腰还抬头跟景韫言对望的舒映桐。 苦恼地抓了抓脸,“好像有点道理哈…”脑筋一转,用力踩了一脚司曜的靴子,“原来是你这骚包诓我!” “我!…去…”司曜一张漂亮的脸顿时扭曲得变形,单脚在原地蹦来蹭去,“煜恒,这母牛果真力大如牛啊!踩脚是个什么招数,不讲武德!” 诓什么诓! 他也是被诓的受害者好吗! 这是个什么怪力母牛,脚趾已经没有知觉了! “人不可貌相,吃一堑长一智吧。”景韫言下巴搁在舒映桐肩上冲他语重心长地说着。 偏过头亲了一下她的脖子,“走吧,要下雨了,先找个客栈落脚。赶了一夜的路,好困。” 司曜扯了个礼貌的微笑,要不是因为交不出娃会被师父灭口,真想戳穿这个谎言。 赶了一夜的路没错,坐马车里面能困到哪里去! 他才是那个在外面驾马车的人! 四人陆续出了雅间,正巧遇上陆同知兄妹也从雅间出来。 要下雨了,酒楼并不提供住宿,他们得回驿馆避雨。 陆琴琬的目光从景韫言脸色落到他的手上,月白色宽大的袖袍下连着的是天青色衣袖。 看不见袖里乾坤也知道这两人是牵着的,心里想着要是被牵的是自己该多好,嘴上却往下一撇,沉声怒斥:“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伤风败俗!” 舒映桐不下十次甩过这只手了,两人已经过了十来个回合擒拿手,败下阵来才让他牵着出门。 不高兴让他牵着走是一回事,但是被人拿话刺又是另一回事。 半转身子微微弯唇,“低头。” 景韫言纵容一笑,弯下身子。 舒映桐蜻蜓点水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挑眉看着又惊又怒的陆琴琬,很认真的说:“这才是你嘴里说的伤风败俗。” 说完甩开景韫言的手,懒得多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被当众亲了的景韫言微微愣神,回过神来心里乐开了花,要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想对这记不住容貌的姑娘叉手行礼道一声多谢。 朱萸抱着她的小筐子瞪大了眼,好家伙啊好家伙,开眼了开眼了! 姑娘这也太给劲了? 那蒜头鼻小姐脸都气绿了啊! 好解气,好自豪,好想笑! “傻愣着做什么,想留在这看水漫金山?” 司曜推了一把朱萸,待她傻愣愣往前走的时候才抬步跟上,路过陆琴琬的时候不经意伸出手抖了一下袖口。 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嗯,人丑还长了张嘴,有点多余。 先安静一段时间吧,给陆同知一丢丢面子,不然真想换个别的。 景韫言跟在舒映桐身侧抬手摸了一下脸,眉眼弯弯,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亲他呢!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下楼的时候偷偷凑近她的耳朵,小声地商量:“桐桐,下回亲嘴上行吗~” “滚。”舒映桐伸手推开他的脸,抿唇有些懊恼。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被人激起了情绪。 这该死的好胜心是怎么回事! 垂目瞪着脚下的楼梯,心头咯噔一跳,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好胜心。 而是该死的占有欲? 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转头看着景韫言弯眉笑眼的脸,目光落在他翘着嘴角的唇上。 唇形饱满,线条优美,想必是因为受伤失血让唇色不如健康时红润。 但是更有一种脆弱的破碎美感。 “好不好看,想亲对不对。”景韫言唇角又上扬了些许,微微凑近了些许。 舒映桐用力地闭了闭眼,低下头脚步加快往一楼走。 他说对了。 这让她的心情顿时糟糕了起来,自己竟然对这不要脸的人动心了?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第133章 这两人也太奔放了? 天色黑沉沉的,雷声由远及近低低传来,像正在蓄力似的。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撤了大半,小贩手忙脚乱收拾着自己的摊位,行人或奔跑往家里赶或走到附近商户屋檐下仰头望天。 无一不是欣喜的面孔。 舒映桐站在客栈门口静静等着朱萸牵马骡出来,计划赶不上变化,约好的明天一早给明霞补唇要推迟了。 不是抢命的手术,冒雨回村肯定着凉,没必要。 “姑娘,咱们去哪?” “县衙。” “嗯?”景韫言疑惑转头,“你们去县衙做什么?” 舒映桐指指骡背上的褡裢,翻身骑上去,“安夫人托我给安大人带些东西。” 一套冬日常服,一封信,和月儿捏的兔子。 “那我陪你去。”景韫言眼睛一亮,上前接过朱萸手里的缰绳,“朱萸,你和司曜先去广和客栈要几间上房。” “哦!”朱萸望着从后巷慢慢驶出的马车,兴奋得直搓手,“我能坐你那马车不?” “随你。”景韫言冲舒映桐招招手,“桐桐你坐前面。” 街道已不再拥挤,舒映桐执缰绳骑得不算快,被街道两旁准备避雨的人们行注目礼烦得很。 身后某人本身长得就出众,还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她身后,害她收到一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这倒是其次,他身上的防刺服膈人。 “坐端正一点可以吗。” “不要。”景韫言搂得不松不紧,“你何曾管过别人的看法,我喜欢抱你。” 和她同乘一骑就是为了抱她呀,要不然谁要去那破县衙,一个小小的知县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让他亲自造访。 不过安行舟这人还不错,古板中又不乏灵活,还未在官场浮沉多久,身上的书生气简直是一股清流。 舒映桐咬牙,不在乎别人看法也不代表想陪他一起丢人好吗! 行过人多的路段,催着马骡加速前往县衙。 熟悉的侧巷,熟悉的年轻小衙差。 “舒姑娘,景公子!”小衙差脸上微红,躬身行礼,眼神有意无意往两人身上扫。 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这么恩爱 “还不下去。” “唉这路怎么这么短。”景韫言松开手臂磨磨蹭蹭跳到地面,落地时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扬起笑脸上前扶住她的腰,“我抱你下来。” “不要质疑我的骑术。” “呃好吧。”景韫言摸摸鼻子,往前走了两步。 以她的性格,再不让开,被踹头也不是不可能。 “你家大人在不在县衙?” “回公子,在的。”小衙差一本正经,尽力克制想笑的冲动,上前帮舒映桐牵缰绳,“大人在书房处理公务,可需要通报?” 大人交代过,这两位上门无需通报,不过问一问总是没有错的。 “不用。”舒映桐把褡裢里的小包袱拎出来,径直往里走。 路过后衙那块菜地的时候眉毛一扬,安行舟真优秀。 上回来的时候菜地欣欣向荣,现在郁郁葱葱,草盛菜苗稀。 “哟,这草坪长得还不错。”景韫言冲小衙差招招手,指着菜地,“喂骡子正好。” 小衙差尴尬点头,把缰绳交给后衙另一头的衙差。 那是菜地草坪可还行 舒映桐熟门熟路往书房走,在门口站定轻叩几下门板。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天地间刹时亮了一瞬,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上空炸开。 突然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身体被拥进一个淡淡药香的怀里,耳朵被捂住。 “别怕。” 舒映桐:“” 谁怕了 这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 跟拿锤子磕在膝盖下方的膝跳反射一样的好吗! 安行舟一拉开门便看见舒映桐被景韫言压在门框边,仰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被他捧在手里。 “咳”安行舟握拳抵在嘴边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这门开也不是关也不是。 这两人也太奔放了? 饶是成亲多年,他也忍不住脸红。 “安大人别来无恙?”景韫言转头笑嘻嘻地打招呼。 一道炸雷又在上空响起,怀里的人微微抖了一下,景韫言放弃了行礼的念头。 舒映桐深吸一口,伸手拿开他的手,把包袱往安行舟面前一递,“安夫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多谢,多谢!”安行舟脸上容光焕发,接过包袱爱惜地摸了摸,感激地给舒映桐行礼,“给舒姑娘添麻烦了,拙荆和小女可好?” 为了掩人耳目,母女俩都是趁着天黑才敢启程,这段时日也不敢有书信来往。 心里如何能不挂念。 “安大人不给喝杯热茶么?”景韫言指指庭院地上一朵一朵渐渐印开的水迹。 下雨了,一时半会走不了。 安行舟一拍额头,歉意地笑笑,“请进请进,是安某一时高兴疏忽了。” 三人在圆桌落座,安行舟笑容满面地给二人斟茶,“两位真是安某的贵人,每次来都给安某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雨一下,可算能让百姓松一口气了。” “嗯,那确实。”景韫言淡定地点点头,把舒映桐的冰凉的手指攥在手心里捂热。 心里柔得能滴出水来,原来她也是有弱点的。 怕打雷,怕冷。 好可爱… 舒映桐对他有些无语,要不要这么坦然接别人的奉承 左手被他捂在干燥的手心里暖得不想反抗,反正他一贯不顾脸面,再挣扎就矫情了。 “村里生活条件比不上县衙,安全有保证。”舒映桐握着杯子暖手,客观地回答之前安行舟的问题。 过得好不好这种主观问题她答不了,只能问当事人了。 戚氏在村里也是要干农活的,舒映桐划分的地只开了一小块试验田,剩余的都荒着。 被戚氏要了去,说是有点可惜,种些菜蔬也是好的。 舒映桐也没拒绝,看见土就想种点什么,这种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无论什么年代都不会改变。 “哦,安小姐有了很多新玩伴。”舒映桐指指包袱,“里面的兔子就是她自己做的,颇有天赋。” 安行舟尽管一早就想打开包袱,但是当着外人的面觉得有些失礼。现在听她一提,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包袱。 这两位都是性情中人,不在乎这些虚礼,和他们相处让人很轻松。 包袱里整齐地叠着一套衣物,从里到外。安行舟不好意思地用包袱皮盖了回去,拿出三只白瓷兔子摆在桌上。 舒映桐伸手拨弄几下,把它们摆放正确。 一只大兔子威武地立着身子扭头往右下侧望,一只体型稍小些的趴在地上仰头往左上方望着,肚子下还窝着一只小兔子闭着眼睛。 每次兔子脖子上都有写字,字迹稍显稚嫩却工整。 分别是:爹爹、娘亲、月儿。 第134章 那你还要我吗? 一场从春天盼到冬天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还伴着风。 县衙里唯一的一把青纸伞勉强遮着两人,风刮着雨滴不时落在景韫言的肩上。 舒映桐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里,对这场雨又喜又怨。 下雨好是好,但它冷啊! 透进骨子里的湿冷。 记忆里原主最怕冬天,冬天意味着饥寒交迫,耳朵手脚长冻疮,冷的时候痛,暖的时候痒。 这具身体非常怕冷,先前总是晴天,白天还不明显。一到晚上昼夜温差大,怕冷就显出来了。 不过她却没有因此多加棉被和冬衣,她唯一的想法是克服。放任自己足够保暖会摧毁她的意志力,以前世的经验,人一旦有了弱点是致命的。 舒映桐转头扫了一眼景韫言被雨打湿的肩膀,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罩着的灰羽鹤氅上。 他总有办法让她妥协。 穿过两条街道,景韫言在客栈门口收了伞,小二热情上来问好。 景韫言问清了自己的房间便带着舒映桐上楼,顺便还让小二送炭盆架上去。 即使护得再严实,裙摆鞋袜也免不了被淋湿。 推开房门,熏香清雅,陈设中规中矩。 舒映桐眉头紧蹙,“我不能有房间?” 四个人三间房? 问小二再要一间就说客满。 信他个鬼,这个二楼明明还有空房,套路要不要这么明显? 景韫言笑得很欠揍,“有什么不好,我很暖的,上次说了要帮你暖被窝的嘛。” 侧过身子故意把被打湿的右半边袍子给她看,可怜兮兮地捏着她的手心撒娇,“我好久没见你了,就想每时每刻看见你嘛~” “我跟朱萸同住。” 舒映桐并不想被他影响睡眠质量,按他今天的表现,比以前更黏人。 “要去也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去嘛,你都不愿意花一点点时间陪我么?” 袖子被扯着晃来晃去,舒映桐一脸无语地看着幽怨撒娇的他。 小二来得很快,敲门之后搬了一个燃得旺旺的炭盆架进来,点头哈腰打了招呼之后关门出去了。 舒映桐看了一眼房里带着烘衣物架子的炭盆,抿抿嘴搬了一个圈椅坐下脱了鞋袜烤火烘裙摆。 景韫言眉眼一弯,走到墙边打开行囊取了一套衣物,又走到床边背对着她扯开腰带。 房里有屏风,用不上。 她想看他也不拦着,不想看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舒映桐偏过头看他,外袍脱去之后正是她之前给他的防刺服。 背面有好几个破口,尤其是心肺位置。看形状大概是用弩穿透的,里面的插板材料都露出来了。 “这件没用了,扔了吧。”舒映桐淡淡地看着他的后背。 二级空间有了搜索功能,买件新的防刺服并不难。 “不行,我要留着。”景韫言转过身紧张兮兮地摸摸身上的防刺服,“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定情信物怎么能扔!” 舒映桐额头青筋跳了跳,这什么时候成定情信物了! 没听过送防刺服的! 挫败地挥挥手,“供着吧,早晚三炷香。” “好的,夫人!”景韫言三下五除二把防刺服取下来,脱里衣的动作一顿,试探性地问,“呃…你要不要转过头去?” 全身被她看过了没错,但是要当着她的面继续脱,还是有点想要脸面的。 尤其是这种看一条死鱼的眼神,让人毫无期待感的好吗? “不是要看伤?”舒映桐挑眉反问,光脚下地走到床边坐下,倚着床头抬抬下巴,“脱吧。” 之前不是他口口声声要脱光给她检查? 要不是想看他残废到什么程度,谁乐意看他,又不是没看过。 “我…”景韫言一噎,重重呼出一口气,“罢了…” 舒映桐看着他身上的疤痕,“你们不是有焕颜膏?” 脸上的伤痕倒是丝毫不见,身上跟灾难现场似的,之前的伤疤一点也没处理。 “处理了还怎么让你心疼呀。”随口一答,看她眉头一皱,眼神晦暗不明。 心里大呼失言。 “所以…你并不是没有现货?” “咳…”景韫言清咳一声,舔舔嘴唇,“一开始确实没带,后来…”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蹭到她旁边,小心地拉起她的手,“能有一件让你记挂的事太难了,没什么事你都不会想我的,我是想着这次回来之后就给你…” “你倒是坦白。”舒映桐不气不怒,指指床尾的衣裳,“先换上,我看看膝盖。” 说到底,他也没欠她什么。 救他也索要了一大笔银子。 当时就是不想让他欠人情,以此为借口来烦她。 她也没打算白要他的焕颜膏,药材一直在收集中。 景韫言很是诧异,一边套里衣,一边弯下腰很认真看她的脸,“你居然不生气?” 在熠王府的时候可没少看那些姬妾争宠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对女人敬而远之有一部分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 现在他不占理,她却一点也没发怒的迹象? “你很希望我生气?” “啊,没有没有。”景韫言乖乖地坐在床边卷起右边裤腿,盯着她的脸,“桐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不可以很认真回答我?” “你问。”舒映桐俯身认真看着这道缝合技术生疏的疤,伸手仔细摸里面还有没有没有清除干净的碎骨片。 可惜没有仪器,不然拍个片子就能一清二楚。 “你…喜不喜欢我?”话语里既有期待,又有些不自信。 “嗯。” 景韫言整张脸亮起,狂喜过后又黯了下来,“身为医者,我想告诉你,我的这条腿可能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再不能弯曲…” 顿了顿,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艰难地说着未完的话,“甚至…站不起来…再不能正常行走。” 舒映桐继续一点一点地检查,平静淡然开口,“知道,所以呢。” 手指突然被捉住,紧得微微发疼。抬头疑惑地看着倾身过来几乎碰上鼻尖的脸,这一脸等着判死刑的生无可恋是闹哪样。 “那你还要我吗?” 理论上是他说的那样没错,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然呢?”舒映桐似笑非笑。 突然眉头紧蹙,本想抽手帕沾水打湿,又想起手帕在朱萸那。 只能捂住鼻子咬着后槽牙瞪他,“你能解释一下熏香为什么变味了吗!” 气味变化非常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就是这一刻起,清雅中带着一丝暖暖的甜。 第135章 心上人在哪我就在哪 几乎是同一时刻,景韫言回身冲到桌边拿了茶杯掀开香薰炉摁灭了里面的香,开窗。 盯着下半段被续接的一大截颜色较深的熏香,咬牙切齿地笑了。 红霄醉。 他的好师弟,生怕他不死是吗… 要是让这香燃完,他敢保证桐桐明天要是还有一丝力气都会给他一刀割喉血溅七步! “桐桐,我支持你现在去捅死司曜!” 景韫言走回床边把外袍穿上,一丝不苟地把腰带系好,弯腰慢慢整理裤腿和袍子,小声嘀咕:“我除非嫌命长才会做这种蠢事。” 这香要是真燃完了,明天但凡她还有一丝力气,必定要一刀割喉让他血溅七步,都不带犹豫的。 舒映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真是兄友弟恭。”捂着鼻子起身回到火盆边继续烤火。 带着土腥味的风刮进来,吹散了一室温香,也吹得她有点冷。 景韫言换了双靴子,温柔一笑,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他也是损人利己,毕竟有师命在身。” “嗯?” “不想骗你,我们老头子在你们村里吧。” “嗯,你爹,一言难尽” 景韫言看着她满脸复杂欲言又止,无奈笑笑,倾身揽住她的腰。 “他是我师父,之前给我们师兄弟三人下了生死令,两年交不出娃自行去山庄找块风水宝地准备活埋。” “不是亲生的?” “我同你一样,不知父母是何人。从小被师父捡回山庄教养长大。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知无不言。” 舒映桐望着窗外如断线珠子的雨帘,雨打窗台水珠飞溅。 这是要正式介绍自己了? “你送我的这块山水玉牌是什么?”手腕一翻,从空间仓库把东西拿出来摊开手掌。 见过景老爷子脖子上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有一回弯腰时不小心倒了出来。 看他宝贝得很,娃子们想摸都不让。 景韫言低笑一声,接过来,对着光一照,“这个呀,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看过它。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呀。” 那时候身上真没别的东西可以代表身份了,一时念起,只能把这个给她。 不过她要是真收集齐药材把信物拿去任何一家回春堂,还是会被要回去的。 舒映桐顺着他的手看着这块玉牌。 他说对了,真的没有仔细看过。 现在发现透光之后,它不再是一块简单的山水牌,“里面好像有别的。” “嗯。” 他伸手拿了一杯茶掏出一个瓷瓶往里倒了一些粉末,把玉牌丢进去浸了一会,再拿出来时,山水牌上的出现很多点状物。 慢慢清晰,逐渐连成一个字。 “稷?” “清澜山庄的庄主令。”景韫言下巴搁在她肩上,把玉牌塞回她手里,搂紧她的腰,“庄主令,少庄主夫人拿着也一样。” 舒映桐心思百转,这明显是避重就轻啊。 不过他要不要这么草率,这种东西随便给人可还行? “这就是所谓的知无不言?” “呼~”他挫败地呼出一口气,悻悻地嘟囔,“媳妇太聪明也不好,有点难糊弄啊。好吧,你问吧。” 舒映桐拎着玉牌晃了晃,“你师父那块玉牌是社字?不入仕为什么要以社稷为己任?” 雨下得大了些,外面一片水雾蒙蒙,远处的山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江山社稷? 一个山庄? 想必熠王就是他另一个同门师兄弟了,没听过为了一个王爷出生入死是因为师兄弟情谊的。 “这个问题我能回答你,不过得等你嫁给我的时候再告诉你。”景韫言又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门有门规。” “哦。” 舒映桐顿时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嫁人,从没想过的事。 “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确定自己的心意,舒映桐坦然接受了这种陌生的情感。 做人拧巴没意思。 他这人除了不要脸,倒没别的大缺点。心思细腻,两人的思想高度差不多,有时候无需太多言语就能懂对方的意思。 虽是个古人,沟通却不是很困难,这点让她觉得很神奇。 “我啊,不走啦。”景韫言扳正她的身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心上人在哪我就在哪,你说好不好?” 拍拍自己的右腿膝盖,垂眸叹息,“你看,我很快就要成为废人了,得靠夫人照拂了呢~” “没什么不好的。”舒映桐伸出手在炭盆上方抓握了几下,淡淡地说:“功成名就,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兄弟情谊,就是亲兄弟也抵不过皇权富贵。 帝王多疑,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 看朱重八黄袍加身之后干的那些事就知道了,几十个开国功臣,说杀就杀。 景韫言抓过她的手,捧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搓了搓,半纵容半无奈一笑。 “哎呀,我家桐桐真是高瞻远瞩。我就想跟着你回去做个平民百姓,反正你也不会嫌我没出息对吧。” 想起什么低低一笑,“记得在逃荒路上他们打趣我,问你是不是我媳妇,我那时候连声称不敢当。现在还是栽你手上了,河神的媳妇,抢就抢了吧。” 被他一提,舒映桐突然想起别的事,纠结了一下又释然了,平静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景韫言眉眼一弯,一双星眸神光熠熠,“知无不言?” “嗯。” “好吧。”他举起她的手掌,“你看,你的手并不是习武的手。上面有非常多细碎的旧伤和茧子,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是做农活留下的。” 伸出自己的手,很认真的对比指出真正习武的茧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微微挑起她的下巴,“第一次见你和第二次见你,这双眼睛是不一样的。就算机缘巧合,痴傻的病症突然好转。但是,一个人的见识和阅历是不会突然增长的。” 盯着她的嘴唇,幽幽地说:“你知不知道,短短的几个月,你的容貌变了很多。” 说着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或许每天跟你在一起的人很难察觉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但是像我这种小别胜新婚的就一样了。你现在的样子,简直长在了我的心尖上。” 凑在她耳边低声诱哄,“所以,你是谁。” 第136章 你拉窗帘做什么 舒映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为了耍流氓能把瞎话编得这么漂亮也算难为他了。 原身这张脸算不上漂亮,既没有朱萸的少女感,也不如雪梅的温婉端庄,顶多算个清丽大气。 这还是改善伙食之后作息规律才养得脸上有肉了,又有灵泉水改善肤质才勉强混个中等水平。 她对于长相没有容貌焦虑,前世作为一把利器,五官不出众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舒映桐转过身子,望着被风刮进窗台的雨,“前世么,用你们能懂的话就是杀手组织里特殊杀手中的一个。” “借尸还魂?”景韫言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捏捏她的耳垂,“我师父倒是遇见过这种奇事。” “不,我来的时候她还没死,不过也快了。”舒映桐回身拧起眉头扫开他的手,“别捏我。” 这人能不能对一个活了两世的人给予一些该有的敬畏,这一脸兴奋是个什么有病的存在… 景韫言笑意逐渐凝固,垂眸睫毛翕动,忽然长臂一捞,轻松地把她抱到腿上,苦着一张俊脸纠结地上下打量,“桐桐,你别告诉我,你也是个男人啊…” 如果,她是个男人,那她之前所作所为和对他的不屑一顾就都能说通了? 啊这…好纠结… 这断袖,说断未断,看着没断,实际确实断了。 舒映桐:“……” 思维跨度这么大? 这是重点吗! “默认了?”景韫言低头抵在她颈窝欲哭无泪地拱来拱去,“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是个男的…我居然还有点想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 “你能不能脑补一点正常的东西?”舒映桐深吸一口气,气得不想压制情绪了,“谁默认了!我那叫拒绝交流!” 简称无语! 景韫言松了一口气,抱紧她的腰继续埋在她颈窝闷闷不乐,“好想抱抱以前的你,做杀手太苦了…” 一个姑娘家能成为杀手中佼佼者,不是单靠什么努力可以的,那得拿命博。 想起曾经帮她处理伤口的情形,到底得多有经验才能让她一声不吭。 舒映桐抿嘴微微扬起嘴角,前世活了二十来年,真没被问过苦不苦。 也没人在乎她苦不苦,包括她自己。 不过被人这样心疼,感觉还不错。 “也不全是坏的,过去也是一种财富。我现在还可以重新选择想要的生活,比现在很多活着的人幸运很多了。” 后世的杀手不仅要拼体能还要拼知识拼脑力。 她对过去更多的是感恩,正因为那时对自己足够狠,才有足够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风吹侧边脸的时候还伴着水雾,凉津津的。 天地间仿佛只剩大雨倾盆的哗哗声,雨打窗台的吧嗒声。 炭火旺红,怀抱温暖有力,舒映桐有片刻恍惚,如果她不死那一次,这种悠闲赏雨的情景是她不配的。 “我去关窗。”景韫言摸摸她有些发凉的鼻尖,把她抱回隔壁那张凳子上。 合好窗棂之后,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上面卷着的席帘,伸手一拉窗边的吊绳,唰的一声把雨声隔了大半,整间房暗了下来。 只有炭盆旺红的火光照亮那一小块地方。 “你拉窗帘做什么。”舒映桐抖了抖已经烘干的裙摆,抬头瞭了一眼墙上房梁边长长缝隙透进来的光线。 还好不是密闭空间,不然这盆碳能杀人。 景韫言睫毛弯弯,拦腰把她抱起往床铺走,“我困了。” “晚饭不吃?” 她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再说这会儿都快傍晚了,睡午觉嫌迟,晚觉嫌早。 景韫言把她放在里侧盖上被子,刚穿没多久的外袍又被挂回了屏风架子上。 被角一掀钻进被窝,把她捞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语:“晚饭不急,你要是不介意,我想先吃你。” “要不你先问问它能挨几下?” “夫人三思!”景韫言急急捉住她的手腕,“兵器什么的就不要出现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地方了,好吗” 又不是没见过她割喉的狠劲,这比脖子脆弱多了好吗。什么能挨几下,一下就没了,非常干净利落! “还想吃吗?”舒映桐轻轻问他。 “不敢不敢,我乖了。”景韫言嘴上认怂,像条虫一样顾涌顾涌撒娇,“不让吃总让抱吧。” 听她冷哼一声,伸手小心翼翼地夺下她手里的短刀丢在床下踏板上。 暂时解决了人身缺陷隐患的他又开始往上贴,鼻尖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委屈地抱怨:“又不让娶,又不给吃,我迟早要疯的好不好…” “行,那我走。”舒映桐很干脆的掀开被子撑着床板要起身。 谁要满足他的生理需求,脑子里不能装点其他有用的东西? 景韫言脸上一慌,想也不想地翻身压上去不让她起身,“我错了,我暂时还能…” 愣愣地眨眨眼,底下的身体这么软,对不起,不能忍。 捧着她的脸,视死如归地贴在她唇上呢喃,“桐桐,我就亲一下,保证别的都不做好不好。” 舒映桐冷笑一声,手指一抓,一把鸳鸯刺出现在手里,抵上他的脖子漫不经心地轻轻刮了一下,“你怎么不干脆说蹭蹭不进去?” 都顶上来了还敢用这种缓兵之计呢? 以为别人没触觉么? “什么是蹭蹭不…”景韫言捉住她的手,嘀咕了半句,突然脸上轰的一下炸开热度,“你…你…咳…”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用不用说得这么生动! 已经联想到具体画面了! 舒映桐拧起眉头伸手推他下去,又脑补了什么鬼,戳得人好烦。 不挣扎不反抗不出声异常配合的态度让她稍稍诧异了一下,偏头看他捂着鼻子乖乖躺在那,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有出息。” 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坐好,下床从脸盆架拿了一条布巾打湿敷在他后颈上。 景韫言捏着鼻翼默默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咽了咽口水,嗡声嗡气地说:“我有点想试试。” “嗯?”舒映桐按着湿布巾疑惑转头,“试什么?” 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头疼地捏捏眉心,“还是太闲了。” ------题外话------ 感谢银河遗落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第137章 果然配我的桐桐 两人到底也没有就着试不试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因为被朱萸大力拍门嚷着肚子饿了而中断。 景韫言应声让她回去等,掌了灯穿上外袍,又把准备往外走的舒映桐拉住。 “发髻乱了,坐下我帮你挽发。” 她抬手摸了一下,确实有点散,“有经验?” 一问就是个送命题,景韫言不慌不忙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开始熟练地把发髻拆散,“易容不仅仅是脸上的功夫,头发亦是。不得已的时候扮成女人在所难免。” 舒映桐看着铜镜里站在他身后神色温柔的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有点想看。” 化妆侦查也是她曾经的必修课,不过她向来不需要搭档,所以也没机会看一个男搭档怎么变成美娇娘。 古人花样百出的发髻她也就在胡椒那里学了一两个最省事的。 他动作很轻,一点也没扯痛她,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来回穿梭,嘴角微弯,既自信又温柔, 她想起一个词,贤惠 看他回身在行囊里掏出一个木盒,取出一支步摇,“铺子里掌柜说这支君影草步摇寓意叫倾心守护。” 一边说一边慢慢簪入发髻中,满意地弯睫一笑,“果然配我的桐桐。” 舒映桐挑眉看着这支玉步摇,翡翠中的春带彩,淡紫色簪身,簪头是一串铃兰伴着一叶淡绿叶子。金质花梗吊着三朵倒钟形小巧别致的白玉铃兰,每朵花芯坠着一串金流苏。 一看就知道是大师工,玻璃种春色翡翠已是难得,最巧妙之处是把春带彩的彩雕成一片叶子和枝条。 这种原产于北半球温带的花并不是这里原产花卉,话语故事倒是美。 “那掌柜有没有告诉你,铃兰全株有毒?这点确实和我相配。”舒映桐仰头看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想看看他怎么回应这个不幸的消息。 景韫言看她眼里毫不掩饰的促狭着实稀奇了一回,她还有这种暗暗使坏的调皮眼神呢? 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有毒吗,那太好了!我学医十来载,最擅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亲热解毒。” 又被偷香的舒映桐又败了,这是个什么有文化的流氓… 挫败感爆棚地起身往门口走,“你这么优秀,景老爷子知道吗…” “知道呀,他希望我能一直优秀下去,早点让他当上师公。”景韫言抬步跟上牵住她的右手。 这边一开门,对门的朱萸早就急吼吼地在门口踱来踱去碎碎念了,见两人出来立刻被舒映桐的发髻吸引了注意力。 “哇,这步摇好看!”高兴地围着她转了一圈,“这发髻也好看,姑娘还有这手艺呢?” 舒映桐指指旁边的景韫言。 “嗬~景韫言你怎么这么娘!” “嗯?用不用这么厚此薄彼?怎么到我这就不配被称赞了?”景韫言一脸不解。 “噫~天天正事不干,钻研姑娘家的事,你还有啥出息!” 朱萸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一把扯过舒映桐的手,“姑娘,走走走,咱们去大堂吃饭,我肚子饿扁了。”步子大得只给他留了两个背影。 景韫言摇头失笑,负手慢慢跟上去,路过司曜房间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顿你请。” 少顷,司曜偷偷拉开房门,狗狗祟祟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番。偷偷松了一口气,昂首挺胸地出门下楼。 在楼梯拐角用余光扫了一眼大堂,找到东南角那张桌子时,摸摸下巴嘶了一声。 怎么就没中招呢,好歹给点面子激烈一次也行啊,说不定就中了呢? 这下完了,人也得罪了,事也没办成。 “朱萸,挑贵的点。”景韫言侧撑着下巴冲司曜挑了一下眼尾。 给铁公鸡放放血让他知道什么叫肉痛。 站在桌旁等吩咐的店小二那双绿豆眼顿时睁得老大,连忙扯下肩上搭着的布巾使劲在桌上擦了一圈又一圈,嘴角都咧上耳后根了。 “让我点?”朱萸指指自己,愣愣地戳了戳舒映桐,“姑娘,啥都让点么?” “嗯,反正有人很乐意付账赔罪。”淡淡地看着摸着长凳坐在对面的人,“司曜,对吗?” 司曜咬着下嘴唇撇下嘴角,“也可以点些便宜的” “耶?赔罪?这骚包干了啥坏事呀?”朱萸笑嘻嘻地搓搓手,猛地一拍桌子把小二吓了一大跳,“很好!今天吃穷他!” 小二万般期待地看着朱萸,“客官请吩咐!” 仓库那些名贵食材正愁销路不好,好不容易来了几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可得好好把握,说不定东家还能多发点月钱呢。 “鸡鸭鱼羊,都给我上!” 小二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景韫言差点喷茶,手指叩叩桌面,“你装腔作势半天,结果就报了个鸡鸭鱼羊?还能有点出息吗?” 朱萸看着司曜憋都憋不住的翘嘴角,眼睛一瞪,凑到舒映桐旁边,“这还不够面儿吗?” “嗯。”舒映桐指指柜台后面那面墙上挂着的菜名木牌,示意她看,“价钱从高到低。” “是的是的客官!”小二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朱萸兴奋地一抚掌,站起身小手一挥,“去,把那一排都给我上了!” 虽然不知道上面都有什么,反正贵就对了,叫他得罪姑娘! “好的客官!”小二绿豆芽已经瞪到了最大,立刻把布巾搭回肩上,深吸一口气,拉高了调门边走边唱菜名。 一直走到后厨还在唱。 “你吃得完吗你!有些菜用料差不多!”司曜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都是些燕鲍翅肚和山珍,这种穷乡僻囊能有什么上得品级的材料,除了贵压根没有别的优点! 还不如那些大厨们擅长的家常小炒有滋味。 “能啊,放心吧!我敞开了吃一个人能吃一桌!吃累了我就歇会儿,还能接着吃!”朱萸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很有信心。 司曜捂着额头丧兮兮地挥手,破罐子破摔,“吃吧吃吧,撑死一个算一个。” 舒映桐招来另一个小二,点了两样素菜和几样口味重的菜。 看着自信心爆棚的朱萸无奈地摇摇头,要真是全吃那些,一会儿这憨货就后悔了。 第138章 她怎么不来我们桌 一个方桌一次放不下那么多菜,后厨也很有眼色,每道菜都间隔了时间。 除了朱萸,其他三人对那些菜牌墙顶部的菜并不太感兴趣。 炖盅类的只要一份。 小二每次端着托盘上完菜都要撤下一批空盘,领他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是在客栈干活,而是在伺候吃宴席的。 朱萸唏哩呼噜把鱼翅盅喝完,转手又端起自己的燕窝盅,喝完打了一个饱嗝,拍拍水声嘭嘭的肚子苦了一张脸。 这桌菜能让她回去吹半辈子,但是吃来吃去大多都是些稀的汤汤水水,那些个红焖和炖菜越吃越没味。 难吃倒不难吃,它不下饭啊! 等舒映桐点的菜上来之后,朱萸迫不及待地把前面那些菜移到一边,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还是姑娘最懂我,那都是些什么玩意,有钱人天天就吃这?难怪这俩有钱人筷子都不往里伸。” 全在吃姑娘点的那些个她都会做的菜。 “尝尝也没什么不好。谁让你一口气吃光了。”景韫言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外婆菜炒鸡蛋。 “不吃完多糟蹋东西啊。”朱萸捧着肚子坐在那休息,准备待会儿接着吃,无聊地四处张望。 下雨让客栈的生意红火了起来,站在柜台后的中年掌柜噼里啪啦地拨算盘,整张脸喜气洋洋的。 大堂里坐着形形色色的客人。 外头已经暗下来了,大门口的红灯笼映着朦胧的光。 一大一小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停在门口,大的约莫十六七岁,小的五六岁。 大的那个解下斗笠靠外墙放着,盘了个简单利落的妇人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素银簪簪子。 解了蓑衣也放在一边,手臂上挽着一个用油毡布遮得严实的深肚篮子。 弯腰放下篮子给小的解了斗笠蓑衣,拍拍他的头说着什么,小男娃摇摇头,揪着他的衣角。 年轻妇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见他点点头才理了理发髻和身上的衣裙,端起笑容往柜台走,躬身笑着跟掌柜说了几句。 掌柜摇头,她又是行礼又指指揪着她衣角的小男娃,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数了铜板递上去。 掌柜探头看了一眼小男娃,这才接过铜钱勉强点点头,冲她挥挥手。 年轻妇人感恩戴德地连忙鞠躬,挽着篮子去了门口第一桌。 朱萸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见小二过来上菜,连忙发问:“小二,那小嫂子是卖什么的?怎么还要送钱给你们掌柜?” 绿豆眼小二今天伺候了一桌贵的,自是垂手站在一边很热情的有问必答。 “程秀才家的小娘子,卖些下酒的吃食,也有些小零嘴。一般都在酒楼里叫卖,今天估计是下大雨,酒楼生意还不如我们这些客栈,所以上这来了。” 说着瞟了一眼继续拨算盘对账的掌柜,小声地说:“她做的是吃食生意,跟我们肯定撞了呀,我们这以前不让她来的。” “秀才娘子啊。咦,她怎么走了半圈,不来我们桌?我还想瞧瞧她篮子里有啥好吃的呢?” 朱萸现在腻得慌,嘴巴又淡,倒是对那什么下酒小吃食好奇得很。 小二尴尬笑笑,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景韫言和司曜,“怕冲撞了贵人。” 主要是这种有钱人家一般都嫌这种提篮小食不是正经铺面做出来的,怕不干净。 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上来找刺。 “行吧,你去忙吧。”朱萸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贵啥贵,我要吃好吃的。” 站起身冲年轻妇人招招手,“嘿,那个小嫂子,来来来,我看看你有啥好吃的。” 年轻妇人问了好几桌都没卖出去一份吃食,正焦心着呢。 今天也是运气不好,在这吃饭的大多都是些下雨赶不回去的摊贩。吃个饭住大通铺已经是额外的开销了,谁还买零嘴小食啊。 其他几桌吃饭的也没拿酒喝,这荒年粮食价钱成倍地涨,酒价也涨得吓人,一般人不舍得喝,除非是那种酒瘾大的。 眼看来一趟一个子儿没挣着还倒亏二十文,没成想角落那桌居然唤她过去,这可真把她高兴坏了。 一般这种穿得贵气的客人自己愿意让她过去的都能做成生意,做不成也不会挨骂。 这都是被骂出来的经验。 “贵人可要看看我家吃食?每样都是挑的好食材,有些是我自己上山捡的山货,也有从街市买回来做的。我家里有水井,洗过几遍才做,灶房每天早晚都有擦洗一遍。” 年轻妇人站在朱萸旁边大大方方的笑着,也不敢往其他人身上瞟一眼。 朱萸歪着头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裙,料子是旧了些,不过没什么补丁。脸上和手上也干干净净的,指甲修剪得又短又整齐。 “行,都摆隔壁桌,我看看有啥好吃的。” “行的。” 年轻妇人欢喜地转过身子把篮子里的罐子,木盒,油纸包,一一摆上桌上,一边摆一边介绍。 朱萸起身坐在隔壁桌长凳上兴致勃勃地听着,年轻妇人偶尔也会递一两个过去给她试吃。 舒映桐看了一眼揪着年轻妇人衣角的小娃。 小娃子瘦瘦的,长得很乖,身上穿得很干净,嘴唇有些发紫。 偷偷瞅一眼桌上的菜,又低下头去咽咽口水,过一会又偷偷瞅一眼,艰难地移开视线。 舒映桐微微后仰看了一眼他们两个的腿,都是穿的布鞋,雨里来的,湿了很冷。 旁边传来不大不小的咕噜声,挑眉看着小男娃。 他抬头不好意思瞄了一眼舒映桐,把头靠在年轻妇人背后,小手捂着肚子。 景韫言轻轻一笑,“朱萸,选好了吗?” “还没,这些都是好吃的!好难选!”朱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舔着嘴唇不知道选哪样。 “都买了吧,让她把篮子也卖给你。” “啊?都,都买啊?”朱萸抬头瞅了一眼年轻妇人高兴的神色,“行吧!小嫂子,这一篮子多少钱?” 景韫言递过去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多了算赏的吧。” “多谢公子!”年轻妇人福礼道谢,双手接过银子捧着走了。 朱萸喜滋滋地把桌上的各种零嘴收进篮子里,坐回舒映桐旁边递给她一块月亮巴,“景韫言今天对我异常大方哈。” “谁是为了你,别做梦了。我家桐桐心疼那小娃淋湿了还饿着肚子,我让他们赶紧卖完回家吃饭而已。” ------题外话------ 感谢银河遗落的月票! ( ̄ー ̄)137章审核通过了 第140章 但行好事,不渡他人 舒映桐垂眼看着朱萸塞给她的月亮巴,形似圆月的油炸食品,一粒粒黄豆均匀地浮在饼面上。 没兴趣。 “没想到秀才娘子也要提篮卖吃食。”朱萸啃着手里的月亮巴瞟了一眼正在给小男娃披蓑衣系绳子的年轻妇人。 “我们村那秀才娘子就没她好脾气,见谁都是下巴抬得高高的。村里人生了娃子上门求个名字,没有两斤肉门都不给进。” 舒映桐把手里的月亮巴放回她面前,“但行好事,不渡他人。” 朱萸愣愣地嚼着炸得酥脆的黄豆,“啥意思?” “说你管得宽呀。”景韫言伸手拿起那块月亮巴咬了一口,“又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善人,不能强求的,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还不错,五香味,香香脆脆。”掰了一小块喂到舒映桐嘴里,“尝尝。” “哦,有点道理哈。”朱萸皱着脸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怼怼舒映桐的胳膊,“那我看见很过分的事还是很想管怎么办” 司曜嗤笑一声,从篮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一块南酸枣膏咬了一个角,“先掂量掂量自己,惹得起就管,惹不起就老实待着。不过吧,有你们姑爷在,基本能惹。” 这破地方能来什么惊天大人物,这傻货傻归傻,却不是什么狗仗人势之流,想管闲事管去呗。 景韫言笑嘻嘻点头,对姑爷两字表示很受用。 舒映桐默默嚼着嘴里的食物,不打算发表什么看法。 朱萸莽撞,三观还算正。爱打抱不平是天性,现在年纪也小,等她慢慢成长就是。 “小二,来。”朱萸朝小二招招手。 “客官有什么吩咐?”绿豆眼小二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地笑着。 “大雨天的这么冷,那秀才娘子怎么还带个小娃出门讨生活,秀才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朱萸头一回见这么和气的秀才娘子,既好奇又有些替她心酸。 小二嗐的叹一声,左右张望了一番各桌客人,这会子不忙,跟他们说说程家的事也不耽误功夫。 垣县镇乡一带是穷得叮当响,能住县城里自是稍好些的。 县城里有县学,读书人很多,秀才也不少。 大多是家境殷实的,祖上攒下家业的有之,父母做买卖供儿读书的亦有之。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供出来的读书人倒不算多。 笔墨纸砚、书籍、束脩、同窗交友、人情世故,哪样不花钱?一个村能出一两个秀才已经算顶天了,举人进士更是凤毛麟角。 这程家就是从村里搬到县城来的。 程秀才上头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底下原本有两个弟弟,夭折了一个,剩下那个也差点没活成。 程家老两口以卖豆腐为生。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的苦就体现在一个磨字。 凌晨就得起床把前一天泡好的黄豆磨出来制好,趁着天光微亮赶早拉去镇上卖,买豆腐的就图个新鲜。 回来之后还得下地伺弄庄稼,教养娃子,孝顺父母,一天连轴转。 两口子都是勤快人,祖传手艺豆腐做得好,攒了一些银子想着怎么也要供出个读书人来光耀门楣。 程秀才两个哥哥没读过书,那会子家里也苦,想读也读不起。 后来嫁了两个姐姐,得了些聘金,两个哥哥也疼爱程秀才这个弟弟。一个拜师学艺做了杀猪匠,一个拿了些本钱做起了收山货再转手倒卖到县里的二道贩子。 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就为了供程秀才读书。 程秀自知不是什么天才,只能比别人更刻苦,书不离手杂事不沾身。村学师资水平有限,从十五岁第一次下场,到了十九岁时才考中秀才。 在这期间两个哥哥娶了媳妇,生了娃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娃子,两个嫂嫂的怨言就多了。 光宗耀祖啥的她们想不了那么远,自家男人风里来雨里去赚的辛苦银子交到公中,基本填了小叔子的无底洞。 一大家子一年连两身新衣裳都不舍得裁,吃的荤菜也是臭烘烘的猪下水居多。加上自己也生了儿子,自然也想攒下银钱留给亲儿子。 考试接连失利,两个嫂嫂合计了一番,赶紧让公婆给小叔子说了一门亲事,等他一成家就开始闹分家。 想读书可以,公婆愿意供也可以,就是别捎带她们光出钱看不到回报。 程家老两口自然不同意,少了她们两家帮衬,老五还怎么心无旁骛做学问? 两个嫂嫂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程秀才两口子好言相劝自愿分家。 两口子带着老两口和小叔子搬到县城租了个小院子讨生活,程秀才也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白日里摆摊替人写书信,晚上回去把书局领来的抄书活计做了。 程娘子不愿公婆再熬命,又有些头脑和手艺,带着公婆做起了零嘴小食的小买卖。 自己进山捡山货,周边镇上逢集的时候也去收一些,加上铺子里买来的米面和调味品,做了吃食出来让公婆白日里在东市守一个小摊位。 前年程秀才考中了,之前村里的人找上门来求着把自家田地挂靠在他名下免税,一成收成归他。 只要不是田地数目太过分,当官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眼看这日子就要红火起来了,老两口又病了一场,家里存银去了大半。 日子还能过下去,但是灾荒一来,家里也就过得勉勉强强。 程秀才二哥的山货生意做得不错,小日子过得挺红火。红火就惹眼,垣县就这么大,他赚得多了,别人就少了。 被人设计吃了个大亏,阴沟里翻了船,程秀才一张状纸把对方告进了县衙。 前任县令也不是什么清官,对方偷偷塞人塞物打点。程家这官司不仅没打赢,还挨了板子下了狱。 一大家子人把家底掏空了才把人捞出来,程秀才在一个夜里被几个醉汉打断了右手再不能拿笔。 这对读书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要不是家里拦着差点想不开。没了科举的希望,每日过得行尸走肉。 安行舟上任后重审了这个案子,可惜对方也在别人手里翻了船,赔偿的事没影了,也就是风水轮流转坐个牢的下场。 他亲自去了程家慰问,和程秀才促膝长谈。见他学问做得不错,生出惜才之心。又把自己带来的书籍转赠给他,鼓励他练习用左手写字,来年再战考场。 ------题外话------ 感谢蓝天的月票! 第141章 羊杂汤和硬饼子 程娘子性格大气,嫁到程家的时候也是日子最紧张的时候。 家里家外一把抓,避子汤不知道喝了多少,坚决不肯要娃。 把三岁的小叔子当亲生的养,公婆劝说也只是不软不硬地说: “日子长着呢,等过好些了再生也不迟。不然陪着过这种苦日子,她这做母亲的心里也难受。” 这一晃,小叔子也五岁了。 公婆大病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场官司更是让他们郁结在心。 现在家里就剩程秀才两口子和小叔子。 程娘子推开小院门,牵着小叔子往堂屋走。 两间东厢房空着,年租照样交,她索性做了二房东挑了一家在县里讨生活的租了出去。租金不高,要求老实本分在家不能高声喧哗。 “程娘子和墩儿回来啦?今天生意可好?” 周二家捧着陶盆从小灶房棚子出来,天黑下雨也看不太清,凭一大一小的身影就知道是他们。 “挺好的。周二嫂这么晚才吃饭呢?”程娘子牵着墩儿脚步未停,扬声回话。 “嗐,我当家的也刚回来没多久,都等着他吃饭呢。我先回了啊。” “有活做就好,挣得多些,我这也该去做饭了。” 程娘子嘴角含笑,今天得了五两银子,除开成本,能顶半年赚头。 堂屋点着有灯,带着墩儿站在门口解了斗笠和蓑衣,摸摸他的小脸,“让你待在家里又不肯,你看,都冻坏了。” 墩儿轻轻摇头,抓过她的手一笔一划在手心写字,“三嫂怕黑。” 程娘子鼻头一酸,一把抱起他往里走,“好吧,三嫂是不如墩儿胆大。” 程秀听见两人回来的动静,早已放下毛笔收拾桌子笑着迎出去,摸摸墩儿的手,又偷偷攥了攥媳妇的手。 “让你们受苦了,快回房换身暖的,我去给你们装个火笼来。” “一家人说这种客气话。”程娘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抱着墩儿回去换衣裳。 才走了几步墩儿扭着小身子要下去自己走,等程娘子点亮了油灯,指指自己的衣裳,拍拍小胸脯。 “好吧,那你自己换吧。”程娘子摸摸他的头,给他关上房门。 摸黑找出自己的衣裳鞋袜换下,拎了木桶收好等明天再洗,鞋子拿去烘一烘就好。 程秀才提了一个竹编火笼回来递给媳妇,“我去端吃的。” “呀,你做了吃的?”程娘子瞪大了眼,又惊又疑。 自家夫君奉行君子远庖厨,公婆去世后开始慢慢改变了一些,那也就是烧锅热水和架个甑篦子热剩菜的水平。 今天可没什么剩菜剩饼子,本来还打算和面揪点面片随便煮了对付一顿。 “嗯。”程秀才不好意思的笑笑,“跟周二家的学的。”说完脸上一红埋头往后面灶房走。 程娘子和墩儿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墩儿抿唇一笑,指指饭桌旁的长凳,示意她坐下来等着就行。 “行吧,咱们看看你三哥学了什么好吃的。”等他坐好了把火笼放在他脚底下,拿了一张小褥子盖在他腿上,转身去橱柜里拿碗筷。 见程秀才捧着陶盆回来,上面还放了一个小笸箩,好奇地凑上去看,“呀,做了饼子呢。”伸手把笸箩拿下来,“羊杂汤?” 羊杂汤现在可贵了,这一盆得去不少钱,平时家里也不舍得买。 程秀才拉着她坐下,拿勺子舀了一碗放在墩儿面前,又给她舀了一碗,底料捞得多多的。 “我明天要去街尾刘家帮忙登记礼金名单,他家送了羊杂汤来,说是让咱们补补冬。” 程秀才笑容温和的脸上隐隐透着自豪,他家孙儿办满月,请他去做一天账房先生,是可以收到红包谢钱的。 这还是他练习左手写字之后接到的第一个活呢。体不体面的他也不在乎了,能给家里挣进项就行。 “我给周二家的送了一碗,跟她学了怎么贴饼子。头一回做,嗯…有点硬。” 程娘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微窘的脸,刘家在街上卖羊杂汤,今天下雨剩了不少,拿这个做人情也算顶大方了。 伸手接过墩儿啃得辛苦的饼子,掰成碎块泡在他碗里,“没事,泡软了还能把羊杂汤的鲜味吸进去呢。” 程秀才学着她的样子也往她碗里掰碎块,“丽娘,下雨天别出去了吧,在家歇歇。冻坏身子得不偿失,我,我也…” 心疼两个字在嘴里转了几圈,到底也没好意思当着墩儿面前大喇喇说出来,只敢用腿轻轻碰了碰她的腿。 程娘子手一顿,眼里笑意更盛,要他说出那些哄人的话可比登天还难,不过他想说什么自己心里倒是明白得很。 “明天要是还下雨就不出去啦,雨天生意不好做。”说着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我今天兜了多少钱回来?” 程秀才看看低头乖乖喝羊杂汤的墩儿,又看看笑眯眯的媳妇,拿了筷子帮她把饼碎搅拌均匀,轻笑一声。 “又说生意不好做,又这么高兴,为夫猜不出来。” 墩儿抬头,乐呵呵地冲他伸出五指,抓握了两次。 “五十五文?”程秀才有些不解。 五十五文里头包括本钱,赚头也就十几文,以前也没见他们两个这么乐过呀。 墩儿摇摇头,伸出小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小船的形状,又张开手指给他看。 “有一个五两的银锭?” 墩儿长嘴冲他开心一笑,埋头继续喝羊杂汤。 “是呢,要是没有这个银锭子,今天只有五十文,还给广和客栈掌柜掏了二十文进场钱。” 程娘子低头喝了一口,勾了芡的羊杂汤浓稠鲜香,加了胡椒和食茱萸有些辣,喝进肚子里暖洋洋的。 硬饼子泡软之后也管饱,美得很。 “今天差点以为那二十文要打水漂,没成想有一桌贵客全要了,篮子那些也给他们了。” 程娘子本想说那一桌人生得好看,尤其是那两位公子。想了想又没提这茬,在自家夫君面前夸别的男子好看,又要被他唠叨轻浮了。 “我看那团团脸姑娘很是喜欢咱家吃食,等明日一早我再送一篮子过去让小二转交给她。收了这么多赏钱,总要回赠一点心意。” 第142章 你怎么还没亲我呀? “我不用扶!嗝~看我给你展示啥叫身轻如…嗝~燕!” 舒映桐眯起眼睛,手指紧了紧,非常头疼地拽着朱萸的手臂。 就不该让她喝酒! 未成年喝什么酒! 掌柜今天销了不少名贵干货库存,送了一壶黄酒上来卖个好,朱萸闹着要试试酒是啥味。 舒映桐自然而然地拒绝了,掌柜很有眼色地又送上来一壶甜糯米酒。 拗不过什么都馋的她,让她喝了一碗,结果这憨货酒量差也就算了,酒品也不怎么样。 骑在楼梯扶手上死活拉不下来,非要让他们几个陪着她表演什么南飞的大雁。 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那种。 景韫言和司曜理都不理她,嫌丢人已经上楼了。 “你下不下来。”舒映桐抓着她的手臂,扬扬另一只手提的篮子,“不下来扔了。” 朱萸脸色酡红,一双鹿眸微红,水光潋滟,歪头想了一会。忽然把展平的手臂一收,嘴巴一扁,说哭就哭,“呜~” 抱着栏杆柱头越哭越伤心,“哇~” 舒映桐额角青筋直跳,简直想暴走,“闹什么!” 客栈大堂人不少,不管是吃饭喝酒的还是吃完上楼的,皆笑哈哈地瞧热闹。 掌柜和两个小二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时不时觑一眼。醉酒的见得多了,只要别打砸闹事就行。 “你一点都不疼我!”朱萸转头冲她赌气地吼了一声,想了想委屈得呜呜哭,“胡杨就不会扔我的好吃的!哼!” 舒映桐眉头拧成川字,正考虑要不要把她打昏拖走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曹操曹操到。 胡杨收了雨伞,直直往柜台走,正低头询问掌柜的时候从大堂另一侧传来一道抽抽噎噎的声音,“胡杨~姑娘欺负我!” 欣喜地转头,看见拐角楼梯处的两人,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 一个整个人骑趴在楼梯扶手上抱着柱头,一个站在第三阶楼梯上一手拽人,一手提篮子。 胡杨抬手按了按额角,一步一步往那边走。 如果没猜错,这傻丫头是在… 耍酒疯。 “你怎么来了。”舒映桐挑眉看他。 这一身袍子膝盖以下都湿透了,鞋上也沾满了泥,冒雨来这做什么,还让他找到了。 胡杨指指身上背的包袱,伸手揽住朱萸扑过来的身子,“姑娘和朱萸没有带衣裳出门,穿得也薄。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投宿,去了趟县衙。朱萸这是…” “行,先把这个姑奶奶搞定。”舒映桐懒得复述这憨货的丢人场面。 胡杨失笑,能把姑娘气得没脾气也算有本事了,温柔揉揉朱萸的额发,“乖,下来。” “哦。”朱萸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吞吞翻下来站好。 舒映桐眼角抽搐,这也行? 平时只要眼刀子一甩就老实乖巧,谁知道喝醉了跟头牛一样,威逼利诱统统不管用。 还反咬一口说欺负了她。 “走吧。”舒映桐拎着篮子转身上楼,抬头瞪了一眼趴在楼上栏杆处一脸无辜的景韫言。 他一摊手,满脸写着爱莫能助。瞥了一眼神情温柔的胡杨,嘴角微微勾起,想起司曜那句天时地利人和。 “胡杨兄别来无恙?来来来,朱萸的房间在那边。”等他们两个上楼,景韫言一把接过舒映桐手里的篮子,殷勤地给胡杨领路。 胡杨:“……” 这么热情为哪般? “咳…景公子别来无恙。在下失礼了。”腾不开手给他还礼。 “无妨无妨。”景韫言笑嘻嘻地推开房门,停在门口没进去。 胡杨把朱萸扶坐在床上,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乖一点。解下身上的包袱,取了一件外裳和一件湖蓝色锦缎绣兜帽斗篷出来递给舒映桐。 “胡椒前段时间做的,下雨降温出门穿着正好。” 舒映桐伸手接过,这斗篷面料想必是胡椒压箱底的好料子了。里衬一般衬以皮毛,不过因为材料短缺,她给缝了棉布里衬夹了一层薄棉。 防风,却不显臃肿笨重。 “谢谢。”舒映桐颔首微笑道谢,想起一件纠结的事,“她需要人照顾,不过希望你是个君子。” 胡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踢了鞋子趴在床上扯他袍子玩的朱萸。 抿了抿嘴角,耳根开始发红,艰难点头,“姑娘放心。” 送她出门刚把门合上,外面传来景韫言百般同情的啧啧声。 “太惨了,又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柳下惠。” “闭嘴。” 随着对面合上门的声音,胡杨听见背后咚咚咚奔过来的声音,紧接着从后面被人抱住,“胡杨,你今天还没亲我!” “嗯?”胡杨低头看她光着脚,连忙转身把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迷蒙的眸子。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平日里哪有这种好事,逮着机会亲一口她都要生气。喝醉了倒是可爱得很,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嘴唇倒是让他有些犯难了。 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客官,炭盆烧好了,放门口喽~” 胡杨捏捏她的脸,“我去开门。” 摆好炭盆架之后,又把门口的一桶热水和大水壶提进来。 倒了一盆水端到床边,细细给她洗干净手脸,帮她脱了袜子挽起裙摆和裤腿让她泡脚。 白生生的小脚不停地扑水花玩,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不仅溅湿了他的袍子也撩热了他的心。 长叹一声认命地给她擦了脚,脱了外裳把她塞进被窝里。 重新拿了一个木盆打理干净自己,把袍子和鞋袜收拾妥当烘着。 吹熄了油灯心如擂鼓地掀开背角躺进被窝,一具温软的身子偎上来勾住他的脖子。 “胡杨,你怎么还没亲我呀?我等好久了~” 胡杨深吸一口气,把她的手拉下去放好,侧过身子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额头,“好了,亲过了,睡吧。” “不要这个!我要吃软软甜甜的嘴唇嘛~”朱萸抱着他的手臂扭着身子撒娇。 胡杨伸手罩住脸使劲按了按额头,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柳下惠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 对面房间。 “桐桐,你觉得对面胡杨能扛得住么~”景韫言贴在舒映桐耳边低声说着,还往里吹了一口气。 “胡杨重诺。”舒映桐伸手推开他,揉揉耳朵。 “哎呀,真佩服他,我就扛不住。”说着扣住她的后颈吻上她的唇,“乖,闭上眼睛。” 第143章 他有那么好吗 夜半,电闪雷鸣,原本渐歇的雨势又大了起来。漆黑的房间微微亮了一瞬间又暗了下去,窗外雷声轰隆一声炸响。 半梦半醒的景韫言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些,迷迷糊糊呓语:“别怕。” 被按进胸膛的舒映桐默默转头把自己的脸解救出来。 在县衙听打雷发抖是因为那是和这具身体融合之后第一次听到,现在她已经能压制住了,压根就不抖。 屋里的炭盆已经烧完了,空气有些湿冷的凉意,被子里暖融融的。 耳边是他平静的呼吸声,没有外伤的身上没有以往的淡淡药香,只有干净衣裳的洗晒过后清浅的胰子香。 还有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很神奇的一种东西,没有特定的味道。不是喜欢的人是闻不到的,因为喜欢,才觉得撩人。 舒映桐微微仰起头,黑暗里只能分辨出他的脸部轮廓。 亲了她之后开始馋她的身子,闹了大半夜,撒娇耍赖诱哄统统使了个遍,最后只能幽怨不甘心的碎碎念睡着了。 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膝盖伤成那样,一句疼也没提,倒是从他嘴里听到各种不要脸的话。 意念一动,眼前豁然开朗亮了起来。 空间里从来没有黑夜,温度永远宜人,也没有任何天气变化。以前觉得不被打扰安静得刚刚好,现在却觉得少了人间烟火,一大片的地方连只虫子都没有,死一般的静。 静得仿佛又有那么些刻意,比如田边某个角落长出一棵熟悉的小芽,叶芽红得发亮。 舒映桐蹲在灵泉池边,挽袖探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把一颗莹白色华光氤氲的珠子抓在手里。 “莎莎,你可能需要再等等才能苏醒了。”舒映桐盯着手上的珠子轻语。 “主人,你是怎么把恩将仇报做得这么自然的?!”一道软糯气愤地声音从上空传来。 舒映桐席地而坐,风轻云淡地把玩手上的珠子,“有吗?没了泉眼,那些作物也能生长,就是慢一些而已。等过几年,我还是可以把空间升到三级的。” 话音刚落,湛蓝无云的天空瞬间发红,丝丝缕缕的红光慢慢从天空坠落汇聚,慢慢交织成一个人形。 人形渐渐有了具体的四肢,头颅,五官,衣饰。 “哼,我已经不是你最亲密的伙伴了对不对!居然要拿我的宝贝给外面的野男人!” 莎莎扑腾着翅膀飞到舒映桐面前,双手叉着小肥腰气势汹汹。 见她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粉嫩的小脸顿时煞白,小手捂着头顶往后退出去老远。 “不行啦~拿走一个就不对称了。” 巴掌大的小人长得粉雕玉琢,红色仙裙流光炫彩,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分别簪着一颗圆滚滚红艳欲滴的果子,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幽怨地瞪着她。 “我有强迫症啦~” “哦,两个都给我好了,对称。” “哗~一个凡人吃两颗,他是要成仙吗!两颗都给他吃了,那我没有能量源就长不大啦!” 舒映桐扬扬手里的珠子,“走了。” “没有灵泉,我怎么洗澡嘛,我有洁癖的说~”莎莎一个俯冲飞到舒映桐面前抱住她的手腕,小嘴扁了扁,“好啦~给你一颗就是啦~” 抬起小手摸到发间伸手一拧,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原本七八岁的样貌慢慢变成两三岁的样子,奶声奶气地抱怨。 “我这么努力醒过来,你心里只想着野男人,哼,男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摊开手掌把果子递到她面前,小嘴叭叭地碎碎念:“他有那么好吗,你以前受重伤都没要过我的琼华秋实。那他以后变心了,不要你了抛弃你怎么办,我得多亏啊~” 舒映桐扬手把珠子丢回灵泉,接了果子挑眉看她,“你不觉得困?” 少了一颗能量果居然还有精力在这为她畅想悲惨未来? “啊。”莎莎眼睛一闭,收了翅膀落在灵泉边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舒映桐摸摸她的小脑袋哭笑不得。 以前受伤组织里有顶尖的医疗资源,再加上那时候的莎莎是能量全盛时期,自然用不上琼华秋实。 出了空间,舒映桐睁开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 他有那么好吗? 也许吧。 喜欢是一件说不清道理的事。 琼华秋实到了这里没有实际触感,只能一团光,捏着按在他眉心。 却发现他的身体在本能地抵抗。 “不知好歹。”舒映桐低叹一声,抬起下巴将唇送到他唇畔。 睡得香甜的他立刻撤了抵抗,鼻子里闷哼一声,把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后颈上,含住她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舒映桐静静等着整团光晕没入他的眉心,本想推开他,却被他缠绵温柔的吻法勾得有点舍不得。 软了身子学着他的样子试着回应他。 他的身体慢慢滚烫,唇舌下移,落在脖子上,锁骨上。 滚烫的手已经悄悄探进她的衣摆,顺游而上。被亲得有点迷糊的舒映桐突然浑身一僵, 回过神来眼神一厉往里侧一退,想也不想地抬脚踹上他的胸口。 嘭的一声,景韫言滚到床踏板上,失重感瞬间让他醒了过来,左右看看自身所在环境,有些懵。 “唔?桐桐你踹我做什么?” “你说呢?”舒映桐咬牙切齿。 景韫言眨眨眼,刚才做了一个香艳的梦,都到紧要关头了,突然醒了,可惜地嘶了一声。 嗯,梦里桐桐好热情,好软。 手指抓握了几下,发现右手上有软滑的织物触感,还带着温度。 “什么东西。” 拎着展开,粉色的,还有系带,“呃” 为什么在黑夜里能看清事物他没空思考,关键 送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是桐桐的体香? 所以 也不完全是做梦 景韫言浑身毛孔全部张开,脑海里闪过梦里香艳的画面。 噌的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掀开被角蹭进被窝,默默躺好。像一只偷到腥的猫满足地抱着肚兜笑了。 “还给我。”舒映桐伸手去扯。 被他快速拉着手腕一拽,不受控制地扑在他胸口上。 “桐桐,我帮你穿好不好?” 甜腻的语气里还带着些促狭,手指在她腰上轻轻捏了捏。 “好你大爷!”舒映桐气得爆粗口。 ------题外话------ 感谢蓝天打赏! 感谢梅花-子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评论和推荐票! 今天又是更爱你们的一天! 第144章 师门之耻和忍中龙凤 一场雨下到天明才停,景韫言醒后再没睡着。 目光柔柔地看着猫在他怀里的人。 冬天真好啊,之前还生气地躺在最里侧,睡着的她会自动靠过来,可爱到简直要让他心都化了。 眉头紧蹙,不知为什么,全身骨骼都在发疼。 探了脉搏却发现比任何时候都强劲有力,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意识中好像有个念头逐渐清晰,这些让他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是觉得和怀里的人有关。 外面的天光透过窗纸,一道一道的光线把房间装点得朦朦胧胧。仿佛就在一瞬间,疼痛消散,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试着屈了屈膝盖,竟然半点僵硬也没有。伸手摸了摸,不敢置信地细细摸索,侧面那个凹坑不见了! 当时亲眼看司曜帮他划开皮肤夹出碎骨片,建议他不要直接上药,看他用蹩脚的针线活缝合,留下一道丑出天际的疤。 挽起裤腿摸了一下,那道疤也不见了! 低头扯开领口看了一眼,皮肤白得发亮,一夜之间那些刀伤箭伤全不见了! 惊奇地扯开裤头,腿上的伤疤仿佛没存在过。 被窸窸窣窣吵醒的舒映桐慢慢睁开眼,眼睛一眯,“你在干什么。” 她的脸贴着一个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膛,一垂视线就是腹肌人鱼线,还有 “桐桐你看!你给我缝合的伤口都不见了,奇事!”景韫言又高兴又兴奋,连连叹奇。 “大清早你让给我看这个?”舒映桐坐起身子冷着脸看着他这顿迷惑的操作。 “呃”景韫言默默提裤合衣系衣带,小声加了一句,“你想看也不是不行。” 跳下床把屏风架子上的衣裙抱下来放在床上,一边穿袍子,一边偷偷看她,“桐桐,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舒映桐干脆利索地穿衣裳,不打算解释。 不然他肯定要问一大堆问题,解释了他也未必能理解。 “那我身上的伤?” “嗯。” “好吧,那我不问了。”景韫言试了一套身法,眸光熠熠地看着她,“我似乎得到一副新的筋骨?” “差不多吧。”舒映桐下床穿鞋,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 “我来帮你挽发,今天给你换一个发髻。”景韫言抢过梳子,从背后环住他,在他发间亲了一下,“以后每天都帮你挽发好不好?” “不好,我并不想每天一睁眼都看见你。”这意味着每天晚上都要被他馋,以他现在被升过级的状态,打斗毫无胜算。 景韫言还想说点什么,对面房间传来惊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幸灾乐祸一笑,“哎呀,柳下惠的经历总是如此相似。” 朱萸用被子围住自己,气呼呼地瞪着地上的胡杨,“你怎么在这里!我的衣裳呢!我我我我是不是已经怀上娃子了!” 胡杨坐起身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用力捏了捏眉心,甩甩头。 天蒙蒙亮才受不住困眯了一会,她一晚上睡得又香又甜,醒了一脚把他给踹下去了。 “你猜呢?”胡杨起身躺回床上,“被子分我一点。” 朱萸伸出脚还要踹,胡杨看也没看抓住她的脚往下一拉把她放倒,扯开被子盖住自己,闭上哑着声音说:“乖一点,我好累。” “你干啥了你累。你还没说为啥脱我衣裳了!你是不是往我肚子塞娃娃了!”朱萸撒开被子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 姑娘说了不让她现在怀娃子的嘛! 胡杨睁开眼,红色小衣松松挂在白皙的脖子上,波动的曲线,顿时让他浑身血液沸腾。 抬手往她腰上一压,翻身,哑声低喃,“朱萸,你已经折磨我一整晚了,别再考验我的意志力好吗。” 这傻丫头睡着了卷被子,把他冻醒两次之后只好把她抱在怀里。 她又喊热,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成这样,拦都拦不住。 嗯,也没努力拦。 不抱还好,一抱睁眼到天明,浑身上下都在叫嚣想要她。 偏生有诺在先,差点没把他逼疯。 “什么东西戳我?” 朱萸傻愣愣伸手一抓,胡杨闷哼一声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起床吧。” 不然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穿戴整齐拉开房门,和对面同时拉开房门的景韫言对望了一眼,两人对视苦笑。 柳下惠们总是格外容易心意相通。 洗漱过后,四人陆续下楼,大堂熟悉的角落那桌已经摆了一桌子的早点。 司曜单手托着下巴,捏着瓷羹在碗里慢悠悠地搅了一又一圈,碗里的鸡丝粥撒了葱花,白白绿绿的看着很是清爽。 嘲讽地勾起嘴角,狭长深邃的眼睛往坐在他侧面的景韫言脸上鄙视一瞥,拖长了声音:“师、门、之、耻。” “不敢当,师门之耻师父他老人家当仁不让。”景韫言老神在在拿了一个碟子拣了几个包子,“再说,我很快就不是了,对吧,桐桐。” 舒映桐懒得搭理他,从他碟子里拿了一个包子一声不吭地吃着。 司曜转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往朱萸的豆浆碗里撕油条的胡杨。手一收,拱手一揖,敬佩地看着他,“忍中龙凤,你是不是不举?我这里有药,保证让你重展雄风,虎虎生威!” 胡杨放下油条回以一礼,神色温和一笑,“公子抬举了,在下身体康健。为心爱之人忍一忍实属无奈,自是不如公子"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胸怀洒脱的。” 舒映桐挑眉扫了一眼胡杨,君子如玉也会怼人? 弦外之音回怼人家是单身狗,看来男性尊严果然不容践踏。 “嘁,也就你们两个没用的丢人。”司曜慢条斯理地搅着粥,“我简直羞与你们为伍。” 说完一口喝完碗里的粥,掏出方巾边走边拭嘴,很自然的起身离桌。 “赖账不丢人?”舒映桐淡淡出声。 坐在那吃饱了等人下来结账,一点蹭饭的自我修养都没有,嘴还贱。 司曜背脊一僵,挥挥方巾,挤了个僵硬的笑容,“谁要赖账了,我这不是正要结账么!” “来嘞~”隔壁收拾桌子的绿豆眼小二把布巾往肩上一甩,噔噔噔跑到司曜面前,笑容灿烂,“客官,一百五十七文。” “谁要请他们吃了,按人头!”说着从荷包里数了四十文拍在桌上,冷哼一声往门外走,“一个时辰后回来。” ------题外话------ ( ̄ー ̄)吐血三升,上一章又被审了。还被好心的帮我删了百来字精华段落。 今天看花灯去了,只有两章哈,明天继续三章。 第145章 别闹,哪来的娃子 朱萸苦大仇恨的喝了两碗豆浆泡油条,两小屉包子,又羞又气地时不时瞪两眼胡杨,时不时偷偷瞄两眼舒映桐。 “有事就说。” “姑娘我怀娃子了” “嗯?”舒映桐和景韫言双双看向愁眉苦脸的朱萸,眉梢扬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景韫言似笑非笑睨了一眼胡杨,端起一本正经的神色,掏出方巾擦手,“来,我给你请个平安脉,再给你开副安胎药。” 朱萸欲哭无泪撸起袖子把手臂放在桌上,胡杨耳根通红,默默把她的手拉回来,“别闹,哪来的娃子。” “可是我们都都” 胡杨顶着对面两人探究的视线,尴尬低头在朱萸耳边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舒映桐头疼地看着朱萸,封建古代的傻孩子太缺乏该有的知识了,看来等她出嫁的时候得给她买一箱嫁妆画。 程娘子挽着篮子踏进客栈,瞧了一眼角落那桌,扬起笑容径直走到第一桌。 “小二哥,劳烦帮我把这蓝吃食转交给那边那桌贵客。”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了一个单独的油纸包递给小二。 “好嘞~”有了好处,小二的绿豆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放下手里的活接过篮子。 程娘子也没多耽搁,道了谢就走。 小二把油纸包揣进怀里,乐呵呵地拎着篮子走到朱萸面前,“姑娘,昨日卖吃食的程娘子托小的把这个交给你。” “咦?不要钱?她人呢?” 小二也是个伶俐人,得了好处索性给人卖个好,“大抵是昨日得了赏钱,特地送心意来的,刚出门。”指指门外笑着说道。 朱萸探头瞅了一眼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又不是我掏的钱,这也太客气了?” “收着就是。”景韫言随口应了一声。 “我要去街上采买,朱萸去吗?”舒映桐掏出荷包起身往柜台走。 “去啊去啊!”朱萸得了胡杨再三保证没怀娃子,心情好得不得了。听说要去逛街,拎着篮子兴冲冲跟上去。 胡杨和景韫言对视一眼,默默起身。陪着呗,反正也没别的事做。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各种摊子早早地支了起来,行人倒是没多少,大多都是附近居民。 舒映桐去了首饰铺子,买了一些制发饰的材料,又出了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了一套工具。 这些都需要定制,不是想买就能有现货的。首饰铺子里的金银匠有备用工具,掌柜一合计,稳赚不亏,便卖了一套给她。 掌柜瞧了又瞧舒映桐头上的步摇,想问她拿来仔细瞧瞧,看她面容清冷不像好说话的,没敢开口。 等她走了连忙铺纸照着记忆把步摇的样子画下来,一边画一边惋惜,“也就仿个样式,用料和雕工却是仿不出来的。” 出了首饰铺子,舒映桐又转进一家布庄。东大街的布庄多数做的是中档生意,高档的料子也多少进一些回来充门面。 得了胡椒的好意,总要回赠一二才是。栓儿和元宝过年新衣的料子也要提前备下,穿新衣是大多小娃子过年的一件乐事。 布庄铺面大,进门右手边摆了一张长条桌,配了几张圈椅。桌上放了茶盘,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子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交谈。 铺内三三两两结伴的妇人少女站在展架前挑选布料,低声交谈的,高声杀价的,很是热闹。 四人一踏进布庄,便有一个银盘脸微胖妇人端着笑脸迎上来福礼,“客人安好,是要选些什么布料呢?咱家布庄衣料齐全,离得近也安排送去家里或是客栈。” 舒映桐粗略环视一圈,这家布庄倒是有点意思。 专门给那些不耐烦陪媳妇家人买东西的男子们设了茶桌供歇脚,给他们全了面子又给自己布庄卖了个好,抓住了潜在客户。 妇人管一家钱财的不在少数,以夫为天也是要适当听取意见的。 这家铺子请的伙计是清一色的娘子军,大多都是年轻妇人,只有一两个梳着少女发髻的年轻姑娘。 容貌出挑的没几个,大多都是普通面孔,不过她们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 不谄媚,不卑贱,热情和煦。 “先看看锦缎。” 妇人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锦缎是店里最为精致华丽的料子,一般不太好卖,因为贵。 领着舒映桐几人往里走。 路过那些来布庄买布的妇人姑娘时,她们立刻端庄了不少,杀价声也低了下来。 景韫言和胡杨生得好看,各有千秋,谁不爱看好颜色? 见他们目不斜视闲庭信步跟在两个姑娘身后,那笑容温柔的模样着实让她们羡慕嫉妒。 瞧瞧人家那有耐心的样子,再瞧瞧坐在那喝茶闲聊的自家男人们,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朱萸抱着她的篮子从头吃到尾,反正就是来凑个热闹,裁布做衣裳跟她有啥关系。 “朱萸,这匹银红锦缎怎么样?” 舒映桐摸着料子没抬头,锦缎华丽,但她嫌弃这匹锦缎上面全是大朵大朵的桃花还有蝴蝶,挤挤挨挨的。 做被面和斗篷还行,穿身上就是满满的农家乐味。 不过朱萸就喜欢这种土味审美。 “好看。” “这匹藤紫呢?”舒映桐又接过妇人递过来的另一匹,这匹倒是没那么富贵了。 花纹是一枝一枝梅花图案,没那么拥挤,颜色也淡雅,配雪梅不错。 “好看。” 舒映桐已经不想再问这个光顾着吃不能提供任何意见的人。 挑了颜色不同的几匹锦缎,又挑了几匹不那么花里胡哨的素色软缎。 景韫言走到一边抱了两匹丝绸回来,一匹白色,一匹粉色。 见舒映桐冲他疑惑挑眉,低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白色给我做里衣,粉色给你,你穿粉色好美。” 舒映桐差点就想提刀了,她从来不爱粉色,唯一的粉色衣物就是珍娘给她做的肚兜! “要穿自己穿。” 景韫言无所畏惧轻笑,把两卷布匹递给站在一旁的妇人,“都要了。” 胡杨垂下眼眸,默默走到一边也抱了两匹丝绸回来递给妇人,一匹玉色,一匹赤红色,“不和他们同账。” 妇人连声应和,把他们挑出来的布匹抱去柜台。 第146章 不买就滚 高端料子选完,舒映桐又选了一些棉布,素色和花色都有。 妇人极力推荐再买一些硝制好的动物皮毛,舒映桐拒绝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纯粹觉得贵和没必要。 几人站在柜台边等掌柜拨算盘结账,妇人招来旁边一个鹅蛋脸下巴有块红色胎记的年轻姑娘,低声嘱咐了几句,年轻姑娘点点头往后堂走。 抱了一个小笸箩回来,红着脸递给舒映桐,“二掌柜给姑娘搭的添头,都是些上好的丝线和其他小物件。”说完怯怯地退到一边。 “多谢。”舒映桐颔首致谢。 掌柜刚才说了会给个优惠价,舒映桐也没打算杀价,因为不会。 大概是看她买得多,又痛快地没还价,送些针线,顶针,纳鞋底的小锥子之类的实用东西。 胎记姑娘偷偷打量两眼景韫言和胡杨,两人回以微微颔首,她开心地抿嘴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旁边也来了两母女,穿的就是被舒映桐略过的那几匹花开富贵的锦缎,样式中规中矩毫无特色。 胖妇人下巴叠了三层,白白胖胖矮墩墩的,脸上的肥肉把眼睛挤得特别小。 胯骨往右一顶,把低头脸红的胎记姑娘撞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贱婢子一边去,见着个好颜色就走不动道,没长眼吗在这挡道!长成这鬼样也不知道避避人,还有脸在这抛头露面逢人卖笑!” “就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丑成什么德行,呸!”胖姑娘往年轻姑娘头上啐了一口。 那两个好看的公子在这布庄里都没正眼瞧过谁,倒是对这丑货和气得很。 不敢得罪别人,还不敢拿她出气么! 女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眉头皱起,看了看柜台上舒映桐选的布匹,低下头去继续对数算账。 朱萸把篮子往胡杨手上一塞,走上去把不敢起身的胎记姑娘扶起来,看她手掌都被磨破了,掏出帕子给她把磨破皮手掌里的小石子清理干净。 心里憋着一股气,姑娘说了,在外不要随便惹事。 “嘁~”胖姑娘看着朱萸冷嘲一声,“没见过这么心大的,帮你教训这种惦记别人碗里的贱婢子,还给人卖好去了~” 朱萸眼睛一瞪提气刚想开骂,胎记姑娘拽着她的袖口轻轻摇头,眼眶含泪,脸色涨红很是难堪。 她不想让这个好心的姑娘给自己出头,也不想让铺子里的客人起冲突。 “哟~做这副可怜相给谁看呢~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胖姑娘阴阳怪气地说着。 朱萸手臂一甩,转身气冲冲地往上顶,“够了啊,人家站那又没惹你,这过道这么宽敞,咋就挡道了!” “哎?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打从这两位公子一进门,那贱婢子一直没事偷瞧。我娘帮了你们,你反倒怨起来了?” “哎呀,珠儿,算了。这世上就是有人老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胖妇人气呼呼的搭腔。 这边一有热闹,布庄里的目光全部往这边扫。 既有看好戏的,也有看热闹的,还有逮着机会正大光明看景韫言和胡杨的。 “我用你们帮吗我?”朱萸翻了个白眼,“人家爱看关你们什么事?他们给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用你在这叫叫叫,你没看咋的?有病!” 不说在村里,就是刚才一条街走过来,看胡杨的姑娘和小媳妇多了去了,每个都气一回,日子不过了? 只要胡杨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就行了嘛! 胡杨默默和景韫言视线交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情… 胖姑娘被朱萸怼得下不来台,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往胎记姑娘脸上扇。 朱萸眼疾手快截住她往前一推,“干啥?说不过就打人?有种跟我打?她欠你的啊?人家安夫人对人客气得很,你们两个还能大过知县咋的? 被朱萸大力推得踉踉跄跄倒退几步的胖姑娘瞅准了往景韫言身上撞,想着他那么温和,起码得扶她一扶吧? 嘭~ 大型重物落地的闷响还伴着呼痛的惨叫。 景韫言揽着舒映桐闪得老远,从怀里掏出荷包准备上去付账走人。 胖姑娘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疼得龇牙咧嘴,恼羞成怒却没敢上去找朱萸晦气。 一双肿泡眼恶狠狠地盯着胎记姑娘,一巴掌拍上柜台,“把她给我辞了!不然这事没完!” 女掌柜三十出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对弯月玉梳各簪一边。淡眉三角眼,不笑的时候嘴角向下,天生一副不好相与的长相。 “办不到。”女掌柜把找零的碎银子和铜钱双手捧着递给景韫言,嘴里吐出来的话低沉冷硬。 二掌柜张了张嘴,瞧了一眼明显不高兴的女掌柜,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你知道我家一年在你们铺子买多少东西么!不辞了这贱婢子,我们家以后就去帮衬庆丰布庄!也不知道石东家请你这种不会笑的来当什么掌柜!” “不买就滚。”女掌柜手掌一抚,算盘清零,冷声下逐客令。 “哼!你别后悔!南街庆丰布庄调价了,你以为你们以后还有什么优势吗!珠儿我们走!” 女掌柜静静地看着她们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伸出大拇指啪的一声拨了一下算盘珠子,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盘了两间经营不善的布庄,统一价钱有问题吗? 抬头冲胎记丫鬟随意招了招手,“你去门口和阿环一起。” “啊?东家,我不行的…我…我…生得丑…”胎记姑娘连连摆手。 每个来布庄的客人都会瞧一眼她下巴那块胎记,去门口岂不是要砸招牌。 “请你来不是让你对我说不的,去。” 胎记姑娘咬着下嘴唇,忐忑地往门口走。女子本身就很难找活计,东家愿意留她,每月就有工钱补贴家用了。 咬咬牙吧,大不了被人笑,反正也不会少一文工钱。 景韫言装好钱袋轻笑一声,低头凑在舒映桐耳边小声嘀咕,“这掌柜肯定对你脾性,你跟她或许能交个朋友呢。” “没兴趣也没空。”舒映桐转头跟二掌柜报了客栈名字和房号,让她们把布匹送过去,交代完转身往门口走。 朱萸拎着篮子边走边吃,走到门口的时候冲胎记姑娘嘻嘻一笑,“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怼了怼旁边的胡杨,“你说是吧?” 胡杨半无奈半纵容轻笑,“嗯。” 胎记姑娘羞涩一笑,虽然不是看着她说的,不过还是让她的心情明朗了起来。 第147章 胡杨,你好厉害 胡杨本想和朱萸共乘一骑,被舒映桐拒绝了。 “来吧,两位柳兄,进去补个回笼觉。”司曜拿着鞭子懒洋洋地指指车厢,“柳下惠们忙活了一夜也没个动静,真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景韫言扫了一眼车厢后面挂着的笼子,“我还以为你多硬气,不还是买了好几笼鸡鸭准备讨好老头子?”嗤笑一声掀开车门帘,僵着脸又放了下去。 “朱萸,你不是喜欢坐马车么,你和胡杨上去。” “是啊是啊,马车里多暖和啊。” 朱萸麻溜地从马骡背上跳下去,景韫言冲过去翻上骡背单手搂住舒映桐的腰,拍了一下马骡催它赶紧走。 朱萸兴冲冲爬上去,一掀帘子,里头正在吃草的羊冲她咩了一声,安静乖巧地继续吃草。 兴冲冲的脸顿时没那么高兴了,就那么点大的车厢,羊占大半,地上不仅有草,还有踩扁的羊粪。 地板湿哒哒的,臊臭味熏得上头。 朱萸苦着脸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其实我也不用那么暖的” 胡杨站在一旁风中凌乱,很认真考虑要不要走回去。 车轮辘辘前行,纱帘门帘全被卷起来挂好,朱萸和胡杨一人一边隔羊相望。 胡杨羡慕地望了一眼落在后面的景韫言,他也好想抱朱萸啊。顶着他膝盖的山羊适时叫了一声,他垂下脑袋伸手罩住脸。 他就知道司曜没安什么好心。 进来补回笼觉? 还不如趴在车顶舒服! 马车速度快,马骡被甩了好大一段路。 “哇,骚包,你认不认识路的?”朱萸探出头盯着司曜的后脑勺满脸疑问。 “认识啊,我看过舆图了,放心吧!”司曜抽了一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 “我放个鬼的心啊!从猫爪山出来,你居然往回走?你信不信一会就能和姑娘他们碰头!”朱萸冲他后脑勺爆吼。 她倒不是很在乎这车臭不臭,毕竟前些年挑过的大粪比这还上头。但是胡杨难受啊,这么熏,他哪受得了这个? 虽然嘴上没说,看脸色就知道嘛,他平时都不怎么爱皱眉头的。 按这骚包的走法,天黑也回不了村! “不可能,我明明按舆图嗯还挺巧。”司曜抽抽嘴角,默默调转马头。 舒映桐望着前方正在掉头的马车,终于明白景韫言为什么说赶了一夜的路很困了。 司曜是个路痴。 他们师徒都是什么人间奇葩。 “不认识路你还死犟!死鸭子的嘴都没你这么硬吧!” “闭嘴!能让本公子给你赶车你得感恩戴德知道吗?一点蹭车的自觉都没有!”司曜恼羞成怒,最讨厌别人说他不认识路了。 那些山都长得一个样,有什么区别! 偶尔走错也是有的嘛,反正转着转着迟早能到啊。 有一次他一个人进山寻制毒药引,虽然过程很曲折,最后不也转出去了么,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 “噫~我怀疑现在下车走路都比你快。右拐!你往哪赶呢!” “呵,你厉害你来,说得好像你会赶车一样!”司曜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只服他认为比自己厉害的。 这傻货居然敢吼他,直接撂挑子不干了,看她有多大能耐。 朱萸一看他递过来的鞭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要是会赶车还用得着在这急得跳脚么。 一只骨节匀称的手伸出来接过鞭子,“我来。”胡杨弯腰跨出坐在前室车板子上。 “不认识路的还不进去?我要跟胡杨坐外头!” 朱萸扒着车门框一脸鄙视地瞪着司曜,等他捂着鼻子钻进车厢后迫不及待地爬出去挨着胡杨坐好,左顾右盼体验坐在前室的感受。 “胡杨,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头一回被朱萸当面夸,还用这种崇拜的眼神望着,胡杨瞬间觉得吹在脸上的冷风不冷了。 腾出手来笑意吟吟地帮她把斗篷兜帽戴上,“风大,别着凉。” “当个马夫还这么高兴,有点出息好吗?”司曜捂着鼻子嫌弃地蹬开蹭过来的羊头。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她喜欢就好。”胡杨拽着缰绳转头冲朱萸暖暖笑开,“我愿意给她当一辈子马夫。” 朱萸笑弯了眉眼,挪挪屁股,往他身上贴近了一点,“胡杨,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呀?” 最近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司曜揣着手打了个寒颤,抬脚把挂起来的门帘踢下来,“比羊膻味还冲,眼不见为净,跟中了苗疆情蛊一个德行。”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倒退,下过雨的黄土路比平时颠簸,司曜无数次踹开那只东倒西歪的羊。 脏死了,到了就去沐浴,把这身袍子换下来。 最后踹烦了,索性抱臂懒洋洋地靠在厢壁上假寐。伸直了腿,一只脚搭在它背上,一只脚踩在他肚子上,陪着它一晃一晃。 直到马车停下来,朱萸大吼一声到了才睁开眼睛。 “嘶…”司曜放下腿,抽筋了。 “朱姑娘回来啦!” “哟,这哪来的马车,这马真精神~” “朱萸和胡杨真是越看越登对,像进城回来的小两口哩~” “哎呀,这么多鸡鸭呢,现在城里啥价咧?” 马车一进北营官道,看见前头坐着的两人,好些正在建房的村民放下手里的活纷纷围上去问好瞧稀奇。 朱萸叉着腰得意地回话,并胡说八道。 司曜掀帘跳下来,走了两步活动腿脚。 村民们纷纷惊呼出声,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朱萸,这是谁家姑娘,怪好看的哩~” “长得跟画上的一样,就是跛了有点破相。” “呀!让开让开~这不是我儿吗!” 司曜沉下脸,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端起孙子一样谄媚的笑容,“师…”谄媚的笑容逐渐凝固,“我去…你是什么…鬼,咳…神仙…” 谁能告诉他,这个晒得乌漆麻黑,一身蓝布棉袄棉裤,双手揣大兜,银白胡须被编成麻花辫尾端系上红头绳,像个蠢货一样的人… 是他认识的那个师父么… “儿啊,爹给你找了个媳妇,走走走,赶紧跟我去看看!”景晁一把拎上司曜的衣领把他拽得面目扭曲。 “师父,我爹娘故去有些年月了…有话好说,给点脸面…” 上来跟拎小鸡一样是什么鬼! “嗐,说这种客气话作甚,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亲爹!”景晁不由分说把他往南村拖。 第148章 他用得着饥不择食么 “师父,我不要媳妇我还小” 司曜被矮他一头的景晁拎着领子风风火火地往南村走,不敢反抗还得躬着身子跟上步伐。 景晁脚步一顿,眯起眼睛往他下腹若有所思盯了一会,下巴一甩继续往前走,“我不管!凑合用吧!明年要是交不上娃子,反正埋土里也用不上了!” 系着红头绳的麻花辫胡子啪的一声抽在脸上,司曜差点没被抽瞎。冷风刮进眼睛,热泪盈眶,“我说的是年龄” “少扯没用的,这村里的后生十六七就开始说亲娶媳妇了。年一过你都要十九了,别人抱娃子到处拜年,你连个送荷包的姑娘都没有,不害臊吗!” 司曜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泥水飞溅,嘴角默默勾起一抹轻嘲。 七十九的师门之耻就不要嘲笑还没十九的好吗? “师父,讲道理,还是有很多姑娘给我送荷包的”司曜小声反驳。 “你倒是收啊!不收你嘚瑟个屁!” 一说到这个,景晁更气了。三个徒弟桃花旺得很,就是不见哪个领一枝回去给他看看! 特别是文渊,府里莺莺燕燕飞来飞去,一个也没领到他面前来。到现在连个正妃都没有,一个比一个离谱! 司曜一更,老实闭上嘴。 谁要收什么鬼荷包,看她们含羞带怯娇滴滴的样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年轻女人最麻烦了,一会这病,一会那疼,爱哭还要人哄。从高门大户到皇室后宫,诊治过的皆是如此,看吐了都。 有这闲暇时间,他还不如多配几副药卖给那些人傻钱多爱哄媳妇的呢。 景晁健步如飞,毫不费力地拽着不情不愿的司曜往灶房走。 朱萸不在,慧茹一个人管几十号人吃喝太辛苦,雪梅肯定去帮忙了。 路过大晒场,只有零星几个妇人坐在那干活,看见景晁拖着一个比画上美人还美上三分的年轻公子,纷纷笑着打招呼。 “景老爹,这也是你家公子么?” “是啊是啊,在家排行老二~我得带他看看媳妇去,我走啦!” “哈哈,去吧去吧,咱们等着喝喜酒了哟~” 司曜不露声色扫了一眼,发现这边的妇人和之前见过的村民完全不一样。 偷偷摸了摸自己脸,也没泥巴啊,她们好像并不是很惊艳他的长相? 就是那种很普通的欣赏,跟看一棵长得肥壮的白菜似的,淡定得很。 穿过一排木棚,景晁带着司曜停在灶房门口,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司曜。 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一样给他整理好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袍子领口,扶正玉冠,理顺冠带。 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鹤氅,嘟囔一句:“摆啥阔,脱了。”说完,扬手一拉系带,鹤氅被他挂在屋檐下晒菜干的挂钩上。 “我是亲徒弟吗”司曜弯起僵硬的嘴角,这好端端的把他身上的鹤氅取了,没想过他会不会冷吗? “啧,一身红,骚里骚气的,也不知道雪梅喜不喜欢。”景晁嫌弃地打量了两眼,破罐子破摔地推着他往灶房里走。 要不是迫于师父武力值打压,他真的很想掉头就走。 来接趟师父回山庄而已,谁要管一个村姑喜不喜欢他? 荒了个大谬! 踏进灶房,一股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还伴着黄豆的磨成浆的豆腥味。 进门右手边一排木架搭着木板,上面整齐排列着切菜墩子,大大小小的笸箩簸箕里码着择好的菜、佐料,干货泡在陶盆里。 木板墙上钉了一排架子,挂着各种刀具、长柄勺子、漏勺、锅铲、笊篱。 左手边摆了一排橱柜,地上还有一排瓦缸、坛子、水瓮。 房梁上吊着各种腊味。 麻雀不大,五脏俱全。 亏他还在县城菜市场扫了一圈货,就怕来了村里吃糠咽菜,看来是考虑得有些多余了。 啊,钱都花了,好心痛! 最里面砌了大灶,两口大锅,一口深肚小锅。 锅里奶白色的豆浆正在咕噜咕噜冒泡,大灶旁边站着两个头上包着蓝色布巾的姑娘背对着门口,看布料和师父身上的大概出自同一匹。 身量稍矮些的握着打磨光滑的长木棍正搅着锅里的豆浆。身量稍高些的弯腰拉起铺在筲箕上的麻布豆腐帕四个角,利落扭在一起。 筲箕底下用个井字型木架隔着一个大木桶,豆腐帕一拧,包在里面的豆渣里残留豆浆顺着筲箕底部哗哗落到木桶里。 接着,她又扭着豆腐帕使劲往豆渣上按压。修长的双腿绷得笔直,沉腰提肩,仰着头和搅豆浆的姑娘说话。 即使穿着打了补丁的薄夹袄和薄棉裤,司曜不得不赞一声这背影比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贵女们养眼多了。 景晁得意地用手肘怼了怼司曜,“看我给你挑的媳妇多能干,性子又好,做衣裳做饭什么都会!” 司曜暗暗翻了个白眼。 师父说的是人话吗,这样的姑娘,牙婆手里要多少有多少。 哪个性子不好? 哪个不会干活? 他用得着饥不择食么? “老二媳妇啊,看我给你把谁领来了!快快快,手上的活停一停~” 景晁一开口,正在干活的慧茹和雪梅双双回过头来,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满脸不耐烦的司曜身上,转头面面相觑。 “雪梅姐,你的那谁”慧茹揶揄一笑,大大方方打量了一番司曜。 老是听景老爹在饭桌上给雪梅姐夸他们家的老二。天天一口一个老二媳妇的叫着,无论怎么纠正就是不改,大伙都慢慢习惯了。 这人吧,长得挺好,就是脸臭了点。 嗯,还是姑爷比较讨喜。 人好看,脾气也好。 “说什么呢你。”雪梅窘迫地瞪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往司曜脸上瞥了一眼。 活跃在景老爹嘴里的景家老二原来是长这样的? 到底是景公子的兄弟,长相真是万里挑一。冰肌玉骨,容貌比女子还娇艳。 看他那淡漠不屑的眼神,大抵是觉得她被景老爹称呼的那句老二媳妇占了他的口头便宜吧。 幽幽叹了一口,站直了身子对景晁温婉一笑,“景老爹往后莫要再叫我嗯就叫名字可好?” 真是说理都找不到地方,这便宜,她也不想占啊… 她也吃亏啊… ------题外话------ 感谢起点的书友打赏! 因为起点不是主站,打赏没有后台消息提示,所以不知道书友叫啥(ˊˋ*) 昨天审核一顿骚操作,我的数据跌得连滚带爬掉出了畅销榜一百名,心痛! 不过宝子们还是很给力的!我又肥来了! 哈哈哈~宝子们又把我踢回榜上了! 爱你们!么么哒! 第149章 你一边凉快去吧 司曜眉梢一扬,不动声色瞟了一眼雪梅。 这一身普通农家打扮的姑娘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线条流畅,秀眉如弯月,眸似冬日里一泓氤氲暖雾的温泉。 温柔婉约的眉宇间隐然透着些许傲气。说话声音如春风拂杨,婉转柔和。 只是右颧骨挨着鼻梁那道暗红的刀疤有些煞风景,把秀色劈出些许狰狞。 就这? 也不怎么样嘛,他在师父眼里只能配这种农家碧玉了? “那不行!”景晁急急地把司曜往前猛推了一把,“叫名字多生疏啊,还是老二媳妇比较亲,嗯,不改!” 雪梅瞧了一眼被猛推还身法飘逸的司曜,无奈转过身子继续挤豆渣,不理睬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快拉倒吧~这骚包连个路都能走岔,又蠢又抠,除了一张脸还有啥!我雪梅姐才不稀罕他,村里那么多后生还挑不到一个靠谱疼媳妇的?” 朱萸拎着几个鸡鸭笼子大步流星冲进灶房,嫌弃地白了一眼司曜。 能被黄地主看上就没有丑的,听说景老爹还送了消疤的药膏,雪梅姐现在吃得好睡得好,给姑娘打下手不怎么下地干农活。 脸蛋白了,身上有肉,前凸后翘越养越好看。 姑娘有空的时候还亲自教雪梅姐读书认字画图算账,看重得很。浑身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反正就跟那些个城里的闺秀一样。 “噫~看你这吃了屎一样的臭脸,不情愿正好。等我雪梅姐脸上的疤一消,条亮盘顺,那必须是村里一枝花。压根不愁嫁,你一边凉快去吧!” 朱萸很是看不上司曜。 连胡杨一半好都没有,凭啥要让雪梅姐嫁给她。 有钱管啥用,不疼媳妇的统统靠边。 “走走走,要你俩在这碍啥眼,一点活不会干就知道吃!雪梅姐,咱不理他们。姑娘和景韫言一会要回来了,我给他们盛豆浆去,姑娘爱喝甜口的。” 朱萸放好了笼子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从橱柜里抱出糖罐子和陶盆,小嘴叭叭东风火火地往灶台走。 雪梅被朱萸连夸带哄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手上的活不停。 “我就猜今天姑娘一定会回来,磨了几升豆子做豆腐添几个菜。景公子也一起回来了么?那晚上再加个笋干炒腊肉,他爱吃。” “行吧。一会把豆渣霉上,姑娘爱吃红菌豆腐渣炒蒜苗。”朱萸放好东西,开始利索地干活。 被朱萸狠狠刺了一顿的司曜抽搐着嘴角,好歹自己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被她说得跟烂泥一样了? 一起回来的,他在这站着挨了顿骂,热茶都没给喝一口,却专门给煜恒加菜? 这差别待遇要不要这么巨大! 心里还没愤完,头上挨了一巴掌。 “都怪你,还把我连累了!你自己滚,我不走,我要喝豆浆!” 景晁气得又给了一下,戳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养你有啥用,我看中的儿媳妇压根瞧不上你,滚滚滚。” 骂完揣着兜腆着笑脸弯腰挤到灶台边,“萸丫头呀,我也喜欢喝甜口的,给我来一碗呗?我会烧火!烧得可好了!” 朱萸满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拿了一个碗回来舀豆浆,“好个啥,往灶膛拼命塞柴火也叫会?给你,一边坐着喝去,别在这添乱。” 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说啥保证烧得旺旺的,结果呢,柴都不会搭! 看在景韫言给她买了一大堆零嘴的份上,就不赶他了吧。 “好嘞~” 景晁乐呵呵的端着碗把灶膛前的矮凳子搬到一边坐下,一边美滋滋地喝着豆浆,一边冲朱萸谄媚商量: “萸丫头呀,你不是种了一垄韭菜么?杀只鸡用鸡肉做韭菜豆腐酿呗?没有猪肉,鸡肉也一样嘛~好不好?”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知道那菜多费功夫不?哎呀知道了,烦死了。” 朱萸撅着嘴端起长托盘转身往外走,路过目瞪口呆的司曜哼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 司曜跟见鬼了一样盯着自家师父,呼出一口无语往外走,忧愁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师父为了一口吃的给人当孙子赔笑去了?那狗腿的样子跟煜恒在舒姑娘面前惯用嘴脸简直一模一样! 这俩师门之耻! 慧茹去角落提了干净木桶回来,瞄了一眼背着手心满意足跨出灶房的景晁,弯下腰挤眉弄眼地瞅着雪梅,含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雪梅姐,真瞧不上那二公子呀?长得不错呢~被景老爹叫了这么久儿媳妇,要不应了吧~” “你这丫头还敢打趣我?”雪梅羞愤抬手作势要打她,屈起手指轻轻在她脑门叩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不也跟我一样没打算嫁人。” 慧茹笑脸一僵,垂下眼睛低声轻叹:“唉…亲眼看见五梅姐那样…咱们又被那天杀的官家…算了算了,不逗你了。” 不堪往事历历在目,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六个人一起经历那些事,以前只要想起来就作呕。 现在稍稍好了一些,只是对于嫁人这件事,她们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雪梅苦笑一声,把挤成一个球的豆渣放在木盆里,轻声劝慰: “跟着姑娘涨涨见识,做做活挺好的。姑娘给咱们寻了一条生路,给了不一样的活法,那些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咱们就在这村里静静过一辈子也不错呢。” 慧茹帮着把筲箕和木架搬开,提起木桶往另一口锅里倒生豆浆,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 “说的也是,咱们不提,大伙也当没这回事。说不定骗着骗着,咱们就忘了呢。” 看雪梅情绪低落的样子,有些后悔刚才嘴贱打趣她。拍拍木桶眯起眼睛一笑,语气兴奋了不少。 “你还别说,我看着那边围屋一点一点建起来,心里可美了~以后咱们也能住上青砖大瓦房,想想就能乐出来!” 被她这么高兴一提,雪梅也笑着附和,“可不是么,我都没见过这么有意思又好看的房子,姑娘太有本事了。咱们得挑个离得近的,到时候窜门也方便。” 站在屋檐下的司曜垂下脑袋微微一笑,勾起鹤氅系带慢慢绕在手指上。 不打算嫁人,真是一件让人值得开心的事呢~ 看着和红色细绳缠绕的手指,眉头一皱。 不是。 见过他这张脸,还有不想嫁的?! 第150章 不要脸,天还没黑呢! 村里的石子路还没完全铺好,又赶着建围屋,自然而然的搁置了下来。 下过雨,除了平时要走的主干道,其他地方到处泥泞得很,南村娃子们没处玩,都被胡椒叫去屋里学字玩游戏。 朱萸给舒映桐送完豆浆,问过了村里人,又跑去叫胡椒带娃子们去喝豆浆。 胡椒领着一众小豆丁远远地看见灶房外面屋檐下站着的一个人负手望着远处群山。 长身鹤立,远远看着有股子芝兰玉树的味道,那一袭鸦青色鹤氅很是精致。 眼睛一亮牵着月儿加快了脚步。 司曜勾起嘴角,眼尾飞扬。 看吧,这才是一个正常姑娘看见他该有的态度。 眼神多么热切啊。 胡椒在司曜面前站定,从下到上认真快速看完鹤氅,敷衍地福了福身,牵着月儿进了灶房。 “嗯?”司曜眯了眯眼。 这个穿着得体,样貌灵秀乖巧的姑娘,那一脸热切好像是冲着他的鹤氅来的? 为啥刚才从她乌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嫌弃? 就是嫌弃! 还看见她皱了皱小鼻子来着! 十八年来,还没哪天过得像这两天这么憋屈! “胡椒姐,外面那个叔叔长得真好看!”栓儿蹲在地上笑嘻嘻地把手伸进盛了热水的木盆里。 “也就那样吧,我哥好看多了。”胡椒不以为意地皱皱鼻子,从罐子里舀了一勺皂荚浓浆,给每个小豆丁手上倒了一点。 远看还行,走近一看风骚兮兮的,哪有她哥清俊疏朗来得赏心悦目。 “不对,景哥哥最好看!”栓儿激动地搓着手里的泡泡表示抗议。 景哥哥抱他走过很远的路,给他买了好多香香甜甜的糕点,还给了他一颗亮亮的金珠。 必须最好看! “不行,我哥天下第一好看!” “你胡说!景哥哥天下第一!” 司曜站在外面听这一大一小争论,差点没吐血。 煜恒二十,哥哥? 他十八,叔叔? 嗯?是他少年老成了? 不服气地走近灶房,冲胡椒眼尾微挑风情万种勾唇轻笑,缓缓道:“敢问贵兄尊姓大名?” 天下第一好看? 胡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正视他的眼睛朗声回话:“家兄姓胡名杨。” 说完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他,朱萸有个词特别适合她现在的感受。 辣眼睛。 “胡杨?天下第一好看,呵呵。”司曜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出了灶房远远看见死乞白赖牵着舒映桐,甩都甩不开和她并肩而行的景韫言。 一股怨气油然而生,抬脚大步流星往他们方向走。 “我去北营有事,你跟着做什么。刚才又说困?”舒映桐无奈停住脚步,挫败地看着旁边这个牛皮糖一样的人。 从回房间门一栓就扯着她往床上压,嘴里喊困说要补个回笼觉,嘴上却毫不犹豫亲上来。 被他缠绵温柔的吻法勾得差点投降,门板适时被大力拍响才中断了这个吻。 好笑地看他崩溃拉开房门,没好气地冲朱萸咬牙切齿低吼:“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 朱萸才不怕他,把托盘往他怀里一塞,“干啥,我给姑娘送豆浆喝!你冲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撒什么气!” 噼里啪啦一顿刺完,探头往里瞧了一眼从床上默默坐起来的她,鄙视地看着他,“不要脸,天还没黑呢!” 说完呸了一声转身就走。 景韫言清咳一声,接过托盘抬脚踢上门,拧着眉头哭笑不得地看过来,“胡杨好本事啊,这憨货核桃那么硬的脑子也能让他撬开?” 喝完豆浆跟他说要出去一趟,然后被他黏上跟出来了。 “不要,不抱着你睡我睡不着。你去哪我就去哪。” “哟~啧啧,煜恒不要脸的程度已经登峰造极了呢~”司曜大步上前,阴阳怪气地说着,拎起鹤氅细绳往景韫言身上抛。 “脸是什么东西,没听过。”景韫言镇定自若地举起舒映桐的手臂,抬手把自己的左手合上去十指相扣,在他面前晃了晃。 嘲讽地弯起嘴角,语气幸灾乐祸,“有空在这管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过师父那一关吧。毕竟最贵的寿衣已经准备好了呀,风水宝地在向你招手。” 舒映桐已经对他们兄友弟恭的相处模式无语了。 一言不发拉着景韫言往北营那边走,反正牛皮糖也甩不脱。 走了一段,发现后面还跟了一条尾巴,转过头挑眉看着司曜,“有事?” “没事就不能到处看看么?” 司曜淡定地回她,见她无所谓的转身,脸上一垮。 他能说没地方去么? 别说接待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看她手里拎着小包袱,还不如跟着他们两个,起码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舒映桐挑了好走的路往宋家走,路上不少从工地提前回家的妇人纷纷热情地冲她和景韫言打招呼。 个个有意无意瞄两眼他们的手,想问两句又没好意思开口。 姑娘就是和大伙不一样,这在外面跟景公子这么恩爱,瞧着都让人害臊又偷偷羡慕。 景韫言养伤那次在村里待得久些,北营见过他的人不少,只是上次没和舒映桐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密。 舒映桐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这种小事在前世大街上并不稀奇,只是在这里让人侧目而已。 拉一个,后面跟一个,敲了敲靠在一边半敞的木板门,三人进了宋家竹棚。 在里屋做针线活的明霞放下针线走出来打眼一瞧,想也没想地往回躲。 “怕什么,出来。” 舒映桐晃晃手臂,示意景韫言松开,走到一边随便拖了一条长凳出来坐下。 “姑姑娘我”明霞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急,外面两个俊俏公子往她脸上一瞧,她就心里害怕嘛… 她生得难看,还是不要出去污了人家眼睛比较好。 “这两个都是行医的,出来吧。”舒映桐淡淡出声。 师出同门,哪个不懂医术? 什么病症没见过? “真的?那…那…”明霞红着脸一点一点挪出来,飞快往他们脸上一瞥,赶紧低下头。 还好,他们眼里除了有点好奇,倒没有鄙夷。 司曜慢条斯理坐在景韫言隔壁,懒洋洋地扫了一圈环境,“谁要看诊了,我的诊金她可付不起。” “那你闭嘴,也可以滚出去。” 清俊疏朗 第151章 谁让你叫他姑爷 柴火哔啵作响,明霞蹲在地上往灶膛里添柴。小小的棚子背风,火光暖了身子,方才紧挨姑娘坐着的俊美公子对她说的话也很暖心。 他说:“别管那个多余的人,看个诊而已,姑爷不收你诊金。” 想起姑娘偏过头瞪了他一眼,明霞笑弯了眉眼,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姑爷可真有趣。 锅盖缝隙热气蒸腾,明霞掀开仔细洗过的大瓷壶盖子。灌了滚水又冲洗了一遍壶和木盆里的三个碗,这才安心。 “姑娘、姑爷、公子,喝碗热水。” “谁让你叫他姑爷,今天不看诊。”舒映桐沉声说了一句。 明霞摆碗倒水的动作抖了一下,愣愣地抬起头,“啊这那” 姑娘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姑爷自己说的啊 呃 好像是没听说过姑娘嫁人,也没挽妇人髻。 景韫言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姑娘真是实诚,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叫他姑爷。握拳抵在嘴边清咳一声,抿了抿嘴角正了脸色,“真懂事,叫姑爷就对了。” 说完端起冒热气的碗镇定地吹了吹,笑吟吟地抿了一口。 舒映桐看着明霞脸上纠结的神色,头疼地挥挥手。算了,随她去吧,何必斤斤计较这种小事。 把一旁的小包袱放在桌上,“下雨没赶回来,抱歉失约了。这些是材料和工具。等唇部伤口愈合之后,每天吃过晚饭来找我,学一个时辰基本画图。” 天才设计师也要把灵感记录下来,经过不断调整才能让作品更完美。 有了成品图,再把它做成实物,效率和容错率都会提高很多。 本想让她去雪梅那,想想还是算了,雪梅自己要学的东西也很多,再带一个会耽误她。 明霞动容不已,连连摆手,“姑娘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的事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的。” 姑娘这么忙的人愿意给她补唇,就算不下雨有别的事耽搁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哪用得着专程为这个道歉。 眼眶一热,心里盛满感动,姑娘真好,这是拿她当有用的人看待呢 还让去房里学啥画,自己这连毛笔都不会拿的,也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嫌笨。 吸吸鼻子,摸摸小包袱,“姑娘,我一定好好学。姑娘的大恩大德我” “行,明早吃过饭来找我,今天早点睡。”舒映桐打断她的话,放下碗起身往外走。 她一起身,司曜若有所思瞟了一眼明霞嘴上的豁口,放下碗起身跟了上去。 “能补?” “能。” 司曜摸摸下巴嘶了一声,突然想起先前景韫言让他拿针线缝合伤口的事。 “我就说煜恒哪来奇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在你这学的?” 看起来匪夷所思,可是缝合过的伤口比直接上药好得快多了。 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舒映桐的背影,兴致勃勃追上去,“我明天能旁观么?我也想看看这兔唇该怎么修补!” 不知道她的底细,但是看她淡然的样子似乎很有把握。 学无止境,艺多不压身,能学到新的行医本领,他没理由错过。 “可以。”舒映桐不咸不淡地应了,动了动被景韫言牵着的手,“你想看也可以。” 古人学医最大的诟病就是封闭式传承,要么祖传,要么师传。 所以出现很多失传的独家秘方和治疗技法。 大多受困于三代,后辈能超越祖辈和师辈,但却很难做到突破。 因为他们和同行不交流经验、处方、技法。 “我当然要看呀,这和受伤缝合不一样。我来给你帮忙。” “好。” 舒映桐很干脆的应了,有一个助手,可以让她轻松一些。 看看将暗的天色,大概该吃晚饭了。索性也没回房,直接带他们去饭堂。 村里人有劳动力的都去围屋那边干活。壮劳力干搬搬抬抬的重活,力气小的给大工匠递砖搅拌砂浆。 年关越来越近,一天比一天冷。村里人卯足了劲要把能住的房先建出来好过年。 木棚过冬勉强能挺住,但是想要住得更暖和的心是热切的。一开始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舒映桐让魏大福统一调度安排活计。 磨合几天之后,每天都做差不多的事,不需要监工,他们越来越得心应手。 现在围屋工地正在建一些基础住房,其他功能性的房屋和设施全部延缓。 村民们成群结队往饭堂走去,在门口把草鞋底厚厚的泥蹭掉,打水洗了手再往里走。 工地又是泥巴又是水泥浆的,即使是脚趾顶破了鞋面的布鞋,那也是不舍得霍霍的。 草鞋不暖和还磨脚,但是胜在怎么穿都不心疼。 胡杨以前经营的是小器作,做的是家具和精巧木器活。后来发现朝廷查前朝余孽查到他们一家藏身的镇子,只能和家人连夜搬去更偏远的地方求一条活路。 到了环山村之后他已经不分那么细了,大木作的活他也得做。胡春生也带了几个求上门来学手艺的半大小子和年轻后生。 从县城回来之后换了衣裳直接去了围屋工地。 忙了一下午,又累又饿还困。进了饭堂,坐在座位上撑着额头打盹。 舒映桐和景韫言一进来,村民们纷纷打招呼寒暄。 “景公子有日子没见了,这回打算住多久呐?”姚氏说话向来不爱藏着掖着,把她最关心的问题笑眯眯地问了。 景韫言和颜悦色一笑,拉着舒映桐坐在她旁边,“你们姑娘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我才走,不答应我就在这住着。” “哟,答应了好去办聘礼是吧。”姚氏笑着给他使了个颜色,“那你可得下功夫了,明年能喝上喜酒不?” “尽量,尽量。”景韫言拱拱手。 司曜慢慢吞吞跟在后面进门,一进来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看多了长得好看的,虽不至于像看猴一样稀奇,但是养眼的总是愿意多欣赏两眼的。 “呀,那公子又是谁呀?是跟你一块回来的不?”姚氏站起身小声询问景韫言,见他直直朝这边走,寻思要不要上去接待一下。 景公子好相处是因为跟大伙一路逃荒过来的,算自己人。 那公子身上穿戴一看就很贵气,可不敢怠慢了景公子的朋友,显得他们小家子气。 景晁背着手进门,猛地拍了一把司曜的肩膀,拉长了脸不是很热衷的介绍,“这是我家老二,叫司曜。” 说完把他往雪梅那推,“去,坐那边!” 第152章 我可能没办法克服 三张长条桌拼成餐桌,男女座位分得不是很明显,一家子挨着坐的比较多。 舒映桐那片倒是经常围坐着几个年轻姑娘和姚氏,习惯吃饭的时候聊聊闲天。 司曜被景晁赶着去女人堆里,看了看紧挨着舒映桐的景韫言,又看看挨着朱萸的胡杨,老老实实往那走。 他们都不嫌丢人,一起呗。 见他往这边走来,姚氏偷偷戳戳埋头吃饭的春芽,“你坐慧茹旁边。” “啊?”出芽抬起头,见自家娘亲冲她使眼色,“哦。”默默端了碗筷往对面走。 “来,景二公子,坐这!”姚氏拍拍她旁边的凳子,冲他笑得很热情。 司曜抽抽嘴角,扫了一圈,就她旁边有空位,隔壁是雪梅。 “我姓司。” “啊。”姚氏立即转头望着斜对面的景韫言,满脸写着,亲弟弟吗? 这父子三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就算了,这姓还能不一样? 景韫言清咳一声,从善如流回她:“捡来的。” 确实是捡来的。 据说他和司曜都是师父在外面捡回山庄的。至于在哪捡的,问了也没人知道。 师叔都说师父以前每次出趟远门就能捡个娃回来,有的刚出生不久,有的已经好几岁了。大多送去各个堂主那抚养,只有他和司曜养在师父跟前。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怀疑师父是不是拍花子的。 每天往死里让他们练功,三四岁扔到练武场被山庄各堂弟子们摔摔打打。吃饭的时候凳子都不敢坐,屁股疼。 到了六岁不仅要挨揍,还要读书习字。 八岁开始跟着师父上山采药,师父吃干粮,把他丢在荒山野岭自己负责找吃的填肚子。 那年冬天的时候跟着师父去了一趟皇家行宫。 没过多久,他把山庄里一个练缩骨功的特殊弟子易容成文渊的模样送了过去,把文渊带回山庄陪他和司曜挨揍。 每天鸡还没叫就他们得起床练功读书,狗都睡了他们还在药庐和阎王爷抢命。 皇帝立太子入住东宫,文渊去了封地。师父一把扫帚将他和司曜扫地出门,美其名曰让他们游历大好山川。 实际是在各城设立暗桩消息传送点,一文钱不给,自己挣。 初入江湖,两人什么也不懂。 行医卖药开铺子,被坑过被骗过,苦日子也捱过。 司曜就是这样养成对自己大方,对别人抠搜的性子。 “哦,司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哈。” “过奖了。” 姚氏瞅了瞅坐在隔壁吃得慢条斯理的司曜,又瞅了一眼眼睛都没抬的雪梅。 老是听景老爹说要让雪梅做他家老二媳妇,刚想开口和司曜说两句,舒映桐抬头冲她摇了一下手指。 姚氏点点头,岔开话题聊了些村里其他的事。 吃过晚饭,大部分人已经离席,还剩几个小队长留下和舒映桐商讨工作。 司曜站在饭堂门口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大伙都往外走了,看见坠在后面的舒映桐连忙走上去,“大嫂,我住哪?” 刚才问了师父,除被骂了一顿,什么有用信息都没给他。 舒映桐正和雪梅低声讨论新买的布匹怎么分配,听司曜问她,随口回了一句:“跟景老爹住。” “啊?睡一张床?不行,我师父从不和别人同床。”司曜想也没想就否了。 这明显不可能,师父肯定会让他打地铺。冬天打地铺,他没事受这苦做什么。 “雪梅,你带他去库房,让他自己搬张床过去。”舒映桐交代完也没再说其他细节,径直往房里走。 “啊?”雪梅犹豫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往库房走,“司公子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停在库房门口,雪梅拿钥匙开了门,点了油灯找了一圈,有些为难地看着司曜。 “床架子倒是还有,只是没有棉被了。你先克服一晚上,我明天让人弹一床新的。” 村里人的棉被都安排好了,这里基本不会来什么访客,所以没有多做棉被备用。 “克克服?”司曜眉梢高挑,扬起得体的微笑,“我可能没办法克服。” 这怎么克服! 在空床板上哆哆嗦嗦过夜? 雪梅低下头轻抿嘴角,想了一会抬头商量:“要不,我安排你和别人同住一晚可以吗?” “和谁?那些一身泥的?”司曜苦着脸,“不要吧” 今天吃饭又不是没看见,个个浑身脏兮兮的。 雪梅性子柔软,想着像司曜这种贵公子确实不愿意跟人同住的,当初景韫言和景老爹也不肯。 现在大伙都回去休息了,把人从被窝里挖起来腾个房间出来也有点过分。 因为她最近总是忙到很晚,现在黄三娘母子已经搬去新打的木棚住了,自己房间倒是能让他暂时住一晚。 只是 看她低头咬唇左右为难地模样,司曜一看就知道她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心疼的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过去。 “你在犹豫什么,给你房钱,五两够了吧?” 客栈上房都要不了五两,这些木棚他是一百个看不上的。 但他们这村里确实没多余房间,此一时彼一时,总比去师父房里睡空床板还要挨揍挨骂好得多。 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沐浴穿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躺被窝里睡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梅抬手推拒,仰头看着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可以和别的姐妹凑合一晚,但是嗯我只有一床棉被和褥子。” 他得睡她的床,盖她的被子。 这想想就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我看你穿得很干净,我不嫌弃你。走吧。” 司曜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和那些脏汉子睡一张床就行。把银锭子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外走。 心疼钱是一回事,但是要让他欠女人的人情债,这比花钱还难受。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最怕别人拿人情债要挟他。 雪梅小小的气恼了一下,张了张嘴,又垂下头跟在他后面锁上了库房。 要来也没提前打招呼,一直到吃饭之前也没提过晚上住哪的问题,还以为他和景老爹一起住来着。 她的房间再怎么也是姑娘家的房间,什么叫不嫌弃她 要是有别的办法,才不想让他住自己房间呢。 第153章 这个村姑真有意思 雪梅垂着脑袋在前面引路,一路沉默无言,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家在秀吉村算是穷得叮当响的那种。 她家是大房,家里还有两个叔叔。爷奶重男轻女,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孙辈,对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和村里其他小姐妹一样,从小就要开始学洗衣做饭做针线。她长得不丑,一过十五,家里来提亲的不少。 可是爹娘也是老实又孝顺的性子,家里人多地少欠着黄地主租子,也没分家,她的亲事爹娘做不了主。 奶奶一心想把她嫁个愿意出聘金多的人家,挑来挑去反而挑花了眼,总觉得再等等还能等到出手更阔绰的。 因为她底下还有一个弟弟,跟她也就差个两三岁。她嫁了,弟弟才好说亲。 拖来拖去,从十五拖到十七也没定下来。今年灾荒一来,更没人说亲了。 爷奶一合计,说要把她送去黄地主家换粮食。 老实孝顺了一辈子的爹娘头一回反抗,爹娘连带弟弟都被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趁她这一家没有反抗能力了把她一捆亲自送去了黄地主家。 那会子黄地主家里不少姑娘,她正发猪头腮,管家挑人的时候也没挑上她,一直留在那个小杂物间。 看着村里的小姐妹送了一批又一批进来,她不知道是该替自己庆幸还是该替她们难过。 等朱萸带着姑娘把她们救出来,回家发现家里除了爹娘和弟弟已经腐烂的尸体,再没看见其他家人。 不知道他们是逃出去了还是死在别的地方了。 她在进黄地主家之前也曾暗暗喜欢过村里的一个后生,幻想过嫁作他人妇,相夫教子的情形。 他家穷,头一个来提亲的就是他家,也是头一个被否的。 她难过了很久,有时也怨爹娘如果再强硬一些 后来 她彻底绝了嫁人的想法。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雪梅神游的思绪回笼。 油灯亮起,雪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还是头一回让除了家人以外的男子进她的房间,心里有些忐忑。 司曜站在门口大致扫视了一圈。 一张床,一个矮柜子,一套桌凳,一个杂物多层架,一个脸盆架再无别的陈设。 房间打理得很整洁,每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进来后还有隐隐的草药淡香。 桌面上摆着几本厚厚的书籍,文房四宝,司曜有些诧异。 这村姑识字,桌上毛笔架上的毛笔和砚台 居然还不是最劣质的? 走到桌边再次看了看最顶上那本书的书封,“《游名山志》?” 司曜惊奇出声,把正在收拾床头梳子头绳小物件的雪梅惊了一跳。 回过头看他又拿开那本,盯着第二本挑起眉毛,“《中药四百味》?《齐民要术》?” “你你怎么”雪梅羞红了脸色,几步走到桌边,想伸手抢过来,又没好意思。 司曜饶有兴致弯下腰打量了一番她的脸,“你倒是有意思,不读《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你读这些?” 要么是游记,要么是医书,还有一本农耕杂事。 她一个姑娘居然对这些感兴趣? 雪梅窘迫地看了他一眼,昏黄灯火映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狭长微扬眼尾下那颗小痣很是魅惑。 突然耳根有些发热,“我,我才刚学字没几个月这些书是姑娘给我的你说的哪些书我没听过”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样瞧着,话也说不利索。 司曜勾唇轻笑,看着她无意识捏着衣摆的手,“那你最喜欢哪本?” “啊?”雪梅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抿了抿嘴,抬手指了一下《游名山志》,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她不太会说谎,心里知道这种杂书不是做学问的,但是她有空的时候就是很喜欢看。 遇上不认识的字都会先照着样子描下来,字写得很大,也不怎么规整。 等攒满一页的时候再去问姑娘或者胡椒,她们从来没笑话过她的字丑。 她发现这些自己心心念念的字学得特别快,学会了再翻一遍书的时候就能记住了。 姑娘还随口鼓励过她,热情才上学习的动力,继续保持。 “为什么?” 雪梅脸色更红了,这人真是,怎么还要问为什么 要笑话就直接笑话好了,刨根问底的干嘛呀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姑娘说,脚下走不出去,看看别人走过的名川大山,看看别的地方的风物人情也是好的。” 说到这个突然不害怕了,挺直了腰背抬起下巴正视他的眼睛。 “我不觉得这书有什么不好,就算我一辈子没办法走出这里也没关系。我在已经书里看过了更远的地方,看过了别人游历过的风景,这已经很好了。” 司曜歪头笑着看她,“我什么时候说不好了吗?” 这个村姑真有意思。 一开始还羞羞答答的,一说到这本书,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翦水双瞳铺满碎星,那自信骄傲的样子倒是和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雪梅被他一问,脸上忽地爆红,垂下脑袋暗自咬咬舌尖有些懊恼。 好像是没说啊 那自己刚才慷慨激昂那番陈词,岂不是很丢人? “不跟你说了。” 手忙脚乱把自己的书码放整齐,看他又好奇地看她在纸上描的不认识的字,伸手死死捂住。 “这些什么是东西,字?大的大,小的小,跟画似的?” 没见过这样练字的啊,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写法? 雪梅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抬起头用力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那有些字它笔划多嘛! 可不得描大一点,不然就糊成一团了呀! 笔划少的就描小一点呀。 他就不能去别的地方站么,非要逮着她的书桌问东问西! “哎哟?”司曜双手撑桌,微微前倾了身子神色飞扬一笑,“兔子也会生气的?” 还以为她永远都是不温不火的绵软样子呢,居然还会瞪人? 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觉得这种含嗔带怒的样子有些娇媚是怎么回事 “你!”雪梅咬牙。 这不就是调戏么! 那句不要脸到底也没从她嘴里说出来,恨恨地松开手飞快把纸叠好脚步匆匆出门去。 第154章 你不能跟那个骚包睡 雪梅出去后,司曜玩味一笑,也负手跟了出去。 天阴无月,一颗星子也没有,村里黑乎乎的一片。 两个人前后走在石子路上,不远不近。 雪梅发现后面跟着一条尾巴,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也不说话,也没走到她前面去,跟猫逗老鼠似的。 他羞恼地把手里的纸对折揣好,急走几步,发现后面的脚步果然跟着快了。 忍无可忍停下转身瞪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司曜老神在在上前两步,“你确定我是跟着你?取行李而已,难道牲口棚不是这个方向?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嗯?” 一直没确定住处,他的行囊还在马车上,想沐浴洗漱得把行李拿回来。 也不知道她要去哪,正巧走的是同一条道。想起她方才生气的样子,顺便逗逗她罢了。 被他一番抢话锋,雪梅被噎得说不出话。他那懒洋洋尾音上扬的嗯,带着轻佻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 暧昧。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升腾的怒意,一言不发转身加快脚步往前走。 “哎呀,又生气了呢。”司曜看着她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的背影,突然心情大好,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听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没见过,想看看。 灯火可亲,影成三人。 “哇,这冬裳好看!领口坠的这个小毛球我会做!” 景韫言坐在他那张书桌后,支着下巴心不在焉翻看面前厚厚的一沓图纸,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斜对面的朱萸。 吃过晚饭这个多余的人从饭堂跟到房里,搬了凳子往那一坐就不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很多余么! “嗯,那你自己做。”舒映桐笔下从容,淡声应和,头也不抬继续画服装设计图。 锦缎华贵,做成普通冬装未免有些浪费好料子。 给朱萸选的银红百花蝶舞锦缎按她们以前惯常穿的裙裳样式来做,真就变成水桶腰农家乐大袄子。 “好呀好呀,这件是画给我的对吧!”朱萸支在桌上双手托腮,笑嘻嘻地看着她。 “嗯。过年新袄裙。” 舒映桐画好了衣领,垂眸回忆了一下前世各种改良款汉服。 动笔继续画,上衣部分不做水桶型,也不做影响干活的琵琶,改成掐腰七分宽袖短袄,下衬齐鞋面褶裙。 “嘻嘻,跟着姑娘就是好,还给做过年新衣裳!给压岁钱不!”朱萸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一脸期待。 “朱萸,年初一给我拜年叫声姑爷,我给你发压岁钱呀~”景韫言探过头去,笑得眉目温和。 “真的?”朱萸转过脸,嘿嘿一乐,“谁叫姑爷都给发压岁钱不?” “当然。” “好!”朱萸眼珠一转,把手放下来兴奋击掌,“就欣赏你这种和善的富户!到时候我让全村的娃子都来!” “行啊~” 舒映桐笔尖一顿,默默抬头来回看着这两个迅速达成共识的人。 “朱萸,你是叛徒吧。” 给钱就叫姑爷是什么鬼。 还能把她卖得更彻底一点? “嗐~反正迟早要叫的嘛~”朱萸浑不在意摆摆手,“早一年叫多领一年压岁钱,我赚了啊!” “你倒是精打细算!” “还行吧,嘿嘿~”朱萸得意一笑,朝默默给她竖大拇指的景韫言摆摆手。 反正她是看出来了,姑娘也不是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嘛。 叩门声响起,景韫言脸色顿时黑了一半,没完了吗… 来一个就算了,还来! 朱萸哒哒哒跑去开门,龇牙一笑,“雪梅姐,你来得正好!快进来,赶紧让姑娘给你画个好看的新衣裳!” 雪梅摆手笑笑,“我有衣裳穿,我是来找姑娘认字的。” 原本打算攒满一页再学,拿都拿出来了,索性过来一趟。 顺便把那银锭子还了。 “噫~”朱萸苦着脸把她让进来,一边关门一边嘀咕,“我看见那些字就脑袋疼…” 舒映桐抬头,见雪梅脸色有些不对,疑惑发问:“来之前出什么事了?” “没…”雪梅窘迫地看了一眼景韫言,想了想还是没提刚才的事。 “嗯?” 一收到舒映桐询问的眼神,景韫言垮下眉眼,“冤枉!我今天跟你寸步不离的好不好…” 他能做什么让雪梅露出这种欲言又止表情的事来! 灵光一闪,试探性地问她,“司曜今天住哪?” 雪梅脸上一红,拢在袖里的手默默伸出,把银锭子轻轻放他桌上,小声回答:“我房间…” “嚯!不行!你不能跟那个骚包睡!”朱萸气呼呼冲过去猛地一拍桌子,“给钱也不行!” 景韫言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扶额,“这憨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以司曜的为人,断然干不出这种事的好吗! 什么叫给钱也不行! “不是…”雪梅脸色涨红,羞得差点想钻地缝里去。 “朱萸,说话过过脑子。”舒映桐头疼地指指墙边的凳子,“再去搬张凳子。” 朱萸悻悻地去搬凳子,回来之后上上下下打量雪梅,“那骚包为啥睡你屋?他干啥给你钱?你没吃亏吧?” “没有…”雪梅捂着脸跺了跺脚,“你别说了…” 被她小嘴叭叭一问,本来没多大的事顿时变得不可言说了起来。 这哪跟哪啊… “不是让他住景老爹房间?”舒映桐抬手示意朱萸闭嘴,淡声询问。 雪梅呼出一口,揉了揉脸坐下来,脸上红霞满面,“仓库里没有被子了,他不愿意跟别人同住。我把房间让出来给他,这房钱还是托景公子还给他吧。” 之前还他,他态度强硬得很。 收又不想收。 “司曜今天倒是大方。”景韫言挑眉一笑,“我恐怕帮不了你,他给出去的就没有往回收的。” 到手的也没有往回退的。 “可是…” “收着吧。”舒映桐往银锭子抬抬下巴,“很合理。” 雪梅犹豫不决,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家里把她卖给黄地主也不过一石粮食,村里娶媳妇的也花不了五两啊。 让个房间就得五两,真的合理么… 朱萸一把抓起银锭子往雪梅手里塞,“房钱啊,那没事了,拿着拿着~” 说着皱起鼻子轻哼一声,“你是不知道那铁公鸡有多抠,应得的干啥不要。他愿意摆阔让他摆去呗~” ------题外话------ 感谢书友119***471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订阅! 爱你们! 第二章有糖,我先发出去作死一下试试,第三章晚点再发。 第155章 你要不要这么残忍 教认字的活派到了景韫言头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痛快应了。 教到一半也很痛快的后悔了。 “我现在非常佩服胡椒。”景韫言咬牙切齿瞪着朱萸,“没被你气死真是心胸宽广海纳百川!” 也就一会时间,他看到了习字人的参差! 一个教几遍读音,讲解几遍意思,再教几个衍生词汇,她就能记住。 另一个,别人已经学到第三列了,她还在磕磕巴巴跟头几个字奋战! 他仰天长叹,默默盯着棚顶。不是所有识文断字的人都能胜任教书先生这个活计的… “没下过地的耕牛只要教了都知道拐弯,这也太难教了吧…” “注意你的教学态度。”舒映桐转头静静地看着景韫言,“你这样只会打击学生的积极性,不想办法改变教学方式,反而埋怨学生不如你预期中的聪慧?” “我…”景韫言欲哭无泪,想反驳又不敢。 已经很温和了好吗… 他小时候在山庄读书,那是头上悬着随时抽在身上的荆条啊。 像朱萸这种的,基本活不过半个月就被师父抽死了! “嗨呀,姑娘你别骂他了。我就是没长读书的脑子嘛…”朱萸啃着毛笔顶端朝舒映桐不停眨巴眼睛,“要不…诶嘿嘿…我回去睡觉?” 舒映桐吹干纸上的墨迹,抬眼认真看她,“你觉得胡杨优秀吗?” “当然啦,他什么都会!”朱萸满脸自豪。 “那你会什么。” “我啊?”朱萸咂咂嘴,放下毛笔,掰手指头细数:“我会种地,会做饭,会洗衣裳…嗯…还会打架!” “所以,除了力气大会打架,你和普通的村里姑娘并没有多大区别,对吗?” “啊…好像…有点对哈…” 舒映桐眼神一寒,语气顿时冰冷下来,“每次学习偷奸耍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觉得你配做二当家,还是配站在你认为很优秀的胡杨身边?” “看过东生和桃花他们回去怎么在地上练字吧?看过北营的孩子们在山里拾柴火之余捡半干的树叶回去,洗、晾、压、之后把学过的字用碳条记录下来吧?” 抬手止住她要接茬的势头继续说:“没有条件的尚且努力制造条件学习,他们是天生的读书料子吗?也不见得。” 见朱萸面露愧色,扁着嘴巴无措地扣手指,舒映桐垂下眼睛,语气平缓下来。 “我并不是要用别人的努力来绑架你。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现在的姐妹朋友天各一方,至少,你还可以亲笔写一封书信。” 一如朱萸说的,她和她有过命的交情。对于这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不求她有大学问,起码不能是个文盲。 “我…我知道错了…”朱萸心情沉重地把毛笔拾起来,不安地舔舔嘴唇,“我好好学,你别生气啊…” 姑娘说得没错,她连那些娃子都不如,还怎么做这个二当家。 胡杨那么厉害,她也要很厉害才能配得上人家嘛。 “天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舒映桐起身收拾桌面,话说得重了,得让朱萸回去慢慢想通才行。 所有自己本身不热衷的事,有目标才有动力。 景韫言也要早点休息。 雪梅和朱萸出去后,舒映桐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一双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颈脖和肩膀。 “我去烧水。你呢,坐在这小憩一会。等我把沐浴热水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一起吧。”舒映桐拍拍肩膀上的手,起身往外走。 “哎呀,桐桐,你居然愿意跟我洗…鸳鸯浴?”景韫言大步上前抱住她,心里雀跃不已。 “我是说烧水。” “唉…果然是我想多了…” 洗浴棚分男女,隔开了一小段距离,两人拿了各自衣物泡了个热水澡。 舒映桐出来之后浑身犯懒,路上被冷风一吹,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手脚冰凉了。 景韫言冲她意味不明一笑,小小的掀开被角,拍拍褥子,“床已经暖好啦!” 舒映桐觉得有点头疼,这厮眼里明明灭灭的兴奋,根本没多加掩饰。 放好东西吹熄有灯,刚躺进被窝,热源就靠了过来。 “桐桐,你身上好凉,我帮你暖呀~” 舒映桐被抱了个结结实实,暖得她懒得反抗,“早点睡,明天早上约了明霞。” “啧,你的一天怎么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我不管,你现在是我的。” 景韫言一边软软的抱怨一边亲她的脖子。 “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的生计揽在自己肩上,又不拿朝廷俸禄,这么瘦的身子扛得不累么…” 舒映桐拍开他逐渐不老实的手,“赶鸭子上架罢了。我本来并不想接这个重担,后来相处久了,自然而然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 秀吉村的一开始是利用他们,后来一起逃荒,也算生死之交。 北营的是劳动力获取报酬,后来也是留了绝大部分下来。 相处久了,他们把她尊为村子领头羊,她也想让他们付出努力建设这个村子,便只好承担了这份责任。 “你对别人这么上心,那也公平一点好吗。”景韫言缓缓凑近她的唇瓣,“让我也过得好一点吧…比如…” 漫长的一个吻结束,舒映桐按住腰间解系带的手指,平复了剧烈的心跳,轻轻出声: “景韫言,我明年很忙,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孕育一个新生命。而你,也不会因为这次皇子之争暂时落幕而闲下来,对不对。” 如果她对另一块玉牌上的字猜测无误,那他所要背负的绝不是扶一个皇子上位那么简单。 “桐桐…你要不要这么残忍…” 景韫言差点吐血,烽火已燃,不好阵了,两方叫阵准备出兵对垒,对方鸣金收兵…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这…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吗…”景韫言捏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就算你说得都对,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理智好不好…桐桐…” 幽怨低哑的嗓音满是温软的祈求,舒映桐无奈呼出一口,伸手推他肩膀按住,坐起身把被子裹在身上。 “躺好。” ------题外话------ ( ̄ー ̄)无情的审核又把我章节屏蔽了。两百字的车又莫得了。咳…枯了 第156章 这个人好烦 晨曦微露,舒映桐越过睡得香甜的人,蹙起眉头甩了甩酸胀的手腕下床穿衣。 微微打开窗户让风吹散满室欲味,取了梳镜摆在桌上。盯着锁骨上暗红的痕迹,咬牙狠狠剜了一眼床铺。 说好的早点睡,结果被他又求又哄接二连三。 他倒是心满意足了,她的手差点抽筋! 快速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抱起木盆和洗漱用品出门。 室内亮了起来,随着关门又暗了下去。 床上的人长睫翕动,翻了个身,那边还有她的余温。 埋头在她枕头上失笑,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面对她,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纵着自己。 只是一想到她… 又蠢蠢欲动了… 敲敲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下床的时候瞥到堆在凳子上换下来的被罩,耳根一热… 强迫自己忽略这些,整理好衣冠抱了另一个木盆,从架子上把之前收在上面的洗漱用品拿下来放在盆里端着出门。 冬雾弥漫,每个人都被笼罩在浓雾里,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水井边人来人往,只消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想找的身影。 “景公子早啊。” 早起洗漱的村民见他过来,纷纷热情问好。 一一回应过后抱着盆蹭到舒映桐身边,“桐桐早呀~” 舒映桐一点也不想搭理他,继续就着盆里的井水洗脸。 景韫言摸摸鼻子,眼尖地瞥到她擦脖子时微敞领口里的那几个吻痕,心虚的转过身默默扔桶打水。 心里泛着甜甜的得意,眼神有意无意扫到她那一边。 雪梅抱着新的木盆和棉纱巾子站在自己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抬起手想叩门又垂了下去。 也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比较好,可是她的东西都在里面。 房门毫无预兆打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披散的头发张牙舞爪乱糟糟的,“你准备在外面走来走去多久。”说话时带着未睡醒的鼻音。 “啊是吵醒你了吗,抱歉,我不是有心的。”雪梅想也没想的道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这是她的房间。 她要回房拿东西,只是在门口踱步了几下而已,为什么要道歉。 “进来吧。”司曜迷迷糊糊点头,转身回房又倒回床上。 “我是来给你送呃” 雪梅踏进房间习惯性的关门,转过头就看见司曜倒在被子上使劲揉脸,身上的里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个胸膛。 惊得她立刻转过身子背对他,“司公子还是把衣裳穿好吧,早上凉。” 倒不是没见过光膀子的,可是他这样白皙健硕的还真没见过,半遮半露比光膀子还吸引人注意力。 “唔知道了。”司曜揉着脸直挺挺坐起来,甩了甩头,懒洋洋的拎起外裳穿上。 见她背对着他手脚拘束的样子,狡黠一笑,不动声响走近了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嘿!” 雪梅被吓得一抖,攥了攥拳头转过身,“你还小吗” 多大人了还玩这种小娃恶作剧,完全无法让人理解。 司曜耙耙乱糟糟的头发,突然想起师父那句凑合用,鬼使神差的回了她一句:“你想知道?” 雪梅完全听不明白他答非所问在说什么东西,抿紧嘴巴一句话也不打算说了。把木盆放在脸盆架底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在盆里转身就走。 洗漱完了回到房间,发现他还没出去,就坐在她的书桌前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继续打瞌睡。 她想了想,轻轻抱起她游记打算坐到门口去看书。 “去哪,你不给我打水洗漱吗?” “啊?”雪梅愣住,“你在等我?” 怎么还要人打水送到房里来的? 景公子都是自己去水井边的啊。 “不然呢,快去快去,冷水就好,不然我清理不过来。”司曜闭着眼睛随意挥挥手,理所当然的样子让雪梅疑惑。 “我不是你们家的丫鬟。” “收了银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嗯?”司曜换了个方向趴,懒洋洋睁开眼睛看她。 五两啊,在客栈连饭菜都给他端到房里来的好不。 要她打个水而已,这么不情愿? “还你。”雪梅掏出银锭放在他面前。 纵然身份不如他高贵,她也不是任意让人呼来喝去的奴婢。姑娘说在这村里就没有尊卑这种东西,只有尊重。 司曜挥手一推,“不要,我要水。” 雪梅心头隐隐生出怒意,“那你别洗了吧!” 说完也不出去了,拖过另一张凳子,从袖袋里把昨晚学的字拿出来。把游记摊开找出第一个字所在页数,细细阅读。 轮到司曜傻愣住了,这兔子今天说话这么强势了吗? 戳了戳她的手臂,见她眼神凶巴巴瞪过来居然心里有点发怵。 老老实实起身抱起木盆,临出门的时候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看得似乎很入迷,眉目舒展嘴角隐隐含笑。 那如饥似渴的模样,让他对那本书隐隐有些好奇,有那么好看吗 洗漱完,司曜无处可去,本来想找个地方晨练,想到那本书索性端着木盆往回走。 回到房间时好奇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一边对照书页,一边在纸上写,不对,是描字。 心思一转,顿时知道为什么她写的字奇奇怪怪了。 放了东西默默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幽幽地说:“头一回见这样看书的。” 冷不防的有人站在背后说话,雪梅惊得笔尖一抖,描得好好的字被毁了。 “司公子,你没有别的事做么”雪梅无奈转过头仰起脸看他。 全村好像就他最闲,实在没事做去劈一会柴或者牵马去找地方吃草也行啊,非要在这里吵她看书做什么! 啊,这个人好烦 司曜无辜的耸耸肩,摊开手,“显然没事做啊。”低下头看了一遍页面上的内容,“极目睐左阔,回顾眺右狭。日没涧增波,云生岭逾期叠。” 雪梅静静看着他红唇一张一合,一首诗被他竹叶滴露似的清凌凌嗓音念出来别有韵味。 顾不得先前的偏见,双眼亮亮的看着他,“你再念一遍可以吗,有好几个字我没记住。” 司曜俯身把桌子对面的圈椅提过来,敛袍坐下,“记住读音有什么用,你又不会解诗文。” “那你可不可以”顺便解释一下? 司曜扬唇一笑,“就不。” 第157章 一个贤惠的丈夫? 下过雨的津阳河活了过来,河水绕村而过,河面中间时不时飘过残枝断叶和一团团枯死的茅草,也有一些黑黢黢不知名的杂物。 水位线有点低,只到小腿肚高度。下过暴雨的河水有些浑浊,看不清河底。 即使这样,岸边斜坡也被妇人们抬了平整的宽石条搭起了洗衣台。 清晨的河边很热闹,妇人们三三两两占据一个洗衣台,一边聊家长里短,一边洗着手里的衣物。 东边山头隐隐露着橙红的光,要出太阳,算是个好天气。 洗衣物和杂七杂八用具的妇人姑娘很多,看见远处拎着木桶走过来的景韫言时纷纷惊奇议论。 一个妇人站起身子远远瞅了一眼他的桶,明显是布料,蹲下身子和旁边的妇人笑着打趣:“哎哟,景公子这种富贵人也要来洗衣裳?” “呀,还真是哩。咋个自己洗了?姑娘的衣裳以前不都是朱姑娘洗的?” 有些和南村走得近的北营妇人也愿意多走一段路跑到靠南村的河边洗衣裳聊天。 雪梅刚把用皂角浓浆兑水泡好的红色袍子拎出来,抬眼瞧见神色从容走过来的景韫言,莞尔一笑。 “景公子要洗什么,放这里我顺手一起。” 景韫言不自在低咳一声,“不用,我自己洗就好。” 朱萸本来要抱去和衣裳放在一处,等吃过早饭一起洗,都走出房间了,被他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说到底,那是他的… 嗯,自己洗。 掀起袍角塞在腰带里,挽起袖口,他半蹲下身把被罩倒在石板上,装了一些水在桶里,抓过雪梅带来的皂角液罐子倒了一些,搅拌均匀之后又把被罩放回去浸湿。 雪梅看他洗得有模有样,脸上微微有些讶异,“你会洗衣裳的么?” 景韫言翻着面按压桶里的被罩,头也没抬,“会。” 在山庄时有专门的洗衣弟子,被扔出去历练初期穷得很,他和司曜也是要自己打理生活的。 “你为什么洗司曜的衣袍?” 按理来说,雪梅大小也是村子里的管事,没道理给司曜做这种杂事。 雪梅慢慢搓着袍角的泥点子,这种贵料子她不敢用捣衣棒捶打,低声回话:“嗯…他教我认字,还给我讲解诗文。” 一开始是不肯的,她也没强求。 后来他提出交换条件,她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景韫言但笑不语,把床罩从桶里拎出来,借了她的捣衣棒开始捶打。 这倒是稀奇事,司曜居然还有这闲情逸致? 最不耐烦和年轻女子单独相处的人,突然变得有耐心了? 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垂头洗衣的雪梅,怎么看她这种温婉贤淑性子的姑娘也不合司曜的脾性。 不然那么多闺阁千金给司曜明里暗里表达情意,从来不见有任何回应。 还以为当年蓝烬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眼下看来,似乎… 两人所在洗衣台是最边上的,那也不妨碍妇人们悄咪咪地看稀奇,个个竖起耳朵听他们聊什么。 不过他们只交谈了几句便不再开口,各自占着石板一头认真做自己的活。 浓雾慢慢薄了,风一吹,薄雾飘散,田间地头干活的人影渐渐清晰。 原先荒地土壤板结严重,大小石块也很多。即使拌了从河道挖来的淤泥,肥效也不能立竿见影。 舒映桐蹲在自己的那块试验田垂头在夹板上的纸上快速记录冬油菜生长情况。 肥料短缺,公厕粪池里的粪肥需要时间发酵,量也不够把大量开垦的荒地全部施完。 粪肥主要成分是氮肥,不同的农作物需要的肥效种类也有区别。 冬油菜喜水喜肥,耐寒不耐热,需要的氮肥最多,钾肥次之,磷肥最少。 肥力不够的土壤不够疏松,土灰色小土坷垃居多。 不少村民挑着做饭攒下的柴草灰给自家地上肥,田埂上打个照面寒暄几句。 田间沟渠下过雨之后蓄上了水,干完地里农活的村民在水沟边蹭掉草鞋上的泥巴,洗干净手脚挑上畚箕吆喝着回家吃饭。 舒映桐收起夹板,拎着锄头往回走,一路思考明年的荒地该种些什么。 冬油菜夏季成熟,早稻赶不上。收了油菜籽接茬种中稻,光靠那些粪池,收成肯定上不来。 化肥她可以在空间交易行兑换,但那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看来,等房子建好之后还得发展其它农副业来辅助产肥。 脑子里一个想法接一个想法层出不穷,她默默感叹,明年春天计划要忙的事实在是多。 一路沉思回到房门口,还没走进去一双手提着干净的布鞋放在她脚边。她看看脚上沾满湿泥的鞋子,这才发觉脚冷。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快把鞋袜脱了换上。” 景韫言接过她手上的锄头靠在窗台下,把夹板也接了过去,抓起她的手攥了攥,“你这身体底子实在不怎么样,手脚老是这么凉。” 舒映桐轻抿嘴角,默默换上布鞋。 原身常年缺吃少穿,又是个痴傻儿,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身体素质能好到哪里去。 这两个月慢慢改善饮食,增加锻炼才好了一些,不过想要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是不可能的。 “算算时辰你也该从地里回来了,盆里有热水,你暖暖手。”景韫言拎着一个大包袱站在杂物架边上,一边掏东西往上摆,一边随意说着话。 舒映桐看着冒着热气的木盆,乖乖扯了洗脸巾扔进水里。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 一个贤惠的…丈夫? “那些是什么?” 看他抱着包袱,从里一个接一个地掏木盒,有大有小,好奇了起来。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一笑,冲她招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明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但她还是晾好了洗脸巾淡定地走到他旁边打量置物架上的木盒。 景韫言把包袱放在一边,从背后抱住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太瘦了,把你养肉一点抱起来才舒服。这身体底子也不太好,给你调理好了…” 蹭了蹭她的耳垂,缓缓道:“等你有空了,咱们成亲生个小桐桐好不好?女儿好,小棉袄暖和。” 以他们三个师兄弟从小到大对师父的态度来参考,还是不要生儿子了,破洞坎肩不暖还漏风。 师父一个人穿就好,他不想穿。 “怎么,你还对男女有要求?重女轻男?”舒映桐挑眉。 “没有没有…我都可…”景韫言连声否认,突然反应过来,“你同意了?” ------题外话------ 感谢瑶^o^的月票! ("")啊啊啊,我想问问宝子们,我书写拉了吗? 哪里出问题了,订阅掉得好厉害(〃) 宝子们有什么意见写点评论说一说呗,这样我才知道哪里要改呀~比心! 第158章 下回还是叫姑爷吧 饭堂人声吵杂,交谈声中夹杂着喝粥的吸溜声。 朱萸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眉眼带笑的景韫言,“馒头配咸菜,喝个杂粮粥有啥乐的…我看你从进来乐到现在了。” 景韫言撕了一块馒头送进嘴里,笑笑不解释。 一早上嘴角挂笑的还有景晁,时不时瞟一眼坐在旁边的司曜。 “师父,徒儿惶恐…”司曜搅着碗里的粥,实在吃不下去了。 他见过杀猪匠去别人家收猪的情形,那卖猪的主人和师父现在脸上的欣慰笑容一模一样。 “恐什么恐,为师这是高兴啊~”景晁举着杂面馒头啃了一大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司曜抽抽嘴角,坐正了身子浑身紧绷。一般能说出为师两字,又是看爱徒的慈祥眼神,那确实是高兴。 他老人家高兴了,爱徒就得遭殃。 “师父,吃过饭咱们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吧,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司曜特地把很多事点得重重的。 学补唇术什么的还是等改天再说吧,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村子。 总感觉师父想把他当猪仔卖掉。 “急个屁!我不走!”景晁笑容一收,抱着自己的碗扭到另一边。 司曜低头屈起食指关节顶着眉心转了几圈,生无可恋呵呵一笑,“那师父以为,什么时候启程比较好?” 说到这个,景晁一把将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一张老脸容光焕发,“开春吧!我在这过年!” 最近几天他都在工地搬砖,对那个围屋实在感兴趣,看过图纸更想亲眼看看它建成之后是什么样。 今天路过雪梅房间,不经意瞥见司曜居然在她房里,心情好到让他早饭多喝了一碗粥。 如果到开村还没和雪梅说成亲事,那这混账也不用再回去了,直接在河边刨个坑埋了就行! 司曜心惊肉跳望着景晁脸上变换不定的神情,最后这阴森凶狠的模样他可太熟悉了… “过年?过吧…我先回去了…”司曜一口喝完碗里的粥,快速起身准备马上撤退。 “你也不许走~”景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蔼可亲,手一收继续拾筷夹馒头不再看他。 司曜脸色巨变,蹭地一下起身快步走出饭堂。 “咦,骚包脸色咋那么难看,我这早饭做得有那么难吃么?”朱萸唏哩呼噜喝了一大口粥,又啃了一口馒头,“不会啊,跟往常一样嘛。” 吃过早饭,村民一窝蜂往围屋工地而去,舒映桐和景韫言并肩走在路上,不紧不慢地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司曜大概没办法来了。” “嗯?”舒映桐转头看他。 吃饭的时候在想事情,没怎么注意桌上的情况,只知道司曜离席早。 “司曜想走,我师父给他下毒以示惩戒,他在房里一时半刻出不来。” 舒映桐满脸无语,“真是父爱如山。” 老爷子对村里人好说话,怎么惹他都是笑眯眯的,对自己人倒是独裁狠辣。 明霞绞着手指在舒映桐房门口踱来踱去,既激动又心慌。看见道路那头走过来的两人,连忙迎上去问好。 “姑娘,景公子!” 两人点头回应,景韫言扬起笑容,“下回还是叫姑爷吧。” 明霞呐呐不敢接话,垂下脑袋跟在两人身后。 房门推开,舒映桐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竹筒下来,递给明霞让她清洗口唇和鼻部。 “你帮她把个脉,看看身体有没有异样。”舒映桐对景韫言说完之后开始检查自己的医药箱。 如果身体有重大疾病或者发炎,这个手术是做不成的,得推迟。 司曜不在,舒映桐索性放弃了之前准备的缝衣针和桑皮线,直接拿了一套器械包。 缝衣针不是特制的手术器械,做手术难度将大大增加。 景韫言收回手,朝明霞鼓励笑笑,“无恙,放心。” 舒映桐起身,指指房间中间新添的长条桌,“上去躺好。” 明霞乖乖爬上去平躺,心里有点难为情,但看见他们平静的神色又没敢表露半分。 舒映桐托着她的头再次仔细检查口鼻唇区的皮肤和黏膜有没有糜烂和皮疹,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把前两天景晁给的麻药兑水让明霞喝下去。 成年人做这个手术只要局部麻醉就行,因为买不到药剂,只好退而求其次。 舒映桐随口向她问了一些身份信息问题,一边观察她的状态。 明霞认真答了自己叫什么,老家在哪个州县,自己的村子叫什么。 紧接着又回答了自己那边有那些和这里不同的风俗,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舒映桐检查了她的瞳孔情况,又让景韫言再次探了脉象,确保麻药没有不良反应之后取了一个小枕垫在明霞肩部。 洗过手戴上医用手套,开始给明霞做鼻孔和口腔常规消毒。画定点线,又在她咽部塞了一小块纱布条防止血液吸入导致窒息。 景韫言站在舒映桐身侧,静静看她拿出一堆他认知之外的东西,心里极为震动。 这些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器具在她手上运用得很熟练,看她平静镇定的操作,感觉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这也是她们那里的东西和技艺吗? “止血。” 一个简短的指令把他拉回神,连忙按她刚才教的照做。 抛开杂念严肃认真看着她用一柄会反光的长柄小刀慢慢切开明霞豁口部分的皮肉。 舒映桐先做重建前鼻底,然后重建口轮匝肌连续性,一边操作器械,一边用最浅显的话给景韫言讲解。 景韫言听得认真,不需要吩咐,只要她一个举械停顿的动作便知道需要止血。 看她用持针器夹着一枚弯针一层一层缝合,他这才明白,原来缝合不是把两块皮拉紧缝起来就可以的。 舒映桐一点一点小心地把唇裂修复,做到上唇两侧高度相等、对称,尽量让唇形和唇线美观。 最后一针收线,舒映桐打了手术结剪断线头,松了一口气放松了精神。 “做完了,看起来还不错。” 景韫言听着她明显愉悦的语气,她仰着戴了口罩的小脸。 他突然福至心灵,是这双眼睛最先引起他的兴趣,后来才慢慢喜欢上她这个人。 第159章 大妮上门探望 术后收尾交给了景韫言,舒映桐坐在一边休息,看他给明霞打理干净唇周血迹,拿了药膏给明霞涂抹。 他一边收拾器械,一边研究一边沉思,转头朝舒映桐莞尔一笑,“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是仙姑。” 舒映桐抽抽嘴角,想起他不要脸的所作所为,“也没见你对神明有多虔诚。” 景韫言洗手回来提了椅子放在她旁边敛袍坐下,凑近了轻声道:“我不想做虔诚的信徒,只想把你…占为己有。” 舒映桐狠狠瞪了他一眼,“请给那边的患者一点尊重。” 他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挑眉冲她笑得很欠揍。 阳光投进窗口,明霞悠悠转醒,迷茫地转头看了看,脑子还有些迷糊。 “醒了?”舒映桐起身走到小台边,“先不要说话,仔细记住我的话。” 嘴唇上的剧痛让明霞清醒过来,坐起身点点头,紧张地把手交握在一起。 舒映桐淡淡一笑,“还算成功,不过伤口暂时不美观。七天之后你再来找我拆除伤口上的线,到时候让雪梅匀一些祛疤药膏给你。” “七天之内不要说话,洗脸的时候尽量不要碰到伤口。找一根细竹管,喝几天粥。不要随便活动嘴唇,所以,注意保暖不要风寒咳嗽。” 明霞认真点点头,激动的指指自己的嘴唇。 景韫言拿了铜镜过来递给她,温声交代:“不能说话,更不能哭,知道吗?” 明霞忍着疼痛点头,接过铜镜却不敢举起来。她没有镜子,她也害怕照镜子,有时候在水面倒影里看见自己被人嘲笑的兔唇自己都看着觉得丑。 “有什么不敢看的,疼都挨了。”舒映桐平静开口,转身把搬出来的椅子放回原位。 明霞抖着手把铜镜举起来,迫不及待看着镜子里的嘴唇。 豁口不见了,有一块发红的地方,上面有一道细细的伤口,还有黑色的线。 原本的豁口变成连贯唇线上一个微小的凹进去的小缺口,姑娘说的做不到完美大概就是这个了。 可是她觉得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原来自己不是兔唇的样子并没有想要中的难看,和一个普通人一样! 眼眶发热,手指紧紧攥着铜镜,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要忍住啊,不可以哭的… 跳下台子几步冲到舒映桐和景韫言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没动。 “好了,记住我说的话。把这个药膏拿回去,早晚抹一次。还有这个,一天两次,每次一颗,碾碎了兑水用竹管喝。如果有流血水出脓的现象随时来找我。” 舒映桐把两个瓷瓶递给她,一个是景韫言的消炎生肌药膏,一个是她从空间买来的抗生素。 明霞感激地接过,还要鞠躬的时候被舒映桐拦了下来,“回去吧,外面有太阳,遮一遮伤口。” 一连几天,北村盖房工地有了新的话题,明霞的兔唇被姑娘治好了! 这可是件稀罕事,头一个看见明霞的人往外一传,一传十十传百。 不少妇人孩子专程上门瞧稀奇,明霞很是难堪,关在自己的小隔间一点也不想出去让他们当猴看。 “明霞在家不?” 门外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 明霞捏着尖嘴钳正在拧铜丝,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一愣。尽管不想出去,想了想还是走到门边忍着难堪拉开了门。 冲门外笑容明朗的人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嘴唇摆摆手。 “俺晓得,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大妮柔柔一笑,把一个小布袋拎到明霞面前,“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想着把二丫晒的山菊花给你送来泡水喝,这个清热下火。” 那天晚上,姚婶子把赵家的门踹倒了,又亲口否了明霞和赵家换亲的事,还说要给她和家明保媒。 第二天整个北营都知道了,姚婶保媒还算不上大事。姑娘亲自给她保媒啊,她家在北营的地位立刻高了起来。 平时看不起她们家没男人顶门户的,现在路上打照面都是大妮长大妮短,叫得可亲热了。 还有来问二丫有没有定亲的,二丫才十三岁,她和娘都婉拒了来提话头的婶子大娘。 她和家明的事定了下来,就等来年秋收过后再过礼。自然而然把明霞当大姑子看待,听家明说他姐姐让姑娘治好了,心里着实替她高兴。 又听说村里最近老是来烦她,只好挑了个半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赶回家里,拿了东西送过来表表心意。 她也是头一回来宋家,亲事口头上定了,娘让她在村里不要经常上门走动,省得落了别人话头。 好奇明霞的嘴也是随意瞅了一眼就没再盯着了,“你好好养着,俺回去了啊。” 明霞接过布袋子连忙摆摆手,拉过大妮的袖子往里走,给她搬了凳子放在桌子旁边,拍拍她的肩膀示意等一会。 “好,那俺在这坐一会。”大妮高兴的应了。 明霞指指门外,冲她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提了水壶回来,给大妮倒了一碗热水递过去。 大妮伸手接过,冲桌面抬抬下巴,“明霞,这些是啥呀?” 刚才明霞出去烧水留她一个人在这,小隔间就这么巴掌大,一眼就看完了。 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在这些钳子和铜丝上面,旁边还有一个小笸箩,上面花花绿有光泽的丝线可让人羡慕了。 村里人缝衣裳哪用得起贵得要命丝线,一下看到这么丝线还是很稀奇的。 明霞扫了一眼桌面,那些东西一点都没移位,说明大妮只是看了,没伸手动过。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熨帖,爬到床上从床里侧摸出一个木盒子,坐好了翻开盖子,从里头拿了一支桔梗花钗子递给她。 “哎呀,这钗好看哩~”大妮放下碗接了钗,拿在手上转来转去瞧着,伸手轻轻摸了摸钗头那朵桔梗花,“是你自己做的不?” “嗯嗯!”明霞点点头。 “真好看!明霞手儿可巧哩~”大妮看过了放回桌上,笑着端碗喝水,笑吟吟地看她,“这钗做得这么好,以后保准有大出息!” 明霞微微翘起嘴角,把钗拿起来又递了过去,指指自己的发髻。 “不不不,俺头上泥灰多,别给弄脏了。”大妮连连摆手,抚了抚膝盖,“看你现在挺好的,俺就放心咧,俺回去做活了啊。” 第160章 我向来不讲理 南村的建筑工人队伍又壮大了。 大砂堆旁空地上有个小型沙堆,中间打一个窝,倒上两筐水泥,再从河里引过来的水渠里挑几担水倒进去。 把外围的砂子往窝里翻,搅拌均匀之后就是水泥砂浆。 挑小桶的村民络绎不绝,每个来等装砂浆的人都有意无意瞟一眼这个大红色的身影。还得把握分寸,瞧得久了容易憋不住笑。 司曜双手握着铁锹,苦大仇深地往小桶里铲砂浆,平时神采飞扬的脸自从来了工地再也没笑过。 瞧了一眼溅得像烟花炸开一样的靴子,还有袍子上星星点点的水泥印子,顿时心痛得想吐血。 瞥了一眼乐呵呵搬砖的景晁,到底没敢把手里的铁锹扔地上。 天知道一段日子没见,师父他老人家居然又研制出了新的毒! 没有药柜,只能拿解毒丸暂时保住性命,也在房里昏迷了一天。 拿解药的条件就是留在村里做苦力。 雪梅揉了揉被扁担压得酸疼的肩膀,蹲在水渠边洗了手脸。走到旁边大木桌拿了一个碗盛了一碗热水,蹲在地上慢慢喝着。 太久没干体力活,不过是挑了两天砂浆,这肩膀酸疼酸疼的。 抿嘴自嘲地笑了笑,以前上山砍柴下地干活都是力气活,这身子现在倒是娇贵了不少。 “老二媳妇呀,商量个事呗?” 旁边蹲下来一个人,雪梅转头看着满脸堆笑的景晁,直觉这个事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事。 还没能等她开口拒绝,景晁指指远处正在努力干活的司曜,“他穿那身哪像是来干活的,那死贵死贵的袍子就这么给他糟蹋了。你看…” 雪梅眼睛骤然睁大,连忙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行的,不行的…你还是找别人做吧。” “哎?怎么不行,你不是给我做了一身么?” “那…那不一样…”雪梅垂下眼睛,脸色飞上两抹红晕。 “啧,你这就有点恩将仇报了啊~”景晁眯起眼睛鄙夷地看着她。 “啊?这话从哪里说起呀?”雪梅顿时懵了,愣愣地想自己哪里恩将仇报了? 景晁哼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我家老二这几天有没有教你认字?有没有陪你看书解说?有没有教你草药药性?” 雪梅点点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景晁大手一挥,掷地有声。 “你知道请个教习先生得花多少银两么?再说了,我家老二的医术在外头还是有一些虚名的。能得他指点教导,给他做两身棉衣裤难道不应该吗!” 偷偷瞅了一眼她低下头咬着下嘴唇万般纠结的神色,立刻加重了语气,“不应该吗!” 雪梅头垂得更低了,微微点了点头。 “哎,这就对了嘛~”景晁贼兮兮一笑,起身背着手心满意足加快脚步走了。 雪梅垂着脑袋盯着手里的碗,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慢慢站起身。 突然理清了思绪,猛地回头却发现景晁已经没影了。 她哪里请司曜做什么教习先生了啊!他有没有名很重要吗! 懊恼地跺跺脚,怎么就被他绕进去了呀! 吃完晚饭,雪梅梳洗打理干净自己,认命的去了库房取出一大卷靛蓝布匹抱着回房。 不情不愿轻轻推开门,只见里头的人红袖生风,一柄折扇在空中旋了几圈稳稳落在手中。 他潇洒转过身来啪的一声合扇,眉梢一扬,“你怎么来了?”司曜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人。 时辰尚早,闲来无事耍练耍练,没想到她会来。 一般到了晚上,她都是吃过晚饭直接去慧茹房间的,第二天早上才会过来找他。 雪梅微微嘟起嘴,踏进房间小声抱怨,“还不是因为你师父。”把布匹放好之后走到杂物架前踮起脚尖勾上面的小笸箩。 “嗯?我师父怎么了?”司曜上前想帮忙,不过看她摸到了就没多管闲事。 雪梅把最上面的小笸箩拿下来,一转身便撞上他的胸膛,“哎呀。”没端稳,小笸箩被撞到之后自然脱手。 司曜伸手一捞,稳稳接住递给她,“怎么这么笨的?” 雪梅气恼不已,接过来瞪了他一眼,“你好不讲理,你要是不站在我身后怎么会撞到!” 司曜痞痞一笑,握着折扇往手心一拍,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向来不讲理。” 雪梅抓笸箩的手指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转身放在桌上,取了粗线和粉石,“站好。” 司曜瞅了瞅她撑线拉直的动作,“你要为我量体裁衣?”视线飘到桌上那卷布匹上,“该不会是用那匹布做面料吧?” 看到这熟悉的颜色就想起师父身上那一言难尽的棉袄棉裤,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用饱含希冀的目光看着她,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否定。 “嗯,村里纺的棉布,这个颜色染得最好。我答应你师父给你做两身衣裳,干活方便些。” 雪梅一手拿线一手拿粉石,在他跟前站定。粗略扫了一眼他袍子上的水泥点子,确实糟蹋了好料子。 而且她洗的时候都不敢用捣衣棒捶打,一点一点搓洗真的累人。 蓼蓝草在田间地头水沟边很常见,庄稼人讨厌这种有根就能活的杂草。不过也愿意专门收集起来拿回家做染料。 棉布在村里可是好东西,大多都是穿自己织的麻布,一般人家想穿还穿不上呢! 司曜垂头看看身上,舌尖来回舔着后槽牙,再去干两天活,这身袍子肯定没救。 那都是银子啊! 算了,丑就丑吧,脏活累活都干了,再谈什么美丑还有什么意义。 雪梅看他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抿抿嘴角忽略心里的不自在,捏着线绕到他身后量肩宽和臂长。 回到桌边用木尺量出线长记录下来,回到他面前举起着绳子踮了脚尖也不太好量他的脖子。 “头低一点。” 司曜配合的弯腰,发现她长得很娇小,还不到他肩膀高。 一低头就闻到她脖子上的甜香,不是某一种脂粉花香,而是多种香味糅合在一起的清淡香味。 这让对香料颇有研究的他顿时很感兴趣,凑近了细嗅,“好香,你抹的是什么香?” 温热的暖息喷洒在脖子上,雪梅拿粉石的手抖一抖,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捂着脖子咬牙羞恼瞪他。 “登徒子!” 他是狗吗这样嗅人家的脖子! ------题外话------ 感谢书友119***471书友的月票! (ˊˋ*)今天多了很多新书友哈,感谢支持! 么么哒! 第161章 兔子跑得还挺快 “谁要非礼你了,不过是好奇你脖子上的香料而已。”司曜挑眉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她,“又不什么沉鱼落雁之貌,长得还不如我。” 雪梅气得想拿手上的粗绳绕在他脖子上勒死他算了,谁要跟他比容貌了! 本来这种量体裁衣的事,她又不是裁缝也不是长辈,最亲密的人才可以给他做衣裳的! 他可倒好,不仅吃她豆腐还说这种气人的话! 气得上头的她揪着他的衣襟往外拽,“你出去!” 司曜一听,心下喊糟,这下把兔子惹急了。大晚上的被扔出去,晚上睡哪啊不得冻傻么 捉住她的手连声求饶,“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别把我赶出去啊,外面好冷的,风又大” 雪梅根本就拉不动他,手腕还被他紧紧握着,银牙咬碎,“登徒子,你还不放手!” “不放,除非你不赶我出去。”司曜举高她的手腕摇晃了几下,勾唇轻笑,“还有,顺便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香料。” 连日来肩膀酸疼得厉害,冷不丁被他举起来,雪梅拧起眉头闷哼一声,气得彻底不想再说话了。 见她面露痛苦之色,司曜收了嬉皮笑脸,松开了钳制,“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翻来转去看看自己的右手,没使什么力气呀? 看她默默捂着肩膀抱了布匹要走,心里莫名有些慌,窜到她面前挡住门。 “你肩膀怎么了?我弄伤的?给我看看。” 雪梅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就站那耗着。 “说话,你再不说话我上手给你诊了啊,别又说我非礼你。”司曜弯下腰歪着脑袋,看她紧抿嘴唇倔强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雪梅被他气得彻底没脾气了,走又走不了,只能败下阵来,“不是,是做活累的。让开,我要出去了。” 司曜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说着拉起她的手臂往书桌边走,把她按在椅子上做好,抽走她怀里的布匹,“今天本公子心情好,不收诊费给你松松筋。” 握着她的肩头往后一扳,“放松。” 雪梅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反正自己也拗不过他。肩膀和后劲被他有力道的揉捏压推,酸疼得想哭。 渐渐的发觉每次在他停顿的时候,浑身有一种轻松感,紧接着他手指下压,又想哭。 酸疼渐渐散去,半天没开口的雪梅有些迷糊,累了一整天,眼皮越来越重。 司曜蹲在地上摸着下巴看她垂下脑袋睡着的样子,“啧,要不要叫醒?” 回头瞅了一眼床铺,“把你抱过去睡,我就没地方了睡了。” 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捏着她的下巴使劲晃,“醒醒,别睡了!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雪梅迷迷糊糊醒过来,看清蹲在面前的人,心里咯噔一跳,小小惊呼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从凳子上弹起来往门口冲。 司曜愣愣的看她拉门跑出去,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小声嘀咕,“兔子跑得还挺快。” 默默拾起地上的粗绳和粉石,“啧,不是来给我量尺寸的?最后怎么变成我伺候她了?” 雪梅捂着心口一路跑到慧茹门口,弯下腰不停喘气,里面一丝亮光也没有,叩了几下门。 慧茹裹了被子趿拉着布鞋走过去拉开门,打了个哈欠,抬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睡着了。” 雪梅低咳一声,抿了抿嘴,“没没去哪” 慧茹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裹着被子往里走,等她栓好了门脱鞋上床躺进被窝,忽然幽幽地说: “哎哟,现在的活计真是越来越累了。天冷要热水的好多,我从吃完饭坐在灶前一直烧水烧到好晚。” 雪梅一愣,有些疑惑,“平时不是烧两锅就不烧了?姑娘说只要过了时辰要热水的都自己去烧么?” 慧茹叹了一口气,“别人那自然是自己烧,你又不是不知道司公子,他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干活了?我烧了两锅正要走呢,他进来让我再烧一锅,烦得很~” 雪梅听完一愣,脱口而出,“他没出去啊” 不是一直跟她待在房里么? 还还不要脸来着! “哦~”慧茹拖长声音揶揄,“没出去啊~” 反应过来的雪梅恼羞成怒伸手拧了一把她腰间软肉,“叫你诓我~” 慧茹扭着身子连声求饶,被窝里嬉笑怒骂热闹了好一阵。 安静下来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听着旁边睡着的平缓呼吸声,慧茹望着黑漆漆的棚顶,心里有些担忧。 司公子性子乖张,一看就知道是个心里只在意自己不会体贴人的。雪梅姐性子纯良,肯定要被欺负了去。 暗暗叹了一口气,既希望雪梅姐抛去过往觅得良人,又怕司公子不是良配。 像他那么傲的人,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了那些不堪之事,雪梅姐的下场还能有好吗? 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低低地叹息声飘散于一室黑暗。 天刚蒙蒙亮,村里人早起开始新的一天劳作。 舒映桐擦洗好了脖子之后默默把领口拉高了一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挤在他旁边漱口的人。 就不该让他尝到甜头! 现在倒好,不缠到深夜都不放她好好睡觉。 南村只有一口井,现在水渠又有了水,很多村民找个离自己住处近的水渠就能解决洗漱问题。 雨停了两三天,流动的活水很干净,青石条砌成的水渠还没开始长流苔,冬天的野草生命力依然强劲,已经有零星绿点在渠边泥土里冒芽。 来水井这边洗漱的都是住在周围没多远的那几家。冬天的井水不会凉得刺骨,谁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吃过早饭,舒映桐拎了扁担,一边往上绕勾绳一边往围屋工地走。 几个小豆丁从远处嗷嗷叫着冲过来,个个脸上兴奋得发光。 “二丫姐姐,我捡到鸡蛋了!嗷嗷,我听见呵呵哒的声音就去看了!果然有鸡蛋!” 栓儿一手举着一枚白壳鸡蛋献宝似的给舒映桐看,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舒映桐瞧了一眼,其中有一颗鸡蛋上面还沾着鸡粪,抽了抽嘴角,“一会记得洗手,中午让慧茹给你们蒸蛋羹。” “我不吃,我要攒着孵小鸡!” 第162章 催婚催生 “母鸡冬天不抱窝,等明年天暖了才能孵小鸡。到时候蛋就坏了。” 也不知道这些鸡蛋是不是受精蛋,又不是所有鸡蛋都能孵小鸡。 “啊?不能变小鸡了吗?”栓儿失望的低下头,“那…那…可是慧茹姐说那母鸡过几天就要宰了。” 他还跟月儿说趁着母鸡还没宰,赶紧让它们把蛋孵了呢,两个蛋就是两只小鸡,一人一只。 “嗯,所以你把小猪照顾好就可以了。”舒映桐并不打算干涉要不要杀鸡的问题,人家出钱买了还不让吃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没看见鸡蛋羹,倒是看见了鸡汤。 舒映桐看了一眼餐桌那一头和几个小豆丁认真吃饭的栓儿,低声问珍娘,“栓儿早上不是捡了两个鸡蛋?” 珍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要放元宝的摇篮里孵小鸡,元宝天天躺着很暖的。我没让,他又藏起来说要等货郎来了给我换两枚针。” 这村子还没建起来,哪来的货郎。荒年人都养不活,更别说养家畜了,个个兜里没什么钱,货郎都不爱来。 南北村都在加紧建房,因为是建起来是自己要住的,所以大部分人不需要监工。 一到晚上就变得很冷,谁都希望早点把屋建起来早点住进去。 被舒映桐禁止进入工地的娃子们也没闲着,在空地上筛砂子。几个人合力抬一个,一二一二的喊着号子来回抖砂。 大块的鹅卵石捡出来堆到另一边,留着铺石子路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房子越建越高。 南村只做两层的围屋,人口不多,一户占地不小,房间也多,只要两层楼就够了。 至于下一代增加人口之后够不够住,那不是舒映桐要考虑的事。 北村建的也是两层,因为没有钢筋来扎模板灌水泥砂浆,所以还是以砖木结构为主。 楼板也是榫卯结构的木架托着木制厚楼板,因为赶进度,所以没做什么外观设计,一切从简。 北村官道两旁捡起两排连着的宿舍楼,一楼有公用大灶房,男女浴室,二楼严禁生火。 上梁仪式已经过去半个月,北村已经开始盖瓦了。 南村的围屋才刚刚建到第二层的一小半,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先把一层粉刷干净搬了家具进去先过个年再说。 进入年关,天越发冷了起来,哈一口气能看见白雾。 天上悬着太阳,江南寒冬阴冷,没人愿意待在屋里,屋里还没外头暖。 舒映桐正带着魏大福和一群工匠在秋雁家砌暖炕。 刘大娘年纪大了特别怕冷,身上穿了两层袄子也不管用,火笼整天不离手。 腰间系着一条到膝盖的厚围裙,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围裙罩着脚底下的火笼。 来看热闹的娃子嘻嘻哈哈地跑到她旁边,蹲下身子掀开围裙一角把手伸到火笼篦子上暖手。 “咱都睡了大半辈子的木板床了,这砌什么火炕还是头一回。”魏大福铲了一铁锹泥浆浇在炕面上,嘴里嘀咕,“上面睡人,底下烧火,感觉自己像块饼子。” 舒映桐哭笑不得,指挥工匠砌第二行炕道。 炕做得比较大,刘大娘也习惯和秋雁睡一床,所以他家只砌了一个炕。原先的木板床搬去了杂物间。 七八个人,半天就砌好了,只等开窗晾几天就能开始烧炕睡人了。 魏大福带着工匠们又赶着去了下一家,有老人的优先,看热闹的娃子们也一窝蜂的跟上去。 “姑娘,来,坐这晒一会太阳。”刘大娘满是皱纹的脸上老年斑又深了一些,一笑起来嘴巴瘪得厉害。 舒映桐走到门边舀了一瓢干净的水洗去手上的泥巴,甩甩水,找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 一般村里人找她,不存在什么拉家常,肯定是有事要说,“请说。” 刘大娘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塞到她手里,“前两天去北村接生,人家给的。我这牙口也不行了,嚼不动。给你们这些年轻娃子吃吧。” 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太阳底下,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的舒映桐,拍了拍围裙上的浮灰。 “姑娘啊,我这也没多少活头了,你和景公子也住了这么多日子,趁我还走得动,还能接生,赶紧成亲生个娃子呐?” 舒映桐剥花生的动作一顿,抽了抽嘴角,无父无母的她居然还能遇上被催婚催生 这刘大娘是个老好人,干不了什么重活,一整个冬天也没闲着。整天烤着火笼,腿上放个笸箩,一针一线不知道纳了多少鞋底,做了多少棉鞋。 她现在脚上穿的就是她做的,样式倒是不怎么好看,关键是暖和。 也不能像对景晁一样一口回绝,只好委婉地说:“大娘,我,不急再等等吧” 刘大娘放下凿针,摆摆手,“我这老骨头等不了那么久啦~总想着等你生娃子,我得给你接生才放心,别人接生没那么老道。” “我呀,时常想着姑娘和景公子生的娃子肯定漂亮。听第一声哭,给他剪脐带,给他洗三。” 她们母女俩受姑娘这么大恩情,走之前总要还一点,上路的时候才能轻松些。 舒映桐语塞,垂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拒绝她的好意和期盼。 忽然背后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后背一暖,两条手臂箍住了她的肩膀,某人在耳边言笑晏晏的说:“对对对,刘大娘,你赶紧帮我好好劝劝她。” “你来添什么乱!”舒映桐咬牙。 “我忙完了找你来了呀。”景韫言从她手里拿了一粒花生剥了,把花生米喂进她嘴里,“花生花生,花着生,我说得对吗,大娘?” “是嘞~”刘大娘笑眯眯的点点头,“多俊的后生,脾气又好得不得了,大娘可是天天盼着你们成亲呐~” “好吧,那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好好劝她早点嫁给我花着生娃。三年抱俩,你看怎么样?” “去吧去吧~”刘大娘笑着挥挥手。 景韫言弯起眉眼暖暖一笑,牵起舒映桐往巷子外面走。 “你现在已经可以把睁眼说瞎话连得这么炉火纯青了?”舒映桐睨了他一眼。 景韫言捏捏她的手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哄老人开心一天是一天吧。上次探过她的脉象,她可能过不了年” 第163章 新家 “我只听说她上次去北村接生熬了一天一夜没合眼,那家孩子出生后她没力气抱,让姚大嫂给孩子擦身裹包被。” 舒映桐叹了一口气,古人生活条件差,常年劳累,长寿的很少。 刘大娘也就六十出头,看起来比景晁还老。 秋雁就这一个相依为命的养母,如果不在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孤儿。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可是这有点太突然了。 “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她那是衰老,不是病症。我总不好开门见山说这种话吧,这不是找骂么” 舒映桐垂下眼睛,看来得去趟县城把办白事用的东西先备下。 两人穿过新的大晒场,往北边走。 围屋还没开始建围墙,除了各家房屋,中间划了一大块地建了议事堂。 两层建筑,一楼是议事大厅,二楼有十个房间,库房和工具房已经搬了过去,资料室也打了几排架子和橱柜。 围屋呈回字形整体结构,为了不影响采光,舒映桐只在大晒场后面建了议事堂,后面那栋已经完工的四合院是她的。 其余村民的房屋建在四边,每家起了围墙,前门朝着大晒场。 现在各家住进了自己的房子,把库房里的五谷全部分了出去,大锅饭模式结束。 珍娘搬了椅子坐在东厢廊下做针线活,见他们回来,抿嘴笑笑,“回来啦?” 景韫言笑着应了之后直接去了西厢房。 舒映桐走过去往屋里探头瞧了一眼,元宝正在睡觉,“栓儿呢?” “跟着冬生上山搂松针去了。” 舒映桐抽抽嘴角,每次说去搂柴火,结果拿回来的一个菜就烧没了,吃饭的时候还很自豪,这顿饭的柴火是他贡献的。 两人还没闲聊几句,外面吵吵嚷嚷涌进来一大群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俺们吃亏了,得重新分!” “对!今天就得找姑娘好好说道说道!” “凭啥他们都去挑砖我们干看着!” “他们暖到天亮,俺们哆嗦到天亮,这算啥事!” 舒映桐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还在睡觉的元宝,示意珍娘进屋关门,沉下脸往门口走。 西厢左边房门打开,景韫言从房里走出来,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北村那边的人,微微皱起眉头朝他们走去。 “有事出去说!”舒映桐眼神凌厉地盯着走在最前面最激动的那几个人。 男女都有,个个手上身上沾满泥灰,不好好盖瓦,上这来闹什么! 那些村民立刻安静下来,脸上却还是很气愤。 不过他们也不敢不听,老老实实转身往外走。 姑娘平时不爱笑,不过很少发怒,一旦生气,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舒映桐率先走到议事堂后门石阶上站定,景韫言默默走上去靠在一边的柱子上。 “哪个先说,往前站。” 底下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鼓励别人上前去。 大家的诉求都一样,看舒映桐脸色不好,谁也不想触这霉头。 “刚才在我家不是嚷得很大声?”舒映桐随手指了一个,“你说。” 被点名的黑壮汉子瞪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人,不情不愿站了出来,“我说就我说!” 拱手作揖,“姑娘,我们都是住二楼的,刚才我婆娘来找我闹,说南村围在做什么火炕。说什么那炕只要烧火就能暖一整夜,对吧?” 舒映桐点点头,“有这事。” 木制楼板不防火,而且宿舍也是暂时的,每家分那一间也就勉强住住,等到时候他们还是要重新起房子的。 黑壮汉脸上气愤不已,“那他们住一楼的都去窑里挑砖挑水泥去了!这屋顶就剩我们住二楼的在盖!他们住一楼可以烧炕,我们二楼的干看着啊?” 这中间一有人聚集,四边在盖自家二楼的人很快注意到了,几个小队长放下手里活赶过来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 舒映桐眉头紧锁,脸上隐隐泛起怒意,转头下命令: “聂开诚,曾福生,你们去一趟各个窑口。通知下去,除非有我或者魏大福的批条,不允许拿走任何东西。” 二人应声往外走,舒映桐又对那些村民继续下命令:“你们回去互相通知下去,酉正在议事堂集合。每家各派一到两个代表,有决定权的男女都行。” 村民们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互相议论纷纷。 “姑娘说的我没听懂,是要干啥啊? “指不定是要重新分房子呢吧?” “那管啥用,不让从窑里拿东西了都!” “哎~景公子,你先别忙走。姑娘说的是啥意思?那俺们来这一趟也没得什么好啊?” 景韫言冷嗤一声,“她欠你们的吗?你们好不好,跟她有多大关系呢?”说完拂袖离去,懒得跟他们废话。 追上踏进大门的舒映桐,握住她的手往正屋走,无奈笑笑。 “你呀,就是平时对他们太好了。一点什么事都敢闹到你面前来,做这个村长有什么好的?要俸禄没俸禄,还得操心他们的生计。” 把她按坐在长凳上,提壶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支着下巴冲她眨巴眨巴眼睛,“不如…你跟我回山庄,整个山庄都交给你管好了。账交给你管,我也交给你管…” 舒映桐端起杯子慢慢喝着,不咸不淡的回他,“不去。村子的管理可以慢慢完善,只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村子再不好,过的日子也算简单。 村长这种基层管理人员,工作内容不就是处理家长里短然后带领村民打赢脱贫攻坚战? “我就知道~”景韫言可怜巴巴的又蹭近了一点,“看来,我只能做上门姑爷了…” “放过门吧,它不想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再被敲响,你的人最近来得太勤了。” 来交账的各城回春堂掌柜还好,都知道挑个正常的时辰登门。 那些送密信的山庄弟子就不一样了,管你什么时辰,拍门的时候都是十万火急。 送完还不走,守在门口等拿了回信才走。 景韫言伸出手指把她皱起的眉头抚平,歉意笑笑,“都是我的错,我不在山庄,他们只好来这里找我了。” “你师父进京,不是去尝御膳房手艺这么简单吧。” “明年二月换年号。这期间不会太平,有我师父在,文渊起码不会死于非命。” 舒映桐转着手上的茶杯,换年号,新帝要登基了。 第164章 表现太差,继续 进了冬月,天黑得很早,酉初的太阳已经慢慢从西边山头往下坠。 北村妇人从自家屋里提了筐子把做晚饭的物什备好,陆续赶往公用大灶房。 大灶房不止一个,官道两边各有十个。为了不影响一楼住户起居,全部建在宿舍楼后面连成排。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几百户人。一到做饭时间,水井水渠边挤满了妇人少女和娃子。 水桶、木盆、各种五花八门的竹编器具满地都是。涮洗声、说话声、娃子追打嬉闹声、叫骂声,每天傍晚大同小异。 “要俺说呀,姑娘就是公平~砌啥炕,没砖了吧?”妇人嘴角边有颗大黑痣,得意的时候随着上扬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睨了一眼蹲在水渠边洗蕨菜脸色黑沉的中年妇人,哼了一声把柳条篮子放在地上。 从里面端了一个瓢出来放在地上的转身拎了井边的小木桶咚的一声扔进去,左右晃了几下,摇着辘轳的曲柄把装满水的木桶吊上来。 “多嘴多舌,见不得好!”洗蕨菜的妇人没抬头,恨声怒斥。 今天娃子们回来说在南村看了个稀奇,木板床拆了换成用砖砌的矮灶子。 灶台跟床一样,抹得平平的,在底下一头灶口烧火,听魏老叔说到时候把褥子铺上去,人躺在上面暖洋洋的,还不烫人。 那砖啊泥的都是现成的,柴火去山里砍就有。各家就那几床棉被,今年也没钱弹新的,这谁不眼热? 大伙都去挑砖,又不是只有她一家去了,挑回来的砖还得还回去。 “俺见不得好?!”黑痣妇人拉下脸哐的一声把倒完水的木桶扔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伸长了点了好几个一边干活一边看热闹的妇人。 “你们拆了竹棚住上了不漏风的新房,俺们住二楼的连瓦都没盖好,还得搬了你们不要的棚顶遮在上面凑合住!你们撂挑子不干了,俺们今天活该再捱一夜冻吗!” 看热闹的妇人也有住二楼的,有的已经盖好了瓦,有的和黑痣妇人一样,还没盖到她们家屋顶。 一听这话,纷纷气愤附和。 被点的几个妇人也不是软柿子,哪能让别人指着鼻子喝骂,手里的东西一放,甩着手里的水往上顶。 “好笑了,你不该谁该?抓阄选房的时候是我帮你抓了还是按你手了?这不是你们的原话?” “谁说不是呐~俺们说你们楼上娃子夜里在上面蹦来跳去,吵人得很,你们不也说谁让俺们住楼下了?” “说得是嘞~先前往我们楼下泼水,跟腿断了似的~有那水槽子水管子通楼下的就不肯多走两步,你们当时说什么来着?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泼水的?” 看热闹的也有住一楼的,一听这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开声叫骂给一楼的助威。 二楼部分住户本来就因为今天一楼撂挑子的事憋了一肚子气,自然要向着友方。 一楼和二楼各自为营,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些打头阵的妇人们都是乡间骂架好手,成了亲生过娃,骂出去的话荤素不忌,怎么难听怎么骂。 不爱惹事的快速收拾好东西带了娃子撤出战场去大灶房做饭,免得一会打起来被殃及无辜。 场地空了出来,骂架声愈演愈烈,有了第一个动手推搡的,个个撸起袖子开始武斗。 薅头发、扯衣裳、挠脸、推倒在地厮打,尖声骂声、嘶吼声、娃子惊恐哭喊声、一片混乱。 官道左边干活的汉子们纷纷从房顶下来迅速往大灶房汇聚,把自家娃子拉过来安抚,把老人都请到一边之后开始气急败坏的劝架。 “别打了,你们这是干啥啊!” “饭不做了啊,晚上还得去南村呐~” “哎!那个干啥呢,妇人打架你一个大男人往上凑啥!” “别打了!姑娘和姚主任来了!”好几个眼尖的看见远处走来的人,赶紧劝阻。 有的听见了收住了手,但是对方瞅准了机会伸手挠几条血印子扯下一撮头发。 这还得了,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双方继续混战。 打红了眼的妇人哪顾得上别的,一心只想把对方撕碎。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再打下去非得出大事!” 姚氏气得往上冲,舒映桐伸手拉住她,淡淡开口,“急什么,你又不痛。” “那也不能看着她们打吧…这天都快黑了,晚些还得去议事堂说事呢!”姚氏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 姑娘定了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到时候他们要赶不上饭点。 舒映桐挑眉看她,“又不是饿你的肚子。” 说完步伐悠闲往那边走,姚氏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娘处理事情自有她的打算和道理,自己也不好越过她去。 见两人过来,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小声问好。看她冷眉冷脸,个个心里焦急又不好说什么,只等她们喊住手。 舒映桐左右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能坐的地方,只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本来打得不可开交的妇人们看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姚氏也默不出声,这让她们心里没底,打得也没那么认真了。 头上身上到处都疼得厉害,力气也耗得七七八八,想停手也没个台阶下。 原本想着要是她们一喊停手,自己就停下来先诉苦告一状。 现在她们站在一边看热闹? 不管管吗? “表现太差,继续。”舒映桐抬抬下巴,扫了一眼那几个互扯头发停下来喘气休息的妇人。 姚氏默默抿紧嘴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笑出来。又不是看比武,姑娘这认真观战中肯点评是个啥路子… 被舒映桐目光扫到的几个妇人愣住了,揪着对方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其他人不要分心,继续战斗。”舒映桐随意挥挥手,叫她们不要开小差。 其它妇人还以为姑娘能喊停,结果嫌她们不够卖力? 渐渐的,大伙心里打鼓拿不定主意,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越打越没意思,收了手捂着痛处老实站好。 每个人发髻扯得乱糟糟的,有的发间明显露着血红的头皮。 脸上血印子挠成大花脸,也有鼻血糊一脸的。 身上的补丁衣裳本来就洗得发白磨得起毛边,随便使力一扯就露棉絮。 “嗯?就这点战斗力?”舒映桐冷冷一笑,“不死两个?” 全体村民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看热闹不嫌事大么… 第165章 议事堂抛重磅消息 舒映桐转头望了一眼西边沉得没影的太阳,垂眼梭巡了一圈被踢得满地都是的米粮和菜。 嘴角勾起冷嘲,“我以为你们忧心于吃饱穿暖,忧心于春播种子从何处来,看来还是多虑了。”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打架的妇人傻眼,不服气地剜了对手一眼,纷纷拉住要走的姚氏。 “姑娘就这么走了?” “不给俺们评评理?” 姚氏没好气的扯回袖子,“评什么理!不知道晚上要干啥?还不赶紧去做饭!你们打架打饱了,家里人不还饿着吗!现在哪样更重要!” 这些人脑袋里都装啥,评理? 你一句我一句,天黑也说不完! 追上走在前面的舒映桐,想了想还是温声开口,“她们也是一时着急,平时最多起些口角,打架很少的。” “打架也是沟通的一种,没什么不好。可以更直观感受对方怨怒,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力量悬殊,打累了才有心思思考问题。”舒映桐语气平静。 姚氏失笑,“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哈。只怕她们现在跟斗鸡一样,谁也不服谁。这架打了也白打,指望她们想通可太难啦…” “调解纠纷是基层管理的事,先回去吃饭,晚上要说的事比较多。” 议事堂刻漏里的收水壶浮着刻箭,标线位正对酉正。 议事堂大厅正北垫高成台,后面用木架支着一大块木板,板上画着整个环山村的详细结构图。 台子底下整齐排列着崭新的长条桌凳,村民们陆续从大门进来,瞅了一眼墙上隔一段距离就有的灯台。 整个议事堂每个角落都能照到,不如白天亮堂,起码能看清脸。 咂咂嘴,心说这得费多少油,好多人家里连油灯都点不起。 这是建村之后第一次正式议事,村里人听说男女都可以来,多数人家都是当家夫妻一起来。 也有派长孙和孙媳来的,让他们年轻人来听听,决策权也交给他们。 一般村子议事,妇人不能插嘴,所以这回来了好些妇人。 “咱们真能说话呐?俺村里开祠堂,俺们这些女人都得站在外面听哩。” “不知道啊,他们回来是这样说的,反正来都来了,不让说就不让说,坐这听听也成。” “嘘~别说了,姑娘他们来了。” 一队人从大门进来,舒映桐抱着一叠纸,信步走上台子,在长条桌最中间落座,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第一排的景韫言,对方回以甜甜一笑。 其余人随意找了旁边座位坐下。 舒映桐摆好了纸张笔墨,“姚主任,你先说。” 姚氏常年走访村户,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也不怵,只是心里有些感叹。 平时还不觉得,这下包括南北村三百多户,只来了代表就坐得这么壮观。 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人很多哈,先别说话,不然我这得吼着说,明天早上估计光张嘴不出声。” 底下哄笑一片便安静下来,姚氏接着说,“先说说今天北村打架的事吧。我知道你们有一肚子话想说,我点到谁的时候别人不能插嘴打岔。不然就别待在这了,我也不惯你们这毛病。” 说完陆续点了几个满脸被挠得不像样的妇人起来。 打完架谁也不服谁,憋着一肚子气随便做了点吃的糊弄赶时间,有的在吃饭时还挨了家里长辈一顿训,个个心里委屈得很。 被点到的妇人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住处所受的委屈全讲了一遍。 期间有的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几百号人都不敢出声,对面台子上还坐着一排村里管事,谁敢出这风头。 姚氏见不少人坐在那满脸气愤,让她们举手点到了再发言。 听完这些,姚氏正了脸色站起身,声音提高了一些。 “都是些邻里鸡毛蒜皮小事,又实在让人堵心是吧?别的先不提,我就想问问你们满嘴喷粪的时候,想没想过在旁边看着的娃子们!” “娃子皮,管不好,你们准备以后让别人动手管?还有些人年龄老大不小,干的缺德事小娃看了都摇头!邻里处不好,你们打算在村里臭一辈子是吗?” 先前被人点着名抱怨做事不地道的人头都不敢抬,被几百双眼睛盯着审视,谁也遭不住。 这跟剥了衣裳站在路上被人围观的感受没什么区别。 姚氏看了一眼刻漏,你来我往倒苦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今天打架的,我也不劝和。口服心不服没多大意思,一会姑娘那里自有处置。”姚氏坐下,“姑娘,说正事吧。” 舒映桐看了一眼记在纸上满满当当的纠纷,目光沉沉扫视了一圈底下众人。 “不想好好过日子的都滚出村子。我让你们落户不是让你们来给同村人制造麻烦的,听清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这很正常。但是其中有些人素质实在是差,这跟自身成长环境和经历有关,不及时约束不行。 她这话一出,人人自危。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跟人闹个红脸,各自回想最近有没有干什么让人指着鼻子骂的缺德事。 好不容易有了青砖房住,挤是挤了点,那也是好房啊。 为了多分房,原本好些不打算分家的也分了。舒映桐也没说什么,只让魏大福主持分家,写字据按手印,重新立户。 “今天开始,村里公共窑口开始实行个人承包制。划分在环山村范围内的山头归集体共有,所有以盈利为目的从山里获取大量资源的需要给村集体支付费用。” 舒映桐说完,整个议事堂炸锅。 村民们最关心的还是跟切身利益有关的东西。 “咱们往后要是建房,那砖和水泥得自己掏钱买了?” “是啊,嗨,哪来钱哟…估摸着那些泥瓦匠也不像现在一样不要钱给咱们建房喽…靠自己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呐…” “还是南村好哇,家家建了那么好的房子,往后房都不用重新建。人跟人不能比啊…” “哎?我们南村怎么了?只看见我们住好房,没看见我们挨刀的时候吧?村里除了老人孩子,谁身上没几道刀疤?” 第166章 姑娘给搭桥了 数百人交头接耳,整个议事堂就像巨型蜂箱,嗡嗡嗡个不停。 台上坐着的七八个人很淡定的看着,随他们抱怨一通,也不制止。 一个穿褐色棉袄壮实后生站起身高举右手,低头和旁边的小媳妇说了几句,见她鼓励一笑,站直了身子神色激动地冲台上几人使劲挥手。 舒映桐视线落在他身上,在砖窑干活的郑大春。 抓了木镇纸在桌上拍了几下,等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抬手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几百双眼睛唰的一下望过来,郑大春有些慌,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大声询问:“姑娘,我想问下那个承包是什么章程?” 郑大春上有爷奶爹娘,下有弟弟妹妹,自己也刚成亲一年多点。 村里每户只分一间大房间,根本住不开。跟家里商量之后和媳妇分了出去,带上爷奶跟自己两口子住。 分家不离心,家里让他们小两口做代表来这边议事。 他在砖窑跟着吴兴发学了烧砖的手艺,刚才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很激动。和媳妇说了砖窑有大好前景,到时候村里几百户人,总有要建院子的。 至于钱的事,大家都穷得很,姑娘肯定想过了,不然也不会拿出来说。 舒映桐示意他坐下,叩叩桌面提醒大家安静。 “比如砖窑,你可以烧砖做买卖,但没权力把砖窑卖给别人。契约签五年,到期之后可续可弃。第一期承包可以欠账,明年腊月之前把欠银结清。” 砖窑干活的人不少,想承包的却没几个。现在大伙家里听不见两声铜板响,谁有那钱盖砖瓦房? 再说现在暂时都有房住,要砖窑没什么赚头,还不如多开荒两亩地,种点皮实不挑地的庄稼。 “姑娘,我家想承包砖窑!一年多少钱,我欠账!”郑大春一看没人跟他抢,特地问过了自己的师傅吴兴发,见他摆手不要,心里高兴坏了。 吴兴发烧了十几年窑,都是做人家的工人,对里头门道清楚得很。 别的不说,东家换了五六个。有干着干着被同行挤得亏不起的,也有得罪工头把砖窑整黄的。 他对做生意怵得很,想着反正现在有自己的地了,吴大春能把窑盘活,他就去给他做工。 “招标制,底价一年一两。既然没人跟你竞标,去签契约吧。”舒映桐指指魏大福那个位置。 魏大福少时读过两年村学,后来家里供不起学了篾匠活,做了大半辈子庄稼汉。 因为组织能力强,处事世故圆滑,被舒映桐提为二把手。村里很多事都是他出面组织调度,更多的原因是舒映桐有意把工作丢出去。 没那么闲空来处理那些村民扯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 魏大福来了环山村之后又把读书习字捡起来了,看图稿有天赋,但是注释的字认不全,不得不继续学。 “大春呐~魏叔丑话说前头哈,这砖窑指望村里,一时半会儿是没指望嘞~契约按了手印可就变不了啦,不管你挣不挣钱,这五两银子的债可就背上喽…” 魏大福故意说得很大声,底下不少村民一听五两银子都开始替郑大春发愁了。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反正欠债的不是自己家,别人过得不好才是对的。 “叔,没事。”郑大春咧嘴一笑,“等开春了,我就出去跑。多跑几个工头家,总能拉来活干。” 舒映桐在他说要承包砖窑之后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吹干墨迹折叠好了递给郑大春。 “不用等开春,找时间去趟县衙,把信交给安大人。他手下的人比你更了解整个垣县,列一份名单给你省事。” “好好好~谢谢姑娘!”郑大春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停地说谢谢。 自己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说问那些工头住处要花多少时间。就算问到了,人家肯不肯让他进门都是个问题。 本来打算好了厚着脸皮能搭上一个是一个,现在姑娘一封信就变得好办多了。 不仅不用费时间去打听,登门的时候还能借借安大人的名头,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下一个,瓷窑。”舒映桐拍拍镇纸。 “我!一两!”宋家明举手喊价。 “一两一文!”一个花袄妇人站起来喊价,见大伙笑她抠,厉眼一瞪,“咋咧!一文不是钱呐!” 舒映桐头疼地捏捏眉心,忘了这事,伸出手掌,“五百文一加。” 你一文我一文,喊到天亮去么。 花袄妇人嘻嘻一笑,“五百文就五百文,我出一两半!” “关六娘,你要那瓷窑干啥。你男人手艺可不如宋叔呢。” 有人起哄,她马上拉下脸,“去~谁说不如了,都是大师傅,我男人手艺好着呢!” 自己别的自豪的没有,就是耳朵灵,刚才她听得真真的,砖窑拉不到活,姑娘给搭桥了! “你会做买卖么就揽上身,算数掰着手指头都算不明白。到时候可是要自己去跑铺子的,你有那闲功夫?” 关六娘嘴利爱占小便宜又抠门,村里不少妇人跟她不对付,没人希望她拿下瓷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和她一比,宋家那四口人就显得顺眼多了。 “二两!”宋家明站起身大声报了价又坐下,偷偷瞧了一眼大妮的脸色。 两家来得早,自己故意挑了她旁边的位置坐。白天在一块干活,晚上从来没窜过门子,能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这么多人呢,瞧我做什么…”大妮捏着手指,脑袋垂得低低的。 宋家明乐呵呵一笑,乖乖转头望着前方。 关六娘咬紧下嘴唇皱起眉头,别人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可是那瓷窑出的新瓷器可太漂亮了,应该不愁卖的吧… 看着自家男人那犹豫的神色,又想到姑娘给郑大春帮忙,心一横,赌了! “二两五!” 这下轮到宋家明犯难了,再喊可就得上三两。就算不请工人,明年光是契约上的就得还十五两,更别说那瓷土还得跟村里买,还有各种耗材。 他长到十八岁,家里也没存上十两,这一年就得挣几十两… 大妮望了一眼前排茱萸的后脑勺,来之前她专门跑来提了一嘴。姑娘让她给安大人送过一套茶具,请人喝茶的时候不就引人注意了么。 意思很清楚,好东西不愁口碑,生意自动能上门。 伸手偷偷拉了拉宋家明的袖子,等他看她的手,默默竖起三根手指头。 宋家明犹豫了一会,咬咬牙起身,“我出三两,再加就不要了!” 关六娘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家男人拉拉她的袖子,愁眉苦脸小声说:“六娘,别顶了,咱家…扛不住这债…” ------题外话------ 感谢冬仔打赏! 感谢铭昕的月票! 感谢【雪儿】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ˊˋ*) 感谢宝子们的评论和推荐票! 第167章 她就是规矩 宋家明怀着忐忑的心情签了名字,按手印的时候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 常年和泥打交道,手指粗糙遍布干纹。就是这样一双难看的手,却制出了如青玉清透的青瓷。 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舒映桐,深吸一口气在落款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接下来的石灰窑和水泥窑签得很很快,两个都是分别让两个小家族竞得。 平摊风险比一肩独扛压力小。 舒映桐不置可否,只让他们户主都按手印。合伙生意前期可能还很和谐,后面牵扯到利益就难说了,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法人背锅的案例太多,索性让他们全部担责任。 该处理的处理完了,村民们新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姑娘,明年那些银子收回来,还有村里买山头原料的钱,咋处理?” “这还用问?归南村分呗~咱们想这干啥,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不是说是集体的么?咱们也是村里的啊…” 舒映桐抬手下压让大伙停止讨论,村民的小心思她都明白。 “宣布一下村里集体银钱分配问题。不仅仅是现有的窑口,以后还会有其它的集体收入。村里每年腊月盘账,把六成结余按户平均分配。” 一听啥也不干也能分到钱,村民们激动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连声叫好。 但是高兴了一会,马上想到了其它。 “姑娘,俺们家五六个人,别人家只有一两个的,还有他们包了窑口的,也分啊?那咋能算平均啊?” 一个妇人吊高了嗓门,在一众欢喜的声音中很是突出。 这话一出,很多人纷纷附和。 舒映桐挑眉,“你想怎样。” “按人头呀!这样才公平!” 舒映桐冷冷的笑了,“公平?刚出生的婴孩和一个壮年男子分一样多就叫公平了?你以为村里结余经过五百户来户一分,到手能有多少?” 不过是一些散碎铜板,多争那几文钱纯粹浪费时间! 说完站起身,沉声宣布:“另外四成,其中两成用来做村里日常维护花费,剩下两成用作台上各管事年俸。” 话音刚落,台下掀起哗然。大部分人转念一想,觉得很合理。也有小部分不服质疑的。 “啥,年俸?那不就成官老爷了?” “以前俺们村村长可没发啥钱的呀,这上面坐着的都发钱?” “没听过这规矩,每天动动嘴皮子跑跑腿就能得钱,我也想干。” 舒映桐静静地听了很久,久到北村热烈的气氛慢慢冷下来。 她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抱在手上站起身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淡淡环视一圈,“没这个规矩?现在有了。” 台上其他人也没多待,陆续收了东西跟在后面出门。 茱萸坐在底下第一排,听得满肚子火,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上,转过身直接开吼。 “来,让我看看都是哪些没良心的在这叫唤!没有上面那一排人,你们现在还在野地里喝风呢吧!说不定连风都没命喝!” “人家该你们的啊?一天天为村里的事从早忙到晚,自己地里的活都顾不上!发钱咋了,不该啊?!” 茱萸想起有些小队长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一面,成天都在忙北村的事,想想都替他们生气。 这几个月他们尽心尽责,无论姑娘给他们指派什么活,那是半句怨言都没有。 平时说人家好,现在一说要给他们发钱有人就忘恩负义了? 盯着其中一个尖嘴瘦汉子,“就你以前有村长?谁没有?我就问问你们,哪个去找你们村长办事敢不提点礼上门?哪个村长给你们建房发菜种了?” 扫了一圈妇人们,“你们谁村里有妇女主任了?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姚婶对你们好不好吧!在家受委屈了找她是不是给你们平事了!” “你们娃子有没有领到新布和棉花做过年新衣裳!想识字的是不是都让去了!还跟姑娘讲啥规矩,她说啥就是啥,她就是规矩!” 茱萸不是管事,话语权却很高。被骂的那些人吓得不敢回嘴,赶紧起身跟着人群开溜。 话糟理不糙,还真没听过有几个村子能像他们现在一样得这么多好处。不溜等着她一怒之下让自己一家滚蛋么… 人群浩浩荡荡往北村走,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暖了寒风。 脚步欢快,大多数人想着赶紧回去跟家人分享好消息。 雪梅抱着一沓纸进了四合院大门,瞟了一眼西厢亮着的那个房间。 正打算抬步跟上前面的舒映桐,忽然一个人影像一阵风刮过,风中只留下一句:“她今天晚上是我的,学做账可以找司曜。” 雪梅抬手把被风吹到腮边的发丝拢在耳后,无奈只好转身往西厢最左边那个房间走。 姑娘让她管库房和资料房,现在多了这些契约。涉及钱财,她没做过账房先生,肯定要先学。 西厢有三间房,最近景韫言和司曜很忙,专门把最左边的空房布置了一番用作处理账目。 人还未走近,清脆的算盘珠子撞击声不绝于耳。敲了敲门,里头拨算盘的声音未停,“没栓门,自己进。” 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雪梅抿抿嘴角。先前给司曜做了两身棉袄棉裤在工地干活用,给他的时候被他百般嫌弃,不过上工的时候还是看他穿在身上了。 现在他要忙自己的事,工地不去了,这棉衣却还在穿。 不得不说,即使穿着和其他村民差不多的棉衣,他那肩宽腿长的身材,好看的长相,顿时把棉衣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一阵冷风刮进去,司曜拨算盘的手一停,抬头没好气地看她,“你跟我有仇?门开这么大,风呼呼吹我,你以为我铁打的身子不会冷吗?傻不傻…” 雪梅咬咬后槽牙,哪天不损两句他嘴巴会痒是不是! 不是说她笨就是说她傻! 算了,明天再来找姑娘学做账。反正现在没有银钱往来账目,迟一天学又不会怎么样。 想好了,手上也没迟疑,关门转身。 “哎?你要干嘛去?”司曜丢开账册和算盘,起身窜过去拉开门也拉她,动作迅如闪电一气呵成。 第168章 我是被非礼了吧? 还没走出去两步被扯住,雪梅下意识看看门口,小声轻斥,“不要扯我…” 茱萸还没回来,所以大门还开着,这房子在围屋中间位置,门口随时有人经过的呀… 司曜看她生气跺脚却不敢掰他手指别扭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娇软的声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像在撒娇。 “你找做什么,来了又走?” 他一副根本不打算松手不依不饶的架势让雪梅很为难,僵持了一会,泄气的呼出一口气。 “本来想找姑娘学做账,景公子让我来找你。我看你似乎很忙,嗯,我就想回去了。”雪梅想了想,还是不要把小情绪说出来比较好。 司曜唔了一声,忽然低下头看她,嘴角勾起,“你知不知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啊?”雪梅抬起右手捏了捏耳朵,茫然看他,“没有啊…” “哈,你这么好骗的吗?”司曜懒懒的倚在门框上笑得张扬。 不过是诈她一下而已,还真傻里傻气的摸耳朵,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你!”雪梅又恼又羞,伸手覆在手指上气急败坏掰他手指,“我要回去了!” 微凉的指尖抓着他的手指,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司曜垂眸看着她因生气而艳粉的脸,睫毛颤了颤。 焕颜膏因焕颜两字而有名,不仅能祛除疤痕,更因使用过后肌肤白皙有光泽而让贵女们趋之如鹜。 这兔子脸上的疤不见了之后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司曜好整以暇看她一手抱纸张,一手费劲抢袖子,甚至还好心的抽过那一叠纸,“兔子就是兔子,才这么点力气?” 无赖的样子彻底激起雪梅的斗志,抓起他的手腕张嘴就咬,刚递到嘴边,门口传来朱萸气呼呼的声音,“行了,你回去吧,我去睡觉!” 雪梅心头一慌,想也没想的拉着司曜往门里躲。 “你不是不进来?”司曜靠在墙上挑眉看她。 嘴上立刻覆上一只小手。 过了一会,那边关门声响起,雪梅探出头去,放松的轻呼一口气。 “唔?” 司曜意味不明的扬起眼尾,他被这兔子推到墙上,一手捂嘴,一手抓他手腕,几乎贴在一起。 雪梅发觉手心触感温热,后知后觉回过头来仰头看他。 灯火摇曳晃在他脸上,被捂住口鼻的他,飞扬的眼尾下那颗小痣给他添了几分魅惑。 脸上一热,被烫似的松开手,抢过他手上的那沓纸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大门,手忙脚乱抽出门栓飞奔而去。 “我是被非礼了吧?”司曜抬手看看手腕,抽抽嘴角,“力气还挺大。” 弯腰拾起脚下那张纸,“契约啊…”痞痞一笑,“看来,兔子明天还得乖乖上门喽?我是什么人都能非礼的?” 摸着下巴在房里扫了一圈,看着书柜无声笑开。 雪梅埋头冲回自己家,离得也不远,穿过宽阔的主干道,大门正对四合院西面。 舒映桐给她定的位置,因为一个人住,雪梅只让盖了个一层的小院子,不想浪费建材和人工。 关上大门之后捂着胸口弯下腰不停喘气,感觉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等喘匀了气,抹黑进了主屋。没点油灯,熟门熟路把东西放在桌上,脱了外衣铺平棉被躺进去。 捂着滚烫的脸缩在被窝里,心里一万个懊悔不已。 这下全完了,会被他笑死的… 尴尬地蒙住脑袋悔得肠子都青了。 翻来覆去大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屋外有人声走动才睡眼惺忪爬起来,看了一眼糊了新窗纸的窗户,天亮了。 快速洗漱之后开始收拾桌面准备做早饭。昨晚比较急,那些契约和议事提要摆放得不是很整齐。 她一张一张叠放整齐,图然发现少了一张瓷窑契约。一式三份,她手上这份是要放进资料房留存的,现在找不到了! 仔细翻了好几遍,就是没找到。雪梅心里急得不行,搓着手来回踱步,细细回想会落在哪里。 从议事堂到姑娘家再回自己家,如果落在外面,村里人捡到肯定会交还给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曜了,他接过去一次,她抢回来一次。 既然有了推断,雪梅也没耽搁,毕竟契约比脸面重要。这个时辰,司曜应该还没起身,先去那间房找找。 “雪梅姐,你咋来这么早。”茱萸蹲在墙角小菜地割韭菜,笑嘻嘻打招呼,“一会在这边吃早饭不,我烙韭菜火腿饼。” “啊…不了,我来拿点东西…”雪梅摆摆手,径直往西厢房走。 “咦?你去他们书房干啥?”茱萸歪着脑袋满脸疑惑。 那间书房是景韫言他们用来接待人和盘账用的,最近他们师兄弟两个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 吃过早饭开始忙到半夜,有时候起夜还见那边亮着油灯。 雪梅姐来也是去正屋的书房,她能有啥东西落在里头? “咳…你赶紧割韭菜…”雪梅窘迫地推开门,往里一瞧,更窘迫了。 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睡觉的可不就是司曜? 他昨晚没睡觉? 视线扫过桌上的油灯,灯芯还很长,不是因为没挑灯芯而熄灭的。 所以,他这是大早上专门跑来这里睡觉? 轻手轻脚找了一圈,门边,桌上,桌下都没有。 正急得想推醒他问一问的时候,眼尖余光暼见书架最上层有个很熟悉的纸边。 这个书房用的纸都是别人特地送来的宣纸,白色的。 而姑娘用的纸都是在县里买的,淡黄色的竹浆纸。 她踮起脚尖伸手试了一下,够不着。回身轻轻搬起圈椅放好,掏出手帕垫在上面踩上去。 拿了打开认真瞧了,果然是她要找的。 “你昨晚非礼我!”背后一道突如其来责问的声音伴着圈椅剧烈的晃动吓得她魂飞魄散腿一软。 尖声惊叫着赶紧抓住书柜隔板回头怒瞪他,“你疯啦!” 摔下去很痛的好不好! 一张圈椅就这么大,站两个人很好玩吗! 司曜撑在书柜上把她圈在双臂间,笑着凑近她,“我最讨厌吃亏了,你说,我要怎么回敬你才好呢~” 雪梅被他困得动弹不得,又羞又怒。 司曜眼神有意无意盯着被她紧咬的下唇,突然有点想尝尝是怎么回事… 门被大力踹开,“嚯~” 茱萸提着镰刀看得一愣一愣的,“嘶,我是不是来错了,挺会玩啊…” 第169章 提前给你烧三炷香 灶房。 雪梅一脸悲催站在菜墩子前切葱段,“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没有…” 茱萸袖口挽得高高的,抓起面粉往案板上撒了一层,用力点头,“嗯嗯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都问了六遍了…”雪梅欲哭无泪,拿了盆,菜刀一扫,菜墩子上葱白段利落进盆。 葱叶切葱花,磕了两个鸡蛋打匀,栓儿爱吃葱花煎蛋,索性给他做一盘。 之前闹着要孵小鸡,后来姑娘还真从县城里买了两只母鸡回来养,真是宠他宠得很。 她本来是追上来解释的,结果看见有活干索性洗手帮忙。 现在可好,她嘴巴都说干了,茱萸嘴上应得很诚恳,转头又开始问。 “那他为啥想亲你?” “你别胡说好不好…” 茱萸从木盆里抱出醒好的面,嘭的一声扔在撒了面粉的案板上,手一挥,“蒙不着我,胡杨每次想亲我的时候跟骚包刚才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别的她不敢保证,这一点非常有经验,绝对没看错。 “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雪梅被她噎得脸红,再也不想跟她讨论刚才的事了。 茱萸瞧了她一眼,“那你喜欢他不?” “越说越没谱,不跟你说了!”雪梅把拌好调料和火腿丝的馅料盆往菜墩子上一放,跑得头也不敢回。 舒映桐扛着一截粗圆木负重五公里回来,和雪梅在门口遇了个正着。 “找我?” “不不是” 看她面染红霞的模样,便知道这句多余问了。 手指轻扣圆木树皮,若有所思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她变了。 变得有活力了。 亲自把她们几个救出来的,对于她们的遭遇再清楚不过。 其实,她们都很努力,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充满正能量的正常人,死死捂住负能量不影响别人。 人们喜欢阳光普照,她们就做暖人的太阳。 对于心理疏导,舒映桐不爱给人灌鸡汤,只让她们融入集体融入生活。给她们安排对应的任务,只有不断被需要才不会让人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至于她们那些心理阴影,要么自愈,要么治愈。 不过看她最近的表现,明显是后者。 “早饭做了?” “还没” “一起吧。” 雪梅习惯了服从舒映桐发号施令,即使心里别扭也只能跟在她身后又进了大门。 下意识扫了一眼西厢房,紧闭的房门让她安心了不少。 “南狄各城药铺下半年盈利比往年翻了两番。”景韫言合上账册,脸上不见欢喜。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药材也是军备之一。 两国边境骚扰摩擦不断,一直小打小闹。南狄气候恶劣,资源匮乏,垂涎周边国家城池已久。 兵将虽骁勇,但国穷民穷,养活军队已属艰难,更何况开启大规模战争是要用钱堆的。 他们的药材采购不是一次性大宗买卖,而是分批小量进购。这样做确实不会引起重视,但账目却不会帮他们掩饰。 久未等到回应,景韫言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司曜。 那只拨算盘的手比以往慢了数倍,翻账册的速度完全不是他该有的水平。 司曜爱赚钱,但很讨厌盘账。每次一到年关,每天踏进堆满账本书房的表情跟上刑场一样。 这眼含笑意嘴角微扬 景韫言起身提起小炭炉上的水壶,往茶壶续了水。 盯着杯子里的茶水,曲弹了一下杯身,幽幽的说:“寒冬未完,春天先来了呢” 指尖和青瓷相击的清脆声响拉回了司曜的注意力,拨算盘的动作快速利落了许多,“你之前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一心两用,要清算帐目还要想着某位女子,自是没办法在意我说了什么。”景韫言轻嘲。 司曜顿了一下,手指飞舞,算盘珠子噼里叭啦,“莫须有。” 景韫言放下茶杯,侧撑着额头笑得意味深长。 “心虚什么。我觉得雪梅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识大体懂进退。温婉贤淑内心坚毅,长得也算赏心悦目,让你心动也不是不能理解。” 司曜食指反挑,啪的一声把珠子弹出去,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怀疑你说的是另一个人。” 哪里温婉贤淑了 最近可没少挨她瞪挨她骂,昨天晚上还想上嘴咬他手臂来着 凶得很 “哦?”景韫言漾开灿烂的笑容,“只在你面前展现另一面啊有点意思。” 忽然正了脸色,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这个姑娘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你若不是真心,劝你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司曜僵着嘴角,眼神闪了闪,眉眼一扬唇角勾起嘲弄。 “要不是怕被师父毒死,我才不待在这。你是不是在村里呆久了看谁都觉得不错?一个村姑也配跟我送作堆?别傻了,我随便放出话去,缺门当户对的?” “突然想提前给你烧三炷香”景韫言状似无意暼了一眼窗外方向,“见过嘴贱的,没见过把自己往死里贱的。” “我说错了吗?”司曜摊手,无所谓地耸耸肩。 “论对错不在我,祝你好运。”景韫言笑得诚挚,起身洗手准备吃早饭。 堂屋。 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桌上青菜粥热气腾腾。 在座六人沉默无言,连栓儿也只顾埋头啃饼子喝粥,一句话没说。 司曜有一句我错了不知道该不该讲。 舒映桐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暼了一眼尽力保持微笑的雪梅,放下手里的筷子盯着司曜。 “村舍简陋,不适合招待,这顿饭算作践行。” 司曜心头莫名一慌,苦着脸,“不要吧…我有师命在身…”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雪梅。 她很安静,很认真埋头吃东西,面色平和。可就是这样才让他心慌,哪怕她瞪他一眼骂两句呢? 什么都没做,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那是你的事。”舒映桐冷冷的看着他,“村里留不留你,是我的事。” 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嘴贱一时爽,往别人心里捅刀子就该送去火葬场。 不然还留在这过年吗? ------题外话------ 感谢相离莫想忘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第170章 华艳春晖,既丽且殊 “大嫂,我错了”司曜从骄傲大公鸡变成怂怂的小鸡仔。 总算知道那句祝你好运是什么意思了。 这谁能料到为了找面子说的那堆作死的话会被她们听见啊! “表达真实想法没有错。”舒映桐目光平静,“并不需要向我忏悔。” “我其实不是这样想的。”司曜瞟了一眼对面的雪梅,忍不住解释。 茱萸默默啃着饼子,来回看着他们几个,之前在灶房做饭后来发生啥事完全不知道。 反正把早饭端上来就看见姑娘黑着脸,雪梅姐沉默不语,想问又觉得不太妥当。 还以为是雪梅姐做错了事,结果是因为司曜这骚包? 葱油火腿馅的烙饼很香,雪梅却吃得很艰难,一点一点的啃着,心里全是那些伤人的话。 她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的,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这种程度。 只是因为他教了她很多东西,心里觉得亲近而已。而他却以为她要攀附他,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村姑不算什么不好的词,但是从他鄙夷的语气里说出来就刺人了。 村姑也配? 是啊,她都没想过这些,只是被他暧昧多了,心里有一种朦胧的微甜。 果然,在农家,甜,注定是一种奢侈的味道。 “我还有事要做,我先走了。”雪梅难堪地站起身子,抓着手里的半块饼子脚步凌乱往外冲。 多待一刻都是煎熬,不如回去面对那些不会说话没有情绪的纸。 司曜下意识想起身追上去说点什么,忽然想到这边的事还没解决。 靠自己肯定没戏,还是得求别人,偷偷踢了踢景韫言的靴子。 “桐桐,要不等过完年再赶他走吧”景韫言表情愁苦,“你也看见那些堆得比人高的账册了,留着他还有点用。” 茱萸啃了一大口饼子,点头附和,“两个人每天都得点灯到半夜,一个人不得累吐血啊。把他熬死了,我上哪找姑爷给我发压岁钱” 珍娘动了动嘴,想劝又不知道事情缘由,不好贸然开口。 只得扯扯栓儿的衣摆,让他去搅和搅和,童言无忌嘛。 “二丫姐姐,我收了司曜哥哥的金叶子,说好了让我娘过年给他打黄元米果吃,咋办” 瞅了一眼舒映桐,举着饼子摇头晃脑开始背:“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倪,小车无杌,其何以行之哉。” 景韫言朝他投过去赞赏的笑容,小家伙确实聪明,才教没多久的已经开始活学活用了,还拿来堵人嘴。 拍拍舒映桐的手臂,“我看议事堂经常空着有些可惜,白天基本用不太上。不如拿来做村学学堂,请个教学先生。” “胡椒毕竟自身所学有限,千字文只能算启蒙。我看栓儿和村里其他几个小娃颇有天赋,如果能教出几个有学问的后辈,也算是没有埋没人才。” 舒映桐松开眉头,听他提起这个,认真的说:“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事,只是春种还没开始,上学要交束脩的。” 庄稼还没种,上哪找钱找粮交束脩? 他暖暖一笑,“我全出了就是。” “不。”舒映桐摇摇头,“升米恩斗米仇。一味给予只会让他们产生习惯接受的错觉,不劳而获最容易滋生贪念,欲壑难平。” 景韫言推推她的碗,笑吟吟地说:“都听你的,这事我们吃完饭再细谈。”桌下飞快回踢了司曜的鞋子,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司曜会意,抓了两个饼子起身往外跑。 舒映桐不动声色用余光暼了一眼,不是拦不住,是不想拦。 男女感情的事她向来不爱多加干预,他们要怎么发展是他们的事。 最近景韫言确实忙,有时候她都睡着了他还没回房。昨天破天荒的听见他早早回房的动静,果然没过一会就跑来她的房间缠她。 大片阳光投在院子里,雪梅坐在檐下石阶上,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手上的烙饼。 太阳照在身上的热度被风一吹就没了,身后屋门开着,家里没养活物,只有菜地边上那丛款冬摇曳着将开未开的黄色花苞。 华艳春晖,既丽且殊,以坚冰为膏壤,吸霜雪以自濡。 雪梅偏头望着款冬,想起司曜嫌弃地拎着一株带着土球的野植走进她家,蹲在菜地边拿了锄头刨坑种下去的情形。 他说她家光秃秃的,一点亮色也没有,等这株款冬的花苞开了,也许可以拯救这个毫无生气的院子。 于是她也开始期待他说的华艳春晖,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搬了小凳子坐在它旁边看书。 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雪梅起身一步一步朝它走去,伸手握住它的茎杆使了使劲,突然发现它的根系很发达,抓地很牢。 她微微弯起唇角,那又怎样呢。再倔强也不过是一株不能反抗的植物,一如在他眼里的她。 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就不要了吧。 根须脱离土地断裂的声音响起,土面裂开,白色根须慢慢暴露在阳光下,整株连根拔起。 “你在做什么!都快开花了,你拔它做什么!” 司曜刚走近院子就看见这一幕,看她平静无澜的脸总觉得她拔的不仅仅是一株野花。 她明明很喜欢的,还让他把那四句写下来。 “菜地还是种菜比较实在。”雪梅把款冬丢在一边,拍拍手上的泥巴起身去洗手,并未看他。 开不开花已经不重要了,她一点也不期待。 等菜地里的菜苔抽起来,也是会开花的。 能看,还能吃。 司曜亦步亦趋跟着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你不要用这么冷淡的样子跟我说话好不好。” 之前哪怕她再生气,也只是狠狠瞪他一眼跺跺脚就走了。 现在她不吵不闹的,让他心里发怵。 雪梅擦干净手交握置于小腹,背脊挺直扬起得体的微笑,“好,我知道了。我还有事要忙,请出去可以吗?” “我不!”司曜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举起手里的烙饼,“我看你只吃了一个,平时都吃两个的,肯定没吃饱。我给你拿来了。” 雪梅垂下眼睛看着前面的饼子,轻声说:“都是你以为的而已。我今天吃饱了。” 再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转身往正屋走。 第171章 花也种在了他心里 阳光附满宁静的她,司曜看她冷漠转身要关门,想也没想的窜上去用手抵住。 “你要我怎样你说啊,要怎样你才会消气你告诉我好不好…”他急了,心里的挫败感让他惯有的张扬尽数颓败。 无论怎么使力,雪梅都合不上门,这种霸道的力量悬殊让她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她不怒反笑,松开了手。 “够了,我怎样都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你可以离开吗?我会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会再有什么让你误会的表现了,这样可以吗?” 既然门关不上,她也不想再犟,干脆利落转身往房间跑。 有些话说出来不过是让自己再难堪一次罢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再和他独处。 门板突然被松手,司曜差点没收住力道摔进门里,挫败的呼出一口气,把烙饼往桌上一抛,提步直追。 “你到底要怎样!”雪梅彻底崩溃,就差一点点她就能落栓了,一拳锤在门板上,门板嘭的一声闷响,“我都说我知道自己逾矩了,我会改,你还想怎样!” 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她也和大伙经历过生死,她也曾用木棍打得对手头破血流。 她手上也沾过别人的血,只是安定下来之后又回到曾经那个安静温和的她。 仿佛这样她就还是以前那个雪梅,干净,等着被奶奶卖个好价钱的雪梅。 司曜从没见过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暴怒模样,眸中闪过惊诧,他居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血性? 门被他毫不费力的推开,一把拽住要夺门而出的她,把她推到门上,“说实话,你把我问住了。” 弯下腰和她倔强的眼眸平视,按住她挣扎的手,缓缓轻笑。 “我本来是想和你解释,那些话并不是我内心的想法。看到你拔那株款冬我才终于明白,那株花种在了你家,也种在了我心里。” “我承认,我师父把我和你凑做一堆,我很抵触。我一开始对你无感,只想捉弄你。你像一只温和的小白兔,我想激怒你试试看。” 他靠得极近,近到可以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脸,她发现他的瞳色居然不是黑色,是那种漂亮的深棕色。 被他一双含情眼注视着,雪梅渐渐忘了挣扎,他的呼吸萦绕在她鼻尖,像只小猫轻挠,痒痒的。 “你…你在说什么东西…谁,谁是小白兔了…” 其实她更想问什么叫种在了他心里。 这些贵公子都是这样挑好听话哄人的? 原本冷得发疼的心渐渐暖了过来,好像还有加快跳动的节奏。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让她误会? 司曜的眼神停在她通红的耳朵上,他真的很喜欢看她垂下眼眸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她。 “有的小白兔表面人畜无害,背地里确像只炸毛的猫儿那么厉害。会凶人,会瞪人,还会…咬人。我大概也是疯了,居然想把这只兔猫抱进怀里。” 雪梅耳朵里全是自己咚咚响的心跳声和他幽缓低沉充斥暧昧的蛊惑声音。 “谁咬你了!”她抬头瞪他,握在她手腕的禁锢消失,腰缓缓被他箍住,脸上一热,“你在做什么!登徒子不要脸!” 司曜被她羞恼扯他手臂的动作丝毫不在意,缓缓凑近了些许,“怎么办,不要脸是种病,我被煜恒传染了…我想…” “司曜!你…你想做什么…”雪梅慌乱一片,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背后抵着门板,退无可退。 “突然发现你叫我名字比叫司公子好听多了。我想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嗯…这样吧,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不亲你。” 雪梅感觉心跳得快撞出来了,脸上热得火烧火燎,迟疑的看着他,“真…真的吗?” 抿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的棕眸,“司…曜…唔…” 温热的唇毫不犹豫地附上来,雪梅又惊又气,不停拍打他的后背,被骗了! 等他一松开,气恼的话脱口而出,“骗子!不是说好的不亲!” “哦,我反悔了呢~”司曜痞痞一笑,“我的兔子好甜,再尝一口好了。”说着又凑了上去。 “唔…” 雪梅哪经历过这种阵仗,满脑子都是那天在黄家管家强吻别的姐妹的画面,又想起别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想起自己和其它姐妹哆嗦着手指解开衣裙系带的情形。 他那么矜贵美好,她的身子别人看过,她好脏… 心头的羞耻和自卑感直冲头顶,手不停地推司曜,即使被他扣着后脑勺也极力反抗。 “嗯?”司曜轻轻放开他,眸色幽深。 怎么一开始还好好的,突然之间挣扎得这么厉害。突然想起那天在灶房外听见的只言片语,把她搂进怀里慢慢轻抚她的后背,低声安抚。 “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雪梅突然涌起山呼海啸般的难过,“你不可以亲我的,我…我脏…” 那种对现状抵抗不了的痛苦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成串落下,松开他的袍子蹲下身子抱紧自己。 “我不可以喜欢你的,不可以的…” 她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了,可是听他说着那些情话,叫人怎能不心动… 她本来封闭的心被他一点一点撬开,又被他狠狠塞了一团雪清醒过来,现在又被他喂了蜜进来,可以里面原本藏着污糟苦水呢… 老天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 司曜弯下腰拦腰抱起她走到桌边坐下,让她侧坐在他腿上,抬手捧着她的脸和自己平视。 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心里揪疼,轻轻吻上她的眼角,“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同意你喜欢我。你也不能命令我不能亲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小白兔,纯洁美好,没有杂质。” 她沉默了良久,最后动了动嘴唇,低下头一字一句和他说了自己的遭遇。 末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说这些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这些难以启齿的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 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她可以瞒一辈子,可是这种喉咙更着一枚刺的感觉很难受。 不如把决定权交给他,就算他唾弃她,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司曜眸光森冷,“黄家在哪。” “你…”雪梅泪眼朦胧愣愣地望着他。 他心里没有芥蒂吗? 司曜心疼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乖,别哭,我去灭了他们全家。” 第172章 我该送个什么呢? 一贯冷清的房间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生动了些许。 司曜低头抓着她的手指挨个捏了捏,和煦的日光从窗纸透进来,柔柔地拢在他神色愧疚的脸上。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师兄弟几个,我武功最差。从小爱惹是生非,性子也是混不吝不讨喜。有煜恒罩着,我倒没吃过什么大亏。” “平时嘴贱爱刺人,又好脸面。早上的事,我真的知错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对你说伤人的话了,要不我让你打一顿。”说着就抓着她的手往脸上拍。 雪梅被他抱在腿上也不敢乱动,除了逃荒那些,从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又亲又抱又捏手指玩,本来羞得抬不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拍了响亮的一巴掌,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呀!” 这一巴掌可不轻,打得特别实在,她手掌都麻了。看他白皙的俊脸迅速泛起红痕,又心疼又心惊。 长这么大头一回挨耳光,司曜压下火辣辣的耻辱感,龇牙咧嘴一笑,“给你出气,要是不够的话这边也来一下。” 眼看他抓起她另外一只手腕就要往他左脸上扇,雪梅用力抽回手。 “不要!我不和你计较就是了。你是不是傻…哪有这样的…”含嗔带羞狠狠瞪他一眼,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红痕,“都红了,疼不疼的啊…” “疼。” “知道疼还这么用力。” “唔,那你给我呼呼就不疼了。”司曜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把右脸凑过去。 雪梅迟疑了很久,脸上红了又红,刚试探性的把嘴唇凑近了一点,还没等她有动作,他的脸就贴了上来。 一把推开他捂住嘴,“你~” 司曜迎着她谴责的眼神,弯起嘴角,“我觉得亲一下比较有用。”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被她捂的嘴,伸手拉她手臂。 “还想来!”雪梅觉得脸都快热熟了,捂着嘴扭过身子往下跳,腰却被箍得紧紧的。 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翻着桌上的议事提要假装很认真地翻阅。 “我师兄把庄主令送给我大嫂做定情信物了,我该送个什么呢?唔…我没有庄主令,只有这个了。” 身后窸窸窣窣轻响,一个红绳挂着的吊坠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一块漆黑如墨的玉牌上浮雕一把钥匙,钥匙柄上圈着一只貔貅。 “这是什么?”她伸手摸了摸,看起来黑乎乎的,手感却质腻温润。 “它吧,虽然不如庄主令,不过它有个好处,拿着它,你可以搬空任意一家回春堂的钱柜!”司曜笑嘻嘻地把玉牌挂在她脖子上。 雪梅眼睛瞪得老大,连忙伸手去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人,你这么莽撞的吗…弄丢了怎么办,那不是损失惨重!” 村里库房钥匙她都贴身保管的,断断不会拿去送人。 这信物可以随便搬空钱柜,那还得了! “不会啊,一直戴你身上怎么会弄丢。况且一般人并不知道它的用处,最多拿去典当。如果有人拿着它去回春堂,不过是花钱把它买回来而已,划算。” 以她的性子,遗失肯定不会。 如果是别人专门拿去回春堂换钱,那就说明她遇险了,要查也有线索。 司曜不由分说把墨玉牌给她戴好,“我不在的时候,有它陪你。” 调整绳子长度,把她扳正身子,满意的看了看,“好了,我们要去处理另一个陪你的可怜虫了。” 司曜把她抱下来牵着手往外走,她忽然想起被她连根拔起的款冬,心里有些懊悔。 “你是说…” “嗯,就是还在菜地边上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我…我那是…” 为了不想和他有牵扯,狠心拔掉了它,其实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 雪梅乖乖的让他牵着出门,路过堂屋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饼子。 她坐在石阶上啃着冷了的饼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穿着靛蓝色的棉衣挥锄挖坑把那株款冬小心栽回去。 白玉绾墨发,唇红齿白,天生长得一副好相貌,冠带末端坠着的鸽血红宝石在阳光下红得耀眼。 她从未这么大胆仔细瞧过他,不知不觉看得入神。 “以后可不许再拔它了好吗?也不知道它还愿不愿意开花。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了。” 司曜嘴里碎碎念,按了按泥土压实,久未听见动静,疑惑转头瞧了一眼。 忽而红唇勾起,冲她眼尾一挑,“要不要考虑让我搬过来,每天让你从早看到晚好不好…” 魅惑勾人的笑容晃花了她的眼,等回过神来才想起他说了什么。居然看他看入迷了,脸上一热,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羞怒地丢过去,“叫你胡说!” 什么叫从早看到晚! 他以为她每天吃饱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么,哪有这样调戏人的 司曜轻巧偏过头,扬手一抓,一本正经地打量手里的小石子,“掷果盈车以表爱慕,唔…冬天没什么果子我也是能理解的,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啦~” 见他拍了拍上面的浮土,无比自然的收进怀里,雪梅咬牙,什么话都让他说了,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他! 司曜抬头看看天色,扫了一眼四合院方向,起身走到水井边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手。 “你不是要学做账?我教你啊。” “嗯?你不用回去盘账的?”雪梅疑惑地看着他。 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一看就知道最近睡得晚。 以前每天早上都回自己房间让他教字解文,等忙完一天活计,晚上也过去学药材知识。 库房里有不少山里采回来的药材,都是姑娘一个人动手炮制。有的颇费功夫,她索性找姑娘要了书来学。 不求能行医治病,只求尽自己所能多帮姑娘分担一些就好。 司曜在别的方面没什么耐心,但是教她的时候虽然总说她笨,但还是愿意一遍一遍讲到她理解了为止。 后来搬了新家,他们师兄弟也忙了起来,她也没好意思误了他们自己的事。 司曜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巾,气定神闲擦手。 “有人昨晚让我一个人呕心沥血忙到半夜,自己却软玉温香在怀甘当柳下惠。出去浪,总是要还的。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这,他还能说我一句不是?” 第173章 许下重诺 舒映桐带着魏大福路过雪梅家门口时往里随意瞟了一眼,心叹这姑娘真是好哄,不让他吃几天闭门羹? 两人穿过村子往南边卧牛山匆匆而去,一人一把柴刀斩开拦路的荆棘灌木,日头升至头顶才寻了一处山势平缓向阳的山头停下。 卧牛山因形似卧着的牛而得名,两人站的是牛腹位置。这个小山头后面还有一片更高的山。 前面不远有一条山涧溪流穿过,左右山向较低。 前有照,后有靠,两边有护。 “姑娘,这块地是好地,但你说的公墓没听说过嘞”魏大福背着手环视一圈周围环境,脸上有些犹豫。 老祖宗做阴宅风水那都讲一个福荫子孙后人,自然是希望周围只有自家一个墓地,这样才算独享周围气运。 姑娘来找他说要去看风水,路上又提了啥子公墓,这完全没法接受啊 谁死了还想窜门嘞 “每年清明祭扫失火烧山的不胜枚举,统一选址方便管理,也方便祭扫。即使以后出现无主坟,也不至于被别人当土堆刨了。” 有的人家光是扫墓就要翻一天的山,还得有极好的记忆力,不然连坟头都找不着。 既然在这里安家落户,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周围山头既然要开发,不如统一规划。 要不是不打算和传统风俗冲突过大,她甚至想实行火葬制度。 魏大福陷入两难的纠结中,因为祭祖烧山救火确实时有发生,也有因此丧命的。往前翻五六辈,那些先人的墓他们实在是扫不过来也找不到。 舒映桐俯瞰山下,初来时,那里一片衰败,荒无人烟。而今农田规整,沟渠交错,房屋林立。 “真正为后代造福并不能靠一个坟冢逆天改命,而是基础建设和改善眼前的穷困。不然,你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是要做后人祖先的。” 淡然的话语给魏大福心里敲了一记重锤。 他幡然醒悟。 是啊,他们背井离乡逃荒到这里,故土难回,可不就是开族的第一代人么? 原先多少村人死后他们也就帮着收了尸骨合葬在一个大土坑里,那时候哪顾得上什么风水? 姑娘现在带他们做的事才是真正造福后代的事,公墓就公墓吧,死后窜门聊聊各自后人出息其实也挺好。 腊月二十二。 三天滴水未进的刘大娘已经说不出话,脸颊凹陷得厉害,整张脸浮着灰色的死气。 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排泄物和分泌物的难闻气味,老人味。 秋雁跪在炕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抖得厉害,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人还未咽气,是不能哭的。 刘大娘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待看见一身青色袄裙的人疾步走进来的时候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舒映桐坐在炕沿,伸手握住刘大娘的手,这只手臂已经没有温度,弥留之际心脏供血不到四肢。 望着她充满期盼的眼神,郑重开口:“我必定尽我所能护秋雁周全,她的亲事也会放在心上,不会让她被人蒙骗。” 刘大娘放心不下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闺女,撑着一口气硬是挺到天明。 她将眼神落在舒映桐的小腹上。 舒映桐紧抿嘴唇,见她眼睛已经开始发直,出气多进气少,如丝弦拉扯断续的气息声在鼻腔盘旋。 暗暗叹了一口气,“怀了。” 刘大娘动了动嘴唇,咽了气,头偏向一边,面容安详。 秋雁扑到她身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娘,突然就不动了。 舒映桐半扶半抱把她拉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刘大娘脖子上暗红色的瘢痕,“姚大嫂,水端进来擦身换寿衣,雪梅帮我把秋雁扶出去,快!” 门外哭声一片,舒映桐和不停掉眼泪的姚氏迅速给刘大娘擦洗换上先前准备好的寿衣,梳头戴寿帽,给她口中含了一块玉石。 烧过气纸之后让村民进来合力把遗体移到正屋已经搭好的草铺上。 脸上盖好黄表纸,板下点长明灯。 设灵棚、请吹打班子、采购丧宴食材、安排人做风水墓。 发丧这一日,南村不少后辈自愿为没有儿孙的刘大娘披麻戴孝。 但在打幡摔盆盖第一锹土的时候,舒映桐坚持让秋雁自己来。 送葬、路祭、安葬、摆丧宴,一连四天,舒映桐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回到主屋坐在椅子上已经不太想动了,她没办过葬礼,也没参加过葬礼。 所有的事都是和村里老人合计着办的,不做不知道,做了才发现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怪不得旧时代的人们希望子孙满堂,这几天十几个人各司其职还是忙翻了。 天还没亮她就得起床做事,今天出殡,三更天就起来了。累了一整天,一闲下来就困得厉害,洗漱完了倒头就睡。 景韫言这几天也放下了自己的事出力帮忙,晚上接着处理账目,写书函。 回房的时候发现隔壁的房门没关紧,还有亮光透出来。 推门进去发现床上的人儿已经睡着了,替她吹熄了油灯准备出去。 转念一想便栓上房门脱了外袍钻进被窝。 自从搬到这里之后她给他分在隔壁房,每天晚上睡觉把门栓得死死的,跟防贼似的。 进了被窝,她动了动身子靠过来,冰冷的手脚自从寻找热源。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怕冷,又不肯让他进房,真是倔得很。 不就是有一次把她撩到春潮泛滥差点就成了好事么,衣裳都脱一半了把他给踹下床了。 扯开衣襟,把她冰凉的小手放在胸口暖着,弯唇笑笑。 一个不爱说谎的人为了别人居然能说出怀了身子这种违心的话,也是难为她了。 拥紧了她的身子,悲催的叹息一声,以前每天看得见,抱得到,顶多不给吃而已。 自从搬了房子,各自紧锣密鼓的忙着琐事,连抱的机会都不多,晚上还把他赶去分房睡。 还不如在木棚住的时候呢! 这守着戒律清规的和尚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74章 我家能吃完 小年刚过,村里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来到环山村的第一个新年,村民们想方设法让这个年过热闹些。 先前舒映桐发过一批棉布和棉花,说给十岁以下的幼童做新年冬衣,并没有量身发放,都是按平均数。 有的妇人看着自家大娃眼巴巴的渴望,心下一合计,拿了自家米粮去找那些有剩余布料的人家换一些布回来。 棉花却是换不到的,大家都宝贝得很。 不过有新布已经足够让娃子们欢喜,把旧棉袄拆出来,外面的面料用新布,里衬就用有补丁的旧布。 反正穿里头也看不到,图个面上光,娃子也高兴。 除了秋雁家,舒映桐给家家户户发了春条和春联,还发了红纸让他们自己剪窗花。 至于其它的,舒映桐就不发了。 无论是米面还是菜肉,她都不考虑。如果开了这个头,往后每年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被人念叨。 况且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她没有理由来负担这些。 北村建好房子的村民们开始想办法让自家过个有荤腥的年。 这四面荒山树木杂乱,有时候人都不好走。 他们有的砍了柴挑去镇上或者县城换钱,换米面也是肯的。 有手艺的几家合伙烧炭,冬天冷得冻手指头,总有殷实的人家愿意花钱买炭。 也有编了竹子器具挑去集市卖的,还有一些原本有手艺的纷纷去镇上或是县里找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没有本事的也难不倒他们,有活水就有鱼虾。 他们沿着津阳河一路捕捞,大冬天的一双腿被冻得没知觉也没关系,只要能换钱,什么都苦都能捱。 南村就不一样了,之前在黄地主家分过铜钱,来了这里之后也没机会用到。 舒映桐分伙的时候把库房里的粮油米面和各种干货腊味都分了出去。 农家人吃油精打细算,自从不吃大锅饭,他们也回到以前的生活水平,毫无怨言。 平时一顿杂粮粥一顿杂面饼子就过去了,油都省着。 那些好东西也只是偶尔打个牙祭,全都留着等过年的时候敞开吃一顿。 四合院一角起了猪舍和牲口棚,三头小野猪也在一众小豆丁哭天抹泪的哭喊声中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小野猪虽然长得快,不过三头加起来上十六两的秤,毛猪也就一百斤不到。 每天参与的娃子都分到了猪肉,还不少。 当冬生拎着猪肉条和内脏搭头往北村走的时候眼热了好多人。要不是他和栓儿走得近,不少半大娃子眼红得都想上手抢。 谁也没敢动手。 先前他家的馒头片被偷了,栓儿可是气得嗷嗷叫找姚氏做主。被家里人拿荆条抽在身上疼得打滚还历历在目,没人想作死。 “冬生,拿这么多肉呐?你家吃不完的,分婶子点呗?” 一个洗家私往回走的妇人扛着两条长凳飞快追上去,腆着笑脸弯下腰笑眯眯的盯着他手上的肉。 冬生平时很好说话,见谁都愿意打招呼问好。他也不傻,肉这种东西谁家嫌多,还怕吃不完? “我家能吃完。”他加快了脚步,因为看见好些人往他的方向赶来。 倒不是怕被抢,而是烦他们的眼神。 “冬生,论辈分,你得管我叫五叔奶奶呢~你这肉不得割二两孝敬孝敬长辈呐?” 一个矮瘦老妇窜到他面前,伸手捏了捏猪肉,“肥肉没多少,也行吧,拿回去剁个馅。”说着就扯。 “不行,这是我家的肉,不能给你的。” 冬生涨红了脸使劲抓着栓猪肉的草绳,旁边看热闹的娃子们纷纷起哄叫何三婆用力。 “哟~何三婆,你算人家哪门子五叔奶奶?也不翻翻族谱,是同姓吗就瞎攀亲戚?为了吃口肉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何三婆眯着眼睛打眼一瞧,一个头上包着半新花布的壮实妇人带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背着篓子正往她这赶,脸上俱是挂满嘲讽。 何三婆手上死死抓着猪肉,吊高了嗓门回怼,“嗨哟~我当是谁呢~你们三姑嫂进城卖笑回来了?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倒管起我家族谱啦?” 一番话说得及其难听,邝氏拿两个小姑子当亲闺女养的,如今还没许配人家被人说进城卖笑可还了得? 邝氏也不是个面兜性子,脸色一沉撸了袖子往前冲,“你当老娘不敢揍你还是咋的!” 高大壮实的邝氏往矮小的何三婆面前一站,跟拎小鸡仔一样拎着她的领子。 何三婆不慌不忙,把皱纹横生的老脸使劲往她胸前撞,“来来来,往这打,让你打敢打吗!” 两个小姑子赶紧上前拉住邝氏,“嫂子,别搭理她,跟疯狗有啥好计较的,咱们回家去吧。” 这何三婆是个滚刀肉,谁沾她一下就敢往地上一躺要人赔汤药钱。 邝氏气呼呼地把肉一拽,推了一把冬生,“长腿干啥用的,不会跑快点?” 冬生打了个趔趄,冲她感激笑笑,“谢谢婶子!” “谁稀罕你谢了,哼!香秀香芸赶紧回家去!” 两个小姑子憋着笑应了好,一左一右走在冬生旁边。 有了两个大姑娘护着,谁也没敢上前动手,只拿话讨好冬生。 冬生头也不抬,一个也没应。 村里谁不知道邝大嗓把两个小姑子当眼珠子一样疼,敢碰她们不是找事么。 何三婆被邝氏拎着犟不开,眼睁睁的看着那条猪肉越来越远,气得往邝氏手上狠狠一拧,“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哎哟喂~”邝氏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松开何三婆噗通一身侧躺在地上,扯开嗓子蹬腿干嚎。 “不得了哇~何三婆要杀人啦~我这手前段日子可是断过的~老天爷喂~这老虔婆又把我手给掰断了哇~我要去找姚主任评理哟~” 何三婆老眼一瞪,“哪个掰你手了!” 她还没躺,这邝大嗓先躺下了? “这不都看着呢吗~一会姚主任来了大伙可得给我作证哇~哎哟~手断了~”邝氏偷偷把背篓扶好一点,嚎着大嗓门继续蹬得尘土飞扬。 一听她要找姚氏评理,何三婆自知理亏,又是抢人家肉又骂人家出去做皮肉生意,这事肯定落不着好。 “呸!鬼才掰你了!”何三婆往她身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走,那腿脚比年轻人还快。 “哼,老虔婆!”邝氏起身扶好篓子,把抖散在地上的东西骂骂咧咧捡回去,“比滚地?老娘在村里就没输过!” 第175章 嘴上锋利 看热闹的村民哄笑一片,邝氏虎着脸弯腰拍着身上的土往家走,嘴里恨声嘟囔不停。 “笑,笑个屁!一大群人看着一个八岁娃子被人欺负还有脸笑!活该你们这些烂嘴巴吃不上肉!” 想起自己背篓里压得严实的那条五花肉、猪肺还有几根棒骨,邝氏又高兴了起来。 她家抓阄抽到了官道右面居中靠右的一楼,先前也有二楼住户往她家门口泼水。 邝氏一不做二不休,早上晚上搬了凳子坐在房门口守了几天,锁定了三家。晚上等人都回屋了,拎了两桶水攒了好几天发馊的刷锅水,拿瓢直往他们门缝里泼。 也不叫骂,泼完就走。 一间房就那么大,酸馊味冲天。那几家半夜起来叫骂,骂完还得抹黑提水擦地。 泼了几次馊水之后那几家彻底老实了下来,因为邝氏扬言再往后就是泼粪了,既然大家都不要脸面,撕破脸也无所谓。 有的妇人效仿,有的不敢,直到舒映桐在那次议事堂集会的第二天颁布了扣分制才彻底杜绝了很多缺德陋习。 百分制,被人举报投诉一经查实,严重影响他人生活的按轻重程度扣分。 等年底分钱的时候按分扣钱,如果分数在一年内扣光,直接赶出村子。 和钱有关的事没人不在意,北村打架斗殴事件已经很少见了,大多数都选择嘴上见真章,毕竟谁先动手谁吃亏。 但是吵得多了,特别是晚上影响别人休息的,其它村民也可以把两方一起举报。 后来她们又想出了新办法,约好了去空旷地方对骂,谁也不影响,又过瘾又出气。 曾经的骂架高手邝氏在一次进山砍柴途中偶遇舒映桐,本来僵着笑脸打了招呼就想跑路,忽然被她叫住了。 舒映桐想起那个叫勇山的半大娃子偶尔送半篓子菌子给胡椒,胡椒又会分出一半送来给朱萸。 虽然智力不如常人,说话迟钝结巴还很害羞,不过笑容真无邪。 冬天并不是捡菌子最合适的季节,不过也是能捡到一些的,很费功夫。 她带着邝氏在附近转了一圈,教她识别干枯的党参藤蔓长什么样,应该怎么挖。还带她找了几株桑树,采了几块不大的桑黄。 邝氏受宠若惊,做梦也没想到能因为儿子获得一条财路。 她再也没空跟人吵架了,隔三差五全家出动进山找山货,收获的东西第二天进县城直接卖掉。 次数多了,有心人便留意了起来,甚至跟着他们进山。 邝氏捂得死死的,有外人她就带着家里人找菌子捡柴火,赚钱的东西绝不外露。 “翠萍姐,真不要,我家里买了肉呢~” 邝氏一走近自家门前便看见香芸和翠萍你推我让,香秀也在一旁哭笑不得的劝着。 不用猜也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大步进了房粗声粗气地说:“就那两刀肉送了好几家了吧,一年难得吃两回还到处送!” 说着把背篓上层零碎东西拿出来,掀了遮着底下东西的柏树枝,把篓子拎给她看,“我家买肉了,不要你的。” 翠萍和几个一起干活的妇人很要好,今天得了野猪肉,邝氏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到处送去了。 她那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个手艺,想吃顿荤腥都难。 她们住两隔壁,两家娃子从胡椒那回来,勇山反应慢,学得也慢,冬生每次都给勇山再讲一遍。 邝氏哼了一声,谁缺她那两口肉了。 翠萍被刺了一通也不恼,笑着把碗放在桌上,“多亏了嫂子才没让这肉被抢了去,别嫌少,我回去做饭了啊。”说完放下碗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犟!” 邝氏叉腰气得够呛,转身从橱柜里拿了菜刀,臭着脸唰唰唰割了一块五花肉。 把碗里的野猪肉倒出来,装好了五花肉之后又拿了个陶盆出来,掀开面缸舀了一盆白面递给香芸,“去,把这些送过去,丢下就走,回来记得栓门。” 大伙都不待见她,也就隔壁的天天跟不会看脸色一样,老的小的天天打了照面就笑着问两声好。 她也说不上来对隔壁三口人是什么感觉,反正觉得别扭。 香芸笑嘻嘻接过来往外走,“嗳!我这就去!” 香秀拿了布巾仔细掸邝氏身上的泥土,想了想,小声说: “嫂子,等开春了,要不咱们带着翠萍姐和苗大姐一块干吧。上回勇山后面走,锁头没锁实,冬生奶奶搬了凳子在咱们门口纳了一整天鞋底呢。” 进山的时候全家都去,家当可都在屋里,真要被人翻了,那损失就大了。 因为先前锁仓和后来捂着赚钱路子的事,村里人除了翠萍和被她们欺负过苗氏家,其它人家都不跟她们家来往。 翠萍和苗氏没啥手艺,又是住楼上楼下,两人经常结伴上山砍柴晒干了挑去县城走街窜巷跑吃食摊子卖柴。 一担柴也就得个四五文,卖柴的又多,有时候挑出去两担柴,还能剩一担回来。 “就你会做好人,扒拉那点钱容易吗你就要带别人一块。” 邝氏没好气地继续拿刀割了一小块肉,又切了一半猪肺出来,用草绳串好了塞香秀手里,“你去问问桃花她娘,愿意就来,不愿意拉倒。” 香秀憋着笑把布巾挂回去,接了往外走,“行,我去问问。嫂子你先歇一会,等我回来再做饭。” 嫂子在肉摊子跟摊主磨了大半天省了几文钱,路上直说没发挥好,应该再让摊主搭点添头,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一回来臭着脸割了不少出去,香秀想想就好笑。 嫂子就是刀子嘴,嘴上锋利,拿在手里割肉的刀也利。 其实嫂子也很珍惜愿意和她来往的人的,肉在这里向来是金贵的东西。 “带这个带那个,就你们两个穷大方…”邝氏一边咕哝一边洗了手,麻利收拾新买的花布,“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赔钱货拼命扒拉么…” 两个小姑子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自家名声又不怎么样,不使劲给她们攒嫁妆,村里的好后生哪轮得到她们。 真是蠢死了! ------题外话------ 感谢光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推荐票、评论! 爱你们~么么哒! 第176章 你图他什么 秀眉山一处小山坳,三对男女俊的俊俏的俏,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得老远。 “还是胡杨最厉害,你们两个爬个树都不会!让你们割点棕鱼跟要命似的!” 朱萸举着柴刀来回指着景韫言和司曜,脸上写满鄙视。 司曜冷嗤一声,耸耸肩,“我不要脸面的吗你让我爬树割什么棕皮棕鱼我就去?你怎么不叫我就地编蓑衣?” 不是不会爬树,而是那棕树花苞苦得要命,谁爱吃谁去割,他反正不去~ 地上一左一右插了两根粗树杈,底下燃着火堆,景韫言转着手里的棍子,云淡风轻地回她,“胡杨爬树最厉害,所以他负责爬树,很合理啊。” 他负责在竹林里挖冬眠的竹鼠,解决午餐吃肉问题,也很费劲的好吗? 司曜蹲在地上拎着剥下来的竹鼠皮毛,“就是~我要把这皮子硝好了给雪梅镶领子用,才没空管什么棕树~” 先前送她金叶子都被拒了,后来发现反而是一些平常的小物件才有资格被收下。以雪梅节俭的生活态度,用钱哄不了她欢心,只能自己动手喽。 舒映桐和雪梅一人背了一大捆黄元柴回来,挑眉望过去,“他对你倒是上心。” 司曜那狗脾气没几个人能使唤得动他,最近两天闲下来天天往雪梅家跑。 不是教学讲义就是帮雪梅翻菜地,也不知道从哪折来些花花草草,搭配着插在瓷窑出产的花瓶里还挺雅致。 放在外面窗台上,只要路过就能瞧见,在冬日里也算是一道色彩鲜艳的风景线。 雪梅羞涩的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揪着手里的一把野葱呐呐地说:“背地里坏得很” 每做一件事闹着要什么奖赏,一开始还是亲脸,后来 哪次不是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喘不上气才放过她 舒映桐站定了身子,神色认真地看着面红耳赤的雪梅,“他昨天找我提亲来了,你怎么看。” 向来肆意张扬的人,昨天晚上在她书房乖得跟孙子一样,老老实实坐在景韫言旁边让他作为长辈出面提亲。 据说把金库钥匙都送出去了,听景韫言悄悄跟她说,司曜手里的钱可以让数十万大军吃好几年。 造反都够用了 又听景韫言认真剖析了司曜的优点缺点,不偏不倚很客观。 舒映桐对于司曜这种典型的封建大男子主义精神的人持保留意见。 当时没一口应下,也没一口回绝,毕竟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雪梅也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女子思想。 当事人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她的个人意见不是太重要。 “提提亲?”雪梅惊得扯断了好几根野葱,“我怎么看我不知道啊” 舒映桐放下黄元柴坐在上面,十指交叉抬头看她,淡淡的说:“没什么难以置信的。不成亲难道让他一直耍流氓?” 他请了景韫言来帮他口头提亲,倒是让她高看了一眼。 说要是同意了,他就修书让他师父回来正式提亲。 “咳”雪梅脸上呼的一下滚烫了起来,“我,我还没想好。那姑娘这么看?” 这也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家里也没长辈帮她拿主意,这让她自己做决定,多少还是有点难为情的。 “我怎么看不重要。没想好就回去慢慢想,想清楚,你图他什么。” “我不图他什么呀就就他对我好”雪梅红着脸越说越小声,站在那头垂得低低的,连背上的柴火也忘了放下来。 舒映桐交扣的大拇指松开又合上,不赞同的蹙着眉,“一个女人最蠢的就是图他对你好。什么都不图,如果他有一天对你不像现在好了,你还剩什么?” 像雪梅这种柔软性格的人,自我独立意识不太强。甘愿依赖别人,习惯性被人领导。改变一个人很难,所以她希望雪梅至少有个信念支撑。 图财也好,图貌也好,图认知学识也好,图她想图的一切,就是不要什么都不图。 望了一眼不远处蹲在地上剥棕苞的朱萸,“你看她,她就不蠢。他图胡杨多才多艺,想要什么就让他去做。” 雪梅被问懵了,茫然的随意舒映桐的视线望过去。 朱萸正兴奋的嗷嗷叫着,“胡杨,待会咱们去砍柏树枝,我给你做熏肉吃呀!” 她愣住了,她图司曜什么呢? 司曜好像也有让她图的呢… “走吧,再想下去葱都快捻熟了,肩膀不疼么?”舒映桐提起黄元柴信步往前走。 “啊…”雪梅回过神来,发觉很久没松一松肩,肩膀被麻绳勒得又麻又疼,低头往手上一看,不自在的抿抿嘴。 一把野葱都快被她揪秃了,手里的断葱叶从青绿变成熟绿… 反手绕到背后托了一下柴火,窘迫地跟上去。 司曜见她们从山坳后面转过来,丢开手上的匕首和皮毛,眉眼飞扬地冲上来帮她拎着背上的柴火。 “放下来,我帮你提。我跟你说,我剥了两张竹鼠皮,我硝皮子很厉害的,给你镶毛领用好不好?” 看着他自信张扬的笑容,雪梅心头泛甜,被他目光灼灼求赞赏的眼神瞧得败下阵来。 这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含羞带嗔地瞪了他一眼,“干什么呀,在外面呢…” 司曜顶顶后槽牙,弯腰歪着头凑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在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雪梅一窒,恼羞成怒地把手里的葱叶扔他身上,“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看着某兔子急忙奔逃的背影,司曜慢条斯理地拈去掉进领口的葱叶,坏坏一笑,“亲的时候又不用说话。” 舒映桐提着柴火走到休息地,随手丢在地上,随意坐在景韫言旁边小声抱怨,“没事答应做什么黄元米果。” 栓儿那熊孩子倒是会做生意,自己收了人家金叶子,使唤他们出来爬山干活。 偏生那个枧水还有讲究,必须用这种黄元灌木烧出来的灰才正宗。 景韫言弯唇轻笑,从烤好的竹鼠后腿撕了一块肉喂到她嘴边,“这些天忙坏了,出来山里活动活动筋骨也错。” 撒了调料烤得酥香的烤肉吃进嘴里瞬间把小小的抱怨压了下去,舒映桐嚼着烤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蜂蜜吗?下次让人送过来再烤给你吃。”景韫言又喂了一块过去。 舒映桐沉默了一会,“不,是辣椒。” 第177章 吃什么都没用 辣椒是何物 景韫言疑惑,看她低头沉思没空,很乐意的一口一口给她喂烤肉。 舒映桐思绪迅速飞转,辣椒是番邦外来物,这个朝代必然没有。 食茱萸虽有辣味,不过辛味比较强烈,不如辣椒来得霸道热烈。 这个地方是典型的湿冷地区,冬天都不爱下雪的,淅淅沥沥的雨一下,晒的衣裳几天都干不了。 即使晒干了也带着润润的感觉,要穿的时候只能拿炭火烘干。 她对饭食不怎么上心,不过辣椒确实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做菜,还可以做成别的加工调味品。 这村子没什么特色产物,除了原先打算好的玉米和番薯这两样粮食作物,不如再加个辣椒好了。 顾着想事情,不知不觉让景韫言喂了个半饱,回过神来才去小水沟边洗手。 “朱萸,你剥这么多棕树花苞做什么。” “我昨天去北村看好多人家都割了这个回去,说是能吃,很下火。可以和豆腐一起煮汤喝,有肉放肉,有鱼煮鱼。” 朱萸一手举着带来的饼子,一手举着竹鼠腿,吃得很欢脱。 明天就要过年了,好几个村民送了鱼来,巴掌大的小鲫鱼有小半桶。 看见棕树本来打算多割一些棕皮回去,可以做蓑衣、搓棕绳,还可以扎扫帚和棕垫。 用较软部分棕皮扎成的棕垫特别耐用还不会长虫发霉,比稻草铺床干净方便。 北村基本家家户户都有棕垫,因为这玩意不要钱,扎得厚厚的再铺褥子很暖和。 棕皮剪掉最硬的部分,扎出来的棕垫不会发霉,比稻草铺床板好用。 看见棕花才想起来这个能吃,索性让胡杨一起割了下来。 “这个是苦的吧”舒映桐低头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棕鱼。 嫩黄色的花枝还没开,柄上长满棕色的绒毛,黄小米粒一样的花被包在鲜嫩的类似笋衣一样的外壳里,整枝花苞就像一条鱼。 这是一种小众食物,前世印象中只在部分客家地区比较受欢迎。 “苦怎么了,苦瓜不也苦?好东西怕啥苦,吃了有用!” 舒映桐敷衍地挥挥手,“有用有用。” 朱萸哼了一声,“景韫言下巴都上火冒痘了,果然是医人不医己,还得我来治他。” 胡杨端着竹筒喝水一下没防备,转头喷了一地,又无奈又纠结地扯扯她,“别胡说,不关你的事,吃什么都没用。” “啊?为什么?”朱萸嚼着饼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大眼睛眨巴眨巴满脸不解地看他。 “不为什么,你别问就对了。”胡杨耳根泛红,同情地瞟了一眼景韫言下巴上那几颗痘。 雪梅看看景韫言,又看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司曜,有些好奇。 “你想知道?”司曜挑眉,想了想,招她附耳过来,用极轻的声音说:“那个柳下惠只要吃一回你家姑娘就能不药而愈。” 雪梅脸上炸开红云,再也不敢把视线往他们那边暼。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这意思不就是说咳 舒映桐甩着手里的水,有点想掏刀子捅死司曜。话说得不大声,但她耳力好! 对上景韫言很是赞同又灼热的眼神,也想连他一起捅。 黑着脸从篓子里拿了饼子坐在一边慢慢啃着,旁边衣物轻响,递过来一条烤后腿。 “我可什么都没说。”含笑的语气很是无辜。 “我又没说给别人听,怪我喽~”闲闲的语气很是欠扁。 “你别说了”雪梅扯扯司曜。 真怕他被人打死。 “他说啥了?”朱萸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地问胡杨。 胡杨赶紧往她嘴里喂烤肉,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也怕朱萸被人打死 尴尬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吃完东西,火堆埋土,砍了柏树枝收拾各种东西下山。 司曜没跟着他们回去,直接厚着脸皮跟着雪梅回了家,美其名曰教她怎么硝皮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胡杨回村之后又扎进一大堆木工活里,毕竟村里还有人家二楼盖好了,得装门窗。 朱萸放好东西也去帮忙,木工活不会,搬搬抬抬递递东西还是会的。 舒映桐和景韫言把黄元柴和柏树枝摊开在院子里晾晒,一般晒两天,烧饭的时候放在灶膛边上烘一烘就能用了。 朱萸一走,那些棕皮棕鱼也留给两人收拾。晚饭也没回来,让人带口信说建房的主人家请吃饭。 看珍娘在收拾棕皮扎棕垫,舒映桐也没让她做饭,随便煮了一锅大杂烩对付了晚饭。 吃过晚饭烧了两锅热水,几个人在山上沾了一身尘土,草木碎屑落在脖子里也不舒服。 东西厢房边上各有一间洗浴房,朱萸一身脏兮兮的回来,非得拉着舒映桐一起,还要她搓背。 舒映桐臭着脸把朱萸搓得像头红通通的小猪。 朱萸冬天不爱洗澡,问她还振振有词全村都这样,谁家天天洗澡了? 不费柴火? 着凉生病请郎中不花钱? 有一回看她三天不洗澡,实在看不下去,抓了她进浴室给她搓出一身泥。 自从给她搓过一回澡,现在都快成为她的专属搓澡师傅了。 两个人一人一个浴桶,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朱萸是种地好手,舒映桐跟她闲聊了一会等立春一过开始准备栽种哪些新作物。 朱萸很兴奋,无论是种地还是做菜,她都很感兴趣,要不是水凉了还想继续聊。 舒映桐披着半干的头发回房,看着从门缝里透出的亮光,抽抽嘴角,慢慢吞吞推开了门。 人还没进屋,里面探出一只手迫不及待把她拽了进去,“怎么洗这么久…” “等我做什么。”舒映桐被他拉着往床铺走。 “过来,给你擦头发。” 舒映桐瞟了他一眼,鬼才信他等半天就为了给她擦头发。 景韫言把她的外裳脱了挂在一边,把她横着塞进被窝,自己坐在床边让她的头枕在他腿上。 拿了布巾慢慢帮她搓着头发,以指为梳慢慢梳着,手指不轻不重给她按压头皮。 两人没说话,舒映桐闭着眼睛只觉得舒服又安心,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身子被移动,被重物覆上的时候猛然惊醒,“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桐桐,不让吃,亲一下总可以的吧…” 第178章 除夕 脚步声伴随着木器和木器轻磕的声响,舒映桐缓缓睁开双目,对上一张柔情似水的眼眸。 “醒了?要不再睡一会吧,昨晚把你累坏了。”轻柔的语气满是疼惜。 舒映桐转头看看窗外,朝阳透过窗纸往书桌洒下一片橙暖光芒,微小的洗尘在光线里跳跃。 一夜贪欢,起晚了。 动了动身子,眉头轻蹙,狠狠地瞪了一眼景韫言。掀开被子下床,刚一落地,腰腿酸疼得厉害,特别是某处。 “就不该纵你!”舒映桐咬牙挺直腰背,望了一眼挂在椅背上的里衣,上面还有一件粉色小衣。 昨晚最后怎么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黏腻感,大概是被他擦洗过了,身上也换了一套里衣。 “我错了”景韫言弯眉笑眼的拿了外裳过来给她穿上,心里想着下回还敢。 穿好了衣裳鞋袜,舒映桐迈着极其不自然的步子走到脸盆架边,每走一步都是踩刀阵的感觉。 “要不你今天在房里歇着吧,那些活让他们做便是,我去帮忙?”景韫言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 “杀鸡宰鸭剖鱼,还要洗家俬,大扫除,还要做吃食,你能做几样。”舒映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后来都说了要早起,拦都拦不住他,被他勾着纵情深色。 舒映桐拉开房门偷偷捏了捏腰,堂屋正在摆早饭。 “姑娘,你咋了今天怎么起得没平时早啊?我还想去叫你来着,景韫言说让你多睡会。” 朱萸把一盆面条放在桌上,绕着舒映桐转了两圈。 “昨天就是聊得晚了些,搓个背就累着了?以前也没这么娇气的啊?” 她凑在舒映桐面前仔细瞅着她的脸,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闭嘴,赶紧吃饭做事。”舒映桐被看得恼火,这种事又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讨论的。 “哦。”朱萸扁扁嘴,见景韫言提了一桶衣物出来,扬手往外指,“就放水井边,一会我洗。” 景韫言低头看了看桶里的东西,扫了一眼坐在凳子上脸色不虞的舒映桐,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咳不用,我自己洗。”说完拎着桶往外走。 “随你。”朱萸无所谓地走到碗橱边拉开门,抱了碗筷出来摆。 反正又不是第一回自己洗衣裳了,愿意洗就洗呗。 珍娘抱着元宝进来,后面跟着栓儿。看着坐在那眉目含春的舒映桐,过来人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既是欣慰又有些担忧,心想着映桐总算有空管管自己的事了,但是这不婚不嫁的做了那档子事,免不了有些替她担心。 要是怀了娃子,南村还好,北村不一样,背地里指不定要有什么说头。 司曜背着手跟在景韫言身后进来,贱兮兮的拍拍他的肩膀,“终于不是师门之耻了,我甚感欣慰。” 能让一个雷打不动天不亮就起来锻炼体魄的人晚起,要么病重,要么就是别的。 有他们两个在,病重这种事想都不用想。 景韫言头一回没回怼他,只管走到舒映桐边上坐下献殷勤,一句话不敢说。 吃过早饭,一院子人各有分工,灶房做吃食的事让朱萸和珍娘包了。 司曜负责拿了长笤帚和水桶抹布大扫除。房梁上的灰尘要清理干净,门窗都得擦洗干净贴上年画春联春条好迎新年。 栓儿只要守着摇篮拿东西哄好元宝。 桌凳都搬到了水井边,舒映桐瞥了一眼景韫言正在搓洗的床单,上面深深浅浅的印记都在那一片,中间还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 看他低眉顺眼洗得认真,心里反而有些别扭,“我来。” 景韫言抬头冲她弯眼笑笑,“不用,我来就好。” 洗着洗着,动作慢了下来,抿抿嘴眼含歉意的看着她,“桐桐,说实话,我不该对你但是那种情形,我真的控制不住。” “你今天没让我熬避子汤,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苦恼,我和司曜大概过些时候要去一趟南狄,归期不定。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 她不肯成亲,如果因为昨晚有孕,她虽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总是让人烦心。 “嗯?”舒映桐刷长凳的动作一顿,盯着满脸无奈的他。 出国? 而且还是秘密前去? 一般出使他国那都是官员的事,他身无官职出国,肯定不是心血来潮去旅游。 以他黏人的表现,恨不得天天待在村里,必定是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事了? 先前就猜过他们山庄绝不会因为熠王上位而闲下来,果然闲不了多久事就来了。 “现在朝廷局势稳定,但还是有的人心有不甘。南狄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苦于国穷掀不起大风浪,只能吞并其它周边小国边境城池。” “只是这个冬天却有了动作,我怀疑南狄和我朝皇子或者他国准备发动战争。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去一趟。只是我怕你” 舒映桐随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小腹上,“不会。” 刚过月事一天,安全期怀什么孕,除非中大奖。 “嗯?你怎么知道?”景韫言心里放心一半又失落一半。 她这么肯定,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了。 只是亲耳听到她不愿意怀他的骨肉,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景韫言垂着脑袋恹恹地洗床单,想了很久,抬起头试探性地说,“桐桐,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三书六礼我让我师父先办着。” 他想占有她,同时也想给她和给自己应有的名分。 舒映桐把洗好的长凳拖到一边,仔细想了想。她对于结婚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并不热衷,办婚礼都是给别人看的。 生活才是自己的。 不过和喜欢的人走一走形式也不是很难接受,点点头,“好。” “啊!你真的答应了?”景韫言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拉住她的手,“我现在就修书给我师父!” 舒映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过年,你让谁去给你送信别人不用过年么?快点做事,一会还要去灶房帮忙。” 都不知道他猴急什么,不是还要出国? 时间那么久,她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题外话------ 别问,问就是上一章写全车被禁了。( ̄ー ̄) 我写了一天,斟酌斟酌再斟酌的车啊! 还是翻了﹋o﹋ 不能忍!我必须让我的宝子们不花钱也能看到! 进群看:736984715 第179章 年夜饭 除夕家家忙,村里的烟囱一整天都冒着炊烟,吹散在风里,各种味道相撞。 舒映桐家炸了各种米面果子,甜的咸的都有。 年初二的时候家里肯定不停来人拜年,这些零嘴小食哄娃子最有用。 杀了鸡鸭剖了鱼,锅里还煮上了一些卤料,到时候人家来拜年聊天也是要摆桌喝茶的。 舒映桐对于这些一窍不通,珍娘和朱萸怎么指挥,她就怎么做。 前世的她对于过年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庆祝活动,有时候偏偏还要趁这种节日的时候执行任务。 看见天空各种绚丽烟花炸开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又多活了一年。 年夜饭很丰盛,舒映桐让朱萸把雪梅和秋雁都请了过来一起团年。两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难免羡慕别人家,还不如大伙聚一聚。 秋雁重孝在身,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去别人家那是给带晦气去的,更何况是大过年的时候。 朱萸连门都没进去就被秋雁赶走了,重孝人家也是窜不得门的。 舒映桐才不管那些,亲自去请,碍于威望,秋雁嘟囔着一路碎碎念,舒映桐充耳不闻。 “秋雁来啦,快来端菜,要吃饭了。”珍娘看她缩手缩脚站在院子里不敢乱动,索性叫她一起做事。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有什么所谓,咱们有仙姑不是么,还在乎那些? 一直以来,珍娘对于舒映桐是仙姑这事深信不疑,毕竟亲眼所见。 “好…好吧…” 秋雁过年也才十五岁,跟着刘大娘看尽人生百态,别人的好意不好拂了去。 既然这里的人都不忌讳,她也是喜爱热闹的,早上还在刘大娘灵位前哭了一场。 家家户户贴春联挂春条,她家连个带红的都不能有。 隔壁一大家子热闹了一整天,她在刘大娘灵位前烧了一天的纸。往年家里虽冷清,但也有人陪伴,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咧开嘴角笑着进了暖烘烘香喷喷的灶房。 “嘿~我就知道你要来!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酸菜炒大肠!学你把锅烧得红红的,翻了大肠在锅里烫了油衣,肯定不臭!” 朱萸在围裙上擦擦手,从盘子里捻了一块刚盛出来的大肠不由分说塞进秋雁嘴里,满面得意。 “唔呼呼呼~”秋雁被烫得张大嘴连连吸气,“朱萸你这坏丫头,这么烫就塞过来!” “啊~嘿嘿~忘了忘了~”朱萸干笑着吐吐舌头,把盘子塞到她手上赶紧推她掩饰尴尬,“再煮个汤就好了,你先端出去。” 秋雁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端着盘子转身出去了。 朱萸刷了锅又重新舀了满满一瓢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柴火。 “雪梅姐,给你说个事,一会吃完饭景韫言不是得给栓儿发压岁钱么。咱们也去叫姑爷,能拿红包!嘻嘻~” 雪梅洗着用过的碗碟哭笑不得,“除夕晚上是给自家小辈发红包,咱们这么大人了跟着凑什么热闹” 及笄一过就是大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压岁钱。 再说也不是一家的啊,哪好意思问别人要压岁钱,这不是丢人么 “管那么多干什么,他答应我的,只要管他叫姑爷就给红包。咋的,你嫌钱多咬口袋啊?” 朱萸浑不在意的起身,拿笊篱捞起盆里泡了一天的棕鱼。 棕鱼有苦味,切成片泡水去一去苦味,他们应该愿意吃的吧。 最后一个汤上桌,大伙洗了手落座准备开吃。 司曜拎了两坛子酒进来,“忘了哪个掌柜送来的,过年怎么能没有酒。” 往年都是在山庄过年,清一色的光棍。今年跟心上人一块过年,司曜脸上乐开了花。 “不劝酒啊,想喝自己倒。”司曜干脆利索地拍开泥封,给自己和景韫言碗里倒得满满的,“来吧,先喝一个,恭喜你得偿所愿。我随意,你喝完。” “行。”景韫言在桌下捏了捏舒映桐的手,从善如流的端碗仰脖一口干了。 朱萸趁舒映桐夹菜的时候快速把旁边的酒坛子抱过来,见她微微皱眉看过来,嘿嘿一笑晃晃酒坛子。 “过年嘛,在自己家里喝点总可以吧~姑娘要不要来点?” 上回在广和客栈丢人,她自己没啥印象,后来听司曜绘声绘色复述了一遍在大堂的事迹,觉得脸都丢到外婆家了。 本来觉得这已经够丢人了,后来胡杨帮她回忆了一遍在房里的情形,那是打死都不敢承认。 这回在家里,嗯,没事,大伙差不多都见过她丢人的样子了。 舒映桐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人菜瘾大。 “我从不喝酒,要喝自己喝。” 正如她所说,过年,随她去了。 “来来来,雪梅姐,秋雁,咱们喝。”朱萸二话不说往她们碗里倒了半碗,“大过年的不兴说不吉利的话,不提以前,就说咱们往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是多,好些原本一块上山搂柴火下地插秧的小姐妹一个一个再也见不着了,整个村子被黄地主扣住的,除了她们几个也就剩一个脸上长满麻子逃过一劫的翠玲。 剩下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小女娃,想想就令人唏嘘,能活着太不容易了。 原本不打算喝酒的两人想想往事,心里沉甸甸的,端了碗爽快地跟朱萸碰了,“咱们要好好过,过好日子!” “娘,我也想过好日子。”栓儿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们喝完呛得咳嗽连连,觉得可有意思了。 “你这不是已经在过好日子了么!馋人家酒才是真的吧?”珍娘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小心思。 村里有谁的日子能有他好过了? 被映桐惯得一天到晚零嘴兜得满满的吃到腻,身上的衣裳一个补丁都没有。跟景公子说几句好话得颗金珠,被司公子哄着叫哥哥得两片金叶子。 村里哪个比他富了? 哦,还真有,小闺女 司曜撑着脸看咳得满脸通红的雪梅,伸手帮她顺背揶揄地说:“一口闷,女侠雅量~” 就是闷完之后有点破威风,不过粉面桃腮染红霞深得他心。 “要你管~”雪梅偷偷拧了一把他腿上的肉。 “嘶”司曜僵着笑脸看着景韫言,“看到了吧温婉贤淑?”还没完全扯开嘴角,脸色一变,“嘶错了错了,你确实温柔婉约无人所及!” 这什么酒! 壮胆挺有用啊! 当着这么多人面都开始欺负他了! 第180章 他是人间绝色 农家人年夜饭实在,荤菜不是钵就是盆,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那两碟青菜挤在最边上倒显得有些弱小无助。 早上杀了一只公鸡和母鸡,并着猪肉下锅煮透了捞起来,公鸡年夜不上桌,留着除夕一直到初三早晚敬神。 母鸡做成肚包鸡炖了鸡汤,珍娘扯了一只鸡腿放在栓儿碗里,把另一只扯下来放在朱萸碗里。 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不成文习俗,鸡腿都是给家里最小的娃子们吃。穷苦人家不年不节难得杀鸡,鸡腿全是肉,肯定给小辈们吃。 “栓儿,早上还哭唧唧不让我杀鸡,这会子吃得还挺香哈。”朱萸一喝酒就上脸,红扑扑的小圆脸看着就喜庆,举着鸡腿冲舒映桐嘚嘚瑟瑟傻乐。 “姑娘,羡慕不,我也能分到鸡腿了嘿!” 以前大伯他们在的时候逢年过节杀鸡轮不到她吃鸡腿,那都是给堂哥堂弟吃的。 分了家一家三口过得穷困潦倒,亲娘在世时候还养几只鸡,不过鸡腿轮不到她们娘俩。 亲娘死后别说鸡了,家里鸡毛都没有,这还是朱萸头一回在年夜饭分到鸡腿。 舒映桐敷衍地扯扯嘴角,“羡慕,别喝了,吃你的鸡腿。” 没见过这种又菜又爱喝的,半碗不够,刚才又拉着雪梅和秋雁一人喝了半碗,慷慨激昂地畅想新生活展望未来。 得亏她抢得快,不然那坛子酒能被她们三个喝光。 梅菜干烧肉、砂锅焖鸭、九层塔炖鱼,鸡鸭鱼肉吃多了发腻。反倒是青菜光盘最快,第二受欢迎的就是那道酸菜炒大肠。 饭桌上和乐融融,互相道了一些吉利话。吃饱喝足下桌之后,景韫言和司曜一人拎了一个筐子出来。 “桐桐,咱们放焰火吧!” 一听有焰火看,栓儿和朱萸应得比谁都快,兴奋得嗷嗷叫,连忙催着他们赶紧放。 珍娘把睡着的元宝放在摇篮里盖好小被子,“你们去大晒场那边放吧,大伙有伴热闹热闹,我就留在家收拾碗筷看娃子。” 朱萸一看就喝多了,可不敢让她一块洗碗,大过年摔了碗可不吉利。 “行,等我一下。”景韫言放下筐子转身回房取了舒映桐的斗篷出来,给她披上绑好系带,“外头凉。”一手拎筐子一手牵着她往外走。 舒映桐伸手牵上迫不及待往外冲的栓儿,“急什么,一会让你点引线就是。” 朱萸一手拉雪梅一手拉秋雁冲上去,“等我!我也要点焰火!” 司曜默默拎着筐子,转身回去抱了鹤氅出来才追上去。 除夕不窜门,大晒场聚集了很多村民,人影交错,个个脸色洋溢着欢喜,说着吉祥话大声谈笑。 月光明亮,一行人从四合院出来便有村民上去笑着道新年好,看他们筐子里的焰火更是热情高涨。 晒场四边用砖垫高了几寸,防止晒农作物的时候出界,此刻上面坐满了人。 “快摆快摆,第三个我来!”朱萸蹲在地上托腮催着景韫言和司曜赶紧摆焰火,手里还握着一支火折子,身子东倒西歪,“嗯?怎么越来越晃了?” 舒映桐淡定地揪着她的衣领,很认真考虑要不要把她拖回去。现在就上头,一会指不定要干点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等看见从左边走过来道吉祥话的胡杨,“看住她。” 朱萸脑袋晕晕乎乎,领子支撑的力量突然消失,身子一歪倒进一个松木清香的怀里,转过身一瞧,高兴地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胡杨!过年好呀!” 一身酒气扑过来,胡杨不用问也知道她喝酒了。 周围村民纷纷笑呵呵起哄,还有吹口哨的。 “怎么又喝醉了”胡杨耳根发热,无奈又纵容一笑,小心地揽住她,半扶半抱领到边上坐好,伸手抚上她滚烫的脸。 “唔,你的手凉,好舒服,嘻嘻~” 朱萸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蹭了蹭,歪着脑袋眸光亮亮地看着他的脸,紧紧盯着他翘翘的唇角,越凑越近。 “胡杨,你真好看!你家晚上吃什么了?唔我尝尝看。” “不许胡闹”按着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心跳得厉害,垂眼看她不服气嘟起的小嘴,忍了忍,还是伸出大拇指轻轻抚上她柔嫩的唇瓣。 他也好想亲她,可是这周围全是人,还有不少笑呵呵盯着他们两个看热闹的。 舒映桐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一排焰火盒子,景韫言正递了火折子给兴奋不已的栓儿,弯下腰把他护在怀里手把手点燃引线。 第一团火光冲上半空炸开璀璨星火的时候,整个大晒场一片欢呼叫好。 焰火接二连三的被引燃,一朵一朵火花散开,绚丽了头顶整片夜空。 他牵着栓儿眼含笑意向她走来,斑斓火光在他身后直冲云霄,明明灭灭映在他五官优越的脸上。 她扬起嘴角,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夜色与焰色之间,他是人间绝色。 景韫言敛袍坐在她旁边,把栓儿抱坐在腿上,伸手把她的手合在掌心里举到唇边亲了一下,星眸灼灼地看着她,“早知道放焰火能博你一笑,应该天天放,冷吗?” 舒映桐摇摇头,手指轻触他的唇,忽然想起昨晚他一根一根细吻她手指的画面,喘息着在她耳边一声一声低喃她的名字。 指尖窜起电流直扑心脏,默默抽回手,低头捏捏眉心。 暗自腹诽真是没救了 这什么场合就想到别处去了… 他是会下蛊吧 “二丫姐姐,新年快乐!”栓儿揪着舒映桐的袖子摇了摇,“我祝你福星高照,万事顺遂!” 舒映桐淡淡一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他,“新年快乐,健康成长。” 栓儿捏捏红包,笑嘻嘻地揣进衣兜里,扭过身子又跟景韫言说了一样的吉祥话,只是把称呼改成了姐夫。 景韫言捏着鼓鼓囊囊的红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点好听的?” 栓儿挠挠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扬起大大的笑容,“栓儿祝你和二丫姐姐,举案齐眉生,扶携度终生!” 虽然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反正去别人家喝喜酒,新郎官听到这个都很高兴! 景哥哥要是还不满意,那他就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第181章 世间繁华,有幸遇你 栓儿收了压岁红包小心收好,扭着小肥腰跳到地上闹着要找小伙伴玩。 景韫言看了一圈,都是村里熟识便由着他去了。 往旁边挨近了些许,挑眉回想方才舒映桐缩手的反应,拉过她置于膝上的手拢在唇边呵了一口气,有意无意擦过自己的唇。 手掌里的小手微微挣扎了一下,蜷了蜷手指,他挑着眉尾笑意清浅看着她又亲了一下她的指尖,“在想什么?” 舒映桐看着他桃花灼灼的俊俏眉眼,脑海里闪过他一身血污奄奄一息趴在她床上的情景。 莫名想起那半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什么时候走?” “嗯?”他笑容僵了僵,无奈叹气,“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啊?” 他还是喜欢她昨晚未着寸缕环上他的腰,勾着他的衣带万分娇媚说的那句我要是不让你走呢? 光是想想某处便已蠢蠢欲动,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 深吸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满场的硫硝味冲淡了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她真是比苗疆巫女还厉害,不需下蛊便能让他动邪念。 细细摩挲她不算柔嫩手指上的薄茧,低低叹了一口气。 “其实年前就该动身,宜早不宜迟。就当我没出息吧,舍不得你,这是你来的第一个新年,我想同你一起守岁。往后年年都如此。” 他望着北边笼罩在黑夜里群山,等文渊站稳脚跟,那些事必然有人去做,只是如今却无可奈何。 姜家倒台,牵连甚广,各部各司削去一半。剩余的文官武将也不全是拥护新帝的,文渊明年还需开恩科吸纳新鲜血液培植势力。 国库空虚,民心不向。 内忧外患,该他们清澜山庄出手的时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舒映桐反握他的手指,“国富则民强,民强则国盛,国盛则民安,民安则天下太平。我前世有一个科学家曾经说过,一粒小小的粮食能救一个国家,也能绊倒一个国家。” 原身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她也亲眼见过饿死人的场面。 小农经济社会,最重要的就是农。只有国家富了才能兵强马壮,外敌不敢生出觊觎之心。 仰起头朝他浅浅一笑,“平安归来,给你惊喜。” 他抿着嘴笑。 伸手点点她的眉心,“曾听闻你是九天仙女下凡,这里应该有一颗朱砂印记才对。世间繁华,有幸遇你,桐桐。” 舒映桐无语,流氓突然一本正经耍深情什么的真的很难招架 伸手推他,“去把栓儿抓回来,回去了,还要守岁。” 他极尽忍住笑,起身的时候忽然弯下腰凑在她耳边轻语,“我好喜欢你娇羞的样子。” 舒映桐咬牙,真想掏出刀来让他知道什么叫手起刀落英姿飒爽! 起身扫了一圈,大晒场看完焰火都散得七七八八了。披着鹤氅的雪梅挽着秋雁脚步虚浮有说有笑的往她家院子走。 没看见朱萸。 转念一想,反正有胡杨在,丢不了。 景韫言牵着玩得意犹未尽的栓儿回来,“走吧。” 栓儿一手拉着一个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蹦蹦跳跳往家里走,“我都问过了,他们最多只有2文钱压岁钱,嘿嘿~” “那你露富显摆了?”舒映桐蹙眉。 她给的倒不多,六文钱意思意思讨个吉利,丢了也不怕。 景韫言封红包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的,六颗底部有福字小巧可爱的桔子形金锞子。 叫他不要这样惯孩子,他反倒理直气壮的说,就这一个小舅子那不得好好巴结么? “我肯定要说得比他们多啦~我说我有三文,比他们多一文!”栓儿得意洋洋地把一颗小石子踢得老远。 娘说了,他的金珠和金叶子都不能给别人看也不可以跟别人说的。 他有别的小伙伴没有,那他们会很难过,难过了就找他们爹娘要,要不到会更难过的。 三人刚刚进门,胡杨从朱萸房里出来,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神色不太自然的跟他们打招呼。 “胡杨,我怎么感觉你这副样子倒像是被那憨货吃干抹净出来的?”景韫言促狭地看着他脖子上被月光照得显眼的红痕。 “休休要胡说”胡杨脸色爆热,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冲他们拱手一揖道了吉利话脚步匆忙往外走。 “啥是吃干抹净,胡杨哥哥又不是吃的。”栓儿仰着小脸望着景韫言很是不解。 胡杨脚下一个踉跄,举拳抵在嘴边清咳一声,加快脚步往自家走。 刚才焰火看了一半,朱萸昏昏欲睡碎碎念说胡话,抱着他闹着说好久没吃过甜甜的嘴唇了。 捂都捂不住她嘴里的胡话,只好扶了她回去休息。 哪知她一回房间像条龙一样精神了起来,猛地把他按到在床上 栓儿还真说着了,朱萸说的就是:“胡杨,你的嘴巴甜甜的,真好吃!” 亲完了扯开他的衣襟 她喝醉总是爱胡闹,他一个血气方刚的人哪禁得住她青涩的撩拨,要不是理智尚存,差点当场要了她。 舒映桐拍拍栓儿的脑袋,“还不去睡觉?明天不是要穿新衣裳?” “啊!对!”栓儿高兴地跺跺脚,“娘给我做了特别好看的袄子,我要去睡觉,明天最早起来,第一个穿新衣!” 栓儿撒开手噔噔噔往东厢房跑,到了门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看元宝已经睡着了,轻轻喊了一声娘。 屋里亮着灯,珍娘放下手里的叠了一半的衣裳,拉了栓儿进去,探头往外瞧了一眼,见大伙都回来了才放心。 除夕夜有照虚的习俗,一直到初三晚上,堂屋卧房和灶房都得彻夜点灯。还未到子时,大伙得等点完第一串爆竹才算守了岁。 珍娘不想去堂屋打扰,待在自己房里没出去。 舒映桐被景韫言抱在腿上,昨晚没睡够,身上到现在还酸疼得很,靠在他怀里困得打瞌睡。 “我想回去睡觉。”舒映桐半翕眼眸,实在想不通这种莫名其妙的风俗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行,说好了陪我守岁的。”景韫言搂紧了她,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要是困了先睡,一会我抱你回去。” 第182章 吃斋也吃灾 舒映桐灌了一杯浓茶,作为家主还是得强打精神以身作则守岁的。 只是身子犯懒,有天然暖炉她也很乐意合理利用,手探进他袍子里暖着,窝在他怀里听他讲他小时候的事。 “第一回进山没经验,我师父骗我说去解手。把我扔在山里久不见回来,我便知道中计了。” 说着想起往事轻笑了一下,“那年不过才八岁,身上除了药锄药篓只有一把随身匕首。野鸡兔子反应灵敏窜得快,追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去溪里筑坝拦鱼,第一次杀鱼,胆破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事,找了火石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生了火,没调料。嗯…那大概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鱼,没有之一。” 从那以后,他的烤鱼技艺突飞猛进,后来进山有伴了,依然吃了大半年烤鱼。 直到他们师兄弟三人学会了合作打猎,不过他们到现在看见鱼还觉得反胃。 舒映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还好吧,至少熟了。” 她的空间不是与生俱来的,没有空间之前,十岁的她被扔到雨林里执行淘汰制作战任务,没有补给。 要么别人死,要么她死。 生火?不存在的。 有烟就会暴露方位,谁都不想死。 村里第一串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的时候,舒映桐动了动身子,手刚从他袍子里拿出来又想缩回去。 习惯被保护果然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力。 景韫言替她拢好鹤氅,“外面冷,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好了,我去放爆竹。” “没那么娇气。”舒映桐起身活动手脚,拿了桌上那盘爆竹,一边撕外封皮一边信步往外走。 “是是是…”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偷偷弯起嘴角。 爆竹声声辞旧岁,村里热闹了一阵又归于平静。 回到卧房舒映桐踢了鞋子趴在床上彻底不想动了,忙碌了一整天更加腰酸腿痛困得很。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双手给她褪了外裳盖上被子,紧接着有一张热热的布巾给她擦脸擦手。 酸软的腰肢被不轻不重地按揉,舒服得快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腿上少了点什么,顿时激起鸡皮疙瘩。 她微微睁开眼,伸手扯被子裹住自己翻了个身面朝里侧,不满地咕哝,“你是禽兽吧…不要,疼。” 上方低低的闷笑了一声,又来扳她的身子,舒映桐骤然睁开眼,猛地坐起身,“说了不要!” 视线落在手上那个白瓷小罐上,又移到他笑得意味深长的脸上。 “知道你疼,给你上药,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嗯?” 舒映桐抽抽嘴角,伸手抢,“我自己来。” 他二话不说挖了一坨淡绿色的药膏盖好盖子把罐子随手丢在桌上,“乖,躺好,上药很快。” 半晌。 舒映桐咬唇瞪他,“你这是上药还是上刑!” 他深吸一口气把她拥紧,无奈叹气,暗哑的嗓音透着可怜兮兮,“我大概是在给自己上刑食髓知味,原来是真的睡吧,再听你哼一会我大概真的要受不住了。” 长寿灯照虚,彻夜通明,寓意益寿延年,香火不断。 天色微亮,村里爆竹声响得热闹,舒映桐撕开一盘一百多响爆竹,抖开了铺平,点了引线站到一边。 整个村子都是刺鼻的硫硝味,红色纸屑散得到处都是,早起的小娃最喜欢在年初一的时候穿着新衣裳到处跑。 谁家爆竹响完了,一窝蜂冲上去在碎纸屑堆里翻找还带着引线没炸开的。 宝蓝色福字纹锦缎裁成的新袄子衬得栓儿小肉脸蛋嫩白嫩白的,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飞溅跳跃的爆竹,同时还扫视了一圈站在一边跃跃欲试的其他小伙伴。 那严以待阵的小模样惹得舒映桐想笑,男娃子们的快乐真是简单。 最后一个爆竹声落,他们已经忘了要害怕舒映桐这件事,一窝蜂的冲上来蹲在地上扒拉完好的爆竹。 “引线短的只能剥硝呲花玩知道吗?”舒映桐看他们不停地捡了爆竹揣进兜里,忍不住出声叮嘱,“虎子,看好他们。” “哎!知道了!” 过完年十三岁的虎子一身新棉衣,年初一不用干活,捯饬得干净,比起去年秋天壮实了不少。 先前一直管着库房给北村村民领粮,精神利落的半大小子隐隐有了成熟稳重的气质。 到底还没长大,一到春节便现了本性,领着一帮娃子到处捡爆竹玩。 娃子们翻不出爆竹了,又闹哄哄去了别家,舒映桐一转身便看见景韫言抱臂倚着门框冲她笑。 “这么看我做什么?”舒映桐把手里用来点爆竹的线香插回门边墙上的香筒。 他歪过身子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嘴角抿着好看的弧度,“嗯我在想其实你也很喜欢那些小豆丁的吧?我也是。如果是我们的,我更喜欢。” “谁喜欢他们了,烦人。”舒映桐捻着被线香棍子染上薄红的手指,抿抿嘴角越过他往里走。 景韫言但笑不语,眼神宠溺地看着她清瘦笔挺的背影,“嘴硬。” 初一吃斋,也叫吃灾。 荤菜都收进了纱橱,饭桌上半点荤腥不见。 早上吃现饭,头一天捞蒸的米饭第二天蒸热了吃。初一这天不能煮新鲜的米饭,图个节庆有余的吉利名头。 斋菜都要重新做,新年第一顿早饭也不能吃些简单的早点了事。 舒映桐左右无事,索性进灶房帮忙。朱萸在炸豆腐泡,珍娘在择洗青菜。 舒映桐蹲在她旁边削了一根大菜头,切丝凉拌调了味再滴几滴喷香的纯麻油,就是没有辣椒粉稍有遗憾。 菜头丝放在一边慢慢腌着入味,又拿了大盆抱出一个陶罐。 焦芋丸子是这里的必备菜。 焦芋粉和水搅拌成糊,调好了味,一手拿瓷羹,一手在糊糊里抓一下,从虎口挤出一个圆子。 瓷羹沾水一剜,把焦芋丸子放进沸水里煮,一锅丸子煮透了捞起来盛在盆里。 下锅炒了点些酱油加些水焖一焖,不需要勾芡菜汁浓稠,起锅之前撒上葱花。 淡酱色的焦芋丸子光滑油亮,上面点缀着碧绿葱花,抖一抖盘子,里面的丸子颤颤巍巍。 栓儿用筷子夹了好几次都溜走了,虎着小脸握着筷子干脆扎丸子,得意洋洋的啃了一口,“叫你跑,逮住了吧!” 第183章 二姐夫给三文!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大年初二回娘家走亲拜年,能回娘家也就那几户去年年底新婚的小两口。 其他的妇人只能坐在家里暗自思念,不过一波一波的娃子们笑闹着上门讨吉利,纯真欢喜地笑脸冲淡了她们心里的愁绪。 家家户户桌上摆着圆格果盘,只等着娃子们上门拜年。 他们也不是每家都去,谁家吝啬抠门,光说话不给他们兜里装零嘴,不出一会就在娃子堆里传开了。 两三个穿着新棉袄的小娃遇上另外一伙从别人家出来的娃子,连忙叫住他们,从兜里掏出一把零嘴给他们看。 “哎~我跟你们说,邝大嗓家有炸裹粉花生,可香了!” 那几个娃子舔舔嘴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噫~她家你们几个也敢去?没撂脸子?” 那个抓着炸花生的娃子嘿嘿一笑, “你懂啥,我娘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能讨着吉利果子就讨,没有也不亏啥。反正大过年的也不兴骂人,这炸花生香!” 花生可不是谁家都舍得买的,更别说裹了粉用油炸得香香脆脆的,嚼在嘴里满嘴香。 没几家舍得炸零嘴,大多蒸点米面小点心意思意思,有的甚至连面都买不起。 大家看他嚼得一脸享受的样儿,暗暗咽了咽口水,“走,咱们也去!” 一大波娃子从南村回来,个个嘴巴笑得咧到耳后根,人还没走近已经冲过来大吼。 “快去姑娘家,好多吃的!给姑爷拜年还有两文利是钱!胡椒姐家有米花糖!姚婶家里有糖霜豌豆!雪梅姐家里有炸小鱼包!反正每家都有好多好吃的!” 喊话的男娃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一笑起来露着大板牙,背上用背带背着妹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娃,脚步没停边跑边嚷:“我们得回家赶紧把兜空了,还有好多家没去呢!” 心里高兴得不行,他过年十一岁了,明年十二岁可没这种好处。往年也就装满衣裳两个兜,没想到今年跑了两趟还不够! “润生,你家小妹也有不?”嚼花生的娃子连忙迎上去问。 “有有有,去了都有!” “嚯!我要回去背上我妹妹!” “我也去!” 一时间整个北村的娃子都沸腾了,好些腼腆的不敢去南村,一听有这么多好吃的还有铜钱,心里那点子自卑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四合院的门槛跨过一群又一群来讨吉利的娃子,舒映桐按按笑得僵硬的嘴角,斜睨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景韫言。 娃子们喜气洋洋上门贺新年,吉利话翻着花样从他们嘴里冒出来,她也不好面无表情,但就是一直微笑也很累的好吗! “姑娘,姑爷!恭喜发财!” 她扯了扯嘴角,瞟了一眼从堂屋排到大门外长长的队伍。从一开始一长串的贺词被后面的催得只剩简单粗暴的恭喜发财。 小娃心思单纯,脸上乐呵呵的,手上撑着衣裳口袋,眼睛盯着桌下那一大筐子的红包。 抓了一把零嘴放进他兜里,旁边的景韫言笑着拿了一个红包给他,“你之前来过了,这个是给你妹妹的。” 被戳穿小心思的男娃脸色涨红,接了红包捂着脸道了谢,托了一下背上的妹妹赶紧跑。 后面排着的几个娃子一听,默默退出了队伍灰溜溜的往外走。 姑爷记性好,蒙混不过关啊… 舒映桐瞧了一眼红包筐子和自己的手指。昨天下午就没干别的,被他拉着裁了一下午的纸,封了一下午的红包。 被红纸粘在手上的颜色洗都洗不干净! 实在不明白让人喊一天姑爷有什么可高兴的。 司曜拉开房门,懒洋洋地倚在门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长队。 “司公子新年好!” 娃子们高兴,见谁都问好。 他捏着冠带绕在手指上甩了甩,瞟了一眼堂屋,里头不停地喊着姑爷。 嘴角勾起一抹笑,回身拎了两贯铜钱,关上房门闲庭信步地往外走。 一贯千文,两大串铜钱瞬间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 “待会来雪梅家拜年呀~有利是哟~” 一句话掀起新热潮,娃子们瞪大眼张大嘴反应极其迅速。 “好!” 南村人来人往,年初二本来应该和村里亲友窜门聊天喝酒,奈何娃子们实在是多,只好推到初三。 雪梅没有成家,本来不在接待娃子拜年的名单里。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村里管事,便做了好些零嘴,有愿意上门的也不好往外赶。 先前好些捞鱼的村民送了小鱼小虾来,合在一起装了好几桶。吃不完可以挤去内脏收拾了晾干做成火焙鱼装在罐子里慢慢吃。 想到家里要来人,家里的油还有不少,索性调了面糊做了炸鱼包。 每个面粉果子里包一条小鱼或者几只小虾,炸出来金黄绵软娃子们也爱吃。 几个娃子刚走,院门外进来一道红色身影直奔堂屋。 “你怎么来了。”雪梅笑着起身迎上去,“我做了一些吃食,要尝尝吗?” 司曜贼兮兮一笑,点点头,抖了抖宽大的袍袖把手里的两贯铜钱举到她面前,“好呀~” “你拿这么多铜钱做什么,给我的?”雪梅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以前送银元宝送金叶子都回拒了他,今天该不是突发奇想要送铜钱吧… 司曜摇摇头,揽着她往里走,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不不不,马上你就知道了。” 两人还没落座,便有几个娃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司公子!是不是来雪梅姐家拜年就有利是啦!” 雪梅清咳一声,她还没成亲,没有给人发压岁钱的道理,哪里会准备什么利是。 也就是姑娘那边… 想着想着,下意识捂住嘴瞪大眼睛盯着摆在桌上的铜钱,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司曜慢条斯理的拆着串铜钱的绳子,慢悠悠地说:“听说我师父叫了你好一段日子的二儿媳妇,唔…” 红唇慢慢漾起兴味盎然的笑容,抬头望着脸色激动的几个娃子,“叫一声二姐夫,给三文利是钱哟~比那边还多一文~” “你…” 还没等雪梅极力否认,一声接一声的二姐夫已经从门口窜到了眼前。 几个娃子出门后,雪梅面红耳赤伸手拧他的手臂,还没使劲,外面传来兴奋的叫喊声。 “大家快来啊!二姐夫给三文!” 第184章 比飞爪索好用 晒了好几天的黄元柴已经干透,年初二热闹了一整天的四合院在年初三又热闹了起来。 舒映桐在年前买了两石这个地区特有的糯性大禾米,这种米做成饭没有籼米好吃,但却是做黄元米果最好的米。 既有糯米的软糯,大米的粘稠,还中和了籼米的韧劲,做出来的黄元米果软糯劲道不粘牙。 舒映桐一大早就被朱萸拉去灶房帮忙,今天的活计重,除了栓儿和元宝,一个也别想跑。 灶膛早就把之前的灰都清干净了,这两天做饭烧的都是一把一把捆好的黄元柴。 把柴灰铲出来用布兜好,架在木桶上用水冲淋,柴灰水慢慢流到桶里。 黄栀子是农家人最常用的天然着色原料,做米果就靠它上色。同时也是一味中药,泡水喝也很清火。 灶房里热气蒸腾,舒映桐摆好长凳,朱萸滚着一个直径到胸口高的大笸篮进来,放在长凳上摆好。 饭甑飘香,整个灶房都是浓郁的饭香。她掀开木柄盖,托着饭甑手柄轻轻松松把饭甑抱下来反扣在笸篮里。 舒映桐和珍娘一人一把饭勺迅速把米饭推散摊平,再把过滤了好几遍的柴灰枧水和冲泡好的黄栀子水混合在一起拿瓢泼在米饭上。 趁热反复拌均,让每一粒米都裹上金黄的颜色。饭勺达不到效果,三人直接上手拌,米饭烫得两手通红。 米饭上的枧水晾干上好色之后又铲回饭甑上锅烧大火再蒸一小会。 院里摆着三个大石臼,听说舒映桐家要打米果,汉子们拜完年回家拿了长杵又回到院里。 “来了来了!”朱萸嚷嚷着抱着饭甑出来放在石臼正中央,“今天可得把这甑米果打好啊,都使点力!还有两锅,别一会就没力气了啊!” 虎子爹握着长杵使劲捣了几下石臼,“嗐~咱们虽然没你力气大,打米果的力气还是够的,瞧好吧!” 舒映桐和朱萸一人一把大勺子,飞快往石臼添米饭。 汉子们吆喝一声喊起了号子:“打米果呀嚯嗨~打米果呀嚯嗨~”长杵如雨点一样落在黄米饭上。 两人把米饭分完,也拿起了旁边的长杵走到一个石臼边打米果。 “哎?你们几个怎么不喊号子!”朱萸喊了几声停下来,眯着眼睛一一扫过景韫言、舒映桐、司曜、雪梅和胡杨。 司曜翻了个白眼,手上不停地杵着石臼,“嘁~喊了号子能更有力吗?谁要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舒映桐一言不发,表示很赞同。 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她没兴趣,这玩意又不需要节奏。 “多热闹啊~胡杨,咱们喊!” 胡杨清了清嗓子,张张嘴,“咳还是算了吧” 这一圈,除了朱萸很兴奋,其他人意识空前统一,都表示只想出力不想张嘴。 石臼里的黄饭粒慢慢变得绵软柔韧粘在一起,长杵合力把粘稠结实的米果挑到摸了油的大笸篮里。 大伙放下长杵洗了手,纷纷在手上抹了油开始搓粗米果筒或者细长条。 舒映桐和朱萸回到灶房继续蒸第二甑米饭。 忙了一整个上午,帮忙的汉子们笑着不肯留饭,只领了一些米果回家跟家人一起吃。 大伙都累,他们要是在这里吃饭,还得重新准备饭菜,太麻烦人了,没必要。 等中午摆桌的时候,米筛里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形状的米果,舒映桐眼角抽搐。 先前拿回来蒸的时候她已经吐槽过一回了,蒸出来之后心里只剩一言难尽四个字。 “来,栓儿,这是你捏的七仙女。我专门放在一边蒸的,哈哈哈~”朱萸笑得很大声,把一盘子只能勉强分清头和身子的米果放在他面前。 栓儿苦着脸用筷子夹起一个扁平的仙女,“我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舒映桐夹了一根米果条,在蒜苗头拌酱油的蘸碟里滚了滚,吃进嘴里觉得还不错。 因为加了枧水,比年糕多了劲道爽口的口感。 一般拜年只有亲近的人家才会来,下午空闲,冷了的米果发硬,泡在稀释了的枧水桶里可以存到年十五。 想吃的时候捞一筒起来洗干净,切成块煮着吃或者炒着吃都是不同风味。 大年初四吃折箩,除夕做的那些半成品荤菜和素菜全部合在一锅炖大杂烩。 一筷子下去,夹起来的都是缘分。 三天不能动扫帚,初四扔穷,杂物和垃圾得清扫出去。 家里打扫干净了迎神,舒映桐被珍娘指挥得团团转。 原本这些事都是由男丁来做,不过景韫言算不得正经姑爷,珍娘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舒映桐来做。 上祭牲,点香烛,本来应该摆水果,没有只好换成干枣桂圆之类的干货。 舒映桐硬着头皮把流程走完才去洗澡准备睡觉。 回了房间,景韫言正在收拾行李,定了初五出发,不能再推迟。 舒映桐拉开衣橱,从最上层角落拿了两件的防刺服出来,“你和司曜一人一件吧。” 她不知道南狄是个什么国家,也没问。不过要他们亲自前去的必然不是什么小菜一碟的任务,防身的东西永远不嫌多。 景韫言接过,手指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会,拉起她的手郑重地说,“桐桐,我这一行有十二人…你可不可以…” 舒映桐点头,“你先出去一下。” 等他出去后,她进了空间在交易行精确搜索,防刺服不是什么不能流通的东西,很好买。 她搜了好几样,最后只买到一件稍微有用的东西。 开了房门,景韫言眉梢微挑,看了看桌上那一摞防刺服,没问什么。 “这个给你,比飞爪索好用。只要扣动扳机,它的爆发力很强,可以随意穿透墙壁或者树木。里面还有配套的防护手套,防止逃生时钢索伤手。” 美中不足的就是制式有点落后过时,在前世,这种早就被淘汰了。 不过在这种冷兵器古代还是很合用的,毕竟他们落后的冶炼技术还做不出这种精密材质。 舒映桐把手上的盒子打开,一支在灯火映衬下更显凌厉冰冷的黑色弩枪让景韫言一眼就喜欢上了。 伸手拿起细细摩挲,轻巧,非铁非银异常刚硬,“这是你们那边用的吗?这工匠也太厉害了…” 舒映桐笑笑,“早就不用这种了。” 第185章 寒过人勤春来早 舒映桐往他行囊里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都是一些牛肉干和压缩饼干之类的高热量干粮。 跋山涉水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景韫言脱了外裳挂好,走过去弯下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床铺走,“桐桐,你饿不饿…” “不饿。” “我饿。” 借了边上那盏油灯的光晕,舒映桐清楚看见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春色翻涌,想起年二十九晚上他毫无节制一次又一次把她折腾得连抬手揍他的力气都没有。 体力悬殊不得不乖乖叫了夫君认输,不叫还好,没想到 想想都腰疼,轻咬下唇伸手抵住她压上来胸膛,“你明天要早起,早点睡” 景韫言见她垂下的睫毛轻颤着,贝齿轻咬红唇一脸娇色,这种和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风情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顿时全身气血躁动。 哪还顾得上她说了什么,擒住她的手腕环上他的腰,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桐桐,五天了哪有开了荤还让我一直吃素的道理…我明天就要走了。”低头轻轻啃咬她的唇瓣,“给我…好不好…” 这样的恣情小态百般索怜,她哪里挡得住他动情攻势,只能任由他把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扔到床尾。 灯芯渐矮,喘息交织。 “桐桐,叫夫君就饶你。” 舒映桐抿紧嘴唇,瞪着他白皙的肩上一片暗红指甲抓痕,鬼才信他嘴里哄人的鬼话。 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倔强的小模样让他心里更是火热了几分,捏着她的下巴吻上去。 “乖,别咬嘴唇,我喜欢听你叫。” 一夜承欢只恨春宵短。 感觉刚睡着没一会的舒映桐恍惚间听见床边窸窸窣窣轻响,虚眯着眼瞧了瞧窗户,天光大亮。 懊恼地拧起眉头闭上眼睛,动了动酸软的腿,放弃了起床的念头。 景韫言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褶,低头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捏捏她小巧的耳垂,温柔地笑笑,“左右无事,再睡一会。我要走啦,记得想我。” 舒映桐缓缓睁开眼望进一双不舍的漂亮眼眸里,这段日子即使再忙,每天和他还是能见着的。 今天一别,归期不定,人还没走,心里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伸出手臂环上他的颈脖往下勾了勾,在他唇畔蜻蜓点水吻了一下,“珍重,等你回来。” 景韫言目光灼灼,笑如暖阳。她不爱说情话,能从她嘴里说出等他回来已经很难得了。 “桐桐,怎么办,我有点不想走了。” “可以,我无所谓。” 官道上的马车渐行渐远,舒映桐坐在院子里端了杯开水半翕着眼晒太阳。 该给他准备的都准备了,至于送别这种影响情绪的场面她懒得面对。 手里的小药片捏了许久,这一年要带领村民解决基本温饱,要做的事很多。怀孕的话,会带来很多行动上的不便。 只是,他说…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扬手丢进垃圾篓里。 罢了,顺其自然吧。 寒过人勤春来早,还没过十五,村民们已经开始一年新劳作。 老话说人欺地一时,地欺人一年。初八一过,田间地头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舒映桐和大伙一样,蹲在自家油菜田里除草。新开荒的土里有很多之前遗落的草籽,春风细雨一照拂,它们便茁壮成长了起来。 原本打算让这块试验田野蛮生长,得出种子在这里无人工干预的种植数据,不过由于莎莎的提前苏醒,她已经中断了这个计划。 在改良培育种子这个问题上,莎莎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和异能。 失去一颗琼华秋实让她能量骤减,睡了这么久,也快苏醒了。 舒映桐家的冬油菜被村民诟病了许久,看她地里荒草丛生,那些五花八门的杂草长得比油菜苗还壮。 个个路过的村民痛心疾首,手痒得不行,恨不得冲过去下手一顿辣手摧草。 说她懒吧,隔三差五就能看她在地里抱着夹板在纸上认真的写写画画。 说她不懒吧,除草施肥那是一回也没见她做过。除了一开始干旱的时候浇过水,后来下了雨,水都不给浇了。 回回问她,回回都是不咸不淡的说,你们只管自家的地便好。 不过油菜地旁边那些安夫人留下的菜倒是照料得很好。 做豆腐泡过豆子的水和淘米水都用桶收起来沤肥。那些菜叶菜头厨余垃圾也被刨了个坑一层垃圾一层土埋起来。 村民们觉得舒映桐的做法就像大伙重男轻女的感觉。 都是菜,油菜地跟后娘养的闺女一样,蔬菜地跟爷奶疼爱的大孙子似的。 北村来得晚,重劳力一开始都在做工换粮,等宿舍楼建完又得忙着想方设法挣钱办年货。 只剩老人和娃子自然做不了那么多活计,家里划分的荒地基本处于半开荒状态。 地瘦,除了种草,种啥都是白搭。 舒映桐还真就让他们种草。 多年生紫花苜蓿。 这里冬天不下雪,算是温暖地区,苜蓿适应性极强,耐干旱埋冷热,秋天播下的种子萌发之后扛过一个冬天,现在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了。 苜蓿作为豆科植物,它也有豆科植物最有力的优点,产生根瘤菌,养地。 一亩苜蓿三亩地,连种三年劲不散。 同时也是营养价值很高的野菜。 除了苜蓿,舒映桐还让村民在河道边大量种植皇竹草。 皇竹草生长快速,根系发达,防水固土,还是造纸的好原料。 种这些,舒映桐只有一个目的,它们都是很好的牧草。养殖业需要大量青饲料,规模种植更省心。 村里现有划分的荒地是舒映桐一开始定下来的,就是为了防止村民在那边随意建房,也是为了方便管理。 那几亩田哪能满足村民拥有大量土地的梦想。闲下来之后他们又把目光移到了还没归属的山脚荒地。 一个常年劳作晒得一身酱赤色的汉子挑着粪桶停在舒映桐家田埂上,粘满泥土的手紧了紧勾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放下担子走到她身侧几步外。 “有事?” 他那龟裂黝黑的手指捏了捏衣角,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望着舒映桐淡然的脸,鼓起勇气咧嘴一笑。 “姑娘,我家娃子多,地…不够种。” ------题外话------ 感谢银河遗落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第186章 鱼还要养? 舒映桐仰头望着面前笑得小心翼翼显得有些卑微的汉子,丢开手里的杂草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 这人她有印象,姓郭,上有爹,下有五个娃子。 前面四个都是闺女,最后才生了个儿子。大闺女和小儿子差了十来岁,四姐妹疼弟弟疼得跟什么似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不舍得吃,都让给弟弟。 这一家人倒是没有苛待闺女,逃荒那么难也没拿闺女换粮食。 汉子媳妇早早没了婆婆,一家人成天忙着干活糊口,小儿子是大姐一手带大的,比亲娘还亲。 正因为如此,他家闺女今年十八了,无人问津。姚氏找她提过几次,这家闺女能干也吃得苦,就是太疼弟弟,没人敢娶。 谁也不想娶了媳妇多娶一个像儿子一样的小舅子,天天往娘家扒拉婆家东西养弟弟,谁能乐意? “郭旺根是吧。”舒映桐随意在杂草跺坐下来,“我记得你家只有四个壮劳力。八亩荒地还不够种?” 要知道这些地三年无税,不分男女老幼,按人头能分八亩已经算不错了。 郭旺根局促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子上的破洞,呐呐地说: “家里大闺女岁数不小了,二闺女也十六了,姚主任保媒都不管用…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我想给她们一人一亩地做陪嫁。” 舒映桐有些惊讶,庄稼人把田地当命根子,在心里的重要程度有时候甚至超过子女。 他愿意拿一亩出来做陪嫁,也算得上是顶大方了。 因为村里还没人拿地做聘礼。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郭旺根舔舔干涩的嘴唇,左右望了一眼附近停下手里的活计往这边张望的村民,小声地说:“那些山脚还有坡地,等开荒了能种高粱,多少能打一点粮食。” 他知道好些人家都盯上了坡地,也知道魏大福提过那些坡地另有用处。 过来也是碰碰运气,毕竟姑娘是村里的话事人,她愿意分,没人敢说什么的。 舒映桐随手在杂草垛里扯了一根草叶子,垂下眼睛看了一会,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我觉得拿地陪嫁解决不了你家闺女不好说亲的根源问题,坡地我有规划,给你拿去种高粱浪费。”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从田埂路过故意放慢脚步的村民一听这话,又是放心又是遗憾。 得到了预想中的回答,他们加快脚步往自家田地走。反正大家都没有,那没什么好说的。 郭根旺脸色一下垮了下来,抠裤子破洞的动作也停了,“那,那我回去了。”说完愁眉苦脸的转身要走。 “我还没说完。”舒映桐淡淡出声叫住他,“你吃过晚饭带上家里人来一趟我家。” 郭旺根老实归老实,但他不傻。脸上即刻亮起希望的光芒,高兴地应了一声:“哎!”连忙快步走到田埂边挑上粪桶大步走了。 舒映桐瞟了一眼他轻快的步伐,继续蹲回田里拔草。 朱萸穿了一身洗得发白带补丁的旧衣裤像只扑棱蛾子一样窜到舒映桐旁边,手脚麻利地拔草。 “这么快指导完了?”舒映桐歪着头瞅着她春风满面的笑脸。 胡杨一家不会种地,他家的三亩地之前都是村里人自发帮忙收拾的。 现在房子都起完了,从秋天一直忙活到过年,他家也暂时休息休息。 开了春,大伙都忙得很,自然让他们把地接管回去自己伺弄。 不做大锅饭,家里又有珍娘打理家务,朱萸现在也没多少活计。 她那一亩地也种了苜蓿,不用怎么费心打理。倒是天天打着教胡杨种地的名头往他家油菜地里跑。 “那是,我都说了嘛,我一口气挑五担粪都不带喘气的!” 朱萸笑嘻嘻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的手跟收割机一样,手到之处杂草离土。 “养鱼有兴趣吗?”舒映桐不紧不慢,保持惯有的速度,行行出状元,她做不到朱萸那么快。 “养鱼?鱼还要养?拿网去河里捞不就完了么?”朱萸不以为意,捏着杂草丛里的油菜苗爱怜地摸了摸。 太可怜了,草都比它长得壮。 姑娘终于良心发现痛改前非了么,居然在这里拔草。 “按他们那种绝户式捞法,用不了多久河里就没鱼了。”舒映桐沉下眉眼,语气有些沉重。 村民们想改善生活的心情她能理解,所以他们撒网捕捞也没什么意见。 但是他们织的渔网网眼很小,大鱼小鱼小虾通杀。 再说河里的鱼大部分都不是大鱼品种,两斤重的鱼都很难见着,大多都是一些两指宽长不大的鱼。 淡水鱼刺多,小鱼的市场行情没有大鱼好。 朱萸拔草的动作慢了下来,嘬嘬牙花子,“好像是哈,去河里洗床单都感觉鱼好像没以前多了。那鱼要咋养,把河拦了么?” 以前好歹能看见几条四指宽的鲤鱼鲤鱼草鱼,后来多了十来户下网捞鱼的,现在三指宽的也见不到几条在河里游过去。 她喜欢吃鱼,小杂鱼收拾干净肚子里的内脏,随便切了姜片下去再折一小段九层塔,烧出来的汤都是鲜甜鲜甜的。 “见过水潭么?”舒映桐拿石子在泥地里画了一个圈,“死水养不了鱼,连上沟渠让水流通起来就可以养鱼。” 石子在圆圈边上添了两个闸口,又添了两条对流的水渠。 “那些地里种的苜蓿草和皇竹草可以割来喂鱼,也可以喂家畜。” 她点点圆圈,“这个叫池塘,可以在水面上养浮萍和水葫芦,捞起来可以喂猪。池塘底起出来的淤泥是很好的缓释肥,用来改善土质,施肥也不会烧苗。” 朱萸越听眼睛越亮,举着手里的杂草一顿挥舞,“我知道我知道,养肥的鱼可以卖钱!不用费劲到处跑,下网就有了!我来我来,我去挖坑!” 舒映桐笑意浅浅的点头,池塘里能养的东西多了去了,不仅仅只有鱼。 “我想让你和秋雁一起,嗯,顺便带上郭旺根他们家吧。我听说,秋雁有一回在山里采药扭伤脚,是春花一路背下山的?” 池塘数量不止一个,她们两个忙不过来,带上郭旺根一家正好。 “是啊,我那天不在,不然我肯定背她。不过我听说那个春花也是头犟驴,水都不肯喝一口放下人就走了。” 第187章 姑娘追着喂饭 天刚擦黑,吃过晚饭的郭旺根一家便上门了。 听当家的回来说了,姑娘提了大闺女没人说亲的事,又说了多要荒地解决不了根源问题,那意思就是会给她家想辙。 个个心里高兴得很,这桩难事总算要解决了! 几人在大门口互相看看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王氏给背着弟弟的大闺女理了理衣领,拉了拉衣角。 郭旺根望着珍娘抱了碗筷从堂屋里出来往院子另一边匆匆而去。抹了抹棉袄上的折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爹,咱们进去吧,他们吃完了。” 郭老爹低头认真看了看身上出门前换的衣裳,补丁是有一些,不过很干净。 稍稍放下心,抬脚往里走,“嗯,一会咱们别乱说话。” 堂屋里点了油灯,饭菜撤了下去,朱萸换上了大提壶和杯子。舒映桐不爱在饭后喝茶,壶里灌的是开水。 一家人脚步局促地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一身白色粗布孝衣簪白花的秋雁坐在八仙桌边捧着杯子。 看样子是在这里吃的晚饭? 郭老爹脸上有些不赞同,重孝期间哪能随便窜门子,这不是给别人家带晦气的么… “坐。”舒映桐掠过众人脸色,回房拿了一张图纸出来。 见大伙满脸为难的站着,眉梢一扬,“这是我家,损不了你们多少气运。” 古人敬鬼神,重风俗,她能理解。但是站着不好说事,秋雁会成为他们的合伙人,如果接受不了她随时能换一家。 “愣着干啥呀,坐坐坐。姑娘要伸手拉一把你们家,都啥时候了还顾那些。”朱萸摆上杯子,不以为然地坐在秋雁旁边。 要不是今天说了有大事,她还未必能把秋雁扒拉出来呢。 春花弯下腰单手把弟弟顺到前面抱在怀里,三岁的小娃安静乖巧伏在她怀里眼睛都没敢抬一下。 郭旺根和自家老爹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妥协。 算了,守着那些有什么用,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主家都不在乎这个,他们还别扭个什么劲呢? 舒映桐没有出声催促,等他们默默落座之后把图纸放在桌子正中央。 “今天让你们都过来是想让你们合伙挖池塘养鱼,当然,也不仅仅是养鱼。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有几户去年冬天卖鱼挣了一些钱吧。” 郭老爹迟疑地点点头,“我们家没干过这个,这两眼一抹黑…” 卖鱼赚钱的事是听说了,可他们不会养鱼啊… “这个不用担心,该怎么养护鱼塘我会教你们。挖塘也会请人给你们帮忙,鱼苗也从我这里出。” 一家人面面相觑,眼里闪着激动。 这叫什么,这叫姑娘追着给他们喂饭! 这一刻,他们心里也明白,舒映桐主要是为了朱萸和秋雁,他们是顺带的。 舒映桐伸手指着村子大致分布图,点出准备挖池塘的位置,又说了池塘对应的上游产业和下游产业,把一家人激动得不行。 “好,好,好!我们家一定好好干!”郭老爹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心里清楚得很。姑娘说的解决他们家根源问题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家的家底厚起来! 孙女们也不用舍不得吃穿,放心嫁人,娘家日子过得好,谁还会担心她们吃里扒外了? 舒映桐神色淡淡瞧了一眼春花怀里安静乖巧得像个小女娃的娃子,三岁还跟没断奶一样,太小家子气了。 “不要把儿子当闺女养。” 冷不丁的听舒映桐说这一句,激动的笑容僵在他们脸上,娃子不吵不闹不是挺好的? 家里每天在田里山头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把幺娃和他四姐锁在家里,从来不哭闹,大伙都羡慕娃子懂事。 怎么听姑娘口气好像不是很看得上眼? “他想拿杯子喝水。” 桌上那套杯子是栓儿捏的双耳杯样板,央着大妮给他正经烧制了一套彩绘瓷杯出来,过完年闹着要拿出来给客人喝水用。 黄色底釉,圆口大肚,上面绘了憨态可掬的兔子。带娃来家里拜年聊天的见到这套杯子都笑赞栓儿是个厉害的小瓷匠,可把他捧得尾巴翘上天。 她看那个小娃盯了好久,好几次伸手想摸都被春花偷偷打了手背。他也不闹,只是舔舔嘴唇眼巴巴地瞧着。 王氏惶恐不安连连摆手,“不不不,小娃子哪里拿得稳,这么好看摔碎就糟蹋东西了。我们一会回家喝。” 舒映桐一一扫过他们深以为然的神色,抿唇不语,看了一眼朱萸。 “摔碎就摔碎呗~”朱萸倒了小半杯已经放温的水递给他,“人家还没拿就说会摔碎,你们能掐会算咋的?来,拿着。” 他犹豫了一会,看看王氏又看看春花,又看看朱萸鼓励的笑脸,怯怯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谢谢…姐姐。”三岁的小娃说话还不是很清晰,细声细气。不过眼睛亮亮的,一手捏一只杯耳,看起来很欢喜。 “嘿~嘴还挺甜。你叫啥名?” “我,我叫金宝…”他细细瞧着杯子上绘的兔子,捧着递到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笑。 “哈~我们家有个元宝。”朱萸捏捏他瘦瘦的脸颊,冲王氏笑嘻嘻地说:“他不是拿得挺稳当的?你们别老吓唬他,男娃子就该像我们栓儿一样啥都敢说。” 王氏脸上讪讪,心说自家娃子哪能跟栓儿比哟… 多少人宠着他,那吃的穿的用的,村里独一份,背靠多少有本事的,当然啥都敢说了… 郭旺根一家出门后,秋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前一直没开口说话,就怕遭人嫌。 舒映桐拿了一本手抄本给她,“回去认真看,先了解一下有好处。” 原书简体字,为了方便别人阅读,她把池塘管理那部分转换成繁体字抄下来装订成册。 “好,那我先回去了。”秋雁笑笑,爱惜地摸了摸手抄本。 朱萸勾肩搭背送她出门,回来之后摸着下巴凑到舒映桐面前装模作样瞧了她一会,笑嘿嘿地推推她的手臂。 “姑娘,我咋感觉你变了?” “嗯?” “你以前都不爱管人家娃子的事,今天咋还说人家养娃不对了?” “养好一个娃很难,毁掉却很容易。” 夜深人静。 舒映桐吹熄了油灯躺进被窝,习惯性摸了摸旁边那个枕头,手搭在上面闭上眼睛安稳入睡。 第188章 桑树枝和菌类 舒映桐考虑到村里娃子多,池塘选的位置距离围屋不远不近,既能看见大概情形,又不会挨在边上。 爱玩水是娃子天性,更何况里面还养淡水鱼类,潜在危险不得不防。 两方池塘各占一边,隔着一大段距离。 “姑娘,咱们还没听过鱼还能养的,人都叫来了,怎么挖塘,听你吩咐!” 虎子爹领了十来个汉子扛着镢头铁锹挑精神抖擞地站在一边,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姑娘说了,每家出一个劳力挖两方池塘,其中一个算是南村的。养大了鱼,逢年过节办喜事可以免费去捞,平时想吃找秋雁买,算村里价。 媳妇娃子都爱吃酸菜煮鱼,养鱼好哇,到时候隔一段时间煮一回,美得很! 舒映桐正弯腰划线,木漏斗上安了一个长杆,她边走边退,漏斗里的石灰从底部落在地上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就按划线大小先挖,深度不要超过四尺五。上东下西走向,有利于鱼塘的采光,避风浪。中间深两边浅,进出水口和集水槽按图纸上面标的来。” 她指指地上用石头压着的图纸,“等挖到底部有水先排出去,塘底再铺砂石和黏土,最后全塘洒生石灰清塘。” “好嘞!记住了!”虎子爹捡起图纸,发现上面画得很详细,所有局部图大小都标了尺寸。 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写的字都是认识的。便把在一旁候着的郭旺根一家、朱萸和秋雁都叫了过来一起分配活计。 舒映桐收拾了东西放在一边,“朱萸,我去一趟秀眉山。”说完拎起旁边的竹篮往东边走。 “嗳,知道了!前几天下了雨,多捡些菌子回来啊~” 朱萸转头脆生生应了,走到左边要挖池塘的正中间,往手里吐了一手唾沫搓了搓,握着镢头开始掘土。 秋雁和郭家其它几个闺女挑着畚箕等着运土。 荒地土硬石子多,掘土是个纯力气活,虎子爹只让朱萸和他们一起,其它妇人闺女都是挑土。 舒映桐挽了篮子沿着津阳河不紧不慢往秀眉山方向而去,河两边的皇竹草已经长到膝盖高。等温度暖起来,这些用来固堤的青饲料就能排上用场了。 北村都住宿舍,暂时没办法家庭式养殖,她准备在山脚圈地露天养殖,雇一部分那边的村民来做工。 同时勘察地形规划坡地,地势平坦离水源近的可以试种红薯、玉米、向日葵、芝麻等耐干旱的农作物。 这次进山主要目的是收集桑树枝条放在空间里扦插育苗。 桑树皮实,在空间里养几个月再拿出来相当于二年生地栽苗,当年就能挂果。 种在池塘边上可以遮荫,桑葚酸酸甜甜口感不错,还可以泡桑葚酒。 立春已过,整座秀眉山一改枯枝败叶的面貌。嫩绿枝桠在落叶乔木褐色枝头迎着微风轻颤,大地回春,山间一派新生。 前几日下过两场雨,春雨贵如油,村民们不仅不嫌几天晒不干衣裳,反而直感谢老天爷赏饭吃。 成群结队挖野菜捡菌子的妇人小姑娘随处可见,见了舒映桐纷纷热情打招呼。 “姑娘也来捡菌子呢?呀,才这么几朵,我这多,你拿一些回去吃!”妇人起身笑着打招呼,探头一看,连忙抱着自家篮子往舒映桐的篮口倒。 “不用,我还要往里走。”舒映桐伸手拦住,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山林外围都是人,她也不是专门为了捡菌子来的,所以也没怎么跟她们抢。 这里再往里走林子密一些,没多少人。一是没路走自己开路费劲,二是怕里头有野猪什么的,她们对付不过来。 “别客气,我来得早,我这真挺多的!”妇人是个大嗓门,推不动篮子眼疾手快伸手抓了一把放进舒映桐篮子里,咧嘴一笑,“拿一点拿一点,我走了哈~” “谢谢。”舒映桐微笑颔首致谢,望着她急匆匆好像怕她追上去的背影有些失笑。 这妇人确实比别人拼,别人也不过装满一个底,她已经有小半篮子了。 袖口被草叶尖的露水打湿,蓝色粗布棉袄从手肘到袖口颜色更深,脚上的布鞋从鞋面湿到小腿肚,腰带上别着一把柴刀。 刚才抓菌子的手也冻成紫红色,像刷钵一样布满裂口的手背上面长满冻疮。 她连这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今天倒是被迫承了她的好意,如果再遇到送她一罐冻疮膏吧。 舒映桐握着柴刀开路,砍了好些桑树枝条扔进空间。野桑叶片较小,桑葚未完全成熟时味道很酸,她想让莎莎改进品种。 等把主要活计都做完,舒映桐这才开始在腐殖落叶较多的地方寻找露头的菌子。 早春菌子种类繁多,她扒开一堆干枯的松针,拿小木棍插进树脚下的土里往上一撬,一小丛还没开伞淡褐色的茶树菇被撬起。 菌子都不是单独生长的,孢子成熟的时候,风一吹就会散在各处。她在周围梭巡了一圈,果然又找到了几丛。 路过一片马尾松和杉树长得杂乱的林子,虽然被荆棘灌木钩得发髻有些散乱,但是收获还是很满意的。 这里主产的黄色牛肝菌口感好,肉肥厚,菌柄粗壮,味道鲜美,无论做汤还是炒都好吃。 陆续采了一些平菇、鸡枞菌、青头菌、大红菌。 也遇上一些绚丽多彩的鬼伞之类的毒蘑菇。 她只采集自己知识库里的那些可食用菌,对于其它菌类丝毫没有冒险的想法。 路过两棵枯死倒下的椴树,她被上面长势喜人的野生木耳吸引了注意力。 野生木耳不可以想菌子一样鲜食,鲜木耳有一种光感物质,卟啉。 不溶于水,吃了之后皮肤被日光暴晒容易诱发皮肤病。 只能采摘下来之后把鲜木耳晒干,做菜之前泡发。 舒映桐采摘了较大的木耳,望着地上躺着的两棵椴树,手指轻扣树皮。 这里的木耳纯野生,售价不低。人工菌棚她不想做,没有塑料薄膜造棚,即使有也不想做。 工业塑料垃圾降解困难,她也没机器来生产。 不过收集椴树钻孔塞菌丝半人工半野生种植还是可行的。 正当她思考入神的时候,耳朵里传来附近有人类的痛苦呻吟,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哎哟…哎哟…” 第189章 我背你回去 人迹罕至,杂树丛生荆棘遍布,连路都没有的密林怎么还有老妇人? 舒映桐拧起眉头循着声音慢慢往左边方向寻找,柴刀劈开一条路,走了一段,寻到一个小土坡。 坡上长着一些荆棘灌木和一些不粗壮的杂树、茅草、芒箕之类的蕨类,坡底半坐半躺着一个老妇人正抱着膝盖哀哀叫疼。 花白头发被钩得发髻松散乱糟糟的,脸上手上被划得到处是血道子,身上簇新的袄子破了不少口子,露着白棉花。 脚上的鞋也少了一只,背后坡上压倒的植物形成一条从上到下的活动轨迹,很明显是从上面滚下来的。 舒映桐挫败地捏捏眉心,还是个熟人。 “燕子!” 老妇人一见她走过来,划得血刺呼啦的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菊花似的。 随后指指膝盖,瘪瘪嘴,“燕子,我疼…” 舒映桐淡定地把篮子收进空间,爬上斜坡,把挂在一颗折断的灌木枝条上的棉鞋取下来。 燕子是姚氏的闺名,这人是姚氏的婆婆,周何氏。 她蹲在地上给她穿上棉鞋,“阿婆,都哪里疼,手臂抬起来我看看。” 何阿婆听话地举高手臂,脸色一苦,委屈地捂着右边肩膀,“燕子,肩头也疼…”歪着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舒映桐,“不对,你怎么叫阿婆?以前都叫娘…” 舒映桐拉开她的衣襟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能举起来,骨骼也没异常凸出,大概是被轻微撞伤。 好在初春天气还有点冷,何阿婆穿得厚,滚下来只是轻伤。 “我看看膝盖,疼就喊,知道吗?” 棉裤太厚,裤管翻不起来,舒映桐只能用手抬起她的右腿看她反应。上下活动了几下,见她只是嘶嘶吸气放心不少。 手指在膝盖上一按压,何阿婆嗷的一声哭出来,“呜呜呜,燕子,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没有。”舒映桐起身张望了一番,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蹲下身子神色和缓看着她,“你上山做什么?” 这何阿婆可不是一般的老人,平时都是春芽的弟弟,春辉在照看的。只在自家房子周围活动,即使要出去走动,必然会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尾巴。 因为她有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只记得儿子、儿媳和阿牛,平时也不闹腾,很乐意跟春辉玩。 因为她管春辉叫阿牛。那是她夭折的弟弟,死的时候才三岁。 何阿婆抬袖痛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咧嘴嘻嘻一笑,掉了一颗门牙的嘴一笑起来有些傻气。 “我听她们说去捡菌子,阿牛不带我去。燕子可喜欢我做的菌子顿鸡了!你看,我捡了好多呢!” 她转头在四周找了一圈,脸上急得笑容也不见了,嘴一憋,哇的一声哭出来,“完了,篮子弄丢了,娘要打死我~” 舒映桐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没丢,在这里。” 何阿婆一把抢过篮子,破涕为笑,一把挽起舒映桐的手臂,“燕子,走,娘给你炖鸡吃!家里的鸡都是给你养的!喝了鸡汤肚子里的娃子长得壮!” 舒映桐伸手仔细摘干净她头上身上的荆棘钩刺,姚大嫂家里压根就没养鸡。 半蹲下身子背对她,“好。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行!你怀着大孙子呢!怎么能背我!前几天累着还见红了!”何阿婆使劲摇头,紧紧抱着篮子。 舒映桐挫败直起身子,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已经生完了,大孙子在家里。” “生,生了吗?什么时候生的?”何阿婆借着舒映桐手臂艰难起身,狐疑的眼神在她肚子上打转。 “坐完月子了,可以背你。”舒映桐转过身抓着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托着她往背上一抛,箍住她的腿站起身。 何阿婆矮小偏瘦,对于每天负重越野锻炼体能的舒映桐来说,背她除了腾不开手拨开杂乱的灌木枝条,还算轻松。 沿着之前趟过的路慢慢往山下走,日头渐高。山里没几个人,有的也是零星砍柴的,大多都回去吃午饭了。 路上有人看见舒映桐背着何阿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上来问要不要帮忙。 “不行!阿牛不让我跟你们玩!我要跟燕子在一块!” 何阿婆激动地晃着篮子把他们挥开,小声地在舒映桐耳边嘀咕,“我知道他们馋鸡汤,不给他们喝!” 舒映桐呼出一口气,得,还挺护食。 南村。 “说啊,你奶奶去哪了!让你好好看着她,你干啥去了!” 姚氏抓着春辉的手臂,手里的柴棍一下一下地抽在他屁股上。 春辉紧紧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坑,小脸憋得通红。 “姚婶,别打了…春辉平时懂事得很,今天一下没看住,怎么下手这么重啊。我们再去问问,总有人知道的。” 雪梅急步上前紧紧抓着柴棍,挡在春辉身前,心疼地把他护在身后,“打他解决不了事情,大伙都去北村挨家挨户问去了,一会就有消息。” 姚婶平时和气得很,从来不打娃子,今天实在气狠了。 那也不能让他这样打春辉啊,远远地就看见每一下都下狠劲,可不得打坏么! 姚氏眼眶通红,抱着柴棍蹲下身子呜呜地哭,“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根生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那河里水高得很,要是掉河里,想都不敢想… “娘!问着了!问着了!”春芽从远处大喊着跑过来,扶着膝盖不停喘气,“有人在秀眉山…看…看见奶奶了!” “是吗!”姚氏胡乱抹了眼泪,丢开棍子踉踉跄跄往院子外跑,“我去找!” 人还没冲出去,外面已经有妇人大喊,“姚大妹子,你赶紧出来,我看姑娘背上背着的好像是你婆婆!” 姚氏脸上一喜,加快脚步往外冲,后面跟着一串人。 河道边上那个模糊的水蓝色身影背上确实背着个人,正一步一步往村里方向走。 她使劲揉揉眼睛接着往前狂奔,没错的,那袄子的料子就是姑娘送她的萱草色兰花纹锦缎! 她没舍得给自己用,过年之前就用这料子做了一身新袄子给婆婆! 第190章 找个厉害的来养儿子 背上的人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的话,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八竿子打不着边,舒映桐偶尔应和两句,要是不搭理她,就会被不高兴地戳脸。 “娘!” 姚氏从远处疾奔过来,顾不得道谢,红着眼眶伸手托着何阿婆的脸泪如雨下,“娘,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不着…” “燕子!”何阿婆高兴地喊了一声,随即伸长了脖子看舒映桐的侧脸,“咦,你是哪个?” 舒映桐抽抽嘴角,之前燕子长燕子短的,这会子见着正主了,她彻底痛失名字… “姑娘,谢谢,谢谢…”姚氏抬起手背擦了眼泪,吸吸鼻子,伸手架住何阿婆腋下,“我来背。” “不行!你怀着大孙子呢!这小闺女可有劲了!”何阿婆虎着脸紧紧搂着舒映桐的脖子,摆手挥开姚氏。 “这…”姚氏脸上满是尴尬,接过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姑娘什么性子,什么时候背过人了… “先回去。”舒映桐抬手扯了扯何阿婆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这勒断气的架势蛮得很,“松开点。” “娘,篮子给我吧。”姚氏心疼地摸摸何阿婆的手,手背上一道道血痕粘着泥巴看着就疼。 “行,那你提着,一会炖了鸡汤分一碗给这个小闺女喝。” “阿奶!” 春辉冲到何阿婆身边,仰着脑袋边走边笑,慌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地。 “阿牛!你去哪了,我找不着你…” 何阿婆委屈地伸出手臂要牵他,春辉甜甜一笑,从兜里掏出两颗嘉应子举到他面前,“阿奶,给你吃!” “好,好,这个好吃!甜的!” 雪梅拉着春芽迎上来,气喘吁吁的,“总算找着了,大伙担心坏了。” “你们是哪个呀?”何阿婆手臂一收,把手藏在舒映桐背后紧张地瞧着她们。 两人笑着介绍自己,每次都问,已经习惯了。 舒映桐背着何阿婆进了院子,听见声响的周九生从灶房出来,一见这场面淡定地回身搬了竹椅迎上去。 “找着就行,先放下来。” 挖池塘回来看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冷锅冷灶的。去隔壁问了,说是走丢了,正去外头接呢。 他也没出去,生了火把早上剩的饼子和昨天的剩菜放锅里热着,又从灰水桶里捞了一筒黄元米果出来洗干净切了。 捞饭是来不及了,现成的米果煮得快。 舒映桐把何阿婆放下来,活动活动筋骨,淡淡地瞥了一眼周九生,对他的反应并不奇怪。 听朱萸提过,何阿婆并不是周九生的亲娘。 何阿婆嫁到周家做续弦的时候,周九生已经五岁了。 周九生性子沉闷,对这个性格泼辣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后娘一点也不亲近。 同样的,何阿婆也嫌弃前面婆娘养出来的这种面团继子。 周九生的亲娘是活活被婆婆逼死的,周九生他爹娶何阿婆的理由很简单,找个厉害的来养儿子。 何阿婆嫁到周家的理由也很简单。 她生不出孩子又死了男人是个寡妇,而周九生他爹从战场回来虽然是个半残,但他有抚恤银子,还有现成的儿子! 何阿婆嫁到周家一开始还收着点,后来被婆婆和同样休回家的小姑子当软柿子捏。袖子一撸,打得她们服服帖帖。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种贱骨头没有什么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一天打三顿! 而且她从不打脸,村长上门,她嘴一咧,“哪个能证明我打人了?要不然你们脱了衣裳给大伙看看?” 周家的事在村里算不上什么秘密,村长多数时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两句就算了。 又捞不着什么油水,管那闲事做什么,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巴结巴结黄地主。 何阿婆在周家谁的面子都不卖,周九生娶亲也不插手,愿意娶谁随他便。 姚氏嫁过来的时候不冷不热的,但是看见婆婆和小姑子捏着辈分欺负儿媳妇,那她就不干了。 袖子一撸,“老娘还没使唤她,你们两个算老几!” 一天到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姚氏,这也挑刺那也挑刺。 现在老了记不清事了倒像个娃子一样没啥脾气了。 姚氏打了一盆热水给何阿婆打理干净手脸,舒映桐坐在一边喝水,静静地看着春芽偷偷撩开春辉的棉袄小声问他疼不疼。 背上一道一道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打的,春辉呲牙咧嘴笑笑说不疼。 “栓儿今天早上去冬生家练字了。”舒映桐朝姚氏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姚氏一愣,顺着接话,“栓儿确实不用人费心。” 春芽抿嘴瞅了一眼剥了嘉应子往嘴里塞的奶奶,拽着弟弟走到姚氏面前。“娘,我去田里之前听奶奶吵着说想吃甜梅子。” 她是女儿,不好说一句亲娘做错了,只能把事实摆给她看。 姚氏拧布巾的动作一顿,抬头瞧着何阿婆攥在手里的包装纸。 这时节,哪有什么梅子。全村能找出梅子零嘴的也就只有栓儿,这里去北村路程不算短,一来一回,期间谁能想到婆婆会偷跑出去。 “阿婆说捡了菌子给你炖鸡汤补身。”舒映桐又添了一句,说完放下杯子起身就走。 姚氏垂头蹲在地上许久没出声,慢慢的,一滴一滴的水滴落在盆里。 周家跟大多数秀吉村里的村民一样穷,但是婆婆是个爽利人,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带着几个女人开荒种地,家里养了鸡,平时一个鸡蛋也不给吃,全攒下来换东西换钱。 又骂骂咧咧教她做衣裳,待人接物。 一个女人愣是把家里盘活了,也攒了一两银子的家底。 成亲头一年怀不上,平时爱挑刺的婆婆从来没在这件事上骂过她,也不允许别人说她。 每逢初一十五偷偷去观音庙,回来就说回娘家了。 婆婆爹娘去世后,嫂子当家生怕她上门打秋风,哪还有什么娘家。 后来怀上了,婆婆嘴上骂她没用,满院子的鸡隔几天少一只。炖了鸡汤不上桌,直接送去她屋里。 原本家里勉强算能吃饱饭,怀娃子还没足月出了点意外摔了一跤,生得没力气了。接生婆说怕是血崩,保大的不划算,不如保小的。 娃子他爹不在家,接生婆催着拿主意,婆婆想也没想的回房里翻出钱匣子抱回来,接生婆摇摇头,请郎中不够。 婆婆沉着脸出去了,没过半天,镇上郎中来了,她和春芽都活了下来。 家里也背上了黄地主的印子钱。 姚氏眼泪滚滚落下,那么远的路,婆婆得跑得多快才能在阎王爷手里把她的命抢回来啊… 第191章 没鸡炖不了鸡汤 从北村调理完一桩婆婆打媳妇的事回来,平时坐在门口晒太阳一见她就笑的婆婆没在,她以为是春辉带着在外面玩。 等看见他捂着衣兜满脸喜色地跑回来,这才开始发慌。 村里大多都出门干活去了,问了一圈都说没瞧见。大伙看她脸色着急,饭也顾不上做,全都分头出去找。 她找到河边看见自家的篮子,那一刻只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凉到心口。沿着河道找了许久,她既希望在河里看见婆婆挣扎的身影,又害怕看见是个不会动的。 心灰意冷的回到家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等消息,一见春辉还站在院子里,心中顿时升起无能为力的狂怒。 “春辉,娘错了…”姚氏抬起头攥住春辉的小手,“无论怎样,我都不该把气撒你身上。” 村里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下雨天打娃子,闲着也是闲着。 春芽出生的时候,婆婆不在,等到了快天黑才回来。一身衣裳都是泥,衣襟一片血渍,嘴肿得泛黑,随便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裳小心地抱起娃子。 咧嘴一笑,上面少了一颗门牙,“明年她就会叫奶奶了。” 小姑笑话她把个赔钱货当宝,她二话没说就去找了媒人,没过多久小姑就嫁出去了。 一开始还回来抱怨,后面回来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听说搬去府城了。 婆婆带孩子从不打骂,比对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有耐心。娃子们哪怕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要夸一夸。 做了错事也不骂,只让他们去堂屋亲奶奶灵牌位前好好说道说道他们都干了什么事,直到说清楚错哪了才让起来。 婆婆不让打娃子,她也知道自己的一对儿女被教得很懂事。今天实在是心里慌乱得一团糟才会动手,错了就要认,她也不想在娃子面前找借口。 说到底,春辉也不过八岁多点。村里别的娃子都去胡椒那学识字背诗,他也渴望坐那一块学。 可是婆婆这待不住的性子坐一会就闹着要走,只能等晚上大家都回来了才能出去找隔壁娃子再学。 “娘,我不疼。”春辉抓了袖子给姚氏抹泪,“我下回要出去会托隔壁大娘帮忙看住阿奶的。” 姚氏抬起被眼泪泡肿的眼皮看着站在身前抿嘴笑得腼腆的儿子,不憎不怨的笑容狠狠在她心窝戳了一下。眼泪顿时夺眶涌出,一把揽过他瘦瘦的身子埋在他胸前呜呜地哭。 她每天奔走于村里各户,都说她处事公正,没有她调解不了的矛盾。 可是她对自家孩子是最不公正的,她可能一整天都在跟人说话,回到家和自家人反而说得很少。 有时候还在饭桌上吃饭就被人叫走,等回来的时候娃子们都睡着了。 春辉什么时候掉了一颗牙齿她都没注意,他总是默默陪着奶奶,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燕子,你膝盖也疼么?那我这个甜梅子给你吃,吃了不疼。” 何阿婆扒拉着姚氏的手臂,看着手里的那颗嘉应子,吞吞口水,有些舍不得地往往她手里塞,嘴里小声地念着不疼不疼。 “呀,有劲的小闺女,你来啦!” 何阿婆热情高涨地一喊,姚氏松开手足无措的春辉,背过身子快速抹了抹脸,弯起嘴角转头往门口望去。 “姑娘,你这是…” 左手拿的东西她还能理解,右手拎着一只还在划拉爪子挣扎的母鸡? 舒映桐面色从容走进院子,把手里的跌打酒和膏药贴递给姚氏,绑了腿的母鸡也被放在地上,“菌子给了,没鸡炖不了鸡汤。” “不行不行,这鸡还在下蛋,拿来我家做什么。”姚氏连忙接了药放在何阿婆腿上,抓了鸡还给她。 舒映桐垂手不接,下巴往何阿婆兴奋的脸扬了扬,“下山的时候一直念着要给你炖菌子鸡汤。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只鸡而已。” 妇女主任是个苦差,每天面对的都是扯皮的家长里短。有时候解决两方对立的事,必然要得罪其中一方。 一开始或许有人会感激她,时间一长,人们便开始习惯这就是她的工作内容,理所当然请她来给自己出头。 说是有年俸,现在不还是在做白工么。 何阿婆能记得的事不多,想必那什么让她心心念念的鸡汤必定有什么故事。 “那…嗐…”姚氏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这人不爱矫情,那我就谢谢姑娘了。等天暖了母鸡抱窝,我去镇上多买些小鸡仔回来养。” 说到这个,舒映桐走到一边拎了一张小马扎坐下,“正好跟你说说养鸡的事。” “九生~出来杀鸡~”姚氏回头喊了一声,拍拍春辉的背,“带奶奶去灶房待一会。” 院子空了下来,姚氏也抱了一个小马扎坐在舒映桐对面,“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养鸡算不上什么大事,谁家都愿意养几只。过年节敬神杀只公鸡,母鸡留着下蛋。 以姑娘的行事作风,既然坐下来谈,必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我看北芒山外围有一个小山头还不错,坡势平缓离水源也近。想圈出来种果树,养些家禽。先试试鸡鸭鹅,别的等以后再看。” 姚氏回头往北芒山方向望了一会,眉头微微蹙起,“在山里养?这么大地方,少说也要几百只?我们没试过养在外头,就…人都爱贪小便宜你知道吧…” 这话说得委婉。 以前秀吉村平时谁家的鸡跑出去了,运气好的认出标记又是熟识人家,运气不好那基本是不能活着回来的。 不说一只鸡,就是鸡跑出去在谁家草垛下个蛋,为了这事都能打起来。 养在山里,有腿就能去,这哪能看得住? 再说那么多鸡,放山上又不能马上变野鸡,那是要喂的,开销不可谓不大。 “选三家贫困户出来看护果园养鸡,可能需要住在那边。每家每个月六百文工钱,养大的家禽可以吃,但不允许送人和倒卖。” “啊?任吃?”姚氏满脸复杂地看着她,“那一年不得吃不老少…” 舒映桐淡淡一笑,“你连续吃一个月顿顿不断试试,后面你看见会反胃。况且,人品这关不是你把着的?” 她是养家禽,不是养蛀虫。 真要有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换人就是。 第192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姚氏一家热情挽留也没留住舒映桐在周家吃饭,只拿了一半菌子说家里还在等。 剩饼子剩菜和一盆煮米果上桌,何阿婆伸长了脖子仔细瞅了好一会,只看见盆里飘着蒜叶和菌子,谴责地看着周九生,“燕子的鸡呢?你偷吃了?” 周九生瞟了她一眼没理,只管给姚氏盛米果,自己却拿了剩饼子埋头吃着。 姚氏哭笑不得,端了何阿婆面前的碗给她盛米果,挑了不少她爱吃的牛肝菌放上面,“还在灶房里炖着呢,没那么快。” 何阿婆悻悻地瞅了一眼周九生,“那,那行吧。” “姑娘刚才说要在北芒山圈山头种果树养鸡鸭鹅,让我挑三户家里最苦的去做活。我听她意思是想在北村挑,你们怎么看。” 姚氏说完捻了脸颊边落下的头发拢到耳后,好像不怕烫一样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 她吃得很快,被人打断吃饭次数多了养成的速度。 “你看着办。”周九生头也没抬。 老夫老妻的,媳妇什么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心里拿了主意又觉得违背了姑娘的意思,找支持来了。 “春芽怎么说?”姚氏又问。 闺女去年一开始管兑粮,后来又被调去发粮票,在村里也算有点威望。 今年十三岁,半大姑娘,问问她的意见拿拿主意也行。 春芽和周九生对视一眼,父女俩心照不宣地笑笑。 “姑娘也没明说,那不就是让娘全权定夺么。” 她伸长了脖子看看堂屋外头,歪过身子凑在姚氏旁边小声地说:“我刚才都听见了,一个月六百文呢,咱们家以前累死也挣不了这么多。” “咱们家干不了。”姚氏摇头,喝完汤汁放下碗。 这家里就娃他爹一个壮劳力,她每天忙着在村里跑,婆婆也得专门派春辉看着。 种树、修枝、施肥、喂鸡鸭鹅、捡蛋、还得巡逻防人偷。前期那表活计多得一天到晚轮轴转。 她厚着脸皮揽下来,她家做得少了,别人就得做得多。 这种丢人的事她做不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芽笑着摆手,“咱们南村也就比他们多个院子,那地都是一样的嘛。” “就拿翠玲她家来说,两个哥哥去年年底都娶了北村的媳妇。吃饭的嘴多了,地还是那几亩。本来想跟胡叔学做木匠,又没好意思跟别人争。” 南村有青砖瓦房,在北村人看来又是姑娘亲信,不少眼光长远的人家不要聘礼争着把闺女嫁过来。 姑娘也没让他们失了体面,新婚贺礼送得很大方。 “娘,人都分个亲疏远近。咱又不是菩萨,哪有那么多佛光普照不是?再说了,咱们南村的看山头,他们北村想偷也得掂量掂量。”春芽笑眯眯地看着姚氏。 南北村是住一个村没错,南村可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又是从一个村里一起逃荒过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南村挑人,大伙也不会有什么埋怨,心里都知道姑娘肯定不会落下一家过苦日子,不过是迟早的事。 北村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背地里找上门来哭诉的肯定不少,还是要扯皮。 “是这个理。”姚氏释然地笑笑,夹了一筷子菌子塞嘴里,“行,趁大伙还没这么早出门干活,我出去一趟。” 阳光晴好,四合院角晒衣裳的竹竿晾得满满当当,多数是元宝的尿戒子和小衣裳。 院里晒着棉被和褥子,先前下过两天雨后来又是阴天,早上趁着大太阳,珍娘都抱出来晒晒湿气。 水泥墩子里插着粗树杈,架上光滑的竹竿摆了好几排。棉絮受潮容易发黄发霉,舒映桐握着捣衣棍拍打棉被。 棉絮睡一段时间会变实,晒的时候拍松了盖着才暖和。景韫言和司曜那些被子褥子都拆了棉布套,一棍子下去微小尘絮在阳光下飞舞。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和说话声,舒映桐转到前面望去,姚氏和几个汉子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一大串男女老幼。 都是熟面孔。 “趁时辰还早,我猜姑娘吃过饭还没出门,赶早把人都领过来。” 姚氏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发髻重新挽得一丝不苟,原先沾满泥巴的布鞋也换了一双。 舒映桐扫视了一圈便懂了姚氏的来意,回身走到檐下拎了一把竹椅,“行,自己去里面搬长凳出来坐着谈。” 和他们相处不讲那些客套,大伙也习惯了,应声进了堂屋搬长凳。 珍娘小声叮嘱栓儿看好元宝,转进灶房生火烧水。锅盖盖上之后又把以前用过的长条矮桌搬出来,摆上零嘴格子圆盘招呼那些娃子自己拿着吃。 正月里都是年,家里年货办了不少,有人上门总不好让人干坐着。 等珍娘走后,姚氏抚了抚抚鬓边的头发,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 “这几户都是没分家的,青壮劳力多,娃子也大了能帮着干点活。以前在门前屋后也种了几棵果树,家里鸡鸭也养过一些。家里添了新妇,都是本分实诚的。” 头一回逆了舒映桐的意,姚氏心里虽然有底,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明目张胆说自己就是想照拂自己人,只摆了有利条件出来。 舒映桐眉头微蹙,默默看了一圈他们脸上自信的笑容,“要在那边起棚住的,而且劳动量很大,你们没意见?” 先前没考虑南村是因为每家都起了房,老人也少,如果搬去山里,房子就空了。 那边也要起养殖棚和住房,北村的人去的话等于分公房了。 “嗐,有这好事上赶子往里钻都来不及,哪还有啥意见呀~”花袄妇人笑眯眯地摸摸自家娃子的脑袋,“我家以前租了十几亩地打粮也不比别人家少,姑娘放心,我们干活利索得很。” 只是交了税和租子,到手也就两成,脱壳之后剩下的口粮也就勉强饿不死吧。现在家里不仅有这么多地,还有能领工钱的活计,做梦都能笑醒。 “姑娘,来之前我们都商量好了。全家都搬过去住,今年地里收了油菜籽不种粮食,就种那些个草。先把山里活顾好,等来年再种粮食,农忙的时候出工钱请人来做,不会耽误的。” 舒映桐看着妇人淳朴的笑容,心里飞速权衡了一番,点点头。 “可以,等我把图纸画出来,让魏叔带你们打地基起棚。” 散养也是要棚过夜,木棚不考虑了,索性都做青砖瓦顶。 看来还得找砖窑谈一笔生意。 第193章 生意上门 南村的习惯了谈事的时候没有男女之分,在选雏苗和饲养家禽的问题上反而是妇人强项。 汉子们围绕树木栽培各抒己见,大伙都没有大面积种植经验。舒映桐也只有书本理论知识,虽不至于盲人摸象,但也属于小马过河。 河水深不深,还得亲自趟一遍才知道深浅。只有不断摸索实践才能累积经验。 院子里热热闹闹聊着,把听热闹听到睡着的元宝放回床上睡,珍娘搬了椅子坐在东厢屋檐下做针线。 栓儿摆了小桌子,边上蹲了一圈娃子,摆了一桌面的小木牌,正玩偏旁部首拼字游戏。 珍娘时不时瞧一眼,温和地笑笑。 小娃子们想了一出是一出,方才还在菜地掘蚯蚓抢着喂鸡,串了螺丝颗玩跳房子,这会子洗干净了手开始玩字牌。 舒映桐从来不要求栓儿成天书不离手,该玩就去玩。 一开始好些人家特别珍惜胡椒肯教娃子们识字,恨不得让他们像原先村里那些进了村学的读书人一样勤奋刻苦。 看栓儿经常在外面疯玩只觉得他这是在带坏自家娃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心里有微词又不好明说,只能把娃子们关在家里,自己去做活。 有一回吃饭的时候不知道谁没憋住抱怨了一句,舒映桐当时没说什么。后来胡椒再教学的时候索性背了背篓,让大一些的娃子扛了小黑板直接进山。 三五天来一回,有时候是在山脚,有时候是在村里,有时候还会去田里。 教的内容也不限于千字文古诗,有时候也做一些他们理解不了的事。 比如,捡树叶子和一些野草小果实,削了细竹签穿成各种勉强能认出来的昆虫或者小动物。 有时候干脆不学东西,就玩游戏。 吃饭的时候偷偷问自家娃子,没想到人家张口就犟:“姑娘说了,死读书,读死书。劳逸结合,兴趣才是最好的动力!” 一开始大伙都不能理解,后来便释然了,学几个字而已,又不是考状元。 娃子有人帮着管,平时皮得天天挨揍的回来也能背两首诗给家里人乐呵乐呵,也挺好。 珍娘停了针线,低头久了脖子有些僵,左右转动活动的时候瞧见门外不远处走来好几个人。 为首便是春蓝色长袍一身清雅的安行舟,与他同行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左右年纪的男子,方脸方颌相貌端正。 茶色锦袍腰坠玉佩香囊,看着便知是个富贵人。 落在后面几步的两个妇人温雅端庄,各牵着一个小女娃。其中一对母女是熟人,安夫人和月儿。 珍娘连忙放下手里活往院里走,“映桐,安大人带着客人上门了。” 手脚麻利地把晒被子的水泥墩子移到一边。自己村里人可以不讲究,安大人他们好歹是贵客,挡路可不行。 “今天先谈到这吧,后面的事到时候再议。”舒映桐起身,望了一眼门外,果然看见生面孔。 村民一听安大人来了,连忙起身把桌凳移到一边垂手站好,探头见他穿的是常服,连忙把要跪迎的新媳妇劝住。 舒映桐理了理衣裙不紧不慢走到院子门口微笑颔首,“安大人安夫人别来无恙,给几位拜个晚年。” “舒姑娘好本事!”安行舟满脸笑容拱拱手,脸上神采飞扬,“数月不见,环山村新风貌真是刮目相看啊!” “微不足道,寒舍简陋,几位请进。”舒映桐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那一家三口穿着和周身气质,心里大概猜出来意,口气客气了几分。 这县里说白了,安行舟就是土皇帝。看旁边那位中年男子,落后安行舟半步,说明地位在他之下。 七品知县芝麻官又是外调来的,自然不存在什么同僚踏春游玩。再往下就是八品九品,那都是基层官员,一辈子也没机会面圣,更不可能出差公干。 看他五官端方,眼神锐利,脸上却挂着和煦笑容,怎么看都像那种职业性微笑,甚至有点市侩。 安行舟这人有些迂腐书生气,能放下身份带这人上门,很明显,谈生意。 村民们也没闲着,自动自发把桌凳摆好便退到一边,见安行舟他们进来纷纷热情问好,客套完了就退出去了。 月儿一进院子早就按捺不住欢喜,偷偷捏了捏戚氏的手指。 “去吧,照顾好敏儿。” “是,女儿省得。” 得了首肯的月儿给舒映桐福了福身子,牵了比她高一头的小姑娘笑眯眯地往外走,“敏儿姐姐,我带去你去玩。” 几人落座,珍娘重新上了一盘茶点,从橱柜里搬了一整套青瓷茶盘摆在桌上,又抱了小炉子和水壶摆在舒映桐身侧。 “今日上门造访,主要是给你介绍这位明雅轩沈东家,他家铺子是做瓷器生意的,也是我的好友。” 安行舟深知舒映桐脾性,不爱寒暄。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鄙人小姓沈,贱名卓弘。初次见面,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舒姑娘笑纳。”沈卓弘起身拱手,脸上始终挂着笑。 话音一落,坐在她旁边的妇人便把手里提着的几个糕点礼盒递给珍娘。 先前舒映桐在打量他的同时,沈卓弘也在打量她。 一路上听了不少舒映桐的事迹,见着了一看,原来是个极为年轻的小姑娘。姿容清丽,穿衣打扮看起来倒是极为体面,特别是头上那支玉步摇,只消一眼便知贵重。 进村的时候小小震撼了一把,因为他看见这里的村民没有一个下跪的,俱是笑呵呵地道新年吉祥话。 仿佛这个县里最大的官不是官,是他们家的亲戚一样。 安大人一家也不像平常在县里那样还端着点架子,进了村也像过年走亲戚 见了舒映桐才知道,有什么村长就有什么村民。他自认为阅人无数,一个照面便看出来,安大人对她的态度居然还带着些许尊敬? 这让他心里犯嘀咕,一个村长而已,垣县管辖之下大把。这舒姑娘的身份怕是不止村长这么简单? 心下又有些释然,看安大人的重视程度,得亏顺手带了见面礼。 第194章 耳目一新 舒映桐神色镇定,让珍娘去忙自己的事,既然是冲着瓷器来的,那就得好好展示。 起身从橱柜里拿了几罐名优茶放在茶盘中,揭开盖子,“自己挑。” 她不爱喝茶,这些茶叶都是那些回春堂掌柜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搬来的。 景韫言闲来无事手把手教她茶道,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艺多不压身,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安行舟看着那几罐茶,抽抽嘴角,以他的俸禄,哪罐他都喝不起。 “三绿玉露吧。” 此茶采制极其严苛,芽叶须细嫩、匀齐,成茶条索紧细,色泽鲜绿,匀齐挺直,状如松针。 蒸青制茶,据说茶汤清澈明亮,香气清鲜,滋味甘醇,叶底色绿如玉。 茶绿、汤绿、叶底绿。 所以得名三绿玉露。 “行。”舒映桐从善如流盖上其它茶叶的盖子。 注水、温杯、烫壶,逆时针回转。 拿木质茶匙取茶,冲泡,一套流程走得规规矩矩。 右手执壶,茶杯放于客人右手前方,自左往右壶口倒退着分茶,每个杯子茶水水量一致,以示茶道公正平等,只斟七分。 最后给自己斟茶。 青瓷茶盏青透如玉,再配上三绿玉露,连舒映桐这种不爱喝茶的都觉得赏心悦目。 两个妇人坐得端庄,等自家夫君端了茶盏才伸手端自己面前的茶,从头到尾也没开口说话,小口小口的抿着。 一盏茶喝完,舒映桐又添了一遍,“沈东家是想先去看展品还是先看瓷窑?” 谈生意没有空口直谈的,必然要先让对方了解你家货源的优势。 她也没多少闲工夫在这跟他们品一下午的茶,谈生意就得在商言商。 沈卓弘眉梢一扬,很快又恢复平静。垣县的铺子不过是他众多分号的其中一个,最近刚好巡视产业来了垣县。 作为商户,那必须要跟官员建立良好的关系。早前听掌柜说换了一任知县,又是个不贪的,遂起了结交之心。 像之前那任知县,他都是派掌柜送礼打发便是。 拿不准这安大人是什么路子,索性派了自家娘子探探口风。 明目张胆的上门未必奏效,后宅妇人结交可不是单纯的吃茶赏花那么简单,背后代表的都是自家夫君。 没想到这安夫人看似和气,实则滴水不漏油盐不进。 你要吃茶就吃茶,你要赏花就赏花,你要说几句菜价,她能跟你聊聊菜怎么种。 反正兜兜转转就是不谈安行舟。 这反而引起他的兴趣,备了薄礼上门,也不敢拿什么贵重或者金银俗物,多是一些雅致糕点之类。 安行舟也很客气,问清了来由,便请他品茶。当茶具摆上的时候,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委婉询问这茶具出自哪个官窑。 安行舟是他见过觉得比较有意思的官,相谈甚欢。一来二去熟了之后才说想谈这笔生意,然后就被带来这个村子。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向来都是别人备礼上门,鲜少自己上门求合作。 于商而言,处在上风自然利多。但是这瓷的确是好瓷,来一趟也不亏。 “那就先看看展品吧。”沈卓弘从善如流应声回话。 见过了茶具,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个行事雷厉风行不爱拖拉的姑娘能拿出其它什么展品来。 茶还没过三轮就不愿意摆客套了,还真是特立独行。 “如此,便跟我来吧。”舒映桐看他放下了茶盏,起身在前面引路,走到远门口的时候随便叫了个人去把宋叔父子请来议事堂。 喝完茶要谈生意了,两位妇人便不再随行。安夫人牵了月儿领着她们母女参观村子。 舒映桐进了议事堂径直往左边走,开了一间房门推门进去开窗。 这里原本没有展示间,后来还是景韫言提醒她,瓷窑那边干活可不怎么雅致,不如辟一间房出来摆上精致的成品。 大窗户一开,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很是亮堂。宋家明每天很早便来亲自打扫,力争有主顾来看的时候心情舒畅。 每一面墙都立着红木多宝格柜子,上摆着各种摆件亦或是生活用具。 柜子旁边立着半人高的大花瓶。 房间中间摆着根雕茶桌和几个配套的圆墩子,茶桌上摆了一套他最满意的茶具。 沈卓弘进门后双目一亮,略过那些中规中矩的,直接走到右边多宝格柜子站定,“有点意思,敏儿肯定喜欢。” “我家月儿要是看到这些必定欢喜。”安行舟负手眉眼温柔地望着上面古灵精怪的各种物件。 舒映桐淡淡一笑,那一排柜子摆的有一部分是栓儿和其它小家伙的得意之作。 好巧不巧,这还是两个女儿奴。 其中还有许多摆件都是她设计的图样,然后交给宋家明烧制出来的摆件。 不怪他们感兴趣,毕竟有些动植物在后世算不上稀奇,但是在这种交通困难的古代还是让人耳目一新的。 无论是那些动物还是海洋生物,亦或是花卉,都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没见过。 “展品只是一部分,这里还有图册,沈东家看中哪个可以下订。”舒映桐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两本厚厚的图册。 垂下眼睛摸了摸封面,心里有些柔柔的微酸。 她画图纸都是简单粗暴的线稿,绘画不是她的强项。 这里所有的彩色插画都是景韫言画的,字也是他提的。 那时候他在村里养伤,闲得无聊便翻了她的样稿。越看越有兴趣,直说等有空了要帮她润色。 回来之后确实有一段时间空闲,得了空便把她抱在腿上看他作画。 画着画着就变味了,最后都是被他抱在怀里亲。 舒映桐抿了抿嘴角,这人真是,明明不在这里,却能影响她的情绪。 刻意不想起他,可是这村里哪都有他。 “笔精墨妙,好画,好画咦?我观这字迹,怎么好像景公子的?”安行舟捧着画册疑惑地看着舒映桐。 “的确出自他手。” “怪不得,景公子确实是个妙人。”安行舟抱了画册一页一页地看着,满眼赞赏。 舒映桐也不解释,谁的创意不重要,能卖出去就行。 宋叔父子回去迅速打理干净自己,换上了体面的衣裳匆匆赶来。 舒映桐微微一笑,“瓷窑现在的当家人不是我,所以,谈生意的具体事宜就交给他们吧。” 第195章 说好的手谈呢 宋家父子俩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舒映桐云淡风轻撂话让他们自己谈生意,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艰难地吞吞口水。 “啊?让我们自己谈…” 来之前听来传话的人说安大人带了个富老爷来,姑娘叫他们去议事堂。 买卖自动上门,背了几十两无形债压得喘不过气的心顿时飞扬了起来。 先前也找过姑娘问要不要像承包了砖窑的郑大春一样出去跑生意,不过她却拿了两本图册来,只让他们先把样品烧出来再说。 两本风格大不相同,其中一本浑厚大气,线条优美的花纹以雕花手法溶于温润玉色之中。温柔敦厚,委婉含蓄,清淡高逸,含而不露。 另一本则是明艳活泼,多数是一些杯盘碗碟之类的日常用具,不限于青瓷,也有白瓷。花色图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同时也颠覆了他们对釉彩技艺的认知。 新型高温快烧颜料,当冷却后釉面封闭,花色便沉浸在釉中使外观变得滋润恍月,细腻晶莹,色彩玉润柔和。 还有他们听不懂的:彻底解决了现在釉上彩普遍的铅毒危害。 舒映桐瞥了一眼宋家父子,他们坐在根雕凳子上紧张得活像初次见公婆的小媳妇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迎着他们偷偷投过来的求救眼神,她淡定地走到窗边,打开一张折叠矮桌,摆上两个蒲团。 回身弯腰拉开底下的柜门,抱出一张棋盘,随后又端了两个酸枝木棋罐摆在桌上,朝倚在柜子边津津有味翻图册的安行舟淡淡开口,“安大人,手谈一局?” “哦?”安行舟愣了愣,看看棋盘看看舒映桐,欣然放下图册坐在她对面,“舒姑娘也精通棋艺?” 他有些讶异,留给他坐的是白子上座,她倒是谦让。 “一般。”舒映桐抿嘴默默拭棋盘。 安行舟抓了一把白子,她伸手从棋罐里抓了两枚黑子猜先。 宋家父子苦着脸望了一眼舒映桐,坐姿板正,左手置于膝盖,右手执黑子落在自己右上角。 内心泪流满面。 手谈,不张嘴的。 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雪梅低眉顺眼提了壶进来,半蹲着身子先给沈卓弘那桌泡茶。 两道热切的视线投在脸上,雪梅抬头抿嘴笑笑,以眼神鼓励,顺手给他们斟茶。 端了两盏茶走到窗边,她有些迟疑地望着舒映桐,真不打算开口帮帮腔? 舒映桐慢条斯理执黑落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不是什么商场厮杀,初次合作,沈家也仅仅是试水,小打小闹谈笔小生意而已。 安行舟不是还坐在对面? 难不成他还敢往死里压价? 知县大人不要面子的吗? 沈卓弘一看这俩父子神色表现便知他们毫无经验,耐着性子从瓷器工艺着手打开话题。 一谈到他们引以为傲的青瓷,父子俩才逐渐放开,宋家明侃侃而谈。 沈卓弘微笑附和,等热络了气氛才指了一些常见生活用具,又挑了一些观赏类有特色的摆件。 “那便来谈谈价钱吧。” “这…”宋家明窘迫笑笑,“沈东家既是安大人至交好友,必然是商中君子。在下只是个乡下泥腿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全凭沈东家定夺便是。” 舒映桐缓缓勾起一抹轻笑,随着安行舟白子落下,不紧不慢执子落盘。 沈卓弘抽抽嘴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挠头笑得十分淳朴的宋家明。 淳朴个屁! 这年轻后生贼得很! 谁要做什么商中君子! 又不是跟钱有仇! 以退为进并不算什么高明手段,但人家一句安大人的至交好友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还能驳了不成… 安行舟和舒映桐你一子我一子下了了几十手,越下越慢,越想越久。 不时狐疑地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棋盘。 自己每次落子她都是毫不犹豫跟着落子,只是这棋风怎么看怎么像 敷衍。 他试着杀了几手试探,她游刃有余力挽狂澜,他不善于走凌厉的路子,他缓和下来她又开始敷衍。 棋盘上她的黑子看着处于劣势,但她就是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舒映桐听那边报完价,微微点头,平常生活用具比行价高出一些,毕竟名气没打出去也不是什么收藏级的东西。 观赏类摆件给出的价格都超过一两,这沈东家确实被架起来做了一回君子。 那边雪梅开始帮着拟契约,舒映桐扫了一眼棋盘,养生棋可以结束了。 胜负手齐发,气势凶猛,翻江倒海。 安行舟奉行下棋乃君子之学,谨慎稳重,舒映桐一猛攻且不择手段,他就方寸大乱。 看着她单手提子放进自己的棋罐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心里反而有些舒服了,这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只是…说好的手谈呢? 不过十几手,眼看无力回天,他拿起自己的三枚白子放在棋盘上,投子认输。 舒映桐赢了棋并没有成就感,安行舟是真君子,下棋讲分寸,之所以叫手谈,那就不是以输赢为目的。 后世下棋可没这么有风度,奉行的都是一击必杀,把圈地吃子这个基本规则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己这种下法在他面前反而落了下乘,也就安行舟心胸宽广半句没抱怨,不过被拉对弈黑名单估计是没跑的。 那边草拟契约完毕,安行舟温和从容起身走过去誊写契约,给足了舒映桐面子。 同时他也很看好这个和现有瓷器风格完全不同的瓷窑出品,有意为他们把名头打出去。 契约签订事毕,双方行礼,沈卓弘这才要求去看看瓷窑规模。宋家父子自是热情引路。 傍晚时分,舒映桐和宋家明站在官道边目送离去的马车,后面挂着大筐小筐农副产品回礼。 “姑娘!我我我”宋家明绷了半天的弦一旦松下来就有些语无伦次,“五五十两没见过这么银子,五十两没,没见过” 突然眼眶一红,神色激动地望着舒映桐,“姑娘,谢谢,要不是你不不不,也要谢谢景公子不对不对,还有栓儿他们都谢,都谢” 舒映桐回身看他那快哭了模样,扯了扯嘴角,“不过是订金而已,可以多雇人手,只有你们三个忙不过来。这一笔订单很重要,好好把关别搞砸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一定一定精益求精,把活做漂亮漂亮!” 第196章 开口就是二两 宋家明一路傻笑着回到瓷窑,见到站在门口绞着手指来回踱步的大妮,飞奔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腰甩了一圈。 大妮惊叫连连搂住他的脖子,“咋咋咧你干啥呀~有有人呢” 他平时都是规规矩矩的,最多偷偷拉拉手,今天是咋个了,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父子俩紧张兮兮地从瓷窑跑回家,她也没什么心思干活。 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还带了个一看就很富贵的老爷,他们谈事她也不好露面,躲在旁边的小房子里。 谈没谈成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才出来在门口等着,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妮,成了,成了!”宋家明激动地放下她,看她红着脸娇羞的模样,心里一阵悸动跳得砰砰响,捧着她的脸越凑越近。 大妮脸上越来越热,她从未见过宋家明这样的意气风发,好似那热烈的太阳光似的。 盯着他嘴唇边上那圈青青的胡茬,最近他跟着了魔一样不停改进烧瓷技法,一点也不管自己身上脏得像什么样。 要不是今天要谈生意,估计这会子还是一身邋遢在里头干活。 新刮的胡子还留下一片黛青,头脸捯饬干净,又穿了一身缎子长衫。那是姑娘之前让朱萸送过去的料子,带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着体面也是对甲方的尊重。 他原本就长得浓眉大眼,这样一打扮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好看。垂下眼睛感受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心跳如擂鼓,缓缓闭上眼睛。 “咳”一道煞风景的咳嗽声在不远处响起。 大妮猛地睁开眼,手忙脚乱推开宋家明垂头往瓷窑后面跑。 要了亲命咧 宋叔该咋个看她,光天化日和他儿子搂搂抱抱,还还这不是不要脸么 “那啥咳避着点人”宋叔脸色窘迫,瞅了一眼远处路上走过来的几个妇人,拍拍手上的泥转身往回走。 这愣头青,大门口这样对大妮,被人传出去说闲话吃亏的不还是女娃子么。 要那啥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啊,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不过现在手头有了银子,除开给村里还账和材料钱,应该能剩不少。这亲事也不用等到秋收,等忙过这阵子就能开始走六礼了。 宋家明捏着衣角不敢抬头,一时激动是孟浪了些,刚想追上去哄一哄大妮,身后便传来叫喊声。 “家明呐~别忙走啊!婶子有事找你呀!” 宋家明疑惑转头,这几个妇人倒不算陌生,都是之前住竹棚时候附近的邻居。 不过因为明霞的原因,他家跟别家走得不怎么***时也是成天在窑场做活,不怎么和别人来往的。 “是大娘婶子们啊,找我有什么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家明耐着性子问她们来意。 几个妇人目光交汇兴奋得笑容满面,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妇人上前一步。 稀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用木筷绾成一个小小的发髻,脸上沟壑纵横长满老年斑,涎着讨好的笑。 “家明呐,大娘听说你谈了比大生意,恭喜恭喜哟~”干瘦的脸一笑起来颧骨高高凸起,耷拉下垂的眼皮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闪闪发亮。 “谢谢大娘。其实不是什么大生意,大娘想岔了。咱这小窑口能接什么大活,都是小打小闹的。” 宋家明客客气气不敢说大话,以他对这些邻居的了解,真心恭贺也不用沈东家前脚走,她们后脚就追上来专门说这事。 生意都是在南村谈的,那边的村民只不过是路上打了照面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好好干,争取把宋家瓷窑名头一炮打响。 赚了银子赶紧把心上人娶进家门好请他们喝顿喜酒沾沾喜气。 “那不能哟~知县老爷亲自带有钱老爷上门的,肯定是大生意哟~”老妇人眼睛滴溜溜地转,脸上的笑容越发热切。 “真不是嗐,说了你们也不信,我窑里还要赶活,我先去忙了啊。人手不够使,不然那东家的活赶不上交货。” 宋家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管是真心道贺也好,不真心也好,寒暄几句就行了。 一见他要走,老妇人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裳,“哎?家明别忙走,大娘有事找你哩~” “是啊是啊,咱们都是有正事呢。” 其它妇人纷纷帮腔,宋家明被扯着衣裳也不好甩开,“行,大娘你说,里头真的挺赶的。” 老妇人松开手,和蔼地替他抚平缎子长衫上的皱褶,“家明呐,说起来,我家阿水还比你大一岁呢。有姚主任给你保媒,你都说上媳妇了,我家阿水还没媳妇哩” 宋家明挠挠头,看看老妇人,又看看其它几个婶子。她们都是一副看肉骨头的神色,而且,她们都有一个共通点。 家里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后生,都还没说亲。 心里忽然敞亮,有个不太好的想法。 还没等他回应,老妇人继续说:“你赚了大钱,大娘想跟你借个二两。我家阿水都二十哩能不能娶上媳妇就看你哩~” 宋家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才过了没一会子,也不知道她们哪里得来的消息,这就找上门借钱了? 非亲非故的,开口就是二两? 她们怕是忘了竹棚不咋隔音吧,背地里那样笑话明霞,以为别人不找事就没听到? 这咋还把事全推到他身上,他们家后生娶不上媳妇就赖他没借银子? “大娘,真没赚什么银子我家还欠着村里几十两债呢我自己的亲事不也搁在那还没动么。你们的忙,小子帮不上,真的”宋家明苦着脸婉拒。 “哼!说来说去就是发达了就不想帮衬邻里了呗!亏我家那傻小子还跟你称兄道弟呢,原来你是这种人!”一个中年妇人插着腰,咄咄逼人指着宋家明的鼻子骂。 宋家明深吸一口气,险些想张嘴驳她,什么时候称兄道弟了? 打个照面随口问句去哪,吃了没有,这也叫称兄道弟? 他家每天忙得灰头土脸的,也没见哪个称兄道弟的给他家挑一担瓷土帮帮忙啊! “弄啥咧!你们拉着家明弄啥咧!俺们里头忙得都快出油咧!”大妮火大的一把拽着宋家明的领子往后拖。 “跟你谈不着!你这还没嫁进宋家,做不了主!”中年妇人不甘示弱扯着宋家明的袖子。 “俺做不了主?你问问他,俺能不能做他的主!”大妮一把扯过他的袖子,挺直了腰瞪大眼睛怒视她。 “能,能大妮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她的。”宋家明老老实实躲在大妮身后,偷偷戳戳她的腰。 “啧死没用,还没娶进门就被这样死管着,以后看你咋翻身!” 几个妇人指指点点,又气又羡慕。 “俺未婚夫翻不翻身用你们操心咧?他乐意!走,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心思在这跟人吧啦那些没用的!”大妮怒气冲冲拽着宋家明往里走。 第197章 真想明天就娶你过门 发了好一通火的大妮气得脑袋嗡嗡响,拉着宋家明往瓷窑后面的小房子走得气势汹汹。 宋家明翘着嘴角默默低头看那只牵着他的手。干燥粗糙,关节粗大,上面还粘着来不及洗的颜料。 手指粗短不怎么好看,也不柔软,却紧紧的握着他同样不好看的手,有劲也很暖。 往常想牵牵她的手都很难得,今天倒是主动起来了。刚才那凶巴巴护着他的架势就像他媳妇一样,一下就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推开休息间的门,大妮铁青着脸撒开手,蹲下身子从矮柜子里拿了一身干活用的旧衣裳出来。 转头想抱怨两句,却看见宋家明倚着门框冲她笑得意味深长。 大妮突然回过神来红了脸,揪着膝盖上那条洗得发白的裤子,垂下眼睛小声嘟囔:“俺刚才是话赶话说到那上面去的,俺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爱跟人吵架,也很少像刚才那样说出那些争面子的狠话。 实在是被拱火拱上来了才 宋家明反手关上门,上前一挑长衫下摆半蹲在地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红霞满面的俏脸,“哪上面,嗯?” 他靠得很近,近得不用很仔细就能瞧见他下巴刮胡子因为赶得急留下的细小伤痕。 再往上就是翘得欢喜地嘴唇,大妮想起之前在门口被宋叔打断的那件羞人的事,脸上顿时更烫了,垂下脑袋无意识地抠着那条裤子上的补丁。 “俺俺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人以前去洗衣裳,她们背地里说明霞说得可难听俺找姚婶说了几回。” “俺也不知道生意咋做,但俺知道做生意都要本钱。本来就欠村里那么多银子,借她们了,你和宋叔咋办哩” 手指上的颜料干了,一抠布料,指甲缝里的粉屑就蹭到上去。她连忙拍干净,看着宋家明这条裤子膝盖上那一对大大的补丁,抿了抿嘴继续说。 “你这人嘴笨又好说话,俺就是怕你抹不开面子答应了她们。就算有剩下的也不该借她们欠姑娘的人情也要还明霞手儿巧,到时候攒了钱给她多买些材料,去镇上摆个头花摊子肯定能有出息” 宋家明抓起她的手捏捏手心,凑近了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个小媳妇一样帮我打算得这么周密,怎么没见你想想自己?” 大妮面红耳赤抽出手,“媳谁谁是你媳唔!” 突然被抱住,两片温热的唇贴上来,她惊得连忙推他。 那知推得太猛,宋家明本来就没蹲得很认真,亲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注意力都在嘴唇上,一下没设防,抱着她直直往后倒。 咚的一声闷响,扑在宋家明身上的大妮吓了一跳,连忙半撑起身子摸他的后脑勺,语无伦次又慌又懊恼,“俺俺不是有心的,你疼不疼,俺” 顺着宋家明窘迫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说不下去了。 她现在的姿势 骑的位置 羞死人了 一把拉住手忙脚乱挣扎着要起来的大妮,宋家明神手按住她的后脑的往下压,“真想明天就娶你过门” 良久。 木门重新被打开,大妮捂着嘴唇探头张望了一番,红着脸奔出去。 坐在地上的宋家明难为情地垂下头看着不可控的某处,胸膛起伏不定,舔了舔仿佛还残留柔软触感的唇,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背影低低笑出声。 以前瓷窑干活的人不少,那些成了婚的汉子闲聊的时候没少说荤段子。 原来女人的嘴唇真的比蜜还甜 傍晚夕阳余晖衬得津阳河瑰丽柔美,舒映桐手上抱了个木盆往河边走,脸色并不愉快。 清晨熙熙攘攘的河边到了傍晚像玩累了的孩子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妇人蹲在洗衣台子上干活。 舒映桐挑了最下游的那块,嫌弃地把盆里的尿戒子和小衣裳捏着手指拎出来。 朱萸去挖塘了,珍娘身子不舒服躺在床上顺便带娃,这些屎尿都有的尿戒子放在一边,她闲着没事,索性拿来河边洗。 村里人总说小娃子又不吃五谷杂粮,只喝奶,干净得很。 道理她都懂,可是这气味真是说不出的上头 隔壁石台蹲着一个年轻少妇,脸蛋长得明丽美艳,像好些中年妇人一样包着头巾,用的布还是褐色不带花的。 身上半旧的百蝶穿花缎裳和靛蓝色带补丁的棉裤看起来极为不搭,见舒映桐走到旁边石台小声问了好便没再开口。 脑袋垂得低低的,仔细搓洗放在面前的一大盆衣裳。 听见旁边嫌弃地啧了一声,她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舒映桐正拎着粘着屎的尿戒子在河水里皱着眉头荡来荡去。 几个月的小娃子还不能喝米糊,奶娃子都是拉得稀稀的,粘在棉布上难洗得很。 一看她脸上就知道她干不惯这种脏活,年轻少妇犹豫了一会,小声地说:“姑娘,要不,我来洗吧。我这盆快洗完了。” 舒映桐眉头紧锁,忽然听见隔壁有人叫她,这才转头认真瞧了一眼。 先前没仔细看,这会子才发现这人不是南村的。 现在南北村离了好一段路程,宿舍楼不靠河,又有水渠和水井,所以那边来河边洗衣裳的人还真不多。 这人她倒是不陌生,在村里也算是个名人了。就是在别人嘴里,名声不是很好。 “行,给你洗,谢谢。”舒映桐应得很干脆,手里的尿戒子扔回盆里搬到隔壁台子。 “嗳!”年轻妇人脆生生应了,声音里满满的欢喜,低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那我先把这些洗了,一会洗好了放在姑娘家门口。姑娘有事就先去忙吧!” “倒没什么要紧事。“舒映桐洗干净手,起身准备去池塘那边看看进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的药吃完了没,怎么样了?” 这妇人不是和当初的难民一起来的,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北村一个年轻后生去县里的时候带回来的。 当时在村里轰动了一阵子,这妇人叫彩娟,几乎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要不是那个叫吉田的年轻汉子护着,估计在这村里很难待下去。 彩娟有些难为情,偷偷瞧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舒映桐,心头涌起感激,“谢谢姑娘和姑爷,好好了。我不是故意不上门道谢的我” 舒映桐踏上斜坡往上走,随意摆了摆手,“无所谓。” 第198章 感受一下春天的温度 彩娟蹲在石台子上把尿戒子和小衣裳在河里荡干净上面的秽物,拿了舒映桐留下的香胰子仔细抹匀了慢慢地搓洗着。 一点也不觉得脏,心里反而很是高兴,姑娘她说不要啥报答,能帮她洗一回东西也算还了一点人情。 “哟~彩娟就是有本事呢~这都住在村里了还有本事弄来香胰子呢?怪不得要避着人跑这么远洗衣裳~呸!” 一道阴阳怪气的娇喝声落在头顶,彩娟在河里荡衣裳漂洗的手一顿,没抬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荡了几下,提上来拧水。 一道撞击的声音,香胰子和竹盒子先后飞过视线,咚咚两声落在前面的河水里。 “呀!”彩娟惊了一跳,想也没想的跳下水大步跨上前伸手去捞。 初春的河水很凉,她顾不得许多,连忙把要沉下去的香胰子捞起来,但是那竹盒子很轻,又飞得远,顺着河水往下游飘走。 她追了好几步也没追上,苦着脸看着它越飘越远,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 姑娘就托她做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现在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不知道一会该怎么交代,唉 垂头丧气从桶里拿了一件洗好的肚兜展开,小心包好香胰子放在一边。 高个子少女见她展开的朱红肚兜上面绣的牡丹极其艳丽,眼里闪过一片轻视,蹲下身子抓起来还想往河里丢。 “贱皮子就是贱,脏东西还厚着脸皮用!环山村就因为有你这一颗老鼠屎才坏了一锅粥!” “你要做什么呀!”彩娟急急抓住,这才抬眼看向眼前秀眉杏眼长得娇俏的豆蔻少女,“不要再扔了!” “哟~有人的时候柔弱得跟面条似的,这会子这里没别人就显本性啦?” 她翻了白眼,看着彩娟即使不施粉黛也比一般人好看的脸,含愠带怒时眉梢眼角俱是风情,“呸!少拿你那伺候男人的狐媚样瞧我!贱得慌!” 抢不过她,气恨得抬手用力一推,彩娟连人带手里的肚兜一起扑通一声摔进河里。 看她尖叫一声在水里扑腾,狼狈往岸上爬的样子顿觉解恨,豆蔻少女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 一股强劲的力量袭上她的后背,她尖叫着扑进水里,恰好就是彩娟刚才落水的位置。 “感受一下春天的温度。”没有温度的声音冷冷地在岸边响起。 豆蔻少女落水的时候又惊又气,一边扑腾着站起来回身张嘴就想骂,等看见岸上站着的人马上把脏话咽回肚子里,熄了火。 太阳已经下山,结结实实掉进水里爬上来,晚风一吹透心凉。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舒映桐指着哆哆嗦嗦拧衣角的彩娟,目光凌厉地看着浑身衣裳都在滴滴答答的豆蔻少女。 “算了,姑娘。天冷,先回去吧。”彩娟把木盆递给舒映桐,有些为难地把包好的肚兜打开,“不小心冲走了,等我让我男人再做一个盒子送过来可以吗?” 舒映桐瞟了一眼两个嘴唇开始发紫的人,只接了木盆,“不用,我家不缺。香胰子送你,谢谢。” “不不不姑娘不要说这种客气话。”彩娟连连摆手,弯下腰把还没漂洗完的衣裳捡回自家的大木盆,“一点小事,应该的,应该的。” 舒映桐看了一眼彩娟摆放皂角液罐子的地方,在靠近岸边的位置,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小心掉进河里的可能。 “都回去吧。”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一脸悻悻的豆蔻少女,端了木盆转身往围屋方向走。 刚才从池塘那边过来,想起彩娟还有一大盆衣裳要洗,大概还没走,顺路拿一下,省得让人专门送到家里。 远远地看见彩娟在河里追什么,没追上又回到岸边。结果又和岸上的少女起了什么争执被推进河里。 彩娟情况比较特殊,在北村走路都是低着头的,从来不跟外人聊天,也没人愿意跟她聊天。 这个朝代勾栏院合法,但是从里面出来的妓子却被普通人所唾弃。 当初那个叫吉田的跛脚后生抱着脸上脸色灰暗身上散发恶臭的女人求上门来的时候,她一看就知道这人妇科病缠身。 当时门外陆续来了好些义愤填膺的妇人,叫嚷着不能让这种有脏病的下贱货留在村里。 还没等她发问,那些妇人便你一嘴我一嘴说了这个女人的来历。 吉田和彩娟原本是一个村的,吉田天生跛脚,长得不怎么样,家里也穷,到了二十岁还没娶上媳妇。 彩娟很漂亮,是村里最好看的那枝花,村里喜欢她的后生多得很,根本不愁嫁。 彩娟长相随娘,她娘长得更漂亮。去镇上赶集的时候遇上一个来镇上走亲戚的富商,也就个把月功夫,她娘撇下八岁的女儿跟人走得悄无声息。 后来她爹娶了新妇,新妇是个带着儿子的寡妇,后来又生了儿子。 彩娟过得不好不坏,后娘也没有苛待她。半路夫妻搭伙过日子,后娘也不过是想找人养儿子罢了。 两家孩子越长越大,彩娟慢慢长成一朵娇艳的花,当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把她压倒在床上强迫她之后,后娘一反常态找了人牙子把她卖了。 因为那是重罪。 就算不是重罪,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是兄妹。 更何况,娶妻娶贤,年纪这么小就勾得他儿子把持不住,以后还能有好? 破了身子的彩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唯一能去的也就剩勾栏院。 吉田也曾是怀春少年,尽管知道自己不配肖想彩娟,那一颦一笑还是深深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 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上面,去年年底和家人去镇上办年货的时候在一个暗娼馆门口看见从马车上被人吆喝着赶下马车的一众人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一刻,他的心热了。 后来不知道他哪来的钱,瞒着家人把彩娟接回村里。 环山村有不少和吉田同村的人,一见那张脸便认了出来,吉田的父母气得晕了过去。 面对众人吐口水和指责,吉田一改沉默寡言,激动地冲她们大吼:“你们都在骂她,当初可有人为她说一句公道话!有没有问过她害不害怕,有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当时景韫言端着茶盏倚在门边,闲闲地说了一句:“银子是我借给他的,有什么意见来找我。” 第199章 走,跟我回家 天色还未暗下来,北村公共大灶房正值做饭最热闹的时候,灶房内外一片锅碗瓢盆和妇人聊天交织的吵杂声响。 烟火气和饭菜香笼罩这一片地方,光闻味就知道谁家晚上吃什么。 二楼严禁打灶生火,一楼只要求不得在家门口起灶。因为檐下吊着竹竿,上面晒着衣裳,做菜油烟柴烟难免熏着邻居的衣裳引起不必要的口角。 同时,大量烧柴会把白墙熏黑,影响整洁美观。 大灶房的锅灶不是按户分配,做饭还得讲个先来后到。 香味不仅能从灶房飘出去,外面的香味也能从窗户飘进来。 今天是棒骨炖春笋。 “嘁~”包着蓝底白花头巾的妇人转头朝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一个腌臜贱货天天当祖宗一样供着!” 妇人手里一把菜刀笃笃笃切得更快了,鲜嫩春韭菜切成段准备烙饼子。 风又把香味送了过来,她抽抽鼻子默默闻着这浓郁的肉香味,望着窗户斜对面那个碳炉和盖子冒蒸汽的瓦罐,心里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那扇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汉子,走路时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右手端着一个小小的罐子。 扶着左腿,膝盖一屈,右腿笔直拖着往左边短暂点地,左腿继续往前迈。 是个跛子。 他从窗台边拿了一块折叠的布,蹲下身子放下小罐子,抓起瓦罐盖子上面放着的长柄木勺,用布垫着手拎起盖子。 握着木勺在瓦罐里搅拌了几下放下,回身抓起小罐子用里面的小竹匙挖了一勺盐倒进汤里。 拿起木勺又搅了几下,舀了一些送到嘴边吹凉了抿了一口,眼睛一弯满意地笑笑,抬头往南村方向的大路眺望了一番。 没看见想看的身影,盖上盖子放好东西抓起小罐子又回屋了。 花布头巾妇人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翻了个白眼,切韭菜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吉田那副做派看不上眼是一码事,但是谁不羡慕这种疼自己婆娘疼到心坎里的做法? 一楼不让起灶烧柴,人家去砖瓦窑花钱买了碳炉子和瓦罐。 大灶烧柴能捡碳,等攒满一罐子去找他能换两文钱,看不起他家归看不起,但是大伙跟钱又没仇。 不用聊天,只要抱了碳罐子去找他,倒了碳,直接拿两文走。 他隔三差五去山里下套,套着了猎物也不拿去卖,就给他那惹人厌的婆娘炖汤喝! 也不知道他怎么得了景公子青眼,借了多少银子也打听不出来。 反正最近时不时坐村里的牛车去县里的时候都割条子肉回来,有时候也买猪心猪肝猪肺什么的。 经常看他蹲在水渠边用草木灰细心收拾那些内脏,卤水和香料把那些个东西弄得半个宿舍楼都能闻见香味,家里娃子馋得直叫唤着要吃肉。 剔得干干净净的棒骨没什么吃头,但是炖汤香得很。 整个北村,像他家这种大手大脚吃肉的还真找不出几家来,不愧是那种下贱销金窟出来的,一点也不会过日子! 什么家底也经不住这样作孽吃啊! 花布头巾妇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菜刀贴着砧板一铲,被剁得稀碎的韭菜铲进盆里。 她抿嘴吸了一口气,抽抽嘴角,算了,碎就碎吧,调了味,包进饼子里照样吃。 “哟~啧啧,我就说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岔开腿伺候男人的腌臜货接回来干什么~洗个衣裳还能把自己一起洗了,真是笑死人喽~” 这道高亢的嘲笑声拉着花袄妇人的视线往窗外飘,何三婆趴在二楼栏杆上拍着手掌笑得幸灾乐祸。 稍稍探出头去往左边瞅了一眼,浑身湿哒哒,抱盆提桶往这边低头缩肩走得飞快的可不就是彩娟?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该!” 那婆娘背后有姑娘和景公子两座靠山,平时低眉顺眼的一声不吭,揪不出什么错来,大伙即便讨厌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就该洗洗她那一身脏气,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子骚狐狸味!每天打我家门口过,我家那没出息的眼睛都看直了!”一个抱柴进来的妇人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嗐!别提了,我家那个也是!都怪那狐媚子!走路不好好走路,扭个啥劲!”站在锅边炒菜的妇人砰的一声盖上锅盖,掐着腰顶着胯在大伙面前走了几步。 “哈哈~人家靠啥吃饭,你靠啥吃饭,你这腰哪有人家软,不像不像~” 另一边排到了位置的年轻妇人笑哈哈地瞧着她不伦不类的走姿,从自家柴筐子里抓了一把干松针,点着了火塞进灶膛。 松针刺啦一声燃得很快,她迅速抓了几根细柴枝架火,欢快的脸上有些得意,他家男人就不喜欢彩霞那种瘦巴巴的身材。 他说那种干柴抱着肯定膈骨头,还是她这种有肉的抱着舒服。 不过她在自家男人面前学着彩娟那样弱柳扶风摇曳着腰扭了一回,又学她飞扬着眼尾笑着看他,伸手勾他拴裤头的绳子,这辈子头一回见他那样疯 第二天下楼做早饭的时候楼下的偷偷凑过来跟她抱怨,叫她以后动静小点,一晚上都没睡好。 各种讥讽嘲笑不断从四周涌进耳朵,彩娟把头低得快到胸口,加快了脚步。 没关系的,她们要说就说吧… 姑娘说了,只要本分做人就能留在村里。 她咬紧嘴唇,身上冷得打颤,眼眶有些发酸。 姑娘说过,她们…她们…只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在她身上找优越感罢了… 不管她有没有对她们做过实质性伤害的事,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撬不动的 能上岸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这世间除了生死,其它其它皆为小事 她不断鼓励自己,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姑爷说,这世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别人怎么看她不重要,只管那个在乎她的人就好。 一道蹒跚的人影朝她急急走来,手上顿时一轻,头顶响起焦急的声音,“怎么弄成这样了?走,跟我回家先换身暖和的。” 她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视线清晰了,他的背影走得很急,一高一低的肩膀更明显了。 一间房,简简单单的一间房,拉了一张布帘子隔开里面的床铺就是前厅。 他提前找了魏叔说要分家,分了一间房。 那天在老鸨面前,他也是这样说的:“走,跟我回家。” 第200章 这一步,她来迈 彩娟站在一边看着吉田弯腰忙忙碌碌地在衣橱里给她找衣裳,从头到脚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很妥帖。 他的肩背不是很宽阔,因为做不了重体力活,他甚至算不上强壮。 可就是这样一副清瘦带着残疾的身体,为她扛起了一片天。 每天为她熬药,为她和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为她跪在父母前面求成全。 为她鼓起勇气去求姑娘指一条赚钱的路子,为她去南村找朱姑娘学卤菜方子,为她去县里奔走找合适的摆摊位置,说要赚钱让她过好日子。 久远的印象中,他沉默寡言,甚至从未上前跟她搭过一句话。 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在肮脏见不得光的泥潭里度过,亦或是疾病缠身早早了结痛苦无奈的一生。 她有过很多恩客。 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尖嘴猴腮长相猥琐的、头发花白也要纵欲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面正经背地里残忍不把她当人的、拿着家里血汗钱毫不犹豫往她房里送的 太多了 甜言蜜语她听得都厌了,第一次听见有人在床上信誓旦旦说愿意为她赎身的时候,她天真且开心的信了。 后来 她便不会再有这种傻气的念头。 当她恶疾缠身之后,从红牌变成弃子,草草打发卖去更偏僻的穷地方。 她知道的,越穷的地方,她越不会被当人看。像她这种伺候不了有钱人的身子,落到最便宜的那一挂,她可能会死得更快。 刚到垣县的第二天,她还没挂牌就被老鸨喜气洋洋地通知有人给她赎身的时候,她有点不敢相信。 见到站在大厅的人,他那疼惜的眼神看过来,让她有一种无处藏身的羞耻感 说来好笑,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妓,那一刻居然会产生这种感觉。 她以为他买了她不过是和其它人一样当她是一个泄欲工具,因为她就是这样的身份,没什么好期待的。 没想到 他到现在都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同榻而眠也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 有时候明明看到他眼神里的炽热,他却只是默默多看她几眼就走了。 真是 可爱 这一步,他不迈,那便由她来吧。 她弯起嘴角,抬手轻轻拉开系带。 “你先穿我的裤子吧,等会我把你那条烘一烘。我的裤子改小了你穿着也不好看,下回去县里裁几尺布回来给你再做一身衣裳,你看行” 吉田把找出来的衣裳搭在手臂上,转头吓了一大跳,没说完的话全噎在喉咙里,喉结上下滑动,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 “你你你你”他脸上顿时一热,手忙脚乱把衣裳放在一边,飞快冲上去抖开棉被罩在她身上,别开脸,“冷别别着凉了” 两条冰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又凉又滑腻的触感让他打了一个激灵,舌头跟打结了一样说话结结巴巴,更不敢看她了。 “彩彩娟衣衣裳先穿穿上,着凉得风寒就就不好了” 她上前一步偎得更近了,踮起脚尖,凉凉的鼻尖微凉的唇擦过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往上凑到他耳边,娇软着嗓子轻轻说:“吉田我好冷呀” 吉田只觉得脑子里就像除夕那天在南村天空炸开的烟火一样,浑身发麻,他不是没想过和她… 但是她在村里已经过得很艰难了,每天都有人拿她以前的事刺她,她都没有开心过。 他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因为馋她身子才给她赎身的,他可以等她真正明白他的心,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他。 其实…馋…馋也是馋的… “那你你你穿” 她捧着他的脸扳正,仰着艳丽的小脸直勾勾地看他,微眯着眼睛挑了一个明媚的笑,“不要。” 勾着他的脖子一步一步后退,撞到床沿的时候全力往后一倒,小手探进他的衣襟,“我要你这样帮我暖身子” 门外碳炉炭火红旺,瓦罐里的汤滚了又滚,热气顶得盖子来回磕着罐身。 夜幕降临,炭火只剩微微红光。 黑暗的房间亮起昏黄的灯火光,木门吱呀一声拉开,孤零零的瓦罐被端进屋里,门又被合上。 “只只有半锅了咳” “唔那你吃饱了吗?” “我我们还没吃饭吧” “呆子”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呀,来了来了!都要睡觉了,有事不会早点来吗?”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趿拉布鞋的声音到了门口,“嗯?你来干啥?” 关六娘披着外裳借着月光没好气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宋家明,“知道你家接生意了,那也犯不着专程上门来显摆吧。” “嫂子,我来找长顺哥的你看,方不方便?”宋家明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容。 关六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拎着一个网兜,脸上一喜,一把接过来,“嗨呀~来就来吧,咋还这么客气真是~方便,那有啥不方便的。” 踢踢踏踏的声音又进去了,“死鬼,别睡了!赶紧起来,宋家大兄弟找你来了!” 宋家明笑笑,站在门口等里头亮了灯,揉着眼睛的长顺出来打了照面才进去。 房里和大多数人家里一样,拉了一张麻布帘子遮住后面的床铺。 只是这家里 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桌上地上都有。还有不知道穿没穿过的衣裳裤子歪七扭八随意扔在杂物堆上。 一股难闻的怪味争先恐后涌进鼻子,宋家明微微拧着眉头看关六娘大手一挥,把凳子上的杂物扫到地上,搬过来放在他面前。 “大兄弟,坐,坐。喝水不?现在也没啥热水了,我就不下去烧水了哈。”说完又如法炮制扫了两张凳子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啥事,说吧!” 宋家明生生忍住要揉鼻子的手指,看着明显无精打采的长顺,“不知道长顺哥现在可有营生了?” “嗨~有个屁的营生。就伺候家里那几亩地吧,北村这么多地,也就我这么能耐吧,带着娃子玩命开荒呐~赶上了趟,地里都种着油菜呢!” 关六娘拍着胸脯,脸上很是自豪,先前自家男人都在瓷窑干活领公粮,她带着两大一小的娃子就留在竹棚里做家务开荒。 自家男人之前都在瓷窑做大师傅,她一个人能顶两个壮劳力,又带着大儿子也算半个劳力,愣是把地开出来了。 只等过两个月油菜籽一熟就有进项了。 “长顺哥,我家瓷窑接了一单活,人手有些不够。你要是还没找到赚钱营生的话,我请你来瓷窑做大师傅,你看怎么样?” “行啊!我男人手艺跟你爹不相上下呢!咱也不要多,就两百文一个月吧!”关六娘喜滋滋地看着宋家明。 第201章 要挟 宋家明脸上的笑险些没挂住,暗暗吸了一口气,那股子怪味又窜进鼻子,这让他的心情顿时糟糕了起来。 一个月两百文? 她还真敢开口! 合着一天六十多文? “嫂子我爹在别人瓷窑做大师傅的时候一个月也才一百文。”宋家明努力维持着笑脸。 老爹那是从十五六岁进瓷窑做学徒,做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了。要不是因为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粮价涨得飞快,他们家也不用背井离乡逃荒。 长顺哥的手艺也就跟他打个平手,自然是没有她嘴里说的那样跟他老爹不相上下的。 原先是想开一百文的月钱,这狮子大张口一来就要二百文 关六娘一拍大腿,“没错啊!你看吧,这会子的粮价是啥价,翻了好几番呢!咱工钱不也得翻一番么?我看你们这么久才接到活,我都没要多,对吧?” 宋家明放在凳子上的手捏了捏拳头,看着坐在那半天没搭腔的长顺,耐着性子开口,“嫂子,这旱灾已经缓过来了。等早稻下来,今年的粮价就下去了。” 关六娘老神在在摇着手,咧开嘴一笑,“宋家大兄弟,咱们不兴画大饼的哈。那早稻不也还没下来么?要不你就两百文先请我家长顺去干活,啥时候粮价降了再说呗?” 大道理她不会说,反正提着东西求上门来,那就是她家说了算! 先前自家男人一个月也就六十文吧,也不是啥大师傅。 但是之前在村里公家瓷窑又精进了手艺,被姑娘提上去做大师傅。那大师傅就得有大师傅的工钱嘛,不然谁愿意天天吃饭都赶不上趟,钻研那些玩意。 宋家明脸色拉了下来,“嫂子,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要不,问问长顺哥的意思呢?” 说得轻巧,先开着两百文,到时候降工钱她能不闹? 在村里随便打听打听,她关六娘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么? 这个口子一但开了,到时候压根就收不住! 这才接第一笔订单,下一单还不知道在哪,哪敢许那么高的工钱。 姑娘那么大方的一个人,请人看山头住在山里,夜里还得轮流守夜,也不过六百文一户,人均还不到一百文。 自己这瓷窑的大师傅活计说轻不轻,说重绝对不重。那些人人都会做的重活刚才去请人,一个月四十五文,大伙乐意得很。 他也不是打算就这样一成不变,等瓷窑盘活了,订单多起来,绝对不会亏待跟他一起打拼的兄弟们。 “啊?我?”长顺揉揉眼睛,上下打量坐得板正的宋家明,嘴里啧了一声,“你就听六娘的吧。我不去,你那活能赶出来么?” “呵”宋家明淡淡一笑,扶着膝盖起身,“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行吧,我们也要睡觉了。扣扣搜搜,真是,没诚意就不要来撒”关六娘老大不高兴的送他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嘴里嘟囔:“睡觉,反正到时候还得来求。” 宋家明站在门口看了看天上挂着的月亮,大不了缩短晚上睡觉时间便是,他抿抿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楼下走。 远远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官道边。那个较高的人影站在前面,看身影和轮廓就知道是谁。 “姑娘,你怎么来了?”宋家明扬起笑容,看了看躲在舒映桐只露着半边身子的人,“勇山?” “家明哥。” “到那边说。”舒映桐指指官道旁的一排圆球石墩子,率先往那边走。 宋家明瞅了一眼已经熄灯的房间,他还没成亲,没资格单独分一间房。 本来跟明霞分在一间,用木板隔成两间,最近忙得很,多数时候睡在瓷窑那边的休息间。 想必姑娘已经问清了他的去向,专门在这等他的吧。 “看你这副表情,那边没谈拢?”舒映桐朝对面二楼扬扬下巴。 宋家明垂下眼睛摸着圆滚滚的石墩子,叹了一口气,“开口两百文,这不是坐地起价么…” “要挟?”舒映桐淡淡一笑,“那就从学徒工里提人上去,看看哪个有天分值得培养。” “这…倒也不是不行…”宋家明垂下眼睛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前那些学徒工,“有是有两个我看着还不错的,只是…太仓促了,我怕他们做砸了。” “谨慎是好事,但是,实践出真知。”舒映桐抬手把被风吹到颊边的头发拢到耳后,抬头看了一眼藏了半边进云里的月亮,“加大成本便是,你不给他们练手的机会怎么进步。” 前世她也不是天生的神枪手,能做到弹无虚发一击毙命,那都是一发一发子弹喂出来的。 瓷窑那些成本,也没多少。 能喂出几个技艺好的出来不会亏,这笔账很好算。 “这…这能行吗?”宋家明从来没听过这种理论。 他学烧瓷那是一点一点慢慢来的,从基本最简单的做起,等到非常熟练了才有机会学更难的。 次品烧得多了,那是会被瓷窑东家赶出去的! 有些学徒工才学几个月,有的已经学了一两年本身就有底子,有两个是有天分也肯下苦工。 但是没听过拿钱直接砸出师啊… “你现在是瓷窑的东家,别人怎么做东家是别人的事,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权衡得失之后你就知道这笔账亏不亏,如果怕学了技术就走的,签契约就是。” 防人之心不可无,契约才是最有约束力的东西。 “让我想想…”宋家明陷入长久的沉默。 自己烧瓷也不过才三年,来的时候只是个快出师的学徒工。 对于姑娘说的青瓷,那是一点也不懂的。不仅他不懂,老爹也不懂。 那时候的姑娘每天抱着一沓写满字的纸和他们讨论,一点一点实践,一项一项记录,然后改进,再实践,再改进。 窑口拆了建,建了拆。 一窑一窑烧废的瓷不计其数。 最终才烧制出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青瓷。 宋家明回想总总,一拍石墩子,“好!我试试!” “嗯,给你介绍个好面子,这个。”舒映桐指指板着脸表情认真的勇山。 “呃…”宋家明看看面前站着的已经十四岁的半大小子,又看看舒映桐,欲言又止。 勇山是村里公认的… 不太聪明的孩子… 话都说不太顺溜… “不要用偏见去给一个人下定论,你们瓷匠需要的特质他都有。正因为他单纯,所以他能把一件感兴趣的事做到极致。” 说着从袖袋里抖出一叠卷成筒状的草纸,“这是他画的,有空看看。” 第202章 谁要松手 有舒映桐亲自坐镇,宋家瓷窑两天就理顺了工人分配问题,还添了一些年轻的学徒工。 宋家明一次性结清了欠村里的承包款,估算了原料、耗材、工人月钱和一系列花费之后,发现五十两只剩不到十两。 这一批订单需要时间完成,交货才能结尾款。 这让宋家明有些犯难。 原本打算提前走六礼把亲事先办了,但是舒映桐提醒他,作为一个商人,手里流通资金断裂是行业大忌。 日头挂在头顶正上方,工人大多都回去吃午饭了,窑口不能没人看管,大妮看宋家父子每天都是轮流回去吃饭。 一交一替,在路上浪费时间不说,即使家里不会让他吃冷饭菜,那刚出锅的和后面热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大妮站在门口等着,见了匆匆赶回来的壮实身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你是在等我吗?”宋家明神采飞扬加快了脚步,快速看了一圈四周,毫不迟疑抓住她的手往后面休息间拉。 从茅厕解手出来的宋叔看着那两道手牵手的背影进房后悄悄关上房门,抽抽嘴角,背着手改了方向往泥塑间那边走。 “愣头青真是有点子空就腻歪。成天想着那些,心里还能不能有点正事了”嘀咕的语气嫌弃得很,眉目却是舒展,嘴角还挂着笑。 宋家明刚把门关上,伸手一捞,抱着大妮的腰把她抵在门上,偏过头亲了上去。 “唔!”大妮突然被抵在门上亲,吓了一跳,红着脸胡乱拍他的肩膀推开他,“俺是来找你说正事你” 哪有这样的 在外人面前正正经经,背地里尽占她便宜 宋家明看着她红唇微抿低头不敢看他,娇羞的小模样和平时干脆利落全然不同,越看越喜欢。 “现在,你就是正事。”还没等她作出什么反应,不由分说又亲了上去。 过了好一会。 大妮面红耳赤伸手推开他,“俺真有正事要同你说…”心里吓得扑通扑通跳。 对上她皱着眉头嗔怪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拉下她的手,“好吧你说。”眼睛却紧紧盯着她的红唇。 “你先松开”大妮拍拍他揽在腰间的手臂。 他抱得这样紧,一副随时要亲上来的架势,还怎么说事嘛 “不松。”宋家明故意收紧了手臂,眉宇间柔情一片,还带着些许少年的调皮,“我要多抱一会。” 做了瓷窑话事人才知道,原来每天要做的事那么多。 先前只烧制样品,琢磨改进工艺,瓷窑的活计偶尔还能偷个闲。 现在接了单子,老爹有意放手让他全权处理,不参与任何决策。 他不仅要管理调度工人,还要把控各种原料的品质,新技法也要钻研。 姑娘一走,活计铺天盖地砸在他身上,哪有空想她和大妮那些儿女情长。 好不容易逮着空,谁要松手。 “你你” 宋家明一耍赖,大妮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对策来。 这些天他确实忙得人影都见不到,她又不是大师傅,每天只能跟初学的学徒工一起赶最简单的活。 理解归理解,心里也是喜欢像他现在这样柔情蜜意地对她的。 不松就不松吧。 “姑娘不是让咱们盖工人休息房么,烧窑的两班交驳着实辛苦。俺是想着,要不咱们窑场就管饭吧?” 都是村里人,住得也不算特别远,下了工都回自己家睡觉。 之前烧制的量不大,都是宋叔烧上半夜,家明烧下半夜。 现在活一多,人手一多,就有明确的分工了。 到时候天气热起来,大伙也没个纳凉的地方,姑娘让他们请了村里的泥瓦匠起大休息房。 她想着大伙这么卖力,听说外面的窑场都是管住管饭的,不如也管饭。 “嗯?”说到正事,宋家明微微收敛了神色,站直了身子,“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俺看你每天吃得急,回来走得又急要不,在窑场吃” 他心神领会一笑,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心疼我啊” “那那你以后就是俺男人了,俺不心疼你心疼谁。”大妮轻轻推开他,揉了揉痒痒的耳朵,“俺有自己的活要干,做饭可能还得请人。” 宋家明逗她的心思被挑起,又凑上去,“请咱娘啊。” 大妮刻意忽略他那暧昧的语气,“婶子?婶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吧。起码得有两三个人。” 二十来号人的饭,光是择菜洗菜就够忙活了,还要做饭洗碗,活计很重。 家明他娘身子骨算不上很好,想着在村里请两个壮实的妇人来做。 有工钱又管饭,肯定有不少人抢着干。 “我没说错呀,我是说请咱娘”他笑着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悠悠地说:“丈母娘也是娘呀” “没个正经…唔!” 宋家明心里暗忖,在小媳妇面前要什么正经… 午间忙里偷闲的短暂休息时间嘴没闲着,正事也没谈成。 随着工人们陆续回来投入各自的活计,瓷窑热闹了起来。 宋家明恋恋不舍地把羞红着脸不停瞪他的大妮放了,出了门后各自忙碌。 天刚擦黑,北村点得起油灯的还不到一半,都赶着早点吃完饭收拾好了家里,结束一天的劳作,休息。 因着宋家的关系,大妮家晚上点起了油灯,母女四人围着一张方桌安静地坐着,偶尔有些细微的响动,大家默契地不打扰对方。 秦氏腿上放着针线笸箩,正给三妮的旧薄袄接袖口。 正月快过完了,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厚棉袄要换成薄袄。 娃子现在吃得饱,个头窜得快,去年的已经遮不住手腕。破旧是破旧些,接个袖口还能再穿两年。 大妮捧着瓷器图册聚精会神地研究上面的款式纹饰和图案,翻页的时候小心翼翼。 二妮则是坐在她对面认真地劈丝线,跟明霞学做缠花,第一步就是把一根丝线分成更细的两股,这样才能让缠花显得光滑细腻。 三妮过了年已经十岁了,跟秦氏学了女红,也跟胡椒学了识字和绣工。正绷着小脸一针一线在绣绷子上绣一只蝴蝶。 “秦大妹子在家么?” 一听这声音,秦氏和大妮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了一眼。 第203章 指桑骂槐 “在哩在哩~”秦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开门。 大妮姐妹几个也把桌面收拾干净,纷纷往门口迎。 “大姐你婆母~”二妮小声打趣,笑嘻嘻地朝大妮挤眉弄眼。 “你这碎嘴子!”大妮狠狠瞪了她一眼,脸上有些热,“不准胡咧咧。” 还没过门呢,怎么能说是婆母! 真是跟家明一样说话没个正经 二妹这样嘴巴没个把门的,传出去还怎么说亲。 以前还是很腼腆的一个小姑娘,在南村待得多了,现在越来越有他们说的那个啥自信,说话也像那边的姑娘们一样啥都敢说。 “呀~都来咧~”秦氏又惊又喜地看着门口这几人。 “婶子好~”宋家明和明霞笑容满面规规矩矩地问了好,把手上拎得满满当当地东西递过去。 “这自家人怎么”秦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算要提东西上门意思意思就行了,哪有拎这么多东西的呀 “哎哟~我就说大妮有出息吧,学个手艺还能找着这么大方的婆家。”从斜对面走来个矮个子妇人,嘴里笑呵呵的。 这话一出,秦氏和大妮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明着是夸,言外之意是酸她这学手艺也没怎么正经,勾搭汉子去了。 大妮被人指桑骂槐,宋家明深吸一口张嘴就想维护,宋叔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宋婶默默拍了拍他的手臂,抚了抚鬓角拉开笑容往那边走出一步。 “我家就是喜欢大妮老实本分又聪明。人家一年才能学会的活,她三个月就上手了。这样的儿媳妇,得亏姚主任和姑娘火眼金睛才没让我儿错过。” 这里最能给大妮找场子的就是宋叔宋婶夫妇。 说亲成亲,那是两个家庭的大事。 公公婆婆力挺,那比宋家明出言反驳还来得有说服力。 人家拐弯抹角说大妮品行差,婆婆直言不讳大夸儿媳妇,顺便还把姚氏和舒映桐捧出来,谁再驳,那就不是骂大妮这么简单了。 “是啊是啊,这外面风挺大的,我先回屋。”矮个子妇人捧着脸抖了抖,一副很冷的样子。 宋婶笑了一下,今天只有微风,活这岁数还不知道她起啥幺蛾子? 不就是:说大话风大闪舌头么? “是吗,我们这边没啥风,那可能是你那屋里吹出来的。” 毕竟有句话叫:庙小妖风大。 那边门板砰的一声被踹上,二妮差点笑出声。这家人跟她家不对付还真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自家大姐和宋家说成了亲事。 她就是赵青松和赵秋菊的娘,原本赵家是要和宋家换亲的。结果姚氏和舒映桐一出手,亲自否了这事,还成全了大妮和宋家明这对有情人。 分房抓阄,大妮家和赵家就隔了两户,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 亲眼看着宋家全体出动,拎着大包小包上门拜访,心里哪能没有气。 宋家明现在可算是北村头一批有出息的后生,大小也是瓷窑正经的东家。要是自家闺女嫁进宋家,那好日子还会远? 而自己当初百般嫌弃地明霞也被治好了兔儿唇,现在都在南村开小作坊收徒教人手艺了。 三家撕破脸,闺女想去都没去成。 被这么一搅和,二妮推了一把三妮,笑嘻嘻地上前接东西,“婶子说话就是中听!明霞姐,我来提我来提,拎这么远怪累的!” 她也是半大姑娘来,自然不好跟未来姐夫有什么接触,只推了妹妹去接宋家明的东西。 明霞憋着笑看了一眼二妮,这鬼丫头,也就隔了两个空坪和一条官道,哪有什么很远。 秦氏心里高兴得很,闺女能得婆家喜欢,那是她这做娘亲最宽心的事了。 “大伙快进来,大妮,咋还愣着咧?还不去烧水?真是个木丫头。”秦氏嗔怪地推了推大妮。 “哦,哦。”大妮先前光顾着看宋婶给她出头,后来又被宋家明弯眉笑眼的拉走了注意力,被推才反应过来。 暗暗骂了自己没出息,脸热地回房提了水壶埋头往公共大灶房冲。 “咦?我大姐是准备钻木取火吗?桶也没提。”二妮往窗台边努努嘴,那上面躺着一支火折子。 宋家明立刻会意,瞅了一眼自家爹娘。两人跟没看见一样一本正经在桌子边坐定,“秦大妹子,咱们今天上门是来商量两桩事” 大妮借着月光打了一桶水上来,瞅瞅地上那个壶,一拍脑门。 洗锅烧水,这一壶也不够啊 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走过来,脚边突然多了木桶,暖暖的气息贴在耳边“你还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呢,在想什么,嗯?” “干啥哩…”大妮手忙脚乱推开他,瞅了一眼旁边的宿舍楼,小声抱怨,“别人看见要说的呀…” “哦~” 这意味深长尾声拖得长长的声音一出,大妮倒水的手一抖,险些想把桶扔出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家明提着木桶正要走,忽然凑过去,“我说什么了吗?” “你…你就知道欺负我…”大妮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拎起地上的水壶冲在他前面。 说好的憨厚老实嘴笨呢! 嘴… 想起他亲… 怎么想到那去了! “咳…”大妮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做贼心虚地冲进大灶房。 锅里加好水,拖了自家的柴筐子过来,一摸腰间,忽然记起今天洗澡之前把火折子拿出来放在窗台了。 “找这个?” 一支火折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顺手接过,坐在小马扎上抓了一把引火茅草,吹燃了火折子点火。 “你们家今天怎么全来了?” “纳采呀。白日里寻不着空,只能晚上来。不过纳征那天肯定挑白天。” “咦?” 大妮架好了柴,转过头不解地瞧着蹲在她旁边笑意盈盈的宋家明。 先前姚婶作为媒人已经替他家提亲了,娘也应了议亲。 他家挑了吉日备礼上门纳采,这六礼就正式走起来了。 下回就是问名合八字,纳吉之后就是纳征送聘礼了,只要日子合适,很快的。 “姑娘不是不让你动那剩下的银子?” “是啊,不过姑娘借了一笔银子给明霞,说是筹备铺子用。” “你该不是拿明霞的银子…” 宋家明捧着她的脸,低低笑出声,“明霞现在的存货量哪够开铺子,早着呢。” 迎着她不赞同的眼神,他笑着低下头,鼻尖蹭蹭她的鼻尖,“你还不明白吗,姑娘是顾及我的尊严,拐着弯借钱给我家…”轻轻覆上她的唇,“娶你…” 第205章 冬生是我最好的伙伴 宋家瓷窑管饭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工钱又是公开的,这让很多村民咂着嘴羡慕。 往年农闲时去镇上找活干,给人卸货扛麻袋累死人的活,不管饭,一天也就十二文。还得跟一大群人蹲在市场门口等,有时候未必能被管事挑中。 宋家瓷窑杂工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单算是不如出去找活。但是胜在旱涝保收,一个月还能有两日休息,现在又开始管饭,一下就把福利提高了不少。 现在还没起好大休息房,随便搭了个棚子起了灶,连泥瓦工的饭也一起包了。 听下工回来的人说,吃得还不赖。正经好肉是没有,不过猪下水做好了也是不错的荤菜,杂粮饭管饱。 哪个不赞一声比自家饭菜还好? 关六娘坐等右等也没等到宋家明再次求上门来,结果等来人家把学徒工提上去重点培养准备做大师傅的消息。 当自己男人没有非他不可的优势之后,她只能舍了脸面服软上门说就按宋家明定的月钱来。 人家客客气气地跟她说现在瓷窑人手足够,让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娘,现在咋办,这会子人家真不要爹了。”谷生夹了一筷子笋丝塞进嘴里,眉头一皱想吐出来又不敢,用力扒了一大口饭,“这菜也太咸了?”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关六娘砰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两眼冒火地瞪着对面的大儿子,“我每天忙里忙外也没见你们念我一句好,菜做咸了就在这数落我!你不会少夹点!” 谷生瞟了一圈,无论是爹和弟弟们,都像没听见一样埋头吃饭。 心里很是不服气,不过是说了一句菜咸了就惹来一大通骂。在别人那受了气没处撒,全冲他来了。 说话凭良心,他哪天没干活了? 那天宋家明来家里说事的时候他在里头躺着也听见了,这事赖谁? 不说别的,就是那一兜子鸡蛋在村里都算重礼。人家诚心诚意来请,非要拿乔,现在送上门去都不要了。 楼上的喝骂声和挪动凳子不耐烦的摔打声传到楼下,栓儿拧紧小眉头望着头顶的楼板。 翠萍僵着笑脸看着桌边吵得没法认真写字的三个娃子,“要不,你们出去玩一会再回来写?” 这关六娘真是… “翠萍,我家桃花…呀,栓儿也在呢。”苗氏笑眯眯地走进门里。 栓儿和冬生冲她问了好。 “回来没见桃花,我心裁她肯定在这边。” “苗大姐,来,坐。”翠萍扶着膝盖要起身。 “别忙,我自己来。”苗氏按住她肩膀,转身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你这腿好些了么?” “快了,没事。姑娘给了药酒,过几天大概就好了。”翠萍抿嘴笑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嗐~”苗氏叹了一口气,“今天有几个人从头跟到尾,火也发不得,还不如回来。” 先前砍柴卖,做这营生的也不少,遇上了搭两句嘴寒暄几句。 后来邝大嫂家的小姑子上门来说要带她一块挣钱,着实感激得很。 去了才知道人家的难处,跟着他们一块,那就是从人家嘴里扒拉吃的。 这钱挣得有些烫手,后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们一块了。 不跟他们一大伙人一块,只能在外围寻药材,被人瞧见了又大剌剌让她分享挣钱路子。 “是挺难的…”翠萍跟着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头一回进山就摔伤了腿,给大伙添了麻烦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婶子,我知道怎么赚钱!” 一道清亮的童声兴奋地参合进来,低声交谈的两人双双抬头,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还这么小,只管好好长大就行,想赚钱那些事做什么呀~”苗氏笑着摸摸蹲在她脚边栓儿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小娃子不知愁,哪能知道啥是赚钱。 栓儿一看就知道她们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鼓着小脸有些不高兴,“苗婶,你别不信呀,我真知道。” “好好好,那我们来听听栓儿有什么厉害的法子。”苗氏一见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就觉得欢喜,捏捏他的小肉脸蛋。 栓儿和自家娃子玩得要好,连带着她们一些长辈也处得熟。 “你们看啊,咱们村里几百户人呢。你们可以合伙开个杂货铺呀,能挣钱!这样的话,大伙在村里就能买到盐了!” 苗氏和翠萍对视一眼,眼里的笑容认真了几分。 杂货铺里能卖的东西可就多了,这里离县城路程不算近,坐牛车也得两个时辰。 走路的话早早的起来,差不多中午才能走到。 村里有个杂货铺的话能省不少脚程,这么多住户,能赚钱是一定的。 做生意要本钱不说,卖盐卖酒,那是要官府文书的。 她们这种小老百姓,也就闲着没事的想想就算了。 “是个好营生,可是婶子做不了呀…算了吧…” “咦?”栓儿以为她们能满口答应,垂下眼睛嘀咕,“二丫姐姐说能做的…” “是…是姑娘说的?”苗氏离得近,听见他小声嘀咕,脸上顿时一亮。 杂货铺算不上什么巧思,大伙都知道能挣钱,可是没人盘得动啊。 村里还有好些个货郎呢,挑了担子摇着拨浪鼓在整个垣县各村转。 他们家里也是进了少量货存在家里,买个针头线脑也方便。 栓儿挠挠头,瞧了一眼聚精会神坐在那写字的冬生和桃花。 “冬生是我最好的伙伴嘛…他每次都用我写过字的纸练字,我就去找二丫姐姐了。” 翠萍柔柔一笑,栓儿是她家常客,相处久了就能从他东一句西一句跳跃思维话语里明白他的意思。 冬生爱念书,她家肯定是买不起文房四宝的,这娃子除了干活,有空就在家琢磨法子把学到的记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栓儿搬了自己的书和文房四宝过来,还多带了一支毛笔,回家也不带走。 冬生要去地里干活他也去帮忙,他要去玩也不会强拉着冬生一块,得空了就来家里一块读书练字。 纸张金贵,冬生自然不敢用那些没写过的纸。栓儿用过的纸翻过来还能写,他就用这些纸练字。 栓儿说了几回可以随便用纸,家里也告诫冬生不能拎不清,人家的好意心领就行。 没想到栓儿这娃子想了个彻底解决的法子,找姑娘指了生财路子,这样她家就能买得起纸了。 ------题外话------ 感谢漂浮的云投喂的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第206章 感觉自己像个农民 栓儿瘪瘪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那你们南村怎么没人开杂货铺?”苗氏更疑惑了。 姑娘有本事也有本钱,按理来说随便找一家也能让他们开起来。 “我不知道呀。”栓儿茫然地眨眨眼,“我跟她说想帮冬生嘛,二丫姐姐就从抽屉里拿了一踏纸,翻了一会抽出一张来说给我听。” 他拍拍衣兜,得意地说:“桃花也喜欢读书,二丫姐姐说两家合伙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说给她们听就对了。 二丫姐姐本来是说等翠萍婶子的脚好了再说,刚才听苗婶一提,他就忍不住说了。 “可是开杂货铺”苗氏为难地看看翠萍,“咱们两家” 年后才学挖药材,着实没存多少银子,先前邝大嫂带着她们赚来的,她们只留了一半都偷偷放她们家了。 杂货铺那是要盖屋子,进货的,这些需要的本钱太多了。自己手里那一两多银子还真不够看。 “我知道!我有!”栓儿从兜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长方形薄薄的一张,“司曜哥哥说一张正巧是二钱五。“说着又从兜里掏出六颗桔子形状的银锞子,“一颗七钱。” 二丫姐姐让他在出钱和出力当中选一样,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出钱。 反正压岁钱放在家里又不会发芽结果,能让冬生和桃花家里给她们买更多的书让他们高兴就值。 二丫姐姐说借出去,等她们赚了银子会还回来。 大伙都知道栓儿是村里最富的娃,但是他随随便便从兜里掏出金叶子的时候还是让苗氏和翠萍吓了一跳。 一钱黄金可以换三千五百文,一片金叶子二钱五啊,还有那些小巧玲珑本是拿着赏玩的银锞子 这娃家里都不管的吗 “不不不,这么多你一个六岁的娃子怕是做不得主。”苗氏连忙挪动身形挡住门口方向,财不可露白。 这些用来开铺子是够了,但是这么随便,谁也不敢接啊 谁知道姑娘和珍娘知不知道这事,这么多银子要借也是要跟长辈立字据的。 “可以呀,二丫姐姐让我选的,我的压岁钱可以借给你们。”栓儿把金叶子和银锞子都放在翠萍腿上。 “这”翠萍摸摸从未摸过的金叶子,瞧了一眼丝毫不受影响还在认真写字的冬生。 别人家娃子的压岁钱 “那婶子就先谢谢栓儿了。”翠萍摸摸他的脑袋,拿了帕子把金银包起来,扶着膝盖起身,“苗大姐,咱们去一趟姑娘那吧。栓儿还小,咱们做事总得按规矩来。” “嗳!”苗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闺女,“桃花,你就在这别乱跑,娘跟你婶子去一趟南村。” “好~我知道了,我哪都不去。”桃花抬起小脸笑得甜甜的。 池塘已经挖好了,清塘过后只等过十来天晾干了重新蓄上水就可以投水生植物和鱼苗下去。 岸边栽了桑苗,莎莎刚二次转醒就投入了一大堆农事的怀抱。 在空间扦插育苗再嫁接的桑苗主干已经有大拇指粗,舒映桐留了一株在空间里。 改良过后的桑树品种无籽纯甜,丰产,一年可以结三季桑葚,吃着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无需再次嫁接,只需从母株剪下枝条扦插即可,不会返祖。 舒映桐站在比她还高的桑树下眼角抽搐,“莎莎,桑葚呢?” 昨天还是满树黑亮亮的桑葚坠弯了枝条,她就尝了几颗试试味道。今天进来想摘一些给栓儿甜甜嘴,结果只有那些像白色毛毛虫一样还没成熟的。 “吃完啦~” 翠绿繁茂的枝叶间坐着一个霓裳羽衣小人儿,抱着树枝晃荡着白生生的小脚,“不愧是我培育出来的,超甜哒!” “玉米呢?”舒映桐指指那一片收获过后重新栽上的秧苗。 “吃完啦!水果玉米和糯玉米杂交培育出来的玉米超好吃哒!” “那你能解释一下番薯为什么连苗都没有了?” 四垄! 本来打算剪了藤发直接给村民拿去扦插,现在那上面只有一些不能吃不能喝拿出去也没用,还会发光的小芽芽! “我还在长身体呀,当然要种有营养的灵植啦~这样我才能长得壮壮哒!”莎莎吸溜着口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星光灿烂。 “哦,呵呵,超想揍你哒。”舒映桐皮笑肉不笑地斜睨着她。 饿死鬼投胎吗?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能吃! “唉…你变心了…”莎莎捂着胸口望着斜上方的天空一脸忧伤,“以前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现在居然嫌我吃得多…” “我为什么吃什么多,还不是因为你么~”她扑扇着翅膀飞到舒映桐面前,痛心疾首地指着自己婴儿肥的脸,“要不是你拿走了人家一颗琼华秋实,人家本来是个美少女哒!” 舒映桐抽抽嘴角,因为这事,这货能念叨她一辈子。 “拿积分兑个池塘,我要鱼苗,普通淡水品种就好。” 如果不提醒她,估计能给她来一堆突破人类想象的玩意。 莎莎歪着脑袋,一脸无语地看着舒映桐,“我现在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农民…” 不是种庄稼就是种树,现在还要养鱼? 下回该不会让她养鸡养猪养牛吧… 她一代美少女器灵不要面子的吗? “自信点。因为你的主人现在也是个农民。” “好吧…”莎莎伸出手指揉揉眉心,“农民也行吧,至少不用为你担惊受怕。” 说完抬手虚空一抓,一小堆番薯和玉米出现在空中缓缓落地。 “也没吃光光啦,这些是挑出来最好的。粮食作物的话还是要拿到外面去从催芽育苗开始比较好,这样它们才能更快适应外面的环境。” 说完指着最边上那一小片油茶树,“外面可以种了哦,快把它们弄走,我要种好吃哒!” 舒映桐点点头,是该让南村的人忙起来了。 油茶树三五年才有收益,她并不想浪费口舌去推广,只有南村的人对于她提出的方案照单全收,完全信任她。 “帮我培育一些经济作物和果树,还有,各种伴生菌类的菌丝也给我培养一些出来,懒得去野外收集。” 第207章 除了难吃就是还行 从空间出来本想出门去一趟河边,刚走到门口遇上相携前来的苗氏和翠萍,舒映桐稍微一想就知道她们的来意。 栓儿午间才从她这要了生财路子,这才没过半个时辰,并不难猜。 “姑娘是要出去?” “晚些再去无妨,进来吧。”舒映桐回身往院里走。 堂屋屋檐下时常摆着矮桌矮凳,春日温暖,村里人来找她都是一边晒太阳一边谈事。 两人不常来,有些拘谨。随意看了一圈院子便往那边走。 珍娘见有人上门,把元宝放回摇篮去堂屋备茶水。 舒映桐不爱喝茶,不是必要的情况,一般都是泡些花草茶或是红糖水。 来的是两个妇人,珍娘冲了一壶红糖姜茶。 “这这怎么好意思”苗氏看着瓷杯里的红糖水,她还是头一回上这来,没想到人家拿金贵的红糖来招待她。 “进门就是客,大家都一样。” 珍娘温和笑笑,把壶放在桌子一边正要走,舒映桐拉开凳子,“珍娘也坐,跟你有关。” “欸?我吗?”珍娘有些诧异,远远瞧了一眼在摇篮里蹬腿玩的元宝,拉开凳子坐下来,“什么事呀?” 舒映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栓儿把压岁钱借给她们在村里开杂货铺。” “是的是的。”翠萍连连点头,把包着金银的帕子放在桌上打开,有些歉意地看着珍娘,“娃子小,我怕他没问过家里。” 这不是小数目,哪能让小娃三言两语就做决定。 “哎呀,我说他神神秘秘在房里做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珍娘摇头失笑,“既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那便随了他吧。” 栓儿得的那些金银都让他自己藏起来了,她也没问,藏的地方倒是知道。 在这里住得久了,栓儿可不是以前村里那个说句话还得瞧人脸色的娃子了。 六岁的娃子,心大得很,说什么他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娃了,他的钱财自己可以管好。 偷偷瞧过几回,那些金银也都安安稳稳地待在那个小盒子里,索性没再管他。 没想到今天倒是动用了。 虽然不怎么和她们来往,但是冬生和桃花都是懂事的娃子。家里没男人还能扛起一家活路,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她们比她艰难太多了。 苗氏和翠萍见珍娘和颜悦色一点都没阻拦的意思,心里既高兴又感激。双双起身不停鞠躬道谢。 珍娘扶着她们手臂让她们坐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这么客气。开个杂货铺也好,村里方便许多。” “好了,说说正事。”舒映桐放下杯子,瞧了一眼喜上眉梢的两人,“杂货铺选址你们自己决定,建议院墙加高,前铺后院布局。明天让栓儿给你们图纸,自己去请人施工。” 苗氏和翠萍都是种地的,从没做过生意,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舒映桐一提正事,连忙坐直了身子虚心听着,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 “官府批文一会去一趟魏叔家,让他帮你们安排,顺便立借契。然后就是进货问题,到时候你们备礼邀雪梅一起去县丞家拜访县丞夫人。” 安行舟上任没多久,对于垣县的熟悉程度必然不如老县丞。 这种不算公事的琐事,拜访也是需要名头的。苗氏和翠萍见识有限,也没交际经验。雪梅礼数周到,有她在场起码能把气氛稳住。 “好,好,我们记住了。”翠萍连连点头,“谢谢姑娘给我们安排得这么周详,我们我们”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急得眼眶发红。 舒映桐随意摆手打断她的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们要学的东西很多,建议你们多去县城走走,看看别人怎么经营铺子。” 在村里开杂货铺倒是不难,没有太大的竞争力,但是对于新手来说挑战还是不小的。 她也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教她们,还是要靠她们自己慢慢摸索才能慢慢累积经验。 说完这些,舒映桐没打算再说别的。一次性讲太多,太多信息堆在一起反而让她们更混乱。 苗氏和翠萍很有眼色道谢告辞,刚出到门口迎面遇上两人。 “嫂子要走呐。” 两人瞅瞅眉眼带笑的年轻汉子和站在他旁边垂着脑袋不敢出声的年轻妇人,有些膈应又不好当场下人家脸面。 点头随意应了一声,多一句都不想寒暄相携离去。 彩娟微微抬起头松了一口气,朝一脸担忧的吉祥笑笑,“咱们进去吧。” 相教于其它人当面骂她来说,不理睬的态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舒映桐转头望了一眼门口,示意珍娘把用过的杯子拿走。 两人进门远远地朝珍娘打了招呼,提着篮子脚步轻松地往檐下走。 “姑娘,这是我们新做的卤料,想请你帮忙尝尝味道。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彩娟掀开遮着竹篮口的粗布,弯眉笑眼地把里面的小碟子一一摆在矮桌上。 “行,你们先坐。”舒映桐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彩娟。 有段时间没见,倒像换了个人。 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间不再畏手畏脚。 再瞧了一眼眉宇间一片柔情蜜意的吉祥,这个也变了。 身有残疾带给他的自卑好像不见了,刚还听见他在门口跟人问好。 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彩娟拿了一个小竹筒拔开盖子,摆了几支竹签在碟子边上,满眼期待地看着舒映桐。 “只做猪肉边角料有些单调,试试加一些素菜。”舒映桐捏着竹签扎了一小块猪头肉,认真尝了尝,中肯点评:“口感和味道都还行。” 她对吃食不太热衷,除了难吃就是还行。 请她从色香味方面提具体意见就有些为难她了,这种事还是吃货比较有资格。 “姑娘!你不是说要做什么水车吗!咦,你们怎么来了?” 朱萸从外面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老远就看见矮桌上的五六个碟子,转头高兴地喊:“胡杨,快来,有肉吃!”说完一马当先冲过去。 “朱姑娘回来啦。”吉祥和彩娟起身问好,脸上笑容更胜几分。 朱萸胡乱挥挥手,捡了一根竹签叉了一串猪尾巴片,“坐你们的,别管我。我看看吉祥这手艺进步了没有。” 第208章 随便,抱着吧 正常人都是捏着竹签叉一块起来吃,朱萸像串糖葫芦一样扎了一大串嗷呜一口塞进嘴里。 “可以!有嚼劲!这么多香料,别说煮肉了,草鞋扔下去煮都好吃!”茱萸很给面子地塞了一嘴,鼓着腮帮子转头瞅胡杨,“你怎么不吃?” 胡杨捏竹签的手抖了一下,满脸复杂地看着尖端叉着那一小片酱红色的猪耳朵。 很难不想到煮草鞋 舒映桐放下竹签,也不想吃了。垂下眼睛,手指轻叩桌面。 “去年干旱,春上素菜种类不多。不过,菌子蕨类山上很多,还有各种豆制品,可以做成凉菜。先做这些,到时候村里会有别的特色小吃丰富你们的摊子。” 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彩娟,想了一下她在村里的处境。 “村里去县城路程有些远,摊位只摆半天损失不少进项,当天来回没必要。夏天的时候气温高,熟食不好保存。不如在县城就近租房,方便采买,也方便出摊收摊。” 彩娟身份在村里比较尴尬,现在村里人又穷又闲,自然把关注点放在那些毫无意义的地方。 去县城会好很多,虽然进过暗娼馆,不过并没有挂牌。 治好病之后容貌远胜初来时的黯淡无光,天生的美人坯子。没有身份背景,容貌将会成为她的拖累。 想到这一层,舒映桐觉得摆摊还是不行。 “朱萸,你明天跟他们去一趟县城,看看县衙附近有没有铺面转让。” “啊?哦。好吧。” 吉祥和彩娟为难地对视了一眼,迟疑地看着舒映桐,“租铺子我们只够摆摊。” 当初景公子借了二十两给他,给彩娟赎身花了十八两。剩下的二两也花了一部分,现在手里的银子只够采买食材。咬咬牙在县城租个便宜些的单间还行,盘铺子的事就不敢想了。 “好办,朱萸出方子出钱,你们给她按成分账。”舒映桐敲敲桌面,提示朱萸别顾着吃。 “唔?”朱萸眨巴眨巴眼睛,嘴里嚼东西的动作停下来,脸上顿时万分自豪,“我要做掌柜啦?!” 舒映桐点点头,“你不是找景韫言和司曜要了不少压岁钱?拿你手上的银子生银子,熟食未免单调,再添些其它小吃。” 朱萸做饭水平不错,以她和县衙那些衙差自来熟的关系,先帮吉祥和彩娟在县城站稳脚跟才是实际要考虑的事。 “诶嘿嘿”朱萸干笑着掏出帕子抹了一下嘴,“没要多少嘿嘿” 也就一个银元宝吧。 十两的。 作为第一个叫姑爷的人,那必须值这个改口费呀。 反正人家掏得也很痛快。 找司曜叫姐夫,那只铁公鸡很给面子的给了一个五两的小元宝,在加上先前姑娘给她的五两。 二十两,租个铺子绰绰有余。 “我是无所谓啦,你们两个怎么说?”茱萸来回看着吉祥和彩娟。 “太好了,有朱姑娘把关,我们还算占便宜了呢。”彩娟点头如小鸡啄米。 这送上门来的好事,谁会拒绝。 说到底,吉祥的手艺还是在这里学的。朱姑娘在姑娘心里什么地位,就连她这后面进村的都知道。 听说她和知县夫人走得近,连知县老爷都要卖几分面子给她。 性格又好,也没有看不起她这种下等身份。 有了这个合伙人,姑娘赚钱点子那么多,好处可太多了。 朱萸一想到她到时候可是铺子掌柜了,高兴得不行,高兴了一会又发愁,“那那我舍不得胡杨嘛” 几道视线突然投过来,胡杨脸上一热,捏捏她桌下偷偷伸过来的手指,“咳等我有空就去看你。” 舒映桐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你先守一个月铺子,等稳定下来就可以回来了。后期有别的小吃要增加替换才去。” 又不是没有交通工具,也不是生离死别,整得她好像棒打鸳鸯一样 最近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黏胡杨了。 几人又谈了一些其它琐事,胡杨也表示无条件给他们提供各种木器。 吉祥和彩娟连声道谢,满怀激动告辞出门。 趁着舒映桐回卧室拿图纸,朱萸瞅着书房也没别人,小手一揽,靠在胡杨怀里喜滋滋地说:“胡杨,你对我太好了!” 胡杨弯起嘴角揉揉她的额发,“谁让我喜欢你呢。做了掌柜不能再任性了知道吗?更不许喝酒。” 一想到她喝醉之后对他做的那些事就心尖发麻,要是他不在,后果简直让他心惊肉跳。 朱萸仰着小脸笑嘻嘻地看他,“那当然了,我现在不仅是二当家,还是掌柜!想想就很给劲!等我赚了银子请你上最贵的酒楼吃饭啊!” 白里透红的小圆脸喜气洋洋,胡杨盯着她翘得高高的嘴角,“你的口脂颜色很好看。” 现在根本不想吃什么最贵的酒楼,只想尝尝她唇上的口脂。 “啊,你说这个啊。雪梅姐的,她有好几盒呢,我就试了一下。感觉好腻,擦又擦不干净。”朱萸嘟起嘴唇给他看。 艳红的唇就在他面前,在他看来就是无声邀请,今天还没亲过她。 缓缓低下头,将触未触的时候旁边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我很忙,先把正事谈完你们再慢慢亲。” 胡杨清咳一声,脸上爆红,点点朱萸的手臂示意她坐好。 “我才不放,又没别人,我就要抱着。”朱萸搂紧了胡杨的腰,嘟嘟囔囔朝舒映桐抱怨,“他最近天天在瓷窑那边干活,我都没机会抱他。” “随便,抱着吧。”舒映桐嫌弃地暼了她一眼,抽出一张图纸摊开放在胡杨面前。 “山那边准备开荒种经济作物,那边地势比较高,我准备在河边起一架大型水车。这样就可以解决灌溉问题。”手指点在水车分解图上,“这个是竹筒。” 又抽出一张整体效果图放在旁边,点点河边两条线,“这里筑堤坝,让水流蓄力冲击水车底部让水轮转起来,这些竹筒也会被装上水。” 手指又移到水车最上方,“竹筒里的水会倒进这个水槽里,然后通过水槽引水灌溉。久不下雨就用水车,如果下雨就用木栓卡住水轮。” 被新事物吸引全部注意力的胡杨顿时忘了害羞,全神贯注地看着每个结构分解图和注释,手臂无意识地搂着朱萸。 “妙,太妙了…只要发生严重的旱情,村里的收成就有保障!” 第209章 县衙里的老油条 除了河边的大水车,舒映桐又抽出一张村里农田分布图。 “水渠水流动力不够,图上画圈的地方再起几架中型水车,增加了人力踏板和拉盘轴,按照尺寸标注来做。人力一天可以浇灌五亩左右,用牛拉转盘效率翻倍。” “现在你那边也有十个人左右,半个月应该能把河边的水车做好。耗材费用和木匠工费都从村账出。” “好,我再看看图。”胡杨没抬头,仔细地对照图和注释。 水车结构不算复杂,龙骨连接串板,水流冲击水车转盘,笼着一格一格的水逆行向上。 只是怎么把这么大型的水车做得结实不容易散架,轴承怎么才能顺滑才是他要考虑的行内活。 “可以,你先看,我出去一趟。”舒映桐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起身把凳子推回去,抬脚往门外走。 时间还早,准备去河边挨着南村那片沙土地看看土质适不适合种竹蔗。 书房安静下来,朱萸趴在桌上侧着脑袋静静看胡杨。他抿着唇,下颌线紧绷,眉头微微蹙起。睫毛垂下,眼神亮亮的,仿佛那些图纸比金子还惹人喜欢。 一个坐得笔直,一个歪靠在桌上,一个专注看图纸,一个专注看人。 午后阳光斜斜投在窗台上,清风拂动兰花细长的叶子,光影摇曳。 从图纸上拉回注意力的胡杨捏了捏鼻梁,转头发现朱萸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抬手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叫醒她,手指在她额头又停住了。侧撑脸伸出手指在她脸上一点一点轻轻描绘她的五官。 她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在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却从不吵闹,有时候坐在一边啃零嘴,有时候默默给他帮忙。 有自己的活要做的时候从不拖拉,闲下来才来找他,黏人却不烦人。 手指抚过她柔软的唇瓣,喉结滚动,眸色幽深了几分。起身撑在桌沿缓缓俯身亲上她抹了口脂的红唇。 “唔…”朱萸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眼前长睫毛低垂半阖眼眸,鼻梁俊挺。 对上傻愣愣的滚圆鹿眸,他轻笑一声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乖,闭上眼睛。” 春光尽好,微风不燥。 舒映桐放下手里的铲子,挽起袖口比了一下深度,差不多一尺五。 坑里的沙泥土湿润,抓了一把摊在手心,低头尝尝了味道又吐出来。 不苦不涩,地势平坦无遮挡,阳光充足,种竹蔗正好,还可以套种西瓜。 竹蔗和果蔗不同,秆较细,口感很硬甜度高,适合制糖。 分蘖力强,长势好,耐旱瘠力强,非常适合这片荒地。 蔗梢与叶片也可以用来喂牲口,制糖的废料蔗渣也是造纸的原料,算得上是还不错的经济作物。 糖贵并不是因为竹蔗难种,而是因为对气候有要求,不是所有地区都能种竹蔗。再加上农民手里的土地有限,种子资源匮乏,粮食作物才是他们的首选。 对于三年不用交赋税的环山村来说,舒映桐可以大量尝试种植各种农作物毫无压力。 舒映桐拎着铲子往村里走,远远的听见敲锣的声音,像是从官道那边传来的。 大量村民往村口聚集,等舒映桐赶到村口时候,那块告示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叫好声不断。 两个青色公服衙差从人群里挤出来,手忙脚乱扶正了头上的方帽,苦着脸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看见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舒映桐,提气挺腰上前笑着拱手,“舒姑娘。” 舒映桐客气还礼,瞧了一眼官靴被人踩得脏兮兮的两人。他们已经很给面子了,没抽出配刀砍人。 衙差属于下九流,子孙三代不能参加科考,但在普通百姓眼里他们可是在知县老爷手底下干活的。 朝廷不发俸禄,他们的月俸都是从县账里出,正儿八经的知县自己人。 官职不入流,实权却是在明处。无论是下到各村镇收赋税还是监管县镇市场秩序,他们就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两位辛苦,去我家喝杯茶歇歇脚。” “也好,安大人正巧有话传达。” 舒映桐在前面引路,两个衙差提着手里的东西欣然跟上。 回头瞅了一眼,心里有苦难言。也就这村子没把他们太当回事,毕竟很熟。 先前修河道派到这里公干,相处久了大伙都不怕他们了。今天来张贴告示,一念,那群人大力拍着他们的肩膀直呼当今圣上是个好人。 村民激动了,高兴了,他们可惨了。 “嚯~小周子和小梁子,你们两个是抓土匪去了么?”蹲在水井边擦洗小坛子的朱萸一见两人进来,笑嘿嘿地出声打趣。 “嗐!别提了!你们村的村民太彪悍了,瞧瞧我这身被扯得” 周衙差三十出头,一脸络腮胡身材魁梧,原本应该威风凛凛的气势被身上公服左一个黑手印又一个黑手印,扯得歪歪斜斜的衣领,瞬间变得有些弱小可怜。 朱萸不厚道地笑出声,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迎上去,“你们干啥来了,整这么惨。走走走,给你们泡壶好茶~” “新帝登基,张贴告示累得慌,大伙都不太愿意领这差事。这不,抽签,我俩抽中了。”周衙差没把朱萸当外人,好一通抱怨。 舒映桐淡定落座,这周衙差倒是个爽朗的汉子,又是县衙里的老油条,敢明目张胆嫌弃本职工作。 古代交通不太便利,封建社会集权制度导致国家政策很难传达到基层。 多数依靠官员上下层传达,官员自然不会亲自做张贴告示的琐事,像衙差这种基层中的基层自然成为跑腿的人。 “噫~”朱萸麻利地从橱柜里搬了待客茶点摆在桌上,笑嘻嘻地揶揄他,“要是哪个村出个秀才举人之类的,你们抽签之前怕是要把手洗三遍。” “那是那是。”周衙差抓了一把五香花生在手里,脸上笑呵呵的,“送喜报那是要封茶水红包给咱的,要是运气好了,能顶我们半年月俸。” 说着连剥了几颗花生倒进嘴里,“话说你们村什么时候办村学,赶紧出几个状元探花也好给咱们县争争光啊。” 第210章 大伙心里苦哇 周衙差这话也就是随口说说活络气氛,看他们聊得投机,舒映桐默默提壶给一桌人斟茶。 村学这种有限的师资力量能出什么状元探花,国子监不要面子的吗? 读书花费巨大,能出人头地的寥寥无几。 九品中正制度人才选拔,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像安行舟这种正儿八经的进士,也就只能在这种山路十八弯的小县做个知县,而且还是官员短缺的情况下才被加塞过来的。 “新帝登基有什么政策?”舒映桐侧过身子问旁边默默喝茶吃茶点的年轻衙差。 既然是安行舟要转达消息,那些除了惠民政策肯定还有其他没必要让老百姓知道的事。 梁衙差放下杯子抬袖抹嘴,坐正了身子回话。 “对你们村来说是好消息。大赦天下那些就不提了,像你们村这种因为灾情严重来到垣县开荒落户的,除了先前许下的免三年赋税,再加免一年。” 说完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挂着微微的欢喜,“咱们垣县因为涌入大量灾民,全县免两年徭役。” 徭役包括:力役、杂役、军役。古代统治者强迫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无偿就算了,丢命的不计其数。 各家灾民都有人口损失,免徭役也算新帝拉拢民心的一项有效举措。 毕竟熠王严格来说属于造反上位,不及时拉拢民心谁愿意拥护这种没什么势力的新帝。 舒映桐点头,这对于原住民来说确实是大好事,衙差也是有不少亲戚的。人家用人命换来的全县免徭役,心里高兴却不好当着她的面表露太多。 “安大人有什么要转达的?” “哦,这本是朝廷上面贵人的事,不过安大人说要跟你提一提。”说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梁衙差正了脸色。 “就是各地藩王被限制居住国都,不让回封地了,所有王爷郡王赐府邸,不得参与政事。” 舒映桐微微挑眉,听景韫言说,众皇子并不和睦。在封地时还好,大家都是咸鱼。当地政事不让碰,做什么事都要求给当地府衙报备。 无论是娶媳妇生娃办丧事都要写文书上报,姜家还要送细作进各王府监视各藩王一举一动。 表面上,众王爷在封地就只有四件事可做:吃饭、睡觉、生娃、等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闲散王爷能做,圈中猪不能忍。 对东宫以及姜家挟天子以令诸侯积怨已久,有本事有手段的想方设法养兵以求自保,也希望等个机会把兄弟们都干掉黄袍加身。 熠王登基之后不敢处死其他兄弟,因为表面上,他属于老爹禅位于他。大家都把咸鱼的表面工作做得很好,基本揪不出什么错来,又不敢把他们放回封地。 只好把他们全放在眼皮子底下,不给予实权,但凡起异心,朝令夕死。 先前给人家下毒,背后捅刀子没把这个势力最差的弟弟弄死。人家一登基给足他们面子,这回其他王爷还真就只能混吃等死了。 舒映桐对于这种帝王心术不置可否,既给自己挣了个心胸豁达的名声,又不给他的哥哥们效仿他的机会。 不过是把姜家对他做的事升级了而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要我说啊,那些啥王爷太子的,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边,说来有啥用。”朱萸捏了一块酸枣糕丢进嘴里,冲周衙差嘿嘿一笑。 “小周子,我明天要去县衙寻间铺子做掌柜,做吃食生意。你们天天在街上逛,县衙附近有没有什么小铺子转让的?给我找个位置好又实惠的,我请你们喝酒吃肉啊~” 一听这个,周衙差乐了,拍拍手上的碎屑,又抓了一把花生。 “那敢情好哇~不过我们县衙不在闹市,位置有些靠市尾,周围住户也不多。你要做吃食生意怕是要再考虑考虑啊~” 县衙破是破了点,好歹也是县里最高权力所在地,自然不能天天像菜市场一样让人逛来逛去。 周围都是些单独的大宅院,和吵吵闹闹的居民小巷的人流量自然不能比,人家就图个清静。 做吃食生意的都集中在东西大街最热闹的位置,选个市尾 要不是因为太熟,他还真不好打击她的美好梦想。 “我家姑娘说就要那块地方,你就别操心了。”朱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家卤肉香味能飘半条街你信不?” “呵呵”周衙差敷衍地笑笑,“不信。” 挑一担粪从街上过能熏一条街他信,县里又不是没卤肉铺子,也没见谁家能香飘半条街。 “这你就不懂了吧~”朱萸得意地灌了一口茶,“我们有秘制方子,有的调料我都没见过,口味也和那些个卤肉铺子不一样。等我们铺子开张了,我打一壶酒请你们过来尝尝你就知道了。” “好嘞~明天就带你去看铺子,你还别说,真有好几个要盘出去的。咱也不爱客套,请我们喝酒吃肉,你这铺子开张那天我们县衙兄弟一定去捧场!” 周衙差满脸红光,心里乐开了花。 县里穷,县衙穷,走了个拿百姓喝血吃肉不把他们衙差当人看的前知县。来了个对下属友好,但是不让他们作威作福的新知县。 大伙心里苦哇~ 就那点月俸,也就跟县里普通居民差不多生活条件吧。吃肉也得精打细算着来,喝酒,那是想都不要想。 除非知县大人有大功绩,朝廷嘉奖于他,以他的为人处事必然不会独吞。 关键现在没啥好嘉奖的啊,不过是县里治安比先前好了不少而已。 两个衙差拎了一兜子五香花生心满意足出门,朱萸送客回来后又开始擦洗那些小坛子。 “姑娘,咱们还有一缸油浸鱼块。我给他们一人装一小坛子,再让吉祥他们卤一锅,切好了拌上那些凉菜。分给县衙里那些衙差拿回家添两个菜,你说好不好。” “随你。” 舒映桐淡淡瞟了一眼朱萸,这憨货也不算憨,人情世故还是很通透的。 求人办事,再熟也不是人家的本分。送些不贵重又在合理范围的吃食,让那些衙差在家人面前有面子,同时又给自己卖了个好。 下毒捅刀子 第211章 拿着,我说的 说起那缸油浸鱼块,舒映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双手发白溃烂的汉子。 日日和鱼腥打交道,泡得手指手掌发皱,细小伤口反复感染,像浸在水里被脱色处理泡发的树皮。白乎乎的伤口绽开,露出红色溃烂的肉来。 从去年冬天开始,隔三差五地送鱼过来。多数时候是四指宽的鲫鱼,有时候一条,有时候两条。 野生鲫鱼很难长到一斤以上,想必是挑最大的送来。 朱萸每次都是收拾干净内脏,把鱼煎得外皮金黄加热水熬成奶白色的鱼汤给珍娘喝。 在代代相传的观念里,鲫鱼汤最下奶,这样元宝才能养得白白胖胖。 这汉子很少进院子,用草绳栓了鱼嘴挂在门环上转身就走,有一回舒映桐正巧从外面回来遇上,问他怎么不进去。 汉子摆摆手憨笑了一下,说里头只有珍娘在家,自己又是送东西上门,怕坏了她的名声。 想到这人,舒映桐望着把小坛子倒扣在长凳上晾水的朱萸,“经常送鲫鱼的金发有段时间没来了吧?” 一开始收过两次鱼,后来再送来,她让朱萸晚饭后把钱送过去。 就算是要感谢景韫言当初拿解毒丹救了他家中毒的小儿子一命,也不能一直让人家报恩。 朱萸回来说金发的媳妇死活不肯收钱,她只好让朱萸拿了粮油米面之类的送去就当回礼,也送了治疗真菌感染的药膏。 人情往来总没什么说头了吧。 “嗯。他家老娘年初的时候摔了一跤,到现在还走不了路。老人家骨头脆,景韫言给治了,说还得慢慢养着。”朱萸皱着眉头,脸上有些不高兴,站起身往北村方向哼了一声。 “金发是家里长子,手底下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也嫁在同村一起逃荒过来了。先前都在挣粮开荒,老婶子也给三家一起看娃子,管洗衣做饭。” “姚婶原本说好了让他们三家轮着伺候老婶子,结果小的那两家今天有事明天有事的,就让几个娃充数。你说说,小娃子哪有啥力气,给翻个身都费劲!” 朱萸愤愤不平,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连姚婶这么厉害的都拿他们没招。 金发的弟弟和妹夫都是货郎,有时候跑得远了,两三天才回来一趟。留守在家里的媳妇又要管娃又要管着家里地里的活,确实也没闲着。 不过是看金发一家都是老实人,把他们当软柿子捏罢了。 这村里没几个闲人,谁没活干? 舒映桐听完朱萸抱怨,并不想发表什么评价,看着水井边砖缝里长出的野草,神色淡然,“让他家多种些菜,到时候等你们铺子开张,把他家的菜收了便是。” 那天在山上遇上使劲往她篮子里倒菌子的勤快妇人,后来才知道和金发是两口子。 采菌子挖野菜的好手,现在天暖起来了,各种野菜开始粉墨登场。 春播的菜种也开始陆续成苗,既然不能正面解决事情,从侧面帮衬也是一样的。 家,从来不是一个能说理的地方。 夕阳西下,金发带着大儿子从山上下来,他挑着两担柴,十一岁的大儿子只挑得动一担。 生柴重,两人的背脊压得有些弯,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 两人绕到南村围屋,金发放下担子抬袖抹了一把汗,冲旁边累得脸色通红的大儿子笑笑,“去吧。” “哎!”大宝弯下腰撩起衣摆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拍拍身上的草屑枯叶,回身从柴担子上抓起一把捆好的野菜往四合院大门跑去。 刚窜进门里便看见背对着大门站在水井边的舒映桐,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放缓了脚步。 “嘿!这不是大宝么,你咋来了?手上拿的是啥?”朱萸利索地拧干手里的抹布搭在木盆沿,甩着手上的水乐呵呵地迎上去。 “姑娘。”大宝朝转过身来的舒映桐正了脸色打招呼,冲朱萸腼腆地笑笑,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在老树上掰的,我爹让我拿一把过来给你们添个菜。” “哎呀,这个好吃!时节还短,就这个把月才吃得上呢!”朱萸高兴地接过那一大把捆得整整齐齐的香椿芽,“这么多,能吃两三顿了。” “你站这等我一下啊!”她拍拍大宝的肩膀,一溜烟跑进灶房。 “你爹娘的手好些了吗?”舒映桐看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站在那垂着脑袋明显手足无措的半大小子。 大宝不敢抬头看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力点头,回话声不大,“好多了,谢谢姑娘给的药膏和米醋。” 姑娘让爹每天晚上睡觉前用米醋浸手,家里哪舍得糟蹋东西… 现在不去网鱼卖鱼,手不用整天碰鱼虾,只抹药膏也好得差不多了。 往年一到天暖总听见娘说那些冻疮痒得很,手上本来就跟刷钵一样到处是细口子,一挠更是破皮流血看着就心疼。 涂了那罐药膏,今年春天总算让娘舒心不少。 “呐~”朱萸拎着络子网兜递到大宝面前,“刚出来的嫩芽炒鸡蛋最香了,嘿嘿~” 网兜在眼前微微晃悠,里面有六颗鸡蛋,大宝眨眨眼回过神来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不是,不行的,我,我先回家了!” 一把不值钱的野菜,怎么能拿六颗鸡蛋回去,回去要挨骂的… 朱萸一把薅住转身要跑的大宝,“嘿~你跑啥!老树上香椿芽是多,但它高啊,那玩意难摘得很!” 她不由分说地把网兜往他手里塞,“拿着拿着,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给小石头吃顿香喷喷的香椿炒鸡蛋,嘻嘻~” 大宝犹豫了一下,家里没有喂鸡,有些日子没吃鸡蛋了。石头身子有些弱,这六颗鸡蛋拿回去,让娘每天蒸一碗鸡蛋羹给石头和奶奶分着吃,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他咬着嘴唇很纠结,爹娘肯定要说他的… “拿着,我说的。” 舒映桐清冷的命令一出,大宝立刻抓住网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朱萸推着往门口走了。 “赶紧回去吧~估计你爹还在外面等你呢吧?他要是骂你,你就说是姑娘非要让你拿着,不拿就生气。” 第212章 图个家和万事兴 “玉兰回来啦,来,搭把手。”金发媳妇朝扛着锄头往这边走来的黑瘦妇人招招手。 天气好,姑娘叫他们多让老人晒晒日光。婆婆尾椎骨摔坏了,自己站不起来。这会子太阳下山了,还得有人帮忙直接连人带躺椅把婆婆抬回屋里。 “知道了。”玉兰脸上有些不耐烦,锄头随手扔在地上弯下腰,眼睛一瞪朝旁边伸着小手要帮忙的娃子喝道:“用你添什么乱?一边待着!” “石头,听话。”金发媳妇抬抬下巴,示意他站到一边去,抬着躺椅慢慢往后面的门里挪,“小声点吧,娘刚睡着没多久。” 得亏这里一到傍晚大伙都回来了,人多吵杂,这一声喝骂还好没吵醒婆婆。 “我在田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哪有这种好命,还睡觉~嘁!”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在床边把躺椅放下来,站到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挽着袖口,“没什么事我去做饭了啊。” “嗯,去吧。”金发媳妇摊开一条薄被,细心地给婆婆盖好,“我也要去做饭了。”等抬起头发现玉兰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好一大段路。 扬手朝站在门边的儿子招了一下,轻声说:“石头,来,你就在房里看着奶奶。要是奶奶醒了要解手,你就来大灶房那边叫娘回来。” “好,我知道啦~”石头轻声应了,搬了一张矮凳放在躺椅边,托着下巴乖乖地看着睡着的奶奶。 “真乖。”金发媳妇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探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手脚麻利地去了隔壁房间提上之前准备好食材的篮子。 大灶房水渠边很是热闹,她寻了一处靠水井的空位,把篮子里的那瓢杂粮米拿出来又转身去井边排队汲水准备淘米。 “小英来啦~”排在她前面的中年妇人回头朝她高兴地打招呼,“今天倒是来得早。” “家里没什么活计,赶早些做饭。”她扬唇一笑,爽朗回话。 这里住得人多,走得近的都唤她的闺名。那些路上遇到随口打声招呼的都是以谁谁媳妇互称。 “你呀~就是对她们太好了,也没见你那妯娌和小姑子伺候过几回你婆婆!”中年妇人抬起下巴冲官道对面方向啐了一口。 邻里邻居的住得近,自然知道她们家那些糟心事。心里着实有些替她生气,看着挺麻利的一个人,对家里人未免让步太多了? “也不能那么说,她们也挺不容易的。你看玉兰每天回来都先往我们这边来,也是想来看看有啥要帮忙的。” “嘁~”中年妇人不屑地嗤笑一声,接过前面人递过来的小桶扔进井里,利索地摇着木把手,“没出力当然要做做样子了!” 一桶水打上来倒进脚边的桶里,她又把桶扔进井里,“你先舀了水去淘米。” 金发媳妇眯眼笑笑,走到一边蹲下身子舀水。 “两家都欠着债,男人都出去跑村,女人只能在家把活计都扛了。我家好些,多出点力也是应该的。玉兰心不坏,我早上去地里,看到我家菜地的杂草都打理干净了。” 金发媳妇一句没提小姑子,在她看来,伺候婆婆是儿媳妇应该做的事,小姑子有自己的婆家要照顾。 不来照看娘家老母也是合理。 “其实,说到底,这事没什么好比的。如果我男人是独子,我们还是一样要伺候我婆婆。玉兰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粮食一升不少,有时候也让娃子拿些筒骨和猪尾巴送过来。” 中年妇人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蹲下过去一边淘米一边瞪她,“也不知道那婆娘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尽给她说好话了!你说说你,图什么啊?” 金发媳妇摇头失笑,从篮子里拿了一根萝卜出来放进水渠里搓洗上面的泥巴。 “都是女人,心里的苦只有女人知道。我能图什么,图个家和万事兴。要是天天跟乌眼鸡一样斗,日子不得更难?” 说到底,她们妯娌不亲近也判不出个对错来。 当年她先进门,金发的奶奶还在世,对于她这长孙媳妇自然是多疼爱一些的。 婆婆手里有支陪嫁来的银簪子,敬茶的时候这支银簪子就戴到了她头上。 后来婆奶奶病了一场,家里的银子都去得七七八八,等给金发弟弟说媳妇的时候,勉勉强强凑够了聘礼把玉兰迎进门。 村里妇人没事就爱闲磕牙,谁家过得好,她们羡慕嫉妒。谁家过得不好,她们就放心了。 婆婆送给她的银簪子在刚成亲那会子戴过一阵,年轻爱俏,同时也想让大伙知道她嫁了个好人家。 这事落在晚了两年进门的玉兰耳朵里又被添油加醋,年轻气盛的人总是容易被人拱火,直直找了婆婆说要一碗水端平。 那时候家里哪里还能拿出第二支银簪子,婆婆也不好让她把银簪子让出来平息玉兰的怨气。 久而久之,她们妯娌就没法和睦相处了。 大概是逃荒之前她毅然用那支银簪子换了米粮分了一半给玉兰。还记得那天从她眼里看到那一瞬而过的不敢置信的情形,试着抬了几次手也没伸过来接那根挂着满满一担粮食的扁担。 回头瞅了一眼不停扯她衣裳的娃子,后槽牙在腮帮子凸了又凸,一声不吭地从床下抽了两个空麻袋出来。 那也是她头一回见她哭,那种脸上没有表情,眼泪扑簌扑簌不停往下掉的哭法。 “娘!”一道欢喜的童声拉回了她的思绪,金发媳妇远远地瞧见小儿子欢天喜地地奔过来。 “娘,你猜这是啥!”石头脸上洋溢着欢喜,小小的手背拱起来合在一起,在她面前左晃右晃。 她装模作样地左瞧右瞧,假装没看见指缝间的白色蛋壳,“大概是个好看的鹅卵石吧?” “不对!”石头慢慢打开手掌,“是鸡蛋!是唔唔唔!” 金发媳妇眼疾手快捂着石头的嘴,“娘知道了。” 这里这么多人,何必给姑娘招怨。 333这就是为什么养十个儿子,老人依然没人管!还不如一个儿子!非得要比!有没有设想一下,如果就一个儿子,不也得养老人吗?而这个,就是每个孩子的责任!不要管别人怎么做的! 第213章 我家有牛 太阳刚从东边山头露了半边脸,舒映桐家早饭已经吃完了。 各种坛子罐子竹篓子陆续搬进车厢,栓儿蹲在地上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朱萸跳上前室车板。 “想去?”舒映桐站在堂屋门口,望着朱萸熟练地捞起缰绳准备把马车往院子外面赶。 栓儿小脸一亮,腾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仰着小脸眸光闪耀地望着她,“可以吗!” “去吧。”舒映桐摸摸他头上的小揪揪,拎了一小串铜钱给他,“钱放朱萸那,要什么让她给你买。” “嗷!我会很乖的!”栓儿兴奋得嗷嗷叫,抓了铜钱撒腿往门口跑,边跑边冲灶房方向喊:“娘!我去县城啦!中午不回来吃啦!” 珍娘在灶房里扬声应了,从开春还没让他去过县里,娃子可不得高兴么。 家里两个最闹腾的人出去后,舒映桐偏头望了一眼太阳,估计现在大伙还没去山上开荒,得去一趟魏叔家。 穿过两条巷子,朱红色的新大门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舒映桐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正如景韫言所说,议事堂不常用,即使要用的时候也是在晚上。 面积足够大,又有现成的桌凳,不如用来做学堂。 瓷窑那边已经把承包款还清,又交了原料钱。 砖瓦窑和水泥窑跟村里和县上其他的建筑包工头谈妥了合作,单子接了好几个,他们的承包款和原料钱陆续入村账。 请个教书先生回来花不了多少,这笔钱可以从村账出,至于书本和纸笔钱只能让学生家里自己负担。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被珍惜的。 “姑娘怎么站门口不进去嘞?” 身后响起和蔼的询问声,舒映桐回头,一身和善气的老妇人手臂上挽着一个木桶正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脸上挂着笑的同样挽着木桶的中年妇人。 “魏婶,水莲嫂。” “姑娘吃过早饭了没?” “吃过了,来找魏叔谈点事。” 舒映桐和颜悦色回了话,跟在魏婶后面进门,随意扫了一眼院子,一如既往的井井有条。 格局和南村大部分院子差不多,两层楼,大院子。 院角起了牲口棚子,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正在背对着这边给牛套牛笼嘴,看起来是要出去干活。 这是村里唯一的牛。 开春之后魏叔的两个儿子找她借钱合买了一头牛,在官府登记入册之后牵回来让村民们羡慕了好一阵子。 除了使唤牛做重活外,每隔三四天跑一趟县城,顺带着也让村民搭牛车,两文钱包来回。 没什么大赚头,主要是方便村里人去县城做小买卖省些脚程。 魏家没有分家起屋,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这个院子里。见舒映桐进了门,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热络地跟她打招呼,打完招呼该干嘛干嘛。 舒映桐也不用他们招待,熟门熟路往堂屋走。 魏家的堂屋做得很宽敞,除了吃饭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用场就是处理村里各种琐事。 一身补丁旧衣的魏叔乐呵呵地迎出来,手上还拎着一把镢头,“姑娘找我做啥子呀?我正要去山上挖树根嘞~” 种油茶树得把山头那些荆棘灌木和杂树都清理干净,挖树根是最大的工程。 整个南村的壮劳力都得上山干活,不分男女,只留老的小的弱的在家。 舒映桐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他这身方便干活的打扮,抬脚跨过门槛,“晚些再去,有几件事想找你商量。” 魏叔顺手把镢头靠在墙边,“好,那我去提壶滚水来。” “不用,早上喝的粥,我不渴。”舒映桐径直走到墙边,墙上是她以前亲手画的环山村舆图。 “这片荒地大概有十亩,土质不好不坏。我准备用来种竹蔗,垄间套种西瓜。”舒映桐抬起手指圈出她看好的地。 魏叔背着手看舆图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竹蔗我晓得,那西瓜又是啥子嘞?” 他砸砸嘴,跟着姑娘长了不少见识。那啥子番薯好种得很,埋一半露一半,细土薄薄盖一层,再盖一层干茅草杆。 出苗快,现在天气回暖已经揭了上面的茅草分株移栽,长势相当喜人。 现在又要弄啥子西瓜,也不知道做菜有没有比冬瓜南瓜好吃。 “夏天应季水果,地上爬藤的,不用搭架。”舒映桐做了笼统解释。 西瓜是不是外来物种一直有争议,不过汉族大量推广还是宋朝开始,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即使有也是小众水果。 现在她也拿不出实物来给他看,这种认知之外的东西解释再多也没用。 “是果子嘞?能晒成果子干不?” “不能。” 魏叔满脸复杂,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地问:“有啥子用” 竹蔗能熬糖他晓得,山里准备种的那些果树还能晒个果干,那西瓜又不是菜,就甜个嘴,能干啥哟 “卖钱,先让有钱人吃个稀奇。等安大人把路都修好,谷罗镇会成为特色产地。”舒映桐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环山村的边界,神色从容。 想让这个村子富起来,盯着垣县这个小地方的市场没什么用。 知名度打开,交通无阻,生意自动上门。 “先试种一年,把种植技术吃透,明年只要老天赏饭吃,会是个富年。”舒映桐淡淡一笑。 只要不出现什么自然灾情和控制不住的病害,今年小规模试种的各种作物到了明年就可以大量投入种植。 “是哈,那没得问题嘞~”魏叔捋着胡须,老而不浊的眼睛满是希冀。 小老百姓没啥大追求,就求个吃饱穿暖,身体健康,仓里有余粮。 去年闹灾,饿死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只要想想都心里难受。 “这块地和油茶林不一样,算是南村共有,收益也归南村。”她又补了一句。 开垦十亩地劳动量太大,再加上管理和后期看护问题,她不想把时间都花在体力活上面。 “可以可以,我家有牛,犁地能顶好几个劳力呢!” 她弯起嘴角默默看着这个穿着粗布破衣的老汉,心叹这种不求自家回报一心扑在建设村子问题上的村干部真是朴实得让人敬佩。 不止是他,整个南村都憋着一股劲无怨无悔埋头苦干,什么难题都能想办法克服。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落后的古代了。 ------题外话------ 感谢离殇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感谢宝子们的推荐票和评论! 第214章 事急从权 村学请教书先生的事谈得很快,魏叔举双手赞成。村里的读书氛围非常好,胡家院子每天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娃子,期待当天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安排。 随后,舒映桐提出一个这个时代没有的新概念。 幼教。 村里娃子从三岁到十一岁不等,有些是奔着读书习字去的,有些纯粹是凑热闹,年龄跨度很大。 胡椒只能教最基本的启蒙知识,更高深的科举内容则是她的知识盲区。 村学培养学子,幼教比较简单,主要目的是减轻村民负担和正确引导幼童树立良好品德。 “胡椒这丫头厉害着呢~”魏叔笑眯眯地望着门外,“我家那几个皮猴子自从跟别家娃子一起识字,每天吃饭前要给我们背个啥子诗,像模像样的。” 舒映桐扯了扯嘴角,她又不是没跟南村娃子相处过,都是一路逃荒过来的,哪个都不皮。 半损半夸不过是谦虚的话术,自豪才是真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再添几个人给胡椒帮忙,月钱都从村账出。先继续借用胡家院子,再划一块宅基地出来建幼学,到时候搬过去。” 村里有现成的泥瓦匠,建筑材料也是现成的,只等工头安排时间。 两人商讨了一些具体琐事,舒映桐告辞出门。一下决定了好几件事,魏大福索性没再出门,摆上文房四宝开始记录重要事项。 从魏家出来,舒映桐继续往南边走。彻底清塘的池塘晒干后蓄上了水,投进去的水生植物开始生根发芽。 池塘四周桑苗顺应季节长出了毛茸茸的桑葚,不过挂果不多,两年苗还没到丰产期。 水里能看到不少小黑点成群结队嬉戏,飘在水面上的水葫芦长得很快,几天不见又扩大了一圈领地。 “姑娘又来看鱼啦~” 舒映桐抬起头抿嘴微微弯起嘴角,秋雁挑着一担桶远远地走来。 她转过头望了一眼远处,那边路上也有个年轻姑娘挑着桶往另一个池塘方向去。 这个时间该喂小鱼苗了。 “姑娘,这小鱼苗也太精贵啦。” 秋雁放下担子,卸下勾绳提起一个木桶,舀了一飘往岸边浅水处泼了一瓢,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便聚集过来。 “鱼一天喂两顿豆浆,咱们人只能吃豆渣。” 舒映桐偏头望着她开玩笑的轻松神色,顺着话茬回她:“等鱼长大了,你喝豆浆,鱼吃豆渣。” 豆浆成本还好,两方池塘一天十斤黄豆,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喂别的。 其实喂蛋黄会更好,这种在村民看来纯粹是作孽的喂法舒映桐没提。 郭家每天不止磨十斤黄豆,通常会多浸一些豆子,做几板豆腐卖给村里人。 用豆渣霉出来的红菌豆渣风味独特。郭老爹带着二孙女每逢牛车进城便挑了去县里摆摊卖,村里人想吃也能上他家买。 “姑娘,这水葫芦长得太快啦~长得怪模怪样的,真有意思!长这么快,要是养猪,都不用费力去割猪草了!”秋雁提着桶在对面岸边喊话。 舒映桐抽抽嘴角,也就养鱼的和养牲畜的养殖户会觉得水葫芦是好东西。 这种外来物种可是河道杀手,生长繁殖能力极强,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把河道堵得过不了船用不了多久。 “等你挣了钱抓两头猪崽回去养,体验一番养猪人的快乐。”舒映桐闲闲地应了一句。 先前朱萸说要在院子角落盖猪舍养猪,被她直截了当否了。 养鸡就算了,谁要跟猪住一个院子。 看过了鱼苗,舒映桐看着时辰还早,起身跟秋雁打了招呼准备去看看山里养殖场旁边的地整好了没有。 顺便去那边小溪捞些沙蚬子回去煮汤。山里溪水养出来的沙蚬子个头小,不过肉质鲜美。 舒映桐把手弩和笊篱丢进空间,手上只拿了短刀和长棍子上山。 春季万物复苏,蛇虫鼠蚁冬眠结束,天暖的时候蛇类喜欢出来晒太阳觅食,顺便,繁殖下一代。 对于五感灵敏的舒映桐来说,蛇类只能是她的猎物。那根棍子不仅打草惊蛇,还要打蛇。 对于一不小心踏进一个草洞的明霞来说,她是蛇类攻击的对象。 经历了一动不动冬眠饿得异常暴躁的蛇,一只脚出现在它的洞穴,领地被侵犯还能忍? 一声恐惧的惊叫在山林中响起,一个端着手弩的人影迅速穿过小树林。 “你怎么了?” 坐在路边的明霞死死捂着脚踝,吓得脸色发白,伤口已经开始从刺痛变得有些发麻,一见从林子力奔过来的人,眼泪顿时涌上眼眶。 “我被蛇咬了应该是毒蛇” 一听这情况,聂开诚加快步伐冲过去,蹲下身子随便把手弩放在一边,伸手就撩她的裤管。 “事急从权,无意冒犯,对不住了!” 明霞为难地点点头,“我我知道的” 聂开诚神色严肃飞快把她的裤管卷起来,脚踝上方寸许有两个血洞正在流血,伤口周围已经开始红肿。 “得罪了!”他手脚麻利把她的鞋袜褪了放在一边,掀起自己的外衫,刺啦一声撕了一圈里衣下来。 明霞咬紧牙关,一瞬不瞬看着他熟练地用布条扎紧她的腿,不断挤压伤口周围。 钻心的疼痛让她脸色白了几分,但她一声也没哼出来。 聂开诚从小在镖局长大,性子直来直往,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挤毒血那是一点也没收着力道,埋头处理伤口也没空看她脸色和说话。 直到伤口再流出来的血色鲜红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解腰间挂着的水囊时往旁边无意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蛇毒可大可小,不及时处理是会死人的。他们走镖被蛇咬伤不算罕见,一下没注意把她当糙汉子了。 主要是她疼也不知道说一声,就这么硬抗着,谁能注意到嘛。 “咳那什么是不是手太重了?”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还用问吗! 那满脸的眼泪,嘴唇都咬破皮了 想到嘴唇,往她伤口倒清水的手一抖,得嘞,这回又占人便宜了 “还,还好。”明霞带着哭腔小声回她。 疼是真疼,他那是救人,谢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他。 “毒血挤干净了,不过我身上没带药,你自己能走不?应该能走,你走两步试试?” “我带了。”舒映桐从远处走来,瞟了一眼聂开诚,“做个人吧。” 第215章 中午有客 让一个被毒蛇咬伤,体内还有余毒未清的弱女子没事走两步? 准备让她自己下山? 可做个人吧。 “除了伤口,还有哪里不适。”舒映桐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聂开诚很有眼色地往她手上倒水。 “这只脚麻的,头有点晕。”明霞唇部手术做好之后发音比以前清晰了很多,比正常人鼻音重些,说话时尽量和缓让人能听清。 “呼吸有没有麻痹感。”舒映桐一边询问一边掏出瓷瓶倒出一粒丸药递到她嘴边。 “一点点。”明霞看看自己的手,遂打消了接过来的念头,张嘴把丸药吃进去。 检查过清创效果,舒映桐取下自己的竹筒继续用灵泉水给她冲洗伤口。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捡回了命,明霞这才把心放下来,抬头跟聂开诚道谢的时候发现他正认真地盯着她的伤口看。 心里虽清楚他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让别的男子这样看,脸上还是热了起来。 脚趾蜷了蜷,想叫他别看了,又没好意思出声,只好垂下脑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聂开诚一开始的注意力的确是在舒映桐处理伤口上,余光看见她的脚趾动了瞬间拉走了他的注意力。 白白嫩嫩,小巧可爱,等舒映桐淡声让明霞穿上鞋袜才发觉自己盯着看了许久。 暼了一眼脸蛋红透的明霞,咽了一下口水掩饰尴尬,假装镇定地把水囊收好,转身捡起地上的手弩。 “你背她。” 明霞的身体素质和个性她很清楚,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从询问反应、伤口出血量和周围短时间就肿起来的情形初步判断是被具有血循毒素的毒蛇攻击。 手里没有抗蛇毒血清,明霞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蛇,只能给她吃解蛇毒的药丸做常规治疗。 下山运动量大,毒素在血液里会加速扩散。 “不不我自己可以的”明霞快速穿好鞋袜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提篮子的时候死死抓住提手稳住身子。 “我?”聂开诚瞅了一眼太阳的位置,脸上有些为难,“我一个糙汉子倒是无所谓名声,只是她一个小姑娘…” 他右腿的旧疾已经治好了,南村的姑娘背就背了,大伙也不会说什么。北村的不一样,只要有一个人瞧见,她回去肯定要被人传闲话。 明霞的心好像突然被撞了一下,羞涩地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头更晕了。 过了年就长一岁,她都二十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娃都能在村里到处跑着玩了… 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 “行吧。”舒映桐拧着眉头把腰间的鱼篓解下来递给聂开诚,“我来背,东西你提。” “可以!” 明霞深知舒映桐向来说一不二,在她面前逞强没什么用,只好乖乖趴在她背上连声道谢。 舒映桐背着明霞没打算回村,现在也快到了午饭时间,索性去养殖场那边吃个饭顺便让明霞在那边先休息一下。 “这些做什么用的?”走在前面开路的聂开诚好奇地瞄了两眼手上的篾条篮子。 这会子山里野菜和菌子不少,这篮子里的基本都是不能吃的,也不是能卖上价的草药。 最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大捆摘去老枝的桃树叶子,底下是一些野草野花之类的。 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用。 “染色。”明霞抬眼看着前面的聂开诚,因为打猎需要跑动,他把薄袄随意捆在腰间。 健硕的体魄在单衣上勾勒粗放的线条,腰背板正挺拔,行走时浑身透着英武阳刚。 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别人过于轻浮,她半垂下眼眸继续解释。 “布行里的彩色丝线颜色深浅都是固定的,有些颜色不是我想要的效果。姑娘教了我很多草木染的配方,篮子里那些就是染色原料。” 通过把控浸染媒染的次数和时间可以控制染出来的颜色深浅,最近她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不仅限于丝线,原色布料也可以染出好看的颜色,现在南村的姑娘们都爱往雪梅家跑。 舒映桐没搭腔,不过明霞确实是个天才,融会贯通能力极强。 比起现在普遍存在的明艳颜色,桃叶染出来的翠绿色就像初春时刚从枝头长出来的嫩叶,清新淡雅。 现在是村里少女们的新宠颜色,纷纷拿了原色苎麻布送到头花作坊请明霞帮她们染色。 又跟胡椒学了新的衣裙样式,做好了只等夏天来的时候穿上,光是瞧着就觉得清新养眼。 这样也挺好,女子爱俏,成本也低,即便布料上不了档次也能半自由选择自己心仪的颜色。 穿明黄等同于藐视天家,以反贼论处。 山坳处起了一大片崭新的青砖瓦舍,一条小溪在屋后静静流淌,旁边的小山头清理了大半。 细弱杂树和灌木摊开在空地上晾着,有些烧成草木灰,有些准备晒干了当柴火。 茅草和地上树叶用来埋进坑里,一层细土一层植物覆上土沤成肥料。 开荒的劳力扛着农具往瓦舍那边走,院子外面空坪上整齐地堆着较粗的树干,这些圆木晾干了可以用来建房和制家具。 几个半大娃子正在另一边收拾树枝,拖出一根枝杈,手上柴刀挥动,较细的枝叶利落掉到地上。 女娃手脚麻利地捡起地上的细枝,在膝盖上一折,三下两下把长长的枝条折成半臂上的一捆。抓着最细的岔枝绕几圈,末端剩余的枝叶扭几下塞进柴捆里。 抬头抹汗的时候随意往远处眺望了一眼,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愣了一下,扔下手里的小柴捆转身往身后的灶房跑。 “奶奶~赶紧多量一些米,中午有客!我看见姑娘背着一个人往咱们这来了,还有聂叔叔!” “哪呢哪呢!”另一边灶房急急走出来一个头戴抹额的老妇人,抓起身上的围裙使劲擦了擦手,伸长了脖子往山路那头眯起眼睛眺望。 只能看出几个会动的模糊影子,连忙回头朝灶房里面喊:“杜鹃哎~快快快,把梁上的麂子腿拿下来!姑娘今天在咱家吃饭!” “没有!金花老婶你看岔了,姑娘明明是朝我家这方向来的!”小满急得跳脚,边往前冲边喊:“奶奶,我迎一迎姑娘去!” ------题外话------ 感谢书友119***471的月票! (ˊˋ*)爱每一个宝子~ 第216章 抢客 一个粉色旧夹袄女娃从山路那一头以极快的速度奔来,脸上笑容纯真且欢喜。 “呼~呼~”小满扶着膝盖弯下腰喘了几口气,朝几人打了招呼之后担忧地望着伏在舒映桐背上的人,“明霞姐她怎么了?” “被蛇咬了。”舒映桐放慢了步子。 “呀!厉害不!”小满转头仰着小脸仔细看明霞的脸色,看她精神头还可以,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 “我没事,聂大哥已经帮我挤了毒血,姑娘也给我吃了清毒的药。”明霞轻声细语回话,眉眼弯弯。 “那就好那就好。”小满望了一眼左边的院落,咧开嘴朝舒映桐扬起甜笑,“姑娘,你们今天中午去我家吃吧!” 姑娘先前来转了一圈,照例不肯留饭,没想到这会子因为明霞姐肯来吃饭了! 头一回领到那么多工钱,这个月不是月初当天来的,姑娘也是给了一个月的工钱。 大伙都感激她,但她每次来,最多喝碗热水。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可不能让其他两家抢走。 “好。”舒映桐表示无所谓,去哪家都一样,随缘。 “呀!聂叔叔,你真有本事!”先前光顾着说话,没太注意换到后面的聂开诚。 现在才看清他挂在腰后的猎物,走路时候偶尔会晃到侧面。 一只野鸡,一只竹鼠,不怎么肥。好歹是野味,送去县里还是能卖掉的。 他和村里人不一样,除了自己的一亩地,也没要油茶林。 去年南村起房子,他说自己就一个人,不着急。住着木棚,天天去工地帮别家干活。 等开春闲下来之后,他除了伺弄自己田里的活,得闲了就进山。打回来的猎物拿去卖钱,有时候也会用来做人情往来。 “嗐~我这还是多亏了姑娘和景公子呢~”聂开诚笑着摆手。 自从腿脚好了之后,他特别愿意在山里跑,感觉前些年的郁郁不得志在静谧的林子里一抛,都烟消云散了。 手弩特别好使,他没认真打猎,勉强混个饱就行。 去年遭过灾,山里的动物好不容易熬过来,春天要是赶尽杀绝,谁来繁衍小动物? 四人还没走近那排瓦舍,金花老婶笑眯眯地迎上来,“我家今天饭煮得多,不用重新下米,就来我家吃吧?” “不行,姑娘已经答应我了!”小满偷偷捏住舒映桐的衣角,大有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去家的架势。 “你家才刚下了新米,捞饭久着呢~” “那我们可以让客人先吃!” 两人边走边争,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中间那栋又冲上来一个矮壮妇人,“哎哟,回来得晚了些,来来来,都去俺家吃!” “你家才刚开火,吃啥!”一老一少异口同声打趣反驳。 矮桩妇人歉意地笑笑,“呃呵呵俺不知道,俺要是知道早就从山头下来咧~” 她家里老人没扛过饥荒,家里就她一个女人,三个儿子不会做饭,都跟着家里人上山干劳力去了。小闺女也跟着去帮着把树根杂草拢到一处堆着。 三户人家,就她家没有叔伯,劳力没人家多,拿一样的工钱。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干活格外卖力。 今天想着反正是吃早上剩的菜馍馍,热一热就成,回来得晚了些。 哪成想姑娘他们几个要过来吃饭,现在自家那些菜馍馍是不好待客。重新淘米又得花不少时间,让客人饿着肚子等哪行,这心里歉疚得很。 “要不我来背明霞?” “不用,就几步路,小满家吧。”舒映桐对于她们的热情已经为常,既然答应了就不改了。 她们平时吃得简单,不留饭也是不想让她们想尽办法招待她。 “对对对,我家我家~嘻嘻~”小满得意一笑,默默松开了手撒腿就往自己跑。 得赶紧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添几个菜,给奶奶打个下手,赶紧把饭菜做好。 “都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吃饭。”舒映桐背着明霞往右边走。 被拒绝的两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忽然齐齐望着跟在后面的聂开诚。 聂开诚挑眉,连连摆手,“我?我就跟她们一起吧。” 反正小满家必然要加菜,就不要给其他两家添麻烦了。 两人又叹了一口气,这回没把人逮住,下回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 小满还没冲到自家院子,远远扬声朝旁边收拾柴火的哥哥和堂哥喊话,“哥,赶紧擦桌子,打一壶滚水,摆碗~” 又朝山侧面下来的一群人挥手,“爹~娘~走快点~家里有客!” 明霞望着这个九岁的小女娃不停喊话,那爽利劲跟个小管家婆似的把家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噗呲一声笑出来。 朝气蓬勃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欢喜,真好,她小时候就没这么她这么有活力。 “鱼篓里有沙蚬子和两条菜花蛇,送去灶房吧。”舒映桐在院子里放下明霞,冲聂开诚拎着的鱼篓扬扬下巴。 “行。我这还有两只野味。” 这户人家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来号人,之前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分家分伙食。现在搬来这边又合在一起吃饭,家里就留下老人和几个小的打理家务干些杂活。 清理山头打的野味吃了一两顿尝尝鲜,其他都做成腊味攒着。 “不成不成~”老妇人枯树皮般的手把聂开诚往灶房外面推,脸上满满的不高兴,“说好了在我家做客,哪有给这么些肉食的,拿回去自己吃!” “老婶子,你可别用力推我,要是把我推倒了可要哭给你看哦~”聂开诚两手拎着东西,壮实的身子纹丝不动。 有棱有角刚硬的面部线条一笑起来顿时富有亲和力起来,声音浑厚有力,成熟英伟的脸庞因为说笑有些痞。 “嗬!你这娃怎么跟头牛一样犟!”她推了好几下,人家一步也没退。 “那我没办法啊。”聂开诚手臂摊开,饱满微厚的嘴角拉开一个大大的无辜笑容,“姑娘交代的,谁敢逆她。来,给你拿着扔到姑娘面前,你敢吗?” “这…我…”她想了一下,好像是不太敢,等反应过来,两手已经挂满了东西,哪里还有人影。 “这娃!” “奶奶,拿就拿吧。不然咱们也没这么多好菜招待客人呀…” 小满接过她手上的野鸡,“我去拿串干菌子来炖鸡,一会我娘和伯娘也要来帮忙,咱们赶快点就行。” 第217章 特色烧碟子 堂屋修得很大,何家媳妇们打了招呼之后默契地一起去灶房帮忙,只留下汉子们摆茶作陪。 何姓在秀吉村占了一半,算是大姓。姚氏的夫家是外乡人落户在秀吉村,所以当年何阿婆在周家横得起来的大部分原因是背靠何氏家族。 姚氏当初选人时,三户人家,两户姓何。舒映桐心里清楚她那些小心思,不过这几户也符合要求,用他们确实比用北村的人省心很多。 南村人在一块向来随意,只有明霞较为拘谨。关于开荒山头的事她也不太了解,默默喝着蒲公英炒成的茶听他们和舒映桐规划后续工作内容。 听起来不像做客,倒像是座谈会。 “姑娘可选好了在哪家订雏苗?现在天暖都开始抱窝了,咱们要的量大,得提前定下来才行。”坐在舒映桐下首位置的老汉把山头的话题转到家禽上。 正对大门口的位置向来是他坐的,今天这个上席留给了舒映桐。 “还没有,过几日去镇集看看。不知村里哪个婶子经验老道,我对这些不太擅长。”舒映桐镇定自若,实话实说。 农家人大多自养种鸡,也有人家里养得多的,专门孵了雏苗换钱换物。 原本应该直接去农户家挑选,但是去年灾情严重,人都吃不饱,想必附近的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县城生活水平高一些,但是在雏苗交易量上明显不如镇集。 镇上并不像县城每天都很热闹,只有逢集日才会有十里八村的农户赶过去进行农贸交易,俗称赶集。 “要说这个呀,我奶奶最厉害啦~”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听声音就知道这人爱笑。 “那确实,金花嫂子眼睛毒着呢,只消瞧一眼就知道鸡鸭崽子活不活泛。”何老汉和蔼地招招手,“翠玲丫头来坐。” “好啊~”翠玲笑眯眯地回了话,把手里端着木托盘搁在桌子边缘,一碟一碟往桌上摆,“姑娘不来我家吃饭,尝尝我家的烧碟子总要得吧?” 她摆好了碟子,托盘靠墙根放好,寻了个空位落座。 舒映桐回以和煦微笑,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酱肉,“看起来还不错。” 这边请客吃饭,翠玲家不好大剌剌把自家的菜端上来落主家脸面。不过喝茶聊天的时候让家里的闺女或者媳妇端几份小菜送来表表心意还是可以的。 他们管这种比菜碟稍小的碟子菜叫烧碟子,大多是一些肉类熟食。 “姑娘,这个是酱麂子肉,这个是年前做的吹肝,这个是最近做的白花鲊,大伙都尝尝,我二嫂手艺可好了!”略过其他两样常见小菜,翠玲着重介绍了三样,满脸自豪。 明霞默默望着对面落落大方的少女,暗自赞叹这姑娘性子真是大气。 翠玲长得并不出众,长条脸平眉单眼皮阔嘴,两边颧骨上长满星星点点的麻子。 从进门到现在,脸上始终挂着笑。原本稍显寡淡的脸一笑,黑亮的眼睛弯出几分明媚,连脸上的雀斑都显得亲切起来。 “这个这个,姑娘一定要试试这个~”翠玲眼神亮亮地看着舒映桐,见她似乎并没有表露惊喜,连忙伸手把白花鲊移到她面前。 对面少女期待满满,满脸都是为她家二嫂求表扬的神色,舒映桐眉梢微扬,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做法新奇。” “是吧~今天刚开坛的!我都不知道原来树上的花还可以吃呢!” 舒映桐赞同地笑笑,翠玲的二嫂叫杜鹃,北村嫁过来的媳妇。不管是吹肝还是白花鲊都是少数民族特色美食,秀吉村人没见过也属正常。 白花鲊做法并不难,贵在处理花朵时费时。 每一朵白露花只取花瓣和雄蕊,洗干净焯水捞起来过凉水,拌上几味调味料和炒制大米磨成的米粉,装进坛子里封口,剩下的交给时间。 不仅限于白露花,肉类也可以,就是少了油辣子这味灵魂级调料有些遗憾。 “等朱萸那间吃食铺子开起来,挑几样让她试卖看看,反响不错的话可以多做一些给家里添些进项。”舒映桐放下筷子认真建议。 他们在这边有本职工作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摆摊。不如把卖货的事情交给别人,省心省力。 朱萸的铺子走中低端路线,只要价格亲民,特色小吃不愁销路。 “好啊好啊!我让长青他们得闲了多打一些花下来,等晚上我们干活回来一起择花,不会耽误咱们山里活计的!” 翠玲满脸喜色望着舒映桐,交握的手指张张合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二嫂生得不好看,娘家弟妹年龄小又多,当初嫁给二哥被北村说道了好久。 家里人倒是不在意这些,对两个嫂子一视同仁。只是她自己认为不如大嫂长相出挑嘴巴甜,心里多少有些觉得没给二哥争脸。 这样一来,她就是一个可以凭手艺给家里挣进项的人啦!有本事,腰杆可以挺得直直的!看谁还能挑她的不是! 在座大伙乐见其成,纷纷赞扬这些吃食滋味很特别,肯定能挣钱。 眼看第一道菜上桌,翠玲乐呵呵地说家里还在等她吃饭,捡起托盘一溜烟跑了。 一桌坐不下,孙辈们不用提醒,早已下桌从仓房里搬了桌面和底座拿出去清洗加摆一桌。 一盆一盆分量实在的菜摆上桌,舒映桐不动筷没人动筷,等全员到齐才拾起筷子。 “明霞别客气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吃吃吃,咱们不爱劝菜,喜欢哪个菜自己夹啊~”小满几个伯娘在另一桌扬声热情招呼。 舒映桐和聂开诚吃大锅饭吃了几个月,大伙都没太客气。明霞性子文静,也是头一回来,看她那拘谨的样子生怕她认生吃不饱。 “我晓得,不会客气的,嫂子们手艺真好。”明霞笑着回话。 “嗐~咱们就干些力气活还行。论手艺,哪有你那些好,用娃子们的娃说,叫叫啥来着” “雅致!”小满大声接茬。 “对对对,雅致!人长得雅致,手艺也雅致,雅得很!” 一番话把她捧得高高的,大伙马上热情附和,大有这屋里你最棒的意味。 “嫂子们快别夸我了”明霞脸上染上薄红,视线不经意对上对面聂开诚含笑的眼眸,更是害羞得无地自容。 第218章 不是你说能尝的? 山里饭桌摆得丰盛,县城的某张小方桌摆着几碗肉酱面。 白瓷碗里的手擀面颜色微黄,上面铺着一勺干菇肉酱,边上码着几条小青菜。 “吃吃吃,小周子说这家的酱做得可好了,面也给得实在!栓儿,要我帮你拌面不?” “不用~我自己可以!”栓儿抓着筷子搅得起劲。 “那行吧。”朱萸拾起两双筷子,左右开弓拌着自己面前的两大碗面,嘴巴也没闲着,“一会我们还得看铺面,你就带着冬生在县衙玩行吗?” 小娃子来的时候很兴奋,逛了一会就累了,下午还有两家要看,不如让他们在县衙歇着。 有衙差守着出入口,安全问题完全不担心。 “行!”栓儿满意地看着自己拌得很均匀的面,“那我得带些好吃的给月儿。” “你们觉得先前看的那两家怎么样?”朱萸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发问。 吃了一口觉得小周子果然嘴刁,这家的肉酱做得太香了! 吉祥和彩娟对视一眼,赶紧吞下嘴里的面条,“我觉得第一家还不错,铺子不大,后面也能住人,小是小了些,实惠。” “那管啥用,巴掌大的地方,桌子都摆不下几张。”朱萸摆摆手,继续吸溜面条。 吉祥欲言又止,看她那豪气样,没敢反驳。 大家都是生手,其实应该从摆摊开始慢慢摸索的,这一下就跳到开铺子上,还要干个大的? 不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么? 彩娟安慰地拍拍吉祥手臂,斟酌了一番温声开口,“第二家原先是肉铺,其他还好,就是有些不讲究” 说不讲究都是委婉,后院到处都是猪毛,泥地被血染成暗红色。 门窗和墙又是血点子又是黑油垢,茅厕压根不能蹲人。 要是重新拾掇得花大力气。 “嗯,那些不是事,要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大整就是。看看下午那两家怎么样,要是有更好的就不费那劲。”朱萸很快吃完一碗,手一推一勾,开始吃第二碗。 “朱萸姐,我想吃糖葫芦!”栓儿兴奋地指指街道对面走过来的老汉。 “那玩意贵得很,十文钱两口没了。”朱萸嘟嘟囔囔摸出钱袋,扬手朝扛着草把子的老汉招手。 一碗肉酱面二十五文,两个小家伙分吃一碗面能吃撑。吃完拌面,还能让摊主给舀大骨萝卜汤喝,多划算。 “客人要几串?”卖糖葫芦的老汉灰白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一身补丁衣衫虽破旧却很干净。 现在糖贵,往年五文的糖葫芦翻了一番,在穷人居多的西街生意着实不好做。 东街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这边是另一个汉子的地盘。不过那汉子每天都要回去吃饭,他才趁着这小半个时辰过来碰碰运气。 “买四串给算便宜点不?”朱萸笑嘻嘻地讲价。 “咦?”栓儿茫然地望着朱萸,算上月儿也才三个人呀,为什么要买四串? “贵人今年糖价你是知道的,去年遭灾,这红果儿也难寻,小老儿真没挣多少” 老汉脸上的笑又卑微了些许,心想着实在不行就少一文吧,再不能多让了。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就问问。”朱萸赶紧打断,数了四十个铜钱,老汉连忙用双手接着,连声道谢。 朱萸一把抱起栓儿,“自己挑吧。” 等老汉走远了,栓儿歪着脑袋问:“咱们为什么要买四串呀?” “噫~瞧你说的,我不能吃咋的?”朱萸斜睨了他一眼,埋头唏哩呼噜把剩下的面吃完嘴一抹,“大婶子,来碗汤~” 栓儿努努嘴,刚才还嫌贵来着 “冬生,给!” “啊我我不要”冬生连连摆手,“我吃饱了。” 吃一碗肉酱面都是他们给的钱,再吃糖葫芦,哪能这样占便宜。 “吃吧吃吧,二丫姐姐给我钱了,你想吃啥我都给你买!”栓儿举着糖葫芦啃了一口,把另一串糖葫芦放他面前桌上。 冬生盯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咽咽口水,“那,那等回去,我让我娘给你做好吃的。” “嗯!明天中午就去你家吃饭,我想吃你家的豆豉小鱼干!” “好!”冬生开心地拿起糖葫芦,学着栓儿小小地啃了一口,眯起眼睛笑,“甜!” 这还是他头一回吃糖葫芦,外面包着米糊制成的薄纸舔一下就化了,里头的糖甜滋滋的,红果儿酸溜溜的。 吃了一颗他就用布包起来了,跟栓儿说要拿回去给娘和奶奶都尝尝。 几人结了账,往县衙方向慢慢逛过去,栓儿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有一串只吃了两颗。 “客人,不能再尝了,小妇人做的是小本生意你这” “哎?不是你说能尝的?我不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你放心,我肯定买~来,乖孙,尝尝这个~” “客人这个真不能这样尝” 街边一个小摊子前站着一老一小,老妇人抓了一把什么直往旁边七八岁的男娃手里塞,摊主正苦着脸伸手拦着。 附近摊贩和路人频频侧目,但看祖孙俩一身富贵打扮,又是县城里有名有姓的人,气愤之余也不好管这种闲事。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断,有些胆大的冒头吁老妇人两声又缩回去。 她老脸一拉,呼啦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一甩,开了口的松子洒得到处都是,有些撞在摊主身上落在木板上又弹落下地。 “你什么意思!你会不会做生意,尝尝怎么了?知道我家铺子在哪不?能来你这苍蝇摊子算是抬举你了知道不!” 啪啪啪,鼓掌声在不远处响起,“啧啧啧~老太太好生威风呀~” 老妇人黑着脸转头,头上的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出一道金色弧线。 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走过来的几人,为首的年轻姑娘一身红色改良胡服英姿飒爽,小圆脸挂着大大的讽笑。 双螺髻各簪着一簇火红绒花,坠着的红色绸带迎风飞扬。 老妇人看她一身打扮不俗,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童,那小童还带个穿着一般的书童。 后面又跟着一对穿着得体的夫妇,估摸着是家仆。 看她一身气度天不怕地不怕,不敢妄语得罪人,只好冷声询问,“你是谁家的千金!” “哎哟,不横啦?”朱萸背着手上下打量她,又看看摊子,“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商户吧?人家一个秀才公的家眷是这样让你糟践的?” 第219章 觉得我们提不动刀了? 金步摇老妇人不屑地嗤了一声,撇撇嘴瞟了一眼程娘子,“秀才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县里多了去了。我家账房就是个穷秀才,不照样对我毕恭毕敬?” “看不起秀才?那要是人家中举了呢?举人老爷还用对你毕恭毕敬吗?”朱萸笑嘻嘻地问周围摊贩,“她什么家底这么横,卖啥的?” “保和堂~看病抓药可黑了~”斜对面卖油饼的汉子压着嗓子小小地喊了一声,立马垂下脑袋装作很认真地翻油饼。 “谁!谁说的!”老妇人嗖的一下转过头瞪着眼睛朝那边来回梭巡,金海榴花钗首悬坠着的珠玉甩得飞起,“敢不敢当我面说!” 她家医馆医术全县最好,别家医不了的疑难杂症都得送来保和堂! 谁敢保证自己和家人一辈子不得什么大病,这些穷鬼有本事别跪着求她家坐馆大夫救家人一命? “噫~”朱萸嫌弃地瞅了她一眼,“嘚嘚瑟瑟半天,还以为你家做多大买卖呢~” 在这小县城开个医馆而已,景老爹师徒三个加起来都没她嘚瑟。 那些个回春堂掌柜上门交账,哪个不是和和气气的,带来的见面礼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外来的吧你!”老妇人利眼一瞪,见她头上的绒花是京城时兴样式又拿不准她是个什么身份,抬高了下巴冷哼一声,“我娘家表外甥那可是太医院院判!” 正六品官,知县也不过七品而已! 朱萸翻了个大白眼,“你指定是有点什么病,说你家呢,给我扯什么亲戚?”说完朝周围扫一圈,“你们谁见过她那表外甥院判大人了?” 上回五品同知还得给景韫言和骚包规规矩矩行礼来着,谁还不会仗个势了? 院判?能出宫上这来还是咋的? 大伙纷纷摇头,一表三千里,怎么可能上这来探亲。 “不许捡!” 一道吼声把朱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原本站在老妇人旁边的胖男娃猛地一脚踹在蹲在地上捡松子的小男娃肩上,“臭哑巴,不许捡!” 埋头安静捡松子的小男娃一个不察被踹翻在地,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 “墩儿!”程娘子惊呼一声,慌忙抛下手里的松子跑出来把他拉起来搂在怀里,眼泪瞬间聚满眼眶,双手快速翻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有没有怎样…疼不疼…” “啧,这熊娃子真是欠抽!”朱萸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姑娘不让她惹事,真想拎着他的耳朵甩地上。 气呼呼地伸长了脖子来回找,见着两个青色衙差服的熟悉身影,叉着腰大吼:“官爷!!!” 梁衙差被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吼停了脚步,转头一望笑出声来,“听这一声官爷还有些不习惯呢,走,去看看。” “哎?伤了人想跑?”朱萸一手薅住老妇人手臂,一手薅着胖男娃的领子,“给我老实待着!” 老妇人气急败坏地甩了几次都没甩脱,瞪着朱萸破口大骂,“关你什么事!他们是你亲戚吗,管什么闲事!” “嘿!你还真说着了!就是我家远房亲戚,怎么地吧!”朱萸用力回瞪,比眼睛大,她就没输过! 两个衙差按着佩刀从远处走过来,扫了一眼当前情形,客客气气拱手,“朱姑娘,叫我们兄弟俩过来所为何事?” “就是这俩!一个撒泼砸摊子,一个撒泼伤人,喏~那边!”朱萸气呼呼地努努嘴,示意他们看搂着墩儿满脸心疼的程娘子。 “谁,谁砸摊子了!摊子不还好好的吗!”一见衙差过来,老妇人顿时不淡定了。 铁打的衙差,流水的知县。 上一任知县在的时候,这帮衙差可没少上门帮着马知县收各种份子钱,不交钱那是真抽刀砸铺子的。 自己在别人面前说的表外甥,早就没什么来往了,空担个亲戚名头罢了。 这任知县倒是个好官,上任以来也就让他们捐米粮救济灾民,后来灾民走了,再没见衙差上门要过什么。 衙差们现在好说话,那她也不敢得罪啊!谁知道四年任满,下一任知县又是个什么路子… “嘶…”梁衙差摸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老妇人,“是不是我们兄弟有日子没去关照你们保和堂,觉得我们提不动刀了?” 说着一把拧住胖男娃的耳朵,“有阵子没注意,你吃得跟猪一样就算了,还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欺负人了?你这种破坏县城治安的得关牢里知道吧!” 一听要坐牢,胖男娃吓得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张着手臂往老妇人身上扑,“奶奶救我…呜呜呜…我不要坐牢~” 朱萸嫌弃地盯着刚才还跟二世祖一样,这会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恶心娃子,“还以为你们多横呢…” “娃子小不懂事,他,他不是有心的。”老妇人吓得有点打哆嗦,看这俩衙差对这圆脸姑娘客气得很,心里大呼出门没看黄历。 “好说好说。”梁衙差抬抬下巴,“官了私了,选一个吧~” “私了,私了…送去我家医馆,保准给用最好的药…” “嘁~在我面前耍什么滑头,县里又不是只有你们保和堂能看诊抓药。”梁衙差不屑地掸掸袖子,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她,“你懂我意思吧?” “懂懂懂…”老妇人许久没见他们这种阴测测的眼神,回忆瞬间在脑海里轮番滚动,连忙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摊子上。 “少了!两件事呢!”梁衙差按着佩刀大拇指一挑,唰的一声,刀刃出鞘两寸。 “还有还有…”她又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摊子上,试探性地瞧他的脸色。 “程秀才家的可还满意?”梁衙差转过头扬起亲切的微笑。 程娘子蹲在地上仰着脸愣愣回话,“满…满意…” “很好。”梁衙差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妇人,“不走等着请我们兄弟俩喝酒吗?” “走走走,我们马上就走…”老妇人如蒙大赦,拽着孙子脚步飞快地走了。 “好!官爷威武!” “官爷刚正不阿!” “官爷是我们百姓的福音!”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鼓掌声不断。 “嚯~”朱萸双手竖起大拇指,“小梁子,原来你耍威风的时候这么威武吗?感觉有八丈高!” “哪里哪里,小事,小事。”梁衙差拱拱手,嘴角的笑意有些得意,“我们还得去别处巡街,有空再叙。” 往年可没听百姓这么夸他们,见了他们不敢出声,背地里都叫他梁走狗。 “官爷留步!”程娘子麻利地用油纸包了两大包干果零嘴,急急追上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给两位官爷家的娃子吃着玩。” “不不不,我们县衙有明令,不得拿百姓财物!”梁衙差一本正经回绝,按着佩刀脸色肃穆地大步往前走,偷偷舔了一下嘴角。 朱萸笑嘻嘻地看着满脸迷茫,一步三回头走回来的程娘子,小声说:“送娃子的嘛,当然要送到娃子手里啦~” 这么多人,叫人家怎么接… ------题外话------ 感谢夏洛打赏! 感谢漂浮的云月票! 感谢每个订阅的宝子! 感谢每张推荐票和每一条评论(ˊˋ*) 评论在后台都会显示,爱看你们评论! 诶嘿嘿(〃) (ヮ)疫情期间宝子们外出要好好保护自己呀!我这边封城了,好家伙,起晚了肉都买不着… 第220章 星星也不说话的 程娘子瞧着俏生生立在她面前的朱萸,唇红齿白笑嘻嘻的模样一团喜庆,怎么看怎么招人喜爱。 “谢谢贵人了,小妇人先前没来得及招呼贵人,还望原谅则个。”程娘子柔柔地给她福了个礼。 “客气干啥,我上回还得了你一篮子的零嘴呢!”朱萸摆摆手,小圆脸气鼓鼓的,“我就是看不惯那老太太欺负人,尝两嘴得了呗,还想吃饱咋的!” 姑娘交代不让她在县城惹是生非,但是遇上不平事可以量力而行,不必事事强出头,合理利用人脉资源。 那意思明白着呢,不让她以“理”服人,她的“理”行不通,地头蛇们的“理”比她的管用! “难为贵人还记得小妇人。”程娘子笑容里多了几分亲近。 先前听她出声维护的时候就提了她的身份,心里既感激又有些担忧。不过想到上次与她同桌吃饭的其他两个贵公子便放下了心。 他们的穿着可不是普通铺子能办下来的,那保和堂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 客气寒暄了几句,程娘子记挂着墩儿,后脑勺磕了一个包,又被人当面那样骂,娃子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转头一瞧,方才乖乖站在一边的两个娃子正蹲在地上帮着捡地上的松子。 “呐~”栓儿笑眯眯地摊开手掌,“我吹干净啦~” 墩儿眼眶红红,看着捧到面前白白净净的小手,默默张开衣摆。 “你能听到我说话的对不对?”栓儿挪近了两步,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询问。 墩儿低垂的小脑袋点了点。 栓儿把手里的松子放下,抿嘴想了想,眉眼弯起,“我知道了,你和二丫姐姐一样,以前做过天上的神仙!” 亮亮的声音满满的惊喜,墩儿一愣,慢慢抬起头,哭过的眼睛还带着微红,水润的眸子疑惑地瞧着面前笑出两排小白牙的同龄人。 “我二丫姐姐说了,有的人很特别,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有的是从月亮上下来的,有的是从星星上下来的!”栓儿又挪近了一步,膝盖和他的膝盖挨着。 “我们村里有个明霞姐姐,她就是从月亮上下来的。”栓儿伸出手指在嘴唇上点了点,“月有阴晴圆缺,她下凡降生的时候没赶上圆月,所以她很特别。” 程娘子听到栓儿小声询问墩儿能不能听见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过去打断阻止,小娃子没什么恶意,但是好奇也会让墩儿不舒服。 被朱萸笑眯眯伸手一拦,不好拂了恩人的面子,心想着要是说话难听撕破脸也要护着墩儿。 墩儿眨眨眼睛,被栓儿这种新奇说法还带着崇拜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想听他还要说什么。 栓儿挨得很近,让他稍稍有些不自在,小手捏着衣摆,期待地看着他。 “你肯定是从星星上面下来的。”栓儿张开手掌一抓一合,“它们知道好多天上的秘密,所以从来不说话,就像这样,一闪一闪特别神秘!冬生,对不对!” “嗯!对!星星从来不说话的,星星很特别!”冬生用力点头,冲墩儿咧嘴笑。 墩儿紧抿的小嘴放松了嘴角,垂下眼睛盯着栓儿还在一张一合的手指,偷偷弯起嘴角。 星星也不说话的。 他们村里有个做过神仙的姐姐。 还有个月亮姐姐。 忽然眼睛亮亮地抬起头,冲他们扬起一个腼腆的微笑。 程娘子望着三个笑得纯真的娃子,鼻头一酸,背过身子抽出帕子拭泪。 墩儿不是天生不会说话的,是因为胎里带弱,生下来差点没养活。小小的婴孩为了保住姓名喝了不少汤药,命保下来了,失了声音。 一开始不懂事,经常啊啊啊表达自己的意思,后来被周围的娃子学着取笑,便再也不肯开口。 那时候墩儿不过才两岁,便懂得了和别人不一样,懂得了什么叫耻辱。 没人愿意同他玩耍,他也不愿意和同龄娃子接触,生怕别人学他。所以墩儿特别黏她,去哪都要跟着。 这县里向来以家底说话,世人惯会捧高踩低。 即使有那么几家处事圆滑的邻里,他们的娃子也不愿意和墩儿做玩伴,嫌他不会说话,不懂玩各种游戏。 娃子们心思简单,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不爱作假。 她从未见过栓儿和冬生这种愿意主动靠近对墩儿释放善意的娃子,也从未听过失语者曾在星星上住过的说法。 他们说墩儿很特别,他们又何尝不是?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这样有涵养心思玲珑的娃子。 “你看这个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能拿糖葫芦跟你换吗?” 山上的马尾松结出的松塔都是瘪的,栓儿还没见过松子,也没吃过。 墩儿连连摆手,兜着衣摆起身,抬头朝含泪带笑的程娘子目露问询。 “看我,光顾着走神。”程娘子歉意地笑笑,抽了一张油纸拿起小铲子给装了一大包,“小公子,谢谢你!” “冬生,你想吃吗?”栓儿转头小声询问,“我还没吃过呢。” “咱们拿几粒尝尝就好”冬生小声回他。 方才那老夫人抓了一小把都让这摊主心疼成那样,这一大包可不好接。 栓儿高兴接过,“朱萸姐,帮我付钱,我们要带去跟月儿一起吃!” “行吧。”朱萸看他接都接了,很干脆地掏钱袋。 程娘子刚摇手说了个不字,她已经抢先开口,“知道你想说什么,教坏娃子白拿人家东西,我回去不好交代。” 小本生意,人家也不是白来的东西,见都没见过,肯定不便宜。 数了五十文铜钱出去,“也不知道够不够哈,不够就当我们占便宜啦。往后我们也是要在东街开铺子的,到时候送些铺里的吃食给你尝尝,当抵账吧~” 那边栓儿指指摊子上装在小布袋里的月亮巴,把手里的那串还没吃的糖葫芦塞到墩儿手里,“我上回吃过你家的炸花生饼子,很香的,我拿糖葫芦跟你换行吗” 墩儿用力点头,抽了一张油纸装了十个递给他,小小的脸上扬起欢喜的甜笑。 花生都是他剥的,家里吃食能得别人称赞,与有荣焉。 第221章 这井吃过人 县试在即,街上多了好些书生打扮的人,年龄从八九岁至四五十岁都有,从衣料就能大致分辨家底富足与否。 把栓儿和冬生送去县衙后,朱萸和吉祥夫妇跟着周衙差继续相铺面,第三家只肯租前面的铺面,后院暂时不肯租。 朱萸也没管他们那暂时是多久,只叫周衙差去下一家。 第四家在南街,原先是个布庄,门面不大不小,不过和坐落在不远处的庆丰布庄一比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这个铺子原本是我媳妇娘家那边一个亲戚的。”周衙差利落地开了锁,一把推开门引着几人往里走,“前些年挣了些银两,生意做到了延怀府。全家都搬过去了,这铺子就托我媳妇照看。” 周衙差一边说着,一边把窗户都打开,看铺子得亮亮堂堂的。 “前头那家布匹生意做得一般,多是一些平民常用的料子。不过那边庆丰布庄卖得贵,所以生意还是有一些的。” 说到这,他叹了一口气,“也就去年冬月吧,东街的瑞兴布庄和前边庆丰布庄换了个厉害的东家,就这样了。” 他伸出手臂在空空的铺子平挥了一下。 房子需要维护打理,顶瓦墙皮门窗修缮都需要花钱,租金用来顶那些费用,至于剩余的,自然归他家。 不然谁愿意干这种白工。 朱萸背着手瞧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干干净净的,那边还留了个半新的长条柜台,其他家俬都搬空了。 墙面很干净,看起来像刚刷不久的样子,门窗也是重新上的漆。 周衙差又带着几人往后面的屋舍走,院子里打了一口水井,围墙砌得高高的,正北主屋有一厅两房。 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另有一间灶房,一间茅房和一间小小的浴房。 院子里栽着两棵桂花树,从树干粗细来看,大抵是建了这院子就有的。 朱萸转了一圈,的的确确全屋翻新过,时间也就是年后这段时间。 “小周子,这地段还行,房子也挺好,为啥要放到最后才带我们来?”朱萸站在井边瞅了一眼,“也不是枯井啊。” 周衙差重重叹了一口气,走到水井边努努嘴,“这井吃过人。” 旱情解了之后,这布庄掌柜看庆丰布行大量进货,他也跟着进。想着往年全靠同行衬托才让他赚了不少利。 身家银子全押,就等着腊月制新衣赚一笔,结果没想到,人家庆丰布庄来了一手让他骂街的动作。 跟他家同价。 接着两家开始你压我,我压你。周围住户一瞧还有这种好戏看,纷纷拢着袖子看谁家压得最低,好捡个漏。 都不买布,自然没有银子入账。当初进货时还欠着不少账,那边管事天天上门要债,这边一个银角子都没。 又压了几次价,庆丰号甚至压到了低于进货价一成,这边只能咬牙再压。 最后布匹清空还了债,庆丰号又恢复了前掌柜一开始卖的价格,利润微薄。 后来一打听,人家可没少赚,雇人从这边低价进的货,连车马运费都不用掏! 家人埋怨,生意失利,对手赚得钵满盆丰。一气之下,前掌柜便投了井。 他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没把他放眼里,一直相安无事的庆丰布庄突然改了行事作风。 “哦~”朱萸恍然大悟,“怪不得” 别人好歹还能腆着脸说自己是吉铺转让,死过人还能吉个啥。 坟头草还没长多高,这铺子谁敢接。 “你们县衙不管的吗?”朱萸又瞅了一眼水井,“把人逼死可还行?” 周衙差晦暗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在商言商,所有决策都是前掌柜自己做的,怨不得庆丰布庄东家啊” 人家有钱赌得起,亏得起。 不管是打价格战还是跳井,庆丰布庄东家面都没露一下,等到尘埃落定才到县衙办铺子转让手续,这罪名怎么安人家头上? 一个从外地来的妇人,做生意手腕这么铁,他也是头一回见。 涨了见识之余,他这铺子就遭了殃。奈何人家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给他媳妇送了一年铺租示好,还送了不少好布料。 这口气不咽也得咽。 朱萸砸砸嘴,扫了一眼吉祥夫妻有些忌讳的脸色,“铺子不错,就是这晦气我拿不定主意,等我回去问问姑娘。” “行,就是顺便带你们过来瞧瞧,也不打算劝你们租下来。”周衙差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都做好了一时半会租不出去的准备了。” 朱萸顺嘴问了租金,看天色还早,准备买些鱼和肉再回县衙接两个小家伙。 彩娟说想买些布匹做衣裳,两口子身上的衣裙还是借来充面子的,为的就是不给朱萸丢人。 只有西街才是穷人做买卖的地方,其他街道连小贩都穿着细布衣裳,他们也不好穿得太差。 朱萸和他们约定了时辰便往西街走,这个时间菜市场过午收工,也就只有那边还有一些肉铺和地摊鱼贩还不舍得错过一文钱利润。 居民都选早上买菜,那时候菜肉新鲜,过了午,朱萸在肉铺只买到一些棒骨和板油。 拎着东西逛到春和巷的时候发现有处小地摊围着不少人,地上湿漉漉的还混着淡淡的血水和鱼鳞。 围观人群男女老少皆有,衣着普通,还能见着不少肩膀和手肘打着补丁的背影。 “啊呀~看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竟然是个不老实的!你们夫子都教什么啦?教你怎么坑骗人的呀?!”一道高亢尖利的嗓音从人群中央传出,光听声就知道是个不饶人的。 “你要骂便骂我,我恩师有功名在身,岂能容你这样肆意辱骂!” 朱萸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形,不过听这摊主声音挺年轻的,还有点像胡杨,那种少年独有的微微沙哑,又很干净。 尽管处于劣势也要维护恩师的态度让她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周围似乎也没别的鱼档鱼摊,索性凑过去看看。 “哼!我不跟你扯那些,你卖死鱼坑人就是德行有亏!都来看呀~读书人坑人啦~”叫嚷的妇人声音越来越高昂。 “不可能,我家卖的都是活鱼!鱼是你亲手挑的,我捉的时候还因为鱼摆尾甩了少许水在你身上得了好一通抱怨!硬要便宜一些才肯罢休!”年轻摊贩情绪很激动,声音也跟着提到了些许。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梅花-子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和支持! 爱你们~比心! 第222章 命里多少沾点她 “劳驾,让一让~”朱萸一手拎肉,一手拨开前面的人。 看热闹的正看得津津有味,被人这么往边上挤,脾气好的往边上挪挪,脾气不好的回头就想开骂。 但见朱萸通身热烈明丽看着就是有钱人家闺女的打扮,顿时歇了念头。 “这不是死的?”随着拉高调门的质问,扑通一声落水声响起,“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它翻肚了吧!” “哇!你吵架就吵架,还能不能干点人事!”朱萸皱着小脸不停甩短靴上的水渍,恼怒得很。 刚刚挤上来,啥也没看清,先来一个洗鞋! 脑后绾着圆髻的长脸妇人转头就开骂,“叫唤什么!死穷”那个鬼字在嘴里转了半圈马上吞了回去。 西街穷人多,这姑娘可不像什么穷鬼 本来就恼火被弄脏新靴子的朱萸一听她这处事态度,立刻圆眼一瞪,“你富!你最富!你有多富啊?!” 道歉没一句还不算,张嘴就骂人死穷鬼是有什么大病! 看她这身暗色素锻衣裙,圆髻上不过是簪了一对银钗,也就比周围那些打补丁的强一些,哪来这么大脸! “她富个啥,富的是她主家呗。”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刺了一句。 “可不是么,不就在人家内宅做个管事婆子,签了卖身契的在这耍什么威风,嘁~” “现在遇上硬茬了,果然屁都不敢放,笑死了,哈哈~” 赵婆子被周围人好一顿嘲讽,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见朱萸怒气腾腾地瞪着她,就冲她这身锦缎料子和那对头花也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还一副要揍她的架势,敷衍地福了个礼,“对不住!” 朱萸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不想搭理她,转头看地上大木盆里的鱼。 几条鱼露着青背偶尔摆动鱼尾,鱼鳃有节奏地翕动,一条翻肚的花鲢飘在水面上。 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淡青半旧长衫头戴方巾的少年,果然和胡杨年纪相仿。 蜜色皮肤五官秀气,长衫下摆扎在腰带上,挽着袖口,脚穿黑布鞋。 胸口衣料溅湿大半,身后放着一个藤编书箱,脸上气得发红。 “我没空跟你磨叽,你这鱼就是死鱼!捉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不过是回头跟人打了声招呼,这鱼就被换了!” “你嫌活鱼上秤乱甩,硬要说吃秤!我问你拍晕了再称行不行,你答应拍晕我才做的!现在当然翻肚了!” “这就不是我买的那条!就是趁我不注意拿死鱼调包蒙我!” 对于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朱萸一点没打算管闲事。蹲在木盆边上挑鲫鱼,打算买两条回去给珍娘炖汤喝。 旁边也蹲下来一个人,看伸过来的手腕戴着的玉镯和衣料有些眼熟。 转头一瞧,那张毫无表情,淡眉三角眼嘴角向下寡淡的脸,可不就是小周子说的那个逼死人的布庄东家? 年前在瑞兴布庄买布时见过面,帮她铺子里的那个胎记姑娘出了头,后面回去发现多了半匹细棉布。 记得她跟那对母女不假辞色,当时觉得她性子和姑娘挺像的,现在把她和逼人跳井的事一连起来觉得和刚认识时候的姑娘更像了。 都是人狠话不多的… “称鱼。”她挑中了一条两斤左右的草鱼,冷冷地打断了旁边的争吵。 “好的。”书生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但见有生意要做,还是缓和了脸色蹲过来伸手捞鱼。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甩了一下,“我的事还没解决,你想耍赖?!” 扑通一声,那条草鱼挣扎脱手,水花四溅,朱萸和薛娘子结结实实溅了一脸一身的水。 “你是不是有病!”娇喝声火冒三丈。 “闹够了”冷硬的声音气场全开。 一怒一冷两道目光直直射向赵婆子,她哆嗦了一下,呐呐地再次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书生急得连声道歉,“没捉稳让两位客人受委屈了,客人尽管挑,价钱给你们算便宜些可以吗?” 朱萸和薛娘子同时掏出帕子擦脸上的水珠,脸色有些难看,但见这书生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也没为难他。 “先把我的事解决了,她们溅点水都能便宜,你给我死鱼必须便宜一半!” 朱萸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是,我听了半天,你也不嫌鱼死不死的,就是想占便宜?他刚才都说不想卖给你了,他拿回家吃还不行?” “你以为我想买吗?要不是我家小少爷要吃鱼头,我才不要这死鱼!”赵婆子一说到主家,气势又强了几分。 “不买就滚。” 朱萸一听这话险些没绷住,这布庄东家上回也是这句话 还真是怪顺耳的 “你在瑞兴不就是做个掌柜?你以为你是在你主家布庄呢?好大的口气!怪不得我家夫人和小姐都去庆丰呢,就你这张寡妇脸,瞧着就晦气!” 朱萸内心呵呵了两声,可不是掌柜哟两间布庄都是她的哟 “是吗,那她们以后只能去府城买布料了。”她顿了一下,淡淡望着前面不远的小布庄,添了一句,“或者西街。” “笑死!你当你知县夫人呢~全县你说了算呗?” “不信试试?” “那边在做什么呢!聚众闹事的全都拉回去挨板子!” 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让围观人群轰的一下全散了,但没走远。 “呀嗬你们两个是买鱼还是打鱼,这一身水”梁衙差满脸复杂地看着朱萸,“怎么哪都有你” 朱萸朝走过来的两人耸耸肩,“怪我咯~我就是来买鱼的无辜百姓呀~被这个有病的溅了一身水。”她朝被揪着衣领来不及跑路的赵婆子努努嘴。 “嘶”梁衙差上下打量两股战战头也不敢抬的赵婆子,“你们保和堂今天命里多少沾点她是吗?” 就这半天功夫,主子沾完下人沾,不知道这姑奶奶不好得罪的? 人家今天刚给全县衙兄弟拉过来半车罐子坛子篓子的,都是些鱼啊肉啊凉菜,各种酸的咸的下饭小菜,篓子里还有山里新鲜摘的各种嫩野菜。 家里人可把她们环山村夸到天上去了。东西不贵重,但那些吃食手艺个顶个的好! 都是她家和受过县衙恩惠的村民家,你出一样我出一样合在一起拉过来的。 最重要的,人人一小坛子酒。 酒啊! 就冲这酒,还有什么事不能给她平了! 第223章 鱼怎么还有心 赵婆子在心里把除她之外的这一大圈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脸上却只能讪讪地给衙差福了福身回话。 “官爷,冤枉啊…”她试着犟了几下,领子依然被朱萸牢牢抓在手里,暗暗骂了几句,抬手指着书生,“是这小子做买卖不老实,用死鱼换活鱼坑人啊…” 先前有多耀武扬威,这会子就有多老实诚恳,对于梁衙差的提问避而不答,只管先告状。 “所以你往这两人身上泼什么水?” “我没泼水呀,他没捉实那条鱼,不能怪我呀…”赵婆子苦着脸回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梁衙差闲闲地拍了拍刀鞘,转头朝书生扬扬下巴,“你怎么说?” 书生听她倒打一耙,把错全往他身上推,憋了一肚子气。 现在轮到他陈述,他蹲下身子把盆里那条花鲢捞起来,抓住鱼腹,左手翻开腮盖给衙差看,“如果是死鱼,鱼鳃不可能是鲜红,而是灰白。” “你是卖鱼的,你怎么说都可以啦!我们都买活鱼,谁知道死鱼的鱼鳃是什么样的!”赵婆子梗着脖子怼回去。 “这…”梁衙差抠抠下巴那撮小胡子,有些犹豫。 家里杀鸡宰鸭剖鱼,小时候都是娘在做的,后来成亲了,换成媳妇来做。 这鱼 见过媳妇杀鱼,他还真没认真注意过鱼鳃 “爹爹~”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小手抓住他叩刀柄的食指。 一低头就瞧见自家闺女仰着团团脸讨好地冲他甜笑,他扫了一圈,果然见到身形微胖的媳妇站在不远处冲他笑。 母女俩的笑一模一样,眼神也一模一样,小心翼翼又有些崇拜。 梁衙差脸上不冷不热地看着媳妇,“都回家去,我还有公务在身。” “爹爹,我生病病”小女娃摇了摇他的手指,捂着胸口张着小嘴装模作样地咳给他看,又强调了一遍,“生病病。” 他眉头一拧,下意识地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想抽手又发现闺女额头确实有些发热,想也没想地转头质问媳妇,“你连个娃子都看不好吗!还不回去!” 晴娘敛了笑,上前低声解释,“兴许是昨夜踢被子着凉,早上已经瞧过大夫了。蓉蓉身子不舒服,说想吃芝麻糖” 她把手臂上挽着的小篮子给他看,里头有一个纸包,还有些棉线团子,“那我们先回去了。” 朱萸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她去县衙多,倒是没去过这些衙差家里,和他们家眷不怎么熟。 有时候她们也给些自家做的吃食回礼,送到县衙侧门拿给守门衙差,送完就走。 这会子见着晴娘才想起来,听谁提过一嘴,梁衙差不怎么喜欢这个媳妇。 “等一下~”朱萸撒开赵婆子窜到晴娘母女面前,小声地问:“你有没有办法辨鱼死了多久?” 晴娘回头瞧了一眼梁衙差脸色,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探头望了一眼书生手里的鱼,朝朱萸轻轻点头,“有的,朱姑娘。” “嘿,我就知道你有办法。那你说给我听,也好帮帮你家夫君。” 晴娘低低在朱萸耳边说了几句话,朱萸连连点头,然后也在她耳边笑嘿嘿地说了几句话。 她表情微变,偷偷瞧了一眼梁衙差脸色,抱起闺女跟朱萸点点头转身走了。 朱萸望着她的背影,回头嫌弃地瞥了一眼梁衙差。 “她同你说什么了?” “哼,要你管。” 朱萸挽起袖口踱回赵婆子面前,“要是这鱼还是活的,你得跟这个书生赔礼道歉,还得按两倍价钱买下来。要是死的,这鱼我买了送你,怎么样?” 赵婆子一听,还有这好事,很干脆地应了,“怕你不成,翻了肚的鱼还能返生?没听说过。” 她倒要瞧瞧这姑娘有什么通天本事,有钱人家的闺女就是喜欢想了一出是一出。 上赶着送鱼,傻子才拒绝。 “来来来,各位看官,瞧好了啊~”朱萸嘻嘻一笑,走到剖鱼的大木墩前,手指贴着刀柄滑过刀背,三指捻起刀身一抖,那柄菜刀贴着她的手指来回翻飞。 众人看着摆动手腕手肘动作行云流水,刀刃在夕阳光照耀下光影飞转,快得看不清。 “好!” “哇,刀还能这么玩?” “呀,这得被割多少回才能玩得这么好,好看好看。” 朱萸花里胡哨地嘚瑟了几下,从傻愣愣的书生手里把鱼抢了过来,刀背逆着鱼鳞唰唰唰,一条鱼以极快的速度被铲光了鱼鳞。 紧接着,刀刃在鱼肚子上一划,刀尖伸进去一挑,一大团鱼内脏落在木墩子上。 “来,好好看看,这鱼死没死啊~”朱萸手指麻利地拨开粘在一起的鱼内脏,露出中间那颗小小的鱼心,冲赵婆子得意一笑,“跳不跳?死没死?” “这”赵婆子脸色灰败,“见鬼了吧,鱼怎么还有心的” “少废话,赶紧赔礼道歉掏钱!”朱萸把鱼内脏丢回木墩子上,书生连忙舀干净水给她洗手。 “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朱萸转头嘻嘻一笑,“那你一会称鱼给我算便宜点。” 被她明丽大方的笑容晃了一下,他低下头小声回她:“好。” 书生抿嘴偷偷打量了她好几眼,耳根悄悄浮上微红。 她笑起来真好看,比太阳还耀眼 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纷纷表示从来没注意过鱼还有心这回事。 朱萸心想着她也不知道啊 晴娘说花鲢这种大鱼能看出心来,小点的鱼就找不到了,这鱼一看就没死多久。 这鱼其实已经死了,不过死的时间并不长。被拍过头,又离了水,肯定活不了。 梁衙差耳边全是称赞的声音,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晴娘方才离去的方向。僵着嘴角,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我就是来买条鱼的,那我跟这书生都说好了价钱,给他就是!” “嘿~你这是打算耍赖还是耍我?”朱萸气笑了,掰得手指咔咔作响,“我有好些日子没揍过人了,真的。要不,今天拿你练练手?” “朱姑娘,还是我来处理吧” 梁衙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这姑奶奶说要打架,赶紧出声阻拦。 这姑奶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管着县城治安,要打架也不能当他面啊 ------题外话------ 大家好,我系渣渣圆。 现在是早上六点,我已经开始码字了。啊,好励志,我出息了! 介系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船新版本,站在马路上,排着几百米核酸检查长队… 他们都没事做,我有! 抱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按手机屏幕写书的那个人是我没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24章 该回来总要回来的 日落西山,环山村炊烟袅袅。 珍娘站在大灶前炒菜,时不时回头瞧一眼院子,满脸担忧,“天都快黑了,朱萸和栓儿怎么还没回来呀。” “大概有事耽搁了时辰,放心。”舒映桐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温声劝慰,心里一点也不担心。 现在垣县治安已经很好了,加上各种惠民政策和安行舟时常下村镇走访,遇上特级贫困户也会提供适量帮助。 安居乐业算不上,不过百姓现在觉得有奔头,谁还有那闲工夫在路上给别人使绊子。 朱萸学了拳脚功夫之后在力量上又有先天优势,一般人根本打不过她,出事的可能性极小。 能让她不能按时回来的原因也就剩喜欢打抱不平这一点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遇到不平事人人袖手旁观,都冷漠,谁来传播正能量? “回来了。”舒映桐放下火钳,耳朵里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到了门口。 刚才还忧心忡忡很焦急的珍娘听到说回来了,反而不急着出去,只管把最后一个菜做完。 “娘!二丫姐姐!我回来了!”栓儿举着半串糖葫芦冲进灶房,不由分说直往舒映桐嘴上怼,“我从县城带回来的,快吃快吃!” 舒映桐抬眼无语地看着他,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只能张嘴咬了一颗下来。 对于这种外层甜腻腻的零食,她着实不太感兴趣,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栓儿举着糖葫芦又踮着脚尖往珍娘那递,等她们吃了才把签子往灶膛里扔。 舒映桐让栓儿烧火,起身出了灶房。朱萸停好了马车,正在卸车架。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下次看着点时辰。”舒映桐拎着草料筐子往食槽上倒草料,神色淡淡,“珍娘从太阳落山念到你们回来,没什么正经事,早点回家别让家里担心。” “哦哦,知道了,没注意,嘻嘻~”朱萸狗腿地冲她笑,“我今天白得了两条大鱼!不过没有桶养着,一会就得杀了炸鱼块!” 舒映桐瞧着她从狗腿马上变成骄傲,眉梢一挑,“用智慧得来的?” 如果是别人主动给她送东西,根据她的喜好,会出现感动、高兴、激动和兴趣缺缺的表情。 这会子满脸嘚瑟,就差在脸上写快来崇拜我! “那倒没有,是小梁子惩奸除恶让人赔给我的。” 朱萸摆摆手,绘声绘色给舒映桐讲述鱼摊的事,她是怎么大耍威风把那婆子堵得哑口无言。 那婆子又是如何忍气吞声听从梁衙差发落,如何绷着脸给书生赔礼道歉掏钱把鱼摊的鱼都买了下来。 最后她和薛娘子得了好几条鱼。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朱萸瞪大眼睛在她脸上打转,“你不觉得晴娘很厉害吗?一眼就能瞧出鱼死了多久。” “没什么好意外的,你去菜市场连续杀几年鱼也可以。”舒映桐淡定地帮着把车厢里的东西拿下来,“晴娘家里卖鱼的,经验累积罢了。” 她家在东街菜市场有个摊位,自己不捕鱼,专门收别人的鱼来卖。 从小看到大,大了自己上手。 “说得也是哈…哎,你说,小梁子为啥不喜欢晴娘呀?”朱萸跟在她后面满脸不解,“我看晴娘性子好,长得又有福相,这不挺好的么。” “盲婚哑嫁,后来又开阔了眼界。”舒映桐把鱼放在盆里,淡淡瞥了她一眼。 包办婚姻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眼界有限,每天都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女子,本就薄弱的感情经营不下去很正常。 天色暗下来,因为朱萸和栓儿回来得晚,饭桌上点起了油灯。 晚间的风吹得灯火来回摇曳,暖黄光芒使得笼罩在光晕里看不清晰的脸庞生出朦朦胧胧的美感。 “爹爹,吃肉肉~” 奶声奶气的童声令梁衙差回神,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熟练地用筷子夹了一根鸡腿放在他碗里。 他不自在地拾起筷子,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今天怕是被鬼上身了。 好端端的,居然看晴娘看走神了。 还觉得今天的她好像比往日好看了许多? 还是平时穿的衣裳,还是那张肉得油汪汪的脸啊,还是看习惯了的厚肩厚背水桶腰啊 从回来到现在,她只在他进门的时候打了声招呼,端水伺候他洗脸洗手,拿了便服给他换上。 一切似乎和平时无异,只有一点,她今天好像话很少,也不是少,是压根就没找他说话 “蓉蓉她…好些了吗?” 晴娘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望着碗里鸡腿的他,抿抿嘴,平静回话:“吃了两幅药,好多了。” 说完夹了一块鸡肉熟练地扯去鸡皮,把肉放在闺女碗里叫她快吃之后没再说话。 饭桌上只剩筷子和碗碟轻碰的响声。 他吃了半碗饭,怎么吃怎么不对劲,抬眼瞧了好几回晴娘。 “你二弟的亲事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过几个月会给家里送请柬。” “哦,那挺好。” 那边再没搭腔。 他拧起眉头,看看菜,又看看自己的碗,今天没胃口是怎么回事 她最近不是最喜欢在饭桌上说她二弟看上了瑞兴布庄的一个姑娘,为了弟弟,她时不时带着蓉蓉借着买布的名头去瑞兴布庄瞎晃么? 先前嫌她天天说,听烦了,这会子主动问起她,结果就来个挺顺利的? 不再夸两句人家姑娘温和有礼,还识得几个字挺难得的? “旁边周家儿子满月酒是哪天来着?” “后天,贺礼已经准备好了。” 问什么答什么,一来一往非常和谐,但他就是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按她的性子,难道不是应该跟他解释两家关系亲疏远近,属意好几样拿不定主意,然后让他帮忙斟酌做决定? 一餐晚饭吃得有些不得劲,他在堂屋里踱来踱去,瞥见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小坛子酒,抓在手上信步走到灶房门口。 “我出去喝酒了啊。” 灶房里点着油灯,蓉蓉乖乖地在矮凳上坐着,见他说要出去,委屈地望着他。 “嗯,去吧,早点回来。”晴娘没抬头,继续洗着盆里的碗。 “嘶”他终于忍不住了,直直地盯着她平静的脸,“你不是应该问问我跟谁喝,为什么要去喝,什么时候回来?” 她以前都要问一大堆问题的,今天这满不在乎是个什么鬼情况? “该回来总要回来的。” “我”他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生气地扭头就走,“不去了!败兴!” “娘,爹爹生气。” “挺好的。”晴娘望着大步离去的背影,笑弯了眼,“你不是想让爹爹陪你么。”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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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做完核酸回来一睡睡到下午… ( ̄ー ̄)现在才开始码字,说好的出息莫得了… 第225章 贪多嚼不烂 从县城拿回来的两条鲫鱼熬了鱼汤,夜色笼罩下的环山村只有舒映桐家的灶房还忙活着。 另外两条大草鱼卸了鱼头抹了盐装了盆吊在井里,鱼身剁成块调味裹上粉炸鱼块,这样一来可以放个七八天不会坏。要吃的时候拣一些出来加佐料和配菜炒着吃。 “姑娘,你觉得哪个铺子好?”朱萸把筷子伸进油锅试油温,见竹筷冒着细密的泡泡,开始往锅里下鱼块。 “你是掌柜,自己拿主意。”舒映桐不咸不淡地回她。 听她罗列了今天相的那几个铺面,明明心里有属意的,还有什么好答的。 “我是想要南街那个啦不过吧那也太不吉利了?”朱萸纠结着脸,手上的笊篱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鱼块。 头一回做买卖,肯定想着怎么才能顺顺利利嘛。 啥都好,就是死过人,太晦气了 “无所谓,你命硬,能镇住。”舒映桐答得风轻云淡。 以前砸碎暴徒头盖骨的时候勇猛得很,这会子纠结人家院子里死过个把人,完全没必要。 鱼块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香味飘荡在灶房每一个角落。朱萸盯着翻滚的油锅兀自纠结了好一会,又觉得她说得好像有道理。 炸完了鱼块,两人收拾了灶房各自洗漱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朱萸又套了马车去了县城,舒映桐收拾好了香菇菌种装进小布袋,拎了一把在铁匠铺定制的菇锤出了门。 围屋村民扛着农具纷纷出门,路上遇到见她拎着怪模怪样的小锤子都很好奇。 “姑娘,你手上拿的是啥?怎么头上是空心的?” “菇锤,凿孔种香蕈用的。” 村民们满脸惊奇,看看菇锤又看看舒映桐,“香蕈也能种?” 一般的菌子摘下来趁新鲜做成菜吃,有的可以晒干了留起来。 香蕈并不珍贵,都是长在某几种倒伏的枯树上的,不过跑一上午山也捡不了多少。 香蕈晒干了之后比新鲜的时候更香,要是攒得多了拿去摆摊换钱也能换不少。轻飘飘的不压秤,一斤干香蕈能卖五十文。 如果能种,那就不用翻山头了,种得多还能挣不少进项呢! “可以。”舒映桐把布袋里的菌种掏出来给他们看,“这木糠里有菌丝,种进椴木里就能长出香蕈和木耳。” 她只做了笼统解释,不同的菌种对应不同的椴木,基本种植要点。 “姑娘,那咱们种这个卖钱呀!干香蕈还挺贵的呢。”春芽扛着镢头追上去,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个神奇的布袋子。 她只知道山里下过雨爱长菌子,离水源近的枯木上会长香蕈,但是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完全不知道。 又不会开花,又不结种子,反正就像是一夜过后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舒映桐摇摇头,“种来自己吃可以,大规模椴木种香蕈牟利今年不做。” 香蕈就是香菇,对椴木要求比较高,不是什么树都能长的。今年春天接种菌丝,第一年产量很低,要到第二年秋天才到盛产期。 而且对山林伤害极大。 好的椴木,比如枫树、板栗树、油桐树、栎树,都需要十几二十年长成的大树才能达到经济效益。 如果大规模砍伐,即使补种树苗也赶不上需求量。椴木并不是一根永流传,长过香菇的椴木会慢慢腐烂,需要重新砍伐。 她不打算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项目破坏山林,即使要做也不是椴木种植香菇,菌草种菇才是可持续发展项目。 只是今年要做的事情太多,没那么多闲工夫再加一个研究菌草培养料,摸索种植技术。 “啊,今年不做呀”春芽有些遗憾,不过想起手上还有油茶林的活,又释然了。 她看过娘那本小簿子,这个春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一双手都不够用,贪多嚼不烂。 “晚上让姚大嫂通知下去,明天吃过早饭都去我家地里领辣椒秧苗。”舒映桐交代完便和他们分开方向往养殖场那边去。 辣椒是外来物种,让市场接受需要时间,修路也还在龟速进行中,所以没打算一次性让村民大量种植。 辣椒成熟时间在夏秋季,那时候各家菜地不缺菜蔬,种辣椒目的只为尝新和自留种。 养殖场只留了老人和几个干杂活的娃子守着,见舒映桐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 “姑娘今天是有什么吩咐?”金花老婶拍了拍袖子上的浮土笑着迎上去。 姑娘忙得很,连续两天都来不常见,看她手上拿着没见过的工具,不免多瞧了两眼。 “昨天看见这些拖回来的树里头好些都是有用的,种点香蕈和木耳。”舒映桐朝堆放木头的地方边走边说,“没什么要紧事,你忙你的。” 几个半大男娃正在砍粗树干上的枝杈,村里要的木材是收拾好的圆木,他们最近都在重复做这项枯燥的活计。 见她过来,抬头问了好,手上的活也没停。 舒映桐随口问了句:“小满呢?” “姑娘,我在这!”刚问,那边就应了。 小满嘻嘻地跑过来,“刚才在晾衣裳呢,姑娘你今天做什么来的呀?” “选木头。” 舒映桐挽起袖口,拖了一根大腿粗的枫树出来,“锯子拿过来。” 小满脆声应了跑回去拎了大锯出来,帮着把树抬到木马架上。 舒映桐又点了几种树名,让他们把树都挑出来。 刚砍伐下来的椴木不能马上用来种香菇,晾晒到半干,截面出现细小均匀的裂纹,树干不再有发芽的情况才能用。 一上午的时间,挑出来的长树干被锯成方便挪动的树段。 舒映桐拿着菇锤凿孔,取盖片,小满看了一会稀奇,回去端了水来,“姑娘,让我试试呗,你歇会儿。” “行。”她甩了甩手臂,接过碗,看小满有模有样地在树段上凿梅花孔。 等把碗里的水喝完,她把布袋系在腰上,拎了一把铁锤又开始干活。 捏了一撮菌种塞进孔里,用力压实,盖上树皮扣盖用铁锤砸进去。 “姑娘,为什么要封口呀?你把这个什么菌种堵得这么牢,香蕈还能长出来么”小满看她严严实实地把孔给堵上这种操作完全不能理解。 “可以长出来。封闭接菌种,同时也为了不让这个孔里长出杂菌。” ------题外话------ 感谢光的月票! 感谢所有宝子! 第226章 重在参与 吃过午饭,壮劳力帮着把树段抬去溪边杂树土坡下叠成井字形,抱了树枝压在上面遮严实。 等做完这些之后舒映桐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走。 随后又去油茶林那边看了开荒进程,敲定了施底肥时间。 巡视完甘蔗地,再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正赶上吃饭,朱萸把租约给她看,说还是相信自己命硬。 忙碌了一整天,洗漱完,舒映桐坐在书桌前撑着脸翻画册。 画满的两本放在议事堂瓷器展厅,这本只画了半本,没拿出去。 身体疲乏,没精力思考那些琐事,只想放松精神看看这些画养养眼。 先前只看了前面那些,后面忙起来就没翻过了。 每一种器具都画了正反面展示图,她一页一页翻过,不得不感叹这绘画水平确实甩了她几条街。 翻着翻着,舒映桐眉梢一挑。 杯盘碗碟和摆件一个没有,每一页都是画的人。 破烂不堪的房子里,发髻凌乱面黄肌瘦的少女穿着一身红色嫁衣,表情麻木地踩着躺在地上面容俊俏浑身是伤男子的胸口。 旁边题字:太狠了,你差点失去我。 枯败山林土坡下,红衣少女半蹲在男子面前一把扯开他的袍子,露出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她的侧面表情依旧麻木。 旁边题字:好羞耻,人家的清白毁了一半。 月光树林间,浑身挂彩的男子挡在那个同样挂彩手里大刀拖在地上的少女前面,对面树干上靠着一个握着匕首蒙着脸的大块头。 旁边题字:我唯一一次对你生气,你居然跑来送死,不过,我好感动。 一副一副,全是回忆。 翻着翻着,舒映桐的浅笑僵在嘴角,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撕纸的冲动。 这混蛋后面画的都是鬼什么内容! 全是她和他 这些玩意放到后世全都得打上马赛克! 五副画的题字都是同一句话:今天又是馋桐桐身子的一天。 好样的,光从字面上就能让人联想到他不要脸的表情。 也是没谁了。 她一脸无语地合上画册丢进空间,这玩意光锁在抽屉有什么用! 不再见光才是它的归宿好吗! 突然想起什么,意识一动,已经来不及了 那本画册悬在空中自动翻页,莎莎扑扇着翅膀捧着脸惊呼连连。 舒映桐头一回对空间和外界时间不同步产生了不高兴的情绪,扬手一挥,画册飞进储物格子铭文亮了一瞬又恢复平常。 “主人你变了!”莎莎叉着小肥腰怨气连天地瞪着她,“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上锁过!” “你现在是个未成年,少看些不能看的。”舒映桐镇定地坐在竹制茶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蜜糖水。 “再给我看一会啦~”莎莎跟个扑棱蛾子一样在她面前飞来飞去,脸蛋红扑扑,两眼亮晶晶,“野男人这么会的吗,让我重新对你产生了新的印象” 刚才正无聊来着,突然飞进来一本册子,本着严谨的态度翻了几页,深度研究抢她主人的野男人。 只怪自己太严谨了! 想找出设计稿的不足之处批判他来着,所以翻得很慢。 后来居然还看到了别的,在她沉睡期间主人的某些时刻记录。 看着看着,突然就不对劲起来,刚看了两幅就被抢走了! 悔恨,相当悔恨!早知道一目十页了! 野男人居然趁她二次昏睡的时候把主人这样那样了! 就…画得挺好…还想看… “我回去睡觉了。”舒映桐抽抽嘴角,一点也不想跟她讨论这件事。 莎莎无比怨念地看着被上锁的储物格子,坐在地上抱着果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吃的。 忽然,一个大大的气泡在空中成型,人物显现。 “哇夜有所思夜有所梦?” 莎莎两眼放光地看着气泡里的画面,抓着果盘里的灵果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野男人知道主人梦见什么了么啊啊啊救命这是我这种小朋友能看的吗!!!” “嘶”莎莎摸摸头上只剩一颗的琼华秋实,嘻嘻一笑,“做梦这种事嘛,结果不重要,重在参与嘛~” 小胖手飞快结印打在那颗琼华秋实上,收了势之后趴在果盘上愣愣地看着自己变透明的手,啪的一声拍在脑门上。 “一时糊涂哇~我不是跟野男人势不两立来着?我为什么要耗费能量让野男人尝这甜头!不行了,我的智慧已经被上回大爆炸炸没了” 她哭丧着脸咕噜咕噜滚到灵泉池边,手脚并用爬进去泡在水里,“睡觉睡觉,我的智慧或许还能抢救一下…能量没了就算了,智慧不能再抛弃我了…” 夜深帘幕密遮春,两处重重花落知多少。 天破晓。 舒映桐抬手用力捏着眉心,睁开眼视线落在旁边沉默的枕头上,张开手指罩住脸。 疯了吧,向来很少做梦的她做了个什么鬼梦 一晚上就没停过! 这觉睡了等于没睡! 不睡觉都没这么累! 关键还跟真的一样! 早饭桌上,珍娘关切地看着舒映桐明显精神不济的脸,“映桐,你昨晚又熬夜了?怎么精神这么差,身体重要,活计做不完放到第二天做一样的呀。” “就是就是,看你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咱们村也没啥要紧事非得熬夜做的呐?”朱萸塞了一嘴馒头含糊不清地帮腔。 “没有,是没睡好。”舒映桐默默吃着早饭,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是她想做的吗 某人连做梦都不放过她 同一个饭桌,同一个世界。 司曜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粥,不止一次伸过头去看景韫言的脸。 “你能跟我分享分享你这一脸满足是个什么情况吗你该不是偷偷去风月楼了?” 从早上打照面到现在都是这种神态,很难不让他怀疑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说好的从一而终深情款款呢? 大嫂知道这事吗 “滚。”景韫言收了笑容,扫了一圈桌上十几人探究的神色,“都不饿?那就都别吃了,出发!” “别啊少庄主,你不能这样对待咱们这些异姓亲兄弟吧” “我们什么都没说啊,司堂主的锅就让他一个人开心地背着好吗” “太难了,天天吃得差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饭都不给吃了吗我想我娘” “我想山庄公厨唐师傅了,虽然做得难吃,起码管饱” 第227章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分发辣椒秧苗的事交给了姚氏安排,妇人们都是种菜好手,没什么需要舒映桐操心。 她拿了图纸去了砖瓦窑,让他们烧制一大批陶筒,底部那截需要戳许多小孔,另外需要烧制配套的盖子。 郑大春拿着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图纸看了好几眼,“姑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接活,总得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简简单单,愣是没看懂。 “地龙塔,养地龙用的。”舒映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意瞧了一圈这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会客室。 砖瓦窑还是村里集体财产的时候这间房基本不太能待人,都是些不讲究的糙汉子,成天跟泥打交道,整得到处脏兮兮。 又不像瓷窑需要她经常关照,他们索性自暴自弃放飞自我,一点表面工作都懒得做。 自从郑大春承包下来之后,马上重新拾掇了一番。用砖瓦跟瓷窑换了好些摆件回来,还换了一套茶具。 待客茶水从热水到红糖水再到茶叶,见证了郑大春的努力成果。 果然是自家生意自己紧张,有人上门来谈生意,总算知道要体面了。 “养地地龙?”郑大春抽抽嘴角,最后还是选择保持微笑,“养来做什么,喂鸡么?” 没听说过 姑娘脑袋不知道怎么长的,想出来的点子一个比一个让人看不明白。看着跟瞎胡闹一样,不过用她那风轻云淡的口气说出来,又让人觉得她说什么都有道理。 因为大伙亲身体验到了好处,无论提出来什么看不懂的,大伙一定是受益方。 不过,地龙在土里刨就有了啊,这也能养? “喂鸡只是附带的,主要是改善菜地土质。”舒映桐一看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继续说:“荒地开出来的菜田肥力不够,土质也不好,养地龙会好很多。”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种菜,土壤肥力跟不上,菜长不好。 蚯蚓可以有效解决土壤板结的问题,同时,蚯蚓粪也是优质有机肥。长得不怎么讨喜,却是种菜的好帮手。 郑大春有些跟不上思维,和庄稼土地打交道对地龙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完全没当一回事。 肥地和瘦地最明显的就是翻地的时候,一锄头下去,疏松肥沃的土里至少能翻出半条疯狂扭动的地龙。 在他的观念里,这只是肥沃土壤里的附属产物,最大的作用就是喂鸡。 万万没想到,地龙和地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地龙来了,慢慢肥地,地肥了能吸引繁殖更多地龙,地更肥了。 郑大春斟酌了一会,试探性地问:“那这地龙塔怎么用?” 塔,就一个筒,怎么就塔了 这让他对塔的形状产生了认知怀疑。 “有孔的那截埋土里,放几条红地龙进去,每隔几天投喂就可以。除了葱蒜以外,菜地里的老叶子可以切碎了拿来喂地龙,树叶也可以。配套的盖子是用来挡雨的,菜怕涝,地龙也怕。” 舒映桐轻叩桌面,想了一会,决定等养殖场那边投放了雏苗之后让他们挖坑建池子大量养殖喂家禽。 “要是能成,那可真是件好事啊!”郑大春对舒映桐表示很佩服。 每家都有地,他家也有。 刚来的时候,手里一粒粮都没,更别说其他种子。 姑娘不仅让他们吃饱,分地,连菜种都发。野菜不花精力种,但是挖野菜很费功夫。 有些野菜味道着实不如自己种的菜好吃。现在村里大伙都能吃上正经的菜。 种类虽然不多,不过随着天暖,更多的种子开始育秧,到了夏天就能吃上各种瓜菜叶菜啦! 预估了大概数量,舒映桐让他先做出来,到时候村民要过来买。 “啊?要花钱买的吗?”郑大春挠挠头,笑得有些傻气。 一听是姑娘要的,还以为走村账呢,没想到是让大伙自己掏钱。 “你想白送?没必要。”该聊的已经聊完,舒映桐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 每家都有菜地,几百户人,这么大的量,受益的也是村民本身。 不让他们掏钱买,这么一大笔花费谁愿意扛? 村里的菜地和庄稼地没在一处。 因为气候适合种水稻,所以修了大量沟渠,到时候水田连成片方便管理。菜地则安排在离住房更近的地方,方便摘菜。 “主任呐~怎么才发几十棵苗呀,再来几十棵呗~我家种得下!”何三婆手臂上挽着装了辣椒秧苗的畚箕,凑在一边登记领取记录的姚氏旁边,满脸堆笑。 五十棵也太少了,好几种呢,算下来一种不到十棵,根本不够的嘛。 姑娘先前说这些叫什么辣椒的,是好东西,有的味道辣嗓子,有的不怎么辣,还能炒菜吃。 等明年可能要多种一些。 活到这把岁数,听话听音,明年多种,那就是这好东西能卖钱! 姑娘从来没让他们干过没用的活计,明年才能卖钱,等不了。这回要得多多的,累点不要紧,到时候挑去县里卖钱,别人只能眼热她家! “少在这耍嘴皮子,就你家有地,别人家没有吗?”姚氏头也不抬地回她,继续登记。 姑娘说今年没必要大规模种辣椒,吃不完,销路打不开。尖椒和小米椒能晒成干椒,但是菜椒会烂在地里。 “那可不,她家还打算占出一片别人家没有的地。”领了秧苗刚要走的邝氏停下脚步,回头搭了一句嘴。 “什么?”姚氏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闭嘴,你知道个屁!”何三婆老眼一厉,挽着畚箕就要往上顶。 “嘁~”邝氏一手拎畚箕,一手叉腰,壮实的身子一点不虚地上前走了两步迎上去,“姑娘刚让咱们在官道两边栽树栽花苗,你敢说你没打算在那花池子里种菜?” 前两天见她蹲在那些花池边上又是摸土又是摇头的,嘴里念叨着糟蹋那么多大粪种这些破玩意干什么。 自从年前帮冬生那娃子出了一次头,何三婆就和她杠上了。 骂不赢,打又打不过,比撒泼滚地又比不过,何三婆只能每天打了照面跟个猴子一样挑衅她几句。 斗了这么久,这老虔婆屁股一撅起来她就知道是拉干的还是稀的。 想占大伙便宜,没门! ------题外话------ (=′口`=)是我,又在马路上排队核酸的文手… 通知说五点开始,我自认为起了个大早,五点二十出门… 上次六点多出门走出路口就排上几百米的队了,今天自信走出街口寻找队尾。 谁能想到我走了多远…真的,我排队的位置,再走几米就出村了… 就这长龙,我高低能写个一章出来﹋o﹋ 第228章 确定要这么勇? 何三婆仰着脖子往邝氏脸上甩眼刀子,“咋了,那破花有啥好看,种菜还能捞两口菜吃。” 那花池子修得可好看了,去年冬天一担一担大粪往底下铺,天暖了叫她们栽那些什么破野杈子野花的,有个啥用! 这不是糟蹋肥地么! 那不也没种满么,要是搭一排竹子豆架,到时候黄瓜豆角爬满苗藤,坠着一条条黄瓜豆角的,它不比那些不能吃的好看? “那你别看呗,谁稀罕你看了?”邝氏一点没惯她,低头也往她脸上甩眼刀子,“花池子又不是你家的,凭啥听你的想种啥种啥!” “那不是没种满么!我种点怎么了?不行吗?也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 “不行。我管得着。” “旁边的少插嘴,你管得着个” 场面死一样安静,何三婆默默把那个屁字咽了回去,讪笑着往边上站了站,“呵呵姑娘怎么来了” “我家的地。”舒映桐低头翻着登记簿,神色平静,“来不得?” 排队的人憋不住笑成一片,看讨厌的人吃瘪比领秧苗有趣多了。 舒映桐挥手让大伙继续领秧苗,站直了身子打量这个头发花白长相刻薄的矮小老妪。 一把年纪,干活手脚利索,嘴皮子也利索。爱占便宜,爱阴阳怪气,爱在别人身上找平衡感。 不得不说,精力旺盛得不输年轻人。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何三婆挽着畚箕连连后退,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姑娘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全村的人她都敢仗着年纪讨点口头便宜,唯独不敢在舒映桐面前作死。 人家管着村里生计,能不能吃饱饭就指望这村长了,又不是吃太饱,没事得罪村里最高权力的人不是找不自在么。 “你要在花圃种菜也可以。”舒映桐迎着她惊喜的老脸无情地泼熄了她的快乐,“到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去摘菜。” 何三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苦着脸又不敢顶撞,挽着畚箕悻悻地走了。 谁都能摘,那她不是白白给人当孙子了么… 姚氏憋着笑继续让村民领秧苗。给了人希望,又马上破灭,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辣椒秧被移栽在各家新准备的菜地里,过了几天,村民们纷纷拿钱往砖瓦窑跑。 3文钱一个,每家少说也要买十个。即使是按成本价,部分村民还是不领情。 舒映桐早就料到这些人会有情绪,因为收益还没到手,钱先出去了。 不过她没打算劝,爱买不买,又不是肥她家的地。反正养殖技术和理念已经推广下去了,至于他们接不接受,随便。 辣椒苗长高了,甘蔗地也开出来了。魏大福一家埋头苦干毫无怨言,南村大伙也帮他家把油茶林施了底肥,栽上了油茶苗。 舒映桐每天奔走于山间田地,木板夹子上的记录簿换了一本又一本。 三月十二,县衙告示栏张榜,考中秀才的获得了进县学的资格。 这天,也是朱萸和吉祥夫妻合伙的吃食铺子正式开张的日子。 铺子刚修缮过,外观没作多大改变。铺子里面一进门就能看见贴着墙的两个摆放熟食的大木食柜,非常显眼。 最里面的旧长条柜台重新刷漆整新,后面白墙上挂着价目小牌。 另外两边墙上舒映桐给安排定制了吧台长条桌和高凳,其他空地中规中矩地摆了十来套桌凳。 天刚擦亮,兴奋了一晚上没睡着的朱萸迫不及待地冲到隔壁房敲门。 “姑娘!别睡啦~起来干活啦~” 门板应声打开,舒映桐端着木盆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兴奋的人。 就一间三个人就忙活开的小苍蝇馆子,整得跟大酒楼开业一样激动 昨晚拉着她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聊到半夜,好不容易睡了两个时辰,又把她挖起来了 “知道了,朱大掌柜”她懒懒地应了往水井边走。 “快快快,今天给我打扮漂亮点啊,好好招呼客人~” “啧”舒映桐满脸复杂地看着脚下生风往灶房跑到朱萸。 这憨货的语气 确定开的是吃食铺子吗 不是灰色产业? 舒映桐梳洗完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至于什么漂亮,压根没在意。 她今天的身份就是一个跑堂伙计,要什么漂亮,抢什么风头。 后院门被敲响,朱萸在灶房扬声让舒映桐去开门。 “姑娘,早。”门外温润如玉笑容的少年和娇俏甜美的少女朝她问好。 “早。”舒映桐侧过身子把一身新衣神采奕奕的两兄妹让进门里,有意无意看了两眼胡杨身上的袍子。 朱萸今天穿的是大翻领主红镶黑改良胡服,胡杨这身 同款男版 用不用这样明目张胆又暗戳戳地宣示主权 胡杨穿得这么张扬,天生的贵族气质就很难藏了,确定要这么勇? 他的身份早在偷偷找她说想娶朱萸的时候诚恳地和盘托出,只求她不要泄露出去,也不要告诉胡椒。 先前的暗自猜测得到了正主的亲口解惑,一开始以为是私逃的什么罪臣之后,抑或是被世家大族暗害的落魄贵族。 没成想竟是前朝皇子。 多番考量之下,她曾问景韫言怎么看待前朝旧人。 毕竟他的立场应该是和胡杨对立的。 哪知这厮捂着胸口满脸哀怨地说:“你这么维护胡杨,我会吃醋的好吗?” 除了想揍他,也放心了。 他知道胡杨的身世,平时却装作不知道,偶尔还跟他下盘棋品茶闲聊。 “你哥”舒映桐看着胡杨挽起袖口熟门熟路进灶房的背影。 “姑娘,我哥好看吧!”胡椒自豪地看着她,“哼,我听说了,有个卖鱼的书生老往这送鱼。” 说完扯扯她的袖子,扬起十二分甜笑,“姑娘,你看我哥一片痴心,要不,今年定亲,明年就成亲好不好?” 舒映桐抽抽嘴角,“你还怕朱萸能跑了不成,你是对你哥没信心还是对朱萸没信心。” 送鱼那书生她也听彩娟提过两次,怀春少年被钢铁朱萸的钢铁操作整不会了都。 人家想表个心意,不愿意收钱,结果被追了半条街,按着市价一文不少地硬塞收钱。 人家找吉祥夫妇旁敲侧击问朱萸有没有婚配,结果这憨货正好从外面买菜回来,张嘴就说:“今天打死不吃鱼!卖不完的鱼不许往这送了!” ------题外话------ 感谢我惜n1如财打赏! ( ̄ ̄)感谢宝子们的关心,我的码在一天之内由绿变黄转红… 希望核酸结果挺住… 第229章 色令智昏朱扒皮 朱萸提着菜篮子风风火火地从灶房冲出来和胡杨撞了个满怀,“嗬!” 胡杨搂着她的腰眉眼弯弯,“怎么冒冒失失的。”瞧着她身上的衣裳,嘴边的笑容愉悦了几分。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原本还委屈巴巴地说舍不得他,结果铺子刚开始装修没几天,她收拾了东西坐上村里的牛车果断搬过来住了。 架水车让他忙得抽不开身,铺子里的桌椅橱柜交给了几个手艺好的学徒,今天是她重要的日子,没空也要抽出空来。 “胡杨!你怎么这么早来了!”朱萸放下篮子高兴地抱住他,忽然又退开了些许上上下下打量,“咦,你这身袍子怎么好像跟我的差不多?” 印象里,他都是穿素色长袍或者干活用的短打,今天穿这身少了平时的温柔淡雅,倒像一个策马扬鞭而来的潇洒少年郎。 和以往遮得严严实实的交领不同,金线绣边红色大翻领露着线条清晰的锁骨,正中那颗小小的黑痣在白皙皮肤上异常显眼。 朱萸盯了两眼,总觉得这颗痣好像会勾人。 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耳热,胡杨清清嗓子,“赶早些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话说得一本正经,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喝醉了趴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画面,特别是领口处的锁骨 “唔?你是不是傻,大半夜的不睡觉往这跑。”朱萸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困不困,要不去我房间再睡一会?” “还好,不用再睡了。”胡杨摸摸她的额发,还想说点什么,发现空气突然有点尴尬。 主要来自侧面两道视线,一道兴致勃勃,一道万分嫌弃。 “互述衷肠挪到旁边去,别挡门。” “别啊,继续继续~不愧是我的手艺,他们两个穿着抱在一起真好看。我们还能再欣赏一会!” 舒映桐上前拎起地上的篮子,“你慢慢欣赏,不要随便代表我。”抬起头往灶房里面扬扬下巴,“还有,让人家出来。” 脚边放着两个木盆的吉祥夫妇相视一笑,彩娟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他们站在这就是一道风景,好看。” “是吧是吧,胡杨长得就是好看。”朱萸扯着胡杨的手臂得意地往旁边拽,“我还想再看一会子。” “慢慢看。”舒映桐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刚才还跟周扒皮一样叫她起来干活,这会子就色令智昏了。 她走到旁边矮凳上坐定,从篮子里拿了一根大菜头出来削皮。 胡椒搬了凳子过来,笑嘻嘻地从篮子里拿了刨皮刀和胡萝卜,“姑娘,此情此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姑爷呀?” “你是如何在还没及笄的年龄拥有大婶嘴碎特质的?” “嘻嘻,避而不答,那就是有喽?” “为你的自作聪明表示遗憾。” “哎呀,姑爷好可怜” 胡椒向来有分寸,打趣几句便转了话题。处理好了篮子里的菜,两人转回灶房一人一张砧板,一边切丝一边讨论已经定了时间准备挖地基的幼学。 舒映桐大致提了装修方案,不仅有室内学堂,还有室外玩乐设施。 彩娟听得津津有味,等村里幼学建成,娃子们得多开心呀。 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叹了一口气。 以前觉得无所谓,以她的身份,即使有娃子也是下贱命,更别说老鸨们也不会给她机会。 一碗绝子药下去,她们就失去了做娘亲的资格。 现在有那么一丝渴望,却又不那么渴望。 过去就是过去,即使上岸了也不会抹去别人对她的看法。只要想到小小的娃子要承受那么多异样的目光,那一丝渴望瞬间烟消云散。 只是,心里还是觉得亏欠了吉祥。 舒映桐余光无意间扫到彩娟落寞的神色,止住了话题。彩娟的身体状况,景韫言曾经隐晦地提过,但是吉祥义无反顾,所以才拿了银子成全他。 古人对子嗣的偏执她再清楚不过,所以才高看了吉祥一眼,求上门来的时候情真意切。便和景韫言一样,再一次给他提供帮助。 物质上的东西,他们可以帮助,生娃,基本无望。 吉祥瞧了一眼旁边拌凉菜动作慢了下来的彩娟,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不止一次郑重表明不在乎那些,只是彩娟她 心疼地挨近了些许,人多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心里想着等时间长了,她自然能明白他说的话不是为了哄她宽心。 “姑娘,你说咱们这个春饼能好卖吗?”朱萸拿着毛刷给面皮刷油酥,嘴里嘀嘀咕咕,“那些菜我直接用筷子夹着吃不是更干脆么,包在春饼里又没更香。” “你的观点只代表你自己。”舒映桐淡淡的回她,“受不受欢迎是靠食客来决定的。” 对于这种钢铁言论,她压根就不想废话什么是特色。 高档酒楼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摆盘会让菜更好吃吗? 不会,只会让他们更贵。 胡杨看着被怼的朱萸,那撅着嘴找不到词反驳的样子真是让他怎么看都觉得娇俏,捏着擀好的面皮在她面前晃了晃,轻笑出声:“你忘了你们有杀手锏么。” 刷了油酥蒸得弹软劲道的春饼,卷上自己喜欢的菜码,再挖一勺她们特制的豆豉酱,不管是吃法还是口味都很特别。 别的不说,光说那豆豉酱就能征服大部分人的舌头了。 姑娘让她们改变了豆豉的一惯做法,不再是湿哒哒能拉丝的水豆豉,改成干豆豉。 最主要是还是油辣椒,重油炒出来的油辣椒豆豉,加了芝麻和花生碎。不说卷春饼,就是直接拌饭吃都是美味。 “好像有点道理哈。”朱萸喜滋滋接过春饼面皮,刷上油酥叠四张,压实了擀成薄饼,“没想到豆豉能做得那么下饭!” 舒映桐但笑不语。 毕竟,他们对老干妈风靡全球的魅力一无所知。 做法不难,稍微懂点厨艺的也能摸索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别人想模仿没有食材,她现在手上的辣椒都是空间出产。 辣椒成熟得到夏末,这个市场空缺,她们占了绝对的优势。 想要一炮打响这个铺子的名头,并不难,不是还有安行舟那个活招牌么。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关心! (ˊˋ*)放心,大白还没上门把我抓走,我还能继续码字! 第230章 搅场和意外 早饭桌上气氛很是微妙,朱萸热情高涨,小嘴一个劲地叭叭,其他人安静如鸡。 “胡杨尝尝这个糯米鸡!” “胡杨尝尝这个煎饺!” “胡杨尝尝这个五香肉卷!” 舒映桐默默夹菜卷春饼,抬眼往对面瞧了一眼,这是个什么画风。 别人家的小两口都是小意温柔,怎么到了这憨货这里,就变成一个老母亲对待在外求学归来的亲儿子一样热情了? 真是莫名其妙沉重的母爱。 “朱萸”胡椒同期地看着自家哥哥那堆得跟山一样的碗,“给我哥一条生路他还年轻” 太可怕了,又不是喂猪,哪能吃得下这么多。 哥也是真惯着她,给什么吃什么,真的不会撑死么 “啊,我忘了,他饭量没我大。我看他好像很饿的样子。”朱萸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凑近了胡杨,“我以为你喜欢吃我做的吃食来着。” “咳”胡杨顶着一桌人明晃晃的同情视线,偷偷摸了摸肚子,“喜欢是喜欢,就是有点撑” 确实好久没吃过她做的饭菜了,今天早上吃的全是新花样吃食,她那么热情地介绍,总不好让她失望。 撑也是真的撑 “那没事,吃不完我来。”朱萸浑不在意地把刚才举到他嘴边只啃了一口的五香肉卷塞进自己嘴里,很自然地把他面前的碗移到自己面前。 “那个我吃过了”胡杨低低地说了一声。 “那有什么,你亲我的时候我没少吃你的口水,甜的。”朱萸埋头苦吃,头也没抬地回他。 一道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投过来,胡杨脸上顿时炸开热意,这傻丫头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舒映桐深深呼出一口气,“朱萸,大可不必描述心得,这里还有个没及笄的。” 秀恩爱能不能含蓄一点,能不能学学人家吉祥和彩 算了,当她没说。 旁边这位青年红着脸隔着桌子望着对方嘴唇是个什么鬼场面 “啊?我吗?”胡椒眼神晶亮地看着朱萸和胡杨,“不要管我,继续描述啊,我爱听。” 舒映桐无语望天,这个奇葩少女又是个什么存在 吃完了早饭,再次检查了一遍大堂食柜各种熟食摆放,抬了一张长条桌子和一张凳子到大门口。 三三两两路人驻足看热闹,四面八方赶过来好些大娘婶子。 “掌柜的,我听说你家吃食铺子今天有猪肉领是吗!”笑容满面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娃挤上前来,眼冒精光地看着吉祥。 旁边又挤上来一个背着孙子的老妇人,手上拿着一个网兜直奔吉祥,“不是,他们说的是领鸡蛋,是吧,掌柜的?” “呀?是这么说的吗!那我要回去拿网兜!” 刚走到跟前的妇人们一听这个新说法,转身就跑。 “呃这”吉祥苦着脸看看旁边的朱萸又看看在人群里默不作声的舒映桐。 没说过啊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热情围着,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自在,甚至有点犯怵。 “啥就领肉领鸡蛋了?”朱萸用力摆手,“我说的是今天可以免费试吃尝尝味道。发肉发鸡蛋?我什么家底敢这么祸祸啊” “不可能,我早上买菜的时候刚听说的,就是你们这里领肉来着!” “哦,你们诓人!想让我们把人都给你们领来好骗钱!” “噫~怎么能这样做买卖,不讲诚信谁还敢来帮衬你们生意了!” 朱萸一听这还了得,叉着腰不客气地回怼。 在一旁拆爆竹的胡杨扫了一眼那几个中年妇人叫得最激动的中年妇人,眼睛眯了眯,随后望向站在人群里神色镇定的舒映桐。 这几个人明显是来搅场的,朱萸她们什么时候得罪人了? 舒映桐淡淡一笑,朝他随意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场面而已,先让她们闹一阵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路过的人一看有热闹可瞧,纷纷围上来。 “你们怎么能无中生有中伤别人!”程家三口急急地赶上来,程娘子牵着墩儿怒容满面。 做生意最怕别人说不讲诚信,这才刚开业,一旦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办! “舒姑娘,小生来晚了。”程秀才提着盖子上贴了红纸的竹编圆盒上前致歉,放下东西行叉手礼。 “不会,时辰还早。”舒映桐客气回礼。 “这是我家一点心意,只是…”他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和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朱萸。 掌柜估计没空接他的贺礼… “无妨,你先去那边准备吧。”舒映桐指指那张长桌。 “那…那小生先过去了。”程秀才看她胸有成竹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放下心来提了东西回头瞧了一眼自家娘子。 看来娘子真的很在乎这个朱掌柜,从来不跟人闹红脸的人,居然也会跟个市井妇人一样大声吵架。 只是她显然不擅长这些,来来去去都是维护之语,也是难为她了。 前几天这位素未谋面的舒姑娘携朱姑娘登门拜访,请他来写礼单。等她们走了之后,娘子才说起这个朱姑娘就是她先前提过的恩人。 原本临时账房是不需要备贺礼的,不过因着这层关系,他和娘子斟酌了一番选了合适的贺礼表示祝贺。 “咦!这个不是惜楚馆的妓子吗!哎呀,腌臜下贱的人做出来的吃食谁还敢吃啊!” 一道拔高的声音顿时把气氛推向了新高。 “什么!惜楚馆的?!” “没错的,就是她!我那天去逮我家死鬼,看见她们一群贱人从马车上下来!” 因为她眉眼最狐媚,一脸病气都比别人好看! 舆论顿时从做生意不诚信转到了这家店是不干净的人开的层面上。 舒映桐眉头一拧,这倒是意料之外了,望了一眼刚刚把最后一层蒸屉摆上去之后缩在后面手足无措的彩娟。 往右瞟了一眼远处成群结队走来的衙差,刚想上前稳住局面,耳边响起气势十足高亢的叫骂声。 “我惜你奶奶个王八盖子楚,哪个烂屁股的说我们村的媳妇是腌臜货啦!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老娘我今天晚上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都给我们让开!老娘也要瞧瞧哪个屎糊了眼睛的烂嘴巴在这泼脏水!我们村的媳妇是你们想扣屎盆子就扣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的别想跑!” 舒映桐意外回头,弯起嘴角,赞赏地望着气势汹汹走来的一队人。 何三婆和邝氏打头阵,带着村里战斗力最强的骂架天团来了。 第231章 唾沫横飞何三婆 向来不怎么热闹的南街尾段被这么一闹,立刻成为全街焦点。 朱萸一身红衣叉着腰站在店门口以一抵十,瞪着大眼睛气势十足,小嘴叭叭个没停横扫全场。 旁边嘴笨的吉祥被挤出骂战圈,无奈只好紧紧牵着神色无措的彩娟无声安慰。 何三婆和邝氏领着十个杀气腾腾的妇人排开众人入场,十二个人一边往前迈步一边往腰上系蓝底白花围裙和头巾。 舒映桐后退一步抱臂观战,看来她们是有备而来,这围裙和头巾跟彩娟的一模一样。 何三婆两手往腰间一叉,挺着肚子下巴抬得高高的,瘦小的身板活像一张弓,大步冲上台阶往最边上的妇人身上顶。 “就是你这张烂屁眼子一样的嘴里说的屁话是吧!我认得你这把狗听了都流胎的声音!你倒是给老娘好好说道说道,我们村的媳妇刨你祖坟了还是扔你娘下井了,得了你在这满嘴喷粪诬赖正经好人了!”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这里不是你们泥巴村,泥腿子就是喜欢穷横!别碰我,臭死了!” 被何三婆一句一撞顶下台阶的中年妇人怒容满面,插在盘得高高发髻里的步摇流苏在踉跄中甩得来回晃荡。 何三婆丝毫不惧,站在台阶边上盯着她的脸从上到下撩了几眼,冷哼了一声,张嘴继续骂。 “你嘴干净,你嘴干净怎么喷出来的都是粪!泥腿子咋了?种地又不丢人,总比你这种倚门卖笑的烂货强!” 骂着骂着朝她啐了一口,“嫌老娘臭?你干净,你每天吃的那些个菜都是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担一担粪水浇大的!你不也照样吃得挺香?” 飞溅的唾沫星子喷了高髻妇人一脸,她恶心得想吐,满脸晦气地退后了几步掏出帕子擦脸。 眼角余光扫到站在蒸屉后面依偎在吉祥旁边的彩娟,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这下贱货的事么,怎么扯上菜和粪了! “我不会看错的!大家看看她那狐媚勾人样,还敢说不是惜楚馆出来的?!” 话音刚落,邝氏一把扫开面前的瘦高个,不大的眼睛顿时瞪得大了一圈,“勾你奶奶个腿了!” 粗短的手指遥遥指着彩娟,“人家不打扮都比你这糊了三层面粉的大饼脸好看,眼红心躁是吧!你去我们村问问,这丫头平时走路抬眼瞧过谁家汉子!” 嘴角长着黑痣的妇人满脸嘲讽地上前,伸手指了一圈围观看好戏的男人们。 “就是,咱们彩娟在村里从不跟别人搭话,本分得很!你们在这杵了这么久,见她往你们脸上瞟过一眼没!” 这些人压根就没怎么看热闹,全往彩娟脸上身上扫,脸上挂的猥琐笑容瞧着就让人眼睛疼。 彩娟在村里是让她们心里不喜,村里好些汉子们也喜欢看她,但也没见谁是这种要把人当场剥光的眼神啊。 个个穿得人模狗样,连狗都不如! “吉祥她们”彩娟紧紧攥着吉祥的手,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心头的酸涩一波一波往眼眶冲。 往日就数何三婆最讨厌她,哪回不小心遇上都要被她不客气地拿难听话刺一顿。 其他那些妇人都是熟面孔,不是当面说她就是在背地里骂她,那些话要多伤人就有多伤人。 做梦都想不到,在她被村子以外的人掀老底的时候,反而是她们站出来维护她。 这些人 这些人 怎么可以这样,她们 好厉害,好暖心 “姑娘说过,村里没有绝对的坏人。你看,她们心里清楚你的为人,就是嘴上不饶人。”吉祥眼含笑意,凑在她耳边低声安慰。 嘴长在别人身上,平时他说破嘴皮子也争不赢她们,不过只要遇上当面羞辱彩娟的,他还是要帮她争上一争。 今天她们来这一出也是稀奇事,没想到她们的利嘴不仅刺彩娟,刺别人刺得更凶。 “那边在干什么呢!!!闹事者全部押回去打板子!!!”周衙差爆吼一声,立刻镇住了场面。 一身崭新衙公服的周衙差按着佩刀威风凛凛地领着五个衙差朝这边走来,围观的人大多住在附近,见他们过来倒是不怎么害怕。 反正看热闹又不会挨板子。 “哎呀,想跑啊?你看你们,啧,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我跟你们说,我们捉猪可厉害了~”朱萸笑嘻嘻地看着被人墙围住的那几个闹事妇人。 “嗐~我来的时候就说过了,你们这些狗砸碎一个也别想跑。”邝氏揪着两个妇人的衣领,笑得很亲切。 “这里怎么回事,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周衙差今天容光焕发,一本正经地环视一圈,给朱萸她们使眼色让她们松手。 “衙差大爷,你们可来了哇~她们,啊!” 赭红衣裙妇人刚被松开领子,马上哭喊着要冲过去告状,脚下一绊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地。 何三婆默默收回脚,保持着仰头看招牌上红绸子的姿势,表情无比认真。 周衙差抽抽嘴角,假装没看见她伸脚绊人,“不必行如此大礼,有话站着说就行。” 那妇人抬起头来,塌鼻梁蒜头鼻和大厚嘴唇子嗑得粘灰带血,绿豆小眼泪盈盈幽怨委屈地看着他,险些让那个行字没法说出来。 长得好看做出这种神态叫惹人怜爱,长成这样的只让他觉得腰子疼。 “周班头。”舒映桐上前叉手客气行礼。 “舒村长。” 周衙差回礼时脸上隐隐有些赞赏,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今天的公服衣领和袖口和别人不一样了吗! 今天刚升的,趁着今天张榜,县衙不升堂理案,赶紧上街威风威风。 舒映桐抿嘴浅笑,这周衙差有意无意摸袖口,站在他身后的都是新来的生面孔,着实很难让她不知道他升职了。 皂班班头,也算是个肥差。 普通皂班衙差一年收入五两,班头最高能到十二两。不仅如此,灰色收入也会大大增加。 正所谓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算安行舟是个清官,但是某些不成文的规定他也不敢打破。 进衙门告状的当事人递的鞋袜钱、茶钱、饭钱,行刑时收的板子钱,那都是先进班头口袋的。 “周班头,这几位妇人受人指使在今天我村村民店铺即将开张之时蓄意破坏,还望给个公道。”舒映桐先发制人。 皂班负责内勤、站堂和行刑,其实不怎么负责这事,不过,管也是能管的。 这声班头不是她也不是白叫的,捧上去了,他还能推诿不成。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漂浮的云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支持! 感谢投票评论的宝子! 第232章 偏帮 周班头略微沉吟了下,挺直了腰板,虎目一瞪,“岂有此理,你们几个是长了水缸胆吗!在县衙百丈之内闹事,是不是看不起知县大人!” 舒映桐嘴角轻勾,不愧是合法的流氓,扣帽子主导舆论,谁敢跟他们硬刚。 “不敢不敢,冤枉啊官爷~”几个妇人齐齐叫屈。 “官爷,明明是这家铺子说好的今天开张,让大伙来领肉领鸡蛋。咱们起了个大早,叫了这么多街坊四邻来帮衬生意,这会子翻脸不认人啊~” 围在里头长得最高大的妇人大声抱怨,一字一句传出去老远。 周班头粗眉一挑,歪着脑袋舔了一下牙齿笑得匪气,“我怎么听我媳妇说的跟你说的不太一样?话说,你们是谁的街坊邻居,我怎么没见过?” 高个妇人脸色明显僵了一下,讪笑着回话,“官爷公务忙得很,怎么可能记住我们这种普通小民。” 这县城那么多居民,哪能记住每一户人长什么样? 再说了,又不是人人爱出门,不可能。 “啧,你这是在质疑周班头认人的本事?要不,你看看我能不能记住?” 一道痞里痞气的声音从人群左边传来,众人齐齐往那边一瞧,默默散开让了一条道出来。 舒映桐打眼一瞧,可以的,又一个升职的。 这位可是专门巡逻县城治安的,在没有大型小区高楼的古代,这点子本县居民还真难不倒他。 梁班头脸色阴郁领着三个衙差缓步上前,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了一会那几个明显变了脸色的妇人,“没见过,你们说个住处给我听听。” “官,官爷。她们这伙人做生意不讲诚信,还打人,这事不先判个对错吗?” “少跟我扯皮,问你什么答什么!轮得到你来教我做事?” “梁头,我认得她们,是崔家庄子里的下人。”跟在最后的年轻衙差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地把她们老底掀了。 头一天当值,可得在班头面前好好表现,得了班头赏识,好日子还会远么。 说巧不巧的,崔家的田庄就在他们村,他还专门上门晃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拎了两笼鸡鸭。 他们热情祝贺同村吃上了衙门里的饭,太热情了,不拿都不好意思。 “嘶不是,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崔家是不是飘了?保和堂生意做得太安稳是吗?” 梁班头原本不高兴的脸更阴沉了,本来这些时日在家憋屈得很,这些人还敢没事找事给他添堵! “散布不实谣言,挑衅滋事,聚众闹事,这几个都押回去先关个把月!还有,你去把事报给陆班头,让带人去一趟保和堂,把主事的拘回去好好审审!” 几个妇人一听顿时慌了,连声喊冤,三个衙差佩刀一抽,全都噤声。 舒映桐抽抽嘴角,都没来个双方辩论,果断让人捆了手,拉着一串人直接回县衙 这偏帮,还真是偏得冠冕堂皇 梁班头走了几步,回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高兴拍手的朱萸,见她还举起大拇指冲他笑得没心没肺,心里暗暗叫苦。 肯定是她,媳妇自从那天跟她打了个照面,两人嘀咕了几句什么,一直到现在,他在家的日子可不得劲了。 问她就说啥也没说,信她个鬼! “哎呀,没看出来啊,何三婆今天骂人骂得挺顺耳的呀?没想到你心里还是很敞亮的嘛~”朱萸偷偷撞了撞她的手臂,凑过去笑嘻嘻打趣。 何三婆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满脸感激的彩娟,低声嘟嘟囔囔回她,“少,少说好话!谁,谁稀罕帮她出头了。” 要不是这里这么多人,她肯定要骂死这蠢货的。一点用的都没有,别人骂她,没长嘴吗,不会骂回去吗! “好了,姚大嫂既然换你们来帮忙,那就开始做事吧。”舒映桐拍拍手掌提醒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头一天开业,她是交代姚大嫂挑几个干活利索的年轻小媳妇来帮忙,人都是视觉动物,给店铺一个充满朝气的好印象。 果然还是妇女主任考虑周到,临时换了村里骂架天团过来镇场子。 还有什么能比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亲口维护来得更有效果呢。 “掌柜的,她真不是惜楚馆出来的?我看着挺眼熟啊~”一个缎子长袍男子涎着笑脸上前给吉祥使眼色。 这汉子是个跛脚的,人长得也不怎么样,这么娇媚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上他。 听那戴步摇的妇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信了八成,看小娘子那勾人的脸蛋身段心痒得很。 也不知道多花点银子,肯不肯转卖给他。 “是你奶奶个腿是!”邝氏抓着布巾不客气地朝他脸上抽,算得刚刚好,气势到了,堪堪抽到眼前。 扶着腰怒气冲冲挡在彩娟前面,“我从小看到大的村里闺女,哪由得你这张破嘴扣屎盆子!走,跟我去趟县衙,污人名声看知县老爷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对,周班头不是还没走远么,赶紧去叫他回来做主!” 村里妇人纷纷帮腔,大有今天不闹大不罢休的势头。 朱萸撸起袖子竖起大拇指往身后挂在上面的牌匾甩了甩,“知道这块牌匾哪来的不?知县大人亲笔题字让人做好了送来的!” “知县大人都愿意给我们几分面子,你这狗嘴一张,污我合伙人名节?你是板子挨得少是吧?麻溜的给我滚蛋!别站我们家铺子门口碍眼!” 话音刚落,拐角处转出十来个提着各色礼盒的妇人,人还没上前,爽朗隐含威严的笑语声已至。 “哎哟,我们来迟了!这么热闹呐~哪个惹朱掌柜发这么大火呀?” 个个穿得得体,精神头十足,为首的中年妇人乌发盘得一丝不苟,面若银盘肤白富态,脸上笑得亲和,投在缎袍男子脸上的眼神却带着冷光。 “哟,这不是老吴家棺材铺的孙子么,人家大好日子,可不兴你这晦气败家子在这晃荡啊…” “嗐,周娘子骂人别占便宜别揭短嘛,我这不是凑个热闹么…”他讪笑着拱拱手,周班头不好惹,这周娘子更不好惹。 周娘子年轻的时候,一把大刀耍得可比周班头威风多了 “那你走是不走呀?”周娘子笑着抖抖袖口,露出一截红绸。 “走走走,这就走不要冲动” 那红绸子栓的可不是啥饰品,只要那飞刀飞出来,一扎就是一个血窟窿。 第233章 只有我惦记你 “好样的,明雪姐,抽死他!”朱萸兴奋地挥着拳头煽风点火。 要不是今天开张,她早就亲自上手揍了! 周娘子嗔怪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张可不兴打打杀杀的。”扬扬手上的礼盒,笑眯眯地说:“祝你们铺子财源广进,客似云来~” 舒映桐扬扬下巴,示意来帮忙的妇人上去接东西拿给程秀才登记礼单,转身进铺子做她的跑堂工作。 第一份贺礼放上长条桌,挂得长长的爆竹被点燃引线,噼里啪啦声响伴着衙差媳妇们的祝贺声好不热闹。 挂在牌匾上的红绸飘落,秀逸饱满的三个金色大字显现在阳光下。 十二食。 趁着围观人群鼓掌叫好,周娘子偷偷凑近了朱萸,“你们三个掌柜,谁排行十二吗?” 朱萸偷偷瞧了一眼往这边走来的胡杨,得意一笑,“不是啦,十二食是指人在一年十二个月中所吃的不同食物。” 找姑娘起铺子名字被拒,只好去找胡杨。胡杨给她背了一段礼记选段,建议五味居或者六合居,她觉得十二最大,所以选了十二食。 “来来来,诸位贵客里面请~”方才还跟人吵得横眉竖眼的邝氏转脸眉开眼笑地引着众衙差娘子进铺子。 其他妇人有条不紊地提了篮子出来,将一碟一碟切好试吃的菜品摆上长条桌,摆上竹签筒。 “今天铺子开张,感谢诸位街坊四邻捧场,尝尝我们铺子的特色吃食,保准是大伙没吃过的口味哟~” 骂架天团不仅放得开,脑子也灵光,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 “真给免费吃肉哎!快快,咱们去试试,反正不要钱!” “哎哟,老远就闻见里头传出来的香味了,光闻味就觉得香,咱也去尝尝。” “快看,那些从蒸笼里拿出来的都是什么,怪模怪样的还真没见过,先去试试好不好吃!” 围观人群一开始只是看看热闹,吃食铺子街上多得很,来去都是那些。 等到东西摆上来,除了卤肉和凉菜,其他的还真没见过。站在浓郁香味交汇的铺子门口,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一听真不要钱,便宜不占白不占。 又见那些系着围裙扎着头巾的妇人从筐子里抱了一摞一摞巴掌大的碟子出来分发吃食,纷纷自觉排队领一份尝尝味道。 称赞声此起彼伏,村妇们心里既高兴又有些心疼。 这么多人吃得满意替朱萸他们高兴,这么多东西分文不取给人吃,有菜有肉的,大方得连她们都心疼了。 吉祥和彩娟进铺里招呼,门外迎宾交给了朱萸。 “贺朱掌柜开张之喜呀~” 朱萸在县城住了一段时日,嘴甜爱笑又大方,附近铺子都收过她送过去的吃食拼盘。 众掌柜见她为人淳朴大气,今天开张都备了贺礼来给她暖暖场子,也算还了人情尽了心意。 “哎呀,小郎君是朱掌柜的未婚夫吧,长得真是俊俏,成亲的时候记得给我发喜帖呀~” “郎才女貌,穿得这么喜庆,还真有点办喜宴的错觉,哈哈~” 掌柜们天天开门做生意,嘴上功夫溜得很,插科打诨立马把不熟的关系马上拉近。 “嗨呀~两位掌柜快别打趣了,我家胡杨脸皮薄,说得他都不好意思啦~”朱萸笑嘻嘻地招手让人把这对夫妻赶紧迎进去。 朱萸瞅瞅自己和胡杨身上的衣裳,偷偷凑过去瞧胡杨红透的耳朵。 “你不是最怕被人打趣的么,今天心这么大吗?你穿得这么好看,好些小姑娘小媳妇瞧你呢。” 胡杨还欣慰地沉浸在她顺口自然的我家胡杨四个字上,等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抿嘴轻笑抬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额发顺好,“怕别人惦记你。” “除了你还有谁惦记我啊,没有吧。” 胡杨眉眼带笑,眼角余光扫到站在远处捧着一小盆将开未开芍药的书生,那脸上落寞的表情让他心情特别好。 他又贴近了些许,抬手替朱萸整理领口,“嗯,你说得对,只有我惦记你。” 芍药可不是随便送的,这回看谁还敢惦记他的人。 “啊,感觉我有一点亏呀?”朱萸撅着小嘴仰头看着他小声抱怨,“我不好看吗,瞧你的那么多,瞧我的没几个” 主要是彩娟长得太好看了,和她一起,完全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嘛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她一个人输给彩娟,大家一起输呗,有伴。 胡椒给朱萸精心打扮过,白里透红的小圆脸上了脂粉更显娇俏可人,搽了薄薄一层口脂的嘴唇撅起来的小模样让胡杨心里痒得很。 忍住在大庭广众亲她的冲动,轻笑一声拍拍她的额头,“别人不重要,我只喜欢看你,怎么看都看不够。” “祝贺朱掌柜开张之喜。”薛娘子提着礼盒站在朱萸面前,不冷不热地看着两人,嘴角勉强勾了一抹微笑。 “啊,是薛东家呀。”朱萸转过身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谢谢捧场谢谢捧场!你先进去吃着,一会我就过来。” “好。”薛娘子这边刚站定,立刻有人上来接礼引路。 铺子里拢共就十来张桌子加上两面墙上定制的长条桌子,光是来祝贺的宾客就占了大半,小吃铺子不做正餐,没有那种家庭式大圆桌。 桌子不够,只能让那些掌柜们自己找相熟的人拼桌。 食客对墙上的桌子比较感兴趣,点了一些下酒菜,再点一小坛子春日新酿的桃花酒,一边研究墙上的字画,一边小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给朱掌柜贺喜,沈某同犬子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吧?”沈卓弘依旧是一身富贵打扮,脸上挂着和煦笑容。 “沈东家就是爱说笑,咱这小铺子小打小闹的连请帖都没发,也没好意思往你们明雅轩递话,早知道你有空我就专门让人写张请帖给你送去啦~” 朱萸笑嘻嘻地回话,随意往他旁边那位锦袍青年扫了一眼,“两位里边请,你们来了,就是那个蓬,嗯,蓬荜生辉!” 等他们进去后,朱萸满脸复杂地看着沈家公子的背影,回头疑惑地看着胡杨,小声地说:“那沈公子长得不是挺周正的?为什么沈东家说他是狗?” “嗯?” “犬子,不就是狗儿子?” “咳”胡杨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那是谦称。” “哦。那也太难听了?”朱萸撇撇嘴,不满地嘟囔,“那你以后跟别人介绍的时候不要用狗儿子好不好。” 胡杨抿唇失笑,“嗯,同别人介绍我们儿子的时候也可以用小儿。” 第234章 御厨还不够堵你嘴? 端了两轮盘子,大伙说什么也不让舒映桐再干这种降身份的活。 “姑娘,你可别抢活干了,你还不如去招呼那些送了贺礼来的客人呢。我们一个也不认识,这种端菜的活就让我们来吧。” “是啊,要不你坐柜台里面歇着吧,帮彩娟算账也行。有我们呢,你就安心把活计交给我们吧!” 大食柜被人墙挡住,出了门口想端一些蒸品,又被赶了回来。舒映桐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扫了一眼铺内铺外,大伙都忙进忙出的,但她真没事做。 她从善如流地坐进柜台里面,从夹子上随手扯了一张单子下来,撑着脸闲闲地审了一遍。 倒也不是非要找事做,先前不过是给大伙做个上菜示范。因为大伙都是从农活家务中抽空来帮忙的,没有经过培训,难免不懂规范操作。 这会子看她们做得有模有样,基本要求达到了就行。 吉祥和彩娟也是毫无经验,不过开张之前已经重点培训过了。除了背菜谱背卖点,也让他们情景模拟客人从进门到结账之间会出现的各种问题。 彩娟习过字,单子都是她写的,字迹因为慌有些潦草,这是正常的。舒映桐微微拧起眉头,毛笔还是有些不方便,口头复述之后再回到柜台默写下来,不够效率。 因为都是小吃,后期生意火爆的情况下可以考虑把菜单做成印刷单子,要什么勾什么,出菜盖个戳。 前期还是做一批炭笔吧,抱着夹板站在桌子边上当场就能点单。 柜台做得不高,舒映桐坐在那支着脸颊安静思考,坐在最后正对面墙边高凳上的沈骁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听沈卓弘对每道菜品细致点评。 “想必,这些菜品均出自那位舒姑娘巧思,真真是个妙人。”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 沈骁敷衍地点点头,从来的路上一直赞到现在,真不知道老爹收了人家多少银两,这么不潜余力地吹捧。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吃,普普通通的食材,巧是巧,和精美压根不搭边。 他们沈家厨子都是花重金从各地挖来的,换了一轮又一轮,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真不明白爹今天为什么非要把他拉过来贺这连个雅间都没有的小食铺的开张之喜。 有这功夫,他跟家里请来的武师多过两招不比在这吃这些来得爽快? 无聊地抬起眼皮远远地往柜台睨了一眼,这女子衣着素净,容貌也就算个清丽之姿吧,淡然沉静地坐在那,着实无甚出彩之处。 “哎呀,有日子没见,萸丫头从村里小厨娘摇身一变做掌柜啦?害得我去你们村扑了个空,马不停蹄又赶来县城,给给给,来得匆忙随便挑了件贺礼。” 中气十足又带着贱兮兮的声音太耳熟了,舒映桐探出头去往门外瞧了一眼。 果然看见穿得一身仙风道骨的景老爹很自然地把缰绳塞到胡杨手上,理所当然地挥手让他把马牵去喂草料。 “景老爹,你咋来了!嘿嘿,这大白菜一看就很贵。” 朱萸捧着盒子眉开眼笑地看着里面的贺礼,抬头看看天色,左右看看街道好像也没什么人要来祝贺了,索性引着景晁往铺子里走。 “当然了,算你识货。”景晁掩着嘴凑近了小声地说:“宫里扒拉来的,少说也得两千两吧。你可别拿去卖啊,要杀头的。” 虽说是徒弟孝敬的吧,那往正经了说叫做御赐,要是被人看见出现在典当行之类的,面子兜不住嘛。 “嚯~”朱萸一把合上盖子,满脸不解,“这玩意这么贵呢?不是,这么贵,雕个啥不行,雕个白菜” 她有一句工匠是不是有病不敢问。 好看是好看,底托上托着一颗躺着的大白菜,菜帮子白得很,白菜叶绿得很,每片叶子也像得很。 就是再像真白菜,它还是一棵常见的大白菜啊。 “耶?你这是什么表情。啧,让你多读书你不听,玉白菜,遇百财知道不。你看它是不是躺着的,横菜,横财懂不懂。” “哦哦,听你这么一说,它好像突然高贵起来了哈。” “那是,地方进贡的能不贵么,啥也不懂,跟你说也是白说。” 景晁路过长条桌的时候顺手端了个盘子,一边吃一边唔唔叫,“好哇,你们有好吃的趁我不在才做出来!太过分了~唔唔~太好吃了~” “去年冬天啥光景你又不是没瞧见。哪有这么些食材?再说了,又不是我想出来的。姑娘忙成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嘴上的事。” “呃?”景晁愣了一下,脸上更幽怨了,端着盘子冲到柜台边委屈巴巴地朝舒映桐瘪瘪嘴,“儿媳妇你太过分了,原来你会做饭啊,都没给我做过一顿饭” “宫里御厨还不够堵你嘴?”舒映桐不咸不淡地回他。 老爷子红光满面的,这次过来明显胖了一圈,一看就知道在宫里没少祸祸御膳房。 “那能一样么,御厨是御厨,儿媳妇是儿媳妇。同样是吃,那我吃的时候身份不一样啊。” 景晁捏着签子三下两下干光了一盘卤肉,脚步不停地转进柜台里面,伸脚把凳子勾过来坐定,笑嘻嘻地看着舒映桐,突然伸手一捞扣上她的手腕。 舒映桐一看他这动作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条件反射翻转手腕刚使出反擒拿的时候收了势头,很配合地让他把脉。 景晁看看她的眉眼又看看她的手腕,“不能吧,怎么还没怀上。啧,你这明明” 明明跟阿言睡过荤的了嘛,原本有些虚的底子也温养得很强健,没道理啊。 “嗯,没怀上。”舒映桐淡定自若。 第一次是安全期,第二次中奖几率五五开,没逢上排卵期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么。 当时扔了那颗药,也没抱特别的期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上个月准时来月事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一丝遗憾,不过很快就被忙碌淹没了。 “那就是我家阿言不够努力了。”景晁气呼呼地一拍柜台,眼珠一转,满脸慈祥地看着舒映桐,“你放心,阿言和司曜估摸着下个月就该回来了。” 这回有的是时间让他们几个好好给他生孙子。 唔,先让人把六礼办了,争取让那两个孽徒一回来就成亲,再过一个月就把出喜脉来! 两个儿媳妇,总能押中一个吧! 第235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了安行舟亲笔题字的牌匾,又有戚氏派仆妇抱了画轴礼盒上门祝贺,再加上明雅轩沈卓弘父子和一众南街掌柜亲自捧场,十二食整个上午都在引客入座、上菜、结账、翻台、再上客的忙碌循环中度过。 舒映桐接过吉祥收上来的铜板放进抽屉,瞥了一眼喜滋滋端着碟子又坐回来的景晁,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老爷子这是吃自助来了吧 从进门吃到现在,是打算给年轻的掌柜上一课还是怎么的 嫌桃花酒太绵柔,谷烧酒喝了好几壶。这会子两颊酡红浑身酒气,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把他和景韫言第十八个娃的名字都起好了。 “我跟你说,我师弟家老三媳妇一胎生了三个嗝你吧,你一胎生四个嗝男娃女娃都行!”景晁端着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自顾自说着。 舒映桐抬手按住跳得欢快的太阳穴,怎么不叫她一胎生八个? 然后顺便整理出一册母猪的产后护理心得? “儿媳妇,再给我打一壶酒呀~” “没了。” “胡说,你那背后不是还有两瓮!” “跟你没关系。” 景晁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她,瞪到眼抽筋也没让她转头看一眼他有多愤怒。 舒映桐不疾不徐添水磨墨,一个眼神都欠奉。 一把年纪在这暴饮暴食,出了事算谁的,到时候怎么跟那兄弟俩交代。 明面上要么不把他当回事要么恨得牙痒痒,骨子里却刻着尊敬。 一如老爷子在村里给自己的定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景晁挪着凳子蹭近了些许,捏着舒映桐的衣角摇来摇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淡漠的侧脸。 “再给一壶啦~你对一个八十岁老叟可怜的祈求就没有一点同情么~别人家的儿媳妇对公爹那都是捧在手心里有求必应的哇~” “多说无益,免谈。”舒映桐放下墨条,扬手招来两个壮实的帮工,“拖去后院消消食。” 邝氏咧着大大的笑容,“景老爹,跟我们走吧,你都吃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不走,我要喝酒~”景晁抱着手臂气哼哼地侧过身子,用力瞪着那两个酒瓮嘴里哼哼唧唧抱怨。 收到舒映桐的眼色,两个妇人进柜台一人架着景晁一边手臂,“听话,明天再喝哈,惹恼了姑娘对你没好处。” “哎哎哎?放开我~我生气了啊~我生气很吓人的啊~山河逆流天地变色那种啊~”被架着拖出柜台景晁疯狂蹬腿摇头。 “耍酒疯丢出去。”舒映桐搁下刚拿起的毛笔,伸手指指门口,两人立刻转了方向把他往外拖。 “呃哼,我自己会走!”刚才还跟稚童一样撒泼的景晁立刻站直了身子,板着脸理顺了袍子,背着手撒腿就往后院跑。 过了午饭高峰期,食客陆续结账不再来新客,众人才稍稍闲下来喘了一口气,后院摆了桌子分批安排吃午饭。 吉祥夫妇留在铺面照看,让其他人先去吃饭。 中午赶时间,朱萸切了卤肉做成小炒,炒了两个素菜,烧了一个汤,又让胡杨装了几盘熟食摆上桌。 “这顿随便对付一下,下午的时候我早些做饭给你们做好吃的。”朱萸捧着汤盆走出灶房,乐呵呵地冲大伙龇牙笑。 头一天琐事太多忙不过来,这些婶子下午就要回村了,今天把她们忙得够呛,吃食上可不能亏待。 “这还叫对付呀,家里可吃不上这么好的菜。”黑痣妇人连忙起身帮忙把菜碟往边上移开好让放汤盆。 蒜苗炒猪耳朵,芹菜炒猪头肉,炒扁豆,醋溜大白菜,萝卜丝鲫鱼汤。都是新做的,再加上铺子里的凉菜熟食摆了十二道。 瞧着这一桌菜,心里感动得不行,想想家里人今天中午估计只有两三个菜就打发一顿,真想让娃子也尝尝这些。 “在食铺干活瞧着挺好,做了才晓得连饭点都赶不上。”何三婆坐在凳子上捶着腰,扫了一遍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 她自知这张老脸长得不讨喜,很自觉地搬了木盆放在水井边洗了一上午的碗碟。 瞧着漂油花的水,嘀咕了半天,小丫头就是不会过日子,拌那些个素菜放这么多油,作孽啊 “那可不,咱们买吃食的不就是招呼别人吃饭的么。大伙辛苦了,多得你们来帮忙,也谢谢你们帮彩娟撑腰。” 朱萸接过胡杨盛给她的米饭,笑嘻嘻地看着何三婆,“三婆今天真给劲,你就是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宝刀未老,哈哈。” 何三婆偷偷瞅了一眼神色平静提筷夹菜的舒映桐,抿了抿嘴,呐呐地说: “姚主任昨晚来找我们,让我们来帮帮场子,自己人在村里欺负欺负就行了,让别人欺负了去,那就是打全村人的脸。村里还有那么多丫头后生还没说亲,村子名声臭了,大伙一起臭。” 一开始她是一百个不愿意来的,谁要帮那种婆娘昧良心说话了。 但是姚主任一说,想到她也有孙子孙女,是这个理。 即使再不情愿,为了自家小辈也要咬牙跟别人杠到底。况且,她说的也是实话。抛开她的过去,那婆娘在村里确实算得上是正经人。 舒映桐眼角余光瞥见门边那一片烟茶色衣角,放下筷子,微微扯动嘴角笑笑。 “我很欣慰你们能暂时放下成见为自己人出头。大家的户籍都挂在环山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要明白,别人提起谁不好的时候,只会说环山村某某某。” 扫了一圈众人不同的神色,垂眸淡淡地说:“新帝登基尚且大赦天下,你们也得给别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朱萸用力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彩娟人挺好的。你们别老骂她,人家也没招你们。姑娘总跟你们说女人不要为难女人,别老揪着别人痛处没事踩两脚。” 说到底,彩娟也挺可怜的。 胡杨那么喜欢她,除了在没人的时候亲她抱她,也没干别的龌龊事。 可是彩娟不仅被不喜欢的人破了身子,没人替她出头也就算了,还要被卖去那些下作地方继续给人糟蹋。 来南村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见她挽起袖口,手臂上的伤疤有打的,有烫的。看到那些,她就想起五梅姐,都是可怜人。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的打赏! 感谢订阅的宝子! 第六轮核酸,作为封控区红码,我坚强地挺住了,哈哈。 第236章 你上午来过了 彩娟抱着一摞碟子和碗靠在墙壁上听着那边飘过来低低的谈话声,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眼泪模糊地看着从大门口跑过来急忙掏出方巾吉祥,一瘸一拐的样子看得她心里酸酸涨涨又泛甜。 得遇良人,得遇这些为她鸣不平的人,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 “你怎了你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里跟针扎似的疼。”吉祥慌得手忙脚乱,她汹涌而出的眼泪越擦越多。 “是不是饿了,我先拿点吃的给你垫垫肚子可以吗?”吉祥满脸歉意。 刚才让她也过去吃,她不愿意,说要等他一起。 见她微微摇头,把帕子塞进她围裙兜里,接过她手上的碗碟,轻声说:“是不是太累了,那你坐柜台里面歇一会,这些碗碟我送到后面去就好。” 彩娟摇摇头,弯起嘴角含着眼泪抬起头看他,“吉祥,你真好。” “咳”吉祥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好好端端的说这个”偷偷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要不,多,多说点咳 吉祥抱着碗碟往后院慢慢走着,心里美得冒泡,扬起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目光对上坐在那安静吃饭的舒映桐,眼里的笑容多了感激。 今天来贺喜的都是县里叫得上名头的人,连知县老爷都派人来了,他亲眼看见姑娘偷偷往那些衙差娘子们的回礼篮子里压红包。 就算他再傻也明白姑娘这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彩娟,不然街上有好几个更好地段不选,偏偏让朱姑娘选了离县衙近的。 别的衙差娘子不说,单说周娘子,县城里有名的不给人卖面子。 听说以前她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着去到各个城里摆杂耍摊子卖艺过活。 周班头那会子还是个年轻后生,跟着马知县为祸乡里,见她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柔中带刚,人又长得俏丽。 没事上去借着收摊位费的名头调戏一番。周娘子也是个狠人,忍了几天,终于在准备走的前一天晚上守在他家巷子里。 喝完酒哼着小曲回来的周班头家门还没摸着,黑灯瞎火的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个昏天暗地,挣扎还手之间扯下了周娘子手腕上的红绳珠串。 周娘子跑了之后才发现亲娘遗物不见了,艺高人胆大的她半夜又折回去翻进周班头家里。 结果,草率了,珠串没拿回来,人也搭进去了。 周班头的老娘是个真正的练家子也是个混不吝,一眼就相中了周娘子,威逼利诱让周娘子嫁进周家,还拿了银两给周娘子的父兄定居下来做买卖。 周娘子压根就不喜欢周班头这种流氓中的流氓,周班头的洞房花烛夜是在挨揍中度过的。 第二天敬茶,周班头告状让亲娘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手都不给摸一下的恶婆娘,谁知他老娘老神在在地接了媳妇茶。 “挺好的,叫你好好练武你不肯。只要不把我儿打死打残,随便打。现在不好好让他长长本事,仇家那么多,指不定哪天就在外面被人打死了。” 想当年,周班头也算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自从成了亲,天天鼻青脸肿地去县衙上值。 被人笑够了,继而发愤图强,跟县衙兄弟虚心讨教,集百家所长。 最后,他终于学会了 如何更有效地求饶。 渐渐地,周班头越来越抗揍,从一个清瘦小流氓变成腱子肉梆硬的壮汉流氓。 后来… 夜里求饶的就变成周娘子了。 换了新知县,周娘子头一个叫好,听说县衙里缺粮食救济灾民,二话不说把周班头刚从县衙粮仓搬回来没多久的粮食全捐了。 不仅自己捐,还劝动了晴娘一起捐。 周班头和梁班头在县衙门口看见自家媳妇各推着一车粮食来的时候差点没气吐血。 当着无比激动的知县大人和饥民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含着眼泪混着血把这口气咽下去。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两人升职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十二食下午的生意又火了起来,店门口依然摆着试吃桌子。 “哎?你上午来过了,哪有你这样的,我们掌柜铺子开张,还得给你管两顿饱呐?”邝氏伸手挡着刚排到面前的年轻妇人,心里很是不高兴。 试吃又不是做善事,那是让人尝尝味道好让人进里头花钱的。 这种占便宜的特别多,下午拦了好几个了,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记性好。 这妇人穿得跟她在村里下地时差不多,东一个补丁西一个补丁,领口袖口边都磨得开了边。 上午见她和背上的娃子瘦骨嶙峋的,多给了几个煎饺烧卖,这太阳还没下山,母女俩又来。 “婶子,行行好,我不吃,给我娃吃一点就成,行吗,行行好。”她咧着灰白的嘴唇讨好地笑着,躬着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掌柜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多少吃食也不够搭里头。” 邝氏摆摆手,这个口子要是开了,这里真就成了做善事的摊子。 她也做过饥民,这个给了,一会这里就会被团团围住,生意也别想做了。 “婶子,求求你了,我是实在没得法子。我们来投亲,亲戚不认。娃子可怜,你就行行好,好人一定有好报的”被邝氏拉到一边的年轻妇人锲而不舍地低声祈求着。 邝氏看着把大拇指含在嘴里的女娃,那双眼睛像蒙了一层灰一样,听她说话的时候侧着耳朵对着她的方向。 看样子有两三岁了,是个瞎子。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大妹子,我也没法子,你就当我狠心吧,嗐” 冰凉的触感让年轻妇人一愣,她抖着嘴唇捂着脖子盈盈跪下,邝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大妹子,腿软就去旁边歇会,别挡着后面排队的人。” “哎呀~撑死我了~唔?这女娃子长得挺乖的,这些是我吃过了的,你们要不?”景晁端着一碟蒸饺腆着肚子踱过去,伸手捏捏那小女娃的脸蛋。 “要要要,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年轻妇人连连磕头,撑在地上的右手握成拳,仅仅抓着手里的三枚铜钱。 景晁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歪着脑袋看她把打开包袱把蒸饺倒进里头,笑嘿嘿地说:“我看这个小女娃生得乖巧,反正你也养不活,不如卖给我,二两银子如何?” 第237章 没事做就积点德 排队试吃的人纷纷望着景晁,打量的目光中多少带着疑惑不解。 先敬罗衣后敬人,看他一身袍子明显是有钱人家的老爷,要那小女娃做什么? 两三岁还眼盲,买回去没什么用,还得花钱花精力养着,图什么啊 邝氏也忍不住瞅了两眼歪着脑袋笑嘻嘻咂嘴发出声音逗小女娃的景晁。 老爷子睡了一觉起来难道酒还没醒? 他是乐意逗娃子们玩,天天任由他们把他的白胡子编成麻花辫绑上红头绳,还教他们扎马步打拳。 村里那么多苦家苦业的娃子,那也没见他说要出银子买谁来着。 年轻妇人往包袱里倒蒸饺的动作一顿,被额发盖住的眼睛一片慌乱,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谢谢大爷好意,我娃不卖。” 景晁摸出一锭银子递到她眼前,嘬着牙花子贼兮兮地笑,“你看你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不是?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娃子跟着你不是遭罪么?喏,五两,卖给我起码吃穿不愁。” 年轻妇人盯着眼前的银锭子久久没出声,抓着碟子的手背绷得指骨毕现。 “是啊小娘子,那是你闺女不?看你也才十六七岁,往后日子长着呢,带着这娃你都不好找下家。” “嗐~别说找下家了,带个这样的拖油瓶,就是去做工人家也不要她啊。” “小娘子,卖了吧。你看这娃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这位大老爷说话在理,跟了好人家起码饿不着冷不着。跟着你实在造孽,多为娃子想想吧” 排队的都是闻风而来占便宜的小民,有西街的住户,也有附近村镇来县城卖了自家东西换油盐酱醋的。 一句接一句苦口婆心的劝说涌进耳朵,年轻妇人垂着头红了眼眶,道理她都明白。 可是,可是,没有了妞妞,她要那银子做什么呢 妞妞是个看不见的女娃,他买来做什么呢 就算是发善心,谁又能保证他能像她一样时时刻刻陪着妞妞,万一有一天,他嫌妞妞了,连由头都懒得寻直接丢了或是弄死 “不不不,大爷,不卖,我不卖。我生了她就能养,我,我讨饭也能把她养大,不卖,不卖的” 她忙不迭地放下碟子系好包袱,冲景晁又急又猛地鞠躬三下转身就要走。 “急什么,真是。”景晁起身拦在她身前,“给你轻松的活法你不要,那就怪不得我啦~” 年轻妇人见他摩拳擦掌笑得不怀好意,脸色一白抓着包袱连连后退,声音开始发抖,“你,你想做什么。这吃食我不要了,还,还给你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她心里万分懊悔,早知道就不接了。有钱人家向来喜怒随心,硬抢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她祈求地望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刚才还热心劝她,现在都默默站远了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太闲。”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食铺门口传来,年轻妇人急得冒泪花的眼睛攸地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拧着眉头寒霜覆面的年轻姑娘,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即便是这样,她也忍不住挪动脚步往那边疾走几步。 “诶嘿嘿~”景晁背着手慢慢悠悠踱过去,耸耸肩,“那我确实没什么事做嘛~” “没事做就积点德。”舒映桐冷冷地瞥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还要往她这边靠的年轻妇人。 老爷子是吃饱了撑得慌,要日行一善就日行一善,没事溜人家玩做什么。 贱不贱呐 “我怎么没积德了,我这不是正在为我还没影的孙子孙女积德么~”景晁认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大善人。” “呵。”舒映桐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转身往里走,“行,大善人,别在外面影响秩序,进来。” “哎~等等等等~”景晁急忙叫住她。 “又要怎样。”舒映桐不耐烦地转过身子。 “喏,这个,帮你们招的杂工,收了呗?” 年轻妇人一愣,不敢置信地转头瞪大了眼睛。 这涎着讨好笑脸的人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要抢她的闺女,而是要帮她讨一份糊口的活计? 这 她不是没试过要找个活计养活自己和妞妞,可是这城里,她不要工钱,只求管饭管住都没人肯要她。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旁边的人群已经有人出声了。 “招我啊,我身强力壮什么脏活重活都做得,比这小娘子划算。” “我我我,还有我,我刀工好,洗碗擦桌子扫地烧火啥都干,一个顶俩!” “我也行啊,我就住在附近!吃得也不多,也没有累赘,保证把活干得利利索索的!” 年轻妇人刚燃起的希望被这一声声自我推荐浇得没有一丝烟气。比起他们来,自己确实没有一点优势。 “跟我说有什么用,问他们。”舒映桐神色淡淡,指指闻声而来的吉祥夫妇。 她也就是来帮个工而已,这铺子又不是她的,招工的事犯不着让她来做主。 朱萸到时候也不守这铺子,两个人未必能忙得过来,招个杂工也不是不行。 从招聘角度来说,这两母女的确不是上佳人选,这事还是留给他们做决定吧。 “去去去,你们别吵。”景晁不高兴地甩手让他们闭嘴,背着手踏上台阶笑眯眯地看着吉祥夫妇,“你们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吉祥神色认真地用力点头,“景公子对我们有大恩,景老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照做!” 要不是景公子,他们可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别说招个帮工了,就是招个掌柜他们也是不敢有意见的。 景晁捋着胡须欣慰地看着他们,“哎呀,真懂事~不像某些儿媳妇,一点都没把我放在心上,连酒都不给喝一口,铁面无情!”说完背着手唉声叹气地往柜台走。 “劝你最好别碰那两瓮酒。” “被看穿了么!啧!这么聪明做什么!吝啬鬼,哼!”景晁气呼呼地趴在柜台上,堵气地撇过脑袋只留一个后脑勺给她。 年轻妇人愣愣地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柜台的两人,他们三言两句就让她留下来做活了?! “来,你叫什么名字?”彩娟笑着朝她招招手。 “回掌柜,我娘家姓郭,叫我六娘就成。”她上前低低地回话。 彩娟微微叹了一口气,“来吧,我带你去后院先安顿下来。” 只报了娘家姓,这小娘子…唉… 第238章 慷他人之慨 郭六娘拎着包袱路过柜台时朝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恩人。” 随着低头弯腰的动作,两滴眼泪无声无息砸在青砖铺成的地板上迅速晕开成团。 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在这一刻被感激替代,她们再不用担心晚上睡哪里,会不会有坏人把她们母女抓走,再不用担心下一顿还有没有好心人愿意再施舍一粥一饭。 “去吧去吧,机灵点,别那么蠢了。”景晁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继续像只老松鼠一样埋头剥松子。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抱着郭六娘脖子的小女娃,从袖子里露出的那双小手很干净,干净到能看清手指手背的大大小小的旧疤。 这个小女娃的眼睛明显是先天性白内障,用触觉替代视觉是盲人的本能,手指受伤在所难免。 长得灵秀乖巧,可惜生错了时代和家庭,这里没人能为她做晶体移植手术。 舒映桐望着她们的背影,转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剥松子的景晁,“给个理由。” 医者见惯生老病死,老爷子并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大善人,性格古怪,说话做事全凭个人喜好。 喜欢娃子,但还不至于打个照面就要帮人解决温饱的地步。 景晁丢开松子壳,把堆成一小堆的松子仁扫到手掌一把闷进嘴里,眯起眼睛吃得眉开眼笑。 “果然还是这样吃比较痛快~”他摇头晃脑地嚼着,伸手端了茶盏按着盖子嗦了一口茶,“被负心汉抛弃难道一定要过得半生潦草吗,我偏不让她们走这条老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舒映桐望了一眼后院方向,淡淡地说:“所以,你慷他人之慨做什么。” 说得这么正儿八经,结果把人往这里一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不考虑村里人要怎么议论吉祥夫妇,村里人不用,用郭六娘? “哎呀,我懒嘛。再说了,我虽然是个糟老头子,但我老当益壮啊,那也是要避嫌的嘛~” “懒才是重点吧。” “咳你看,你这丫头就是不会聊天,两句就聊死了,你让别人怎么接”景晁没好气地放下茶盏,从旁边的小筐子里又抓了一把松子,嘴里不满地碎碎念。 “我今天路过县学那边树林时候见过她们一面,当时离得远又赶着来这里没太认真。反正看见母女俩跪在地上给一个书生磕头,好像是求他回去跟家里人说不要把娃子给人配冥婚吧。” 舒映桐眉头蹙起,听着后院那边热情的招呼声,郭六娘不停地跟人问好。 配冥婚,父母为早亡的儿子找八字相和的配偶。 有的红白喜事一起办,让嫁过去的女子守寡至死。有的是找一个刚死不久的女子结阴亲。 还有的,纯粹为了死去的儿子在阴司不寂寞,有个配偶服侍照顾,不仅限于死人和死人。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为了达到合葬的目的,还会出高价买活人。 不肯就死的,甚至活埋的手段都会用上,令人发指。 很明显,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娃长得是瘦弱了些,却没有什么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表现。 “陋习。”舒映桐沉下脸。 不过才两三岁,活在没有颜色的世界里已经是遗憾,连活着的权力都要剥夺,阶级社会的残酷在母女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吧,我都说了我是大善人了。”景晁默默推过去一个空酒杯,冲她身后柜上的酒壶努努嘴,“行善积德,能换杯酒喝吧” “不能。”舒映桐冷冷地拒绝了他。 彩娟领着郭六娘母女走进灶房,抬手示意她们站在门口等一下,朝背对着她们在灶边忙活的朱萸走去。 “朱姑娘,铺子里招了个杂工,带来给你瞧瞧。” 人是景老爹招进来的,出钱出方子开铺子的却是朱姑娘,按理也是要带过来跟她报备的。 “啊?”朱萸放下锅铲转头,看着背着娃子的郭六娘有些疑惑。 “掌柜好。”郭六娘连忙鞠躬问好。 朱萸把彩娟拉近了小声地问,“先前没听你们说要招人啊?怎么突然就招了个这” 手腕上还挂着包袱呢,大的一身风尘仆仆,裤子上鞋子上都有泥,大的小的脸色灰暗,怎么看怎么像饥民。 “景老爹让安排个活计。”彩娟低声解释,“怪可怜的。” 村里人现在虽没春播稻种,不过去年领的粮食加上各自想尽法子赚钱囤粮。 去年开的菜地也出息了,开春还有各种野菜,饭桌上不再是顿顿咸菜。 日子算不上好,那也没有饿肚子的。 “啊,那,行吧。”朱萸点点头,想了一会,“今天先安排在我房里睡,等婶子们回去让村里送床铺过来再分间房给她们。” 后院有空房间,却没有多余的床铺,看来得去找姑娘凑合一晚。 景老爹刚给她送了棵玉白菜,别说塞对母女进来,买几间铺子都绰绰有余。 是挺可怜的,看那小娘子跟她差不多年纪,脸上却挂着苦相。还带个看不见的娃子,看着挺懂事的,真是造孽。 “好,那我先让她们去西厢收拾一间房出来。”彩娟抿嘴笑笑,走到门边温声说:“一会就吃晚饭了,你们先拿那些蒸饺垫垫肚子。” 郭六娘跟在彩娟身后红着眼眶不停道谢,等她推开西厢最左边的房门,打量了一眼,心头感动得无以复加。 刷得白白的墙,里头还有一些归置好的旧桌椅和杂物,房间比她原先住的窝棚好太多了 她解开背带把妞妞放下来,搬了一张凳子,迟疑地看了看外面,最后还是放在房间里面靠着门边。 抱她放在凳子上坐好,摸摸她的小脸把包袱放在她怀里,解开一个口子引着她的手伸进去,“妞妞听话,娘去干活,你就坐在这吃东西成吗?” 她睁着一双蒙了灰的杏眼“看”郭六娘,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妞妞听话。” 说完抓了一个蒸饺往前递,“娘吃,肚子饿。” 彩娟倚在门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得遭多少罪才会让一个两三岁的娃子这么懂事。 “好,娘吃一个。妞妞自己吃,乖乖的。”郭六娘就着妞妞的小手把蒸饺叼进嘴里,眼里笑意盈盈。 一会就能吃上饭了,不用再省着吃食饿肚子,真好。 ------题外话------ (ˊˋ*)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啊,是我,核酸第七轮的勇士! 家门口的大路被铁皮焊死,路痴的我自以为很优秀地跟着别人七拐八拐出了村。 结果咳去了个很远的检测点 其实吧,我的本意是去我家旁边那个检测点的 第239章 哪有什么小白花 何三婆坐在矮凳上频频回头往西厢那边瞧,手里的丝瓜络在瓷碟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见着彩娟出来连忙扬起手小声唤她,“吉祥家的,你来一下。” “嗳。”彩娟脆声应了,抿嘴笑着走过去。 何三婆伸长了脖子瞧瞧那边的动静,没好气地转头瞪着她,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傻,村里那么多勤快媳妇你不请,你请她们做啥!别人不说,你看李二月家的,做活不比别人利索?” 她朝抱着炸花生米罐子从灶房出来的中年妇人努努嘴,将手里的瓷碟放进旁边装着清水的木盆里,快速地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掰着手指头继续道: “她家五个娃子,大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男人没什么本事还得管着小叔子的亲事,家里还有两个老的。帮自己村里人不比帮外人强吗,咋想的你!” 她知道吉祥事事顺着这婆娘,要发善心也得想着村里人吧。以前大伙是欺负她,现在不也专门跑来给她撑腰帮忙干活了么。 再说那郭六娘还带个瞎眼的闺女,多一张嘴吃白饭不说,有个娃子绊着能好好干活吗! 要不是因为以前嘴臭得罪人,她都想介绍家里人来做工了。 老三媳妇嘴甜爱笑,手脚麻利人又机灵,娃子放家里她来带,这里有肉吃还有工钱,谁不心动。 彩娟笑着摆手,弯下腰小声道歉,耐着性子解释。 “是我对不住大伙,想得不够周到。我家欠着景公子大人情,景老爹怕我们忙不过来帮忙招了个杂工,我这也不好拂了老人家一片好意不是。” “以后要是铺子里有什么能用上村里的,我们肯定不会忘恩负义,三婆放心,我们不是白眼狼。” 何三婆活到这把岁数是个人精,这番话一听就明白了。 暗忖这婆娘果然懂人心会说话,不着急辩解先把错揽身上道歉安抚人,再变着法解释这事错不在她,又下了承诺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就知道,在那种吃人地方待过的人哪有什么小白花。 在村里遭人排挤愣是一声不吭低头硬扛了下来,但凡她要是耍点手段,随便跟谁家汉子闹点幺蛾子搅一搅,也够让人夫妻打几回架了。 “哦,是景老爹啊,那,那没事了。”何三婆瘪着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转过身子继续洗碗碟。 景老爹是什么身份,人家做什么决定轮得到她来说三道四? “嗳。那我去灶房跟朱姑娘商量点事,你先忙,累了就歇着。这些不着急,我晚上有空自己洗就好。” “歇什么歇,我像那偷懒的人么。”何三婆翻了个白眼,三下两下洗了个碗放进清水盆,“要干啥赶紧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彩娟抿嘴笑笑站直了身子,正想去灶房跟朱萸商量把今天没卖出去的熟食和凉菜分成小份,让村里人带回去给家里人添几个菜。 见到拎得两手满满当当的胡杨两兄妹从后院侧门进来直奔灶房,便打消了念头抬脚往前堂去。 买了油纸又买了一摞封好的点心,哪还用得上她来操心,朱姑娘心里有数的。 “我们回来啦~”胡椒拎着东西笑嘻嘻地踏进灶房,抽抽鼻子,“好香呀~” 一眼扫过长条桌,脸上笑容顿时加大了力度。 加了半熟摘下来储存过冬的南瓜,酸菜鱼金黄汤底,冒尖的鱼片上面点缀着新鲜的青红线椒段。 三黄油鸡做成的白斩鸡皮黄肉白,底下垫着碧绿的生菜,旁边的小碟子里分别盛着油汪汪的姜蓉和酱油。 酱红色的糖醋上面撒了葱花和芝麻,两根香芹把它们圈在中间。 蒜苗腊肉炒菌子、紫苏焖鸭、春笋炖肉、香椿炒蛋、茼蒿炒香干、鱼头豆腐汤。 “哥,我不想回去了…”胡椒望着那一溜菜,吞吞口水。 要是天天吃这么好,那得是什么神仙生活,娃子们,对不住了! 这幼学的工钱,不挣也罢! 胡杨深吸一口气,幽幽地说:“我也是…” 吃不吃的还是其次,主要是回去了又得忙好一段时间,把朱萸放这边招桃花怎么办,想想就堵心。 “你们干啥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等你们回来摆桌吃饭呢。” 朱萸搅着盆里的糖水倒进锅里,“让你们去找永富哥和水莲嫂找着了吗?他们也真是的,东西往那一放就跑了,怕吃了他们咋的。” “找着了,他们一会就收摊过来。”胡椒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箩筐里,神神秘秘一笑,“为什么去那么久,问我哥呗~” “嗯?”朱萸搅着锅里的糖水疑惑转头看胡杨,“你干啥了?” 胡杨回头看了一眼胡椒,“你去前堂帮忙。” “我才不去~”胡椒蹲在箩筐边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甜甜地笑着。 “博雅斋兔肩紫毫一支。” “好嘞!”胡椒拍拍箩筐噌地一声站起来冲他扬起大大的笑容,“长话短说,闲话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哟~” 嗐~本来想看看他哥是如何不顾君子礼仪偷香窃玉来着~ 终究是对金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主要是她眼热很久了,在漂亮和风雅之间,她毅然选择了前者。 挥霍了几匹好布料之后让本来不富裕的钱匣子雪上加霜,现在两者可兼得,全凭本事! “胡椒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锅里的糖水冒着细密的泡泡,朱萸回过神来赶忙绕到灶膛把柴取出来塞进底层的灶灰里,随后把笊篱里的炸五花肉条倒进锅里就着余热翻炒挂糖霜。 “不用管她。”胡杨站在她身后环上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弯起眼睛笑,“锅里做的是什么?” “甜酥肉呀。”朱萸满意看着肉条上的糖汁凝结成霜,“我们那边富户摆婚宴都有这道甜点,小娃子们最喜欢了。又能吃到肉,又能吃到甜甜的糖霜!” 她利落地把酥肉盛在筲箕,捻了一块吹了两下啃了一口,“唔~就是这个味,好甜的~”说着转过身子把剩下的半条甜酥肉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是吗?”他握着她的手腕移开,盯着她唇上的糖霜,缓缓低下头,“我尝尝。” ------题外话------ 感谢whalewendy月票! 感谢這爱、狠羡月票! 感谢订阅的宝子们! 明天上大推,今天加更! 第240章 吃席都没这么全 整间灶房弥漫着甜酥肉的焦糖香,那一段裹着雪白糖霜的酥肉条最终也没送到胡杨嘴里。 原本蜻蜓点水的一吻被她甜软的唇勾出了十几天未见的心心念念。 朱萸闭着眼睛睫毛微颤任由他索取的乖顺让他更加热烈一发不可收拾。 墨发红衣拥成一道抢眼的景色,有的人总是能凭本事把美好风景搅散。 “菜凉了你吃吗。” “嗨呀,你急什么,自己亲不着还不让别人亲吗?” “端菜并不会妨碍他们。” “噫~你说的是人话吗” 门口响起两道声音,一道淡定自若,一道气急败坏。 朱萸拧起眉头看着默默和她分开的胡杨,靠在他怀里歪过身子探头不满地冲门口嚷嚷,“你们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胡杨太好亲了,都怪他们,才亲了一会而已! “哎呀,自己人客气什么~我兜里的松子还没磕完呢,要不,你们在亲一把松子的功夫?”景晁从兜里掏了一把松子,笑嘿嘿地冲他们抬抬下巴。 “天不早了,婶子们一会要回村。”舒映桐甩开被景晁揪着的袖子,淡定地踏进灶房端起酸菜鱼,“当然,你们可以选择继续。” “哦,那我再抱一会。”朱萸扁扁嘴,仰着小脸看胡杨已经红透的俊脸,“他不给我亲了。” “咳”胡杨垂下眼眸清咳一声,拍拍紧紧搂在他腰上的手,“外面还有很多人” “啊,知道了知道了。”朱萸嘟着嘴怨念地松开他,把手里的那半截甜酥肉塞进他嘴里,“都怪你,让你尝这个,不是尝我!” 不亲还好,亲又没亲够,闹心! 胡杨无奈又宠溺地轻笑,抬手理顺她落在腮边的头发,“你比甜酥肉香甜。” “啧啧,你小子是吃糖长大的吗?难怪这傻妞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我家那两个孽徒要是有你一半功力,我早就抱上孙子了。”景晁捻着一条甜酥肉塞进嘴里咔吱咔吱地嚼着。 文渊不算,那孽徒比胡杨还能哄人,花样百出,天花乱坠。 胡杨满脸复杂地看着景晁,“你对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这不要脸的本事还是跟他家大徒弟学的好吗 老爷子怕是不知道景兄在姑娘面前不要脸起来,全村人都得甘拜下风 院子里说话声多了起来,正中间支了一张大圆桌。太阳渐渐西沉,一道一道菜陆续上桌,惊得帮工们连连咂嘴。 魏家的牛车停在院子角落的牲口棚子里,那里还有两匹马一头马骡。 永富和水莲抱了竹编器具下来,同大伙打了招呼之后把东西放在厢房门口。 都是一些生活常见的用具,用得上就用,有多余的放在库房里备着。 等到人都到齐了,吉祥夫妇守着铺子让大伙先吃,朱萸拿了盘子每道菜盛了一部分出来放在锅里温着。 “水莲嫂,你们这么客气干啥,宁愿在外头吃也不过来?”朱萸瞪了坐在对面的永富两口子。 今天本不是他家牛车进县城的日子,专程送婶子们过来的,趁着大伙在吵架的时候悄悄放下贺礼就走了。 “今天鸡鸭笼卖得好,没赶上过来吃饭。”水莲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 舒映桐默默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淳朴笑容的两口子,忙不过来是托词,实际是来的时候场面吵得热火朝天。 而这两口子从来不跟人起口角,着实没什么战斗力,估计是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所以中午没好意思过来。 “今天大伙都辛苦了哈,客气话啥的我也不说了,吃吃吃。”朱萸笑嘻嘻地举着筷子指指桌上的菜。 “嗐~咱一辈子也没吃过一桌这么好的菜,吃席都没这么全。”何三婆从碗里抬起头接了一句。 鸡鸭鱼肉全乎,做法都是没见过的,好吃得很,没空废话。 “朱姑娘这手艺只做铺子里那些有些浪费啦,开个酒楼做大厨都做得。”邝氏夹了一块白斩鸡在姜蓉里滚了滚,“你说咱们吃了半辈子炖鸡,这样做出来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吃起来清爽得很。” “这排骨酸酸甜甜的,肉还嫩,娃子们肯定爱吃。朱姑娘,等有空了也教教我。过年过节我也去买来做。”黑痣妇人尤其爱吃糖醋排骨。 “嘿嘿,我哪会这些花样,都是姑娘给我写的方子。你们想学,等我回村了,你们来我家学呗。”朱萸得意地冲舒映桐努努嘴。 会做什么菜,村里人都差不多。油盐酱醋糖哪样不金贵,谁舍得这样可劲造花样。 谁舍得敞开了吃,炖菜有菜有汁,菜省着吃,汤汁浇在饭里就能对付一餐。 “姑娘,要不,咱们开个酒楼呗?” “不急,会有机会的。”舒映桐淡淡地回她。 苍蝇馆子还没经营明白就想开酒楼,走还没学会就想飞? 这种不知死活的梦想,她暂时不想成全。 厨师厨艺对于餐饮业固然重要,但是只有厨艺没有经营策略和经验只会亏得血本无归。 垣县市场就这么大,消费水平摆在这,现在不是开酒楼的最好时机。 “别啊,开什么酒楼,不行不行。”景晁吐出嘴里的鸡骨头,连忙打岔。 “咦?姑娘不同意我还能理解,你咋还有意见?” “就你这脑子开酒楼,到时候还不得是我儿媳妇忙得昏天暗地。不行,先给我把大孙子生了再说!” 景晁撇撇嘴,一脸不满,“村里还一堆事呢,她有三个脑袋六只手也不够你们祸祸的。她就不能好好歇歇,跟我家阿言好好生娃么!” 做村长已经诸事缠身了,阿言又不缺钱,用得着让媳妇拼命挣钱么。 去年在村里住的时候见她房里深夜还点着油灯,全村的生计那是好背的吗? 儿媳妇的能力他不怀疑,但是开酒楼什么的,他一定要杠到底! 舒映桐挫败地闭了闭眼,端起碗默默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除了吃饭再不想搭一句腔。 老爷子跟着了魔一样催着她生娃,这才一天已经唠叨了好几次了,简直比念经还让人头疼。 某人影子都没见着,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真不知道他在这干着急有什么用。 说起某人,好像真的很久没见了。执行机密任务,路途又远,一点消息也没有。 如果活着,下个月应该就能见到了吧。 第241章 你们是朝廷通缉犯?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帮工们人人拎着几个油纸包和一小坛子酒上了牛车。 牛车驶出巷子,何三婆心里好奇得跟猫抓一样,拆开网兜偷偷挨个摸了摸油纸包。 有的一摸就知道是铺子里的熟食,摸到条状还有沙沙声肯定是甜酥肉。 “噫,这是啥?”圆滚滚的,实的,上面梆硬,侧面按一按又有点软。 铺子里并没有卖这种东西。 解开绳子一打开油纸包的那一刻,何三婆鼻头有些酸。 码成筒的绿豆糕和豆沙饼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红包。 “他们真是太客气了,连吃带拿怎么还封了红包。” 李二月家的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被感动填得满满的,拆了自己的油纸包偷偷数了数,三十文呢。 一时间心里复杂地翻涌着。 不过是忙活了一天,那边好吃好喝招待,菜、肉、酒、点心,还给了红包,抵得上她男人在瓷窑一个月工钱了。 家里老人、娃子、汉子面子照顾得面面俱到,让她们体体面面地回去。回想彩娟在村里时,自己没少在公共大灶房跟大伙说她坏话,就算从窗口见她路过也没放低声音。 这就是她最看不上的以德报怨了吧… 如今真应到自己身上,除了暗暗笑骂吉祥彩娟一句傻气,心里更多的是惭愧。 水莲扶着膝盖笑吟吟地看了一圈众人不自在的神色,“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呐,可别再往别人心窝子捅刀子了哦?” “你这妮子,怎么嘴里藏刀呢。”何三婆低下头小声嘟囔,“最多,最多往后我不说她了就是。” “嗳~这就对了嘛。”水莲笑眯眯地指指她腿上的油纸包,“拿回去娃子们见了肯定要抱着你的腿说奶奶本事大着嘞~” 水莲学娃子说话学得像模像样,逗得大伙忍不住笑出来,尴尬的气氛在牛车颠簸中散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胡杨牵着马骡走出院子,转身揉揉朱萸的额发,“我先回去了,你住在这边照顾好自己,不要随便跟人起冲突,嗯?” “知道啦,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舍不得你嘛~”朱萸垂下脑袋撅着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他的腰带。 胡杨摇头失笑,“小没良心的,你上回也是这样说,转头就把我忘了。等忙完村里的活,应该就有时间来陪你了。” “咦?陪我?”朱萸惊喜地仰起小脸,“你要在县城住吗?” 胡杨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下午在附近寻了一圈,看中个院子,准备开个木器作坊。省得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傻乎乎的被人拐走了我都不知道。” 这里离县学不远,里头俊俏书生那么多,万一这傻丫头对那些有学问的产生崇拜之情,那他真是哭都找不到坟头。 “笑话,我像是会被拐走的傻子吗!我谁啊,我环山村二当家,十二食掌柜啊!”说到这个朱萸那些女儿家小姿态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拍着胸脯就差跟胡杨哥俩好。 “是是是,我的朱萸最威武。”胡杨无奈地轻笑,拍拍她的头,“回去吧,天不早了。”说完朝坠在后面的胡椒招招手。 “依依惜别完啦?”胡椒小跑着上来,踩着脚蹬子翻上骡背,“那走吧,博雅斋还等着我呢!” 朱萸甩着腰带上的流苏回到后院,郭六娘这时候才带着妞妞上桌吃饭。 朱萸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妞妞安静地吃饭,郭六娘不时地往她碗里夹肉菜。 “以后跟我们一块吃吧,多饿那一阵干嘛。” 刚才让她们一起上桌吃饭不肯,说人多,娃子有点怕生。 这会子看她们吃得狼吞虎咽,估摸着是怕自己吃相不好丢人吧。 “不行的,我们怎么能跟掌柜坐一桌。”郭六娘赶忙咽下嘴里的饭,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就咱们这么几个人,到时候直接在前堂吃,也方便看铺子。坐一块吃有啥的,早吃晚吃都是这些菜,就这样说定了啊。”朱萸瞧着妞妞那安静乖巧的模样,心里也添了几分疼惜。 “哦,对了,我跟姑娘商量了一下,咱们做吃食的杂活挺多,可能要从早忙到晚。因为刚开张,我也不知道往后生意怎么样,暂时先请你一个杂工看看。” 朱萸边说边把离得远的肉菜换到郭六娘面前。 “一个月给一百文工钱,逢年过节有节礼。每月休息两天,什么时候你自己定。反正你先做着,到时候真忙不过来我们再请人,你看行吗?” “一百文”郭六娘轻轻呢喃,握着筷子的手指颤了颤,喉咙发紧堵得说不上来话。 “怎么了,是少了吗?”朱萸歪着头看她。 村里瓷窑那些杂工是有一百五十文,但他们干的全是力气活。这附近铺子伙计的工钱她也没去打听,如果嫌少可以适当加一些。 郭六娘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不不不,多了,很多了…” 她吸吸鼻子灿然一笑,“不瞒掌柜,我先前在这城里求了好多铺子和摊子,不要工钱别人都不肯要我。嫌我带着妞妞干不好活计,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 一百文,她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摸过几回铜板,省着点用,攒一年就能攒一两。 他们他们卖妞妞能得五两 想到这里,她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毅然抬起头看着朱萸,“掌柜,我们我们是个大麻烦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带着妞妞往哪里躲了怕是会连累大家” 朱萸眨巴眨巴眼睛,来回打量母女俩,“咋,你们是朝廷通缉犯?” 她那双手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性子软绵绵,也不像啥通缉犯啊。 难不成是啥获罪家族里逃出来的? 嘶这就有点难办了,窝藏朝廷要犯,那是要拉去杀头的啊 在村里还能藏一藏,这在县衙边上,不就是在猫面前来回蹦跶找死的老鼠么 “不,不是不是,我没犯过事。”郭六娘看她犹豫沉思的神色心里凉了半截,小声地解释。 “我是宁峰镇下池村的,小时候被买到袁家做童养媳,十三岁圆了房。去年,我男人考中了秀才” “咦,你也是秀才娘子?” “没没有”郭六娘垂下脑袋,落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没有摆酒席,他们家本来本答应我,生男娃就让我进族谱你也看到了,妞妞” 第242章 你就要个这? 舒映桐倚在门边静静地望着缩着肩背的郭六娘。 十三岁圆房,那会子所谓的袁秀才还是个没有功名的普通村民吧? 她见过村里最早成亲的都要等到十五岁及笄。 圆房不给名分,什么垃圾都敢把自己当人上人? “这家人也太不是东西了!那你们因为啥躲到这县城里来?”朱萸走到清水盆里拿了双筷子回来,夹了两块糖醋排骨放在妞妞碗里。 不上族谱已经很丧良心了,他们还做了啥事逼得这个软包子逃出来? “去年秋天,他从县里回来,说”郭六娘停顿了一会,吸吸鼻子更咽地继续说:“有户商家看上了他,要娶正妻” “啥玩意?我看你穿得不咋地,他家不是啥地主吧?” 郭六娘摇摇头,“家里有些田地,都是自家在种,地里的出息都掏给他读书用了。” 袁家算不上穷,也算不上富,比一般的村民日子好过一些。 但是因为全家都勒紧裤腰带供袁文清一个人,她在袁家的地位最低,也没比村里穷人家的媳妇好过多少。 “穷还摆啥谱,咋,他要娶啥正妻,合着你是小妾呗?”朱萸呸了一声,抬头时无意间看见抱臂倚在穿堂门边的舒映桐,顿时满眼崇拜。 景韫言富得流油也没见他摆什么谱,这么一比 姑娘不愧是姑娘,把姑爷吃得死死的,姑爷什么幺蛾子都没闹过! “那家姑娘不依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和妞妞就,被赶出去了” “好家伙,搁这玩什么狗屁戏文呢?”朱萸拳头硬了,噌地一声站起来,掰得手指咔咔作响,“袁啥玩意,名字报上来,我现在就去县学捶死这狗杂碎!” “不要,不要去~”郭六娘抬起淌满眼泪的脸,连忙拉住她的衣角,“掌柜别为我的事生气。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万一让人来把妞妞抢走怎么办” “咋,不是赶出去了么,又抢回去做什么?他生不出娃?”朱萸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朝门边舒映桐气呼呼地低吼,“姑娘,我忍不了!我想揍人!” “控制一下。”舒映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她把话说完。” 以这憨货的脾性,估计一会要去灶房拎砍骨刀。 朱萸甩甩手腕,深呼吸好几次,大马金刀地坐下,“你说!他们家还干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郭六娘看看朱萸,又看看穿堂门边默默站着的那几个人,忽然起身走出来朝他们遥遥跪下。 “我们母女被赶出去之后在村尾鬼宅安顿了下来,他们怕做得太难看被人议论,给了粮食。今年他那新妇娘家弟弟落水淹死了,他们,他们要我的妞妞配冥婚!” “我娘家人把我卖了之后就没来往了,没人替我说句话。求求你们,我妞妞还小,她,她还小啊” 郭六娘声泪俱下,伏在地上哭求大家帮她一把。 上午的时候她也在排队,来道贺的有好些是县衙的家眷,这铺子背景硬得很,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求一把试试。 说不定能给妞妞挣条活路 “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舒映桐沉声开口。 妞妞听见哭声,急得放下碗筷跳下凳子,伸着手摸索,踉踉跄跄地扑到郭六娘背上,手指熟练地抓着袖口沿着脸部轮廓帮她擦眼泪。 小手捧着她的脸,凑近了很认真地吹气,“妞妞呼呼,痛痛飞走。” 彩娟动容地看着这个娃子熟练的动物,悄悄掏出帕子抹泪。 得听郭六娘哭多少次才能让她这么懂事这么熟练啊… 这么小的活人给死去的人配冥婚,是要先灌药的 “啥,那挨千刀的同意了?嗨呀我这暴脾气,我现在就去县衙!”朱萸气得嗷嗷叫,撸起袖子就想往院子外面冲。 “朱萸,冷静点。”舒映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去县衙明面上能替她讨什么公道,用用脑子。” 童养媳并不犯法,不给名分也不犯法,配冥婚同样不犯法。 把活人弄死才犯法,现在不还好端端的在那蹲着么? 景晁懒洋洋地靠在另一边门框,咂咂嘴,“要不,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那袁秀才来点半身不遂的好东西?” “你的神不知鬼不觉能不能不要说出来?”舒映桐没好气地瞪他。 不正常的手段要用就用,在这张扬出来是个什么脑回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 当店里坐那吃东西的食客都是死人还是怎么的。 “你的诉求是什么。”舒映桐朝郭六娘扬扬下巴。 “我只要我妞妞平安就好,求姑娘不要把我们交出去,别的没有了。”郭六娘搂紧了闺女,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她肩上。 非亲非故,能护她们母女周全已经够麻烦别人了。怎么还敢让人家替她强出头,那人,始终是妞妞的生父 她这十来年以他为天习惯了,突然听见说要让他半身不遂,心里总有一丝舍不得。 “就这?你怕不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厉害,她开了口,你就要个这?”朱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别说这个小要求了,只要她开口管了这事,让那狗杂碎死于非命都不在话下! “行,随你。”舒映桐拂了拂袖口,转身往柜台走。 当事人都不提要求,他们剃头挑子一头热做什么,正义守护神么,没那么高尚的情操。 “你傻啊你。”朱萸蹲下身子摸摸妞妞的脑门,“你自己不要,可以给妞妞要个名分啊,凭什么让后来人的娃做嫡!你忍下来,妞妞就变成小妾的闺女了!” “那那怎么办我,我没想那么多”郭六娘急得掉眼泪,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不中用,我害了妞妞” 机会给到她面前她都抓不住,为什么自己这么蠢 “你看,唉~我下午说什么来着,叫你机灵点,别那么蠢了。”景晁捶着胸口唉声叹气,“白叮嘱了哇~” “嘶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穷书生家的嫡女名头也不够响亮哈,也就那样吧。”他掏出一把松子望着渐暗的天空撇撇嘴,丢了一颗进嘴里咔哒一声嗑开。 “嗯?”朱萸眼睛一眯,连忙伸手推郭六娘,“想啥呢,磕头叫爹啊!” 景老爹是谁,一个能在皇宫里吃得肚儿溜圆回来的人! 管他是不是半路逮住的野爹,名头响就行! “我你噗”景晁一口把松子喷得老远,“瞎认什么爹!我最多让安行舟认这小女娃做义女,主要是这破地方没更大的官了。” “嘻嘻,那也行,安大人是个好官,往后万一飞黄腾达了呢,嘿嘿~”朱萸冲他狗腿地甜笑。 安大人的义女,那也算半个闺女了嘛。不说安大人要不要撸了那狗屁袁秀才的功名,就冲周班头和梁班头和这边的关系,那挨千刀的还能有好日子过? 第243章 凭本事蹭的酒 红色灯笼挂在檐下,铺子四面墙上灯台暖黄灯火照亮每一个角落。 没有宵禁的夜晚,食客不减反增。 得益于十二食在白日里闹的那一场,县城传遍了这家铺子脸面广,背靠县衙后台,前拥各大掌柜,连明雅轩的东家都亲自上门捧场。 食客对十二食称赞连连,菜品点心巧思味美还价廉。不过一天,街头巷尾传遍了十二食的各种话题。 桃花酒绵柔,梅花酿清幽。特别是铺里的谷烧,浓烈醇香,绵长的余韵中带着稻谷的清香,让好酒之人光听着就勾出了肚子里的酒虫。 “掌柜的~再添一壶来!那什么酒鬼花生也一并添一碟!”有食客朗声叫道。 “嗳~来了~”彩娟脆声回应。 “你说这铺子真是怪哈?名字怪,吃食怪,连个花生米都能怪出新花样。酒鬼花生,真是贴切,贴切,哈哈” 同桌人端起碟子把剩余的底子倒进嘴里,吧唧吧唧嚼得欢快,“咱喝了这么多年酒,花生米少说也吃了几箩筐,就数这家的花生米味道最新奇!” 花生衣有涩味,这家的花生米搓去了花生衣分成两瓣,炸过之后也不知拌了什么调料,咸香中带甜又有点辣。 一口谷烧酒一口花生米,当得起酒鬼花生的名头。 “哎对对对,咱家花生米就是好吃!看几位客官口音是打宁远府那边来做大买卖的吧?” “哎哟,老爷子见识挺广啊?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小生意小生意啦~” “哎?你看,谦虚了不是?老夫年轻时也去过宁远府,哎呀,那边的人爽朗大气,热情好客。什么酒楼食肆都不如寻常家里那一碗糖酒子蛋来得有家的味道~” “嘿,老爷子果真是去过咱们宁远府的。听你这一说,我都有点想临出门时我媳妇给我炖的那一碗糖酒子蛋了,来来来,老爷子见多识广坐这聊聊呗~” “咳嘿嘿~嗐~你们宁远府的人就是热情,怪不好意思的” 彩娟倚在柜台边苦着脸看看嘴里客气,二话不说撩袍子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摸出酒杯的景晁,又看看一脸无语的舒映桐。 刚才食客叫添酒食,姑娘刚把酒壶放在柜台还没等她接手,景老爹像一阵风一样冲过来夺了过去,顺便还夺走了她手里的那盘花生米。 姑娘说了,今天一滴酒也不再给他喝的,如今又喝上了 “姑娘那” “算了,凭本事蹭的酒。”舒映桐挫败地往那桌睨了一眼。 老爷子跟个交际花一样天南海北吹得那桌行商一愣一愣的,拎着酒壶殷勤地给人斟酒,自己的酒杯也没空过。 那桌聊得热闹,连旁边几桌食客都忍不住朝他们转过身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搭两句嘴。 大爷还是你大爷,社交技能点满 “客官,你的面,慢用。” 吉祥端着托盘笑容和煦地把卤肉面放在墙边长条桌上,正准备要走,那年轻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怪笑一声。 “你那小娘子身段好脸蛋美,是怎么瞎眼看上你这麻杆跛子的?教教我,改天也让我娘给我说个漂亮媳妇回来。” 吉祥眉眼含笑瞧了一眼旁边弯腰收拾桌面身子明显一僵的彩娟,语气轻快地回话。 “客官说笑了,是家里从小定下的。老丈人也没料到我能长残,又不好悔婚,她也是没得法子,所以就便宜我了。” “你倒是坦白,哈哈,有点意思。” “唉大概是祖上积德让我沾了光,难为我家娘子不嫌弃我,实在惭愧。客官慢用,我先去忙,要什么随时唤我。” “去吧去吧。” 吉祥僵着笑脸瞧了一眼捋着胡须满脸写着孺子可教的景晁,冲他点点头,走到彩娟收拾的那桌把碗碟放在托盘上端走。 走到后院时绷得僵硬的身子才放松,轻轻呼出一口气。景老爹教的这招太管用了,自己带头调侃自己,别人都拿不出别的话继续羞辱他。 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承认自己的不足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再说景公子给施过半个月针,又配了药,现在跛得没以前厉害了,起码端个菜不会洒出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舒映桐整理完了一叠单子收进抽屉,在账本上记了数。扫了一眼满堂食客,都是来喝酒的男食客。 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门口雨棚下站在灶台边忙碌的朱萸。 等四月一过,天气就热起来了。要说夏季宵夜,麻辣小龙虾必须拥有提名。 生长迅速,繁殖速度快,对生长环境不挑剔,几个月就能长大上桌。 可惜这个外来物种却不好引进。 主要是因为小龙虾是穴居动物,在野外一旦泛滥成灾,田埂堤坝和水稻全都得遭殃,对防洪防汛造成极大的影响。 得不偿失。 小龙虾落选,烤鱼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戌时末,打烊。门板缝隙透着亮光,门外挂着的十二食红灯笼在夜风中轻缓摇曳。 外面的蒸屉和大锅搬回后院,朱萸端回来一大盆菜粥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彩娟端着托盘跟在后面,一碟对半切好的咸鸭蛋,一碟麻油凉拌莴笋丝,一碟白花鲊陆续摆上桌面。 忙碌了一天的众人在穿堂檐下舀水洗手,郭六娘等大伙用完木盆默默再清洗一次靠墙放好晾着,香胰子竹盒放回窗台边。 搅着围裙慢慢走进前堂,哭了又笑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看大伙已经落座,踌躇了一会终是垂着头走上去。 朱萸端着比别人明显大一圈的饭盆舀粥,见她过来偏过头笑眯眯地问:“妞妞睡了吗?坐吧,傍晚吃的都耗完了,吃饱了才好睡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养猪。”舒映桐嫌弃地斜了她一眼。 “睡了。”郭六娘小声回话,瞅了一眼,就近在边上坐下来。 看着桌上的青菜粥,看大伙埋头喝粥,蠕动嘴唇又歇了说话的念头。 在家时一般只吃两顿,农忙时三顿。这个时辰本该睡觉的,居然还有一顿 “早市不做了吧,晚市做得太晚了。”舒映桐从碟子里拿了一半咸鸭蛋,随意提了一句。 “为啥啊,咱们那些蒸品卖得可好了。今天过了早饭时间开张都有好多人买,做早市不得挣更多?”朱萸端着饭盆满脸不解。 ------题外话------ 感谢东仔打赏! 第244章 哪来的掌柜包袱 无论是蒸饺还是水煎包,亦或是糯米鸡、烧卖、各种馅的包子,都是十二食特色。 一笼一笼卖得可快了,姑娘先前说做早市还可以煮汤面、馄饨、捏饭团。 这会子突然说不做了? 赚回来的铜板会咬抽屉还是咋的? 朱萸觉得碗里的粥不香了。 “你有几双手?不睡觉?”舒映桐偏头看她。 这憨货掉钱眼里了吗? 戌时末才打烊,等洗漱收拾完都亥时了。做早市,寅时中就得起床,跟做豆腐的差不多。 每天只睡三个时辰,用得着这么拼么。 又不是什么繁华大城,早市哪有那么多客流量,附近住户大多都在家吃早饭。来县城做买卖的也是吃了才出门,客栈酒楼也有自己的早厨。 晚市的酒才是暴利。 “啊,那那多可惜啊,我可以少睡一会没关系。”朱萸苦大仇深地夹了一筷子莴笋丝塞进嘴里嚼着。 “财迷吧你,你是不是还准备包揽饭市做菜?注意十二食的定位,什么都揽,你想累死吗?” “赚钱有什么不好的?累就累呗,我马上就能富起来啦,嘿嘿~” “先前还不肯守在这果然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舒映桐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无语地捏捏眉心,“没必要,等村里农产品上市,中晚市就能让你富起来,你不累别人累。” 朱萸看看面有倦色的吉祥夫妇,又看看脸庞削瘦的郭六娘,“行行吧。” 他们精力不如她旺盛,一天连轴转下来确实累人。 吃完宵夜各司其责收拾东西,等洗漱完回到房间,朱萸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一样扑在床上滚来滚去。 “姑娘,咱们今天赚了多少。” 舒映桐吹熄了油灯掀被上床,“谁没事天天算利润,营业额两千四百六十七钱。食材成本五成,柴火也是买的,再加铺租和请了一个杂工,刨去这些你自己算。” 新粮还没下来,粮油米面菜肉成本偏高,铺子里定的售价不高,净利润还不到五成。 “算不出来,反正最少赚一千文就对了!三个人一摊”朱萸掰着手指头嘀咕了一会,“哇,三百多文呢!那要是每天都赚这么多,发财了,发财了” 舒映桐淡定地推开扑过来的人,“不过是图个新鲜,别想得那么乐观。况且到了雨季,生意也不好做。卖不完的,还有各种食材损耗,都是成本。” “姑娘,你怎么这样…我还没高兴一会,你就一盆冷水泼下来…”朱萸怨念地瞪着乌漆麻黑的房顶,嘴撅得老高。 “睡觉。”舒映桐四平八稳地吐出两个字。 昨天晚上憨货兴奋得睡不着,拉着她叽叽喳喳到半夜。今天要是再跟她畅想美好未来,这觉也不用睡了。 被泼了冷水的朱萸碎碎念了一会,没得到一句回应,唉声叹气地念叨她成为垣县富户的道路是多么曲折。 说话的间隔渐渐变长,房间归于平静。 舒映桐暗暗呼出一口气,刚准备放空思绪入睡,旁边窸窣翻了个身,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呼的一声不见了。 舒映桐暗暗咬牙,这是什么损人利己的睡相! 用力扯回被子,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身上一凉,被子又让朱萸卷走了。 忍住踹她下床的冲动,手指一抓,随手扔进空间储物柜的灰羽鹤氅派上了用场。 景韫言比她高出一个头,鹤氅斜盖在身上把她罩得严实,保暖性不输薄被。 天刚蒙亮,院子里的鸡一叫舒映桐就醒了,旁边裹成蚕蛹状睡得香甜的朱萸瞬间从床上弹起来。 床板嘭的一声闷响颤了几颤,舒映桐默默看着眼睛还没睁开动作却无比利索从身上剥被子的朱萸,抽抽嘴角。 朱萸像没看见她一样,半眯着眼睛翻身下床穿外裳,从墙边脸盆架上抱了木盆和洗漱用具,顶着鸡窝头摇摇晃晃出门。 舒映桐按按眉心,这房里哪有朱萸的东西,拿走的是她的,只能快速穿好衣裳,来不及梳头追出去。 “朱掌柜和姑娘起来啦,锅里有热水。”郭六娘站在灶房门口问好。 “早,我不用热水。”舒映桐劈手夺过朱萸抱在怀里的木盆,“去拿你自己的。” “唔?”朱萸迷迷瞪瞪地抬头,“这不是我的吗?” 舒映桐给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笑容,转身扔桶汲水。 对面主屋传来响动,郭六娘朝吉祥夫妇问好,提醒灶房烧了热水给他们洗脸,然后又进去忙活开了。 “姑娘,咱们去买菜呀?” “嗯。” 两人走进灶房拿篮子,站在灶边的郭六娘拘谨地走上去轻声说:“也不知道大伙早上习惯吃什么,煮了一锅菜粥,可以吗?” 灶房里有面粉有抹了盐的肉,可是她不敢擅自做主,怕他们说她馋。 切了一些青菜中规中矩地煮一锅粥,应该挑不出错来。 “无所谓,灶房里的食材你看着安排就好。”舒映桐从挂钩上取了一个菜篮子一个筐子,半转身子指指橱柜。 “我家姑娘爱吃肉,煮粥的话剁些肉糜下去。”朱萸笑嘻嘻地接茬,挽着舒映桐的手臂出了灶房。 舒映桐站在院门处盯着朱萸的后脑勺,“好人让你做了,锅让我背了?” 朱萸笑嘿嘿地抽门栓,“又没说错,难道你不爱吃肉?哎呀,大方一点嘛,她们瘦成那样,是该好好补补才有力气做活。” “你怎么不说自己爱吃肉。” “嗨呀,我,我掌柜嘛,得有威严是吧。爱吃肉什么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舒映桐踏出院门深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慢慢呼出。 这货哪来的掌柜包袱 两人脚步匆匆直奔东街菜市场,因为铺子生意还没进入正轨,不知道一般需要多少量,所以还没找肉档谈合作。 蔬菜倒是不缺,舒映桐直接让金发两口子把这块活计揽下来,自己家菜地有的先出,顺便帮铺子在村里收菜。 凭他一家的菜地供不上,除非他家的地全种菜,只是这样一来风险就全让他们一家担了,舒映桐不建议这么做。 两人逛了一圈,买了三个猪头,两条猪前腿,还有一些内脏。 “嘿~晴娘~”朱萸拎着筐子笑嘻嘻地凑近站在豆腐摊子前的晴娘。 “两位姑娘来买菜呀,早。”晴娘瞅瞅朱萸放在地上的筐子,抿嘴轻笑,“也就朱姑娘有这样的手艺,我卤的猪头肉当家的说总觉得少了点味。” “哎呀,说到梁班头,我教你的法子怎么样,他服软了没?” “咳”晴娘垂下眼睛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脸上浮起淡粉,“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 昨天周班头升职,晚上回请当家的之前升职请的酒,回来之后 服什么软,一晚上都是她抽泣服软 现在浑身哪处不酸软 第245章 儿媳妇鼻子挺灵啊 百鸟鸣早,一青一红衣袂飘飘携晨露而归。 本该是俏色争春,却因为手里提着血刺呼啦翻红肉的猪头和臊臭的猪下水,彻底绝了诗和远方的美好,只有眼前接地气的苟且。 巷子里遇上背着手闲庭信步看别人院墙伸出花枝的景晁,“景老爹早啊~”朱萸笑嘻嘻地窜到他面前,“吃过早饭了没?” “没啊,自己家里有吃的,干嘛要花那冤枉钱~”景晁抬手折了一枝垂下墙头的迎春嗅了一下,“唔…外头的香味不错,里头就不怎么样了。” “噫!看看就行了,你怎么随便折人家的花,都像你一样,树都该秃了。”朱萸皱着鼻子嫌弃他,“同一株迎春,有啥不一样,还分墙里墙外。” 舒映桐往前走了几步,偏头看着垂满半片院墙开得金黄繁密的迎春花,香气淡雅,叶片鲜绿。 低头看了一眼篮子里气味不是很友好的猪下水,微微翕动鼻翼,拧起眉头站远了些,可惜院墙有些高,只能看见房顶上的瓦。 “儿媳妇鼻子挺灵啊~”景晁目露赞赏地冲舒映桐摇摇手上的花枝。 “走吧。”舒映桐淡声开口,冷眉冷脸地往前走。 出来的时候匆忙路过,附近人家爱种含笑,整条巷子都是浓郁的花香。这墙迎春抢眼是抢眼,不过花香味却不如含笑馥郁。 谁会注意这高高院墙里头还有比猪下水更不友好的味道。 尸臭。 不知道是时间不够长还是捂不住了,以她灵敏的嗅觉也只能闻见若有似无的臭味。 这一片因着离县学不远的缘由,不少院落都租了出去,大部分租客都是县学里学子的家眷。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秀才在县学占了大半,成了亲的又占了大半。 为了能让村里之光心无旁骛地读书,让秀才媳妇租或合租小院子照顾自家读书人的饮食起居,是他们能想出来最稳妥的办法。 “你不是吃过早饭要去县衙,顺便报了这事吧。” 景晁举起那支迎春夹在耳朵上,捏起兰花指抵在下巴上偏过头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拖长了戏腔,“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戏多。”舒映桐抽抽嘴角加快脚步,一点也不想继续欣赏。 让他报个案,又不是住县衙里,为赋新词强说愁给谁看,真是。 明明两眼滴溜滴溜兴奋得很,她敢打赌,没看够热闹,老爷子绝对不回来。 “他们在说啥,我怎么好像一句没听懂。”朱萸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瞅瞅墙上的迎春花,“摘枝花也要自首吗?” 三人回到院子正赶上吃早饭,朱萸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端着自己的饭盆挤在舒映桐旁边,“哎姑娘,迎春花那家咋了?” 以她对姑娘的了解,这里头肯定有啥她不知道的事。 “吃饭的时候别问,算不上什么好事。”舒映桐冲景晁扬扬下巴,“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是啊是啊。噫呀~一想到那里头是个啥情形我都吃不下了~” 景晁埋在碗里的脑袋吃得比谁都欢,嫌吃得慢仰头唏哩呼噜把碗里的粥往嘴里倒,吃完嘴巴一抹冲到水井边洗完手迫不及待往院门外冲。 彩娟愣愣地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不是吃不下吗 “这时辰呃”朱萸神色复杂地回头,院门口连片衣角都看不到了,“他是准备去县衙侧门砸门么” 舒映桐默默摇了摇头,大清早上门还是其次。估计安大人家也在吃早饭吧,老爷子明显是不想让人好好吃饭了。 早饭撤下,圆桌上面换成一盆一盆拌好的馅料。 晚上发好的面切成面剂子擀开,几人围着圆桌包包子。 灶房蒸汽腾腾,做烧卖糯米鸡用的糯米上饭甑蒸熟,朱萸又舀了面粉和面,饺子皮和烧卖皮不需要发面,现做现醒来得及。 郭六娘包包子很利索,左手托面皮,往上舀一小勺馅料,大拇指虚虚按住轻轻往上抛,右手飞快捏褶子。 “六娘手势比我快多了,我包一个,你包两个。”彩娟羡慕地看着郭六娘面前的盖帘,一会时间已经摆得快满了,自己的才到一半。 “做得多就练出来了。”郭六娘扯动嘴角笑笑,一句话功夫又捏好一个包子。 袁家没分家,一大家子的饭食只有她一个人做,做得慢了,婆婆的烧火棍可不会饶她。 肉馅包子也轮不到她们母女吃。 彩娟低头瞧了一眼坐在桌下小马扎上安静剥豌豆的妞妞,满眼疼惜,“妞妞真招人疼,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的娃子呀,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妞妞愣了一下,怯怯地抬起头朝彩娟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想了想抿嘴微微弯起嘴角。 她认得这个声音,很好听的,说喜欢她。 “乡里娃子,也说不上乖不乖的…”郭六娘呐呐地说着,眼眶一下就热了。 家里没人喜欢妞妞,说养大了没什么用,活着也没什么用。 如果不是因为袁文清是读书人,生下来发现妞妞看不见的时候已经被按在桶里溺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不计后果地反抗,直言要是溺死妞妞,她就去学堂闹。 妞妞保住了,她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了,连袁文清也开始厌恶她们母女,不止一次暗示她把妞妞弄死再生一个。 娃子小的时候不懂事,白天夜里都爱哭,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谦卑有礼的读书人能狠下心打还没满月的亲闺女呢。 彩娟看郭六娘默默掉眼泪,心猜怕是勾出了她的伤心事,这时候也不适合开口安慰,放下手里的包子蹲在妞妞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妞妞想不想穿暖暖的鞋子呀?” 妞妞露在鞋面的脚趾动了动,偏着脑袋想了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叫我一声姨姨,姨姨会给你做暖暖的鞋子哟~” “掌柜,不敢不敢”郭六娘慌忙放下包子连连摆手,“不敢乱了辈分。” “妞妞马上就是知县大人的义女了,让我沾沾光都不肯呀?” 彩娟蹙起秀眉委屈地看着郭六娘,刚才还春光明媚的脸瞬间楚楚可怜。 彩娟生得娇媚,这样对着郭六娘委屈撒娇,饶是同为女人都吃不消,“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彩娟低下头在妞妞额头上亲了一下,“妞妞,叫姨姨~姨姨想听~” “姨姨” ------题外话------ 感谢醒的月票! 感谢@锝醉@的月票! 第246章 你们这么任性吗? 舒映桐不紧不慢地捏包子,默默瞧了一眼蹲在妞妞面前笑颜如花的彩娟。 玲珑心思。 大多人哄娃子套路都是花衣裳,她却用暖暖的鞋子来哄。 因为妞妞看不见,好不好看在她的意识里并没有概念,暖不暖才是直观感受。 彩娟坐回座位一边包包子一边逗着妞妞说话,院子里温声软语伴着随风飘过来的含笑花香和鸟雀啾啾叫声,一切似乎和谐得刚刚好。 “开门!县衙办案!” 粗犷的声音和砰砰响的砸门声在隔壁院子响起,随后这边的院门也被敲响。 吉祥疑惑地看着舒映桐,目露询问。 舒映桐扬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好。” 三个按着佩刀的衙差大步踏进院子,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箱笼的文吏。 为首的衙差三十来岁,刀眉虎目步步生风,严肃的脸上线条绷得冷硬。 “舒姑娘,例行公事,见谅。”他站在院中叉手肃然一礼,脸上无半分笑意。 舒映桐起身拿了抹布擦干净手上的面粉和粘上的馅料,回以一礼,“陆班头客气,协助县衙办案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陆班头眉头舒展,“闲话不多说,我来是问问你们,最近可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或者不寻常响动。你们最近几天都在做什么。” 文吏放下箱笼,铺纸拿笔舔墨,随时准备书写记录。 朱萸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跑出来,“咋了,发生啥事了?” “我是四天前从环山村来到县城,前天和朱萸去过西街南柳巷程秀才家,今早和她出门去过一次东市菜市场。其余时间都在这铺子里。至于发现不寻常之事,大概就是你来办案的这桩了。” 舒映桐有条不紊地叙述,示意其他人报备自己最近的活动轨迹。 轮到郭六娘的时候,她吓得结结巴巴,陆班头免不了又多问了几句。 “舒姑娘,此人身份无法马上证实,劳烦你暂时先看管着,不要让她随便离开。” “好的。” “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舒映桐送他们出门,拴上院门回到桌边,看了一眼搂着妞妞瑟瑟发抖的郭六娘,“没事,例行公事而已。” 陆班头很给面子了,这种回话结结巴巴话术可疑的,按规矩是要拘回县衙好好审问的。 “是不是袁家报官了是不是报官说我们出逃了是不是要抓我们回去怎么办”浑身发抖的郭六娘沉浸在恐惧里,一把抱紧妞妞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 “不是为你这桩事,你想多了。”舒映桐拍拍她的肩膀。 “真真的?”郭六娘抬起煞白的脸,很认真地看着她。 刚才那官爷叫姑娘好好看住她,要是核实了身份,肯定要来抓她和妞妞。 “你是不是傻,没见过这样自己吓自己的”朱萸张开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们两个特征这么明显,要抓早就抓了,报别的村有啥用。” “再说了,你是原本只是童养媳,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小妾。跑就跑了呗,他家报官抓到了也就调解开导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出动这么多衙差在城里搜捕。” 朱萸撇撇嘴,袁家能有多大面子能出动捕快班的陆班头来抓人,人家才没那闲工夫。 “哎?对了,陆班头来干啥的?” “你今天看迎春花那家可能出命案了。” 朱萸瞪圆了眼睛恍然大悟,“嚯~我说呢!啊!你让景老爹去县衙说的就是这事对不对!” “嗯。好了,先去做事,准备开门。”舒映桐指指已经升起来的太阳。 因为不做早市,几人从容不迫地忙到辰时正才开门。 舒映桐刚拉开门板,门外的交谈声更清晰地传过来,男男女女声线高低不一。 “嗬~好家伙~”朱萸拎着大铁锅惊呼出声,门外的人呼啦一声围上来。 “我先来的!” “胡说!我辰时正就来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我卯时初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我都来两趟了!” “我也是,愁死了,这会子才开门。” 众人齐齐瞪着朱萸,“你们也太懒了!” “诶嘿嘿~让一让~”朱萸干笑着举起铁锅,“别把你们的衣裳弄脏了。” 舒映桐提着一畚箕柴火和引火松针,等那些提着食盒的小厮和丫鬟仆妇退开了才出去。 “掌柜的,你们不能这样,我家主子从昨晚就在念叨今天早上要吃灌汤包,我早早地来了想着早些买回去交差,你们倒好,怎么不等到日上三竿再开门?” 粉衣小丫鬟撅着嘴站在舒映桐头顶一顿抱怨,立刻引来其他们附和。 “就是,没见过这么懒的。人家荣记包子铺都做一早上生意了,我们在这等得腿都酸了!” 舒映桐抓了一把松针点燃塞进灶膛,往里搭了一些细小的柴火,抬起头淡淡地说:“我们不做早市。” “不是,你们这么任性吗?” “别这样,答应我,卯时一定要开门好吗” “你们做吃食的商家素养呢,咱们有需要,你们怎么可以不做早市!我们主子饿着肚子等着呢!” 舒映桐淡定自若地架柴火,“太累,不想做。你们可以回去建议你们的主子在家解决早饭,或者等我们开门再吃早饭。” 有钱人家猎奇任性,遣了下人来等早饭,倒是没料到这一层。 这才第二天,作为无拘无束的个体户,怎么有一种上班的感觉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苦着脸拼命瞪舒映桐。 说的是人话么 做生意这么随缘真的没问题么 什么叫太累不想做,谁活着不累了! 关键还拿她没辙,她任性,家里主子更任性。昨天听说了这家铺子吃食怎么好吃,今天非要吃到嘴里。 “有空谴责我,不如先排个队,他们要过来了。”舒映桐不慌不忙给锅里添水,抬手往后指指抱着蒸屉从穿堂走进铺子往外面走来的几人。 “就从这块地砖开始排吧,排得不好等你们排整齐了为止。被挤出去的优先。”舒映桐伸出脚点点右边的地砖。 “快快快,你们赶紧推我一把。”没抢到前段的蹭到立刻成型的队伍边上。 “做梦!后边去!” 第247章 刘家小厮抖秘密 第一锅蒸屉里的蒸品都是蒸好了的,搬出来就能卖,上热水锅蒸着是为了防止凉了变硬。 排队买早点的人不少,早上铺子里没什么人,舒映桐闲着没事也拿了竹夹做起了伙计。 有后面过来的闲客没有带食盒,这边也备了干荷叶、油纸、小巧玲珑的竹编小篮子。竹编小篮子两文,油纸一文,荷叶免费,任君自选。 油纸买回来并不比小篮子便宜,只是这玩意没有小篮子实用,只能不赚不亏地卖个跟成本价差不多的价钱。 “哎~对面六常巷出了大案你们知道不?我刚从那边过来,门口好些衙差把守呢,听说安大人都在里头亲自办案。” 提着食盒的小厮来得晚,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大伙聊几句。 “什么大案,不知道啊。难怪街上多了不少衙差,刚才还过来找我们问话来着。” “你快说说,我们宋宅离得远,没听到什么风声。” 下人们平日里除了干活就喜欢闲磕牙,能派出来买东西的大多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 平日里能在外面套出点小道消息,送到主子面前卖个乖巧讨主子欢心是他们最愿意干的事。 小厮见大伙纷纷投来求知的目光,连那圆脸掌柜都频频望过来,顿时觉得自己瘦小的身躯高大了许多。 下巴一抬,腰板挺直,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扫了一圈众人迫不及待的表情,得意的神色让他那张稍显幼稚的娃娃脸多了几分欠揍。 “我们刘宅你们知道吧,我可是” “去去去,别臭屁了,谁要听你们刘宅的事,赶紧说那个大案!”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众人马上不耐烦地打断他。 “啧,你们真是还有没有耐心了!”娃娃脸小厮甩袖恼怒地哼了一声。 “耐什么心,你看两个掌柜装包子的手多利索,等你吹完都轮到我们了!” “不说算了,一会我们自己去打听。” “啊,烦死了,我说还不行吗!”娃娃脸小厮悻悻地往对面街道望了一眼,马上换了神色,神神秘秘地掩着嘴压低声音。 “我刚从那路过,嗬~你们猜怎么着,娘哟,恶臭冲天!不是粪坑那种臭,就是那种,嗯,我想想”娃娃脸小厮挠挠头,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会。 “对,像有只老鼠把肉拖进洞里,然后肉跟老鼠一起烂在老鼠洞的十天半个月的气味。冲天灵盖那种臭,知道是啥么,尸首腐烂的气味!” 这话一出,不少年轻小丫鬟纷纷捂住口鼻,“噫~太恶心了” 一个婆子嫌弃地斜了一眼那几个小丫鬟,“那有什么,你们是没见去年的时候,好些饥民饿死在外面,尸首爬满蛆看得人头皮发麻。要不是安大人让衙差全部清理了,保准让你们吐半个月。” “呕~”小丫鬟们已经开始干呕了。 “哎?你们干啥呢!我这吃食生意还让不让做啦!”朱萸气呼呼地握着竹夹梆梆敲灶台,“再说些没边的赶你们出去啊!还有你,说点有用的!” “咳”娃娃脸小厮窘迫地扯着嘴角冲她讨好地笑笑,“我错了,掌柜别恼,听我慢慢道来~” “要说六常巷那家跟我们刘宅还有点渊源,那处院子是吴家祖上起的,老旧了些,家里添了人口嫌小,在我们刘宅旁边起了新宅,旧的就租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吧好像,反正是来县里读书的。” “你们刘家旁边吴家不就是那个开棺材铺的?那你废半天话做什么,直接说吴记棺材铺不就行了!啰哩巴嗦!” “咦,吴记”朱萸皱着眉头凑近舒映桐,“不就是昨天差点挨明雪姐揍的那个孙子?” 舒映桐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说出来就像骂人占便宜。 “然后呢?跟大案有啥关系呀?谁死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朱萸伸长了脖子扬声发问。 “那我哪知道,我就一路过的,县衙办案还能让我进去看不成”娃娃脸小厮耸耸肩。 众人齐齐甩袖子拖长声音嘁了他一声,恨不得上手揪他的脸。 还以为他有什么小道消息,害他们听了半天废话,这事用得着神神秘秘吗,直接过去往那一站就有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自动介绍了。 娃娃脸小厮被人吁得没面子,眼珠一转,“哼,那我说个吴家你们都不知道的事,只有我知道!” “哎?真的假的!快说说~”大伙一听,纷纷催他。 “就,那个,我家少爷比较喜欢跟人切磋琴棋书画你们知道吧” “嘁~拉倒吧你家少爷那是去跟人切磋这些吗?喝花酒就喝花酒,少整那些好听的,谁还不知道你们刘大公子。” “咳给些许面子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朋友的知道吗?”娃娃脸小厮使劲揉了揉脸,呼出一口气。 “我一般都是安顿了少爷才回去,早上去接嘛。就最近吧,我经常看见件怪事~” 圆脸小厮顿了顿,满意地瞅了一圈大伙的神色,嘚瑟地继续小声说:“你们都知道吴记是卖棺材的对吧,他家后院大得很,经常有人订棺材,那边常年摆着不少棺材。” “然后呢,什么怪事?别卖关子,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婆子已经买好了吃食又不舍得走,站在那急得不行。 “你们有的也去吴家订过棺材吧,见过他们把棺材抬出去,那你们见过把棺材往院子里拉么?”圆脸小厮得意地拍拍胸脯,“我见过,这个月见过好几回呢!都在子时到丑时这段时间!” “啊?这是为什么?他们吴记好几个木匠呢,用不着找别人进货啊?” “说的是啊,他家可算是县里生意最好的棺材铺了,随时要都能出货。怎么突然要把棺材往回拉了?” 娃娃脸小厮背着手一脸你们快来问的嘚瑟表情,等大伙催了又催才看了看左右,小声地说: “再说个你们不知道的事。吴记老太爷开春就没主事了,身子骨不太行,请了好几回保和堂的大夫上门。现在吴记主事的是二房,二房大奶奶娘家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算命看风水娃娃收惊。听说她老娘还有个身份。阴司在阳间的通灵使,能给家里去世的人捎话,哦,还给死人配冥婚。” 第248章 神棍的自我修养 一众家仆又把话题扯到吴家二房大奶奶娘家那边,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林九娘是如何神通广大,如何灵验。 “哟,姑娘,这林九娘人送外号林仙姑呢~”朱萸笑嘻嘻地怼怼舒映桐手臂,凑在她耳边打趣地问:“你跟那个林仙姑比,谁更厉害呀?” 记得珍娘一开始的时候也管姑娘叫仙姑来着。 不过听他们把林九娘说得挺玄乎的,什么可以招魂上身,原本是个尖利女声,突然就像个男人一样说话了。 别人家里的事说得头头是道,还能算出来看相的好多年前有过什么大坎,接着批命,有的一生顺遂,有的在哪年又会遇上什么生死关。 拿符纸请灵的时候都不用点火,抖一抖就能自己烧了起来。 “没什么可比性。”舒映桐神色自若地掀开锅盖往平底锅的生煎包子洒水。 听起来,这所谓的林仙姑不过是个把心理学运用得很好,会点化学知识又善口技会点魔术小把戏的艺人罢了。 并没有那么玄乎。 连秋雁已经去世的养母都比不上,因为这些人说了半天,并没有说林九娘在小儿收惊上有多灵验。 其他的都是一个神棍的自我修养罢了。 舒映桐更在意的是吴宅后院半夜往回拉棺材、迎春花小院的尸首、主事的吴家二奶奶、林九娘擅长的业务,全都是围绕丧葬行业扯上关系的。 似乎总有一根线把这些事串起来,直觉不单单是一桩命案这么简单。 来买早点的各家下人们散了去,铺子大食柜又添了新卤的卤肉,食客陆陆续续上桌。 整个上午,食客们都在谈论今天早上闹出的大动静。 垣县已经很久没出过什么大案子了,这事一出,居民们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高谈阔论大胆猜测。 只是迎春花那院墙实在是垒得高,衙差严密把手不允许无关人员靠近打听,除了知道里面有腐烂的尸首,别的一点消息也没透漏出来。 倒是听了一些关于里面租客的零碎消息。 里头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姓章,是吴家的远房亲戚,原先住在雾亭镇下的一个村子里。 父母早亡,他父亲又是上门女婿,所以是外祖父家把他养大的。 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过得还行,老人去世之后几个舅舅把他踢来踢去,谁也不愿多养一个儿子。 嫌弃归嫌弃,养还是要养的,因为这外甥手里还有自己家里的几亩田。 谁养他,这田就归谁家种。 章家日子富裕,不过对于农户来说有总比没有强。章长荣相貌不错,性子却阴沉孤僻,自然不讨舅母和表兄弟们欢喜。 轮到谁家都是跟长工一块住一块干活,表哥表弟都去村里学堂念书,章长荣快十岁却还在地里干活。 他从小看人脸色,深知只有读书考科举才是他的出路,但是没人支持他。 二舅家的表哥休田假,天天一个人往山上疯跑,掏鸟窝逮野鸡兔子晒得一身黢黑。 有一天却是章长荣背回来的,掉进扎满尖竹管的陷进里扎得浑身是血,章长荣救他的时候也受了轻伤。 舅舅家念着亲戚情分,勉强同意他一起进学堂,负责照顾表哥起居。 章长荣得到了学知识的机会,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夫子看他天赋不高却异常刻苦,多少生出怜悯之心,常常给他开小灶讲义。 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县试就落了榜。 他顶着舅舅舅母的责骂咬牙抗了下来,厚着脸皮更加刻苦读书。 第二年县试,他却没有参加考试的机会了,因为他手里连去府试的盘缠都拿不出来。 手里的三亩田早在他上学的时候就被二舅要了过去,理由是束脩和笔墨纸砚书本钱都是他们家出,他又偿还不了,当然要用田来抵。 在大家都以为章长荣要自立门户攒钱让自己来年再战考场的时候,二舅家的表妹却站出来鼎力支持他。 章长荣不仅得到了县试的机会还得到了一个未婚妻。 这一年又没考上秀才,府试落榜。 舅舅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是未婚妻却依然支持他。甚至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毅然决然让他继续读书。 大概是事不过三,章长荣在十九岁时终于擦着榜尾考上了秀才。双喜临门,两桩喜事一起办。 成亲之后小两口搬到县城租了小院子,章长荣进了县学,媳妇靠接绣活补贴家用,并且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这两口子为什么没生个一儿半女。 去年旱灾严重,庄稼收成几乎没有,全县的生活水平大打折扣。 章长荣的媳妇变卖了所有嫁妆才勉强挺了过来,等到去年冬天解了旱情,安行舟也给这家贫困学子给予了一些补贴。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也到了秀才们开始准备八月乡试的时候了。 考场设在布政使衙署旁的贡院,垣县离那边隔了七八个县,秀才们加紧巩固知识,家里人加紧准备盘缠和一应生活用品。 在这个当口,章长荣家却爆出了命案,着实让食客们欷歔不已。 县学师资水平比村里高出数倍不止,章长荣在县学表现优异,学子里盛传他今年秋闱有望中举。 他们纷纷猜测是章长荣的媳妇遇害了,因为先前章长荣说媳妇有孕,在县城里生活多有不便,回娘家养胎去了。 谁也没见过他媳妇到底有没有回去,邻居问起来才说在娘家。 “哎哟~不行了,我要去沐浴~”景晁嚷嚷着冲进后院,不停地抬起袖子往鼻尖送,又嫌弃地挪开。 进灶房舀了两桶热水急冲冲地去洗浴房沐浴,洗了半天才出来,正赶上午市过后的休息时间,桌上也摆上了午饭。 “景老爹,你不是去报案看热闹的?看热闹回来洗那么久是为啥呀?”朱萸上下打量洗得一身香喷喷的景晁。 老爷子就是讲究,洗个澡还点了熏香。 “看啥热闹,我才是那个被看热闹的人!你们是不知道,县衙的仵作赶巧摔断了手。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医,挺身而出,当了回仵作!” 舒映桐看了一眼叉腰挺胸的景晁,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章娘子到底有没有怀孕。” “怀啥怀,跟你去年冬天一样,两口子睡素的,能怀才有鬼了!” ------题外话------ 感谢我惜n1如财打赏和月票! 感谢颜洛言月票! 感谢订阅的宝子们! 今天又是加更的一天,八千 枯了,脑袋快被掏空了 第249章 葫芦孙子 舒映桐顶着数道欲言又止探究的视线拿起勺子从容不迫地搅着汤盆里的毛芋羹。 这里人煮毛芋羹喜欢摘一小段晒干的九层塔下去,每搅一下拌着热气升起来的香味浓郁得很。 “说事不要攀扯我。”她舀了一勺浓稠喷香的芋羹倒在饭上,拾起筷子慢慢拌着饭。 “那我也没说错嘛”景晁小声嘟囔,“我听梁班头说这两口子成亲三年了,这样一比嗯,我很欣慰。” “哎~景老爹快说说你今天验尸咋验的,我还没见过仵作出活呢。”朱萸握着筷子用力搅着芋羹拌饭,满脸好奇地望着对面的景晁。 从早上到中午听到的都是些没用的,要不是铺子里脱不开身,她都想亲自过去看热闹了。 以她跟县衙的关系,想混进去看看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站在一边不妨碍别人办案就行。 “耶?你这丫头不嫌恶心么,吃饭的时候让我说这个?你不吃别人还想”景晁瞧了一圈,收住了话头。 这几个大概都不想吃。 全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那有什么的,我们遭灾的时候死人见得多了。现在天天跟猪头猪下水打交道,啥埋汰东西没见过,都不是事~“朱萸满不在乎地夹了一块溜肥肠塞进嘴里。 “哼,我就佩服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缺心眼。”景晁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去给我打满酒来,不然我就憋着不说,嘿嘿~” “呃”朱萸迟疑地看着桌上硕大的酒葫芦,悻悻地埋头吃饭,“那你憋着吧。” 姑娘不让他喝那么酒,这葫芦要是装满了起码得有一斤多,谁敢在姑娘头上翻虱子,找呲呢 “想听第一手消息,好歹打发点喽~”景晁握着酒葫芦在桌上搓来搓去,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最有决策权的人。 舒映桐慢条斯理的抖了一下袖口,把一个物件拍上桌面,“这是你一天的量。” “哇哦,好秀气~”朱萸幸灾乐祸地瞅着那个还不到巴掌大的小葫芦。 最多装三两酒。 景晁苦着脸抓过小葫芦摆在大葫芦旁边,“这葫芦孙子会不会有点太稚气了?一点也不符合我威武雄壮的身姿啊~” “爱要不要。”舒映桐伸手作势要拿。 “哎你看,年轻人就是冲动,这样是不行滴~”景晁一把抄起小葫芦拔开塞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咂咂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啊,活过来了~” “酒也喝了,快说快说。”朱萸兴奋地催促。 景晁捋捋胡须,心情很好,慢慢悠悠开口:“你们平时从县里割了肉都是一刀下,那么多肉拿回去怎么存放?” “抹盐腌着呗,汆熟,再不然风干烟熏。得看那肉准备做什么,如果要打瘦肉汤,那就不能用熟的。”朱萸不明就里地接茬。 天冷还能吊在井里放一天,天热的时候一到家就要抹盐,不然一晚上就臭了。 “见过拿盐把人腌起来的么?” “没嚯~那得多少盐!” 景晁耸耸肩,“盐水不够浓,最近回暖,所以臭了呗。你们是没看见,狠人呐,把人打断手脚折成一团塞在咸菜缸里,跟腌咸菜一样。” “水缸盖子一掀开,一个满脸烂肉爬满蛆的女人抱着腿靠坐在那,蛆从鼻子里钻出来又爬进耳朵里。又臭又恶心,那些新来的衙差全吐了,哇哇吐啊~” “噫~是挺恶心的哈。”朱萸缩着脖子抖了抖身子。 话音刚落,旁边的彩娟捂着嘴干呕了一声,拉开凳子起身快速往后院跑。 “哎呀,说了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吧。”景晁无辜地摊手,收好了酒葫芦开始盛饭。 “大可不必描述尸体,说说尸检结果。”舒映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老爷子就是故意的,纯粹捉弄恶心人。 “怪就怪在这了。一般吧,人在遭受生死关头的时候好歹挣扎一下吧。嘿~你猜怎么着,这女人邪了门了。安详!安详,你们说怪不怪!” 景晁兴奋地放下碗,举着筷子抖了两下,“我仔细验过了,她是死后才被打断骨头的。既不是窒息也不是中毒,一点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又不是病死的。” “不要故弄玄虚,致死原因是什么,平头钉?”舒映桐转头截断话茬。 “咳…你这丫头…”景晁撇撇嘴,小声咕哝,“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舒映桐神色淡淡,“验尸的特殊要点不就是那几样,每个师父都会教,没什么可卖弄的。” 古代验尸没有精密仪器,靠的就是经验丰富的尸检记录汇总代代相传。 “是啦是啦,就是平头钉啦~”景晁觉得很堵心,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啥是平头钉?”朱萸已经吃完了,托着下巴好奇地发问。 景晁脸色一缓,咧开嘴角转过身子看着对面几人好奇的模样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 “跟你们说说那女人的死法。”说着张开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长度,“一根这么长的铁钉,用火烧得通红。” 低头指着自己头顶的百会穴,“被人用锤子从这里噹地一声砸进去,狠不狠?” “嚯~”对面几人不约而同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感觉脑袋嗡嗡的,“为啥还要烧红…” “这样不会流血啊,不拨开头发就很难发现死因。不信你们拿烧红的火钳子烫一下流血的伤口试试就知道了,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处理流血不止的伤口的。” 朱萸不自在地抖抖身子,满眼崇拜地看着舒映桐,“还好姑娘都给我们用针线缝伤口的。” 舒映桐点点头,在没有外伤缝合术之前,的确是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止血。 “那县衙查出是谁干的么!”朱萸满脸愤慨,“杀人不过头点地,又是砸铁钉又是打断骨头塞进缸里,多大仇啊!” 景晁坐正了身子,欣慰地笑笑,“要不说你们知县心思缜密呢。一边让我验尸,一边把两班衙差全部遣出去走访附近住户。他扒在院门边吐的时候还有心思听外面议论,那些走访记录刚拿回来过了几眼,他就下令去县学拘人!” ------题外话------ 感谢xy的月票! 第250章 讲什么道理 十二食下午依旧忙碌,食客聊天风向从猜测里面的情形转成秀才郎丧心病狂杀妻藏尸,捕快班赶去县学拘人扑了个空。 县衙立刻在布告栏张贴了章长荣画像并仔细描述嫌犯体貌特征,并派出捕快班衙差直奔章娘子娘家村子,皂班衙差拿着画像去所有村镇张贴走访。 景晁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十天,而走访回来的信息表明章长荣是在三日前告假没去上课的。 县城巡逻加派了人手,民众却不怎么害怕,饭照吃,酒照喝。 “十两呢,谁要是捉了章秀才送去县衙,这可算发了一笔小财。”食客嘬了一口酒,眯着眼睛仰头瞧着窗外匆匆路过的衙差。 “这钱是那么好拿的吗?连自己媳妇都能下狠手,人家会束手就擒让你捆了领赏?见着了不好生躲开还想捉人家,不往你肚子上捅两刀都不配上布告栏。”旁边刚来的食客不客气地接茬。 “哎?你们说说,他为什么要杀媳妇呀?我听说他那媳妇长得不错,对他百依百顺,左邻右舍都说从没听见过他家传出一句半句争吵,挺和睦的呀?” 门口走进来一个抱着盆的妇人,听那边议论,站在大食柜前一边往盆里夹卤肉一边搭腔。 “倒也不是,我家就住六常巷。章长荣性子孤僻不爱说话,他媳妇刚来的时候倒是挺活泼的,那会子还给我们住在旁边的娃子发喜糖来着。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好几回看见章娘子出门买菜都肿着眼睛呢,一看就是夜里哭过。” “不是说长得挺好看的么,全心全意伺候她男人,上边也没婆婆压着。她还能有什么委屈?”食客一听是章长荣的邻居,立刻扬声搭腔。 那妇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糙汉子就是糙汉子,只在意别人媳妇好不好看。你说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委屈,说一千道一万的,终归是男人不疼不体贴呗,还能有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把盆放在小台上让彩娟过秤算钱。歪着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嘴唇一翻露了笑模样。 “你看这掌柜媳妇就是夫家疼着护着的,笑不笑的都能从眉眼里看出暖意来。不过长得这么好看,是个男人都喜欢,连我们女人看了都觉得美得很。” 彩娟抿嘴笑笑温声报了钱数,并没有顺着话茬说什么。 这妇人嘴上恭维,眼神里却透着妒忌。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在别人看来都是炫耀,不是什么话都能接茬的。 舒映桐接过彩娟递来的铜钱,微微蹙了蹙眉,“你来学做账,就按我现在记的格式。这几天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村了,朱萸不耐烦做这些。” 郭六娘干活手脚麻利,大伙都适应了铺子的忙碌节奏。城里居民该猎奇的也猎了,剩下的就是自来的散客,忙过三天生意就步入正轨。 她在或不在没有太大的影响,村里还有别的事要忙,该回去了。 晚市前的一小段时间是铺子空下来的时候。做小买卖的往家里赶,附近的人在这之前称一些卤料回去添个菜。 十二食也趁着这会子时间把饭吃了,等晚市忙活起来可没用管自己的肚子。 景晁盘着那个葫芦孙子掐着饭点回来,洗了手脸神气十足地迈着四方步走到饭桌,满脸写着你们快点来问我。 “景老爹,你去县衙又打听到什么消息啦?”爱凑热闹的朱萸不用提醒,早已迫不及待地发问。 这两天想不在意都难,来一拨食客谈这事,下一拨食客还谈这事,各种真的假的编的造的跟雪片一样天天飘着。 原本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愣是让食客们拱出了好奇心,恨不得马上知道案子进展到哪了,人抓着了没。 “还是没什么头绪。”景老爹贱兮兮地扬起大大的笑容。 “那你神气啥!”朱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埋头扒饭。 “就喜欢看你们满脸希望马上失望的样子啊,哈哈哈~” 舒映桐抽抽嘴角,要不是凭着一身武力值,老爷子怕是迟早要被人打死。 几人正吃着饭,门外响起几道高低不同的声音。 “就这家吧,闻着挺香的。跑来跑去的累得慌,吃完了赶紧找个脚店歇息。” “你也真是,怎么这么大意,还把人放跑了,现在上哪找去!” “是儿的错,当时没想那么多,她在这没什么亲朋,还以为她回去了。” “哼,还以为三弟在吴家多得脸呢,我们这么远过来,连顿饭都捞不着吃,晚上还得睡外头!” “大嫂莫恼,吴家现在生意忙,顾不上这些,芳儿亦交代我好好招待你们。小弟这就让店家给你打一壶好酒。” 几人踏进门口,彩娟早已放下碗筷端着笑容迎上去,“几位客人里面坐。” “咦,六娘,你抖什么。”朱萸歪着头关切地看着脸色煞白的郭六娘。 舒映桐沉下脸,回头往门口望过去,一对老夫妻,一个中年壮实妇人,一个二十出头方巾长衫的书生。 虽是第一次见,但那书生的相貌却有几分熟悉,和依偎在郭六娘怀里的妞妞有五分相像。 “哈,误打误撞,居然在这遇上你们这俩胆大包天的贱货!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壮实妇人一把撞开彩娟,撸起袖子大步朝着角落饭桌奔去。 “干啥!你谁啊你!”朱萸扔下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扔下饭盆起身迎上去。 “你管我是谁!”壮实妇人一手叉腰,一手不客气地推搡拦在她面前的朱萸,“贱货还坐着呢,没看见爹娘和三弟吗,过来给他们跪下!为了找你害我们在城里跑断腿!” 朱萸挺着胸脯寸步不让,一双圆眼冒着熊熊烈火,“原来就是你们这家挨千刀的啊?我还没找你们麻烦,先跑来找我们晦气了?!” “朱萸,跟她好好讲讲道理。”舒映桐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拿了帕子擦嘴。 “讲什么道理,说破天去也我们有”啪的一声脆响,妇人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朱萸,“啊!你凭什么打我!” 朱萸甩甩手腕,“咋,打你还要凭什么,手痒!” 说完又是啪的一声,那边的耳光也补齐了。 第251章 并不想海涵 朱萸出手极快,一巴掌扇上去,那妇人原地打了个转扑到旁边的桌子上,撞得桌凳吱嘎一声挪动几寸。 门口的老妇人嚎叫着冲上去,“嗷!敢打我老袁家的媳妇!” 还没等脑瓜子嗡嗡响的妇人起身,嘭地一声,一个硬物伴着惨叫声猛地撞在她腰侧,混乱间被拽住衣角倒向一旁,额角咚的一下磕在桌子腿。 婆媳俩摔作一团哎哟哎哟喊痛。 “三郎,她伸脚绊我!哎哟…我这屁股都摔成两瓣了,你赶紧写状纸告了这家黑店,必须给老娘赔十两八两汤药钱!” 老妇人一手捂着腚一手扶正歪歪斜斜挂在脑门上的黑底绣花抹额,咬牙切齿地瞪着保持伸脚动作的人。 得亏是在县城里,要是在她们村,她早就冲上去揪头发挠花她的脸了! 只是这年轻姑娘一身浮光锦料子和头上的玉步摇一看就很贵,又是玉又是金流苏的,哪敢随便上去撕巴。 舒映桐转过身子,手肘搭上椅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你最好理清因果关系,是你踩到我的绣鞋,而不是我绊你。”说着翘起鞋尖点了点地面,示意她看鞋面上被踩脏的半朵绣荷。 老妇人对上舒映桐不怒自威的凌厉顿觉心底发寒,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绣鞋上。 雨过天青色鞋面绣着一朵盛开的荷花,一半淡雅粉红,一半沾染脏污,鞋头翘尖上那颗玉珠上面还挂着黑泥。 “你,你不伸脚不就没事了!” 舒映桐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冷得掉冰渣子,“所以,这是你踩我的理由?” 老妇人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心里慌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姑娘看人眼神太吓人了,感觉有人拿刀抵着脖子一样,再多说一句就要被毫不犹豫割喉 “姑娘见谅,是家母看见亲人受辱一时情急才多有冒犯,小生替家母陪个不是,还望海涵。” 舒映桐偏头不客气地审视这个给她作揖的书生。 个头不高,面白无须,眉眼秀气,穿着烟青色直坠长衫,腰背挺直未弯半分,谦和又端着清高。 舒映桐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并不想海涵。” 道歉就该有道歉的样子,谁要给他脸。 那一番话说得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朱萸先动手侮辱他母亲,无理在先。又把踩她的因由归类为护亲心切,他一个秀才为母致歉,如果不原谅就是无容人之量。 袁文清的脸明显抽搐了几下,眼神一下就阴了下来,放下手臂冷冷地看向依偎在一起的郭六娘和妞妞,“不知宝号扣押贱荆和小女是何意?” “哦?”舒映桐闲闲地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这两位是你的妻女?何以见得?” 袁文清腮帮子里的后槽牙凸了又凸,何以见得? 他还要跟人证明她们的身份? 简直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老妇人扶正了抹额腾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郭六娘,“这两贱货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村里谁不知道,用得着跟你们废那口水吗!” “那又怎样。”舒映桐支着侧脸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一副高高在上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做派把老妇人气了个仰倒,是不是有钱人都这么蛮横不讲理! “三郎,别跟他们这些不讲理的废话,去外头把官差叫过来,我就不信她们能横到天上去!” “对!去叫!嘶把打我的事一并告了,没有王法了都!”壮实妇人揉揉巴掌印明显的脸,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又不敢上去厮打朱萸。 刚才那两巴掌扇得她晕头转向,手劲大得吓人,根本打不过! “叫过来?不是,你们身份这么高贵的吗?”门口传来一道痞痞的声音。 众人转头望去,梁班头抱着手臂满脸嘲讽地斜靠在门框上,旁边的老汉正点头哈腰地叫着官爷。 “小梁呀,晚饭吃了吗?”景晁举高手臂笑嘻嘻地冲他招招手。 梁班头松开手臂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你看我们像有空吃饭的样子么?” “来来来,过来喝两口,萸丫头去炒几个菜,反正你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景晁笑眯眯地指着袁文清。 “好嘞!”朱萸脆声应了,绕过桌子拍拍郭六娘的肩膀,“愣着干啥,去开桌添碗筷酒杯啊~你现在是这铺子的帮工知道不?” “是,知,知道了。”郭六娘抖着声音垂下头,硬着头皮站起身。 “来,姨姨抱。”彩娟伸手接过妞妞搂在怀里,挪过那副小号碗勺,“别怕,妞妞乖乖吃饭。” “啊这”梁班头不着痕迹地转头瞅了一眼柜台后面的酒瓮,砸砸嘴,“公务在身” “没事,安行舟问起来,就说是我强行让你陪酒的,你们不得不从~”景晁起身拉开隔壁桌的凳子,冲梁班头飞了个眼。 “噫”梁班头扶额,嘴角抽搐,无奈地伸手往后招了招,“都过去歇歇脚。” 老爷子说的什么鬼,他们正经男人好吗,陪酒可还行 舒映桐淡淡地瞥了一眼托着下巴冲她笑得像朵老菊花一样的景晁,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老爷子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喝酒的好借口。 四个衙差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她只好无奈地挥挥手,让吉祥上酒。 袁文清一家错愕地看着这群人熟稔得像亲戚一样,心里暗暗叫不好。 但又想到自己这方占理才稍稍放下了心。 袁文清腰背笔直端着架子走过去,“小生” 作为秀才自持身份,见官不拜,更何况是衙差这种下九流,他觉得有必要展现读书人的傲骨。 “一边去。”梁班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欠你们的吗,肚子饿得慌就算了,歇一会都不让?”端起酒杯低于景晁的杯子碰了一下,“有事等会再说!” 他仰头痛快地闷了一口酒,随意地斜了一眼袁文清,鼻子里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一点眼色都没有,神气个屁! 靠着那张脸讨好吴家二房的闺女,死扒着吴家要钱要物,活得跟条狗一样,比他们高尚到哪里去了? 第252章 吃人嘴软 “菜来嘞~”朱萸端着托盘快步走向梁班头那桌,笑嘻嘻地往上摆菜,“随便做了几样下酒菜,凑合着吃哈~” 梁班头打眼一瞧,暗暗吞了吞口水,心叹还是这些人会来事。 麻油拌鸡丝、盐水肘花、蒜苗红椒炒猪耳朵、泡椒炒鸡杂。 好酒好菜。 要不是旁边还杵着这一家子,真想把隔壁桌盛米饭的小木桶抱过来 袁文清一家垂手站在那心里叫苦连天,本意是进来吃个饭,结果只能眼巴巴看人吃得眉开眼笑。 “说说吧~”梁班头放下酒杯朝袁文清扬扬下巴。 憋了一肚子的袁文清抬手敷衍地行了个书生礼,“小生乃是” “知道知道,宁峰镇下池村去年的秀才,说事。”梁班头神色不耐地截了话头。 袁文清噎了一噎,指着朱萸厉声道:“小生长嫂看见失踪的贱荆和小女不知何由在此,不过是上前关心询问,此女不分清皂白出手伤人!” “他在说啥玩意”朱萸默默凑在舒映桐耳边,“谁是贱精。” “跟拙荆一个意思。”舒映桐淡淡回她。 朱萸哦了一声,立马站直了身子朝他啐了一口,“我可去你的吧!安大人介绍安夫人的时候还是拙荆呢,到你这怎么就贱了!还我不分青红皂白!要点脸吧你!” “咳”舒映桐扯了扯她的袖子,“抓住重点。” “重点,哦,对。”朱萸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低下头凑过去,“气蒙了,重点是啥” “拙荆是正妻的谦称。” “啊,对!”朱萸叉着腰不客气地上前两步,冷笑一声,“你敢当着大伙的面再说一遍郭六娘是你的谁?确定是正妻吗!” “哦豁,有点意思。”梁班头舌头顶着腮帮子笑了,“袁秀才下个月不是要娶吴家二房的小闺女?敢情不是娶妻,是纳妾?” “胡说,这贱皮子怎么可能是我儿的正妻,也就是个那什么,通房吧!”一旁的老妇人忍不住出声嘲讽。 梁班头挑挑眉,端起酒慢悠悠地喝着,“袁秀才怎么说。” 被搅乱思路的袁文清阴着脸,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得意的朱萸,咬咬牙,“口误,郭氏确是小生妾室。这些都不重要,此女暴起伤人,还望班头评个是非曲直!” 梁衙差砸砸嘴,偏过头望着朱萸,“你为什么打她?” 避无可避啊,那妇人脸上的掌印太显眼了,脸都肿了 这姑奶奶真能惹事 朱萸悄悄瞅了一眼默默抬手整理衣襟的舒映桐,圆眼一瞪,指着妇人理直气壮:“她扒拉我!先撩者贱,打死无怨!我还手有啥错了!” “我就推了一下!”妇人不服气地对吼。 梁班头抽抽嘴角,扫了一眼桌上被他们吃得差不多的酒菜,得,吃人嘴软吧。 “你先挑衅还有理?这事怨不得人!”他大手一挥断了对错。 妇人还想再辩,袁文清抬手制止了她,沉着脸上前,“这些人把我的家人拘在此处,用得给个说法吧。” 舒映桐从袖口掏出一本小册放在桌上,“不见得吧,班头先看看这个。” 梁班头歪过身子伸长了手抓过来打开册子,“我看看。唔女户呢谷罗镇环山村郭六娘,有一女,郭遇晴。” “不可能!”袁秀才理智尽失,冲上去伸手抓册子。 “自己看喽~”梁班头松开手,又端起酒杯,瞟了一眼对面桌靠在椅背神态自若摸袖口的舒映桐。 不愧是舒姑娘,做事干净利落从不给别人反击的余地。 “伪造,绝对是伪造!她从三岁起一直在我家生活,怎么可能立女户!”袁秀才目光狠厉地凝视郭六娘。 因为农户不出百里,压根就不想费神给她们入族谱办户籍。 他已经答应了芳儿,等到了选的吉日就把妞妞送过去! 这桩事要是办不好,吴家怎么看他! 什么女户,不可能! “我劝你想清楚再说,我亲眼看着主薄在上面盖的戳,郭氏的女儿可是知县亲自赐名哟~”景晁拍拍梁班头的肩膀,努努嘴,“他侮辱本县父母官。” 梁班头配合地一拍桌子,“大胆!小小秀才胆敢出言侮辱朝廷命官,来呀,给我拘回去!” 早就吃饱喝足的衙差们齐齐应声拉开凳子上前逮人。 “放开我,我有功名在身,谁敢捆我!” “嘚瑟啥,安大人还是进士呢,人家主薄大人也是举人来着,赶紧走赶紧走。”朱萸拍着手起哄。 景晁背着手在他面前抽抽鼻子,低下头贼兮兮地冲他笑。 “我给你支个招,下次出活的时候带个盆,往里烧两把苍术和皂角,不然那些秽气沾身上会让你倒大霉哟~” 舒映桐眉梢一挑,老爷子教他避尸臭的办法? 一个书生,又不是仵作 她眯起眼睛审视立刻停止挣扎的袁文清,这人眼神飘忽不定,心虚? 有两个字在她脑海里突然闪了一下,冥婚。 这是个可以形成产业链的行业。 一开始,冥婚是死去男女双方家庭的事,结亲家,办仪式。 这个产业链还有个很低调的上游,像林九娘这样利用人性弱点牟利的神棍或者神婆。 当替人排忧变成一桩暴利的生意时,手段就会变得见不得光了起来。 拐骗杀害卖尸体,掘墓盗取尸骨,越新鲜的越值钱。 吴家后院半夜往回拉的棺材,这个准女婿粘上的尸臭,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浮出水面。 衙差们押着袁文清往外走,袁家几人哭闹着追上去,闹哄哄地刚出了铺子,街道那头又奔出一队举着火把的衙差。 “陆头上哪去啊?是不是有眉目啦?”梁班头扬声询问。 “有屁眉目!我们下午刚从雾亭镇撤回来,刚才又有村民上报章长荣老丈人一家被砍死在饭桌上!哦,对,你赶紧带人去趟县学,他们家还有个漏网的!守着那个肯定能逮住章长荣!” 陆班头一边喊话一边往雾亭镇方向跑,“都跑快点!” “哎,陆头,你们顺道去章长荣老娘坟那碰碰运气呗。”梁班头追上去提了一嘴。 章长荣幼时过得着实不如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最近才爆发。 虽然对于这种双亲早亡的杀人嫌犯不报有什么忏悔希望,但是万一人家是去炫耀成果呢。 第253章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撩? 这厢捕快班急匆匆跑过去,马上就有安行舟带着文吏上门请景晁走一趟雾亭镇,验尸。 景晁嫌他们的官轿太慢,兴冲冲地架了后院的马车载人出发。 章长荣老丈人家差点灭门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在县城里炸开了,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聊天也得找个好去处。总不能像乡间农户一样袖着手蹲在村口歪脖子树下,或者端着一海碗饭,一边唾沫横飞聊八卦,一边伸筷子尝尝别人碗里的菜。 十二食的老太爷载着知县老爷赶往雾亭镇验尸的消息不胫而走,对于封起来的张家小院,一个食铺可比那边好闯多了。 打探消息只需随便点两道小菜或是一笼包子,便能跟那长着喜庆团团脸的掌柜搭两句话。 里头热闹非凡,舒映桐神色淡淡地站在铺子门口。 月光如水,不管营业与否,附近店铺门楣上方皆挂上红灯笼。夜风温柔,拂在脸上还伴着幽幽的含笑花香。 舒映桐却没空欣赏什么夜景,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柴之后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掀开锅盖往滋滋作响的平底锅洒水。 葱肉香味蒸腾而起,瞬间把空气中飘忽的含笑花香盖过了去。 面上无悲无喜,心里却吐槽了朱萸好几回。 这自来熟的憨货果真有服务行业天赋,像只花蝴蝶一样飞到这桌又飞到那桌。 东拉西扯把从别的食客那听来的只言片语融合汇总成一个有声有色的故事,顺带着还把老爷子验尸的情形描述得好像自己到过现场一样。 不少食客冲到门口吐完了又顶着好奇心硬着头皮坐回去接着听稀奇。 舒映桐回头瞧了一眼店里,朱萸正夸张地把拇指和食指比划的长度拉到最大,微弯着腰,虎着小脸。 “这么长的铁钉,烧得火红火红的”说着捡起桌上的一支筷子快准稳地点在旁边那壮汉的头顶上,“一锤子砸进脑瓜子里,咚!脑浆子都烫熟了,人一下就死了。” “嗬~”食客们纷纷摸头顶。 “哎不对啊掌柜,这铁钉烧得红通通的,你这样拿着怕不是铁手吧,不烫吗?”斜对面桌的山羊胡男子举起筷子晃了晃。 朱萸转头就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一看你就没进过灶房,烧过火吗你,谁让你上手抓了,你不会用火钳子夹着吗!” “哦哦哎掌柜的,那他为什么要杀媳妇啊?章长荣又没什么手艺,先前是靠着别人把田地挂靠在他名下挣粮食拿去换钱供他读书。”山羊胡端起酒嘬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说。 “去年旱灾,田里的庄稼没有收成,他还是靠媳妇卖嫁妆过活的。现在才三月,他把媳妇杀了,谁做绣品换钱继续供他?早稻还得几个月呢,他是吃太饱么?” “好,问得好!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朱萸竖起大拇指,努努嘴,“你那碟子都空了,不添两碟下酒菜?” “行啊,给我上两碟!这事我琢磨一天了也没琢磨明白,这不听说你们这里离得近,消息最灵么。” 那边一叫,吉祥很有眼色地按着他刚才点的下酒菜又添了两碟过去。 一众食客齐齐看着朱萸,“掌柜,说说呗,这是为什么?” 朱萸耸耸肩,“我哪知道,章娘子又没给我托梦,等逮住杀她的人不就知道了呗?我才来县城多久,你们住了多久,还想问你们呢。” 铺子里吁声不断,她顶着一片失望的眼神心里乐开了花,总算明白景老爹泼她希望的快乐了。 舒映桐摇头失笑,这憨货 铲了一遍生煎包让粘在铁锅的那部分受热均匀,放盖子的时候不小心刮倒了灶台边的佐料小罐子。 舒映桐迅速伸脚一踢,小罐子又抛了上来,她伸手一抓,小罐子稳稳放回灶台。 “好功夫!”沈骁赞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负手上前。 吃过晚饭听下人们闲磕牙八卦城里现下最让人感兴趣的命案,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来,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陪着老爹来这小破县城住了一段时间,每天无聊透顶。本想着去那章家小院子附近探探风声,路上听人闲聊都说十二食和县衙关系密切,消息最是灵通。 还没走近,远远地看见原本坐在柜台里面的冷清女子镇定自若地露了这一手,突然对老爹嘴里赞了又赞的女村长有了一丝探究的兴趣。 女子主事大多都在后宅,雷厉风行的有之,八面玲珑的有之,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亦有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女子作为一村主事的却闻所未闻。村长,在他的印象里皆是趋炎附势之辈居多。 毕竟不拿朝廷俸禄,却要为朝廷办事。和县衙官吏打交道最多,拿捏着全村有点实权,又上不得台面。 “吃什么。”舒映桐眉眼微抬,不咸不淡地例行询问。 明雅轩东家的三公子,听说过。不爱做生意,偏爱舞刀弄枪,立志要考武状元或是成为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对于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没吃过什么苦的热血青年,她没多大兴趣。 “我看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 沈骁双目含笑,英挺的眉眼满是兴味。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在灶台边,微弯着腰,英姿焕发,姿态洒脱。 “舒姑娘师从何门何派?不知沈某是否有幸讨教一二?” “没空。”见他不回答要吃什么,舒映桐连眼神都欠奉。 她让朱萸开的是食铺,不是武馆。谁有空搭理什么踢馆的,输了赢了又怎样,又没什么好处。 沈骁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从不在意衣着打扮的他低头看了看今天出门时丫鬟给他挑的这套金丝织锦广袖长袍,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金冠。 虽然他嫌这身打扮不如箭袖骑装来得干脆利落,但他在繁陵城好歹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沈三公子好吗? 对那些风花雪月从来无感是一回事,被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不留情面地甩脸子又是一回事。 “那,舒姑娘何时才有空?沈某只不过是想看看这双拿在灶台上忙碌的手拿起刀剑是何等风姿。” 他向前微倾了些许,扬起自认为最意气风发的笑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撩?”舒映桐站直了身子波澜不兴地看着他,嘴里吐出来的后半句话让沈骁差点吐血。 “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第254章 人傻钱多 沈骁在碰了舒映桐这个冷钉子还被扎得滋滋冒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看二哥都是这样搭讪来着,怎么到他这就不奏效了? 难道是因为少了一把折扇? 还没等他想明白,舒映桐又冷言冷语扎了他一下:“不是来吃东西的站开点,别挡光。” 沈骁扭头瞧了一眼身后相隔甚远高高挂着的灯笼,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挤出几个字:“吃,怎么不吃!” “吃什么。” “就吃这个!” “行。要几个,堂食还是带走。”舒映桐拿了竹夹指着已经做好的生煎包。 沈骁顶顶后槽牙,忽然一笑,“我要是把这一锅都买了,你是不是有空跟我过两招了?” “承惠两百四十文。”舒映桐拿了两个小篮子垫上油纸,麻利地把锅里的生煎包拣到篮子里。 一个银角子递到面前,她转头喊了彩娟过来收钱找零。 他大手一挥,“不用找了,本公子今天高兴!” 舒映桐挑眉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屈指一弹,银角子飞进门里噹的一声落在柜台上,“都在这里了。”她指指两个堆得冒尖的小篮子,转身就走。 沈骁看也不看,长腿一迈拦在她面前,“哎?你去哪!说好的过招呢?” “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我把那些生煎都买了,你是不是有空跟我过招了?”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舒映桐扯了个敷衍的微笑,“不是。”说完身形一闪绕过他往柜台走。 “我你!”沈骁抖着手指指着她头也不回从容镇定的背影,“诓我!” 舒映桐进了柜台,彩娟自觉出去门口守着灶台。 “姑娘,沈三公子怎么一副你欠了他钱的模样,从进来瞪你瞪到现在了。”朱萸抱着酒壶趴在柜台上冲舒映桐使眼色努嘴。 刚才见他脸色铁青端着堆得冒尖的生煎包进来,寻了个离柜台最近的桌坐下,恶狠狠地往嘴里塞包子,恶狠狠地瞪着姑娘。 吃了一篮子,估摸着吃撑了,这会子要了一壶酒,继续一边喝一边瞪。 “人傻钱多,摆阔失败恼羞成怒。”舒映桐淡定地回她,头也不抬地继续拨算盘。 朱萸回头瞅了一眼赶紧回头,纠结地看着她,小声地问:“他不会掀桌子吧?” 她们跟沈三公子没什么交情,但是跟沈东家有交情啊,旁边那个貔貅摆件还是人家送的贺礼来着。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气得跟斗鸡一样,万一要是掀桌子还真不好拿他怎么办。 “不会,这点修养还是有的。”舒映桐淡淡一笑,“你去送一壶酒给他。” 越是心思简单的人越容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那傻缺虽然是个急性子,倒也不像什么心胸狭隘之人。 临近打烊时辰,朱萸开始赶人。大部分人都听说过十二食的规矩,一到戌时末,有钱也不让你继续在铺子里待着,很配合地结账走人。 沈骁抱着那篮吃不下的生煎包路过柜台的时候,眯起眼睛恨声怒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没听说过。”舒映桐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收好账簿起身往院子里走,只留给他一个笔挺的背影。 沈骁噎得直喘气,微醺的俊脸顿时涨得通红,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离去。 结束一天的忙碌,舒映桐洗漱完回来一进房间就看见朱萸抱着钱匣子坐在床上数钱。 “下去数,脏死了。”舒映桐拧起眉头嫌弃地看着那个财迷。 “不会啊,咱们挣的是干净钱。”朱萸捏着麻绳继续串铜钱,嘟囔着反驳。 一百文一串,这样比较好计数,用的时候拆开结就行。 “你知道一枚铜钱经过多少人的手吗,反正别在我床上数钱,一会去洗手。”舒映桐放好木盆走到床边严肃地盯着她。 “哦”朱萸乖乖地下床坐在方桌边继续忙活。 整理完了之后满眼欢喜地看着里面规整的铜钱和银角子,“哎呀,我太有本事了,今天赚的比昨天还多。” 想起今天忽悠食客添酒添菜的情形,眉头一皱,“也不知道景老爹回来了没有,章长荣也太狠了,多大仇要杀人全家啊?” 厢房还没布置好,景老爹还住在客栈,即使从雾亭镇回来也不会专门过来告知。 “不知道。洗完手过来睡觉。”舒映桐脱了外衣上床,盖上鹤氅。 以她对这憨货的了解,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跟她讨论案情,不然越聊越精神,非常影响睡眠时间。 朱萸洗手回来看见舒映桐身上的鹤氅尴尬地摸摸鼻子,吹熄了油灯爬上床,忍不住又开口碎碎念。 “咱们这几天听章长荣的名字耳朵都快长茧了,从早到晚都是他。那画像也看不出啥来,他到底长啥样呀?” 舒映桐伸手一把按下她的脑袋在枕头上躺好,“如果抓到活的,囚车经过铺子门口的时候自然知道他的样貌。” “为什么这些杀人犯还要等到秋后才能问斩,让他们多活几个月,被无辜杀掉的人不更冤了么!”朱萸愤愤不平还想支起身子,无奈被按得动弹不得。 “因为需要层层上报,路程远。加上皇帝不是每天都在处理这些案件,找个时间统一处理。至于为什么是秋后,孟秋之月,用始行勠。大概意思就是四时和四政对应,秋冬对应刑罚。” 知县没资格审判大案要案,知府才能审理,然后上报给按察使。按察使再上报给刑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完毕再交给当今圣上,要不要杀由他决定。 秋后问斩还有一部分原因秋冬农闲,这个时间百姓才有空去看砍头。 春夏都是农忙季节,公开行刑如果少了百姓围观,这样还怎么让人们意识到律法的威严。 斩立决的现象很少,秋后问斩留出的时间也是为了留给罪犯上诉翻盘的机会,减少冤假错案。 朱萸听得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激灵,“诶?对了,你说那个袁秀才放出来会不会报复咱们呀?” 县衙压根没有刑狱,有的不过是临时看押的牢房。 像安大人这样没脾气的,顶多训斥一顿就放了。 他要是带着家里人还来闹,生意还怎么做 “他”舒映桐轻嗤一声,“不足为虑。” 马上要倒大霉的人,自身难保。 第255章 登科梦碎 弦月高挂,幽幽月华倾洒山林。 纷踏脚步声掩盖昆虫织鸣,高高低低的火把照亮山路,偶尔有趋光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往亮光处飞来。 一个人影静静地跪坐在修得气派的墓前,夜风刮着纸灰飘飘荡荡,线香早已燃尽,空气里一丝香烛气味也没有。 “你果真在这!”陆班头暴喝一声,一众捕快举着长刀逼近。 那人垂着脑袋半分未动,仿佛一丝活气也没有,要不是火光照在他脸上还能看见眨眼,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嗨呀,小安你这脚力着实不太行,才这么点路就吃不消,堪忧,堪忧哇~” 景晁伸长了脖子望着前方,恨不得立刻冲到前面去看看那个让他半夜不能睡觉的人。 只是手上还搀着气喘如牛的安行舟,只能配合他的脚步慢慢吞吞往前走。 “实在惭愧,多谢前辈。”安行舟抓着布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歉意地笑笑。 景老前辈嘴里所谓的才这么点路,他们可是翻了两座山头 “叫你在村里等着,有可能扑个空,非要逞能,你看,不行了吧。你这份坚持倒是有那么点风骨,不过着实没什么实际用处。” 景晁嘴上万般嫌弃,脚下却帮他踢开了一段容易绊人的树枝。 “晚辈治下出了这么大案子,心急如焚,实在坐不住。”安行舟气喘吁吁地回话。 尽管腿脚已经酸疼得厉害,汗水打湿整个后背,但他这慌乱的心总算落了地。 他扶正了官帽,理正了官服,停在那背影两步距离,沉声开口:“你便是章长荣?” 那人影不发一语,微微点了点头。 安行舟扫了一眼这处墓地,杂草被清理堆在一旁,墓碑前摆了三盘祭品,章长荣脚边放着一坛酒。 “为何不逃?” 章长荣似乎没料到安行舟第一句会问这个,背脊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本官刚去过命案现场,你的手段简直伤心病狂!连三岁稚儿都不放过,你怎么狠得下心!” 安行舟厉声指责,气得浑身颤抖,拨开挡在前面横刀护着他的衙差,上前站在他身侧红着眼圈怒视章长荣。 “呵~”章长荣低低地笑了出来,轻声呢喃,“狠心吗,或许吧。” “本官来时曾拜访过你的启蒙夫子!病中老秀才翻下床来跪求本官网开一面,你来告诉本官,是该笑他还是骂他!” 章长荣闻言一震,猛地抬起头来,衙差立刻横刀上前,安行舟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他还好吗?” 安行舟怒气冲冲袍袖一甩负在身后,“有空杀人,没空看望老恩师,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站在一边的景晁这才看清章长荣的长相,高鼻秀颌五官俊美,只是眉毛压眼给他增添了几分阴冷之相。 他似乎特地梳洗过,头发不见丝毫凌乱,除了手上有泥渍和植物汁液染上的褐色,长衫干净还带着刚拿出来不久特有的折痕。 “你为何杀害对你百依百顺的发妻,又为何再次伺机杀害抚养你长大的岳丈一家!” “百依百顺?”他微微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身子前倾不顾还指着他的刀尖伸手抚了抚墓碑上先妣两字,“抚养?像养一条狗一样养吗?” “自四岁起我就变成了一条狗”他偏头想了一下,摇摇头,“不,或许还不如一条狗。” “你们有没有尝过粪便的味道?”他抬起头看安行舟,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我尝过。” “幼时,舅舅家有条大黑狗。”他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长度,“我的表哥说大黑吃得那么香,让我也尝尝到底有没有那么好吃。” 他伸出手按着地上的酒坛子,笑得风轻云淡,“就像这样,表哥把我脸按在他拉的那堆粪便上,你说的那位百依百顺的发妻握着棍子,我挣扎,她便抽我。” “发妻?”他呵呵一笑,抬手解开头上的方巾,“十岁那年,她同舅母去寺里上香回来,捏着一炷香来长工棚,说要给我也烫九个戒疤。” 众衙差见他拨开头发,举起火把照近了些,数个长不出头发的疤大小不一。 一时间全场沉默,只有章长荣无悲无喜地轻声述说。 “我自是不肯,可是我才九岁,力气如何能敌过几个正值壮年的长工呢?香灭了,他们殷勤地给点上。头发皮肉烧焦的味道真难闻啊” “我那舅舅舅母知道后不过是训斥了几句便作罢,给我捂了一把香灰,他们连带我去看郎中都不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 他以指为梳慢条斯理地把头发重新挽成顶髻,“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做狗了,我想做人呢” “山上那个陷进是我布置的,救表哥的时候我故意给自己腿也扎了几个血窟窿,只有这样,我才能堂堂正正背着表哥走进村学。我喜欢村学,夫子待我好。” 安行舟眉头紧锁,静静地看着他因抬手整理头发,袖子下翻而露出的右手臂,上面有块奇怪的疤。 “你这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他摸了摸上面的疤,“他们想看狗在护食的时候有多厉害,把我和大黑关在一起饿了两天,放我出来的时候在门口摆了一碗鸡肉拌饭。盛饭的碗是大黑专用的。” “噫”一众衙差忍不住出声。 他们自认为比地痞流氓还狠上一个档次,但他们那都是明刀明枪地耍狠,跟这两兄妹比起来,那真得说句好家伙。 小小年纪便这么恶毒,实在比不上。 “哎?那你为什么还要娶?话说,你那媳妇后来怎么转性了?” 章长荣转过身子朝他扬起一抹温雅的笑容,“不娶她,谁来支持我读书呢?得益于父母给的好皮相,谁家少女不怀春,她喜欢温润如玉我便温润如玉。她喜欢谦谦君子,我便谦谦君子,有何难?” “再过几个月我便要参加秋闱了,去年遭灾,舅舅家也没余粮。她的嫁妆卖光之时便是她死期将至。我跟吴家谈好了,二十两,还贴心地给买家凑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到这里他抓起酒坛子猛地一砸,抓起碎片起身迅速往安行舟脖子上刺。 “哎,别~”景晁伸手阻止,但是衙差的刀已经毫不犹豫捅进了他的腹部,“他是故意寻死的” 安行舟被衙差扯得趔趔趄趄,等稳住身形已然看见章长荣捂着肚子跌坐在地,吃吃地笑着。 “杀了这么多人,我却不敢自尽,我怕疼,真的,我从小怕疼” “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买家的儿子居然遇上奇人,好转了我还没办路引,能逃到哪里去我的秋闱变成秋后问斩,登科梦,碎了碎了我不甘心,不甘” 第25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变故来得太快,安行舟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章长荣倒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死时还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府城那边的方向。 血腥味弥漫,淌在泥地上的血慢慢流到安行舟官靴边。 他后退了两步,手上还保持着掏袖袋的姿势,手指摩挲了一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臂。 两个人都不在了,拿出来再无任何意义,章长荣也未必想看。 是几张小笺,和一个被拆开的平安符。 前天夜里着实无心睡眠,诸事想不通透,提了灯又去了一趟章家小院。 被衙差粗暴翻寻线索过后的房屋很乱,呈上来的册子都写着章长荣幼时过得不如意,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无论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当口。 就在要走之际,挂在檐下的竹风铃无风自响,啪嗒一声掉在他脚边。 从竹管里摔出一截卷成筒状的纸来,风铃正中心还挂着一个梅花型绣得简单的平安符。 六支竹管,每一支都有一张小笺,有的因为时日久,许是被雨淋过,字迹有些模糊难辨。 即便是从勉强辨出的寥寥几字也能看出写的是女儿家心思。 有一张落款日期是三年前,上面写着:债也好,情也罢,我来还,我来护。 落款日期为去年的字迹清晰很多:我愿意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最清晰的一张大概是前不久的,每一张的年份不同,月份和日子却是一样。 这一张小笺很新很干净,字迹却被晕开了墨迹,上面只有四个字。 如你所愿。 被拆开的平安符,家中贤妻在他赶考时也曾送他一个类似的,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多。 一截用红绳细细捆着的头发。 那是他们成亲时从各自发上剪下来的一截,合在一起,结发为夫妻。 章长荣的案子在垣县掀起轩然大波,章娘子的哥哥一夜之间得了癔症,无论谁靠近都喊着:“冤有头债有主,杀手不是我雇的,不是我” 县学里有和他同村的秀才忽然想起被尘封多年已经被人遗忘的一件事。 章长荣的母亲比兄弟出色,所以到了适婚年纪家里不舍得把她外嫁,招了女婿上门,章老太爷有意把家里的田庄都交予她打理。 夫妻俩不说有多恩爱,也算相敬如宾。那年年关,夫妻俩出去收账,回来的路上遇上盗匪杀人夺财。 倒也没多少银子,听说不过是十来两而已,章家翻十倍买命都可以,不知怎的就是被取了性命。 不过一日,各种流言在十二食的食客中愈演愈烈。 有评善恶到头终有报的。 有评章家三岁稚子无辜的。 有评章娘子迟来深情比草贱的。 所有的在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死者为大。 章家之事还有余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二食还未开铺门,来买早点的人自觉排好了队。一个挎着食盒的仆妇快步走向队伍,见着好几个熟面孔,还没走近便打开了话匣子。 “哎~我来之前看见捕快班又出动了!章家不是死的死疯的疯么,怎么还有后手吗?” “我也见着了,好像奔着东边去的,该不是那边谁家又出事了吧?” “咦,那不是刘家的阿棋么!嘿~阿棋,你今天怎么来得迟了许多啊?” 好些下人每天清晨都来排队,排着排着就熟稔起来。 不少人一见拎着食盒昂首挺胸满脸得意的娃娃脸小厮从对面巷子走出来,纷纷摇手招他过来。 之前倒也没今天热情,主要是东边没多少住户,有的也是几个大宅,刘家就是其中之一。 “做什么呀?”阿棋像只威武的大公鸡一样划拉着步子走过来,轻蔑地扫了一眼队伍,“有事要问的时候阿棋长阿棋短,前两天还都管我叫刘家那谁呢~” “阿棋哥哥,你来,排我这里呀,我这个位置让给你。”粉桃脸小丫鬟笑眯眯地冲他招手,眉眼弯弯甚是乖甜。 “咳”阿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抿了抿翘起来的嘴角,“那哎算了,我还是排后边去吧。” 又不是什么前排,离最末也没隔几个位置,都差不多。 嗯,不过 阿棋哥哥什么的,可以多喊两声。 “阿棋,捕快班是不是往你们那边去了,该不是你们刘家犯了事吧?”一灰衣高个小厮转身探出头去笑嘻嘻地打趣。 明知道不可能,就是愿意逗逗乐子。 要真是刘家出了事,家里下人哪还有心思跑出来嘚瑟,全得像鹌鹑一样在宅子里抖得跟筛糠一样。 阿棋皱起鼻子冲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你这样乌鸦嘴,在我们刘宅是要抓去扔灶膛里当柴火烧的知道吗,叫你嘴贱!” “哎哟,好怕,你们刘宅平时不烧柴都烧人的吗怪不得大伙都说你们刘家典当行吃人呢,原来竟是真的?”灰衣小厮嘴里说怕,脸上却挂着促狭的笑容。 “胡说!我们刘家典当行做的是正经行当,要是没有我们,那些遇上急事无处筹钱的该多绝望啊,你们说对吧。” 阿棋虎着脸据理力争,作为刘家下人,在外也是要维护主家脸面的。 “场面话就别说了吧,说得好像你们做了多大善事一样,不是人家去县衙告你们的时候啦?话说,捕快去谁家了,你消息这么灵,肯定知道的吧?” 做下人的都是看主子脸色吃饭,不仅得嘴皮子溜还得脑子灵光。 当面揭人家短,也没什么仇怨,嘴上痛快了就得找个台阶给人家下。 “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阿棋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歪着头朝粉桃脸小丫鬟咧嘴一笑,“小环妹妹,你问我,我就告诉你哟~” “真的?那,阿棋哥哥你快说,我好想知道呀!”她很配合地露出崇拜的眼神。 阿棋顿时觉得自己的小身板又伟岸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松了松肩膀,睨了一眼求知欲写在脸上的众人。 “吴家要倒大霉了!捕快班把他们二房全拘了,跟糖葫芦串一样捆了手拉去县衙呢!我就说他们家半夜背着人肯定没干什么好勾当,嘿,让我说着了!”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這爱、狠羡月票! 4月份了啊,咳那个 阿言这可怜的娃上个月都在片场候场混盒饭,唯一一次出境居然还是只有几行字的客串,活在别人的台词和旁白里,属实惨兮兮。 我答应你们,这个的全勤,咱一定带上他! 第257章 他是不是觉得你有病? 十二食铺门打开的同时,侧巷马车缓缓驶出。 “我不要回村!我还没玩够!” 舒映桐一手执缰绳,一手捡起竹条不耐烦地撩开门帘,“那你下去。” 扒在门边的景晁险些被划到脸,盯着她的后脑勺瘪瘪嘴,“专横!” 舒映桐轻叱一声,趁着晨间行人不多加快出城。 十二食已经步入正轨,该教的已经教完了,再留在那边除了做帮工并没有多大意义。 只有老爷子耍赖不肯走。 只要她一走,铺子里的酒大概会被他祸祸光。 她挫败地呼出一口气,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以自己的亲事来要挟别人。 “文渊好些妹妹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家阿言我都没同意,你倒好,拿这个来威胁我,哼!” 景晁抱着手臂气呼呼地靠在车壁上瞪着晃动的门帘,又觉得这样丝毫不能让外面那人感受他的愤怒。 一把撩开门帘,气哼哼地靠坐在门框边用力瞪她的后脑勺。 “那你可以让景韫言做驸马。”舒映桐淡定地看着前面跑姿矫健的黑色骏马。 千里马都被他留给她拉车了,驸马,不存在的。 “那不行,大好男儿谁要做什么规矩多多的驸马!比上门女婿还卑微,还有个啥家庭地位。”景晁说完咂咂嘴,往后仰了一下,满脸复杂地看着舒映桐。 话说阿言在她那里好像也没什么家庭地位啊 堪忧,堪忧哇 舒映桐抿嘴不语,嘴角笑意浅浅。 “唔?安行舟可以啊,是个干实事的好官!不是免徭役了吗,这路怎么来的?”景晁赞赏地看着和上一次走时大不相同的官道。 青石板路以前在县城存在,城里居民多数不下田做农活,过得比乡下人讲究些。 出了县城就是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行人难走,车轮易陷。 如今连通向村镇的官道都修成碎石板路了,颠簸的程度大大降低。坑坑洼洼的土路坐在马车里还没骑马来得舒服,但是修平整了坐马车还是很舒适的。 “各村镇组织劳力一起修的。” 知县的主要职责并不是升堂办案,而是民政。 农业、兴修水利、征收赋税。 为了防止这种官职不高但是权力很大的七品官贪污腐败,在天高皇帝远的县里不断坐大,待个三年就得挪窝。 有利有弊,弊端就是多数知县要么庸庸碌碌摸鱼三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要么狠狠捞个三年,再换个地方捞。 安行舟是个热血实干派,听了舒映桐给他画的大饼,毅然决定在任三年必须干出一番政绩出来。 严重匮乏的财力、物力,但他有人力,充分发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艰苦奋斗精神。 硬是把“要想富先修路”思想贯彻到底,亲自下村镇动员各基层管事,官道已经快修到隔壁县了。 “老爷子,有办法让附近州府效仿垣县修路么?”舒映桐语气诚恳。 只修垣县的路格局太小,不说全国,起码要让附近几个州县的交通便利起来。 安行舟一个小知县人微言轻,官职不够大,在朝廷大概就是个小透明一样的存在,即使写奏折也没多大话语权。 正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修路无尸骸,不是所有人都有官员都像安行舟那么好骗。 有时候,强权还是很有用的。 “咦,阿言没跟你说过么,他已经威逼利诱文渊从国库拨款修路兴修水利了?也难为文渊了,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不说,还穷。不过,你想要的,阿言都会帮你达成的啦~” 利国利民的好事,穷也要办。 舒映桐怔愣了一下,清冷眼眸渐渐染上笑意,连路边那株桃树下被风吹落一地沾染泥土的花瓣都觉得春色旖旎起来。 回到村里时日头已经升得高高的,两人收获了一箩筐热情高涨的问好,马车还没进院子,栓儿已经蹦蹦跳跳迎上来。 还没等他出声,景晁已经挽着包袱跳下马车一把抱起栓儿甩了一圈。 “想我了没!看我给你带了多少好吃的!” 景晁没少从栓儿那里连哄带抢分零嘴,给栓儿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实在不算美好的印象。 看着老爷子被接走,当时高兴得直想找串爆竹来放,哪还会想他。 不过听说带了好吃的,立刻张开手臂一把搂住景晁的脖子,高兴地大喊:“想!” 一老一小有说有笑地进了堂屋。 挑着一担粪桶回来的雪梅见着马车便知道是舒映桐回来了,把东西放回茅厕檐下,去井边打水洗了手上前帮忙卸车。 “辛苦了。”舒映桐弯起嘴角看着干活回来热得额头直冒汗的雪梅。 她和朱萸一走,雪梅担心珍娘母子三人在家没人照应,索性搬过来睡在朱萸房间,家里地里的活也一并帮着做了。 “姑娘跟我还客气?”雪梅甚没气势地横了她一眼,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舒映桐回来,雪梅也没急着搬回自己家。 反正住得近,朱萸也要在县里住一段时间,两人在一个院子里处理村里的事也方便。 景晁请了姚氏做媒人,正式替景韫言和司曜提亲。 半个多月里,舒映桐已经收了三只大雁了,全是从繁陵城送来的。 在古人嫁娶六礼之中,除纳征之外,其余五礼都需以雁为贽。 她对于这种象征爱情的野鹅,处理的方式也很郑重,以大铁锅葱姜料酒炖之。 进了四月,天气热了起来。 舒映桐带上图纸再进县城去铁匠铺定制烧烤炉,顺便去十二食帮忙打杂。 过了午市,没几个食客,铺子里只留了朱萸跑堂,舒映桐趴在柜台上被穿堂风吹得昏昏欲睡。 “姑娘~”朱萸伏在柜台上探进身子揪揪她的衣袖。 “怎么了?” “那个郎中从进来往你这看了好几回了,他是不是觉得你有病?”朱萸掩着嘴在她耳边嘀咕。 “哪个。”舒映桐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懒懒地支起下巴扫了一眼铺内。 很好认。 正对柜台那张桌子边上有个吊了布带的方木箱,上面放着游方郎中常见的摇铃。 视线移到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那人正巧抬起头望过来,舒映桐眉头一蹙。 淡眉标准平行眼,方脸方颌,蓄着山羊胡,端正和气的长相。 明明是个陌生人,可是那浓密纤长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和那双陌生眼睛里的璀璨星河… 为什么觉得很熟悉? 第258章 她是我未婚妻 舒映桐清冷眼眸微眯,支着下巴的手背一收,毫不迟疑起身绕出柜台。 游方郎中执杯含笑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 未施粉黛乌发轻挽,烟粉立领短上衣,下穿蓝白褶裙,没有过多绣花点缀,布料也是普通亚麻布,行走间裙裾扶风,一身恣意不羁。 他的视线落在被一条白色腰带束着的纤纤楚腰,垂下眼眸,眼神暗了暗。 舒映桐撑在桌边俯视坐得板正的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被胡须遮住的下颌线,视线在他耳朵上流连。 而后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弯下腰凑近了些许,盯着他低垂的睫毛,缓缓开口:“眼神藏一藏吧。” 易容术不错,在街上擦肩而过她可能不会专门注意一个陌生路人。 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太熟悉了,如她所料,耳后果然有个小痣。 他放下杯子抬起头侧撑着脸抿唇一笑,“适才在下观姑娘面色有恙” “啥,姑娘你果然有病!”朱萸紧张兮兮地截断话头,冲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这么厉害吗,什么病什么病!” 舒映桐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甩她一个眼刀子,“你才有病。” 他低低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眉眼含笑地望着舒映桐,“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舒映桐抽抽嘴角,被这张陌生的脸和特地变成醇厚嗓音调戏,真是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啥意思,什么病,没懂,什么半夜有的没的。”朱萸皱脸挠挠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是我的错,让你等了这么久。”他言笑晏晏地抚上她撑桌的手。 啪! 朱萸二话不说一巴掌打上他的手背掀开,“你这不要脸的敢吃我家姑娘豆腐,打不死你我”说着撸起袖子提拳就开打。 他黑着脸抬臂格挡扫开她,“朱萸你是不是傻!她是那种随便让人吃豆腐的人吗!” 朱萸楞了一下,这话倒也不错,一般人敢摸姑娘早就挨揍了,哪会手指都没抬一下乖乖让他摸手。 “姑娘,为什么他骂我的架势感觉有点耳熟?” 她扶着腰上下打量他,没见过啊,怎么骂她骂得挺熟练的? 这语气还挺像姑爷… “你还有脸回来!可算逮着你了!”门口传来怨愤的声音,紧接着冲进来一个金冠华服年轻男子。 中年郎中看他直奔舒映桐伸手便要拍她的肩膀,眼睛一眯手腕一沉拽着她的手腕扯近自己,“这谁?” “不重要。”舒映桐挣脱桎梏,头疼地回头看了一眼沈骁。 地主家的傻儿子是真闲 “我怎么不重要了?你欠我的就这么算了?”沈骁站在她旁边怒目而视。 “嚯~”铺子里那几桌食客纷纷停杯停筷满脸兴奋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坐姿看热闹,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这是要债的?这姑娘欠人钱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能吧,我听说那姑娘可是村长呢,知县老爷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她用得着找沈家借钱?” “那她跟那游方郎中又是什么关系呀,好像很熟的样子。” “不知道,没见过。” 舒映桐头疼地揉揉额角,她没兴趣给这些食客提供娱乐项目,点点郎中的手臂,转身便往后院走。 “哎?啥情况?”朱萸傻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伸手一拦,“你又要去哪,后院也是你能去的?” “他为什么能去!”沈骁不服气地指着前面的背影。 “我家姑娘让去的,咋,你也会看病?” “朱萸,让他过来。” “唔?”朱萸歪过身子望着后院的方向,满头雾水。 刚才是听见姑爷的声音了对吧? 姑爷什么时候在后院了? 沈骁趁她怔愣,挥开她的手臂大步往后院去。 “桐桐,你趁我不在招惹桃花了” “啧,不要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舒映桐抬手撑着额角挡住自己视线。 用他自己的脸撒娇勉强能忍,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中年大叔撒娇,太难顶了 得亏用的是他平常说话的声音,不然,真的很难控制已经硬了的拳头。 “好吧,那你等我一会。”他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和沈骁打了个照面,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吉祥夫妇从正房出来看见舒映桐和沈骁在堂屋坐着,礼貌问了好,以为他们是要谈生意。 彩娟示意吉祥去铺子把朱萸换下来休息,自己则转身沏茶。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沈骁愤愤地瞪着舒映桐。 之前被诓,还寻思着再来找她打一场的来着,结果人不见了。 来了好几回也没见着人,今天一见,她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不是我让你进来的。”舒映桐神色淡漠地看着杯子里浮沉的茶叶。 这茶一般,也不知道景韫言那个对吃食不挑,对茶叶却很挑嘴的愿不愿意喝。 沈骁一更,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摆摆手,“那你痛快点,什么时候跟我打一场,这事什么时候算完。” “我替她跟你打。”景韫言负手踏进正屋,很自然地在舒映桐旁边坐下,端起她面前的杯子递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彩娟笑着问了好给他斟茶,心下明白他们肯定不是谈生意了,放好茶具便去铺子里做事。 “你是谁?这是我跟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沈骁不客气地打量他,低头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对面一身清雅矜贵,阳春白雪。 自己一身土气富贵,花里胡哨。 头一回觉得自己穿得像个土鳖,连自认为拔尖的相貌都被比了下去。 “她是我未婚妻,你觉得有没有关系?”他俊眸微眯,目光冷峻,森寒的嗓音满是凌厉的告诫之意。 这个人明显对他的人很感兴趣,他能给机会放任吗? 当初他就是从感兴趣开始,慢慢被她吸引,最后乖乖栽在她手上的。 其他人,想都别想! 舒映桐偏过头看着这张好久不见的俊脸,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他这幅气势全开的模样倒是不常见,温软撩人不见了,混身散发生人勿近的禁欲气息。 大抵是人都有劣根性,禁欲系什么的不就是用来挑战的么。 她放下握着杯子的左手,伸到桌下在他腿上不紧不慢地轻轻划圈,桌上显露人前的脸依然是那副冷眉冷脸的淡漠神色。 景韫言眉梢微扬,不着痕迹地抓住她使坏的小手,摊开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在上面写字。 再闹亲你。 ------题外话------ 感谢浪里格朗月票! 感谢订阅支持我的宝子们! (〃)作为一个被放养没有推荐位的码字狗,有被你们默默暖到! 第259章 你的夫君都要被她卖了 景韫言似笑非笑地盯着舒映桐明显抖了一下的红唇,擒住她挣扎欲躲的手。 舒映桐往他脸上不停地甩眼刀子,鬼知道她现在有多后悔。 她是一时兴起想打破他的禁欲气息,但是没打算在这种场合感受他有多欲好不好! 几个月不见,这人越来越不要脸了,把她的手往哪移呢! 砰! 沈骁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两个干嘛呢!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活人放在眼里了!”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好吗! 谁要看他们眉来眼去了! 感觉自己坐在这里多余得可笑! “没有。”两人如出一撤的冷淡口吻。 “我”沈骁气得抓起杯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茶,眼睛一瞪,噗地一声转头喷出去,不停往嘴里吸气。 “你是怎么被这缺心眼缠上的?”景韫言松开她的手腕,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睨着沈骁。 他那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而且还是在家里受宠的。 眉宇间有股子英气,眼神清明,长得还不错,一身正气又透着点执拗的傻气。 纨绔子弟却玩得不花,印堂红润明朗,身上没有什么酒色奢靡之气,倒是个好儿郎。 舒映桐抬眼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走吧,朱萸要回来睡午觉了。” “等一会吧,茶还没喝完。”景韫言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默默地喝着。 “嗯?”她偏过头看他,视线正巧落在他微红的耳根上,突然间悟出点什么,视线不经意落在某处,抽抽嘴角,“出息” “咦,姑爷!你啥时候来的?”朱萸在院子里嚷了一句,大步跨进堂屋,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来,满脸欢喜地看着景韫言。 “嗯?这么欢迎我,少见啊。”景韫言转头狐疑地瞧着她。 这憨货脸上藏不住事,她这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跟农户卖猪时分毫不差… “诶嘿嘿~姑娘一时半会不回村,你回来了,那我就多了一个帮工了嘛~我这铺子来的大多都是男子…” 朱萸摸着下巴,目光炯炯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滚圆鹿眸一闪一闪亮晶晶。 “唔凭你这张脸,往门口一站,起码能给我吸引一大堆小娘子大婶子!挺好,我感觉离成为垣县富户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 “你仿佛是在做梦。”景韫言黑着脸不客气地泼熄了她的热情。 亏她想得出来,叫他在门口拉客是个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 朱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由不得你~姑娘已经帮我定制烧烤炉了,到时候姑娘在外头,你难道不跟她一起?反正你烤肉手艺不错,物尽其用嘛~” “啧。”景韫言拧起眉头歪过身子凑在舒映桐耳边,“三个月不见,这憨货怎么跟掉钱眼里似的,你也太惯着她了吧” 谁给她的理直气壮使唤他做事? 暖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有点痒,舒映桐抬手把他推远了些,“用正当的方式为梦想而奋斗,没什么不好的。” “你的夫君都要被她卖了,你不制止也就罢了,还要帮她数钱?”他又靠过去,抱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嘴唇贴在她脖子上幽幽怨怨地谴责她。 沈骁捏着茶杯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他感觉自己裂开了 不是,这什么鬼! 刚才那个霸气贵公子是他幻想出来的对吗! 对面这个撒娇比女人还娇软的男人是个什么存在! 好家伙,亏他刚才还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有气度,现在只想自插双目! “哎,哎哎~有没有人稍微尊重我一下下?”沈骁屈指叩得桌面咚咚响。 “闭嘴。”三人异口同声。 沈骁摸摸鼻子,对自己十九年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他,沈三公子,在繁陵城排得上号的沈三公子! 怎么到了这个破县变得如此毫无排面了? 不说众星拱月,他现在简直就跟地里的白菜一样,人家都不屑搭理他 是不是因为没带几个疯狗一样的家丁导致的 “什么烧烤炉,你们又打算走什么野路子?”景韫言说话时有意无意亲舒映桐的脖子,盯着她的耳垂跃跃欲试。 舒映桐拿这个无尾熊一样抱着她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掰了几次也没把他的手掰开。 挫败地呼出一口气,只能随他意了,沈骁什么的,就当不存在吧。 见他平安归来,心里也是欢喜的,被他搂着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朱萸对于这种小场面早就见怪不怪,翻了个茶杯倒上茶试了温度,咕咚咕咚灌了一杯,兴奋地说: “姑娘说天热了,反正大伙晚上睡得迟,不如出来纳凉,和三五好友撸个串喝点酒嗦一盘螺,美滋滋!” “咱们村里的西瓜快熟了,姑娘说那是神仙一样的瓜果。在水井里湃凉了拿出来,又甜又解渴。食客也可以携家人来吃西瓜赏月,不喝酒也没关系,咱们还有甜饮、熟食和凉菜!” “咱们铺子做的是正经营生,男子来得,女子小娃也来得。到时候在铺子门口摆上桌凳,肯定能大赚,嘻嘻~” 景韫言听得眉梢高挑,想必全是怀里这个人的主意了。 “听起来不错,我都有点向往了” 比起酒肆和风月楼,这种贴近民众生活的赚钱路子,确实别具一格。 “啊,你不行,你得干活。”朱萸无情地埋了他的向往。 “做个人吧你桐桐,她奴役我”景韫言委屈地埋在舒映桐颈窝拱来拱去。 坐在那默默喝茶的沈骁听得入迷,那什么西瓜,有那么好吃吗 撸串嗦螺又是什么 听这掌柜说得天花乱坠,好像挺有意思的? “那个你说的那些什么时候能有!” 沈骁兴味盎然地抬起头看着朱萸,余光瞥见景韫言那副做派,默默地捂住眼睛,不然怕忍不住戳瞎自己。 “估计再过七八天就有了,西瓜没那么快,还得半个多月吧。”朱萸随口答着,忽然转过头去,“咦,你怎么还在这。” “呵~”沈骁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是够了,他这么个大活人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吗! “嘶”朱萸嘬着牙花子很认真地在他脸上扫了两圈,“沈三公子,你在这里是不是没有朋友” 每次看他过来都是一个人,这会子都被嫌成这样了,还坐在这不走呢。 属实有点可怜。 “谁,谁没朋友了!”沈骁梗着脖子大声回嘴,“我在繁陵城那也是有很多朋友的好吗!谁,谁要跟你们这破县的人交什么朋友了”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 可恶!被她看穿了! “嗯”朱萸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没关系,等我家胡杨来了,介绍给你做朋友呀~他脾气最好了,拳脚功夫也很厉害的啦~” “谁,谁稀罕了”沈骁握着杯子低头喝茶,嘴角不自觉地开心扬起。 第260章 命都想给你 沈骁背着手心情舒畅地走出院门,刚走出几步,被午后炎炎烈日一晒,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他不是来找人打架的吗! 怎么就变成喝茶聊天了! 脚步一转折身返回还没踏进院子,那边两个背影已经相携进了厢房,只留给他迅速合上的房门。 想到刚刚那些辣眼睛的场面,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袍袖一甩又背着手转出去往巷外走。 舒映桐仰着脸微微蹙起眉头望着面前一进房间抬手关门顺势把她困在双臂之间的人。 那双含情眼正盯着她的领口,以她对他的了解,绝不可能是从欣赏的角度研究她竖领上的蝶形盘扣样式精不精巧。 他这眼神 明显是想解开 “先叙个旧?”她试探性的问。 他轻轻笑了一下,漂亮眸子里细碎的星光忽地如焰火般绚烂,撑在她颈项旁的手移到她后颈上托着,笑吟吟地凑近了看她的眼睛。 “你觉得呢?” 还没等她拒绝,温热的唇贴了上来,细细啃咬。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荷尔蒙味道,舒映桐向来平稳的情绪被勾得悸动了起来,无意识地垂下抵在他胸口的手,环上他的腰。 景韫言原本温柔缠绵的吻随着她的回应,顿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修长的手指顺着纤腰向上游走,挑开她背上碍事的绳结。 “唔!”舒映桐蓦地睁开眼睛,眼睁睁地看他随手把那件粉色肚兜丢在旁边的桌上,系绳垂在卓沿一摇一晃。 “景韫言,院子里还有人,你白日宣…” 这处厢房旁边不远就是水井,郭六娘还在树荫底下洗碗的好吗! 妞妞还在旁边剥花生呢,这不要脸的大白天 这不是影响儿童身心健康么! 他埋在她颈间咬开盘扣,弯下腰把她打横抱起,“嘘,我轻一点,你小声一点就好…” 舒映桐被轻轻抛在床上,忽略轻薄上衣空荡荡的羞耻,撑着手臂起身企图阻止他解腰带的动作,“这是声音大小的问题吗这不合适好不好!” 他舔了一下嘴唇坏坏地笑开,跨上床俯身单手撑在她上方扯开腰带丢在床尾,贴在她耳边低喃,“我试过了,很合适,命都想给你” 舒映桐还想顽强抵抗,奈何被他娴熟的技巧攻城略地撩得败下阵来。 京中有善口技者,手艺人什么的,着实扛不住 日落西山鸟归巢,瑰丽余晖静静投在窗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兰花上。 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打开窗叶,有人探出头来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又关上,“唔该吃晚饭了。” “呵,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晚饭救了我。”舒映桐横了他的后背一眼,盯着镜子里那个人的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深吸一口气。 立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设计,要是穿交领衣裳出去还能见人? 现在这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一会还是见不了人! 都怪这个没有节制的人,她就知道他一疯起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景韫言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讨好地帮她揉腰,“我错了” 嘴上认错,眼睛却盯着她的侧脸浮上点点笑意,下回还敢。 舒映桐趴在床上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腰很难找?” 折腾了一下午,体力消耗得厉害,这货精力旺盛得让人招架不住。 揉腰就揉腰,别的地方不用顺便照顾的好吗! “咳”他面不改色地把手往上移,不轻不重地捏着,“好找,好腰,就是有点费命” 唉女人的腰,夺命的刀 舒映桐挫败地闭上眼睛,一点也不想光着跟他继续讨论腰不腰的事,明显看见他眼神又变得幽深了起来。 伸脚把床尾的薄被撩过来盖住自己,拍开他又开始不老实的手,“南狄之行,探得怎么样了?” 两国交战是大事,只能探,不能直接解决。 就算偷进敌国皇宫把皇帝杀了也无济于事,他们能马上立新君继续筹谋。 说到正事,景韫言正了神色眉头紧锁,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木箱,“给你看一样东西,或许你能有不同的见解。” 舒映桐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荷包,捏了捏手感,拉开束带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眉梢一挑,“这个怎么了?” 她捏着一颗滚圆的玻璃珠翻来转去看了一遍,神色淡淡,“加了色料,透明度还行。” 景韫言闻言精神一震,一把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扶着她的肩膀神情有些不可抑制的激动,“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玻璃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工艺还不如我们的瓷器有文化底蕴。”舒映桐默默拢好身上的薄被,下床拿了衣裳回来。 玻璃在后世因为工艺成熟,应用非常广泛。古代却因为工艺和工业原料问题只能局限于装饰或者摆件。 古人茶文化浓郁,玻璃传热强于瓷器,不仅容易烫手还有骤然遇热水有炸裂之虞,所以她懒得研究制造玻璃。 “啊!太好了,你真是我的小心肝!”景韫言扑上去抱住她,用力在她背上亲了好几下。 “什么鬼,你先放开我。”舒映桐差点被他扑倒,拍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眸光闪耀的人,“南狄的玻璃卖天价了?” 景韫言一看她淡定地说出这珠子的工艺还不如瓷器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肯定也能做出来。 目不转睛地看她丢开薄被穿衣裳,暗暗吞吞口水,克制住想把她按倒的冲动,决定先谈要事。 “太上皇有六子,其中,第五子,宣王最富裕。去年皇太后薨逝,只有他按兵不动只携家眷进京,每天除了吃吃喝喝什么也没做。宫变之后非常乖觉地领旨留京,一句抱怨也没有。” 舒映桐低头系腰带,随口接茬,“要么真咸鱼,要么就是等机会翻身的咸鱼。有钱却低调,拥兵却不动,看来是突然招了个有脑子的幕僚了。” 不然也不会把这人单独拎出来说。 景韫言把她抱坐在腿上,赞赏地亲了一口,“文渊明面上找不到他的错处,但我们心里清楚他绝不可能混吃等死。所以察觉南狄有异动,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舒映桐揉着酸软的腰肢,蹙眉附和地点点头。 姜家倒台,文臣武将大换血,剩下的世家大族大多都是被姜家打压过的,好不容易熬出头,除非闲得蛋疼才想把自己往牢里送。 但是宣王就不一样了,新帝登基,接了个到处是窟窿的烂摊子,他完全可以趁着这种时候通敌,先把狼引进来。 南狄国穷兵悍,就是没钱。如果他给钱支持粮饷,等边境我朝兵将因为粮草不足节节败退的时候拥兵自立,再砸钱把自己砸上道德制高点。 按照一般情况,把弟弟从龙椅上踹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他漏算了司曜这只铁公鸡。 据她所知,司曜的钱,有必要的时候,是可以花在刀刃上的。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和月票! (〃)先把这章发一下试试。 第261章 给他丢了个送命题 景韫言手指翻飞在她发间穿梭,眉眼弯弯一边帮她绾发一边听她分析宣王通敌动机。 “你若是投诚其他皇子麾下,以你的才思和见识,怕是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舒映桐半转身子抬手搭上椅背,仰着脸冲他眼尾飞扬一睨,红唇轻勾,“我要是真投诚,你杀不杀?” 向来冷清的人忽然妖娆妩媚起来,他只觉得魂都要被她勾去了,弯下腰把下巴搁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我是有多让你失望才会让你遇上这样的两难选择,那你先杀我好了。” 舒映桐垂下眼睛盯着他丰润好看的嘴唇,暗忖这张嘴真是厉害。 给他丢了个送命题,杀不杀都是陷阱,他选哪个她都不会高兴。 不杀吧,没有底线的人还有什么人格魅力可言? 杀吧,她都要死了,为什么要高兴? 他这反手一丢,原原本本地把问题又抛了回来:她背叛了他之后,舍不舍杀他? “狡诈。”她伸出手指按了一下他的唇。 嘴上要她杀,行动上使美人计,这么好看的脸往她面前一杵,委屈巴巴的模样,连颤抖的睫毛都是满满的演技。 他睁开眼睛,目光狡黠,得意一笑,“避而不答,看来是为夫略胜一筹了。” “注意你的措辞,你可以自称在下。” 舒映桐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收了手臂起身绕过他准备出去吃饭。 还没走两步被他擒住手腕扯回怀里,温热的气息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怎么可以下床不认账呢,你的每一声夫君都叫得我心神荡漾。不过…我可以试试你说的…在下…” 舒映桐咬牙,真想提刀捅死他! 这是什么流氓! 那一声声夫君是她主动叫的吗! 还不是他… “吃饭,我饿了!”她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 他搂着她亲了又亲,起身把她放在椅子上温柔一笑,“你在这等我,我去端过来吃吧。” 这么久没见太想她了,把她折腾得够呛,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被欺负过后娇艳的模样。 “也行。”舒映桐从善如流地应了。 腰腿酸软得厉害,南狄的事也不适合在外面谈,端过来吃也好。 “姑爷起来啦,饭菜温在锅里了,我去热一下摆在堂屋吃吧?” 坐在穿堂屋檐下做活的郭六娘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吃饭的时候听掌柜叮嘱了一番,叫她不用太紧张,也不要去打扰房里的人。 可是她在院子里干活听了一下午,即便是过来人都听得不好意思了。 “不用,我自己去拿就好,你忙你的。”景韫言随意摆摆手,之前看过院子格局,脚步不停直接往灶房方向走。 郭六娘舒了一口气放松肩膀坐回去继续就着灯火剪辣椒,抬头瞧了一眼打在灶房窗纸上忙碌的人影,抿嘴笑笑。 有钱人家的贵公子连这些烧火热菜的粗活都愿意做,姑娘真是太有福气了,姑爷没架子,长得又好。 而且还… 活好… 想起自己那个已经下狱的娃儿她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求他对自己多好,到头来连自己的亲闺女都狠心卖给人弄死配冥婚。 搭上有钱的吴家表面风光,背地里却干着和读书人一点也不相干的缺德事。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好在和他分清了干系,有这么多人疼爱妞妞,吃得好,穿得好,住得也好。 她探出身子回头往柜台里瞧了瞧,妞妞正被彩娟抱在怀里让她拨算盘珠子玩,两人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逗得她笑眯眯的。 “那憨货倒是舍得下功夫,为了奴役我,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 景韫言端着托盘把小分量的四菜一汤一一摆上桌,摇摇头唉声叹气。 舒映桐抿嘴轻笑,端了米饭放在对面位置上,“你哪回过来她没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嘴上对你不客气罢了。” “日子过不下去了,媳妇胳膊肘朝外拐,为了朋友往自己夫君两肋咚咚咚插刀。别人都是见色忘友,你倒是舍得拿我去套狼…”他坐在对面委屈地冲她眨眼睛。 “朱萸开的是食铺,不是风月楼…”舒映桐头疼地望着他,那委屈的模样幽怨得好像她们叫他挂牌接客一样。 “你是不是忘了陆同知那个妹妹了?我要是在铺子外面做什么帮工,被人调戏怎么办?”景韫言再接再厉举例说明弊端。 才不要做什么帮工。 他长这么大也就给师弟和去年冬天一起上山游玩的人烤过肉,其他人配享受他的伺候? “啧。”舒映桐拧起眉头,被他一提忽然想起来了,确实堵心,“算了,我让聂开诚过来。到时候人多难免闹些口角,得有个人长期镇场子。” 吉祥夫妇战斗力为零,朱萸性子又莽撞,聂开诚拳脚功夫不错,为人处事沉着稳重。 “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景韫言忙不迭地点头,殷勤地往她碗里夹菜,“夫人英明!总算知道要把我藏起来了…” 他偷偷弯起嘴角,想起她吃醋时在人前主动亲他就觉得心情好得很。 “也不全是为你。他好像和明霞有点苗头,不过明霞刚在东街开了头饰铺子,怕是一时半会顾不上那些男女之事。把聂开诚请来做合伙人,也算有个体面的营生。” 宋家明父子瓷窑因为明雅轩的广告效应,生意蒸蒸日上。 明霞又开了头饰铺子,顺便还进了一些胭脂水粉,也算是个有潜力的掌柜。 聂开诚是个光棍,年纪也大了明霞五六岁,打猎终归不是让家人放心的营生,宋婶不是很满意他。 听雪梅说,他是个不懂风情的莽汉,明霞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两有点苗头又不太好凑。 景韫言静静地看着她一边吃饭一边跟他聊村里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灯火温柔,人也温柔。 他觉得他们好像普通人家的小两口,即使是在这样一间不大的厢房里,也有一种家的温馨感觉。 她变了好多,以前不爱跟人聊这些的。 “你在看什么,饭不吃?”舒映桐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停了碗筷含情脉脉地盯着她做什么,她脸上又没长饭,看能看饱吗? “喜欢看你闲话家常的样子,我终于明白好些新婚妇人为什么喜欢分家了。两个人吃饭,你只跟我一个人说话,不用分出注意力应对别人。” 第262章 不,你不想 一盏油灯,一张方桌,两人对坐,三菜一汤。 橙黄灯火投在他脸上,浓黑纤长的睫毛垂下,漂亮的唇抿着愉悦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把一块鸡肉的皮扯下来放进自己碗里,筷子夹着鸡肉放进她的碗里。 舒映桐默默地看着他自然娴熟的动作,眼里浮上暖暖笑意。 他说得没错,从相识至今,确实是头一回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 她不爱吃鸡鸭皮,非必要条件下,她都是先扯下来放在一边,等把碗里的饭菜吃完才默默吃掉她不爱吃的。 在村里并不是顿顿鸡鸭,他却注意到她这种小习惯,第一次看他把筷子伸到她碗里夹走的时候,她有些不自在。 他却神色如常。 后来他便像现在这样,皮归他,肉归她。 去年入冬,很多村民没有棉衣棉被过冬,他留信那多给的一千两说是让她做一床暖和的棉被,她又何尝不知这是拐着弯给她送棉花。 她要矿渣他便让人运来。 她要瓷器图册他便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她画。 她要相邻几个州府修路,他便直接威逼利诱让皇帝一边哭穷一边照做。 她无权无势,他便明里暗里敲打知县把她捧上去。 上一世,她不知道什么是人心冷暖,亦没人心疼她。 这一世,遇上这样的人,即便心如坚铁也慢慢被他融化了,如何能不心动。 “怪我,长得太秀色可餐,让夫人饭都忘了吃,想吃我。”景韫言支着下巴咬着下唇冲她羞羞怯怯抛了个媚眼,“今夜不熄灯,让你看一整晚好不好…” 舒映桐用力闭了闭眼,握紧手上的筷子,尽力压下戳死他的冲动,端起碗用力往嘴里扒饭。 “吃慢点,不急,长夜漫漫,咱们有的是时间。”他不怕死地继续言语调戏。 她砰的一声放下碗,端起优雅的微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给、我、睡、隔、壁、厢、房!” 他捏着汤匙舀了汤举到她嘴边,回了个甜甜的笑,“好,我给你睡。” 舒映桐攸地收了脸上的笑,张嘴把汤匙里的汤喝了,二话不说捧起小汤盆一顿吨吨吨。 感觉要被气吐血,必须拿汤压一压! 景韫言错愕地看着她赌气的动作。 好…好可爱… 怎么办,好想过去抱她亲她,不知道会不会被捅死… 舒映桐喝完了汤,情绪也调整完了,冷冷地睨了一眼眸光闪耀的他,“撤桌。” “得令!”他捡起托盘飞快地收拾碗筷送到外面洗碗盆。 刚洗完手一回头看见舒映桐出了房门目不斜视地往院门方向走,忙不迭地追上去拉她的手,“你去哪,我陪你呀~” “散步消食。”她甩了两下没甩开,反而被他十指紧扣。 “别甩开我嘛,外面天黑,我得牵着你。” “我又不瞎。” “我瞎。” 舒映桐呵呵他一脸,不要脸的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他以前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就很强,更别说身上还有莎莎那颗琼华秋实,夜视仪都没他好使。 腰腿酸软本该待在房里休息,吃饭的时候被他养猪一样不停地夹菜,又赌气喝了半盆汤,撑得慌,只能出来消消食。 晚风吹散了白日里的喧嚣燥热,巷子里各家传出灯火亮光,间或有几声狗吠,居民在院子里纳凉谈天说笑。 手指被他牢牢扣着,掌心相合,小巷花香清幽。 难得的悠闲时光,和喜欢的人一起,不用担心他在外是死是活,心中一片温软的安宁。 小河边清凉的风吹得裙裾飞扬,时不时和袍角纠缠,月光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景韫言伸手把她被风吹落在腮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找了个大石块拿布帕垫在上面,“坐下,我帮你揉揉腿。” 舒映桐乖乖地坐下来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高大的树木不多,灌木杂草里藏着不知名小虫唧唧叫着,这处地势高一些,前面是小河滩,水流声汩汩。 他随意坐下来伸手不轻不重地捏着,“桐桐,你说,是你原来生长的地方好还是我们这里好呀?” “你想听什么答案?”舒映桐挑眉,“比如,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这是什么笼统问题,落后古代和趟过历史长河的现代有什么可比性么? 他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说情话的口吻可以带点爱意…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我也没打算撩你。” 他勾唇一笑,使坏地加重力道捏了几下,“是吗,这样呢?” “啊…” 娇媚的声音让两个人愣了一下,继而表情很复杂。 “我们回去吧。”她蹙眉轻声说,收拾好裙摆起身要走。 什么鬼,古代人说好的注重礼义廉耻呢? 幕天席地这么无所谓的吗? 他一把搂住她抱坐在腿上,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现在怕是不太好回去,就一条路…” 舒映桐淡淡地看着他,以眼神询问,所以呢? 她为什么要照顾别人的心情… 忽然眯起眼睛认真审视他,无力地呼出一口气,用力捏捏眉心。 他这是什么恶趣味… 明明是想看戏,不,是想听戏! 两人耳力好,隔了一段距离依然能听清那边激烈的战况。 舒映桐头一次知道人类的语言居然如此丰富… 那边小娘子夸人本事一流… 她都听得脸热了… “桐桐…”景韫言盯着她的嘴唇轻声叫她。 “不,你不想。”她想也不想地捂住他的嘴。 这事是能随便效仿的吗! 又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不需要凑这种热闹! 他拉下她的手,促狭地看了她一会,贴在她耳边低声说:“原来你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白花花的事吗?我只是想听你叫一声言哥哥而已呀…” 舒映桐冷哼一声,“你把手拿开或许更有说服力。” “我控制不住我的手,它浑身是胆。”他笑得人畜无害,浑身是胆的手还捏了捏。 “我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慢慢听。”她站起身随意扫了一眼前方河滩,眼睛一眯,“啧,今天这条河还挺热闹。” 有忙着生娃的,还有忙着求死的。 河对面有个娇小的人影踉踉跄跄往河里冲,不远处有个高瘦的人影在后面边追边叫,似乎被什么绊了一跤,站起来趔趔趄趄继续追。 “兰儿,回来!别做傻事!” 娇小的那个回头看了一眼,弯腰捂了一下肚子,佝偻着背毅然往河中间走。 高的那个在河边急得跳脚,嘴里的叫喊带着哭腔,见她水淹到脖子了,怒吼一声跳进河里。 “不自量力。”舒映桐冷冷骂了一句。 “唉救吧,那男子不会凫水,原本是来救人的,现在要变成殉情了。”景韫言拉着她的手快速往河滩跑,“桐桐,你救那女子。” ------题外话------ (ˊˋ*)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 第263章 你们两个下河捉鱼去了? 舒映桐半蹲在地上,用力拍打女子双肩,“喂,醒醒!” 判断她失去意识之后抬手按在她胸口试了一下呼吸起伏。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跪在她身侧一手压住前额,一手抬起她的下颌。掰开牙关伸手指把她嘴里泥沙和水草往外掏,鼻腔也清理了一遍。 男子迷迷糊糊被景韫言顶着腹部控水,稍微清醒过来转头看见躺在地上的女子,什么也顾不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 “咳咳咳兰儿,兰儿!” “你不要妨碍她救人!”景韫言黑着脸揪着他的衣领,“冷静点!” 心里有些不爽,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什么时候跪过人! 看她熟练镇定地托着女子的下颌,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孔,抽出帕子垫在女子嘴上,俯身用嘴唇包住那女子的嘴唇往里吹气。 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吹气放松连续四次,两手腕叠在一起十指交叉相扣,垂直手臂有节奏地向下按压。 按压了一会又重新往女子嘴里吹气,再按压。 舒映桐每做五个循环检查一次呼吸,过了好一会,终于看见女子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开始呛咳往外吐水。 她立刻收了手坐在一边甩手腕,人救活了,至于安抚什么的,爱谁谁吧。 “桐桐,走吧,湿衣裳穿在身上要着凉。”他把拧得半干的袍子披在她身上,抱着她起身。 “恩公留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和住址,待明日小生好上门拜谢!” “她为什么要寻死。”舒映桐皱起眉头看着醒了之后一脸生无可恋没出声,只管默默流泪的女子。 大约跟她差不多年纪,五官小巧秀美却带着病容,瘦瘦小小的,刚才给她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摸到的全是肋骨。 “唉!”那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两人拱拱手,“说来话长,小生先带内子回去,等明日拜谢恩人的时候一并说明吧。” 舒映桐点点景韫言的手臂,“你给她把个脉,看看是不是没救。” 这话一出,跪坐在地上抱着女子的人猛地抬头,脸上顿时激动起来。 说不上什么原因,反正看她救人时一脸严肃,动作一板一眼从容不迫的样子,下意识地心生敬意。 “没用的”女子终于开口了,细弱的声音满是绝望,她又捂着嘴剧烈咳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景韫言没说话,蹲下身子扣住她右手脉搏,垂下眸子,过了一会又放开她,“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要死寻死的话就很快了。” 说完直起身子就要走,还没抬脚便被人扑上来抱腿,他轻巧地躲开。 “恩公,恩公,你说的是真的吗!兰儿真的还有救吗!” “病症是重了些,不过还不至于马上要死。月光不够亮,看不了面色。既然我家夫人救了她,这样吧,你们明天带上之前的药方来满街十二食后院找我。” “好,好,小生记住了!”男子扶正女子,端正地跪在地上朝他们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 “来的时候让她蒙住口鼻,用厚一点的布巾。”舒映桐回头添了一句。 不管会不会传染,咳嗽总归是细菌感染导致的。十二食做的是吃食铺子,小心一点总没错。 初夏的夜晚很凉爽,不过一身湿哒哒地走在路上就不怎么爽了。 景韫言捏捏她的手指,感觉有点凉,“桐桐,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腿又没受伤。” 她没被人背过,只让担架抬过。 “来吧,我身上暖,乖。” 她盯着他只穿了里衣的后背,宽肩窄腰线条优美,咬唇想了一下伏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一处,体温清晰地传到她身上,如他所说,暖暖的。 她抱着他的脖子乖乖靠着他的肩膀,景韫言暗暗吸了一口气,软软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恨不得飞奔回去。 “桐桐,要是遇上男子溺水,不许你用渡气的方法,可以以管吹两耳嘛~” “上哪找管?《金匮要略》记载的急救办法在我们那没有被普及。心肺复苏口对口最快最有效。” “我不管,反正你只能亲我。” “幼稚鬼。”舒映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加速跑了起来,“不行,你给我回去好好亲。” 舒映桐: 回到十二食后院,铺子已经打烊,只留了朱萸一个人坐在檐下打瞌睡等他们回来。 开了门后,她皱着脸上下打量他们,“大晚上的,你们两个下河捉鱼去了?我去给你们烧水,晚上还凉着呢,要是得了风寒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完黑着脸摸了一下舒映桐的手指,不冰才放下心来。 姑娘比常人怕冷,姑爷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带她去玩什么水! 景韫言笑着拦住碎碎念的朱萸,“不用,你去睡觉,我来烧水。” “行吧,那我去睡觉了,灶房有姜,给姑娘熬一碗姜汤驱驱寒。”朱萸打着呵欠叮嘱完了趿拉着鞋子往正房走。 “我不配喝姜汤吗?”景韫言拥着舒映桐嘴里小声抱怨,“朱萸现在越发有派头了,骂我挺顺嘴啊?我好歹被人尊称一声神医,还怕我照顾不好你?” “你没看她连我一起骂了么。”她摇头失笑,“是挺有范的。” 舒映桐抱着衣物篮嘴角抽搐地看景韫言往浴桶里丢药材,撒完一把又一把。 黑乎乎的水,热气腾腾,中药味扑面而来。 “你是在调卤水汁准备腌我?” “对呀,把你泡得香香的然后吃掉!” “说阳间话!” “呃…强身健体…解乏…” 他挽起袖子在浴桶里搅和搅和,转过脸来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腿。 “为什么有两个浴桶,你不会是打算一起洗吧?”舒映桐指指那个空浴桶。 “那个浴桶也是给你准备的,等你泡完药浴,我再添热水让你清洗一下。” “行。你可以出去了。” “那我去烧水了,等下过来给你添水。” 舒映桐偏过头狐疑地看着他一点也没犹豫地关上门,居然这么乖? 暗暗唾弃了自己一下,没被调戏还不习惯了么… 皱着眉头泡进浴桶里,这中药味真是冲鼻子,人家忙活半天的劳动成果又不好糟蹋,总归是为了她好,忍着吧。 泡了小半个月时辰,她靠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水温渐凉。 门一开她就惊醒过来,趴在浴桶边上看他忙忙碌碌倒热水兑冷水。 他试好了水温,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捞起她放进另一个浴桶。 “你不是说这个浴桶也是我的吗!” “我也说了要把你泡得香香的然后吃掉呀~” “你还来!” “唔…桐桐…你好诱人…人家受不住嘛…” ------题外话------ (〃)这两天糖超标了,怕你们得糖尿病,发糖活动到此为止肿么样? 第264章 那就成就彼此吧 舒映桐仰面躺在景韫言腿上,青丝如瀑,面粉含春,目光幽冷。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景韫言此刻怕是已经被挫骨扬灰,坟头寸草不生。 “别生气嘛,我错啦,咳”他讨好地甜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从浴房出来被瞪到现在了,这回真把她惹急了。 舒映桐没好气地瞪他,唇角紧抿,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下回洗澡绝对把门栓死! 绝对不会再出现因为腿软走不动路被抱着回房的丢人场面! 他拿着布巾温柔地帮她擦头发,目光落在枕边那枚玻璃珠,眉头微微蹙起。 “为了取这颗珠子,差点撤退失败,幸好还有你给的弩枪飞索。他们的工坊建得很隐秘,守卫森严。看来南狄是想凭借这个充盈国库了。”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舒映桐不用细想也知道当时情况该有多凶险,他手臂和腿上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是刀剑伤。 “据说南狄派出使臣出海去了很远的地方学来的技艺,来回花了两年。我看到此物的时候也觉得甚美,不止是带回来的这枚蓝色的,那一盒每一颗颜色都不同。” 说到这里,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笑了一下,“我当时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好看的珠子给你镶成发簪或是做成耳坠,你戴着肯定好看。” 舒映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不交这种智商税。” 主要成分摆在那,说破天也是二氧化硅和其他氧化物组成。 “智商税是什么?” “就是骗你们这种人傻钱多的花钱。如果他们把这些卖到这边来,你会不会想买?”她捏着珠子举到他眼前晃了晃。 纤纤玉指捏着那枚宝蓝色半透明的珠子着实好看,他点点头,“如果做成精美饰品,确实想买来给你” 舒映桐抬手捏捏眉心,沉思了一会坐起身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玻璃珠。 和周边国家互通贸易,清澜山庄走的路线是药材,宣王走的路线是丝织品,朝廷主要是瓷器、茶叶和各种布匹。 瓷器出口占大头,出口量巨大,收益却极少。 普通瓷器在本国卖不上高价,出口亦是白菜价。 玻璃这种看起来很高档的东西售价绝对不会低,一旦造势弄个饥饿营销,这玩意配上巧匠的手艺,绝对能卖天价。 “宣王和南狄是不是想闷声发大财?”舒映桐举着珠子对着光,嘴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浅笑。 “如若只是钱财倒也好办,南狄还跟宿真和北旹结为同盟。如果南狄大举进犯,其他两国互成犄角之势。三面夹击,怕是不好抵挡。”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清俊的脸上满是愁容,捏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刮着她的指尖。 对于政事,舒映桐知道得不多,也就清楚现在国库空虚,兵不强马不壮,士气不怎么高。 财政被掏空了,穷嘛,显而易见的。 “我倒是有几条计策,算不算女子干政?”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嫣然一笑。 他捉住她的手抬头看她。 屈膝坐在他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里衣,黑亮长发披在胸前,偏头巧笑倩兮地看着他,眼里的自信从容让他缓缓弯起嘴角。 “文渊是我师弟,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长嫂如母,帮自家人有什么过错吗?” “我才不是为了帮他。”舒映桐抬指支着下巴轻嗤一声,“国家动荡,受苦还不是我们这些平民?我们环山村几百户,想过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已。” “国与国之间的结盟,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从来没有什么长久的朋友,只有长久的利益。” “把他们的利益链逐个击破便是。再说,南狄会摇人,你们不会吗?他们的死对头这时候也吓得战战兢兢吧?你们偷偷给他们递刀子,先让他们乱起来。” 本来实力相当的对手突然成为天选之子,就算对方图谋更大现在顾不上他们,到时候回过头来收拾他们也是迟早的事。 南狄畜牧业发达,种植业垫底,地理条件摆在那,垂涎别国资源很正常。 陶瓷她都能烧出精品,玻璃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还有莎莎那个活资料。 晚稻也差不多时候了,环山村刚开荒的田不适合种,不代表其他没有受灾的地区不能种。 交种子全国推广还能让安行舟平步青云,双赢。 景韫言兴奋地吹熄油灯上床,抱着她往里一滚,用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记得看焰火那天,你说等我回来要给我惊喜的?看来已经谋划很久了呢。” “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你们正在默默守护的,我也算其中一份子。既然选择了彼此,那就成就彼此吧。” 她可不想亲身体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后的惨淡生活。 景韫言埋在她颈间感动得一顿猛亲,她不擅长说情话,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在说: 她在乎他的在乎,他想要的,她会努力帮他达成。 “警告你,再碰我就给你割以永治!”舒映桐咬牙拍开他亲着亲着就不老实的手。 “唔不要割嘛,它喜欢你。”他搂紧了怀里的人软着声音撒娇,为了证明,还特地戳了戳她,“你明明也很喜欢它的嘛,怎么舍得,才不信。” 舒映桐臊得想拿针把他的嘴缝上,背过身子咬牙切齿地低吼:“闭嘴吧流氓,睡觉!” 他偷偷勾起唇角,仔细帮她把长发拢在枕头边上,贴着她后背紧紧搂住她。 在外面的时候虽然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是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怀里空荡荡的。 做梦都想抱着她睡。 说到做梦 “桐桐,我有一天梦见你了。梦到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那个房间全是粉红色。不知道那些管子怎么能发出粉色的光,床也是那种圆的。你穿着呃我不会形容反正就是很诱人那种” 舒映桐一声不吭,假装自己是一具没有情绪的尸体,拒绝跟他讨论关于这个梦。 离大谱,那不是她做的那个梦 梦见回到前世执行一个任务,去一家国外主题酒店暗杀敌国政要。 她化妆成兔女郎进了那间房,鬼知道里面没有那个油腻老头,变成利落短发穿着松松垮垮浴袍的景韫言 反正那个梦就真实得离谱 第265章 医者之耻 各家雄鸡争相报晓,朦胧晨光从窗纸透进来,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相继睁开眼,不约而同微微蹙眉。 “桐桐,麻了”他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可怜巴巴地望着舒映桐。 她默默坐起身捂着后颈已经没脾气了,一点也不可怜他非要让她枕着他的手臂睡觉的作死行为。 他手麻,她脖子就不酸吗? “自作自受。”她活动了几下脖子,掀被下床,踩到实地的时候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昨天造的孽,今天全报在身上了! 他摸摸鼻子甜甜一笑万分无辜,殷勤地帮她搭配衣裳绾了个美美的发髻。 十二食的早晨很忙碌,在景韫言捏出第五个卖相很差的包子之后,蹲在水沟边拎着猪头燎猪毛的朱萸终于忍不住阻止他继续祸祸包子。 也没让他闲着,擀面皮这种不需要太多技巧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第一锅蒸品蒸熟,十二食开门迎客。 院门被敲响,郭六娘不动声色打量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男的二十五六岁,瘦高个,五官端方脸颊削瘦,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书生长衫。 女的差不多年纪,体格娇小,脸上蒙着叠得厚厚的麻布巾子,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浮肿布满血丝,身上的半新衣裙还有压箱底留下的折痕。 “两位是来找谁的?” 很正常的一句话把他们问住了。 昨天晚上情况比较混乱,问了两次恩人姓名也没得到确切回答,只让他们来这铺子后院。 “六娘,让他们进来。” “嗳!那,两位请进吧。” 高个书生客气道了谢,扶着媳妇慢慢往院子里走。 瞧了一眼坐在桌边包馄饨的年轻姑娘和站在旁边冲他们点头的年轻公子,两人加快脚步上前,郑重揖礼。 “河子坝邱云阳携内子邱陈氏特来拜谢恩人救命之恩!” 说着把手上提的篮子递给郭六娘,一撩长衫扶着媳妇就要跪下磕头。 “不爱受大礼,随便找个凳子坐吧。”舒映桐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郭六娘给他们搬凳子。 两人面面相觑,膝盖都弯下了,跪不跪拿不定主意。 “听她的。”景韫言拍拍手上的面粉,走到一边洗手。 “是,是,都听恩人的。”邱云阳颔首谢过郭六娘搬过来的凳子,瞧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提着凳子又后退了几步才扶着媳妇坐下。 陈氏刚坐下,喉咙痒得憋不住,捂着脸上的布巾背过身子咳得惊天动地。 景韫言边擦手边拎了把椅子走到他们面前坐下,等陈氏停了咳嗽转过身来示意她拿下布巾,仔细看了一会,又问了几个问题。 听完回答,沉吟了一会,“原先的方子给我看看。” 邱云阳连忙从袖袋里抽出一叠折得平整的纸恭敬地递过去。 纸的成色有新有旧,景韫言从最底下最旧的那张开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夫妻俩看他神色复杂,心里紧张得不行,又不敢出声打扰。 偷偷瞧了一眼坐在那边神色淡淡的舒映桐。 只见她一手拿着一个手指宽的竹片,竹片往馅料盆里挑了肉馅按在面皮上挑起来,手指一收虎口一压,一颗馄饨就被随意丢在盖帘上。 动作十分迅速,几乎一眨眼就包好了一个,一个一个馄饨不停地飞上盖帘,两人稀奇地看了好几眼。 “全是庸医!最后这几张是哪个庸医开的?”景韫言盯着手上的药方眉头紧锁,语气不善。 前面的虽说不太对症,起码开药方的时候还算谨慎,就算治不好也不至于加重病情。 后面的就是医者之耻了。 明明知道是什么病症,偏偏要把其中几味价格低廉的药替换成贵的。贵的药效相近却并不对症,所以这妇人的病一直拖着不见好。 还曾因为断了药导致病情加重,后来也没再换方子,就着之前的继续吃,这病越来越厉害,目前情形很明显又断药了。 “保和堂…”邱云阳苦着脸瞅瞅那沓纸,“恩公,这药方是有什么不妥吗?” 舒映桐停下手里的动作,表情复杂地望过去,“治不好病就是最大的不妥。” “桐桐,你看看这上面有什么特征。”景韫言回身把药方摆在桌上拿碗做镇纸压好。 舒映桐放下竹片探过头去审阅了一番,她不是很懂中药方子,不过要说上面的特征嘛… “挺贵的。” 她扫了两眼两人的穿着,坐回去继续包馄饨,暗叹一声:得什么病也不能得穷病,真理。 朱萸风风火火地回院子端馄饨准备拿到铺子门口煮,瞅了两眼正经威坐的夫妻俩,“咦,这俩是谁?” 夫妻俩起身规规矩矩见礼,景韫言靠在椅背上回头问舒映桐,“保和堂这么作死,没闹出过人命?” 舒映桐摇摇头,“我不怎么待在城里。” “保和堂?”朱萸眯起眼睛,“哦,我想起来了,得罪过我!” “好像听你提过。” 舒映桐垂下眼睛回想了一下,记得她说过那次得了几条鱼,好像就是因为保和堂后宅的一个仆妇把她新衣裳和鞋子溅湿了,当时还挺生气的。 “你又不找他们看病抓药,怎么会得罪你?”景韫言不解地望着她。 村里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基本都在桐桐那治了,朱萸身子骨壮得跟头牛一样,得不了什么大病吧… “噫!他们可太讨厌了!”朱萸不屑地呸了一下,“那老虔婆带着孙子欺负程娘子,还推得墩儿后脑勺磕了一个大包!那天要不是我,他们叔嫂俩可得受大委屈!” “到了傍晚又撞见他们家下人欺负买鱼的阿晨,还是晴娘给我出了主意才占理!我听说他们保和堂可黑了,有钱人家还好说,家底一般的要是去了得脱一层皮!” 朱萸瞪得眼睛溜圆,掐着腰满脸不高兴地跟景韫言抱怨着,话赶话地看着邱云阳夫妇,“你们该不是就是被他们坑得脱了一层皮的吧?” 两人窘迫地默默点头。 景韫言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来回叩着木料,“唔…把我们朱大掌柜气成这样呢?”说着回头笑盈盈地看着舒映桐,“桐桐,你说…要不要帮她出气?” 舒映桐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气呼呼的朱萸,捏着手上最后一个馄饨挤开原本摆在最中心的那个馄饨。 “身为医者,不说悬壶济世,要坑钱,起码把病给人治好。你们回春堂纡尊降贵在这小县城开个分号吧。” 打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仰仗的击碎。 “这个好这个好!”朱萸一拍桌子立刻笑了出来,“回春堂的名气大着呢,挤死他们保和堂!” 第266章 凤栖梧桐,我栖你 最后一个馄饨包完,舒映桐起身去水井边洗手,那边的压低的说话声也落入耳朵里。 “算了吧不要为我再” “莫要在人前失礼,有话等回去再说,好吗?” “可是” “嘘,别说话,恩公出来了。” 舒映桐甩甩手上的水,回头望了一眼邱娘子。 二十四五的年纪,乌发间夹杂着白发,凹陷的眼眶令眉骨看起来有些高。 垮下肩膀垂着脑袋不安地看着交握在一起绞得发白的手指,半新布裙因为坐着,裙摆遮不住磨毛了鞋面即将顶破的布鞋。 正值壮年的年纪,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连病都不敢得的年纪。 按照原先的药方来看,这两口子的家底怕是已经掏空了。 景韫言把药方递给邱云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邱娘子,还是如实叮嘱: “按照这个药方抓药,一天两副,连吃半月,切记不可断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底子太差,你家娘子的病还得细养。” “多谢恩公,大恩不敢忘,日后若有用得上小生的地方定当竭尽所能!”邱云阳扶着媳妇郑重行礼告辞。 景韫言负手站在院子里望着夫妻俩搀扶离去的背影,院外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还有渐行渐远邱云阳心疼的宽慰声。 回头看见舒映桐站在旁边神色淡漠的望着同一个方向,默默牵着她的手按了按手心,“在想什么?” “贫贱夫妻百事哀。”舒映桐淡淡出声,垂下眼睛轻轻回握他的手,“有的人不得不低下头为家人做出牺牲。” 拿了药方,未必能遵医嘱。 “救急不救穷,萍水相蓬,我也只能做到不收诊费,尽量开平价的药材。在世间疾苦里挣扎的人太多,除非跟你有关,其他的,我顾不得那么多。” 他回身站在她身前勉强扬起嘴角,即便他不缺钱,那也不是见穷就帮的。 行医之人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在病痛面前无能无力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偶尔行善,却做不到时时行善。 舒映桐仰头静静看着他,这个风光霁月一身清贵的人在村里给人看诊来者不拒,让繁陵城回春堂拉来几车药材。 心叹他宠她的方式总是很特别,很实在。 “你在做什么。”她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俊脸。 “嗯?你看我看得入迷,又抱我,难道不是想我亲你么?”他乖巧地眨眨眼。 她抿嘴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身往外走,暗骂了一句真是美色误人,什么时候上手抱腰的完全没印象! 他望着她绷得笔直的背影偷偷笑弯了眼,长腿一迈追上去牵她的手指,“等我呀,我陪你一起去!” “黏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凤栖梧桐,我栖你~” 舒映桐转头冲他礼貌一笑,抬手便拧上他的耳朵,“放过诗经好吗!” “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他苦着脸捉住她的手把耳朵解救出来,“给些许脸面…”他委屈地冲她努努嘴,示意后面还有看热闹的。 舒映桐冷着脸转头,郭六娘立刻抿紧嘴角低头,用草木灰搓猪肚搓得飞起。 姑爷太有意思了! 他一回来,寡言少语的姑娘立刻变得鲜活了起来,连拧耳朵这种小女人行径都出现了。 日头渐高,街道人流如织。 走在里侧的姑娘上穿湖蓝色对襟束袖口短衣,白绫竖领方形领角,一副蝴蝶形盘扣把修长的脖子围得严实。 同色镶边褶裙,只在裙角绣了一些碎花点缀。 不少年轻姑娘小娘子频频回头,倒不是因为那眉目冷清的姑娘有多好看,也不是因为那丝麻面料做成的端庄又小清新的裙裳有多让人移不开眼。 只因外侧那位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把她护在里侧,不时笑着低头同她说着什么,那一脸温柔宠溺着实让人羡慕嫉妒。 见他们进了一家新开的铺子更嫉妒了,慕初阁,里头的东西可不便宜呢! 景韫言跟在舒映桐身后踏进铺子,挑眉打量了一番,比十二食铺面还大,全部采用淡雅亮漆色板材装修,窗户修得很大,一进来就觉得很亮堂。 四面墙上没有挂画轴,直接在白墙上画了美人图。 环肥燕瘦皆有,或文雅,或活泼,或妩媚动人,或雍容华贵。 无论是服饰还是首饰,都很有特色。 铺子里生意还不错,看客人穿着俱是家境殷实的夫人小姐。 正在招呼客人的春芽见他们两人进来甜甜一笑,指指角落休息区让他们先过去坐一会,线下抽不出空来招呼他们。 “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对自己的容貌上心了,原来还是为了别人来的。” 一进来看见里头招呼客人的伙计清一色娘子军,有大半还是熟面孔,他就知道这里没他什么事了。 连掏荷包付账的机会都没有。 这铺子明显是她一手设计出来的装修格局。 台子上一推会转的可爱小转台上挂着风格各异的耳饰轻轻摇摆,五彩斑斓光芒交织。 六个女伙计身上穿的衣裙和她昨天穿的那身差不多,亚麻布料很普通,颜色和裁剪样式却清纯娇俏。 每个人发髻不同,戴的头饰和饰品也不同,光是她们已经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角落休息区坐着好些男子,他们坐着的长条罗汉床吸引了他的兴趣。 纵横两面墙贴墙摆着,省了位置又实用,前方各有一张矮桌,上面摆着茶盘和几盘茶点。 他坐上去试了一下,伸手按了按,软硬适中,青灰色苎麻面料舒适耐磨,夏天坐着也不会觉得热,底下应该是铺了厚棕垫。 “兄台也是别处来的吧?”旁边坐着喝茶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跟景韫言打招呼。 看这白衣公子头上的玉冠就知道是个贵公子,女人们在前面做散财童子,他们在这也不闲着,多认识几个有身份的益处那可多了去了。 景韫言转头温雅一笑,张嘴就一本正经瞎掰,“从霁州城来探亲的。”说着朝正捏着一对瓷珠耳坠认真审视的舒映桐抬抬下巴。 “在下是从祁县来的,不知垣县什么时候开了这么一间铺子。小女闺中密友带回来几支簪钗,可把她稀罕坏了。这不,拉上她母亲和我非要来一趟。自家书画斋的生意都顾不上了呀唉” 景韫言了然笑笑,这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一身富贵打扮。 不愧是做生意的,自来熟找人闲聊,还不忘暗戳戳介绍一下自己家干什么的。 “哎呀,原来是做书画生意的雅士。我家开医馆的,幸会幸会。” 第267章 你身上的婊味熏到我了 明霞一开始只做缠花和绒花,后来舒映桐觉得材质和款式还是不够丰富,后来又增加了金银材质和玉石陶瓷。 做耳饰的初衷纯粹是因为想和头饰配套,这样能增加收入。 没想到那些价格低廉又可爱的陶瓷小清新耳饰特别受欢迎。 因为前期斥资大量投入制造噱头,慕初阁开业之后几乎一炮而红风靡全城。 铺子开在南街黄金位置,周围全是城里有名的店铺和酒楼,想不火都难。 官道修好之后,附近几个县的交通便利了很多,许多商户开始把眼光从碗里跳到锅里。来垣县看到这样一家新奇的铺子,又是卖女子饰品的,自然要去买两样带回去哄哄媳妇闺女或者心上人。 “那个白衣公子长得好俊俏呀~” “肯定不是咱们垣县的,我都没见过。” “年前我在旁边瑞兴布庄倒是见过一回,他好像有心上人的。咦,对,在那,就是那个!” “啊?就那个呀眼光也不怎么样嘛~一看就是小门小户的~” 舒映桐站在柜台前正翻着花样图册,几道窃窃私语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停了动作偏头瞧了一眼男子休息区,某个眼光不怎么样的人已经从沙发最边缘混到了正中间位置,正跟人侃侃而谈。 视线正好对上来,冲她清风明月般一笑,大门另一侧角落的女子休息区立刻嘘声一片。 她抽抽嘴角,转头继续翻图册,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真是躺着都挨刀。 光坐在那就能招桃花,刀子全往她身上招呼。 “骁哥哥,咱们进去看看嘛,这间铺子好漂亮呀~” “我不想去,我要回家,撑这破扇撑得我手都酸了,逛这破街腿都快断了。” “你呜呜呜你都答应表姑母带我出来好好逛逛的,你说话不作数呜呜呜我要回去告诉表姑母” “啊,要死了!姑奶奶,来来来,逛,逛他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行吗!” 春芽僵着笑脸站在门口看这对衣着华贵的少年少女,等他们走近了连忙迎上去问好。 沈骁臭着脸把手里的油纸伞往身后小厮里一塞,背着手跟上。 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刚才还梨花带雨,现在已经领着丫鬟莲步轻移端庄优雅往里走的表妹。 最烦跟这种娇滴滴的女人出门了,又怕晒又爱逛,有丫鬟不使唤,让他给她撑什么破伞,把他使唤得跟下人一样! 黑着脸扫了一圈铺子,忽然看见那道湖蓝色有点眼熟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伸长脖子一瞧,乐了。 “果然是你啊?” “有事?”舒映桐拧起眉头,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你还好意思问我呢?你们昨天连哄带骗害得我都忘了正事!” “走开,挡光了。”舒映桐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眼都没看他。 宁薇绕有兴致地看了一会饰品,突然发现沈骁不见了,回顾四望找了一圈,发现他正精神抖擞地跟一个年轻女子说着什么。 怒意顿时袭上心头,端着优雅的步子下巴抬得高高的走过去,“骁哥哥多顾着点自己的身份,别什么小门小户地都给攀,你这样自降身份,我可是不依的呢~” 舒映桐翻了一页,转过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翻册子,“滚一边去,你身上的婊味熏到我了。” 宁薇愣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捏着帕子哆嗦着嘴唇含泪望着沈骁。 旁边的胖丫鬟怒容满面抬手就要打,斜刺里飞过来一个茶盏盖子带着劲风撞上她手腕,盖沿正巧打在尺骨上。 她痛得惊叫一声,捂着手腕恶狠狠地往那边扫。 “我看谁敢碰她一下。”景韫言垂下眼睛浅浅地抿了一口,放下茶盏起身朝舒映桐走去。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合上画册,转过头朝他无奈地说:“走吧。” 现在闹场子影响铺子生意,该教训的也教训了。这胖丫鬟得感谢景韫言救了她,不然就不是砸手腕这么简单,可能需要去正骨。 “打了人想走?垣县没有王法了呢?”宁薇伸手拦住舒映桐的去路,眼里的妒忌都快烧起来了。 她以为骁哥哥已经长得很俊美了,刚才那边一出声转头一瞧,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清逸出尘气宇轩昂的男子! 凭什么啊,一个两个都围着她转! 因为突发状况,整个铺子的人都停了下来往他们几个望去,默默等着看热闹。 “哎哟~啧啧啧~”一道阴阳怪气又让人心里酥酥的男声在门口处响起,“你以为她是什么软柿子呢~你拦她做什么,你去拦动手那位好吗~”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那边进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红衣男子,长眉入鬓眼尾上挑,高鼻薄唇。 意味深长地朝景韫言轻佻一笑,步态悠闲地走过去,“唉~看看你给她招的什么烂桃花,我都替她觉得委屈了呢~” 三个男人顿时成为全场女子焦点。 蓝衣潇洒俊逸。 白衣清雅矜贵。 红衣倾城妖媚。 “哇~天呐~他他他,好美~” “我今天是交了什么好运,一下看见三个美男子,好开心!” “唉怎么长得俊美的都认识她,凭什么呀” “那,那你要这么一说,我好像没那么开心了” 舒映桐眼角抽搐,这骚包无形中又给她添了数道眼刀子。 往他身后一望,隔得不远果然跟着一个浅紫色衣裙的秀美少女。 “雪梅姐~”春芽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你怎么有空过来~走,我带你去挑几支好看的发钗~” 雪梅犹豫地瞧了一眼司曜的背影,“可是,那边” “没事,有姑爷和二姐夫在,还有什么事平不了的?咱们不管那些,你难得有空过来,我得让明霞姐给你打扮得美美的!” 春芽不由分说挽着她去后堂找明霞,对于那什么要王法的丝毫不在意。 挑衅在先,打个丫鬟还要什么王法? 还想掌掴姑娘,姑爷没废她一只手已经很给面子了。 雪梅红着脸伸出手指嗔怪地点点她的额头,“什么二姐夫,你这贫嘴丫头” 春芽眼珠一转,扬着下巴冲转过头来的司曜嘻嘻一笑,“二姐夫,我带雪梅姐去后堂了哦?” “去吧,陪我家乖兔子好好叙叙旧,我先跟这两个丑货讨论一下王法。” 第268章 公子何必出口伤人 丑货? 宁薇拢在袖里捏帕子的手指顿时收紧,尽力维持面上端庄温婉的笑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面目狰狞。 对面白衣公子身上穿的是云绫锦,她也只在前年岁末得了半匹薄柿色。 宫中赏赐下来的,轮到她挑的时候只有这种沉闷的颜色,还得和别人平分一匹。 这位骂她丑货的红衣公子身上的云雾绡是今年后宫中最时兴的料子,嫡长姐也才得了一匹樱粉色,制成夏裳穿在身上谁不赞一句美若天仙? 大红色云雾绡穿在他身上比嫡长姐还美上三分,金线暗绣的花纹随着他走动呈现出不同的花样。 冠带坠着的鸽血红宝石在肩上荡得熠熠生辉,飘逸灵动这种略显女气的词在他身上美得毫无违和感,妖娆且尊贵。 被羞辱也只能咬牙忍了,惹不起! 司曜慵懒地倚在柜台边把舒映桐和景韫言挡在身后,一双妖媚的凤眼直直盯着沈骁,似笑非笑,薄唇不屑轻勾下巴微抬。 “你什么来头?” 沈骁早在心里骂了八百遍宁薇这个惹事精,又被司曜辣眼睛的风骚做派恶心得想吐。 但他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看这娘们叽叽的公子通身气派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人,敷衍地拱拱手,语气硬邦邦地说:“繁陵城沈氏四房。” 司曜捻起冠带绕在手指上垂眸想了一会,挑眉嗤笑一声抬眼看他,拖长了声音,“哦~有个刚升妃位的堂姐~” 沈骁心中一紧,火噌的一下就窜上天灵盖。 这话说得中肯,但是用他那不屑的语气说出来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他们沈家四房做生意是沾了在京城做官的大伯的光,但也不像他意有所指那样是靠裙带关系发家的! 他最讨厌别人一提他们沈家四房就扯上还没封号的沈妃! “那这个丑货又是什么来头?”司曜捏着冠带往侧面甩了甩。 “公子何必出口伤人”宁薇捏着帕子娇娇弱弱地给他福了福身,眼圈说红就红,眼泪说掉就掉,咬着嘴唇掩面靠在胖丫鬟肩上小声抽泣。 “嘁~本公子可不吃你那套。刚才要王法的时候还中气十足呢,这会子哭这么小声,没吃饭?” 宁薇抽泣的声音顿了一下,哭得更伤心了。 沈骁又气又想笑,这人真是嘴贱又嘴毒。 不过宁薇是他带来的,总不好让外人扫得颜面尽失,不然等回去一告状,老娘那顿鸡毛掸子可少不了他的。 “这位公子说话不要这么刻薄吧,陉南巡抚史宁楷棠之女,给些许面子…”沈骁苦着脸内心直叹倒霉。 这话一出,全场围观看热闹的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陉南巡抚史… 景韫言站在外侧把舒映桐挡在柜台和自己之间,若无其事地捉住她的手挨个指尖捏着玩,“刚到任的,原任礼部侍郎。” 舒映桐挑眉,正三品京官,礼部二把手,下派到地方升为从二品巡抚使,响当当的大官。 怪不得这位婊小姐说话行事带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却不像低品级官员家眷那样把嚣张跋扈写脸上。 只是… 还是一身小家子气。 这种家庭出来的正经官家小姐那都是名门闺秀。 说难听点,她们压根不会亲自下场跟人互撕,甚至不会随便跟人交谈。 因为自持身份,对她这种市井小民只会抱着不屑的态度,表面被称为大度。 “哟,家中美女如云,才名享誉京城的宁家啊~”司曜抬手支颐漫不经心地扫了宁薇两眼。 “看她年岁必然不是已经嫁人的嫡长女宁嫣了?嫡次女宁歆是个药罐子,我见过,从不踏出房门的。嫡三女宁珏绣工卓绝,她这身衣裳加上长相嘛…不像。” “其他出名的庶女各有千秋,那都是定了婚约爱惜羽毛的聪明人,必然不会像她这样随便在外跟人起争执。” 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子,眯起眼睛睨着哭得我见犹怜宁薇,嘴角勾起冷嘲,“你爹还在繁陵城忙着跟三司衙门斗智斗勇呢,你倒有闲心到这来抖威风,跳梁小丑。” 宁薇先前只不过是假哭惯用伎俩,现在已经开始真哭了,倒在让丫鬟肩上哭得伤心欲绝。 铺子里一众少女默默捂住心口有点心疼宁薇。 好歹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被美得不像话的贵公子这样冷嘲热讽,光是听着都替她难堪。 反观被白衣公子护在怀里的那位,那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太让人羡慕了… 沈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抬出宁家给宁薇挣些面子,结果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今天回去,他肯定也会被彪悍的老娘打得体无完肤… 他面如死灰地给胖丫鬟使了个眼色,“你家小姐中暑了,还不赶紧扶回去歇息?” 说完朝司曜诚恳地拱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司曜老神在在探出一枚金铸令牌,“怕背黑锅是吧,唉,谁叫我人美心善呢~看好了,御赐的。” “离尘谷!失敬失敬!” 沈骁心中大石落地,就算这嘴毒公子不是离尘神医,那肯定也是亲传弟子! 来头这么大,他护不住那个惹事精非常情有可原! 现在就回去为自己据理力争! 舒映桐无语地捏捏眉心,骚包所谓的人美心善就是毫不犹豫让景韫言替他背黑锅? 他怎么不丢自己一诊千金红逍毒郎君名头出去? 也很有名很唬人的好吗! 卖她家离尘神医做什么! 景韫言看她眸光忿忿,闷笑了一下,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心疼我啊?随他去吧,左右也是为你出气。” “谁要心疼你。”舒映桐没好气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祸水。” 这个不要脸的让她挨眼刀子她能忍,地主家傻儿子和骚包关她什么事! 她借箭都不用草船东风,光站这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被他圈在怀里那边嘘声更了不得,好像她有多配不上他一样! 一群无脑神经病! “好喜欢你吃醋的小模样呀…想亲你…”他收紧手臂跃跃欲试。 “你敢!”她仰头怒瞪。 就算是个角落,他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那她也没兴趣让人文明观猴的好吗! “嘁~他有什么不敢的。”司曜回身撑着柜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开始你们的表演吧,两位~” “滚。”两人低声叫人滚的时候意见出奇的一致。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ˊˋ*) 感谢订阅投票评论的宝子们! 第269章 你们懂我意思吧? 闹了这么大一出,铺子里是待不下去了,舒映桐只好去后院寻清静。 起初打算让明霞自己开个小铺子,后来因为加了金银玉石做原料,成本大大提高,宋家抗不住。 舒映桐顺理成章成为慕初阁东家之一,只是平时不爱待在铺子里,宁愿在村里看她的瓜果蔬菜长势,也好过招呼那些个烦人的夫人小姐。 后院和十二食不一样,原先北边的平房被推倒了重建成二层楼式作坊。 东边是栋独立的小楼,一楼有会客厅和私人工作间,二楼是卧房,舒映桐有时跟明霞和女工聊得晚了也在这边休息。 西边一溜平房,女工们生活区都集中在那一片。 李二月家的看见舒映桐和景韫言进了后院,连忙甩干净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起身高兴地迎上去,“姑爷是昨天回来的吧?今天是要在这边吃饭吗?” “是,昨天刚到。”景韫言客气地笑了笑,指指旁边的舒映桐,“在哪吃得问你们姑娘,我可做不了主。” 院门推开进来个挽着菜篮子的年轻娘子,身形丰满面若满月,还没出声已经咯咯地先笑了起来,光看面相就知道这人过得很如意。 “那不行,今天说什么也要在咱们这边吃~我们做菜手艺比不得朱姑娘,那也是要为姑爷接风洗尘的呀!我刚才去菜市场转了一圈,菜都买啦~” 她关上院门脚步轻快地走到几人面前,麻利地拨开盖在上面芋头叶子,脸上笑呵呵的:“赶巧遇上猎户卖麂子,要了一条后腿肉,新鲜着呢。今天做黄焖麂子肉,姑娘吃着正好。” 景韫言低头瞧了一眼舒映桐,窘迫地笑了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那今天就在这边吃吧。” 舒映桐一脸无语,不愧是何三婆的儿媳妇,嘴巴甜又能说,什么都敢说。 合着大伙都知道景韫言昨天没让她好过,什么叫吃着正好 黄焖麂子肉,主治虚劳不足,腰腿酸痛 “我去这帮人太难缠了,一个两个围上来问自己是不是有病,他们是真有病!”司曜甩着袖子大步窜进后院,抽出腰间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拼命扇风,“最讨厌那些不入流的脂粉味了!” “司公子还是这样快人快语哈。”佩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打扰几位了,我们做饭去啦~”她拍拍李二月家的,转身轻快地往灶房那边走。 姑娘平时进了城都在十二食吃饭,不怎么愿意在这边吃。 这边都是吃大锅饭,吃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她要是过来吃,哪能让她跟大伙一块,拗不过她们这些厨工要给她和明霞单独开小灶。 姑娘吃过几回就不愿意留饭了,这回人多,说什么也要整一桌好菜。 “哎呀,别推我啦你这丫头就是瞎胡闹” “这不挺好看的么,那些小姐们可愿意让我推荐搭配了,嘻嘻~保管让二姐夫看得心花怒放!” 舒映桐几人正往东边小楼方向走,春芽笑嘻嘻地推着满脸娇羞的雪梅从里面出来。 “嗯?往常是清素若九秋之菊,如今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果然是专做女子生意的,不错,手巧。”景韫言中肯地评价。 “看,姑爷都夸我和明霞姐了,你还嫌我。”春芽神采飞扬地把雪梅推到司曜面前,“哎呀,二姐夫看得目不转睛喽~” 向来穿得素净的雪梅换上了一身和司曜相衬的裙裳。 白色交领上衣红色镶边,领口两侧和袖口绣着开得正盛的淡金色桃花,两肩各点缀一朵粉色绢花,长长的红色绢带迎风飞扬。 窄袖完美地把手臂修饰得纤长优美,手肘和手腕处用绢带系成蝴蝶结坠着飘带。 白裙上衬了红纱,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双耳结裙带长长垂下,走动时袅袅婷婷。 温绾的百合髻换成少女味十足的垂挂髻,两边各簪着毛绒绒的羽花,圈垂在两侧的乌发让画了桃花妆的雪梅像只青春活泼的垂耳兔。 “好…好看吗?”雪梅俏脸飞红,羞怯地看着司曜。 “两位,开始你们的表演吧。”景韫言笑得揶揄,伸手推了一把他的后背。 好不好看且不论,刚才在外面送他的话现在可以还回去了。 司曜不闪不避地被推过去顺势抱住让他眼前一亮的乖兔子。 雪梅猝不及防落入他怀中,小小地惊呼一声,羞恼地挣扎了几下,对方纹丝不动,仰着小脸给他使眼色放开她。 “你好美,我想”司曜那双棕色的漂亮眼睛眸光熠熠,盯着雪梅薄涂了一层口脂的菱唇越凑越近。 “不要啦”她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脸上热得快炸开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她还活不活了 司曜直起身子挑眉扫了一圈,“你们懂我意思吧?” “懂的懂的~”春芽掩面用力点头,二话不说就往前面铺子跑。 舒映桐轻嗤一声,偏头淡淡地看着他,“脑子用不上建议捐给十二食做炖盅,但凡你往北楼看一眼都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景韫言用力压下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倒不是照顾司曜的面子,主要是雪梅脸上红得快滴血了。 “咳要不,我让桐桐下令叫她们不许看热闹?” 司曜半转身子把雪梅揽在怀里,眯起眼睛望向北楼,“再看让你们东家扣你们月钱信不信!” 北楼上下两层十来个房门口叠罗汉一样叠着容貌各异的小姑娘小娘子,窗边也趴着好些看热闹,脸上兴奋的笑容如出一撤。 一楼趴在窗台上的小娘子举起手拢成喇叭状围在嘴上,扬着清脆的声音回话: “不信~我们东家好着呢~东家说坐得久了要起来活动活动脖子,看看远处的风景保护眼睛~” 所有人附和地齐齐点头,朝舒映桐举起大拇指。 二楼的小姑娘干脆从门里走出来趴在栏杆上招手。 “二姐夫,别害羞呀,快亲,我们爱看~” “对对对!快亲!等半天了!” “我去帮他们,我力气大,按头最给力!” 那边起哄声不断,司曜满脸复杂地转头看舒映桐,“你们慕初阁这样放飞自我真的没问题吗?作为女子的矜持呢?” “在自己的地盘做自己有什么问题?又没出去闹。”舒映桐扬手捏捏手指让她们小声一点,毕竟前面铺子还在营业。 玩归玩,闹归闹,分寸还是要有的。 第270章 我可不入赘 雪梅几乎落荒而逃,刚从小楼里出来又躲了进去,脸都快热熟了。 明霞提了小炉子上的水壶回头见她跑进来,抿唇一笑,促狭地瞧着她,“外头很热吗?” “连你也打趣我~”雪梅羞恼地低下头抬手往脸上扇风,小声嘀咕,“那些坏丫头你也不管管…” “不坏呀,朝气蓬勃的,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明霞笑着从橱柜里拿了两个小罐子出来,有条不紊地冲了一壶茉莉花茶,又往里舀了一勺蔗浆调成淡淡的甜味。 拿了竹匙铲了一些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蒙顶甘露倒进茶壶里,手法老练地开始泡茶。 “明霞,你好厉害啊…”雪梅目不转睛地看她分茶,满眼赞赏。 和去年比起来,明霞变化着实很大。见人三分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浑身充满成熟自信。 “是姑娘教的。”明霞笑容和煦,敛裙在侧面位置坐下来,“有的夫人小姐要专门定制饰品,待客礼仪不能失了铺子面子,学了好几天呢。”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司曜拂开袍角挨坐在雪梅旁边,舔舔唇角凑过去压低声音,“一步一步手把手教,做错了就亲一下,亲到学会为止。” 酥酥的嗓音撩得雪梅心肝直颤,羞得捂住滚烫的耳朵,“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把不要脸三个字骂出来。 昨天他在她家是怎么关起门来亲她的历历在目,他还敢提! 她求救地抬起头望着在对面坐下来的舒映桐,对方只伸手端了茶盏默默喝茶。 “无能无力。”舒映桐淡淡地瞥了一眼司曜。 骚包还是很有底线的,知道雪梅心理有创伤,没做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事。 明霞摩挲这茶盏犹豫了好一会,张了几次嘴也没找到合适的话头。 “怎么?有事直说。”舒映桐看她一脸为难却不好意思说的样子,心猜肯定是关于铺子了。 “姑娘我我忙不过来。”她垂下眼睛,脸上有些难堪。 在坐的几位谁身上不是压着大把活计,他们都扛得住,她的精力实在不够用。 顾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忙中出错。 舒映桐略略打量了一番她苍白的脸色,眼下青黑用胭脂水粉都遮不住。 一个设计师还要兼顾铺子里和北楼工坊诸多琐事,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不够强,高强度的工作量抗不下来很正常。 “嗯,缺个掌柜处理琐事。门口张贴告示出去,寻个合适的。”舒映桐也不为难她,直接下了决断,只让她接洽高端定制业务。 “不不用那么麻烦,我想推荐推荐”那个名字在她嘴里转了几圈,迎着一桌人好奇地目光反而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聂开诚?” “啊你怎么是。” 舒映桐拧起眉头,指尖轻叩桌面,垂眸静静思索。 “其实挺合适的。”景韫言歪过身子小声地说:“聂开诚为人沉稳端方,走镖多年见识广泛,心思粗中有细。” “唔我赞成!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司曜冲明霞笑得贱兮兮。 “我不是”明霞被打趣得无力招架,以她的口才断断不可能说得过他。 何况她心里也存了一点小心思 舒映桐偏头看明霞那副欲语还羞的小女儿神态,心下了然。 聂开诚是个钢铁直男,到头来还得让姑娘家勇敢迈出这一步。 “行。我去找他谈。”她痛快应下。 看来十二食烧烤那边还得再找人了。 “雪梅那边呢,找我什么事。” 以她对雪梅的了解,村里现在很忙,必然没有闲心进城闲逛。 雪梅咬唇看了一眼司曜,偷偷推了推他的手臂。 司曜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清咳一声,坐正了身子,“我可不入赘,我是要娶她回去的。所以,你赶紧从村里提人上来接她的位置。”说完偷偷瞧了一眼舒映桐的脸色。 他家小兔子在村里管着村账和各种资料契约,可以说是村里大管事了。 这六礼也走了大半,等过完聘礼,挑个黄道吉日就娶了嘛。 他可没打算像煜恒一样守着那个小破村,他还有大把金银要赚,当然要带着小兔子一起行走江湖。 只不过现在正是环山村发展之际,自己突然把人带走,是有那么点不厚道,挨骂也是应该的。 舒映桐抬手搭上椅背蹙眉往后靠,支着额头扫了一眼满脸愧色的雪梅,淡淡地说:“知道了。” 雪梅心头一紧,猛地抬头讶异地望过去,小小地叫了声:“姑娘” 舒映桐释然地笑笑,“你的愿望不是走出村子看遍大好河山日月星辰么。“冲司曜扬扬下巴,“他会帮你实现。” 十八岁的年纪,青春大好年华,趁年轻,趁不愁吃穿,趁没有琐事羁绊,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 村子管理人才,再培养物色就是,反正现在还没成亲,工作交接来得及。 雪梅眼圈唰的一下就红了,鼻头泛酸,泪花聚满眼眶。 姑娘真的很懂她 她的命是姑娘救的,从目不识丁一点一点被姑娘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村里管事。 衣食住行皆不次于她最亲近的朱萸,脸上的刀疤也是姑娘背了人情债帮她拿了焕颜膏回来治好了。 如今却因为自己儿女私情要抛下姑娘和众多姐妹和村民,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哎?不,不是,你这后悔的小模样怎么让我觉得不太对啊”司曜拿着方巾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越擦越愁。 完了完了,她要悔婚怎么办 这好不容易哄到手的,居然要飞? “大嫂,你说句话呀,她,她,她哭”司曜语无伦次,索性伸手把雪梅揽进怀里,焦急地望着舒映桐。 舒映桐气定神闲伸手端了茶盏过来默默喝着茉莉花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景韫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司曜摇了摇头,“她说得对,你那脑子用不上真的可以送去朱萸那做炖盅。把人家得力助手拐走了,还指望她帮你说好话,是不是傻” 他伸手默默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捏捏她的手心无声安慰她。 她这要强的性子啊 明明舍不得,嘴上却不说。 第271章 再遇邱云阳 饭菜陆续上桌,司曜殷勤得不得了,又是夹菜又是盛汤,小意温柔得就差上手喂饭了。 雪梅顶着一桌人不时落在头顶的视线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心里又甜又羞。 吃过午饭,桌子收拾干净,舒映桐和明霞讨论夏季饰品上新事宜,增添夏天专属元素。 雪梅帮不上什么忙,被司曜哄着上街闲逛去了。 景韫言闲来无事,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铺纸研墨,听到感兴趣的点子蘸墨便画。 以前给瓷窑画图册经验丰富,默契十足,舒映桐稍稍提几句他便能抓住要点画个八九不离十。 等她们俩停下来,桌上的纸已经画得满满当当。 舒映桐靠过去扫了一眼,伸手接过笔作了几处修改,“大概就是这些。” “姑爷好生厉害!”明霞惊讶得站起身,捧着纸细细瞧着,“这样一来,姑娘说的我全明白了!”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景韫言走到一边洗完手回来,挑眉轻笑,“正事谈完了,可以把她还给我了吧?” “啊这…可,可以…” 明霞愣愣地看着景韫言半搂半抱把舒映桐带出客厅,忽然有些期待慕初阁的新掌柜。 他… 也会像他们一样疼人么… 刚过午饭时间,忙碌了半天的活计们得空错开时间吃饭,铺子里清静了下来,三个小姑娘倚在门口处小声闲聊。 见景韫言拖着舒映桐的手回来,互相抛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挤眉弄眼转了话题。 “你很喜欢这张沙发?”舒映桐有些好笑地看着张开双臂惬意靠在沙发上的景韫言。 “嗯,比罗汉床舒适,做一张放在家里吧。”他仰着脸冲她弯起眉眼,“坐在这上面品茶看书肯定很惬意。”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他享受的模样,“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笑着伸手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拽,“提醒什么了?嗯?” 她从善如流半转身子坐在他旁边,皱眉想了想,认真开口发问:“上午你坐在这边是真心想和他们交谈的吗?” 景韫言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并不,闲着无聊而已。你把我往脑后一丢就不管我了,我好可怜的。” 她点点头,这边确实把一堆陌生人丢一块一锅炖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和别人交谈,有人喜闹,有人喜静。 女人逛这种铺子一般都待得久,试了这个试那个,陪同的男人坐在这相当无聊。 “我想添一个书柜,那边再添一副桌椅和棋盘,你觉得怎么样?”舒映桐指着旁边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 有的人不喜欢做那些无用社交。 比如司曜,他不感兴趣的人或事,决计不会搭理。如果有人在他旁边大谈特谈他不感兴趣的事,只会觉得心烦。 这一点,舒映桐亦深有体会。 “唔?这主意不错。”景韫言捞起她的手,“比起坐在那跟人客套来客套去,我宁愿跟人手谈一局或看一本书。” 说完他偏过头望着另一边的休息区,“那边也一起置了吧,少几个人嚼舌根,多一些风雅。” 上午那边有人议论他家桐桐他也听见了,奈何不好跟她们一般见识,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别人他有多喜欢她。 “走吧,去一趟雅意斋,挑两副棋,挑些书。”舒映桐拍拍他的手臂,理了理裙子起身。 “唉我这劳碌命”他乖乖抚平袍子跟着起身,撅起嘴小声抱怨,“这么美好的午后时光,睡午觉才是最好的安排嘛~” “那你去睡觉。” “不要,我要陪你。”他追上去和她并肩往外走,垂眸挑了挑眉。 一个人睡觉有什么意思。 艳阳高照,街道两边铺子大多都在歇晌,小摊贩支着布棚趴在摊子上打盹,路上行人寥寥。 两人尽量挑阴凉处往东街走,南街大多做的是和衣食住行相关的行当,东街做的大多都是风雅高档行当,也有不那么雅的。 “出去出去,你那些破烂我们不收。” “掌柜再掌掌眼,这些都是读书人用得上的,能当多少就当多少。” “嘶~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们收了堆在那占地方么!别废话,滚滚滚~” 一个灰衣活计不耐烦地推搡着长衫书生往门外赶。 长衫书生趔趔趄趄差点摔在地上,手上提着的包袱没扎紧,掉在地上嗑得青石板咚的一声闷响,包袱皮散开。 几支半秃的毛笔,一方洗得干净的旧砚台,一摞书横七竖八地暴露在热烈的阳光下。 他垂头丧气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抓了袖子心疼地拂干净书本上沾染的灰尘,街边小贩看热闹的哄笑声落在耳朵里让他难堪得不敢抬头。 一只纤瘦干净的手抓着一只白瓷笔搁递到他眼前,“你的。” 清冷淡漠的嗓音很耳熟,他抬起眼皮往边上瞧了一眼,湖蓝色裙摆下露出同色绣花鞋,鞋头那朵雨后菡萏开得正艳,翘尖上的那枚珍珠闪着莹润的光泽。 他飞快抬起头,窘迫地看着站在他旁边还保持弯腰递笔搁姿势的舒映桐,又看看站在她旁边冲他笑意温和的景韫言。 “谢谢恩人”他接过东西,心头蓦地涌上无尽的羞耻感。 刚才在当铺求人收下他的典当物都没现在难堪,此刻他只觉得在恩人面前把读书人最后一点骄傲都失了个精光。 “那边有个茶棚,我有事找你谈。”舒映桐留下一句话转身便往街对面走。 邱云阳疑惑地看向景韫言,太阳正对着他的脸,有些晃得睁不开眼,“恩公,何,何事?” 景韫言抿嘴浅笑,俯身拾起他的包袱,“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邱云阳额头细密的汗珠汇集在鬓角顺着鬓角滑到下巴,他连忙抬袖拭去,起身跟在他身后,心里混乱猜测他们找他谈什么。 直到走进茶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顶上茅草遮了日头,顿觉没那么热了才回过神来。 见他们两个穿戴体面坐在那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他们这种身份的平时哪会来喝这种几文钱一碗的沫子茶 “店家,来三碗茶,面果子也上两盘吧。”景韫言出声招来正在打盹的摊主。 “哎哟,对不住,吃了瞌睡虫没注意贵人来了~”褐衣老汉堆着笑点头哈腰道歉,“这就来这就来~” 第272章 愿意做村学夫子吗? 邱云阳压下满腹疑问抬步走进茶棚,偷偷扯了扯打皱的袖口拘谨地坐在长凳上。 眼角余光扫到置于桌角的包袱,那样明明白白地提示别人他现在的捉襟见肘。 老汉端着托盘走上来,麻利地端了茶碗摆上,脸上笑呵呵的。 “咱这大碗茶比不得贵人爱喝的那些好茶,茶叶是我家老婆子和儿媳妇去山里采回来的。自家炒的茶,在这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喝上一碗呀,舒心得很呢~” 他给三人摆完茶碗,端炸面果子的上桌的时候瞧了一眼脸上不知是热红还是臊红的邱云阳,和蔼一笑,继续道: “去年大旱,山里年份小的茶树枯死了好些,那些老茶树也不好过。老汉也没得法子,只能去铺子里进那些沫子茶来卖。好些喝惯了我家茶水的客人可不高兴啦,说街上茶摊那么多,可不就冲着我家自己制的茶么~” “把老汉难的哟~去年什么都涨价,我卖那沫子茶只涨了一文,没有赚头咧这茶摊摆了十来年,跟好些进城来这歇脚的客人都熟咧~心急也没得法子,只能等旱情过去。这不,春天一来,山里头又长出来好些新茶树呢~”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面前粗瓷大碗里的茶水,大锅煮的,时间一久就变成褐色,上面还飘着一些茶叶梗,碎沫子倒是没多少。 端起碗吹开梗子抿了一口,茶味醇厚,好茶算不上,中规中矩。 心下暗忖这摊主倒是个妙人,开导人的方式接地气还不会伤人自尊。 他这茶摊就在典当行对面,吵吵嚷嚷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吵醒,做小摊贩的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为了照顾邱云阳脸面,假装打盹刚醒。她进来的时候明明见他挪了一下脚让道。 刚才那番话明着是说他家的茶,话外音却是劝邱云阳不要放弃心中的坚持,不好的都是暂时的,熬过去就会有新收获。 景韫言抿了一口碗里的茶,眉目温和地笑笑,“品茗是品茶的韵道,你家大碗茶自是不一样的,喝的是市井烟火气和这小县城的晴雨兴衰。” 老汉粗杂的眉毛挑得高高的,高兴地在麻布围裙上来回擦手,“哎呀,贵人可真会说话,中听,中听得很!” 他欢喜地大步走到小柜子前,拿了一个碟子装了一盘椒盐胡豆回来,说什么也要免费送给景韫言吃。 舒映桐闲闲地看了一眼冲她眨眼睛求表扬的景韫言,无语地摇摇头,这祸水真是老少通杀。 余光扫到神色缓和不少的邱云阳,转过头直直看着他,“今年还参加秋闱吗?” 邱云阳愣了一下,扶着碗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上面微小的缺口,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家中父母年迈,子女尚幼,内子病重。” 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已经过了许多年苦日子,今年兰儿一病,更是雪上加霜。 现在村里人见他上门就黑脸,实在是被他们家借怕了。 连挂靠在他名下的田地早被他们换契要了回去,生怕他卖了他们的田拿银子抓药。 县学早就没去了,家里再没什么值钱东西,只能拿了他最珍贵的东西典当凑药钱。 他已经对秋闱不抱念想,现在只想把兰儿的病治好,随便找个营生养家糊口。 舒映桐点点头,果然是个秀才。 “明年呢?” 他又摇摇头。 她沉吟了一会,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愿意做村学夫子吗?” 邱云阳心头猛地一跳惊诧抬起头,茶碗不小心被推了一下,茶水泼出来些许,忙不迭地扶住碗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舒映桐。 “愿意!可是…” “我是谷罗镇环山村村长,姓舒。村里刚建村学,缺一个夫子。你可以携家人一起搬到我村里住,村里库房有常用药材,方子上没有的你自己去买。” 舒映桐语速平缓,以朱萸描述保和堂的黑心程度来看,这邱云阳估计已经家徒四壁,田地肯定卖光了。 不然也不至于出现跳河寻死的事来。 村里加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用来给夫子住的,一个人也行,一家人也行。 这人眼睛很干净,一身书卷气,礼仪教养也不错。 邱云阳怔愣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心内五味杂陈。 他恨自己无能连家人都护不了周全,对钱财之事束手无策。 举足维艰之际,上天好像又好像不想对他赶尽杀绝,给他送来天大的恩惠! 他神色激动地起身,认真抚平长衫皱褶,“恩人大恩,受小生一拜!” “行礼就行,最好别跪,她不喜欢。”景韫言默默出声劝阻。 邱云阳撩长衫的手一顿,正了神色,朝两人郑重行叉手礼。 “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要不要全搬过去。明天去环山村南村找魏大福说明情况,他会妥善安排。你自己去没问题吧?” “可以的!” “好,我们这边还有事,先走了。”舒映桐交代完了朝他颔首告辞。 邱云阳脸上愁容尽扫,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心中欢喜得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手足无措地看了一圈,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喝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不用去做那些为五斗米折腰的营生,夫子受人尊敬又体面! 兰儿的病有救了,子女也可以在村学读书,还有束脩养家! 就算不考科举,他依然可以和书本为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虽然是口头商定,也没写封信没给信物,但他就是很肯定他们不是诓他。 收拾包袱的时候手都在抖,甚至有点想哭。 绑好包袱之后瞧了一眼桌上没动过的炸面果子和椒盐胡豆,想带走又觉得害臊。 这些都是稚童们最喜欢的零嘴,但是家中油罐子已见底,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秀才郎这是遇贵人啦~”老汉拿着油纸笑容慈祥地走过来拱拱手,“恭喜恭喜!村学夫子肩负开蒙重任,读书才能明理,老汉这里预祝你桃李满天下!” “多谢老丈,定不负所望!” 邱云阳眼神坚定,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不负恩人所托! 老汉麻利地把桌上的吃食包起来递给他,“都是付过钱的,现在不想吃,拿回去等哪天得空了赏脸尝尝。”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订阅推荐票评论的宝子们! 第273章 让你喝个够! 从茶棚出来,舒映桐和景韫言沿着东街继续往前走,在雅意斋挑了两副围棋,两张棋盘,又挑了许多游记杂书,还选了一些受女子欢迎的话本子。 东西多不好随手带走,掌柜问了住址让伙计送上门去。 两人从雅意斋出来,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去一趟南街泰和巷。 胡杨的木工作坊就开在十二食后面不远,这两天刚搬过来收拾院子,还没开张。 日头渐渐偏西,两人绕了小半个城,停在一处旧院子门口。 院门没关,里头人来人往都是些年轻后生,搬搬抬抬修缮房屋门窗。 后生挑着一担垃圾出门,见着两人,放下担子腼腆笑笑,“姑娘和姑爷来啦,要进去坐么,里头都在干活有点脏。” “胡杨在不在里面。”舒映桐随意扫了一眼,没看见胡杨的身形。 “他不在。刚才有人挑了枇杷来门前卖,他买了半筐,装了一半就走了。”后生憨笑着挠挠头,“大抵是送去给朱姑娘吧。” “知道了。”舒映桐看院角水井边放着两个菜筐子,里面有些蔬菜,“请厨工了吗?” 这些人是要常住在这边的,村里会做饭的后生没几个,她免不了多嘴问一句吃饭问题。 “没请,前几日又招了几个小学徒,有个会做饭,味道还行。”他笑着回身招招手,“毛头,来~” “哎!”里头应了声,正在糊窗纸的半大男娃子放下东西从窗台上蹦下来往外跑,见着门口站着的人咧开嘴亮了一口白牙,“姑娘、姑爷!” 舒映桐抿嘴笑笑,“不错,肯学做饭的男娃不多。有空去朱萸那学几道菜。” 毛头害羞地垂下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指上的浆糊,“我娘押着学的” 姑娘平时不怎么爱夸人,突然被这么一夸,心里又别扭又自豪。 倒不是他主动学的,自打爹丢了瓷窑大师傅的活计,娘每天在家生闷气,像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炸。 大家心里都知道是因为她狮子大开口没给家明哥好脸子,但在家里谁也不敢提这茬。 每天的饭菜越来越糊弄,那天实在没忍住,忘了大哥挨过的教训,嘴贱说了一句菜没熟。 好家伙,差点没被骂死。 当时就被揪着领子拖到大灶房让他自己炒,那会子大伙都在吃饭,不少人出来瞧热闹。 娘扯着嗓子骂了好半天,把他的火也骂出来了,从那天起,一到做饭时间他就去大灶房跟婶子嫂子们学做菜。 大伙见他一个男娃来学,可稀罕他了,啥拿手菜都愿意教他。烫起来的水泡消下去了,切菜切掉的皮肉也长好了,他的手艺也得到了大伙的认可。 他把做饭的活揽了下来,娘每天的骂声也少了许多,有一回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发现娘在给他手上涂药。 自己做饭之后才晓得,原来这活计也不轻松,来去都是那些菜,每天光是想着下一顿吃什么就感觉愁得很。 听说胡杨哥要在镇上开作坊,娘说镇上住没人做饭,叫他去求个做饭的活计。 她说胡杨哥是个大方的,在他那做活肯定能长膘。 现在他觉得娘说得特别有道理,昨天买肉了呢,今天还吃了枇杷,可甜了! “她也算让你有了一项别人没有的优势。”舒映桐想到关六娘,有些头疼。 人倒不坏,就是在家里当家做主惯了,蛮横了些,也不太注重卫生。 丈夫性子弱又不怎么上进,造就了她要强的性格。 丈夫长期在外做工,她一个人拖着几个儿子,家里地里的活一把抓,顾此失彼也很正常。 至少,凭她一个人在家把三个养得健健康康的已经很厉害了。 “姑娘,你说我是不是欠得慌来了两天,没人骂我,觉得浑身不太舒坦。我都有点想我娘骂我的时候了”毛头绞着用新布接长的衣摆,脸上讪讪。 舒映桐垂眸回想了一下日子,很肯定地说:“明天应该能挨骂。” 明天是村里牛车进城的日子,以关六娘的性子肯定要来看看自家娃子干活的院子是什么样的。 景韫言站在旁边差点笑出声,她要不要这么认真跟当事人讨论能不能挨上骂的问题 胡杨不在这边,舒映桐也没什么要交代这些学徒工,说了几句就跟景韫言回十二食。 进了后院,舒映桐随口问郭六娘有没有看见胡杨。 郭六娘默默指了指正屋。 “知道了。” “走,咱们去喝杯茶解解渴~” 舒映桐转头认真地看着这个拉着她的手笑得贼兮兮往堂屋走的人,“你是奔着喝茶去的吗” “那我走了半天又累又渴嘛~”他一本正经地加快了脚步。 “呵,差点就相信了。” 两人刚在八仙桌边坐定,后面正房就传出脚步声。 “姑娘,又是你”朱萸撅着嘴不满地拽着胡杨的袖口磨磨蹭蹭走出来。 “怨他,跟我没关系。”舒映桐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默默地喝着。 “我们什么也没做呀,喝杯茶而已,怎么了吗?”景韫一脸无辜朝他们举起自己的杯子。 “哼!”朱萸撒开胡杨的袖子,提起茶壶恨恨地往他杯子里倒茉莉花茶,“都怪你!让你喝个够!” “够了够了,不用这么客气,收收收,满出来了!”景韫言甩甩手上的茶水,小声嘀咕,“欲求不满也不用这么凶吧” “要不是你,胡杨能不让我亲么!早知道就不先吃枇杷了!” “咳”舒映桐和胡杨齐齐扶额。 景韫言歪过身子凑到胡杨那边,促狭的目光在他染上薄红的俊脸打转,“就是,还有空吃什么枇杷,没看见我们朱大掌柜一心只想吃你么” 胡杨取了杯子斟茶放在朱萸面前,笑得万分无奈,“景兄自是春风得马蹄疾,就别取笑我了吧。” “你说得有道理。”他歪到舒映桐那边,笑眯眯地看着愤愤不平的朱萸,“朱萸今年十六了,可以嫁人了吧。看把她给委屈得,唉真可怜” 舒映桐抬眼凝视朱萸,“你不是要做垣县富户?” “对呀。”朱萸眨巴眨巴眼睛,“我又没想成亲,我只想亲他呀,有什么影响么?” “没有,很好,继续为你的事业奋斗。”舒映桐冲她举起鼓励的拳头。 景韫言和胡杨摸摸对视了一眼,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太惨了 第274章 我也觉得见鬼 吃晚饭的时候舒映桐跟胡杨订了两个书架和两副桌凳供慕初阁休息区下棋用。 木工坊还有大量活计,胡杨吃完饭就走了,十二食晚市进入高峰期,朱萸精神抖擞投入她的赚钱大计中。 最后一缕太阳金光自边山头降落,舒映桐搬了凳子坐在桌边支着下巴认真看从景韫言行囊里翻出来的舆图。 舆图很大,几乎占了整张书桌,边角和折线已经有些磨损,但不影响阅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国家地图,画得有些粗糙,只有大致的山河湖海走向和较大的州府标注。 垣县这种小县城连提名都不配。 图上标注了一些小旗帜形的图标,还有一些加上去的纵深线。 景韫言端着一盘清洗好的枇杷进门时愣了一下,随即又释然笑笑,“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整理行囊时无意间看到的,依律法而言,我们两个大概可以杀头了。”舒映桐伸手移了一下舆图,随口应答。 军事布防图,无论是泄露还是私自阅览,八个头都不够砍。 景韫言挑眉,她居然还有自嘲说笑的时候呢? 这图别人看不得,她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许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些他想不到的启发。 他搬了椅子挨坐在她旁边,桌上已经没地方了,只能把盘子放在腿上。 挑了颗个头大的枇杷低头慢慢剥皮,“看得这么认真,在看什么?” “画得过于粗糙,说明本朝还没出现地理学家。”她指着繁陵城通往垣县的那一段,嫌弃地说:“当初看径南全省舆图的时候全凭想象。” 看起来一条官道畅通无阻,其实他们当时走得相当费劲,不然也不至于花了十来天才找到环山村位置。 “地理学家?”景韫言茫然地捏了剥好的枇杷喂进她嘴里,又开始剥下一个。 “嗯,雪梅不是想游遍名山大川么,顺便做个地理学家好了。绘制国家地图,汇编各地历史、风土人情、地理,也算升华了理想。” 没嫁接的枇杷吃进嘴里味道很丰富,酸中带甜,比龙眼大一点,肉少核大。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过头,认真剥枇杷的他侧脸像一幅画,浓密的睫毛乖乖垂着,从鼻梁到下巴,冰雕玉琢线条流畅,不做表情的时候精致又不失锋利。 丰润红唇忽然勾起愉悦的弧度,他抬头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很好看对不对,有没有长在你的心尖上?” “自恋是一种病,得治。”她默默伸手接住吐出来的枇杷核扬手丢进墙边的木桶里,继续低头看舆图,“想叫你把垃圾桶挪过来而已。” “啊,好伤心…”他委屈地捏着刚剥好的枇杷喂到她嘴里,捏了一下。 枇杷汁水淌到唇边,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在指尖停留了一瞬,他的眸色骤然幽深,手指不退反进把那颗枇杷拿出来丢进桶里,扑过去抬起她的下巴,大拇指轻松按住她的唇,“我也想尝尝饭后甜品。” 舒映桐敷衍地扯了个微笑,拍开他的手,看了一眼被随便丢在桌上的那盘枇杷,伸手抓了一个过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朱萸为什么对赚钱那么执着么?” 他神色怏怏靠在她肩上幽怨地盯着在他眼前晃的枇杷,“因为以前穷嘛~” 这种时候谁要管那憨货为什么喜欢赚钱,不给亲就很过分! 舒映桐边剥枇杷边说:“她以前是种地的,连饭都吃不饱,你不觉得心酸可悲吗?” 没有完全熟透的枇杷不好剥,等剥好之后表面坑坑洼洼的,“粮食产量低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苛捐杂税。” 她捏着枇杷塞进他嘴里,满意地看着他酸得直皱眉。 环山村可以免四年赋税,但是过几年后照样要交那些繁重的赋税。 如果是太平年还好些,动荡年加税可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她扶正他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得不告诉你,铁腕削藩看起来是把皇权集中了,但是农民被长期压迫,他们还是会揭竿起义的。就像前朝一样被地方势力冲破宫门。” “不一样。”景韫言摇摇头,“前朝灭亡是因为皇室奢靡无度,百姓民不聊生。文渊并不是昏君,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君王。” 如果文渊是个废材,他们也犯不着花那么大的代价扶他上位。 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舒映桐叩叩桌上的舆图,神色淡淡,“那又如何,一个穷得快养不起军队的君王,连和敌国正面交锋的资本都没有。准备在入侵者的铁蹄之下谈抱负么?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内阁已提出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 “等等,谁提的?”舒映桐连忙抬手打断,满脸疑惑。 难不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那位也穿来了? 景韫言不明所以,“是季阁老。我还没说完呢,有什么不妥吗?” 舒映桐捏捏眉心,“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先将赋和役分别合并,再通将一省丁银均一省徭役。后面还有一大堆具体细节,反正意思就是简化赋役制度对吧。” 景韫言心下大震,立刻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舒映桐摆摆手,语气谈不上有多高兴,“是不是还因为国库空虚,突发奇想准备走捷径,不收农产品实物,要求全部折成白银交税,不按农作物收成季节,直接一次性收完?” “这还没正式颁布你是如何”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一脸不屑的她,心里大为震撼,这算是机密中的机密了,她要不要这么神 “别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她支着下巴轻嗤一声,“我也觉得见鬼,果然是平行世界” 说完戳戳他的额头,“直接告诉你,这种续命的办法续不了多少年,弊端积压到一定程度,一旦大爆发,等着改朝换代吧。” “可是我觉得这政策轻徭薄赋”他很不解。 姜家把当年的太上皇扶上龙椅之初也是痛恨前朝奢靡之风的。 后来把持朝政全勤朝野之后大肆兴建行宫,也免不了走了别人的老路。 现在文渊接了这个烂摊子,为了稳固政权又扩增了军队,相对来说军饷支出也大大增加。 农税上交朝廷需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称量、登记、运输、储存,地方官员层层盘剥。 这样改了之后既能使百姓少受盘剥,也能让朝廷收税大大加快速度。 舒映桐手腕一翻,摊开手心把手里的银角子举到他面前。 “朝廷把税收弄得一目了然,贪官们怎么办呢?又想马儿跑,又不给喂草料,贪官们当官是为了造福百姓的吗?官僚主义之下,自创税目在所难免。”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第275章 你们哪来的自信 景韫言眼里的情绪糅杂了疑惑、兴奋、期待,同时又有一种见识不如眼前人的微窘。 她句句掷地有声,把官员最后一层遮羞布无情揭下,脸上满是嘲弄。 看着她泰若自然的神色,让他不禁心生崇拜之情。 舒映桐把玩着手里的银角子,“看起来好像是惠民,其实反而是增加百姓负担。我的村民原本可以直接用粮食布匹交税,结果官府把难题直接抛给了百姓。” “他们不仅要担心老天肯不肯赏饭吃,还要在粮食没成熟的时候拿出银子来交税。等到了收获季节又要担心收购农产品的商户会不会恶意压价。” 税赋改革不过是巩固统治者政权的手段,并不能让压弯了脊梁骨的农民挺起腰杆做人。 封建帝制社会的悲哀就是这么现实。 “那…就没有一点好处吗?”景韫言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伸手在盘子里挑枇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喜欢吃甜,不喜欢吃酸。 “有,推动商品经济发展。等各省官道修好,交通发达的情况下,农产品商业化,手工业日渐发达,会有很多农户弃农从商。相对来说,能富一批人。” 这项重大改革,尤其在消除人头税方面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但是弊端也有的。”她挪动舆图,把下端部分拉下,手指在北部以及西北部划了好几个大圈。 “你看这些地方,物产远远不如沿海地区富饶,气候条件差,自己都吃不饱,让他们上哪换银子?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必然不会管百姓死活,百姓要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若是造反,他们首当其冲。” 景韫言盯着她手指圈过的地方默默看了好一会,眸光忽地大亮,把剥好的枇杷往她嘴里一送起身洗手。 “夫人高见,佩服佩服~”他笑眯眯地捧着她的脸用力在额头上亲了一口,立刻铺纸磨墨。 “跟我没多大关系,这些事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只不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舒映桐淡定地吃着嘴里的枇杷,凑过去看他奋笔疾书列举政策弊端,以及应对方法。 天色渐暗,他还在全神贯注地书写,她默默点了油灯放在桌角。 拿了写好的一页,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对权谋有绝对深刻的认知。 政策的弊端在后期才会体现出来,她不过是提前给他上眼药,他立刻做出了相应配套的监管和执行制度,把停留在表层的税制改革以铁腕手段让它做到真正惠民。 差异化税制,通过税率、税基等要素进行微调,公平兼具灵活性,符合当地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 一系列针对官员私增税目的严厉举措,话说得还挺狠。 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贪点得了,贪得无厌就别干了,大把人等着把这些贪官拉下马空出职位呢。朝廷是缺钱,唯独不缺人。 她挑眉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抽抽嘴角,不当皇帝真是可惜了。 舒映桐撑着桌沿看了一会他正在写的东西,忽然幽幽地说了句:“其实,你们这项政策还挺荒唐的。” “嗯?”他停了笔,抬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无奈看着她,“怎么说?” 他写了半天,头都快想炸了,好不容易制定了各项应对措施。 她看了半天,突然来句很荒唐,为什么不早点说 可怜兮兮又幽怨的眼神让她有点想笑,抿着翘翘的嘴角伸手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按捏。 “在我的印象里,粮油米面,百姓一般都是自给自足。粮食蔬菜自己种,有条件的养两头猪,大部分家庭都是自己织布做衣裳。即便是需要在市场上交易,他们使用的大多也是铜钱。” “环山村大部分家庭,他们甚至没接触过银子。白银始终是上层社会和大宗交易的支付方式。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们并不是白银的主要生产国吧。” 即使有银矿也是地下开采,和那些别国天然银山是有本质区别的。 银矿不丰富,采矿技术落后,提炼技术落后,根本就不可能产出大量白银。 不然百姓的常用货币不会是铜钱。 “嗯,朝廷把瓷器茶叶和丝绸布匹卖给别的国家换了银子回来。但是他们的那些东西,我们并不感兴趣。”脖子被揉捏得很舒服,他伸手一捞把她抱坐在腿上,脸上有些隐隐的自豪。 舒映桐不知道该不该嘲笑他,捧着他的脸左右晃了晃。 “醒醒吧你,还美呢?一个不富藏银的国家,脑子有病一样选择别的国家所富藏的贵金属作为自己的货币,你们哪来的自信” “瓷器、茶叶、丝绸、这些并不是生活必需品你没发现吗?官府大量出口这些,表面上确实赚回来很多白银,也让多个特产这些东西的地区相对来说比较富裕。”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朝白银并不能自给自足。如果发生贸易危机,那些不以农耕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地方会因为需要大量粮食导致粮价飞涨。然后地方产出的东西大量堆积卖不出去,会死很多人的。” 只要白银进口长期不足,通货膨胀马上爆发,要是再来些自然灾害和疾疫,这个国家不用别人攻打,自己就耗得差不多了。 景韫言苦着一张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太难了,铜钱着实没办法做大宗交易嘛,谁没事推一车铜钱去买东西。” 说着说着他突然福至心灵,兴奋地扑到她怀里拱来拱去,“唔桐桐,那你们那边是怎么解决的?我们可以效仿呀。” “发行纸币,百姓把钱存国家银行能获得利息和安全保障。你们效仿不了,朝廷信誉太差,上位者一旦受不了印钱的诱惑,纸币就不是货币,而是废纸。而且,这种动不动就要打仗的时代,作为百姓,我觉得钱还是在自己口袋比较稳妥。” 她说着说着就发现这人半天没回应在忙活别的了,领口的盘扣又让他咬开了 “还能不能正经一点!政策还谈不谈了!” 他一本正经地托着她往床铺那边走,“嗯,那我们深入探讨一下如何把它更好的贯彻到底。” 第276章 杀气毕现 纱帐落,青丝散,薄衫开,春光盛。 雾里看花,灯下看美,本该是赏心悦目之事。 景韫言埋在她颈间细细啃咬的动作忽地一停,神色不悦地抬起头。 舒映桐默默扯过薄被盖住两人,戳戳他的腰,“找你的。” 两道轻盈脚步声几息间已至房门口,很明显是习武之人,低沉恭敬的嗓音略带沙哑,“少庄主,八百里加急!” 景韫言无奈叹了一口气,亲了一下她的耳垂,“等我。”说完从她身上翻下沉着脸快速穿衣。 “老庄主嘱咐咳请少庄主夫人一同议事”门外又添了一句。 “唉呀~羽冲,你好英勇,佩服佩服~” 另一道又酥又贱低笑声自院中传来,舒映桐按了按眉心,掀被坐起身。 床边呼吸声立刻粗重了些许。 两人穿戴妥当,景韫言拉开房门,黑着脸地瞪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人,“真会挑时候!” 舒映桐扫了一眼,司曜已经率先往堂屋方向去了,等在门口的人一身灰色书生长衫,发顶绾髻包着方巾,背上还背着竹制箱笼。 身形清瘦,面容普通,放在人堆里也不会引起注意。 羽冲低眉顺眼揖了一礼,“少庄主夫人!” 舒映桐看他风尘仆仆,檐下灯笼昏黄灯光照在他疲惫的脸上,又听他提了老爷子,明显去过村里又马上赶了过来。 “吃过饭了?” 羽冲愣了一下,呐呐地说:“没” “六娘,去前面拿些饭食送到堂屋来。”她转头朝抱着碗筷走出穿堂的郭六娘交代了一声,抬步就走。 郭六娘见着院里多出来的陌生人,立马转头望了一眼栓得好好的院门,心里疑惑嘴上干脆地应了,“嗳!这就去。” 羽冲伸长了脖子望着舒映桐笔挺飒爽的背影,感动得眼泪汪汪,“这就是有当家主母的温暖么,呜呜呜终于有人关心我饿不饿了” “行了别演了,赶紧滚过来。”景韫言回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这种送信的活哪需要云归堂堂主亲自过来,明明就是奔着收集八卦来的。 这么大的人了又不傻,还能饿着自己? 羽冲用力吸吸鼻子抬起袖子抹眼泪,跟在他后面带着哭腔语气愤愤,“我这是满满的真情实意啊,怎么能说是演的呢,少庄主你太过分了!” 舒映桐伸手从茶盘里翻了一个杯子,偏过头问司曜,“你们山庄特产奇葩?” 司曜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朝门口努努嘴,“别看他长得老实巴交的,云归堂可没什么好人,尤其是外面那位。云里雾里就让人归天了,死法五花八门。” “司曜,你这样抹黑我是不对的知道吗?”羽冲卸下箱笼,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封信丢到桌上,冲舒映桐笑得非常淳朴,“少夫人,别听他的,我是好人。” “就服你,连自己都骗。”司曜懒懒地转着手里的杯子。 景韫言拿了信函坐在舒映桐旁边,扬手抓住司曜丢过来的诗集摆在面前。 舒映桐偏头看他拆了信件铺在桌上,眉梢一挑,加密的。 表面上就是一封啰哩巴嗦碎碎念的家书。 什么日子谁家生了个儿子,家里封了多少文红包上门吃酒,又扯了多少尺布。什么日子家里的猪下了多少只猪崽子,卖了多少只给邻居之类的。 按他手指所到之处停顿来看,提取的有用信息是数字日期和紧随日期的第四个文字。 这种加密信件,即使破解规律也没有用,因为送信人不知道母本是什么。 郭六娘端着托盘进来,放下碗筷吃食默默退下。 羽冲瞧着那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卤肉面和几碟熟食吸溜吸溜口水,不客气地提了筷子埋头苦吃。 “饿死鬼吗你,丢不丢人。”司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干粮哪有这些好吃,都是自家人,还讲那些规矩做什么。”羽冲嗦面嗦得唏哩呼噜,不停地往嘴里塞菜。 送信是个苦差事,加急的信更是要命,日夜兼程,跑死马那都是常事。 多数时候在山道上跑,能吃的只有自己带的干粮。 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对未来少夫人好奇得很,闻风堂的弟子回来跟灌过哑药一样,半句不给透漏。 去年到上个月忙得抽不开空,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果断把这差事揽了过来。 他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舒映桐,她正注视着景韫言翻诗集的动作,一双清冷无澜的眼眸随着每翻一页眨一下。 不像无意识的自然眨眼,倒像是刻意。 舒映桐根据信上的信息要素快速提取诗集上的有效内容利用宫殿记忆法把散碎的字收纳记忆。 等景韫言把最后一条加密信息对照完,她垂下眼眸快速把脑海里的字和词组排列成语法通顺的句子,最后得出这封加密信件的内容。 她眉头紧锁往后一靠,盯着对面的白墙不发一语。 “呵!”景韫言森然一笑,向来秋水般温柔的眼眸杀气毕现,“宿真那群鼠辈也就只能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信上说什么?”司曜收了手臂坐正了身子,脸上难得一本正经。 煜恒极少发怒,这事肯定小不了。 景韫言眉头皱成川字,眼里冷芒利得像刀,语气沉重。 “去年西南三省旱灾严重,饿殍遍野,上个月又发现多地爆发瘟疫。朝廷已经下旨封锁疫病发源地的那些村镇,遣医送药,并派兵镇压。” “密报上说,宿真细作全部接到死令,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让天花传至京城!沿路州府也不能幸免!” 司曜神色一怔,立刻转头望着舒映桐,大嫂的原籍就在其中一省。 舒映桐叹了一口气,在没有电报的时代,依靠车马信鸽,所有的信息都有时间差。 如果对方行动迅速,估计这个时候疫病已经扩散得很厉害了 天花。 在落后的朝代基本无解。 “老爷子叫我一起议事,是算准了我有办法对吧。” 她呼出一口气,伸手覆上景韫言捏紧的拳头。 “我不是神,死人是必然的。但是,控制死亡人数可以勉力一试。我需要你们行使权力,让所有官员配合我的方案,不管那些事在你们看来有多离谱,只要照做就好。”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订阅投票评论的宝子们! 第277章 造神会吗? “可以。我师父手上有御赐金牌令箭,我立刻修书让羽冲骑快马送至京城禀明此事。” 羽冲放下筷子,苦着脸点点头,心叹自己来得的确是时候。 “诸位,准备和时间赛跑吧。”舒映桐起身走到橱柜前拉开柜门,搬了文房四宝出来,镇定落座。 “桐桐,你果真有对策?”景韫言接过砚台摆好添水磨墨,看着她淡然铺纸的手,挫败地说:“即便是我师父也研制不出最有效的药方,只能缓和病势” “正常,天花是研制不出特效治疗药的。”舒映桐提笔蘸墨,“感染天花主要死于并发症,传染性极强,死亡率也很高。抗过去活下来的终生不会再得此病症。” 天花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疾病之一,也是唯一被消灭的传染病。 因为没有特效药,所以天花病毒任然作为潜在的生物武器被关注。 她能做的就是防控同时进行,迅速大规模推广接种疫苗。 “首先,我需要你们尽快控制所有疫区和潜在疫区,实行封闭隔离管理。并不是像常用的那样一刀切封锁,需要官员兵将组织把感染人员和未感染人员分开管理。” “找出得过天花的百姓,许以银钱或者米粮雇用他们,让他们帮官府照顾重症天花患者。各州府开仓廪,给封锁区的百姓发放五谷安抚。不要给有心人可乘之机煽动百姓,引起恐慌。” “让商户捐钱捐物,至于许以什么好处,你们自己定。我需要大量棉花或者棉线,实在不行就把准备制军冬衣的棉花挪出来一部分制棉纱口罩,像我村里各窑厂那种。过两个月等那些棉花产地的棉税收上来补回去。” 舒映桐一边说一边写,旁边的景韫言也在奋笔疾书。 司曜凑过去看了一会,表情变了几变,“这也太” 太离谱了,对百姓太好了吧。 这些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啊 以往的处理瘟疫的方式都很简单粗暴,架拒马拦住要道,谁敢闯捅死谁。 疫病区熬着吧,只管派医官治病,吃什么自己解决,死了就装一车拉去烧,找个大坑埋了。 “朝廷没钱啊” 舒映桐抬头冲他扯了个笑脸,“大贪官们有钱,让他们捐,不捐也行,送去重疫区关心百姓,问民疾苦。” 皇帝不可能肃清所有贪官,不然整个朝堂会出现无人可用的尴尬后果。 贪官们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出来混总是要还一点的。 反正就两个选择。 头铁的可以去搏一搏大天花那30%死亡率,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幸运的感染小天花,只有1%死亡率。 运气不好感染出血性天花,97%死亡率随时恭候。 “合情合理。”景韫言摇头失笑,笔走游龙把这条添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让宿真尝尝什么叫束手无策。死士,我们也有的。”司曜勾着冠带,捏起那枚鸽血红宝石对着灯阴测测笑着。 “啧。”舒映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人家用这损招估计已经想好了后路,无非就是屠杀百姓找人背锅,以最小的代价控制疫病。” 蛮族可没那些儒家思想,必要的时候放弃边境一城百姓也不是不可能。 连本朝都做出随时放弃百姓的举动,更何况是他国。 “这个亏,我们吃得噎喉咙啊。”羽冲捏紧拳头目有不甘。 对付个把人他们是手到擒来,对付一个国家,除非用战马踏平。 舒映桐神色淡淡地继续写方案,随口接话,“阴谋用不成,就用阳谋。” “大嫂,说说呗。”司曜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我听说你们清澜山庄本事通天?” “没有没有,也就一点点小本事。” “造神会吗?” “会啊,我们可太拿手了。你旁边那位就是我们造出来的离尘神医。” 舒映桐偏过头,视线在景韫言脸上溜了一圈,淡淡一笑,“再造一个。放出风去,离尘神医都治不好的天花,有人治好了。” 景韫言停笔,一时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不解,“这个治好” 所谓神医,神在其次,医才是根本。 这天花要是能治好就不至于让他忧心了。 舒映桐指指桌上那封密函,“路途遥远,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的信息了,不是吗?这边造神,等信息传到宿真再返回来验证的时候,天花确实消灭了。” “你想怎么做?” “宿真有什么特色产物,是我朝没有的吗?我需要一到两种数量多却不好获得的动植物,就说这两味是药引。” 景韫言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会。 “鬣马,能在陡壁上窜跳,动作轻巧,行动敏捷,再加上生活的地方云雾弥漫,宿真称之为天马。还有冰荷花,一旦其花瓣遇水,花瓣会变得透明,可以看见花瓣上的纹路,长在深山里,寓意冰清玉洁。” “可是,这样造神之后呢?”司曜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舒映桐对他温和一笑,“那就请你大肆收购这两种东西,高价收购。一直收到秋收之前,让他们无心种地。” 司曜呵呵一声,“所以,合着你这一连串方案,贪官都没我惨呗?” 荒了个大谬! 收到秋收? 不如直接放他血还干脆一点! “据说你富可敌国?”舒映桐撑着下巴幽幽地问。 司曜一窒,苦着脸伸长了手扯景韫言的袖子,“她威胁我” 富可敌国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景韫言扯回自己的袖子,笔锋未停,头也不抬:“她是那种爱吃亏的性子么?到时候宿真缺粮食,粮价几何不是你说了算?” “天真,其他国没粮食卖给他们吗!”司曜张口就怼,突然又收住了话头,舔舔嘴唇缓缓笑开,“有道理啊,谁阻拦我赚钱,惹我不高兴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文渊给我荡平它!” “也不用你掏老本,有两个省马上就要成为我朝粮仓了。粮草军械充足,只要将帅不是兵法废材,一般不会打输吧。”舒映桐搁下毛笔,举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胡杨的外祖家,是我们的附属国吧。让他们找个由头叛变,反正不服新帝就对了。去投靠北旹,献上他们培育出的最优质高产的大豆种子做敲门砖。” 司曜听得云里雾里,“对付宿真的策略我听懂了,北旹这肉包子打狗么?最优质最高产可还行?” 舒映桐摸摸袖口,放了两粒滚圆饱满的大豆在桌上。 “北旹以黍菽麦为主要作物,如果我能让他们今年夏播的菽收成翻五倍,你说他们愿不愿意种。” “傻子才不愿意,他们可以全部种菽,卖出去换银子买稻麦,稳赚啊。” “很好,傻子都是这样想的。”舒映桐戳戳那两枚豆子,勾起嘴角。 它们今年是高产易种植没错,但它们还有个别名。 转基因大豆。 明年他们就知道这种大豆有多不可爱了。 第278章 你种的灵果全部给我 桌上油灯渐渐暗了,司曜捏着签子把灯芯拨高了些。 他看景韫言连写了数封信函,暗忖这回怕是要出动大半个山庄弟子。 “司曜,事态紧急,你明天一早启程回庄,召集各堂主议事。还有,把这封信交给师叔。”景韫言推过去一封厚厚的信和一本册子。 司曜皱眉接过,“师叔能答应么” 人家烈风山庄弟子在江湖上向来以半仙自居,能坑一个是一个,现在让他们救百姓于水火,违背初衷啊 “你把信给他便是。”景韫言镇定自若。 如非必要,他也不会动用烈风山庄。 表面上师父和师叔两看相厌,手下弟子互不往来,但是大家暗地里背负的东西却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无论是造神还是桐桐写的那项匪夷所思的接种疫苗,只有那些分布在五湖四海的半仙们才能在短时间做到。 院子里响起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十二食打烊,正在搬炊具回灶房。 朱萸甩着手上的水欢欢喜喜地进了堂屋,本想问舒映桐要不要吃宵夜,见大伙神色严肃,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大事发生。 还没等她问出声,院门砰砰砰被敲响,似乎还有隐隐的哭声。 朱萸探头往院子里瞧了一眼,郭六娘正抱着蒸屉腾不开手,连忙转出去往院门方向走,“谁啊,来了来了~” 朱萸拉开门栓人还没看清,对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沙哑更咽的哭腔满是祈求,“朱姑娘,我实在想不出法子了,只能来求你救救我夫君和小叔!” 朱萸眼疾手快扯着她的手臂拉起来,“哎?你干嘛呢!你家出什么事了,要我做什么,有话慢慢说!咦,你哆嗦什么?” 习惯性地抬手往她额头上一摸,吓了一跳,“你这额头怎么这么烫!姑娘,你快过来呀~” 舒映桐搁下毛笔起身走出去,拍了拍景韫言的肩膀。 走到院门口看见跪坐在地上歪在朱萸身上的程娘子,蹲下身子探了一下额温,烫得厉害。 程娘子喘着粗气挣扎着要跪直身子,被朱萸按住了,“姑娘,她是不是打摆子?我先扶进去么?”她神色焦急,但又不敢贸然做主。 姑娘说过做了吃食生意,后院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出。 “不确定是不是疟疾,先别进去。”舒映桐回头扫了一眼吉祥夫妇和郭六娘,“你们都回房,景韫言来看看她什么病。” 几人脸色担忧,一步一回头地往自己房间走。 舒映桐起身回到院子里点了一盏油灯过来,景韫言正在给程娘子诊脉,她护着火苗凑近了方便他仔细看诊。 景韫言眉头紧锁,“先前听你恳求朱萸救你家人,说说他们的症状。” “我夫君五日前开始发热,本以为是感染风寒,抓了药不见好这几日脸上身上开始出疹子,他总说头疼背疼,我小时候做麻没这么厉害的墩儿这两日也开始高热喊身上疼” 程娘子说两句得停下来喘两口气才能继续说,声音有气无力的,望着朱萸呜咽着说: “西街大夫开的药方退不了热,我又去请保和堂的大夫上门看诊,他们说是做麻,开了新药方昨日我夫君烧得犯迷糊,今日我看他身上的疹子不像做麻,有脓头,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朱姑娘,我家实在拿不出银子请保和堂大夫来看诊了,只能前来求一求” 保和堂出诊费就要二两,开的方子也贵,家里存银给夫君置办书本衣裳和纸币墨条去了不少,剩下准备给他赶考的存银都用在看病上面了。 这几日家里人都病了,她也没去出摊,跟相熟的邻居借了一些,还是不够。 她知道自己跟朱姑娘非亲非故,可是家里还等着救命,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借上一借 舒映桐站在一边听她描述程秀才的症状,做麻是地方土话,指的是麻疹。 一般多发于幼童,成年人比较少年。 越听越不对,麻疹最终症状只是红色斑丘状,不会化脓,也不会背痛。 她和景韫言默默对视一眼,不是麻疹 是天花! “你们等我一下,很快。”她语速极快交代完,转身往卧室冲。 门一关上,她拖过凳子坐下来,意识一动进了空间。 正在施雨的莎莎哼着歌扑扇着翅膀飞到她旁边,“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舒映桐直奔光幕点开交易行,手指飞舞输入搜索信息,面色沉沉。 “多地爆发天花,人为扩散,垣县出现疑似病例。天花疫苗早已停止生产接种,我找找有没有哪个位面的卖家出售牛痘粉末这种原始疫苗。原始疫苗有很大的副作用,有一定死亡率,你种的灵果全部给我。” 原始牛痘疫苗并不是百分百安全,如果发生不良反应,异常皮疹、脑炎、心脏炎症这些并发症严重者可能致死。 而莎莎的灵果可以大大提高人体免疫力,能缩小副作用。 数量有限,她也只能先保住垣县,其他地区只能等下一批灵果成熟。 “啊?全部”莎莎皱着鼻子很不高兴,“我们为什么要管人类死活那是政府的事呀” 主人又不会染病,况且她只是一个村长,最多管管自己的村民就好了嘛,拯救人类这种伟大事业关她们两个什么事! 灵果长得慢,好不容易把占用土地那些七七八八的农作物都培育完了,高高兴兴全部种上她爱吃的灵果,一句话就夺走了她的快乐! 空间里的普通作物只能让她汲取微不足道的能量,只有灵果才能让她茁壮成长啊! 能量不够话,如果主人再遇到上次那种大爆炸之类的,就没办法再次把她送进时空隧道重生了呀! “他想要的,我尽力帮他达成。”舒映桐抿嘴微笑,交易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就是价格有点贵。 不过她不在乎,她只要先把本县控制住就可以。 其他地区收集牛痘可以让官府去做。 莎莎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挫败地呼出,瞪着她咬牙切齿,“那个野男人果然是我一生之敌!回回沾上他的事我就要倒霉!什么仇什么怨呀” “去摘果子,别抱怨了。”舒映桐回到搜索页面继续输入抗病毒药品。 第279章 瞒着不报,欲意何为! “哼…重色轻友!”莎莎撅着嘴,沮丧地摸了摸枝头上那枚油亮亮的灵果,“这一茬我还没吃上呢…心好痛!” “莎莎,来一下。” “叫人家做什么嘛~人家现在心情超级坏的,只想默默承受痛苦!”她张开手指抓着灵果气呼呼地扭下来。 “快点,随机刷新页马上要刷过去了。”舒映桐出声催促。 抗病毒药品已经买好了,本来想返回主页面的,随手点了一下随机页面,倒是发现个她理解之外的东西。 自从有了定向搜索,她已经很久没关注随机刷新的东西了。 莎莎抓着灵果不情不愿地飞过去,随意在九宫格上扫了一眼,眼睛一瞪,二话不说就把左上角的商品买了下来。 “我让你来看看,没让你买…”舒映桐抽抽嘴角。 两万多金币嗖的一下就没了,现在账上就剩几百零头… “咳…那个…”莎莎舔舔嘴唇,努力压下内心欢呼和兴奋的表情,“没事!我能赚回来,我池塘里有鱼!” “太微九窍还丹是什么?”舒映桐好奇地看她抓着发光玉盒往怀里塞。 “没什么,修仙界的事你少管!”莎莎小手一挥,扑扇着翅膀准备开溜。 内心高兴得爆开了花! 极品好东西啊,灵果没了就没了吧,无所谓了!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可以破界出现在她们的交易行! 舒映桐伸手揪住她的后领,手指按在她眉心凝神感应,随即高挑眉梢,“给我?” “想都别想!”莎莎凶狠地龇着小牙。 舒映桐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东西是好东西,但我不是很想要。” 予她长生,可是让她看着他和亲友一个一个离开,留下她一个人为了掩饰自己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光是想想就觉得心中荒凉。 漫长岁月,带着那么多回忆,大概会很难熬吧。 莎莎从没见过她这样,不自在地抿抿嘴,“你…你要想好啊,可遇不可求的啊,…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值得么…” 刚刚强行按她眉心感应内心,她们是相通的,对方想什么一目了然。 “或许不值得吧。但是我要在这个朝代过完这一生,想过得顺遂一点。”舒映桐笑着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 莎莎嫌弃地皱皱鼻子,“想帮外面那个野男人分担压力才是真的吧,少蒙我了。” 说完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玉盒塞到她手里,“刮一指甲盖那么多的粉末可以兑一缸水,别给多啊,不然眼一闭一辈子就过去啦~” 舒映桐看着别扭得可爱的莎莎,忽地灿烂一笑,捏捏她的小胖脸,“我觉得你现在的模样比较可爱,走了。” 莎莎愣愣地捂着自己的脸,对着手里的果子喃喃地说: “这是什么可怕审美遥想曾经,我好歹也是器灵界的美少女好吗她为什么会觉得我现在这种和人类幼崽差不多模样的小胖妞可爱” 舒映桐出了空间,迅速翻开墙边的方木箱把药品丢进去,又拿了水囊过来装上灵泉水。 虚空一抓,手上的玉盒已经失去光芒,看起来就是一只羊脂白玉盒子。 拨开盖子,里头静静躺着一枚散发清香的药丸,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上面布满她看不懂的铭文。 她洗干净手拿了匕首用刀尖轻轻挑了一点装进水囊,合好玉盒又放回空间。 一切准备妥当,她熄了油灯拎起木箱疾步往院门口走,“朱萸,背上她,去她家。” 朱萸点点头,扶起程娘子背上就走。 “舒姑娘…这…怎么…”程娘子虚弱地趴在朱萸背上回过头,有些焦急。 “他医术高,不必再去保和堂。”舒映桐指指旁边。 景韫言从舒映桐手上接过木箱,一语不发沉默跟上。 这家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没被发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忽然,他眉头一皱,眼里怒气蒸腾,低咒一声:“保和堂真是该死!” 天花发病之初是不好辩症,西街的大夫当成其他病症情有可原。 可是保和堂只要望闻问切就能立刻知道这是天花! 瞒着不报,欲意何为! 舒映桐伸手覆上他的紧握的拳头,淡淡地说:“可能是细作,也可能是想发灾难财。只是这财,发了也未必有命花吧。” 细作大多需要借助某些身份来掩饰自己,但是像保和堂这么高调的,要么是段位高的细作,要么就是纯粹的坏。 西街居民住得密集,程家未必是源头,只是不知道其他的为什么还没爆出来。 她细细想了一会,有一个猜想缓缓浮现在脑海里。 景韫言压下怒气张开手指牵着她的手,忧心忡忡,“你我和朱萸都触碰了她,只怕” 那妇人明显已经染上天花,就算身上还没出疹子,照顾家人也难免沾染不洁之物。 他从小被师父喂毒,体格强于大多数人,她们两个女子,怎么能不担心啊 舒映桐摇摇头,望着伏在朱萸背上不停道谢的程娘子,“你的身体百毒不侵,我和朱萸也不用过于担心,不会出岔子的,放心吧。阿言,我觉得” “嗯?你叫我什么?”他扣紧了她的手指,心头怒火尽数被欣喜替代。 虽然习惯了她连名带姓叫他,也喜欢听她在床上娇媚地叫他夫君,可是在外头听她随口叫阿言 也让他心尖发颤,好喜欢! “总是听老爷子这么叫你,觉得挺顺嘴的。”她垂下眼不自在的清咳一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是想说垣县可能不止程家有天花患者,数量或许不容乐观。” 天花大约有七至十七天潜伏期,通过呼吸道 程秀才明显已经到了病灶化脓的地步了,幸运的是他得的不是爆发性天花,不然现在已经活不成了。 这种传染性非常强的疫病,在没有规范隔离的情况下,一般会传染得很快。 但是到现在也没听见任何风声,究其原因有两种。 要么不知道是天花。 要么 与其被强行拉去隔离自生自灭等死,不如捂在家里能苟活一天是一天。 景韫言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心头一紧,“你是说” “嗯,等从程家出来,我们马上去一趟县衙,今天晚上应该会很忙。” 第280章 救人 街巷笼罩在夜色中,几人穿过主街道往城西疾步前行。 靠近闹市的居民小院门口还能看见零星红黄灯笼,越往后走越暗,除了几声狗吠安静得很平常。 朱萸背着程娘子走得飞快,背上的重量对她来说毫不费力,拐过一条巷弄,在紧闭的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回头瞧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两人,腾了一只手出来拍门。 “谁呀?”里头传出警觉的询问声。 “是我,朱萸~周二嫂,快开门~” “程娘子不在家,朱姑娘这么晚了还是”周二嫂满脸担忧地站在房门口不敢往外走。 朱姑娘云英未嫁,左邻右舍住得近,传出去了说不清的啊 程娘子出去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她也不敢睡,刚才去那边瞧了一眼,吓得心惊胆战,一点睡觉的心思也没了。 “赶紧开门,我背着程娘子呢!”朱萸急急接过话头。 周二嫂绞着手原地踱步了几个来回,重重叹了一口气,“来了。” 程秀才一家对她一家挺好的,以朱姑娘跟县衙的关系,怕是瞒不住了 别人不知道程秀才得到什么病,她却是知道的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朱萸急吼吼地背着程娘子往正房冲,“周二嫂,来搭把手,我也不知道她是晕过去还是睡着了。” 周二嫂扫了一眼站在后面沉默不语的两人,匆匆跟舒映桐打了招呼便追上朱萸的脚步。 舒映桐拴上院门,瞧了一圈周围环境,空气里的中药味若有似无地钻进鼻子里,皱着眉头抬步往主屋走。 “扶着点。”朱萸蹲低了身子把程娘子放在堂屋椅子上,抬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焦急地望着脚步冲冲走进来的舒映桐。 “朱萸掐人中弄醒她,周二嫂劳烦烧一锅热水。”舒映桐沉声下令,抱起方木箱放在桌上。 “嗳,这就去烧。”周二嫂瞧见药箱,应声就走。 药箱盖子掀开,舒映桐迅速拆药片和胶囊,旁边默默递过来一个碗。 景韫言看她拿出他理解之外的东西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梢没有出声。 这箱子里放的大多是他行医的东西,里面有很多瓷瓶和瓷罐,那些多出来的大概就是她回房那一小会时间放进去的吧。 “姑娘,她醒了。” 舒映桐转头看了一眼虚虚睁开眼精神很差的程娘子,“桌上的药和水给她喂下去。” “舒姑娘救救墩儿和我夫君” “知道了。” 她抱了药箱直奔堂屋左边房间,推开门黑乎乎一片,空气沉闷,两道呼吸声一轻一重。 火折子亮起火光,舒映桐走到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桌上的油灯也被景韫言点亮。 “桐桐,开窗见风”他欲言又止,看见舒映桐把蚊帐挂起直接掀了棉被丢在地上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舒映桐没空解释中医和西医在对待发烧病人处理上的分歧,“你来给程秀才施针,我先处理这个小的。” 她捞起双目紧闭脸色通红的墩儿,隔着衣裳都觉得烫手,头上身上一点汗都没有,呼吸又重又急。 再捂下去,这孩子必定会高热惊厥,烧傻都有可能。 她把墩儿放在桌上,快速扯去外衣,翻过身子给他塞了见效更快的退热栓。 做完这些走到墙角脸盆架往空木盆里添了灵泉水洗手消毒,返回桌边从要想拿了一张油纸,把几种药片按剂量配好,对折油纸,抓了个杯子碾成药粉。 随意瞟了一眼床铺,程秀才已经是昏迷无意识状态,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红色的疱疹,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化脓。 两条手臂和腹部没那么密集,不过看起来也很严重。 景韫言侧坐在床沿,一根一根银针接连被捻着扎进穴位,脸上一丝波动的情绪也没有。 舒映桐忽然有点佩服他,真心觉得他当初跟活靶子一样,一身翻着皮肉的伤都比这种密集皮疹更能让人接受。 周二嫂提了大茶壶和木桶进来,看两人各自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歇了念头。 舒映桐淡淡瞥了她的脸一眼,“你得过天花?” 痘印明显随口一问,见周二嫂放茶壶的动作抖了一下,她便确定了。 “我”周二嫂嗫嚅了一会,垂下脑袋,“我也没法子家里就靠我和我男人在城里做工” 发现得了天花的人是要立刻上报衙门的,但是她和程秀才住在同一个院子,如果赶去城外建棚封锁起来,多半是没命回来的 即使听说过得了天花的人不会再染上,可是,谁能保证不会饿死啊 “行了,你先出去。”舒映桐挥手,对这种自私又符合人性的态度有些无力。 没什么好谴责的,不是她的问题,是朝廷对瘟疫处理方式的问题。 周二嫂眼圈发红,看了一眼墩儿,心里揪痛,“我我就在外头,有事喊我就行。” 墩儿这娃子太造孽了,平时又乖又懂事,谁能想到老天爷看他好不容易过得稍好了些,又要这样来折磨 她在十二岁时得过天花,那段日子真是想想就害怕。 整个村子都封锁起来了,每天不停有人被拉去烧埋,包括她的家人。 一个村子就两个医官和两个药童,染病死了三个,剩下那个连夜跑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待在村里。 连官兵都不肯再靠近她们,只在围栏外面举着长枪随时准备刺死敢跑出去的人。 他们把尸体吊在树上,肠子耷拉在肚子外面随风荡来荡去。 渐渐地,没人敢往外跑了,缩在村里等死。 她和哥哥不想死,拖着病体把医官留下的药材一筐一筐拖出来,不知道抓多少,每样胡乱抓一把,自己熬药喝。 好多病得没那么厉害的看见他们兄妹这么做,也加入进来一起。 村里有些没染上病的人笑他们都要死了还挣扎呢,病能不能治好还是一回事,一直没吃的照样饿死。 谁能想到村里平时最遭人嫌的那个寡妇站了出来,她带头把村里所有的树都砍了,包括那些吊着尸体的。 只管让人撸树叶,剥树皮,锯树干。 在家门口架了一口大锅,煮树叶树皮和木屑。 光凭这些是使唤不动人做事的。 但是她每天能舀一瓢粮食出来倒进大锅里。 她说,村里好些男人都有份帮她养过儿子,欠那些婆娘的,一起还了。 第281章 是不是回光返照 周二嫂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关了堂屋门,帮着朱萸把程娘子衣裳解开,拧了帕子细细帮她擦脸擦身子换衣裳。 程娘子发了一身汗,浑身病得没力气,只能哑着嗓子向两人道谢。 “周二嫂,来一下。” 卧房传来喊声,周二嫂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进去,瞧了一眼墩儿,好像脸没那么红了,喘气也平缓了些。 舒映桐拿了一块包好的红糖块给她,“你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就做一些,一会等他们醒了要吃。这块红糖拿去冲一盆糖盐水过来。” “嗳!我这就去!”周二嫂又惊又喜,接了东西急匆匆往外走。 心里很是激动,这舒姑娘和那位公子可真有本事,就这么一会子就让墩儿退热了? “朱姑娘你扶我过去瞧瞧他们吧”程娘子看周二嫂面有喜色,急得想立刻起身。 “哎呀,你就老实待着吧。我家姑娘和姑爷很厉害的,不过他们诊病不喜欢有人打搅。该让你瞧的时候会喊咱们的。”朱萸摁住她,坚决不让她乱动。 姑娘给人治病最讨厌别人在旁边哭哭啼啼,这程娘子又是个爱哭的,可不能让她进去。 “那,那劳烦朱姑娘帮我进去瞧一眼墩儿行吗他平时黏我黏得紧,要是醒了找不着我会害怕。” “行,你就坐这,我过去看看。”朱萸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 “咳咳咳” 朱萸刚踏进房间就看见躺在桌上的墩儿咳了几声转头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黑血,心下一惊,这下完犊子了 一点一点挪过去怼怼舒映桐后腰,“这这” 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小小的娃子头上身上都插着银针,不能被姑爷治坏了吧,吐血了都 墩儿睁开眼迷茫了一会,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两人,一双疲惫的眼睛找了一圈,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朱萸。 “啊,你嫂子在外头给你做吃的呢,一会就过来。”朱萸僵着笑脸瞎掰,看他淌在嘴边的黑血心里纠结得很。 完犊子,是不是回光返照 要不要把程娘子扶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舒映桐盯着墩儿,语气和缓。 “他叫墩儿呀,你不是知道的么?”朱萸顺嘴就接话,满脸疑问。 “让他自己说。”舒映桐指指墩儿的嘴巴,“你叫什么名字。” 朱萸小脸皱成一团,看看茫然的墩儿,又看看不像开玩笑的舒映桐。 就强人所难嘛这让一个不会说话的说自己的名字 墩儿知道是面前的人救了他,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他抱在怀里灌药,又给他擦身子,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三嫂不是这样的,三嫂每次给他喂药都会温柔地哄着他。 墩儿看舒映桐不容拒绝的神色,心里很难堪,张开嘴,“啊啊” “不,说你的名字,用舌头顶着牙齿像啐人一样发力。”舒映桐丝毫不在意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墩儿眼里浮上委屈,抿抿小嘴,舌尖顶着牙齿试着往外吐声音,“的嘟” 朱萸紧张地看着他,嘴巴不自觉地学着他的样子替他着急,突然听见他发出啊以外的声音,瞪大了眼睛,“咦?墩儿你能说话啦!快快快,再试试!” “你去把程娘子扶进来。” “哦哦,对对对!”朱萸撒腿往外冲。 她算是看出来了,姑娘跟姑爷不仅给墩儿退了烧,还治好了他的嗓子! 舒映桐捏着棉纱巾子替墩儿擦干净嘴边的血,顺便把桌子也擦了,“可以收针了么?” “嗯,我来。”景韫言放下手里的纱布,起身走到她旁边,眉眼弯弯地看着不停冲他们试着说谢谢的墩儿,“慢慢来,不急。” 舒映桐静静看着他收针,感叹中医果然博大精深。 因为墩儿烧得厉害,退热了之后也要关注生命体征,让景韫言过来把脉。 他居然顺手就把娃子给治了。 “墩儿!” 程娘子踉踉跄跄地往前冲,朱萸连声叫她慢点。 “三嫂” “你,你叫我什么?”程娘子异常激动地往前扑,眼眶瞬间聚满眼泪,“再,再叫一遍” 她搂着墩儿小小的身子泪如雨下,转头瞧了一眼已经转醒正微微扯起笑容望过来的程秀才,心头一激,眼前一黑,软软地往下坠。 “哎?唉呀”朱萸架住她半扶半抱放在椅子上,“这,这怎么弄” 程秀才慌得想起身,奈何身上痛得厉害又没力气,嘶哑的嗓音一直喊着:“丽娘,丽娘” 朱萸拔高了声音冲他摆手,“哎?你别添乱,你好好躺着。你媳妇没事,就是高兴得抽过去了,放心,我家姑爷正给她扎针呢!” 舒映桐默默替景韫言收好银针,用干净的纱布包好,收进空间给莎莎留了一句高强度消毒就出来了。 周二嫂端着木托盘进来,舒映桐把墩儿抱下桌面放在椅子上,扫了一眼那一大盆面片汤。 有绿油油的青菜,有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飘在上面的肉片。 “都醒了,好,好!赶紧来吃点东西,吃饱了有力气。”周二嫂欣喜地把东西一一摆上桌,“我这做了不少,几位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 “不了,我们交代几句就走,还有别的事。” 舒映桐麻利地收拾药箱,目光依次扫过程家三口,“你们患的是天花,不是麻疹。所以,在衙差上门之前,不要出门。” 程秀才夫妇和周二嫂当即面如死灰地点点头。 舒映桐看了一眼他们的神色,低头继续裁油纸,“事情没你们想象的那样糟糕,官府即便会把你们转移到别的地方,也会尽力保障你们的药材供给和吃喝问题。” “什么”周二嫂愣愣地看着舒映桐,一脸不敢置信。 “周二嫂到时候跟衙差说明自己患过天花,他们会雇用你去疫区做事,不是做白工。” “这这真的?”她有些懵,本以为又要过一回十多年的惨日子,没成想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嗯,真的。” 舒映桐麻利包好每一副药片,用炭笔做了标记,拿了三种不同标记的小纸包给程娘子看。 “一条线是墩儿的药,两条线是你的药,三条线是程秀才的药。早晚各吃一副,记住了?” 程娘子脑子乱哄哄的,尽力压住千言万语,仔细瞧了一眼,点点头。 “好,就这样,记住不要出门,不要害人。” 她把药箱递给景韫言,想了想,伸出手掌举到墩儿面前,“给你们吃。” 一枚鹅蛋大小,红通通油亮亮的果子散发着浓浓的甜香,墩儿吞吞口水,试探性地看看程娘子,“三嫂” “走了。”舒映桐把灵果往他手上一放,扯走了伸长脖子吸溜着口水的朱萸。 第282章 垣县危矣 程秀才一家懵得找不着北,最先反应过来的周二嫂跟上去送几人出门。 走到堂屋的时候舒映桐递给她一个小瓷瓶,又从纱橱里拿了一个空罐子出来估算了一下容量,稀释一片高锰酸钾片剂正好。 “里面有药片,等程娘子情绪稳定下来告诉她,一罐子温水溶一片药。不能喝,只能用来擦脸上和身上的疱疹。门窗保持通风,勤换衣物,换下来的衣物洗干净了上笼蒸。” 周娘子满脸疑问,看她交代得严肃,只好点头呐呐地说:“记住了。” 这些奇怪的法子她听都没听过,但是亲眼看见他们诊治过后程家都有了精神,现在不管再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法子她都能接受。 出了程家,朱萸凑过去小声地说:“姑娘,那是啥果子,甜不甜的?” 舒映桐抓着一支喷雾给三人从头到脚喷了一遍,“不担心染不染天花,只关心果子甜不甜?” “跟着你们还有啥好担心的。”朱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忽然又对她手里的东西起了新的好奇心,“这是啥,刚才脖子上凉飕飕的?给我瞧瞧呗?” 舒映桐手掌一收,“没什么好看的。 后世常见的医用酒精和喷雾瓶,肯定能让她问出花来,现在马上帮她接种牛痘疫苗才是要紧事。 “袖子撸起来。” 朱萸看她握着匕首,一边撸袖子一边问,“做,做啥怎么还拿上刀了” 舒映桐把手里的西林瓶递给景韫言,捉了她的手臂划了一道口子,“阿言,用银针挑一些粉末喂到她伤口上。” 景韫言举着透明的玻璃瓶子瞧了好几眼,无师自通拨开橡胶塞,捏了捏手感,见舒映桐回头催促,连忙摸了一支银针干活。 “你们这是在干啥?”朱萸好奇不已,刀口很浅,也没流什么血,倒不觉得很疼。 就是没明白给了她一刀又上药是个什么鬼,没事剌口子玩么 “给你接种天花疫苗。”舒映桐淡淡地说。 朱萸倒吸一口气,“好家伙,这不是非让我染上天花不可么”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个是从牛痘上面提取的,不会让你病得很厉害,大概会有两三天觉得食欲不振,精神差一些。过几天痊愈之后你这辈子就不会再染上天花了。”舒映桐耐心解释。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是需要解释的,不然造成接种者胡乱猜疑影响情绪。 “那那我不会变成麻子脸吧”朱萸悻悻地看着她。 “会啊。”景韫言一本正经地接话,眼里隐隐含笑,“天花怎么可能对你格外开恩,胡杨肯定不会嫌弃你的,没事。” 要是真的会出疹子,桐桐才不会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那我要是满脸麻子,你能卖半罐焕颜膏给我么”朱萸愁容满面地放下袖子。 “不会长麻子。”舒映桐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灵果,率先往巷外走。 朱萸顿时眉开眼笑地啃着灵果跟在后面,“这是啥果子,又香又甜,感觉吃进嘴里就化了,都不用嚼的!” “叫别问。” 三人走回南街,舒映桐递给朱萸一个瓶子和一枚灵果。 “回去之后把他们叫起来,像刚才那样割口子喂粉末。果子分成四份给他们吃。明天十二食不开,你们就待在院子里,哪也别去。” 明天应该会比较混乱,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首要任务,赚钱的事等这事平息之后再考虑。 朱萸苦着脸应声往左走,心里直呼倒霉,这才赚了多久的银子就歇了。 也不知道姑娘和姑爷能不能大展神通把这个要命的疫病给压住,她啥也不懂,帮不上忙,只能保证自己不给他们添乱。 舒映桐和景韫言脚步匆匆赶往县衙侧巷,里头脚步杂乱,似乎有不少人。 没见着守门的衙差,景韫言上前叩响门环。 门扉打开,探出一个头来,一见舒映桐愣了一下,“舒姑娘这么晚来是”他又瞅了瞅旁边景韫言,没见过。 “有事找你们大人。” 舒映桐上前一步,这衙差是个熟人,见他好像没开门的意思,又细细分辨了里头的声音。 “里面怎么了?” “这…”年轻衙差左右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舒姑娘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夜间巡城的时候我们发现保和堂后门聚集了不少病患,心下起疑过去瞧了一眼。城里要出大事,安大人这会子怕是腾不空来。” “是不是发现有人患天花了?” “这你是怎么知晓的?” “开门,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 年轻衙差犹豫不决,“有几个病患一见我们就跑,逮的时候我们有好几个兄弟都碰了他们,万一再传给你们” 逮人可不讲什么斯文,触碰在所难免,里头现在人心惶惶的 “这位有治疫良方,你带我们进去便是。”舒映桐指指景韫言,耐心应答。 “真的?那太好了!”年轻衙差立刻把门打开让开身子,“嗐!这事咱也没遇到过,心里记挂家里人又脱不开身,听说这天花传得可快了” 几人进了后衙直奔大厅,不停有衙差从库房搬东西出来,舒映桐掠了一眼,都是一些药材还有麻绳。 舒映桐回头叫住一个人,“陆班头,先别忙那些,把人都召集过来。” 安行舟正坐在桌前慌乱写折子,见舒映桐和景韫言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去,满脸愁色,“两位不该来啊,我们这后衙” “我知道,听他说。”舒映桐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接过药箱放在桌上。 景韫言拍拍安行舟的肩膀,“别慌,坐下来谈。垣县出了天花这事我们已知晓,来之前拟定了应对之策特地来寻你。” 他就猜到安行舟要自乱阵脚。 这倒霉知县为官还不到一年就遇上这种大事,没有任何经验,大概也是会沿着旧制来应对。 “安某实在惭愧,若不是手底下的人尽职尽责,垣县危矣”安行舟长长叹了一口气,垮下肩膀往里走。 垣县如若全县爆发疫病,革职查办事小,百姓受苦才是让他痛心的大事 妻小就在这县衙,要是染上疫病,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舒姑娘,兄弟们都到齐了,有什么吩咐?”陆班头急匆匆走进大厅,盯着舒映桐的后背询问。 “阿言,来帮忙。”她把几个西林瓶摆在桌上,又从药箱往外拿灵果,想了想,把水囊也拿了出来。 第283章 道德绑架玩得真溜 大厅里站了一溜衙差,个个把左袖口高高挽起。 舒映桐拿着棉球蘸了碘伏给安行舟手臂消毒,划了一道浅口子,景韫言用银针挑了粉末喂在伤口上,扯了一点棉花让他自己按住。 “陆班头看明白了吗?破皮即可,划开的时候收着力道,不然还得费时止血。”舒映桐说完又让安行舟把戚氏和月儿叫过来。 后衙动静太大,戚氏愁得睡不着,心疼地摸着月儿熟睡的脸默默掉眼泪。 见安行舟回来叫她抱上女儿去大厅接种疫苗,虽不明就里,但什么也没问就照做了。 夫君已经为这事忙成一团乱,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拿自己的情绪给他增添烦忧。 安行舟路上大概解释了一遍从景韫言那里听来的疫苗说法,温声安抚她,让她别担心,那两位都是高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戚氏在环山村住过,对舒映桐由衷敬佩,进大厅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舒姑娘安好~” “安夫人好,过来坐下,略有些疼。”舒映桐示意她先把月儿袖子挽起来。 睡得正香的月儿忽然被疼痛惊醒,还没睁眼就哭了起来,“娘亲…呜呜呜~疼~” “哎呀,娘亲不小心划着月儿啦,对不起呀~”戚氏搂紧了她,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月儿从小身体不是很好,捧在手心里养大,身子一直很弱,稍不注意就会生病。 后来在环山村跟着一群小玩伴见天玩得一身脏兮兮回家,一开始还有些埋怨,渐渐地,她发现月儿似乎再也没生过病。 她终于明白舒姑娘说的过份保护未必是对月儿好。 所以,她对于接种疫苗抱着感激不尽的心情,因为她相信舒姑娘! “月儿,吃果子。”舒映桐捏着一枚灵果送到月儿鼻尖。 “唔?好香呀~”月儿抽抽鼻子睁开眼,泪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眼泪花花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舒姑娘安好…” 舒映桐点点头,放了一颗在戚氏手上,“这颗果子是配疫苗的,你至少要吃一小半。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们这边还有要事相谈。”说完示意她们把杯子里的水分着喝完。 以戚氏的性格,月儿手里那枚果子必然是舍不得吃一口,多给一颗吧。 戚氏抱着月儿告退,景韫言立即拿出舒映桐之前写的方案铺开,“安大人想必已经坐如针毡,先看看这个,应该会有很大帮助,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 安行舟如获至宝,顾不得客气,一目十行快速阅览。 越往后看越是表情复杂,喜忧参半。 他皱着眉头略有迟疑,“景公子,县衙仓廪存粮不多,怕是难以保障隔离百姓的日常所需至于让商户捐钱捐物有些难。” 垣县免赋税,朝廷也没往他这发粮填充,只有陛下年前拨下来的米粮和银两,他深知这些举措对百姓好。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当初他为了让饥民有米汤下肚,不得已厚着脸皮去找商户们筹措米粮,早就惹得他们厌弃,现下又要去 “你都还没去,去了再说嘛。”景韫言笑嘻嘻地拿杯子倒茶,“城中不是换了一批铺子东家么,总有愿意捐的呀。” 他神秘兮兮凑近了些许,“我跟你说,你就在县衙门口贴一张红榜,把每户商家捐钱捐物数目都写在上面。你看还有没有哪个胆敢不捐?” “你去的时候跟他们晓以利害关系,这不是光凭县衙能扛下来的,必须众志成城才能一起渡过难关。不然垣县死得七七八八,他们把东西卖鬼去吗?” 景韫言说得冠冕堂皇,舒映桐听得微微挑眉。 道德绑架玩得真溜。 明细全公开了,那就是逼着人捐了。 一下就把自愿捐赠变成谁不捐就等着被百姓喷死吧。 安行舟豁然开朗,受教点头,随后又翻了一页,“往常安置病患俱是离城四十里之外,为何要把轻重病患聚集在县学内外?这…民心不安呐…” 景韫言歪着头冲舒映桐甜甜一笑。 “我家桐桐说,正是因为考虑到民心问题,所以才把病情较轻的病患安置在县学。县学后山脚下有一处空地,另设棚安置重病患。让百姓知道朝廷必定全力以赴救治每一位病患,放在县城里,一听就很靠谱。” 有些百姓一辈子也没机会在县城里住一天,县衙把他们安置在城里,桐桐这是给安行舟攒民心攒政绩呢。 想着想着都有点酸了,就算清楚她是出于大局观,但是对别的男人这么好,吃醋 安行舟眼眶泛红,看了一眼坐在那默默喝茶的舒映桐,立即起身郑重朝她揖了一礼,“舒姑娘高义,实乃垣县之福!” 不说其他的,光是那所谓的天花疫苗和让他们喝的那些带甜味不知道名字的水就是造福百姓! 这疫苗可以免一城百姓终生不再惧怕天花,立庙塑金身受世人香火都不为过! 舒映桐随意摆摆手,“你们都接种了疫苗,精神力会比往常差一些,工作量巨大,分工一定要明确。先把县城稳定下来,我明天回趟环山村,组织一些村民过来帮忙。” 光凭县衙这二十来号人是完不成全县排查的,必须要有民间力量辅助他们,不然累死也做不完。 “还有,县学的学子们反正没法正常读书,安大人可以亲自去动员他们做义工。你是一县父母官,他们也算是你的门生。” 县学每年录取二十名左右生员,历年加起来,县学里现有生员大约有百来个。 这里秀才是终生制的,新皇帝新政策,每月能领六斗米,此外这些秀才还享有家中两名男丁免役特权。 拿了朝廷好处,总得尽点义务,安行舟既是父母官又是进士,动员他们并不难。 “这些东西留在你这边,明天先把县学搞定,这样你们才好开展工作。衙差们可以先带一些疫苗和果子回去把家人安顿好,衙差娘子们在城里也有一些威信力。疏导附近居民情绪可以交给她们,果子珍贵,不可徇私。” 舒映桐堆了一些灵果在桌上,灵丹是留给重症病人的,之所以让县衙里的人喝水囊里的水是因为她要确保这些人万无一失,同时提高这些人的免疫力。 不然这些人倒下了会很麻烦。 第284章 少夫人太好了 再次回到十二食已是深夜,除了妞妞熟睡,其余人全部聚在院子里等着舒映桐和景韫言,神色各异。 “都不睡觉?”舒映桐挑眉扫了一圈。 “出这么大的事哪睡得着”雪梅忧心忡忡迎上去,“今天村里有不少人进城,大多去的都是鱼龙混杂的西市” 晚上她还在跟明霞学做新样式衣裙,朱萸忽然跑来说了这么件惊天大事,又立即把人都叫起来接种疫苗。 慕初阁的人都住在后院,可是村里人都回去了啊 南北村都住得密集,只要有一两个人不幸染上,全村都要遭殃 问了朱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好安抚了众人之后跟着回到十二食来等着姑娘和姑爷。 “放心,老爷子还在村里。”舒映桐镇定安慰她。 老爷子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能把清澜山庄壮大,还能做个甩手掌柜天天在外面浪。 没有卓越的管理才能,怎么可能这么潇洒。 平时贱兮兮不着调,但是在这种时候有他坐镇环山村还是很放心的。 “事态紧急,少庄主,要不我还是即刻启程吧!”羽冲眉头紧皱,提起放在脚边的箱笼。 垣县地处偏僻,并不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连这里都出现了天花病患,说明形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他得尽快赶往京城。 州府驿站传递信息肯定没他快,而且驿使特征太明显,交给他们不放心。 “不急,稍等片刻。朱萸,你们几个帮他备一些干粮。”舒映桐并不打算阻拦,即便羽冲脸上的疲态已经很明显了。 挑战体能极限是他们的必修课,他们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熬死的地步,她能帮忙的就是帮他多准备一些食物方便补充体能。 羽冲咧嘴一笑,蹭到景韫言和司曜旁边望着她们的背影,“你们要是早几年成亲就好了。” 还是少夫人她们几个好,往常哪有人给他们这些山庄弟子打点这些,女人就是细心又暖心! “嗯,我也这么觉得。”司曜附和点头。 舒映桐回房从空间备用物资仓库取了几斤肉脯和肉干,又把莎莎烘制的水果干也装了一大包。 彩娟去库房拎了三个小罐子出来拿给舒映桐,默默站回吉祥旁边。 “油纸包里有肉干和果干,这罐是豆豉油辣椒,这罐是山菌肉酱,这罐是白花鲊,路上配干粮吃。”舒映桐一一介绍,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羽冲感动得眼泪汪汪,“少夫人太好了我再也不用干啃又冷又硬的饼子了” 朱萸雪梅和郭六娘干活很快,包了几样卖剩下的蒸品,又包了一些卤肉,摊了一叠耐放的白面饼子。 马鞍两侧的袋子装得鼓鼓囊囊的,羽冲发自内心道谢,跟大伙告别之后策马离去。 “天不早了,都去休息。”舒映桐说完便往灶房走。 景韫言默默回房,过了一会提了衣物篮放在浴房之后又去灶房提水。 两人打理干净自己回房,聊了一会医治各种天花并发症的常用药方所需要的药材之后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朱萸悄悄起床摸进灶房,刚点了油灯还没忙活开,郭六娘和彩娟也轻手轻脚地走进灶房。 “你们咋来了,天还没亮不睡觉干啥呢?”朱萸压低声音不赞同地瞪了她们一眼。 “他们今天要赶早出门,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早些把饭食做了,起来就能吃,不耽误功夫。”郭六娘一边从挂钩上取围裙一边回话。 “心里慌得睡不着,干点活还安心些。”彩娟麻利地从菜筐子里挑食材,“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别担心,听姑娘安排就行。那咱们动静小点。骚包要出远门,时辰还早,剁馅来得及。” 朱萸拿了一块肉出来洗去上面的盐水,剁肉的时候不敢像往常一样笃笃笃剁得震天响,按着刀背一下一下地压。 灶房那边的响动还是吵醒了住得近的景韫言,默默叹了一口气搂紧了怀里的人,亲了亲她的侧脸。 舒映桐迷迷糊糊仰起头,“怎么了?” 他歉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吵醒你了么。”手指轻轻在她腰上捏了捏,情绪有些低落,“我才刚回来,因为诸事又要出门了,好舍不得你” 原本以为可以在环山村住上个一年半载,现在别说半载了,半个月都是空想。 他还没抱够,也没亲够,也没 “安排好了村里事和你一起出门就是,又不是什么两难的问题。”舒映桐拿开他的手翻身准备再睡一会。 现在每个村管事都有自己的工作计划表,在农事上,并不需要她亲自指导。 庄稼人懂得不比她少,只是对新作物的生长习性不了解而已,她也写了详细的资料给魏大福。 养殖场那边更不用担心,养家禽是妇人们的强项,她也亲自拌过几次添了灵果的雏料。 大规模养殖最怕遭瘟,后世是给雏苗打针,平时的饲料里添加药物。 灵果的效用是提高机体免疫力,对家禽一样有效。 管事们各司其职可以管理好村子,她又不是不能出门,乌漆麻黑不睡觉,他在这愁什么 谁喜欢天天担心他在外是死是活,看得见摸得着才让她省心。 “真的?”景韫言喜上眉梢,扳过她的身子按进怀里,“你愿意同我一起?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那些村镇状况不容乐观,亦有可能出现暴民。我知你不惧这些,就是有点委屈你” 羽冲进京,等朝廷再下发政策太耽误时间,他拿金牌令箭直接下达会省时很多。 这趟出门就是奔着疫病最严重的三个省去的,还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车马劳顿很辛苦。 他知道她能吃苦,但是哪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跟着他受委屈。 但是他又好想天天能看到她,满足自己的私心的同时,她对很多事的看法和处理也是她的强项。 “说得好像我是娇养长大的一样,逃荒的时候不是照样过日子。”舒映桐伸手推他,“别顶着我,还睡不睡了。” 男性正常生理现象虽是无意识的,但也烦人,根本没办法忽略好不好。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外面朦胧的光,勾唇一笑,“唔既然你问了,那就睡吧!”说着就抬腿翻到她身上。 “我觉得我们对睡这个字有理解分歧我不是唔!”她气愤地瞪着他,未说完的话都被他封在唇舌间。 她说的不是动词好吗! 天还没亮,谁要晨练了! 第285章 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 天光大亮,灶火熄灭,灶房里正在忙碌地打包吃食。 朱萸从库房拿了棉布回来看见景韫言正掀开锅盖舀热水,满脸稀奇:“你跟姑娘冬天都不用热水洗漱的,大热天的咋还要用热水了?” 彩娟和郭六娘齐齐低头憋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很认真地往罐子里装吃食。 景韫言耳根一热,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转头看着朱萸,“你知道药王孙思邈为什么能活百来岁么?” “因为是药王呗,天天人参燕窝的吃,要搁我,我也能活那么久。”朱萸理直气壮地回他。 “不。”景韫言端着木盆往外走,路过她的时候礼貌微笑,“因为他不爱管闲事。” 朱萸望着他的背影疑惑地挠挠脸,“真的假的这就能活一百多岁了?”想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那他还是没说为啥要用热水啊?” “咳”彩娟干咳了一声,“等你成亲之后就知道了。” 朱萸还是没明白,不过也没功夫追问,赶紧搬了桌子支在院子里。 一桌人围着圆桌吃早饭,朱萸唏哩呼噜一碗面条下肚,夹第二碗的时候忽然开口问舒映桐,“姑娘,你今天身子不舒服么?” “没有。” “哦,那就行。”朱萸夹了一大碗面条坐下,又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让景韫言端热水给你热敷呢。” 除了朱萸和司曜,其余人不约而同把脸埋进碗里很认真地吃面。 舒映桐面不改色,桌下踹了景韫言一脚,“不是,我们在配药。” 司曜小声嘟囔,“你们配的是药么也就骗骗…”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雪梅默默踢了一脚。 他转头收到了嗔怪的一瞪,只好乖乖闭上嘴继续吃面,还讨好地夹了一个荷包蛋放进她碗里。 昨晚以没有多余的客房为由,死皮赖脸赖在她房里不走。 毕竟是提供了软豆腐的主,哪敢得罪。 吃过早饭,司曜告别众人,骑上快马直奔城外,随后一辆马车从十二食侧巷驶出。 县城里已有少数商户半夜收到风声,铺门紧闭,剩余的商铺依然开着。 一切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不同,只有县城牌坊处有衙差把守,不让随意进出。 景韫言驾着马车无阻通过,车里坐着舒映桐和雪梅。 三人回到环山村还没到做午饭的时辰,北村宿舍楼建在官道两边,舒映桐和雪梅下了马车,让景韫言先把马车赶回家里。 每个宿舍楼前排了几列队伍,每列队伍对应一口缸,每人手上拿了一个碗,他们正在有秩序地领汤药。 “姑娘和雪梅回来啦!” 有不少人热情地打招呼,也有人连连摆手,“你们可别过来呀~” 舒映桐挑眉,垣县发现天花也不过是昨晚的事,这些人这么敏锐? “别过来啦,有话就站在那边说啊。景老爹说隔壁县有人得天花了,咱们北村就在官道边上,有过路的来过杂货铺买东西,当时还见他咳嗽来着。咱们万一要是染上了病,可不能过给姑娘!” “没事,我不会得天花。”舒映桐浅浅弯起嘴角,走到队伍最前面看了一眼缸里的药,“是老爷子让熬的吗?” “是的是的。昨天村里有几个发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花。景老爹说这药方清热解毒,有病治病,没病下火。” 邝氏连珠炮似的答话,因为带着口罩说话声闷闷的,她放下长勺抬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接着给人发药茶。 舒映桐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能站出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值得尊敬。 这事有一定危险性,因为会接触很多人,天花是有潜伏期的。 “好,你们先领药茶,我先回趟南村,一会再过来。”舒映桐交代完就带着雪梅走了。 两人走进四合院的时候发现所有村管事都到齐了,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们。 舒映桐明白景韫言回来也没闲着,立即把管事都叫来议事,扫了一圈,在景韫言旁边坐下来,“老爷子呢?” “我师父已经出发去繁陵城了,为了防止有心人借天花发国难财,他要联络各城回春堂往疫病最重的地方输送药材。”景韫言递给她一封信。 舒映桐快速阅览完,感叹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虽然没有先进的防疫策略,但还是抓住了重点,药。 他知道她必定有良策,所以把药材困难这一块先给她和景韫言扫平,提供各种对症药方先送到疫区。 他带走了村里库房一批窑厂工人用的口罩说是看着感觉挺有用。 她收起信还给景韫言,看了一眼大伙手上发到的纸。 “好,时间紧任务重,每一个管事我都分配好了要做的事。第一件就是魏叔这边,疫苗一定要尽快让所有村民接种。如果发现有发热的村民,去年北营那边还有竹棚没拆,都安置过去。” “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跟各位交个底,即便是天花也没关系,我有秘药,但不可往外透露。到时候添在药里让他们喝下便是,不必恐慌。” 魏大福严肃点头,想了一下,这明显是交代事情的口气,试探性地问:“姑娘和姑爷这是要走?” “是,有几个省疫病很严重。老爷子那么大岁数都在外奔忙,我作为他们家一份子,也是要尽自己的能力分担一些的。” 一番话听得景韫言感动满满,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对外承认她是他们家的人。 “行,我晓得了,姑娘放心去忙。家里和村里就交给我们。”魏大福和蔼地笑笑。 舒映桐结果景韫言递过来的纸,继续说:“第二件,安大人对我们村的照拂可以说达到了没有原则的态度,我们受人恩惠也是要回报一二的。” 说着她看向虎子爹,“村卫队这边选一批自愿前往县衙协助他们工作的壮劳力出来。这是苦差事,不会有很丰厚的回报,全凭自己意愿。” 虎子爹拍拍胸脯,“咱们环山村的汉子都是有良心的,姑娘放心,安大人有麻烦,咱们肯定帮!” 舒映桐点点头,随即看向神情激动的姚氏,那跃跃欲试想发言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不服气。 “妇女可顶半边天,你们管后勤补给一样很重要。村里库房还有很多棉花和葛麻布,你负责组织大量制作口罩和罩衣。这两样东西在对付各种瘟疫都有重要作用。” 姚氏一拍大腿,爽朗一笑,“我就爱听姑娘说话,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环山村的闺女和媳妇们都是个顶个的好!” 舒映桐冲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转头跟雪梅交代最后一件事。 “一会来我房间领钱。如果县城出现蔬菜价格飞涨,你组织几个人把村里的菜收了,分发给慕初阁、十二食、胡杨木工坊、还有县衙。保证蔬菜正常供给,肉食的话就让他们自己花钱买。” 环山村几百户,每户分的地比较多,所以种菜也是敞开了种。 各种瓜豆马上就要收获第一批了,小农经济的好处就是自给自足,除了县城那些没有土地在附近的居民和外来人口,乡下不缺菜。 “哦,对了,西瓜的话,熟了就摘下来让村里人尝尝。人太多,你们看着分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瘟疫把舒映桐夏天的原本计划打乱了。 她之所以要带人逃荒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是因为原主出生的那个地方死了太多人,爆发瘟疫是必然的。 但没想到会有人恶意扩散疫源,牵连了垣县这个偏僻的小县。 也没想过自己会找个肩上扛着重任的夫君。 第286章 你就是变心了 各项事宜细节敲定,舒映桐给村管事们接种了疫苗,随后让他们组织村民把这件头等要事落实下去。 当初在黄地主家薅来的铜钱只发了一部分,还有一整箱一直收在空间,也没数过具体数目。 她把这箱铜钱拖到书房,让雪梅要用的时候随时取。 在舒映桐和管事谈事的时候,珍娘听见她和景韫言要走,立刻让栓儿哄着元宝玩,自己则去灶房做饭,顺便准备一些路上吃的东西。 舒映桐和景韫言去北村转了一圈,见大伙井然有序接种疫苗,放心了不少。 这些人毕竟是自己一手管着的,对她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只要解释清楚就很配合。 因为时间很赶,吃过午饭就要启程,舒映桐只巡视南村附近的鱼塘和蔗林。 日头正盛,满塘水葫芦挤挤挨挨长得很热闹,小黑点鱼苗已经有拇指大小,躲在水葫芦底下嬉戏。 池塘四周的桑树打过顶,发了许多新长的侧枝。老叶墨绿,新叶嫩绿,枝叶间点缀着不少半红或是全红的桑葚,黑色的没见着。 村里没什么果树,娃子们散学之后总是一窝蜂地跑到鱼塘边找桑葚吃。 秋雁胆战心惊拦了几天,后来索性每天早上喂完鱼之后摘两篮子送去村学和幼学。 桑树被扯得掉一地枝叶事小,没有人看着,小娃子掉塘里出大事可担待不起。 秋雁曾经找过舒映桐提了这事,舒映桐只让虎子爹增设了凫水课、基本常识和注意事项,还亲自教学溺水急救法。 池塘边备着长竹篙和麻绳,一味禁止反而引起逆反心理,不如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至于在关键时候束手无策。 长在河边的娃子,会水才是生活必备技能。 “二丫姐姐!” 舒映桐刚进门,堂屋里冲过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炮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头顶上的小揪揪,“先进去,外头晒。” “西瓜能吃了么!”栓儿伸着小胖手拍了拍西瓜,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我和东生每天早上都去数的,有八十三个大的呢,还有掉了花的小西瓜崽,数不清!” “不行,刚摘回来的,晒得很烫,吃了拉肚子。”舒映桐笑着捏捏他的小肉脸蛋,牵着他走到井边,“得在井里湃凉了才能吃。” “那等吃过午饭就能吃了对不对!”栓儿伸长了脖子望着吊在水桶里慢慢下降的西瓜,舔舔嘴,“魏老叔不让大伙去蔗林里玩,但我和冬生可以去的,嘻嘻~” 栓儿揪着她的衣摆得意地晃来晃去,“二丫姐姐!咱们村有夫子啦!说是你在县城请来的!” “嗯,你该不会去捣乱了吧。”舒映桐洗手的时候顺便把栓儿的手也按进盆里仔细搓洗。 “没有!”栓儿咧开大大的笑容,每颗小白牙都闪着自豪的光芒,“夫子一家搬过来的时候,我和冬生还有桃花他们都去帮忙干活啦~我们还给夫子背了好几首诗呢!” “所以呢?你这么乐,他夸你了?”舒映桐给他擦干手牵着往堂屋走,对于他说的帮忙不以为然。 人家搬家归置东西,这么小的小豆丁能帮什么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栓儿撒开她的手冲进堂屋扑到景韫言腿上,手脚并用爬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嘚瑟地朝她笑,“我还给夫子背了姐夫教的论语,夫子夸我是可塑之才!他们都不会,只有我会!” 栓儿把小胸脯拍得咚咚响,满脸都是求表扬的神色,“姐夫刚才夸我写的字有进步,字迹工整,颇有魏晋之风!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舒映桐抽抽嘴角,暼了一眼坐在那附和点头的景韫言。 就服这种什么话都敢往外吹的 一个书法刚入门的萌新,怎么就能看出淡然脱俗了 “切不可骄傲自满。”她沉下脸冷冷地睨了栓儿一眼。 栓儿亮亮的眼睛黯然垂下,委屈地抠着手指,“我我就是想把高兴的事同你一起分享我没有骄傲”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啧,做什么呀你”景韫言搂着栓儿埋怨地看了她一眼,“稚儿天性使然,爱听夸赞,你怎么随随便便就翻脸了” “我”舒映桐噎得说不出话。 她就告诫了一句,好像错得有多厉害一样 伤仲永前车之鉴还不够深刻? 看栓儿靠在他怀里委屈得隐隐要哭的架势,她挫败地呼出一口气,冷着脸递了个灵果过去,语气硬邦邦,“满招损,谦受益。” 迎着栓儿要哭不哭的小表情,扫了一眼桌上的字帖,别扭地说:“字写得不错,确实有进步,继续努力。” 想再告诫两句,但是念在马上要出远门又闭上了嘴,坐在旁边一张一张看字帖。 景韫言好笑地瞟了她一眼,掩唇凑在栓儿耳边小声地说:“她也是疼你才怕你骄傲的呀,你看她平时有那个闲心看别人的字帖么?” 栓儿含着眼泪小口小口啃着灵果,偷偷瞄了一眼舒映桐,从他身上爬到长凳上做好,鼓着腮帮子低咳了一声,瞧瞧她的脸色,又蹭近了一点。 见她只管翻阅字帖不理人,挪挪小屁股又挨近了一点,歪着小脑袋把脸贴在字帖上,忧伤地望着侧面墙壁。 舒映桐抿嘴压下嘴角的笑,把他的脸搬开,抽了一张字帖放在旁边看。 “我听说朱萸姐的铺子里来了个叫妞妞的,你是不是变心了…”栓儿瘪着小嘴越想越伤心,“呜呜呜…城里的小妹妹肯定比我招人疼…” 舒映桐挫败地抬起手按住额角,“我什么时候疼妞妞了…” 说风就是雨,想象力要不要这么丰富… 斩钉截铁先发制人,真是用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就是变心了自己没发现…呜呜呜…”栓儿委屈得吧嗒吧嗒掉眼泪,“还凶我…” 舒映桐抽出娟帕给他擦眼泪,呼出一口气,“服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栓儿抽抽噎噎地坐正了身子,挪着小屁股靠到景韫言那边,“我可伤心了…姐夫,抱~” 景韫言顺势把他抱坐在腿上,默默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招好用,一定要学起来… 第287章 没那么巧吧 吃过午饭,舒映桐回房收拾行李,看着那一叠月事带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收进了木箱里。 个人物品没多少,除了必要的日常用品,累赘的东西都没带。 路过堂屋的时候,栓儿已经催着雪梅把西瓜捞出来摆在桌上,两手托着下巴兴奋地等着了。 对于舒映桐出门,他很淡定地认为又是和往常一样去县城待个几天就回来。 舒映桐没特地跟他说要出远门。 珍娘正在一篓子一坛子不停地往马车上搬东西的背影,看得她眼角抽搐,“珍娘…不用塞这么多吧…” 珍娘抬袖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过身时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外头的吃食哪有家里的好吃,都带上,都带上…”说着说着忍不住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眼泪。 启程在即,不兴掉眼泪的,晦气。 舒映桐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劝慰,“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我知道,我不担心,真的,真的…”珍娘扶着车板,声音更咽。 哪能不担心啊… 那可是要人命的瘟疫… 她又不能拦着他们不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根本不敢细想… 舒映桐拧起眉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劝,递了娟帕过去,凑近了一些低声说:“放一百个心吧,你忘了我是有神仙庇佑的?我有没有神通你还不清楚?” 珍娘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实打实的感情,她不喜欢这种心里酸酸的送别场面,又感觉心里暖暖的。 “那…那倒是。”珍娘抹了眼泪努力扬起笑脸,伸手给她把衣领整理好,不小心看见她脖子以下的暗红痕迹,突然想到什么,瞅了一眼在堂屋切西瓜的景韫言。 偷偷把舒映桐拉近了自己,压着声音小声说:“你这丫头就是没成算,你跟着去那么远的地方…”伸手指指她的肚子,“路上要是发现怀上了可不得遭罪么!” “没…没那么巧吧…”舒映桐不自在地清咳一声。 之前不也没怀上么… 但…她也不确定… “什么没那么巧,这种事哪有定数的!”珍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抿抿嘴,凑在她耳朵边小声叮嘱,“要是怀上了可得小心,前三个月别纵着他胡来晓得不!伤着娃儿我饶不了你们!” 没有亲娘教这种事,她这做过来人的可得好好叮嘱她。 煜恒什么都好,就是…咳… 太能折腾… “去了各处能让别人动手做的活计都交代别人做,别熬夜,别搬抬重物,吃食上面…算了,景公子他行医的比我懂得多,反正你给我好好顾着身子就对了。” 珍娘越说越担心,要不是清楚她的性子,真想见她别去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知道了…”舒映桐头疼地揉揉额角,“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阿言常年在外奔波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照顾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不是放不放心的事,这…” 舒映桐连忙打断她,苦着脸推着她往堂屋走,“放心,真的,相信我们。” 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都是她的强项。 关键她这还没怀上,珍娘已经开始碎碎念杞人忧天了… 真是念得她也跟着紧张… “煜恒啊…”珍娘发愁地看着景韫言又不好明说,“出门在外,映桐的身子你得上点心晓得么…别让她累着…” 景韫言茫然地看着她,点点头,“这是一定的,珍娘放心。” 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欲言又止,反正他也没打算太委屈他的桐桐。 舒映桐接过景韫言递过来的西瓜,有些无语,又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们,她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好吗… 要是出声反驳,珍娘肯定要瞪她。 只好默默啃西瓜。 西瓜挺甜的… 雪梅不时拿帕子给栓儿擦嘴,“慢点吃,别染了衣裳。” 看着手里的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个登徒子走到哪了。 他还没来得及尝尝她和魏叔一家种出来的西瓜。 舒映桐吃完了一片西瓜擦擦手,“雪梅帮我照顾好他们,我们先走了。” 雪梅起身相送,“会的。姑娘和姑爷多保重,家里村里都有我们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香囊递给她,“不知道你们也要出门,赶得有点急。夜里蚊虫多,香味没了记得把里头的艾草换新的。” 舒映桐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一天青一宝蓝,只镶了金边没来得及绣花,浅浅地笑了笑,“挺好看的,谢了。” 回头望了一眼倚着门框眼眶红红往这边张望的珍娘,心知她是怕忍不住哭出来不吉利,连送都不敢出来送。 转过头轻轻拍了拍雪梅的手臂,“你住在这边我也安心些,家里就交给你了,回去吧。” 马车慢慢驶出院子,景韫言抓过舒映桐的手细细摩挲,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让你陪着我算不算过于自私,在家里能让你过得安逸许多。” 每天处理一些村里的事,或是山间低头巡视作物生长情况,亦或是去县城铺子安排运作,这些都不至于让她跟着他风餐露宿。 舒映桐捏捏眉心,有些无语,“你怎么也和珍娘一样喜欢碎碎念了?再啰嗦我跳车回家了啊。” 景韫言赶紧搂紧她的手臂,软着声音撒娇,“别走别走,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上了我的车就别下去了吧,你舍得扔下我一个人么…” 舒映桐无语望天,又被烈日刺得睁不开眼,低下头恨恨地踢了他一脚,“理都让你占完了是吗?” 让她待在家的也是他,不让走的也是他,还倒打一耙! 景韫言被踢得眉头都没皱一下,转头弯了眉眼冲她甜甜一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用你照顾,我又不是废物。”舒映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先去哪?” 他抖了抖缰绳催马,拉车的马立即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繁陵城。先去回春堂备一些药材在车上,知府和三司衙门那边也要去一趟,让他们给安行舟拨粮食。商户捐的米粮有限,朝廷不拨粮过去,怕是粮价又要飞涨。同时也要让他们去收集牛痘,把接种疫苗和防治方案推广到各县。” 第288章 多给你备一些白米 经历了一上午的混乱,县城逐渐消停下来,街面上只有几个衙差巡逻。 十二食的午饭刚撤下去,院门被敲响,朱萸想也不想地冲外面吼:“今天不做生意,去别家吧!” 吼完趴在桌上长吁短叹,“一上午来好几砸门的,有钱不能挣,好痛苦啊” “胡兄弟来啦~哎呀,送这么多粮食来?” 院子里响起郭六娘的惊叹声,朱萸一骨碌站起来往外跑,冲到院子里看胡杨推着小车进来,上面码了好几个麻布袋,脸上又惊又喜。 “不是叫你别出门么,你怎么往我这送粮食呀?” 早上刚去过他们工坊给他们接种疫苗,要不是碍于昨晚太晚,本来是想晚上去的。 朱萸看他晒得满头是汗,衣领都打湿了,又心疼又嗔怪地拿了帕子帮他擦汗。 “大中午日头毒,是不是在街上跑了好多铺子才凑这么多的?我这做吃食生意的哪会缺粮食,给我送这么多做啥,傻吗你” 胡杨弯下腰方便她擦汗,眉眼弯弯温柔地解释。 “天花非同小可,我幼时曾遇过一次,整个镇子足足三个月才慢慢缓住势头。那时候没有经验,等我们去买粮食的时候粮价已经翻了十倍。十二食不卖菜饭,存米肯定不会很多,多给你备一些白米,你爱吃米饭。” 不仅仅是翻十倍的问题,那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米,连平时不太好卖的陈米都抢完了。 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是粮食都买,主粮抢不到了就去买芋头山药南瓜或是各种菜干。 因为可以存很久,不会饿死人。 “东西先放那,你瞧瞧这张脸给晒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过来喝碗凉茶消消暑。” 朱萸拉着他的手往堂屋走,嘴里不停碎碎念,“我什么苦没捱过,又不是非要吃米饭不可,要送也是挑日头没那么晒的时候来呀” 在秀吉村的时候杂粮都没吃饱过几回,后来跟着姑娘逃荒,那也是一半杂粮一半米混着煮。 后来日子过得好了些才敞开了吃米饭,也谈不上特别爱吃,就是喜欢吃米饭时候那种觉得自己终于不用过苦日子的满足感。 她伸脚撩着凳子挪开让他坐下,拿了杯子倒上夏枯草熬的凉茶放在他面前,转身又抱了木盆去水井边打水。 “掌柜的,胡兄弟真疼你呀~长得俊俏,人也斯文,瞧着就让人欢喜哩~”郭六娘手里洗着盘子,笑眯眯地看着正在摇轱辘打水的朱萸。 “那是~”朱萸嘻嘻一笑,“胡杨对我可好啦~我对他也好呀,他爱吃的菜我都记着呢!” 郭六娘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这掌柜性子真是讨喜得很,说话从来不爱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 朱萸打水回来瞅了一眼坐在那边喝凉茶边冲她笑的胡杨,心里甜滋滋的。 嗯,晒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也好看! 扯了架子上的布巾丢进盆里,拧干了递给胡杨,他不接,仰着头闭上眼睛。 “你怎么这么懒呀,还要我给你洗脸。”她念叨一句麻利地抖开布巾对折,细细帮让擦脸,嘴上也没闲着。 “姑娘说咱们县的天花不会闹很久的,只要大伙听话不瞎跑,发现天花病患积极上报,很快就控制住了。那么多米,顿顿米饭都够我们一院子人吃好几个月” 话音刚落,街上又传来锵锵敲锣声。 两个衙差吃过午饭又从县衙出来开始喊话了。 一个敲锣,一个举着铁皮制成的漏斗怼在嘴上喊话。 “家里有出天花疹的赶紧上报啦,不会捆去城外,带上口粮和行李,全部安置在县学后头~” 喊完一句,另一个敲锣,他又接着喊:“看病用药不掏钱,有大夫坐诊,有厨工做饭,有人洗衣裳啦~” “家里有急天花死了的也别捂着啦~赶紧送出来烧了推去埋~烧不成灰,全副骨头还在哒~要是被我们搜出来,全家捆去下大狱啊~” “锵锵锵~” 喊话的语气重了,敲锣的也跟着用力。 “天花病患的家眷待在家里别出门啊~谁敢在街上瞎跑,统统拉去重疫区干杂活,不管饭啊~” 一阵敲锣声过后,衙差继续喊:“差爷带人上门接种疫苗,都给我老实点撸起袖子挨刀,跟蚊子咬一样,不疼的哈~” 喊话声渐远,朱萸抽抽嘴角,“大伙一听挨刀更害怕了还说不疼,鬼才信” 晾好了布巾坐在胡杨旁边伸手替他续了一杯凉茶,兴冲冲地说:“姑娘说等过两天我精神好了就可以去帮忙啦,胡杨,咱们一起去吧!” 姑娘说疫苗还没完全起效不要去帮忙,县衙会雇用得过天花的人先去帮县衙做事。 等第一批接种了疫苗的人生效了,马上可以帮着衙差摸排全县每一户,尽早把染了病的隔离出去。 胡杨心中百味陈杂,迎着朱萸闪闪亮的小脸又狠不下心拒绝。 “好。” 作为曾被朝廷追杀差点丧命的前朝皇室,他并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以德报怨的事。 但景老爹是知道他底细的,师徒三人却对他一丝异样也没有,照样请他喝茶对弈,从不提那些尘封往事。 新帝似乎是个明君,又有景兄这样的能人暗中辅佐,对百姓来说是件幸事。 只是… 国仇家恨啊… 朱萸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丧丧的?你木工坊要是腾不出空来就忙你自己的事呀,我跟明雪姐还有晴娘她们一块有伴。” 她挪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偏过头笑嘻嘻地蹭了蹭,“你刚搬到县里开工坊肯定有好些木器要打,就别陪着我瞎晃啦~” 胡杨抬手摸摸她的脸,如释重负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我那边确实要赶一批活出来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木器做工精不精细。你跟衙差娘子们一起也好,她们都是一些值得交好的人。” 这傻丫头说话做事表里如一,性子简单又活泼,在城里人缘极好,县衙里的衙差和他们的家眷也愿意跟她来往。 有姑娘做她的后盾,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在县里都混得风生水起。 朱萸扬起十二分甜笑,眼睛完成一对月牙,“那你每天晚上都过来陪我吃饭好不好?我就是想每天都能看见你嘛~” “好。” ------题外话------ 感谢银河遗落打赏! 感谢笑红尘。打赏! (ˊˋ*)解封了! (ˊˋ*)住在农村的我,进城见世面去了,所以今天更得晚了点。 第289章 要做就做千里马 力班衙差分成好几队,游走在县城大街小巷喊话。 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慌乱,生生被他们喊得镇定了下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新来的年轻衙差们不讲那些文绉绉的官腔,喊的话都是连哄带吓的,整个就是不加掩饰的混不吝。 “官爷,时时刻刻要死人的瘟疫怎么被你们说得轻飘飘的啊~知道的是拉去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享福呢!”中年妇人扒着门框探出头去笑骂了几句。 喝药不花钱,饭有人做,衣裳有人洗,要不是她还得伺候一大家子,她都想去过过有人伺候的生活… 她笑嘻嘻地又问:“官爷,你说的那个挨刀到底吓不吓人的啊,该不是要割肉放血的吧…” 蓄着八字小胡子的年轻衙差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去,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就你们西街这片事多,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好喝水呗!” 大中午顶着日头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坐她家门口石阶上喝点水都不给安生! “没有没有,我们也是看你长得和气才敢搭话的呀!我家里有晾好的夏枯草茶,官爷要装一筒子润润嗓子么?”妇人尖瘦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一点也不怕他。 现在的衙差可不像以前的了,只要安分守己,他们从来不为难百姓。 即便她家住在西街最尾,也是最穷的那一小块,衙差们的态度也没多大不同。 安大人来之前,衙差巡逻压根不来西街末尾,一到中段就返回。 因为这里常年又脏又臭,特别是夏天,臭气熏天,苍蝇蚊子满天飞,到处是垃圾和人畜屎尿。 这些衙差来了之后挨家挨户踹门,把整片住户骂得狗血淋头,骂完就让大伙出来清扫巷弄地面,填沙土,铺青石板。 还划了地加建了一排茅厕,一家轮半个月,每三天清洗一回茅厕站人的圆木排。 一开始大伙还不习惯,原先只有三间公用茅厕,有时候娃子在外面玩,憋不住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三间茅房蹲位抢手,粪也抢手。 即便家里有茅房,外面的粪坑沤得是很熏人,那可都是好肥,不要白不要。 因为抢粪没少斗嘴打架,后来衙差们索性在所有茅厕门上贴了一张表,一个茅厕对应哪几家人,保持卫生归他们,粪也归他们。 铺了新石板的街道也不准再乱丢垃圾,被逮住了举报到县衙,就得罚扫街三天。 现在的西街今非昔比,穷还是穷,不过住得舒心多了。 大伙也学南街东街那边的院子,从山上挖两棵皮实的花回来种,开花的时候看两眼觉得确实很养眼。 年轻衙差接过妇人递出来的大提壶递给同伴,在袖袋里掏了一会,掏出来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小纸包递过去,“喏,给你家狗蛋和二狗甜甜嘴。” “这…这多不好意思…”妇人盯着眼前的小纸包眼热得很,犹豫着要不要接。 “嗷!是杂货铺里的糖角子!”还没等妇人做决定,一只脏兮兮的小黑手伸出来一把抢过去就往里跑,“哥~哥~有糖角子!” “嚷那么大声作死么!”年轻衙差咬牙低吼,“我就只有这么一颗!” 那还是东街杂货铺掌柜为了感谢他带人给他们家接种疫苗,在罐子里抓了一把塞给他的。 他也没舍得吃,都藏枕头底下准备过两天让去他村里的兄弟给带回家的,出来的时候拿了一颗,想着等会到了最末尾的老杨家拿去给红妹吃。 因为红妹长得好看…咳… “嗐,家里娃子不懂事,我一会就去揍他!谢谢官爷,谢谢官爷!”妇人连声道谢,转身急急地往里跑。 “老七,你这性子怎么不像传闻中那样呀?”旁边的中年衙差笑呵呵地把竹筒递过去,“我听说你在你们村那可是村里一大害,哈哈…” “去去去,赵哥少拿我说事~”他吊着眉拎着壶往竹筒里灌凉茶,撇撇嘴,“咱们的底细摆在大人面前,哪个都不光荣。” 县衙里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底子干净美好了? 按大人说的原话那都是害群之马! 不过大人又说了,害群之马有什么好做的,要做就做千里马,宝马! 只要能为县衙尽职立功,大人说了,到时候舍了脸面也要替他们讨嘉奖,最起码能让他们的子孙读书考科举! 就凭这一点,县衙里的兄弟们团结互助拧成一股绳,什么苦都能吃,卯足了劲要给子孙挣个好身份! 要是哪个子孙出息了,考中个秀才也是光耀门楣的! 再也不做下九流! 妇人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麻绳小网兜,里头兜着四枚鸡蛋。 她笑眯眯地递出门缝,“得了官爷的糖角子,两个娃子舔了一口乐得在地上打滚~嗐,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养了两只老母鸡,鸡蛋你们拿回去吃。” “不得行不得行,我们县衙伙食挺好的。”年轻衙差推着不要,“县衙后院养了鸡呢~” 去年旱成那样,能在这片穷人区活下来的老母鸡可比人还精贵。 都是命根子。 鸡蛋也不是留着自家吃的,那都是留着拿去换粗盐换布头的好东西。 “拿着拿着,别嫌少,这四个鸡蛋也换不来一个糖角子,还是我娃占了大便宜。”妇人不由分说往他手里硬塞,“咱们现在可喜欢你们这些官爷了,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呐…” 虽说那接种疫苗的还没轮到这边,不过既然过来喊了,迟早会来的。 她都听清了,人蔫两三天,这辈子都不怕天花了… 多好啊,她们这些穷人也能跟那些富人一样,不花钱就能得这天大的恩惠。 “咳…”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上个月他还被人在背地里骂遍祖宗十八代… 这会子又是送鸡蛋,又是说他是好人,就,挺别扭的。 也挺开心,心窝子软乎乎的。 “啊,那什么,行吧。”他接了网兜,迅速掏出两枚鸡蛋放在地上的壶旁边,扯着中年衙差撒腿就跑,“我跟赵哥一人一个,都别出门啊,明天早上就轮到所有街巷中后段种痘啦~” “嗐~跑这么快跟被鬼追似的…”妇人笑着摇摇头,把门外的壶和鸡蛋收回来,“从来没见过到了衙差手里还能往回退的…” 第290章 用刑不能超过三次 县衙,监牢。 审室昏暗,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投下来,金黄光芒投在案桌后坐着的人身上,细微尘粒在光束中翻滚飘荡。 安行舟一贯温和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两侧站着怒气冲天的衙差。 一本账册携着滔天怒气摔在案桌上,砰的一声,对面跪着的两人吓得抖了抖身子,手腕上挂着的铁链在地上磨出沉闷的声响。 “保和堂诊出天花病患,你们非但没有上报,还派人大量进购药材,随后又遣了一众家丁去临县各药铺大肆采购!不顾一县百姓死活,其心可诛!” 安行舟恼怒地捶了捶桌,站起身撑着桌沿倾身看着他们,脖子上青筋暴起,“欺瞒病患,坐地起价,有意扩散,你们还配做人吗!” “冤枉呀大人!”跪在地上的中年妇人哭着膝行两步靠近案桌,头顶发髻松松垮垮歪到一边,一身云缎衣裙已是污渍斑斑。 臃肿的身材每跪行一步,身上的肥肉便要颤一颤。 她伏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冤枉呀大人…我们进的都是一些常用药材,夏日炎热,都是败火清热毒的啊…” 跪在原地的中年男子裹在墨绿色绸衫里,活像条大肥青虫。 听到妇人的辩解,他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她的后脑勺。 蠢妇! 那些药材没上柜,都在库房里,可以说只是掌柜自己拿主意购进! 东家并不坐堂而是住在宅子里,还没到月末盘账时间,进了什么药材一概不知! 简直越描越黑,不打自招! 怪就怪当时来拘人的时候全部堵了嘴,又是分开关押,根本没来得及叮嘱她对口供! 天花的事并没有透露给家人,她平时也不管生意上的事,谁知道自作聪明两句话就把他卖得干干净净! 还喊个屁冤枉! 安行舟神色一厉,“你也知夏日炎热?天花病患高热不退,浑身发痛,他们本不该受这种苦!你去看看西街出来的那些重症病患脸上的脓疮!因为被你们掏光了家底买不起药,抓得烂脸流脓!” 他抓供词的手紧得指骨暴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语气沉沉,“你们保和堂收容敌国细作,通敌卖国意图动摇国本,该当何罪!” 胖妇人唰地一下抬起头,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大声辩驳:“没有!绝无此事!民妇一家冤枉!”嘶哑的嗓子高吊得喊破了音。 天花这事还冤着,马上又加一项通敌卖国? 这是要满门抄斩的! 安行舟疲惫地坐下,抬起手臂往下压了压手掌。 两个衙差立刻冷笑着取了墙上的刑具。 络腮胡衙差蹲在胖老爷面前,嗤笑了一声,“何必呢,你老娘都招供了,你扛着有用么?那供词都画押了,不过你非要夹手指爽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抖开夹棍,慢慢套在粗短的手指上,阴测测地说:“既然这样,那第一轮我用点力,先夹断最底下那截,第二轮嘛~嘿!” 两个衙差一使劲,审室里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叫喊声,“啊!” “喊什么喊,官爷我还没下全力呢!”络腮胡衙差咬紧牙关拉着他那一头,往死里用力,“再问你一次,保和堂细作是哪个!” 直冲天灵盖的剧痛令胖老爷疼得扑在地上,立刻有别的衙差上去按腰的按腰,按腿的按腿。 “没、没有、细作!”他五官扭曲,咬死了不松口,“冤、冤枉!” 母亲不可能招供的,因为除了他就没有别人知道。 只要他不招供,他们就拿他没办法! 用刑不能超过三次,否则就是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安大人是个正派的官,只要抗住了,顶多就是发到府城坐牢。 只要银子使得狠,并不会很难熬。 如果招了,下场就是满门抄斩! “哎哟?还挺硬气?”衙差顶了顶腮帮子,“是怪我们力气小吗?” 他转了转眼珠子,叹了一口气,拖长声音说:“那些细作狡猾得很,乔装成不起眼的药童杂工蒙骗你们也是的。但是总有不合常理的举动,你们仔细想一想,帮朝廷逮住细作也是有功的嘛~” 他示意那一头的衙差用劲,胖老爷的痛嚎声又高了些。 胖妇人跪在那看着自己的夫君疼得双眼暴突,她又怕又心疼,哭得眼泪鼻涕落满衣襟,揪着自己的衣襟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铺子里每一个人的脸。 突然眼睛一瞪,爬到络腮胡衙差面前,“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唔唔唔!”胖老爷被人一把捂住嘴快速往外拖,瞪着眼睛不停地蹬腿挣扎,“唔唔!” 蠢货! 蠢货! “哎呀,你看你,你媳妇都比你记性好。去吧去吧,去那边喝杯茶吃两个饼子。”络腮胡衙差不耐烦地挥挥手。 胖妇人舔舔嘴唇,脑子有些乱,肚子火烧火燎地疼,头也有些发昏,“官爷,能不能给碗水喝…” 昨晚半夜被砸门吵醒,一群衙差二话不说把所有人捆了拉到这里关了就不管了。 没人给吃的,没人给水,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 她又惊又怕,牢里又脏又臭还有蟑螂老鼠到处爬,根本不敢睡。 两顿没吃,她饿得发虚汗,浑身没力气,脑子闹哄哄的。 “你先说想到什么了,水嘛~”他接过来一个装满水的碗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又递了回去,“只要说到了点子上,有功之人,别说喝水了,烧鸡都给你买来~” 胖妇人的眼睛跟着碗转了一圈,伸长脖子看着那碗水又走了,听到烧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儿有一回跟我说,铺子里有个杂工本事大得很,能驭鼠!他看见那个杂工蹲在狗洞那吹一根尾指长的骨哨,不一会就有一只大老鼠跑进来围着他的脚打转!” “蒙谁呢!”衙差嗤了一声,“还驭鼠呢~怎么不说他还会训虎!” “真的真的,我儿那天傍晚回来吃饭的时候专程找我说稀奇。”胖妇人满脸激动,“不是那种长尾巴的山老鼠,我儿说有点像灰野兔又不像,耳朵大大的,能站起来,跑的时候窜一下蹦一下。” “什么玩意,说得云里雾里的…”衙差没好气地摆手,“瞎掰对你有什么好处!” 安行舟撑着额头的手忽地一收,急急站起身绕过桌子现在妇人前,“你说的那个杂工姓甚名谁?” “叫高桥,个子不高,大概只到你肩膀。脸上有麻子,很好认的。” “林伍,带她下去,去把高桥提过来审!” 安行舟心里激动不已,别人都不信,他信! 因为月儿房里有一个彩瓷小摆件,跟她说的那种动物差不多! 那是舒姑娘以前送给月儿的,月儿还专门拿过来跟他介绍过! 叫龙猫! ------题外话------ 感谢绝望的世界真实的你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推荐票、评论! 比心! 第291章 都是狠人呐 胖妇人被带下去,衙差带上来一个矮瘦的年轻汉子。 一身粗布短打,面容普通,脸上长满痘疮印子,一进来缩着肩膀跪在地上垂下脑袋瑟瑟发抖,眼睛只盯着垂在地上的镣铐铁链。 “你叫高桥?” “是、是的…大、大人…” 还没等他说完,安行舟抢先下令,“林伍,卸了他的下巴!” 林伍一愣,这不是对那些死士才用的手法么? 因为怕他们牙齿里藏毒或者咬舌自尽才要先卸下巴留活口? 疑惑归疑惑,手脚却很利索。 咔哒一声轻响,高桥痛呼一声翻着白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安行舟拧起眉头,“痛晕的?” 林伍笑嘻嘻地摆摆手,“不可能,卸个下巴能有多疼,我来瞧瞧!” 说完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眼皮,嘲讽地看着他,“呵~装呀,接着装~有本事别抖眼皮?”说完冲他翻了个白眼。 在县衙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装晕,没用的。 就算是真晕了,他也有本事马上把人弄醒,手法老道得很! “高桥,本官有话问你。”安行舟示意林伍把他扶起来。 林伍可没那么斯文,薅着他的头发把人提起来了,“老实点,不然让你尝尝夹棍!不醒也得醒!” 他没好气地甩了两下,暗自腹诽,安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斯文了。 上刑最多上夹棍或者打板子,都不舍得把人打晕,连男犯都用夹棍… 哪像马知县干脆利索,管你招不招,先来个红烙铁烫得人滋滋响嗷嗷叫。 高桥抖抖眼皮缓缓睁开眼,抬起手呜呜叫指着自己的嘴,眼泪哗哗掉。 “无需你言语,只要点头摇头即可。”安行舟举起手掌示意他安静,脸色冷凝,“本官问你,高桥是不是你姓名?” 高桥呐呐点头。 “撒谎!”安行舟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他语速极快厉声低吼:“高桥是你的姓氏!是你们宿真特有的姓氏!” 一众衙差愣愣地看向他,不约而同低头看着用力摇头的高桥。 安行舟指指桌前的衙差,微微一笑,“你否认得太快了,你看看他们的反应,应该发愣,而不是急于否认。” 垣县地处偏僻,信息闭塞,一般人听到高桥这种姓氏首先应该是出现认知上的茫然,继而感到稀奇。 他也没听说过高桥这种姓氏,不过去京城赶考的时候听客栈里的行商吃饭时闲聊听了一耳朵,他们还当成笑话调侃来着。 高桥这时才愣住,眼里的懊悔一闪而过,他又垂下脑袋开始瑟瑟发抖,呜呜地哭,无声无助又委屈。 “本官不同你兜圈子。”安行舟抬起下巴看着那几个衙差,“景公子走之前跟本官提过一件事,宿真男子有个特点,你们褪了他的裤子就知道了。” 景公子走时同他说过,宿真男子在容貌上并不好辨认,但是他们有个奇怪的特点。 林伍满脸复杂地蹲下身子,示意其他人架住他,唰了一下褪了他的裤子。 “噫~”他嫌弃地往后仰,唰了一下赶紧穿回去,“多大了还穿尿戒子笑死” 他还以为宿真人那话儿有啥不一样的呢,结果看见个这 衙差们哄笑出声,高桥眼睛像淬了毒一样在他们脸上扫了一遍。 “哟呵~不装小白花了?”林伍舔着牙齿森寒一笑,甩甩手腕掰手指,“在你爷爷我面前,这套不管用知道不!大人,咱们县衙的特色也让他尝尝呗,他们那估计没有~” 几个衙差附和点头,咬牙笑了,“对!” 昨天景公子舒姑娘跟安大人后面谈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不过安大人告诉他们这次天花乃是敌国细作有意为之。 从昨晚到现在,整个县衙的官吏都是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连走路慢吞吞的老县丞都带着人在各商铺间奔走筹钱筹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要不是这细作跟同伙里应外合,垣县何至于此! 安行舟看他们个个义愤填膺,抿抿嘴角,撑着额头很认真地翻看供词。 几个衙差笑嘿嘿地开始搬刑具,“咱们也是有分寸的人,保证留活口送去府城。” 没过一会,审室里惨叫连连,夹杂着衙差们的喝骂声。 安行舟时不时抽抽嘴角,揉揉额角,偶尔偷偷瞄一眼,眼角抽搐。 这几个不愧是在监牢待了多年的人,手段花样百出 残暴是残暴了点,不过,他心里一点也不可怜高桥。 里头忙得热火朝天,外头急急走进来个小八字胡年轻衙差。 “大人~嚯~”他诧异地看着忙活的众人,砸砸嘴。 犯多大事给人吊起来整得浑身血刺呼啦的 那脸上身上一道一道的鞭痕血印,空气里不仅有血腥味还有烤肉香味 头一回见这种阵仗,他站那看得直打哆嗦。 都是狠人呐 自己干过的缺德事跟他们比起来,也就是杀人放火对应撒尿玩泥巴的程度吧 “邹七,何事?”安行舟看他进来就往那边凑热闹去了,皱起眉头收了手臂坐正了身子出声发问。 “哦、哦,对,我是有事来禀报的。”邹七转身小跑过去,忽略那边有气无力的哀叫,满脸严肃地叉手行礼。 “大人,我刚才巡街,西街念安堂说愿意把药材尽数捐出!陶大夫两口子说想去重疫区照顾病病患!” 安行舟神色一怔,立即激动起身,“林伍,供词给他画押收监,择日押送府衙!” 他理正衣冠,满脸动容,“走,随我去拜访念安堂!” 西街念安堂医术不算高超,只有陶善钧一个坐堂大夫,也是掌柜。 两口子一个看诊,一个拣药。 诊费只收十个铜板,药钱低廉,有时候遇上实在拿不出钱来的他们也愿意收一些菜蔬鸡蛋之类的抵药钱。 平时也收购底下村民送过来的草药,童叟无欺。 西街居民只要生病一定先去念安堂,实在看不了的疑难杂症才转去保和堂。 安行舟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县衙库房并没有药材储备。 现在用着的药材其实是衙差从保和堂强行让他们捐上来的,并没有很多。 还有舒姑娘留了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药粉用作搽涂患处,一些说不上名字的药片。 药材远远不够。 州府的药材一时半会也拨下不来。 念安堂愿意把药材尽数捐出,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得亲自登门致谢! 第292章 借宿 天色阴沉,狂风刮着地上蒸腾起来的空气扑到脸上,沉闷的土腥味窜入鼻尖。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奔跑,赶车人拧起眉头仰头望了一眼越积越厚的乌云,扬鞭催马。 “得找户人家落脚,快下雨了。”景韫言左右张望了一番,希望能在山头上找家猎户借宿。 下小雨还好说,这风刮得这么狠,必然要下暴雨,到时候雨劈进车厢,人和行李都得淋湿。 舒映桐点点头附和,“我记得再往前二里有个岔路,那边有个村子。” 从家里出来已经三天了。 白天赶路,晚上直接睡在车厢里,天一亮喂了马又开始赶路。 有条件就找个小河趁着天黑下水洗个澡,没条件就拿盆装了空间里的灵泉水擦身。 天气热,穿得薄,洗好了衣裳一晚上就吹干了。 赶路归赶路,两人尽量不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邋里邋遢。 气压越来越低,路边杂树被大风吹弯了腰,狂风卷着小石子碎树叶呼号着刮向两人,雷声隐隐酝酿着。 “你到里面去,风太大啦!”景韫言说完呸呸呸吐掉吹进嘴里的砂石。 舒映桐应声进车厢,把空间里的户外帐篷拿了出来,伸手探出车窗,已经有几滴雨砸在手上了,密度不大。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伏在他肩膀上说,“不进村了,找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露营吧。” 进村还得打交道借宿,麻烦。 “不行,你乖乖待在里面,我赶快一点!”他一口拒绝,抖缰绳高喝了一声催马加速。 就算知道她有野营装备,那能有房子住得舒服么? 要是这雨下一夜不停,缩在那连走动都办不到。 景韫言强势起来,舒映桐拿他没办法,只能乖乖回到车厢坐下。 扫了一眼车厢里的东西,她开始伸手触碰每一件物品。 东西都收进空间,只留了洗漱用品和衣物。 整个车厢忽地亮了一瞬,咔擦一声紧接着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劈在了头顶上方。 一只手伸进来,舒映桐无语地伸手搭上去握着,“我真不怕打雷…” “嗯,我知道。”他一本正经地在外面提高了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服了…”她挫败地呼出一口气松开他的手,抱上东西出去半跪在他侧面给他戴斗笠披蓑衣。 雨势说大就大,天色反而亮了一些。 傍晚时分,风雨飘摇,笼罩在雨帘中的村子静静坐落在山群脚下。 舒映桐掀开车帘眺望,蹙起了眉头。 这个村里没有人在外行走。 虽说是下暴雨,但是也会有披着蓑衣往外走或者往家里赶的人才对。 也会有孩童在自家屋檐下玩。 不该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景韫言赶着马车就近选了一个带篱笆的小院,“桐桐你先在这等我,我去问问能不能借宿。” 舒映桐把他的药箱递了出去。 这户人家屋门紧闭,烟囱却冒着炊烟,明显是有人的。 依照这里离繁陵城的距离来看,多半是发现有人染上了天花又不敢往外捅。 景韫言挎上药箱,跃过半人高的篱笆直接往里走。 里头原本还有说话声,他一拍门立刻安静了下来,也没人应门。 “有人在家吗?我是路过借宿的~” 里面悄无声息。 倒是西边茅草棚子的门微微开了条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外看。 有直勾勾的视线落在脸上,景韫言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望过去,扬起笑脸冲那边喊:“我和内子是去汇县探亲的,路过你们村,雨太大了,想在你们家借宿一晚,食宿费好说~” 他指了指停在外面的马车,又把木箱换到了左肩。 “娘,他是郎中!他”清脆的女声带着些许惊喜。 “别说话!”一道恼怒的低斥声打断了她的话,随后扬声回话,“家里漏雨,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你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景韫言眉尾一挑,抬步便往那走,站在门前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是从宜石城来的,家里做药材生意,这位大嫂请放心,我们是正经清白人家。” 里面干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沉默了一会,犹豫开口,“那你们明天一早就走吗?” “是的,不管下不下雨,天一亮就走。”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那那行吧。”她缓缓打开们,视线在他脸上身上转了一圈,见他一派平和任她打量,微微放心了一半。 她家住在村口,只要不进村,住一晚上应该没多大事的吧。 “多谢。”景韫言拱拱手,大步往外走,牵了马车进来安置在茅草棚檐下。 选这一户就是因为檐下放柴的地方有一处很大空位可以停放马车。 舒映桐下了马车,接过景韫言的斗笠挂在车辕上,扫了一眼扒在拐角处探出头来的小姑娘。 齐刘海双丫髻,领口打着补丁,头发枯黄小脸尖瘦。 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 她扯了个微笑,小姑娘咧开嘴害羞地笑笑又缩了回去。 “春桃,端菜去。”妇人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抓着围裙紧张地擦了擦手走出拐角,脸上有些难为情。 “家里只做了一些豆饭,也没什么菜,不知道两位吃不吃得惯” 舒映桐一看这到处是裂口的泥坯房就知道这家不富裕,瓦都盖不起,生活条件可想而知。 “我们带了吃食,借用一下灶房就好。”她婉拒了妇人的好意,从车上提了一个小篓子下来。 一般的农家,如果没有提前打招呼,他们是不会多做两个人的饭菜的。 每顿吃多少都有定量,如果她应了,这家人就要另外加做或者主人家少吃一点。 “啊,可以可以。”妇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领着两人往灶房走。 “这是油罐子,这是盐罐子,水缸在那边,要我帮忙吗?”她一一介绍了物品摆放位置,看他们穿着体面,顺嘴问了一句。 “不用,我们自己可以。”舒映桐示意景韫言过去烧火,拎着篓子往砧板上掏东西。 妇人惊奇地看着景韫言熟练地抓着引火茅草点燃之后架柴,一看就知道没少干这活。 长得好看还愿意帮媳妇干活的有钱人,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第293章 这小娘子面冷心热 妇人只看了两眼便没再打扰他们,自家也要吃饭了。 舒映桐舀了两瓢水下锅,回到砧板前切肉干,“阿言,这村子” “嗯,应该是。” 他们没有明说,不过心里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她没再开口,一切都是猜测,现下还是先把晚饭做了填饱肚子再说。 “水开了。”景韫言提醒了一句。 “来了。” “你那是什么?” 他好奇地看她拿着一筒纸包着的东西正在撕一层透明的东西。 “挂面。”她扯下包装纸,抽出里面的面条散着下到滚水里,顺手递了一根给他。 “这是面条吗?怎么做到粗细这么均匀又是干的?”他掰了一段放进嘴里。 “机器做的。”她弯下腰把包装纸丢进灶膛,“也可以手工制作。”找了一双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条防止粘在一起。 “有意思,这可比干硬的饼子更适合做干粮,只要能生火煮东西。”景韫言笑着看她盖上锅盖又回去切菜的背影。 舒映桐轻轻笑了一下,“嗯,面可以做挂面,米可以做粉干。保持干燥可以储存一两个月。等村里种稻,可以开作坊或者以家庭形式做粉干运到外地去。” 环山村的地理环境适合种水稻,做粉干最合适。 不产麦子,面粉是外地运来的,做挂面会增加成本,没必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舒映桐捞起面条过了凉水。 她看了一下油罐子,白白的猪油只有一层薄底子了,她刮干净猪油炒了肉干和蒜瓣,加了一瓢水下去烧开,过了水的面条倒进去再次盖上锅盖。 在水缸底下的篮子里挑了一把苋菜,择洗干净之后撒到锅里,调了味找盆盛起来。 看着空空的油罐子,她往里装了半罐花生油。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舒映桐摸出一根蜡烛点上,“咱们去堂屋吃?” “你煮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低声笑了一下,伸手招了招,“你叫春桃是吗?来,帮我们找两副碗筷。” 门外的小男娃来了好几趟了,这个小姑娘逮了他好几趟,后来两个人索性扒着门框偷偷瞧了好一阵,吸溜口水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又可爱又好笑。 春桃牵着弟弟走进来,腼腆地冲景韫言笑笑,“我去帮你们拿碗筷。” “你们煮的是什么呀?香香的!” 小男娃长得瘦巴巴的,五六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小脸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小白牙。 “好吃的呀,想吃吗?”景韫言扶着膝盖弯下身子逗他。 “嗯嗯!”他舔着嘴唇用力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不不~” “春桃~长生~你们在哪!” “娘,我在这呢!”小长生扯着嗓子回头大吼。 妇人急急跑过来,看见自家两个娃都在灶房里,嗅了嗅飘在空气里的香味,脸上一窘,伸手扯着小长生的耳朵低斥,“不是不让你来打搅客人吗!” 春桃缩着脖子赶紧抱着碗筷往外走。 “我没有!”小长生龇牙咧嘴地抱住她的手,“是客人让我们进来的!” “这位大嫂,确实是我们让他们进来帮忙的。”景韫言笑着接话。 妇人心里清楚得很,刚才自己跟婆婆去整理客房去了,这两个肯定是偷偷跑过来的,自己娃儿自己了解。 她不好意思的松开手,“乡里娃儿不懂规矩,别见怪哈” “不会,长生很可爱。”景韫言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转身端起灶台上的盆往外走。 妇人瞧了一眼,有些发愣,这一大盆 舒映桐洗完了锅,拿起蜡烛护着火苗往外走,路过他们的时候说了一句:“长生过来。” “哎!”他高兴地应了,拖着妇人的手跟上。 舒映桐进了堂屋稍稍打量了一圈,这房子有年头了。 门边角落里放了一些农具,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墙上灯台碟子里有没有灯油。 他们一进来,从里侧过道走出来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 黑瘦的脸挂着和蔼的笑容,发髻简单地绾在脑后,一身粗布衣裤,裤脚扎紧,脚上穿着黑布鞋。 “大婶,我姓景,这是我娘子。今天多得你们收留,多谢了。”景韫言温和有礼地介绍自己和舒映桐。 “唉莫要说那些客气话”大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两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住我家破屋实在是委屈你们了。你们先吃,吃完让我儿媳妇领你们去客房休息。” 她瞧了一眼站在桌前咽口水的两个娃子,“春桃,长生,跟奶奶回房睡觉去。” 春桃应声牵了弟弟要走,长生扒着桌子不想走。 舒映桐盛了一碗面条铺了肉片和苋菜,放在长生面前,“吃吧。” “不敢不敢~”妇人连连摆手,连拉带扯把小长生拖离桌面,窘迫地说:“他们都吃饱了。” “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舒映桐淡淡地看了一眼春桃,“劳烦再拿几副碗筷。” 春桃犹豫地看着大婶,“奶奶” 大婶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去拿碗筷。 活这把岁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小娘子面冷心热,哪有什么不小心,这是故意做多的。 “大婶,大嫂,请坐。”景韫言挨坐在舒映桐旁边,给她盛了一碗面。 妇人看看婆婆的脸色,见她没有异议才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小长生努力吸溜面条。 脸上难为情,心里却是高兴的。 娃儿一年到头肚子里难得进点油水,这面汤飘着油花,明显是自家油罐子不舍得吃的那点猪油。 碗里铺着满满的腊肉片,连她看着都有些馋。 春桃抱着四副碗筷进来,脸上的欢喜显而易见,她麻利地摆好了碗筷,回过头发现自己面前的空碗换成了盛好的,上面铺满肉片。 她冲舒映桐感激一笑,“谢谢夫人。” 早稻没下来,家里只能吃豆饭。 说是豆饭,吃进嘴里几乎是豆子。 她上一次吃肉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熬了猪油的油渣,也算作是肉吧。 舒映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看着两姐弟如出一撤地把肉翻到碗底不舍得吃的样子,突然有点想栓儿了。 景韫言无奈又宠溺看了舒映桐一眼,重新给她盛了一碗。 他的桐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知道那小姑娘自己盛的话必定不敢夹肉,所以把自己的换过去。 第294章 熏过艾草的客房 外面雨声哗哗,雨势又大了起来。风携着水雾吹进堂屋扑在人身上凉津津的。 妇人起身把堂屋大门关上,回到座位上端起默默吃面,瞧了一眼旁边吃撑了咧嘴揉肚子的儿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要是爹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面就好了。”小长生趴在桌上歪着头瞧那截蜡烛,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景韫言不露痕迹扫了一圈这家人的神色,见他们脸上只有忧愁没有悲伤,这才开口询问:“长生的父亲怎么没在家?” 先前不好直接问,怕万一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别人的伤心事,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事不在家。 大婶放下碗,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们蓟县没有划为安置灾民的县,所以只免了两年赋税,徭役却是没免的。上个月就跟着村里的汉子一起出去了,说是修河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景韫言点点头,“上个月去的么?那下个月就该回来了。” 径南省也算受灾的省,比西南三省轻一些,徭役也相对减轻了。 修河堤这种,服役五十天,每两年一次。 她放下筷子望了一眼紧闭的门,黑瘦的脸上满是忧愁,“往常总是盼着他早点回来现在却唉”说了一半便只剩叹气。 无论是哪一种徭役,那都是吃不好睡不好,干着能累死人的活。 儿子往年每次回来,那副瘦得像竹竿一样的模样看着都揪心。 家里人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到了快回来的那段日子想方设法多攒点钱,等着他回来,好去镇集买肉给他补身子。 以前总盼,现在倒是不希望他那么快回来了,但又怕别处也有那害死人的瘟疫,这心里没一日安宁过。 “大婶唉声叹气又是为什么,一家团聚不好吗?”景韫言顺着她的话继续问。 小长生气鼓鼓地嚷嚷:“还不是小飞他们家,害得我” 大婶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厉声呵斥:“长生!” 小长生吓得一把捂住嘴,缩着肩膀往亲娘那藏了藏。 撅着嘴心里很是不服气,本来就是嘛,要不是小飞他们家,村长能拄着拐过来叫他们家不要出门么! 他都听隔壁牛婶子说了,说是小飞他爹得了很厉害的病,反正不让大伙出去玩。 “说起这个,我正想问大婶,村里为何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景韫言丝毫不在意妇人脸色,脸上露出好奇地神色。 舒映桐放下碗筷默默瞥了他一眼,这事用得着这么麻烦么,还在这好声好气循序渐进的问。 直接去村长家,什么事都能问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大婶瞧了一眼桌上空空的盆,想了想还是答道:“你们夫妻只是过路的,只管好好休息一晚就好,明天早点出门,比什么都好” 这两口子还这么年轻,人又好,可不能因为村里这事被牵连。 得亏她家在村口,和石家离得远,只要他们别在这里留太久,应该没事的。 景韫言见她守口如瓶的样子心知没必要再问了,这大婶也是一片好心。 大伙都放下了碗筷,妇人伸脚碰了碰春桃的鞋子,给她使了个眼色。 春桃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碗筷和盆,妇人起身开门出去,过了一会提了桶回来,“天不早了,热水给你们放这,盆在架子上,早点歇息吧。” 舒映桐戳戳景韫言,道了谢走过去接了桶跟着她往客房走。 农家人睡得早,这户人家点不起油灯,如果不是他们的到来,这会子估计已经在房里睡觉了。 古人把亲族看得重,农闲走亲戚,有急事喜事丧事都会去亲戚家报信。 有些住得远,当天赶不回去或者要在亲戚家小住,所以每家都有客房。 她借着烛光打量了一遍这个客房,一个老旧瘸腿的小衣柜,一张木板床,没有桌子,墙边并着一条长凳,门边有个脸盆架。 一眼就看完了,空气里还有熏艾草过后的独特气味。 这家人待客很周到,没有蚊香,夏天蚊子又多,最普遍的办法就是收集艾草,睡觉前点一把熏蚊子。 但是直接燃烧艾草烟大又呛人,所以贴心的帮他们提前熏好了房间。 “草席已经擦干净了,被罩旧是旧了些,但是夫人放心,洗干净了才收在柜子里的。家里多的那床薄被让我男人带去了,夫人要是怕着凉,柜里还有床单子,也是洗干净了的。” 妇人把散落在脸颊边的短碎发拢到耳后,歉意地笑笑。 舒映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张被罩,蓝色粗布,大大小小打着不少补丁。 棉花在农家算是贵重物品,谁家也不会多置办两床出来闲放。 粗布厚,有被套盖着足够了。 主要是阿言身上暖,又喜欢抱着她睡,压根不会着凉。 “好,我知道了,谢谢。”舒映桐颔首致谢,顺手又摸出一根蜡烛点亮,又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一并递过去,“这个是消食丸,长生积食。” 小长生明显吃撑了,这种健胃消食丸主要成分是山楂陈皮麦芽之类的,味道还可以。 不把整瓶给她也是这个原因,如果翻出来当零嘴吃会伤胃。 妇人感激地接过,再三道谢,护着火苗出去了。 景韫言从马车上取了洗漱用品和行李箱回来,给舒映桐倒了一盆水。 “洗澡怕是不方便了,擦擦手脸和身子吧。” 她摸了摸他的领口和衣袖,“你别忙我的事,先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 雨下得那么大,他身上都打湿了,烧火做个面的功夫烤干了一些,刚才出去一趟又淋湿了一点。 舒映桐交代完抱了盆放在墙面,背对着他打理干净自己。 景韫言看着那边笼罩在烛火光芒里莹白诱人的身子,舔了一下嘴唇,喉结滚动,眸色幽深。 舒映桐反手绑背上的系带,忽然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走来,下一刻后背便贴上温热的胸膛。 她拍了一下箍在腰间的手,“在别人家做客呢” “心爱的女子一丝不挂站在那,是个男人都受不住的好吗” 他伸出手指轻巧挑开系带,低头吻上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温柔诱哄,“我都吃了三天素了他们住堂屋那头,我们在这头,外面雨声也大…给我吧桐桐嗯?” 她咬着唇低头看着刚系好又垂在身前的系带和不老实的手,心口窜起燥热,“嗯” 大雨倾盆。 喘息声、雨声交织在一起。 第295章 私逃是大罪 粗布被罩上的艾草香味很好闻。 舒映桐窝在景韫言怀里,抬头看他唇上餍足的笑容,忽略来回抚在腰线的手,“明天早上直接去村长那吧。” 既然路过遇上了,没有直接撒手走人的道理。 “嗯,这个村子的管事还是有一些见识的。但是源头不处理,其他村民躲在家里成效还是不大,还是隔离和接种疫苗的法子一劳永逸。” “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舒映桐拎开他的手,探出身子伸手抓床边长凳上的里衣。 柔软的身子半横在他身上,他按住她的腰撒娇,“桐桐” “闭嘴,睡觉。” 她抓着衣物干脆利落滚到里侧,还没等她抖开,手里的东西就被抢走了,身上陡然增加了重量。 “没吃饱”他可怜兮兮地抓着她的手往下移。 “你仗着自己会医术这么任性?”她挣扎着不想握上去,内心很无语。 合着这货每次不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罢休呗 神医对肾亏无所畏惧是吗? “嗯,你夫君腰好,所以才任性。” 舒映桐被他不要脸的言论击败了,在他蓄意撩拨之下一败涂地。 景韫言好不容哄得她软了身子,外面却传来砸门声。 “金玲~开门呐~” 景韫言惨兮兮地呼出一口气,“这么晚了,什么仇啊” 舒映桐憋着笑戳戳他的腰,“下去。” 他垂头丧气地下了床点亮了蜡烛,拧了布巾过来,一边给她清理身子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力,你怎么回来了?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东西卸下来给我,我先扶你进去!” “是大力回来了吗?” “是啊娘,娘你先给大力找身干净的衣裳,打盆水,我房里桌上有蜡烛!” 两人听着堂屋有些踉跄的脚步声,又听那妇人语气里满满的焦急,对视了一眼,迅速穿好衣裳。 “可能是受伤或者生病。”舒映桐拿着梳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簪子固定。 “不对,他回来的时间不对。”景韫言拧起眉头,把玉冠和玉簪递给她,“我有一个更糟糕的猜想。” 舒映桐垂下眼盯着自己给他戴冠的手思索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他是逃回来的?” 服徭役规定的时间是死的,生病会有大夫诊治,除非导致残疾或者死亡才会提前放回。 如果是残疾,那妇人的第一反应就不是那种单纯的焦急,应该带着天塌下来的哭腔。 毕竟一个壮劳力是家里的顶梁柱,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景韫言点点头,“能让一个服徭役的民工不顾生死逃回来,非同小可。” 舒映桐给他理好衣冠,“出去看看。” 他们刚提上药箱,房门便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妇人焦急地喊声:“实在对不住,打搅两位歇息,请公子帮我看看我当家的可以吗?” “来了。” 景韫言拉开门,覃氏满脸歉意站在门口,连声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没法子” “无妨,先去看看你夫君。”景韫言伸手示意她先请。 舒映桐跟在后面,堂屋里点着蜡烛,一个形容枯槁的汉子靠着墙虚弱地坐着,从髻上松散垂下来的头发一绺一绺的。 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眼窝凹陷,黑眼圈明显,古铜色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见着景韫言和舒映桐出来,他撑着长凳站起来拱手作揖,勉力扯动嘴角,“家里来了客人,怠慢了还打搅了客人休息,对不住” 景韫言拱手还礼,把药箱放在桌上,“不必客气,你先坐,右手伸出来。” 覃氏连忙上去扶他坐下。 景韫言拿出脉枕,示意他把手放上去。 舒映桐护着蜡烛凑近大力的脸,微微眯起眼睛,她也有个糟糕的猜想。 景韫言收回手指,凝眸看着他,不打算绕弯子,“你们民工营是不是出了天花患者?” 大力瑟缩着肩膀抖了一下身子,刚刚张嘴想反驳,便听见景韫言斩钉截铁地说: “私逃是大罪,你这个年岁必然不是第一次服徭役。除非有什么威胁你性命的事,而且那边现在很混乱,官吏自顾不暇,只有趁乱才能逃脱。” 大力连连摇头,眼睛望着前方没有焦距,沙哑的嗓音带着深深的恐惧。 “死人了,死了好多人,活人也活不了” “黑子还有气也扔进坑里浇上火油他喊我他哭着喊我” 舒映桐迅速从药箱里掰出药片放在覃氏手上,“喂下去。” 覃氏的手抖得不像样,差点把药片掉地上,大婶端着小盆从门外风风火火进来,厉喝一声:“慌什么!让你喂药就喂!” 她看覃氏还在抖,一把抢过药丸,翻了一个碗倒上水,抬高大力的下巴把药丸捂进他嘴里,端着碗往他嘴里灌。 大力咕咚咕咚喝完,仍然无焦距地看着桌面,满脑子都是那些在火里翻滚叫喊的人脸,一个一个。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稍稍回了神,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抬起眼皮看着面前横眉竖眼瞪着他的人,瞬间哭了出来。 “娘黑子他我救不了他啊娘” 一个大男人,就那么抱着亲娘的手臂呜呜地哭,哭声中充斥着无助。 大婶红着眼眶,缓和了脸色,伸手慢慢摸着他的乱发,声音颤抖,“民不与官斗啊,黑子他,他不会怪你…” 话还没说完,她捂着嘴说不下去了,眼泪成串往下掉。 黑子是个浓眉大眼的娃儿,从小长得黑,又皮。 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今年开春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长生还做了滚床喜童呐… 嘴甜又爱笑的娃儿,怎么就没了呢… 回回来走亲戚,人还没走到门口已经先喊上了: “大姑~我饿啦~有没有吃的呀~” “大姑~我要娶媳妇啦~” “大姑~我带媳妇来看你啦~” 怎么就没了呢… 明年不是该抱着小黑子在门口喊的么… 那是她唯一的侄子啊! 舒映桐看着这个似乎在一瞬间变得佝偻的女人。 悲恸的脸,通红的眼睛,眼角旁的青筋暴起,浑身颤抖靠在墙上慢慢滑落在地上,久久没有哭出声来。 舒映桐把疫苗瓶摆在桌上,给匕首消了毒,银针包也摆出来。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捂着嘴及其悲痛又不敢高声的一声喊:“方泉呐!” 第296章 还不如拜活神仙 舒映桐看那两母子哭得不能自抑,只好坐下来静静等着。 哭声终于停了下来,只剩吸鼻子的声音,几人还处在悲痛中,景韫言又抛了个更大的打击。 大力也感染了天花。 用不了一两天就要出疹子了。 大婶只觉眼前发黑,腿脚发软,抖着手扶住桌沿,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得暴突,“公子,你,说得可是真的?” 覃氏扶着大力的手指陡然一紧,心中犹如被刀剜肉,嗓子眼堵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虽难过黑子没了,但没有切身之痛,但大力是她的男人。 天花,要死人的… 当家的没了,她们这老老小小的往后还能过么… “嗯。”景韫言写药方的手未停,点点头,“不过他属于症状较轻的小天花,身体底子尚可,按着药方服药可治愈。” 婆媳俩脸上一愣,心情跟荡到谷底冲上云霄又缓缓落地一样,精神一松摔坐在长凳上。 “祖宗保佑…”大婶眼泪流得更凶了,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大门边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望着上方,“请仙爷公公保佑我儿平安顺遂,如果我儿扛过这一难,信女一定三拜九叩去白云寺还愿!” 景韫言看她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拜了三拜,抬眼瞧了一眼舒映桐,垂下眼睛幽幽地说: “你还不如拜活神仙,我家娘子可是得了神仙点化的,通天晓地。径南的雨就是她求来的,也算出近日径南各县频闹天花,所以才特地来你们村点化信众。” 舒映桐挑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货为了省麻烦,直接给她抬到别人的信仰上可还行… 她是不是还得给人表演做法之类的才艺? 婆媳俩和大力齐齐看向舒映桐,眼里将信将疑。 “仙,仙姑…你是哪位仙家座下弟子…”大婶扶着膝盖起身,试探性地看着舒映桐,眼眶含泪,身子不自觉躬着。 舒映桐瞥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淡淡开口:“把长生和春桃抱出来,你们现在是天花病患家眷,都要接种疫苗以防感染。” 覃氏脸上一喜,起身就想走,大婶眼疾手快按住她,犹豫地瞅了瞅桌上透明的西林瓶,睁着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舒映桐。 “仙姑…是要作法赐符水吗?” “不要钱,快点,天不早了,明天还有事。”舒映桐耐心告罄,冷声下令。 这大婶是愚昧无知,但是还算头脑清醒,知道十个神棍九个骗。 大婶看她冷冷的神色信了大半,听到不要钱简直不敢置信,连忙拍了拍覃氏,“去吧,仙姑真的是来点化咱们渡厄的…” 覃氏很快抱了还在睡的长生出来,身后还跟着揉眼睛的春桃。 “爹,爹!你回来啦!” “嗳~是回来了。”大力靠在墙上冲她笑笑,见她要跑过来,连忙摆手,“爹生病,别过来,怕过了病气给你。” 舒映桐指指长生的袖子,“挽高一点。” 一家人心惊肉跳地看她拿了棉球在长生手臂上涂了褐色药汁,又见她拿着匕首划了一下。 “仙姑…这…” “看着就行,别问。”舒映桐瞟了一眼皱着小眉头扭动身子的小长生,抿嘴笑笑,这娃子倒是个不怕疼的。 景韫言挑了牛痘粉末喂到伤口上,扯了棉球让覃氏按压。 舒映桐依次给其他几人继续划破手臂,几人亲眼见她手腕一转,凭空变出一个碧绿瓷瓶,往大壶里倒了一些水进去。 “都喝,不要共用一个碗。不能治百病,但可以强身健体。” 这家人里冷不丁的出了天花患者,光接种疫苗来不及,还得配上灵丹水。 “娘那瓶子像不像观音娘娘手里的那个”覃氏愣愣地看着舒映桐手指一抓,瓶子出现了,手指一抓,瓶子又不见了。 舒映桐抽抽嘴角,这些人真能脑补,玉净瓶是白色的好吗 她那个是宋家瓷窑烧出来的青瓷瓶! 但是她懒得纠正,洗完手率先回房。 等大伙回过神来,通道那边只剩淡青色裙角。 “公子,公子,这”覃氏迟疑地指指大壶,“夫人真的是活神仙呐?” “你们不是亲眼看见了?”景韫言收拾好了药箱走到盆架边洗手,“快喝吧,比什么符水好喝多了。” 烈风山庄的弟子就喜欢给人喝符水,倒也没什么害处,就是看着恶心。 婆媳俩还在伸着脖子看景韫言往回走的背影,春桃已经拿了碗倒了半碗出来。 左瞧右瞧也没看出什么来,送到鼻尖闻了闻,只觉得隐隐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爹,你喝。”她伸长了手臂把碗推过去。 “是是是,大力你先喝。”覃氏接过碗递到大力嘴边,看着他抿了一口,眉毛一扬,咕咚咕咚喝完了。 她搂着长生紧张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唔”大力舔舔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头没那么昏了。” “爹,那你再喝半碗。”桃花提着壶又给他添了半碗。 说完摸黑出去又抱了一摞碗回来,围着圈摆好,依次倒上。 每个碗只有半碗。 小长生被迷迷糊糊摇醒,喝完了水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娘,这水是甜的,又跟水一样清。”桃花小口小口抿着碗里的水,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又看。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在山上找到那些能吃的花,把花朵拔出来吸一口芯子才能尝到甜蜜蜜的滋味。 以前家里收着的那点红糖块冲的水,她没喝过,那都是给很重要的客人喝的。 不过早就没有了。 覃氏垂下眼微微扯了扯嘴角,这苦过黄连的日子能尝到一点甜,真是太难得了。 大婶望着手里的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仙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啊 这村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村长捂着,连丧事都不敢大办。 这事来得毫无准备,她存在村祠堂梁上的棺材都被别人借去了。 也没请吹打班子,也不敢请人吃席,悄悄送到山上下葬。 她又心痛又庆幸,心痛侄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又微微庆幸自家遇贵人。 ------题外话------ 感谢桃子打赏! 感谢whalewendy月票!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 比心! 第297章 你简直是个棒槌! 砰砰砰砰! 天还未大亮,大门又被砸响了,是那种急吼吼的砸法。 “开门,赶紧开门!” 苍老的喊声带着冲天怒气,喊完又开始砸门。 舒映桐半翕眼眸烦躁地在景韫言怀里拱了拱,咕哝了一声,“好烦…” 昨晚本来就消耗了体力,接着听那家人哭了好一阵,等他们哭完才开始接种疫苗。 压根没睡够,外面天没亮又有人来吵… 景韫言抿嘴低低笑了一下,她这声抱怨带着撒娇的意味真是可爱。 “你继续睡,我去看看。”他揉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哄着。 “唔烦死了”舒映桐不耐烦地睁开眼,“我又不是失聪,外面那兴师问罪的口气,要么冲我们来的,要么冲大力来的。村里大婶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坐起身垂着脑袋捏捏眉心,“我记得民夫私逃,村长里正都要受牵连的吧。” 私逃大罪,一方管理是要跟着挨批的。 “嗯,是这样。”他伸手帮她揉太阳穴,“不睡就不睡了吧,等处理完这个村子,上了马车再补眠。” “啧,这事也怨不得他。官吏处理方式简直是暴徒行径,浇火油处理死人很合理,没死的也丢下去活活烧死,谁看了不恐慌?”舒映桐靠在他怀里,眉头紧锁。 昨晚从大力那听来的只言片语信息量足够大,不说以人为本吧,起码得把人当人吧? “这事没有布政司衙门和臬司衙门点头,河堤那边的小官吏不敢这么做。到时候我去处理,你在回春堂等我就好。” 见她还犯困,他下床拿了梳子过来帮她绾发。 堂屋里已经响起覃氏应门的声音,他动作轻缓,这是别人的村子,他们没必要事事抢着出头。 “村长,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覃氏僵着笑脸把人迎进来,挪开长凳,“坐,金山兄弟也坐。” “坐什么坐!”何村长抓着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几下,声音气急败坏,“我问你,大力是不是偷着跑回来了!” 覃氏疑惑地看着他,“大力?他不是下个月才回来么?”她捏着脸颊边一绺头发顺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呢,没那么快。” “孙覃氏!”何村长的拐杖杵得泥地板咚咚响,伸出手指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脸,“死到临头还给我耍花招!是不是要等到官差来押你们全家发配你才肯说实话!” 何金山搀着老爹,和气地对覃氏说:“覃嫂子,你就别瞒着了,我跟爷爷要不是有证据,也不至于这么早上你家来。要不,你先把大力哥叫出来。” 覃氏垂下眼睛盯着村长沾满湿泥还在淌水的草鞋,心里过了一遍附近这几家人。 昨晚大力叫了门,肯定是被哪家听到了,昨晚下暴雨路又黑,今早雨停了赶着去告诉村长。 真是唉 何村长见她跟块铁板一样硬,又不好直接进人家房里搜人,弯下腰搬开长凳一屁股坐下,双手握着拐杖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今天就在这坐着,我看谁能耗过谁!” 覃氏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那我去烧壶水来?” 何村长倒吸一口气,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简直是个棒槌!你不为自己想,你倒是为你那两个娃子想想啊!发配边疆,他们有命扛到那边么!人交给我,主动送回去,顶多挨顿板子,加半年徭役这事也就过去了!” “村长我跟你走” “大力,你出来做什么!”覃氏转头咬牙瞪着他。 “哎~这就对了嘛。”何金山笑着冲他招招手,“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女人出来扛事。大力哥,你是现在跟我们走还是等吃过早饭的?” 大力站在那,愁苦的眼睛扫过胡子花白脸色和缓的村长,笑容轻松的和金山,眼眶泛红咬得嘴唇发白的覃氏。 幽幽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覃氏旁边。 “我当时脑子发热,只想着回家。村长说得对,我不能连累了家里人,我要是你好好照顾娘和两个娃,给桃花找个好人家,给长生娶个像你一样贤惠的媳妇”大力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哪里有村长说得那么轻巧,他见过私逃又被抓回来的。 挨一顿板子,还得吊起来示众。等到放下来,那粗布粘在血肉模糊的腰臀上,揭下来上药的时候,再小心也会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来。 伤还没养好就得去做活,做得比别人慢还得挨鞭子。 吃得也不行,睡也睡不好,人就慢慢垮了。 他知道逃出去是大罪,可是当时留在那死得更快啊 他就是想回来看看老娘,看看媳妇娃子,不然真怕没机会再看一眼。 覃氏扑到他怀里捂着嘴呜咽出声,“我记住了。” 他这是交代后事了 何村长见他们夫妻俩那可怜的模样,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大力你吃过早饭收拾收拾,我回去写封信跟知县老爷求求情,能帮你的我尽量帮…唉…” 牵连不牵连的倒是其次,他这一把年纪,顶多被撸了村长重新选个。 但是这村里现在这个情形,大力也不好在村里久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官兵封村抓人了。 再加上他家住在村口,跟大伙离得还算远,只要待着不出来,能保一个是一个啊 村里的后生娃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也不想临老了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一个走在他前头啊 “他不能走。”一道青竹流水般清透的嗓音从堂屋右边过道传出来。 何村长眯起眼睛望着从昏暗里走到光亮处的年轻男子。 墨发玉冠,一身蓝袍清雅矜贵,一张脸风光霁月,笑容温雅。 “他暂时还不能出村。” “你是?”何村长站起身。 景韫言举起手,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众人的眼,“御赐金牌令箭。” 何村长看清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字,脸色一正,扶着拐杖站起身就要往下跪。 “别喊万岁了,反正他也听不见。”景韫言一把将金牌塞回去,笑眯眯地跟覃氏说:“大嫂先去做早饭,就用灶房篓子里的食材,我家娘子挑嘴。” 第298章 你就是舒村长么! 覃氏半弯着膝盖犹豫还要不要跪下去,景韫言那边已经催促她出去了。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瞅了一眼何村长,又见舒映桐端着木盆从过道那边走出来直直往外面走,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望着舒映桐身上的衣裙,她苦着一张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跟昨天差不多的打扮,样式颜色好看,但是那亚麻料子在村里并不稀奇,也就比粗麻好上一些。 两人昨天来的时候说的是做生意的人家,结果现在掏出个金牌,还是御赐 自己这破屋,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待客吃食,连红糖水都给不了一碗,肯定怠慢了啊 “我来我来~”覃氏追上去抢过瓢,掀开水缸盖子,“夫人在房里等着,我给你端过去。” “不用麻烦,你做你的事就好。”舒映桐把盆里的洗漱用品拿出来,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覃氏,“我是垣县环山村的村长,没你想象得那么尊贵。” 比起景韫言带给她的虚高身份,她更喜欢村长这个脚踏实地的身份。 环山村才是她一步一步努力的成果,那里有形形色色的村民,都是她的牵挂。 “咦!你就是舒村长么!”覃氏突然激动了起来,“我知道的!我堂妹就嫁在离环山村不远的五槐村!送亲的时候我男人挑嫁妆去过一回!我堂妹夫姓陈,是五槐村的村长!” 舒映桐从她的话语里理清了人际关系,她说的堂妹应该是大力的堂妹,出嫁从夫,按夫家的辈分来称呼。 女子出嫁,挑着嫁妆送亲的都是族里的堂兄弟,一来图个喜庆热闹,二来也暗暗向她婆家暗示他们这些娘家兄弟都是来给她撑腰的。 “见过一次陈村长。”舒映桐淡淡回她。 两村村民因为玉莲的事,当时还差点打起来。 那年轻的村长人还行,说话态度谦和有礼。 就是楞了点,容易被人当枪使。 “我堂妹两口子年初回娘家来我家坐了一会,说起过你呢!”覃氏很高兴,满脸钦佩地看着她,“你就是他们说的舒村长呀,太厉害了,太有本事了!” 堂妹的姨母嫁在五槐村,那陈家三代都是五槐村村长,有点家底。 堂妹性子温柔,针黹茶饭样样好,外祖是秀才,小时候在外祖家住的时候识过一些字。 堂妹夫长得周正,人品又好。 堂妹姨母保媒牵线促成了两家亲事。 年初时两口子来家里做客,农家人也谈不了别的,聊庄稼收成,聊聊娃子,村里有趣的事。 堂妹夫说起环山村,那是竖起大拇指连声叫好。 一大片荒地开成了田地不说,那两大排青砖楼就修在官道边。 一打听,全村一起建的,不花钱! 人人住好房子,任谁听了都眼热。 堂妹夫说这环山村的村长又厉害又怪,几百户饥民,一个冬天过去,愣是没饿死没冻死一个。 河道修了,房盖了,地开了,那些村民个个彪悍不好惹。 春天种下的东西奇奇怪怪,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一问这些,个个守口如瓶。 “过奖了。”舒映桐淡定舀了水出去,蹲在檐下水沟边刷牙。 覃氏稀奇地看着留在矮桌上的牙粉盒子、竹筒雕花杯子和牙刷,想摸又没敢。 想起景韫言交代的事,这才惊觉自己光顾着激动忘了要做早饭这回事。 “哎呀”她拍了一下额头。 可是翻遍橱柜和粮瓮也找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看到放在矮桌上的篓子,她叹了一口气,确实是要用人家的好吃食的。 她粗略翻了一下,抓起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凑近了嗅了嗅,眼睛一亮,甜酒酿! 有糖有甜酒酿,家里还有去年在山里挖的脚板薯呢! 舒映桐洗漱完看了一圈院里菜地种的蔬菜,回来看见覃氏坐在矮凳上抓着一个硕大的毛薯刮皮,大婶却坐在那剥毛豆。 这个时节毛豆还未饱满,豆荚嫩而未老,翠绿的豆荚,茸毛细密。 有的豆荚只有一个豆,尾部干瘪,有的长得鼓鼓囊囊的,有两个豆粒。 她微微蹙眉,昨晚听她们说吃豆饭,早上还是吃这个? 刚才阿言不是拿她当借口,让覃氏用篓子里的食材改善她家伙食? “早上吃什么?” 覃氏抓着滑溜溜的毛薯放进盆里清洗,抬头笑眯眯地说:“我看篓子里有甜酒酿和糖粉,你和公子吃炕薯子。” 舒映桐转头看着那一篮子的毛豆,“那你们吃什么,毛豆?” “是呀。”大婶腿上放着一个陶钵,利索剥开豆荚,抠出豆粒,“这时节也没什么吃的,也不能去山上,得亏我家水田离得不远,院里种了菜。” 村长来了,正在堂屋和公子说天花的事。 她在房里心惊肉跳地听了一会,确定他们不会捆大力送去县衙才放下了悬吊的心,心里对他们两口子又是觉得亲近又是觉得敬畏。 “煮菜粥吧。”舒映桐拎出篓子里的粮袋子,小小的麻布袋,里面装的米只有几斤,“我看你们菜地里的芥兰长得不错,我夫君喜欢吃。” 不等她们拒绝,她拿了瓢在米袋子挖了小半瓢递给大婶。 “这”她犹豫着不敢接。 这么多米,煮粥能煮出一木盆出来 吃两顿都有余 “一会煮一些带壳盐水毛豆给我带在路上吃。”舒映桐把瓢叠在大婶腿上的陶钵上,转身又从篓子里掏出半条腊鱼。 农家人种黄豆可不是用来敞开吃毛豆当零嘴的,即便是吃,也是偶尔摘一点回来做菜。 他们种黄豆并不会大面积地种,而是套种在田埂上。等夏末收获储存起来做豆种,逢年过年时量一些出来做豆腐。 去年旱得庄稼收成很差,今年才刚入夏,这家人明显已经没有主粮了。 没有粮食,田里地里有什么吃什么,能撑过这段时间,稻子下来之后会好很多。 如果能上山的话还能挖一些常见的凉茶草药去镇集摆摊卖给镇上住户贴补家用,只是被村长按在村里,没得办法。 “好好好,那我挑一盆长得满的煮好了给你们带上。” 大婶高兴地应了,连忙把腿上的东西抱到地上,拉开柜子抽屉,在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油纸包里准确找到一个系着红麻绳的小包。 心里可惜地叹了一口气,香料倒是有,可惜家里没有酱油了,听说酒肆卖的毛豆都是卤着吃的。 ------题外话------ ﹋o﹋系统卡了么…我发章怎么不显示 第299章 还是姑爷比较好听 舒映桐本不是爱闲聊的人,堂屋那边她也懒得去掺和。 默默地把腊鱼切成块,但是覃氏把之前陈村长留下的疑问试探性地问了一两个最好奇的问题,听她耐心地答了。 那些本就是和农事相关的事,话匣子一打开,灶房立刻热闹了起来。 覃氏心里激动得不行,总算弄明白了一半环山村种草是为什么,又听了好些新的农作物以及主要作用。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舒映桐的侧脸,“夫人,我明年能去你们那买些种子么?我不给别人,就自己家种行吗?” 她知道五槐村为什么在环山村不受待见,因为闹得不愉快,差点打架。 堂妹夫本打算专程拜访问一问取取经,但是还没进村就被赶出去了,没一个人愿意帮他通报。 五槐村的村民就算是在县城摆摊遇上,寒暄两句还行,但是一问那些种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口径一致,推诿说不知道。 只说是村长让种的,干什么用的,不知道。 明显的敷衍,反正嘴巴紧得很。 后来各处路口都有人看着,一个陌生人都不给放进去,要偷偷去看,只能翻山头。 后来发现翻山头也没用了,那些坡地开春种的荆棘长得特别茂盛,把坡地围得严严实实,留下的口子正对村民经常走的山路口。 她知道未必会被应允,那是人家村里护的好东西,自己村里没挣够甜头怎么会让别人尝甜头呢? 可是她实在是心痒,不说别的,单说那个叫玉米和红薯的,那是能当主粮的啊 夫人说那个玉米还可以晒干了磨面。 红薯可以磨成渣洗粉,也可以蒸熟晒成甜软的红薯干,叶子也能当菜吃。 只要人勤快,伺弄得好,这个时候春玉米已经开始吃嫩玉米了。 她看舒映桐放好了菜刀,一言不发拿了个木盆走出去,过来没一会又回来了。 “不用等明年,这两样这个时节也可以育苗播种。”舒映桐把木盆放在地上。 这里入冬晚,没赶上春播,夏播也可以。 村里很多作物本意是试种,不是要捂着,只是村民们护宝一样,她没多加干涉,没有得到具体数据,没必要大肆宣传。 既然这家人想种,她们有现成的田地,看菜地打理得很好,索性拿一些给她们。 反正到了明年也会全面推广。 婆子俩满脸惊喜,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干净手,蹲下身子拿了玉米和红薯翻来覆去地看,送到鼻尖闻。 “这这这红薯倒是长得普通,这玉米真好看!” 不用介绍,她们也能分出来它们各自的名字。 玉米粒粒饱满,金灿灿的,看着就讨喜。 庄稼人很好沟通,舒映桐把种植要点跟她们说了一遍,她们便记住了,直说东西不难种,产量又高,太难得了。 婆媳俩又问了一些种植小问题,这才完全肯定: 这面冷心热的夫人一定是老天爷看她们家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白云寺有普渡念经大事的时候去帮厨干杂活,这两年过得实在太苦了,专门遣了菩萨来点化她们的! “你们在做什么。”舒映桐眼角抽搐看着这婆媳俩动作一致,双手合十准备给她行顶礼,赶紧伸手拦住,“我不是菩萨,受礼折寿。” 顶礼是佛门最高礼节,她一不是什么活菩萨,二没参与研究农作物种子,受不起这种虔诚的大礼。 “唔?桐桐,你们在做什么?”景韫言抱着小长生进来,后面跟着笑眯眯的春桃。 小长生看见地上木盆里的新事物,立刻松开景韫言的脖子扭着身子要下去,穿着小号草鞋的小脚晃得很激动,“景哥哥,我要下去!” 舒映桐忍不住扶额,阿言对这个称呼是真的有莫名其妙的执念… 要点脸吧… 二十一了,当人家叔叔绰绰有余好吗… “长生!”覃氏低喝一声,上前扯着小长生手臂拉到一边,虎着脸戳他额头。“不许没规矩!” 人家是什么身份,他们家是什么身份,哥哥也是能随便乱喊的?! 小长生委屈地捂着额头,“我…可是…是…” “是我让他这么喊的。”景韫言温温柔柔一笑,“我觉得跟他很投缘呀~” “不,不是…”覃氏窘迫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贵人身份尊贵,我们不敢…” 舒映桐看她脸色白了又红,抿紧嘴巴险些笑出声来,拿了景韫言的杯子舀上水,抓了牙粉盒子和他的牙刷,“咳…阿言,先洗漱…” 景韫言跟着她走出灶房,小声抱怨,“聊了这么久,总算把老村长打发走了…” 舒映桐领着他走远了一些,把杯子和牙刷递给他,“长生不能叫你景哥哥…” “为什么?我爱听嘛~你又不肯叫我…” “差辈了。”舒映桐打开盖子递到他面前,“你让长生叫你哥哥,按辈分,你得管大力叫叔伯…” 所以覃氏才会欲言又止。 “咳…”伸到盒子里沾牙粉的刷牙顿了一下,“算了,还是姑爷比较好听。” 在环山村,老得走路颤巍巍的都得亲切地叫他一声姑爷,辈分还是很高的。 比他辈分高的只能是师父和师叔,别的男人可不行,受不了这种委屈。 他撅起嘴可怜巴巴地凑到她面前,“看来以后只有你能叫我景哥哥了~你什么时候叫一声来听听呀…” 舒映桐满脸复杂地看着眨巴眼睛撒娇的他,心里有一句下辈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少贫嘴,赶紧洗漱,吃完饭还得赶路。” 小长生抱着一根玉米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景…额…大老爷…” “噗!”景韫言嘴里的水喷出去老远,哭笑不得地转过脸来看着他,“也…用不着一下子老这么多吧…” 大老爷是什么鬼… 他敲敲杯子,很认真地看着他,拿着牙刷指指旁边的舒映桐。 “她村里的小娃们都管我叫姑爷,要不,你也叫我姑爷好了。等秋天农闲了,让你爹娘带你和春桃去环山村找我们玩呀,那边有很多好玩的哟~” 小长生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远吗?我只能走到镇上,再远我就走不动了…” “唔…我想想啊…这样,你叫我一声姑爷,等我去了繁陵城让人捎礼物给你,到时候不用你走路就能去啦~” “姑爷!” “嗯~真乖~” 舒映桐看着这个和栓儿以前瘦脱相时长得很像的小男娃,轻轻弯起嘴角。 阿言是真的很疼栓儿,跟小长生不过是萍水相逢,就因为长得像,讨他喜欢,牛车说送就送。 有钱真任性… 第300章 卖米还是抢钱 吃过早饭,景韫言不放心村长那边,跟舒映桐交代了一声领着大力出了门。 覃氏端着陶盆,手臂上挽着柳条篮子,躬身站在马车前,身后跟着抱着篓子的春桃。 “夫人,这些都收拾好了。” 枣红马从箩筐里抬起头,不高兴地冲她们喷了一个响鼻,蹄子在泥土夯实的地面上踢踢踏踏。 舒映桐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碎屑,伸手在它头上拍了一下,“安静点。” 说完回过身扫了一眼她们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她接了炕薯子和盐水毛豆放进车厢,翻了翻春桃递上来的篓子,把糖粉纸包和两个米袋子拿出来递过去。 “长生和春桃跟着我村子的娃子叫了我夫君姑爷,按他的规矩是有吉利红包的。他现在顾不上这些琐事,过些天就到端午了,这些给你们过节的时候包粽子。” “不敢不敢…”覃氏连连摆手推拒,“家里本来就怠慢了贵客,又得了好吃食,还得了种子,可不敢再要这些。” 不说那剩下的白米,就是那半袋子糯米和糖粉,现在都是金贵东西。 两口子给治了病,连着两顿吃人家的,已经欠了天大的恩情。现在又拿,不敢这么没皮没脸。 “并不是给你的,你家长生因为长得像我弟弟,我夫君很喜欢他,觉得投缘吧。”舒映桐把东西塞到春桃怀里,“等秋收过后,带他们姐弟来环山村做客。” 覃氏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再客套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好意思地顺顺耳边的头发笑笑。 “我家那皮猴子哪敢跟夫人的弟弟放一块说道,夫人的心意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等秋收过后,一定去拜谢夫人大恩!” 等这天花过去,她就跟婆婆上山捡山货攒些钱,到时候肯定要正式去拜谢的。 “嗯。”舒映桐淡淡的应了。 反正到时候她们家也有牛车,来去也方便。 舒映桐探出头看了一眼从道路那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回来的景韫言,靴子上的泥已经盖过了鞋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弯腰捡起箩筐挂回车后面,上车拾起缰绳,“先走了。” 大婶拎着一串脚板薯追出来,“仙姑~别忙走~把这个也带上吧!” 舒映桐满脸复杂地看着那一大串还带着泥的东西,“不用了吧” 这玩意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又要刮皮,又要用刷钵擦成糊状。 吃的时候还行,让她自己动手做就 算了吧 “带上带上,公子爱吃呢~这脚板薯经得放,做法多得很~”大婶笑眯眯地把脚板薯的长藤扭成结挂在车板上,“要是下雨就收到车厢里去,不占地方。” 舒映桐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这不是占不占地方的事 景韫言拧着眉头在水沟边蹭干净靴子上的泥,伸到水沟里荡了几下,默默吐槽这村子的路真是一言难尽。 还是环山村好,大路铺青石板,小路铺水泥鹅卵石。 “大力还在村里帮忙,桐桐,我们走吧。”他跨上前室车板,接过缰绳把马车往外赶。 覃氏几人一直送到大路口才一步三回头往回走。 一夜暴雨,没铺好路的官道不好走,小水坑很多,马车颠簸得厉害。 舒映桐本想补眠,结果只睡了一会就被颠醒了。 除了垣县是各基层自行组织全民修路,别的县只能靠徭役民夫,但是端午雨季之前是腾不出空来的,他们得去修河渠。 百姓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知县们也不愿意像安行舟一样拉下面子亲自下基层动员百姓。 修路的事,一时半会还落实不下去。 本来应该直奔繁陵城,因为大力的事,不得不去一趟竣县县城。 天阴无雨,两人中午吃的是炕薯子。 深紫色薯子浆糊用薄油摊成厚饼,浇上甜酒酿和糖水,即便是凉的也别有风味。 临近县城的路平坦许多,舒映桐打了一会盹,等吵嚷的各种声响把她吵醒时,马车已经进了县城。 她挪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街上做买卖的依然络绎不绝,吵嚷声来自街边的粮铺。 高大的门面,铺门只开了一半,蓄着小胡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扶着后腰堵在门口,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铺子门口围着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穿着打扮,都是生活水平中下层的百姓。 “怎么又涨价!还让不让过日子了!” “不过才几天,翻了快十倍了,你们是卖米还是抢钱!” “我买我买,掌柜的赶紧让人把米搬出来~” “就是,没钱的上一边吵去,别在这碍事,你们买不起我们买得起!” 胖掌柜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笑呵呵地拱手抱拳。 “客官老爷们见谅哇~这粮价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是不?你们去别家粮铺问问,它也是这个价呀~我们做粮食生意难呐~” “现在到处封路,河运码头压根不让我们这些报了疫的县的商户靠近。我们的粮食那都是走小路推小车运回来的,路上遇到劫道的山匪,全得打水漂。你们说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回来这么点粮食容易吗~” 胖掌柜苦笑着伸出右手,翻转手背啪啪啪砸着左手,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大伙别抱怨啦~不是我们要涨价,我们进货价也涨了哇~我们做生意也不能做亏本买卖不是?现在不买,粮价还是要继续涨的哟到时候连粮食都进不回来,你们就是有金元宝都买不到粮啦~” “就是就是,你们买不起的都闪开,掌柜的,我买!鬼知道这天花要闹多久,断粮的时候日子就难熬了啊!” “是啊是啊,你们让让,我媳妇还在家等我抗米回去呢。银子没有还能再攒,粮食没了人可就真没了多贵我也要买!” 胖掌柜笑呵呵地点头,“是这个理,咱们进回来的粮食可不多,价钱实在不能再让啦~要买的可得抓紧,我也说不准明天是什么价~” 舒映桐放下车帘,抽抽嘴角。 托这种职业还真是不分时代,从古至今都有。 她挪到门边,掀开车帘,“走吧,我就不跟你去县衙了。天色也不早了,找家客栈入住。我在县城里逛逛,戌时之前回去。”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宝子们订阅支持! 感谢推荐票和评论! 爱你们!比心! 第301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劳驾,这位壮士,请问县衙怎么走?”景韫言跳下马车拍了拍最外围的一个汉子。 那汉子手里抓着麻袋焦急地探头张望,被人拍肩膀苦着脸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是个贵气公子和缓了脸色,拱手回礼。 “公子客气,沿着这条大路直走,到了交叉路口往右一直走到头,再往北走就看见县衙大门了。” 景韫言指指粮铺,“你们县现在粮价涨得厉害么?我听他们喊说翻了十倍?” 那汉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日子过不下去了啊往年一两银子能买五石新米,去年粮价翻了几番,今年好不容易风调雨顺了,河运恢复了,外省的粮食运进来降了一些。那知这天花一闹唉!” 他扬了扬手里的麻布袋,“一斗米已经卖到了八百钱就这还得靠抢,米铺上午没开,等我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挤都挤不进去” 景韫言楞了一下,一斗八百钱,一石八千钱,果然是抢钱。 他看了一眼汉子脚上的布鞋,鞋头打湿了却没有泥巴,“你是县城居民,买米方便,家里不存米吗?” 汉子脸色更愁苦了,“哪能不存啊,家里十几口人,存的粮食也就抗两个月哇咱心想着这河运也开了,等到六月下旬县里农户稻子也下来了,粮食能便宜许多。谁能想到还能来这么个要人命的瘟疫” 汉子还想抱怨两句,那边活计传来大吼:“都让让,往后退别挡道,不然一个也别想买!” 人群闹哄哄地往后退,汉子回头急急说了声:“先不说了,我得去抢米了!”说完凭借瘦小的身形削尖了脑袋往前钻。 景韫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门上的招牌,转身往马上那边走。 舒映桐听他跨上车板落座驾车,掀开帘子坐到外面。 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招牌上的“聚丰粮铺”四字,戳戳他的手臂,“这掌柜真是卖得一手好惨,不去说书可惜了。” 这么大门面,天花也没多久,怎么就要用人力小车去进购粮食了? 别的不说,当初秀吉村黄地主的粮仓可是让逃荒的她们吃了一个多月还剩余大半。 明明是全县城卖粮食的突然因为利益和危险形成了抱团商会,发灾难财才是真的。 干旱的时候河运走不成,年底到现在风调雨顺,垣县的粮价都开始慢慢下降了,也不知道安行舟稳住了粮价没有。 “我问过了,这城里的百姓并不是无米下锅,而是不确定缓住天花的势头需要多久,所以才疯狂抢购粮食。毕竟十几年前也爆发过一次瘟疫,有的州县花了四五个月才肃清感染的人。” 舒映桐点头,“去年大旱,粮食紧缺,我们受灾严重的百姓才是真的无米下锅。囤粮是本能,只要朝廷把瘟疫政策迅速下发到各州府就好了。” 防控是关键,小农经济的好处就在于大多百姓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像覃氏这种贫困户都对生活有信心,没有主粮,田里地里还有东西可以吃,只是把生活水平降到了最低。 “这些奸商要是没有官府给他们做后盾,他们怎么敢把一斗米的价格提到八百钱!”景韫言心里窜火,却扯着缰绳让马儿走慢一点,让来往的百姓可以避让。 舒映桐拧起眉头,这个朝代,十斗为一石,一斗米十斤,一斤有十六两。 这 一斗八百钱,挺狠的。 她给养殖场开的工钱,一家人一个月六百文,这已经算中等水平的工资了,加上他们自己有田地产生的收入,在平常的年头绝对能过上小康生活。 但是按这粮价,又没有田地的话,饿死妥妥的。 官商勾结,官占大头,奸商只能磨刀霍霍向猪羊。 那些没有背景的百姓就是被宰的猪羊。 “这家吧。远离闹市,清静一些。”景韫言把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舒映桐哑然失笑,确实很清静,门可罗雀可不得清静么。 车还没停住,机灵的小二已经躬着身子跑出来热情招呼,满脸堆笑,“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嘞~”小二高兴地应了,冲到檐下端了一条凳子放在车板下面,回头高喊:“安子~来给客人牵马喂精料~” “不必,你招呼好我家娘子就好,马车我还要用。”景韫言撩开帘子,“要我陪你进去么?” “不用,你去办你的事。”舒映桐拎着行李踩凳下车。 “客官,我来我来~”小二殷勤地伸手接了木箱,站在三步开外,冲奔出来的中年壮汉摆摆手,“不用牵马了,你回去吧~” “哎!”那边刚跑出来又立刻往回跑。 景韫言抬手理顺她的额发,“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县衙那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我尽量在晚饭之前赶回来吧。” 安全问题他倒是不用叮嘱,除非是什么顶级杀手,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她也不是爱凑热闹忘了时辰的性子,她又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放她一个人在这,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舒映桐偏头打量了他一眼,“知道了,你去吧。” 这个知县必定是个贪官,突然来个有权有势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拉拢。 拉不拢就下套,钱砸不动就使美人计,美人计不奏效就下药仙人跳。 不过对他来说,估计都不奏效,她还是很放心的。 舒映桐目送马车离去,旁边小二见马车走了,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客官请随我来~” 进了大堂,一个人都没有,里面有个胖小二闲得拿了一把棕树叶剪成的苍蝇拍到处追苍蝇。 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小二尴尬地冲舒映桐一笑,伸手轻轻推了推老掌柜,小声地喊:“掌柜的~掌柜的~” “干嘛呀~别吵~”老掌柜咕哝一声换了一边脸枕着手臂,脸上的印子是袖子上的折痕。 “来客了掌柜的~”小二压低声音又推了推他。 “吸溜~”老掌柜立刻精神百倍站起身,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冒精光笑眯眯地看着舒映桐,伸手捋着蓄到胸口的白胡子,“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舒映桐抽抽嘴角,这是老爷子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住店,来一间上房。” “好的呀~”老掌柜翻开簿子,装模作样地找了一会,“嗯,我们还有一间上房,一百文一天,先交三天房间哟~可以退的哈~” 第302章 这家客栈住不得 舒映桐出示了路引,又回答了几个类似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竣县大概待多久的问题。 老掌柜一一作了登记,之前在他翻页的时候,她瞟了一眼店薄,上一个登记的还是一个月前。 她环视一圈大堂桌椅和四面墙。 桌凳都是泡桐木打制上色,条桌围板雕有蝙蝠衔绳串两枚铜钱寓意福寿双全。 大多普通客栈大堂桌凳多选松木,样式普通没什么花样。 这家却选用别名凤凰木的泡桐木,又做得精致美观。 四面墙挂着不少画轴,有牧童牵牛牛走在田埂上、农妇提篮给割稻的家人送水、老妪带孙女拌糠菜喂鸡、小娃逗蜣螂滚粪球、大鹅张开翅膀勇猛追小娃。 最特别的一副,一棵大樟树底下坐着一个佝偻着背的布衣老妪,肩膀领口打着大大的补丁,她的前方是一条小路,路边野草枯黄,日落西山。 所有落款皆是同一人:蓬篱居士。 舒映桐微微挑眉,这人倒是有趣,画作接地气,名字也很接地气,洒脱不羁。 虽不懂画作鉴赏,不过看着挺有意思的,每个人物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整个大堂陈设并不廉价,上个月并没有封路封城,刚才路过其它客栈还能看见零星几个客人进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客栈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客官~好啦~让八斤带你过去哈~”老掌柜搁下毛笔,捧着簿子喜滋滋地审阅上面的入住信息。 舒映桐随意看了一眼,回过头望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副画上面的题字,转过头看着面前左脸还带着好几道印子的老掌柜。 呃… 这是个什么奇葩… 这双手举在她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钱袋,满脸堆笑市侩得不加掩饰的模样… 说好的居士呢? 好歹表现得文艺一点好吧… 交了房钱,八斤抱着箱子往穿堂门走,“客官,这边请~” 舒映桐眉梢微挑,这客栈大堂明明有楼梯通往二楼,领着她往后堂走是个什么路数? 她凝目打量走在前面的八斤,身材瘦小,肩峰高耸,肩胛骨突出,腰腿毫无力量感。 步入后堂,很平常的一个配套小院,东西两边各建一排房子,侧门边上有马棚。 西南角水井边有个年轻妇人坐在那择菜,身后一排一排晾衣竹竿空空的,只晾了几条布巾。 北边没有建房,墙上开了一个月亮形拱门,视线被石雕影壁挡住了。 “上房在这边?” 舒映桐驻足,略带惊讶环视了一圈这个院落。 椭圆形荷花池占地一半,碧绿一片中粉色菡萏亭亭玉立,开得早的已经结了莲蓬。 一座拱形木桥横跨荷池,站在桥上能看见在水中穿梭嬉戏的红鲤鱼。 半圆形院落群,雕梁画栋,回廊两边植满灌木,顶上垂吊下来的紫藤花宛若瀑布。 舒映桐暗自腹诽,就差假山了 小县城客栈这么大手笔么 先前觉得一百文虚高,这会子只觉得似乎占便宜了? “是的客官!”八斤自豪地站在荷池边笑嘻嘻地,“咱们客栈的上房那是全县第一!” 舒映桐走下拱桥,扫了一圈紧闭的房门,“入住率倒数第一?” “咳”八斤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嗫嚅着嘴唇小声反驳:“以前也曾红火过的” 他张嘴想再说几句,想起刚才那一身贵气的公子说要去县衙,默默地歇了念头。 八斤领着舒映桐进了正北的一间,推开窗放好箱子,“客官有什么需要走到前面院子唤一声,需要什么也可以吩咐小的出去买,小的这就去端茶水来。” “不必,我要出去,等回来再说。给我一份城内舆图。”舒映桐稍作打量,转身往外走。 “这”八斤犹豫了一会,诚恳开口,“客官,容小的多嘴说一句,眼下还是不要在城内到处走动为好。毕竟现在城里不太平,人多难免有冲撞” 这位小娘子身上衣饰简单,但是头上那支步摇却是上等货。 县衙附近还好,要是逛去那些偏僻或是人多的地方,谁也不敢保证她的安全。 “多谢提醒,给我舆图就好。” 八斤见她执意要走也不好多劝,“那,那行吧,客官自己多加小心。” 两人回到大堂,八斤转进柜台在架子上取了一份舆图递给舒映桐。 再三斟酌,还是多嘴提醒了几句哪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舒映桐随口应了,仔细过了一遍舆图,把城内基本地形和标注的建筑物名称复刻在脑海里。 “哟呵~你们云水居吃豹子胆了吗!谁让你们接待客人了!” 一道威喝声从门外传来,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老掌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站起身,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八斤苦着脸瞄了一眼老掌柜,见他微微点头,忽然满脸迸发神采,点头哈腰迎上去,“戚班头巡街辛苦了,小的给各位差爷提壶热水润润喉。” “去去去,滚一边去,谁稀罕你们那碗白水!”戚班头伸手扫开八斤,按着佩刀走到舒映桐侧边上下打量,脸上不以为意,“小娘子还是选别家客栈吧,这家客栈住不得!” 被推得连连倒退的八斤撞上门框,捂着后腰追上来,紧张地站在舒映桐一步距离。 戚班头看着舒映桐眉毛都没抖一下的侧脸,被无视的感觉顿时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恼怒地一拍柜台。 “差爷说话你听见没有,我说,这家客栈不能住!” 舒映桐合上舆图叠好放在一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便要往外走。 “站住!”戚班头暴喝一声,唰的一声抽出佩刀,“此人必定是外县流民,给我抓起来!” “八斤,退开。” “哦哦!” 八斤转身跑进柜台刚刚站定,舒映桐袖口一抖,一条长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圆弧,啪啪啪接连几道脆响。 四个衙差还没反应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挨了鞭子,脸上火辣辣的疼,耻辱的感觉顿时掀翻了天灵盖。 “嗷!好大的狗胆!别捆了,都给我上!” 唰唰唰! 佩刀接连出鞘,怒气冲天的戚班头提着刀像头暴怒的猎犬狂吼着往上冲。 “就凭你们?” ------题外话------ 感谢whalewendy打赏! 第303章 想借刀就直说 舒映桐冷冷地扫了一眼迎面提刀冲上来的吊梢眉胖衙差,脚步一旋,回身甩着长鞭抽上他的另一边脸,鞭尾缠上他的脖子绕了两圈。 左手翻转,半月形鸳鸯刺轻松格开横过来的刀刃,带着倒钩弯刃挂上刀背上翻,唰的一声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一切只发生在两息间,快得只看见寒光几闪。 锵! “啊!” “好!”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舒映桐伸脚一勾一抛,鞭子换到另一只手,右手接住抛上半空的大刀横在戚班头的脖子上。 “你们?” 三个衙差立刻收住前冲的势头,胆战心惊看着平时威风八面的戚班头捂着血流如注的右手双腿打抖,齐齐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上的刀。 刚才看她那利落凶狠的身手,一看就是高手啊 根本打不过啊这 “你你你、你放开戚班头!” “我要是不呢。”舒映桐收紧手臂,刀刃压进脖子上的皮肉,一条血痕顿时显现。 戚班头被鞭子勒得喉咙发紧,脖子上又架着刀,手疼脖子疼,动也不敢动。 “那那、那你想怎样!我、我跟你说,知县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舒映桐冷嗤一声,“那又怎样,无所谓。” 几个衙差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口气,难不成是什么大人物? 几人刚才只是看见她的侧脸,又见她身上衣料并不华贵,这才放心大胆地耍威风。 谁能想到看着安安静静在那看舆图的女子是个硬茬! 几人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舒映桐,先前被抽脸气懵了,这会子才有空细细忖度她的身份。 除了头饰贵重,别的真看不出来,但是她身上那睥睨一切的气势倒是让他们不敢小觑。 “你、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家眷” 舒映桐转头看向双手握拳抵着下巴满脸崇拜的老掌柜,“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们客栈做生意。” 刚才衙差进来态度是恶劣,但是也没敢直接找这老掌柜的麻烦。 所以挑了她这看起来像软柿子的捏。 老掌柜苍老却不浑浊的双眼眨巴了两下,耷拉着眉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穷。” 舒映桐抽抽嘴角,瞥他束着花白头发的玉冠一眼,“那他们为什么不敢冒犯你。” 老掌柜砸砸嘴,“老朽还是有些功名在身的。” 八斤扒着柜台小声地加了一句:“举人。” 舒映桐了然,那就说得通了。 没点家底,这么大一间内有乾坤的客栈,还真置办不下来。 锵的一声嫌弃地丢开大刀,收了鞭子和鸳鸯刺,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三个衙差,“这客栈,我住了。” 戚班头往前冲了几步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回过头,淬了毒的眼睛深深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捡起刀一挥,“走!” 三个衙差收刀回鞘,狗腿地上去扶着他,“头儿,慢点慢点” 戚班头一人踹了一脚,“废物!刚才干什么去了!” “头儿,别生气,咱们这就叫兄弟们过来给她点颜色瞧瞧!” 几个衙差走得很快,舒映桐也歇了要出去的心思,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八斤,沏壶茶来。” “哎,这就去!” 八斤转身要走,老掌柜拉住他,拉开底下的柜门拿出一个瓷罐递给他。 “这…” “去吧,莲子也端一碟上来。” “好嘞~” 老掌柜背着手慢悠悠晃到舒映桐面前,笑呵呵坐下,“客官不是要出去么?” “不去了。”舒映桐抬头望着墙上那副老妪背影图,神色淡淡回他。 他眼含笑意望着她,心叹这回真是押对了宝。这小娘子一身清傲,身手狠辣,却是个心思细腻的。 惹了衙差,本可一走了之,或是按原计划出去游玩,但她却改变主意坐在这要茶喝。 这是为了庇护他店里的伙计啊… 他有功名,别人可没有… “客官对这幅画有什么见解么?”他笑眯眯地询问。 舒映桐视线落在落款时间上,去年秋天,“没有。” “客官说说看吧,老朽已经许久没遇到愿意多看两眼这幅画的人了。”老掌柜侧过身子托着下巴望着那幅画,眼神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客官~茶来嘞~” 八斤端着茶盘拖长了声音走上来,笑容满面地给舒映桐摆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一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其实看到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的时候他是犹豫过的,明显的外地人。 那驾车的公子一身矜贵,却做着车夫这种低贱的活,他拿不定主意把掌柜摇醒让他给把把关。 掌柜抬头瞧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趴下睡着了,他这才敢出去招呼。 “客官,你是真的不惧知县老爷么”八斤抱着托盘,手指来回地抠了一会,“其实客官应了他们便是,没必要多生事端的。” 舒映桐端起茶盏掀开盖子抿了一口,“这荷叶茶不错。” “是我家掌柜在荷池里选的荷叶自己制的茶呢~”八斤看她不嫌弃,悬着心才放下来,“这天气偶尔喝这个消暑安神最好不过了。” 人家小娘子让沏茶,掌柜给他拿这个泡茶,荷叶不值钱,显得他们多抠似的 掌柜又不是没有好茶叶。 老掌柜伸手端过碟子摆在舒映桐面前,“客官尝尝这新鲜的青莲子,生津解渴,莲心别吃,太苦了。” 她瞥了一眼低眉顺眼喝茶的老掌柜,心理吐槽文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表达意思。 说是让她看画发表看法,那图可不是什么单纯的画,加上那几句题字。 要是在文字狱盛行的朝代,暗讽国家要完,早就被逮去坐牢去了。 明知道自己客栈被县衙针对还把她迎进来。 现在又让人上荷叶茶和青莲子,什么安神消暑生津解渴,谁不知道莲心苦,不过是想说另一层意思。 百姓太苦了,心里苦。 青莲,清廉。 “想借刀就直说,绕弯没意思。”舒映桐神色淡漠剥了一颗莲子掰开,把莲心丢进茶盏里。 老掌柜和蔼笑笑,“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倒是老朽显得扭捏了。” 他起身理正衣冠,叉手郑重行文人礼,“竣县得遇景公子,实属百姓之福呐!” 舒映桐捏着莲子送进嘴里,“你倒是眼尖。” 第304章 比少爷还少爷 天空阴沉,从门口刮进来的风带着沉闷的热气,门口停了一辆清油马车。 吧嗒。 棋盘落下一子,老掌柜扶腿后仰往外望了一眼,伸手拍拍旁边的人,“阿书,出去阻一阻。” 抱着苍蝇拍趴在桌上打盹的胖小二半睁着眼坐起身甩了甩脑袋,笨拙地站起身往外走。 “客官,客满噜…”瓮声瓮气说完,耷拉着着眉眼抱着苍蝇拍往回走。 驾车的少年丢开缰绳跳下车,歪着身子往大堂瞧了一眼,瞪大眼睛爆吼:“你给我回来!” 阿书转过身慢吞吞走回去,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微微偏头想了一下,又道:“客官,客满噜。” “嘿,我就奇了怪了,你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这么顺溜的?”他伸手指指只有两个人坐那下棋的大堂,“你们这叫客满?” 阿书皱起眉头,盯着抱在怀里的苍蝇拍,垂下眼睛,“客官,客满噜~” 少年倒吸一口气,望天翻了个大白眼,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举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捶死你!” 阿书抬起眼皮,伸手握住挥到他鼻尖的拳头,“老爷说,打人是不对的。” 外头嘿嘿哈哈了一阵,舒映桐执白子落子,探出头瞟了一眼,只见那个圆胖的小二双手叉腰低头看着不停往他肚子上锤的拳头。 “铁布衫?”她挑眉看着老掌柜。 “不知道呀,在路边捡到他的时候衣衫褴褛,身上好几处烂得长蛆,头上倒是有三个戒疤。”老掌柜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救活了之后发现他不记事,便留在身边当个仆从。只是性子纯了些,如同三岁稚儿,贪嘴贪玩贪睡。” 说完搁下茶盏,冲外面招招手,扬声唤他:“阿书,回来吧~” “客官,阿书要回去了。”他拂开少年,弯腰捡起地上的苍蝇拍慢悠悠地往回走。 “嘿,我!”少年气了个仰倒,提拳便要往他后脑勺锤。 “阿茗,咳咳咳咳不可…”一只苍白的手撩开车帘,温润的嗓音咳嗽连连。 少年脸上一慌,立即转身扑到车板上放下帘子,苦着脸抱怨。 “就这一家客栈清静雅致,他还不愿做生意,没见过这么怪的!你这身子要是再耽搁下去,还没到垣县寻着离尘神医就扛不住了啊” “罢了,咳咳咳再寻别处吧” “这都快天黑了嗐!行吧!”阿茗垮下肩膀坐上车板捡起缰绳,“驾!” “哎~客官~客官~别忙走!” 热情地呼唤声从客栈门口传来,阿茗鼓着嘴转头望去,见是一个满脸笑容的瘦小二往这奔,连忙勒紧缰绳。 “怎的?不是不让住店么!” “哎呀,客官说的哪里话,哪有生意送上门不做的道理呀~”八斤躬着身子拱手讨好地笑,“先前那憨牛瞎捣蛋,我们掌柜已经训斥过啦~客官可是要住店?” “哼,不然呢?”阿茗斜睨了他一眼。 “哎哎,好嘞~小的这就去抱马凳来~”八斤一溜烟跑回屋檐下伸长了脖子高喊:“安子~来给客人牵马~” 老掌柜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笑呵呵地从手里夹了一子落盘,“倒是老朽占便宜了。” “做一桩生意是做,两桩也是做。”舒映桐拧起眉头望着棋盘,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一味求胜。 想起当时跟安行舟下棋时,他那欲言又止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手指换了一个方向。 吧嗒。 老掌柜略带讶异地看着她落下的棋子,捋着胡须哑然失笑,“客官这是为了就我?” “打发时间。”舒映桐气定神闲端茶抿了一口,抬眼随意往门口瞥了一眼,微微有些怔愣。 这 什么鬼 老掌柜看她那一脸茫然的样子,跟着转过头往门口瞧,“咦?” 他眨眨眼转过头又看了看舒映桐,“呃你们” “不认识。”舒映桐收回目光。 “哇少爷那那那”阿茗抖着手指遥指一脸淡漠坐在那喝茶的舒映桐。 “阿茗,不得无礼咳咳咳”裴知行夹着方巾捂嘴转头咳了一阵,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老掌柜起身笑容和蔼地走进柜台,抱了店簿出来,“还请两位客官出示路引吧。” “阿茗。”裴知行轻唤了一声。 “哦哦。”阿茗转过头解下包袱把路引掏出来递过去,忍不住又回头看舒映桐。 他七岁开始服侍少爷,自认为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跟少爷长得这么像的人! 好家伙,那小娘子一身冷清,面无表情坐在那喝茶,简直比少爷还少爷啊! 少爷还没她有气势呢 “客官从沧沂那么远的地方来,是专程来竣县还是路过竣县呀?” “路过,我们要去垣县。” “去垣县做什么呀?” “寻医治病。” “哦~”老掌柜笔走游龙登记在簿,末了若有所思瞅了一眼舒映桐,转头看着苍白虚弱的裴知行,“老朽冒昧问一句,客官这病似乎不是急症呢?” 阿茗脸色一变浮上怒色,眼一瞪张嘴就想开怼,裴知行点点他的手臂,和气地说:“幼时起便是这样了。” “哎呀,你这掌柜怎的问个没完。我家公子乏了需要歇息,赶紧开个上房。茶水先上,再准备热水沐浴,要热一点的。”阿茗嘴巴一张一合急吼吼地吩咐完,拍了一个银锭子在柜台上。 老掌柜眉开眼笑地招手把八斤叫过来,递了门牌钥匙过去,“带两位客官过去吧。” “呀嗬?你们云水居是找不自在呢吧!都给我站住!” 两个衙差趾高气昂地跨进客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大堂内的几人,“八斤,你是喝干了沅江水是吧敢往里招客人了?” “呃”八斤满脸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咳差爷,要不今天就算了?” 戚班头被打成那样,吆五喝六地回去了那么久,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这俩一会要是挨揍,他这也算是好心提醒过了嘛 “这竣县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赶紧的,把人给我轰出去,别逼差爷我动手!” “呵,竣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的衙差做主了?潘知县,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不不不,误会,一定是误会” 两衙差闻声双双转头,张大嘴巴看着平时鼻孔朝天的知县大老爷躬着身子跟在一个年轻公子身后,讪笑着不停地拿方巾擦汗,还望这边狠厉地瞪了一眼。 第305章 活不过十八岁 两衙差傻愣愣地看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满脸红印子的戚班头。 戚班头双眼一横,压着嗓子低吼:“蠢货,还不快点滚过来!” 景韫言拂袖冷哼一声,直直往舒映桐那边走,撩袍坐下,侧撑着脸冷冷地睨着满头大汗的潘知县,“你这账,真是越算越多了。” “饶命啊卑职、卑职什么都不知道啊”潘知县哆嗦着肥胖的身子,后背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层。 心里哀叹,这下全完了,乌纱不保也就算了,越来越有判头了 本来在这穷乡僻壤过得挺滋润的,谁能想到倒霉催的遇上这么个不知道什么来头还拿着金牌令箭的主啊 “夫人饶命啊”戚班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来的一群衙差扑通扑通往下跪。 舒映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戚班头和后面衙差血红血红辣眼睛的脸,蹙眉望着对面的景韫言,“碍眼。” 景韫言端过舒映桐的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潘知县,领着你的人退下吧。” “卑职卑职已命人在庆阳楼备好了酒菜” “不去。你最好回去立刻把我交代你的事安排下去,你的功能抵多少过,就看你卖不卖命了。不要到时候落得抄家发配的下场。”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办!”潘知县头上的汗又扑了一层出来,朝一众衙差甩甩袖子低声呵斥,“还不快走!” 潘知县躬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客栈门,景韫言微微蹙眉望着茶盏里的荷叶和几枚新鲜的莲心,“这什么喝法” 说完回头往八斤那边吩咐:“小二,上一壶嗯?” 他眉梢高挑望着倚靠在小厮身上的白袍少年,眉似远山,眼眸拢雾,琼鼻粉唇 他回头看看舒映桐,“嘶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跟我有什么关系。”舒映桐淡淡地回他。 “啊,也对。”景韫言释然一笑,伸手从棋盒里夹出一枚棋子,“到谁下了?” “你不问问那边愿不愿意让你下么。” “愿意愿意!” 老掌柜满脸兴奋跑出来,一屁股坐在侧边的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崇拜地望着景韫言,“能旁观贤伉俪对弈,老朽荣幸之至!” “咳咳…咳咳咳…” “少爷!” “客官!” 舒映桐回头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方巾上一团殷红,“啧,八斤,扶他过来。”说完回头看着老掌柜,“他没空,你继续。” “不不不,小二你赶紧带我们去客房,另命人请城中大夫来一趟!”阿茗白了脸色快速吩咐,架着裴知行往楼梯那走。 “客官你没听懂吗”八斤小心翼翼地指指舒映桐那桌,“那边有大夫” 人家说得那么清楚了,那贵公子会诊病啊 景韫言呼出一口气,挪到长桌另一边空位处坐下,笑吟吟地看着神色淡漠的舒映桐,“还是这么心软啊” 阿茗犹豫地看了一眼景韫言,心一横,“帮忙扶着点。” 八斤应声,拉起裴知行左臂架在自己脖子上,转头朝蹲在穿堂口剥花生吃的阿书说:“阿书,去打盆热水来,布巾也要。” 阿书点点头,慢吞吞地说:“知道了,阿书去打热水拿布巾。” 景韫言仔细地打量被阿茗揽在怀里的人,伸手扣上他的脉搏。 “公子,我家少爷” “等我问你的时候再说话,好吗?” 阿茗看着方才还满脸笑意的人瞬间脸色冷峻,心头瑟缩了一下,慌乱的心反而平稳了不少,呐呐地闭上了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刚才看那肥知县和衙差在他面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心知这人必定大有来头。 刚才犹豫是觉得这种贵公子即便会医术也是只懂些皮毛,但是现在情况实在危急。 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只好先让他试试,等说不出病症再让小二去请大夫也不会耽误许多功夫。 景韫言眉头一皱,翻过裴知行的手看了看指甲,凑过去撑开眼皮细细看眼白。 “这身子能撑到现在,也算难为他了。”景韫言幽幽地说了一句,瞄了一眼舒映桐,“应该有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八岁吧。” “你你怎么”阿茗眼圈蓦地红了,更着喉咙祈求地望着景韫言,“请公子救救我家少爷,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唔娘胎里带来的病,应该不是足月生产的吧?” 阿茗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七岁才被卖到主家” 他没见过老爷和夫人,小宅子里只有一个老管家和几个仆人。 他只知道主家姓裴,家里以前是做生意的,老爷和夫人在回乡探亲路上遇山匪双双遇害。 “这病,有些棘手。你们先把他扶到床上,我先给他施针,一会你照方抓药。”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舒映桐,“桐桐,我有话对你说。” “走吧。”舒映桐落下一子起身,“有空再下。” 老掌柜捋捋胡须点头,“嗯,老朽也要想想下一步棋怎么走。阿书,把这位客官送回天字九号房。” “天字九号,阿书晓得了。”阿书弯下腰,拦腰抱起裴知行大步往穿堂走。 阿茗捏着湿毛巾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从他怀里抢走了,回过神来丢下布巾赶紧追上去。 “掌柜,劳烦遣人去一趟县衙把我的马车赶回来。”景韫言擦干净手牵着舒映桐跟上去。 穿过后院绕过影壁,他打量了一圈院落,轻轻笑了一下,“没想到这客栈倒是出乎意料了。” 进了房间,掩上门,“药箱给我吧。” 舒映桐伸手在桌面上空抚过,药箱稳稳放在桌上,“那人怎么了?” 初初看见那张脸时,她也有些惊讶,和自己这张脸有七八分相像,只是那人更柔美一些。 原身是个弃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浑浑噩噩过了十来年。 “你知道你为什么体弱么?”景韫言打开箱子取出文房四宝边摆边说:“也是和他一样,母体怀胎时中毒,导致你们天生体弱,不过你的情况比他稍好些。” “他出生后还被下过一次毒,大概是命不该绝,遇上医术精湛的高人救了他一命。不过因为当时太小,解毒之法太过霸道,还是损了底子。” “他这十来年,应该过得很艰难。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即便是我出手,最多延他五年寿命。而且花费巨大,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承受得起。” 舒映桐拧起眉头,“是什么让他活得这么痛苦还要努力活着?” 第306章 有舍有得 阿茗紧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每走几步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交握的手指松了又合。 阿书坐在台阶上抱着一朵青莲蓬慢吞吞地抠莲子,脚边摆着好几个新摘的莲蓬。 “客官,莲子给你吃。”阿书转过身举起胖乎乎的手掌,认真地望着阿茗。 “吃什么吃!”阿茗没好气地推开,看了一眼依然紧闭的房门,回头发现那只手掌又举了过来。 没有衣袖遮挡的手臂到处是不平实的疤痕,白里透红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六颗嫩生生的青莲子。 这个胖小二把少爷抱回房间放在床上之后转身出去掰莲蓬去了,一身湿哒哒回来之后陪他守在这门口默默抠莲子,也没见他吃。 原来剥了不是自己要吃的 阿茗停住脚步,动了动嘴,伸手抓了两颗,粗声粗气地说:“多、多谢!” “你坐这边吃。”阿书咧嘴一笑,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我不坐,我等药方。”阿茗抓着莲子来回揉着,一点也不想吃。 房门从里拉开,他连忙把莲子塞进袖袋里,急急迎上去。 景韫言拎着药箱出来,递给他一张纸,“去抓药。” “哎!”阿茗感激地接过,叉手郑重行礼,“多谢公子!”说完叠好药方急匆匆往外走。 舒映桐跟在景韫言身后往转角那间房走,进了房间,把合紧的窗户推开。 天色微暗,她拿了火折子把房里的几盏纱罩灯都点亮。 朦胧柔和的灯光照着床上呼吸微弱的人,唇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整张脸白中泛青,嘴唇淡得没有血色微微泛紫,双目紧闭柔弱得像一株即将凋谢的玉兰花。 “桐桐,你”景韫言手上动作停顿,欲言又止。 舒映桐抽抽嘴角,转身走到桌边坐下背过身子,“不过是想看针灸而已。”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景韫言解开针灸包,“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知道她没有别的心思,关键是床上这位可能接受不了啊 想当初自己身受重伤在她床上光溜溜醒来时的心情 真想让人刨个坑把他埋深一点,锹土盖高一些,最好上脚踩严实。 “说来,不知道他们从哪得来的消息,专程去垣县找你的。”舒映桐抬起手指轻轻刮着轻纱做成的灯罩。 要不是听见那小厮提到垣县,提到离尘神医,她也不想管这桩闲事。 她也只是见过一次阿言戴那张面具,如果没有人知情人专门指点,不可能得到这个消息的。 要不然环山村早就变成知名旅游景点了。 景韫言捏着银针刺进皮肉,慢慢捻着扎进穴位里,伸手又抽了一根银针出来,微微弯起嘴角。 “我师叔那一门嘴上经常挂着因果二字,想必这位能在这里遇上我们,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吧。” “他和你长得这么像,我倒是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这么长埋地下。”他回头看着旁边清瘦的背影,轻轻的说着。 他知道她不在乎那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关心前尘往事。但是他们的脸实在太像了,看他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着实不忍心。 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吧。 “啧,算他赶上了好时候。”舒映桐收回手指,伏在桌上。 如果是以前,想救这种基本没救的只能让莎莎交出另外一颗琼华秋实。 莎莎基本就废了。 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是谁让他运气好,遇上跨界太微九窍还丹 “嗯?”舒映桐一进空间眼里有些诧异。 放眼望去,成片灵植枝繁叶茂,光辉交映,原本的小苗已然长成林,硕果累累。 有日子没来看,这么反常不符合空间自然生长法则。 她走到灵泉池边没找到那个小胖妞,“莎莎?” 灵泉池里有泉眼灵珠,泡着可以让她增长一些能量,聊胜于无。 “我在这里啦~” “呃什么鬼” 舒映桐僵着脸看着从水里钻出来的一只胖乎乎的红色的 小不点 还不到指甲盖大。 莎莎气鼓鼓地叉着小肥腰,背上唰的一下展开双翼,扑棱扑棱地飞到舒映桐眼前,“主人这是嫌弃我喽?” “并没有,只是有些出乎意料。”舒映桐在池边随意坐下,张开手掌,“你和那些灵果怎么回事。” 莎莎撅着嘴降落在她手心里,盘腿坐好,鼓起嘴巴瞪她,“还不都怪你,好端端的要去做什么拯救万民的事。那我作为你的美少女器灵,除了支持你还能怎样嘛!” “所以,你用自己的能量浇灌那些灵植?”舒映桐往那一大片林子扬扬下巴。 “是啦~”莎莎瘪瘪嘴,小声嘟囔,“虽然主人的心里不再只有人家一个,但是人家很大度的,才不会计较,哼!” “唔真是越来越可爱。”舒映桐伸出手指戳戳她的小翅膀,“以前不是透明的么,怎么带着微微的金光了?” “是功德啦!”莎莎抖抖翅膀,别扭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村民因为你才没被饿死冻死,有大功德,所以我才提前醒来的。” “外面那个野男人用了我一颗琼华秋实,他积下的功德回了一半在我身上。估计再过不久,我就浑身冒金光了。” 舒映桐挑眉,“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看起来不情不愿的。 莎莎托着下巴幽怨地望着她,“有什么好,我才不想做人。” “嗯?”舒映桐捏着她按在自己的眉心,细细感应。 良久。 抿起嘴角轻笑,“真的不想投胎做人?” 莎莎是器灵,没有魂魄,不死不灭。 困在这连日月交替四季变化都没有的空间里,宿主死了她会陷入沉睡不知道多少年,等待下一个机缘把她重新唤醒。 说到底,莎莎是没有自由且孤独的。 或许是按部就班生出的叛逆,亦或是她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事,所以才会不惜以自身能量为引,把她送到这里来再续前缘。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舍有得。 “也也有一点点想的啦!”莎莎苦着脸对手指,“可是我也不想跟主人分开啊到时候我就不会记得主人了嘛!” “我记得你就好了。”舒映桐点点她的小脑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别管那些,先帮我救个人。” 第307章 的确该救 伏在桌上的舒映桐抬头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好奇的漂亮眼眸。 “醒了?你睡了有一会了。”景韫言伸手帮她理顺额发,还有外人在场,虽然还昏迷着,却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嗯,用这个配合你的药,估计能多活几十年吧。”舒映桐把手里的白玉瓶递给他。 莎莎把一部分太微九窍还丹和灵果炼化成了适合凡人的灵液,代价就是又消耗了一点能量,变得更小了。 “这么厉害?”他拨开瓶塞送到鼻尖闻了闻,“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是气味,而是感觉。 说不清,反正觉得很亲近。 舒映桐对他笑了笑,“理论上来说,你的血肉有相同的功效。” 一整颗琼华秋实都融进他的身体里了,当然觉得瓶子里的灵液似曾相识了。 景韫言默默把瓶塞塞回去,冲她笑得春光明媚,“我只想给你吃。” 舒映桐伸脚踹了他一下,“不,我想吃饭。” 说完瞟了一眼床上的还没拔针的裴知行和地上木盆里的黑血,理顺衣裳往外走,“我去问问晚饭做好了没有。” 这客栈生意差成那样,没有大量储备食材,本来想点几道菜的,结果老掌柜说要请她吃饭。 欠人情还人情,再正常不过,她也没拒绝。 舒映桐拉开门,外面已经天黑,檐下点了灯笼,庭院石灯笼点了几盏。 廊下拐角小炉子炭火红旺,阿茗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扇着炉火一边抬袖抹汗,空气里弥漫着熬中药的味道。 听见开门声,阿茗噌的一声跳起来跑到过去站在舒映桐一步距离,满脸紧张地看着她,“景夫人出来啦,我家少爷他他怎么样了?” 那门一直关着,他也不敢去敲,心里乱糟糟的。 他别的不求,只求他们可以稍缓少爷的病情,起码撑到他们到达环山村。 “一时半会死不了。”舒映桐中肯作答,看着被炉火烤得一脸红彤彤的阿茗,想了想还是问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垣县?” 阿茗伸长了脖子从未关紧的门缝里往里张望,见景韫言坐在床边已经开始收针了,又听她说没有生命危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抬头冲舒映桐腼腆地笑笑,“有人扔了一张字条告诉我们,离尘神医在垣县,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们见过那位神医?” “没、没有” “这么草率?” 阿茗垮下肩膀,捏着蒲扇柄无意识地抠着,低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助。 “景公子说得没错,我们寻遍沧沂名医皆断言我家少爷活不过十八。我家公子,今天便是十八” 他吸吸鼻子,“西南那边遭旱灾,去年秋末有许多灾民逃难到我们沧沂。我家少爷让家里的下人在城外足足施了三个月的粥。” “田庄送来的租子和粮仓里的稻谷,少爷让我们都换成杂粮和糠。起初,不少饥民说我家少爷抠门,施粥怎么不施白粥!” 他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官府是施白粥,可他们那粥水稀得能照脸!只有我家粥棚一勺子捞起来那是实打实能存肚的!” 舒映桐默默地听着,其实这才是最聪明最实惠的救急方法,也是个笨办法。 有的人,肚子吃饱了,他就不想动了,只等着吃。 想着把日子混过去了,等灾荒过去,再回家乡。 阿茗听见里头景韫言咳了一声,发觉自己太激动声音太大,垂下脑袋吸吸鼻子,降低了声音,但他还是想替少爷抱不平。 “粮食都换完了,少爷让我拿银子去米行买来接着施粥。我们当然不愿意,那是少爷治病用的。他说他说,用他一命换城外几百上千人的命,值得” “后来西南旱情解了,饥民都走了。可是我们少爷看病的银子却没多少了家里的田产铺子越卖越少。少爷把家里下人的卖身契发还给他们,我不走,我就要跟着少爷。” “过了年之后,我家少爷的身体越来越差,有天早上我起床之后发现房门口有张叠好的字条。上面说,我家老爷多年前于他有恩,让我家少爷尽早启程去垣县寻离尘神医。” “桐桐,你让他把字条给我看看。” 里面突然出声打断,阿茗面上有些犹豫,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这这不行的。” 舒映桐呼出一口气,“里面那位,是离尘神医的亲传弟子。给他吧,字条罢了,又不是什么密函。” “真、真的?”阿茗半信半疑。 “我是垣县环山村村长,姓舒。”舒映桐掏出路引给他看。 “可以的,可以看的!原来你就是那位舒村长!”阿茗突然激动得跳起来,撒腿就往自己房间冲。 舒映桐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自己这名头已经传得那么远了? 不至于吧 阿茗捏着一个小布包冲回来,泛红的眼睛亮闪闪的,他一层一层掀开布,露出一张叠得方正的小笺递给舒映桐。 “行了,去忙你的吧。” 阿茗高兴地应了转身跑回去接着看火。 舒映桐拿了字条进去,迎着景韫言隐隐含笑的眼神,“看看是哪位把你正义地卖了吧。” “哎呀,媳妇太聪明就是这点不好,揭底的时候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景韫言笑吟吟地接了字条打开,细看了一遍字迹,对着灯光照了照,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往字条上倒了一些药水下去。 “唔…去年给你送血珊瑚摆件的那个。他说见到你时觉得很是震惊,问过老爷子了,秘密查了一下这位的底细。” 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裴知行,“满门忠烈含冤而死,余下这个舍己为人,的确该救。” 舒映桐脑海里跳出一个刀眉虎目身材壮实的人来,去年冬天时常有各城回春堂掌柜往她家送年账。 沧沂是个沿海省份,几个回春堂带来的见面礼都是些和海洋有关的。 那盆血珊瑚艳而不俗,端庄大气,印象深刻。 回春堂明面上做药材生意,是清澜山庄安插在各城的眼睛和耳朵。 她看了一眼裴知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将士最后的尊严。” 第308章 甜的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去,药水浸湿的小笺湿哒哒的贴在桌面上,蓝色小字占据了整页背面。 三足青釉熏香炉袅袅升烟,草本香料添了雄黄,为了掩盖雄黄燃烧时不太友好的气味,所以添了一些味道柔和的香料。 舒映桐揉揉鼻子,这种蚊香不仅薰蚊子,也熏人。 看完了小笺上隐藏的内容,大致意思就是去年秋天蓬华城回春堂时常在城外设棚给灾民免费发放药茶。 和另一边设粥棚救济灾民的裴家经常打交道,看他们顶着埋怨,明明很委屈却一日不落地每天施粥两顿。 裴家少爷的举动却是让秦铮心生敬佩,这才跟铺子里的伙计稍稍打听了一下这人,见过一面。 裴家少爷的药都是在回春堂买的,回春堂不看诊,看药方也知道这个药罐子差不多没救了。 正巧去年交账不去京城回春堂,而是去了环山村。 见到舒映桐之后,两相权衡,去信问了老爷子要不要查一查裴知行底细。 多番查探之后才发现裴知行竟是萧纪北的幼子,萧家满门忠烈镇守边疆,却因为挡了姜家的路被设计陷害。 前有军事布防图被盗,后有粮草半路被截,援军迟迟不来。 敌军压城,萧家儿郎抵死不降,和城内百姓坚守半月,最终城破。 援军姗姗来迟,捡了个现成的便宜,通敌卖国之罪却安在萧家军头上,嫡系旁支无一幸免。 裴知行的母亲是陪嫁丫鬟,先前并没有抬成姨娘。后来传出来流言说是下人爬床被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 萧家灭门之后,姜家还在秘密寻找这个被发卖出去的姨娘。 找了半年,终于找到了,但是又让她给逃脱了。 清澜山庄是从裴家老管家着手开始查的,顺藤摸瓜查到一座古寺,正是被姜家追查到萧家姨娘落脚点之后,杀光并一把火点了的檀隐寺。 更巧合的是,檀隐寺离舒映桐原籍兹县加宜村仅有一村之隔。 清澜山庄闻风堂弟子查到兹县之后线索断了,不得不去了一趟青云观。 青云观是烈风山庄的一处分舵,找他们要消息,先花钱算一卦就行。 买到的消息有真有假,全凭运气,所以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主要是因为太坑。 不过对于清澜山庄,他们只坑钱,消息倒是实打实的知无不言,从不打折扣。 舒映桐收起小笺丢在水盆里揉碎,瞟了一眼眉头蹙起即将转醒的裴知行。 他这是算 通缉犯吧 按密信所猜测的意思,她跟他是双生子? 所以,理论上来说,她也可能是通缉犯? 裴知行缓缓睁开眼,陌生的帐顶让他有些茫然,转头往右边望去,见着同样转头望过来的景韫言,微微扯了扯嘴角,“劳两位费心了。” 说完微微愣住,捂着胸口试着呼吸了几次,当即挣扎着掀开薄被坐起身,还没坐稳咚的一声又倒了下去。 “急什么,你现在浑身乏力,虚得很,还是乖乖躺着吧。”景韫言托着下巴冲他挑挑眉梢。 舒映桐默默拉开房门闪到一边。 在门口听见说话的阿茗早已按捺不住趴在门上听响,借力的门板冷不丁地往里一松,整个人趔趔趄趄往前扑。 “去拿一些饭食过来,吃完饭半个时辰之后再吃药。”舒映桐冷眼看着差点摔到地上的阿茗。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提了一盏灯笼快速往这边走来,走到房门口眯起眼睛欢喜地说:“客官,老爷说请你们吃饭!” 景韫言拿了桌上的瓷瓶递给裴知行,“先把这个喝了。”说完便走到门口牵着舒映桐往外走,“早就饿了吧?” 两人离去,阿茗冲到床边俯身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裴知行的脸色,眉开眼笑地问:“少爷,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脸色还是很苍白,不过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发青了。 裴知行抬手捂着胸口,浅浅一笑,“呼吸顺畅了许多,我昏迷之际,发生了什么事?” “呀,少爷,你现在说话喘得没那么厉害了呢!离尘神医的弟子果然医术了得,我看到盆底那么多黑血,我都快吓死了!” 阿茗满脸激动喋喋不休地唠叨,从柜里取了一床被子放在床头,扶着裴知行坐起来靠在上面。 “少爷,你是不知道,那景夫人就是咱们要找的舒村长!字条上说只要找着她,把字条给她就能找着离尘神医呢!” “少爷,你说,咱们是不是运气太好了!还没到垣县呢!” 裴知行唇上挂着浅笑,“先帮我倒杯水,你再细细说与我听。” “哎呀,高兴过头了,忘了你醒来口苦。”阿茗打了一下嘴巴,冲到桌边掀开两个茶壶的盖子,选了白水那壶倒了一杯。 裴知行捏着白玉瓶翻来转去地打量了一会,眼里很是惊讶。 他吃了十来年的药,装药丸的瓷瓶木盒加起来可以堆满一间房,这还是第一回见到用白玉瓶来装药的。 晃了晃,没有药丸碰撞的感觉,倒是有些晃荡。 拨开瓶塞送到鼻尖闻了闻,没有任何药味,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少爷,给!”阿茗捧着杯子。 那些药丸子又苦又黏牙,得用水送一送才能吃得下去。 少爷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几乎比吃饭还勤快。 他习惯在少爷醒来时给他一杯水冲一冲嘴里的苦味。 “大概不需要了。”裴知行柔柔一笑,握着瓷瓶抿了一口,像清水一样没有任何味道。 第二口,他收了笑容把瓶子靠近床边纱灯,借着光往里瞧了一眼。 他开始喝第三口,而后,一饮而尽。 他垂下头沉默了良久,忽然朝阿茗漾开一抹喜悦的笑容,“阿茗,这是甜的。” 阿茗浑不在意地整理换下来的带血袍子,“别哄我了,药哪有甜的” “这好像不是药,喝完有一种浑身轻盈通透的感觉,你要尝尝吗?” “不要。”阿茗提着桶往外走,“听你这么一说,肯定是好东西。我又不是馋鬼,尝它做什么。我去让灶房煮些粥来。” “唔今天不喝粥了吧,我想吃别的。” “好好好,我去安排!”阿茗脸上一喜,拎着木桶飞一样地冲出去。 少爷对吃的向来没兴趣,嘴里苦,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喝粥也不过是为了让肚子不饿,而且省事。 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有胃口了,这可真是让他太高兴了! 第309章 你为什么不哭 客栈大堂中央换上了圆桌,长条桌移到边上并排空出了位置。 见景韫言和舒映桐相携而来,老掌柜站在穿堂口笑呵呵地迎上去,“今天多得景夫人相助,这才免了我家伙计皮肉之苦,备了一些简单的酒菜聊表心意。” “你认识我?”景韫言偏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登记店簿,对这掌柜也没什么印象。 “去年在繁陵城府衙有幸见过一回,那时候老朽和一些农户因为田地之事被拘在私牢”老掌柜笑呵呵地引着两人入座。 “哦,章光赫那桩事啊”景韫言笑着帮舒映桐拉开椅子,“新任知府把田地都还给你们了么?” “还啦~”老掌柜执酒壶给他倒酒,“纪知府是个好官,只是他也难做啊” 舒映桐望着递到面前来的酒杯,“我不喝酒。” 老掌柜一愣,哈哈大笑,“我本以为像景夫人这种女中豪杰应该也是酒中豪杰,倒是老朽想岔了。” 景韫言歪过身子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喝一点吧,喝醉了我抱你回去呀~” 他还没见过她喝酒呢,有点好奇她喝醉是什么样的。 老掌柜笑眯眯地举起酒杯,长长叹了一口气,“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呐。” 舒映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默默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 劝个酒而已,用得着卖惨把自己说得那么凄凉么… 苏轼老爷子要是知道人家用他的诗来卖惨劝酒,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吧… “好酒量,爽快!”老掌柜执壶又给她添了一杯,“先前的厨子辞了,平日里都是伙计随便做些饭食。老朽厨艺不佳,做些家乡菜献丑了。” 喝酒在舒映桐的字典里和误事对等,从不喝酒。 黄酒入喉只觉得味道怪怪的,呛鼻子辣喉咙,真心不知道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掌柜是兴绥人?”景韫言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天麻鸳鸯鸽、酸汤豆腐鱼、状元蹄、八宝甲鱼。 这可不是这边的菜。 “正是。景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老掌柜笑眯眯地抿了一口酒,“有年头没回去了,只能偶尔做几样小菜宽慰思乡之情。” 舒映桐默默吃饭,这老掌柜说话就是表面一层背面一层。 所谓想想下一步棋怎么走,估计就是这个开场白吧。 也对,难得遇上个能让他告状的,还极有可能给他做主的,可不得好好把握么。 景韫言了然一笑,“那就从这道状元蹄开始说说你的家乡吧。” 大堂没有欢声笑语,客房亦没有。 “少爷,你说…那位舒村长跟你年岁相当,又长得那么像,会不会是…”阿茗一边布菜,一边嘀嘀咕咕。 裴知行握筷子的手指骤然一紧,垂下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碗,“不会,只不过是长得相像而已,我是家中独子。” 只是相像而已… 他没有兄弟姐妹… 也,不可以有。 “或许是什么亲戚呢?堂姐妹,表姐妹什么的?”阿茗不死心,继续说道。 也有隔辈像的嘛,比如像祖母祖父啦,外祖母外祖父啦… 少爷从小没有玩伴,也没有朋友,每天不是吃药就是被邱管家拘在房里读书写字,不准他出门。 家里年长一些的下人都是哑巴。 他是少爷偷跑出去街上偶然遇上的,那时候他和几个小伙伴像货物一样蹲在菜市场门口等买主挑选。 正规的牙行不会这么做,谁家要买下人,人牙子会带人送上门去让管事或者主人家挑选。 只有病了或是毁容亦或是有残疾被发卖出来,连人牙子都不要的才一起卖给专门收这种的人。 他那时候是因为病得不像样,主家也不肯花钱给他治病,辗转被卖了两手才到了蓬华城。 那人贩头子专门做这种生意,不管病得多厉害,只要吃了他的药,精神能好一大半,就是浑身跟针扎一样疼。 他亲眼见到比他来得早的小姑娘晚上回去之后七窍流血死了。 同屋的说,她已经出去落空了四回了,那药吃三副,神仙也救不回来。 所以他看见六岁的少爷蹲在围观的人群前好奇地看着他们时,他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脚。 倒不是想被买走,主要是想摘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不买走也没关系,只要能偷到钱和值钱的东西交上去,人贩头子就愿意给治病,那是同屋最厉害的扒手阿毛告诉他的。 阿毛从来不用像狗一样被拴着,吃饭的时候还能吃上白面馒头。 哪知道少爷像没骨头似的,一撞就倒,他刚抓到玉佩就被一只结实有力手指长着粗茧子的大手给擒住了。 他当时很害怕,偷东西当场被逮,下场不死也要脱层皮,挨打没跑的。 没想到少爷爬起来之后制止了邱管家,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要一个能说话的伴。” 邱管家不同意,牵起少爷就走,“品行不端。” 人贩头子提着皮鞭铺天盖地抽过来,他只能蜷成一团一声不吭咬牙扛着。 突然,身上的鞭子停了,邱管家蹲下来问,“你为什么不哭不求饶?” 他那时候浑身疼得快晕过去了,咬牙小声地回了一句:“反正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 后来真晕了,等再醒来就在一个陌生房间了,床铺软软的,满室浓重药味。 少爷坐在矮凳上托着下巴望着他,“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从那天起,他做了少爷的贴身小厮,学会了煎药,学会了看书写字。 直到十六岁,邱管家才让少爷偶尔出门在街上转转。 不过也转不了多久,少爷就没力气了。 也是那年冬天,邱管家去世,不知道临终前同少爷说了什么,少爷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 坐在院子里看云能看一整天,怎么逗他都不会笑。 他希望少爷有朋友,也希望少爷有亲人,即便是那个舒村长看起来冷冷的不太好相与… 阿茗捏着汤勺的手指一顿,弯下腰冲裴知行咧嘴笑得特别讨好,“少爷,等你在这养几天病,身子好些了,咱们就去环山村吧!” 第310章 你能收敛一下么? 客栈大堂。 老掌柜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从兴绥风土人情逐渐转移到百姓衣食住行上。 从自己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路说到自己中举,历数考场黑暗。 婉叹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学子怀才不遇,最后只能落得为五斗米折腰,甚至蝇营狗苟为虎作伥。 舒映桐听着老掌柜和景韫言你来我往侃侃而谈,默默地吃饭,有酒杯举到面前来,干脆地碰了杯一口闷。 一旁的八斤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给几人倒酒,一边不停地点头,脸上始终挂着弧度刚好的微笑。 老掌柜借着酒劲越说越兴起,说到新帝登基之后各项举措,称赞之余也暗暗吐槽了两句。 景韫言耐心地听着,或附和或反驳,心思却飘到旁边的舒映桐那去了。 她是真的不会喝酒。 脸上一点也不显,只是眼神迷蒙,波光水润的眸子微微泛红。 吃饱了坐在那一身不吭,桌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他的靴子,明显不耐烦他们两个继续高谈阔论,想走。 “掌柜,天色已晚,我们明天还要赶路。至于潘知县所做所为,待我见了径南巡抚自有处置。” 景韫言笑容温和,伸手牵起舒映桐的手轻轻拍着安抚。 “哎呀~”老掌柜歉意地放下酒杯,拍拍额头笑呵呵地说:“老朽许久不曾这样畅快了,没顾着时辰,该打,该打” 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叉手行礼,“难为景公子耐心听老朽絮叨这许多,老朽这就送你们回月荷院歇息!” 八斤僵着笑脸上去扶住他,“掌柜的,我来就好” 掌柜喝成这样,还送个啥送。 路都走不好,要是磕着碰着,一头栽进荷池里,老胳膊老腿的,那得受多大罪… “不必,我们自己回去便可,你且照顾好你家掌柜。”景韫言握住在他腰间戳来戳去的小手,无奈又纵容地笑笑,牵着她直直往后堂走。 “哎?要不要灯”八斤扶着老掌柜望着走到暗处的两人,呐呐地闭上了嘴,那个笼字也吞了回去。 景韫言眉梢微扬看着闪到他面前伸手懒洋洋勾上他脖子的舒映桐,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迷迷蒙蒙地望着他,眸光流转间生出几分柔媚来。 “你说要抱我回去的。”她伸出食指挠挠他的后颈,语带抱怨。 从没见过她这样如小女儿姿态撒娇的景韫言只觉得她那手指哪是在挠他的脖子,明明是在他心尖上挠来挠去嘛 “呀,这么委屈呀?”他低低的笑,低头蜻蜓点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弯下腰把她拦腰抱起,“别生气嘛,这就抱你回去。” 月色明朗,夜风习习,荷池菡萏轻轻摇曳。 舒映桐像只猫儿一样懒懒地靠在他肩上,淡淡的艾草清香糅合微凉的薄荷气息很好闻。 走上拱桥的时候,她迷糊得分不清清雅荷花香和他身上的香。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勾开他的领口把小脸贴上去轻轻蹭着,“唔阿言,你好香,好凉” 景韫言呼吸一窒,脚步顿时加快,袍角在夜风中翻飞。 踢开房门抱着她走进去伸脚把门踢上,抬高了腿踢上门栓,抱着一路上在他胸口胡作非为的人走到床铺轻轻放下。 舒映桐坐在床沿,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仰着脸谴责地望着他,“热。”不等他反应,又把手探进他的领口。 景韫言俯身撑在她两侧,盯着她微微撅起的红唇,顾盼多情星光熠熠的眸子忽然璀璨了起来,缓缓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怎么办,为夫只想让你更热。” 月羞隐云,虫儿织鸣,细碎的娇吟在夜风中散了又起。 朦胧微光揭去夜幕轻纱,晨光透过窗纱投在床上,舒映桐慵懒地睁开朦胧睡眼,迷茫了一瞬恢复清明。 她皱着眉头坐起身,抬手揉揉眉心,身上的盖着的薄被缓缓坠下。 景韫言端水进来便看见窗外一缕光线投在她半遮半掩的白皙皮肤上,镀上一层金色光芒。 暗红印记在莹白一片中异常显眼,他微抿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等她投过来恼怒地眼刀子时压了压得意,冲她人畜无害甜甜一笑。 “醒了?饿不饿?” 舒映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按着酸软的腰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也不喝酒了!” 景韫言合上房门,低低笑出声,放好水盆拧了布巾走到床边细细帮她擦脸,眼神却大大方方落在她线条优美的背上。 舒映桐没好气地抢过布巾,“去拿衣裳。” 喝醉倒是其次,关键没断片。 乱糟糟的记忆画面,有一大部分是她热情如火极尽配合,花样百出的结果就是浑身无处不酸软! 掀开薄被盯着自己泛青的膝盖,气得太阳穴突突跳。 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景韫言取了一整套衣物回来,看她懊悔的样子,忍着笑意清咳一声,“要我帮你穿么?” “你能收敛一下么?” 他在床沿坐下来,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歪着身子凑到她脖子上亲了一下,嗓音暗哑。 “已经尽力了,但是我好喜欢昨天晚的你,像魅惑人心的妖精” 舒映桐恼羞成怒把布巾丢在他身上,一言不发以极快的速度穿衣。 脸上第一次感受什么叫羞热! 景韫言靠着床柱弯眉笑眼地欣赏面前的小女人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越看越觉得可爱,心里柔软得不行。 好想亲她啊 不过这时候再惹她,大概会被她捅成筛子吧 “起床洗漱的时候,那边的小厮偷偷来问我,他们主仆可不可以去环山村小住一段时间。说是呃养病。但我觉得吧,那小厮肯定没经过他主子同意,擅自做主。” 舒映桐理好裙摆在梳妆台前坐下,“如果他主子知道自己的身世,有脑子的话肯定不会往我村里钻,避开还来不及。” 景韫言一跃而起走到她背后,俯身抱住她,“我替你答应了。” “多事。” 他柔柔一笑,接过她捏在手里的木梳,站直了身子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黑亮如瀑的秀发。 “反正他们已经变卖家产孤注一掷的来了。于公而言,我会写信给文渊让他翻一翻这桩旧案,至于太上皇的脸面,暂且搁在一边吧。” “于私而言,他的遭遇着实有些惨。即便他和真正的你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嘛我们的孩儿多一个恭谨温良的亲娘舅,也挺好的,对不对?” 舒映桐淡淡地看了镜子里的他一眼,“你都答应了,我还能驳了不成。” 为了哄她答应,真是什么名头都敢借。 这都还没怀上好不好 ------题外话------ 感谢光的4张月票! 超级感动! 明天加更! 第311章 可是我答应他了呢 八斤送来了早饭,裹卷。 米面浆蒸成洁白柔韧的米皮,裹着味道丰富的菜肉,馅料颜色从晶莹剔透的米皮里透出来,光瞧着就清爽有食欲。 舒映桐添了自家的豆豉油辣子,口味顿时上了一层楼。 “桐桐,我的嘴都快被你养刁了,不敢想象没有辣椒的日子该是怎么个淡法。我的饮食习惯明明很清淡的来着” 感觉跟她在一起后,整个人不管是身还是心,都被她抓得牢牢的。 连饮食习惯都被她潜移默化改变了。 “别把锅甩到我身上,明明是自己喜欢吃。”舒映桐捏着裹卷啃了一口,“快吃,吃完早点启程。等去过繁陵城,我们应该是要走水路的吧。”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只是你不爱吃鱼。” 江南地区航运发达,即便是去西南那边也是可以先坐船再改骑马,这样可以省下一半在陆地奔波的时间。 早点去,早点忙完,早点回。 但他小时候吃鱼吃伤了,对吃鱼有一种本能的心理阴影,昨晚的豆腐酸汤鱼,筷子都没往里伸过一次。 景韫言靠过去笑吟吟地说:“心疼我啦?”飞扬的眉梢眼角一派明媚春色。 “无妨,左右不过是小半个月的事。他们靠岸时也会采买一些新鲜蔬菜,或者你在城里多备些食材也行,我喜欢吃什么你都清楚。” 舒映桐垂眸不语,很认真地考虑空间马上要升级了,新增的土地要不要让莎莎辟一块出来种菜。 不仅是在船上的伙食问题,西南那片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想想也知道肯定一团糟。 空间在手,没必要在吃的问题上为难自己。 早晨凉爽,吃早饭时敞着门,两人刚吃完没多久,门板被轻轻叩响。 裴知行站在门口,病弱清瘦的身子显得那身月白袍子空荡荡的,苍白的脸色一夜过后好看了许多。 “冒昧打扰,不知两位此刻方便与否?” 他微微颔首,清润的嗓音带着天生的温软柔和,听在耳朵里如同三月春风,轻轻柔柔,不张扬,不热烈。 清晨阳光落在他纤弱的肩头,即便是礼貌颔首,背脊也挺得笔直。 景韫言扯下脸盆架上的布巾擦手,回头朝他笑笑,“进来吧,不必拘束。” 裴知行抿唇微微扬起嘴角,目光不由自主往里极快地扫了一圈。 看见侧坐在床边叠衣裳的背影,心里即欣慰又遗憾,匆匆一瞥便强迫自己不再往那边瞧,走进房间选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找我们有什么事?”景韫言敛袍在侧边落座,把正对舒映桐背影的位置让了出来。 裴知行低头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宝蓝色缎子荷包放在景韫言面前。 “昨日多得景公子尽心尽力诊治,在下只顾着自己,忘记将诊金送来,也忘记正式道谢。疏漏致此,还请海涵。” 景韫言支颐失笑,这不知道是大舅哥还是小舅子的,真是知礼懂礼。 明明是昨天没给他机会,等他醒了就走,等吃完饭聊完天回来嘛 咳总之就是一点也没给他机会。 现在瞅准了机会过来,大概是看见八斤过来收了早饭碟子吧。 “桐桐,这个诊金你说我要不要收呢?”景韫言转头笑着问。 “天经地义。”舒映桐抱着一叠衣裳放进箱子里,神色自若回他。 什么都没说明白,巴巴地给人免诊费做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对别人好意能接受得心安理得。 “好吧。”景韫言看也没看地收了荷包,“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知行墨玉般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意,像是古老墙壁上静默的爬山虎,被夏日里忽如其来的风,吹起沉沉叠叠欢快的波浪。 她的夫婿人中龙凤,气宇轩昂,清雅矜贵。 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这样,很好。 邱叔临终前告诉他,他不姓裴,姓萧。 母亲在河边仓促间诞下龙凤胎,他,还有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姐姐,比他早出生半个时辰。 除却这个特征,再无其他。 母亲本想带姐姐走,把他留下。 但是看见比他健康许多,连哭声都比他有力的姐姐时,犹豫了许久。 最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姐姐包起来,拔了头上的头饰放进去,期望捡到姐姐的人看在财物的份上抚养她长大。 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女子就好。 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抱着他继续逃命,打定了注意,身中剧毒反正要死,别人只知道她身怀六甲,但不知道她怀的是双生子。 他和母亲即使被捉,起码还能留姐姐一命,萧家不至于一条血脉都保不住。 要不是邱叔带人抢先于姜家密探寻到他们,他是没有机会存活于这世间的。 即便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时隔太久,所有的真相和证据都化为一捧黄土。 他连祭拜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在这种时候再去认什么亲。 清茶入杯泠泠声响拉回他出神的思绪,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盯着舒映桐看了许久,久到她在对面落座,景韫言给她斟了一杯茶。 裴知行慌忙垂下眼眸,目光虚浮地看着自己面前水汽袅袅的茶杯,清咳一声,低声说: “在下管教不力,晨间下人出言无状,扰了景公子清静。他所说之事只是胡言乱语,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景韫言侧撑着脸认真地看着他,拖长了声调,“哦~可是我答应他了呢。按你的意思,是要下我的脸面,让我失信于人喽?” 裴知行看着前一刻还笑如暖阳的人刹时间敛了笑意,目光如刃,气势全开的模样,顿时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啊…不不不,在下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下、在下…”裴知行拧眉愁容满面,一时间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说什么都是推诿之词,在景公子看来都是驳了他面子呀… 舒映桐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少年,没好气地瞪了景韫言一眼,“逗他做什么。” 这么个病秧子,本来就弱得很,被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恪守规矩礼仪又单纯。 叫他怎么舌灿莲花耍滑头打嘴仗? “哎呀,还说不在乎,护得很自然嘛…”景韫言脸上云雨骤收,笑嘻嘻地把自己那杯吹凉了的茶换到她面前。 裴知行愣愣地抬起头,疑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过了一遍。 景韫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言笑晏晏。 “你这病呀,还是去环山村养着吧。唔…去南村正中间那个院子找珍娘,让她给你们安排住处,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第312章 自尊可以踩在脚底 时辰赶,舒映桐没打算认亲叙旧,只给裴知行主仆接种了疫苗。 景韫言收拾完东西套了马车,也给老掌柜和客栈里的伙计帮工接种了疫苗。 马车从客栈侧巷不疾不徐驶出,舒映桐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院门口送行的裴知行朝她一笑。 身姿单薄,眉宇间郁色尽消,金色阳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他一笑,仿佛月荷院荷池里亭立在池中的菡萏缓缓盛开。 干净美好,出淤泥而不染。 她挥挥手示意他回去,放下窗帘坐到外面车板上。 清晨街道已经没有行人在外闲逛,有步履匆匆在街上奔走的人都有一个特点,满脸麻子,各色粗布衣裳胸前皆有个大大的红色菱形补丁,上头有个竣字。 景韫言勒停了马,出声叫住从杂货铺半开铺门挤出来的一个半大小子。 那男娃约莫十二三岁,一身粗麻衣裳,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补丁,破烂的裤脚短得遮不住脚脖子,脚上穿着草鞋。 背上背着大大的背篓,手上拎了两个麻绳络子兜着的陶罐。 “大老爷唤小的是有什么事吗?”他躬着身子站在侧边,蜡黄的脸泛着红,汗从鬓角淌下,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你是县衙雇用的跑腿么?你那些小伙伴呢?”景韫言递过去两枚铜钱。 叫住他是因为昨天在街上看他领着三四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娃,手里端着一个陶碗,逢人点头哈腰作揖乞讨。 个个面黄肌瘦,头发乱蓬蓬,最小的估计只有三四岁,都是一些男娃。 今天见他收拾得齐整干净许多,身上的污垢黑泥也洗干净了,精气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 他高兴地接过揣进胸口暗袋,深鞠一躬朗声回话:“是的,谢谢大老爷!我叫马三,我的兄弟现在都在棚子里呢!县衙现在不让出来啦~” “县衙许给你多少酬劳?” “回大老爷话,小的每天可以领一斤米!”马三笑容灿烂,一笑起来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唇上那道疤皱得更扭曲了。 他把右手拎着的罐子换到左手,伸手拍得胸脯上那块红补丁咚咚响,亮亮的黑瞳透着满满的欢喜和自豪。 “给城里住户大爷们跑腿一趟还能得一文辛苦钱,小的现在凭力气挣饭吃!能养活家里那些兄弟呢!” 昨天晚上他们落脚的破棚子来了两个差爷,上来就找他,问他是不是得过天花。当时把他吓得够呛,还以为要捆了赶出城外。 没成想却是给他送恩惠来了! 他没什么本事,也没手艺,唯一的本事就是脸皮厚不怕揍。 长得丑,吃不饱,力气没壮劳力大,在这城里寻不着活计。 只能天天游荡在街头巷尾讨些剩饭剩菜,也去菜市场捡烂叶菜回去煮,偶尔还能得到有钱大老爷发善心打发几文钱。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准会在他们吃完席之后厚着脸皮说一堆好话讨些饭菜。 后来城里孤儿多了起来,叫花子也多了,他也收了几个小弟威风威风。 听他们跟前跟后叫大哥是很爽,但是养活他们可太难了… 景韫言点点头,“还行,县衙也不算亏待。小小年纪有情有义,凭本事给自己兄弟挣活路。” 舒映桐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瘦巴巴的肩膀扛着几个没有血缘关系伙伴的生计,乌黑的眸子有光有希望。 唯独没有愁怨。 她冲他招招手,“来。” “哎!”马三脆生生应了,上前两步躬身,“夫人有什么吩咐?” 舒映桐偏头想了一下,淡淡开口,“跑腿可以让你快速熟悉全县城铺子和生活较富足的住户。用心观察他们,积累你的人脉,天花是一时的,跑腿却是可以一直做的。” 牙行买办做的也是这个服务行业,不过他们对蝇头小利没多大兴趣。 像马三这种在城里街头巷尾乞讨者,自尊可以踩在脚底,同时也是他们的优点。 如果这人脑子足够灵活,利用收集起来的住户喜好大数据,结合各家铺子的特色和第一手上新消息,想混个好日子过,不难。 马三听完垂下脑袋想了一回,忽然抬头冲她扬起大大的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抱拳郑重鞠躬,“多谢夫人赐教!” 舒映桐颔首,拍拍景韫言胳膊,“走吧。” 车轮滚动,马三望着远去的马车,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咧开大大的笑容,拎起地上的络绳,心中生出万丈光芒。 那位夫人说的,他听明白了! 只要他的消息够灵,嘴够甜,够了解供需双方,能帮买家争取到最优惠的价钱,送货上门,那他就一直有活干! “他倒是聪明,一点就通。”景韫言目光柔柔地看着舒映桐,眼含笑意,“我家夫人就是心软,见不得从黑泥里爬出来的人再回到暗处淤泥里。” “合眼缘罢了。”舒映桐抬手捏捏眉心,冷声埋怨,“没睡够,都怪你。” “咳…”他心虚地摸摸鼻子,“你进去补个回笼觉,到吃午饭的时候叫你。” 也…不能全怪他吧… 谁让她昨晚那么勾人… 不过勇于背锅才是正确做法,这种事就没有论对错的。 “嗯,我去补觉,下午换你。”她收腿挪进车厢,把折叠小桌板收回车臂拴好固定,杂物收进空间空出位置。 铺上凉席和枕头躺好,青石板路面不是光滑平整的,木质车轮避震有限,一摇一晃习惯了反而觉得昏昏欲睡。 睡惯了硬板床,车厢内梆硬的车板也不觉得膈人。 舒映桐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是被震醒和热醒的,爬起来掀开窗帘往外望去,只有山没有别的参照物,热烈的日头已经升至头顶上空。 捏了捏腰腿,挪到车门处掀开车帘,景韫言后背汗湿一大片,斗笠下的侧脸红通通的,鬓角的汗不停往下巴汇聚。 舒映桐伸手一抓,捏着湿布巾帮他擦汗降温,擦完接过缰绳把布巾往他手上一塞,“你到里面去。” 景韫言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笑着捏捏她的耳垂,“再往前三里是交叉路口,那里有个茶棚。外面晒,你出来做什么。” “怕你中暑。”舒映桐扯过挂在车门外的斗笠快速系好绳子,抬手在空中抓了一个小木桶出来递给他,转头怒瞪,“还不进去?” 景韫言抱着盛了水的小木桶乖乖往里挪,小声嘀咕,“好凶…” 第313章 你也是个夫纲不振的 景韫言进了车厢慢条斯理擦了身,车帘挂起,头冲外躺下,伸手揪着舒映桐的腰带绕在手指上把玩。 “中午在茶棚随便吃些东西,找个阴凉的山脚休息够了再赶路吧,嗯?” 正午日头毒,他晒一晒倒是没什么,哪舍得她顶着毒辣辣的日头赶马车。 “可以。”舒映桐眺望了一眼前方,已经看见路边大树底下的茶棚轮廓。 让他安安稳稳睡个午觉也好,只要在繁陵城关城门之前赶到就可以。 茶棚建在交叉路口空地上,旁边有一棵树冠极大的榕树,亭亭如盖。 茶棚很大,前棚后房,后面背靠一个小山坡,用篱笆圈了一块地出来,有水井有菜地,晒在竹竿上的衣裳迎风飘扬。 舒映桐赶着马车往前走,回想去年路过这个岔口时还没这个茶棚,只有大榕树,她还带人在底下歇息来着。 这茶棚后面的泥坯房房还很新,屋顶的黛瓦还没泛白,上面长了一些蕨类和杂草。 茶棚里的柱子都是新木,桌凳倒是已经发旧了。 这茶棚顶盖的是瓦,看起来这店家还挺阔气。 棚子边上停了十来头扛着货物架的骡子,棚里坐了两桌汉子。 见有马车靠近,棚里奔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肩上搭着白布巾,唇边蓄了一圈胡茬胡须,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垮半边脸,瞧着就觉得狰狞。 看舒映桐取下斗笠,梳的是妇人发髻,拱拱手,笑容殷勤,腰板却挺得板正。 “小娘子可是要吃些茶点饭食?在车上吃也可以的,要吃什么做好了让我家闺女给送过来。” 还没等舒映桐回应,车厢里头传来含笑的清润嗓音。 “罗敬,家里有什么好山货做几盘吧,山菌肉馅锅贴也来一盘。嘶话说,你这光棍莽汉哪来的闺女?” “哎呀!景兄!”汉子一拍大腿,脸上骤然迸发欢喜,绕过马车另一头一把掀开车帘,“果然是你!今天怎么有空路过我家茶摊?下来下来,家里正好收了只獐子,让我媳妇给你做顿好的!” 说着说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冲景韫言促狭一笑,往舒映桐那努努嘴,“你不是不近女色么,怎么请个小娘子帮你赶车呀?你那宝贝飞影竟然用来拉车?” 景韫言弯腰出了车厢,冲他抿唇一笑,一把搂住回身挂斗笠的舒映桐,下巴靠在她肩上,委委屈屈地说:“唔栽她手里了嘛~能有什么办法呢~” “嚯~”罗敬感觉一道晴空霹雳把他劈成了两半,瞪大眼睛看着腻腻歪歪的景韫言,“娘哟~景兄你莫不是被下降头了吧” “嗯,有可能。”景韫言附和地点头。 “走开,热!”舒映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箍在腰间的手臂。 大中午的晒得一身汗,谁喜欢被搂得这么紧了! 景韫言眉梢高挑,凑在她耳边幽幽怨怨小声说:“你昨天说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嗐!”罗敬又是一拍大腿,“得,没想到景兄你也是个夫纲不振的” 景韫言松开手跳下马车,伸手把舒映桐抱下来,回头冲罗敬挑挑眉毛,“你这个也可圈可点。” 罗敬叹了一口气,回身朝茶棚招招手,“十七,来牵马~喂精料啊~” 说完扯下布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舒映桐咧嘴一笑,“我是个大老粗,不太会说话,阿嫂别见怪啊~” 他高兴地在侧边引路,“来来来,到我这了,那就是到家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家里没有的,我让他们骑马去镇上买。镇上没有的,那,那就真没招了” 舒映桐转头以眼神询问景韫言,这人 这么自来熟么? 性子倒是爽快,但也过于爽快了? 怎么瞧怎么像 土匪窝里出来的。 一口一个景兄,说关系好吧,也不像,关系亲密的都叫他的字。 关系一般的也不敢称兄道弟。 “这位是暨宁大名鼎鼎的罗大当家。”景韫言牵着她从后院进,打量了一番这新建的院子。 “嗐!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就是个卖茶的,嘿嘿~正经人家~”罗敬笑呵呵地走进正厅大门,“娘~你瞧谁来啦~” “绣绣绣,绣他奶奶个腿,老娘不绣了!” 从侧边过道走出来一个捏着绣绷子满脸不耐烦骂骂咧咧的老妇人,一见景韫言,一把丢开绣绷子,咚咚咚跑上来,上手就往他肩膀上拍。 “你这混小子还知道来啊?过完年这几个月上哪去了,信也不来一封,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不!把我们娘俩骗来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拍拍屁股就跑啦?!” “哎哟~哎哟嘶罗大娘你轻点啊”景韫言苦着脸捂着肩膀,脸上一片痛苦的神色。 “咋、咋啦!你手咋啦!”罗大娘脸上一变,紧张地看着他,“是不是受重伤啦!你小子抗揍得很,那年挨了我两刀都没皱眉毛,赶紧给我瞧瞧!” “嘿嘿~骗你的~”景韫言站直了身子笑得特别欠揍。 “我、我抽死你”罗大娘举起手作势要打他,眼角余光看见洗完手进来的舒映桐,“嚯!她是谁!” 舒映桐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厅中和景韫言挨得很近的老妇人。 头发花白,身材壮实,一身胡桃色粗布衣裤,袖口裤脚都用绑带收紧,脚上的黑布鞋和罗敬的同款,男款。 国字脸,皮肤黑红,精气神十足,皱纹明显的脸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充满好奇和惊讶。 “是我媳妇呀~” “啥!媳妇?!”罗大娘扬起粗壮的手一把拍上他胳膊,“娶媳妇也不来说一声!是不是我们娘俩不配喝你的喜酒!” “没有没有,定亲、定亲,还没成亲”景韫言捂着手臂笑嘻嘻地讨饶。 舒映桐满脸复杂地看着那两人,这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上手揍他。 只见那老妇人喜笑颜开地冲过来,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她本能反应手腕一转反擒,抓住她的胳膊反向一剪,等反应过来立刻松开退后一步。 罗大娘非但不生气,转过身子兴趣盎然地凑过去,甩甩手腕,勾勾手掌,“哎呀?看着瘦巴巴的,倒还挺有劲。再来再来~” 舒映桐挫败地呼出一口气,冲景韫言使眼色。 能不能把这好斗的大娘弄走 第314章 优胜劣汰法则 “小闺女啊,再来一回合呗?”罗大娘捂着脖子往舒映桐那蹭近了一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你那招式太快了,我还没想到咋破解呢” 咋就次次被锁喉了呢 “大娘,你已经输了十个回合了。”舒映桐捧着凉茶淡淡回她。 没见过这么大年纪还好斗的,关键还没人劝得动她,非要比试。 占了年轻和身体柔韧性的便宜,其实这大娘武力值还是不错的,大开大合,走刚硬路线。 罗大娘砰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能想出破解的招来!” “不打,我累了。”舒映桐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本来就浑身酸软,谁要继续比什么武,又不是吃饱撑的。 “你这多年轻,习武之人,你累啥” “咳”景韫言清咳一声,“大娘,她昨晚确实累着了,要不今天就比试到这吧?” “昨晚,她昨晚累关今呃”罗大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默默捡起地上的绣绷子,“唉完了我又要多做一套虎头帽虎头鞋了” 臭小子,不是说只定亲还没成亲么! 她这虎头帽还没学会呢! 舒映桐偏头往绣绷子上瞧了一眼,“这是荷包蛋?” 罗大娘用力吸了一口气,转头扯了个僵硬的笑,“我说是眼睛,你信吗?” 舒映桐点点头,“挺好的,勉强能看出来。” 虎头帽没有固定的花样,可以做成可爱的,可以做成威武的,也可以做成镇邪的。 头一回见做成滑稽的。 眼睛起码是圆的吧,桃尖形也可以,就是没见过像炸成不规则图形的荷包蛋的。 景韫言埋头喝茶,憋笑憋得辛苦,深呼吸几次平复了心情。 “罗大娘,罗敬去年还没成亲呢,他什么时候成亲了?还多了个闺女” “今年春上,也没大摆,就自家兄弟开了几桌吧。”罗大娘鼻孔里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多的那个闺女是前头的呗。” 景韫言恍然大悟,笑嘻嘻地瞧了一眼罗大娘的脸色,“那也得七八桌吧。以前愁罗敬不开窍,现在娶了中意的女子,你反倒不高兴了?” 罗大娘性子大大咧咧,不高兴的原因必然不是因为儿媳妇是二嫁。 “我高兴什么高兴,你看看我这手!”她张开手掌给他看,上面全是针孔点子,“天天把我看得跟孙子似的,上山砍担柴都不让!” 罗敬捧着大陶盆进来,接到景韫言询问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哪是去砍柴,我娘是想去打猎。在山上摔了一跤,是玉娇背回来的。回来之后刚怀上的娃,见红了。” 他和玉娇都没怪她,但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那道坎。 嘴上劈头盖脸骂玉娇怀了身子都不知道,做什么娘亲,背地里不知道听见多少回她半夜偷偷地哭,怪自己把头一个孙儿害没了。 娘上山打猎也不是为了玩,那会子他手头上的银子都分给弟兄散伙了,留下的银子加盖了这后头的房子。 要摆酒席,娘一辈子要强,拉不下脸让别人知道钱是借来的,所以跟玉娇说好是去砍柴,结果在篓子里藏了弓箭。 毕竟岁数大了,一下没注意摔了一跤。 “就是怪她没用,哼!我用得着她背吗,我就是自己爬也能爬下山好不!好好的娃都怀不住!” 罗大娘气呼呼地戳了一下绣绷子,扎到手指飞快缩了一下熟练地含到嘴里嘬了一口。 舒映桐放下杯子,偏头看一眼眼眶泛红的罗大娘,微微侧过身子挨近了景韫言,神色淡淡地说:“优胜劣汰法则,不适合发育的胚胎它是会自然停止生长的。” 不过是背了一回人,也没有受到外力猛烈撞击,健康胚胎没那么脆弱。 景韫言被这种新奇的言论震了一下,从来只有关注母体适不适合受孕,没人关注到另一层啊 “你的意思是说”他扣扣桌面,豁然开朗,伸手拿过绣绷子放在一边,很认真地说:“罗大娘,你看过母鸡孵蛋吧。” “看过啊,我院子里抱窝的母鸡就在孵小鸡啊。” “你看啊,一窝鸡蛋,并不是每个都能出壳的对吧。人也是一样的,错不在你,也不在别人。” 罗大娘满脸狐疑地看着他,“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别是来哄我我的吧,我反正不原谅她。” 罗敬暗暗松了一口气,掩着嘴巴在罗大娘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刚喜滋滋退开,立刻遭到了一顿暴揍,“现在才说,现在才说,我抽死你!还不去把玉娇叫回来歇着!大热天的在外头中了暑气看我不抽死你!” 揍完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冲了一半又倒回来把绣绷子捡起来带走了。 景韫言偏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罗敬,“等我去了繁陵城,让徐掌柜送些保胎药过来。” 罗敬拱拱手,笑出两排牙,“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反正我跟徐掌柜熟得很。要不是他借我银子,我娶媳妇的宴还摆不起来呢!” 说着,他正了脸色,“话说,我见着你家老爷子骑马从我这过去了,喊都喊不住。什么要紧事那么赶,连口茶都不肯下来喝,是不是最近闹天花,你们回春堂要忙起来了?” “嗯,西南那边乱得很,估计药材不够,得往那边调过去。”景韫言点头回应。 罗敬来回看着景韫言和舒映桐,试探性地问:“你们该不是要去西南吧?” 见景韫言点头,脸色一变,“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才对,怎么好带她跑去那些要命的地方!不成,我今天就是下蒙汗药也要拖住你们!” 他从一出生就是山贼,干的是拦路打劫的营生,后来越做越大,手底下有八百来个弟兄。 要不是因为灾荒,倒霉催的劫了一次回春堂的药材车队准备贱卖点钱养活弟兄,不然也不知道回春堂是清澜山庄的产业。 占据险要地势,朝廷剿了几次也没把他们给剿了,结果清澜山庄出动,一下就把他们全端了。 那毒真是使得让人猝不及防 但他们却不杀人,反而要他们归顺朝廷,他们不肯。 娘那时候也是傲,直说让我们寨里弟兄上战场,那是可能有命去没命回的,除非你先让我捅两刀不倒! 结果景兄这个狠人也是真的站在那受了两刀。 从那天起,他罗敬就多了个敬重的兄弟。 “别担心,我媳妇厉害着呢。”景韫言摇摇手,神神秘秘地凑过去,“你信不信,我媳妇是仙女下凡。” 罗敬咧嘴一笑,“看你说的啥话,好像谁看自己媳妇不是仙女下凡似的。” 第31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做茶棚生意,做的就是饭点和歇脚的生意,菜摆了一桌,陪客的却只有罗敬。 吃过饭,罗敬把灶房吊在房梁下的熏肉装了一篓子塞进车厢,“唉!劝也劝不动,打又打不过!” 他愤愤不平地瞪了景韫言一眼,“我现在不比以往,想跟着一块去给你做个使唤都不行!”说着掀开袖子苦着脸看着新鲜的刀口。 “也不知道你们这法子奏不奏效,你说你们清澜山庄又不是没人了,你干嘛非得亲自去,真是愁死个人!唉!” 景韫言倚着马车气定神闲看着他,噗呲一声笑出来,“我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好吗?真是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你以前可没这么杞人忧天。” 想当初罗大当家是多么的豪气干云啊,要战便战,谁犹豫一下谁就是孙子。 如今脸上的刀疤还在,人却随着做了这行生意圆滑了不少,不过那一身铁骨铮铮却是不减当初。 他转头望了一眼站在远处和舒映桐道谢的妇人。 长得温婉柔美,说话时轻声细语的,一笑起来嘴角边绽开两朵梨涡,难怪能降得住这个莽汉。 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小年纪被教养得端庄有礼,只不过好像因为和罗家母子相处久了,隐隐有被同化的势头。 “你还有心思揶揄我?媳妇那是用来疼的好吧,哪像你,送死还拉上媳妇一起,没谁了。”罗敬没好气地怼了他一拳。 “不过看你媳妇也是沉稳性子,我这也不劝了。反正说好了啊,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我还等着你俩的喜酒,知道没!”他啧了一声,一看景韫言笑得风轻云淡的样子就来气。 “知道啦~”景韫言扬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过来一是吃个午饭,二是想跟你招呼一声,有时候吧,兄弟情义情抵不过利益。有些生意是暴利,但不要让他们借着你的名头去做。” 做了这么多年大当家,罗敬不蠢,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当年寨子解散,大多无家无业的弟兄被招安去了军营。也有一部分有妻小的转行做了其他营生。 跟着他到这里来开茶棚的也就三四个落下残疾没处去的。 他们风云寨在暨宁省可谓是名响声臭,好些弟兄要么去了别的地方,要么就是跟着他一起来了径南省。 这兆宁府位于沅江上游,他跟官府也算有点交情,弟兄们瞄上水运生意再正常不过。 他们把分来的银子集齐一处,买了两艘货船,做的是高买低卖,买进卖出的生意。 上个月来家里喝酒叙旧,看他们个个穿得有模有样,弟兄过得好,他这心里也挺高兴的。 只是听景韫言这么一说,他这脸上跟挨了耳光一样火辣辣。 他咬着后槽牙压下心中滔天怒火,沉了脸色。 “兄弟虽在这山野之地,也是做的大路生意,经常听得到一些风声。景兄既然提了,不妨说得再清楚些,贩私盐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我风云寨的!” “有。因为朝廷拨款,沅江现在加宽了河面筑高了堤,也清了陈年淤泥,扩大码头规模。朝廷有意扶持兆宁府,水运一盛,机会自然多了起来。” “你那些弟兄现在只是遮遮掩掩地在货船里夹带一些,地方官府也卖你罗敬几分颜面。只是甜头一旦尝到了,欲壑难填啊” 景韫言瞧了一眼拎着半篓桃子走过来的舒映桐,叹了一口气,坐上车板捞起缰绳,“先走了,你多保重。” 先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数目不张扬,在大盐枭面前他们不够看。 兆宁府百姓受灾,官家的盐确实让他们的负担加重了许多,他们也只是供给几个小买办,这几个小买办再散给一些货郎。 现在国库空虚,文渊下死手挑了一些大盐枭,也拔了他们背后的保护伞。 贩卖私盐这种暴利行当,有的人是抱着“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前赴后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正常。 但他不希望他的朋友被无辜牵连。 “好!景兄愿意直言不讳,说明相信我罗敬的为人。兄弟在这先谢过了!” 罗敬阴沉着脸,冲走过来的舒映桐拱拱手,道了珍重。 走进棚子爆吼一声:“十七!你现在骑马去一趟老三家!叫他滚过来见老子!” 舒映桐淡淡地看了一眼匪气冲天的罗敬,跨上马车坐进车里,从篓子里拿了一颗桃子出来削皮,不咸不淡地问:“他怎么了?” 景韫言系好斗笠,抖了一下缰绳清叱一声催马,“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过简单的生活,有人不让。” 马车碌碌前行,舒映桐慢慢削桃子,“金盆洗手哪有那么容易。” 还不到五月,野鹰嘴桃个头小,一只桃子很快就削好了。 她捏着桃子递到他嘴边,“要不是有人给他扫平障碍,凭他那七八个人想在这种地方做生意做得那么风平浪静,不可能的。” 景韫言张嘴啃了一口桃子,微酸脆甜带着桃子特有的甜香充斥唇齿间,“唔好吃,还要。交朋友嘛,总得付出点什么。” 舒映桐捏着桃子一口一口喂他吃完,又开始削第二个。 马车偏离官道,拐进山道,寻了个山壁倾斜的夹角停下来。 她探出头瞧了一眼,绿草茵茵,头顶斜坡几颗板栗树树冠很大,旁边有条细细的山溪分流,聚成一个水坑。 水坑边长满杂草灌木,还有几株颜色各异的小野花,鸟儿啾啾,蝉鸣聒噪。 拿了木盆跳下马车打了半盆水回来,山溪冰凉,洗一把脸顿时带走了燥热。 她泼了水放好木盆,瞥了一眼躺在草席上冲她笑的人,“睡午觉,我来守。” 他扬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拽,“有什么好守的,陪我一起躺着。” 又不是什么要道,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山脚没什么好守的,他已经习惯了睡觉时有她在旁边。 舒映桐半趴在他胸膛上,嫌弃地睨着她,冷嗤一声坐起身,“不是你被人悬赏追杀的时候了?我上午睡够了,我守着你。” 看他眼睑下方微微泛青,又生气又不自在,没见过这么不懂节制的。 两人在这种野外一起睡,他肯定不敢睡死,还不如她来守着,让他安心睡一觉补充体力。 “好吧,那我睡觉啦~要是馋我身子请忍一下哟~唔最多让你偷亲一下。” 她轻嗤一声,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呵,多虑了。” ------题外话------ 感谢旧梦月票! 感谢我惜n1如财月票! 感谢宝子们订阅、评论、推荐票! 明天加更! 第316章 你不是苦禾村的 山风簌簌,旁边的人呼吸清浅,舒映桐闲来无事坐在车门边慢慢削桃子,耳朵警醒地听着四周东吹草动。 盆里的浸着灵泉水的桃块慢慢堆高,她跳下马车捧着桃子皮丢到草坪上,挑眉看着用嘴巴把它们拱走的云影。 真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挑嘴是个什么毛病? 它偏过头拱了拱她的手背,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她回身拿了一颗桃子递过去,它甩了甩脑袋,柔亮的鬃毛甩过来甩过去,还冲她委屈地喷了一个小小的响鼻。 她冷冷地斜了它一眼,转身就走。 还没等转身,被它咬住了裙子,鼻子呼呼地喷着气息。 她回身扯回裙子,看它又睁着大眼睛委屈地看她,挫败地抓了一下手指,递过去一个灵果。 它顿时眼睛发亮,叼着灵果吧唧吧唧两下吃完了,又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舒映桐无声地用嘴型说了一个字:“滚。”转身就走。 说好的性子烈呢,现在为了口吃的把卖萌耍得贼自然 要不是看在它任劳任怨的份上,每天拿一个灵果犒劳它,现在可好,还想吃两个! 就它那肚子,一筐也不够它吃好吗! 本来就很聪明,再吃就成精了。 见舒映桐二话不说无情地走了,它悻悻地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捡之前拱开的桃子皮吃。 右前方林子传来细微的声响,舒映桐和云影同时转头往那边望。 草木树枝被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停下来,有重物落地拌着女子的惊呼声。 那惊呼声很短促,就像刚喊出口马上捂住了嘴。 那声音离马车不远,就在斜坡另一面的位置,刻意压低痛苦的呻吟带着哭腔,又传来咬着牙使劲又泄气的呜咽。 舒映桐微微偏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和距离,回头看了一眼睫毛翕动的景韫言。 “阿言,我过去看看。” 听动静大概是一个女子遇到了什么困难,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呼救。 普通人只要还有力气,一般会喊救命,这个女子连哭都不敢哭大声,似乎很害怕。 景韫言揉着眼睛坐起来,侧耳听了一下动静,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鼻音,“唔那你小心一点。” 舒映桐点点头,从空间里拿了一把柴刀和匕首在手上,循着声音往山坡后绕过去。 柴刀开路,斩开伸到小路上的灌木细枝,走了一段距离,那痛苦的呜咽声音反而消失了。 舒映桐皱起眉头朝大概方向慢慢搜寻,眺望前方周围草木折断倒伏方向,锁定了右前方。 寻到一处长满蕨类野草的低浅水洼附近发现碧绿的草地上有血迹拖行的轨迹。 顺着血迹和草木痕迹,舒映桐很快找到了一大丛开着小白花的赤楠,后面躲着一个年轻女子。 大约十六七岁,白净脸蛋,柳眉杏眼,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 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裤又旧又肥大,显得极其不合身,看补丁和磨损程度都快穿报废了。 捂在口鼻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形状圆润淡粉,纤细的脚上穿着一双半新的草鞋,即便粘着泥也能看出来嫩生生的。 舒映桐眉头紧锁,这个姑娘和这身打扮极其不搭。 穷苦农家人养不出这种一看就没吃过苦,眉宇间又带着闺秀气质的小娘子来。 她眼眶通红,像只紧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样捂着口鼻一点一点往后挪,左脚上那只硕大锈迹斑斑的捕兽夹钳在她脚脖子上,鲜血透着布料流到地上,染红了野草和枯叶。 “你,需要帮助?”舒映桐指指她脚上的捕兽夹。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回去,求求你”她松开手,扭着身子俯在地上给舒映桐磕头,眼泪汹涌,“不要抓我” “你误会了,我并不认识你。”舒映桐上前。 “不要、不要抓我!”她换乱地往旁边爬,试图站起来逃跑。 “没人想抓你,要跑也先把捕兽夹取下来。”舒映桐冷冷地拎着她的衣领,“冷静点!” 她这一乱动,扎破的裤脚又涌出鲜血,地上淌了一小团血迹。 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喝反而让簌簌打抖的女子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她睁着通红的眸子愣愣地看着舒映桐。 “你真不是苦禾村的么?” “不是。”舒映桐蹲下身子,抓着她的腿曲起来,按住她发抖的膝盖,“我先帮你打开捕兽夹。” 女子咬着下唇仔细打量舒映桐的脸,冷冰冰的神色反而让她安心了不少,视线移到发髻上那支春带彩玉步摇上。 “你不是苦禾村的。”她松了一口气,拧着眉头绝望地说:“这个夹子打不开的,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他们要是看见你,会伤害你的。” “别说话,忍着点。”舒映桐没抬头,双脚分别踩住地上的半圆环,两手抓住两边齿状半月形夹片,要紧牙关往两边掰。 捕兽夹虽然在野外风吹日晒雨浸,咬合威力还是很大,这是捕猎大型野兽用的。 怕给女子造成二次伤害,她不能采用工具别开,只能拼着蛮力强行拉开。 “唔唔!”女子死死咬着自己手臂,疼得浑身颤抖也不敢痛呼出声。 夹齿慢慢从她脚脖子处松开,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抬脚,抽出去。”舒映桐咬着牙说。 女子松开咬出血痕的手臂,抱着小腿快速抽离。 “呼~”舒映桐丢开捕兽夹,按住试图起身的女子,“腿先处理一下。” 被生锈的铁制品扎破皮肤,不处理极有可能破伤风。 话音刚落,远处有急促的奔跑声往这边靠近,人数不少,还有喊声。 “秋儿~秋儿~你在哪~”粗犷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焦急。 “人都跑了,你喊这么亲热有屁用!”另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愤怒打断他,听起来很不耐烦。 “贱皮子,你跑不远的,最好老实点出来,不然回去有你好看!”尖利高亢的女声听起来上了年纪。 “叫你看个人都看不住,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沙哑的破锣嗓子又急又怒。 “山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她哄我”带着哭腔的女声害怕得发抖。 舒映桐刚刚挽起女子的裤腿,突然被猛地推了一把。 “恩人,你快走!如果可以,请你写一封信给庆南府”她突然垂下脑袋,“算了,没必要了。恩人你快走,我走不了,不能连累你!” 第317章 你不能走! 女子突如其来猛力的一推,令半蹲低头的舒映桐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良好的防备习惯瞬间稳住了身形。 她镇定地抓着她的小腿翻转查看,除却被捕兽夹扎出的一圈皮肉翻开的血洞,她的脚踝还有一圈黑褐色淤痕。 从不规则伤痕来看,是反复摩擦导致的。上面的血痂已经掉了,白色新皮肤和周围黑褐色淤痕让这条白嫩的腿看起来很丑。 女子脸上又慌又急,掰开舒映桐的手连声催促,“恩人你别管我,快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无所谓。”舒映桐啧了一声,药箱还挂在车厢壁上,得让阿言拿过来。 那边人群的喊声已经散开,有两道声响正往这个方向赶来。 女子急得直掉眼泪,那些人都不是好人,这位救她的年轻小娘子力气是大,但是抵不过人多啊 容貌清丽,头饰又那么贵重,落到他们手上哪还有好? “山哥、铁柱、王大娘!我找着了!在这呢,你们快来!”一个穿着粗麻裙衫的中年妇人从远处跑来,兴奋地边跑边叫。 远处高亢的应和声此起彼伏,杂乱的脚步声由四面往舒映桐和受伤女子汇聚靠拢。 舒映桐转头瞥了一眼,握着瓷瓶继续倒灵泉水清理伤口。 奇怪的是先前还抖如筛糠的小娘子深呼吸了几次,反而镇定了下来。 甚至伸手接了一些水往脸上拍,用衣袖抹干净脸,手指翻飞极快地把被树枝勾散的发髻抹平打理妥帖。 这么一捯饬,白净水灵的脸蛋清水出芙蓉更加娇俏。 “恩人,一会你别出声。” 女子低声说了一句,扬手飞快拔下舒映桐头上的步摇,接到疑问的眼神,倾身把步摇塞到她腋下,“恩人收好。” 说完立刻换上楚楚可怜的神态望着跑过来的妇人,扬手招呼,“杨大嫂,我在这呢~哎呀~好痛,我受伤了” 舒映桐眉梢微挑,从善如流收了步摇,站起身准备回去取药箱,身后忽然爆出厉喝声。 “你不能走!” 紧接着身后奔跑声快了许多。 又急又慌的语气,命令式的口吻,舒映桐理也不理,脚步丝毫没有停顿。 一只手从后面冲过来抓住她的右臂,她左手成爪擒住来人手腕举到肩上,右手扳着来人肩膀,微微下蹲顶住对方腰部,抓着那条手臂迅速往下用力一拉。 嘭! 一个标准的过肩摔让中年妇人从舒映桐后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摔了出去砸到地上。 妇人尖叫着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痛喊出声,在地上一骨碌滚到舒映桐脚边扑上去死死抱着她的腿。 舒映桐刚抬起腿想踹开她,低头扫到妇人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蜿蜒交错。 妇人生得高挑,身子却形销骨立,肤色粗糙暗沉,头发枯燥发黄,即便是盘成髻也能清楚的看见发尾分叉。 这妇人很明显营养不良,受过虐待,她卸了力道没踹出去。 “放开。” “你不能走!”妇人像发疯一样紧紧抱着她的腿。 舒映桐眯起眼睛瞥了一眼她领口微敞的脖子,那里有一圈旧伤,在晒得发黑的皮肤上有些显眼。 还有一些暗红痕迹,跟她身上的一样。 四周的奔跑声以极快的速度缩短了她和他们的距离。 六个人,五个壮汉,一个老妇。 舒映桐回头瞥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天水蓝锦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景韫言背着药箱飞奔到她身边,看见这么个场面,不厚道的低笑出声,“怎么别人抱你腿都可以有恃无恐,只有我挨了踹” 说完偏头瞧了一眼坐在地上抱着腿的年轻小娘子,回身帮舒映桐整理领口,“你不是来救人的么?似乎救了个麻烦?” “贱皮子,老娘叫你跑,叫你跑!”冲过来的老妇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劈头盖脸地往小娘子身上抽。 “没有呀婆婆~呜呜呜~别打别打,我真的没有跑~”小娘子抱着头带着软软的哭腔求饶。 一个黑汉子急匆匆狂奔过来,一把夺下老妇手上的枯枝,“娘!你打她做什么!” 说完蹲下身子捧着小娘子的手心疼地往上面吹气,忽然想起什么,恼怒地一甩,“你为什么要逃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小娘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水雾笼罩,抽抽小鼻子,抱着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钻,“铁柱,我的脚被捕兽夹夹伤了好疼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你就是活该!”铁柱大声怒斥,手上却没什么动作,任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抬头往舒映桐那边紧张地瞪了一眼,“你们是谁,哪里来的,对我媳妇做了什么!” 景韫言瞥了一眼他怀里不停给他和舒映桐使眼色让他们快走的小娘子,老神在在地拍拍药箱,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怎么,你一介农夫对我们行医之人这么大口气的吗?轮到你来盘问我?” 说话间从别的方向赶来的四个壮汉已经奔到身前围住他们。 “山哥,不能放他们走,秋妹子跟这小娘子说了好一会子话!”趴在地上的妇人仰着头冲四人里头最壮实的汉子邀功似的大声叫喊。 “没有,我们没有,铁柱~我都疼晕过去了,刚刚被这好心的女大夫救醒的…铁柱~我好疼呀…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小娘子眼泪汪汪,抱着铁柱的手臂轻轻摇晃,娇娇软软的样子谁看了都心疼。 “贱皮子!少在外人面前发骚!”老妇转头往她头上吐了一口唾沫,满脸不忿。 “娘!秋儿伤成这样,你就不要骂她了!”铁柱抬头不高兴地吼了一声,抓着袖子仔细擦去小娘子头上的唾沫。 景韫言眯起眼睛瞧了一眼那边的黑汉子那双眼睛,左眼眼球一层灰白,看人的时候这只眼睛不会转动。 这人瞎了一只眼。 “谁说我们要走了?”景韫言抿嘴笑笑,弯下腰往地上妇人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先放开我家娘子吧,天热,她不喜欢被人抱,抱腿也不行。” “啊!”妇人惊叫一声,抱着没有知觉的右手臂坐起身,“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一会就好了。” ------题外话------ 感谢我惜n1如财打赏! 感谢以沫~月票! 第318章 你去端了他们 林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个个瞪着惊恐不安的眼睛盯着淡定自若各自忙活的那对年轻男女。 根本没看清那俊美公子怎么动的手,只知道他在眼前闪过去,脖子像被蚊子叮了一下,整个人开始浑身发麻,没两下功夫就浑身没力气瘫在地上。 现在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敢张嘴骂人。 “你们想做什么?你男人是不是对我们下毒了?”躺在舒映桐背后的壮汉死命瞪着她的后背。 舒映桐有条不紊地给受伤女子伤口上药,半点不想搭理这些人。取了一卷纱布包扎伤口,淡淡地抬头,“你是不是被拐卖到这里的良人。” 叶妤秋抓着手里红果子泪眼婆娑看看舒映桐,又看看蹲在树木较少空旷地堆树枝的景韫言,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约而同用狠厉眼神警告她的众人。 踌躇了一会,低下头去把脸埋在膝盖上。 她不敢说。 她脚上的伤深可见骨,走不了,最后还是会被送回村里的。 “想不想走,我的马车在山坡那边,准备去繁陵城。” 清清冷冷的声音听在叶妤秋耳里让她的心狠狠地跳了几下,猛地抬起头,几欲脱口而出的想字在嘴里转了几圈,又绝望地低下头摇了摇。 “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她盯着自己缠了纱布的脚,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更咽的声音带着绝望,还有一些难堪。 舒映桐绑好结,随意坐在地上看着这个无助的小娘子。 虽然没正面回答,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无家可归,是有家不能回。 她啧了一声,回头望着点燃火堆往上盖新鲜树枝,然后往上面倒东西的景韫言。 浓烟腾腾往上升,聚而不散,直冲云霄,本该黄白的烟里夹杂着突兀的红色。 看了两眼烟雾,总算明白他神神秘秘挂在车盖下,又不让她碰的那个皮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燃烧湿柴草是可以产生浓烟,但是飞不高就散了。 想达到这种一股脑往天上冲的烟雾,必须往里加易燃油脂燃料和动物干粪 难怪不让她碰,怕她嫌脏。 几里外。 坐在屋檐下吹着山风乘凉学刺绣的罗大娘被旁边学打络子的小姑娘抓了袖子轻轻摇了摇,“奶奶,你快瞧,那边山头是不是起火了呀?” 罗大娘眉头紧锁,一阵一线绣着另一只像荷包蛋的老虎眼睛,不耐烦地嘟囔,“关老娘啥事,又不烧我家山头,操那闲心干啥。” “奶奶,为什么那烟是红色的?” “嘶~哎哟~”罗大娘连忙把手指塞进嘴里,猛地站起身,眯起眼睛往远处眺望,绣绷子一丢,撒腿就往前面跑。 “二黑,二黑啊~”她扯着嗓子边喊边跑,冲到前面茶棚躺椅边用力拍了一把罗敬的肩膀,“别睡了,有人点赤烟!是不是景小子点的!” “赤烟?!”罗敬噌地一下跳起来,拔腿就往外冲,“哪里点赤烟?!” “西北方向五里!”罗大娘一边喊一边追出去。 两母子一吼,茶棚歇晌的伙计全都起身跟着往外跑。 “那方向是去繁陵城的!洛铮,牵两匹马!”罗敬爆吼一声,冲到灶房一把推开橱柜,加厚的墙上有个暗柜,帘子一掀,一排闪着寒光的兵器静静靠在挂架上。 他取了双斧,又拿了一把红缨长枪,转身往外跑。 跑出茶棚,两匹喷着粗气暴躁甩鬃毛的黑色骏马已经装上了马鞍。 “接着!”罗敬扬手一抛,红缨枪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一只结实有力的却很白皙的手接住了它。 罗敬把双斧往腰间一插,翻身上马,“娘,这边你先看着,我去瞧瞧景兄那边什么情况!” “去吧去吧,准是遇上啥难事了,不然也不至于点咱们的赤烟。你们两个自己当心点啊!”罗大娘大手一挥,催他们赶紧走。 “干娘,放心吧,我们走啦~”一手抓缰绳一手握红缨枪的络腮胡男子笑嘻嘻地朝罗大娘扬扬手上的长枪,“驾!”一夹马腹部,骏马撒开蹄子往前狂奔。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山路上飞奔,罗敬回头大喊:“十七不在,我一个人去又怕不够,你那腿能行吧?” “大哥小瞧谁呢!又不是阴雨天,行得很!”洛铮提着枪拍了一下马臀,“雪聪,给我超过你家那口子!驾!” 罗敬哈哈大笑,“你小子就是很久没打架馋的吧!” 两人顶着烈日循着赤烟方向策马狂奔,见到悠哉悠哉站那仰着头啃山壁野花的云影不约而同眼角抽搐。 不是十万火急么,赤烟都点上了,结果人不在,马还挺悠闲? 两人下马,放心地丢开缰绳,提着兵器往山坡后走。 看见蹲在空地托着下巴冲他们笑的景韫言,握着兵器的手紧了不少。 真想冲过去砍死他! “你这是溜我们兄弟玩,博你们夫妻俩一笑是吗!”罗敬拎着双斧怒气腾腾往上冲,“早知道不来了!” 瞟了一眼不远处躺了一地的人,翻了个大白眼,“就这么几个农户,我还以为什么顶级杀手把你们难住了呢!” “真的有事找你嘛~”景韫言笑嘻嘻地接住砍到头顶的双斧,“你也知道我赶着去繁陵城,为点小事去一趟县衙耽误正事,所以点了赤烟请你过来帮个忙。” “哼,那几个人怎么惹你了?”罗敬没好气地收了双斧,冲那边的人扬扬下巴。 “倒也不算惹我。”景韫言闲庭信步领着他们往林子里走,“我家桐桐捡了个受伤的小妇人,但是她的情况有点复杂,她是被人拐卖到这里给人做媳妇的。” 罗敬抽抽嘴角,“啧,你让我处理这事?” 他们风云寨弟兄以前干的就是杀人越货抢钱抢女人的营生,他是没那方面心思,但也没阻止弟兄们。 只立了一条规矩,抢来的女人也是人,不能当牲口,是谁抢的就跟谁。 那些抢到寨子里的女人有的因为丢了清白自尽,有的在床上伺候人的时候反手就把人弄死弄残,也有性子绵软慢慢归顺的。 什么样的都有,什么幺蛾子没见过? 现在让他来管这起子闲事? 景韫言指指叶妤秋,“唔,我怀疑他们村不止这一个被拐的,你去端了他们,把人都解救出来也算换官府一点人情,交给你了。” 第319章 你去哄哄她 罗敬垂眸盯着手上的斧刃沉默了半晌。 他初到九里铺做大路生意时,学不来卑躬屈膝,所以生意做得并没有顺风顺水。 加上他这一伙人都是糙汉子,寨中伙夫也跟随大伙从了军,老母亲抡得动斧子,拎不来锅铲,做出来的吃食也只能保证吃了不窜稀。 掌勺的都是那几个身有残疾的弟兄慢慢摸索学着做。 一般的过路客人还好说,对山野小铺不抱有什么大期望。能歇歇脚,喝碗茶水解渴,吃些粗陋吃食填填肚子即可。 行商马队最好相处,走南闯北性子洒脱不拘小节。有时嫌饭菜做得不合口味,拿了自己带的食材亲自进灶房指点,甚至手把手教。 久而久之,他这茶棚在吃食上的名气倒是传了出去。 难缠的是有些自持身份的官家子弟和家眷,下人更是趾高气扬处处挑刺。 最难缠的当属路过的官员,手底下的爪牙不仅要好吃好喝招待,还要他们上贡银钱。 做了那么多年悍匪,为了生活已经压着性子尽量礼让于人,但是有些窝囊气实在受不了,抄家伙修理人的事没少干。 兆宁府布政司甘大人为他平了不少事,现在景兄把话挑明了,让他做点小事还一还人情,也不算什么过分要求。 “得,推是推不掉了。”罗敬无奈地瞪了一眼景韫言,“按你们好人的话来说,我这半生缺了大德,做点好事就当给我媳妇肚子里的娃儿积点德呗~” “就是就是~”景韫言笑颜如花,掏出瓷瓶递给他,“实在是因为赶路抽不出空,不然也不会劳你们抛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多多包涵~” “少来这套!”罗敬笑骂了一句接过瓷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你们还有要事就别在这耽搁了,交给我便是。” 说着他舔舔后槽牙笑得匪气,冲他扬扬手里的瓷瓶和斧子,“先说好啊,我这人可不是你这种温润佳公子,手上办事糙得很~” 以暴制暴,说理从来不用嘴。 景韫言挑挑眉,清了清嗓子,“尽量收着点吧,别让接手的官员太头疼” “就等你这句话呢,心里有数!”罗敬嘿嘿一笑,挥挥手催他们赶紧启程。 舒映桐配好抗生素药片和外伤药拿给叶妤秋,叮嘱了一番,便跟景韫言并肩往外走。 “故意的吧。”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这事未必非要罗敬来处理,赶路也不过是借口。 这里离镇子不远,绕去里正那把事情交代下去,浪费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耽误进城。 有些事,让不那么正义的人来伸张正义,反而痛快。 “知我者,夫人也。”景韫言勾起她的手指攥在手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拐卖良人是重罪,你看抱你腿那妇人身上的伤痕年头有些久了,在她村子里必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她那样紧张,甚至怕有人把这事捅出去。” “这其中肯定有村长和里正从中推波助澜,上下打点。我们想要在短时间解决此事,只能去找最近的里正,反而打草惊蛇。罗敬有勇有谋,让他大刀阔斧的去干,扯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也跑不掉。” 他轻轻挠挠她的手心,“而且我也想让他卖新来的径南巡抚使一个人情,宁楷棠刚接管径南,空有官职。都指挥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司不合,各自为政。” “现在突然来了个官高一级的巡抚,势必抱团排挤。让罗敬去搅一搅,让宁楷棠这新官烧它三把火,兆宁府才能富起来…最终获益的,是百姓。” 舒映桐站在水洼边看他慢条斯理洗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 就是这么一双好看的手,搅弄朝堂权术做得轻描淡写又直指要害,不仅治病救人,这双手也在救国。 马车远去,罗敬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冷眼看着洛铮给地上躺着的那几个人喂解药,短柄双斧静静悬在腰侧。 他捏着一根草杆偏头掏耳朵,冲伏在地上的叶妤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别拜了嘿~人都走远喽~我看你这小娘子被他们养得细皮嫩肉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嘛~” 叶妤秋微不可查抖了一下,有些难堪地直起身子,抿嘴泪盈盈地看着他,眼里盛满落寞,“壮士想骂便骂,何必拐弯抹角,直说妾身自甘堕落便是…”说完扭过身子掩面而泣,娇娇弱弱的哭声既压抑又无助。 “我、我没有啊…”罗敬连忙丢开草杆,苦恼地抓抓脑袋,“戏言两句罢了、戏言…” 他就是那个意思,关键看她一语道破自己那些讥讽心思,反倒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不管怎样,她都是苦主啊… 能在这群穷农户手上过得滋润,那也是人家凭本事挣来的不是? “哎呀,你别哭了!”罗敬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哪知道本来还小声哭泣的小娘子哭得更伤心了。 让他道歉又觉得没面子,伸脚踢踢坐过来等解药起效的洛铮,“你去哄哄她!” “我…咳…”洛铮苦着一张脸,伸手指指自己脸上的两道狰狞刀疤,“你看我这张脸像是哄人用的吗…” 不把她吓哭就不错了好吗… 罗敬咂咂嘴,仔细打量他。全寨本属这小子长得最俊俏,落草自荐的时候看他一身文气,本想让他做个账房先生之类的轻职,谁知他张口就说要做先锋。 听大伙笑他是个白脸小郎君,怕是连人都不敢捅,不如拿拿笔杆子算了。他抢过旁边弟兄的刀,眼睛不眨往自己脸上剌了深深两道交叉的口子。 扬手一甩,那柄短刀铮地一声钉进柱子里,“我叫洛铮,铮铮铁骨的铮,现在可以做先锋了吗?” 笑他的弟兄都闭上了嘴,狠人呐… 划自己脸跟切肉一样利索,挺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给毁完了… 后来蓄起了络腮胡,非但不觉得粗犷,和鬓角相连的短短胡茬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成熟大气。 “叫你去就去,老子最不耐烦娘们哭哭唧唧的,吵得脑仁疼!”罗敬又给了他一脚。 洛铮呼出一口气,起身拍拍裤子上带泥的鞋印,撇撇嘴。 大嫂哭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硬气,搞得好像谁没见过他跪搓衣板哄媳妇似的… ------题外话------ 感谢笑红尘。打赏! 感谢藍花楹月票! 今天先更一章,明天双更哈,比心! 第320章 我给你镇场子 洛铮硬着头皮往叶妤秋那走,心里已经把罗敬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端端惹这种娇气又爱哭的小娘子做什么 他哪会哄人,要是会哄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光棍。 离她两步距离停下,随意盘腿坐在地上,正苦恼该怎么开口,那哭得伤心的小娘子缓缓抬起头望过来。 一双杏眼聚满泪花,翘翘的秀气小鼻子哭得鼻头泛红,一副梨花带雨晶莹欲滴的委屈小模样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洛铮怔愣了一下,抬手挠挠耳后,“呃那个我大哥没有别的意思。他是觉得你身陷困境还能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这样的心性是一般闺阁女子没有的,挺好。” 他也抢过女人,也遇见过假意迎合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拿碎瓷片往他脖子上扎的女子。 只是那娇弱女子天生力气小,见杀他无望,毫不犹豫当场自尽。 他在心惊愤怒之余,对她还是很佩服的。 这位小娘子一看就不是性子烈的,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伺机跑出来却被捕兽夹伤了脚,现在又遇贵人,实在说不清运气好不好。 叶妤秋轻轻拭去眼角泪痕,朝他缓缓绽开一抹苦涩的微笑。 “我本是殷实人家的女儿,读的也是女训女诫,从小看人脸色过日子,我的愿望很简单的。只要主母在婚事上不要为难我,随便配个家境一般、年岁相当的正经人家便已心满意足。” “奈何我的生母在家里连自己都顾不好,在我五岁时因病过世。我能在手段腌臜的后宅活下来,凭的就是不争不抢不出挑,所以我任何技艺都是平平。” 她抬头瞧着树枝上啾啾叫飞来飞去的鸟儿,两串眼泪滑落隐入鬓间,自嘲笑笑。 “即便是这样,这张脸还是为我惹了祸。与嫡姐说亲的那家公子无意中遇见我,转天便说要把我一起纳回去为妾。还未娶妻便说纳妾,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推?” “或许是她们觉得之前让我配一个家境贫寒的秀才还不够,主母又重新为我挑选了一个富户,家有良田千亩,商铺几十间,三进大宅” 洛铮闻言沉默了片刻,舔舔嘴唇轻嗤一声,“既是眼中钉,哪能让你占尽好处?” 叶妤秋偏头看着他,抿唇笑得明媚,眼角的泪却成串落下。 “是啊这世间哪轮得到我占尽好处呢那人已经年过六十,家中主母悍如虎,抬进门的小妾从未听说能活过三载。我不哭不闹应了这门亲事,主母很满意我的态度。” “但是我不想死啊趁着家里防范不严,连夜出逃。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会遇上做贩人生意的客船呢?明明是在官府挂牌了的啊…” 她面上露出微微笑意,眼神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苦禾村那些人。 “饭菜里下了药,不吃会饿死,吃了神志不清浑身无力。我也不知道在船上浑浑噩噩过了多少日子,大约有三五天吧。跟我一起关在暗仓的有十来个女子,后来有马车把我们分开接走。” “辗转了两天,夜里我又被送到一处地窖。暗无天日,里面恶臭难忍。”她伸出手指冲洛铮比划了一下,“这么小的地窖,关着七八个女子,再加上我们新来的六个,睡觉只能坐着靠在别人身上。” “住口!你敢说!”有了力气的杨氏发疯似的往她脚边爬,眼睛瞪得像要吃人。 一柄短斧飞过去锵的一声钉在离她手指不到半寸的地面上。 “我看谁敢让她闭嘴?”罗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咧嘴笑得白牙森森。 “忘了跟你们说了,我们兄弟以前过的是杀人越货刀口舔血的日子。砍人的时候比杀猪还利索,最喜欢吃人肉馅包子。人肉也分个三六九等,婴孩最嫩,女人次之,男人和老人嘛,只能熬汤。” 杨氏哆哆嗦嗦地看着眼前那柄板斧,再看罗敬和洛铮脸上都带着像蜈蚣一样狰狞的刀疤,吓得不敢再往前爬半步。 山匪可不会讲什么道理,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你你是那个贵公子请来的,我都听见了,不让你杀人” 罗敬挑挑眉,嘿嘿一笑,“是啊,他是说不让杀人,我也不打算杀人啊~” 说完提着另外一把短斧笑眯眯地往躺在地上神色最狠厉的汉子那走,抓住他的手腕,扯出尾指放在斧刃下,用力一压一碾。 “啊!” 山林里响起撕心裂肺的痛喊声。 罗敬握着斧子在野草上揩干净斧刃上的血,捡起那根断指回头丢到杨氏面前,森然一笑,“我这也没杀人,不是吗?” 说完起身拎着斧子又坐回大石头上,朝叶妤秋努努嘴,“接着说,我给你镇场子。” 叶妤秋惊魂未定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断指,上面带血的切口正对着她。牙齿抖得咯咯作响,浑身不可抑制地打寒颤。 “切个手指而已,不用吓成这样吧”洛铮伸脚把断指踢到远处,挪动身子坐在她对面,想了想又侧过身子把没有刀疤的那半边脸对着她。 看她手腕有旧伤,再加上伏在地上那妇人手臂上蜿蜒交错的疤痕,这小娘子不可能没经历过血腥场面呀 “我我不是怕这个”叶妤秋揪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你那杆银枪可以给我拿着壮壮胆气么” “女子天生不喜兵刃,你倒是有趣。”洛铮伸手把靠在树干上的长枪抓过来递到她面前,“喏,给你。” “多、多谢。”叶妤秋抓着枪杆抱在怀里,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抿抿嘴,盯着闪着寒光的枪头缓缓开口。 “我刚到地窖第二天,刚才被切手指的王铁山让人捆着我们拉到晒谷场那里躺着一个浑身伤痕的女人,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她剥光衣裳” “村里的男人解下裤腰带,一个接一个上去”她握紧手里的枪杆,咬紧牙关,“那个女人流了很多血,像具尸体一样躺着不喊也不叫,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被推到最前面的我们” 她伸手指着王铁山,“他说,这个女人怀了身孕刚刚对她松懈一些,却不知死活想逃,按规矩”她抖了抖身子,咬住下嘴唇,“按规矩做成人彘放在瓮里,给我们新来的每天看着长长记性” 第321章 可惜你不听老人言呀 叶妤秋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面,他们举起斧头,把那女人的手脚都砍了下来,一下砍不断就砍两下,三下 每每午夜梦回梦到这个场面,除了那淌了一地的鲜血和斩断的手脚,让她冷汗直流心生愤怒的是那双绝望的眼眸。 这个女人她认识的。 是她唯一的朋友,织秀。 厨娘的女儿,家生子,也在大灶房做杂活。 她在家里没有地位,时常被三个嫡姐刁难,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她住的院子挨着仆妇院,或许是织秀和她生辰在同一天,织秀是仆妇院对她最友善的人了。 她的院墙有一个耗子洞,织秀经常偷偷塞一些吃食过来,有时候是半块糕点,有时候是半个鸡架,都是从主院桌上撤下来的。 后来传出织秀爬了二少爷的床,被划花了脸发卖了出去。 别人信,她却是不信的。织秀有心上人,从没想过要飞上枝头。 她没想过再见面是这种不堪的情形,想起曾经那些温暖的点点滴滴,她决定要为织秀报仇。 她看了一出杀鸡儆猴的血腥场面,也看了装在瓮里放在地窖里已经死去的织秀。 她和那些关在地窖的女子不一样,没有哭哭啼啼,对于来找她们谈心劝说的杨大嫂笑脸相迎,表示绝不会逃跑,只想在村里好好过日子。 当王铁柱来地窖挑人的时候,她知道这张脸可以派上用场了,只需娇娇弱弱对他露出崇拜的眼神就好。 他是王铁山的弟弟,织秀就是他上一个媳妇。 她放下廉耻,当着地窖那些同伴的面,在他身下青涩又柔媚承欢。 王铁柱很喜欢她,一连三天都来找她。第三天,她撒娇说地窖太脏了,然后不出所料被王铁柱抱着回了他家。 王铁柱好哄,王大娘却不是省油的灯,用铁链把她像栓狗一样栓在床柱子上。 她在家里虽不受宠,但也没做过什么力气活,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好在明面上太苛待她,这副身子像大部分闺阁女子一样,娇弱得很。 铁链磨破了她的手腕和脚腕,在炎热的天气里发脓,她不敢吭声。 白天王铁柱要去地里干活,傍晚才回来。 她从不跟他说白日里王大娘有事没事上家里来打骂她立威,因为王大娘折磨她的方式是用缝衣针扎她的头皮。 扎身上还能看见针孔,扎头皮上,翻都翻不出来。 她白天也没闲着,拖着铁链做家务。扫洒还可以,但是她根本不会做那些农活。 她故意在斩猪草的时候把手砍伤,等王铁柱回来的时候撒娇哭诉做不来那些杂活,更卖力在床上哄他高兴,说要给他生儿子。 没过几天,她的铁链就除了。 她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从不主动跟别人交谈,即便有人上门,她也只跟人说王大娘和王铁柱对她好。 杨大嫂是村长家的小妾,管着地窖里的女人,是最早那一批拐卖到村里的良人。 时常来找她谈心,说村里的人是如何好相处,安心在这生娃过日子就好。 她面上附和,但是心里很看不起这种自欺自人的女人。 鉴于自己性子柔顺又听话,她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踏出家门,村里人对她的防范也降低了许多。 不仅如此,她还怀上了身孕。 不过她并不想要这个苦命的孩子,故意在做饭的时候用猪油炸了一盆面果子送去王铁柱的弟弟家说是孝敬婆婆,不年不节炸面果子,果然惹怒了王大娘。 她只说因为怀了身子嘴馋,只吃了一些,剩下的都拿过来了。 王大娘岂是那么好说话的?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败家娘们,她故意出言顶撞,王大娘那穷横的性子哪能忍这些,找了根捣衣棒便往她身上抽。 她护着肚子在躲闪间撞了一把王大娘,而后被反推的时候狠心把肚子往桌角上撞,众目睽睽,王大娘确实抵赖不了。 她设计陷害了王大娘,也流掉了肚子里的孽种,同时让闻讯赶过来的王铁柱恨上了亲娘。 一箭三雕,她也没落什么好,那种用铁耙子在肚子里用力搅似的痛,让她吃了苦头。 王铁柱连忙借了王铁山的牛车把她拉到镇上看大夫,同时也让她看见了希望,布告栏上贴着新任知县的悬赏告示。 去县衙检举揭发拐卖良人源头可获得二十贯赏钱,提供线索可以按重要程度获得一贯至十贯不等。 她在心里慢慢酝酿计划,等一个可以离开村子的机会。 镇上回来后,她日日以泪洗面,同王铁山哭诉自己第一个孩儿就这么没了,日日抱着那些做好的小衣裳。 为此,王铁山和王大娘大吵了一架,母子离心。 王铁柱提了家里的鸡蛋去找杨氏,让杨氏来安慰她。 她抱着杨氏的胳膊哭得伤心不已,假装被杨氏劝得看开了些。只花了七天,和杨氏成为了好友,甚至跟着她去地窖帮忙劝说新来的良人。 她知道凭自己微薄的力量是救不了人的,只能先取得杨氏信任,让杨氏带她出村,去山上采山货。 杨氏不识字,对识字的人天生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感,她拿棍子手把手教杨氏写自己的名字,写她女儿的名字。 半个月,杨氏完全放下了戒备,主动邀她去山上采箬叶,因为端午节快到了。 算是走运,让她发现一朵和赤芝长得非常像的树舌,于是她诓骗杨氏,这种百年灵芝必须趁刚采下来还新鲜的时候拿去卖钱才能卖高价。 自己因为身体虚弱,脚程慢,只能背着箬叶慢慢下山。 杨氏看她这么懂事,果断用衣裳包着往山下冲,并叮嘱她下山小心些,等卖了银子给她扯布做新衣裳。 “后来便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叶妤秋指指自己的脚,“为了避开村里人,我翻了两座山想绕山进县城,时运不济被捕兽夹阻碍了计划。不过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遇到了恩人。” “贱人!”被反绑双手的王铁柱在地上疯狂扭动身子,恶狠狠地瞪着她,“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叶妤秋转头对他弯起嘴角,满脸嘲讽,“你母亲有句话说得很对,像我这种富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对你这种目不识丁没有本事的庄稼汉死心塌地呢…” “可惜你不听老人言呀~你想要我的身子,我却想要你们这些人血债血偿呢…”叶妤秋笑得娇美,一如在他面前讨好他时那样。 第322章 少废话,给老子跑! 烈日当空,山道上一前一后跑着两匹黑色骏马,前面的那匹马驮着两个人,坐后面的男人手上拽着一根麻绳,拖着一串人。 “大爷,我实在跑不动了…歇歇脚赏口水喝吧…”老妇人双手反绑在背后,跑得趔趔趄趄,浑身大汗淋漓,转头祈求地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脸色铁青的罗敬。 “少废话,给老子跑!”罗敬扬手抽了她一鞭子,“你知道我兄弟的马能跑多快么,日行八百里!真跑起来能把你们这些杂碎拖得只剩一条手臂!”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缺了大德的人了,没成想这群人连畜生都不如! 特别是那个叫王铁山的,听那个秋妹子说,这厮想睡谁就睡谁,进了苦禾村地窖的基本被他睡了个遍,睡完了才把人卖给自己村和邻村的光棍。 要不是秋妹子是他亲弟弟挑中的,不然也得被睡! 他看着王铁山两兄弟脚下滴滴答答浸湿布鞋的血,冷冷勾起嘴角,有些东西还是割了的好,省得祸害人。 “你要是扛不住,就…往我这靠靠…”洛铮看着坐在他怀里的叶妤秋,低声说了一句。 这小娘子脚伤了,又不会骑马,只能抱她上马共乘一骑。 单骑马鞍不大,她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腹坐的。 一路上她紧紧抓着马鞍,身子尽量前倾不贴在他胸膛上。 但是她翻了两座山,受伤又流了不少血,这么热的天气,他们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吃食,她明显要熬不住了。 “我…我可以的…”叶妤秋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抓马鞍的手紧了紧。 又累又饿,日头也毒辣,即便是力不从心,她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 “啧,都这样了还倔什么。”洛铮执缰绳的手往她肩上向后一按,双臂收拢,“不然一会你从马上摔下去还得怨我~” “啊…” 娇软的轻声惊呼伴着软软的身子贴在他胸膛上,软玉在怀,洛铮脸上张扬的笑意僵了一下,完犊子了… 好端端的叫什么啊… 像小奶猫的爪子一样在他心上挠得心痒痒又舒服,更何况马儿颠得她一摇一晃的,这副没骨气的身子立刻起反应了都! 叶妤秋脸上很难堪,她不是不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自然知道顶着她的是什么。 悄悄挪动小屁股往前挪了挪,哪知那马儿又把晕晕乎乎的她给颠了回去。 “嗯!”洛铮闷哼一声,深吸一口,低头在她耳边咬着后槽牙低声说:“姑奶奶,你就老老实实坐着行吗,别折磨我行吗…” “我…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叶妤秋低声道歉,红着脸放松身子靠在他怀里,后面剧烈跳动的心跳声让她的背热出一层汗。 洛铮挫败地呼出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有心的,若是有心的,早就抱着她下马进林子了好吗… “呸!贱人!见个男人就往上贴!”王大娘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平时最看不得这贱人娇气的下贱模样,要不是这贱人在老二那吹枕头风,她哪会跟亲儿子离了心! 早就跟老二说了,这贱人整天妖妖媚媚的撒娇,就不是什么正经过日子的! 那地窖有的是能干活能生儿子的,干嘛非要选这个贱人! 脸蛋好看顶什么用,这下完蛋了,全家都得搭进去! 叶妤秋性子柔顺不代表她没脾气,她最恨王大山一家,现在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恨意了,她也不打算惯着这个经常折磨她的恶毒老妇! 她软软地嘤咛一声,柔媚着嗓音虚弱地说:“洛大哥…我好难受,我们快点回村好不好…” 洛铮倒吸一口气,这姑奶奶跟人置气的同时也没放过他啊! 谁受得了这个! 真是个聪明的鬼灵精,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怎么哄得男人心猿意马,关键他还拿她没辙… “好!”他一夹马腹,催马走快些。 “啊!我错了!别跑那么快啊!”王大娘高叫着往前跑,险些扑到地上。 心里后悔得不行,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逞一时嘴快做什么啊! 要是摔倒了就站不起来了,被马拖着走,皮都要掉一层! “完了…啧啧啧…”罗敬摇头失笑,举起手里的长枪认真地对它说:“秋妹子好本事,你家主人一会指定要心甘情愿给她当牛做马…” 不愧是能在逆境活得滋润的聪明女人,为了自己复仇的目标,什么都豁得出去,什么都舍得。 忍常人所不能忍,表面柔弱,内心坚韧,有脑子有手段。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低头在叶妤秋耳边说着什么的洛铮,缓缓咧开嘴角。 嗯,这小子也该成家了。 只是他知道秋妹子可不是什么容易交心的,得帮他好好想想办法。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照耀着烘烤了一天的村落,骏马悠闲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洛铮低头抿嘴笑笑,怀里的人已经歪在他胸膛睡得安稳,几绺发丝在她晒得泛红的侧脸拂动,修长的颈项微微扯开了领口,白皙的皮肤和上面系着的红绳形成绝美风情。 他大大方方欣赏美色,伸手帮她把发丝拢到耳后,手指触到如玉温润肌肤,怔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真是许久不做二当家了,竟然产生轻薄于她,属实有些孟浪的愧疚感。 看她睡着了他让雪聪把速度慢下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能正大光明多抱一会何乐而不为呢? “洛铮,你带着这几个杂碎慢慢赶上来,我先进村揪村长。”罗敬把长枪递过去,扬鞭打马率先往村子冲。 先前不着急赶路,一来是想着解决了这个村子之后怎么踢爆上游那些团伙窝点。二来也是想等太阳落山,这时候正是村民赶集回来或者干完农活回家吃饭的时候。 该抓的,该教训的,基本不会漏掉。 “好!”洛铮爽朗一笑,单手握着长枪横放在马背上,执缰绳的手环紧叶妤秋腰肢防止她栽下去。 他回头瞧了一眼身后那一串嘴唇发白灰头土脸的人,视线不经意和王铁柱对上,迎着他愤恨的目光,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用嘴型无声对他说了几个字。 我要定她了。 第323章 你把我的心哭乱了 叶妤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儿时的自己和织秀坐在破旧的拢翠院前台阶上看星星。 “秋小姐,六姨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你瞧,她是那颗最亮的星星呢!” “笨织秀,那是长庚星,不是姨娘。” “唔…我娘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那颗最亮的星星肯定是六姨娘!六姨娘最好看了!” 她一把捂住织秀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以后不能再说六姨娘最好看这种话了知道吗,会惹祸的。” 那一年,她们五岁,织秀是懂非懂乖乖点头。 寒冬腊月,明月高挂,织秀翻墙跳下来,捡起地上撒了一地的炭装进横倒的篓子里,蹑手蹑脚从后窗翻进屋里。 吹亮火折子,点了纱灯,嘴里小声地絮叨。 “我都听说了,是晗小姐把秋小姐推进荷花池的…她们还克扣了拢翠院的碳…不就是因为老爷昨天夸了一句秋小姐的簪花小楷写得清秀柔美么…” “咳、咳咳…莫要胡说…咳咳…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的…织秀,如果没人撑腰,真相有时候不重要的…咳咳…” “嗐!不说那些糟心事了,这是我烧火攒下的碳,明天让环儿藏严实些,别叫人发现了。呐,我给你带了半罐糖渍金桔,吃这个咳嗽好得快~” 那一年她们九岁,织秀那张小脸笑得有些得意。因为织秀的娘做了灶房小管事,私自藏些糖粉,大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草长莺飞二月天,乍暖还寒。 她坐在井边洗衣裳,手指冻得红肿发麻,头顶的阳光打在身上好像怎么也感觉不到暖。 织秀穿着半新夹袄跑进来,领口镶边兔毛衬得她那张瓜子脸俏丽争春,只是柳眉紧锁凤眼怒睁的样子有些凶。 “秋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听劝,我不是说了等我中午歇晌回来洗的么!” “左右无事,不如早点洗完交差,你的活计也不轻松。” “好不容易帮你把冻疮治好了,你倒好,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织秀撸起袖子把她架起来拖到一边,盯着木盆咬牙切齿,“又是晗小姐和毓小姐的衣裳,这回连月事带都一并拿来了!” “好织秀,别恼…”她蹲下身子搓搓手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偏头笑得促狭,“今天听那边有人说了两句闲言碎语,你不打算跟我说说惠嬷嬷的…二儿子么?” “咳…”织秀搓衣裳的手一顿,双颊飞红,眼神躲闪,“谁、谁喜欢长鸣那个坏小子啦!别听她们胡咧咧!” “哦~”她拖长了声音,“长鸣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呢,待人接物细心周到,长相周正,性格…好像不坏的呀~” 织秀压下翘翘的嘴角,羞恼地跺跺脚,嘴里嘟囔:“他、他就是坏,坏死了他!” 夏夜风爽,她坐在桌前绣一块红盖头,鸳鸯戏水,盘金双囍。织秀笑容可掬神采飞扬理线。 “秋小姐你最好了~我好想现在就顶着这块红盖头呀~” “不知羞,不是明年才成亲么…长鸣要是知道你这么急,定要笑话你。” “秋小姐你是不是糊涂啦,我后天就要嫁给长鸣了呀~哎呀,你快绣,我就靠你绣的红绸盖头给我挣脸面了呐~” 她疑惑地抬起头,“现下何月何日?” “四月二十九呀~你忘了吗?我娘和惠嬷嬷早就请好日子啦,五月初三是吉日呢!大夫人今天还赏了我一支喜鹊登枝银步摇添妆!” 她脑子有一瞬间混乱,怎么会是五月初三成亲呢? 但是看着笑得一脸明媚的织秀又觉得好像就该这样。这一年她们十五岁。 秋高气爽,院角那株桔子树挂满橘黄小灯笼一样的桔子。 她坐在檐下绣着软底小棉靴,抬眼瞧着织秀扶着腰踮起脚尖伸手摘桔子,哭笑不得。 “那桔子酸得牙齿打颤,也就你见天的往嘴里塞。” “秋小姐你不懂,爱吃酸才好呢,我娘说我怀的肯定是大胖小子!” “织秀,来~我给你的大胖小子送份礼~” 织秀打开荷包,连忙塞回她手里,“呀,秋小姐使不得~你好不容易攒下的体己银子怎么能给我,不要不要~你得留着置办嫁妆用!” “拿着吧,无论你生儿还是生女,等长大了用这些银子赎个自由身。”她笑了一下,心头莫名酸楚,“我不会嫁人了…” “胡说,哪有不嫁人的呀~我还等着秋小姐嫁个如意郎君呢,等回门那天,秋小姐可得给我带好吃的哟~” 她看着织秀那张日渐丰腴白嫩的脸越是笑得灿烂,心里越是悲伤。 泪如雨下,不知来由。 一只粗粝的手抚上她的眼角,低低叹息,“怎么睡觉都这么让人不省心…真是…” 叶妤秋缓缓睁开眼,盯着上方打着补丁的帐顶有片刻失神,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回过神来眼角的泪成串滑落,刚才确实是梦啊… 她没给织秀绣过盖头,她会盘金绣,却从不敢示于人前。 织秀的婚期定在今年开春,可是她去年冬月便被灌了红花发卖了出去。 哪有什么日渐丰腴白嫩的脸,她最后一次见她只记得那张蜡黄枯瘦的脸上疤痕交错,织秀眼神麻木已经不会笑了。 如果…那个梦不是梦该多好啊… “你别哭啊…”洛铮皱着眉头伸手帮她擦眼泪,“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 叶妤秋凄凉一笑,侧过身子背对床边,缩起膝盖埋头抱着双腿。 梦如果不是反的就好了。 织秀过得很好,也没有死。 她咬紧下唇,忍了许久,终于哭出声来。 如今她帮织秀报仇了,王铁山一家都要完蛋了,再也不用假装自己不认识织秀… 可是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梦里那个织秀啊… 洛铮愣愣地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女人,听着她从小声饮泣逐渐松开喉咙嚎啕大哭,似要把压在心底的悲痛一次性哭个够。 梨花带雨时她哭得柔弱易碎,美得让人心疼,现在这种极尽悲恸的哭法连他的心也哭乱了,像揪着他的心一样难受。 他叹了一口气,展臂一捞把她抱在怀里,“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同你道歉…你…把我的心哭乱了,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哄…” 耳边低沉的嗓音温柔似水,笨拙又实诚的口吻让叶妤秋哭得更厉害了,贴着她脸的结实胸膛心跳如擂。 她缓缓伸手环上他的腰,她压抑自己太久了,借个胸膛痛快哭一场吧,只此一次。 第324章 看她把你给馋的 夕阳自西边山头坠下,炙烤了一天的晒谷场像一口刚撤去柴火的平底锅。 正北边缘摆了一张刷了红漆的半新供桌,正中间放着一口瓮,上面盖了盖子。 瓮前香炉里燃着三炷拇指粗的香,供桌底下跪着几十个男人,上至头发花白,下至唇边刚长出胡须。 无一例外,他们个个抖如筛糠,表情惊恐地看着大马金刀坐在高凳上中年男人手里的饼子。 只剩半个了,等他吃完那块饼,苦禾村就要变血河村了… 他们齐齐望向站在供桌边上的叶妤秋,那张一如既往娇美的脸此刻在他们看来却只觉得恐怖。 “我错怪她了…” “我以为…呜呜呜…秋儿是好人啊…” “原来,她心里的痛苦不比我们少…” “我们以后怎么办…” 晒谷场边缘站着七八个衣衫脏污的少女,她们紧紧地挨在一起,抱头痛哭。 叶妤秋拿着抹布慢慢擦拭瓮脚的泥巴,眼泪一刻也不曾停过。 她来这里多久,这口瓮就在地窖里放了多久,如今,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只是斩断的手脚不知道丢在何处… 找不到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泪眼婆娑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翻身下马,手里拎着一个大竹筐朝她走来。 “怎么还在哭。”洛铮蹙起剑眉。 她是水做的吗… 从下午哭到现在,眼睛都哭肿了,看着就心疼。 想伸手帮她抹泪,又怕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 他弯腰从竹筐里拿出一对纸人摆在供桌上,“寿棺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送过来。还有纸扎,铺子掌柜答应连夜赶活,也是明天送来。” 他絮絮说着,不停的从筐里往外拿东西,“时间紧,金元宝买的是折好的,你就烧烧草纸吧。” 金元宝本应由至亲来折,但是他就是不想她熬夜做这些,她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应该好好睡一觉。 久未得到回应,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她再哭,他真的忍不住要抱她了。 “洛大哥,谢谢你,谢谢…”她更咽着连声道谢。 她身无分文,连一口薄棺都置办不起。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他却愿意帮她做这么多琐事,如何能叫她不感动。 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一句谢谢。 “多大点事,赶紧忙你的。”洛铮抿嘴笑笑,继续把筐子里的香烛纸钱往外拿。 罗敬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玩味一笑,看这情形,哪还用得他在那瞎操心。 这小子哄女人不是挺上道的么,人家在乎什么,他就卯足了劲猛攻,也舍得下本钱。 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群战战兢兢的人,拍拍手上的碎屑,拎起双斧。 “都抖什么啊真是,糟践女人的时候不都挺能耐的?我这人吧,也不爱跟人磨叽,来吧,谁先来!” “大爷…饶命啊…” “大爷,我们不敢了,饶命啊…” 那群男人吓得连连磕头,哆嗦着求饶。 罗敬不耐烦地踹翻一个离他最近的,沉下脸。 “看见桌上那口瓮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都没你们狠毒!今天一个也别想落下!秋妹子,你说,都有哪几个杂碎斩人手脚的!哪些人把她活活折磨死的!” 叶妤秋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抱着瓮额头抵在上面,扯动嘴里微笑着轻声说:“织秀,每一张脸,我都帮你记着呢。” 整个傍晚,晒谷场上的哭嚎声响彻云霄,鲜血染红地面,躺在地上的人像蛆一样疯狂扭动。 “别看。”洛铮伸手罩住叶妤秋的眼睛,满手湿润。 叶妤秋揪着前襟又哭又笑,“不,我要看,我要帮织秀看。” 说完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洛铮脸色骤变,一把捞住她拦腰抱起,“大哥,她昏过去了,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这边我来处理。”罗敬挥挥板斧,朝那些站在外围哭天抹泪的家眷们抬抬下巴,“还不去家里掏香灰?流血流死了可不关老子的事~” 洛铮把叶妤秋抱回去,探了脉象放心不少,合上房门之后立刻往晒谷场跑,县衙晚一点要来人,要忙的事挺多的。 月朗星稀,村里蛙声一片,偶尔从几户人家屋里传来哭声。 兄弟俩目送衙差押解人犯离去,齐齐呼出一口气。 “大哥,我看那班头的脸都快扭抽筋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还怪上我了?我这不是为了给秋妹子出气么!心结解开才好接纳你小子嘛!看她把你给馋的。” “咳…给点面子…” “行吧。这边事也了结得差不多了,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留给你处理。我得赶回去跟家里打声招呼,这几天估计没空待在这边。” 罗敬拍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家里赶。 洛铮回到小院,望了一眼叶妤秋那间房的窗户,黑漆漆没有点灯,心猜她大概还在睡着。 拴好院门给雪聪喂了草料,在外忙活大半天浑身是汗,找了个木盆在井边打了水冲凉,把衣裳随便洗了晾在竹竿上。 穿着湿哒哒的里裤,光着膀子去了客房。 刚踏进房门便察觉房里有另外一个的气息,拿不准是不是村里来寻仇的,长枪靠在床边了,反手把门栓卸下来直奔床铺,沉声厉喝:“谁!” “洛大哥…” “嗯?你怎么在我房里?不点灯?”他丢开门栓转身往窗台走,记得油灯和火折子是放在那边的。 “别、别点灯!” 身后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两条滑嫩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洛铮浑身一震僵在原地,倒吸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 叶妤秋沉默了一会,压下心中难堪缓缓开口。 “洛大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我除了这副身子再拿不出别的来还你的恩情。我知道你…你…如果你不嫌我脏,今晚让我伺候你吧。” 本来热血沸腾的洛铮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咬牙笑了,“你的意思,这是一笔交易?” “不…我不是…” “不是?”他按着她的后腰往自己身上撞,往前走了几步把她抵在墙上,冷嗤一声,“你现在不是正在做妓子才做的事吗?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洛铮从不狎妓,嫌脏!” “对不住…我这就走…”叶妤秋眼眶瞬间红了,挣开他的手跑到床边捡起外裳往外冲。 “娘的!”洛铮一拳砸在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气得不轻,踢了鞋子倒在床上大口喘气,手上仿佛还残留那滑嫩的触感。 气是真气,又气又纠结。 鬼知道他刚才花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把她按倒在床上! 听她哭着跑出去,心里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也不知道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女人又要哭多久… ------题外话------ 这条支线不知道要不要写完,怕宝子们不想看,征求一下意见。不想看的话我就接着写主线啦~ 第325章 你是个好人 这边还堵心得很,堂屋那边传来撞倒凳子的低声惊呼和扑通一声,洛铮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奔出去。 该死的,就不该骂她! 她那脚还伤着,走路都费劲,刚才那样跑出去指不定得多遭罪。 黑灯瞎火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倒在地上的模糊轮廓,他懊悔万分冲过去半跪在她旁边,“你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我、我没事…”叶妤秋咬紧牙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抖着手悄悄移开长凳。 刚才心里难受又跑得急,受伤的脚突然受不了力软了一下,撞倒了厚实长凳正巧砸在伤处,疼得她眼前发黑泪花直冒,钻心的疼。 洛铮听她说话带着哭腔,又听见她挪长凳,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往正房走,“是不是砸到脚了?” “我自己能走…”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抱紧了怀里的衣裳不敢挣扎。 洛铮一声不吭抱着她穿过堂屋踢开正房门板,熟门熟路走进去把她放在床上,摸到了桌上的火折子点了油灯。 眼角余光看她手忙脚乱把衣裳往身上套,艳红肚兜和莹白身子不过是匆匆一瞥就让他心燥,她有多软他是感受过的… 见她穿好了,那粗布打着补丁又不合身的破旧衣裳怎么看怎么刺眼,明显不是按照她的身材做的,不知道是那老妇还是杨氏的。 他沉着脸蹲在她面前,抓过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撩起裤腿,“啧,伤口裂开了。” 白纱布渗出血染红一片,看得他既心疼又懊恼。 “嫂夫人给你的药在哪?” “谁是嫂…啊,在柜子里。”她立刻反应过来,指指床边的立柜。 他拖了一张凳子过来给她放脚,起身打开柜子找到了纱布和几种药,捧到她面前,“哪瓶是金疮药?” 她一股脑接过来放在身侧,捡起一瓶,垂下脑袋呐呐地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歇息吧。” 洛铮皱起眉头盯着她的头顶,“你是在跟我怄气?” “没、没有…”她连忙摇头,披散的长发在胸前荡来荡去,“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虑你的意愿,让你难堪了,对不住。” 洛铮本来只是堵心,这会子已经堵到嗓子眼了,气得额角青筋突突跳。 “你是真有气死我的本事!”他黑着脸抱起她的脚坐在凳子上,“纱布金疮药拿来!” 叶妤秋瑟缩了一下肩膀,心头涌上万般委屈,“你不要凶嘛…呜呜呜…我都知道错了…我知道我身子脏…我…” 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她就被拽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他腿上被扣住后脑勺堵住了嘴。 “唔!”她挣扎着推他肩膀,心里慌得七上八下。 洛铮拉下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蛮横啃咬柔软的唇瓣,顶开牙关放肆吻着她。 啪! 一声脆响。 洛铮一愣,松开她,偏头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勾起嘴角笑笑,“很好。” 终于知道反抗,不是逆来顺受了。 “我、我…我不是有心…”叶妤秋哆哆嗦嗦忙不迭伸手摸他的脸,“我也不知道…就…疼、疼吗?” 他太蛮横了,啃得她嘴唇好疼,舌头也疼,不知道心里怎么生出来的怒气,激得她打了他一个耳光。 现在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气我,还打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嗯?”他眯起眼睛,揽着她的腰缓缓凑近。 叶妤秋哆嗦着嘴唇,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眼睛,“那你还我两个耳光…”说完闭上眼睛。 洛铮舔舔嘴唇笑了,这个聪明的小女人是吃定他拿她没办法是吧? 看着她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嫣红微肿的唇瓣诱人得很,“不许打我了。”偏头再度吻上去。 良久。 洛铮喘着粗气松开她,按着她的脑袋压在胸口,“真是要疯…” 喘匀了气把她抱回床沿坐好,咬咬牙,抬起她的脚拆纱布,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媚眼如丝眉目含春的她。 叶妤秋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脸热地快速扫了一眼他某个部位,“你…你要是想…” “不许勾引我。”他想也没想地打断话茬,“除非你打算跟我。” 叶妤秋垂下眼睛,久久没出声。 她知道他想要她,很想。 但是,总共不到一天时间,谁又能保证他是不是图新鲜呢。 她坐船原本是想去找之前说亲的秀才家。她也知道聘为妻,奔为妾,当时那种情形,实在顾不得那许多。 后来静下心来回想,还是莽撞了。 就算去了又怎样,他们敢得罪叶家吗,不会把她送回去? 主要是自己没有人脉,连个投奔的朋友也没有,姨娘出身青楼,她也没有外祖之类的亲戚。 这苦禾村,扑灭了她的憧憬,也磨灭了那些相夫教子的向往。 她对情爱已经没有触碰的心思了。 恩人临走时和她说,此间事了,若是无处可去,可以去垣县县城慕初阁找明霞东家,做工养活自己,重新开始新生活。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她想去,很想。 “洛大哥,你是个好人。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我…我配不上你。欠你的银钱,等我做工挣了月钱慢慢还你。” “呵,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洛铮自嘲笑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也不怎么干净。大概是坏事做多了吧,头一回有了心动的人,可她却避之不及。” 他本以为像她这样娇弱的小女人肯定会被他的脸吓得瑟瑟发抖,没想到她却不怎么在意。 会对他笑,对他哭,会对他撒娇,会小鸟依人埋在他胸口哭湿他大片前襟。 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感兴趣,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他就是想把她纳入羽翼之下护她周全。 他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他可以安安稳稳陪伴她。 叶妤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什么都是推诿之词。 洛铮帮她换好药,却不急着走,手指在她腿上轻轻扣着,突然眼睛一亮,“你户籍落在这边了吗?” 她摇摇头。 他缓缓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所以,你也没有路引对吧。” 她点点头。 他突然心情大好,正了脸色认真看着她,“垣县,你可能暂时去不了。第一,你没有路引,去不了别的县。第二,现在到处都在闹天花封路,垣县已经报了疫,你还是去不了。” “可是…恩人说…” “她从京城来,未必清楚垣县那边的情况。你还是先去我们九里铺茶棚把伤养好,我再帮你把户籍办了,等天花肃清了我再送你去垣县也不迟,你觉得呢?” 叶妤秋苦恼地看着他,恩人夫妇穿衣打扮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确实没说自己是哪里人氏,原来是从京城来的啊… 垣县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她也确实没有路引。 “谢谢你,洛大哥,劳你费心了。” 洛铮吞吞口水,心里有那么一点心虚,“行吧,你早点歇息,我回房了。” 第326章 别造孽,迟早要还的 时过晌午,天阴无雨,旧山立新坟。 一个披麻戴孝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沫,仰头望着立在一边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试探性地问:“大、大爷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问完便垂下脑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家里爷奶父母还在世,今天戴孝布也就罢了,上头还加了一层红,给别人当了一回孝子孝孙 他回头瞅了一眼后头那一群“孝子孝孙”,心情又释然了一些。 能在这跪着已经不错了,当初在晒谷场变着法折磨王铁柱上一个媳妇的,可都被割了子孙根,捆了手,被衙差押走了。 剩下他们这十来个当时极不情愿又被王铁山逼着解了裤腰带上去随便糊弄两下便退了下来的。 并不是所有汉子都稀罕睡别人媳妇,他有媳妇,本分人家的闺女,明媒正娶的。 王铁柱上一个媳妇哪能跟自家知冷知热的媳妇比?别的不说,光是那一脸一身吓人的疤就让人倒胃口,更何况当时人家还怀了身孕,这不是造孽么 王铁山在村里比村长还横,一个外姓人,能在村里横全靠朝廷有人给他撑腰。 他当初干的事跟现在不一样,村里都觉着挺好的。好些人家娶不起媳妇,只要花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能暖被窝能干活能生娃的女人。 后来不一样了,二两可买不着媳妇,得五两以上。脸蛋越好看的越贵,有学问识字的也贵。 王铁山也不在乎村里人买不买,多得是外村的来买。 他要弄死一个逃跑的女人之前,必定要拉着全村当家汉子垫背,这样才没人敢往外说,都栓在一块,下狱有伴。 那天,爹因为在田里闪了腰躺家里去不了,家里只能派他这长孙去。 临出门的时候,媳妇哭红了眼,拉着他的手说,别造孽,迟早要还的 轮到他的时候,按照老爹教的,随便摸两把算是走了过场,这种时候承认自己不行没什么好丢脸的。 挨了村里人耻笑,说他家里不仅老子是个软货,儿子也照种生。脸上是有些挂不住,不过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后头跪着的那一群,要么是真不行,要么是跟他一样只在自己媳妇那才行的,当时被人笑得有多难堪,这会子就有多庆幸。 洛铮回头瞥了一眼从天不亮忙活到现在的汉子们,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蛋了。 人群散去,他站在那默默地看着垂头跪在那一声不吭不停烧纸钱的叶妤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 昨天还又哭又笑的人,这会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好像一下子空了,没了精气神。 叶妤秋愣愣地盯着刚丢在火里的纸钱,心里空空的。长久以来,支持她撑下去的念想就是为织秀报仇,让她入土为安。 如今做成了,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掏了一个洞,风一吹,对穿而过。 她以为她会从村里哭到坟头,可是并没有,她甚至没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秋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望去,那站在桔子树下身穿兔毛镶边夹袄冲她抿嘴甜笑的不是织秀又是谁! “秋小姐,你最好了~”她摸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弯起眉眼笑得春光明媚,“我快要生啦~昨天有点见红了呢~长鸣笑话我做的小衣裳不如秋小姐做的精致。不过我已经揪他耳朵教训过了,他已经知道错啦~” 她笑着,身形越来越淡,“秋小姐已经嫁得如意郎君,三朝回门可得第一个来看我呀~我想吃酱肘子,唔长鸣不让吃,说我已经够胖了,再吃下去,生个八九斤的胖小子遭罪的还是我可是我真的很想吃嘛” 叶妤秋笑着嗔怪地瞪她,眼泪却滚滚落下,“回门哪有带酱肘子的,真是个馋丫头。” 没嫁人,怎么会有回门这件事呢 “要是不带酱肘子,我就让长鸣跟姑爷说秋小姐小时候的糗事!哎呀~酱肘子也不是那么重要啦,我其实是想看看姑爷长什么样~嘻嘻~” 叶妤秋低头拭泪,再望过去,哪里还有那个白胖人儿,也没有桔子树,只有随风摇曳枝叶的一株细小的野桔子苗。 那是清理荒地做风水时,和杂草小树丢到一边的。 她呼地一声起身,只是跪太久了,膝盖不听使唤。踉跄两步,有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她。 “起这么急做什么,慢一点。”洛铮盯着她有一会了,突然看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她定定看着旁边那一堆荒草马上站起来,想也不想的上去扶。 跪那么久,膝盖肯定僵了。 “我没事。”叶妤秋弯腰揉揉膝盖,轻轻推开洛铮,慢慢往右边走,捡起那株还带着泥的桔子苗环顾四周。 洛铮看她满脸纠结,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要做什么说一声便是。” “我想栽一棵桔子树在这里陪着织秀。”她仰着小脸看他,满脸忧愁,“可是他们把锄头带回去了。 乌发亮丽,巴掌大的如玉小脸,烟水明眸隐隐含泪,红唇不点而朱。 洛铮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果然是,女要俏,一身孝。 “还以为多大事,我来。”他走到松树下,拿起红缨长枪,寻了个位置开挖。 叶妤秋捏着桔子苗有些怔愣,那杆银枪他有多爱惜她是见识过的,背她上山的时候专门叫了一个人帮他拿着。 不许用来开路,也不许当手杖用。 现在却拿来当农具刨坑 这处山头离村子不近,从家门口出来,他一步也没让她走,一路背到这里。 从山脚上来,她明明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一直暴起,猜他肯定哪里有伤,想下来,他却不让。 硬是把她背到这里。 从头至尾忙前忙后一手包办,她都没法插手,什么也不用操心。 她望着崭新的墓碑,感觉胸口对穿而过的大洞似乎开始暖了起来。 “发呆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没应。”洛铮走过去拿走她手上的桔子苗,随意往她脸上瞟了一眼,挑挑眉。 她好像回魂了。 脸上不是那种空洞麻木的表情,嘴角甚至有了一丝暖意。 “我”叶妤秋垂下眼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指腹的泥沙,有点脸热。 刚才好像是在想他来着 ------题外话------ _(:3ゝ∠)_身残志坚的我,又来更新了。 写到这里,这个支线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吧,嘿嘿~ 感谢whalewendy打赏! 感谢宁静月票! 感谢火伊月票! 感谢订阅的宝子们! 比心~么么哒! 第327章 小坏蛋,你就诓我吧! 山林清凉,有风来。 叶妤秋伏在洛铮背上,犹豫了很久,小声地说:“洛大哥,你那杆银枪…我帮你拿吧…” 上山的时候有人帮忙拿,他托的是她的腿弯。 下山只剩他们两人,他只能单手绕到背后托着她的臀,这可不轻松。 “太沉了,你这细胳膊小手的,让你拿一路,明天肯定抬不起手来。”洛铮一本正经拒绝,嘴角却勾着坏坏的笑容。 拿什么拿,左手多幸福啊,它喜欢软软的触感。 叶妤秋抿抿嘴有些无语,又不是没掂过重量,枪杆也不是纯铁制的,她哪里就拿不动了? 他不给,她也不好坚持,只能抱着他的脖子尽量把自己的重量压在他肩上。 下山到半路,明显感觉他的后背紧绷了不少,脖子又开始暴起青筋,鬓角的汗出得也勤了。 她抓着袖子帮他擦汗,“洛大哥,你放我下来,歇一歇。” 洛铮眉头紧锁,咬咬后槽牙,“不用!” 一到阴雨天,这膝盖就不中用了。 趁自己还撑得住,一鼓作气下山才行。 如果停下来休息,那股气就散了,再想把她背起来往山下走可就难了。 “可是…你…” “没事,你要是心疼我,那你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呗。” “啊…这…我…”叶妤秋脸色窘迫。 她接触过的男人并不多,还没见过这种时而正经,时而痞气,收放自如的… 她不是不会说好听的哄人,可是,她那些哄男人的话,都是对付仇人王铁柱才用的… “很为难?那你跟我说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软腔软调跟你的人一样像水做的,听着舒服!” 直率洒脱的语气,明明白白的调戏,把叶妤秋心里戳得小鹿乱撞。 她除了紧张害怕之外,每次心跳得厉害皆因他而起。 她曾经向往的是翩翩佳公子,哪像他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一点掩饰也没有。 匪里匪气,霸道得很,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又不让人讨厌。 想起他昨天蛮横亲她,挨了打之后再亲她,虽然收敛了不少,但还是很霸道,红着脸小声抱怨,“你太坏了…” 洛铮挑高眉毛,“嗯?我不过是让你跟我说说话,这也叫坏?那你是真没见过我坏起来的样子。” “你就是坏,坏透了你…”鬼使神差的,叶妤秋忽然用织秀说过的话来驳他。 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和织秀那种忿忿不平的语气不同,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娇娇软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又带着撒娇的妩媚,洛铮被勾得心痒痒,险些无法抑制想往旁边树林里跑的冲动。 “呼…要了亲命了…天生的勾魂妖精…” “王大娘总骂我是狐狸精…连你也骂我…”她埋在他颈间闷闷的说。 “我哪里是在骂你,我喜欢你,魂都快被你勾走了好不好…” 洛铮温声软语安慰她,等听见颈间传来咯咯的轻笑声,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说好的哄他高兴呢? 结果一直是他在说好听话哄她高兴? 不知不觉被她牵着鼻子走,还傻了吧唧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小坏蛋,你就诓我吧!” “哎呀,你别捏呀,我怕痒…” 她想躲,洛铮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提醒她不要乱动,只好搂着他的脖子软了声音求饶。 占了上风,背上的小女人嘤嘤求饶让洛铮很受用,腿上疼,心里却快活。 “洛大哥,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是怕你生气” 洛铮把她往上抛了一下,换了一只手托着,“能让我生气的问题?我来猜猜,唔想问我为什么不做好人,落草为寇?” “嗯。”她低低了应了一声,探头看他脸色见他没有沉下脸,继续说:“要是触及秘辛,那我就不问。” 洛铮挑挑眉,心情更好了,“那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怕我?我和我大哥刚开茶棚的时候,好些路过的一看我俩的长相,根本不敢停留。以为我们开黑店呢~” 小女人终于有兴趣关心他的来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我说实话,你可别恼” “你先说,我再决定恼不恼。” 叶妤秋听他轻松的语气,抿嘴笑笑,“你和罗大哥是恩人夫妇请来的朋友,他们既然救我,必然不会害我,所以我不怕。” 洛铮舔舔后槽牙,了然一笑,“你倒是实诚,没拿好听话糊弄我。后来他们走了,你便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话说,我大哥一看就比我有能耐,怎么不见你对他使美人计?” 她对大哥的态度除了尊敬可一点没别的,倒是对他表现得柔柔弱弱,娇软可欺,欲擒故纵。 这一点,让他很满意。 使什么计不重要,重点是她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她又不是什么笨女人,脑子聪明着呢。 叶妤秋羞恼地捏了他一记,“哪有你这样直愣愣揭穿人家的”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达成目的,总要找个依仗。罗大哥他他是有妇之夫,我不能恩将仇报呀” “哦?这也能看出来?我光棍得很明显吗?” 叶妤秋噗呲一笑,“罗大哥的衣裳鞋袜都是出自家人之手,以他的年纪,即便是家中老母做的,也不可能在衣领上绣菟丝子。” “而洛大哥你的衣着,一看便知是铺子里做的。而且以洗衣裳的手法来看,应该是你自己洗的。领口袖口衣摆都没有仔细洗干净开线的地方缝得有点…潦草。” 再从罗大哥命令他来哄她的语气来看,她确定他没有媳妇。 “嘶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洛铮朗声大笑,“你这小坏蛋倒是看得准,也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让我栽得心甘情愿。” 他长舒一口气,眯了眯眼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出生将门,有心报国,驰骋沙场。奈何国贼弄权,让军中大好儿郎死得憋屈,连萧家那样的忠烈都被灭了门,我洛家亦受到了牵连,父兄族亲含冤而死。” “亲卫护着我逃命,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不愿受辱,跳下悬崖求死。本该命丧黄泉,却被一个采药人救起。他医好了我之后便消失了。后来我被通缉无处可去,便根据留信去往风云寨落草。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爱劫朝廷贪官和奸商。” 洛铮顿了一下,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咳…去年暨宁省大旱,我们出于无奈,劫了你恩公家的药材车队…后来才知道,他师父就是救我的那个神秘采药人…” ------题外话------ 感谢鸢尾花·缡打赏! 感谢zhong国富泽月票! 本来准备结束支线的,咳…我向金钱低下了头… 就…多写两章吧… 第328章 对付我干娘可简单了 下山的路一点一点短了,洛铮额头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带着叶妤秋用来帮他擦汗的袖子也打湿了一截。 她几次要求下来自己走,他却不肯,倔起来,任她怎么哄都不好使。 她不爱道人长短,没法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乡邻趣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伏在他肩头启了朱唇小声地唱起来。 “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 “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轻缓语调浅吟低唱,像秋日温泉般熨帖人心,唱词句句唱进洛铮心坎里。 耳边歌声柔美,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九里铺。很认真的考虑新房应该怎么建,婚宴摆几桌,和她第一个孩儿应该取什么名字。 想着想着,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嗯?怎么不唱了?再唱一首词,我爱听!” 叶妤秋羞恼地捏他的耳垂,嗔怪的话语脱口而出,“别喊!呆子…快进村了呀,我又不是歌伎,哪能唱给外人听!” 说完掩唇愣住了,心下懊恼,她怎么也学会捏人耳朵了… “外人…唔…这词用得好!”洛铮乐得不行,心里美滋滋的。 连那句骂人的呆子都觉得亲热得很,比什么洛大哥好听多了。 她气得脸热,伸手又捏他耳垂,“你还说…” 洛铮笑嘻嘻哄她,“好好好,我不说。” 小女人就是不一样,揪耳朵威胁人都不舍得使劲,不痛不痒的。 哪像干娘揪他耳朵,恨不得把人拖着走,甩出去八丈远。 回到小院,叶妤秋迫不及待从他背上下来,进储物间翻出一支艾条。 “洛大哥,你坐着,我帮你艾灸祛风。”她单脚跳到洛铮面前,指指墙边的凳子。 洛铮皱眉,觉得洛大哥这个称呼不香了,“要不,你还是叫我呆子好了。膝盖是旧疾,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把我喂饱再说吧。” 这都半下午了,午饭还没吃呢,饿得慌。 收到她含羞带怒的一瞪,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喂饱… 咳…方式挺多的。 “我说的是肚子饿,你信吗…”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瞪他的眼神更凶了,像只猫崽,奶凶奶凶的。 “真的。”洛铮搂着叶妤秋,满脸温柔。 “好吧,你先放开我。”叶妤秋蹙起眉头拍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臂把艾条塞进他手里,跳到旁边掀开米缸,“唉…果然…” “怎么了?” 她蹲在地上转头朝他歉意地笑笑,“怕是没办法给你做吃食了,有人来过,幸好,马没被牵走。” 洛铮扫了一圈,东西没有翻乱,只有橱柜底下和那几口缸旁边有些散落的米面。 看她神色从容,应该早就发现了,只是压下不说,先顾着他的膝盖。 “就算他们想牵,你以为雪聪是好惹的?”他笑着捏捏她的脸,“你在这等我,我去王铁山家里看看就回来。” 叶妤秋点点头,苦禾村四十来户,恨她的超过一半,但是有钥匙又知道东西放哪里的,也就王铁山的发妻了。 刚才进门,家里那两只鸡没有围上来要食吃,她便知道有人来过。 她慢慢挪到卧房,针头线脑都被拿走了,几身破烂衣裳倒是还在,药也还在,那一小卷纱布不见了。 洛铮回来得很快,“王铁山家里没人,问了旁边那家,说是我们出村尾不久,王铁山的媳妇带着几个子女赶牛车从村口走了,也带走了杨氏的女儿,一车东西满满当当的。” 他抓过她正在叠的衣裳一把丢开,“这几件破烂有什么好收拾的,走,我们去镇上吃饭。” “哎~你别扔呀…”叶妤秋把衣裳捡回包袱皮放好,“扔了就没了。” 洛铮抱臂上下打量她,这身破烂粗布衣裳还不如放在门口那身白麻布丧服看着舒服,又看看她脚上的草鞋,这么白嫩的脚应该穿绣鞋嘛。 他弯腰嫌弃地扫开那几件补丁衣裳,坐在床沿,一把搂过她抱坐在腿上。 “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跟我,我都不希望你和这家人再有什么瓜葛,包括衣裳鞋袜。我给你置办新的,不许说不要。” 她垂下眼眸小声抱怨,“你好霸道…”乖乖地把药和艾条用一块布绑成小包袱。 他的心思不管是明的暗的她都知道,放着马不骑,说什么山路崎岖难走,非要亲自背着她上山下山。 她可没忘记罗大哥训斥王大娘的时候说过一句话,那匹叫雪聪的马,日行八百里。 这种好马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 他使得一手漂亮的苦肉计,她也确实心疼,谁能想到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男人还有疼痛难忍的时候。 “那两只鸡是我从小鸡崽喂起的…都快下蛋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那有什么,我给你抓一笼天天喂…嗯?”洛铮眨眨眼,缓缓拉开嘴角。 “说吧,还想养什么,我好决定院子修多大。猪得养两头吧,嗯,牛也来一头。给你养一头温顺的骡子,出门便捷。再养一窝兔子,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么…还有…” “还有?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叶妤秋捂脸又气又想笑。 光听着就觉得害怕,那些可都是要吃喝拉撒打扫笼舍的呀! 他是准备让她每天在牲口棚里忙得昏天暗地,从头臭到脚吗… 突然很想去垣县做女工… “呃…”洛铮不自在地挠挠头,“是有点多了。” 一时激动,说高兴了。 让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天天灰头土脸伺候那些做什么,捧在手心里疼爱还来不及。 养什么鸡鸭牛羊,养两个胖娃娃不比那些来得有盼头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他一把抱起她往外走,“我哪舍得让你做那些脏活累活,先去镇上吃饭,置办东西,然后带你去见我干娘和大嫂。” 叶妤秋搂着他的脖子乖乖靠在他怀里,低声犹豫地说:“我…我有点怕…我已经…” “放心吧,我不在乎那些,我干娘也不在乎。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女中豪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拿得出手,就是脾气有些暴躁。我大嫂也是二嫁,我们弟兄都很敬重她。”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坏坏一笑,“偷偷告诉你,对付我干娘可简单了。只要能打得过她,让她甘拜下风就行。” “你这不是在为难我么…” “哦,对,你办不到。”洛铮煞有其事点点头,“别慌,我还有一招。那你就勤快些,早些怀上小秋儿小铮儿,她就不会为难你了,还会把你供起来当小祖宗!” 叶妤秋恼羞成怒,伸手捏他耳朵,“惯会欺负人!” 还以为是什么高招,亏她认认真真洗耳恭听,结果还是被他涮了一把! ------题外话------ 感谢桃子打赏!(之前忘记感谢,赶紧补上) 感谢這爱、狠羡月票! 第329章 我先上去抢两碟吃的 马蹄进镇踢踏响,江水行船随波开。 客船上层甲板,一张矮桌,两个蒲团,两人对坐。 沅江边上一群又一群衣衫褴褛的纤夫,弯下腰手脚并用,几乎用爬的方式缓慢前行。 纤夫肩上宽大的布制拉纤带绑在碗口粗的纤绳上,喊着有声无字的号子,听着各自纤队的指挥拉船逆水而上。 舒映桐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大型纤夫团队拉纤,在前世,纤夫这个职业早已退出历史舞台。 她坐的客船顺流而下,对面过来的船只能靠人力一路拉着走。 纤夫不是只要力气大就行,必须要和船工舵手协作配合,听从指挥调度,失误则容易导致倾斜翻船。 十五六的少女提着大竹篮从直梯上来,见舒映桐支着侧脸聚精会神望着对面岸边的纤夫,未语先笑。 “这是夫人要的白甜瓜和茶点。后天便是端午了,我娘昨天在渡口买了一些箬叶和红枣,包了一些粽子。刚出锅的,送一盘上来给公子夫人尝尝鲜~” 少女长着一张圆月脸,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一对小酒窝,人甜声甜,很讨喜。 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笑脸始终对着舒映桐,没往景韫言那瞟一眼。 “多谢。”舒映桐颔首,随手从桌下拎了一小坛子梅花酿递给她,“有来有往,回礼。” “不敢不敢。”她连连摆手,笑得更灿烂了,“不过是几个粽子,当不起这么重的回礼。夫人要是喜欢明珠,当做赏赐便可。” “随你,酒是你的了。”舒映桐并不在意形式。 这些人在水上讨生活,只要不是江河枯竭期,基本都在船上过日子。因为湿气重,无论男女都爱喝酒。 “多谢夫人赏赐!”明珠高兴地接过酒坛子,一张圆脸笑出花来。 贵人公子喝的肯定是好酒,那可是金贵东西,拿去给哥哥们,肯定能乐半天! 明珠走后,景韫言扁扁嘴,晃着手里的酒坛子小声嘀咕,“用得着送这么大人情么,总共给我两小坛子,还送人一坛…” 那怕赏银子也行呀,在这江上,好酒可不好买。 “少不了你的。”舒映桐拿了一片切好的白甜瓜递到嘴边啃了一口,“脆甜,还不错。” 景韫言捏着瓜指指岸边的纤夫,“你为什么一直看他们,心里盘算什么呢?” 她吃完手里的甜瓜,又拿了一片,“拉纤给的工钱不高吧?” 没接触过这个行业不知道工价,不过这是这个时代的底层行当,和景点那种带着展示性质的有本质区别,肯定挣得不多。 “一般,和村里那些泥瓦匠差不多。这些纤夫大多是没有田地又没有手艺的,加上赋税徭役,一个纤夫想养活一家人,基本不可能。” “劳动力太廉价。”舒映桐摇摇头,“路走窄了。” 景韫言捏着甜瓜,笑吟吟地看着她,“夫人有何锦囊妙计?” 她关注一件事的时候可不止只关注眼前,必定和别的事连接在一起。 他还真有些好奇她想到了什么。 舒映桐拿帕子擦手,闲闲地瞟了他一眼,“让你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弟去拉一天船,体验体验底层百姓的辛酸苦辣,这样才有魄力舌战群臣,再来谈策略。” 幼时在皇城,少时山庄,后来在封地。 为了降低存在感,不能天天在外面瞎晃。现在做了皇帝接了个烂摊子,更没机会出去体察民情。 有些事如果不能亲身体验,全靠官员写的那些奏疏,一些情报组织给的信息,效果不理想。 景韫言挑眉,附和点头,“唔,这个法子好,让他不再天天焦头烂额,下力气就行。累得精疲力尽往床上一倒,肯定睡得香。” “少帮他卖惨哄我。”舒映桐握着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又不是我夫君,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有道理,累死他算了。”他眼含笑意剥了粽子递到她嘴边,“来,尝一口今年的第一个粽子。” 红枣花豆粽,甜口的。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张嘴啃了一小口,还没开始嚼,后面传来惊呼声。 “哎呀…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舒映桐默默翻了个白眼,冲景韫言舔舔嘴唇,“夫君,还要。” 景韫言手指一抖,险些笑出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低声说:“这么调皮的吗…” 明明不爱吃,为了给别人添堵,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了? 还故意说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的桐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啧啧…真是不知…” “你上不上去,不上去给我滚下来,别占着梯子说屁话!” “要你管~哼~夜叉娘!” “师姐,你别冲动呀,这回再把人打残,咱们又要罚去思过堂待一年半载了!” 后面一阵慌乱踩木板的咚咚声,舒映桐已经开始吃第二个炸鱼酥了,甜粽太腻,她喜欢吃什么都不加的枧水粽。 旁边桌有人坐下来,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一个十五六岁少女,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两人都穿银灰窄袖骑装,长发半束半披,干净利落。 作男子打扮,却并未刻意掩饰性别。 小姑娘伸长脖子往舒映桐桌上扫了一圈,推推对面少女的手臂,哼哼唧唧撒娇,“师姐~我也想吃茶点…” 少女气呼呼甩开她,“吃屁!要不是你把银子赌光,咱们能这么惨么!能让你吃饱饭就不错了!” “我前面那也是赢了好些银子嘛,后来不过是走了背运才输的…”小姑娘悻悻地抠着桌沿,“再说了,你来得也太晚了,我输光了你才来…” “哦,那请你下回给我下药的时候,要么下轻一些让我早点醒过来。要么下重些,等你被人捆了卖到青楼我还昏迷着!” 小姑娘又往舒映桐桌上瞄了一眼,吸溜吸溜口水,又推少女手臂。 “哎,师姐,你看他们看起来很有钱又好像力气不是很大的样子。要不,我先上去抢两碟吃的,你帮我断后?以师姐的武功,挨顿揍应该扛得住。” “我凭什么为你挨捶!要抢直接抢,我帮你按着他们,吃完了你给他们磕头认错便是!” 舒映桐侧撑着脸捏了一个炸鱼酥送进嘴里,不咸不淡地轻哼,“从没见过这么大声密谋的。” 景韫言摇头失笑,端了一碟豆沙糍粑歪过身子送到她们桌上,“玉断魂家的小魔星又偷跑出来闯荡江湖了么?这回出师不利,在赌坊马失前蹄了?” 第330章 赏金有五千金呢 豆沙糍粑在眼前,小姑娘眼尾上挑的丹凤眼一弯,弯出几分俏皮乖巧来,激动地握住景韫言的手,“哇,好人呐!” “我好心送茶点给你吃,不曾想却招来杀身之祸。”景韫言叹了一口气拂开她的手,神色自若拿出方巾擦手,“十息暮这么难制又贵的毒用我身上,属实浪费了。”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少女脸色骤变,跳起来扯着小姑娘往身后一藏,手指在腰间一按,唰的一声抽出软剑指着景韫言,目光凌厉瞪着他,“你想要什么!” 十息暮,毒如其名,中毒十息之内毒发丧命,再无缘看见朝阳。 既然被认出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他中了十息暮又毫无惧色,她不得不防。 “本来没什么想要的,既然你问了,那就让玉断魂把澄雪和霜落给我就好。”他歪过身子冲她身后的小姑娘温和笑笑,“小魔星觉得划算么?” “好大的口气!”少女倾身要刺,一只小手默默扯了扯她的衣摆。 她转头一瞧,眼睛瞬间睁大,小师妹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已经红得像中午吃的螃蟹,正苦着脸指着自己张大的嘴巴,点头如捣蒜。 软剑收回腰间,她气势汹汹伸出手,“解药拿来!” “好说。”景韫言抛过去一个瓷瓶。 舒映桐放下茶杯,眉梢微扬,“澄雪和霜落是什么。” 看他们一来一往下毒,明显阿言的手法更游刃有余,给解药还挺痛快。 丹凤眼小姑娘人倒是长得漂亮,但是小小年纪,一个照面就下毒,信誉有保证? 她在那个年纪学会的是兵不厌诈,威胁她的人必须死得透透的。 景韫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笑嘻嘻地看着她,“烟雨楼最新的得意之作,一对雌雄匕首,有钱买不到。你那把短刀太普通,给你换把趁手的。” “她们这么草率就答应了?”舒映桐瞥了一眼举着瓷瓶往嘴里倒解药的小姑娘。 “咳咳咳…”小姑娘伸长了脖子猛咳,拖着自己的蒲团丢到舒映桐旁边一屁股坐下,撅着嘴哑着声音嘟囔,“我好歹也是少门主,一言九鼎的嘛。” 说完悻悻地抓了一片甜瓜啃了一口,望着天边满脸忧伤地嚼着。 感觉这次回去不是关在思过堂受罚那么简单了,估计会被丢进熔炉。 “你怎么知道我师妹用的是十息暮!”玉寸心咬牙质问。 “在红逍毒郎君手里花重金买的嘛,买得起的也就那十来个,小魔星可是大主顾。”景韫言老神在在回她。 司曜还跟他感叹,烟雨楼非常阔绰,有更实惠的不买,就喜欢最贵的,这种冤大头越来越少了。 “你还知道什么!” “唔…我想想啊…”景韫言偏头打量了一番玉玲珑,惋惜地摇摇头,轻声说:“刚从思过堂放出来又偷跑出来,这么急,想赶在临死前见生父一面吧。” 玉玲珑转过头愣愣地看他,把手里的甜瓜塞进嘴里咔咔嚼着,吞下去之后咂咂嘴,“师姐,咱们还是把他们杀了吧…他知道得太多了!” “作死别带上我,要杀你自己杀!”玉寸心丢了块蒲团在她旁边坐下,一张脸阴沉沉的。 这男人得多厉害才会知道这么秘密的事,还敢气定神闲说出来。 一个也就算了,旁边那个冷脸小娘子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瞧过她们,一身肃杀之气从她抽剑的时候开始笼身,到现在也没收敛。 这两人能是好对付的? “我毒不过他嘛…”玉玲珑又抓了一片甜瓜,苦大仇深地啃着,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景韫言,“你该不会抓我回去吧…” “赏金有五千金呢,我考虑考虑。” “别呀,我才刚出来,五千金算什么,我买我自己!” 景韫言下巴往桌上扬了扬,“以你现在的财力,怕是连一碟甜瓜都买不起。你师姐已经把饰品典当完了,那把剑她肯定不卖的。” 这小魔星也算是烟雨楼最头疼的人了,玩起火来连自家也不放过,从三岁开始,烟雨楼从年头到年尾都在修建房屋。 因为有心疾不能学武,为了自保,习得一手老练的下毒手法,专拿自己人练手。 从去年开始,她时常以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名头溜出去寻找生父。 一般把她当成普通小姑娘不惹她,还是很好相处的,也愿意锄强扶弱,时不时当一回散财童子接济穷人。 最疼她的就是五师姐玉寸心,无论小师妹闯什么祸,她都揽身上替她受罚。 玉玲珑不以为意,又抓了一片甜瓜,“那我可以先欠账的嘛~你报出名号来,等下船我就写信给我娘,她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也行,那就送去我清澜山庄吧。” 吧嗒。 甜瓜掉在桌上。 “你你你…”玉玲珑抖着手指兴奋地指着他,“你就是景韫言?那那那…景老前辈…” “哦,说巧不巧,他昨天今天都在繁陵城。不过你光顾着在繁陵城赌钱,没缘分。” 她咚地一声倒在甲板上,痛心疾首地捶胸口,“嗨呀~好气呀~去年秋天开始,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回回去你们山庄都扑空。不给续命就算了,想买我爹的消息也不卖,你们这么任性真的好吗!” “我们清澜山庄又不卖消息。玉断魂放话谁敢卖你爹的消息,那就是和烟雨楼交恶。再说了,你爹也未必想见你,何必自讨没趣。” 玉玲珑一骨碌爬起来,随手耙顺头发,拽着蒲团蹭过去,满脸甜笑。 “景哥哥,你看啊,你是少庄主,我是少门主,咱们是平辈对吧。” 她满脸讨好,眼珠滴溜溜地转,拽着屁股底下的蒲团又蹭回舒映桐旁边,“嫂嫂,你看我才九岁,很快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没实现愿望,多可怜啊对不对?” 舒映桐挑眉,“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玉玲珑殷勤执壶倒茶,“素来听闻景哥哥不近女色,那他肯定很疼你。难道你不想听一听烟雨楼风华绝代的门主和我爹的爱恨情仇吗?肯定比茶馆说书有意思啊~” “你倒是洒脱,说得在理。”舒映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不过,他可以私下里跟我说。” “啊,不行,我不能激动。”玉玲珑捂着胸口深呼吸,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我要平静…” 舒映桐转头看她嘴唇发紫,脸色发绀,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了。 皱起眉头,以目光询问景韫言。 景韫言示意红着眼眶从怀里掏药瓶喂药的玉寸心把人抱起来,“唉…匕首还没到手,人情先还上了…抱到九号间,续续命。” 第331章 草率得让人不敢苟同 夜幕降临星河闪耀,渔灯映水遥相辉映。 客船鱼龙混杂,入夜依然热闹非凡。 客船房间不比客栈,大多数人不耐烦待在憋闷的小舱房里。不如坐在大堂,点一壶清茶或者一坛黄酒,吹着江风倚栏听曲、行酒令、赋诗两首、作画两幅。 即便什么都不做,吹吹夜风赏赏夜景也是好的。 明珠提着两个浅口大竹篮穿过大堂,停在九号间门口轻敲门板,“夫人,饭食做得啦~” “师姐,快去开门!我饿了!”玉玲珑伸脚猛怼玉寸心的靴子,急得不行。 “你能消停点么?人家的饭跟你有什么关系,等你拔完针回房再吃。”玉寸心不为所动,白了她一眼。 舒映桐合上书本起身开门,明珠满脸笑容提篮进来摆饭。 “得了夫人一坛好酒,我哥哥们让我代他们谢谢夫人。今日收了一些江鲜,我娘让我把这道干菜酱香蒸江鳗送来给公子和夫人聊表心意。” “多谢。”舒映桐洗了手坐在方桌前,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伸长脖子一边咽口水一边催景韫言拔针的玉玲珑。 内心很无语。 小丫头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个消停,一张小嘴叭叭叭,捧人撒娇话不重样,铆足了劲想从景韫言嘴里套消息。 现在总算转移注意力了。 “嫂嫂~你们的饭菜看起来很好吃,我能留下来蹭饭吗?”玉玲珑吞吞口水,“我师姐太抠了,只点例牌菜…” 例牌菜都是大锅煮的,跟船钱算在一块,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味道也就那样。 想吃小灶,得另外掏钱。 这一桌菜,有鱼有肉有菜有汤,菜式精美,一看就是掏了不少钱的嘛! 这饭必须蹭! 她算是看出来了,景哥哥可听他夫人的话了。这位硬攀来的嫂嫂是不爱搭理人,不过在她看来,还是挺好相处的。 “你是怎么做到把蹭饭说得这么自然的?”舒映桐点点桌面,示意明珠添一副碗筷。 “我娘说,反正我也长不大,想说什么都可以遵从内心,童言无忌嘛~”玉玲珑趴在桌沿眸光闪闪看着那些菜,“大不了你把我赶出去,我不怕丢人,万一同意了呢~” “你继续在这丢人吧,我回去了,记得早点回来。”玉寸心朝景韫言和舒映桐抱拳,“我师妹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打骂随意,只求留她一条狗命。”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舒映桐捏捏眉心,“阿言,你们这些江湖门派是不是专出奇葩。” 这小丫头是亲生的吗,什么亲娘给自己的女儿从小灌输反正长不大的佛系思想… 说自己很快就要死的时候稀松平常。 “他们烟雨楼是挺特立独行的。”景韫言点点玉玲珑的头顶,“洗手才能吃饭。” “好呀!”玉玲珑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水盆旁边,抓了香胰子笑眯眯地洗手,“嫂嫂好像不知道我们烟雨楼?” 门被敲响,舒映桐起身把碗筷拿进来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不知道,没兴趣。” 以她的直觉,但凡表现出一丝兴趣,这米饭肯定粘不住小丫头的嘴。 “啊,没兴趣啊…”玉玲珑咚咚咚跑回来,端起碗盛饭,堆得高高的。 见舒映桐疑惑地看着她,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敬死人的饭才冒尖,我娘让我趁还活着给自己多攒一些饭,到时候她没空天天给我盛饭上香。” 景韫言低低笑出声,“倒是符合她的性子。话说,你在赌坊被人坑了,估计要不了几天,那家赌坊要遭殃。” “坑?”玉玲珑从碗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还粘着几个饭粒,“不是十赌九输,愿赌服输么?” 她咽下嘴里的饭,“我昨天在赌坊门口看见有个男人被打得不要不要的,跪在那跟赌坊打手磕头求他们不要把他女儿卖到青楼,我果断买了她女儿雇了辆马车送去烟雨楼。” “那男人拿了钱进去,没过多久又被打出来了。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嘛,我师姐不让。”她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气呼呼地嚼着。 景韫言把舒映桐碗里的鸭皮夹走,挑挑眉,“所以,你把你师姐毒晕了?该不是三日醉吧?” 玉玲珑得意地点点头,“嗯,就是三日醉!不过我下的剂量很轻的!我还在赌坊门口找半仙算了一卦,他跟我说吉凶参半,大胆去赌,时也,运也,命也。” 舒映桐眼角抽搐,在赌坊门口算卦,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这智商税交得不冤。 这小丫头真是大奇葩,十赌九输愿赌服输,送钱送得理直气壮。 有钱人家的熊孩子,不把钱放在心上,说话做事全凭心意。沟通能力极强,丢到哪都吃得开,下毒杀人做得面不改色。 说到算卦,玉玲珑索性停了筷子,咽下嘴里的饭菜,坐直了身子,“我觉得那个半仙算得特别准!” 她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我在赌坊赌了大半天,输光了。没有盘缠,马卖了,只能坐船。好几艘客船呢,我选了跟你们同一艘,交了朋友还有好菜吃!” 默默吃饭的舒映桐抬眼淡淡的看她,“草率得让人不敢苟同。” 什么鬼就把她划为朋友那一挂了? 自来熟的人都是这么自信么? “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是有过命的交情呀,你们救了我的命,自然是朋友了嘛!” 玉玲珑摇头晃脑,正想再说点什么,转头瞥见窗外江上有大船靠过来。 方头、方梢、平底,多桅多帆。 桅杆高大,桅高帆高,甲板上人头攒动,渔火投在长刀上,寒光闪闪。 舒映桐放下空碗,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一番,有些不能理解。 “水匪?打劫?” 沙船受水面积大,吃水浅,不怕搁浅,不惧风浪。 这艘沙船上的人衣着随便,五花八门,都带着兵刃,却很安静。 特地靠过来总不可能是为了问路借盐之类的吧。 打劫之前不该吼两嗓子耍耍威风么? 玉玲珑趴在窗台使劲伸出头去瞧,“哦~百悦分舵。他们不是来打劫的,是来卖东西的。” “卖东西挑晚上,还带兵刃?” “他们的货物都是海外来的,价钱有些贵。当然要带刀啊斧子什么的,这样才能保证船上每个人都能买他们的东西嘛~” “强买强卖,这跟打劫有区别吗?” “嫂嫂,咱们去看看百悦又运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番邦玩意呀!” 舒映桐扯回自己的袖子,“没见过这么积极给恶势力送钱的…” 玉玲珑一点也不气馁,转手揪住她的衣角,笑嘻嘻地继续劝说。 “我不想暴露身份嘛,身上又没钱,你们有钱呀~百悦的东西是贵,可是他们也有好东西的哟~走嘛走嘛,反正也是要买的~” ------题外话------ 这本书写到现在70万字,扑街是扑定了,毕竟我书没有着重围绕男女主来写,有时候他们在章节里把c位拱手让给配角,甚至直接不出场。 群像文的受众比较低不是它的问题,是我个人笔力问题。 其实我还挺想赶紧给个结局的,但是还有太多内容没写,挖的坑一个连一个,可以连成护城河了都…一下子交代不完。 因为个人原因,加上月底要发新书,这本只能随缘更新了,对不起宝子们。 感谢一直追订的宝子们,特别感谢从三月份开始,一天不落给我投票的银河遗落。 不是我不想写,现实就是小圆也是个普通人。要吃饭养娃,也有经济压力,写作不是为了梦想。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 让你们失望了,小圆在这里给各位郑重道歉! 第332章 我怀疑他们是骗子 客船下锚减速渐停,沙船抵着客船头,两船架上木板,沙船陆续有人挑着担子上客船。 玉玲珑的心思早已从饭桌上飞到了客船大堂,听见琵琶声和唱曲声停了下来,更是发了狠的往嘴里扒饭。 没想到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夫妻俩,根本不让她往外跑,必须把碗里的饭吃完再说。 舒映桐站在窗边看着那些挑担的人,淡淡开口,“他们以武力要挟船客买货,势力大到官府都管不了的吗?” “怎么说呢,嗯,我想想啊。”景韫言笑眯眯地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文渊欠百悦人情债,当初是百悦把军备和粮草一船一船运到京城的。只要他们不过分,官府也不太好干涉江湖门派的事。” 人家拿身家性命协助藩王造反,卸磨杀驴的事不好办嘛。 舒映桐推开他的脸,“注意点影响。” 说话就说话,亲耳朵都不管后面还有个小吃货的吗? “她?你太低估她了。”景韫言低笑出声,顺势搂住她的腰,“知道小魔星最喜欢去哪里行侠仗义么?”说着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各城风月楼。” 玉玲珑呸呸呸吐出嘴里的鱼刺,端起半叠腊肉炒豆角全扒拉到自己碗里,头也不抬地搭腔,“就是就是,你们亲你们的。唔,到床上去可不行,咱们还得去看货呢!” 搂搂抱抱亲一口算什么,什么没见过? 她抬头顺便瞧了一眼,嗯,还挺养眼。 比楼子香闺里那些胖得流油的大肥猪和美人滚在一块好看多了。 舒映桐心情复杂地转头瞟了一眼,挫败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人间大奇葩,八九岁的年纪,都经历了一些什么玩意 富养女没错,精神富养,那也不用涉猎那么广吧? 被个几岁的小姑娘调侃,三观炸裂,接受不了! “闭嘴,吃你的饭。”舒映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哦,我很快的!”玉玲珑一双筷子舞得飞起,和瓷碗拨得叮叮当当。 景韫言盯着舒映桐脸上浮起的薄红,心头痒痒的,他可太喜欢她偶尔害羞的小模样了。 想亲她,对上她眯起眼眸威胁的眼神,不怕死地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得很无辜,“好想亲,克制不了。” 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声从对面船上传过来,舒映桐狠狠地拧了一把他腰尖的软肉,恼恨地把窗户嘭的一声关上。 “嘶,好狠”景韫言一边揉腰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人家还是你的亲亲夫君么” “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喂鱼?” “信信信,我最怕鱼了”他立刻示弱,一把搂住她紧紧箍着腰肢撒娇,“不要嘛~” “不是,我是不是认错人了“玉玲珑僵着筷子茫然地嚼着嘴里的饭菜。 丰神俊朗没错啊。 惊才绝艳也没错啊。 冷峻矜贵和比花魁还娇软 是不是有点出入? 传闻中的清澜山庄少庄主不是这样的呀 “吃完了?走吧,出去看看有没有适合我家桐桐的好东西~”景韫言牵着舒映桐往外走,一开门就看见抱臂倚在门口的玉寸心。 “师姐~”玉玲珑从他们身后蹦出去,踮起脚尖小手圈着嘴巴小声地说:“我怀疑他们是骗子~” “过于掩耳盗铃了吧。”舒映桐无语地看着她的动作。 长得矮,在别人胸口说瞧瞧话,这悄悄话有什么效果! 玉寸心屈指在玉玲珑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个脑瓜崩,翻了个大白眼,“谁家骗子给你针灸送药还请你吃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人傻钱多吗!” 玉玲珑捂着脑门悻悻垂下脑袋,小声嘀咕,“说得也是…但…” 话音未落,对面房门拉开,走出来两人。 “哎哟~我说你们还能不能让开了?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真是没眼看~哼~” 耳熟的拿腔拿调,舒映桐合上门把提篮放在门口,回头睨了一眼。 一个满头珠翠的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五官清俊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子。一身书生长衫,没有戴冠,衣料普通,低眉顺眼。 “矮冬瓜屁股那么大?走廊这么宽敞还不够你走?说别人伤风败俗,先把自己那身淫靡之气遮一遮再放屁好吧!一开门差点没熏吐老娘,tui!” 玉寸心骂得口无遮拦,直接掀了他们的老底。 “你在胡说什么!”胖妇人脸色暴怒,想上去厮打又不敢。 玉玲珑背着小手围着他们绕了一圈,抽抽鼻子,闪到书生面前歪着头怜悯地望着他。 “啧啧啧噫这冬瓜婆娘味这么大,难为你还要用嘴伺候,怪不得你这么瘦,真是想想就吃不下饭。” 说完笑嘻嘻地走回玉寸心身边,皱着小鼻子满脸嫌弃。 “女大三抱金砖,大了人家一轮多,是准备抱金棺么~穿金戴银的,又不带家仆,摆明了是在外面偷汉子嘛~要是被她那个倒霉夫君知晓,肯定饶不了她~” 胖妇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甩着绢帕气急败坏爆吼:“一派胡言!” 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撞开玉玲珑脚步急促地往大堂冲。 “想死?!”玉寸心接住踉跄的玉玲珑,眉目一厉,提拳就想往上冲。 “哎?师姐,别冲动,撞一下没事的!”玉玲珑赶紧拉住她。 师姐这个暴脾气,肯定会打得那个冬瓜婆娘断手断脚的 到时候要是被娘知道了,少不得要挨罚,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还是别节外生枝,找爹要紧。 落在后面的书生一脸难堪,明明额角青筋暴突,却冲几人一一作揖致歉,语气诚恳。 舒映桐看着那书生垂头微躬的背影,淡淡地瞥了一眼玉玲珑,“冤有头债有主,为难旁人做什么。” 有的人,选择不了出身而已,人家要出卖什么换什么,是别人的事。 “没骨气,看不惯。”玉玲珑不屑地哼了一声,“读书人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景韫言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点点她的头顶,“又没丢你家的脸,你气愤什么,他也没招惹你。走吧,不是还要去看货?” 一说到看货,玉玲珑早就把别的心思放飞了,一把扯住舒映桐的衣角,“嫂嫂,咱们快走吧~别理那些破事!” 舒映桐无语地捏捏眉心,除了刚才那一句,她就没开口发表意见好吧。 不是这两姐妹一直在帮她怼人么 ------题外话------ 感谢梅-萱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评论、推荐票! 第333章 我们百悦什么都有 几人往客船大堂走,有两个提着大刀的壮汉迎面走来,腰上吊着的铜质镌刻腰牌在行走间勉强能看清“百悦”和“沅”。 每到一个舱房门口,用刀背用力扣门,拖长了音调高喊:“都出来挑选好物喽~弟兄们只过来请一趟,等第二趟上门的时候,那就要换个请法了啊~刀剑不长眼,一戳就是一个对穿眼哟~” “吃的用的穿的,样样都有~吃食口味香甜,用的穿的样式精美~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我们百悦什么都有~” 玉玲珑拉着舒映桐的衣角恨不得立刻窜到大堂,她对别的没什么想头,就是喜欢那些吃食。 只是别人走得悠闲,她也不好扯着人家往前跑,毕竟那些银子没揣在她身上。 师姐肯定买个小物件糊弄糊弄,才不会花钱给她买零嘴吃。 客船中段是大堂,通道两边摆着桌椅,此刻所有桌子拼在一起。 上面摆着一排翻开盖子的大木箱,已经有人围在桌边挑选货品。 另一边有张单独的桌子,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上面摆了文房四宝,一个收钱一个记账。 舒映桐扫了一眼,二十口大木箱,后面站着一排刀斧手。 有的见着长得漂亮的女客笑嘻嘻地出言调戏几句,大多数沉默无言,紧紧盯着到自己面前箱子挑选货品的船客。 有几个长得喜庆的汉子背着大刀,时不时拿一件货品出来讲解用处。 舒映桐挑挑眉,要是这些人不带武器,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农村赶集展销会么 景韫言捏捏她的手心,低头在她耳边说:“桐桐,我过去看看。你不喜欢拥挤吵闹,等人少些你再过来。” 见她点头,他才往人少的摊位走。 他只去过相邻的那几个国家,再远些需要横渡海洋的没去过,实在是抽不开身。 他也有些好奇百悦又运了什么回来。 玉寸心拍拍玉玲珑的脑袋,走到人最多的那一块挤进去,没过一会拿了一只铁皮彩漆小黄鸡出来,去旁边记账处报了房号往回走。 “给你,我看他们都买这个。”她把小黄鸡递给玉玲珑,又补了一句,“只有这个是我能买的。” 玉玲珑摊开手掌托着那只小黄鸡左看右看,指着侧边的一个小小的手柄,“这是什么?” “发条,往右拧几圈放地上试试。”舒映桐看着那只圆胖小黄鸡,心下感叹设计者真是童心满满。 小黄鸡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向上看,一只小胖鸡居然还有这种傲娇的表情。 “哎呀,它会走!”玉玲珑蹲在地上兴奋地看着越跳越远的小黄鸡,连忙上去捉了回来。 除了玉玲珑拿了玩具蹲在地上玩,其他人买了东西赶紧带着家人往回走。 那些人可不是正经摊贩,看人下菜碟。 要是穿得好的买最便宜的货品,他们会热情地把别的东西塞过去,如果不买就抽刀。 “我、我可以摸摸这只跳跳鸡吗?” 追得正高兴的玉玲珑抬起头,见说话的是一个一身粉色粗布衣裳的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正捏着衣角腼腆地冲她笑。 她偏头打量了一番,扫到她长茧的手指和脸上未消的巴掌印,“唔?你是谁家的丫鬟?” “不是的,我不是丫鬟。”她摆摆手,指指最多人的那边,“我是和叔叔婶婶一起来的。” “哦,那给你玩一会子吧。”玉玲珑起身把手里的小黄鸡递给她,“拧几圈这个发对,发条,它就会走了。” 舒映桐见玉寸心守着她们,人群也没那么拥挤了,抬脚往摊位最边上走。 扫了一遍乏人问津的那几口箱子,羊毛地毯、呢绒大衣、各种摆件。 难怪没人有兴趣,这些浓浓的欧洲风格洋玩意和中式古典有巨大的文化差异,审美不在一条线上,不被接受很正常。 最受欢迎的当属洗涤类的日用品和各种零食,贵是贵了些,起码能用能吃。 嘭的一声脆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复合型香味,清雅的薄荷糅合了玫瑰、百合和茉莉的典雅香味,就是酒精味刺鼻了些。 “哇~好香!” “什么东西这么香!” 在场的女人倒是很兴奋的围过来,舒映桐往边上退了退,打碎玻璃香水瓶的少女已经被人请去付账了。 一只手把她捞进怀里,凑在她耳边说,“桐桐,你说的玻璃原来还有这么多用处呀。你跟我来看这些,我有些不太能确定是什么。” 人群往香水那边聚集,其他的摊位倒是空出来不少,景韫言护着她往另一头走。 在钟表箱子隔壁,有一口箱子被放在了地上,货品摆在桌面上。 最边上码着一小堆红色丝绸包裹的小方条,上面用蓝色缎带打上漂亮的蝴蝶结。 一个精美的矮木架上卡着三支半臂长的管状物件,两头是白玉做的,中间木质,镶金贴银,雕花精美考究,明显的中式设计。 “桐桐,你看。它和民间烟袋锅子又不一样,还有这么多成套的物件。” 景韫言指指摆在桌上的其他工具,“我没看出来是做什么用的,特别是这个。”他指着放在边上的铜制柱型物件,上面还有一个玻璃罩子。 舒映桐在看见第一眼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来,手指一一摸过那些东西,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我来给你介绍,烟管、烟斗、烟灯、烟签、熬制生鸦片用的铜锅、铜铲、刮匙、盛放鸦片膏的烟膏盒。” 她拿了一块丝绸包裹的小方条拆开蝴蝶结,见到里面棕色的膏状物,送到鼻尖闻了闻。 石灰水、烟叶交杂的气味里带着蜜糖甜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景韫言,“回去再说吧。” “贵客可是京城来的?”一个背着大刀的汉子凑上来,满面笑容,“别看这些物件都是按照咱们的雕花样式做的,那可是正正经经从海外运回来的呢!” “瞧瞧这福寿膏,这可是滋阴补阳的好东西。夫人也是识货的,不知两位是去访亲友还是巡视产业?买一套吧,送给至交好友或是长辈,那可太挣脸啦~京城的官家富户现在正兴这个呢~” “不买。”舒映桐沉声拒绝。 “夫人,你看,咱们弟兄和你们夫妇遇上也算缘分不是?妇道人家怎好做男人的主?” 他抽出背上的大刀,冲景韫言笑得很和善,“这位贵客,你家夫人拆了咱的福寿膏,好歹买一套回去是不是?” 景韫言点点头,为难地看着他,“唉…我们家是我夫人当家,她不让买,我这也实在没办法呀…”他掏了掏袖袋,苦着脸摸出几文钱,“只有这几文,你看…够吗?” “玩老子呢!”汉子厉喝一声,提刀指着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334章 不就睡了你一回吗 景韫言面不改色看着离他不到三寸的刀尖,收起铜钱弯起眉眼轻笑,“哎呀~我只喜欢美酒,不喜欢罚酒,怎么办呢…” “不见棺材不落泪!”壮汉扬刀便砍。 锵! 斜刺里一把软剑格上去。 玉寸心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你算老几,你们分舵主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公子!” 话音刚落,江上传过来一道低沉阴翳的声音,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对吗?锦、瑟、姑、娘!” “滚你娘的,认错人了!”玉寸心一脸慌乱,收剑就跑,“阿七,你跟着他们别乱跑!” 玉玲珑抓着小黄鸡窜到舒映桐背后,小声嘀咕:“师姐是不是傻了啊,我能跑哪去,跳江吗?我也不会水啊…话说,这个倒霉鬼为什么在对面船上…他谁啊?” 景韫言回头好心的搭了一句嘴,“他就是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公子的百悦分舵主,周迟。” “嚯~”玉玲珑捂着小嘴蹲下身子,顺手扯过舒映桐的裙子把自己围起来。 要死了… 两艘船舷搭着长板,一袭月白劲装在江风中猎猎翻飞,男子身形颀长,步伐极快。 单手撑着木条围栏长腿一划,潇洒跳进大堂,俊美面容宛如上好雕刻师精心雕刻。 明明是勾人心弦的桃花眼,却因眼眸里聚着一团阴沉的浓墨,刀锋般凌厉的眼神,森冷的气息,生生斩断了大堂那些少女们的粉红心思。 他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景韫言身上,稍稍和缓了脸色,“煜恒,我现在要去逮个人,晚些再找你叙旧。” “叙旧倒是不急。”景韫言指指握着刀,额头沁出冷汗的汉子,“看了不买就提刀砍人,你们现在的规矩这么硬的吗?我已经挑了别的货品,你的手下定了新规矩?” 周迟平静地望过去,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下伏低身子,一句不敢辩解,也不敢求饶。 汗水沿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木板上。 他转头往记账桌望过去,“除了这次,他还犯过几次?” “回分舵主,三次。”那边毕恭毕敬回话。 周迟垂眸看着汉子的头顶,语气毫无波澜,“自去领十二刀,不必上船了。” 那汉子突然抖了起来,摔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下巴的汗滴得更快了。 站在角落的那群人收到周迟投过来的眼神,立刻上去两人把他拖下去。 “十二刀,基本就废了嘛,还上什么船,上炕都费劲。”玉玲珑蹲在舒映桐后面喃喃自语,忽然反应过来,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大片阴影投下来,她抓着手里的裙子蒙住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你认错人了!” “锦瑟在哪?你是打算蹲着说,还是到水里说?”周迟眯起眼睛,眼里一片阴沉。 “我不认识锦瑟,真的!”玉玲珑挪着小脚蹭到舒映桐和景韫言中间,“我就蹲在这,量你也不敢碰嫂嫂一下。” 舒映桐已经受够了小丫头把她的裙摆扯来扯去,弯腰拎着她的领子拖出去,把她丢给周迟,“水里说吧。” 周迟拱手道谢,拎着她的后领子往舱房那边走,景韫言牵着舒映桐追上去,清咳一声,“周迟,还是先去我那叙叙旧吧。” 舒映桐满脸疑问转过脸,挑眉看他。 叙旧? 明明就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咳、咳咳…你想勒死我啊!”玉玲珑手脚并用不停挣扎,想下毒来着,关键旁边还有个解毒高手呢。 听他们说话好像很熟的样子,那不是白白浪费么,就带了那么点出门,得省着用… 周迟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领子,还没等玉玲珑喘两口气,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对着走廊铿锵有力地说:“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自己出来,不然等着给你妹妹收尸!” “咳、咳…要死了,你怎么…这么…残暴,啊?”玉玲珑使劲掰他手指,以求救的眼神望向景韫言和舒映桐。 还没等两人开口,十号间的门拉开,玉寸心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冲出来,“我忍耐力也有限,你最好放开她!不就睡了你一回吗,我还没嫌你是个废物呢!” “一回?”周迟咬牙笑了,抬手从腰封抽出一把墨色折扇。 “哦豁~”景韫言搂着舒映桐往后退了一点,满眼兴奋,“周迟…你不会真被她…” 还没说完就被舒映桐捂住了嘴。 “你是准备让那边百来号人乱刀砍死么。”她说完就扯着他推开自己的房间,没好气地推他进去,顺手还扯走了玉玲珑。 “周迟,一会记得来叙旧,咱们展开…唔唔!” 舒映桐砰地一声关上门,斜睨着他,“展开说说?你这是什么损友,做个人好吗?” “呃…对朋友应该多多关心对吧。”景韫言笑得很乖,“我作为行医之人,专治疑难杂症呀~” 说完偏头看着趴在门上认真听动静的玉玲珑,戳戳她,“看来,你是知情的,不如,你跟我们说说来龙去脉?” 门外一阵叮噹作响,女子冷喝声不断。 周迟唰的一声展开折扇,黑色扇面和软剑相击,发出锵的一声金属对击声。 扇柄在他手上转了一圈,挑开软剑凌厉的攻势,扇面往下一扣,折扇缝隙卡着剑身滑到剑柄。 飘逸的步法一息之间便转到了玉寸心身后,手腕一抖,一条纯黑细链条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缠住她的身子绕了两圈。 “暗算!卑鄙无耻!你算什么男人!”玉寸心被捆住手臂,剑抽不出来,气得后仰下腰抬腿倒踢身后的周迟。 周迟挥开她的脚,磨了磨后槽牙,只觉整个头部都在突突暴跳,“很好,一而再再而三羞辱我。” 说罢扇面一收,手腕翻转后拉,截下她的剑,扯着链条往十号间走,脸上冷得快结出霜来。 一进门,抬腿踢上房门,黑扇和软剑抛到桌上,以极快的速度掐着她的脖子疾走几步扑倒在床上。 “亭昌城一别,我找了你大半年!这笔账,今天给它好好算个明白!” “算你个大头鬼算,放开我!” 玉寸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曲膝用力一顶,还没顶到实处已经被一只手抓住了膝盖按下,一条链子顺势捆了上去。 “说,你是谁!” 玉寸心疯狂挣扎,破口大骂,“要你管!你个死人,要杀要剐拿利器,压着我算是什么破招数!” 他并不想跟她废话,扯开她的腰封,唰的一声,交领劲装应声散开,“说不说?” ------题外话------ 感谢银河遗落打赏! 加更原因就是…我飘了…我有存稿… 存不住… 啊啊啊~周迟好帅~我要让他和宝子们马上见面! 第335章 我今天给你五十两! 他垂眸对上碧青肚兜上绣的粉色芍药和曲线,脑海里忽然闪过她骑在他身上的画面。 黑眸震了一下,眸色暗了暗,喉结滚动。 玉寸心慌得心里怦怦跳,这回他可不是当初那个受伤躺在床上又中了迷药的人了。 但是一想起他是个逛楼子的,想起当时他那没一会就缴械的表现,不屑地睨着他。 “狗男人,别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就你那被花娘掏空的身子,嘁,也就那样吧。五两都嫌给多了!” 要不是为了救阿七和另一个姑娘,她也不至于中了房里的媚香之后随便撞开隔壁的门睡他! 小白脸中看不中用,出力挨痛的都是她,给他五两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 “还敢提那五两!我今天给你五十两!” 刺啦一声绸布断裂的声音,玉寸心腿上一凉,终于慌乱地尖叫起来,“别碰我,你这种爱逛楼子的脏人!” 周迟抓着她的手捆住手腕举到头顶,俯低身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当初是不是也叫你这种不干净的花娘别碰我?” “谁不干净了,我干不干净你心里没数吗!你以为我想碰你,早知道我还不如撞另一扇门睡别人!呸!至少能省不少力气!”玉寸心蹬得床板砰砰响,不服气地瞪他。 “你再说一遍试试?”周迟脸色阴了下来,捏着她的下颌,“这大半年来,你还睡过谁?” 玉寸心向来吃软不吃硬,想也不想地张口就怼:“要你管,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关你屁事!我愿意睡谁就睡谁!至少都比你强!” 周迟凑近她的脸,“都?姓甚名谁,一个一个报上来。” 心里的怒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但是看到这双倔强的柳叶眼,总想起她半翕眼眸,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那对英气的眉毛也如此刻这样眉头紧锁,饱满丰润的唇间说出的话让他每每想起都暴跳如雷。 她说:“娘的,痛死了,小白脸一点用都没有!看你长得不错的份上,赏你五两吧!” 玉寸心在心里已经骂遍了他十八辈祖宗,她报个鬼的名字啊! 当时破瓜之痛让她火冒三丈,药性解了之后从他房间出去,转头就把那个捆在隔壁房里的死肥猪打断了三根肋骨,折断了手脚,卸了半口牙。 没过多久又遇上了他,又倒霉催的遇上了大师姐。 后来就是被大师姐逮回去,她和阿七在思过堂关了大半年,上哪睡人去! 一想到这个就生气,没心情和他吵,索性闭嘴不答,闭上眼睛看都懒得看他。 鬼知道这个小白脸为什么这么能打,不到十个回合就输了。 技不如人,落到他手上,爱咋咋地吧! 周迟眸光暗沉,犹如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你倒是护得紧。” 说罢低头瞥了一眼挣扎间移位的肚兜,脑海里闪过初见她时,一身舞娘装扮,掩映在红色薄纱下凹凸有致的身段,脸上亦是薄纱半掩面。 一串金链红宝石自发间坠在眉心,柳叶眼顾盼生辉,眸色微红。 红纱曳地,前面裙摆只到大腿,赤脚银铃。 一步一响,一动一响。 如今粉黛未施,男子骑装,少了青涩的妖媚,多了肆意洒脱的豪气。 他伸手拔去她头上的银冠和簪子,青丝散开,果然顺眼了许多。 玉寸心惶恐地等了半天没等来什么举动,忽然感觉头皮一松,蓦地睁开眼,忍不住威胁他,“你敢碰我试试,必将你碎尸万段!” 周迟垂眼对上她杀气腾腾的美眸,眸光幽冷,“这句话我也说过的,你不也没放在心上?” 他取过那支簪子,拇指一按,簪子对折,露出一截双刃利器。 神色淡漠捏着它,从她箭袖袖口划起。 “混蛋!我就两身衣裳!狗男人,有种别划!” “买得起烟雨楼的东西,跟我哭穷?你猜我信吗?” 呲呲啦啦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他按着她的手腕俯得极低,专注森冷的表情放佛在雕刻一件工艺品。 玉寸心气得血冲头顶,不管不顾挺身狠狠咬上他的脖子,这在平时她是不屑用这种市井泼皮招数的。 手臂一股剧痛袭来,利器刺进皮肉,她闷哼一声咬得更狠了。 周迟眉头一蹙,丢开发簪,转手掐住她的脸,“松口!” “松个屁!”玉寸心含糊回怼,下颌被捏得生痛也要拼着死力,嘴里已经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解恨就对了,管它是什么招数! 脖子上痛的同时又带着蹿上心头的麻痒,周迟盯着她衣领敞开,白皙圆润肩头上的那枚红痣,下腹邪火蹿得老高。 松开按着她手腕的右手,沿着腰线探到背后,手指一挑一勾一扯一撩,系带散开,手掌顺势滑到前面。 “唔!”玉寸心双眸怒睁,浑身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松不松口?”周迟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指尖却轻轻地刮了一下。 玉寸心哪受得住他肆意撩拨,恼恨地张嘴,“呸!狗男人!你到底想怎样!” “你说呢?” “我他娘的鬼知道!难不成我睡你一回,你被我睡出瘾来了!还想再睡一回!” 绝不可能,狗男人当时看她的眼神跟看死人没什么两样,恨不得用眼神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害得她差点进行不下去,好几次想跳下床跑路换个男人算了。 关键不知道那死肥猪用的什么鬼媚香,药性霸道得很,她身上就剩两粒清心丸,给阿七和那个姑娘了。 鬼知道她是怎么迎着他的棺材脸进行第二次的… 想想都佩服自己的坚强。 玉寸心口无遮拦的话语让周迟微微有些愣神。 那日,她破门进来,一个手刀击昏了正在宽衣解带的花娘。正当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错愕地看着这个后来的开始扯身上的薄纱舞衣。 他当时已经有了婚约,即便是遵从父母之命没有任何感情,他也不想对不起没过门的妻子。 一再警告这个不知死活的花娘,她根本没当一回事,欺他躺在那不能动,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这女人根本不懂情事,看似老练实则青涩的手段,让他该死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明明想把她脖子拧断,向来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致,在她第二次卷土重来的时候,她解了药穿衣跳床就走,留下他在那不上不下心里着实愤怒。 她刚拉开门,扬长而去。 他和门口哭红了眼的女子四目相对。 婚约退了,后来,他的未婚妻和他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了。 当时,带伤的他被老爹打得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下地。 他被人做局是事实,和其他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也是事实,他咬牙认了。 伤养好后,兄弟反目,清理门户。他处理完这些,一直在寻找当初丢了五两银子在他身上的可恶女人。 曾经遇到过一次,哪知她身边那个看似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一个照面就给他下了毒。 要不是刚好遇到煜恒,他的坟头草估计已经长得很高了。 他一直以来抱着找到她就碎尸万段的念头,现在见着人了,被她一反问,他也有些说不上来。 她是他痛恨的女人没错。 同时,她也是他第一个女人。 第336章 你赶紧的,睡完走人! 周迟一双眸色幽沉的桃花眼看似在看她,实际是在走神。 玉寸心咬紧牙关愤恨地瞪着他,像条鱼一样愤怒地蹦了两下,“狗男人,不答就算了,狗爪子能不能别他娘的揉了!你以为手里抓的是面团吗!” 烦死了! 手上的茧子糙得很,揉得她又麻又痒,总之心烦得很! 回过神来的周迟垂眸,心头突然漏跳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收拢。 “确实像面团。”他面不改色继续我行我素,看她气恼挣扎又拿他没辙的模样,突然觉得心情很舒畅。 “狗、男、人!真是够了,有种报出名号来!”玉寸心咬牙切齿地低吼。 她这副身子挨过刀剑,挨过思过堂的鞭子,就是没被羞辱过! 只要她不死,总会逮到机会把他剁成肉酱! 周迟挑了一下眉梢,“似乎…”手指张合了两下,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是我先问你的吧?” 话音刚落,门板被扣响。 “分舵主,呃…弟兄们要回船上了…你这边…呃…事情忙完了吗?” 站在门口的汉子满脸尴尬,抓阄抓中了,这种找死的活落在了他头上。 分舵主平时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刚才看他那副想杀人的模样,大伙都不愿意来触这个霉头。 但是东西都收拾好了,不问又不行。 周迟垂眸对上玉寸心吃惊的脸,忽然改变了主意,沉声下令:“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做好自己的事。” 玉寸心听着门口恭敬应声走人,满脸复杂地看着周迟,试探性地开口:“你就是百悦沅江分舵的…周迟?” 见他光看着她不回话,又嘴快地问了一句:“因为逛花楼被未婚妻捉奸在床然后一脚蹬了的那个?” 就说他是个脏人没错吧! 该! 周迟冷冷地看着她那双忽然眸光大盛的美眸,“拜你所赐。” “少攀扯我,关我屁事!我们又没被捉…”玉寸心忽然咬了一下舌尖,眉头紧锁,“不是这么巧的吧,不可能!” 江湖上传闻百悦今年新接任沅江分盟的周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婚期在即还去逛落仙楼,说落仙楼那位神秘舞姬妖艳动人,让周迟这种浪荡子放着温婉贤淑的未婚妻不娶,日日宠着这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的风尘女子。 她是去过一次落仙楼,也扮了一回舞姬,确实在他门口遇上一个哭得我见犹怜的大家闺秀。 但是,传闻中那日日受宠的美艳舞姬,跟她有一文钱关系? “事实就是事实,我不与你争辩。”周迟指尖一挑,碍眼的碧青肚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床沿,“你欠我的,一件一件还。” 玉寸心慌得像条被撒了盐泥鳅一样疯狂挣扎,“谁欠你的了!我不是给五…”接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说不下去了。 狗男人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不缺那五两… 只有他赏别人的份,在楼子里用五两砸他,那跟打他耳光有什么分别… 后来,阿七还对他下过一回要命的毒… “怎么不说了?继续聊聊那五两?”周迟盯着她的眼睛,手上也没闲着。 “等一下!”玉寸心闭上眼睛大吼,“我真不知道你是周迟,我要是早知道,绝对换个人睡!真的!” 周迟瞬间眼神如刀,扯她外袍的动作从慢条斯理变成刺啦一声,“千金难买早知道,晚了!” 玉寸心见服软不管用,被他三两下剥了个干净,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张嘴就骂:“狗男人怎么说不听的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他娘的不是要跟摘星楼联姻,这回别又让人捉奸在床退婚好吧!” “我不在乎。” “说什么屁话,你不在乎我在乎!” “你的在乎并不重要。” “狗男人,你敢碰…唔唔唔!” 玉寸心未说完的话被微温的唇堵了个严实,恨不得立刻剁了他。 一想到嘴里的血腥味是他身上的,恶心得想吐。 咚咚咚。 门板再次被敲响。 “嘶…属狗的吗?”周迟抬头舔了一下被咬破的唇,不耐烦地冲门口低吼:“滚!” “周迟,咳…虽然…但是…呃…”景韫言站在门口瞧了一眼抱臂倚在隔壁房门口的舒映桐,正了脸色转头冲着门继续说: “你这样强迫一个女子,总归是不对的。她也算和我有两分交情,给我几分薄面,也给烟雨楼几分薄面。” 里面没动静了,景韫言舒展眉头往回走,牵着舒映桐进房合上门,看了一眼眼睛红红的玉玲珑,叹了一口气。 “桐桐,你们这是在为难我。周迟并不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实在是这俩师姐妹做得过分了些。受辱也就罢了,还要人家性命,私人恩怨让我插手。要知道,周迟才是我的朋友…” 这不是让他难做人么… 舒映桐甩开被玉玲珑扯着的袖子,冷哼了一声,“都不是什么好鸟,我并不想听这种违背女人意愿的墙角,烦人。” 隔壁一直咚咚咚咚响,夹杂着玉寸心的怒吼声,小丫头又在她面前哭求,看资料都看不下去。 “你呀…”景韫言摇摇头,无奈又宠溺地笑笑,执壶往她杯子里续茶,“罢了,反正周迟欠我人情,这点面子总归是要卖我的。” 说完把桌上的果盘往玉玲珑面前推了推,“你也该改改性子了,不能总是让玉断魂和烟雨楼帮你善后。你师姐是受了玉断魂大恩,但她并不欠你的,你明白么。” “你以为你娘关你们两个是惩罚?她不过是用这种强硬的方法保护你们罢了,哪次不是她出面帮你们扫尾?惹上周迟,也算是你们踢到了铁板,自求多福吧。” 玉玲珑低垂着头,满脸不敢置信。 娘,除了骂她罚她,几乎不愿意和她共处一室,也不愿意理她。 怎么会好心帮她善后? 九号间很安静,十号间也很安静。 周迟沉默了很久,忽然意味不明地看着压在身下的人,“烟雨楼,玉寸心,对吧?” “是又怎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扯到烟雨楼!”玉寸心谨慎地盯着他的眼睛,“毒也是我让师妹下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呵~”周迟冷嗤一声,“早该猜到的,倒是让你迷惑了。别想着帮她担责,她的帐,我自会找玉断魂清算。至于你,劝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算帐。” 听到她承认,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烟雨楼全是女子,在男女之事上,门规极严。 只听闻烟雨楼小魔星有个脾性如钢如铁的五师姐,万万没想到她会以妖艳舞姬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和她们师姐妹最后一次见面,和她们被罚,也就是同一段时间的事。 他倒要好好问问这个嘴硬的女人,在守卫森严的思过堂,是如何想睡谁就睡谁的? 玉寸心看着他慢慢勾起的嘴角,比见了鬼还背脊发凉,慌得立刻躺平身子,“你想干什么,不是一报还一报?我接你那五十两就是!你赶紧的,睡完走人!” 什么叫有的是时间! 还不如让他有仇当场就报了! 周迟抬手轻抚她微抖的唇,低头凑近她,慢条斯理地解开她手腕上的链子。 “你觉得,被你咬伤的我,还是刚进门时的那个我吗?” ------题外话------ 感谢xy月票! 感谢南城花溅泪°月票! 第337章 你是镶金了么! 玉寸心抬眼便是正对着周迟刚毅的下巴,再往上一点,破皮的薄唇染血,鲜红得很是妖艳。 视线右移,他那脖子上的一圈牙印也在渗血,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咬他了,速战速决有什么不好! 惹上这个棺材脸,现在可不是她说了算了,鬼知道这狗男人要做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周迟松开她的手腕,瞥见她手臂上那道伤口,皱了一下眉。 翻身下来准备解开她腿上的束缚,不经意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欲念。 “跟你这种狗男人无话可说!”玉寸心气恼地挺身坐起,伸长手臂捡起肚兜往脖子上套。 周迟慢条斯理地收起链子,“我允许你穿了吗?” “有病吧你,不让我接那五十两,我不穿难道光着?”玉寸心快速绑好系带跳下床,打开箱子翻出一套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穿上。 周迟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欣赏她换衣裳,脑海里全是她穿红纱舞裙的妖媚模样。 玉寸心咬牙切齿地系好腰封,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灼伤上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狗男人一直盯着她看。 没有簪子绾不了发,也不想过去那边拿。 随手捡起地上被他撕破的衣裳,刺啦一声撕了根布条,长发往脖子后面一拢,系上布条随便绑成一束。 打开另一口小箱子取出金疮药,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口才开始束好袖口。想了一下,塞好瓶口往后一抛,“自己上药。” 周迟扬手一抓,丢在旁边,“我要你给我上药。” “你看我理你吗!”玉寸心砰的一声盖上箱子。 “哦,是吗?”周迟嗤笑一声下床,“那我还是先去隔壁提了小魔星过来算算帐吧。” “我!”玉寸心铁青着脸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一把按坐在床沿,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万、事、好、商、量!” 一把抓起瓷瓶拔开瓶塞,刚要往他脖子上倒,被周迟抬手拦住。 “又要做什么!” “坐这。” 她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他腿上,捏紧手里的瓷瓶,“信不信我捶爆你的狗头!” 周迟一言不发收了手臂作势要起身,玉寸心二话不说抬腿愤怒地跨坐在他腿上。 “嘶~”周迟倒吸一口气掐住她的腰,额头青筋跳了跳,“玉、寸、心!” “吼个屁!我又不是故意的,鬼知道它那么碍事!”玉寸心比他更恼火,往后挪了一点反唇相讥:“要不是你起幺蛾子能有这事?反正是你自找的!” 上药就上药,非要作死让她坐腿,活该! 周迟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次,忍住掐断她小蛮腰的冲动,等那阵疼痛过去,好一会才睁开眼,眸光森冷地盯着她,“这笔账,我记下了。” 玉寸心亦是气不打一处来,倒了半瓶金疮药在手上啪的一声捂在他脖子上,“记账记账,三句不离帐,你做什么狗屁分盟主,你怎么不去做账房!” “我劝你还是少挑衅为好。”他抬手把她掀开,利落下床往外走。 一见他要出去,玉寸心啐了一声,一骨碌翻下床冲到门边把住房门,“没见过你这种小肚鸡肠的狗男人!有种冲我来!欺负一个女童算什么男人!” “不过是去隔壁借笔墨而已。”周迟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冲你来是吗,如你所愿。”说完推开她打开房门出去了。 玉寸心抬手烦躁地抓了抓额头,一脚踹上门怒气冲冲坐在矮桌边,抽出底下的蒲团两手抓着用力在地板上猛砸。 今天简直倒霉透顶! 为什么要坐这艘船! 当初为什么撞错门! 为什么! 周迟回来的时候,玉寸心已经平复了情绪盘腿坐在地板上,蒲团也变成了一地碎屑。 他微微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坐在那偏头趴在桌上特别像一个怄气的小女人。 气成那样只撕了一个蒲团? 他还以为她要把舱房砍得稀巴烂。 玉寸心瞟了一眼拿着木盒回来的周迟,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到另一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闹心。 桌上陆续有摆东西的声响,她只管盯着墙壁,后脑勺被戳了两下,她没理。 又被戳了两下,力道加重了一些。 她忍无可忍咆哮:“又要怎样!” “研墨。”后面传来没有情绪的两字。 “老娘不是你的侍女!” “很快就是了。” 玉寸心突然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唰的一下坐正了身子,死死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周迟微微勾起嘴角,一支毛笔在他指尖飞上飞下转得欢快,“我周迟的身价,你是知道的吧?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在星隐楼悬赏榜上曾经排在第十位,也不多,八千两黄金而已。” “你强迫我两次,五两银子,未免也太不给我周某人脸面。既然你要给,看在你卖力的份上,算做五千两好了。”末了他又补上一句:“黄金。” 玉寸心猛地一拍桌子,“你是镶金了么!没听过这么贵的!” 周迟气定神闲摇摇手指,“不重要。你若是付不起,我可以找玉断魂或是玉非烟结账,想必,她们是愿意帮你付的。” 玉寸心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牙齿咬得咯咯响,忍住捶爆他狗头的冲动,沉沉开口,“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要是被师父和大师姐知道这事,必受重罚,到时候还要牵连阿七。 她怎么舍得让阿七关在只有一扇巴掌大窗户全天黑漆漆的牢房里。 阿七还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生父,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啊… 周迟看她忽然情绪低落下来,仿佛刚才的活力慢慢抽离干净,转笔的手指停顿,语气和缓了些许,“有,你先研墨。” 玉寸心拿了墨条,心不在焉地研墨,心思已经飘到今天在甲板上景韫言说过的话。 他是阿七生父的知情人,他那样的身份,即便是有什么需求也不她能达成的。 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 周迟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也不提醒她停下,笔走游龙写了满满一页纸。 “好了,这是你的第二条路。”他端详了一番,吹干墨迹放在她面前。 玉寸心回过神来,看见纸上右侧两个显眼的字。 契约。 快速阅览了一遍,心头的怒火已经冲到了头顶,简直想抓起砚台拍他头上。 “狗男人,不要太过分,我好歹在烟雨楼排行第五!” 上面那些鸡零狗碎的活,那是侍女才做的! 除了照顾阿七,她长这么大就没服侍过别人! “第一条,不准再叫我狗男人,写得很清楚。”周迟伸出手指扣扣纸上那一列字,“你可以选择不签,我也可以选择捆了你们去一趟烟雨楼,我尊重你的选择。” “狗…周…分舵主!”玉寸心不情不愿地改了口。 周迟皱眉,“唔…不中听,我允许你叫我名字。” “谁稀罕叫你那狗屁名字!” “第二条,不准对我说粗口。” “办不到!干脆把我毒哑吧!”玉寸心破罐子破摔,“我向来讨厌谁就骂谁,我师父都不干涉我这些!” “料到了。”周迟的手指移到最后一条,“每拒绝一次前面的条款,我可以对你索要任何形式的补偿。” “什么?那你要是想…” “对,只要我想。” 第338章 一辈子真的不够 江静夜深,周迟油盐不进,玉寸心讨价还价无果,心想着隔壁的阿七,极不甘心地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舒映桐听见敲门声,合上书本瞥了一眼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玉玲珑,心叹隔壁总算达成共识消停了。 闲闲地望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玉寸心,一身月白男款骑装,身姿挺拔。原本英姿飒爽发髻半绾半披,如今倒是随意绑在颈后,使得那张英气的脸多了几分妩媚慵懒之意。 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倔强得很,眸色清亮,脸上余怒未消。 她走到舒映桐面前,低头看了一眼玉玲珑,和缓了脸色抱拳致谢,“多谢两位仗义执言,我家师妹亦添了不少麻烦。我…呃…” 舒映桐捏捏眉心,不打算说客套话浪费时间,“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我困了。” 玉寸心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回头瞥了一眼非常有眼色转到隔断屏风后面的景韫言,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说:“想问景夫人借一套衣裳…我的被那狗…咳…撕破了。” 她不擅长针线女红,索性舍了面子过来借一借,等到了下一个大渡口,船会停一个时辰,届时再置办两身普通的。 舒映桐有些诧异,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可以,不过我的都是裙装。” 这姑娘从头到脚都是男子打扮,未必愿意穿裙裳。 阿言倒是衣袍很多,但她不考虑。 一来身高体型不合,二来,她也不想让别的女人穿他的衣物。 “裙装我也穿得,那就多谢景夫人了。” 玉寸心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这位景夫人的衣着打扮非常简单利落,衣裙样式素雅出尘,让她这种不爱穿裙装的看着都觉得顺眼。 舒映桐从不动针线,却不缺衣裳。无论是村里的普通葛麻料子还是慕初阁给她专门置办的高端衣料,她都无所谓。 考虑到玉寸心今天的衣着,她选了一套慕初阁给她做的藕荷色新裙裳。 玉寸心抱了玉玲珑告辞后,舒映桐才收拾了桌面落了个清静。 转进屏风里一瞧,景韫言神色怡然倚在床头,见她进来,展臂一捞把她扯进怀里,轻笑一声,“总算是走了,这几天估计有好戏看喽~” 舒映桐拍开他不规矩的手,“正经点,这都什么时辰了,别瞎闹。问你件事,这百悦盟算不算正道的?” “桐桐,你夫君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心爱之人在怀,你让我正经,你觉得合理吗…” 他委委屈屈扬手一抛,一条纱质腰带稳稳挂在屏风上,“唔…百悦嘛,算是吧。戴盟主跟我师父也算是至交好友了。” 舒映桐伸手捂上他要亲过来的嘴,蹙起眉头,脸色凝重,“阿言,把旁的心思放一放,我有要事跟你说。出手不够快的话,不需一兵一卒即可亡国。” 景韫言神情一滞,拉开她的手埋在她颈窝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不过是想和我的心肝宝贝过安稳的小日子,至于给我这么多考验么…”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从她身上翻下来盘腿坐直了身子,幽怨地说:“来吧,愿闻其详。” 舒映桐看他一副欲求不满幽怨的模样有些想笑,坐在他对面伸手理顺他散落的墨发,“余生很长,我陪你就是。” 自从他回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他,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入睡。 阴谋阳谋接连而至,风也好,雨也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事在人为,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舒映桐很少说情话,景韫言心内一时间百感交集,动容地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突然有些心疼。 “桐桐,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招惹你。我连安稳的生活都给不了你,真是枉为人夫。” “所以呢。”舒映桐挑眉拧上他腰间,“劝我趁早换个人嫁?” “才不要…”景韫言把她搂进怀里,笑得风光霁月,“你呀,上了我这条贼船就别想下去了。我以前从不信轮回,拥有你之后,我竟渴求和你有生生世世。一辈子真的不够。” 纵然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舒映桐还是被他撩得不知所措,不轻不重捏了他一记,“就你油嘴滑舌!赶紧商量正事,明天请周迟过来喝茶,先把眼前的萌芽掐断。” “好好好,夫人是神明,谨遵法旨。” 九号间纱灯伴轻语,十二号间怨气冲天。 玉寸心咚的一声把桶丢在地板上,瞪了一眼周迟,不耐烦地说:“水打好了,洗吧!” 大半夜不睡觉,洗什么澡,简直有病! 也不知道他手底下的人使了什么手段,硬是把她对面房间的人换去了别处,布置得相当雅致。 签了契约,三个月为期,她得像个狗腿子一样跟着他,照顾饮食起居。 要不是听他说要跟景公子夫妇同行,打死她也不签,过两天等船靠岸,大不了把他迷昏了带着阿七偷偷跑路。 谁有空陪他浪费时间! 周迟放下账册,瞟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浴桶,低头继续看账册,“记住我的习惯,沐浴用温水。” 玉寸心捡起地上的木桶,特别想让他记住她砸他的习惯,一定是照头砸! 因为困,只好压下怒气又出去提了凉水回来兑进去。 调好了水温,本以为没什么事可以睡觉了,结果周迟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 “宽衣。” 玉寸心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粗暴地把他扒干净。 见他踏进浴桶,刚准备转身走人,手腕被擒住。 “服侍我沐浴。” 玉寸心想也不想地甩开他,“不会!” 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的金贵人,江湖中人没那么讲究,洗个澡而已,服侍个屁! “那就从今天开始学。”周迟把搭在桶沿的布巾递到她面前,“想必,烟雨楼玉寸心应该不是出尔反尔之辈。” 玉寸心一把接过布巾,气笑了,“行啊,我是个习武的粗人,手劲大,就是不知道你这这种身娇肉贵的经不经得起搓!” 周迟微微勾起嘴角,气定神闲仰靠在桶沿闭上眼睛,“你的武艺,不过尔尔,但凡多花些心思在上面,也不至于七个回合就落败。” “你这卑鄙小人还有脸说?”玉寸心恼恨地抓着布巾一把捂在他脸上使劲按住,“好好洗洗脸吧你!” 周迟出手极快,抓住她的腰封用力一拽,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水从浴桶漫出淌了一地。 一个翻身,双臂撑在浴桶两边,盯着被困在身下凭本能准备反击的玉寸心眸色幽沉,“我若是你,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挑衅我。” 说着缓缓凑近她,贴着她的唇冷冷地说:“除非,你想承受挑衅我的后果。” ------题外话------ 按头小分队呢!给我上!我带头! 第339章 我会爬你的床? 夜深人静,玉寸心抱着床柱昏昏欲睡,一头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着宽大的玉色绸衣,袖子挽得高高的。 她向来睡得早,打架打不过周迟,跟他吵架就跟一拳砸进棉花里一样落不到实处,气出不了还憋了一肚子气。 最后还要擦地,折腾了一晚上已经精疲力尽,连骂周迟的精力都没有了。 至于在舱房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草席,她也懒得计较,只想等晾干头发赶紧睡觉。 江风从窗口吹进,桌上三足铜香炉袅袅细烟散成一片。 周迟批注完账册最后一页,捏捏鼻梁往椅背上靠,随意往床边瞥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他的里衣穿在她身上,不合身,却莫名顺眼。 看她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褪去了一身利刺,倒像个迷糊可爱的小女人。 他起身伸手合上窗,后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回头只见玉寸心已经蜷成一团躺倒在草席上睡着了。 青丝铺散,曲线凹凸有致,领口微敞,春色满园关不住。 周迟坐在草席边屈膝支肘侧撑着额头,看着她睡觉时像只虾子一样躬成一团,觉得有些好笑。 宁神香就是为她点的,他可不想半梦半醒间被她施与报复。 他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心叹自己也不知怎的,竟不惜代价找她,找到之后本想以牙还牙。 最后却改变了主意,耍手段威逼施压让她签了契约。 他何曾需要侍女贴身服侍了? 也不知道自己搭错哪根筋,就想看她被欺负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顺着鼻尖落在她的唇上,周迟薄唇轻勾,小刺猬咬人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给他面子。 “唔…阿七,别闹,痒…”玉寸心咕哝着抓住他的手垫在脸颊下面枕着。 亲昵的动作让周迟微微皱眉,抽出手起身吹熄纱灯上床睡觉。 不知是习惯了一个睡,房里多出一个人的呼吸声让他本能警觉,还是别的,他好像无法入睡了。 心口堵着什么东西,即便是闭上眼睛,思绪依然纷杂。 不知过了多久,床边有了响动。 他睁开眼,借着透进窗纸的朦胧月光望过去,一个身影从地上爬起来很自然地爬上床,把他往里推了推,然后躺下。 她挨得很近,温暖的呼吸拂在他脸上,伴着女子特有的馨香。 周迟有些怔愣,她不像是会故意做出这事的人吧… 这算什么,邀请吗? 回想亲她时,柔软唇瓣的甘甜滋味,情不自禁倾身想再尝尝。 将触未触之际回过神来,冷冷地把她推离自己,“下去,侍女不配睡我的床。” 心下有些懊恼,她似乎总是可以轻易挑动他的色欲。 这真不是一个能让他高兴的认知。 玉寸心扭扭身子不满地嘟囔:“唔…狗男人…怎么哪都有你…阿七,咱们走…” “去哪?” “要你管,滚开吧你,最讨厌你这种小白脸了!” 她烦躁地抬腿一踹,几乎在同时,周迟黑着脸抓住离小腹下方只有一拳相隔的脚。 要是被这力道踢中,光是想想就得咬紧后槽牙。 他冷笑一声,拽过她的腿跨上他的腰,伸手贴着她后腰往自己身上按,“是吗,有多讨厌?嗯?” 玉寸心在踹出那一脚之后从睡梦中惊醒,梦与现实之间踢空的恼怒让她懵了一下,继而火冒三丈。 “狗男人,你还要不要脸,趁我睡着做这种苟且之事!”她怒气冲冲挥开他探进衣襟的手,一骨碌翻身下床坐在席子上狠狠地瞪他。 周迟抬手支起侧脸神色从容地看着她,语气毫无起伏,“不讲理也要有个度,是你爬上我的床引诱我,我若不接受,岂不是不给你面子。还有,我说过不准你再叫我狗男人。” “少来这套!”玉寸心抓起枕头愤怒地往他身上砸过去,“我会爬你的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爬你的床!” 周迟铁黑着脸抓住飞过来的枕头丢在床尾,“口舌之争无意义,事实不会因为你狡辩而不存在,睡了。”说完闭上眼并不打算再开口。 小刺猬还是睡着了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讨喜。 玉寸心最讨厌他波澜不惊又笃定的语气。 吵架这种事,旗鼓相当才能碰撞出火花,哪有我方刚率军冲锋,对方鸣金收兵的? 明明自己占理占了上风,偏偏这狗男人压根不接招,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她气得用力捶了一下地板,枕头也不想过去拿,把草席一头卷成筒,枕上去闭上眼睛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睡觉。 床下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变得平缓,周迟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叹了一口。 她倒是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奈何自己睡意全无。 鼻尖仿佛还飘过她身上的馨香,明明没见她涂抹胭脂水粉,但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清甜的香味。 手指还残留方才滑腻饱满的触感,温热绵软。 他对男女之事向来无感,不知为什么,一遇上她,这个和温柔搭不上边的女人总是能勾起他肆意欺负她的龌龊心思。 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周迟转过视线,睡得好好的小刺猬翻过来又翻过去,从地上爬起来,抬腿垮上床。 他几乎在同一时刻自动往里侧让出位置,猛然间发现自己悬吊的思绪竟然平复了下来。 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往怀里搂,自己果然是在期待。 夜尽天明。 玉玲珑一觉睡醒,发现师姐居然不在房里。 还以为她去打水了,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人。 去了船尾洗衣处也没见着人,上了楼上甲板也没找着人,心下不免担忧,师姐莫不是被那姓周的带走了? 找了一圈,她又去敲了隔壁的房门,问了才知道,师姐昨晚居然在对面房间跟姓周的过夜了? 她又不敢惹姓周的,吃过了早饭,她坐在门口死死地盯着对面房门。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师姐这亏吃得好像有点大啊 她抓抓头发,想到什么,脸色骤变,噌了一下起身往对面走。 砰砰砰! “师姐!你还活着吗!”玉玲珑两手捶门,满脸焦急。 玉寸心睫毛轻颤,悠悠转醒,一睁眼对上一副绝色沉睡容颜,眼眸陡然睁大。 视线垂下,默默收回自己搭在周迟身上的手和腿,又惊又怒,还有些做贼心虚。 狗男人又把她抱床上来了! 睡过头了! 她的手脚都是什么叛徒,搭在这狗男人身上不嫌脏吗! 正准备偷偷起身,头皮一阵拉扯的疼痛,“嘶” 就在她躺回去小心翼翼扯回被他压住的头发时,一声漫不经心的嘲讽自头顶响起。 “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爬我的床?” 第340章 手劲敢再大一点? 刚睡醒的周迟声音依旧低沉,还有些沙哑。 不若昨晚锋芒毕露,多了一丝慵懒。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柄钝刀子,一下一下扎得玉寸心火大又心虚。 “不说话?心虚?” “闭嘴吧你!谁心虚了!” 要是有利刃在手,她准要往他衣襟微敞的胸膛上狠狠捅几个血窟窿。 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这事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烟雨楼思过堂是好玩的吗! 她越想越气,反正不该醒的也醒了,索性抓着他的手臂往里用力一推,被压着的头发总算解救出来了。 玉玲珑在门外等得心急如焚,听见里面有动静才稍稍安心,师姐活着就行。 门板从里拉开,她看到玉寸心那张萎靡不振的脸,顿时捂着心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向来生龙活虎的师姐怎么被摧残成这样了… 熠熠生辉的柳叶眼浮肿成睁不太开的桃叶眼,眼睑下方泛着明显的青黑。 披头散发,衣襟半敞,衣带系得松松垮垮。 “师、师姐…你受苦了…”玉玲珑痛心疾首地帮她重新系好腰上的衣带,“我这就去问问景哥哥有没有避子汤。”说着转身就要走。 玉寸心反手一抓把她拖进门里,嘭的一声关上门,气得精神百倍。 “谁要什么避子汤!” “师姐,你别说了,我懂的!” “你懂、你懂个屁!” 玉玲珑额头被戳得生疼,看她气得不轻的模样,立刻板起小脸,背着小手踱到床边不客气地瞪着周迟。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究?明明有婚约在身还睡我师姐,把她折腾成这幅德行是当我烟雨楼没人了吗?” “出去。” “我不!我堂堂少门主岂是能被人呼来喝去的?” “出不出去?” 玉玲珑高高抬起的下巴抵着森冷的墨扇,她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对上周迟阴沉的桃花眼,忽然扬起甜笑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贴心地合上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玉寸心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打开箱笼,取了那套烟云纱衣裙出来正要穿,一道欠揍的声音传过来。 “认清自己的身份,先过来给我宽衣绾发。” “你是没手吗!” “有,并且写了契约。” 玉寸心深吸一口气,丢下衣裙转身打开橱柜,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满满一柜子衣物,全是白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百悦干的是丧葬行当。 拉开抽屉,丝绒托盘上十来套发冠,俱是墨玉所制。 随手抽了一件最上面的,扯了一条腰带,满脸不耐烦地往他身上套。 周迟身姿颀长,玉寸心在帮他扣颈侧鎏金纽扣的时候不得不踮起脚尖贴近一些。 温热的呼吸拂动她的额发,刮得微微发痒。 系腰带时眼尾一挑,嘴角勾了一个冷冷的弧度,一手按住带扣,一手抓着革带往死里拽。 周迟一贯沉稳的神色明显崩了,咬着后槽牙捉住她的手,“你是系腰带还是谋杀!” “都跟你说了我是习武粗人不会伺候,你非要让我帮你穿衣。”她仰着脸理直气壮瞪他,“就这样的水准,受着吧。” 周迟憋着一口气松了腰带,伸脚勾了椅子坐下,“绾发!” “行啊。”玉寸心从善如流伸手拿了玉梳过来。 没过一会。 “嘶~” “哦,不小心扯断了几根。” “手劲还敢再大点?” “如君所愿!” 头皮剧痛令周迟眉眼一沉,抬手举过头顶抓着她的手臂往前用力一扯。 快如闪电的动作带着势不可挡的压迫让玉寸心挣扎不及跌坐在他腿上。 “适可而止,周某非常乐意坐实你师妹所言,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周迟掐着她的纤腰,眼里一片风雨欲来的阴沉。 玉寸心抵在他胸口的手明显感觉跳动的频率快了许多,收起作死的念头不情不愿掰开他的手,老老实实回到他身后绾发束冠。 遇上他,她无时不刻恨自己学艺不精,也不是根骨上佳的武学奇才。 她要是有大师姐的身手就好了,何至于受制于人! 周迟看她一言不发换了衣裙,出去打水进来给他洗漱,直至把早饭端回来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习惯了她喜怒形于色,像如今这样坐在那沉默寡言一口一口喝粥的样子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不着痕迹瞟她一眼。 藕荷色竖领对襟短衫衬得她颈脖纤长优美,本就精致柔媚的眉眼少了那份活力十足的英气,不说话不瞪人,少了江湖气,多了沉静娴雅。 这样的美人他见得多了,只觉得无趣。 鬼使神差的,他竟希望她能横眉倒竖把桌子掀了。 那也比形似木偶相对无言来得爽快。 “你跟小魔星这次出来,原本准备去哪为祸乡里?” “要你管。” 周迟挑挑眉,居然不反驳为祸乡里这四个字? “那你们又是怎么傍上景兄这棵大树的?” “与你何干。” 冷淡的态度让周迟有些诧异,依她的脾性,难道不该拍桌子痛斥“傍上”这种低人一等的词吗? 玉寸心眼皮也没抬一下,根本没兴趣和他交谈,极尽敷衍。 吃过早饭,她收拾了托盘拉开门,差点被蹲在门口的玉玲珑绊一跤。 “你在这做什么?” “没地方去,也没伴。” 玉玲珑握着小黄鸡,语气可怜兮兮。 她从小跟师姐在一块,有记忆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觉得有人把她的师姐抢走了。 一个人在房里孤零零的,好像世间再没人管她。 玉寸心鼻尖一酸,摸摸她的头顶,牵着她走进房间。 “我师妹还小,身子弱,不能缺了人照料,让她待在这里吧。” “我这里不收祸害。”周迟合上册子,想也不想地回绝了。 小魔星不是白来的名头,留她在房里,不出半日必定搅得他什么事也做不成。 分舵里的大小事和账册已经堆积成山,现在拔了心病,再不处理难免要被弟兄们埋怨一二。 玉寸心态度坚决,“我会看住她,不会妨碍你。” “无需多言,我不同意。” “行。那我在对面,有什么事自己过来找我。”玉寸心牵上玉玲珑就走。 周迟笔尖顿了一下,“你能保证她不会在我这胡闹?” “谁胡闹了,我堂堂少门主,跟你也算平辈好吗?” “哦,敢问足下对烟雨楼有何贡献?我怎么听说足下除了烧屋毁房、挥金如土、惹是生非,再无可取之处?” 玉玲珑烦躁地挠挠脸,“师姐,这人嘴巴这么毒,你当初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呵。”玉寸心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还敢提这事?不全都因为你?不然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瓜葛好吧!” 周迟眉心一跳,转头睨着低头抠手指认错的玉玲珑,突然觉得她似乎有点顺眼了。 ------题外话------ 感谢晶晶投喂月票! 感谢冻肉打赏! 感谢浮生若梦打赏! 感谢walewendy打赏! 感谢守望先锋dva打赏! 感谢宝子们的订阅和推荐票! <( ̄3 ̄)>我肥来了,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哈,么么哒! 第341章 毁我茶盏做什么 玉玲珑一如自己答应的那样,并没有胡闹。 不过是唤了明珠过来,把船上各色茶果点心齐齐摆了一桌。 为此,她还专门要了一张桌子。 毕竟周迟的手下也没想到他一个人需要一张六人圆桌用饭 周迟不在乎那百来钱,能用吃的堵住她的嘴和牵制她的手,就当养猴了。 景韫言来请,一进门便看见这样的画面:周迟端坐在窗边处理账册,玉寸心整理床铺,玉玲珑吃得两颊鼓鼓。 一切和谐得很合理又离谱。 他意味深长地抿嘴笑笑,要不是玉玲珑年岁不对,还挺像一家人的。 福寿膏兹事体大,索性把人都请了过去喝茶。 舒映桐头疼地看着玉玲珑像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回回搬了一堆零嘴过来。 这丫头一天到晚嘴巴就停过,这得多无聊才会把精力放在吃上面。 茶过三盏,景韫言这才把话题从西南三省疫病转到福寿膏上。 “周迟,你可曾吸食过福寿膏?” “不曾,我不信所谓的增福添寿。” “那些福寿膏哪来的?不过数月,听你手下说已在京城盛行?” 不似闲聊倒像盘问的语气令周迟执茶盏的手指僵了一下,神色微怔。 行有行规,景兄从不插手别人的帮派事务和生意,除非事关重大。 “便是摘星楼”他下意识瞟了一眼提壶倒茶的玉寸心,“摘星楼与我百悦各占一南一北江海水运,这是他们让利示好的一桩新生意。可是有不妥之处?” 玉玲珑抱着半个甜瓜一边啃一边哼哼,“黎芊芊不妥。” 周迟盏里的茶汤微微荡了一下,垂眸语气凉淡回她,“联姻之事不过是江湖传闻,我并未应允。” 景韫言凝目盯着他,“未必是女儿家一厢情愿放出风去的,多半还是摘星楼和百悦总舵联手合谋。” “我也曾揣测过,不过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我家桐桐点出福寿膏之祸,再串联现在时局,我便把其中弯弯绕绕理清楚了。” 周迟回头瞧了一眼身姿笔挺坐在书桌前垂首写信的舒映桐。 和之前所见的淡漠疏离不同,嘴角微微弯起,清丽淡雅的脸因为浅笑而亮眼不少。 他放下茶盏朝景韫言抬手,“愿闻其详。” “有些涉及朝政,不好随意谈论。”景韫言眼底聚起层层霾云,一贯温润亲和的笑容淡了下来,“便单说福寿膏吧。” “世人皆知海外之物向来殊形怪状,而吸食福寿膏那一套器具却仿了我朝工艺。做工之精巧奢华,无不是在迎合高门大户的喜好。” “所谓福寿膏不过是为了哄骗他们而专门起的名字。此物在京城兴起,全因器具奢华,吸食步骤繁琐,只有贵族才有此等闲雅之心来伺弄这些物件。” “百姓向来以贵族喜好为标杆,不出半年,必定争相效仿。财力悬殊情况下,商家降低工艺标准,制出能让百姓买得起的次等品。” “普通百姓不在乎雅不雅,他们只想从福寿膏上获得片刻如在云端之上的欢愉,只会以最简便的方式来对待。如此都想做神仙,那么,谁来做民?” 清润如玉的声音掷地有声,愠怒的词句犹如钟锤撞击铜钟,一字一句砸进房里各人心间。 就连玉玲珑都忘了要啃瓜,呆呆地望着寒霜覆面的景韫言。 朝阳光辉被屏风刺绣回挡,透过轻纱的细碎斑驳金光落于他阴沉眉宇间,明明暗暗,星眸黑沉。 她这才想起来,清澜山庄少庄主以容貌绝色闻名于世,同时也以冷峻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而神秘。 周迟心下大震,茶盏在手里应声而碎。 茶汤淌过桌面,滴滴答答落在木地板上,水渍晕开。 无人做民,国不成国。 一室缄默,茶香渐渐融进夏日晨间微躁的空气里,清越恬淡,盖过了从窗口吹进来的水润江风。 舒映桐停笔,待墨迹略干,折了信塞进信封里。 西南之行固然重要,垣县和环山村更是让她牵挂。 此刻疫病大概已经控制住了,再过一个月,空间培育的稻种就要安排人送去县衙和京城。 她瞥了一眼那边的几人,暗暗叹了一口气。 鸦片膏的可怕之处多了去了。 一个不盛产白银的国家,如果一船一船白银往海外运,这不就是把脖子送到别人面前等割? “喝茶就喝茶,毁我茶盏做什么。”舒映桐敛裙坐在景韫言旁边,端起他的茶盏抿了一口,“叫他赔钱。” 一本正经的语气,玉玲珑嘴里忘嚼的瓜咕咚一声滑进喉咙里,等反应过来掐着脖子猛锤胸口。 “咳咳咳不是,你好歹也是个响当当的少庄主夫人好吗!这极品苍山云雾一两百金也没见你心疼赔茶盏是什么鬼差点被你呛死!” “那又怎样,没人告诉你,我之前是在村里种地的吗?” “种种地,你猜我信不信吧!”玉玲珑捧着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半杯下去,总算顺了气。 景韫言含笑给舒映桐添了一杯茶,有些话点到为止,周迟是个聪明人,如何取舍自有结论。 他轻笑了一声,顺着玉玲珑的话茬调节满室压抑氛围。 “真的,种得可好了。她村里种的东西能让人大开眼界。比如,你只吃过这种手掌般大的白瓤甜瓜,她村里的红壤黑籽西瓜可谓消暑神物。” 玉玲珑心情很复杂,这两人是不是觉得她看起来像个蠢货? 谁家种地的能种出杀手的气质来? 烟雨楼做的是刀刃生意,她从小跟形形色色的买家打交道,只要用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杀手味。 周迟沉默了良久,敬佩拱手。 “景兄,昨夜诸事繁忙,倒是忘了问你,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你家夫人这么个世外高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满含赞赏之意。 景韫言握着舒映桐的手腕就着她手里的茶抿了一口,“唉实不相瞒,我家桐桐是我在西南村子里抱腿硬赖上的。” 咔擦。 又一个茶盏碎了。 舒映桐冷冷地睨着周迟的手,“环山村宋家瓷窑玉青缠花盏,第二个了。” 周迟僵着脸从怀里摸了一个银锭放在桌上,景韫言提示性地清咳一声,他换了一张银票过去,那边又咳。 他疑惑不解看着他,“怎么,一百两还不够?” 景韫言把银票推回去,“她要的赔法,是要你沅江分舵给宋家瓷窑下两张订单。” “咦?”玉玲珑挪到玉寸心旁边,小声嘀咕,“我为什么觉得此情此景颇有些眼熟?” 玉寸心捏着帕子给她擦嘴,笑得幸灾乐祸,“昨晚受的气,在这等着他呢。” 昨晚拆了那什么福寿膏要人家买,这会子捏碎人家两个茶盏,换两张订单,狠得理直气壮。 ------题外话------ 感谢中国富泽月票! 第342章 我要坐板车进城! 一晃两日,客船行至奉榆码头,正逢端午佳节。 客船靠岸半日,下船的不少,上船的寥寥无几。 沅江一过,便要转进四衢运河,接连西南边界。 除了漕运陆运赈灾物资的船只和车马,关卡重重。 许进不许出。 提篮叫卖的小姑娘小小子穿梭在人流如织的码头各处。 一条垫肩破布,一把力气,就能让运气好的脚夫养家糊口。 搬货卸货干的是十足苦力活,能在码头有固定活计的早已忙得汗流浃背。 只有那些打散工的脚夫团团蹲在一处,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干活,等着码头脚夫行头小管事来挑人。 景韫言和周迟都有要事临时进城,舒映桐和玉寸心师姐妹也要进城采买。 路程不近,步行费时费力,没有车马接送,码头有车马租赁行当。 路边摆了许多竹制或藤制肩舆,设计了简易遮阳挡板,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就能走。 不时有汉子上前询问,玉玲珑自告奋勇一一回绝。 走到末尾的时候,她背着手上上下下打量一对兄妹模样的两人。 少年十五六岁,长得黑黑瘦瘦的,五官端方,衣衫破旧,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衣裳似乎是由大件改小的,针脚歪歪扭扭,袖子一长一短。 灰色补丁粗布上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肥大的裤脚挽了好几层。 戴着大大的草帽,显得她好小只。 “你们怎么不来问?” “回小姐,我们是拉板车的。” “板车怎么了,板车就不能来问了吗,我不配坐板车吗?” 玉玲珑不按常理的三连问把回话的少年问得面红耳赤,躬着身子站在那连汗都不敢擦。 不是配不配坐板车的事。 板车是用来拉那些行李多又不舍得租马车驴车的普通人。 这一行五人,个个一身贵气,他压根没打算上前讨嫌。 玉玲珑盯着抱着少年大腿偷偷抬头偷瞄她的小姑娘,忽然做了个鬼脸,“哈!抓到你了吧!” 吓得小姑娘连忙低下头捂住脸。 “师姐,我要坐板车进城!”她鼻孔朝天冲少年哼了一声。 “坐什么板车!”玉寸心没好气地把她扯回来,“他们已经进去租马车了。” 坐什么车哪是她们能决定的。 真是想了一出是一出。 “哦。”玉玲珑悻悻地解下腰带上挂着的小锦袋,抓了一块绿豆糕出来啃。 啃着啃着发现那个带着草帽的小姑娘时不时偷瞄两眼,等她看过去又急忙垂下脑袋。 忽然玩心兴起,逮住几回之后那边彻底不敢望过来了又觉得无趣。 她甩着小锦袋踱到她面前,“想吃?” 小姑娘连连摇头,缩着肩膀紧紧靠着少年,慌乱无措的手指抓着少年的破洞衣角头也不敢抬。 “呐,我再问一遍,想不想吃?我数到五,不想吃就不给你啦~”她提溜着锦袋绳子荡来荡去。 “一,二,五!好的,你不想。” 两人傻愣愣地看着她,小姑娘抿抿嘴,低下头喃喃地说:“舅舅,还有三四没数呢…” 少年拍拍她的草帽顶,弯下腰笑意温柔小声地说:“等舅舅攒够钱给你买。” 周迟驾马车从侧门驶出,玉寸心赶紧把笑哈哈的玉玲珑拽走。 一个银红锦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小姑娘肩上。 等她抬起头望过去,车帘子被撩起,玉玲珑探出头来笑嘻嘻冲他们挥手,“端午安康哟~” 黑瘦少年从没想过贵人小姐会对他们这样的穷人说这四个字。 他正了身形,遥遥揖了一礼,“端…端午安康…” 玉寸心揪着玉玲珑的领子把她拖回来,“这下好了,你身上最贵的物件也被你送出去了。” 不说那个锦袋的布料和绣工,就是抽绳上坠着的玛瑙小葫芦也能值十几两。 “那有什么。”玉玲珑满不在乎地挥挥小手,狗腿子一样爬到外面讨好地坐在周迟旁边,“姓周的有钱啊~我准备赖着他白吃白喝!” “说这种话的时候,能否稍微含蓄一些?”周迟冷冷地睨着她。 “有什么好含蓄的?”玉玲珑伸出嫩白小手,掰着手指头细数。 “你看啊,我师姐不仅白天要给你端茶倒水洗衣擦地,晚上还要被你亲亲抱抱这样那样。等回到烟雨楼,她肯定要依门规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这亏我们能白吃吗,我当然要替我师姐报仇雪恨啊!嗯,我们现在很穷,在被打断腿之前吃点好的很合理!” 周迟执缰绳的手紧了紧,太阳穴突突跳的疼。 谁晚上对那女人这样那样了! 只有抱! 亲…也就头一天晚上亲过两回! 还被她咬破了嘴唇! 玉寸心坐在车厢里觉得头都要裂了,尤其是对面两人镇定自若好像一切合情合理的模样更是让她火大。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靠在舒映桐肩上的景韫言兴味盎然扬起眉尾,“那是哪样,展开说说?” 他当然知道以玉寸心的行事作风,让周迟这样那样是不可能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很乐意倾听两个江湖名人之间不可说的二三事。 “他!”玉寸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每天晚上明明在地上入睡,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定是在他怀里,她的手还揽着他的腰。 周迟每日一讽:不爬我的床?嗯? 她现在已经不敢确定是不是周迟把她抱上床的了… “玉、玲、珑,滚进来受死!” “遵命,师姐。” 玉玲珑一脸谄媚滚了进来,在地毯上躺平,“师姐,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我临死前有话要说~” “说!说完就给你个痛快!”玉寸心咬牙切齿。 都怪这个罪魁祸首,现在还敢外面胡咧咧。 她何不至于像头被叉在棍子上的乳猪一样被架在火上烤! “姓周的刚才耳朵红了!他肯定被你睡服了,他喜欢你。”她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好了,我说完了,来吧。” 玉寸心还没开口,外面传过来咬着后槽牙的低吼:“让她死!” 景韫言闷笑一声,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一次得罪两人。 看破不说破,何必呢… 车厢里死一般的安静,玉寸心一口老血都快涌到嗓子眼了。 “你是不是傻,你见过谁喜欢一个人往死里使唤的!那是喜欢吗,他那是缺个亲娘!” “优秀…”舒映桐默默点了个赞。 见过钢铁直女,没见过这么铜墙铁壁的。 第343章 今天是四升黍 鞭子破空声啪的一下,拉车的马儿吃痛,撒腿狂奔。 城郊道路坎坷不平,车厢剧烈晃动。 景韫言早早的把舒映桐揽进怀里,背抵着车厢壁尽量稳住身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算了,还是我去驾车吧。” “凭什么,谁的锅谁背。” 舒映桐伸脚踢踢呈大字状躺在地毯上的玉玲珑。 冤有头债有主。 这个熊孩子得负大半责任。 玉玲珑揪揪玉寸心的裙角,满脸痛苦,“师姐…我要震吐了…你去把姓周的换进来吧…” 玉寸心狠狠地瞪她,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里护着长大的,看她难受的模样只得扶着车壁慢慢挪出去。 “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别殃及无辜。”她挨着周迟坐下,伸手抢缰绳。 烈日当空,没有树荫遮挡,外头热气蒸腾。 周迟黑着脸挡开她的手,“进去。” “我向来说话难听,要是有得罪之处,你冲我撒气就是。景公子夫妇没有任何错处,阿七从小身子弱,经不起这样的颠簸,我来驾车。” 玉寸心固执地抓着缰绳,只等他放手。 周迟沉默不语,勒紧缰绳让马儿狂奔的势头缓下来。 “进去。” “啧,我才不想进去,我就在外面待着好了。” 外头热是热了点,至少视野开阔,也不用面对揶揄的眼神。 她又不是娇小姐,坐马车还不如骑马来得痛快。 周迟愠怒的心情渐渐平复,细细想来,他也说不上自己在恼怒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玉寸心穿的是褶裙,风一吹,藕荷色轻纱时而扬起时而落下,时而柔柔地贴在他的腿上,和月白袍角相依纠缠。 日头正盛,道路两旁树上知了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玉寸心拿了水囊出来喝了一半才觉得凉爽了一些,随口问了一句:“你渴不渴,我去拿…” 话还没说完,周迟拿过她的水囊仰头就灌,灌完丢回给她。 “不是,你把我的水喝完了,我喝什么?” “喝我的。” “你有那么渴吗你!”玉寸心捏着空空的水囊没好气地瞪他的侧脸,“我拿你的过来也很快啊!” “显然,我不想等。” 玉寸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大半。 “去给我削三华李。” “你再说一遍?” 玉寸心都想揍人了。 谁吃李子还要削皮! 直接扔嘴里咔嘣一声,喀嚓喀嚓嚼着吃才是正常人的吃法吧! “你要拒绝?契约最后一条还记得吧。” “我!”玉寸心捏紧拳头,努力控制挥到他脸上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削!” 她沉下脸掀开车帘,把玉玲珑抱在怀里的小篮子抢了过来,拔下簪子愤怒对折,开始削李子。 如果可以,她希望削的是他脖子上的血管。 李子皮薄,需轻轻的削才能保证果肉不被浪费。 玉寸心并不想保证,喂到周迟嘴里的都是奇形怪状的不规则物体。 削得快,吃得快,核吐了一路,果肉没多少下肚。 玉玲珑才啃了两个桃子的功夫,掀帘子探出头去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篮子里也就剩几片叶子吧。 “话说…这个不是买给我吃的吗,一个也不留给我呗?” 码头大娘说她家的三华李又大又甜。 这还没吃呢,没了? 这两人是撒着玩了吗! 玉寸心愤愤不平地洗干净手上沾染的紫红色汁水,“进城再给你买。” 路过一处山脚的时候,马车车速渐缓。 空地上零零散散搭了一些新竹棚,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男女老少都有,各个蓬头垢面浑身脏污,面容愁苦。 一见马车远远驶过来,原本在树底下或坐或躺的人呼啦一下全都往那跑。 “大老爷,买我吧,我是壮劳力,有力气!” “小姐,买我,我会洗衣做饭洒扫,我只要四升黍!” “大老爷,我会赶马车,我也四升黍!” 马儿被围得寸步难行,只得停下来。 景韫言掀开小窗上的帘子,眉头紧锁,“你们可是从西南逃过来的?” 这话一出,挤在窗边的难民神色落寞地往后退开了。 现在西南已经成了一个毒词,人人厌恶。 也就只有城里回春堂每隔两日出城施药。 “那边又来两辆大马车!” 人群里不知谁吼了一声,围着马车的人跑了大半。 舒映桐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走上前看了一圈,这里的情况很糟糕。 前方空地和竹棚里还有许多躺着的男女老少。 排泄物、呕吐物、杂物、苍蝇蚊虫,卫生环境极差。 “都排好队!” 远处树下有个穿戴阔绰的妇人坐在马凳上。 喊话的是一个干瘦的汉子,旁边有几个壮汉正从后面马车扛麻袋下来。 “我们织造作坊的规矩都清楚吧?不要男的,上了年纪和不够年纪的女的也不要!今天是四升黍!” “大老爷,怎么才四升!上回来的还给五升呢!” “上回都是年轻手巧的,你们这些挑剩的值五升?没睡醒吧!” 那边吼得很大声,不少聚过去的人都垂头丧气地退回竹棚这边。 玉玲珑蹦到地上,随手扯了一个妇人,“大娘,那边招女工怎么个说法?” 妇人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舒映桐摸了一下她的袖口,往她手里手里塞了一块压缩饼干。 妇人立马把手缩进袖子里,手指捻了黏边角的细碎颗粒感,灰暗的脸色骤然亮了起来,“夫人想问什么?” 舒映桐往那边的马车扬扬下巴,“说说这里怎么回事。” 那妇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们大多都是从裕襄省逃出来的,也有远一点定锡的。前日来了两辆马车,说是织造作坊要女工。十三岁至十八岁的才行,一个人给五升黍。” 舒映桐往那边正在挑人的队伍瞟了一眼,“是不是只挑长得好看的?” “是啊…”妇人神色愁苦,“我在家时也会织布,只是他们工坊用的是最新式的提花机,还给传授烟霞锦织法。能挣活路还能学技艺,也怪不得人家挑三拣四,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呢。” 舒映桐这边还没接话,玉玲珑已经在树底下嚷嚷开了。 “你这老鸨就这点出息哇!买花娘只用四升黍?女工和妓子能是一个价?买人家的闺女填火坑还扯得挺正经?” “小姑娘休得胡言!我们织造坊本本分分招人,岂能容你凭空污蔑!” “嘴硬?我逛过的青楼楚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不是楼子里的人,只消在我前面走过就能闻出味来!” 贵妇人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涂得火红的指甲直直指着玉玲珑,“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把她抓起来见官!” “我劝你最好不要指着她。”玉寸心手里的软剑冷冷横在她脖子上,嘴角勾起明媚弧度,“你要买花娘,那就按行规来。不然,像你这种小馆子我烧得多了!” 第344章 还有哪个想去地府走一遭? “放开我家夫人!” 干瘦汉子一个手势,原本正在给人装黍米的五六个壮汉东西一扔,纷纷从马车底部抽出大刀把玉寸心师姐妹团团围住。 “你说放开就放开?我们这么好使唤的吗?”玉玲珑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抬起手拍了一下右手袖口,咻的一声,一支袖箭狠狠扎进干瘦汉子的大腿。 杀猪般的嚎叫声把旁边灾民吓得纷纷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继续围观。 两方各执一词,谁真谁假不好下定论,但是那些粮食却是明明白白摆在那的,肚子饿啊 “跟他们说清楚,你是买女工还是买花娘!”玉寸心手腕使力,剑刃割破老鸨白皙颈脖,鲜血缓缓涌出。 “别别别,女侠别杀我!”老鸨吓得一动不敢动,扬起僵硬的笑脸,“我说我说!我们买的是花娘” “上次来的也是买花娘的吗!” “是” 她的眼里闪过冷芒,谁知道这两个杀星是从哪冒出来的,好汉不吃眼前亏! “天啦~”一个妇人呼天抢地坐在地上,锤着胸口泪如雨下,“我害了闺女啊” “都怨我我要是知道我跟儿子就算饿死也不会卖我家娘子啊”年轻汉子蹲在地上死死地揪着头发,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泥地里。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刚签了卖身契的更是心情激动。 “我闺女不卖了,我们就是吃草根树皮也能熬过去,卖身契还给我!” “对,我们要卖身契,我们不要黍!原以为是挣活路学手艺,你们做这种事简直丧尽天良!” 群情激奋,那些拿刀的壮汉把刀尖对着要冲过来的灾民,“不怕死的就上来!” “行有行规,我也不为难你。”玉寸心押着老鸨往小桌子那边走,“你把不愿意卖身的还他们卖身契,哦,还有你这些黍,就当日行一善吧。” 老鸨气得脸都绿了,这他娘的叫不为难她? 她垂在身侧的手做了一个手势,玉寸心后面壮汉眼神一冷,提刀便往她后背捅。 玉寸心早有防备,抬腿还没踢上壮汉,一把墨扇飞过来在壮汉脖子上绕了半圈,血溅了玉寸心和老鸨一身。 “杀人了!”围观人群惊恐万分,推搡着旁人纷纷往远处跑。 “狗男人,我跟你有仇吧!”玉寸心一掌劈昏老鸨,抓着裙子使劲抖了几下。 见周迟闲庭信步走过来,一点也没打算道歉的样子,气得狠狠踹了两脚躺地上还在抽搐的壮汉,“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学别人偷袭好吧!” 玉玲珑拍拍心口,还好闪得快,不然她也得被溅一头一脸血。 坐在地上捂着腿的干瘦汉子脸色发紫,哆嗦着手指着玉玲珑,“箭上有毒解药给我解药” 玉玲珑看都没看他一眼,撇撇嘴,有毒很奇怪吗? 万一遇上高手,一箭没死,那死的就是她了。 “还有哪个想去地府走一遭?”她抬起手臂,一一掠过那些壮汉。 壮汉们纷纷丢开刀以示诚意。 对付那些灾民还行,这两个不好对付。 他们又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挣口饭吃而已,送命没必要啊 “去,把卖身契都撕了,粮食发给灾民。” “小女侠,这小的不敢啊” “哦,看来你是活够了。” “不不不,小的这就去办!” 玉玲珑扬起手臂往灾民那边挥了挥手,脸上扬起天真无邪的甜笑,“乡亲们~都来领粮食呀~” 灾民吓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杀人的时候跟玩似的 谁敢过去 舒映桐和景韫言没过去凑热闹,检查了一遍那些生病的灾民,发现有很多呈现不同程度的天花。 有些甚至已经病得没救了。 还有一些感染了风寒和痢疾。 “去吧,去那边领粮食。”舒映桐指指玉玲珑那边。 这边还在观望的灾民顿时放下心来,纷纷拿上布袋和盆往那边冲。 这两人一来就给诊病,发饼子指挥人把病患移到别处,让人发自内心相信他们。 景韫言眉头紧锁,给靠着树干的老汉递过去一块压缩饼干,“官府可有施粥?” 从脉象和症状来看,此人多半是饿出来的病。 只是此处离城门不过三五里,却有这么多饥民围困在此。 “先前每日一粥,后来变成两日,再后来不怎么见人了。” 老汉胡乱往嘴里塞压缩饼干,噎得伸长了脖子,接过景韫言递过来的半碗水灌下去才觉得肚子有了一点存货,连声道谢。 “知府可曾前来视察民情?”景韫言又递过去一块。 “多谢大老爷。”老汉感激不尽,这次吃得没那么急了。 “贺知府来过的,他是个好人…搬了自家的粮食来救济我们,好几次被他夫人追过来好一通骂。” “他给我们行礼,说对不住西南灾民…奉榆府实在调不出粮食了…”老汉抓起衣摆低下头抹了抹脸,“我们不属于他治下,不怨他…” 他望着远远走来的一队人,激动地伸出手指,“哎,你看,那个打头的就是贺知府!” “何人在此闹事!怎的如此混乱!” 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吵吵嚷嚷的灾民瞬间安静下来,齐齐跪地见礼。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该当何罪!何人所为!” 灾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无人应声。 恩人义士是不能出卖的。 几个壮汉没一个敢说话,伸出手指默默指着站在粮袋边的一大一小。 玉寸心烦躁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这一身血也太显眼了… 主要还是这老汉一身布衣头戴斗笠,脚穿黑色布鞋,跟庄稼汉有什么两样… 早知道是个官,她早就跑路了… “拿下!” “且慢~” 一道温润清越的喊声远远传来,贺知府回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步态从容朝他走来。 “这几人冒充织造作坊招女工,实则哄骗灾民妻女卖身为妓,不杀两个实难平息民怨。恐日后更多灾民受骗,就地处死以禁效尤。”景韫言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着御赐金牌。 贺知府扑通一声跪下,“微臣奉榆知府贺弘继,遥请圣安~” 景韫言侧着身子不受这个礼,伸手把他扶起来。 “不知钦使大人前来奉榆,有失远迎,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我并非官身,小姓景。” 知府是地方官,一般不进京面圣,但是朝中红人却是一清二楚。 “原来是景公子,久仰大名!” “不说那些客套话,我且问你,此处灾民上千人,为何不予妥善安置?” 贺知府长叹了一口气,“景公子初来乍到,对奉榆城以及各县情况怕是还未知晓…老朽愧对朝廷愧对百姓呐…” 第345章 罢他官吧 老人站在烈日下,汗水沿着鬓角边的斗笠棉绳一滴一滴打湿衣襟。 为官四十余载,大大小小灾害历经十数回,疫病也处理过,却从未见过这般犹如饿虎扑食般的让人措手不及。 “老朽空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府仓无半粒米,只能眼睁睁看着灾民挨饿,对疫病更是束手无策”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苍老的眼睛布满忧愁。 有气无力抬手让跪了一地的灾民起身,他身后的几个亲卫自去把粮车上的粮食卸下来,将老鸨那边的粮食合在一处,维持秩序继续分发。 景韫言认真打量贺弘继,这可是个老知府了,是个特立独行的官。 十五岁中举,十九岁已是意气风发探花郎。 做翰林院编修时勤勤恳恳十分低调,却在某一日直接递折子参了工部尚书一本。 列数贪污受贿条条罪状达七页之多。 连都察院御史都傻眼了,参未来老丈人可还行? 这也不是他的活啊 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事还用得着检举揭发,要是这么容易参倒,他们早就参死他了! 果然,工部尚书毛都没掉一根,贺编修包袱款款被贬出京,变成光棍贺知县。 漳虹县山多,产铜矿,民风彪悍,山不穷水不恶,刁民却不少。 任漳虹知县的贺弘继不鱼肉百姓,专门和那些私矿恶霸地头蛇来往密切。 官匪勾结富得流油,一文不留,上下打点一路升到知府。 一做知府,大笔一挥,开始大刀阔斧整治贪官恶吏,参同僚的折子源源不断往京城送。 把地方官得罪完了,自己也没好过。 贬到其他地方继续想方设法薅别人的黑心钱,凭财力把自己堆到知府,接着得罪同僚,连上司都敢参一本。 被他得罪过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少说也有二十来个。 以至于前朝后期被打压得只能猫在西南育川某小县做八品县丞。 直到新帝凌睿暄登基,恶趣味的他直接将他连升数级,又提上去调任奉榆知府。 “钦使大老爷,贺知府是个好官呐!”人群里一个老汉冲到景韫言前面跪下,“草民是定锡延惠县人,贺知府在延惠县任县丞时,为官清廉。去年大旱,延惠县无一人饿死!” “好个屁!”一声暴怒的吼声远远传来,一头毛驴驮着一个中年妇人跑出了骏马的速度,“你们当然不会饿死,那是因为我几个女婿家的粮食都被充了公!” 先前还满脸自豪的贺知府脸色一变,噌的一声窜到景韫言背后,动作之迅速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妇道人家在钦使面前休得无礼!”他探出头去怒斥完,马上又缩了回去。 “哼!”贺夫人翻身从驴背上跳下,那头驴就地一躺,累得口吐白沫。 “长本事了你们!”她一首叉腰,一手挨个扇了那些亲卫的脑袋,“藏这么隐秘都被你们挖出来,你们怎么不去做锦衣卫!” 其中一个长得圆头圆脸的年轻亲卫捂着后脑勺冲灾民大吼:“还不谢谢贺夫人义举?” 灾民齐齐应声,山呼贺夫人仁义。 贺夫人脸色铁青,抬手又给了他一下,“你这不孝子,你就是你爹的狗腿子!我好不容易买点黍,全给你搬来了!” “娘~别生气嘛,我还留了一袋的呀~”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娘!啊呸!我没有这种不孝子!全怪你,都给我气糊涂了!” 灾民早就习惯了贺夫人的大嗓门,该排队排队,该领粮领粮,路过她的时候真心实意地道一声谢。 他们都知道,她发怒归发怒,却从来不把粮食往回搬。 贺夫人四十出头,风韵犹存,雍容典雅打扮却难掩一身飒爽英姿,还带着点匪气。 “娘,这驴好像中了暑气要不” “滚!” 贺夫人走到景韫言面前拱手行礼,“钦使大人安好!” 景韫言笑意晏晏,“贺夫人好。” 她笑意一收,窜到他身后揪着贺知府耳朵拖出来在景韫言面前站好,“钦使大人,赶紧上折子参这老货一本,罢他官吧,最好全家发配!” “哦?”景韫言眉眼飞扬,差点憋不住笑,“何出此言?” “发配好啊,背上不用扛着百姓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父子霍霍光了!反正现在也买不到粮食,不如全家死在发配的路上,省得又去害我闺女!” 贺夫人越说越气,揪贺知县耳朵的手使劲拧。 可怜贺知府疼得龇牙咧嘴还要保持气度,压根不敢反驳,毕竟说的都是实情。 现在城里的商户一看见他进铺子就给他跪下,痛哭流涕卖惨哭穷。 全城戒严,没有客人,货物积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周围县镇的地主富户也被他霍霍了个遍。 今年的早稻还未到收割期,自己治下多地爆发天花,外省来的灾民又多,粮食缺口太大了。 稻米已经奇货可居,百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以其他杂粮当做口粮。 周迟抱臂靠着树干听周围灾民小声议论贺知县的家事,忽地闷笑出声。 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成婚晚,贺夫人小他整整二十岁。 一介文人,还是官员,却把三个女儿全嫁给了乡绅富户,一到治下遭灾就带人去女婿家拉粮食。 调任离得远还写信去,让人家请镖局送粮 这贺夫人也是个妙人,明着在训夫,画外音却是替他正名。 “贺夫人,高抬贵手放过府台大人可怜的耳朵吧。”周迟摸出一枚两指宽的铜签子,随手一甩,“好官难求,我百悦沅江分盟愿捐五百石米略尽绵薄之力。” 正给一个老妇发药水的舒映桐挑挑眉,土豪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捐出六万斤米。 铜签子携着烈日金光飞过来,贺夫人扬手抓住,眉飞色舞翻来覆去地瞧上面的花刻,“好说好说!啧啧,没想到这老货的耳朵还能值几百石粮食。” 她红着眼眶扫了一圈欢呼雀跃的灾民,一巴掌拍在儿子肩膀上,“今天老娘高兴,去,把那头中暑的驴宰了!剁碎了熬汤,肉不够塞牙缝,肉汤总能让他们喝上一碗!” “好嘞!”贺公子嘻嘻一笑,回身挥手冲其他亲卫大吼:“回去抬大锅,再去我家菜地把能吃的菜都摘来!” 贺夫人扬起要扇他脑袋的手顿在空中,抿抿嘴又放下。 算了,驴都给了,那些菜还没驴脑袋值钱。 五百石粮食,百悦走水路三日内必达。 不是朝廷运来的,不会被层层盘剥。 受灾挨饿的百姓,有救了 第346章 亏大了 远处的热闹和竹棚周围的了无生机形成强烈对比。 舒映桐发现他们是有地盘划分的,就像她当初带着秀吉村民逃荒时那样。 村子人数多的起一个竹棚,人数少的就和相邻村子合在一起。 只是感染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竹棚里的都是病患,身体没有异样的随便找个空地或是树底下安身。 每天都有人死去,会有小头目安排挖坑掩埋。 小头目如果病死,则会推举出新的。 舒映桐每走到一块小地盘就会有懂医术的灾民上前帮忙介绍病情。 简单的管理漏洞太多,舒映桐时间紧迫,没办法一次性处理完这里糟糕的现状。 资源不均,灾民自救需要正确的管理方式。 贺夫人早就注意到了在病患堆里忙碌的舒映桐,知道她是景韫言的夫人之后不由得心生敬佩。 舒映桐正好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见她过来,直接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疫病管理策略递给她。 “我们有事要进城,下午还要赶路,不能停留太久。这里有安置灾民的应对方法,需要夫人安排人手落实下去。” 在船上的时候,她誊抄了上百份,跟人口头解释太过麻烦,不如让人拿一份回去自己参详。 贺夫人粗略看了一遍,激动得连声称赞,“好,好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安排!面面俱到,景公子不愧是钦使!” 张冠李戴,舒映桐不在乎,从药箱里拿了几个大瓷瓶出来。 “这是特制清瘟丸,无病或微恙的发一粒,病情较重的发两粒。” 贺夫人既欣慰又纠结,“那我们奉榆百姓” “我夫君这次进城自有安排。” “那就好那就好” 舒映桐收拾了药箱,又着重提出这里的卫生情况实在堪忧,让她安排人清理干净,说完就走。 贺夫人抱着瓷瓶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知了聒噪的叫声在她耳朵里也成了欢呼,她板着一张脸,心绪翻涌。 想从那一抹淡雅出尘的背影竭力找出面这样一个清贵之人对这些腌臜的灾民,为什么能如此镇定自若的原因。 连她这种随军长大、见惯生死的随军郎中之女都对这次疫病有些措手不及。 “贺夫人,这药丸,可否借小人一观?” 一个长须老者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才想起来自己竟忘了这事。 “贺夫人,也给小人一粒瞧瞧。” 问话的都是些行医之人,他们对这个所谓的清瘟丸有着职业本能的好奇。 她拔开瓷瓶,送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花果清香飘出来,夹杂着中草药特有的药香。 倒了几粒在手上,黄豆大小,黑褐色。 几个大夫恭敬接过,闻了之后又掐了一点放在嘴里尝,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几味清热解毒凉血的主药一闻一尝,最重要的药引却是辩不出来。 反正也是人手一粒,索性都把自己那粒吃了。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起效如此快的药”长须老者双眼大亮,眉头舒展。 粮食匮乏,出于无奈,只能去山上挖野菜野草。 山里的野兽早就被捕猎得不见踪影。 野菜野草充饥,胃部多有损伤。 这一颗药丸下肚,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把不适都安抚了,整个人都神清目明了不少。 贺夫人也懂医术,几个人交流了好一会,纷纷望向驾着马车往远处而去的舒映桐,有心想追上去问一问其中奥秘,又歇了心思。 独家秘方,怎么可能随便告知他人? “算了算了~”贺夫人悻悻地摆摆手,“方子就不问了,反正这药是人家义赠,一看就是大善人嘛!” 药有奇效,没时间让她纠结。 她召集了各个小头目,按人数派发。 景韫言和贺知府有公事相商,外人不好旁听。 周迟便抢了老鸨一辆马车把玉寸心和玉玲珑载上,直奔城门。 他给贺夫人的只是一个信物,他还需要去城里的联络点把福寿膏和捐赠白米的事安排下去。 老鸨早就醒了,人群闹哄哄的,又是杀驴又是起大锅,还有人上前踹她,拔她的首饰,能不醒么 “哎!我的马车!” 她望着自己的两辆马车都跑了,顾不上别的,拔腿就追。 首饰和粮食没了不打紧,马车没了,要是靠两条腿走回去,那得多遭罪啊! 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摆。 “我听说,你坑人家妻女了?”贺夫人一个用力,老鸨倒退不及,摔了个屁股墩。 “冤枉啊夫人~民妇天大的冤枉啊!” 老鸨委屈得想哭。 来一趟,龟奴死了,打手死了一个,粮食被分干净了,代步的马车也跑了 关键她也没得到一个姑娘啊! “少来这套!早就听腻了!换个花样的!” 贺夫人板着脸,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本来就被抢了首饰的发髻彻底歪了。 老鸨是什么人,懂得察言观色嘴甜心狠之人,脑袋挨了一巴掌,立刻收起了喊冤的架势。 “贺夫人,民妇今天就是来给灾民送粮食的,这份心意天地可鉴呐~” “做善事啊?”贺夫人眉眼一扬,脸上立刻扬起赞扬的笑容,高兴地把她从地上揪起来,“做善事好啊,有钱人就该行善积德,你说对吧!” “是是是,看到这些灾民,我也是深表同情。”老鸨僵着笑脸附和。 “嗨,他们胡说八道,我都误会你了。”贺夫人笑嘻嘻地帮她拍着衣裙上的泥土,“你那楼里有多少姑娘呀?” “不多,也就二十来个吧。”老鸨被拍呲牙咧嘴也不敢喊疼。 “你今天真是来做善事的对吧?”贺夫人又问。 老鸨忍着吐血的冲动,咬牙回话:“千真万确!” “好!”贺夫人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背,满脸欢喜神色,“没想到风月场居然还有你这么一号高义之人,你那楼子里的姑娘从今天起,开始给知府衙门办事吧!” 老鸨被拍得差点扑到树上,眼疾手快撑住树干才稳住身形。 她活了四十多年,贺夫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是这个所谓的给知府衙门办事 想不通。 除了歌舞才艺,她养的姑娘们只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这办事 也不像是要办那档子事的口气啊? “敢问贺夫人要我家姑娘们做什么?” “做善事!做女子该做的事!做救万民于水火的事!” 老鸨看着她慷慨激昂的样子,心情很复杂,说的什么鬼 贺夫人眯起眼睛朝她扬起嘴角,“府衙需要大量面罩和罩衣,就交给你吧。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织造作坊的东家么,那便先把这个身份坐实了吧~” 第347章 密室 烈日高悬,舒映桐持金牌驾着马车通过层层关卡进了城。 偌大一个城,冷冷清清,街上路人极少,每隔一炷香有官兵小队巡逻街道。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青艾苍蒲,没有节日喜气,每走一段就能看见挂白的人家。 路上的白纸钱有新有旧,如果在清晨进城还能遇到许多出殡队伍。 景韫言一路上听贺知府详细说了城里和各县镇的情况,时不时往门帘瞟一眼。 外面晒,他心疼。 把贺知府放下去之后,他把舒映桐换到车厢里。 回春堂位置较偏,和黄金路段商铺比起来,这里却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门口摆了几个大木桶,排队领药茶的排成长队,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舒映桐掀开车帘,眉头轻蹙。 发药茶的初衷值得称赞,但这样聚集其实很不可取。 接种疫苗必须尽快推广。 马车绕进侧门,有伙计上前接应,恭敬的神色中带着尽力压制的愁苦。 “少东家,一路辛苦,是要在这里用饭的吧?” “是,你先去安排饭食吧,把常叔叫来后堂有事相商。” 景韫言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小伙计这才看见车里的舒映桐,问了好之后站在那踌躇不决。 景韫言拿了方巾给舒映桐擦汗,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不去?还有,怎么搬药理药的伙计少了些?” 小伙计眼圈瞬间红了,垂下脑袋,“半月前,城里天花闹得太凶,回春堂人满为患,常掌柜和好几个伙计染了病,已经不在了” 景韫言一怔,抓方巾的手指紧了紧,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臂。 这些天一直在船上,消息闭塞,连西南邻省都糟糕成这样,还不知道领命前去重疫地区的管事和弟子要折损多少 “如今谁主事?” “宁致远暂代掌柜。” “那便让他到后堂叙话。” 小伙计应声离开,景韫言牵着舒映桐一言不发往小阁楼那边走。 舒映桐想起那个大腹便便笑起来像弥勒佛的胖掌柜来环山村交账的情形,腰上别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里面不装酒,一拔塞子,满室醋味。 朱萸还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把陈醋当酒喝,他笑眯眯地说自己年轻时因酒误事,从此滴酒不沾。 景韫言牵着她走到一间卧室多宝柜前,按下机关。 柜子缓缓旋转,大石条砌成的墙壁像门一样往里打开,机括声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漆黑一片。 景韫言把火折子塞到舒映桐手上,将她拦腰抱起,“里面有机关,你没来过,有空跟你细说。” 舒映桐乖乖靠在他怀里,他每走一步的长短距离都不同,也不是走直线。 她挑挑眉,“如果冒冒然闯进来,估计会被射成筛子?” “不,云归堂的毒蛛网和毒针不会让人顷刻毙命,我们要的是活口。” 景韫言停在灯台前,示意她把灯点亮,“回春堂也雇佣一些普通杂工,负责铺面和后堂杂事。这边明面上是掌柜和管事住所,由几个山庄弟子打扫,如果有杂工闯进来,那便要好好审问了。” 密室亮了起来,书架林立,上面放的却不是书。 大大小小的长筒布袋颜色不一,尾端吊着一个小牌。 景韫言把她抱到里间软榻放下,揉揉她的额发,“我先看看最近都有什么重大的事,你要是困了先小憩一会,不困的话那边有书架。” “你忙你的,我睡一会。” 舒映桐知道他现在诸事缠身,她也要进空间查看灵果和准备大量药剂。 门口传来响动,景韫言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少东家,城里现在不好采买,只有这些寻常瓜果…” “无妨,抬到内室去。” 两个小伙计抬着冰鉴进了内室,抱拳行礼,“少夫人!” 舒映桐看他们均是药铺伙计打扮,面容普通,扔到人堆里都不会引人注意。 这便是清澜山庄的眼睛,没有特点才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有劳。”舒映桐颔首致谢,说完抛了一个瓷瓶过去,“一人一粒,天花克星,尽快服用。” 长相憨厚的那个伙计接了瓷瓶,眉毛忍不住扬起来。 清澜山庄什么地方,医毒双绝,能派到各城回春堂的都是驭草堂的弟子,哪个不是在药材堆里打滚的? 连他们都对天花束手无策,只能对症按方配药,这传说中的少夫人一个照面就给药,还说是天花克星? 旁边的高个子小伙计看他捏着药丸认真研究一脸惊奇的样子,抢了瓶子过来,二话不说倒了一粒扔进嘴里。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他嚼巴嚼巴嘴里的药丸,眼神一亮,“咦?竟不是少东家研制出来的?少夫人果然如传闻中的厉害!” “你倒是心思细腻。”舒映桐浅浅一笑,又抛过去两颗灵果,“路上买的地方特产,尝尝鲜。” 垣县到这里路途遥远,灵果来路不好交代,只能推说是在路上买的。 这些回春堂弟子都是清澜山庄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对于景韫言来说,他们的存在就和她村里的管事一样重要。 是朋友,是家人,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景韫言坐在外面一边翻阅密报,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揉揉额角,“你们两个准备在里面待到吃午饭吗?” 初次见面好奇可以理解,但是在里面问东问西是村口大妈附体吗? 难为桐桐还耐心地回答他们各种欠揍的问题。 “呃…少夫人,我们先出去准备饭食,回程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奉榆城啊!哎?你打我做什么!” “是不是傻!再不走,少东家要进来揍人了!” 两人回到外间的时候根本不敢抬头,均用平生最快的步法窜出去,脚尖点地,活像跳大神。 “少东家。”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眉目俊朗,身材高挑,腋下拄着一副拐杖,长衫底下只有一只脚。 “致远,来,坐。”景韫言忙得没空抬头,随意扬手招了招,“常叔不在,便由你接管奉榆分号吧。先说说布政使衙门为什么调不到粮食,百姓以黍作主粮?” 宁致远拄着双拐慢慢移动步子,走出阵法之后才恭恭敬敬合拳见礼。 “左右布政使皆染病,布政使司乱成一锅粥。原本的三司分权少了支撑,督指挥使司把赈灾粮优先军中士兵,普通百姓便落得无米下锅。” 第348章 你穿条裤子吧 景韫言默了一下,搬开纱灯罩将密报点燃丢进火盆里,青黄火苗舔着纸页烧成黑灰。 “百姓为何不反?”他有些疑惑。 宁致远苦笑着起身拿了一个布袋筒过来拆开,抽出一卷薄册放在他面前。 “贺知府把全部家当砸在奉榆码头,让他家公子领府兵持了官府文书,包了一艘货船去淄襄和荨川两省购黍。” “又有百余商户捐献米粮和日常生活所用,邻近几城回春堂和本城其它药号捐献药材,连…咳…震天帮…都扔了一条船给贺知府,船内载有百余石粗盐…” 景韫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里闪过笑意。 不愧是跟各省恶霸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贺弘继,连荨川盐枭都卖他几分薄面,专程送了一船盐过来。 “我出去一趟,看看那两个布政使还有没有救。”他拉开暗格,取了一个小盒子出来,“去楼上拿一套长衫布鞋给我。” 见那两个庸才布政使,还是用离尘那张脸比较省事。 而且,百姓更信服神医,到时候人人效仿戴上面罩,效果比官府推广的好。 易容之后换好衣裳,景韫言转进里间瞧了一眼,见舒映桐已经睡着,便背上药箱走密道出了回春堂。 宁致远依照景韫言临出门前交代的,去马车搬了一口大木箱下来,里面有小册子详细地说明怎么接种牛痘疫苗,有什么正常反应和异常反应。 单独的盒子里上百个矮墩墩的玻璃西林瓶让宁致远大为震撼。 果然是能让人终生不惧天花的神物啊,连瓶子的造价都不可估量… 舒映桐的空间里的西林瓶堆成了山。 “哎?主人,你说那个位面的奸商是不是被咱们包养了啊~” 莎莎抱着手臂扑棱扑棱飞在光幕前,肉肉的小脸蛋气得鼓鼓的。 “他是包了一个牧场专门割牛痘制粉吗?又涨价了!” “那有什么办法,只有他一个人在卖这东西。”舒映桐神色淡淡,把上面挂的五百瓶秒了,“说起来,你还要感谢他。” “我才不要感谢这种奸商,哼!”莎莎伸出小脚踢上光幕,“一次一次试探我的底线!” 忽然,空间震了一下。 “我的jio…这么大威力了?”莎莎把脚扳到眼前左看右看,回头又看了一眼空间积分,“没到升级的时候啊…” 话刚说完,空间又震了一下,这次震感比上一次强烈了许多。 舒映桐凝目看着莎莎背后的翅膀越发金光闪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先走了。”说完就把全部西林瓶扫进存储仓库,原地消失。 如果没猜错,哪里又有大量百姓感念她或阿言的恩情,返到莎莎身上。 估计是功德满了,空间载不动她,要强行升级… 舒映桐刚出了空间,眼前一花,眩晕感加重。 忽然感觉头上有根弦骤然拉紧,越拉越紧,噹的一声断了。 山呼海啸般的剧痛袭来,她捂着头蜷成一团,咬紧牙关,额头上迅速沁出一层冷汗。 挨刀子也比这种魔法攻击好过啊! 仿佛是那个奸商牧场的牛成群结队从她头上踩过去又踩回来,痛得她的头像要裂开了! 剧痛慢慢减轻直至消散,她趴在软榻上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裙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以前升级也没遭过这种罪啊… 她进了空间,几乎在第一时间抬手捂住眼睛。 地上那团人形黑碳已经辨不清五官,浑身冒金光,既辣眼睛又刺眼。 “空间升级,怎么整得像你在渡劫一样…” “主人…你居然扔下我跑路?你知道刚才的雷有多粗吗!差点没劈死我!” 莎莎像条断了后腿的小狗一样,一点一点往灵泉池匍匐前进,嘴里还在幽怨碎碎念,“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你翅膀呢?” “碎成了渣渣…六界惨案,太惨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听起来好像不够悲伤?” “哦,那确实。”莎莎一骨碌爬起来,穿着一身焦黑稀烂的破布一头扎进增大十倍的灵泉池里,趴在池边冲她笑出两排闪闪发亮的白牙,“我现在是人类完全进化体啦!” 说完往后一倒,沉进水里。 人类。 舒映桐会心一笑,有魂魄了,怪不得高兴得很。 她环视一圈升级后的空间,面积大了数倍,各种设施既不是她熟悉的三级也不是四级,难道是不上不下的三级半? “莎莎,这空间我有些看不懂,怎么还有半级的?”舒映桐俯身抓起一个胖乎乎的葫芦蓝色器具。 这是…炉鼎? 也太小了吧… “不是半级,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三又四分之三级啦!” 水里呼啦一声窜出一个人来,肤白貌美大长腿,凌于半空朝她飞来。 “穿条裤子吧,辣得眼睛疼。”舒映桐默默转过头。 看惯她胖乎乎甜美可爱的幼童模样,突然变回她曾经熟悉的性感妖娆小妖精,还有点不习惯了。 “让你看看什么叫仙子姐姐!” “我变!我他么…我这是什么仙…说好的仙气飘飘呢?” 舒映桐回头一瞧,莎莎这一身还挺眼熟,跟土地庙里的土地婆婆穿得差不多,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端庄大气。 不同之处在于土地婆婆的花纹样式都象征祥和,她的是一团团紫云下紧跟一条条紫电。 “嗯,挺好的,电仙。”舒映桐做出中肯评价。 “要不…我还是光着吧…这也丑得太提神了?”莎莎都快哭了。 以前化形自带的衣服多好看啊,这是个什么丧心病狂风格… “我不在的时候随你便。”舒映桐指指多出来的空地,“我要粮食和稻种,麦种也培育一些给我吧。” “知道了…先让我独自悲伤…哎?”莎莎俯冲下来,一把抢走她手上的小炉鼎,喜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都快笑烂了,“哈哈哈,神器啊,总算有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这是…炼丹用的?”舒映桐怎么看它都觉得不像道教正规产品。 起码刻点花里胡哨的铭文吧? 马卡龙蓝色,可可爱爱极简到一点花纹也没有。 “啊不不不,你可以理解为仙界的高压锅。”她喜滋滋地捧到面前吧唧亲一口,“正所谓,高压锅下众生平等,它可以把空间里的任何东西炖得稀巴烂香喷喷!” 舒映桐对空间制造者无语至极。 “行吧,你慢慢玩你的厨具,我先走了,记得我要的东西赶紧种。” 第349章 我就要戴在手腕上 密室不是起居室,不作日常生活用。 舒映桐走出里间,闭眼回想了景韫言走阵法时的步法。 八卦阵法触及她的知识盲区,被他抱着的时候看不到他脚下细微的动作。 “莎莎,给我标个路线。” 让她戴上设备闯红外线密室还行,这种只能让专业的人来解决。 意识里出现复刻场景,地板上标出简单粗暴的脚印图,只要照着踩就行。 走出密室,卧室里已经安置好了她们的行李。 回春堂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她也没叫伙计过来听谴。 自己找到了洗浴房,从空间里拿了洗漱用品和衣物,用灵泉水洗了个冷水澡,换下来的衣服收进空间让莎莎施清洁术处理。 卧室里摆了两个青铜冰鉴,室温凉爽,舒映桐随手拿了一本人物传记打发时间,毕竟披头散发走出去闲逛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小伙计敲门询问什么时候摆饭,舒映桐只说等景韫言回来一起吃。 景韫言回来的时候也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两个小伙计忙进忙出,提水的提水,摆饭的摆饭。 等他一身清爽回到卧室,舒映桐正在吃粽子。 “啊…好累…好饿…”他弯腰从背后抱住他,可怜兮兮地撒娇,“左布政使府上的大门都关不上,也不知道谁散播出去的消息,住在附近的都来求诊…” 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半个粽子举到嘴边啃了一口,“我就知道你要等我回来一起吃饭,怕你肚子饿,只能翻院墙逃跑。幸亏我戴着面罩,不然我的一世英名啊…” “那是他们没见过你真正落魄的时候。”舒映桐摇头失笑,又给他喂了一口粽子,“一身脏兮兮,吃得还不如桌上这些。” “唉…”景韫言叹了一口气坐在她旁边凳子上,“现在这情形,跟去年初秋也差不离,或许还要更糟。”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三菜一汤,两人边吃边商定去西南路线。 吃完找宁致远交代了一些事情,驾上马车往城外走。 路过一个提篮卖五彩香囊的小姑娘时,景韫言买了一个。 “桐桐,端午安康呀~” 马车辘辘前行,伸到门帘里的手指勾着一个香囊。 碎布头拼制成的五彩香囊布料普通,隐隐散发药材香味。 “端午安康。”舒映桐收了香囊系在腰间,拿出一条刚刚编好的五彩绳系在他手腕上。 “听说你们这里的男人不愿意戴彩绳,怕被人看到笑话,你要是不愿意戴,可以系在脚踝上。” 五色绳不能任意扯断或丢弃,只能等到端午节后的大雨天时,将彩绳摘下扔到雨水中飘走,以象征远离邪恶、烦恼和疾病,忧愁。 “不要,我就要戴在手腕上。这可是我家夫人亲手编的,有什么可笑话的?”景韫言得意地把手腕举到眼前晃了晃,“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五彩绳呢!” 舒映桐默了默,这里的妇人在端午节这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家熟睡中的孩子手腕、脚踝、脖子系上端午五彩绳。 第二件事就是给夫君也系一条。 没有母亲陪伴长大的孩子只能由父亲来系,但是依阿言所说在他幼时,老爷子对他各种残暴行为的描述看来,没有收过五彩绳是正常的… 她摸摸香囊,其实,这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端午节礼物。 马车路过灾民集中地,那边已经收拾得齐整了许多,灾民们吃了一顿带肉味的黍米粥。 领了活计的灾民有条不紊地干活,新的竹棚正在搭建,他们原本愁苦暗淡的目光有了几许希望的光。 见景韫言驾车停下,纷纷笑着道一声端午安康。 后来见到周迟的马车,更是热情,恩公恩公喊个不停。 “啧,早知道我也捐,多威风啊…”玉玲珑揪着彩绳,很是羡慕周迟。 烟雨楼不缺钱,但她现在还是在逃少门主。 已经让信客送信言明欠景韫言一对匕首,还说找不到亲爹死不瞑目,打死不回去。 玉寸心抱着小包袱冷冷地哼了一声,“捐?你拿什么捐。跳到人家大锅里把自己炖了给他们吃?” 五千两输个精光,把首饰也押了,去赌坊找她的时候还嚷嚷着要翻本呢! 先前进城去成衣铺子买衣服替换,掌柜看她一身血,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本想买套男装随便穿穿,结果狗男人非要给她挑了一套粉色裙装,穿在身上别扭得很。 他还让掌柜的女儿给她梳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发髻,敢不从就以契约威胁。 要不是他说可以考虑找景公子打探阿七生父的消息,她早就带着阿七在城里消失得无踪无影。 什么契约都见鬼去吧! 马车留给了贺夫人,三人上了景韫言那辆马车,玉玲珑玩心大起,自告奋勇要赶车。 玉寸心放心不下,坐在外面陪着,等下坑货师妹玩累了,她也好接过来。 玉玲珑驾车很稳,就是坐不住,没多久就喊晒得慌,要进去休息。 车厢里面也没多舒服,只是有棚顶挡着,稍微好那么一点。 她挤到最里抱了一个小篮子起来,一边啃桃子一边唉声叹气。 “连奉榆城里的百姓都过得那么难,还不知道那些农户得惨成什么样。在船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才过了几天啊,感觉要乱起来了。” 去年西南刚闹灾荒,今年又闹瘟疫,百姓过不下去是会造反的啊。 周迟淡淡地暼了她一眼,“那你还要吵着要去?我不是让你回烟雨楼?” 就她显得最多余。 一天到晚在他舱房吃吃喝喝不肯走,一会玩小黄鸡,一会扔飞镖,烦不胜烦。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玉玲珑眉梢高挑,用力啃了一口桃子,“我跟我师姐那是能分开的?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以锄强扶弱为己任,西南那么惨,我更要去!” 主要还是跟着景哥哥,万一要是病发,还能续个命嘛。 景韫言伸手从她篮子里拿了一个桃子出来慢慢削皮,“丑话说在前面,去了西南,你得听我们的。如果肆意妄为,我不介意通知烟雨楼的人过来把你绑回去。” 小魔星做事全凭心情,就怕她一腔热血,忙帮不上,倒是把灾民给煽动了。 “好说好说,只要你告诉我,我爹在哪,我可以不去的,嘻嘻~”玉玲珑一张漂亮的小脸笑得很是乖巧,不知道的人很难想象她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周迟眉梢跳了跳,意味不明地和景韫言对视了一眼。 这丫头的眉眼和轮廓 要是遇上了,任谁也能看出来是有血缘关系的啊 第350章 坐不到船?看我的! 再登客船已是午后,船上各处明显冷清了许多。 到了晚间,大堂座位空了大半,拉弦卖唱的父女脸上挂着明显的忧愁。 船行三日,舒映桐一行人下船租了一辆大马车,车夫赶车半日,将他们送至四衢运河码头。 天色将暗,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和沅江码头相比,这处码头大了数倍。 南来北往各种船只在宽阔的河面上驶过,大多是官船。 大型客船有特定的发船时辰,几人又不想找脚店暂住一晚,只得租小客船出行。 揽客的船家们一听要转运河分流进裕襄省,纷纷摆手走人。 即便他们出钱大方,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噫”玉玲珑拎着小包袱嫌弃地睨着周迟,“做水上生意的居然还能坐不到船?” 她说着把包袱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回走,“也就你们讲什么君子道义,看我的!” 没过一会,一个中年汉子连滚带爬冲到几人面前扑通一声俯趴在地上咚咚磕头,“借问哪位是周公子,小可愿送几位去苧遂,求公子饶小可一家性命!” 周迟偏头目光凉凉地看着玉寸心,“为非作歹的时候能报自家名号?” “与我何干。”玉寸心耸耸肩冷嗤一声,“我不是寸步不离跟着你的?到底上不上船?” 汉子都快哭了,“求几位上船吧!” 那小姑娘说只给他一盏茶的时间,请不来人,不给解药,全家毒发身亡! 景韫言弯腰把汉子拉起来,抿嘴轻笑,“那就有劳船家了。” 玉玲珑挑了一艘舱房只有六间的小客船,几人上船的时候她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前面站着瑟瑟发抖的七八个人,老少都有。 “小姐,我儿已经将你的朋友都请上船了,解药…可以给我们吗…”老妇人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满脸祈求。 小姑娘抱着老妇人的腿,怯生生地看着玉玲珑手上把玩的小黄鸡,黑亮亮的眼里满是好奇。 周迟黑着脸走上前,居高临下凝视玉玲珑,“一言不合就下毒,你是怎么做到长这么大没被人砍死的?” 说起下毒,他又想起自己差点死在她手上的旧事。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玉玲珑冲他讪讪一笑,“侥幸,侥幸。” 景韫言放下行李,抓了汉子的手腕过来诊脉,抿嘴轻笑,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白瓷小瓶出来塞进他手里,“每日服一粒即可。” 舒映桐看着那个眼熟的小瓶子,抽抽嘴角,那是她吃的补气养血丸 这些人根本就没中毒。 周迟自然知道以景韫言的习惯,装贵重药物的瓷瓶会以颜色和雕花来区分,这种白瓷瓶一看就是回春堂最常见的补药。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跟人家讨药吃的玉玲珑,嫌弃得很。 小小年纪,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船钱。”他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船家一家人惊呆了,嘴里的药都忘了咽下,不是坐霸王船的? 两日行程,给十两? “愣着做什么,没见过人傻钱多的吗?收钱做饭安排舱房啊,饿死了,我们还没吃饭呢!”玉玲珑扁着嘴揉肚子。 周迟冷冷地暼了她一眼,要说人傻钱多,在场的都得对她甘拜下风吧? 还是老妇人反应快,一把抓起银锭,热情得很,“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一声令下,引路的引路,做饭的做饭,通知船工开船的往底下舱室跑。 船上的餐食依旧以河鲜为主,玉玲珑小脸皱成一团,握着筷子嫌弃地戳着盘子里的清蒸鱼。 “我想吃米饭这黍子做糕还行,当饭吃太难受了啊” “爱吃不吃。”舒映桐投过去一暼,目光无波无澜,“珍惜现在还有黍吃,等到了疫病区,或许你还要吃秫秫。” 黄米口感是比大米黏,但是跟备荒种植的高粱来比就好多了。 那才叫剌嗓子。 西南去年遭灾,冬天才缓过来,作为救荒粮,肯定种秫秫。 黑子高粱二月种,适应能力极强,口感极差,平常年间是用来喂牲口的。 她有米,却没打算让厨娘做米饭。 大家都没带多少行李,突然拿一袋米出来还要解释,麻烦。 玉玲珑悻悻地端起碗,被赶出去可不行。 他们自带的干菌子肉酱可好吃了。 麻油霉豆腐也香香的。 晚饭过后,玉玲珑没地方玩,又贪嘴舒映桐那盒红彤彤没有核的蜜饯。 坐在桌边满脸苦大仇深地练字贴,写一个字停下来捏一块丢进嘴里。 长这么大,她最讨厌读书写字。 一室静默,景韫言放下手里的医书,端起茶盏喝茶时候往那边瞟了一眼,嘴角勾起清浅笑意。 或许小魔星自己没发现,最近几天她的饭量大了很多。 以前偏暗的唇色也变红润了。 那盒子里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蜜饯,世间难寻第二盒。 他的桐桐啊,还真是心软 “要不是坐你旁边,我还以为你在用脚写字。”舒映桐拿起一张字贴,嫌弃得毫不掩饰。 栓儿的字可比这个漂亮多了。 “已经很工整了好吧!”玉玲珑不服气地瞪大双眼,用力嚼着嘴里的灵果蜜饯。 多工整啊,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 以前她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有时候隔了两天拿出来一看,自己都认不出来。 “缺笔添划也叫工整?”舒映桐眉梢微扬,抽了一卷《本草纲目》丢在她面前,“从序开始抄。” “抄抄书?”玉玲珑倒抽一口气,搁了笔捧起书翻开第一页,“纪称望龙光,知古剑,觇宝气,辨明珠。故萍实商羊,非天明莫洞。” “时珍,荆楚鄙人也。幼多羸疾,质成钝椎”玉玲珑念到后面,歪着头看舒映桐,“这个李东壁把自己说得这么厉害,怎么没听说过?” 五十二卷书写了三十年,书籍参考了八百多家,还说草药基本都收录其中。 还有明朝万历庚寅年 完全没听说过啊 “你别管听没听过,抄就对了。”舒映桐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 李时珍为从医,求过父亲三次。 为了出版,花甲之年不远千里求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儒王世贞为他写序。 这样的药学大成著作,不该因为时空不同而被埋没。 景韫言往椅背一仰,支着侧脸哭笑不得,“桐桐,你该不会是在帮我收徒吧” 舒映桐神色淡淡看着小脸陡然亮起来的玉玲珑,“我看她太闲,给她找点事做。” 第351章 你敢暗搓搓骂我师父! 玉玲珑在听到收徒的时候一双眼睛闪着雀跃的光芒,抱着那卷书蹭到景韫言那边,偷偷瞄了一眼盖在桌面上的书。 好家伙! 也是《本草纲目》! “景哥哥,我很喜欢医术的!”她扬扬手上的那卷书,“嫂嫂说只要我抄了书,你就收我为徒的!” “并没有。”舒映桐淡淡反驳。 景韫言放下茶盏,含笑星眸在昏黄油灯下如碎星坠海,光华璀璨。 “你不是喜欢医术,而是嫌买毒药太贵还费事,想自己制毒。那你不应该让我收你为徒,你应该拜司曜为师。” 玉玲珑被戳穿心思,一点也不羞愧,一双丹凤眼弯成月牙,满脸讨好堆笑。 “他又不傻,他收我为徒还怎么在我这坑钱?我上赶着给他送钱都敢给我甩脸子,我要是做了他徒弟还不被他折磨死啊” 景哥哥就不一样了,脾气好,长得好,又有耐心。 最主要的,混进清澜山庄就可以混到老庄主身边,那她就能多活几年啦! “学医是一件漫长且枯燥的事,以你的性子,不管因为什么初衷,未必能坚持。”景韫言伸手扣扣桌上的书,“你什么时候认认真真把五十二卷书抄出来再说。” 一百九十余万字,要是能坚持下来,磨一磨她的耐性,倒是可以考虑。 玉玲珑看他神色认真,半点也没打趣的意思。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脸上多少有点为难。 这不是要她坐得屁股生疮么 场面一度呈凝固状态,她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对面舱房的场面就活跃多了。 “你就是有病!”玉寸心跪在床上骂骂咧咧,“一张破草席让我擦三遍,公主都没你娇贵!” 擦完最后一个角,玉寸心臭着脸把抹布丢进盆里。 跳下床从行李木箱里取了两条枕巾铺在枕头上。 周迟把堆成山的账册和书函赶在离开沅江之前处理完了,现在无事一身轻,抱臂闲闲地靠在墙上指挥玉寸心做这做那。 最近这六天大概是他过得最神清气爽的日子了。 只要一想到把他害得在床上养了两个月伤的女人每天像个侍女一样给他打理生活起居就忍不住心情飞扬起来。 “你去把脏水倒了。”玉寸心熟练地拿了一套里衣往屏风那边走。 周迟挑眉,不冷不热地开口:“要我动手做事,那要你有什么用?” “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玉寸心回过头狠狠地瞪他,“我有什么用,我给你这个野生的公主提水沐浴!” “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周迟靠着墙壁阖上眼睛,“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玉寸心深吸一口气,转回去端起木盆,抓盆沿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她得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泼他! 门板嘭的一声关上,周迟睁开眼睛缓缓勾起嘴角。 他就喜欢看小刺猬气呼呼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生动又有趣。 浴桶倒满大半桶,玉寸心扒他衣服的时候已经熟练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像剥白菜一样三下两下把他剥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桶里去。 他仰靠在桶沿上,尽管玉寸心帮他洗头的动作跟温柔沾不上边,他还是浑身放松半阖眼眸。 “玉断魂对你有什么恩情,能让你为了小魔星什么都敢做,无论她做什么错事都帮她扛?” 他以前没关注过大名鼎鼎的小魔星身边那位五师姐,只知道她小时候被玉断魂所救。 救命之恩固然要报,但是她对恩人的女儿已经到了宠得没边的地步,挺让人匪夷所思的。 周迟平心静气说话的样子就像跟一个多年老友闲聊。 玉寸心大力抓挠头发的手指一滞,垂眼看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狗男人长得还是挺俊的,不然她当初撞开门如果看见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丑男人的话,她是打死下不去手的。 当然,她对他下手,现在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给人洗头发。 周迟见她久不回话,抬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口,“嗯?闲着也是闲着,说说?” 玉寸心嫌弃地甩开,暗忖狗男人今天吃错药了吧,好声好气说话,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烦死了,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她重新活动手指使劲搓头发。 “我想知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 “说说吧,或许我可以考虑告诉你小魔星他爹姓什么。” 玉寸心烦躁地啧了一声,也不是不能说,交换就交换吧。 “我四岁那年,家乡大旱,家里人饿死了一半。亲人去世不敢哭,怕别人听见找上门来要尸首。也不敢埋,偷偷丢进井里,不然会被人挖出来。” “后来实在扛不下去,族里带着我们逃荒,冰天雪地到处找不到吃的。有一天晚上,我妹妹不见了,第二天,我娘煮了一锅肉汤。” “又过了几天,我听见我娘哭着求我爹,说把我留下。第二天,我爹煮了一锅肉汤。” “我那时候小,哭着要娘,我爹说娘去过好日子了。又走了几天,我弟弟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我爹把我们背到别人的棚子里,有个男人把我从背篓里拎出来,把一个睡着的小姑娘放进去。” 玉寸心盯着自己的腿,手上无意识地重复搓头发的动作,满脸平静,说出来的话毫无波澜,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那男人把我头发拨开打量了一会,迷迷糊糊间,我只知道自己被丢在床上,身上的薄袄子和裤子都被褪了。我冷得打颤,有个人扑到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也没力气推开他。” 周迟半阖的眼眸陡然睁开,森寒冷光一闪而过。 攥紧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后来呢。” “知道我师父的断鸢么。” “知道,一根锋利无比的银丝绳,整个人头都能从脖子上割下来。” “我师父就是用它救的我。”玉寸心嘴角微微扬起,“她站在那叉着腰骂了半天才想起来我快死了,骂骂咧咧解下自己的鹤氅和外裳把我包得严严实实丢在马背上。” 她就像一个米袋子一样横在马背上,颠得她头昏脑涨,要是肚子里有饭,她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吐也吐了,一些水和混着泥巴的树枝碎末。 “后来我们回到烟雨楼,师父把我丢给大师姐,骂骂咧咧的走了。说自己手贱,又捡了个烧钱的回来。” 周迟松开拳头,嘴角轻勾,“师承绝学,你这张嘴的锋利程度,已经领教过了。” 骂人劈头盖脸。 咬人往死里咬。 “你敢暗搓搓骂我师父!”玉寸心眼睛一瞪,抓着他的头发使劲拽,“我那时候手脚冻坏了,我师父请了景老庄主来把我医好的!” “嘶~”被拽得脖子卡在桶沿上被迫和她对视的周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好歹也是习武的,能用点上得台面的招式?” 第352章 有种别落她手上! “招式不在于好不好看,实用就行!”玉寸心哼了一声松开手。 周迟仰脸盯着她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架势,颇有些牙痒痒。 她在烟雨楼都学了些什么 “今天自己穿,爱穿不穿,不穿光着!”玉寸心撂下狠话起身拎了木桶出去。 周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和嘭的一声关上的门,抬手摸了摸还带着皂角液的头发。 谁给她傲气的本钱? 玉寸心提两桶水回来的时候看周迟还靠在那边一点没打算有动作的意思,斜睨着他冷冷地嗤了一声。 “你以为占着地方我就没辙了?大不了去船家他们的浴房,你泡到天亮去吧!最好像猪筋一样泡到膨胀!” 刚转身准备要走,那边叫住了她。 “玉寸心。”周迟半转过身,手臂搭在桶沿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因为什么聊到你师父?”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大约是聪明的脑子让人叹为观止,不够用的脑子让人叹气同情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玉寸心踏出去的一条腿默默地收了回来,默默关上门,默默拎着两桶水放在浴桶旁边。 坐在凳子上咬碎银牙,舀了一瓢水朝他兜头一泼,赶在他开口之前抢先振振有词,“看什么看,知道什么叫冲洗吗!我这一瓢主要彰显了冲的力道!”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回身舀了水还想再来一瓢。 迎上周迟睫毛挂着水珠的沉静桃花眼,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自己打不过他 周迟抹了一把湿漉漉还在淌水的脸,迅速站起身长臂一捞擒住她的手臂拽过来,格挡她另一只手的反击,轻轻松松把她摁进浴桶。 玉寸心咕嘟咕嘟从水里挣扎出来,起得太猛,一头撞上单手撑着浴桶边缘的周迟,“嗷!” 周迟闷哼一声,神色阴沉揉着下巴,“不练铁头功真是屈才了。” “狗男人,你还敢说!”玉寸心捂着头顶疼得眼冒金星,“说不过就偷袭,你长着嘴就是用来吃饭的吗,有种嘴上见真章!” 周迟垂眸盯着她娇艳欲滴的唇,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手托着她的后颈脖倾身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在玉寸心奋起反击的第一时间捉住她的手反剪到身后,顺势把她抵在桶壁动弹不得。 “狗!唔!”玉寸心刚张嘴的一瞬间就悔得想抽自己两巴掌。 大意了! 唇齿鼻尖都是他带着清凉的薄荷味道! 她怒瞪着他半翕半阖的眼眸,看他那半是逗弄半是放肆意味的神情更是气得狠狠咬了他一口。 带着铁锈的味道在她嘴里荡开,趁他停顿的一瞬偏头挣开后颈的禁锢。 一双娇媚的柳叶眼燃着熊熊怒火,“狗男人,除了在武力上压制我,你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周迟抬指抹去她唇上的血,凑近了她的脸看她,沉静幽深的眸子被灯火映得很亮,“是吗?” 他捉着她的手腕举到半空,滴滴答答的水滴沿着手肘落回桶里。 “你要不要试试扣着自己的脉搏,感受一下它跳得有多快?” “我那是气的!”玉寸心用力甩开他的手。 谁生气脉搏不加快! 这不是说废话么! 周迟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浅浅勾唇,一句话没说起身踏出浴桶。 “你这要笑不笑的鬼表情是个什么意思!”玉寸心忽然气急败坏了起来,抓起桶边的布巾啪的一声砸在他宽阔的背上。 “你想再被亲一次尽管挑衅我试试。” 周迟镇定自若擦干水珠穿上里衣转出屏风外,步履悠闲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漱口。 茶香盖过了血腥味,他坐在椅子上,神色愉悦捏了一支签子把灯芯挑高了些许。 小刺猬还是爱咬人。 只是这次却不是和上次那样第一时间反击式的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厌恶。 方才那一口,大部分是羞愤懊恼。 他支着额角看着一件一件衣裳甩上屏风,嘴角的笑意忽地一僵。 他为什么要为她在他放肆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狠咬他而觉得心情愉悦? 贱不贱呐… 玉寸心坐在另一个浴桶里恶狠狠地拧着手上两条布巾,仿佛手里的不是布巾而是周迟的脖子。 狗男人,她说的嘴上见真章是亲的意思吗! 不要脸,谁的脉搏跳很快了! 她神色一滞,眼角余光往屏风处瞟了一眼,偷偷伸手扣住自己左手腕。 有力的跳跃频率让她的脸彻底黑了,一定是气的! 一言不合就亲,呸,狗男人! 她一边往身上搓香胰子一边小声地咒骂,骂着骂着,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把事情往回倒了倒,搓手臂的动作攸地一滞,现在是纠结嘴不嘴的事吗! 说好的阿七生父姓什么呢! 她三下五除二洗干净身上的泡泡,气呼呼地踏出浴桶准备穿了衣裳去兴师问罪。 没注意脚下有个东西膈着,地上本来就因为她栽进桶里漫出来一地的水,香胰子在地上擦出一道腻子。 嘭的一声巨响,伴着玉寸心的惊叫和呼痛声,周迟反应极快丢开茶杯走过去。 被水浸成深色的木地板和莹白带水珠的妙曼身躯形成极强烈视觉冲击。 周迟眸色暗了下去,转身就走。 以小刺猬的脾性,这么丢脸的场面里他要还站着看,估计会提刀来砍。 以她强韧的体魄,也不需要他扶,肯定还会被骂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玉寸心低咒一声等那阵麻劲过去,慢慢爬起来重新清理干净自己,穿好衣裳走出去往周迟那睨了一眼。 看到他装作没事人一样拿着一卷书嘴角微翘的样子更来气。 有本事把嘴角压下去,怎么没憋死他! 她一把抢过他的书丢在桌上,“很好笑吗!” “咳”周迟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端正了神色,“挺有趣的。” “敢说出去看我不砍死你!” “不需要我说,这种有趣的事也会被很多人知道吧?” 周迟好整以暇偏头看她,迎着她不加掩饰要杀人灭口的凶恶眼神,拾起桌上书,“我说的是这本杂记。”末了他眼带笑意补了一句:“有趣。” 玉寸心磨了磨后槽牙,把拳头举到他鼻尖,见他伸手拿墨扇,立刻缓缓竖起大拇指,“了不起,有种!” 有种别落到她手上! “阿七的生父姓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周迟拿折扇撇开她的手,抬眸认真地看着她,“我记得我说的是可以考虑吧。以你刚才的表现,我拒绝告诉你。” “狗!男!人!”玉寸心已经想杀人了。 “嗯?还想以你低微的武功自取其辱?” “好样的!这亏,老娘记下了!” ------题外话------ 别问为什么有三章,问就是爆更!<( ̄3 ̄)> 第353章 她就没赢过!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余船只过水声。 舱房小香炉里的塔形香料慢慢矮了下去,满室艾草薄荷香。 玉寸心像烙饼一样翻来翻去好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临睡前肚子里已经装了百来种关于周迟的死法。 当床下的草席上站起来一个黑影时,周迟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他已经习惯了睡觉睡在里侧,省得还要被往里推。 见她熟门熟路爬上床来躺下,他把她的头托起来,自然又熟练地帮她把头发拢到枕头外面。 抬腿越过她下床点了纱灯,卷起她的袖口果然看见白皙的手臂上有一大块破了皮的擦伤。 拿了一小罐药膏过来坐在床沿,勾了一些淡绿色的药膏帮她抹上。 熟睡中的玉寸心和醒着时不同,被碰到伤处,蹙紧眉头抿着嘴哼哼唧唧躲着不让抹药。 周迟只得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轻得像羽毛,这才让她乖乖安分下来。 放好了药膏,躺回里侧,桌上的纱灯安静地燃着灯芯。 他支着侧脸凝视熟睡中的玉寸心,卸下冷傲的桃花眼转动时流光溢彩,薄唇轻抿,嘴角微微翘起。 同床共枕那么多天,这还是他头一回有闲心看她睡着的样子。 长发披散在枕头上,一张精致的小脸和白日里气焰张扬一比,现在乖得让他想亲一口。 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碰一下,她却因为有点痒习惯性地舔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撩起了他多日以来尽力压制的欲念。 她睡着时习惯把手搭在他腰上,整个人往他怀里钻,把她拎开会哼哼唧唧不依地咕哝抱怨。 哪个男人扛得住这种无意识的撩拨? 他也扛不住。 直到她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娘,什么邪火都下去了。 他的薄唇贴着她的唇若即若离,“我是谁。” 玉寸心眉头紧锁,不耐烦地伸手推他的脸,“走开狗男人。” 周迟乌黑若剔羽的眉陡然舒展,手掌托着她的下颌,向来静若明渊的眸子燃起点点星火。 温柔缱绻的吻逐渐变成吮咬。 良久。 周迟扯她衣襟的手一顿,无奈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翻身平躺望着床顶挫败地呼出一口气。 睡着的小刺猬太甜太好欺负了,差点没克制住。 他可以不顾一切,但是想到她幼时的遭遇,又狠不下心来成全自己的龌龊心思。 抬起手指轻轻按在她艳红微肿的唇瓣上,暗暗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她了。 灯芯慢慢变短,浸在油里熄灭了火光,散发香胰子甜香的身子钻到他怀里,他苦着脸想推开她又不舍得。 玉玲珑一如既往的一大早砸门,冲进去之后突然发现房里两人气氛有点微妙。 她握着小黄鸡戳戳撑着侧脸看书的周迟,“你这是对一个少门主登门造访该有的态度吗连个眼神都不给,未免也太不给我脸面了?” 小黄鸡嘴戳得周迟手背发红也没见他给点反应,玉玲珑舔舔嘴唇狐疑地绕到桌子另一边看他脸色。 “好家伙这黑眼圈啧啧” “滚。” “我不,我得好好问问你昨晚是怎么个辗转难眠了?说来听听,一会吃早饭的时候好下饭!” “再不滚断你茶点。” 玉玲珑幸灾乐祸的笑脸一僵,二话不说往外跑,追上提了一桶衣裳去船尾的玉寸心。 “师姐,姓周的吃爆竹了?我的早饭他都不给吃了?”她背着手越想越不对,窜到玉寸心面前眯起眼睛打量她。 “嘶哎”她伸手挑起玉寸心的下巴,“话说,你今天为什么没跟我一起谴责他。” “烦死了,你别在这添乱。”玉寸心甩开她的手,嫌弃地把周迟的拎出来,随后又拎出自己的丢在盆里。 玉玲珑扁扁嘴,小声嘀嘀咕咕,“一晚上换两套里衣,有那么讲究么。那你慢慢洗吧,我去景哥哥那蹭早饭。” 玉玲珑走后,玉寸心瞪着盆里的里衣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早上又是在床上在他怀里醒来的,这也就算了,她还发现狗男人在脱她的衣裳。 当时她就炸毛了,狠狠地往他脸上抡了一拳。 狗男人破天荒的没反应过来,怒气腾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脱。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眼里面多少还带着些窘迫。 鬼知道他做了什么春梦,自己的裤子弄脏了也就算了,把她的衣裳也连累了。 晾完衣裳,玉寸心端了早饭回去。 黍米粥配几样小菜,周迟吃得安安静静,颧骨上那块红中泛青的印子把原本玉树临风的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 玉寸心的筷子夹着一只黄酒腌蟛蜞,本来要往自己碗里放,筷子一转,丢进周迟碗里。 他不喜欢这种腌小蟹,腥中带臭还咸,不过这不妨碍玉寸心想恶心他。 果然,周迟默默地夹起来丢到桌上。 又一只扔进碗里。 周迟又默默丢出去。 第三只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她,“你知道我不吃这个。” 玉寸心挑挑眉,又丢了一个过去,“害我多洗两件恶心的衣裳,必须吃。” 平时的衣裳还好说,那是他的… 反正她恶心了,他也别想好过! “你…”周迟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吸口气挫败呼出,“你能不提这事?” 他为什么丢脸,不都是因为她? 昨晚梦到的全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他有多愤怒,梦里他就有多心动和享受… “凭什么让我吃亏还不让提?”玉寸心嫌弃地睨着他,“你要不把这两个蟛蜞吃下去,我就让阿七把你的丑事说出去。” 周迟一听,淡淡地笑了一下,毫不迟疑把两个蟛蜞丢出去。 一双撩人的桃花眼轻佻地在她脸上打了个转。 “一个女人在我床上还能有这种事发生,你是在怪我定力太强?你大可以让小魔星出去嚷嚷,我最多跟玉晴雪打一场,她也未必能胜我。” “而你…”他伸手点点脸上的伤,“跟我同床共枕这么多天,到时候你要挨的罚,应该比这个重吧。” 玉寸心被噎得说不出话,果断端了自己的碗拉开门走出去。 在他手上,她就没赢过! 跟他坐一桌吃饭,简直影响食欲! 她怒气冲冲走到大堂,正好船家一家人也在吃饭,找了个空位嘭地一声把碗放在桌上,凶巴巴地扫了一圈。 “看什么,你们的菜我吃不得吗!” “啊,没有没有,姑娘尽管吃。”陈氏作为年纪最大的人最镇定,“吃饭,吃饭。” 陈氏的小儿子一般都在底下掌舵,鲜少和船客打交道。 玉寸心生得妖冶艳丽,偏生一副火爆脾气不拘小节,他坐在旁边耳朵都红了,默默把桌上酱小鱼挪到她面前。 “唔?这菜味道不错,怎么没见你们端出来?”玉寸心火气来得快去得快,咸香有嚼劲的小鱼抚平了她的怒火。 她说这话的时候偏头盯着给她挪菜的陶立春,一脸埋怨。 陶立春被她问得红了脸,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小声地说:“都是些不新鲜的小杂鱼做的,不敢让客人受委屈。” 玉寸心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怎么一股小家子气,你在船上干什么的?” “掌舵。”陶立春越说越小声。 “你这么胆小如鼠还能掌舵?”玉寸心狐疑地打量他,“行,反正闲着没事,一会我看看你是怎么掌舵的,我还没见过。” 反正一时半会她是不想再看见狗男人那张脸。 “啊?”陶立春立刻慌乱摆手,“不不不,地方太小…” 主要是孤男寡女的,影响的是她的清誉… “废什么话,快吃,吃完就去!” 第354章 无辜的船工 一桌人除了玉寸心和陈氏小孙女,其他人不约而同瞄了一眼玉寸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能默默吃饭。 三号间那一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婚夫妇。 至于眼前这位梳着快意雄风江湖气高马尾的女子和六号间的公子,他们偷偷聊过,实在猜不出他们什么关系。 说师兄妹吧,哪有同睡一间房的? 又不是没空房。 说是夫妻吧,一点也不像。 她这个年纪应该是新婚才对,他们两个不说浓情蜜意,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看她给那位公子打点饮食起居像个侍女,但是又厉害得很,四号间单独住的小姑娘还叫她师姐。 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敢问,毕竟说下毒就下毒,说捅死谁就捅死谁。 吃完了饭,陶立春一脸难为情领着玉寸心往船尾走,路过六号间正巧遇上周迟把门打开,只得停下脚步问好。 “你们去哪?”周迟微微偏头,眯起眼睛打量脸色通红的陶立春。 “要你管,赶紧走。”玉寸心伸手推了陶立春一把。 陶立春没防备被推了一个趔趄,连忙扶住木板墙才稳住身形,回头朝周迟拱拱手,继续往前走。 周迟抱臂倚着门框看着玉寸心紧随其后的背影,折扇在手上打了一个旋,轻嗤一声,闲庭信步跟上去。 舵舱很小,原本建起来就是给掌舵人遮阳避雨,并不打算用作会客和参观。 两个人勉强能活动,要是多加一把椅子和一个男人,转身都费劲。 “不错啊,倒是小看你了。”玉寸心拨了一下司南上的勺子,“小小客船居然还用航海司南。” 勺子转动了几圈,慢慢悠悠停下来,勺柄依然指向南方。 “客人谬赞。”陶立春羞涩地笑笑,脸上隐隐有些自豪,“小人曾在海船上做了几年船工,司南用处颇多,所以给自家的船也置办了一个。” “嗯?有点意思,还出过海呢?”玉寸心趴在台子上继续拨勺子,“说说出海有什么趣事?” 她还真没去过海上,毕竟她每次逃出来的目的是陪阿七寻找生父和管闲事。 久不出声的周迟闲闲地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一个小船工就让她这么有兴致? 还夸了又夸? 百悦做的就是海上和江河生意,怎么不见她来问上一句半句? 他起身踢开凳子,“走了,做你该做的事。” 玉寸心的火蹭蹭的,不耐烦地回过头去,绑着马尾的革绳甩得飞起。 “一没到吃午饭时辰,二不用处理事务,我有什么事要帮你做的?要走自己走,我在这再待一会的。” 玉寸心指指陶立春,“这个你叫什么来着,算了,无所谓。这个船工比你有趣多了,至少知道什么叫和颜悦色。” 自己闲得要命,还不让别人也歇一歇? 过去那几天,她从清早一睁眼忙到晚上睡觉,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了,有病才回去干坐着发呆。 反正她算看出来了,指望从他那得到一星半点消息,还不如让阿七天天在景公子夫妇跟前磨点有用的。 “你拿我同他相提并论?”周迟的眼神立刻阴沉如寒潭。 陶立春背对着周迟,忽然觉得如芒在背,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感觉自己离阎王殿很近,脖子凉飕飕的。 这姑娘是真能给他招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公子喜欢她嘛! 不然哪个富家公子有这闲心在大热天挤在他这小舵舱里 “姑娘,我这里又小又闷,还是舱房舒爽些” 陶立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恨不得动手把他们两个推出去拴上门。 “你敢轰老娘?”玉寸心气炸了,抓着司南勺子想给他两下脆的。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一开口就帮那个狗男人,欠揍吧! 周迟懒得跟她废话,抓住她的手腕往外拖,顺便还把勺子放回盘上。 狭小闷热的舵舱他待够了,量那个小船工也不敢对他的人有什么别的想法。 玉寸心一条手臂被捉住,力气不够大,挣不开。过了十来招,一路被扯回房里也没拆掉周迟一招。 犟开钳制他的手,“你武功高,你了不起,说吧,叫我回来干什么!” 周迟拧了一条湿布斤抛过去,“待在那不嫌热?一身汗熏得人头疼,你放过那个无辜船工好吗?” “我熏”玉寸心抬起袖子使劲闻了一下,“我哪臭了!你嫌我还每天搂那么紧!你要是没点大病干不出这事!” 清香扑鼻谈不上,至少没有什么异味好不好! “女人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周迟几步上前撑着门板,低头凝视她的眼睛,“趁我熟睡钻到我怀里的是你吧?” 玉寸心咬住下唇气得不行,仰起脸气势汹汹瞪回去,“不是嫌我臭?贴这么近不怕熏死你吗!” 输人不输阵,气势一定要给足! 两人的鼻尖相隔一根手指,周迟垂眸看着她一张一合不点而朱的娇艳红唇,忽然回想起昨晚的甜美滋味,偏头吻了上去。 玉寸心愣在当场,狗男人是觉得这招特别好用? 说不过就亲? 被他含住的嘴唇又麻又痒,温热的呼吸和她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心头咚咚响似鹿撞。 玉寸心刚抬起来要推他的手被擒住,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 玉寸心才没跟他暧昧的闲心,头一偏矮身躲开他的手,抬袖使劲擦嘴,“也不知道跟多少楼子里的花娘亲过,脏死了,呸。” “别张口闭口污蔑我,我只被一个叫锦瑟的花娘睡过。”周迟盯着被她擦得微肿的唇线,意犹未尽。 玉寸心仿佛听见了来自一个欢场浪子自证清白的可笑言论,嫌弃地睨着他。 “周大客官,好歹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落仙楼,你觉得说这种笑话有意思吗?别跟我说你是被人绑着去的,你的传闻多数跟花娘有关好不好?” “绑倒是没有,赴故人之约被下套而已。”周迟神色淡淡,“你所说的传闻,一开始是人有意为之,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毕竟锦瑟姑娘有点难找。” 玉寸心的手指在门板上来回叩着,忽然停了下来,满脸写着你有病吧。 “你…该不是…真被我睡出瘾了吧…” 周迟气定神闲,“显然,我是亲你上瘾。” 这种事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她问,他就坦诚。 “呵。”玉寸心嘲讽地哼笑一声,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脸,“不巧了,我特别讨厌被你亲!” 周迟收了手臂负在身后,转身往书桌那边走。 “啧,那还真是遗憾。我还准备告诉你玉断魂和某位封疆大吏的前尘往事来着。既然你对我如此厌恶,便作罢好了。” 玉寸心双眸一厉,拔腿往上冲,“你给我站住!” 携狂风之势一把将周迟扑倒在床沿,骑在他背上火冒三丈边捶边骂,“敢造谣我师父!我师父她最讨厌跟朝廷的人打交道!” 含恨带怒砸在后背的力气可不小,周迟还以为她是来投怀送抱,没防备居然挨了顿捶,气得抓住她的脚把她扯下来翻身覆上。 他撑在她两侧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她余怒未消的小脸。 “笨蛋都像你这样笨得理直气壮?不如你猜一猜,玉断魂为什么不让小魔星出烟雨楼?仅仅是因为她爱惹是生非?烟雨楼还怕惹事?这一次为什么没派弟子出来围追堵截?” 第355章 光天化日卿卿我我 周迟一连串发问把玉寸心问住了,倔强挣扎的幅度逐渐平静。 人人皆以为她对阿七掏心掏肺的原因是师父救了她。 其实不全是因为这些。 世人皆知烟雨楼门主叫玉断魂,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的闺名,大师姐对此三缄其口。 她只知道师父有一次出门,浑身是伤的回来,瘦得不成人形,昔日倾城容貌如即将凋谢的花儿。 师父闭门谢客,大小事务皆交由大师姐打理,把她叫去说了许多话,怎么听怎么像交代后事。 后来,有一对打扮怪异的祖孙俩上门,从头到脚银饰叮叮当当,百鸟衣上刺绣缤纷多彩。 老的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神像一条毒蛇让人不寒而栗。小的只比她大几岁,和师父有五分相像。 垂首坐在那,一身清冷朦胧犹如冬晨起雾的大山深处,神秘幽冷。 自她们走后,烟雨楼其他弟子不能入师父寝房一步,只有她一个人打点饮食起居。 她看着师父渐渐好转,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阿七的脐带是七岁的她抖着手剪的。 她昨日在阿七房里看见一卷书,其中有一页上写着: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百虫,此即名曰蛊。 师父身上的是母蛊,阿七的是子蛊。 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却需要每天大量进食,即便这样,师父依然身形消瘦。 经周迟一点拨,她便反应过来。 这次出来,确实没有门中师姐妹围追堵截。 因为阿七活不久了,子蛊死了。 这是她和师父都心知肚明的事。 不过,机缘巧合,遇上景公子这个变数,阿七这几天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你是说”玉寸心倒吸一口气,眼眸陡然睁大,“我师父有意让阿七见一见那个负心汉?” “还不算笨到无可救药。”周迟修长好看的手指赞赏地点点她的额头。 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发呆想了好一会才想通。 两个笨蛋到处惹祸,怎么敢的呢? 玉寸心扫开他的手指,焦急地抓住他胸前衣料,“你快说,那个狗官在哪!” 她必须要代师父和阿七狠狠捅他几个窟窿! “你这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周迟挑眉,掰开她的手,起身下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伸手倒了一盏茶姿态悠闲地抿了一口。 “你口中的狗官才是被玉断魂搅了大好姻缘和前程的苦主。说起来,你不愧是她的好徒弟,不顾他人意愿霸王硬上弓这一点,真是一脉相承。” 玉寸心被嘲讽,破天荒地没反驳。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下文,干脆利落一跃而起冲到窗边抢了他的茶盏,“别喝了,接着说!” 最讨厌说一半留一半把人吊在那不上不下抓心挠肝。 周迟偏头把脸垫在手臂上闲闲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跟你讲故事?” 曜日金光透过竹竿撑着伸出去的窗叶,斑驳日光投在他宛如顶级工匠精雕细琢的精致五官上,自成风景。 陈旧窗台边风华正茂的两人惊艳了四衢河道对面那艘客船游人。 含蓄些的含笑欣赏,奔放的索性吹起响亮悠长的口哨。 玉寸心随意望过去,忽觉有一道含恨的目光直直投在她脸上,让她很不舒服。 扫了一圈对面靠栏那些人,视线落定在一对主仆上。 那道目光便是来自那个一身碧青衣裙的丫鬟。 见玉寸心望过来,那双满含怒火的添了几分凶狠。 “不是,对面那个丫鬟有病吧。”玉寸心挠挠耳垂一脸疑惑,“见都没见过,怎么好像我杀了她全家一样。” 周迟把脸转过去望了对面一眼,起身把玉寸心按在椅子上,撑着两边扶手俯身凑近,“亲我,我便同你讲那个故事。” 玉寸心仰脸,好看的薄唇就在眼前,唇角弧度撩人地扬起,温热清茶润过的唇滋润得唇色艳绯。 让她有一瞬间心脏漏跳了一下。 忽然,她心头灵光一闪,眼角余光往对面瞭了一眼,脸色顿时黑了。 “狗男人,你以为我傻吗?对面是不是你相好?想借我挡桃花?缺德买卖我才不做。” 周迟意外地扬起眉毛,忽的笑出声来,“突然生出几分聪慧还真是让人头疼。” 他凑在她耳边,眼带笑意,“小魔星身价五千两吧,不如我给对面那些仗剑走江湖的壮士们添点意外之财?” 这幅亲昵画面在听不到威胁话语的对面那些人看来就是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耳鬓厮磨。 “狗男人,真有你的啊?”玉寸心咬牙切齿,伸出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在对面看不见的这侧狠狠掐着他的脖子。 深吸一口气撅起嘴亲了上去。 本想沾一下就退开,却被按住后脑勺 “唔唔唔唔!!!” “嘘,别动。” 周迟哪那么容易放过她,渐渐加深这个吻。 对面船上的人齐齐惊叹,个个兴奋得不行。 “光天化日卿卿我我,简直世风日下!” “那你别看啊,就数你脖子伸得最长!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嚯!他把她抱起来了!他们要去做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即便是夫妇也不能做此等污人耳目之事,这世道何等的让人痛心疾首啊” 议论纷纷扬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和保守派的文人墨客展开激烈的辩论。 碧青衣裙丫鬟脸都气绿了,愤怒地指着落在后面一些的船窗,“小姐,你看那不要脸的贱人那副狐媚样!” 坐在靠栏边的年轻女子一身精致典雅烟粉衣裙衬得姣好的容貌更显皎皎如玉,温柔秀美。 “落英,给船家添些银子把船靠过去。”柔美的嗓音如盛夏林间涓涓细流,在吵吵嚷嚷的中别具闺秀风采。 “哼!这就去!”落英恼怒地推开挡路的人,行走间杀气腾腾。 大客船伸出桨橹奋力向前划动,舵手调转船头斜横在水面上,将落在后面的小客船拦截。 落英甩动飞索爪在空中飞转了几圈,铁爪哐的一声在桅杆上绕了几下稳稳卡住。 绳索一高一低串连两船,争吵声渐渐小了下来。 一群人瞪大眼睛看着先前的温柔闺秀双手握着一截圆木棍卡着绳索在空中利落飘过,烟粉轻纱裙角飞扬。 “不是,这小姐玩这么野的吗” “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居然是个练家子,好臂力啊!” 对面炸开了锅,玉玲珑握着毛笔指指落在船头的人,脸上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嫂嫂,你看她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这都横截了咱们的船,直接蹦过来不就行了?弄这么花里胡哨她不会以为这样很拉风吧” 跟吊熏肉一样,傻不傻吧 那丫鬟更傻,背着一个大包袱,跟乌龟一样。 “闲事莫理,抄你的书。”舒映桐神色淡淡夹着一枚棋子落盘。 “也不算闲事,毕竟是来找麻烦的。”景韫言捻着手里的棋子,垂眸弯唇一笑,“黎芊芊的武功和玉寸心不相上下。” “啥?她就是黎芊芊?”玉玲珑眨巴眨巴眼睛,“真能吹啊说什么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看多了俊男美女,觉得江湖传闻着实吹过了头。 说好的绝色呢? 这还是在精美衣裳首饰和精致妆容的加持之下,如果素面朝天,最多比普通人好看那么一些些。 感觉师姐不打扮都比她好看。 ------题外话------ 感谢夙念卿月票! 感谢追订的宝子! 第356章 嘴脏打不得? 船被截停,这是一件极其没有礼数且让人愤怒的事。 船家几口人不敢愤怒,因为落英一见面就抛了个银锭子过去。 “我家小姐是来捉奸的!还望行个方便!” 陈氏捡起船板上的银锭子,脸上的兴奋表情憋得很是扭曲。 又是十两 钱真好挣 只是这捉奸 也不知道捉的是哪对 大船松开飞索爪,调转船头载着一堆求知欲满满又惋惜看不到后续热闹的人走了。 陈氏捏着银锭子,暗暗摆摆手示意家人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只有大儿媳妇李氏留在原地听遣。 “姑娘,这行李…”她指指对面船娘送过来的两口木箱,望着方头阔脸,长相实在一言难尽的落英。 别人家的丫鬟求个聪明伶俐赏心悦目,这个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带个女生男相的大块头丫鬟。 “周公子住哪间就给我送哪间!”落英倨傲地抬起下巴。 “啊这这这”陈氏不敢应。 面前这位小姐梳的是未婚女子发髻,一身打扮贵气是贵气,关键那边的几位哪个都不像穷的啊 “哟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玉玲珑脸上一喜,“我师姐这是要脱离苦海了?我得去报信!” 她丢下毛笔一骨碌滑下凳子拔腿往舱房那边跑。 落英看陈氏支支吾吾的样子也知道这种小人物不敢得罪人,推开她拎起地上的箱子,“不带路是吧,我们自己找!” 主仆俩走在前面,陈氏婆媳也不敢留在原地,赶紧跟上。 路过大堂的时候看见角落背阴处有一桌年轻夫妻在下棋,男的丰神俊朗,女的清丽出尘,对于她们主仆俩路过,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落英瞟了一眼,只管在前面领路,倒是黎芊芊往景韫言那多看了两眼。 可惜人家只管喝茶下棋,一派从容闲雅,就是不往这边看。 玉玲珑冲到六号间门口大力拍门,“师姐师姐,接替你干活的傻子来了!” 姓周的都不承认这个未婚妻,还巴巴的跑来。 带了个丫鬟,什么捉奸,明明是来干活的冤大头嘛。 屋内喘息重重。 玉寸心一片浆糊的脑子被拍门声惊得陡然清醒,一把推开周迟迅速把扯下肩头的衣襟拢好,又气又懊恼。 “狗男人,你不是说做戏的吗!” 怎么亲着亲着就亲到床上来了! 还被吃了豆腐! 都怪狗男人莫名其妙温柔得像变了个人,把她亲得喘不上气,脑子都不转。 周迟眸色幽深,冷芒一闪,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哄得小刺猬傻乎乎意乱情迷地回应他,还没尽兴就被打断。 天知道现在春意绵绵的她有多勾人,软得像一滩水,媚眼如丝,唇色撩人,简直让人发疯! “真想把那个多余的扔河里。”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不必管她。”说着偏头又亲上去。 多余的玉玲珑锲而不舍地拍门,玉寸心恼羞成怒推开他,“你还想占我便宜!” 被掀翻在侧的周迟抬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看她翻身坐起来穿鞋去开门,想提醒一句,玩味一笑又闭上了嘴。 “别拍了!催命吧你!什么干活的傻子,傻子在哪呢!”玉寸心没好气地拉开门,表情有片刻怔愣。 门口的五个人也愣住了。 陈氏赶紧把儿媳妇拉走,江湖上的事少掺合为妙。 “呃师姐,你们两个在里面…没干什么好事吧”玉玲珑上下打量她,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脸上身上打转。 头发松散,双眼水润含春,半敞衣领一看就是匆匆忙忙拢上的。 此情此景,让时常在风月楼里为民除害的她颇为熟悉。 “好你个贱人,光天化日勾搭…” “啪!” “你敢打我!” “嘴脏打不得?还要挑日子?” 落英捂着火辣辣的脸,目瞪口呆看着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的玉玲珑。 等反应过来腰一沉撸起袖子就想抽死她,突然发觉脸疼得不对劲,整个脑袋嗡嗡响的疼,天旋地转。 “你们是什么来路,认识?”玉寸心来回打量眼神怨恨的黎芊芊和坐在地上捂着头的落英。 在黎芊芊袖口一抖的时候,她迅速抓着玉玲珑护在身后,习惯性摸腰间,只摸到一条纱质系带… “狗男人,把我的剑拿过来!” 一声怒吼,黎芊芊本想甩鞭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叫他什么?” 她望着阴沉着脸走过来的周迟,泪花蓄满眼眶将落未落,语调轻柔幽怨,“周迟哥哥你竟允她辱你” “娘哟想吐”玉玲珑捂着嘴干呕,使劲拍胸口,“不行了不行了,最讨厌假仙了” 周迟伸手把师姐妹俩往后拨了拨,倚着门框,“有何贵干?” “她是谁?”黎芊芊红着眼圈,话音刚落,两滴清泪顺着脸颊落下,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我的人。”周迟神色淡淡。 “谁是你的人,少不要脸了!”玉寸心使劲甩着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周迟镇定自若把她捞到身前揽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能否认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最近和我同床共枕的不是你?” 在场的都不是聋子,声音虽轻,还是能一字不落传到其他人耳朵里的。 玉寸心咬牙切齿,“这是两码事!” 周迟偏头盯着一脸赞同的玉玲珑,“你认为呢?” 如鹰隼般凌厉的凝视让玉玲珑想起他们之间不太愉快的账和好吃好喝,忙不迭地摇摇头,煞有其事转头看着黎芊芊。 “黎姑娘,真的,这个禽兽夜夜折磨我师姐,觉都不让好好睡!” 师姐从不骗她,说没做那档子事就没做。 不过每天晚上都很晚睡导致起床晚也是事实。 她也没别的优点,就爱说大实话。 黎芊芊握着鞭子的手指用力得发白,这三个人当她好耍的吗? “无媒苟合,是为下贱。周迟哥哥,我不在乎那些,只望你同我成婚之后予我该有的尊重,不要再同那些莺莺燕燕来往。” 一番话说得柔软又带刺,玉寸心被暗暗骂作娼妓,这就踩到她的尾巴了。 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骂谁呢!” 啪的一声脆响,黎芊芊捂着脸摔坐在地,仰起满眼泪花的小脸,更咽地说:“家父家母已经和周伯母商定了婚期,周迟哥哥若真心喜欢你,又为何不曾告知?” 玉寸心感觉心尖似乎被针扎了一下,恼怒地瞪着周迟,“狗男人,你骗我?不是说压根没有这个未婚妻吗!连婚期都定了?” 那她每天和他同睡一床不是自甘下贱? “鞭子不错,就是稍微憋屈了些。” 旁边传来凉凉的声音,语带嘲讽。 舒映桐踢踢黎芊芊露在衣袖外的一小截鞭子,“婊味熏到我了。” 张罗鸦片买卖的摘星楼实在让她没有好感,连带着也讨厌黎芊芊这种婊里婊气不敢硬刚的做派。 她说完冷冷地看了一眼玉寸心,“我家阿言交朋友从不交背信弃义之人,有空听人挑拨,不如听听你男人怎么说。” “想夸我就直说嘛~”景韫言笑吟吟地捏捏她的手指,“就喜欢你这种爱屋及乌的性子。” 他回头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玉寸心,揶揄得眼尾飞扬。 “等忙过这阵子,让我家老爷子给你们做个牵红线媒人?他很好收买的,一坛好酒,一桌好菜就行。” “谁、谁他娘的要跟狗男人凑一对了!”玉寸心被打趣得想捶人。 “师姐,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你是真睡了人家…”玉玲珑冲景韫言笑嘿嘿地举着小黄鸡,“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能拥有很多好玩的了?” “作为分盟主夫人的心头宠,谁敢跟你说个不字?”景韫言挑眉反问。 玉玲珑把小黄鸡往手上一拍,“好!这买卖划算!师姐,你必须嫁给他!” “我抽死你信不信!”玉寸心这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害臊,回头怒瞪着周迟含笑的眸子,“你说句话啊你!什么玩意我就要跟你谈婚论嫁了!” 景夫人说的什么鬼话,看着冷冷清清的,什么叫她的男人! 还有景公子,怎么就扯到要言老庄主给她做媒! 周迟揽着她的腰,眼角眉梢正经中带着一丝打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老爷子多难请,我觉得,好兄弟送来的东风,我们还是乘了吧。” 他说着笑脸一收,冷冷地看着暗自垂泪的黎芊芊。 “你说的周伯母,应该不姓慕容吧。若是赵氏,那便要让你失望了,她还不能为我的婚事做主。即便是我爹,他也不至于罔顾我的意愿一意孤行。” 刚才他不出声,是想看看小刺猬作何反应。 现在他得到想要的反应了,至于不相干的人,完全不需要在意。 第357章 这毒....要命不 走道散个干净,只余哭花了妆容的黎芊芊和整张脸肿成猪头哀哀喊疼的落英。 黎芊芊依然保持着柔弱摔坐外地的优美姿势,瞪着门板的眼里浮现杀意。 她弯唇转头朝躲在远处的陈氏婆媳温良无害地笑笑,笑中带泪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 陈氏领着儿媳妇上前把她们搀扶起来,应她要求,帮她们把隔壁五号间打点妥当。 时至正午,船娘送来饭食。 依旧是黍米饭配几样河鲜,多了一道红枣莲子藕粉羹。 圆胖白瓷小盆里盛着浓稠剔透的藕粉,糯白莲子和饱满红枣丰富了这道羹的色彩,熬煮时添了桂花糖,香气扑鼻。 玉玲珑不爱吃黍米饭,看见这道甜品顿时欢喜得很,拿了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舀了一瓷羹正要往嘴里送。 “不怕中毒尽管吃。”景韫言敲敲她的额头。 “诶?”玉玲珑举着瓷羹左看右看,送到鼻尖嗅了嗅,从袖口摸了一根像豆芽的银制小物件出来,伸到碗里试了试,没有变黑。 对于用毒,她完全信任景韫言。 哭丧着脸又闻了一下藕粉羹,“这么香甜居然有毒,简直太过分了!为什么有毒啊…可我还是好想喝…” 舒映桐对这种不怕死的嘴馋熊孩子彻底无语。 “小客船的饭食相对简单,有饭有菜有汤即可,这道甜品不该在正餐的时候送上来。即便是做藕粉羹,他们也不会给你加桂花糖浆,明白了?” 大客船人手充足,有的是时间把食材往精致了做。 小客船档次摆在那,他们没那闲心,除非有人特意交代。 “这毒…要命不…”玉玲珑不死心地问。 景韫言无奈地摇摇头,舀了一些浅尝,“倒是不要命,最多满脸脓疮毁容罢了。人家又不傻,把人毒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哦,那没事。”玉玲珑放心地舀了一瓷羹送进嘴里,“反正我用得起焕颜膏。” 舒映桐抽抽嘴角,这熊孩子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用得起焕颜膏是什么奇葩结论? 中毒烂脸的过程就不管了? “你吃饱了把这瓶药送去给苗苗和你师姐。”她拿了一个青绿色小瓷瓶放在桌上,“她们大概不想跟你一起毁容。” 玉玲珑这熊孩子一见面打了落英一巴掌还下了毒,玉寸心也给了黎芊芊一巴掌,被回敬很正常。 只不过陈氏那小孙女确实无辜,谁会想到诚心诚意送给她家的桂花糖有毒呢? 六号间。 “我劝你最好别吃那碗羹。”周迟伸手把碗挪到自己旁边。 玉寸心二话不说抢了回来,“连碗甜羹你都要抢,你是人吗你?” 小时候差点饿死,她对甜食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喜欢。 总觉得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 周迟的筷子往隔壁房间方向点了一下,神色淡漠。 “她不允许别人抢她风头,也不允许别人抢她看中的人和物,更何况在你手上吃了亏。她和你不一样,能忍,但从不息事宁人。” 他的小刺猬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报不了只会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不使阴招,不翻旧账。 黎芊芊表面柔弱,不知底细的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个能把人剥皮做成人皮风筝泄愤的狠角色。 摘星楼曾经背靠姜家,买卖做得顺风顺水。姜家倒台,夹着尾巴砸了大量钱财投诚当权者才渐渐抬起头。 偷偷投靠了宣王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 百悦如果和摘星楼联姻,等于在背后捅当今皇帝刀子。 于公于私,他都不喜欢黎芊芊。 玉寸心嫌弃地白了周迟一眼,“眼瞎吗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狗男人。估计是没被你奴役过,不知道你这人背地里有多恶劣。” “就该让她过来当牛做马感受一下累到打瞌睡的痛苦,保证她立刻对你一点歪心思都没有。” 看着人模狗样的,挺像那么回事。 背地里要多坏有多坏! “我身上的伤绝大部分因你所致,你不是没看见伤痕。”周迟挑出碗里的葱花很自然地扔到她碗里,“你要是个男人,现在已经泡在沅江里喂鱼了好吗?” 欠债不用还的吗? 现在有让她累到打瞌睡? 她还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跟他共处一室爬他的床? 玉寸心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至于那些他不爱吃的葱花,习惯性地照单全收。 每天服侍他沐浴,那背上腰上腿上的旧伤痕横七竖八的,看不见除非她瞎。 她也挨过罚,最重的莫过于上次,后背挨了四十九道鞭子。 师父不让吃饭,师姐们挨个过来训她和阿七,骂得她们两个不敢抬头。 个个义愤填膺以她为耻,走的时候宽大的袖口总是能掉下来一包点心半只烧鸡一罐药膏。 等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碗里多了不少葱姜蒜,甚至还有半个八角。 “我是你养的猪吗!”玉寸心气哼哼地把八角拣到桌上。 别的也就算了,这玩意是能进嘴的? “嗯?”周迟抬眸定定地看她,“不要抱有这种奢望,该干的活一件不能少。” 还想做吃饱睡、睡饱了吃的猪? 尽想美事。 玉寸心又有想掀桌子的冲动了,夹着一片的筷子恨不得戳到他脸上。 然而,打是打不过的。 “吃饱了就别吃了!” 她速度把桌上的盆盆碟蝶一股脑收了,末了还把周迟的筷子和碗都收走。 周迟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和桌上的一些菜汁,“我觉得我还没吃饱。” 玉寸心只留给他一个风风火火往外走的背影。 “啧,谁给她的倚仗”周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是他没错了。 先动心的人总是要吃亏一些。 罢了,随她吧。 他起身洗了手,拿起桌上的墨扇起身走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玉寸心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里空空的,说不上为什么,习惯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房里一空,别扭得很。 无事可做,索性去找玉玲珑。 对于周迟的到来,黎芊芊很是欣喜,只是对上他那双阴沉的眼眸,这份喜悦淡了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如意算盘别想打到我身上。百悦青年才俊众多,你换个目标吧。”周迟抱臂靠在椅背上,对于黎芊芊实在不想给什么好脸色。 “难道你不知道秦盟主已经口头应允了?”黎芊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容,仿佛刻在脸上的一样。 美则美矣,就是少那份人味。 周迟慢条斯理的把落英端上来的茶推开,“不必搬出秦盟主,周某离开百悦照样能活得自在。” 秦盟主早在一个月前旧疾复发,有意把百悦传给他的第三子。 只是,他有七个儿子,还有十二个分盟主,堂主数十,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现在的百悦暗潮汹涌,各分盟利益至上,以至于他的手下有样学样,破坏规矩。 “周迟哥哥,我是真心心悦于你。”黎芊芊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周迟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讥讽,抬着支着侧脸,冲她扬扬下巴。 “真心从来不是用嘴说说的。我去西南重疫区平乱,你去吗?” 黎芊芊愣了一下,笑脸终于维持不住了,“那是天花无药可治” 周迟点点头,“对,你去吗?” “那是天花,染上就会死!你放着百悦的事不管,去重疫区送死?”黎芊芊神色激动,质问的语气仿佛周迟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 诚如他所说,百悦是有不少青年才俊,可是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她固然喜欢他的容貌气度,可是,百悦沅江分盟的周迟才是她喜欢的周迟啊! 周迟想起玉寸心对于要去西南半句怨言都没有,糟糕的心情忽然变好,想着想着轻笑出声。 “黎芊芊,我觉得你很可悲。表面上,你和世家贵女多有来往,然,你连一个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朋友都不曾有。” “下个渡口,你便上岸吧。希望你不要再使什么腌臜手段,这世上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还有,我这人不是很大度,向来睚眦必报。” 第358章 云莱城不让进 黎芊芊哀戚戚地轻轻叫了一声:“周迟哥哥”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端的是柔弱无依。 拢在袖里交叠的手绞得发白,对玉寸心嫉恨得几欲发狂,却不得不维持一贯以来的体面和优雅。 她似乎想从周迟平静无澜的眸中找到一丝怜惜与柔情。 然而周迟一如她认知中的那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镇定从容。 往她脸上淡淡的那一瞥,看她和看一只茶盏并无分别。 周迟对黎芊芊没有什么闲聊的兴趣,话已经撂下了,不再多做停留,起身便走。 桌上那盏茶还在冒着氤氲热气,他却一口都没沾。 落英站在黎芊芊旁边小声地开口:“小姐咱们作何打算” 那张脸已经肿得快看不见眼睛,红得隐隐发绀,脸上的皮肤撑得光滑油亮。 她想靠岸,这样才能去找大夫。 但她不敢提。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小姐的真实面目。 一条鞭子自黎芊芊袖口滑落,破空声和皮鞭花棱上的倒钩一起甩过来的时候,落英几乎下意识地想躲。 但是她还是躬着腰背站在那硬生生地受这一鞭子,因为以她的经验来说,躲,只会让她多挨几鞭。 倒钩刺破衣衫,把她的手臂和肩头的皮肉带走,殷红的血一点一点透出碧青布标慢慢晕开。 “你在提醒我出了丑?”黎芊芊声音很轻,脸上还挂着温柔优雅的笑容,手上却狠狠地又抽了落英一鞭子。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落英噗通一声跪下,趴在地上头颅低垂。 又是一鞭子落在背上,倒钩带着布料刺啦一声,落英咬紧牙关连哼都不敢哼,仿佛那种撕烂皮肉钻心的疼痛不是出在她身上一样。 求饶没用,她以前试过的。 小姐什么时候气消了,自然会停手。 她能在小姐身边待五年,一是因为皮糙肉厚忍得住疼,二是因为足够了解主子,三是月钱能让她家六口人吃饱穿暖。 果然,六鞭子下来,头顶上响起如春风般和煦的柔美嗓音。 “去打理干净自己,同船家说下一个渡口靠岸。” “是,多谢小姐。” 临近黄昏,小客船在渡口靠岸,没一会又发船继续前行。 第二日傍晚,船泊苧遂渡口。 渡口规模不大,考晒了一天的大地蒸腾着热气。 微风拂面,空气里的泥土拌草木的混合气味中夹杂着荒凉的意味。 舒映桐下船抬眸眺望远处,青山郁郁葱葱,晚霞万丈光芒把荒败的田地染成瑰丽金红色。 渡口周围屋舍零零散散,在路上走动的布衣百姓几乎没有。 如果不是还有一些身穿嵌钉铠甲的军士在各处活动,这里几乎就是一个荒村。 渡口和各处要道戒严,为的就是防止百姓往外窜逃。 就是死,也得死在西南。 那些民房没人住,荒地上搭起了一个又一个帐篷。 适时正逢晚饭时间,帐篷外面空地上搭了不少锅灶,柴草燃烧的气味中飘着谷物煮熟的特有香味。 见穿着打扮体面的几个生面孔下船走上来,便有小兵上来询问。 “这里是苧遂,几位可是要进西南?” 他在这渡口扎营住了快一个月,最近来这渡口的人越来越奇怪。 自愿过来义诊的郎中、运送药材的药房伙计、甚至还有背木箱抱渔鼓的道士。 这几个就更怪了。 个个气度不凡风采出众。 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来西南做什么,难到处死人成堆,不适合游玩吧 “正是。”景韫言掏出御赐金牌,那小兵眼里闪过疑惑和恭敬,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显然,他不识字。 不只是他,一个军营里,大头兵十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人识字。 那小兵又打量了一下为首的景韫言和舒映桐,接着便跑到一个营帐里领了一个挎刀的队官出来。 还没等他开口,景韫言抓着令牌直接下令,“差事紧急,着调三匹军马予我赶路。” 队官一看上面的字,脸上一震,干脆利落跪下朝皇城方位行礼。 随后让小兵去牵军马。 期间连攀谈都不敢,等几人上马走了之后撇撇嘴。 “没见过来办公差还带着家眷的,这不是上赶着来找死么?” 小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舔舔干涩起皮的嘴唇望着那几道背影,憨厚老实的脸皱成一团。 “头,你说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怎么这么多人不怕死” 队官起身拍拍膝盖上的黄泥,嗤笑了一声,“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只管不让人跑出去就行了。那些进去的死不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用咱们去埋。” 景韫言和舒映桐共骑一乘在前面领路,直奔最近的云莱城回春堂。 天色暗下来,山路便不好走。 翻山越岭,一直到深夜才赶至城门口。 城门口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暴动,满地杂物,即便是在夜里也能借着月光看见地上的暗色血迹,空气里的血腥味极重。 “我乃圣上钦使,城门守将何在!”景韫言手举令牌高喊,尽力勒住因血腥味踢踏着蹄子躁动不安的军马。 城墙上置了许多火把,有士兵探出头来往下瞧了一眼,见是三匹马驮着几个人,看不清衣饰。 “云莱城门已经关闭,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 什么钦使,连个仪仗队都没有,谁信呢! 最近暴动越来越频繁,这城门在晚上关上了就不会轻易打开。 黑灯瞎火的,一乱起来就分不清自己人和灾民。 舒映桐眯起眼睛盯着城墙上的零零散散的几个士兵。 云莱城地处西南要道,有驻军镇守,百姓如果得了瘟疫,没必要大规模去城门口暴动准备破城。 因为进城也没多大用,该病还是病。 除非他们即将成熟的秫秫被他人提前收割了。 没有粮食,势必会有人组织起来反抗压迫。 景韫言用力勒住缰绳,军马抬起前蹄高声嘶鸣。 一路不停歇赶到此处,人困马乏,守城兵士的态度又傲慢,着实让他心情坏到极点。 “去都指挥司衙门叫何育川来见我!告诉他,我姓景,给他半个时辰!” 西南三省还未设巡抚一职,都指挥使统管一省军事。既然守城兵将不敢开城门,那便让何育川亲自来! 第359章 深夜议事 明月高挂,月光把来回踱步的三匹马和人影拉得很长。 云莱城高十丈,火把照亮定时换班巡逻的小队士兵。 一队铁骑从远处奔来,马蹄声和呼喝声惊醒了靠坐在城墙下打盹的士兵。 “快、给本官开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顿时一惊,个个睁大眼睛探出头去看向街道,待看清那一身正三品武官团领绯袍,忙不迭跑下城楼开城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而开,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响。 都指挥使何育川领着两个同知和六个亲兵从半开的城门冲出来。 景韫言没空和他客套寒暄,震缰绳策马直奔城门。 “待我安顿家眷亲友,稍后去布政使衙门议事!” 何育川扶正乌纱帽正要下马,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景嗐” 抹了一把清癯疲惫的脸,扬手一挥,“回城!” 马头调转,尘土飞扬,还没全开的城门又慢慢合上。 云莱城回春堂灯火通明,前堂后院人进人出。 脚步声、说话声、搬抬药材声、碾药铡药声交织在一起。 嘈杂却没有丝毫混乱之象。 “少东家!少夫人” 景韫言勒缰立马,舒映桐翻身下马,即刻便有一个熟面孔奔出来拱手问好。 在外面,所有清澜山庄弟子都称景韫言为少东家。 “薛掌柜。”舒映桐颔首回礼。 薛掌柜四十出头,蓄着三寸山羊胡,衣饰简洁大方,气宇轩昂,从骨子里散发的儒雅随和的气质一点也不像商人。 “昨日刚来一船药材,没想到少东家和少夫人来得这么快。”薛掌柜眸色清亮,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转身另一边朝周迟几人拱手。 “周分盟主、玉少门主、玉姑娘,几位一路辛苦,回春堂不胜感激!” 回春堂作为清澜山庄的眼睛,对朝堂官员了若指掌,对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名人也不陌生。 在这种时候陪着少庄主来西南,这其中的深情厚谊自然要感谢一番。 “咦?随随便便就把我认出来啦?”玉玲珑打着哈欠又困又累,勉强打起精神抱拳回礼。 既然叫出了她的名号,那她代表的就是烟雨楼。 “还没吃饭,随便拿些吃食摆上来边吃边说,待会还得去布政司衙门。”景韫言把缰绳抛给上来迎接的小伙计,牵着舒映桐往里走。 景韫言一年难得巡视一次回春堂,不少本地雇来的杂工并不认得他,看见其他人问好,大大方方跟着打招呼。 议事厅一般作会客用,几人刚落座便有伙计提壶上茶,茶斟一轮,便退到门外守着。 议事,多涉机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薛叔,疫病之事固然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 景韫言看薛掌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青灰的脸色便知道他至少三天没合过眼。 “唉前些日子药材缺口太大,即便派人出去采也来不及。实在睡不着,索性做一些事也好,不然实在焦虑。” 薛掌柜揉揉眉心,神色颓然。 采药不是进山采就能有的。 有些药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没到采收季节,只能望苗兴叹。 有的则是生长地域有特定要求,西南根本没有。 多地爆发瘟疫,其他城回春堂的储备药材自有用处,只能等老庄主或者少庄主统一调配调拨。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日,把他愁得睡不着觉。 现在虽说来了药材,但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 “来了多少管事和弟子?” “老夫只去信给临近两省较为偏远清静的五个回春堂求援,约有七八十人已抵达各疫区。现在还在等山庄派弟子支援,情况刻不容缓。” “薛叔,少夫人已有平疫良方和良策。此次天花可控可治,稍后她自会同你详谈。” 景韫言面色沉重,眉头紧锁,“城外百姓为何暴动?是不是因为断粮?” “正是。”薛掌柜愁容满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西南边境多遭他国小规模骚扰,备战就得先备粮草军械。征粮之后,百姓更加困苦。” 他捏着茶盏盖子,定定地看着舒映桐,“西南逢各种困境,恐怕难振军心。如果少夫人真有良策良方,实属西南之幸!” 他只见过舒映桐一面,但是她举手投足间从容镇定,睥睨一切的清傲,让他印象颇深。 环山村亦是他见过最特别的村子。 只有这样的人才足以和少庄主相配。 他是清澜山庄的弟子,守在云莱城十几年,早已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 对这里的城和人,有不一样的感情。 饭食来得很快,杂面揉成的面条煮熟过水,菜码是几样时蔬和肉臊子酱。 几人不挑嘴,这种特殊时候也容不得他们挑嘴。 薛掌柜让人安排房间和沐浴,一行人风尘仆仆,景韫言还要去见官员,起码得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夜已深,舒映桐让其他三人休息,请了薛掌柜秘密议事。 大大的议事厅只有四个人,舒映桐提来一个包袱,玻璃瓶磕碰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此物名为牛痘疫苗。只需接种一次,终生免于感染天花。” “竟有此等神物…”薛掌柜和其他管事惊叹不已,纷纷拿了一瓶仔细端详。 舒映桐没空解释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抗原性相同的医学知识,只说是偶然得知的偏方,且在自己村里试验有奇效。 “这些是在路上整理出来的整套应对瘟疫的章程,不仅仅是天花,任何传染性疫病都适用。” 她拿出四份方案人手一份。 有很多细节在船上的时候,她和景韫言仔细斟酌反复推敲才敲定。 这是一份符合这个朝代特性最完美的方案。 几人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逐条逐条审阅,脸上的震撼溢于言表。 “好!好啊!妙策,神策!”薛掌柜激动不已,“我明日便派人驻守渡口!庄里弟子培养不易,虽说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分,但老夫真的不希望折损一人!” 舒映桐撑着头的手指不露声色按了按太阳穴,“嗯,立即让回春堂里所有人接种疫苗、服药丸、置办面罩。” 她和阿言那么努力赶过来就是要抢在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先切断感染可能性。 为救治疫病义无反顾地导致牺牲,实在让人沉痛。 所幸,还来得及。 第360章 马不停蹄 灯罩里的火光一次次暗下去,随着灯芯被挑起又一次次亮堂起来。 舒映桐手边的茶添了一杯又一杯。 她要和几个管事谈的不只是天花,还有关于敌国阴谋破解之法。 景韫言在接下来的日子行程排满,桩桩件件都要亲自安排的话,那就太累了。 她手里有象征清澜山庄至高权利的山水玉佩,分担一些事务也好让他能有喘息的时间。 加快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也能早些回到环山村。 “西南遭受连续打击,颓势明显,势必要剑走偏锋才能稳定民心。” 舒映桐搭在纸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扣着,嘴角扬起一抹冷嘲,“趁人病要人命,我偏不让那几个弹丸小国如意。” 西南山多,耕地少,路不通达,矿产不丰富。 和沿海地区相比,没有优势,在历朝历代都不受重视。 属于边缘化,甚至是获罪者发配的常用地。 “少夫人实乃大才!”薛掌柜捧着手里条理清晰的那几张纸,熬夜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亮光。 手里轻飘飘的纸却承载着整个西南的希望。 谁能想到一个瘟疫遍地的所在,表面上围得跟铁桶一样。几乎可以预见的一片死地,却要被刮去腐肉重新焕发生机! 那些明亮剔透的玻璃,即将在某个临河的偏僻村庄悄悄制造! 而其他缺少水源的地方马上就要引进耐贫瘠耐旱的高产作物! 怕是连敌国细作都想不到一个板上钉钉的将死之国会有这种背水一战式的反扑! 窗外的黎明微光让天地明朗了起来,薄雾笼罩着远方群山。 舒映桐撑着额头静静听着他们振奋的交谈声,有砖墙遮挡,晨光自窗口投进议事厅,落在她那张淡然的脸上。 晨光和纱灯火光同时笼在她身上,清冷中带着暖黄光晕。 或许是近日来在船上作息稳定,几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熬了一个通宵,她觉得自己的精力好像不太够用。 明显地觉得累,困。 薛掌柜毫无睡意,兴奋得恨不得冲出去找一个空旷无人之处放声呐喊。 把憋屈的颓废之气吼个干净。 “少夫人先去歇息,我们再参详参详商定一些细节。”他笑着拦住舒映桐倒茶的动作。 “你已经饮了许多茶水,少庄主回来要是看到少夫人彻夜不眠,掀桌子事小,我们怕是还要挨一顿好打。” 舒映桐挑挑眉,这个一身颓败之气拢身的人居然还有心情说笑,那说明他是真的看到希望了。 “也罢,对于山庄和本地现状,你们比我清楚,我去睡觉。” 大致的方向和要点,她早就列得清清楚楚,现在只等控制住天花,一步一步实施。 玻璃主要原料并不贵重,砂子很容易获得,放在这里可以掩人耳目,还能让裕襄有一个特色产业。 简单洗漱过后,回到卧房实在困得紧,倒床便睡。 睡得正香,房里有了轻微响动,她立刻浑身戒备猛然睁开眼睛。 “吵醒你啦。”景韫言回头抱歉地笑笑,把换下来的衣裳挂好,洗了手脸上床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早,再陪我睡一会。” 舒映桐什么也没问,阖上眼睛继续睡觉。 景韫言心疼地又亲了她一下。 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在议事厅待到天明,把近期要做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叔对她赞不绝口,那种尊敬中带着臣服的语气已经多年没见了。 薛叔这人看着一派儒雅随和,实际上骨子里非常傲,甚少看他对人不潜余力地大力夸赞。 直说少夫人若是男儿,必是国之栋梁。 景韫言伸手把舒映桐粘在脸上的碎发拨开拢到一边,唇边溢出轻笑。 薛叔有些狭隘了,要知道桐桐村里的女管事不在少数,她们掷地有声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妇人可顶半边天!” 两人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草草地吃过早饭,一行人上马继续往定锡省赶路。 玉玲珑靠在玉寸心怀里困得打瞌睡,玉寸心只能单手执缰绳,一手牢牢揽住她防止栽下去。 因为小时候冻坏手脚,即使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所以她再努力也弥补不了根骨天资上的不足。 不过她的骑术却是一等一的,胯下马儿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疾奔,她带着困得迷迷糊糊的玉玲珑不落人后。 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让周迟对她刮目相看。 路上不时能看见颓败的村镇,惨状基本差不多,几人不作停留。 景韫言彻夜会面三司官员,谈的就是天花和口粮问题。 他们没空处理路上的事,官员们自会按照命令行事做出对待百姓的改变。 还有两个省需要他,耽搁不得。 一连三日风餐露宿,舒映桐准备了单兵口粮和干粮,只说是回春堂准备的。 其他人深信不疑,也没空在吃食上过多关注,实在是那些疫病多发的地方,场面太过震撼。 尸横遍地,军民势同水火,百姓画地为牢,求救无门,擅闯关卡一律死在长枪大刀之下。 拉尸体的板车堆得冒尖,连破草席都不够用,用麻绳一捆,死状可怖的脸就那样暴露在烈日之下。 小儿追着板车叫爹娘,摔倒了哭着爬起来继续追。 追不了多远,饿得实在没力气,跪坐在路中央撕心裂肺地哭喊。 一场没有兵刃铁骑的战争,敌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一个大病未愈的国家更加飘摇破败。 玉玲珑掀开衣袖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已经脱了痂只留下一道浅浅印记的刀痕,向来挂着古灵精怪笑容的脸上神色凝重。 她抱着碗,瞟了一眼远处那个哭喊得嗓子都哑了的小姑娘,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师姐,我想我娘了。” 娘不喜欢她,可是,至少,她还有娘。 她想把碗里带着肉片的糊糊送去给那个小姑娘吃,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不远处还有更多的灾民,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这是她自以为做了好事却被人追着骂得出来的结论。 遍地灾民,一碗糊糊只会让他们高高提起希望,又低低埋进尘埃里。 玉寸心拿碗的手一僵,继而想到小师妹逐渐好转的身体,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慰。 “快吃吧,吃完赶路。你要是想师父了,那就每天写一页你的见闻和琐事,到时候一并给她看。” 阿七不知道,她却是心如明镜。 师父比任何人都要疼爱阿七,只是不能在阿七面前显露出来而已。 明知道要离别,不如狠心让自己不在意,这样才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心如刀绞。 只是,每个夜晚,默默站在床前凝视阿七睡着时的乖巧模样的也是师父。 她甚至不敢伸手摸一摸阿七的小脸。 “我娘愿意看么怎么感觉她会拿去灶房给四师姐引火”玉玲珑满脸纠结。 玉寸心白了她一眼,“跟你说个秘密,以前你写的鬼画符她都跟宝贝一样用盒子装着。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还得给你那些鬼画符写上年月日。” 玉玲珑眼睛瞪得大大的,握着筷子痛心疾首地戳碗,“我娘太可怕了她是不是觉得我有做道姑的资质她该不是想送我去修道吧” 玉寸心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想多解释一句,“是是是,你说得对!快吃,别耽误赶路!” ------题外话------ 感谢夙念卿月票! 感谢每一张推荐票和评论! 发新书了哈,这本也会继续更新,么么哒! 第361章 暂居倒数第二而已 一连十日,五人奔越大半个西南。 渡口停摆,能搭乘官船尽量走水路,到了船只去不到的地方只能换马匹赶路。 有些地方连官道都没有,只有蜿蜒曲折的山路。 马车速度不如骑马快,在这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情况下,日夜兼程,马匹换了不少。 烈日炎炎,一路艰辛不言而喻。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西南边界,育川省,菏州城。 因是正午时分抵达,守城士兵一见定锡省三司合盖的文书立刻放行。 育川地处大酈边境,多有瘴气之地的连绵群山是大酈最后的屏障。 大规模行军十死四五,邻国只敢时不时骚扰,大举进攻夺城却是多有顾虑。 育川土地贫瘠,穷山恶水,百姓普遍穷苦。 景韫言这次拿的是公文,以作进城用。 御赐金牌固然好用,只是太过张扬,况且育川新任巡抚已经走马上任,掌一省财政、民政、司法、乡试。 持公文可住官办驿馆,路过的时候几人马不停蹄,直奔回春堂。 因地处大酈国境边界,敌国细作多不胜数,是以,回春堂修得不怎么气派。 从外面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药号,毫无出彩之处。 默默坐落在一处远离居民的偏僻巷尾,门楣上挂着的招牌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 景韫言勒缰停马,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半大小子跑着迎了上来,老远就对着他们招手,“少东家少夫人,你们可来了!” 前天接到飞鸽传书,说少庄主夫妇不日将抵达菏州,可把他激动得差点落泪。 看着跑上来笑得呲出小虎牙的半大小子,舒映桐疲惫的脸上扬起浅笑。 “曾岁,你爹可好?” 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是因为去年各城回春堂掌柜去环山村交账,基本独身一人。 只有菏州城曾掌柜带了一个面庞黝黑的小子。 十二三岁,黑俊黑俊的,站在那汇述育川省现状时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而那白发苍苍的曾掌柜却趴在桌上睡着了,时不时吧唧两下嘴巴,睡得很是香甜。 他们带来的见面礼亦是有个性又让人心酸,几个木雕小摆件,几个秫秫饼子。 木雕小摆件是在路上雕的,至于那几个硬得能砸晕人的高粱饼子,是路上吃剩的… 其他掌柜交完几本账便走,只有这父子倆要求吃顿好的才肯走。 “好着呢!今早带人上山采药去了!”曾岁笑嘻嘻扬手招来伙计牵马,冲站在后面的几人一一问好。 玉玲珑取了帷帽,露出一脸菜色的小脸,无精打采敷衍地拱拱手回礼。 实在是日头晒得人发蔫,什么少门主的体面早就在一身析出薄盐霜的衣裳上面丢了个干脆。 “完蛋了,这是我见过最穷的回春堂,没有之一”玉玲珑嘟着嘴,愁得不行。 本以为好歹也是在城里,接风洗尘总该来一桌好的吧 结果看见这老旧的房屋,她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开秫秫当主粮的悲惨日子了。 “玉少门主见谅。”曾岁浑不在意笑着拱拱手,“我们菏州回春堂也不是最穷的吧,暂居倒数第二而已。” 穷不穷显而易见,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在乎的是药号里上上下下二十来个人能为山庄做多少贡献。 玉玲珑被他白得发亮的牙晃得无语至极,边走边小声嘀咕:“好歹也是经商,只挣得一身粗布麻衣,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自豪的?” 走在前面领路的曾岁突然回过头来冲她灿烂一笑,“因为问心无愧呀!” 玉玲珑蔫头耷脑抱着玉寸心手臂慢吞吞地走着,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逮的窘迫,有气无力腾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 “好样的,赔本买卖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不知道回春堂背后的用处,只以为这是清澜山庄的产业。 所以她把曾岁自动归类为拖后腿小能手。 曾岁性子开朗,在景韫言和舒映桐面前不敢和玉玲珑斗嘴,也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索性不搭腔,只管领着众人分配早已打扫干净的房间。 安排灶房准备饭食又唤了杂工烧水让他们沐浴,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是高兴得很。 一个灰衣老者领着七八个壮实后生走进后院,个个斗笠麻衣草鞋,不细看还以为是庄稼汉。 只有心思敏锐的人细看之后才能看出他们看似沉重的步伐之中又有一些刻意掩饰的轻盈。 为首的老者摘下斗笠,满头白发盘在头顶绾成圆髻,用一支乌木簪固定。 一身农家老汉常见的短打衣着,袖口和裤脚高高挽起,脚上的草鞋沾满泥巴。 扬手一抛,斗笠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檐下砖墙挂钩,稳稳挂在上面。 “阿岁,接着!” 一只大背篓呈抛物线在空中划过,直扑曾岁面门。 曾岁脚尖一点,腾跃而起,自信地两手一抱,落地时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小狗扑食。 后面的几个后生哈哈大笑。 “阿岁还是年轻了,哈哈哈~” “你看他刚才那熊抱的样子,接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摔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哈哈~” “阿岁呀,你这腰不太行呀,还得好好练练,不然我们都愁你以后娶媳妇怎么办哟~” 曾岁看着背篓里草药间隙中的黑黄花纹,那手腕粗的蛇身一看就是大蛇。 关键里头还有一条更大的 两条蛇最多二十多斤,还不至于让他接不住,拎出上面的各种草药和蛇,底下铺着一堆炉甘石原矿石。 曾岁抛着手上的石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几位师兄是否过分了些许”说着笑脸一收,举着石头冲向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一大一小你来我往,闪转腾挪间招招攻向要害,老者随意找了个阴凉地方随意一坐,接了伙计递过来的凉茶饶有兴致地观战。 时不时提点曾岁一句,惹得另一个大喊偏心。 曾掌柜懒懒地倚着墙,晃荡着脚上脏兮兮的草鞋,“偏心不是应该的吗?要不,你也喊一声爹试试,我也提点提点你?阿岁,给我打服他噢~” 曾岁响亮地应了一声,身形暴起,双拳连环击出,拳风虎虎生威。 看似大开大合粗暴的进攻,双拳之势却是灵动飘忽,生出无方变化,刁钻得让人难以捉摸。 “曾叔,多年不见。” 低沉恭敬的问候声自身后响起,曾掌柜笑眯眯地转头招了招手,“唔?这不是小哭包阿迟么,来来来,喝碗凉茶?” 刚拐出长廊的玉寸心脸上一愣,“小哭包?”继而猛拍廊柱,不厚道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周迟脸上的恭敬一点点崩坏,无语望天,这是他爹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兄么 大概、也许不是吧 第362章 少夫人这么草率的吗! 玉寸心扶着廊柱笑得放肆张扬,迎上周迟满含威胁的凝视立即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继续闷笑。 她觉得曾掌柜嘴里随意顺口的小哭包三个字大约有毒,她怕再多看两眼,就会把想象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小童和站在远处浑身冒寒气的周迟重叠。 狗男人哇哇大哭的模样 不能再想了真的有毒 “唉哟?这不是玉丫头家的老五么?”曾掌柜和蔼地冲玉寸心招招手,“来来来,过来让老夫瞧瞧!” 玉寸心敛了笑意,以审度的眼神望了曾掌柜一眼。 行走江湖论资排辈,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农家老汉提起她师父却是用丫头这种亲昵的称呼。 狗男人那么傲,也得恭敬地站在一边。 可见此人曾经辈分极高,且受人尊敬。 只是她见闻尚不够,不知道此人来历。 她应言走到他面前,抱拳行后辈礼,“见过老前辈。” “啧~”曾掌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小模样长得挺好,就是忒不会说话,什么老前辈!我很老吗!正当壮年好不好!” 玉寸心抬眼,表情很复杂,以询问的眼神瞟向周迟。 闹哪样 没见过满脸皱纹、满脸老人斑、头发胡子白得发亮的正当壮年 刚才不是自称老夫? 先前打得热闹的两个人收了势,几个师兄弟站在一边,眼神有意无意往玉寸心脸上瞟。 画像他们熟悉,美则美矣,缺少神韵。 玉寸心艳丽娇媚的长相并不算绝色,但是灵动不羁的气质让她别具一格。 美人,谁不爱看呢? “咳”曾掌柜冲他们赶苍蝇似地挥挥手,“去去去,别跟木头似的杵在这,不然我这大侄子一会把你们劈了我可不救你们。” 这些憨货看人的眼神一言难尽。 倒不是有别的念头,美人在骨不在皮,此刻怕是在脑中想象这小丫头的骨头有多精致。 至于皮相,他们真没什么邪念。 但是那样直勾勾看着人家,旁边这大侄子不知其中缘由啊,他都闻到浓浓的醋味和杀气了 玉寸心偷偷挪到周迟旁边,指指曾掌柜,“这位”她顿了顿,无奈地继续,“这位前辈,是什么来历?” “哎,不重要不重要。”曾掌柜摆摆手,端着碗起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叫老夫一声曾掌柜便是。” 周迟面色不渝地挑挑眉,仿佛不懂看人眼色,淡淡地瞥了一眼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往灶房去的背影,“他便是当年把苗疆搅得翻天覆地的云苍子。” 他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不适合现在说。以他这些天的经历来看,他的小刺猬对于她师父的前尘往事知之甚少。 “哈?他”玉寸心错愕地望着曾掌柜的背影,“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把苗疆毁得七七八八的云苍子,和这位哪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啊 似是为了迎合她的疑惑,曾掌柜回过头来咧嘴一笑,那神情和地里庄稼多收了两斗的朴实憨厚老农笑得一模一样。 玉寸心抽抽嘴角,挤出一个僵硬不失礼貌的笑容。 狗男人从不信口开河,他说是,那就一定是 烈日高悬,炊烟袅袅,赶不上饭点的午饭上了桌。 饭厅开了两桌,一桌坐着舒映桐这一行人和几个药号管事,一桌坐着清澜山庄的其他弟子,杂工和厨娘在灶房另开一桌。 “小桐呀,这蛇羹可是老夫特意为你做的,比起你家朱萸丫头手艺如何?” 曾掌柜伸筷子夹了一块蛇肉扔进嘴里,得意得眉飞色舞。 舒映桐点点头,“还不错。不过,据我所知,你只剥了蛇皮。” 这个老前辈在她家时,一点也不见外,背着手在灶房叽叽喳喳指挥朱萸做菜。 说话一套一套的,把朱萸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跟遇到了知音一样,曾伯伯长曾伯伯短的套近乎,套菜谱。 结果发现,这位理论知识极其丰富,却是一个菜也不会做。 “那又怎样,我的功劳依然是最大的!”曾掌柜吹胡子瞪眼,不服气地嚷嚷,“行军打仗,军师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提不起枪耍不动刀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舒映桐抽抽嘴角,对于这种硬往脸上贴金的言论一点也不给面子,“两码事。” 难得放松下来吃顿饭,她才有闲心和老掌柜斗两句。 只因对面这个老前辈实在让人敬佩,有手腕有魄力。虽然对抗疫病之法不够先进,但至少没让菏州城周围的百姓发生暴动,尽力在救治百姓。 趁着这次疫病,揪出不少细作和卖国贼,派出弟子驻疫区义诊。 “老前辈,我脸上粘饭粒了?”玉玲珑疑惑地看着曾掌柜,“你已经看了我十二次了,要是我哪里有得罪之处,别憋着,尽管说但是我未必愿意改的哈~” “什么老前辈,他是你外公。”舒映桐放下碗,平平淡淡地抛了一个重磅消息。 整个饭厅默了一瞬,立刻像往滚油里加了一滴水,炸了。 本来抢菜抢得筷子打架的那桌颇有默契地停了下来,个个震惊得无以复加。 “嚯~师父老光棍的身份藏不住了!” “那我以后不能叫她小魔星啦?得叫…叫小小姐?” “少夫人这么草率的吗!玉断魂会带人打上门来的啊喂!” “我就说少东家带小魔星来菏州绝对不是偶然!阿岁,你输了!老老实实帮我洗一个月衣裳吧,哈哈!” 那边闹哄哄的,玉玲珑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偏过头紧张地扯扯舒映桐的袖子,“真的假的,我娘不是孤儿么,我从哪冒出来一个外公” “我们下午要去重疫区,不准备带你去,你就留在这里跟着你外公学药理吧。”舒映桐轻描淡写肯定了这个事实。 带一个生活还要别人打理的小丫头,实在是累赘,索性丢给一顿饭时不时偷瞄的老前辈了。 认不认亲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不过是陈述了一件事实。 小丫头成天拽得二五八万的,其实很没安全感,也渴望亲情。 玉玲珑默默放下碗筷,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她出生在烟雨楼,自幼和师姐还有杂役弟子在一起。 她见过许多由长辈带着来烟雨楼定制武器的同龄人,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也想要一个威风凛凛的父亲,疼爱她的母亲。 她闹过,不见效,娘依然不愿意花时间在她身上。 她想打制一件出色的武器让娘对她刮目相看,只不过次次以火灾告终。 她想走出那块方寸之地寻找父亲,不过是想有人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一声:“我的阿七最乖啦~” 第363章 外公 整个饭厅因为玉玲珑的沉默而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的弟子们被曾掌柜轻飘飘看一眼,纷纷坐正了身子,敛眉垂目,以最好的用餐礼仪默默吃饭,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舒映桐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无甚表情的模样,似乎自己刚才只是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寻常事。 瞟了一眼肩膀微微抖动的玉玲珑,起身转到角落茶桌落座,抖开一张育川省舆图,安静地审阅。 上面的地名用轻重红笔圈出疫病严重程度,满图红圈。 暗红的圈并不是一次画上去的。 一次一次加重,最后呈暗红色。 一如鲜血干涸凝固之后的模样。 有的地方,甚至标注出无字。 这些便是被朝廷放弃的地方,以残暴手段弃村弃镇,直至无人存活。 众人吃完饭以极快的速度收桌,各忙各的,饭厅只留了舒映桐这一行从外面来的和曾掌柜。 “煜恒。”曾掌柜松开交叉的十指,纠结的眉头缓缓松开,“老夫本该亲自带你去疫病区,只是” 他看了一眼正巧抬起头来满脸挂泪珠的玉玲珑,朝她扬起一个和蔼的笑。 “老夫这一生无愧于天地,唯独亏欠了阿缡母女俩。见不着时也就罢了,可是这样一个漂亮伶俐的小人儿就在眼前唉这人呐一旦有了牵挂,就容易裹足不前。” 他总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榨一榨,不过是累些罢了。 但是他的小外孙女哭红了小鼻头的可怜模样着实让他狠不下心来。 西南的路有多难走他心知肚明,难为一个九岁的小丫头骑马奔越来到这里。 别说是这样一个细腻嫩肉的女娃娃,即便是阿岁那种皮糙肉厚的野小子昼夜兼程赶路,大腿的皮也要磨掉一层。 她却没有叫一声苦,倒是对饭桌上的秫秫饭撅起了嘴巴小声抱怨。 多招人疼的小丫头啊 景韫言捏着舆图回头朝他勉强笑笑,“曾叔说这种客气话做什么,我们和阿七师姐妹遇上实属偶然。小丫头也算有大造化,便带过来给你高兴高兴。” “你这把岁数就别跟小辈抢什么功劳好吧?阿岁比你精力旺盛多了,不如就让他跟我们同去吧?” 原本满脸惭愧的曾掌柜一听这话,立刻像个炮仗一样炸了,跳起来猛拍胸膛。 “臭小子,你说谁老!瞧瞧我这壮实的体魄,老吗!别以为你长得俊就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老夫当年不比你丑!” 说着一把捞起玉玲珑,两手捧着她的脸伸到景韫言面前,“看见没,隔代像,跟老夫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舒映桐抬眼瞧了一眼一张脸被挤得像夹心饼干的玉玲珑,投过去同情的眼神。 “嫂嫂救救我”玉玲珑那点低落的情绪瞬间被挤没了,嘴巴被挤成小鸡嘴,说句话都说不清楚。 这是什么外公 手劲也太大了 玉寸心看着不停挣扎的玉玲珑,火气噌地一下窜上头顶,“岂有此理!” 刚要踢开凳子起身,手腕被人拽住扯了回去,后背撞上一个结实的肩膀。 “笨蛋,你过去做什么,曾叔还能伤害自己的外孙女?”周迟低低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语气亲昵又自然。 没看见人家在以最简单的方式拉近陌生的距离么? “你是不是瞎,阿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玉寸心使劲甩开他,一心想冲上去解救玉玲珑。 主要是她捧在手心里的阿七现在活像个被人捧住脑袋的小狗,手脚并用疯狂挣扎的样子贼丢人。 周迟伸手箍上她的腰,“安心把她放在这里吧,等他们混熟了,还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以小魔星帮倒忙的事迹,不如把她放在这里比较安心。 况且,曾叔… 人老了,那位伤他至深的人也过世了,很多事情看淡了。 是该享受一下这个让人头疼的小魔星带来别样的天伦之乐 玉玲珑挣扎了好一会也没人救她,费劲地从怀里摸出那支银色小豆芽,按下一片叶芽,反手戳在曾掌柜手背上。 “哼,都不救我,我自己来!”她气哼哼地甩着头,“当我的脑袋是糯米团吗!搓来搓去,我不会晕吗!” “哟?阿缡做的东西还挺精致的嘛~” 曾掌柜笑眯眯地擒住她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两片叶芽中间顶出来的一个针尖,上面幽蓝的光芒一看就是喂过毒的。 玉玲珑使劲揉了揉脸,歪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老人,“我娘叫什么名字啊?” 这话在寻常人小姑娘问出来多少有些傻气,少说也要被嘲笑一番。 除了景韫言和舒映桐,其他人不约而同投过去希望得到答案的眼神。 曾掌柜愣了一下,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你外婆为你娘取名蓝舍缡。” 女子临嫁,母亲给她结上佩巾。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女子出嫁,母亲为她结上佩巾,名为结缡。 取名舍缡 那人便是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他当年如何绝情的吧。 “姓蓝”一旁的玉寸心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周迟手背上挠啊挠,“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娘哟!”玉玲珑捏着银豆芽激动地指着曾掌柜,“我娘居然是上一任苗疆圣女,没当多久就消失了二十年那个!” 一言惊醒梦中人,玉寸心想起来了。去年带着阿七在茶楼喝茶,有一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得唾沫横飞,说是在驿馆遇见苗疆圣女蓝泠。 猜测她为什么从苗疆出来的同时也不忘夸赞一番她的容貌。 那时有邻座凑过去搭腔,一脸向往地说上一任苗疆圣女蓝舍缡若是还在世,应该比蓝泠还要美上三分。 毕竟蓝泠能做圣女正是因为和蓝舍缡长得像。 玉寸心想起自己曾见过的那对祖孙俩,越想越不明白。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救我师父呢” 按理来说,苗疆圣女既是苗疆最高地位的人,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傀儡。 突然消失,等同于背叛苗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她们倒不是心甘情愿去救的。”景韫言把舆图卷好装进套筒里,“曾叔毕竟是苗疆长老们的噩梦,能让她们生不如死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说完拍拍玉玲珑的头,“你的毒对你外公没用,乖乖待在这里,我不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被烧毁的回春堂。” 舒映桐理好衣裙起身,神色淡淡瞥了一眼曾掌柜,“完全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人长一张嘴干什么用,要是用不上可以拿去捐。” 在船上闲时听了好些八卦,有些为阿七抱屈。 这些偷偷为她做这做那的人,活着的时候瞒这瞒那,要是她真的死了,准备去坟头烧纸告诉她么? 第364章 来了个铲不动的 午后烈日伴着聒噪蝉鸣,路边的野草低垂着头,车轮一压,彻底倒伏在烫人的泥土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官道上疾驰,遇上设卡官兵,根本无需多言,光是车厢里飘出来的药材气味就足够让他们报以敬佩眼神。 舒映桐撩开布帘,不动声色默默扫视了一圈这处关卡,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被派来驻守要道设卡,特别是在瘟疫横行的地方,实属苦差事。 吃住条件差尚且不论,只要感染瘟疫,命都得丢。 所以一路走来,官兵们皆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士气极低。 这处却是不同,这些兵,个个浑身透着血性,一举一动浑身散发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这些都是经过战场洗礼的兵将,本不该在这种地方出现。 时值五月下旬,正逢秫秫成熟期,经历过旱灾的田地还没缓过劲来,长势差,肉眼可见产量很低。 六月多雨,抢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田间劳作的人很特别,全是男子,穿着军制白褂黑裤。 一片一片秫秫倒下去,一车一车以人力拉着往同一个地方走。 而被拦在远处的百姓伸长了脖子,脸上却不见愤恨的表情,甚至带着激动的欣慰。 “不是强征军粮么,那些百姓好像捡了大便宜?”玉寸心探出头去,一脸茫然地戳戳周迟。 这处可是重疫地区,这些百姓不该骂天骂地? “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周迟调转马头拐上小路,紧跟景韫言的马车。 马车是从巡抚衙门借来的,百姓一见这两辆官家马车远远地过来,纷纷拉下脸,更有甚者,偷偷往那边吐口水。 “嘁!狗官又来做样子糊弄人了?居然挑日头这么晒的时候来,真是破天荒啊~” “不对吧,只有马车,没有亲兵跟在后面跑呢。” “唉?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太对。狗官们哪次来不是带着一群狗腿子?远远露个面,缩在马车里根本不敢过来。这马车今天好像奔着咱们来了?” “咦,你们看那车夫哪有穿那么好的车夫?过来了过来了嗬!这么富贵的车夫,我还是头一回见” 围在树荫下的百姓随着景韫言摘斗笠跳下马车集体沉默了。 先前斗笠挡着脸,光凭一身衣裳便知这是个富家子弟。 摘了斗笠露出一张风光霁月的脸来,从骨子里由内而外透出的矜贵雅致让他们本能地噤声。 饱受苦难折磨的人没心思管别人长相好不好看,他们是凭本能害怕权贵。 远远的骂两句还行,真到了跟前,谁也不敢出声。 掀帘的是个女子,若是见了官服官帽,他们还得跪迎。 景韫言望着目不斜视的小兵,“此处兵将是何人部下?” 那小兵手握长枪,眼风都没撩一个过去,板着一张晒得黑红的脸,轻蔑地哼了一声。 景韫言扬扬眉毛,见百姓们皆以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他抿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拿出御赐金牌递过去。 巡抚衙门的文书怕是不管用了。 这里的官兵服饰制式并不是育川省的,不受巡抚管辖。 小兵接过来瞧了一眼,脸色明显变了,正要跪下,景韫言伸手托住他。 “这些虚礼就算了,且问你们是何人帐下兵将,为何帮百姓抢收粮食。” 小兵很是纠结,在回与不回之间摇摆不定。 他们今天刚刚接管这一片,用的手段颇为强硬。 听说育川巡抚刚刚上任不久,为了压制三司衙门,手上是有御赐金牌的。 若是遇上罪大恶极的官员,可以代天子之名,先斩后奏。 早上刚杀了一场,现在莫不是来算账的? 但是看这位贵公子衣饰贵气,又不穿公服,且不带一兵一卒,又不像是来讨要说法的。 “那边的狗官没事别来这里晃荡,不然小爷这一叉子下去可不会跟你客气!” 一道高昂清脆的喊声远远传过来,语气中的轻蔑和威胁毫不掩饰。 舒映桐回过头去,见一个穿着麻灰色衣裳的高瘦身影从小道那边拐出来,肩上扛着一把粪叉子。 墨发绾成男子发髻束在头顶,只用一根筷子随意固定。 乌眉斜飞,杏眼高鼻,行走间英姿飒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她走到景韫言面前,挥手示意小兵下去,下巴高抬。 “人是我下令让杀的,一切罪责,我一人承担便是!看你身上也有几分血性,架就不打了。回去告诉你上官,这春渝县的百姓,小爷我管定了!” 景韫言收好金牌轻笑一声,“原来是穆国公家的十三公子,穆参将,失敬失敬。” “哟,有点见识啊。”穆忱莺红唇一扬,粪叉咚的一声插进土里,拄着木柄上下打量景韫言,“知道我的名号还不给我滚蛋?” “老大他”小兵偷偷蹭过去捅捅她的手肘,满脸苦相,“咳带着御赐金牌来的” 穆忱莺一脚踹开他,“怕个球!谁家还没个御赐金牌了?小爷我吃皇粮领兵杀敌保家卫国,皇粮哪来的?那都是百姓一粒一粒种出来的!” “现在百姓遭难,那些狗官还把他们往死里榨,百姓都饿死了,那我打仗还有什么意义?今天就是当今圣上来了我也要为民请命!” 一番铿锵有力的陈词掷地有声,周围百姓忍不住拍手叫好。 国公,那可是正一品公爵。 这姑娘出身名门,身为女儿身却能领兵打仗,不论是令人敬佩的气魄还是体恤百姓的胸襟无不让人热泪盈眶。 她说,她打仗,是为百姓打的! 而百姓,是养他们的人! “十三公子误会了,景某此次前来并不知晓春渝县发生什么械斗之事。景某是携妻友前来义诊救灾的。”景韫言笑得云淡风轻,指指身后的两辆马车和靠车而立的三人。 西南比邻纳祈,这个小国是宿真的附属国,如果有战事,他们便是打头阵的。 穆老国公文武全才,镇守西南边境,对朝廷党派之争毫无兴趣,无动摇国本大事不进京。 姜家对他又爱又恨。 想拉拢,人家丝毫不给脸面。 想找碴,人家在民间名声极好,十二个儿子九个战死沙场。 不跟贵族联姻,儿媳妇都是边境普通百姓。 生活朴素,全家随军。 皇家御赐,敢转头卖了换成金银抚恤兵将遗孀。 这十三公子更是响当当的人物,十五岁从阵前卒做起,凭军功一路升至参将,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 “你”穆忱莺被口水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抖着手指着景韫言,“你就是姓景的?你说你没事来西南晃个什么劲啊!” 这下要死了 还以为是巡抚衙门那边的人,结果来了个铲不动的! “诚如你所见,我也是为了百姓而来。” 景韫言有些头疼,这十三公子 不在驻地待着,率兵来春渝,这算是擅离职守吧 第365章 你有病,得治 舒映桐倚着车厢不动声色打量穆忱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活生生的女性正三品武官。 前世她那个组织不乏女性佼佼者,但是两者有本质区别。 她的训练模式是极限体能和使用各种高端装备。 而冷兵器时代驰骋沙场的女子却是不同,穆忱莺撸起袖子那结实的肌肉满满的力量感。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穿重甲上马拉弓射箭持长枪在战场拼杀,战马上挂着的弓是重弓,一般人拉不开。 舒映桐又瞧了一眼她手臂上明显比一般女子更浓密的体毛,甚至能在她麦色脸庞上看见嘴唇边的一圈黛青胡须。 哪有什么白来的军功,不仅要拿命搏,还要牺牲女性生理健康。 穆忱莺抬眸和舒映桐对望了一眼,从对方淡漠的眼神中读出了欣赏。 她丢开粪叉抱臂踱到舒映桐面前,歪着头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 “有点意思啊。”她又把目光扫到和周迟并肩站在一起的玉寸心身上,玩味地笑了笑。 “小爷最不耐烦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一见到死人就哭,你们应该不会又哭又吐吧?”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有权有势的跑这种地方来指手画脚,烦得很。 玉寸心最经不得激,想也不想地张口回怼:“那不至于,见个死人就哭,我又不是他们的大孝子。” 一片赤诚累成狗赶过来,这女将领还挑三拣四,心里不高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要不是看在她先前说的那番以百姓为重的话让她心生敬佩,这会子就冲她看扁人的态度,早就开骂了。 “好了,闲话少叙,进村吧。”舒映桐撑着车板利落翻身上车,淡淡地瞟了一眼穆忱莺,“你有病,得治。” 说完一抖缰绳催马进村。 “她是说我有病?”穆忱莺眯起眼睛威胁地看着景韫言,“小爷我身强力壮,居然骂我有病?” 景韫言跳上马车,冲她抿嘴轻笑,“确实。有空了来寻我,景某略通岐黄之术。” “我听你在那胡说八道!”穆忱莺火气噌地一下起来了,迈开腿追着马车气得不行,“小爷这这副体魄打残你绰绰有余,说小爷有病,岂有此理!” 舒映桐瞥了一眼这个怒容满面似乎想跳上车来理论的女人,歪过身子凑近了她,淡淡地说:“月事断了几年了吧,暴躁易怒,体毛旺盛,不要讳疾忌医。” 明显的多囊卵巢综合征,影响生育不说,对女性健康非常不利。 一个为国家为百姓牺牲奉献的人,更值得拥有健康的身体。 显然,这是一个需要花时间调理的病,不是当务之急。 她又说:“集合你的部下,配合我们扫除瘟疫。” 穆忱莺脚步慢了下来,愣在当场。 她来春渝县的原因很简单,跟着哥哥打了一场胜仗,敌国将领皆斩于马下或是死于弓箭之下,敌军溃不成军。 他们乘胜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一仗几乎是背水一战,兵将粮草不足,以吃野草充饥。 不要命的打法以致损兵折将,只为了给大酈边境百姓和军中儿郎喘口气,瘟疫横行,谁都不好过。 听闻有官员不顾百姓死活强征军粮,她领了一百军士连夜出营,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愤怒,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老爹和哥嫂要给她选夫 家国飘摇,这种时候让她嫁人未免太草率了? 然,六嫂拍着她的肩膀重心长地说:“再不嫁人,等你胡须及腰,怕是无人敢娶。家中人丁凋零,你身为穆家后辈,理应领一份责任。” 她有十二个哥哥,如今只剩六哥、九哥、十一哥。 嫂嫂们随军出征,打理后勤之事,战事紧急的时候也要提枪上阵,十一个嫂嫂,战死七个。 军中艰苦,即便怀上也容易落胎,子嗣艰难。 穆家孙辈也不过才五六个而已。 道理她都懂,可是那不是还有十一哥还未娶妻么! 怎么也轮不到她来为穆家抗下添丁重任吧! 随军郎中也曾说过,以她现在的体质,子嗣怕是越来越难。 她根本不在意,月事断了也好,落得轻松,方便得很。 现在被舒映桐和景韫言一提,恼怒之余又想起老爹日渐衰弱的身体。 七十岁的老将啦,瘸了一条腿坐镇后方就是闲得慌,天天念叨要抱什么外孙 外不外孙的她现在没心思想,倒是舒映桐那句扫除瘟疫把她震在原地。 身为将领,她不怕打仗,但怕粮草军械不足,最怕军中爆发瘟疫。 每天看着亲如手足的兵将没死在疆场,而是死于各种瘟疫,这种痛心常人无法理解。 每一个入伍的新兵都是一张白纸,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仗会死人。 操练士兵,养出血性,是件不容易的事。 步兵需得不怕死,敢为阵前先锋,培养骑兵更是不容易。 她看舒映桐那副言之凿凿笃定的神情,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也是一件好事。 “去,给我把庞兴义叫来,叫他别割秫秫了,有活给他干!” 小兵抽抽嘴角,老老实实往远处的田里跑。 忍不住腹诽,也就她敢叫一个都司脱了披甲下田干活 舒映桐驾着马车从村口进村,从菏州直奔这处是因为这个村子很大,几乎快要被朝廷封锁灭杀村民。 有钱的打点关卡兵逃走了,没钱的只能在村里等死。 能逃出西南的都是有家底的,剩下的那些只能守着村子和自己种的粮食,抱着侥幸希望自己不被感染。 毕竟有山有水,只要还能走动,饿是饿不死的。 舒映桐发现这个村子被穆忱莺接管之后分为里村和外村。 那些之前在外面看热闹的都是外村的,精神状况好,没有明显症状。 穆忱英爱惜部下,也不希望自己带来的兵都折损在此处。 大部分士兵负责收割粮食,然后运到外村一个大户门口晒场,由那些村民接收晾晒。 尽量不让军民有接触。 小部分士兵在内村处理病死的尸体,一车一车拉去荒地烧埋。 这些兵都是自愿前来的,抱着必死的觉悟。 只是这里似乎连一个懂医术的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死状可怖的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 血水脓水把泥地染成黑褐色聚成污水洼,苍蝇蚊子和蛆虫看得人头皮发麻。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各处,空气里弥漫的腐烂味道熏得人作呕。 那些感染天花的村民被勒令待在家里,不允许外出。 见有马车进来,能活动的趴在窗口或是门缝以一种渴望的眼神向外望着。 不能出门,等于断粮。 蒙着麻布三角面巾的士兵见马车进入内村,有一个正在翻尸体的中年男人起身迎上来,离他们十步距离停下。 “几位这是”他的脸上斜了一条长长的刀疤,一只眼睛眼皮无力耷拉着,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他们。 “我们是来义诊的,车上有大量药材。”景韫言跳下马车,扫了一眼他腰上的腰牌,“劳烦什长为我等安排一处较为干净的住所。”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什长便是十人里的领头人。 “义诊!”崔什长那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好好!我姓崔,几位义士在此稍候,我来为你们安排!” 第366章 蝼蚁 崔什长很是激动,甚至忘了询问来人身份。 这时候他没心思管他们衣饰华贵,他只知道为首的男子并未自称本官。 而车厢中隐隐散发的药材气味占据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听村民说,自从朝廷派来的两批医官感染瘟疫病死之后,又陆续来了两批民间大夫,皆以病死告终。 他们带来的药材早已用尽,现在村里还剩不到一半村民,其中患病的接近六成。 缺医少药,村里人自顾不暇,任由别人家的尸体堆在家门口或是路上。 现在村里不仅有天花,还有各种其他感染病症,传得极快。 皮肤溃烂者众多,拉痢疾活活拉死的也不在少数。 崔什长抱了一把艾草走进一处稍齐整的土坯房,把干艾草扭成草把,点燃了丢在各处熏房子。 这处屋里死过人,尸臭味比其他房子稍淡一些,用艾草熏一熏可以驱赶爬虫,也能让屋子里的味道好闻一些。 他又拿了一把竹枝扎成的扫把,把大部分家具丢到门口一侧焚烧。 以最快的速度从灶间找了一把柴刀,准备回去马车停放处,他却发现两辆马车已经往这边找过来了。 “哎呀,我这耽误诸位了。屋中杂物都是用过的,怕是不干净,我这就去砍些竹子回来给你们搭一些简单的桌凳。” 他为难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四人,他虽常年在军营里生活,但是没从军时也是在市井生活过的。 这几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桌凳还可以随便砍些竹子搭起来凑合着用,可是这床铺,我也做主烧了只能委屈你们睡干草了” “无妨,我们带了铺盖。”景韫言指指车厢,“你先去通知里村村民,半个时辰之后来此处集合看诊领药。” “如此甚好!”崔什长握着长棍拨弄火堆里的家具,烈日加上烈火烤得汗流浃背, 突然想起一件事,咧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未请教诸位义士高姓大名。” 人家不怕死的来里村,连姓名都忘记问,实属无礼。 “小姓景,这位是我家娘子。那边那位是周公子,与他一处的是玉姑娘。”景韫言一边卸东西一边回他。 舒映桐拎着木箱打量了一番这处屋子,不得不说这个什长还是有眼力见的。 这里和其他村民的房子有一段距离,相对来说清静一些。 虽是土坯房,却是盖了瓦片的,大概是前主人手里有点闲钱,像是刚修缮过没几个月,门窗洗刷过,也重新刷了清漆。 只是瘟疫来了,人也去了。 “周迟和玉寸心把东西归置一下,我和阿言去各处看看,这村子情况不太对。”舒映桐放下箱子,拉着景韫言往外走。 先前看那些围观的村民就觉得这里的情况实在糟糕。 那些人只是精神状况稍好些,但是个个面色发青,眼眶凹陷。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水源污染,加上卫生条件极差,导致人的抵抗力急剧下降。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玉寸心摆摆手,一手拎一个麻袋往堂屋里走,“让狗咳让周迟跟那个什长一起去砍竹子吧。” 私下里叫一叫还行,外人面前多少要给狗男人一点脸面。 “行,那我们先走了。” 舒映桐和景韫言目的很明确,跟崔什长问清了村民取水的地方便往外走。 村里很大,有好几个公用水井,但是洗衣服之类的或是懒得排队打水的还得去河里。 一条小河就在村尾不远处,看着水质清澈,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舒映桐沿着河流继续往上走,走了有大约两里路停了下来。 一阵风吹来,恶臭扑鼻。 远远的能看见堆成山的尸体,各种衣料呈黑褐色,漫天飞舞的苍蝇蚊虫比正常的大了一倍。 有些尸体的腐烂程度已经辩不出五官,走近一看能把胆小的吓尿。 这是一个大坑,未掩埋的大坑。 从部分尸体的肢体语言来看,有些在运到这个坑里的时候并未死去。 更有甚者,从坑里爬出来,最后死在河边。 舒映桐还未走进时已经给自己和景韫言带上了防毒面罩,实在是味道太过熏人。 景韫言戴上医用橡胶手套,检查河边那几具尸体的死因,发现这些死者头部皆遭受过重击。 大约是当场昏迷了,后来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往外爬,找水喝。 以至于河边浅水处有不少尸体。 这里便是水源污染的源头。 舒映桐眉头紧锁,果真是人命如草芥,一些官员对待疫病区的百姓根本没当人看。 这里便是地图上标注了无字的小村庄。 因为只有二三十户,感染瘟疫比较严重,封村之后依然控制不住,索性处死所有村民报个全村死绝。 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了省事,底下的小吏连流程都懒得走完,直接弃尸荒野。 这处不处理,这附近村子的人都得长期处于患病状态,因为这些尸山,来年再爆瘟疫是必然的事情。 离开这片地方,舒映桐把防毒面罩和手套收回空间让莎莎处理,看着沉了脸色久不开口的景韫言,叹了一口气。 “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这也是提前有预想过的,只是没想到场面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糟糕一些。” “那是大酈百姓”景韫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不是猪狗” 年老者有之,壮年者有之,稚童亦有之,甚至还有身怀六甲的妇人 一个妇人怀里紧紧搂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 这些人,还没死,却要被迫接受死亡。 “先把眼前的事先料理了,再料理那些狗官,不杀一批狗官怕是平不了民怨!” 舒映桐难得骂人。 前世独来独往对人命十分漠视,自从做了环山村的村长,便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那一堆尸山和她的村民并没有很大的区别,都是一些只想着太平年、吃饱、穿暖、盼儿孙成家的平民百姓。 同时,也是阶级之下的蝼蚁。 谁说蝼蚁没资格怨恨呢? 她就是要为这些蝼蚁讨一个公道! “正是因为官场盘根错节,才有这些蝇营狗苟想办法往上升、贪更多的狗官。清官反而被打压,被排挤。贪官说他们不懂什么叫和光同尘,清官却不耻于和他们同流合污。” “阿言,如果上位者有绝对的气魄刮骨疗毒。那些狗官也会考虑触犯律法的代价。反正大酈现在已经是一块长蛆的烂肉了,不如,趁这次彻底刮了这些腐肉吧。” 大官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蚊子苍蝇才是害得百姓最苦的毒瘤。 这些官吏,并不是无可替代。 毒瘤,该挖就得挖。 会流血,会愈合,新肉也会长出来。 第367章 驱虫,得尽快 两个人做不了庞大的清理工作,而且还要给里村的村民诊病,只能暂时先回到村里。 太阳西斜,村民拖着无力的步伐朝一处汇聚。 病得走不动的绑在门板上,家人用麻绳系着门板,一步一步拖着走。 众所周知,天花无治。 他们之所以还愿意费力去看诊,是希望在喝过药之后,死之前能减轻些痛苦。 舒映桐路过这个沉默的队伍时,一眼看过去,全是一张张麻木、了无生机的脸。 房子门口搭了一张长条台子,底下用盖房子泥砖垒成墩子,上面用打理干净枝条的竹子用麻绳绑成竹排,铺了一层麻布。 没有凳子,泥砖垒高,垫上布块便是最简易的座位。 周迟和崔什长把一根竹子搭在一条长凳上,一人一把锯子,正在锯竹筒段。 玉寸心在门口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煮着各种药材,远远的就能闻到空气里的中药味。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挽着一个篮子顺着队伍给每个人发棉口罩。 “既然来看病,那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别跟我这个口罩捂在脸上很热!你们要是知道这样一个巴掌大东西能大大阻隔瘟疫感染,你们会给景公子夫妇立碑!” “今日来得仓促,许多规矩没给你们定下。从明日开始,来看诊的务必从头到脚打理干净!” 玉寸心的声音柔中带狠,村民捏着手上洁白的劳保棉纱口罩傻眼了。纷纷纠结地看着一张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美眸的玉寸心。 这是什么规矩,看病又不是拜神,还得焚香沐浴? “姑娘,你们这规矩”一个妇人说到一半,喉咙痒得咳嗽连连,“我们就是来领个药咳咳咳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难得来几个大夫,大家都不敢再缠着问东问西,准备领了药就走。 不然这几个大夫再病死,那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你冲我咳嗽,且不说会不会有病邪侵体,光是脏兮兮的口水喷我脸上就觉得不干净!都给我先把口罩戴上,快点的!” 玉寸心一个大吼,村民几乎下意识手忙脚乱把口罩往头上戴。 场面有些乱,玉寸心不得不扯着嗓子让人安静下来,站在一个泥砖堆上给他们示范怎么戴这种需要套脖子的口罩。 景韫言洗干净手戴上口罩,从台子上取了一件白罩衣穿上,示意排在第一位的妇人坐下来,开始望闻问切。 舒映桐同样穿上罩衣戴上口罩,进屋拎了一个大筐子出来,放在台子下。 呼喝声远远传来,两匹骡子拉着没有顶棚的车往这边走来。 后面跟着五六个青年男子。 舒映桐一见车上坐着的小姑娘,眼角抽搐了几下。 “嫂嫂!我来帮忙啦!” 玉玲珑扯下帷帽往车上一丢,跳下车哒哒哒往这边飞奔。 “不在菏州城待着,跟来这里做什么。”舒映桐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该不是把回春堂烧了,被赶出来的吧。” “怎么会~”玉玲珑笑嘻嘻地撑着竹台,“我外公可喜欢我了,说我乖巧着呢!” “可真能瞎编啊…”曾岁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把玉玲珑拎到一边。 “这丫头非要去前堂帮忙拣药,不让她干,她就去灶房煮药茶。那黄连大把大把往里抓,还跟来领药茶的百姓说良药苦口,越苦越有效…” 百姓们苦得脸都绿了… “倒也不至于被赶出来。”舒映桐看着一脸傲娇的玉玲珑,“到底因为什么?” 玉玲珑从筐子里拆了一个油纸包,捏着一个宝塔糖丢进嘴里嚼着。 “唔,我外公看我抄医书,越看越来劲。最后把我书抢了,让人把我送来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做事呀~” 曾岁瘪瘪嘴,“嘁,还不是你嘴巴问个没停,我爹能不烦么!” 舒映桐抬手揉揉额角,本草纲目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 “曾岁带人去做事吧,阿七去发宝塔糖。” 曾岁本该一起从菏州城出来,临时接到飞鸽传书要去接应运药材过来的山庄弟子。 所以迟了一些赶过来,也带来了大量储备量不太够的药材。 “好呀!这活我熟!” 玉玲珑跑到一边洗了手,给自己装备小号的罩衣和口罩。 坐在舒映桐的位置上,冲走到台子对面站定的母子俩挑高了眉毛,神秘兮兮地说:“我们不仅给你们发药,还发糖,你敢信?你几岁呀?” 年轻妇人一张脸长满疱疹,精神萎顿,木然地摇了摇头。 她旁边的小姑娘大约七八岁,脸上脖子上布满红疹,有些疹子冒出白色脓点,光看着就替她难受。 小姑娘有气无力地依偎着妇人,听见糖,黯淡无光的眼睛稍稍亮了起来,小声地回话:“七岁了…” 饭都吃不饱,哪来的糖吃。 发药她信,发糖… 她也信的。 因为她刚刚看见这个贵小姐捏着一个丢进嘴里,想必,那个真的是糖吧… “哦~七岁呀~”玉玲珑抓了一张油纸,用竹夹子拣了十颗宝塔糖。 一边折纸包一边说:“拿回去,睡觉之前吃。别不舍得吃啊,这是打肚子里的虫用的药,明天我要问你话的哟~” “啊?这糖…是药吗…”小姑娘接了纸包舔舔嘴唇,“那…那我娘可以吃吗?” “呃…你把我问住了…”玉玲珑回头往舒映桐那伸长脖子喊:“嫂嫂~只给小孩发宝塔糖吗?” “是。”舒映桐拿着一个大瓷瓶出来,“这瓶是给十二岁以上的人发的,一人发六粒,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三日。” 这里的卫生条件很差,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驱虫,得尽快。 光靠她从空间换来的宝塔糖和肠虫清不能解决整个国家的问题,她也不打算做冤大头。 她走到屋后荒地,伸手按在泥土里。 “莎莎,帮我看看这里的气候适不适合种植茴蒿。” 茴蒿是宝塔糖的主要原料,一种生长在北极圈的神奇植物。 株植有点像本土臭蒿,但是它的药性却解决了因为卫生条件困扰人民的蛔虫病问题。 这种植物在前世时由国外引进,因为各种问题,国内已经绝种。 “能种,但长势肯定不如那个天选秘密基地。不过嘛,问题不大,我来培育适应性更强的种子。” 得到莎莎自信的回答,舒映桐让她抽空把事做了。 回到屋前,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房子只是简单收拾了一遍,趁大伙都忙着,舒映桐兑了一瓶消毒液把全屋喷洒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带上牛痘疫苗和药往外村走。 那边还有穆忱英的部下和百姓需要检查和接种疫苗,药也要发下去。 第368章 阿七,你爹来了 人手不够用,舒映桐给穆忱莺的部下接种完疫苗,发了药之后,做了调度。 穆忱莺拿着册子审阅过之后,把几个武将指挥得忙进忙出。 这些都是和她征战多年的老部下,默契程度已经到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命令层层下达,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村子和污染源头的问题。 村民十分配合,两天时间,走在路上,脚下的土都是翻起来的新土。 雄黄、石灰、各种药粉撒遍房前屋后。 家家煮中药兑水沐浴,穿过的衣裳在沸水里煮过,睡过的床铺草席全部洗晒一遍。 村里的到处支着竹竿,各色衣裳和生活用品在烈日下暴晒。 这些村民这两天都过得很尴尬,那些驱虫药吃下去,上茅房的时候都不敢往下看。 粪池有蛆很正常,但是粪池里那些长条虫子是从自己身体里拉出来的,那就很一言难尽了。 舒映桐医术不精,但是有升级后的莎莎,看着是在把脉,其实是莎莎直接下断论。 清理出不少还在天花潜伏期的村民。 这些村民也被转到内村观察治疗,不过因为有莎莎用鼎炼制出来的灵丹,加在每日派发的药茶中,疗效显著。 至少在病发之后的发烧问题上,烧得快,退烧更快。 村民自发组织身强力壮的小队协助回春堂弟子给重症患者做护理,脏活累活他们揽得最积极。 收上来的秫秫不分谁家所种,全部由指定村妇团队做大锅饭。 蔬菜不够,野菜咸菜来凑。 这时候大伙对饭食已经没有要求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接着干活。 村民们的病态一点一点褪去,只是身体还很虚弱。 即便是这样,每个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看我打到什么了!” 玉玲珑领着几个小伙伴兴高采烈地冲到舒映桐面前,放下手弩,得意把肩上的背篓卸下来。 “是野鸡和兔子!” 不等她翻开上面的草药,已经有小豆丁迫不及待地高兴大吼。 舒映桐放下手里的簸箕,往背篓里瞟了一眼,里面的两只野鸡和一只灰兔已经死得透透的,浑身窟窿,满身是血。 后面扛着一只麂子的曾岁也是满脸喜色,干活的村民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夸了又夸。 “还可以,就是死状惨烈了一些。”舒映桐淡淡地赞了一句,继续筛药材。 玉玲珑拎着兔子很是不服,“什么叫还可以,你不夸夸我百步穿杨吗?我才练了五天,五天!这叫极有天赋好不好!” 最近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和以前跑一段路就喘不过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那天见嫂嫂把手弩给阿岁舅舅,教他怎么使用,可把她给眼馋得不行。 她带领一群小伙伴上山采药,作为头领,那必须要有与众不同的本事嘛! 白日里只能看着阿岁舅舅咻咻咻百发百中,晚上她就让师姐在堂屋墙上帮她挂了一个靶子端着手弩勤加苦练。 今天她央求了好久才拿到手弩,正准备在小伙伴面前威风一把。 然而,她根本追不上那些窜得极快的兔子野鸡 即便追上了也射不中。 最后还是阿岁舅舅扔飞镖让它们跑慢了许多才让她一展身手。 “阿七,你爹来了。”一个黑瘦小豆丁戳了戳玉玲珑的肩膀。 玉玲珑正等着舒映桐使劲夸她,哪有心思管别的,不耐烦地扭扭身子,“去去去,你爹才来了,说得你好像见过我爹一样。” 旁边一个小姑娘也去扯她的袖子,“真的,那边有个老爷跟你长得可像了。” “唔?真的假的。”玉玲珑拎着兔子扭头往大路那边望过去。 一群军士拥护着穆忱莺和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往这边走,两人低着头似乎在商谈什么事,正巧抬头往这边望过来。 浓眉眉峰突出,有棱有角。 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审视人的时候目光犀利。 鼻梁挺直,鼻峰凌厉。 薄唇抿成一条线。 高大男人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鬓角掺杂着一些银发。 岁月给他俊美的五官增添了成熟内敛的风华气度,只是看起来有些严肃。 玉玲珑愣了好一会,蹭到景韫言旁边,歪着头满脸纠结望着他,“景哥哥那个大叔真是我爹?” 她想过各种各样的爹,无不是各种江湖浪子形象。 能拿下娘那样厉害的人,那必须是武功极高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啊 后来师姐偷偷告诉她,她爹是朝廷大官。 她立刻想到那些弱不经风或是大腹便便的老大爷。 她已经不想找爹了 娘肯定是被迫的! 嗯! 所以娘一直不愿意让她去找爹。 太丢人了,老大爷可还行? 现在来了个爹,倒不是老大爷… “嗯,那位便是你父亲,育川巡抚,温晏钦。”景韫言浅浅一笑,放下手里的药材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遥遥一揖,“温抚台,别来无恙。” 温晏钦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巴在景韫言身后的玉玲珑,勉强冲他扬起嘴角回礼,“景公子,别来无恙。” 穆忱莺满脸不耐烦地拱拱手,“行了,事情我也说清楚了,要参我一本我也没什么怨言。我那边还忙得很,不跟你啰嗦那些,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人应不应,领着人风风火火地往回走。 她还得研究景夫人给的兵器图纸,哪有什么闲工夫跟一个地方官周旋。 就算品级高过她也无所谓,爱参不参。 温晏钦脸上不辨喜怒,挥挥手,迈开步子走到晒场上,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村民。 “起来吧。本官今日未穿官服,不必讲那些虚礼。” 村民们应声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纷纷退到一边。 “温抚台里面叙话。”景韫言温和笑笑,在面前引路,顺手拎上玉玲珑。 “我、我不去!”玉玲珑涨红了脸,使劲挣扎,“我还要叫人杀鸡杀兔子呢!” 以前总说要找爹,现在冷不丁地有人告诉她,那个板着脸的就是她爹。 很难接受的好不好! 甚至还有点害怕 “怎么,你为温抚台逃出烟雨楼,温抚台此番亦是为你而来,你现在又不敢面对了?”景韫言稳稳地抓着她,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咳那、那我娘说我爹早就暴毙而亡,坟头都被人踩成路了嘛”玉玲珑气得跳脚。 “呵~”温晏钦冷笑一声,“妖女惯会扯谎,温某早就领教过了。” “哎?啥玩意?”玉玲珑一听这话就不服了,一把甩开景韫言,叉着小腰仰起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温晏钦。 “你说谁是妖女?我娘也是你能骂的?你抛妻弃女始乱终弃有什么资格在背地里诋毁我娘!有种去她面前骂,你看她捅不捅死你吧!” “颠倒是非一派胡言!”温晏钦拂袖而坐,“你娘便是这样教养你的?” “老娘如何教女关你屁事,要你多嘴!” 人未到,声先至,马蹄踢踏飞驰声传来。 一支短箭咻的一声携劲风飞来,锵的一声钉在墙上,温晏钦的左耳垂冒出一丝鲜血。 “师父!”玉寸心丢开捣药杵,高兴地迎上去。 玉断魂摘下黑纱帷帽,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周迟,扬手往玉寸心头上扇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个没用的废材,让一个臭男人吃得死死的,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等我揍完那死丫头,一会再找你算账!” 第369章 挨揍 玉断魂穿着一袭团领箭袖红缎长袍,红得像被血染透般的,高挑纤瘦的身材穿男子衣袍丝毫没有违和感。 墨发高绾,金冠玉带,长眉入鬓,高高的眉骨和眉弓,眼窝深邃。 宽而深的双眼皮眼尾上扬,左眼角的一颗泪痣令大气美艳的明亮双眸更加妩媚动人,明艳不可方物。 鼻梁高挺带着一点驼峰,秀气微翘的鼻尖,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让年过三十的玉断魂成熟风韵中不失娇俏。 异域风情的美非常有攻击性,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带着钩子一样,能将人的魂给勾去。 连舒映桐都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果然是媚骨天成,即便是一脸苍白病态依然难掩倾城国色。 身为门主一身豪气和魅惑丝毫不违和,行走间衣角翻飞自带气场。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随后而至,清冷的声音从黑纱帷帽下传出。 “你便是阿七说的景夫人吧?” 年轻女子翻身下马,帷帽一摘,一旁围观的村民齐齐倒抽一口气。 “鬼瞳摄魂!” “妖女不要看她的眼睛!” “景夫人,这妖女怎么能放进村里害人啊” 村民们又惊又怒,脸上皆是愤愤之色。 “放你娘的狗屁,我师姐好着呢!”玉寸心叉腰对吼。 舒映桐淡定地打量板着脸拆包袱的女子,又是一个异域风情的美人,只是她的美比较特别。 高鼻深目眉压眼,眸色如深海般湛蓝沉静,骨架宽大,典型的混血。 只是对于消息闭塞的村民来说,她便是异族。 对于未知,总是心怀恐惧的。 女子拿出一个黑色檀木盒递给舒映桐,“承蒙贤伉俪对我师妹多加照拂,这便是澄雪和霜落。” 说完伸手往玉寸心额头狠狠一戳,“丢人现眼,师门之耻!” 她回身从马鞍上解下一柄长剑,唰的抽出剑身直指周迟,厉喝道:“即便我师妹是个废物,那也轮不到你来欺辱!烟雨楼玉晴雪领教周分盟主高招!” 收到摘星楼密信,她和师父立刻抛下事务出发。 傻子师妹干点什么不好,抢别人男人这种事也能干得出来? 沿途买到的消息更是气得她和师父想把这个蠢货抓回去丢进熔炉烧了算了! 因为匕首的事,专程去了一趟奉榆回春堂,各种糟心的消息之中总算有件让她们高兴的事。 阿七有救了! 周迟懒懒地伸手夹着剑尖挪开,往旁边满地药材扬扬下巴,“要打也不是不可以,你先帮我把那些药材铡了。” “鼠辈欺人太甚!”玉晴雪利眸一瞪,挽了个剑花倾身便刺。 一只檀木盒格开剑身,“他说的是实话,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是闲人。你要是来做客就进去喝茶,外面晒场的人都很忙。” 舒映桐说完把盒子抛给曾岁,蹲下身子继续分拣药材。 “师姐,真的,我们忙死了…哎,你急个球啊,我话还没说完!”玉寸心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迟扯走了。 “等吃晚饭的时候有的是时间,没见嫂夫人都没歇着么!”周迟见她挣扎,索性长手一捞箍住她的腰往旁边拖。 “狗男人,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嗷!你别捏我腰,很痒好不好!”玉寸心气得伸手揪他耳朵。 “乖,松手,给点脸面,嗯?” 围观的村民哄笑出声,纷纷叫好起哄。 玉晴雪提着剑当场石化。 看他们亲昵的样子,这是什么鬼情况? 她又回头扫了一眼村民,看他们乐呵呵的样子,明显的见怪不怪还拱火。 村民被她冷冷的眼神一扫,马上收了笑脸往后退,犹如见到洪水猛兽。 “噫~不好,妖女看过来了!” “没事,别慌,景夫人在呢。” 舒映桐啧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准备越退越远的村民。 “她是能飞天遁地还是能立刻变出三头六臂?看一眼就会让你们当场暴毙?如果真有那么厉害大酈何愁不灭周边各国?” 她嫌弃地冲他们挥挥手,“闲事少管,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晚上吃肉!” 一听到吃肉,村民顿时觉得自己的胆子极速膨胀。 “有道理啊,走走走,干活去。” “其实,真要论起来,那姑娘还挺好看” “别看了别看了,我也该去收篾丝了,景夫人说咱们的竹凉席能卖去京城呢!” “太阳快落山了,大晒场的草药该收了,走吧走吧。” 村民一哄而散,玉晴雪看着他们精神气十足,衣衫破旧却没有颓废潦倒,着实有些震惊。 西南瘟疫也不过是一个月之前传来的消息,一路走来,她发现这次的瘟疫和记忆中的瘟疫大不相同。 没有饿殍遍野,没有尸堆成山。 各处戒严,却不见闯关的百姓。 他们就像被关在牢房,却乐呵呵地正常生活着。 田里、山里、河里,都有百姓劳作的身影。 井然有序,一点也不像闹瘟疫的样子。 进了村来,看到那些满脸脓疮留下疤痕的人、空无一人的房屋,才能依稀看出这里曾经被瘟疫折磨过。 玉晴雪沐浴在燥热的夕阳余晖中,心中五味杂陈。 她天生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一如村民刚见她时那样,害怕她,唾骂她。 可是景夫人连讽带骂的几句话却是实实在在把她往普通人里按,有的村民走的时候甚至小声地说她长得好看 “你准备站在那等雷吗?马粪给我清理了,影响村里环境卫生。” 舒映桐略带嫌弃淡淡的一句话把她的感动扫得干干净净。 她转头看了一眼,周围打了大量竹架,各种竹编器具上晾晒着各种新鲜或是成品药材。 地上那几堆马粪确实在干净的地上显得很过分 直到她把两匹马牵到房子旁边的新竹棚拴好,拿起扫把和铁锹把马粪清理完了才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她好歹也是烟雨楼大师姐,铲马粪这种事轮得到她来做? 她是来做杂活的吗? 她是来看阿七那个闯祸精身体到底怎么样了的啊! 刚进堂屋便是一片混乱景象,玉玲珑围着桌子绕着跑,一边跑一边嗷嗷叫。 “嗷!娘!我都九岁了!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同辈面前被打屁股,我不要脸面的吗!” 玉断魂怒容满面追在后面厉声呵斥,不时伸手抓,却让她滑溜地挣脱了抓了个空。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地方再选个黄道吉日?长本事了啊,混迹青楼也就罢了,连赌坊都敢去?还输了精光?你丢脸的时候没想过老娘的脸该往哪搁吗!” 温晏钦撑着额头满脸郁色,听见玉断魂吼出来的话,抬起头震惊无比地看着她。 “什么?混迹青楼也就罢了?罢了?胆大包天去赌坊不教训,生气竟是因为她赌输了?” 玉玲珑跑得气喘吁吁,本还想说看在亲生的份上躲在他后面,好歹维护一二。 一听这话,意思是恨不得把她吊起来打? 只能喘着粗气边跑边抱怨,“我是亲生的吗?啊?你这说的是人话呐?” 越说越悲催,一把扑到景韫言腿上,“景哥哥,我跑不动了,你就别做壁上观了啊别笑了啊劝劝我娘我真的会被打死的” 话音刚落,衣领就被拎住了,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被摁在一双腿上,屁股上挨了夺命连环巴掌。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挨揍!” 玉玲珑被打得鬼哭狼嚎,玉晴雪倚着门框抱着剑满脸欣慰地看着。 师父真要抓她,哪需要绕着一圈一圈跑,断鸢一甩,捆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是看想看看阿七的心疾康复到什么程度罢了。 现在看来,比预想中的还要活蹦乱跳,小脸蛋红扑扑,哭得中气十足,很好。 景韫言从始至终只管喝茶,唇上挂着气定神闲的浅笑。 温晏钦原本不想管她们娘俩的事,玉玲珑的哭嚎声落在耳朵里凄惨得很,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 “哎啧你你别再打她了不过是九岁幼童,哪经得起你这种打法”温晏钦抿抿嘴,“即便有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是” “闭嘴!”玉断魂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我教我的女儿,用你指手画脚?” 嘴上锋利,手上也没闲着,打得更用力了,“你为了这厮三番五次跑出去,现在如愿了吗!就问你现在后不后悔!” “嗷~屁股开花了哇嗷嗷嗷~爹快救我啊~不然明年今日你得给我过忌日了哇~” “谁准许你喊他了!你今天必须瘸一条腿!” “够了!”温晏钦猛地一拍桌子,一个箭步冲到玉断魂面前擒住她的手腕,眼中盛满怒火,“蓝舍缡,你欺瞒我十年,先把这笔账好好清算了再说!” “对对对!算账,赶紧算账!疼死我了…”玉玲珑哭唧唧地捂着屁股,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景韫言含笑的眼尾一扬,终于放下茶盏,伸手把玉玲珑拎起来拉到身边,“唔…后院左边第三间,空着。” “谁他娘的欠你什么账了!”玉断魂抬眸,视线从温晏钦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往上移,落入一双含怒黑眸里。 脑海中忽然闪过这双眼眸浓情蜜意时那种勾人的含情脉脉。 心口窜起一股燥热之意,手脚生出无力感。 正当她疑惑地时候,温晏钦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起来往后院大步走去。 “你先放开我!”玉断魂回过头气得手指哆嗦指着玉玲珑,“你这死丫头胆肥了啊,你死定了,明年今日必是你的忌日!” 温晏钦眉眼一沉,毫不犹豫扯着她往前走,“冥顽不化!对亲生女儿如此恶毒,温某今日必须跟你论个是非曲直!” 第370章 我要给我爹好好补补腰子 “阿七你这一手,还真是”景韫言扶额哭笑不得。 玉玲珑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皱皱鼻子不服气地哼哼。 “我娘打我那么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肯定要卸一卸我娘的狠劲啊。” 景韫言意外地挑眉,清咳一声,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下错药了” 玉晴雪拧起眉头,想起云断魂杂乱无章的步伐和气急败坏的话语,脸色一凛,握着剑便往那边追。 “玉晴雪咳”景韫言尴尬地拦住她,“你确定要闯进去?” “我当然”玉晴雪脱口而出的话顿了一下,“我”最后咬紧嘴唇,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吗?”玉玲珑好奇地来回看着两人。 “你干的好事还敢问!”玉晴雪气不打一处来,拧着她的脸气得不轻。 “以往你在外胡作非为哪回不是师父给你扫尾,今日你竟恩将仇报,把师父至于那般那般境地!” “疼疼疼师姐你在说什么”玉玲珑抱着她的手呲牙咧嘴反驳,“我不过是下了一些无醉啊,能走能骂,我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不过是像喝醉一样,浑身有些无力而已。 “你确定是无醉?”景韫言憋着笑,“先前慌乱之中拿错了吧。” “啊?不能吧。”玉玲珑吞吞口水,甩开拧她脸的手,抬起袖子从手腕上解下一个皮革护腕。 “啊这”皮革上一片粉色粉末,原本嵌在最末尾的一支细银管不翼而飞,里面的药粉把每支银管都粘上了药粉。 景韫言伸出手指沾了一些,辨过之后脸上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醉仙楼的醉春宵?这你也敢往你娘茶杯里放?” 这是老鸨对付心高气傲挑客人的头牌花魁用的 玉玲珑瞪大眼睛,“完了完了,无醉和醉春宵放一起,我娘真的会把我捆了丢进熔炉的吧” “你个闯祸精!”玉晴雪气得险些咬碎银牙,“我当年打制这个是让你有自保能力,不是让你干龌龊事的!” “我没用过啊”玉玲珑欲哭无泪,“我是看它空着也是空着,刚好从老鸨那顺来的估计是今天打猎的时候摔了好几跤现在怎么办?” 她以祈求的眼神望着景韫言,“这个能有解药的吧” “针灸可解。”景韫言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地清咳一声,“我觉得我现在进去怕是有些不合适。” “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赶紧干活。”舒映桐走进堂屋,直接走到穿堂门处,拉上门咔嚓一声落锁,“沟通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还有一个清醒的?” 温晏钦无意,那他们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玉断魂无意,她大可以趁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把自己击昏。 若是都有意,怎么沟通随他们意。 景韫言抽抽嘴角,真狠啊,直接把门锁死 不过 乐见其成。 “嫂嫂,你这是要把我往熔炉里推啊…”玉玲珑捂着脑袋哀嚎。 舒映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或许,你想要的岁月静好,需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为你负重前行?” “欸?”玉玲珑手指下滑,托着下巴眼神晶亮地望着她,“妙计啊!这是我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一个人挨揍未免太孤独了些,要是有个伙伴一起挨揍,或是吸引全部仇恨 嗯! 可行! 玉玲珑冲进药材房找回春堂弟子捣鼓了一阵,提了一摞药材包出来,下巴一扬。 “哼,醉春宵管够!师姐,走,咱们去炖补药!我要给我爹好好补补腰子!” 玉晴雪险些握不住剑,脸上表情十分精彩,“阿七你是准备在作死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么多大仇啊” “师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玉玲珑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万一我哪天死了,我要有个弟弟妹妹什么的,我娘要揍人也有个替补嘛,对吧?” “胡说什么你!我看你是找打!”玉晴雪二话不说拧着她的耳朵往外走。 什么死不死的,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看着长大的闯祸精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后院。 玉断魂手肘支在新制的竹茶桌上,撑着额头双眸紧闭,额头沁出一层汗珠。 “有话快说,说完出去!” 本该气势凌人的话语因无力而少了一些威慑力。 纤长的手指狠狠掐着太阳穴,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把死丫头吊起来打。 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异样再熟悉不过,现在想把温晏钦踢出去做不到,也不想让他看出她软弱的一面。 温晏钦冷冷地笑了一下,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任你呼来喝去的温晏钦?” 他看着她眼角的那枚泪痣,眼前仿佛又见到那个鲜衣怒马把他从迎亲队伍里强行掳走的妖女。 那个破庙,她红着眼睛捏开他的牙关,喂他吃下一条虫子,极尽魅惑姿态,勾着他一点一点沉沦。 天亮之后她蜷缩在稻草堆里,一身紫红痕迹,双目紧闭,睡得很沉。 他既悔恨又愤怒,本该一走了之,但是看她在睡梦中嘤嘤哭泣,心软了。 把香炉倒了灰洗干净取了水回来,烧了一些热水,撕了里衣把她打理干净为她穿上衣裳。 做完这些才走,可是没走出一里地,心口突觉百虫噬心,疼痛难忍,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破庙,而那个女人支颐朝他笑得妩媚娇俏,说出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她说:“我选中的男人走不远的,不然会心痛而死的呢。” 他们住进了一个偏僻的小村落,白日里他要伺候她饮食起居,晚上被迫吃下各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虫子。 而后 她像换了一个人 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柔软到那样极致,可攀可折,叫声酥到骨子里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虚弱。 她的情话哄得他几乎想和她厮守终老,如果不是一群打扮怪异的人寻到他们的村子开始屠村。 他都快忘了初见时,她扬手一甩,一条银丝能让人头分家。 那是他最黑暗的一天,他亲眼看着自己喉咙里钻出的硕大虫子,足足有拳头那么大,他却瘫在那一动不能动。 直至昏迷前,他终于从来人口中知道她不是她口中所谓的被继母迫害的可怜人,曾玉瑶。 而是多年前突然消失的苗疆圣女,蓝舍缡。 那些喝他们喜酒的村民,每日笑着和他打招呼的人,都是她用蛊虫控制的苦主。 她也不是要和他长相厮守,那些每天生吞的虫子也不是什么补身偏方。 他不过是一个她用来养蛊王的容器。 等他再次醒来,除了满地尸首和被血染红的村子,他再也没有她的音讯。 前几日,他收到辖下回春堂递来的密信,让他来见一见他的女儿。 如今再次和她相见,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眯起眼睛盯着脸色渐渐浮起粉红的玉断魂,“你似乎欠温某一个诚挚的抱歉。” “滚出去。”玉断魂掐太阳穴的手指指尖发白,说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晏钦气笑了,俯身撑在她椅子扶手两侧,“身体抱恙是么?你也有今天?阴毒之人必遭反噬!也对,十年了,人是会老的,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二十岁时的全盛时期呢?” “你说谁、老?”玉断魂偏过头,嘴角勾起魅惑笑意,眼底一片森冷。 “怎么,说你年老色衰你便想暴起伤人?难道这不是事实?那年的你,脸颊犹如夏日鲜桃,如今大抵是秋后的柿子吧。” 温晏钦再见她妖艳魅惑的笑,心尖依旧狠狠地颤了一下,恼怒之余说出口的话狠得像利刃。 “呵。”玉断魂微红的眸子渐渐漫上薄雾,伸手环上他的脖子,缓缓贴上他的耳朵,“夫君,让你滚你不滚,是想尝尝秋后的柿子甜不甜吗?” 说着轻轻含住他的耳垂,鼻尖哼出娇媚轻吟。 手指缓缓顺着他的胸口落在腰带上,勾着腰带将他拉进自己。 一句夫君让怒火中烧的温晏钦愣在当场,等回过神来心火直窜天灵盖,抓住她的手,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还会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别做梦了!” “嗯我中了阿七死丫头下的媚药,你可以不从我,大不了,我出去再找男人便是。” “你”温晏钦倒抽一口气,“这种无耻的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给你三息考虑,我还没尝过别的男人是什么滋味,今天倒是想试试他们和你有什么不同。” “他们?蓝舍缡,不要欺人太甚!”温晏钦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铁青着脸拦腰将她抱起,“今时今日还想作践我,断不会让你如意!” 玉断魂眼前已经漫上了血雾,心火烧得头昏脑涨,哪管他在说什么,伸手在他肩侧用力一扯,团领鎏金侧扣落地,叮叮当当在地上弹出去好远。 “唔夫君,你今日怎么这么凶我不要听你叫我本名,我喜欢听你叫我瑶瑶” 温晏钦缄默不语,回应她的只有衣物落地的声音。 夜幕降临,晒场上摆了一桌饭菜,旁边支起一根竹竿挂着纱灯。 一桌人围着桌子默默吃饭,向来热闹的饭桌今天很有默契地无人交谈。 只有时不时拍蚊子的声音。 本该在堂屋吃的,今天不得不得在外面支起桌子。 实在是堂屋不宜多待。 玉玲珑抱着一个大碗坐在穿堂门边,筷子一下一下敲碗,“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唔我爹好像占全了啊。” 她听着门那边传来的声响,欣慰地点点头,“我爹身体不错,看来我明年应该能有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曾岁实在忍无可忍,丢下碗筷大步走进堂屋把玉玲珑拎出来。 “做个人吧你,我就没见过你这种狗胆包天听爹娘墙角听得津津有味的!” “那有什么,我跟我师姐在楼子里听得多了,是吧师姐!” “闭嘴吧你…”玉寸心抱着碗低头默默吃饭。 楼子的事是能在这随便提的吗! 傻货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师父和那位同嫖客和花娘相提并论是在作死? 没见大师姐都准备扔筷子拿剑砍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