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陵谱》 第一章 绝字营 刘宋大明八年五月,宋孝武帝刘骏病逝,同日,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子刘子业即位,改元永光,大赦天下。 刘子业年少登基,为保皇权,面对朝中权重的藩镇与宗亲,一改往日乖巧的形象,开始肆无忌惮刑杀大臣、囚禁诸王。 一时间朝野震荡,庙堂之上人人自危。 而仅半月后,朝中又传出一纸诏令,这一次不光朝野中人,就是天下百姓也都大呼狂悖无道——只见那诏令中明言:新皇为效仿汉朝末年曹孟德,决定组建自己的倒斗军队,唤作“绝字营”,从即日起,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只要能入绝字营,从此高官厚禄不在话下,而进绝字营的条件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得会盗墓。 也就在诏令颁布的第二日,金陵城外开始陆续出现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人,各种奇装异服的都有,身上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在少数,城中百姓见了不禁议论纷纷,都猜测来的多半是些盗门中人,这些翻尸摸鱼的平日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现如今有机会能吃上官饷,自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等到了第四日正午,城外官道上又晃晃悠悠驶来一辆驴车,拉车的老驴瘦的皮包骨头,耷拉个脑袋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若不是驾车的黑壮汉子时不时拿鞭子抽一下,怕是下一瞬就要栽倒在地。 驴车上头还有个破旧的轿子,四周遮板都快朽没了,里头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看上去像是个精瘦道士。 此时驾车的汉子见快到城门了,便抬手扬鞭又抽了驴屁股一下,没成想这一鞭下手有些重,竟抽的老驴腿一软,直直向一旁歪去,连带着身后的轿子都要翻了过去。驾车的汉子见状急忙顺势滚下车来,落地后抬手顶住车厢,将驴车架在半空,口中急声道:“道长,快些下来!” 轿子内的道士本来在后面晃荡的都快睡着了,这一翻人直接撞在木梁上,好悬没给脑门子磕碎了,等连滚带爬跑出车外,驾车的汉子也支撑不住,人向外跳了一步,接着驴车便重重翻倒在地。 精瘦道士捂着脑袋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老驴,又看了看驾车的壮硕汉子,后者嘿嘿一笑,说到:“奶奶的也太不结实了,这一鞭子直接给抽到锅里去了。” 道士白了汉子一眼,骂道:“他娘的什么驴能受得住你往死里抽,你馋肉了就直说。”说着看了看几丈外的城门,继续道:“不过既然到地方了死就死吧,反正是半路抢来的。” 这时不远处的守城卫兵看到二人这边动静不小,一前一后走来两人,当先一人开口道:“你二人是来干什么的车怎么还翻了” 道士闻言急忙脸上堆笑,应道:“老驴年迈,走着便摔了,贫道二人听说城中绝字营正在招人,特此前来寻个吃饭的营生。” 卫兵听到他二人是来应征入营的,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两人一个身高七尺有余,身形壮硕面生横肉,另一个身着道袍气质猥琐,看起来都不像好人,便信了八九分,嘴上回道:“绝字营虽然在招人,可堂堂帝都金陵的城门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道士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赶紧从怀中掏出个玉珠,递给卫兵的同时低声道:“贫道二人身无余财,仅有祖传的玉珠一颗,还望大人笑纳。” 卫兵接过玉珠愣了一愣,在宋朝玉器可是明令禁止不许交易的,不过黑市中倒也时常能见到,而且现在世道也不太平,对于这些禁令管制的也越来越宽松,想了想觉得有总比没有强,便顺手给玉珠揣到了怀里,嘴上假意虚言了几句,便抬手对其二人放行。 壮汉在一旁看的不禁咧了咧嘴,心说道长也太损了,这玉珠还是二人来时在一座荒山妃子墓里摸出来的,说是玉珠其实就是个玉塞,这一颗正是用来塞谷道的,没想到臭味还没散净就给拿来做人情了,想着没憋住竟小不小心嗤笑了声,道士急忙瞪了其一眼,见卫兵并未作何反应,便拉着壮汉往城内走去。 金陵城中负责绝字营招人的正是刘子业的叔叔山阳王刘休佑。此人身形肥壮素无才能,但吃喝财色一样都没落下,所以也是刘子业叔叔里最不受待见的,平日里若有个什么差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头上,奈何招人盗墓这事太过阴损,所以朝中没人愿领此职,于是乎这位胖王爷便被赶驴上磨,在兵部衙门干坐了四日。 四日来刘休佑可算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物都见了个遍,说真的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打死他都想象不到江湖盗门中都混着些什么选手,像那嘴歪眼斜的都算好的,甚至不少缺胳膊断腿的都想过来混口饭吃,几日下来应招之人来的不少,但到现在竟是一个合适的人物都没招到,如此下去等皇上问起,自己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日正午胖王爷正在发愁,门外卫兵通报又来了俩应招的,刘休佑挥挥手,示意让人进来,等看到来人是一个道士还有个壮汉,不禁皱了皱眉,暗道:“道士也来做这个行当?”想着对二人高声道:“何处来的?” 道士二人行礼罢,回道:“小的二人乃是山中道观的道士,听闻绝字营正在招人,故此前来。” 刘休佑指着壮汉疑道:“这汉子也是个道士?何处道观,看着伙食倒也不错。” 道士咧着嘴赔了个笑,说道:“龙虎山青云观,小的名叫陈无常,因半边脸被火烧过,所以也有个名号叫做‘鬼脸道士’,身旁的这个汉子名叫罗老七。” 刘休佑闻言又细细看了看鬼脸道士的脸,方才离得稍远并未注意,只感觉那道士一直在咧着嘴笑,原来是因为半边脸烧过后皱在了一起,带着嘴角向上,才有此错觉。 刘休佑点了点头,然后直入主题道:“绝字营可不招无用之人,来应招的都得有些倒斗的本事,你二人这一介道士…” 鬼脸道士拱手回道:“我二人虽为道士,但手底下的本事可不小,贫道身旁的罗老七出身于绿林道,自小一身横练的达摩拳力可伏虎,就是在墓中遇到些飞僵恶鬼,也好叫它竖着来,零碎着走。” 刘休佑瞥了眼罗老七,见其一身横肉看着确实不像善茬,于是转头对鬼脸道士问道:“那你呢?有何本事?” “贫道乃是关外仙家太保后人,年幼时也曾入过发丘天官门下,近些年师从龙虎山,对于道门同宗茅山后人阴阳真君所学也多有涉猎,可谓集百家所长,寻常墓冢根本入不了贫道眼中,若不是亏得行事低调,怕是秦始皇的陵寝都给它倒个底掉了。” “什么?你曾入过发丘门下?!”刘休佑没理会鬼脸道士的吹嘘,在听到发丘天官四字后,肥胖的身子不禁直了起来,凝声问道:“可是发丘门夏侯家?” “正是。” 刘休佑心中吃了一惊,鬼脸道士口中的仙家太保与阴阳真君他虽然未有耳闻,但盗门发丘一派他可太熟悉了,因为当今圣上便异常崇拜发丘天官,决意组建绝字营就是为了效仿当年曹操设立发丘摸金所为,就是在宫中,也会常常与王臣谈论起发丘一脉的传奇故事。 据传在三国末年,曹操以替父报仇为由,征讨徐州陶谦,当时为了发泄心中私愤,便让士兵将陶谦家祖坟给刨了,鞭尸于野,可没想到墓中陪葬丰厚,士兵哄抢金银险些酿成兵变。这件事之后曹操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当时群雄割据四方混战,只有钱粮兵将才是硬道理,自己何不组建一只专门挖坟取宝的军队,只消百十人便能取得珍宝无数以充军饷,虽然名声传出去是差了点,可我曹孟德是何许人也?稍一思索,计略便涌上心来。 当时沛国谯县有两大望族,一是曹操所在的曹腾一族,另一个是夏侯婴的后人夏侯一族。 夏侯家与曹氏不同,曹家自曹腾之后,家族人丁兴旺,而且多在朝廷或郡县内做官,曹腾养子曹嵩甚至一度官至太尉,而夏侯家尽管同为名门,但当时已经没落,不复当年盛名,属于名副其实的“土地主”,在那个年月,已经开始往曹家那边挂靠了。自曹操举义后,夏侯惇与夏侯渊两表兄弟也是第一时间响应,许多年来随曹操东征西讨建功立业,更加固了两家的关系。 曹操有心组建盗墓的军队,领队的必然得是自己亲信,而且若在下斗途中出了纰漏坏了名声,又可以将责任推诿干净,这么一想,夏侯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夏侯家青壮少年除了夏侯惇与夏侯渊,就只剩下了表家三弟夏侯浩,于是这个“美差”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夏侯浩的头上。 军队组建之初,曹操为了安抚夏侯一家,特意设了个“发丘中郎将”一职,官至正四品,并暗中命人破格以蓝田精玉做了一方狼纹信印,专为发丘中郎将传承所用。这方信印通体蛇纹透辉,正好似个狼首模样,据说可辟妖邪、镇鬼怪,乃是发丘一门最正统的身份信物,而夏侯浩也不负曹操所托,带着门中摸金校尉掘陵敛财,为曹操统一中原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不过后来发丘金印在乱世中流落民间,夏侯家的后人也因为天官正统之争出现分歧,最后只得另造青铜币数枚用来传承,这便是后人熟知的“天官赐福,百无禁忌”的发丘印。 而没了正统金印的发丘天官,也再难以约束门下的摸金校尉们,两方人马矛盾愈演愈烈,最后索性就在晋末时分了家,当时的发丘门主夏侯朝将门内倒斗奇书《山河龙据图》一分为二,自己留下了天字卷,主修观星寻龙的天星风水,给了摸金校尉宁二爷专攻分金定穴的地字卷,自此各行其事,不相往来。 第二章 发丘天官 发丘天官与摸金校尉分家后各自实力都遭到了不小的削弱,但发丘天官仗着观星寻龙这一风水秘术依旧稳坐蘑菇门魁首之位。 说到蘑菇门,其实就是外八行中倒斗一行的泛称,与绿林盗匪一样,都属于盗门范畴。外八行最早被称为“五花阵”与“八门阵”,也就是五花八门一词的由来,是秦时行业规范中,被排除在正当行业之外的一十三个上不了台面的行当,像那力工妓儿都在其中。而随着朝代更迭社会发展,这十三个行当也不断衍生壮大,到了晋末竟出现了不下百种江湖谋生手段,于是乎人们便再一次对这些派别分类归纳,统称“外八行”。 外八行中居首的就是盗门,其中蘑菇门属于门内最下作的行当,不过因为这一门行事诡秘际遇离奇,所以在江湖中也极具传奇色彩。在永初年间,江湖一位名叫秦纳川的云游客就将自己游历江湖十余载、对于倒斗一行的所见所闻著成了一本书,名叫《撼陵谱》,详尽记载了蘑菇门中十二个奇门异派,其中居首的就是发丘天官一脉,排在发丘之后的乃是啸聚山林、人多势众的卸岭力士,这一支虽然下斗手段粗糙,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奈何绿林盗匪在盗门中地位太高,所以只得将其排在撼陵谱第二位,那个与鬼脸道士同来的壮汉罗老七,真实身份其实就是当年岭西一带的卸岭把头。 罗老七当年的寨子位于凤岐山内,此地因为正处北魏刘宋党项三国交界,往来客商甚多,又因山中地势险要,所以盗匪横行,而罗老七就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常年拦路劫财无恶不作,于是在绿林道上得了个名号,唤作“活阎罗”。 罗老七在劫财的同时,也不断吞并周边的其他山寨,一直到五年前,基本肃清了岭西的其他势力,一时间风头无两,恶名响彻凉川一带。 但随着家业越来越大,罗老七性格中的缺点也开始显露出来,其人虽然魁梧善战,但心思憨直不好权谋,当时他身边有个狗头军师,名叫董如海,外号“鬼判官”,为人伶俐圆滑,专为山寨出谋划策,深得寨中上下人望。这董如海野心也自不小,看准了罗老七性子憨直,便开始暗中培植亲信拉拢人心,准备有朝一日自己坐上山寨把头的位置。 一直等到三年前,董如海见时机成熟,便在罗老七一次外出回程的路上埋伏住弓弩手,一声令下后弓弩齐发,瞬间给罗老七的队伍射翻在地,而罗老七仗着皮糙肉厚死命逃出重围,直将胯下马儿跑吐了血才捡回一条命来。 也就是在那时候,罗老七遇到了在道观里被赶出来的鬼脸道士,两人性格一阴一阳看起来根本不是一路人,却不想交谈之后三观竟是十分一致,说白了都不是啥好鸟,于是二人一见如故,开始了结伴而行、坑蒙拐骗的江湖生涯。 三年来,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在江湖上无恶不作,有时打着董如海寨子的名号打家劫舍,有时打着发丘天官的名号下斗摸鱼,至于为何打着发丘名号我们过后再表,总之二人除了穷人的钱不赚,其他何种路子的钱财都敢掺上一手,直到四日前听闻皇城诏令,两人又把目光投到了皇家之中。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来应征绝字营自然不是为了效忠皇室建功立业的,他二人早听闻小皇帝刘子业为人乖张性格刁吝,绝不是久与之人,之所以涉险前来就是想找个机会发笔横财。绝字营可是皇家立的招牌,当时本想取“掘子”二字,但见字不雅,就改为了绝字营,这派官盗如若组建妥当,那得到的资源远不是江湖派别可比的,所以鬼脸道士给两人吹的天花乱坠,就是想横了心进到绝字营内。 鬼脸道士对于自己身世虽然吹嘘成分较多,但也不是凭空胡言,他本人还正是辽东城关外一支汉人的后裔,这家人世居辽水一带,祖祖辈辈皆以盗墓为生,因为供奉五仙家之一的灰仙,所以唤作“仙家太保”。 陈家人与发丘天官一样,都是血脉单传,所以家中人丁不旺,但在蘑菇门中辈分很高,位于撼陵谱第三位,盖因这一支倒斗手段奇特,每逢下斗必去灰仙庙请神相助,据说请神之后陈家人就会从灰仙庙中带走一只奇兽,名叫“铁甲穿陵兽”,那奇兽江湖上没人见过,就是秦纳川也仅仅只是耳闻,说是碎土破陵犹甚搬山一派的分山掘子甲,论起定脉穴陵,就是摸金校尉也望尘莫及。 鬼脸道士陈无常就是仙家太保上任家主陈三笑的长子,奈何命运多舛,自小全家就在战乱中遇害,自己的双亲弟妹都死在了胡人的铁蹄之下,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仙家太保的本事没学会分毫就被迫流落中原,开始了坎坷的一生。 鬼脸道士做过杂工当过偷儿,十余年来一直摸爬在社会底层,如此到了快三十岁,终于决心投身江湖做一番“大事”。他想着重操父亲的老本行,继续倒斗事业,但仙家太保一脉几乎绝了,鬼脸道士一番斟酌之下就决定先拜到发丘天官门下学些手艺要紧,哪知道发丘天官历来都是只传夏侯家长子,鬼脸道士一个外人想进发丘门,结果自然是被连撵带踹赶了出去,于是鬼脸道士怀恨在心,誓要有朝一日,一雪此辱。 投身名门不成的鬼脸道士最后只能拜了南方一个土夫子为师,小打小闹摸了两年地主老财的坟茔,不想他那短命的师傅也在一次尸变的凶墓中丧了命,鬼脸道士一时间心灰意冷,恰逢那两年世道也不太平,于是一气之下怒上龙虎山,做起了道士。 有道是世事难料祸福相依,鬼脸道士初时本想着进山避祸,顺带混口安稳饭吃,可进了青云观才发现,观中藏书阁竟有着许许多多的风水著作,鬼脸道士欣喜不已,自此沉下心开始研习风水秘术,等转过年被赶下山时,自觉已踏进了堪舆的门槛,又兼在观中习得了一身飞云踏雪的轻功武艺,一时间心高气傲无比膨胀,感觉天下王陵尽在己手。 再之后就是生活又一次给他上了一课,鬼脸道士学艺仅仅一年,如何摸得透千余年沉淀下来的风水堪舆之术,说是学了个皮毛都有些夸张,独自蹉跎了一阵后就遇到了罗老七,攀谈过后才算找准人生定位,开始了投机倒把的江湖生涯。 第三章 批命判官 刘休佑听到鬼脸道士的介绍后神情为之一奋,露出了几日来难有的喜悦之情,这个富贵王爷虽然在皇室中不受待见,但是揣摩圣意还是有一手的,小皇帝刘子业组建倒斗军队,无论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久营,自己都得把营内扛旗的这人给找到,其他出力的营卒,偌大个皇城从哪都能划了百十号人过来充数,最关键的还得是这个能扛旗、懂风水、会摸金的专业人才,而且人数不宜过多,三两个用来带队的就够了,如若盗门中人过多,派系林立各有异心,到时候下斗一百个鸡儿乱点头,反而事倍功半。 而眼前的这个道士声称自己师出发丘门,又是什么太保真君啥的后人,与那黑壮汉子一文一武用来带队伍再合适不过了,眼下只要试一试此人的本事,假如其言不虚,那自己离交差之日就不远了,想着转头对堂后说道:“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堂后遮帘便被掀了起来,接着从后堂走出来一人,其人年逾半百体态佝偻,身着灰布长衫、脚踏粗麻轻履,看着像是普通江湖相师打扮,不过那人身后背着个东西吸引了鬼脸道士的注意力,那物件长约四尺通体乌黑泛光,应是精铁所铸,看形状好像是杆判官笔,这兵刃在江湖上极少有人使用,就是遇到也多是半臂长短,属于用来近身缠斗的暗器,像这么长都快赶上一杆短枪的鬼脸道士还是第一次见到。 鬼脸道士看着那人装扮还有身后的判官笔,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正思索间,行礼过后的老人倒先开了口:“鄙人名叫李天问,乃是批命判官天字辈传人,幸会幸会。” 鬼脸道士闻言一愣,瞬间心中恍然,原来这人不是寻常的算命先生,而是盗门撼陵谱排行第九的批命判官传人。 批命判官的名头鬼脸道士混迹江湖自然有所耳闻,据说这一派起于汉初,是江湖金点相师衍生出的盗门分支,本来应归巾门管制,但摸到了倒斗的营生,就被划归了盗门。 批命判官不同于普通的算命先生,虽然谋生手段都是以走街卜筮为主,但批命判官只做江湖生意,平日会左手持一幡旗,上书批命二字,江湖人只要见了这面幡,就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有需要预测吉凶的就会找其买上一卦,而批命判官因为知事卜运无有不灵,所以渐渐在江湖上声名远播,被许多江湖人称作“卜运仙”,甚至在撼陵谱上有了“要行事、先找仙”的评价。 批命判官在升平年景就做着拿人钱财与人断灾的生意,但遇到乱世,也会亲自下斗翻鱼摸金,因为相师除了占卜解梦、测字相面,还都懂些堪舆择宅的本事,如此倒起斗来也算得心应手,不过碰不到大风水的门槛,所以倒的也多是地主老财的墓冢,这样就只能排在了撼陵谱第九位。 批命判官在撼陵谱排名不高,主要是因为倒斗手段有限,但却丝毫不影响其在江湖上的地位,鬼脸道士之所以发愣,也是因为忌惮这一派卜筮的能力,自己一介假天官,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在吹牛,如何能经得起批命判官的推敲,想着就觉得心里发虚,后背也开始冒起了冷汗。 这时堂上的刘休佑见鬼脸道士愣着不动,于是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位李先生就是本王府上的佑宅方士,你二人若能通过他的考核,便可以进到绝字营中。” 鬼脸道士闻言急忙回过神来,作揖回道:“请李先生但问无妨。” 李天问点点头,然后走到二人身前,口中还未开言,目光先在二人脸上打量了一圈,等看到鬼脸道士后,李天问眼中忽的一闪,露出丝复杂神色,继而转瞬即逝。 鬼脸道士见状心中开始紧张起来,眼前这人不仅是批命判官传人,还能做到王爷府的佑宅方士,恐怕知人断事都不是凡俗,方才眼中那一抹异色自己可是看在眼里,疑惑中带着些许讶异,莫不是自己的身份已被他瞧了个通透? 堂中一时间静了下来,鬼脸道士还有罗老七甚至刘休佑都在等着李天问开口发问,不想李天问打量完二人后却是转过了身,对刘休佑说道:“恭喜王爷,几日劳苦终于有了结果,若要统领绝字营,非此人不可。”说着指了指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闻言险些惊掉下巴,刘休佑更是吃惊,疑道:“先生只看面相便有此结论?不需问些风水玄理?” 李天问摇摇头,回道:“倒斗之事,各家皆有所长,卸岭盗众从不谙堪舆数术,照样盗得天下珍宝,在下观此人面相乃是盗魁星降世,合着该当此重任,而且王爷你看他鬓间尘土隐现,想来常年游于黄土之下,如此一个命合且业精的发丘门人,正是此职的不二人选。” 鬼脸道士闻此话语,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肩头,心中暗暗思忖道:“他奶奶的莫说自己鬓间了,就是肩上还沾着许多泥土,这不是先前在城门前摔的么?这也能歪打正着撞到眼里?”心里想着嘴上却厚颜接茬道:“不瞒王爷说,贫道恨不能吃饭都待在墓里,对于倒斗一事,娶婆娘都没如此上心过。” “哈哈哈,你倒是挺喜爱这行当的。”刘休佑笑了笑,略一思索后对李天问说道:“那依先生的意思,就他二人了?还是再等几日,看看有无其他人选?” “王爷都物色四日了,来的都是些何等货色,只怕再等上一月也遇不到比他二人更合适的人物了。” 刘休佑想了想觉得有理,自己毕竟是个外行,识人辨物比不得盗门出身的李天问,而且昨日在宫中皇帝还催促起此事了,只怕再拖下去会惹得龙颜不悦,于是对鬼脸道士二人说道:“如此你二人就且留在府中,等本王明日进宫见过圣上之后,再做其他计较。”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没想到就这么被选进了绝字营,纷纷行礼谢恩,刘休佑让李天问带着二人先回王府安排住处,然后自己召来兵部尚书,开始合计起借兵建营之事。 第四章 进宫 李天问带着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回到山阳王府,等给他二人安排好住处后,自己又被刘休佑遣人来给唤走了,临走时嘱咐二人尽量莫要在府中肆意走动,若要出府上街,直接找管家便可。 鬼脸道士二人连连应允,等李天问走后,两人想起这一日还滴米未进,就打算上街找个地方吃些饭食。 山阳王府位于金陵城东北方向的东安巷,这里与皇宫仅有一墙之隔,安置的也多是皇亲高官的府邸。出了巷子沿着高阳路一直向南,就能到达城内两大市廛之一的东市,此地店铺酒楼林立,客商行人络绎不绝,是整个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段。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两个乡巴佬进城,在街上逛的眼花缭乱,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才来到一座名叫“望乡阁”的酒楼准备吃饭。进了门后鬼脸道士见堂中食客却也不多,可能因为还不到饭点,所以只有三两桌客人,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找了个偏僻处坐定,与店小二点完酒菜,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鬼脸道士从在兵部衙门就有个疑惑,那就是批命判官李天问认可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且不说自己误打误撞粘上的满身灰尘,光是那一通盗魁星下凡的言论就让自己觉得莫名其妙,一番言语下来给自己的感觉就是他在敷衍刘休佑,偏偏刘休佑还十分信任他,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能做到的,因为想得到一个王爷的信任,特别是还能做到佑宅方士,手底下没点真章绝难做到,最起码他卜卦知运的本事不会有假,如此说来此事就有些蹊跷了,李天问这么一个王爷身边的红人,吃穿不愁,犯险给自己弄进绝字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鬼脸道士忍不住与罗老七说出了心中所想,谁知道这呆子注意力皆放在酒上,闻言心不在焉回道:“道长都想不通的事情,那洒家就更闹不明白了,难不成道长真是那什么屌星下凡,被这妖人瞧上眼了?” “你他娘的才是屌星下凡,这些个江湖套话刘休佑能相信,贫道可决然不信,我猜此人一定还有其他计较,这其中的猫腻恐怕刘休佑都被蒙在鼓里,总之今后我二人还是对此人留个心眼,京城险恶不似江湖逍遥,切勿忘记我来时嘱咐的话语,你个憨子且将酒杯放下,听到我说的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罗老七放下酒杯,不耐烦道:“道长不是说要夹着屁股做人么?洒家早记下了。” “夹着尾巴做人。”鬼脸道士摇了摇头,叹气道:“奶奶的总共六个字你能听错俩,去去去你喝吧!早晚喝死你个呆子。” 吃完饭后二人又在城中逛了一圈,等到日头西斜才返回王府,这一下午两人也再没见到刘休佑与李天问,一直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刘休佑才让下人带话来给二人,说他明日一早便会进宫,让其二人就在王府待命,莫要外出走动,说不准皇上会宣召二人。鬼脸道士虽然吃惊,但不忘点头领命,晚间与罗老七叮嘱了一通,两人就早早睡了过去。 果然第二日巳时,府中下人来告知二人收拾衣装准备进宫面圣,鬼脸道士听到消息后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他何曾想过自己这种落魄江湖人也有朝一日能见到皇帝,直将破旧道袍里里外外整理了数遍才随人往皇宫进发。 等到了朝中,太极殿内倒没出现鬼脸道士想象中百官分列的场景,这个时辰朝会早就散了,皇帝刘子业是出于好奇发丘天官的门人,才破例在早朝后宣召觐见,此时也仅在殿中留下了刘休佑还有林公公二人。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进殿后纷纷跪地行礼,刘子业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问道:“你二人谁是天官门人?” 鬼脸道士急忙应道:“正是贫道。” “哦?朕自小便时常听闻发丘天官的稀奇往事,据说在江湖上风光无限,怎么你倒做起了道士?” “贫道是听闻龙虎山道观中藏有无数风水著作,数年前决定进山潜心研习,所以才穿了这身道袍。” “原来如此。”刘子业看了看刘休佑,说道:“也就是说这人不仅身怀发丘天官的手艺,还懂得道家的风水秘术,那倒着实是个称心的人选。” 刘休佑闻言满脸堆笑,急忙应承了几句,刘子业转头继续对鬼脸道士问道:“你既然入过发丘门,那可曾有发丘印?” 鬼脸道士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出言句句犀利,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发丘门中铜印仅有三枚,俱是夏侯家族人持有,贫道是个外姓门人,还拿不得发丘印。” “还有这等说道?”刘子业皱了皱眉,沉声道:“朕组建绝字营可不是儿戏,堂堂皇家招牌,领队的还是个发丘门人,却连个发丘印都没有?哎?等等!你说发丘印仅有三枚,还都在夏侯家的手里?” 鬼脸道士不明就里,开口应道:“正是。” “那为何朕却知道其中一枚的下落,而且还不是在夏侯家手中?”刘子业疑惑道。 鬼脸道士心里咯噔一声,这下算是撞枪口上了,怎么发丘印这么稀奇的物件,他一个黄口白牙的崽子能知道下落,面上强定神色,回道:“那许是夏侯家中人遗落的,恰巧被陛下知道了踪迹。” 刘子业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托腮望着殿门思索片刻,然后转头对刘休佑说道:“朕方才倒真想起了一枚发丘印的下落,正巧还是在一座墓里,不如就让这个道士前去摸出来,既能试一试他的手段,还能得了发丘印,王叔你看如何?” 刘休佑急忙回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这发丘印在何处陵墓中?” “景宁陵。” 刘子业此言一出,场中数人俱是讶然失色,那景宁陵葬的不是别人,正是刘休佑的兄长、刘子业的父亲孝武皇帝刘骏,刘子业的话中意思,莫不是要鬼脸道士去盗开自己亲生父亲的陵寝? 第五章 山阴公主 正在众人吃惊之际,殿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皇弟,怎的今日散朝了还待在太极殿,让姐姐好等。”接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女人,约莫桃李年华,下身穿了件黑底缀花千褶裥裙,足蹬云锦鞋,上身着一件艳红开胸短襦,领口都快开到肚脐了。这女人生得七八分模样,但眉目间媚态挠人,等拐过屏风一打量殿中众人,目光直接就停留在了精壮的罗老七身上。 鬼脸道士一见到这女人的风骚模样,脑子里瞬间就浮现了一个名字,据传那刘子业有个姐姐,名叫刘楚玉,乃是孝武帝刘骏的第一个孩子,封号“山阴公主”。此女容貌艳丽、身姿婀娜,有皇族第一美人之称,但生活极不检点,不仅与亲弟弟刘子业有染,还在府中豢养面首数十,是南朝赫赫有名的痴淫公主,眼前这女人无论是形象还是言语,除了山阴公主再不可能是其他人。 鬼脸道士瞥见那山阴公主看罗老七眼神不善,急忙拉着罗老七低首行礼,山阴公主呵呵一笑,扑到刘子业身旁问道:“皇弟在做什么?他二人是何人?” “就是来应征绝字营的江湖人,朕正在合议给老鬼的陵寝盗开呢。”刘子业捏了捏山阴公主的柳腰,转头又对刘休佑说道:“当年老鬼在殷淑仪死时特意造了具匣子棺,以发丘印定殷妃尸身不腐,然后放到玉烛殿内想来便拉出来瞧上一瞧,今年老鬼死时殷妃的棺椁也随葬进了景宁陵,朕决定就让这个道士二人夜进皇陵,若是能在守陵卫士的眼皮底下拿到发丘印,朕就封你二人为四品中郎将,统领绝字营。” 鬼脸道士听闻此话,只觉脑门冷汗直流,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这盗发先皇陵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自己不答应,那恐怕也没法活着走出太极殿,正惶恐间,刘休佑急忙接话道:“陛下此法当真是圣明英武,陈无常罗老七,你二人还不快谢恩!” 鬼脸道士回过神来,拉着罗老七就叩拜了皇恩,刘子业见事已妥当,正好山阴公主也过来催促,就没了继续合议的心思,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于是刘休佑只得带着鬼脸道士二人出了皇宫返回山阳王府。 在回府的路上,刘休佑见鬼脸道士二人沉默不语,知其心中纠结,便开口说道:“在太极殿上你二人对皇上之命反应迟钝,本王若不出言提醒,恐怕此时多半已经横尸殿外了。” 鬼脸道士心中一紧,他早听闻皇帝刘子业狂悖无道,今日在太极殿内算是见识到了,此人不仅与自己的亲姐姐在殿内暧昧嬉闹,更是肆意就可以让人盗掘先皇陵寝,所作所为简直不亚于亡商之纣王,刘休佑说他能在殿内宰了自己二人怕是一点不是妄言,嘴上急忙回道:“多谢王爷。” 刘休佑继续说道:“你既然心中有数那便最好,盗掘景宁陵是陛下的意思,其他顾虑都得放在身后,只要你能成事,那些顾虑也都算不得什么,但前提是要成事可懂?” “贫道明白。”鬼脸道士恭敬回道。 刘休佑点点头,说道:“至于夜进景宁陵一事,回府后我会让李天问与你二人一同商议,关于皇陵的格局布防本王也都会交代清楚,你二人务必要将此事办成,不然本王也得跟着遭殃。”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随着车驾与刘休佑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到了王府街口,这时一行人身后忽然有人唤住车驾,下人过去一询问,来人竟是山阴公主的婢女。 鬼脸道士听到来人身份,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果然那婢女表明来意,说是山阴公主最敬佩江湖豪杰,得知二位侠士要为国效力,决定今夜在公主府设宴款待二人,请侠士晚间酉时准时赴宴。 鬼脸道士只觉头皮发麻,怎么进趟宫还招惹上这个小浪蹄子了,他知道山阴公主可不是奔着自己来的,想着狠狠掐了罗老七一下,然后看向刘休佑,等着王爷的意思。 刘休佑可不想得罪这个公主,特别刘楚玉如今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那破轿子上上下下百十号人也不止了,怎的都不差这两个,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行,进陵盗宝一事也不急在今日,于是乎点了点头,让婢女回去复命即可。 鬼脸道士微微叹了口气,刘休佑看时辰还早,就对二人说道:“回府后你二人先与李天问商议下摸宝一事,我会让管事准备几件体面衣裳,晚间你二人收拾利索再去赴宴。” 鬼脸道士二人回到王府客房,一进门罗老七就忍不住骂道:“奶奶的怎么有这么多劳什子事情,道长我们来不就是倒斗发财的么,怎的还得去陪酒?这闹的哪门子幺蛾子。” “嘘,小点声!”鬼脸道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有气无力瘫到椅子上,回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娘们让我二人前去不就图你那百来斤的肉么,你以为还真要请你吃个饭?哎这下好了,咱罗兄弟前几日还在江湖漂泊,眨眼过后就要给当朝公主骑在胯下了,罗老七呀罗老七,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福分,小时候练功的苦头没白吃。” “道长你再胡说些甚么?!让洒家去喝酒行,下三路的事我可不干,要干你干。” “贫道这模样人也看不上呐,你也莫要矫情,堂堂公主还配不上你罗老七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说我们不去能行么?这朝中内内外外都是些性情不定的主,稍有差池就是掉脑袋的后果,等忍一忍坐上绝字营统领的位置就好了。” 罗老七丧着个脸也找了个椅子坐下,气道:“早知这样何苦来京城,在江湖上潇洒自在多好,这他娘的来了不光洒家受气,连着我家小罗还得跟着遭罪,洒家可听说那娘们裤裆里长牙,指不定整出个好歹来。” “呸!你家小罗那是遭罪?贫道发现你平日俏皮话可多了,可到了真枪真刀的时候比谁都怂,你快别多磨叽了,不行到时候多喝点酒给她灌倒,此事不足多虑,贫道现在真正愁的,是怎么在皇陵中把发丘印摸出来。” 两人正说着,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来人正是李天问,鬼脸道士忙将人引进屋内,然后说道:“李前辈你可来了,贫道正为一事发愁,须得前辈指点迷津。” 李天问坐定后回道:“你说的可是盗掘皇陵一事?” 鬼脸道士点点头,看来刘休佑已经对李天问说起了此事。 “既是皇命,发愁是无用的,鄙人前来就是与你筹谋合议,该怎么进到景宁陵中。” “能怎么进啊,那可是皇陵,日夜皆有守陵卫士巡视,就算贫道仗着轻功武艺潜进去,盗洞又该如何去做?估计一铲子下去就得召来卫兵,更别说要打通一座王陵了。” 李天问笑了笑,回道:“你先莫要沮丧,此次行事有王爷相帮你愁什么?王爷已经把陵区布局还有守陵卫士的换防时间都告诉我了,到时候你二人只要能进到景宁陵,赶在卫兵换防之际打通盗洞,这事就成了大半,你既是仙家太保传人,想来穿陵打洞不在话下,等进到墓室也不要浪费时间,只开随葬的殷妃棺椁,拿出发丘印便可,切勿再开其他棺椁,特别是孝武皇帝的,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第六章 发丘金印 鬼脸道士闻听此言,愁容瞬间舒展了许多,照李天问这个说法,此事看来还真有几分胜算,难点无外乎如何潜进皇陵,然后在短时间里打出一条盗洞,第一点对于自己与罗老七都不成问题,毕竟常年翻墙越户都是惯犯,只要自己想,莫说是皇陵,就是皇宫也进得,至于第二点,自己虽然没有仙家太保的铁甲穿陵兽在手,但进过的墓寝也不算少,打个盗洞应该没问题。想着心情不禁放松了下来,对李天问拱手行礼,说道:“前辈三言两句便解了贫道心中困惑,当真是行内老元良,请受贫道一拜。” “快别客气!”李天问抬手拦住鬼脸道士,说道:“要谢还得谢王爷鼎力相助,但此事若要办成,还得靠你们二人自己,你只消记住,办成了此事就是对你我、还有王爷最大的恩果,鄙人本想着与你二人同去盗宝,奈何身子骨朽矣,去了反而帮不上忙,不过我已经跟王爷打好了招呼,等你统领绝字营之日,鄙人便会离了王府去辅佐于你,到时候天涯海角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哦?前辈还有此等打算?”鬼脸道士一听此话心中顿感蹊跷,自己这还没做到统领的位置,王爷就打算安排人手监督自己了?刘休佑与李天问俱是心思深沉之人,真有这个打算到那日随意安插人手即可,也没必要提前告诉自己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打击了自己的积极性?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了在兵部衙门的场景,李天问就是极其草率的给自己二人开了后门,如今又准备亲身进到绝字营内,难不成这都是他一手谋划好的,以自己做引,借机进入绝字营…亦或是逃离王府?他在王府锦衣玉食安稳无忧,这般谋划图个什么? 这时李天问继续开口说道:“确实有此打算,而且还有一件事鄙人需给你提个醒。” “何事?” “你我同为盗门中人,对于发丘一脉的规矩都有所耳闻,此派仅是血脉单传,所以根本不会收任何的外姓弟子。”李天问没理会鬼脸道士惊讶的表情,继续道:“对于你的身份鄙人不愿过多了解,但发丘印之于夏侯家是什么存在你应该知道,当今世上仅有三枚,都是被发丘天官当成至宝贴身佩戴的,我且不说会不会真有哪个天官遗失了一枚落到了皇家手中,只说那发丘印,虽然能辟鬼怪镇妖邪,但并没有能保尸身不腐的功效。” 鬼脸道士听明白了话中意思,问道:“李前辈是说,那殷妃棺中并没有发丘印?” “殷淑仪死后在玉烛殿放了几近两年,起灵时据说面如生时,肌肤尚有弹性,依鄙人看皇上所言不会有假,殷妃的确是佩戴着发丘印。” “前辈不是说…难道是发丘金印?!”鬼脸道士猛然醒悟过来,现如今存世的发丘印只是晋末另造的三枚青铜印,真正立派之初用来传承的其实是方蓝玉印信,只不过在晋时八王之乱中遗失了,那枚发丘印刻有狼首模样,不仅可以驱百兽、镇妖邪,还有驻颜延寿的效用,刘子业口口声声说景宁陵中陪葬有发丘印,再结合殷妃尸身的状况来看,棺中放着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枚下落不明的发丘金印。 李天问点点头,说道:“皇家的力量不是江湖派别敢想的,夏侯家辛辛苦苦找了百余年都没头绪的物件,也许就在皇室一次祝寿的礼盒中,这东西对于发丘天官甚至盗门的意义你应该懂,如若从墓中能顺利将其拿出来,那么撼陵谱上,今后就得添上绝字营的名号了。” 鬼脸道士听到这些信息后脑中思绪复杂,对于他而言如果真能拿到发丘金印,那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自己不仅可以坐稳绝字营统领的位置,还有了件护身辟邪的宝物,捎带脚还能恶心夏侯家一波,一雪此前之辱,不过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自己从进京城以来,一步步所为,好像都被李天问计划好了,而李天问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却根本猜不透,这种感觉是鬼脸道士最为反感的,好似持灯行夜路,林间总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自己眼神不好,还不敢贸然把灯熄了。 鬼脸道士也就是从这时起,心里动起了其他心思,他向来机敏且颇为自负,闯荡江湖以来事遇三分敢搏命,但交人必定看十分,他越发觉得李天问其人心思难以揣度,这种人就得日后找个机会给做了,不然就如同怀中藏蛇,是好是坏你不知道,但等獠牙呲到自己眼前就晚了。 鬼脸道士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与李天问继续探讨了皇陵的详细格局还有守陵卫士的换防时间之后,又不痛不痒聊了几句家常,恰好此时管事来给鬼脸道士二人送衣物,李天问见事已合议妥当,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管事给鬼脸道士还有罗老七各拿了两套新衣,都是上等面料的大衫,鬼脸道士接了衣物谢过管事,等人走后无奈道:“小媳妇上花轿,梳妆扮俏,奶奶的老子一歪脸道士也能有今天。”说着把两套大的扔给罗老七,说道:“小媳妇,穿上试试。” 罗老七拉着个脸接过衣服,口中似乎在安慰自己,嘟囔道:“反正衣服总得穿,权当省钱买新的了。”不想穿上后对面的鬼脸道士却是眼前一亮,惊喜道:“行啊老七,一收拾倒有个人样了。” 罗老七穿的是套青色开胸长衫,按照南朝显贵阶层最爱的穿法赤膊而着,看上去袒胸露怀但形制飘逸,配上罗老七高长体壮的身形,一股奔放不羁之感跃然入目,特别是如今刘宋王朝依旧承袭魏晋之风,男子以俊俏潇洒为美,像罗老七这么爷们的倒是十分罕见。 鬼脸道士忽然有些懂山阴公主了,如她般家养面首百人的痴淫之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那些白面美男恐怕早就稀罕腻味了,好巧不巧今日见着个身强体壮的罗老七,那还能留着他喽?鬼脸道士想到这不禁撮了撮牙花子,也不知该替罗老七高兴还是担忧,为今之计也只能等晚间席上见机行事了,如若苗头不对,自己就与罗老七联手,直接给那娘们灌倒罢了。 一直到了傍晚,刘休佑看时辰不早了,就派了个下人来给鬼脸道士二人带路,那山阴公主的府邸离山阳王府倒也不远,相互间也就隔了四五个府宅,东安巷附近本来就是皇亲的封宅区域,所以一行人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公主府前。 公主府是山阴公主刘楚玉十五岁及笄时刘骏封给她的府邸,但仅仅只住了一年,次年刘楚玉就嫁给了光禄大夫何偃的儿子何戢,所以这座宅子就空了下来,一直到刘骏病重那一年,刘楚玉开始放飞自我,转过年到如今,已经开始公然留宿宫内,对于夫家是回也不回,于是这座公主府又被重新收拾启用,作为刘楚玉安置物色来的男宠和平日寻欢所用。 到了府门后婢女将鬼脸道士二人引进府内,刚拐过前花园,就听到正殿方向一阵嬉闹欢笑之声传来,等走的近了,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殿内白花花的一片,有男有女好似白鹤戏水般纠缠在一起。 引路的婢女见状急忙跑进殿内传话,正在堂上看戏的刘楚玉闻言伸手唤退殿内的众男宠与婢女,然后说道:“快将人引进来,让下人上酒菜。” 婢女躬身领命,不多时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便进到了殿内,刘楚玉一看到收拾利索的罗老七,眼里立马冒起了绿光,起身从凤椅上走到二人身前,媚笑道:“二位壮士可算来了,可叫本宫好等。” 鬼脸道士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正视这个女人,白日在太极殿离得远了,又不敢过多打量,所以只看了个大概,而此时眼前的刘楚玉许是还在方才看戏的兴头上,两腮红如晚霞,眼中满含春水,一笑一言中皆是勾魂儿的媚态,饶是在色字上不打紧的鬼脸道士看了也不禁心儿乱颤,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好了。 鬼脸道士强装镇定,赶忙回礼答话,等起身后却发现罗老七还愣在原处,眼睛望着刘楚玉都发直了,鬼脸道士急忙朝他腰间给了一拳,低声道:“呆子你还不快行礼!” 刘楚玉看到罗老七神情,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罗老七这时方才回过神来,忙要低身行礼,刘楚玉见状立马上去握住罗老七的手,口中出言拦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江湖人,疏于些礼节也很正常,快入席坐下吧,本宫今夜要好好和你们喝几杯。” 第七章 公主府 府中下人很快就给美酒佳肴摆了满席,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挨着坐定,这时殿中下人还有婢女都很识趣的退了下去,只留下山阴公主的两名贴身侍女伺候倒酒。 刘楚玉初时还挺矜持,只与二人聊了些江湖趣闻,等酒过三巡醉意上头,人便拿着酒盏来到了二人身旁,侍女跟随刘楚玉久了,哪里还不懂行,急忙拿来个蒲团放到鬼脸道士二人之间,刘楚玉笑盈盈道:“离的太远聊天不便,本宫就坐到这儿最是合适~”说着玉足一软,人直接扑向了罗老七怀中。 罗老七来之前虽然一番义正言辞整的自己跟柳下惠似的,可做盗匪那几年劫掠的富商家眷也不算少,在王府对鬼脸道士闹那一出更多的是来到京城后人生地不熟,心中发怯的说词,他自己其实刚进公主府见了刘楚玉第一面就把持不住了,这时借着酒劲一把搂住刘楚玉柳腰,蒲扇般的虎掌顺势就盖到了其屁股之上。 刘楚玉呵呵呵笑了起来,手也从罗老七胸前伸了进去,两人直接就翻倒在了地上,这一下动静不小,就连旁边闷头吃酒的鬼脸道士也被罗老七一脚带着仰了过去。 鬼脸道士不敢出声怪罪,心里暗暗骂了句娘,刚想翻身爬起来,忽然发现头顶殿梁上似乎藏着个黑色身影,在自己目光扫过的一瞬间,人影竟然还往立柱后面缩了一缩。 鬼脸道士这一惊非同小可,酒意也被吓醒了大半,他赶忙坐起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心里止不住飞速计较起来。 鬼脸道士平日并不饮酒,今儿个也是没有办法才喝了几杯,虽然酒量一般,但远没到眼神发花的时候,方才偶然这一瞥自己看的真切,绝对是有个人躲在殿顶横梁上,那上头灯光难以照映到,要不是自己无意瞥到,恐怕根本想象不到在自己头顶上,竟然还藏着个人。 鬼脸道士从不相信鬼神一说,此间有状况那就一定是有人作怪,但究竟会是什么人呢?莫不是山阴公主放不下心来,提前在梁上安排了人手防备自己? 罗老七此时已经与山阴公主纠缠在了一起,鬼脸道士心知这时候没法去从性头上的山阴公主口中套话,自己也绝不可能放着头顶上不明之人不管,而坐在这里安心喝酒,于是把手悄悄伸向怀中,摸出了把精钢短刃出来。 这柄短刃可有些来头,乃是龙虎山青云观张真人的贴身兵刃,据说锻造于先秦时期,刃如秋霜,快可削铁,若有鬼魅作祟,刀身便会泛起幽幽蓝光、鸣鸣作响,所以唤作“龙鸣”,是鬼脸道士下山之前,趁张真人沐浴时厚颜顺走的。 鬼脸道士二人因为晚上要进公主府,所以都把身上的兵刃卸了放在王府内,鬼脸道士因为心中不放心,就暗自把龙鸣刀贴身藏了,这短刃十分锋利,刀身细如镜面,他于此时拿出来,就是想偷偷瞧瞧梁山到底藏着个什么点子。 鬼脸道士摸出短刃后藏在袖间,然后装作倒酒俯身前倾,就在这当口露出半截刀身,以刀身为镜向上看去,这一下梁上的光景彻底被鬼脸道士看在眼中,只见一个蒙面人单手握着支燃香正不断四处打量,那燃香冒着股淡淡的白烟,烟却不是向上,而是正不断往下沉,好像是支沉香一般,鬼脸道士不及惊讶,鼻间已嗅到了股奇异的香气。 这下由不得鬼脸道士不紧张,他立马屏住呼吸站起身,谁知道腿上一用力竟是肌肉发软,险些没有站住,而站起来后鬼脸道士也登时觉得头脑发晕,眼前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鬼脸道士心中大惊,暗道这他娘好厉害的迷烟,口中刚要呼喊,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声音没有发出半点,人也一下子翻倒在地。 随着鬼脸道士倒地,殿内那两个婢女也都昏倒了过去,罗老七正搂着山阴公主亲热,还没看到身后鬼脸道士那边的异变,等看到怀中的山阴公主也晕了过去后,罗老七方才发觉自己浑身也升起一股无力之感,眼前突然开始天旋地转,感觉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罗老七扫了眼殿内,看到中招的众人后立马意识到这是有人下迷香了,自己之所以还没晕过去,就是因为自小学习达摩拳,身体要比他人强壮不少,但自己再强壮这迷香吸进去了早晚也得倒,他出身于绿林道,何种的毒烟暗器都见识过,此时急忙用力咬了咬舌尖,又伸手在大腿根狠狠掐了一把,这么一番操作下来竟是稳住了片刻心神。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罗老七面前腾空而下,罗老七双眼都已经花了,模糊中只感觉走过来个蒙面妇人,那人看到罗老七后抬脚就将其踢翻在地,低声道:“你这汉子倒也了得,只是再挣扎怕也使不出半分力气。”说完径直来到山阴公主面前。 蒙面人望着衣衫不整的山阴公主,眼中露出了一丝狠戾之色,口中恨恨道:“一命还一命,你也活的够久了。”说罢抽出柄细剑直直刺向山阴公主的胸口。 罗老七就是再憨也明白这一剑下去,对于自己和鬼脸道士是什么后果,于是卯足了劲腾身而起,巨大的身躯直扑向蒙面人。 蒙面人没想到这汉子竟然还有力气扑过来,一个侧身躲开,然后目标不变,快剑捅了山阴公主几下,口中冷笑道:“老娘想让她死,神仙也拦不住。” 罗老七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蒙面人见已得手,替死鬼也都已经就位,便再不废话,立时弃了还在原地发愣的罗老七,直接往后殿方向奔去。 第八章 兰花门 黑衣人得手后又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大殿内,只留下呆若木鸡的罗老七瘫在一旁,罗老七看着血流不止的山阴公主,那几剑都刺在了她的胸口,眼瞅着是活不成了,就是现在喊人来也无力回天,但不管呼不呼救,等下人来发现后那这个屎盆子都会结结实实扣在自己脑袋上。 罗老七平日都以鬼脸道士为主心骨,但现在他人晕了,眼下只能自己拿主意,罗老七知道刘楚玉是刘子业至亲的姐姐,两人间还有些不伦的奸情,这人突然就惨死在了府中,对于刘子业的打击会非常之大,偏偏那小皇帝还是个杀人如麻的主,恐怕到时候无论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都难逃一把断头刀,他思来想去感觉无论如何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与其在这等死,不如就连夜逃了京城,说不上还能保住一条狗命。 心中计较已定,罗老七便再次狠狠咬了舌尖一口,这下咬的狠了鲜血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但是让罗老七意识又清醒了几分,罗老七急忙来到鬼脸道士身边,左右开弓给了鬼脸道士两个耳光想将其唤醒,但鬼脸道士好似昏死了般动都没动弹一下,罗老七没办法,只能背起鬼脸道士,然后朝着蒙面人逃跑的后殿奔去。 后殿的雕窗已经被人打开了半扇,看来蒙面人就是从这逃出去的,罗老七不熟悉府中格局,正殿方向门外又有许多下人在候着,于是只能选择跟随蒙面人的路径出逃,等走到窗前刚想翻身出去,忽然瞥见窗下角落里有个明晃晃的东西,罗老七弯腰将那物件捡起来,发现竟是枚鎏金雕花腰牌,约有掌心大小,腰牌正面刻了八个大字,奈何自己一个也不认识,罗老七猜测这腰牌多半是黑衣人遗落的,于是顺手就放到了怀中,然后背着鬼脸道士翻身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罗老七撒开腿就往东面狂奔,等快跑到府墙边上,正殿方向忽然响起了哭嚎呼喊的慌乱声,看来府中下人已经发现了山阴公主的情况,这座公主府马上就会被宿城军给包围,等这一消息再传到宫中,整个金陵只怕马上也会封城戒严。 罗老七不敢停留,翻出公主府后直奔守备松懈的东城门而去,等艰难的攀上高高的城墙出了金陵,城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宿城军还有巡防营正在四处不断地搜查凶手。 罗老七长吁了口气,为了安全起见,又往城外东郊逃了二十多里,一直来到一座荒山附近才停下步子。罗老七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这座山上有座荒废的破山神庙,他与鬼脸道士来时就曾在那里留宿过,此时只能到山神庙内再将就一宿,因为自己经过先前的一番折腾早就浑身绵软目光涣散,说不准下一瞬就会栽倒在地,自己的舌头也不能老去咬它,再咬就没了,于是罗老七扛着鬼脸道士踉踉跄跄找到山神庙,推开殿门在南岳山神尊位后面胡乱扫了片地方倒头便睡。 夜里庙外淅淅沥沥响起了雨声,这南朝一到清明节后就是春雨不断,有时一下就是半个月的光景,等到后半夜雨声也越来越大,连着这座荒废破败的山神庙里也跟着下起了小雨。 鬼脸道士率先被雨滴给拍醒,坐起身后愣了一愣,等看到四周有些熟悉的环境还有身旁酣睡的罗老七,瞬间就感觉不妙,急忙伸手给罗老七推醒了过来。 鬼脸道士只记得殿梁上黑衣人下迷香时的情形,再后来就晕了,此时急忙问道:“老七,这是怎么一回事?” 罗老七一五一十的把后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鬼脸道士听后惊道:“刘楚玉死了?!” 罗老七点点头,回道:“胸口三五个窟窿淌血,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了,洒家看道长晕了过去,只得自己做主逃了出来,到现在心里也没谱这事儿做的对是不对。” 罗老七说完有些紧张的看向鬼脸道士,他从来不是拿主意之人,生怕自己这一决定是错的,鬼脸道士却摇了摇头,说道:“你没办错,刘楚玉不论死没死,我们都得逃,留在那只有死路一条。” 鬼脸道士起身找了块不漏雨的地方坐下,继续说道:“刘子业在朝中刑杀大臣眼都不眨,我们两个江湖草溜子就更不用想了,光是公主受袭这一点就够我俩死上一百回,你做这决定属实是救了我们一命,只是现在我俩也不好过,刺杀公主这个罪名算是坐实到我们头上了,我猜不日海捕文书就会发往各个州府,现如今你我已经彻底成了朝廷钦犯。” 罗老七听到自己所为没有差错,脸上瞬间有了喜色,说道:“什么鸟钦犯不钦犯的,大不了以后都在江湖自在,洒家还不愿在朝廷上看那些屌人脸色呢。”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也懒得和他解释海捕要犯的意义,只感叹命里造化弄人,自己本想着进京混口安稳饭吃,才两日就变了天,不仅灰溜溜又离了京城,还安上了个凶犯的罪名,鬼脸道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罗老七问道:“你与那蒙面人打过照面,可有其身份的线索?” 罗老七想了想回道:“那人蒙着面洒家也没看清相貌,不过听声音是个娘们,感觉有近三十年纪,轻功十分了得。” “江湖上轻功了得的娘们有的是,这算是哪门子线索。”鬼脸道士摇了摇头,续恨恨道:“你我平白遭此横祸,不仅断送了前程还背上了天大的人命官司,此仇不报如何是好!” “哎?对了!”罗老七忽然想起了那枚腰牌,急忙从怀中掏出来递给鬼脸道士,口中说道:“这腰牌好像就是那娘们落下的,洒家也看不懂,道长你瞧瞧。” 鬼脸道士接过腰牌,见正面是隶书雕刻的八个大字——春盈四海,兰花满开,他混迹江湖见多识广,自然认得这枚腰牌,不禁疑惑道:“那蒙面人竟是兰花门中人,她一个唱戏的杀刘楚玉是为何?” 第九章 夜谈 兰花门是外八行中“杂艺曲戏”的统称,这一行与盗门一样,门内分支广泛,像那高台唱戏或是花门卖艺的都属于兰花门范畴,如果单凭一枚兰花腰牌,是很难知道蒙面人的身份。 鬼脸道士又将腰牌翻到背面,这一面只在牌身上雕刻了一种花朵图案,看造型绝不是兰花模样,鬼脸道士盯着腰牌沉思许久,忽然一拍大腿,轻声叫道:“这他娘的不就是荆棘花么!” 兰花门内各个派别都如蘑菇门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身份标识,其中有一派就是以荆棘花为标志,那就是火荆门。在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兰花门内,杂艺为王”,这杂艺说的就是火荆门,与其他偏门不同,火荆门练的都是童子功,讲究个十年学艺、再十年成才,所以更注重班子传承,是很有组织的一个行当,绝不似蘑菇门这般三三两两各自行事。 想到此处鬼脸道士沉吟道:“这人如果真是火荆门的人,那范围就小了许多,能有火荆腰牌的不会是街边杂耍的寻常人,必定在门内有些身份,而火荆门堂口就在百里外的广陵,这个蒙面人会不会就是从那儿来的?” “道长的意思是?”罗老七听的云里雾里:“我们去广陵城逮这个娘们儿?” “逮个屁!我俩都成朝廷要犯了还敢往城里跑?”鬼脸道士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只是贫道的猜测,我记得在几年前广陵好像被人给屠城了,据说当时城内百姓十户去了九成九,火荆门堂口百戏门这么大个戏班子没道理能幸存下来,看来此事还有些蹊跷,我们也只能等到风头小一小再去细细探查。” 鬼脸道士说的屠城,其实是五年前的一次宗室谋反,当时镇守广陵城的竟陵王刘诞拥兵自重,渐生不臣之心,曾借口魏人入侵修整广陵城池,并暗中积蓄粮草兵器,意欲谋反。此事被刘骏知道后命车骑大将军沈庆之出兵讨伐,那竟陵王刘诞时年仅二十七岁,纵然眼高于天,奈何兵熊将寡,沈庆之仅用了半月便大破城池,并生擒刘诞。 说起藩王作乱,刘诞可不是当朝第一人,从孝建元年荆州刺史刘义宣叛乱伊始,到南平王刘铄、武昌王刘浑,再到现如今的竟陵王刘诞、海陵王刘休茂,那些年光是平定作乱的宗室诸王就已让孝武皇帝刘骏心力交瘁,在得知刘诞被生擒后,皇帝刘骏直接让沈庆之将其斩首挂于广陵城头,并命兵士屠尽广陵城,以此震慑其他诸王。 这件事在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就连鬼脸道士这种江湖人也都有所耳闻,皇帝盛怒之下,广陵城是被屠的一干二净,当时城内的百戏门肯定也不会幸免,难不成黑衣人就是当时百戏门的幸存者,为了报仇才去刺杀刘楚玉的?那也没道理啊,要报仇应该是找刘骏,刘骏已经死了,就算不解恨也应该找刘子业才对,杀刘楚玉却是为何? 鬼脸道士想了半天也丝毫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这时罗老七问道:“那依道长的意思,仇也不报了,那下一步该去哪?” “你我行走江湖,岂有吃哑巴亏的道理,有仇不报非小人也,这仇且先记下,日后有的是时间取她小命。”鬼脸道士说完站起身,并没有回答罗老七最后一个问题,而是踱步到殿门口,透过殿门望着外边的大雨出了出神,要说到下一步该去哪,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本来他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准备进京应征绝字营的,无奈世事难料,这一会儿已是逃犯之身。 说起入京的缘由,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他与罗老七近来倒斗摸鱼,情况一次凶险过一次,他琢磨了许久,猜测八成是因为自己持发丘名、行发丘事,但却没有发丘印作保,冥冥之中犯了忌讳,再这么下去当真祸福难料,恰巧此时有个吃官粮的机会,他心想与其这么飘着,不如进京捞个大的,但现在这个机会也没有了,难道自己还得和以前一样,犯险摸鱼不成?不犯险也没办法,自己又没有夏侯家的护身符发丘印…等等!发丘印?! 鬼脸道士猛地转过身看向罗老七,罗老七正饿的摇头晃脑,被他冷不丁一看吓了一跳,疑惑道:“道长又犯啥毛病了?” “你可还记得李天问说的发丘金印?”鬼脸道士问道。 “记得啊,不是说放在那谁的棺材里么?道长你不会是要…” 鬼脸道士点点头,回道:“有了这枚金印,你我何愁今后下斗之事?既然绝字营进不去,我们就出来单干,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去搏他个十分命,何来奶奶的一世财?正好这几日阴云密布春雨不停,晚间守陵卫士定然会有所松懈,我看不如就赶在山阴公主下葬之前,给那发丘金印摸出来,顺便在墓里发上一笔横财,老七你看如何?” “那自然好!”罗老七一听到发财瞬间也不饿了,兴奋道:“洒家早说那小鸡儿皇帝不是好东西,你我自己下斗盗宝乐得个潇洒,省着看他们脸色,道长你说啥时候动手,现在么?” “你他娘的慌啥。”鬼脸道士合计了番,然后说道:“按照礼制,长公主形同王侯,死后五日小殓,次日大殓,停尸七日方才下葬,但刘楚玉死的突然,恐怕还得多些时日准备墓寝,我们时间还算充足,我看就在明日一早先去二十里外的望京镇买齐装备,晚了我担心海捕文书就会抵达各地,等买完装备再去陵区四周踩踩盘子,只要摸清了陵区格局,当日晚间我们就动手。” 第十章 销儿门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商量妥当后彼此也都没了困意,只能靠在殿门两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外面的雨正好也小了几分,于是两人赶忙整理衣衫,用手接了房檐滴落的雨水抹了抹脸,然后启程朝望京镇进发。 望京镇位于金陵东南方向三十里处,是东南各郡北上京城的必经之路,故镇子规模很大,人口不下千户,镇子内酒楼客栈、各类商铺也都一应俱全,鬼脸道士二人因为背囊都落在了山阳王府内,所以要想下斗,从身上行头到手上工具都需要重新采购一番。 鬼脸道士二人不愿浪费时间,与镇民打听到木匠铺的位置后就直奔而去,木匠铺内东西倒也齐全,鬼脸道士买好了竹筐竹签、木杠粗麻绳等物后,结账时忽然瞥见柜台上放着座精巧的玲珑木塔,不禁心底一愣,暗道这铺子里竟然会有销儿门的人? 销儿门是木匠行在江湖上的一脉分支,当时的木匠行当其实是属于正经的三十六行,赚的都是“干净”钱,但行内有些老匠人见多识广,加上手艺高超,便能做到黑白通吃,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偏门,唤作“销儿门”。销儿门明面上是做的正经木匠生意,背地里却专卖外八门所用的奇巧器具、犀利销器,那座工艺复杂的玲珑木塔就是销儿门的身份信物,一来可以向江湖人士亮明身份,二来也能反映店家的手艺高低。 销儿门的木匠在江湖中地位很高,不仅因为他们手艺高超,更主要的是门中的师傅几乎人人都懂些风水玄术,门内至宝《鲁班经》的下册,就是专讲那符咒玄术的,当时若是得罪了他们,轻则劳身费财,重则家破人亡,所以江湖内外的人轻易都不会去招惹他们,生怕招来祸头。 民间关于销儿门的奇闻异事传说很多,当中最有名的一件事说的是一个叫李三的土财主家中盖房子,当时请的木匠师傅就是销儿门中的人,李三这个人吝啬刻薄,在工期内时常辱骂木匠师傅,给的饭菜也都是下人吃的,甚至连工钱都一再克扣。那老师傅虽然心中有气,但也没有计较,房子盖完拿了不及当初应承好的一半的工钱便走,李三以为捡了便宜,心里还自得意,却不想新房子住了仅月余家中就开始出了问题。 最开始是李三的大儿子,在酒楼的争风吃醋中失手打死了另一个公子哥,李三花了好些钱银也没保住儿子性命,直接被判了斩刑,接着李三本人也遭遇不测,被贼子捅翻在家中,一命呜呼,自此李家开始中落,没几年就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邻里知道李家犯了血光之灾多半就是当年那个木匠师傅下了咒了,后来李家的房子被变卖给了他人,那人准备扒了房子重修,果不其然,就在梁上发现了一把木制的匕首,用的是老槐树雕刻而成,被钉在了房梁之上,也就是这么个小木头匕首,让李家人死的死亡的亡,销儿门的厉害便可见一斑了。 鬼脸道士又仔细打量了店家一番,那人也就三十年纪,长的憨厚老实,看着倒像个实在农民,便开口问道:“掌柜的可是销儿门中人?” “什么门?”店家闻言楞了一下,接着看了看玲珑木塔,一下子神情恍然,指着木塔道:“你是说这个吧?这是我家老爷子生前摆放的,到我这已经没了那些手艺,不过你若想买那些东西,老爷子生前做的物件倒还有不少。” “哦哦原来是家父的手艺,贫道确实想买些东西,可否瞧上一瞧?” 店家点点头,掀起身后的帘子,里面是间后室,“都在里面了,买什么自己挑吧。”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进到室内,里面仅有两排货架,看来店家的父亲生前也没做啥大买卖,两人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下斗用的旋风铲等物,但空手走了又怕店家不高兴,只得看看再有没有其他用得上的东西。货架上各色的兵刃倒是不少,这老爷子生前也不知是个木匠还是铁匠,货架最里端甚至还有根狼牙棒,通体乌黑看着不下百斤,罗老七抬起来掂量了几下,面上一喜,看起来极是中意。 鬼脸道士见状骂了句呆货,低声道:“你我二人是去倒斗,又不是去起兵造反的,快快放回去!” 罗老七闻言不情愿的放下狼牙棒,又在货架四处看了看,对其他的小玩意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最后只有鬼脸道士看中了一套腕弩,那腕弩做工很是精巧,套在手腕处一拍机括就是三发精钢利钉齐射而出,劲头也很霸道,十余步的距离钢钉透甲而过,着实是件犀利的暗器。 相中了腕弩后鬼脸道士又在货架最底下发现了一把鲁班锤,这种鲁班锤是销儿门独有的器具,锤头一面似锤一面似鸭嘴,能砸能撬功能十分多样,这可是下墓敲砖开棺的利器,找不到旋风铲,但得了这把鲁班锤也算是大收获了。 鬼脸道士心满意足的付了钱,两人出了铺子又在铁匠铺买了铁锸翻铲等物,再去购置了一身行头后就匆匆离了望京镇。 第十一章 景宁陵 鬼脸道士为了避免在路上与官兵相遇,只能弃了官道捡山路而行,孝武皇帝的景宁陵地处金陵城西南四十里外的岩山南麓,距离此间约有五十里的路程,两人走在山间,边吃着干粮边冒雨而行,等到日中时分,已经能看到云雾中岩山巍峨的主峰牛鼻子山了。 在牛鼻子山下有片影影绰绰的建筑群落,那里就是孝武皇帝刘骏的景宁陵,根据山阳王刘休佑给的信息,这里每天都会有近百人的守陵卫士两班轮换巡视陵区四周,陵区外不远的一排屋舍就是这些守灵卫士居住换防的所在。 不过守护景宁陵的并不是只有区区百人的守陵卫士,在陵区内还居住着十多位替刘骏守灵的宫女,说是宫女,其实并不是指宫中的那种下人婢女,而是刘骏生前失宠的、或是没有子嗣的妃嫔。 守陵宫女这一制度是刘宋王朝依汉制而来,算是废除活人殉葬制度的替代品。汉朝自武帝皇帝始,当时的大臣董仲舒就上奏刘彻,奏章中称“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这份奏章里主张的除专杀之威,说的就是废除活人殉葬这种陋俗。 汉武帝刘彻最后采纳了这份建议,于是盛行了一千多年的活人殉葬制度得以被废除,不然这些失宠的妃嫔在皇帝死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饮毒酒、睡墓头。 后来到了汉末,英明的皇帝越来越少,这种妃嫔殉葬的制度又被捡了起来,但碍于武帝的盛名,就将其加以改动,形成了守陵宫女的制度。 守陵宫女制度比起活人殉葬,差别仅仅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甚至较之更为无道。这些守灵的失宠妃嫔在皇帝死后就得进到陵园内生活,每天的任务就是伺候皇上,当然他们要伺候的皇上已经躺在了地宫里,但饶是如此,依旧得按照皇帝生前的每日习惯去做完这一套流程。 关于守陵宫女的日常工作,在刘宋王朝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范晔编纂的《后汉书·祭祀》中就有过详细记载,其中说宫女每日必须要理被枕、具盥水、陈严具。 这就是说,守陵宫女每天依旧得照着皇帝生前的样子,早早整理床褥,准备洗漱用品,甚至还得准备膳食,做完这些还得去大殿给皇帝祈福,如果已故的皇帝还有些其他爱好,比如歌舞表演什么的,那这些宫女还得在皇帝以前最常观看的时辰翩翩起舞,跳早了跳晚了都不行,不能打乱皇帝的“作息表”。 除此之外,宫女们每日还得哭灵,哭完了有嗓子好的得唱歌,文采好的得作诗,以此歌颂皇帝功德还有表达自己的哀思之情,赶上月祭祀、季度祀、年祀也都跑不了一顿劳苦,总之林林总总的繁务有许多,最主要的是还整日住在陵区里,那种滋味当真不比死了好受。 鬼脸道士二人想进皇帝地宫,最棘手的还不是守陵卫士,因为这些守陵卫士基本都在陵区外围巡视,只是偶尔有人进去监督守陵宫女的工作,真正麻烦的还是这些守陵宫女,这些人具体住在哪里刘休佑也不知道,但想来离享殿不会远,甚至有可能就住在享殿之内,所以想不声不响的进到地宫,还得想些手段搞定这些宫女才是。 鬼脸道士在山腰处停下步子,指着远处的陵园高墙说道:“陵区范围这么大,你我趁着夜色翻墙而入应该不难,但地宫附近住着十几个娘们,那都是些苦命之人,痛下杀手实属不仁,我看只能等雨最大的时候再动手打盗洞,如此才能掩盖住夜里挥铲破土的声音。” “啥?这里面咋还有娘们呢?”罗老七疑惑道。 “那日在山阳王府李天问说起了此事,你他娘的左耳听右耳冒,竟是丁点都没记住,我要是指望你记点事情,那还不如等阎王爷亲口告诉我了。” “嘿嘿嘿,这些事情有道长哪还用的着洒家消费脑子,不过道长怎的忽然心善了?既然这些娘们碍事,费点时间都给弄死不就完了,还得将就着她们赶在雨急时动手。”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道:“你我二人也没把握短时间内就给十多人解决干净,万一逃出几个或是嚎叫几声,那行踪就暴露了,再说这些娘们也都是苦命之人,住在皇陵内日日遭罪,逃又逃不出去,只能干等着生老病死,不如就放其一马,也算给我俩积积阴德。” “现在放她一马,等地宫被盗她们不还是个死么?而且等到雨急了动手盗洞不都被水淹了么?” “嘶!”鬼脸道士一吧嗒嘴,气道:“你说你越没脑子还越爱动脑子,贫道好不容易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奶奶的你一个劲唱反调,地宫被盗后她们死不死关我们何事?那是刘子业杀的,又不是我们杀的,不然都给领出去你养着?还有盗洞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早就合计好了,到时候先横着打一丈,再垂直向下就行,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喽?” “说到被尿憋死,洒家以前还真遇到个…” “你快快闭嘴吧!被尿憋死那爷们让你翻来覆去讲了几年,你能让他安稳投个胎么?” 罗老七咧了咧嘴,生生把话头咽了下去,接着又问道:“那道长咱们几时动手?” 鬼脸道士望了望天,见云层依旧密布欲坠,这场雨下起来恐怕几日都不带停的,但刘楚玉那边难保哪日就会下葬,所以此事不宜拖沓过久,于是说道:“贫道看不如就在今夜动手,反正这雨也淋了,索性就着这身衣裳拿下发丘印!” 第十二章 夜进皇陵 鬼脸道士估摸了下时辰,这会儿可能刚过午时,两人如果准备夜间子时动手,那还得等上将近六个时辰才行,但山雨渐急,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返回望京镇路途又太远,而且两人的身份回去了也不安全,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在山腰上转悠半天,最后只能找了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在树叉间又添了些枝丫,再盖上蓑衣做了个临时的雨棚以此栖身。 有了挡雨的地方,罗老七又没心没肺喝起了酒来,等醉意上头,人直接靠着树干睡了过去,鬼脸道士也懒得管他,反正离动手的时候还早,不如放着他歇息个痛快。 反观鬼脸道士这边就没有罗老七那么洒脱了,他每每行事前总会有些焦虑,特别是此时山间除了哗哗作响的雨声就只有偶尔几声猿啼鹰啸,衬托着四周竟有种别样的宁静,鬼脸道士身处这种环境之中,免不了脑中想东顾西,又是担忧晚间的行动,又是顾虑自己二人日后的前途,想到最后心绪繁乱,感觉一眼望去,未来就像春雨如织的林间,尽是迷茫与叵测。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囊来,打开布囊里面是枚玉坠一样的物件,通体泛着暗绿色的光泽,形状像是一只老鼠,但仅有拇指大小。 鬼脸道士把那鼠形玉坠拿到鼻间嗅了嗅,一股奇异的香味直扑脑中,整个人顿时也精神了几分,他又将玉坠放到手心,然后望着玉坠陷入了回忆中。 这个鼠形玉坠是鬼脸道士的父亲陈三笑唯一的遗物,当年陈三笑把这玉坠交到鬼脸道士手中的时候,只说了句日后会有大用,但到底有什么用陈三笑并没有机会说出口,那夜胡人屠村后陈家也只有鬼脸道士一人逃了出来,而陈三笑本人还有他的妻子,连同鬼脸道士两个襁褓中的弟弟妹妹尽数死在了那个雨夜。 后来鬼脸道士混迹江湖,也曾打听过自己陈家一脉仙家太保的来历,他从撼陵谱上还有江湖人口中了解到许多仙家太保的稀奇往事,但手中这枚玉坠的用处却是到如今也没有头绪。 这枚玉坠被雕刻成了一只老鼠模样,关于老鼠他倒知晓一二,仙家太保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家中人供奉五仙家之一的灰仙,灰仙就是世人常说的老鼠,所以仙家太保在江湖上还有个诨号,唤作“山耗子”,既说明这家人破陵的本事一绝,还反映了仙家太保供奉灰仙的传统。 鬼脸道士手中的这枚玉坠看起来年头很久了,定然是陈家的祖传之物,不然陈三笑也不会拼死让鬼脸道士带走,但这些年来,鬼脸道士做过很多尝试想摸清这枚玉坠的用途,不过这枚玉坠除了玉身有股浓郁的奇香、闻着能提神醒脑以外,好像再没了别的用处,鬼脸道士开始还猜测这物件闻着能提神,会不会是有解毒驱瘴的效用,但昨日在山阴公主府经此一难,现在也打消了这个猜测,他觉得这枚玉坠的用处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何用处,也只能在日后机缘巧合下才能发现了。 鬼脸道士就这么干坐到了日落时分,这时罗老七也醒了过来,两人商议了下,觉得去往陵区的路径崎岖难走,两人又不敢顺路而行,只能沿着雨水浸湿的山坡往那边摸索,不如就趁着现在天色还没黑,先往陵区附近赶,等到了陵区边缘再伺机而动,不然等天黑了,怕是连陵区在哪都找不着了。 两人商议好后立马就往陵区开拔,下着雨的天在日落后黑的很快,等两人走到陵区高墙附近时,整个山谷内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披着蓑衣猫在杂草中,他们距离高墙已不足五丈,两人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发现高墙外的巡道上并没有卫兵来往,便猜测这些守陵卫士多半因为雨太大了,也都纷纷选择了偷懒,但二人并不准备现在就进入陵区,因为这个时间正是那些守灵宫女为“皇上”服侍用膳的时辰,享殿内外进进出出并不利于二人动手。 两人一直忍着又等了一个时辰,这时罗老七有些忍不住了,低声道:“道长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还不动手?” 鬼脸道士回道:“再等等,等那些宫女睡了我们动手不迟。” “还等?再这么猫着洒家蛋蛋都泡长芽了,再说道长你知道那些娘们啥时候睡?” “贫道又没和她们躺在一张床上,怎么知道她们几时睡?待会看灯熄了不就行了,不过我他娘的让你说的也感觉裤裆一阵刺挠,我记的李天问说过这个时辰宫女们应该给皇帝老儿歌舞表演了,享殿那边应该会喧闹一阵子,不然我们就现在进去?” “那再好不过了,洒家就是甘愿冒点风险也不想在此地干等着,正好现在她们要唱歌跳舞,咱们去把皇帝老儿裤子扒了也算给她们助助兴了,道长你快别猫着了,快快起身咱们翻进去!” 第十三章 倒斗 罗老七说完伸手就给鬼脸道士拉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翻进高墙,入眼不远处就是片亮着灯火人影攒动的殿宇,但距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城墙,如果没猜错那里应该就是享殿配殿等“皇城”建筑了。 刘宋王朝丧葬制度依旧承袭汉制,皇陵与皇宫一样,都设为三重城垣的格局,享殿居于皇城之中,皇城之前则是石兽石人石马等雕塑,在皇城之后就是皇帝的陵寝。 整座皇陵居中的这座皇城就是仿照皇帝生前所居而建造的殿阁,主要作用是供奉皇帝灵位,也是守陵宫女主要的祭祀区域,出了皇城沿着长长的辅神道走到尽头,那里才是皇帝的寝殿与地宫,而守陵宫女门日常侍奉“皇帝”起居都是在寝殿进行。 鬼脸道士推测这个时辰宫女们都在享殿活动,陵寝那边应该很安全,便让罗老七跟紧自己,两人沿着外城墙快步往陵寝那边走去,不想走了仅数十步,就已看到了寝殿内微弱的烛火。 鬼脸道士没料到陵寝离享殿如此之近,但转念一想已然明了,这刘宋王朝自刘骏起,国内诸王祸乱,北面又有强魏侵犯,所以国力比不得前朝,当朝皇帝的陵墓修建起来自然要寒酸不少,等到他那败家子儿子刘子业建陵的时候,兴许连他爹这个规模都赶不上了。 罗老七看到灯光后忍不住疑声道:“道长那边怎么有灯火,是不是有人?” 鬼脸道士低声回道:“那是寝殿放置的长明灯,但也难保没有人在那照料,我们别去管他了,赶紧绕过去找陵寝。” 罗老七应了声,两人从一旁的明楼翻墙而上,等到了上头往后略一打量,就看到了夜色中一座高高隆起的小山包,不用猜这里一定就是刘骏地宫上头的覆斗形封土堆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纷纷从城墙跃下,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一直绕到了封土堆北面,罗老七卸下身后的竹筐,从里面把铁锸铲子等物拿了出来,嘴上问道:“跟哪动手?” 鬼脸道士只粗略懂些葬制风水,知道这封土堆下面就是墓室耳室等地宫的主体建筑,但指望他能定好墓眼直通主墓室也有点勉强,然而槽人也有槽办法,就站在封土堆中轴线上往下打洞,不论靠前些还是靠后些,打到下面无非就是墓道墓室还是后室的区别,大不了下去走两步就完了,想着伸手指了指眼前斜斜的封土说道:“就跟这打得了,先横着来一丈,然后再往下打,碰到墓砖后上来喊我。” 罗老七点点头,也不再废话,拿起铲子跳上封土堆边缘的砌石就开始动手打盗洞,不多时人已经消失在了盗洞内。 鬼脸道士在竹筐里把鲁班锤等下斗开棺需要的物件装到背囊中,然后来到盗洞口等候罗老七消息。约莫过来半个多时辰,罗老七还是不见动静,鬼脸道士心中略微有些焦急,心想这墓规模也不算大,地宫不至于修的如此深吧?他担心罗老七的安危,这时候就想进去查看情况,身子刚进到盗洞内,这时罗老七的脑袋忽的从下面探了出来。 鬼脸道士松了口气,忙问道:“怎么打了这么久,地宫埋的很深?” “可不是么,他奶奶的怕是得有七八丈,接下来就看道长的了,洒家有些饿了,先吃点东西。” “行你先在上面候着,贫道进去看看光景。”鬼脸道士说完就钻进了盗洞中,他与罗老七往日倒斗,基本都是如此分工,罗老七有一膀子力气,先给盗洞打到墓墙处,然后撬砖等细致活鬼脸道士自己来做,打通后他也会先进到墓中探清状况,如果有危险自己轻功要强于罗老七,逃生的几率也要大些。 鬼脸道士顺着盗洞而下,越往下爬越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整个盗洞似乎不是垂直向下的,反而有道很明显的斜坡,他暗暗骂了句娘,这肯定是罗老七把洞给打歪了,好在歪的还不算离谱,尽头依旧露出了地宫白色的墓墙。 鬼脸道士用鲁班锤撬松动了一块墓砖,抽出墓砖后又清理出一道能容人通过的洞口,然后点了根蜡烛放到洞口,他心里知道刘骏下葬还不足一月,墓里空气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但习惯使然,还是看到火苗并无异样后才敢探着脑袋往洞里望了望——映入眼帘的首先也是面白色墓墙,他又左右看了看,就发现里面竟然是条墓道,右手边正好是扇紧闭的墓门,门上斜倚着封门顶柱,左面墓道黑黝黝的看不清深浅,鬼脸道士叹了口气,暗道罗老七这条盗洞打的看来比自己想的要离谱不少,竟是越过了墓室直接打到了墓道里,怪不得他费了那么多时间,他奶奶奶的再歪点他能打到陵区外面去。 鬼脸道士掏出萤石翻进墓道中,他先打量了番身后的墓门,上头雕龙刻凤的画风明显属于魏晋一派,在这道墓门外边应该还有一道石门,从石门出去就是享殿了。 鬼脸道士转过身,开始往墓道里面走去,走了约十余步,另一道墓门出现在了眼前,这道墓门是木质的双扇门,并不是完全封死的,而是在里头用封门柱顶住,从外边推是推不开的,但从里面卸了封门柱后就可以拉开。这道墓门之所以设计成这样,是因为大多数帝王暮年时都会做一些飞升成仙的美梦,所以要在墓中留一道生门,也就象征着墓主人成仙后可以有个飞升的活路,想到这鬼脸道士不禁嗤笑了声,暗骂皇帝老儿你这是在痴心妄想,活着的时候都享尽了荣华富贵,死了还做着成仙美梦,想着随手就推了墓门一下,只听“吱呀”一声,眼前的墓门竟然被他给推开了… 第十四章 墓中伶人笑 鬼脸道士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么轻易给墓门推开了,急忙退后半步,举起萤石凝神看去,那墓门缓缓向后直撞到前室墓墙方才停下,接着墓中又恢复了宁静,只留下幽黑的墓室洞开在鬼脸道士面前。 鬼脸道士暗骂一声晦气,喃喃道:“这屌门封都不封就这么掩着?”歪头一看却发现封门柱横在地上,好像是从里面倒了,鬼脸道士微微生疑,照理说封门柱上下两端都有凹槽紧紧卡住,除非有人刻意给封门柱卸下来,不然墓室里无风无浪的哪能轻易就倒了?他下意识感觉这里有可能被同行捷足先登了,想着伸手紧了紧腕上暗弩,闪身进了墓门准备一探究竟。 墓门后先是间不大的前室,上方是叠涩穹顶结构,这种叠涩券顶是汉中期才出现的券顶构造,本是独立的墓中单元,不过这座墓看来是为了节省空间,将前室与拱券结合到一起了。在前室之后是左右两间耳室,鬼脸道士矮身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景象不禁让其喜上眉梢,就见耳室地上整整齐齐码放了许多随葬物品,其中多是以陶器瓷器等象征身份之物居多,但也不乏金银器具等“硬通货”。在这个年月,瓷器玉器倒出去了也没用处,那都是与主人身份地位挂勾的物件,寻常人哪敢拿来买卖,只有金灿灿白花花的东西才招人稀罕。 鬼脸道士见墓中陪葬品似乎并没被盗,心里略微打消了同行截胡这一想法,而刘骏这座陵寝,规模虽然小了点,但陪葬品可一点不寒酸,毕竟老淫贼也当了十多年皇帝,此时莫要再有他想,赶紧上去给罗老七招呼下来干正事方为正道,他放下背囊准备先行装些金器出去,刚一弯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妇人笑声。 “呵呵呵” 鬼脸道士猛然间听到这声冷笑,只觉浑身犹如电击,寒气直逼脑门,急忙转身看去,就见身后的墓道一道白影飞掠而过,他一拍腰间,龙鸣短刃刀身兀自颤动不已,鬼脸老道暗道一声不好!这里他娘的竟然是座凶陵! 鬼脸道士倒斗数年,见过的凶坟也算不少,向来都是敬而远之,虽说倒斗之人百无禁忌不信鬼神,但经历的越多就越明白世间玄妙不可以常理度之,当下心里便生了退意,抬脚窜出耳室,就听墓门那边嘭的一声,鬼脸道士急忙跑过去,只见墓门已被关了上去,伸手推了推竟是纹丝不动。 身后渗人的冷笑又一次传来,鬼脸道士急忙转过身拿萤石照去,他手中的这块萤石光亮有限,只能照得三四步光景,那团白影就隐在光亮尽处的黑暗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鬼脸道士脑门的汗都冒了出来,他虽然是个道士,那青云观内驱鬼辟邪的法术也有不少,只是奈何自己太热爱倒斗事业了,这些驱鬼的法术竟是一丁点也没学会,此时只能硬着头皮摸出龙鸣刀,嘴上说道:“贫道可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座下弟子,你若识相就给门打开,我等好聚好散…莫等撕碎了脸皮坏了你的道行…” 话音未落,就见阴影处一道黑影忽然窜到跟前,未等鬼脸道士看清楚,那黑影忽然跳将起来,直逼他面门而来,鬼脸道士忙扭头躲开,左手龙鸣刀顺势跟上,刀锋一闪直接划到了黑影身上,就听“瞄”的一声,那黑影立时滚出老远,原来竟是只纯黑色的野猫。 黑猫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爬起来又窜了过来,这一次速度更快,鬼脸道士稳住身势,在狸猫起跳的一瞬间冲了上去,凌空一脚将半空的黑猫踹飞,嘴上骂道:“一个畜生也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鬼脸道士想起自己被一只野猫吓成这样心底更生怒火,这一脚用了十二分力气,给那黑猫踢的直撞向墓道顶,接着又重重砸到地上,只见黑猫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再也动弹不得,鬼脸道士这一脚竟是直接将其踢死了过去。 鬼脸道士一脚过后身形也是不停,想要冲上去再看看那暗处白影是何方妖孽,他仗着杀猫时的胆气往前窜了两步,然后举起萤石对着白影照去,惨绿色的荧光中一个浑身素缟的妇人站在墓墙旁边,蓬头垢面下是张煞白的脸,正瞪着两只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方才的胆气瞬间没了踪迹,一时间只觉脊背发凉,腿肚子也不住颤了一颤,整个人更是立在当场动弹不得,这时身后的墓门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罗老七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道长你可在里面?怎的还给墓门堵上了?” 原来罗老七在上头吃完干粮无事可干,他也不是那般能老老实实待着的人,于是就决定下墓去找鬼脸道士。鬼脸道士听到罗老七的声音后神情也是为之一振,登时回过神来,口中急道:“老七快进来!遇到狠点子了!” 罗老七闻言赶忙又推了几下墓门,见墓门依旧纹丝不动,只得沉下肩头,猛喝一声撞了上去,他这一下势大力沉,直接给墓门撞的塌了,罗老七踩着地上门板进到前室,焦急道:“道长没事吧?!” 鬼脸道士回道:“贫道无碍”,说着摇了摇手中萤石,罗老七顺目望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白衣女鬼,顿时惊呼道:“鬼!有鬼啊!” 鬼脸道士摆摆手稳住罗老七,此时他身边有了同伴心中胆怯倒退了几分,他见三步外的那个白衣女鬼自刚才开始便一动不动,又看了看地上的黑猫尸体,心里忍不住疑惑道:“难道这不是什么鬼怪,是黑猫引起尸变了?” 第十五章 摸金符 自古以来民间经常流传着黑猫引起尸变的故事,这其中阴阳相生相克的奥秘鬼脸道士还是知道的,道家理论中说人有三魂七魄,其中“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七魄属阳,分别唤作“吞贼、尸狗、除秽、臭肺、雀阴、非毒、伏矢”,是人生来就依附于肉体上的,主管生时肉体机能,在人死后就会立马消散殆尽。而三魂主阴,人死后只会散去两魂,另外一魂直到尸体腐烂之前都会纠缠在尸身附近,这便是主魂“胎光”,如果一些尸体死后因为各种原因变成僵尸,胎光主魂就会一直飘荡左右,不消不散。 黑猫在世间万物中性最阴,是游魂最喜之物,黑猫的叫声甚至被称为“勾魂索”,只要从尸体旁走过,就会将主魂带回尸身,变成一具“行尸”,这种行尸没有精魄主命,丝毫没有生人意识,只会逢生气而扑,就是人们常说的“飞僵”。 飞僵在灵媒死后主魂就会离开肉身,鬼脸道士见自方才一脚踹死黑猫后,眼前的女鬼果就没有再动弹片刻,提到嗓子眼的心不禁放了回去,对罗老七说道:“不是什么女鬼,就是具闻风诈起的僵尸,小心些别碰到就好。” 罗老七闻言神情稍缓,嘴上骂道:“鸟东西,吓老子一跳,不过刚才墓门是咋回事,道长给关的?” 罗老七一说鬼脸道士才想起方才墓门莫名其妙被关上的事情,他摇摇头表示并不是自己关的,然后回过身去查看墓门状况,这一看才明白墓门为何刚才打不开了,原来自己惊惧之下不小心踢了封门柱一脚,这一脚正好给柱子一端踢到了门缝上,另一端又恰好卡在墓墙上,如此就给墓门顶住了,而自己最开始推了两下没推动是因为墓门是往里开的…自己被女鬼吓的竟是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鬼脸道士看明白了原因,就简要给罗老七说了一遍,他心里觉得丢人就没提自己推门这一茬,说完后两人便不再去管那墓门,回过身准备合计怎么处理这具女尸。 罗老七看着那脸色惨白的女尸,只感觉它一直在瞪着自己,看了两眼心底止不住发毛,口中嫌弃道:“这娘们跟这杵着也太瘆人了,要不我们一把火烧了吧?” 鬼脸道士回道:“烧是定然要烧的,但得等到我们临走时再说,不然空气没了还不憋死我们。” “那就依道长的。”罗老七说着上前两步,伸手给女尸殓服下摆掫起来,然后直接盖到了女尸脑袋上,说道:“先给它脸遮住,不然瞅着心烦,道长你早喊洒家下来多好,自己开棺多危险。” “开个屁棺,贫道连主墓室影还没看到呢,刚进了耳室就遇到了这鬼东西,不过耳室里着实有不少宝贝…等等!他娘的棺椁还没开呢这娘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鬼脸道士蓦地想起了刚进来时虚掩着的墓门,急忙绕过女尸往主墓室走去,刚拐过回字墓道,就见角落中斜倚着一具尸体,鬼脸道士凑近了瞧了瞧,那尸体穿着一套夜行衣,脸上戴着遮面,整个身体露在外处的地方被野猫啃咬的都没了多少皮肉,看来这座墓果然被人捷足先登过,只不过出了意外人折在了此处,而且看情况这人死的时间并不算久,地上沉积的一摊血迹都还没完全干掉。 鬼脸道士见尸体身后还背着包袱,就给摘了下来将囊中物品抖落在地,里面皆是倒斗的必备之物,什么蜡烛探阴铲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只金灿灿的罗盘。鬼脸道士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只罗盘与自己之前用的是同一形制,皆是杨公双山盘,这种盘多用于分天星、辩地理、寻龙脉,是相阴宅堪舆师最常用的罗盘,当然还有鬼脸道士这种懂些天星风水的盗墓贼。鬼脸道士知道这是遇到同行了,不过和自己落在山阳王府的那只比起来,眼前的罗盘竟是纯金打造的,看着金光熠熠,想来此人活着的时候定是蘑菇门内的老元良,就连家伙事都如此考究,只可惜人折在了这么座凶陵中,就连皮肉都被野猫啃了去。 虽然心里这般想的,可鬼脸道士罪恶的双手也没停着,揣好黄金罗盘后又搜起了尸体的夜行衣,忽然鬼脸道士瞥见在尸体胸口吊着个东西,他伸出两指给那物件夹了出来,只看了一眼便沉声对罗老七说道:“幸亏方才贫道先给野猫踢死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且瞧瞧,就连大名鼎鼎的摸金校尉都折在了此处!” 尸体脖子上戴的不是别的,正是枚摸金符,这东西只要是蘑菇门内的人,恐怕没有不曾耳闻的,只是亲眼所见的人并不多,毕竟摸金符是摸金校尉的护身之物,外人又怎能轻易得见,就像鬼脸道士一样,虽然识得此物,却分辨不出真伪,但不管真假先揣着就没错,而在这当口鬼脸道士也想通了来龙去脉,这位摸金校尉定是在开棺之后遇到了尸变,逃身不急死在了墓中,而那具尸变的女尸极有可能就是与刘骏随葬的殷淑仪殷贵妃,殷妃尸变杀死了这位摸金校尉之后便一直游荡在墓中,直到今日被自己碰上,也幸好自己身上有龙鸣刀护体,不然下场只怕比这位摸金校尉更惨。 鬼脸道士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其中还有些古怪,照理说殷妃死后身上一直带着发丘金印,有那东西护体尸身是绝不可能发生尸变的,如果眼前的女尸真是殷妃,那只能说明两种可能,就是发丘金印能镇尸身的传说根本就是假的,或者是发丘金印已经不在殷妃身上了,也许被刘骏给占了去,也许早就被盗了! 第十六章 开棺 罗老七看鬼脸道士沉思不语,心知他又在合计什么,陪他待了片刻后就懒得再搁这研究一具尸体了,于是自己先顺着墓道往深处走去,走了十余步后一拐弯就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的空间似乎不小,站在墓室与墓道的拐角处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风声,不过罗老七手中拿着萤石视野有限,他和鬼脸道士一样,下斗惯用萤石很少见火,这规矩也是从鬼脸道士那学来的,想来是他童年时脸被火烧过,从此落下了阴影,但该用的时候还得用,毕竟发财要紧,这时罗老七就准备从背囊翻出支火折子点上看看主墓室情况,刚一扭头翻转背囊,却见右手边好似有道洞开的石门。 罗老七咦了声,怎么刚进主墓室后身就有道石门,若是后室也该建在主墓室正中位置啊,他也顾不得翻找火折子了,带着疑惑举起萤石就进了石门。 进了石门里面却不是间放置随葬品的后室,入眼竟有座半人多高的棺床,石床上孤零零摆放着一具棺椁,椁盖被打开斜倚在椁身旁,这里原来才是放置尸身的主墓室,罗老七爬上棺床往椁内瞧了瞧,里面还有具大红内棺,但让他惊讶的是这具内棺并未被打开,而是好端端安放在椁内,也就是说外头的那个女尸根本不是殷妃尸变而成,它的来历还另有蹊跷,罗老七每逢需要动脑的时候就有些发懵,恰巧这时鬼脸道士走了过来,罗老七急忙转过身,说道:“道长,这里面的棺材没被打开啊!” 鬼脸道士正纳闷这石室位置怎么开的如此古怪,闻言立马快步上前,果见椁中大红内棺好好的放在里头,他急忙翻身进去,举着萤石细细看了看脚下漆棺,只见棺盖与棺身紧紧的契在一起,棺缝中红漆都不曾脱落,这具内棺根本不曾被打开过,鬼脸道士又用手敲了敲棺身,声音沉闷厚重,看来是少有的水楠木料子,整具棺木红漆打底,上头绘有镶金辍彩的仙女抚琴图,漆色艳丽明动,人物栩栩如生,端的不似凡品。 不过鬼脸道士此时心思却不在漆棺的美恶上,他探出头诧异道:“内棺封得好好的,外面那厮到底是哪来的?” 鬼脸道士方才以为前室的那具僵尸就是殷妃的尸体,在摸金校尉开棺后尸变而成,可现在脚下的漆棺根本不曾打开过,难不成它是平故变出来的? 罗老七挠着头回道:“不会就是放在棺材外面的吧?这么大个棺椁,跟里头塞两具陪葬的娘们地方可还富余…” “断无可能”,鬼脸道士打断罗老七,“内棺我看了,漆绘形制就是殓妇人用的,而且身份还不低,是妥妥的帝后规格,棺材里本就装的娘们,外面再夹个娘们那是什么歪门邪道?” 鬼脸道士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于葬制他非常了解,在皇家礼制中,葬制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其中棺椁制也是等级非常森严的。自周代伊始,棺椁制便被列入了华夏一族丧葬的礼制之中,其中严明天子棺椁四重,帝后三重,王公官员按等级三重至一重不等,庶人无椁只得以单棺葬之,又将每一重棺椁所用材质、具体尺寸做了严格规定,甚至就连棺椁内所放陪葬品都做了细化,汉族血脉传承,这个葬制也一直沿用至今。 眼前的这具棺椁就是典型的帝后规制,外层大椁称“梓宫”,内层漆棺为“地也”,内里大殓之服称之为“椑”,而内棺上的彩饰仙女图就说明墓主人是个女性,自汉中期以来,无论官至三公九卿或是诸侯王爷,家中女眷都享受不到三重棺椁制,所以这个棺椁的主人根本不可能是刘骏本人,也不会是寻常随葬的妃嫔,而是皇后级别的皇亲。 至于刘骏皇陵地宫的结构,应该不是常见的单墓室格局,大概率为了节省开销而设计成了多宫玄室的格局,也就是多间墓室,这样就可以把需要与皇帝合葬的人都留出一间玄室,省着另造墓寝了,这间石室就是多个玄室中的一个,从棺椁规格看里面躺着的应该就是殷淑仪,因为刘骏的皇后王宪嫄还没死,那么有资格用三重棺椁制的只有受尽刘骏喜爱的殷淑仪了。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说出了心中所想,为了印证这一说法,罗老七亮起支火折子出了石室前去探查,片刻后回来说道:“道长说的当真不错,就在一旁挨着的还有两道石门,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两道石门都是关着的,里面就是有恶点子诈尸也跑不出来,前室那僵尸…要不咱们给漆棺打开瞧瞧吧,兴许是那娘们出去后自己又给棺材盖盖上了呢。” “你他娘说的什么鬼话,它要有那本事我俩早就见阎王了。” 罗老七嘿嘿一笑,他性子直根本不愿计较那些伤脑筋的事情,见鬼脸道士还在犹豫不决,便从其手中接过鲁班锤,然后爬上棺椁,朝手心啐了一口说道:“有棺不开婆娘不爱,管它外面那厮是人是鬼,洒家先看看正主身上有啥宝贝再说。” 一说起宝贝鬼脸道士立马想起了此行目的,二人本就是来盗发丘金印的,和个娘们较劲有个屁用,这时也急忙起身与罗老七合力撬开棺身四周楔条,之后两人整理好遮面,罗老七来到棺首处,两手撑住棺盖上沿,喝了一声“起”,直接给棺盖抬了起来。 罗老七抬棺盖的时候鬼脸道士就待在棺侧戒备,这是两人惯用的开棺方式,若是棺中有变,鬼脸道士马上出声喝止,罗老七直接松手再给棺盖盖上就完了,没那些花里胡哨的讲究。这时候鬼脸道士急忙看向棺内,入眼就是张煞白的女性面部,头戴三彩凤冠,身上穿着大红殓袍,整具女尸虽然肤色惨白如霜,但并没有腐烂的迹象,鬼脸道士见状眼中一喜,激动道:“尸体没烂,发丘金印应该还在!” 第十七章 斗尸 鬼脸道士冲罗老七点点头,两人用力将棺盖掀到一侧,接着细细打量起棺中器物,这个殷妃生前看来是个喜好音律之人,身侧除了堆满了陪葬的金银玉器外,还有几把精美琵琶汉筝,看来在宫里想成为皇帝的宠妃光靠着股骚气是不够的,诗乐歌舞多少也得会点才行。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可不在乎那些饥难果腹、盗不成银的破乐器,罗老七这时已经被棺中的金银宝贝闪花眼了,转过背囊就准备开始打包带走,而鬼脸道士的注意力却被殷妃横放在胸口的双手吸引了过去,他看到殷妃的双手微微拢起,明显是下面压着个物件,也许正是那发丘金印。 鬼脸道士按捺住心中激动,握着龙鸣刀要给殷妃双手挑开,可刀尖刚碰到殷妃的肌肤,刀身蓦地一颤,紧接着就泛起了一道幽光,鬼脸道士大叫:“不好!这尸体有问题!”人在椁中急忙踩着楠木棺材边缘想跳出去,不想鞋子在外头被雨打湿了,脚下打滑一个趔趄人竟是直接栽进了棺材里,口中“哎呦”一声,与那殷妃来了个面对面的接触。 罗老七在听到鬼脸道士大叫不好的时候,人瞬间就翻出了椁外,这时赶紧起身查看棺中状况,只见殷妃的尸身依旧一动不动,而鬼脸道士正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罗老七疑惑道:“道长,这娘们也没尸变啊,你怎的一惊一乍的。” 鬼脸道士摆摆手,正想说什么,忽然从墓道那边传来了一声猫叫,二人立马僵在当场,接着就听墓道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鬼脸道士脸色一沉,骂道:“他娘的我们这是闯进贼猫窝里了!”说着就见素衣女尸带着阴风窜进墓室,直奔两人而来。鬼脸道士急忙踩着内棺探出身子,右手一拍左腕弩括,三发钉弩齐齐射向女尸面门,狂奔中的女尸被弩钉打的脑袋一顿,下半身却因为向前的惯性凌空飞了起来,接着重重摔倒在地。 “好家伙!”鬼脸道士看了看腕上劲弩,这是白日在望京镇销儿门买的,当时试射了几下便觉得劲道不善,没想到实战中也是这般给力,不过尸变后的女尸毕竟不是活物,立马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插着三枚弩钉,呲着獠牙又冲了过来。 罗老七在这当口已经跳下了棺床,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把棺中陪葬的琵琶,对着女尸脑袋结结实实给了一下,他手上的力道可不比常人,这一下直接给女尸打飞出去老远,手中琵琶也是敲的粉碎。鬼脸道士见状咧着歪嘴喝了声好,手也急忙在背囊中摸索飞鹰锁与火油,谁知道一模却摸了个空,回头看了看发现原来是起身的时候背囊勾到了殷妃细长的指甲上,那殷妃虽然尸身不腐,但肌骨早就僵掉了,这一勾和勾到树枝上没两样,直接给背囊划开了道口子,里面的东西洒落的满棺中都是。 鬼脸道士赶紧对罗老七喊道:“老七撑住片刻,贫道马上就到。”说着转过身开始翻找火油,这种尸变的僵尸二人往日也见过几次,说是飞僵其实并不会飞,无非就如同一条失了心的疯狗罢了,比起干僵紫僵那种刀剑不入的狠点子,这种飞僵只要小心莫要被抓到咬到就好,不然染上尸毒,在荒山野岭中就是神仙也难救。 以前倒斗时遇到这种飞僵鬼脸道士二人都是先用蛮力制住,再用飞鹰锁给捆了,走时一把火烧了就好,可方才在前室鬼脸道士也是有些疏漏,没有趁着女尸不动就地给绑了,此时又遇到尸变,平白多出许多麻烦,可眼前的境况也由不得他懊恼了,那女尸全凭一条主魂吊着,根本没有思维痛感,遇到生人不给咬死决不罢休,此时跌了几跌又爬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罗老七,下一秒就要作势跃起。 罗老七可不想给它先手的机会,只是苦于身形笨重,忌惮于尸毒不敢近身肉搏,左右看了看想寻件趁手的物件,一扭头就看到了斜倚在棺床上的椁盖。这具棺椁是帝后规格,外椁梓宫是由青铜所制,单是张椁盖看着就不下百斤,罗老七抱住椁盖一头,闷喝了一声直接给百斤重的椁盖抱了起来,接着迈开步子将椁盖横在身侧,迎着女尸就冲了上去。 此时的罗老七就好似举鼎的霸王,蛮横的气势犹如大罗金仙降世,当年岭西活阎罗的名号端的不是浪得,几步外的女尸见罗老七冲了过来,尖啸着也迎了上去,罗老七大喝一声抡起椁盖,劈头盖脸砸向女尸,就听“当”的一声,好似破锤敲破锣,那女尸半边头骨直接给砸的碎了,可尽管如此,女尸依旧不依不饶,对着罗老七下盘扑了上去。 鬼脸道士这时已经在殷妃屁股边找到了火油与飞鹰锁,刚要起身忽然发现方才背囊刮到殷妃指尖后,顺势给殷妃的双手拽开了,正好露出了胸口上放着的物件,鬼脸道士看到那东西是个掌心大小的蓝色玉印,印身还镶着一溜儿金边,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发丘金印又是何物?鬼脸道士登时喜上眉梢,拿起玉印就揣进了怀里,然后立马翻出棺椁,准备策应罗老七。 鬼脸道士一出棺椁正好看到女尸朝罗老七下盘袭去,口中喊了句老七小心,手中飞鹰锁也同时飞出,钢爪直接扣住了女尸肩头,鬼脸道士急忙跳下棺床一拽飞锁,向下的力道给女尸猛扑的势头一带,竟是跌进了罗老七胯下,鬼脸道士大喊道:“砸它!”罗老七心领神会,竖起椁盖对着女尸腰间直直砸了下去,同时双手压住顶端,将女尸钉在地上翻身不得。 女尸被罗老七钉在地上,双手却兀自扑腾不已,奈何这种僵尸胳膊无法向后打弯,所以根本抓不到罗老七的双脚。鬼脸道士这时跑了过来,他心知这种飞僵轻易不能制服,头没了依旧会行动如初,急忙矮下身掏出绳索给女尸上下捆了个结实,又让罗老七将椁盖横压到女尸身上方才稳下心来。 第十八章 亟灵姑娘 女尸上下被捆成了个粽子,身上还压着百斤重的椁盖,任其怎么挣扎再也挣脱不得,只能张着血口嘶嚎不已,罗老七听的闹心,就想从女尸身上扯下块布子给嘴塞上,哪知手上没有分寸,直接给女尸素缟的下摆扯下来大半,接着露出了内里衣物的黑色料子来。 鬼脸道士看到那黑色服饰,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夜行衣,瞬间明白过来,暗道:那女尸身上穿的不就是套束身的夜行衣么? 鬼脸道士忙让罗老七给椁盖移开,自己蹲下去就开始用龙鸣刀割女尸外头的殓袍,罗老七不明所以,疑惑道:“道长这是作甚?咱虽然许久没碰娘们了,可也不能拿这个开荤啊。” “去你的!”鬼脸道士指了指女尸,“你瞧瞧这娘们穿的什么?” 罗老七上下打量了女尸一番,“诶?这…这不是套夜行衣么?” 鬼脸道士点点头,手在女尸腰间搜了搜,忽然摸出来个缀花红料的百宝囊,打开细看,里面竟然是下斗所用的一应物件,见此情形鬼脸道士瞬间心中恍然,这具女尸确实不是凭空冒出来的,竟然也是个捷足先登的倒斗同行,只是横死在了墓中,之后恰遇黑猫引魂,才变成了这么具行尸走肉。 罗老七有些疑惑,问鬼脸道士:“既然这娘们是个倒斗的,可为何外面穿着套死人穿的殓袍?” 鬼脸道士回道:“这个贫道倒也有所耳闻,你只知天下穴陵发丘为王,其实自撼陵谱在江湖上流传开后,蘑菇门中其他诸多派别也渐渐被人熟知,他们虽然名气不及发丘摸金大,但各家各有通天法,行事手段也是丝毫不显逊色。” 自曹操设立发丘中郎将以来,倒斗一行便以发丘为大,这其中不仅仅因为发丘门是打着官家的旗号下斗,最主要的还是发丘门以寻龙点穴为引,寻的都是王侯大藏,名气自然非等闲可比。但是发丘门门槛太高,寻常人轻易不得入,也就迫使着其他盗墓贼相互抱团聚力,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许多其他派别,这其中尤以“今乐府”最为盛名。 今乐府的名不是什么威名,而是“怪名”,盖因这一派倒斗手段怪异,在倒斗行内也是颇具传奇,位居撼陵谱第五位。今乐府的前身是晋末活跃在洛阳的一个戏班子,随着胡人南下,中原的汉人开始遭受苦难,等到晋朝衣冠南渡后,中原地区彻底沦为人间炼狱,汉人被当成牛马买卖,水灵灵的姑娘生了孩子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在这样一片民不聊生的乱世中,今乐府的戏班子显然是办不下去了,于是班主只得遣散了戏班子,胡乱分发了些钱银,就带着家眷去老家避难了。 如此可苦了班子里的姑娘们,她们大多出身贫寒,都是自小被卖进戏班里的,戏班一倒就变得无家可归,想找人嫁了可城里的青壮年都被抓走充了兵役,想做些买卖又不敢抛头露面,可谓是“侧耳不闻乡音,低头不见去路”,绝望之际,就有一个姑娘就想到了倒斗为生这条出路。她们这些姑娘都是自小生活在一起的,相互都有些感情,而且唱戏的兰花门也是江湖派别,对倒斗摸金也不甚抵触,各自思忖一番后便狠下心来,抱团进了蘑菇门。 这些姑娘给自己取了个“今乐府”的门号,寓意及时行乐,说白了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称自己为“亟灵姑娘”,取“启陵”二字谐音,并在日后倒斗中立了诸多规矩,当中最诡异的一条就是下墓必须身着素缟丧服,其实也不是丧服,而是戏班子里演女鬼专用的戏服,只是形制与丧服相同。这规矩最开始只是给姑娘们壮胆用的,他们毕竟都是女儿身,比不得鬼脸道士这种亡命徒,下墓难免心中胆怯,于是就想到了扮女鬼以壮胆气的奇葩法子,眼前的这具女尸外套素缟内穿夜行衣,多半就是个今乐府的亟灵姑娘,这座墓最初应该就是她先踏足的,不过遇到了意外惨死在墓中,而墓道里的摸金校尉应该是后来顺着盗洞进来捡漏的,却不想碰上了尸变的亟灵姑娘,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来。 想到这里鬼脸道士不免叹了口气,这些同行生时都是凄苦之人,死了也落不下个安稳,这般结局难保不是自己与罗老七的明日写照,摇了摇头对罗老七道:“走时给他二人尸身归置起来一并烧了吧,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做这等烂人了。” 第十九章 圈套 罗老七点点头,给椁盖又压到了女尸身上,然后问道:“道长现在该干嘛?” 鬼脸道士拍了拍胸口:“发丘金印已经找到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就此扯呼。” 罗老七一听要走立马不乐意了,说道:“既然紧要物件到手了,那也不急在一时片刻,这包袱背着空落落的,容洒家去装些宝贝来。”说着不等鬼脸道士制止,矮身就进了石室内。 殷妃的尸体在没了发丘金印后,已经出现了朽坏干瘪的迹象,照这个架势下去,恐怕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变成一堆枯骨,这娘们生时艳绝后宫,享尽无数荣华富贵,死后竟然凭着发丘金印定住尸身,又在玉烛殿陪了刘骏两年,如今终于算是香消玉殒,即将烂成一堆肉泥了,罗老七望着殷妃迅速干瘪的皮肉冷哼一声,手上加快速度翻找金银宝贝,不多时已将背囊装了个七七八八。 在罗老七摸鱼的功夫,鬼脸道士已经给椁盖下的僵尸浇满了火油,他因为得了发丘金印,知道这物件对于二人日后的价值远不是几件陪葬品可比的,还有背囊先前被刮破了也没处再装财物,所以对于摸鱼翻宝反而不甚上心,浇完火油后举着火折子又往墓室深处走了走。 刘骏的这座地宫是典型的三宫玄室,除了安放殷妃棺椁的这间墓室外,旁边还挨着两间,当中石门紧闭的定然是刘骏的,最西边的那间石门却是掩着的,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只有空空的棺床,这间应该就是留给皇后王宪嫄的了,再往里就是另外一端的墓道,和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来时的墓道相对称,整个地宫的格局就是前室—墓道—左右耳室—回字墓道—后室—主墓室,该有的布局一样不少,但其中前室与主墓室空间都被极力缩减了,也从侧面反映出刘宋王朝的国力与武帝刘裕“元嘉之治”时相比,早已跌落下了云端。 鬼脸道士在后室中转了转,等走到西南角时,忽然发现地面上有一滩水迹,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头顶敞着个圆形盗洞,雨水正顺着盗洞流进墓中,但外面应该也做了防水处理,所以流进来的并不是很多。鬼脸道士举起火折子细看了看这条盗洞,整个洞壁铲印层层交错,打的十分齐整,而盗洞的位置又正好开在后室中,看来这条盗洞不论是亟灵姑娘还是摸金校尉打的,水平都不是自己这种半吊子能比的,但最后活下来的反而是自己,你说气不气人。 鬼脸道士看了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石室给罗老七喊了出来,两人给摸金校尉抬过来也浇上火油,稍微计议了下出皇陵的路线,然后一把火给女尸与黑衣人点燃,头也不回的出了墓室。 女尸被火点燃后发出了夜枭嘶嚎般的惨叫,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听的后背发凉,一直走到前室外边的墓道,里面的嚎叫声才变得微弱下来,两人叹了口气,顺手给墓门掩上,之后沿着墓道找到来时的盗洞,一前一后向外爬去。 鬼脸道士在盗洞中快速前行,等爬完向上的这段路程,翻身进横着的那段盗洞后,耳畔已经能听到外边淅沥的雨声,鬼脸道士刚要回身拉罗老七一把,忽然听到外边的雨声中好似有人低语,七嘴八舌人数还不少,他手愣在半空,急忙转过头望向洞口,这时一张人脸蓦地探了进来,不等鬼脸道士惊愕,黑影开口戏虐道:“鄙人等候多时了,还愣着干嘛快出来罢。” 鬼脸道士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听到声音后不禁心底一沉,暗道:听声音怎么像是李天问? 鬼脸道士脑中飞速转动起来,外头那人不论是李天问还是李地问,以自己与老七现在的身份,这时候来堵门肯定都不是好事,而且这人明显还带着人手来的,出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眼下只能先撤回墓中,看看顺着亟灵姑娘进来的那条盗洞能不能逃出生天,想着刚要对老七言语,外头那人又说道:“莫要再想些歪歪心肠,两条盗洞都被鄙人派兵堵住了,乖乖出来交了金印,不然待会谈都没得谈。” 罗老七这时也听到了外头话语,趴在盗洞内问道:“道长谁在外头?!” 鬼脸道士低声回道:“是李天问,奶奶的你我被这匹夫耍了,等出去后听我话语行事。”他心知逃肯定是逃不掉了,听李天问话中意思似乎还有些余地,于是当先出了盗洞,等到了外头一看,除了李天问还有十余人围在盗洞口戒备,个个银枪铁甲,这个贼斯鸟竟然是带着守陵卫士来围捕自己。 鬼脸道士冷笑一声,自己临到最后又被李天问摆了一道,既然都惊动守陵卫士了,那还谈个屁。卫兵们看到鬼脸道士出来,一拥而上给制住在当场,罗老七在后头也被拽了出来,李天问来到二人跟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说道:“现在可想明白我为何招你进绝字营了?” 鬼脸道士现如今哪里还不明白来龙去脉,李天问定然早就知道发丘金印的下落,但碍于身份或者手段有限,所以一直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暗中筹谋着此事,恰逢前日自己入京应征绝字营,仅一面就被这卜筮相面的狗东西看在了眼里,然后开后门放自己进绝字营,甚至进宫多半也是他在刘休佑那边吹了邪风,这批命判官当真是好本事,打个照面就能看透他人骨相,又能准确算到自己会在何时动手,想着斜了李天问一眼,不屑道:“吠吠老狗,算来算去小心给阳寿算没了。” 李天问呵呵一笑,对于鬼脸道士的辱骂视若罔闻,嘴上继续道:“谋事不如谋人,我虽没料到你二人在公主府还有一劫,但景宁陵你终归忍不住还是来了,奈何得了金印,这辈子也没命受用了。”说着给卫兵使了个手势,当中两人立马就要上去抢夺罗老七的背囊。 第二十章 八面金蟾 罗老七虽然被人缚住双手,但眼瞅着有人来抢宝贝,呲着牙就要作势反抗,鬼脸道士急忙对其摇了摇头,然后撅着嘴努了努皇陵后墙方向,罗老七心中会意,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这时卫兵就当着二人的面,给背囊中的物件抖落开来,李天问站在一旁瞥了瞥地上的金银饰物,口中说道:“如此贵重的物件可不会放在一个憨子身上,来人!搜这道士!” 士兵领命,一人直接走到鬼脸道士面前,在其胸口摸了摸,发现鼓鼓囊囊的放着不少东西,那士兵一把拽开鬼脸道士胸口,掏出怀中的百宝囊,打开后就发现了萤石、黄金罗盘、发丘金印等物。 李天问看到发丘金印眼前瞬间一亮,这时鬼脸道士忽然怒喝一声,骂道:“狗贼去死!”双脚登时发力在地上一点,腾空的瞬间右脚狠狠朝卫兵的双手踢去,士兵防备不及,手中的金印等物立马被踢飞出去,场中诸人纷纷倒吸了口气,目光都被半空中翻滚着的发丘金印吸引过去,李天问反应最为迅速,这时已经迈开步子窜了出去,这当口鬼脸道士的身形也是不停,在半空借力就势后空翻从身后两个士兵头上跃过,一套飞云踏雪的轻功武艺一气呵成,眨眼间就站到了士兵的后边。 罗老七见到鬼脸道士发难,双臂立时用力震开士兵,左右两拳给身后士兵抡倒,之后顺手在地上宝贝中抄了一把,然后与鬼脸道士趁着守陵卫士还未回过神,提起十二分力气就往皇陵后墙方向狂奔。 鬼脸道士知道今夜发丘金印肯定是带不走了,两人想与十余个守陵卫士硬碰硬,那连一成胜算都没有,而且其中还有个武艺看不出深浅的李天问,不如彻底舍了金印换一个逃生的机会,果然那李天问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发丘金印那边,紧追而来的只有七八个守陵卫士,鬼脸道士与罗老七的轻功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卯足了力气不多时,纷纷就从高墙翻了出去。 刘骏的景宁陵后面紧挨着就是岩山的主峰牛鼻子山,整座山势西北高东面低,形似一个柳叶卧榻将皇陵罩在其中,这在大风水中叫做“贵妃榻”,本来最适合葬皇后贵妃一类的妇人,但刘骏可能财力有限,找不到更好的风水宝地,就拿这个凑合了。 贵妃榻的风水格局,如果想从当中的谷地出去,只能走南面的陵区入口,或者像鬼脸道士二人来时一样,在东侧缓坡翻进来,但这时候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哪里还敢往陵区入口走,就是向东心里也没有底,李天问到底带来了多少人手他们并不清楚,也许除了守陵卫士还有山阳王府的府兵也难说,毕竟仅靠李天问一个佑宅方士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调动守陵卫士,他八成是带着刘休佑的亲王令旨而来,如此从东侧缓坡逃离就危险了,李天问行事如此周密,若在东侧山脊安插一队卫兵,那自己二人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鬼脸道士望着眼前高耸的牛鼻子山,一咬牙说道:“从这里上罢!不然就被包饺子了。” 罗老七点点头,率先攀上陡峭的山坡,两人因为身上的萤石飞鹰锁等物都丢在了盗洞外,所以在山坡上爬的十分缓慢,好在追击的守陵卫士被陵墙挡住了片刻,等绕出来再追已经没了鬼脸道士二人踪迹,他们压根不相信对方会从牛鼻子山逃走,在两侧巡道搜寻了许久后,纷纷无奈回去复命了。 再看鬼脸道士那边,两人用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算攀到山顶,到了山顶后鬼脸道士只感觉浑身骨架子都要累散了,罗老七更是直接仰到在地,嘴上有气无力道:“他奶奶的不行了,让洒家睡一觉再走。” 鬼脸道士望了望牛鼻子山北面的坡势,所幸这面坡度要缓上许多,但现在要下山他一样走不动,而且下山路更不好走,于是也坐了下来休息,口中恨恨道:“进京三日功夫,这都第二次丢盔卸甲的跑路了,他娘的咱们是走什么霉运了。” “唉!”罗老七跟着叹了口气,无奈道:“洒家也就当年被那屌毛董如海伏击时这么跑过,那次跑的洒家屎尿都没兜住,这两次好在裤门是把住了,但也不能这么整了道长,不然活的多窝气。” “谁说不是了。”鬼脸道士回道:“这次进京是贫道松懈了,让那个天杀的李天问钻了空子,半路还被火荆门的娘们踩了一脚,等我们出去可得好好筹划一番,此等仇恶不能就此算了,早晚得让他们将命抵给我们。” “那道长可有安排?”罗老七直起身,从怀中摸出四五个物件,说道:“洒家逃走时顺手带了几个金器,等找地方变卖了还能换几个钱银,用来当报仇时的盘缠倒是够了。” 鬼脸道士摇摇头,说道:“李天问现在傍着皇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那个火荆门的娘们又找不着下落,而且我们这两日在京城都闹翻天了,可不能再在这边活动,不如南下寻个安全的地方给金器换了,再图报仇一事。” “南下?南下去哪?” “贫道在江州有个旧识,还是你的本家,名叫罗万财,做的合万门生意,也就是金典铺子,此人在江湖上极有人脉,所以有个名号叫做‘八面金蟾’,我们可以去他那里给金器换了,顺道还能打探些火荆门的消息。” 第二十一章 初露端倪 两人说动就动,趁着雨夜翻下牛鼻子山,等出了岩山地界,东方已经微微泛白,这时山间的春雨也小了几分,而随着两人越走越远,悬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只是人的神经一放松,彻夜的疲乏和饥饿感就如潮水般袭来,这次不等罗老七开口鬼脸道士先忍不住了,问道:“老七你身上的火石可曾被搜了去?” 罗老七摇了摇头,他只是背囊被抢,身上倒不曾被搜过,掏了掏怀中果然还揣着火石,除此之外还有几块碎银,鬼脸道士喜出望外,说道:“还有钱银那可太好了,等路上途经客栈我们就好好歇息一番,若是找不到客栈,贫道就用腕弩射杀些野味烤了果腹。” 正说着,不远处的晨雾中忽然走来一人,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看样子像是个山农。鬼脸道士和罗老七看到有人来,心中俱是一喜,如此就证明附近有人烟,赶忙迎上去打探起路程。 山农约莫五十多岁,听到二人来意后回道:“二十里外确实有座村落,不过山民排外,就是去了也难以留个宿头,你二人若想寻落脚的地方,顺着山路走到头,拐个弯就有家客栈,只是…” “只是什么?”罗老七问道。 “老夫方才从那里路过,那家客栈内好像在昨夜发生了打斗,好几扇窗户都碎了,店家和顾客一早就在店门口争吵,也不知今日还会不会继续做生意。” “打斗?”鬼脸道士皱眉道:“可是官家的人?” 山农摇了摇头,回道:“听说是两伙江湖人,好像叫什么乐府的,老夫走的匆忙也听不真切。” 鬼脸道士闻言暗暗思忖道:“什么乐府…难不成是今乐府?会不会和死在地宫里的那个亟灵姑娘有关系?”他想了想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不然今乐府的人不会莫名出现在皇陵周边,但自己和罗老七在蘑菇门内还算脸生,就算去了应该不会招惹到他人,说不准还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而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找个宿处养足精神好赶路,想着对山农说道:“只是争吵应该不会放着生意不做,贫道二人还是亲自去瞧瞧,这里先行谢过先生了。” 辞了山农,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快步往客栈赶去,拐过山腰就听到不远处有争吵声传来,到得跟前发现是客栈掌柜的正与两个黑衣男子理论,言辞中好似是关于客栈内损坏物品的索赔事宜。 鬼脸道士轻咳一声打断争吵,问道:“店家可还做生意?” 掌柜的闻声转过头,是张油腻市侩的脸,看着有四十岁上下,见有客来,急忙回道:“有生意为何不做?快快店里请,小方子候客!” 店小二哎了声从门内迎了出来,鬼脸道士进门时,止不住打量了黑衣人一番,那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间七分秀气三分天真,看着根本不像是久经江湖之人,或许客栈老板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拦住两人胡搅蛮缠,估计是想从二人身上狠宰一笔。 鬼脸道士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这二人并不是今乐府的人,他早就听说过,今乐府的当家江湖人称“齐老太”,乃是一位耄耋老妇,府内其他的亟灵姑娘顾名思义也都是女性,这一派属于实打实的娘子军,应该不会有男人,想到这就觉得多半是那山农听错了,于是与罗老七前后来到店内,再不理会门外的黑衣人。 这家客栈倒也不小,正堂被一面楼梯分成东西两进,其中各摆了能有十多张桌子,可能因为时值清晨,所以堂中并没有食客。顺着楼梯而上就是二楼,上面应该是客房和包厢了,鬼脸道士站在楼梯前望了望东堂,那里面的桌子椅子歪倒碎裂了一地,这肯定是昨夜争斗后损坏的,店小二在一旁见了赔笑道:“昨夜遇到煞星闹场,还没来得及收拾,二位客官西堂请,不知二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先上些酒菜,然后备一间客房。”鬼脸道士回道。 “得嘞!”店小二给鬼脸道士二人请到张桌子前坐定,然后拐入后堂张罗去了,这时客栈掌柜的也从外头走了进来,边摇头边抱怨道:“真是两个丧门星。”刚说完顿觉话语不妥,他开客栈十数年,见过的各类行人数不胜数,看人处事都非等闲,刚才在门口光打个照面就知道鬼脸道士二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那身上的杀气是盗门中人才有的,此时自知语失,急忙看向鬼脸道士二人,歉声道:“二位客官莫要误会,在下是说方才那两人。” 鬼脸道士摆摆手表示无碍,然后问道:“那两人可走了?没想到年纪轻轻脾气还挺火爆,给店里打成这般模样。” “可不仅是那两人打砸的。”掌柜的回道:“昨夜店里还住了个妇人,好似被方才二人寻仇,一番打斗才变成这个光景。” “两个男人打一妇人?那可当真是‘好本事’。” “嘿客官你可别瞧不起妇人,昨夜那个可就不一般,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最后更是使了手悬空焚香的本事,给我们一屋子人都迷晕在了当场,也亏得那俩丧门星也中招了,不然今日我都找不着人赔偿。” 鬼脸道士闻言一愣,疑声问道:“店家你刚说昨夜那妇人会使迷香,轻功武艺还不一般?” “可不是么!那家伙身子在半空一吊,两手…” 鬼脸道士急忙伸手打断店家,脑中瞬间想起了在公主府迷晕自己、又杀了山阴公主的黑衣女子,他与罗老七四目一对,纷纷开口问道:“那女子往何处去了?” 第二十二章 五圣神差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那妇人昨夜逃的,还骑着匹快马,一晚上时间天南海北不定走到哪了。”客栈掌柜的回道。 “哎!他奶奶的刚有点线索就断了。”鬼脸道士叹了口气,掌柜的看他如此模样,好奇道:“客官莫不是与那妇人也有些恩怨?” 鬼脸道士懒得隐瞒,如是说道:“有些恩怨不假,但未必就是那人,不知店家可否描述下昨夜妇人的样貌?” “样貌嘛…” 鬼脸道士插口道:“店家但说无妨,贫道自然亏待不了于你。” “嘿客官这就说笑了,都是江湖人,互相帮衬嘛,要说昨夜妇人的相貌,那可不得了,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那眼睛瞧你一下,能把魂儿给你勾走。”说着抿了抿嘴唇,似乎还回味了下。 “什么狐狸精转世?”罗老七看到掌柜的不值钱那出,不耐烦道:“咋的脖子上还顶着个狐狸脑袋啊?你就直说长啥样得了。” “好嘞好嘞。”掌柜的知道这位凶神恶煞的精壮汉子不好惹,赶忙继续说道:“在下也没夸张,那妇人虽然岁数看着约是三十上下的半老年纪,但身姿容貌,尤甚豆蔻少女,而且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骚气,再加上眼角的一颗美人痣,真就是‘面如桃花眼含春水’,那媚态真是难言的滋味…” 鬼脸道士看掌柜的又要回味的架势,急忙打断其话语,问道:“也就是说那妇人打眼看去,就是个有美人痣的浪蹄子?” 掌柜的愣了愣,回道:“客官这结论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没毛病,那妇人看着确实不像本分人,倒像个风尘女子。” 鬼脸道士点点头,然后看向罗老七,罗老七摇头道:“那夜黑衣人蒙着面,洒家也没看清她相貌,不过嗓音里确实带着几分骚气,说不准就是昨夜这个娘们。” 鬼脸道士闻言沉默片刻,继而开口对掌柜的问道:“店家可知方才的两个黑衣人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指了指西南方向:“顺着路往南走了,不过都骑着马,客官只怕赶不上了。” “那还追么?”罗老七看向鬼脸道士,眼里写满了不想动弹。 鬼脸道士笑道:“对方骑着马你我怎么追,再说追上了那俩青年楞头蛋也未必知道妇人的下落,既然知道了妇人的长相日后有的是时间算账,眼下吃饱了歇息好才最紧要。” 如此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便舍了追赶黑衣人的念头,两人在客栈吃饱喝足,一直睡到了正午才悠悠醒来,结了账后两人继续南下,按照计划往江州赶去。 江州位于寻阳郡内,地处彭泽西岸,乃是九江汇聚之地,南北东西往来十分便捷,又依着长江天险,所以不需要担忧北面的胡马铁骑,是刘宋境内少有的既繁华又安稳的地界,江湖人多半都习惯在此地落脚,甚至许多外八行的堂口都设在江州城内,像鬼脸道士此行要找的八面金蟾罗万财,就是给合万门堂口开在了城内。 合万门是金典一行的江湖称呼,并不属于纯粹的外八行,算是亦黑亦白的行当,但合万门内有一分支,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蘑菇门一派,唤作“五圣神差”,位居《撼陵谱》第十二位。 关于五圣神差这派称呼中的“五圣”,在江湖上歧义很多,但大多数人比较认可的是,这五位神仙分别是“北帝”、“龙母”、“天后”、“三界”和“伏波”,这五路神仙合称“五圣”,各有庇佑的象征,但都能作为财神来供奉,五圣神差也就是财神差使的意思。 五圣神差这一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算是自己给自己戴了高帽,但也改变不了在撼陵谱垫底的事实,究其原因,其实是因为这一派几乎不下斗,属于走乡窜坊捡漏收明器的一伙人,给自己加了个财神差使的美名,说到底也是为了忽悠那些卖主,不过正所谓各家各有通天法,五圣神差虽然不下斗,但几乎是撼陵谱内最有财势最有人脉的一派,毕竟他们所行之事风险小回报大,还都有着正经的金典生意,单就这一点,已经远不是其他派别风餐露宿辛苦操劳可比的。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走走停停,直到十日后才赶到江州,两人为了安全起见,早将各自行头给换了,头上也都戴起了笠帽,不过到了城门处他二人才发现自己有些多虑了,江州城门外根本没有二人的海捕画册,也不知是皇城的文书还没到还是地方各郡已经不受朝廷控制了,而且江州因为往日江湖人进出很多,城门外的卫兵甚至看都懒得看他们二人一眼,总之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城,然后就直奔合万门堂口而去。 合万门在江州的铺子叫做“罗记典当”,门口左上角挂着一杆木衡秤,是金典一行的标志,寓意“买卖公正,童叟无欺”,当然这只是合万门给顾客画的饼而已,当铺若有公正,那家猪都能插翅膀飞上天去。 进了罗记典当,整个正堂经营的就是当铺生意,其中质柜有近一丈高,顾客前来只能抬首仰视,这是典当行成立后形成的规矩,如此高高在上的设计在心理上就能压顾客一头,以期更好的对其压价。 在正堂两侧设有东西偏厅,东厢名叫“海子铺”,这里专门收购一些江湖上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大的卖家就是蘑菇门那些翻鱼的,像鬼脸道士往日出手明器,基本都会选择来此处。东厢正对的西厢是间茶室,铺子里如有贵客来,罗万财就会在此招待,而茶室最里头还有道暗门,打开后内里是间更大的会客厅,这里就是合万门堂口议事的所在,他们这一派更像是伙商会,偶有相聚议事,也多是琢磨怎么集资囤货,赚些个哄抬物价的黑心钱,能积德的决定,是断然不可能从这个屋子里传出去的。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进到铺子跟伙计打了个招呼,因为鬼脸道士常来又长得太有特点,所以铺子里的伙计对他也都熟络,见状直接给他二人领进了海子铺里,等掀开门帘,桌子后坐着的正是合万门的当家罗万财。 鬼脸道士看到罗万财在,意外道:“呦!怎么当家的亲自上阵,二叔公呢?” 二叔公是当铺内朝奉的俗称,是主管铺子里进货鉴别估价的人,因当物之人来到质柜都要将物品高高举起递给店员,如同上朝奉圣一般,故得此名称,罗记典当内有两位朝奉,一个是正堂的大叔公,另一个就是海子铺内的二叔公,是罗记典当铺子里地位仅次于罗万财的两人。 罗万财歪躺在椅子上,看到来人后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起身迎了上去,笑盈盈道:“这不是我陈兄弟么?许久未见可想死哥哥了,旁边这位是…” 鬼脸道士指着罗老七介绍道:“这是罗老七,都是自家兄弟,现在和小弟搭伙摸鱼。” “哎呦喂还是我的本家,长得可真是魁梧不凡。”罗万财拍了拍罗老七胳膊,他长得不高,圆圆胖胖站在罗老七身前犹如孩童,罗老七笑着回了礼,一番寒暄过后罗万财就招呼二人入座,在让伙计上茶的功夫说道:“陈兄弟得有多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给哥哥忘了呢。” 鬼脸道士笑道:“那哪敢呐,小弟这行当您也知道,赶上时运不济,走遍南北也摸不到个咸鱼,好在最近有点收获,顺道就来看看哥哥,倒没想到一进屋哥哥却在里头了,怎的今日这般清闲?” “清闲什么啊!”罗万财叹了口气,说道:“铺子里二朝奉身体抱恙,海子铺里的东西又太复杂,我不放心小学徒干,只得自己上手,可几日了也没收到什么物件,方才正在困头上,二位兄弟就来了。” “听哥哥话中意思,似乎最近生意不太好?” “可不是么!当铺那边还行,可海子铺连着三日没收着一件像样的东西了,我都纳闷是不是你们蘑菇门的人都改了行当,现在已经没人翻鱼了?” “那倒不会,除非鱼没了,不然谁会放着金银宝贝去改行,哥哥莫要心急,兴许只是几日寡淡,你看这生意不就来了?”说着鬼脸道士让罗老七把怀里的几件金银器物拿出来,罗万财一看最上头的那支金钗,不禁惊讶道:“兄弟你这是翻了个帝后墓啊!怪不得许久不来,原来是憋着个大的。”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道:“虽说是座皇陵,可中途出了岔子,只摸出来这几件东西,不然非用马驮不可。” “如此说来确实可惜了!”罗万财拿起金钗看了看,说道:“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像这支钗尾端还嵌着九颗红宝石,明显是皇家为了皇后专门定制,但九尾凤凰的造型可不是谁都能戴起的,你我兄弟就敞开了说,这次你带来的多是金银首饰,东西哥哥收了再想出手可不能按照这模样来了,要么毁成其他物件,要么走关系出到党项或者北魏,无论哪种路子价格都得打上不少折扣,话我就先说在前头,兄弟你觉得可以我们再来细谈价格。” “哥哥为人小弟信得过,这些东西看着给个价就行,多少小弟都无二话。” “陈兄弟当真是爽快人,哥哥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那哥哥就先让账房出账了。”说着罗万财唤来折货(当铺内负责物品保管标记的人)取走物品,等票台对过后就能送来银子,这当口三人闲聊了起来,罗万财想起了什么,对鬼脸道士问道:“陈兄弟你可听说过绝字营?” “是京城近日组建的那个绝字营?”鬼脸道士疑惑道。 “正是,哥哥因为最近铺子生意不好,怀疑是绝字营给蘑菇门的人都引了去,所以特意差人进京探探耳风,这一打探不要紧,倒让我知道了个天大的消息。” “哦?”鬼脸道士和罗老七听到有关绝字营的事情都是神情一振,忙问道:“是何消息?” 罗万财压低了几分声音,回道:“据说绝字营已经组建完成,统领是个批命判官的传人,营内还吸纳了数位蘑菇门好手,正准备谋划盗发北魏的那座护国盘龙寺!” 第二十三章 护国盘龙寺 对于北魏的护国盘龙寺,鬼脸道士只是略有耳闻,听说那座庙宇建于十多年前,落成后香火鼎盛,乃是北魏地界内最大最壮观的一座寺庙,不过护国盘龙寺又不是座陵寝,绝字营去盗那里是为何? 罗万财听后摇头回道:“护国盘龙寺明面上只是一座寺庙,但内里其实另有乾坤,兄弟且听哥哥与你娓娓道来。” 在刘宋王朝刚建立之初,因为武帝刘裕文韬武略盖世之才,其打下的版图要比现在大的多,而形成今日这个胡马窥江的局面,还得从元嘉二十七年的那场悬瓠之战说起。 那一年北魏刚刚统一黄河以北,战马铁蹄不禁开始向黄河以南深入,而刘宋经过文帝“元嘉之治”的三十年修生养息,国力也是最鼎盛的时候,两个全盛的国家就在这一年,爆发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交战地点就在黄河北岸的悬瓠城。 大战之初北魏太武帝亲率步骑大军十余万来攻,刘宋王朝悬瓠城守将陈宪将军坚守不退,魏军尸首堆积将有城高,可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敌军能摸上悬瓠城头。之后文帝水陆两路大军北上驰援,魏军又不断派兵南下,双方就在悬瓠城外的平原来回鏖战,大战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年,死去的将士多以万计,不过最后还是刘宋王朝失败而告终,悬瓠城也在坚守了一年之后,落入了北魏人的手里。 这一战刘宋虽然只丢了一个悬瓠城,但影响十分深远,几十万的宋朝将士战死在黄河北岸,也让刘宋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了与北魏抗衡的军力,于是以后数年,黄河以北的城据关险尽数被魏军占去,渐渐就形成了今日这般“犹俱冬至三尺寒,胡马铁蹄下江南”的局面。 当时悬瓠城被魏军占去后,城外的平原尸体堆积的如一座大山,其中不仅有汉人、鲜卑人,还有北魏俘虏的羌、氐等族的马前卒,如此多的尸首混在一起根本无从甄别,只能找个地方草草埋了,于是魏军就在平原东侧的山根附近想挖出一个大坑用来埋尸,这一挖不要紧,直接把山给挖通了,然后就在山里面发现了座古墓来。 “古墓?”鬼脸老道两眼一亮,这是聊到自己专业了,罗万财点头回道:“确实是座古墓,而且很邪性。” 罗万财继续说道,魏军在挖出山中古墓后,以胡人的土匪秉性自然是争先进去哄抢东西,可刚打开墓门,就从墓道中冒出浓浓的黑雾,那黑雾好似有生命一般逢人便追,离得近的只要肌肤碰到黑雾,登时就七窍流血而亡,魏军见了这般景象纷纷吓得四散而逃,尽管如此最后一清点人数还是死了几百人。 那黑雾一直冒了数日方才散尽,可经过这一番变故,部队将领也再没敢让人进去,把这事报给了朝廷后就把墓门又给封死了。 奏章递到朝廷后,若搁在以往这都属于到不了皇帝手中的屁事,但死了几百个士兵后通政使也不敢轻视,规规矩矩给奏章呈给了皇帝,偏偏北魏的当朝皇帝拓跋焘十分爱好玄幻奇术,听到这种古墓异相便立即派了两位御用术士前去查看,这两个术士去了以后看出什么名堂我们不知道,但自从那以后这片地方就开始大兴土木,一直到北魏的和平二年,这座气势恢宏的护国盘龙寺便彻底完工。 听到这鬼脸道士沉吟道:“看来正如哥哥所言,护国盘龙寺底下确有猫腻,不过这和刘宋王朝有何干系,值得刚刚组建的绝字营前去犯险。” “哥哥派去的探子只说好像与什么风水国运有关,详细原因也不清楚,兄弟精熟堪舆风水,可能窥透一二?” “小弟这三脚猫功夫哪敢妄称精熟二字。”鬼脸道士顿了顿,又道:“不过哥哥说起风水还有国运,小弟倒想起一些事情来。” 天下山川大势,总共有三条主龙龙脉,北为“金山”,主柔然、北凉国运,整体山势北宽南窄似一把锥子刺向中原,山脉内地势错杂高峰林立,如同万马奔腾的“杀龙脉”,所以那两国多兵戈,尚武德,只可惜万马虽烈却群龙无首,近些年也成不了气候,不过若是哪日遇到强人伏龙,必定会是中原的大祸。另一条大脉位于东北方向的“太山”,主勿吉、契丹、高句丽的气运,这条龙脉行若游龙、势若渡海,也是条侵犯中原的杀龙,不过那片土地比北方更乱,几百年间只怕也难有作为。最后一条就是华夏大地的“万山之祖,龙脉之源”的昆仑山了,昆仑山是汉族的主命龙脉,这条干脉自昆仑起,支脉叶脉遍布中原各地,那些大小各异的脉络交错在一起,就构成了中华大地的这幅群龙百相图,说到这鬼脸道士问道:“听到这哥哥你可能会想,为何东西北各有一条大脉,却唯独南方没有?” 罗万财点点头,问道:“莫不是猫腻就在南龙?” 鬼脸道士故作高深道:“不假,南龙干脉其实一直都在,而且还有两条,江湖上大多学艺不精之人只能看到那条明脉,就是在秦时让始皇帝给斩断了的那条,他为了皇权稳固,当时亲自命人去岭南凿山,给龙脊就此斩断,所以南龙这条明脉算是彻底废了,但另一条隐脉却安然无恙。” 南龙隐脉北起秦岭,南至扬州,龙首穴井就在金陵城下,这刘宋的气运皆是从这条龙脉而来,而北魏的拓跋氏在当年沉尸的意外中定然也发现了这条龙脉,于是在那里大兴土木,明面上是要建庙宇,暗地里可能正在使某些手段,去断这条隐龙的龙脉。 “原来如此。”罗万财神色恍然,说道:“听陈兄弟一番剖析,真如拨云见日,和我门内那些个二流子探子简直天上地下。” 鬼脸道士摆手道:“这都是小弟凭空猜测的,未必就能作得准数,不过哥哥无故说起此事,是因为有何缘由?” “倒没许多原因,只因合万门下分支五圣神差有一人将要参与此次喇嘛,哥哥难免就上了点心,而且听那伙计说,当时北魏发现的古墓似乎并没有发掘,里头的珍宝都还原封不动放在里面,哥哥这人嘛,听到宝贝就这模样,呵呵呵。” 鬼脸道士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却暗暗思忖道:怪不得奸商把消息无缘无故透露给我,原来目的在这等着,那五圣神差的人是跟着绝字营倒斗的,墓中金银肯定无权分配,罗万财纵是眼馋也无能为力,之所以把消息透露给自己,不就是想贫道提前劫了这趟喇嘛么?反正摸出来的金银最后还得到他这里出手,风险都让自己趟了,奸商待在家里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二十四章 何四娘 鬼脸道士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神色照旧,口中喃喃说道:“满斗的宝贝,莫说是哥哥,搁谁都会心动。”他假意顺着罗万财话头言语,既表明了自己想法,又没应的直白,这都是江湖上一些个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其实各自内心早就算盘打的劈啪响,鬼脸道士说完后不愿再多聊此话题,就想以打听公主府的黑衣人为由岔开话头,他说道:“小弟这次来还有件要紧事相求,哥哥广结善缘人脉极广,不知可否向你打听个人?” “何人?说来听听。” 鬼脸道士想了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描述那妇人,罗老七在旁见了插口道:“一个长了痣的骚娘们。” 罗万财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哈哈,我这本家兄弟说话可真直爽,只是江湖上有几个娘们不骚的,长痣的也不在少数,单凭这两点实难猜测,再有没有更详细的样貌特征了?” 鬼脸道士回道:“具体相貌我二人不曾见过,只知那痣是颗长在眼角的美人痣,妇人约莫三十年纪,长得妖媚撩人,而且好像和今乐府有些关系。” “今乐府?”罗万财眉头一皱,问道:“陈兄弟,哥哥能先问问你,此人与你有何恩怨么?” 鬼脸道士当然不能实话托出,只得编了个此人在客栈迷晕二人窃财的理由,罗万财听后说道:“之所以问你原因,是因为哥哥真就想起了一个人,脸还不生,在这间屋子里还见过,你说的怕不是今乐府的何四娘吧?”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听到正主名字,俱是挺了挺身子,罗万财继续说道:“从陈兄弟话语中描述看,十之八九就是何四娘,她虽然只来过罗记典当一次,但哥哥对她的印象却非常深,那双眼睛的确能给人魂儿撩走。” “哥哥可知这个何四娘的底细?”鬼脸道士忙问道。 罗万财笑道:“可能也就兄弟你整日忙着摸鱼,才不知道何四娘的名头,她可是五年前百戏门的花魁,当时说的‘广陵蔷薇’指的就是何四娘。” 罗万财双手环胸靠到椅背上,缓缓说道:“百戏门当时是广陵城的杂艺招牌,不止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就是达官贵人也都喜欢的不得了,特别是戏门里有个唱戏的头牌何四娘,靠着娇艳的相貌、妩媚的风姿声名远播,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也时常会听到她的名字,只是好景不长,五年前竟陵王刘诞造反,失败后整个广陵城都被屠了个干净,百戏门也自此惨遭灭门。” “既然戏班子都被灭了门,那这个何四娘?” “我听江湖传言,那几日何四娘正巧不在广陵城内,侥幸逃过一劫,但班子没了她也就没了着落,而且她的长相又太招摇,只能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至此销声匿迹了段时间,而就在半年前,这人不知何种原因忽然进了今乐府开始倒起了斗,那次来铺子也是出手明器,但也仅仅只来过一次,兄弟你若寻的真是何四娘江州也算来着了,因为今乐府的堂口就在城内西市烟柳巷,门中掌事齐老太常年居于府中,有何恩怨大可前去登门质问,想来她一个蘑菇门内老元良,也不会不讲情理。” “原来今乐府的堂口竟在此城内。”鬼脸道士闻言说道:“那确实得去走上一遭了,小弟闯荡江湖,断没有吃哑巴亏的道理,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就先歇息一晚等明日再去登府。” 罗万财点点头,这时票台送来了银子,鬼脸道士看也没看直接揣进了怀里,口中说道:“那小弟也不叨扰哥哥了,就先行回客栈休息,等改日再来造访。” 两人从罗记典当出来后,等拐过街角,鬼脸道士便急忙拉着罗老七往西市而去,罗老七不解道:“道长不是准备先找客栈歇息,等明日再去登府么?” “登个屁!”鬼脸道士回头张望了下,然后说道:“罗万财一介奸商,他懂什么江湖恩怨,你我在公主府的遭遇岂是能拿到台面上争论的,如若那娘们真是今乐府的何四娘,万一齐老太护犊子怎么办?我们两个逃犯大闹今乐府?” “怎么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那道长说咋办?” “依贫道看,就得缺德着办。” 罗老七眉目一挑:“哎?此话怎讲?这事洒家可熟。” “那夜公主府的黑衣人是个用香高手,后来客栈掌柜的也证实了这点,既然此人谙熟焚香迷药,那她的住处定会异香扑鼻,贫道看不如现在就去齐府外围踩踩盘子,然后夜潜今乐府,找着地方后一把火了事,省着再生枝节。” “放火?那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鬼脸道士白了罗老七一眼:“她在公主府嫁祸于你的时候可没想着缺德二字,我们莫要妇人心肠,一把火烧不死也权当给她个警告了,然后结果不论怎样,我们都得连夜离了江州城,贫道担忧罗万财那边会有猫腻。” 罗老七闻言疑道:“罗万财那边会有啥猫腻?” “你还真是万事不过脑。”鬼脸道士说道:“方才在当铺里的谈论,罗万财对于京城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但却绝口不提你我被通缉的事情,你觉得我们夜逃公主府,刘楚玉还死了,继而景宁陵又被盗,朝廷可能会不批捕我们么?” “道长会不会多虑了,兴许他真不知情呢。” 鬼脸道士摇头否定道:“贫道感觉他不仅知道,还知道的很详细,从他莫名其妙告诉我们绝字营的统领是批命判官的传人,那时贫道就有些怀疑了,我猜他是因为一些原因刻意隐瞒了,这些奸商无利不起早,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在等我们。” 罗老七眨巴眨巴眼,不知该如何回答,鬼脸道士摆摆手,说道:“或许是贫道多疑了,但你我现在的身份,小心总无大错,我们现在就去烟柳巷,趁着天还没黑摸好门路。” 打定了主意两人就不再多言,齐府并不难找,在烟柳巷尽头一座深宅大院便是。说到齐府的掌事齐老太,此人在盗门内可是大有来头,江湖中传言齐老太已经年过百岁,是当年最早那批入蘑菇门的亟灵姑娘唯一在世的,属于开派祖师爷,齐老太一生下斗无数,见闻远非常人可比,据说在今乐府里有本《探陵志》,就是齐老太将一生所学所见汇总著成的,堪称盗墓的百科全书,今乐府也靠着这本奇书,跻身为撼陵谱第五的一方大派。 齐老太如今年岁已高早就不再下斗,常年坐镇齐府居宅指挥,鬼脸道士特意嘱咐罗老七晚上千万要避开正房,因为齐府的院墙虽然不高,想翻墙进府难不倒二人,但还是离齐老太的住所远点为好,到了这个岁数的人都快成仙了,保不齐会生出点岔子,还有就是多买些火油,别等到晚上火刚起,被人一泡尿泚灭了就有意思了。 两人商议妥当后不怀好意的出了烟柳巷,他们身上一些必要的物件,比如飞鹰锁火折子都丢在了景宁陵,于是在城中又采购了一番,顺带买好了火油,等出了杂货铺,此时日头刚刚落山,鬼脸道士见罗老七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心知是到饭点了,就在巷子口找了家酒馆,准备吃些酒食顺便熬到夜里行动时再走。 酒馆不大,仅有六七张桌子,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捡里头角落的位置坐定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就坐满了食客。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从景宁陵出来后,一路奔波赶路,十日来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今天正好把明器出手了,索性就吃顿好的。鬼脸道士把罗万财给的货款从怀中掏出来,里头有两块金饼还有两贯四铢钱,这四铢钱是南朝最常见的流通货币,乃是被鬼脸道士二人盗发的景宁陵正主刘骏所铸,因铸于孝建元年,所以又叫“孝建四铢”,铜币正面为“孝建”二字,背文为“四铢”,用薤叶书体浇铸而成,一文四铢在当朝大约可买三两大米,一贯为千文,而白银换成四铢钱是按照一两换一贯,黄金一两换白银十两,那两枚金饼俱是二两重量,换成四铢钱就是二十贯,罗万财给的价格确实不高,但也足够二人衣食无忧一阵子了,像今夜这顿四菜一汤的酒食,也无非二百多文钱罢了。 鬼脸道士因为一路都是花的罗老七那点碎银,就把两枚金饼都丢给了罗老七,说道:“这钱留与你,铜板贫道揣着以备开销。”他虽爱财,却真心实意给罗老七当成自家人,从来不会计较分毫,哪知罗老七也坚决不要,推辞道:“洒家没婆娘没家业,要那许多钱作甚,还是道长你留着,以后发大财了再分赃也不迟。” “他奶奶的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都不是味儿,扯个屁的分赃。”鬼脸道士也不过多废话,扔给罗老七一枚:“就当分开揣保险些吧,前些日子差点光腚跑路的教训可不能忘。” 第二十五章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饭菜一会儿就上齐了,鬼脸道士为了不耽误晚间行动,只给罗老七要了一坛子“俏迎春”,这是种江南特有的酒,用迎春花瓣加进酒浆中酿制而成,口感爽适微甘,因为迎春花正在当季,所以是各个酒家卖的最火的酒,最为主要的是此酒度数不高,像鬼脸道士这种酒量的喝个一两坛都没事,给罗老七来一坛全当解渴了,定然不会酒醉误了正事。 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屋内的食客仅剩下这一桌,鬼脸道士无意间瞥见店家神色不悦,就起身跟店家询问了下时辰,得知已过亥时,心知人家是要打烊了,于是结了钱银,和罗老七出了酒馆。 这个时辰街上早就没了行人,新皇刘子业即位后虽然废止了宵禁令,但人们长久以来养成的作息轻易没法更改,整个江州城除了花楼还亮着灯火,其余各处均是漆黑一片,只留下天边一轮升起的明月,照的城郭巍巍、屋瓦叠叠。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找了个胡同换上夜行衣,按照白天踩好的路线来到齐府门前,这里从傍晚开始,鬼脸道士观察了一炷香的时辰也不见有人进出,此时更是大门紧闭,府中没有半点声息,看来里头的人多半都已睡了,鬼脸道士对罗老七一摆头,两人拐到府宅东南角,也不用飞鹰锁助力,踩着墙砖底座稍加用力,就攀上了一丈多高的府墙。 齐府的大致格局分为前院、内院和后院,正门进去后是面影壁,拐过屏门就是前院,其中依着正面府墙而建的是排座房,从前院向后,先进垂花门,如果直走便是内院,内院尽头就是正房,不用说肯定是齐老太的居所,若从垂花门向左或是向右沿着游廊可直达东西两面厢房,鬼脸道士二人白天踩盘子时发现齐府的面积不小,丝毫不亚于些个富商官员的府宅,两侧厢房都有七八间规模,那里应该就是亟灵姑娘们起居的所在,至于正房后面的后院罩房,多是下人住的,这里不多赘述。 投机倒把二人组翻上府墙后先是张望了番,前院与内院果然灯烛俱灭,但后院隐约还亮着盏烛火,见状罗老七伸手指了指后院,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低声道:“莫要管后边,贫道先去厢房查看,你在此处居高戒备。” 鬼脸道士二人这次来,想找何四娘主要还是靠着焚香的线索,但罗老七常年酗酒,味觉嗅觉都不如常人,比起鬼脸道士这种狗鼻子就相差更远了,而且论轻功鬼脸道士也要强上许多,不打架时这些偷鸡摸狗的事还是交给他较为稳妥。 说完鬼脸道士就踩着府墙蹑手蹑脚往内院绕去,过了影壁翻过耳房就到了东厢房屋顶,他掏出飞鹰锁勾住屋顶翘角,顺进内院后就把绳索留在原地,如此若有意外也能留个撤退的门路,然后走上台阶去找何四娘的踪迹。 鬼脸道士来到窗前刚准备贴近了嗅一嗅,忽然鼻间闻到股奇怪的味道,绝不是焚香那种淡淡的香味,而是药草味混着股硫磺的臭味,这味道别人不敢说,鬼脸道士可太熟悉了,他在青云观基本天天都能闻到这个味道,忍不住心里疑惑道:这府里难不成还有人炼丹? 鬼脸道士虽然不清楚何四娘所用焚香制成的原理,但想来也不会是依着炼丹的工序而来吧?这味道分明就是当年张天师丹室里时不时传出来的,有时再放些水银那味道辣的都呛嗓子,若是焚香也这么个造法,那人不得都迷晕乎了么? 鬼脸道士赶忙沿着东厢房一道嗅了嗅,这气味并不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他又轻脚走到西厢房,最后发现这股子气味好像是从正房甚至是后院那边传来的,而内院除了这股子气味再闻不到其他异味了,甚至在窗外细听,厢房内就连人的喘息声都没有,这两侧厢房好像并没有人居住。 鬼脸道士好奇心起,顺着绳索爬上屋顶,给罗老七打个过来的手势,等罗老七来后,鬼脸道士悄声道:“内院好像没人,贫道闻着后院像是有股子炼丹的味道,不如去瞧瞧有何名堂。” “炼丹?”罗老七鼻子用力闻了闻,显然也没闻出什么,不禁奇道:“这里又不是道观炼的哪门子丹?炼丹是个什么屌味儿?” “比你屌那味儿强不了多少。”鬼脸道士收起飞鹰锁,说道:“贫道也摸不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先把遮面戴上,免的再着了道了。” 齐府内的正房也是门窗紧闭不见人声,两人就直接越过正房,从一旁的过厅往后院摸去,刚拐过墙角,就见罩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口,鬼脸道士吓的急忙缩了回来,对罗老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罗老七调头往内院走。 回到内院后鬼脸道士说道:“是岩山客栈遇到的那两个黑衣人,这府里果然不对劲,大晚上他们守着后罩房作甚?” “炼丹呗。”罗老七不屑道:“怕他爷爷来抢了仙丹吃,道长我们杀过去?” “你虎啊杀过去干嘛,真有仙丹给你抢?青云观张天师炼了一辈子丹,除了落下身肺痨再屌毛没看着,你还真信这个。”鬼脸道士指了指屋顶:“我们从那上去,瞧瞧罩房里究竟有什么再作打算。” 片刻后,两人就顺着府墙绕到了罩房屋顶,鬼脸道士小心揭开一片屋瓦,屋内的情形登时映入眼帘——只见屋内正中真就摆放着一座丹炉,炉火正旺,一个体态佝偻的老人坐在炉前,时不时向炉底添些柴火,因为鬼脸道士身处屋顶看不清老人样貌,只能望见老人那一头如银河泄背的白发,隐隐竟有月华光泽,看来此人岁数真是不小了,少说也已过期颐,应该就是今乐府的掌事齐老太无误。 在屋内东北角还放着把椅子,上头捆坐着一个妇人,罗老七望见了险些失声喊出来,鬼脸道士急忙看了看罗老七,后者点点头,表示这人正是那夜在公主府坑害二人的黑衣人。 鬼脸道士点点头,他娘的绕了小半个江南可算给你逮着了,这时屋内的齐老太开口说道:“你明知身上有蝴蝶蛊,还敢抗命潜逃,难道真以为能逃出老身的手掌心?” 何四娘被捆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妾身不过是去替姐妹报了仇,何来抗命一说?” “报仇之后呢?”齐老太把手中木柴扔进火堆,起身踱步走向何四娘,口中说道:“老身活了百年,什么尔虞我诈没经历过,小妮子你刚到今乐府半载,就敢跟老身耍滑头了?” 何四娘别过头,口中不再言语,齐老太冷笑一声,继续道:“让你们下斗寻药,那是造福整个今乐府的大事,可你们倒好,一个个不知好歹千方百计想要逃,最后不还得哭着喊着回来求解药?” “什么造福今乐府的大事,不过是满足你自己想长生不老的私心罢了。”何四娘看向齐老太,恨恨道:“但你要知道,姑娘们不是你的奴隶,寿数亦是天定,想逆天改命,别痴人做梦了!” 啪!齐老太一巴掌掴向何四娘:“说话注意,小心你的舌头。”齐老太转过身,又走到丹炉旁边,说道:“你既然如此不信长生术,那为何要守着秘密不放?一个消息换你一条命,岂不公平?” “何四娘可不是初入江湖的攒子(愣头青),秘密说出去了还有命活?” “那你就把神仙洞府的消息撒到江湖上?!”齐老太目露凶光:“你以为消息抖出去江湖人就会保你一条命?那就太天真了!你是想搬山或是阴阳真君那群妖道来救你,还是绝字营那些新兵愣子?老身告诉你命在老身手里,要你死不过须臾之间,识相的就快把古墓位置说出来,不然蝴蝶蛊的滋味就不用老身多说了吧?” 听到这,鬼脸道士心里总算有了眉目,看来这齐老太不知何时迷上了长生邪术,府内的亟灵姑娘们都被她下了蛊毒,四处差遣寻找丹药,而何四娘似乎有着一座古墓的线索,那里正好有齐老太梦寐以求的东西,于是逃身不成的何四娘就以此作为筹码,想和齐老太换回自由身,但为了稳妥起见,提前又把消息放到了江湖上,听齐老太话中所言,搬山道人与阴阳真君似乎也在寻找这座古墓,甚至新建立的绝字营都掺和其中,如此就拉上了数个盗门同行作为靠背,让齐老太行事时须得考虑到树敌的后果。 鬼脸道士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了起来,是什么样的一座古墓会让这么多门派惦记,连绝字营都不例外,墓里不会真有什么劳什子丹药吧?搬山道人和阴阳真君他了解,都是出身道家,对丹药感兴趣自然在情理之中,可绝字营刚成立的一派官盗,正处在下斗立威的阶段,怎么也掺和进这里来了,白日在罗记典当罗万财不是说过,近日绝字营要对护国盘龙寺下手么?难道这座古墓和护国盘龙寺有关? 鬼脸道士嗅到了投机倒把的味道,这时罗老七有些耐不住了,来时明明说的放火报仇,怎么人都找到了,却还撅着屁股在这偷听半天,想着伸手捅了捅鬼脸道士,挤眉弄眼表示出了不解。 鬼脸道士贴着罗老七耳朵悄声说道:“这古墓大有玄机,待会看我眼色行事,说不定你我要救出这娘们。” 第二十六章 活阎罗 屋子里的齐老太与何四娘一时间陷入了僵局,齐老太这会儿又坐回了椅子上,手在袖间掏出了个拇指大的玉瓶,举起来晃了晃对何四娘说道:“这就是蝴蝶蛊的解药,老身大可以先与你喂下,只要你能说出神仙洞府的下落,不然今夜老身走后,一把火烧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一座宅子了。” “妾身手脚都被捆着,就算给了解药不还是任你摆布?既然门外有督使守着,何不给妾身的绳子也给解开,难道妾身这三脚猫功夫还能在齐老太眼皮底下逃了不成?” “你武艺虽然一般,但用香的手段却不得不防,老身劝你莫要得寸进尺,给了活路就要珍惜,你也知道老身只对那个秘密感兴趣,就算你活着把秘密带出去了老身也不怕,因为那地方不是寻常人想去就能去的。” 何四娘闻言不禁沉默了下来,齐老太说的确实不错,凭自己的这身本事恐怕神仙洞府的门都进不去,除非有撼陵谱上排行前几的大派元良相助才行,可那些人都是各派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说一句话就算是在盗门之中都有几分力度,又如何会为自己所用?想着就有些动心,毕竟蝴蝶蛊的滋味她可是亲身经历过,那蛊毒一经发作,浑身似有无数虫蚁在皮肤里面乱爬,奇痒中还带着钻心的疼痛,如果没有解药,整个人恨不得用指甲把皮肉都挠下来,今乐府中就有过一位亟灵姑娘自己活生生给自己抓死了,也是自打那次过后,门内的姑娘们再也不敢对齐老太的命令违抗半分。 与此同时,鬼脸道士也在屋顶上不断盘算着局势,齐老太似乎是担心何四娘散出去的消息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准备今夜就要撤离江州城,怪不得先前在内院没见到半分人迹,多半府里的人提前都撤走了,只剩下齐老太和两位督使在审讯何四娘,可笑的是看何四娘的样子像是信了齐老太的话,片刻过后就会把那个什么神仙洞府的消息抖落出去。 鬼脸道士打定了主意要掺和一脚,如此自然不能让何四娘把秘密说出去,他看了看屋内格局,除了正门和雕窗,在屋子北墙还有扇后窗,齐老太可能是为了炼丹通风的原因,把前后窗都给打开了,后窗外面就是道窄胡同,两头堆满了箱货,平日根本不通行人,所以齐老太窗户开的也没太多顾虑,如此就方便了鬼脸道士,他觉得要出手就在此刻,于是拍了拍罗老七,伸手指向正门方向,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紧接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内,罗老七会意,两人立马掏出飞鹰锁勾住屋顶正脊,相互点了点头后,一前一后从屋顶飞跃而下。 鬼脸道士找准了后窗位置,身子将要落到窗前时伸脚在后头的墙上一蹬,整个身子借力直接窜进窗内,这当口罗老七已经和两名黑衣督使交上了手,齐老太与何四娘都被门外的响动吸引过去,等转过头鬼脸道士已到了跟前,右手早将龙鸣刀握正,照着齐老太面门就捅了过去。 齐老太年已过百,但反应奇快,电光火石间身子直接向后仰倒,躲过了近在咫尺的一刀,鬼脸道士见状嘴角却一咧,左手瞬间给齐老太手中的玉瓶夺了过去,然后左腕一番,只听机括声登时作响。 齐老太神色大变,仰倒在地后急忙左脚一提椅背,那椅子都是柚木所制,坚固异常,果然三枚弩钉当当当都钉在了椅背之上,齐老太躲过一劫,身子更是不停,双手一拍地面站起身,右脚照着未落地的椅子猛地一踹,将椅子踹向鬼脸道士下盘。 鬼脸道士没先到齐老太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哪里有百岁老人的垂暮之态,当下不敢怠慢,闪身躲过椅子,同时右手一拍左腕机括,又要三发弩钉齐射而出。 齐老太这时已经从袖间抖落出了一条长绫,赶在鬼脸道士出手之前照着其面门甩了过去,口中怒喝道:“哪里来的空子(不懂江湖事理之人),敢夜闯今乐府!” 鬼脸道士看到那长绫来势不善,隐隐还泛着银光,心知这定然不是普通料子,多半在四周缀着锋利的钢片,若是被划上一下,这脸更没法看了,急忙后仰躲了过去,左脚顺道借势而起,把长绫向上踢开,嘴上也不闲着,回道:“贫道乃堂堂发丘天官是也。” “呸!吠吠小犬还敢冒充天官!”齐老太收回缀锋长绫,说道:“你到底是搬山道人还是阴阳真君?夜闯今乐府究竟为何!”她听鬼脸道士以贫道自称,不禁怀疑是这两派道家分支来人截胡了,说着瞥了何四娘一眼,眸子中杀意顿现。 鬼脸道士见齐老太神色就知她心中所想,左脚下意识往何四娘方向挪了下角度,口中说道:“贫道是谁你不用知道,只知今夜这娘们贫道救定了。” 齐老太冷笑一声,说道:“想救人你也得有那本事…”话音未落,就听嘭的一声,正门被一团黑影撞了个粉碎,那黑影正是门外的一个黑衣督使,人在半空直直砸向地面,接着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之后罗老七从门外走了进来,瞥了眼地上已经咽气的督使,嘁了一声,不屑道:“奶奶的这俩也太不抗揍了。” 齐老太与何四娘齐齐变色,今乐府的督使虽然年轻,但武功都还算不错,像何四娘的身手,如果不靠焚香迷药那些手段,根本没法在两个督使的夹击下走过十合,谁知道这个壮汉眨眼功夫就了结了一人性命,门外那个不用看也知道是何下场了,齐老太暗叹这壮汉的武功得恐怖到什么地步,如果只是那个歪脸道士自己还有五分胜算,但再加上这个魁梧汉子,恐怕五个自己也不够打的。 鬼脸道士在一旁瞧见二人模样,心里不禁冷笑道:罗老七当年可是凉川一带的卸岭盗魁,在绿林道上也有个活阎罗的名号,身手武艺岂是蘑菇门中这些翻鱼摸尸的能比的,嘴上对着齐老太嘲讽道:“现在你觉得贫道有没有本事拿人了?” 第二十七章 攒馆审讯 齐老太算计了番屋内形势,想以一敌二硬碰硬,自己没有半分胜算,若是要逃,那歪脸道士堵在自己左前方,精壮汉子守在左后方,两人一前一后挡住了正面大门和后窗进退的门户,唯一的路径只有右后方正面的雕窗,但是精壮汉子离雕窗的距离和自己差不多,此人武艺深不见底,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恐怕也似登天般难,想着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老身还是托大了,没想到蘑菇门内还有这等身手之人,看来今夜这个跟头是栽定了。” “不仅仅是栽个跟头那么简单吧?”鬼脸道士转了转龙鸣刀:“你已岁过期颐,却还奴役门中姑娘四处求丹访道,妄图不死久生,真是年老不知天命、权高不思兼善,贫道看你也活的够久了,不如就在今夜…” “等等!”齐老太急忙摆手说道:“老身处境心中自知,但事已至此,何不报上名号,也好让老身死的明白。”说着转过身,对罗老七说道:“好汉武艺高深莫测,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鬼脸道士看了看罗老七的遮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面门,奶奶的怪不得只对罗老七说此话,原来自己的遮面不知何时松落了,正套在脖子上,相貌早被齐老太看了去,她肯定也是没见过自己这号人物,所以不禁出口询问,罗老七这时见齐老太发问,又看鬼脸道士早已漏了脸,还以为他是故意如此,便一把扯掉遮面,大大咧咧道:“老东西你可听过绿林道活阎罗的名号?” 被捆在角落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四娘在看到罗老七相貌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失声惊呼道:“公主府的淫贼!”她最开始见有人来救,与齐老太一样都以为是搬山道人或是阴阳真君的人手,等鬼脸道士在打斗中掉落了遮面,再到罗老七进屋,她依旧没有认出二人来,毕竟那夜公主府他二人都穿的人模狗样,和今日简直天差地别,直到罗老七露了脸,何四娘才算彻底看清了来人,心里本来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恐惧替代,这两个淫贼在公主府可是被自己栽了个谋杀皇亲的罪名,今夜进府劫人,用脚后跟想就知道不是来救自己的,本来以为要逃出狼窟了,哪知道恶虎就等在了门口,想着身子都有些哆嗦了,颤声道:“你、你二人要…” “嘿嘿!”鬼脸道士看着何四娘笑道:“认出爷爷了?别着急,一会儿我们慢慢叙旧。” 齐老太在听到罗老七的名号后,心中亦是大骇,她在盗门中摸爬滚打了一生,如何没听过那个杀人如麻的岭西罗老七,传说此人生性残暴又兼武艺高强,在凉川一带就是官家军队都敢碰上一碰,不过听说此人头些年死在了寨子中的夺权火并中,怎的忽然又在蘑菇门内出现了?齐老太想到这心中一动,这人如若真是罗老七,说不上自己还有几分活路,据说罗老七练的是身达摩拳,刚猛有余而巧劲不足,硬碰硬下罕有敌手,但脚底下的功夫就差了几分,她脑中飞速计较开来,然后看到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言语的一瞬间,登时窜步上前,照着丹炉就是一脚,丹炉翻滚着直朝何四娘而去,然后齐老太借着脚上力道回过身,手中长绫直取罗老七胯下命门。 鬼脸道士神色陡变,骂了句“妖婆子安敢!”,三步并作两步扑向何四娘,在丹炉滚过来的刹那将其扑离了险境,罗老七那边也没想到齐老太猝然出手,偏偏长绫射来的角度又极为缺德,自己跳也不是蹲也不是,只得踉跄着向斜后方歪倒,齐老太瞅准了这个间隙,收回缀锋长绫就奔向正面雕窗,然后一个鱼跃破窗而出,鬼脸道士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罗老七撂下句“看好这娘们!”之后就立马追了出去。 这时屋内歪倒的丹炉裹着滚烫的丹药还有柴火洒了一地,因为里头混着硫磺等物,碰着木质家具立马就着,只片刻火势就有些控制不住的苗头,最近的已经要够着何四娘的脚了。何四娘倒在地上,不断挣扎着想摆脱身上的绳子,罗老七见状走过去将其连人带椅子往门口拎去,何四娘吊在半空挣扎的更甚,比起满地的火焰,她更害怕眼前的这个淫贼,口中甚至高声呼喊道:“救命啊!这里有淫贼!” 罗老七听的很是闹心,手上加力直接把何四娘扔向了门口,何四娘惊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身下的椅子也被摔的散了架,何四娘一愣神,发现身上的绳子松了后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爬起身就要跑,罗老七这时已站到了她身后,口中戏笑道:“浪蹄子还想跑?!”手在何四娘后脖梗一砍,何四娘登时就昏了过去。 罗老七弄晕何四娘后,捡起地上的绳子将其捆猪似的手脚捆了个结实,屋内的火势此时已经要向屋梁蔓延,罗老七赶忙扛起何四娘顺着飞鹰锁爬回了屋顶,刚到屋顶鬼脸道士也从一旁的府墙跳了过来,他看了眼罗老七身上的何四娘,问道:“这娘们怎么了?” 罗老七回道:“吵闹的很,让洒家给打晕了,那老妖婆呢?” 鬼脸道士叹气道:“别说了,老东西跑的倒是快,刚出巷子就跟丢了。”他说着看了看屋内的火势,又道:“反正也得手了,就不要去管老妖婆了,此地不可久留,你我现在就出城!” 鬼脸道士说完就与罗老七背着何四娘往西城门方向赶,等到了城跟下马不停蹄就掏出飞鹰锁攀墙而上,好在江州城外郭上的守备很松懈,只在四面角楼留有卫兵当值,还都是些偷懒耍滑的主,两人毫不费力就攀上了城墙,临走时鬼脸道士回头望了望,只见西市街巷内一片嘈杂,燃起的火光给半个巷子都照亮了,看来今夜在齐府的所做所为又要留下祸头,眼前这片狼藉且不说,就是逃走的齐老太日后肯定也会找上麻烦。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自京城来惹下的麻烦还少吗,要死要活屌朝上,也不差这一哆嗦了,转过身看到罗老七平稳落地后,自己也拽着飞鹰锁附墙而下,然后与罗老七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鬼脸道士二人走后,城墙西南角望楼内,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远远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愣愣出神,他脚边躺着两个生死不明的卫兵,两个人的手都很诡异的掐着自己脖子,在离他们半步远的地上,一截符纸将将燃尽了最后一点光,然后被一阵风吹的四零八落,道士回过神,越过地上的卫兵出了角楼,等再看时,人已经跃到了城内民宅的一座屋顶之上。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那边,自出了城后就沿路向西而行,两人现在急于找个既无人又能落脚的地方好审问何四娘,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人终于在一条岔路的尽头发现了座攒馆。 攒馆是汉末开始兴起的一种停尸的棚子,因为那时军阀四方混战,好多士兵最后都会客死他乡,偏偏汉人讲究个魂归故里,所以就出现了一个职业——背尸人,江湖称之为“扯青儿”,因为尸体都被拿了鹤顶红肌肤乌青,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其实就是走尸人的意思,而攒馆就是用来给扯青儿休息的地方,一般是一座屋子连着个棚子,屋子里有几张床板给人睡觉,棚子里有几具棺材给尸体“睡觉”,平日里攒馆并没有人照看,只是过往的扯青儿落脚时会捎带手修缮一番,不过这个职业仅仅只盛行了一段时间,等到晋朝八王之乱时,整个华夏大地人死的都背不过来了,扯青儿这一行也就渐渐被另一派叫做“移灵人”的行当所取代,实际上这两行做的业务还是那些业务,只不过移灵人会些超度的法术,接了活后会把死者就地找个风水佳穴埋了,只带回衣冠和遗物,也就是说以前得把人背回去,现在揣兜里溜达回去就行了。 鬼脸道士二人遇到的这座攒馆看起来就荒废了很久,停尸的棚子已经塌的不成样子,只露出底下半截棺材,让人还能猜出来以前这里是做什么用处的,停尸棚旁边那屋子保存的倒还行,屋门虽然塌了半扇,但好歹屋顶还在,鬼脸道士点燃火折子随手推开另半扇门,屋子内的情况一目了然,最里头横着摆放着两张破床,床上稀稀拉拉铺着些稻草,另一头靠着墙角有张桌子,上头竟然还有尊姜太公的瓷像,这是巫蛊一门最常拜的神仙,因为姜太公被奉为武神,传说可以辟邪驱鬼,所以归属巫蛊门的扯青儿也会拜姜太公以保平安。 鬼脸道士率先进到屋内,他试了试板床还算结实,就让罗老七给何四娘放到床上,然后指着另外一张床说道:“老七你坐这喘口气,贫道先想想一会儿用什么手段摆弄这个娘们。” “用啥手段?道长不会是想…”罗老七坐到床上直勾勾看着何四娘,说道:“道长你还别说,这娘们长得是真好看哎。” “你以为贫道像你一样净想着龌龊事?我们费劲给她掠来,可不仅仅是报仇那么简单。”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没说错,长得是她妈好看,贫道都有些顶不住了。” 罗老七笑道:“是吧道长?要不趁着这娘们还没醒,咱们给她衣服扒了好好看会儿?嘿嘿嘿…” “嘿嘿嘿…”两人跟个痴汉似的相互笑了笑,鬼脸道士边笑边盯着何四娘,就见其双唇微颤,显然是听到了二人话语,鬼脸道士懒得再逗她,说道:“早知道你醒过来了,还跟那装睡,你若还装,老七做什么贫道可拦不住。” 何四娘闻言只得睁开眼睛,恨恨道:“当真是两个淫贼,你们到底要抓我干什么!” “呦!忘性这么大呢,先前在齐府就认出了我们二人,现在又记不得了?” “你若是为了公主府的事,那就赶快杀了我,那夜刘楚玉就是我杀的,其他事情莫要再多废话,老娘一概不知!” 鬼脸道士笑了笑,说道:“小娘们儿还挺烈,怎么的你想死就死?你是阎王爷家亲戚?贫道现在对公主府的事不感兴趣,只问你一句话,在齐府你们说的神仙洞府,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八章 各怀鬼胎 “原来你们一早就在齐府偷听了。”何四娘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妇人看来也经历过风浪,脸上已没了方才惊慌的神色,缓缓道:“在齐府宁死我都没打算把秘密抖落出去,你二人还与我有仇,觉得有可能从我口中套出话来么?” 鬼脸道士也挨着罗老七坐了下来,说道:“可别说你宁死不屈了,若不是贫道二人出手相救,你早拿秘密换与这个物件了。”言罢手中亮出了个玉瓶,正是从齐老太手中抢来的蝴蝶蛊解药。 何四娘看到解药神色微变,鬼脸道士接着说道:“也不知那蝴蝶蛊发作是何滋味,让你宁肯去死都不想身受一次,要不我们耗上些时日亲眼瞧瞧?” 何四娘抿了抿嘴,心里早将鬼脸道士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面上却无奈道:“你既是来寻仇,直接杀了我多好,何必去掺和其他事情?有些秘密知道了反而容易惹来祸端,况且这是妾身如今仅有的筹码了,说出去了还有活路?” “贫道说要杀你了?”鬼脸道士听到何四娘称呼都改了,隐隐有要服软的迹象,急忙接话道:“公主府一事贫道理清了个大概,当中多是误打误撞的结果,我二人虽然因为你成了朝廷要犯,但贫道混迹江湖可不在乎那个,贫道感兴趣的只有个财字,你只要把那古墓秘密说出来,贫道不仅不杀你,还会立马喂你吃下解药,如若不信,贫道现在就可以指着姜太公神像发誓。” “发誓就不必了,江湖人的誓言太公听了八成都不信,妾身既然已经落入你们手里,逃肯定是逃不掉的,不如就先把解药给我,服下后我立马把古墓位置告诉你们。”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是不是服了解药就有其他心思了?你当贫道是村头憨子呢?” “非是妾身得寸进尺,而是时间真的不多了。”说着用眼睛指了指手腕位置,鬼脸道士见状掀开何四娘衣袖,只见其小臂雪白的肌肤下面,一条暗红色的脉络遍布臂弯,密密麻麻好似在皮肤内寄生着许多细小的虫子,鬼脸道士看的一阵鸡皮疙瘩,赶紧给手缩了回来,何四娘继续说道:“服下解药妾身可以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们,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随你们一同前去神仙洞府,到时候如果能进到墓中,你们尽管取你们的金银,妾身只要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丹药。” “噗!”罗老七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鬼脸道士摇摇头略显无奈,赶紧打开手中玉瓶,捏着何四娘的嘴给解药灌了进去,说道:“和贫道比,论折磨人齐老太就是个娃娃,没了解药也不怕你变卦,还是先喂给你吧,感觉脑子要出问题了。” 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戏笑的神情,不禁有些恼怒,喝下解药后急忙说道:“那里真有丹药,难道你们以为妾身在说笑?” “是不是还住着神仙?门口养条狗,三只眼,来人还能给你唱一曲?” “嘶!”何四娘气道:“那里有个先秦时的炼丹场,里头存放着许多丹药,不然齐老太为何苦苦寻找此地?但我说的丹药不是齐老太痴求的长生丹药,而是解我身上蛊毒的解药。” “你早说啊,贫道还以为你们今乐府都与齐老太一样魔怔了,哎?你身上蛊毒的解药刚才不喝了么?” 何四娘摇摇头:“这个解药服一次只能缓解四十九日,无法根除蛊毒,不然妾身也不至于犯险折回今乐府偷解药,最后被齐老太逮了个正着,而要想彻底逼出蛊虫,须得服下特制的丹药,那座神仙洞府位于蠹虫聚集的烟瘴之地,很多典籍都有过此地巫蛊盛行的记载,妾身推断炼丹所既然建在那里,肯定会有解蛊的丹药,至于齐老太所谓的长生不死药,纯属无稽之谈。” 鬼脸道士点头应道:“对于长生药的看法,你和贫道观点倒是一致,那齐老太倒了一辈子斗,不知见过多少烂成尸骸的真龙天子,临到晚年竟信起了这个,看来活的岁数越大越舍不得死,只是你所求的解药那里也未必会有,如何就敢随同我们两个淫贼前去?” “妾身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是不是淫贼那夜在公主府看得明白,要妾身说你肯定不是。”说着瞥了眼正在昏昏欲睡的罗老七,又道:“而且那地方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去的,既然所求不同,何不协力而为?” 鬼脸道士笑了笑,说道:“你这娘们当真是会算计,要紧的消息半点没透露,就想拉着贫道二人入伙了,你进今乐府之前放出了神仙洞府的消息,想必江湖上不少人正在寻你的下落,而齐老太更是对你虎视眈眈,你急着和我二人绑在一起,不就是贪图老七那身子功夫以护你周全么?” 何四娘被看穿了心思,双颊微红,嘴上却反驳道:“就是没妾身,你二人仇家还少么?而且对于那座古墓,齐老太在齐府中也说过轻易不得进,想必你也听到了,妾身并没有刻意夸大,如何就说妾身会算计了。” “行了!”鬼脸道士伸手打断何四娘:“贫道懒得与你争论,你只消把那古墓的情况说清楚,如何抉择是贫道的事,若真如你所言,贫道自然会带上你一起,我倒要好好听听,是什么样的一座古墓竟然能被称为‘神仙洞府’。” 第二十九章 来龙去脉 “那妾身就不再卖关子了,只希望秘密说出来后,你能信守承诺,莫要做卸磨杀驴的事。” 鬼脸道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何四娘便直入主题道:“这事还得从妾身去公主府的缘由说起。” 当年广陵被屠城,百戏门也惨遭灭门,何四娘因为去了他城演出,侥幸逃过一劫,但百戏门中活下来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人,当时与她同行的还有门中另一个好姐妹,名叫顾九娘。 何四娘与顾九娘都是南下逃荒时的弃婴,走投无路之际被百戏门的班主胖大海收留,那一波姑娘总共十个,名字都是按照岁数排的,但当中唯独何四娘与顾九娘关系最好,进了百戏门后也是相互照应,多少年相处下来已经宛如亲姐妹。 只是两人关系虽然亲近,但性格迥然,何四娘看似举止轻佻喜欢卖弄风骚,但性子沉稳非常,那些舞姿搔首的表象无非是游走在权贵之间谋身的手段罢了,特别是笄簪之后何四娘长得也越发妩媚动人,渐渐成了广陵一带的戏门花魁,每日打交道的男人数不胜数,可谓是看惯了各式男人的丑恶嘴脸,如此更养成了她轻易不与他人交心的习惯。不过顾九娘却不同,她比何四娘小两岁,模样虽然也不差,但是性格极为天真,常常会被那些公子哥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最后甚至被广陵城一个油嘴滑舌的白面书生勾搭了去,何四娘百般劝阻无果后索性就由了她去,于是在戏班子被灭门后,顾九娘便彻底离了火荆门,去跟那书生过日子去了。 顾九娘走后,何四娘也厌倦了兰花门中那些勾心斗角,就投奔了秦州的一位开木匠铺子的旧识,安心做工过起了日子。如此过了四年,期间何四娘与顾九娘常有书信往来,顾九娘信中也没提起过自己的感情生活顺不顺遂,只说她随书生搬到了金陵城,她靠着自己的积蓄开了个面摊度日,对于书生的近况却闭口不谈,字里行间偶尔也会流露出对于曾经戏班子生活的怀念。 何四娘何等聪慧之人,那戏班子过的都是苦日子,何来怀念一说,人逢念旧必是近况不堪,她有心询问,却不想半年多前,顾九娘忽然就断了音讯。 何四娘担忧曾经的姐妹,于是决定立马起程南下,等到了金陵找邻里一打听,登时如遭雷击,原来那书生来到金陵后依旧整日无所事事,全家仅靠着顾九娘的面摊为生,偏偏书生还是个风流成性的主,有了顾九娘也不老实,依旧时常出入烟花柳月之所,这人得瑟大了就掉毛,一日书生在街上摇鸡儿晃蛋蛋时,正巧被山阴公主委派挑选面首的管事看到,书生长得白面俊俏,正是当时刘楚玉喜欢的类型,于是官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扭送到了公主府,从此过上了耕地老牛的生活。 顾九娘得知此事后如何得了,隔日就天真的跑去公主府门前要人,被府兵一顿棍棒打走后还不死心,竟然想计划夜进公主府救人,这人有几分天真就有几分固执,当夜顾九娘就孤身一人进了公主府,她们百戏门的姑娘都有几分轻功底子,想潜进府中不难,可看到书生满脸堆笑搂着刘楚玉接受起来就难了,顾九娘情绪瞬间失控,冲进殿内就哭闹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第二日就被扣上个刺杀皇亲的罪名斩了首,等官兵去抄家时,发现顾九娘的家中连一贯铜钱都没有,整个屋内除了陈被一床,旧裳数件,就仅剩下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收的面摊子。 何四娘说到这眼睛红了起来,鬼脸道士听的也是心生恻隐,叹气道:“真是喜乐专找富家女,风雪偏打苦心人,可悲可叹啊!” 何四娘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当时妾身就发誓,定要杀了刘楚玉这个淫妇给九妹报仇,只是我一人势单力薄,想进公主府并成功刺杀刘楚玉还是太难,若要成事,要么找些帮手,要么须有些助力的手段。” “于是你就去了今乐府?”鬼脸道士问道。 何四娘点点头:“当时妾身四方打探,得知今乐府中有种使迷香的手段,只燃上一支后整个大殿内的人都难逃被迷晕的下场,若能学会再去刺杀刘楚玉岂不易如反掌?” 鬼脸道士想起了那夜公主府的遭遇,不禁撇了撇嘴,说道:“确实是易如反掌,好悬没给我二人也杀了,但刺杀刘楚玉和神仙洞府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在公主府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和刘楚玉没关系,但是和我身上的蛊毒有关系,当时齐老太以使焚香需先服用解药为由,骗我喝下蝴蝶蛊,这蝴蝶蛊确实可以防止迷香药劲,但更主要的作用却是奴役我们,让亟灵姑娘们四处寻找不死药,成全齐老太想长生的美梦。” 齐老太那时候已经魔怔了,满脑子都是炼丹寻药的想法,而她为了安全起见,在每个亟灵姑娘出行时都会派两名督使跟随,这些督使也都是齐老太四处收养的孤儿,从小练习武艺,唯齐老太命令是从。何四娘在知道齐老太的真实目的后,心灰意冷下也没有忘记给顾九娘报仇,一面假意服从齐老太,一面伺机脱身,直到一个月前,何四娘路过秦州,在当时做工的铺子内得到了个让她欣喜不已的消息,那就是神仙洞府的下落,她权衡得失之下毅然决定摆脱督使,打算先去金陵报仇,之后再折回秦州,准备妥当后就去盗发那座古墓,寻找解蛊毒的丹药,以此彻底脱身今乐府。 第三十章 虺王 鬼脸道士闻言疑惑道:“你前边不是说当年做工的是个木匠铺子么?竟能从那里得到神仙洞府的下落?还有神仙洞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绕了一大堆是要急死贫道么?” “别急啊,你不是让我把原委说清楚么?我做工的地方可不是寻常木匠铺子,墨者行会道长可听说过?” “墨家?”鬼脸道士瞬间来了精神:“墨者行会可是撼陵谱排行第十的门派,贫道如何不知,这和墨者行会又扯上关系了?” “关系可大了。”何四娘靠到墙上,说道:“道长既然听过墨者行会,那关于他的来历妾身就不多啰嗦了,只说这一派擅长制造各种奇巧器具,对于墓中的机关销器更是手到擒来,所以在撼陵谱上排了个第十名,但实际情况是自汉朝尊崇儒术开始,墨家就逐渐衰退没落,到了汉中期几乎已经灭绝了,仅剩的数位传人也都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有的做起了木匠老本行,有的靠着手艺捞起了偏门,像我做工那间木匠铺子老板的先辈,就是在乱世中入了蘑菇门,并以墨家鼎盛时期的组织名号作为门派名字,这就是撼陵谱上墨者行会的由来。” 这间木匠铺子的老板叫做孟青遥,老祖宗正是战国时持璜殉城的孟胜,当时墨者行会的首领被称为“巨子”,墨家创始人墨翟就是第一任巨子,而孟青遥的祖先孟胜乃是第三任巨子,后来殉道于阳城,死前将巨子令牌传给了田襄子。 孟家传到了孟青遥这代,倒斗的营生基本也不做了,只在秦州开了间木匠铺子,明面上做些木工生意,暗地里和罗万财一样,收收明器倒手卖给北魏党项,算是一只脚还在盗门中,另一只脚已经踏进金典行当了。 孟青遥的生意做的不小,在秦州一带很有名气,这里面也有做这行当人少的原因,江湖人有什么东西都喜欢在他这里出手。 故事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孟青遥的铺子里来了个中年汉子,穿的普普通通,看模样就是个田间劳苦的乡农,进了铺子也不说江湖切口,直接就询问这里是不是收“东西”。 孟青遥起初还以为这人是来消遣自己的,只照例应付了他几句,但当他把东西一亮出来后,孟青遥脸色立马就变了,赶忙给人请到了内室。 那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方牌,表面颜色虽然有些暗淡,但孟青遥还是一眼就看出是纯金打造的,只是常年浸泡在水中,才会变成如此颜色,孟青遥接过金牌对着上头的雕刻前后打量了番,只见正面的图案是个骑着巨蟒浑身铠甲的将军,手持一柄开山斧,正作杀敌状,而背面是用古籀体纂刻的两行文字,这种字体浑穆而圆活,是秦篆之前陇地最常见的字体,但孟青遥只能分得清字体,其中的意思却不明白,孟青遥隐隐感觉这东西非同小可,于是给中年汉子斟了杯茶,细细打听起这物件的来历。 中年汉子起初并不愿意透露此物出处,但孟青遥只说这是江湖规矩,就算问清了来路一样会保守秘密,并告诉那人方圆数百里,除了自己能收,再没人做此生意了,最后连哄带骗报了个让其险些昏过去的价格,那人激动过后就将这物件的来历和盘托出。 原来这东西只是他在河边捡到的,其人是个猎户,名叫龚不准,因家中排行老二,所以也叫龚老二,龚老二的村子因柳树成荫而得名,唤作“杨柳村”,在村子北面有条河,乃是渭水的支流,名曰“洄水”,常年浪险流急,舟船难渡。就在一个半月前,武都镇至秦州一带发生了场地震,好在此地没有大的城镇,并未酿成大祸,而天灾过后猎户龚老二又照常上山打猎,却惊讶的发现地震过后的洄水竟然改道了,原先的河道仅剩了潺潺的一条溪流,现在莫说舟船难渡,就是个妇人挽个裤腿就淌过去了,而这方金牌,就是龚老二在干涸的河道上发现的。 龚老二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在洄水北岸,有一座马蹄形的山谷,三面高峰环绕,南面正有洄水流过,这个山谷因为北有高崖南有险流,所以常年人际难至,而其中云雾环绕不见真容,当地的百姓中也祖祖辈辈流传着那里头是个神仙墓的传说,如今在河中发现了这块金牌更加深了龚老二对这个说法的认同,并打算改日就进到山谷内一探究竟,若日后再发现什么宝贝,还望掌柜的能一并收了。 孟青遥自然满口应了下来,然后趁着龚老二赚了钱财于城中潇洒之际,当日就启程只身去了杨柳村,他来此地不为别的,只是要印证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想,这里若真如自己所料,那前段时间何四娘来信时所说的蛊毒就有救了。 等到了地方已是傍晚,孟青遥虽然年轻又不下斗,但祖辈留下的学识还在,对于大风水也略懂一些,他站在河道后的半山腰稍一打量对面山谷,就发现此地果真不得了,整个山势形如宝座,原先的洄水于前而过,这在大风水中叫做“君王靠”,是实打实的神仙穴。 孟青遥踩盘子之后就又折身返回了秦州,他断言这里就是陇地一直流传的神仙洞府所在地,而且轻易不会被盗,因为那山谷中弥漫的云雾根本不是雾气,而是要命的毒瘴,如果没有防备进去必死无疑。 他回到秦州后先是根据线索推测了下金牌主人的身份,那金牌上形状怪异的巨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蟒首两侧生着一排页鳍,浑身覆着龙鳞般的鳞片,若没猜错,这刻画的异兽应该是叫“阴虺”,古籍中记载蛇生千年便化龙,而若是一直生长在阴气极重的地方,就会变成一种叫“虺”的异兽,阴虺异兽性凶残好杀戮,是主战乱的邪兽,想到这孟青遥忽然就联想起一个人来,此人正是秦成公的儿子——赵不详。 春秋时秦德公生有三子,死后传位给了长子秦宣公,秦宣公这兄弟三人对于王位十分谦让,尽管秦宣公育有九子,但死后依旧将王位传给了弟弟秦成公,秦成公也是皆未立七子为王,最后传位给了素有王霸之气的小弟弟秦穆公。 秦成公七子中次子名叫赵不详,因生时彻夜雷鸣天兆不详得名,此人一生颇具传奇,虽未封王,但辅佐着秦穆公立下了赫赫战功,灭掉戎人政权二十个,死后秦穆公为表其英勇,特赐了个“徽王”的称号。 赵不详的这个称号有说徽王,也有说“虺王”的,只因传说中此人战场上骑着一头巨大无比的阴虺作战,手持开山斧,闻者莫不胆寒,但当时的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千余年史海钩沉,现如今谁也没法判断真伪,不过孟青遥基本断定金牌就是赵不祥的,至于为何会出现在神仙洞府附近,难道是其将此地改成了自己的陵墓? 第三十一章 一梦一世 听到这鬼脸道士打断何四娘,疑惑道:“照你话中描述的,那山谷前有照后有靠,确实是个极佳的宝穴,但仅凭着一方金牌和乡民间虚无缥缈的传说,如何就能断定其中有墓,还是个什么劳什子神仙墓?” 何四娘解释道:“民间传说未必都是妄谈,很多都有着事实依据,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越久,传的越失真罢了,而且那方金牌孟青遥清理后找人研究过,正是徽王的身份腰牌,这等贴身之物肯定会随葬在主人身边,如此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既然金牌随葬在主人身边,可为何是在河中发现的?难道有老海(江湖同行)光顾过,然后渡河时不小心遗落了?” “那洄水改道前流势很猛,加上谷中瘴气弥漫,轻易不会被盗,依妾身看,腰牌是赵不祥自己遗落的也说不准。” “啥?”鬼脸道士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试探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赵不祥在神仙洞府内取得了长生,之后自己又从山谷内走出来了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鬼脸道士闻言眼睛一瞪,然后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前不是挺鄙夷长生不老术的么?这会儿怎的又不正常了,照你这么说他都长生了,那也应该是飞出来的,屁颠屁颠走出来像什么话,过个河还颤颤巍巍把腰牌弄丢了,这不和二郎神出门狗跑了一样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能抬杠!”何四娘一听到鬼脸道士阴腔怪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长生又不是成仙了!哎呀也不是长生了,怎么说好呢…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就明白了。” “又是故事?”鬼脸道士忍不住搓了搓脸,这一晚上光听故事都听迷糊了,身旁的罗老七早已经睡了好几个来回,自己要不是惦记墓中的宝贝,也恨不得倒头就睡,嘴上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吧。” “这个就是神仙洞府的传说,等妾身讲完你就全明白了。” 何四娘说的这个故事,正是仇池国当时流传的一段离奇异闻。 仇池国建于晋朝元康年间,是位于陇南一带的一个不大的政权,由氐族领袖杨茂搜所建,因为朝廷中心地处仇池山附近而得名。 仇池山境内巨峰林立、地势险要,大山深处常年云雾环绕,所以极少有人迹踏足,也正因为如此,山中走兽飞鸟甚多。当时杨茂搜手下有一个偏将军,名叫林南,休沐时最爱打猎消遣,一日便带了随从数名进了大山,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杨茂搜派人寻了几日,可丝毫没有林南一行的踪迹,杨茂搜觉得像这样一位武艺不浅的将军,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也不可能连影子都找不到,便断定此人是借着出猎的名义出逃叛了国,于是心一狠,给林南一家老小也给杀了。 本来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可没想到时光荏苒,四十年后林南竟然回来了,而且不光人回来了,就连容貌都不曾有丝毫变化,而当朝的皇帝已经是杨茂搜的孙子杨毅了。 这件事当时在仇池国内轰动不已,皇帝杨毅甚至特意召集了林南彻夜密探,不过林南脑中的记忆俱是断断续续的,只记得游猎时遇到了猛虎,自己失足跌落下山崖,之后就昏死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身在一处渡口了。林南似乎摔下山崖时给脑袋摔傻了,只说身处的那处渡口没有水,然后浑浑噩噩的在林间摸索,几日后终于找到了来路,等进了城却发现已是数十年后的光景了。 这番解释听在杨毅耳中自然是难以相信,可无论怎么逼问,林南就只记得这些,皇帝杨毅甚至派人顺着洛峪河与西汉水沿途搜索,却根本没找到林南口中没水的渡口,这件事后来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林南最后的下落也没了记载,可这个故事却在民间口口相传留了下来。 鬼脸道士听到这里不禁问道:“你是觉得林南没有说实话,其实他在山中寻得了长生丹药?” 何四娘点点头,“不然他四十年不老,又该如何解释?” 鬼脸道士白了何四娘一眼,嗤笑道:“解释什么?这种民间野史贫道能与你说上一天一夜,你竟然给当真了?” “非是妾身当真,而是那个没水的渡口,孟青遥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又如何?”鬼脸道士耐着性子说道:“此事距今已经百年,而且河道本就变幻无常,百年前的某段河道如今干涸了再平常不过,你找到个废弃的渡口又能说明什么?就算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可当时皇帝亲自下令寻找都没找到,难不成你比皇帝老儿本事还大?” “论起倒斗,皇帝还未必有我等本事大,妾身也不是空口胡言,因为当时林南还说过另一句话,说其从神仙洞府的另一个洞口出来后,如临神仙宝座,恰恰是这句话给了孟青遥提示,这难道说的不正是那座形如王座的山谷么?所以他隔日又去了趟山里,这次费了些周折绕到了山谷后面,果然在百仞高崖上望见了那个悬在空中的渡口。” 鬼脸道士正了正神色,说道:“渡口建在悬崖上?是来渡鸟儿的么?” “不是渡鸟,是用来渡亡魂的,那应该是座黄泉渡口。” “高崖…渡口…”鬼脸道士沉吟了片刻,说道:“关于黄泉渡口贫道也略有耳闻,所谓‘秦汉大墓埋山岭,春秋战国望山顶’,先秦时陵墓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墓道口外的高崖上建一座木台,谓之‘黄泉渡口’,象征着天界与地府的摆渡处,但此地既然有可能是赵不祥的陵墓,为何要称作神仙洞府?” “神仙洞府在赵不祥死前就存在了,此事孟青遥翻了很多古籍考证过,发现那山里原本有座秦德公时期的炼丹场,就叫神仙洞府,非是赵不祥陵墓的名字。” “哦~”鬼脸道士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赵不祥死后占了神仙洞府作为陵墓,那个晋时叫林南的偏将军后来误入此地,发现了能驻颜长生的丹药,所以才四十年不老,于是你断定那里面也会有你身上蛊毒的解药?” 何四娘闻言点了点头,鬼脸道士却摇头说道:“那里纵然是以前的炼丹场,那炼的也都是妄图长生的不死药,和蛊毒八竿子打不着,你到底懂不懂炼丹术?”说着抖了抖自己夜行衣下的道袍。 何四娘哼了一声,反问道:“妾身不懂炼丹术,那道长就懂蛊毒了?” 鬼脸道士被问的一愣,心说奶奶的可算让你问着了,贫道又没那福气被人下蛊,何四娘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仇池山附近自夏商始就盛行巫蛊之风,那些为皇家炼丹的卜星官们肯定也都精通此术,不然不会把炼丹场建在蠹虫走兽横行的山谷内,所以妾身猜测神仙洞府内多半会备着防蛊的丹药,再者话又说回来了,妾身不去试试难道等死不成,齐老太又不会乖乖的给我解药。” “这倒不假,齐老太恨不得拿刀追着你砍,求解药那就想多了。” “就是砍如今也跑不了你的,怎么样事情的原委妾身都说清楚了,道长是不是可以给妾身的绳子解了?” “莫要着急,贫道先捋捋其中利弊,你若是坐的不舒服,贫道可以把你脚上的绳子先给解开。” “为何只解脚上的?”何四娘看了看双手,呵了一声,说道:“难不成还担心妾身用香暗算你俩?你们两个大男人至于么?” “这事你又不是没干过,你要双手解开也行,须得先让老七搜一搜身。” 睡梦中的罗老七闻言啪的一下坐了起来,很快噢,兴奋道:“现在搜么?”说着还搓了搓手。 何四娘见状急忙说道:“不用了,绑着手脚也没多难受,道长你还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妾身虽然入蘑菇门仅有半载,但倒斗的本事可不是半开眼,就是搭伙去了也必不会成为累赘。” “百戏门的身手贫道自然了解,你能做到门内花魁,凭的肯定不单单只是张脸蛋,只是你我半路结识,先前还有过仇怨,夹了喇嘛确定不会三心二意?” “搭伙摸鱼本就是利益使然,你我既没有利益冲突,为何就不能协力同心?而且先前的事情妾身也解释了,当中多有误会,嫁祸给二位纯属迫不得已,你们两个大男人就别和个妇人一般见识了,难道非得妾身磕头认错才成?” “嘿这张嘴。”鬼脸道士想了想,说道:“言已至此,再多说什么倒显得贫道矫情了,而且不带上你能行么?好多消息都在那孟青遥手上,贫道看此事就这么拍板了,我们三人合力夹了这趟喇嘛,今夜过后,立马启程北上,奶奶的既然大宋朝到处通缉爷爷,那我们就去北魏的地界混上一混。” 第三十二章 青龙门 罗老七看到何四娘要搭伙,人也不困了,喜道:“洒家和道长两个干巴老爷们身边终于能有个姑娘家了,还是四娘这么个大美人,这以后行走江湖岂不是倍有面子,他娘的日后我倒要看看谁再说洒家‘枪对枪、炮对炮,两个老汉不害臊’。” 何四娘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好像妾身此次不是来搭伙摸鱼,而是来搭伙过日子的…” “嘿嘿嘿都行,过日子洒家也没意见。” “行了!”鬼脸道士打断罗老七:“你那话说的给我都恶心着了,要紧事你记不住,别人笑话你的顺口溜倒记个瓷实,四娘说的没错,这次就是搭伙倒了那座徽王墓,至于日后的打算,现在聊为时过早,等得手了另行商议也不迟。” 鬼脸道士说完就上前给何四娘手脚的绳索都给解了,口中问道:“既然目标确定了,现在该聊一聊行程了,贫道想你我三人都未亲自去那山里踩过盘子,不如就先到秦州一趟,等和孟青遥细致聊过了,再作具体打算如何?” 何四娘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回道:“妾身也是这么想的,那日相聚的匆忙,青遥肯定还有些信息没来得及说,但…”何四娘露出了些愧疚神色,说道:“以道长二人现在的身份,想北上进到魏国地界容易么?” “这倒不好说,但为了安全起见,贫道也不愿前去犯险,不如就绕道党项再进北魏,虽然多费些时日,好歹图个安稳。” 何四娘点点头:“远些就远些吧,安全就好,具体路线就听道长安排,妾身此次搭伙,也都以道长的意见为大。” “别别,这怎么行!”鬼脸道士心中虽然美滋滋的,但面上却急忙推辞道:“还是得商量着来,贫道又不是事事都料得准,但北进的路线这次就听贫道的吧,我们可以乘船走水路西进,然后从沈黎郡进入党项境内,到时候找地方抢…买上三匹快马一路北上,算下来也耽搁不了几日。”鬼脸道士之所以如此安排路线,一来是怕直接走宋魏边境会遇到麻烦,毕竟两人可是逃犯之身,二来就是想避开阴平附近那糟心地方,阴平郡虽然离党项或是北魏要近上许多,但那里可是当年罗老七盗匪团伙的势力范围,后来董如海夺了权,依旧还在阴平附近活动,如果从此地走,两相人马一旦撞见,可想而知这趟喇嘛也不用夹了,能不能有命逃出去都得另论。 何四娘对于路线安排并没意见,罗老七更不用说了,连参与都懒得参与,于是北进的路线就这么定了下来,然后三人看时辰太晚,就止了话头在破攒馆内草草休息过去。 次日清晨三人早早就开始动身启程,先在渡口赶上了西进的商船,一路安稳无话,等到第五日已到了巴郡渡口,从这里开始水势逐渐湍急,行商的蓬船再难以逆江而上,若想继续沿水路西进就得换乘小一些的鸟船,这种鸟船尖头阔尾,因船首形似鸟嘴得名,遇到险滩激流可以靠两岸的纤户拉上去,而商船因为体型太大,纤户拉不动不说,遇到浅滩还容易搁浅。 鬼脸道士三人因为坐了五日商船,浑身连颠带晕早就疲乏难耐,从巴郡下船后索性也不换船了,直接沿陆路往益州方向走,打算改道抄些近路进入党项。 三人到了益州附近并没有进城,像这种郡府极有可能会贴着海捕文书,于是三人就在路上找了个客栈歇息一晚,等天亮后整理行装开始沿着宕昌河北上,宕昌河又称羌水,源于北秦岭,流至白龙江,顺着河流而上,就可以直达党项境界。 说到宕昌河的起源,其实和炎帝有关。古说炎帝起于咸阳姜城堡,故炎帝为姜姓,而羌族的部众认为炎帝乃是羌部落连盟之首,所以便将世居的这条河流称为“羌水”,其实应该是姜水,只是古时信息闭塞,给姜姓听成了羌姓。 羌水流域自先秦起就是羌族的聚集地,这一族族人自称“尔咩”,意为云朵上的民族,盖因羌水上游地势高险,所谓“推门见山,山下浮云”就是这一带的真实写照。在羌水南岸有一条顺着河流依峭壁而建的驮道,是除了河运以外,中经南北的唯一路径,因为羌水流域山高坡陡,所以驮道建的也是险峻异常,鬼脸老道三人就沿着驮道北上,沿途不仅能看到往来行商的车贩,还有蜀地特有的“纤户”。 纤户就是沿岸拉船的纤夫,也是外八行中的一派,唤作“青龙门”,统归“力门”管制。力门属于外八行最早的一批行当,早在秦时就已经成了规模,当时就是社会底层的一些劳工,后来渐渐发展壮大,才有了一方名号。 “青龙门”是纤户自己取的门称,意为“青龙背上的人”,他们这些纤夫可不单单只会拉绳拖舟,能在江湖上留有门号,都是有些过人本事的,青龙门最大的手艺就是“伏水”,他们奉大禹为祖师爷,认为自己和大禹一样,都是能“治水”的人,这些人平时就随船而行,遇到险滩激流一声高呼跃向两岸,用蛮力稳住船舟拉着向前,而行船如果在江中遇到什么“脏东西”,青龙门的人也有各种应对手段,所以这一行和人们印象中的苦力不同,在行船往来的圈子中其实地位很高,就是邻近村寨有些捞尸的琐事也都是这些纤户出马,江湖上有首各行各业的长诗,其中“青龙伏水,地平民安”说的就是这些光着膀子攀越在河流沿岸的纤户们。 第三十三章 青龙八子 鬼脸老道三人北上途中正巧赶上一队纤户拉船,何四娘在江湖闯荡不久,也没有许多见识,看了这些人脊背都被粗缆勒出了道道血印,不禁心生怜悯,嘴上同情道:“这江中激流汹涌异常,这些汉子却得生生拉着船舟前行,真是人间疾苦尽在江湖,不多出来见识见识,还真以为国泰民安了。” 罗老七这会儿正拿着张烧饼在啃,闻言不禁问道:“四娘怎地平故冒出这番感叹,你不是也在今乐府待过些时日么?闯荡江湖也不算短了。” “今乐府整日都是在找斗寻药,身边还总有督使跟随,哪里有机会走走停停看那许多风景,半年间妾身可是一口气都没歇过,要不是你俩在齐府出手相救,还不知道要寻觅到何年何月。” 鬼脸道士这时也问道:“那四娘在百戏门的日子比起今乐府又如何?是不是会舒心不少。” “舒心倒谈不上,但还算衣食无忧,只是平日免不了被那些达官贵人调戏。”何四娘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谁调戏谁还说不准呢。”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也都笑了起来,鬼脸道士说道:“凭四娘的姿色说这话贫道肯定相信,不过四娘也莫要菩萨心肠,人间富贵本就是那些高座云端之人的,我们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可怜可怜自己就行了,而且…”鬼脸道士说着看了看身后路旁长龙般的纤户们:“而且人家也轮不到咱们可怜,这些纤户赚的比我们可多得多,这附近五里三乡逢是和水有关的买卖他们都会掺和一脚,就是谁家打口井也脱不了他们之手,比起我们这些搏命翻鱼的,那可惬意多了。” 何四娘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要么总说妇人心肠,道理都懂,看在眼里就难受了。” “再难受摸摸裤兜就不难受了。”罗老七欠欠的在旁插了一嘴,何四娘扭头瞪了他一眼,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些纤户名为青龙门,妾身记得撼陵谱上有一派被称作‘青龙八子’,这二者莫不是有何联系?” “就是他们。”鬼脸道士回道:“青龙八子是青龙门衍生出来的一派,最早始于晋末的封家八兄弟,专倒水斗,这可是绝活,其他派别想抢生意都没得抢,有些水里的活儿还得好脸色请人相帮,所以在撼陵谱上排行第八。” “原来如此,怪不得名字如此相像,看来想进撼陵谱,都得有些过人的手段才行。” “也就是蘑菇门内拔尖的才会被写进撼陵谱,说到底没点手段在蘑菇门内都没法生存,贫道现如今是真好奇那发丘天官有什么通天本事,竟然能够历朝历代坐稳蘑菇门首位。” 何四娘闻言疑惑道:“道长那日在齐府不是说自己就是发丘天官么?” “那是骗老妖婆的,老妖婆没信你倒信了。”鬼脸道士说完感觉不妥,又接着道:“不过贫道手底下的本事你大可放心,你以为穿着这身道袍就是在山里炼丹呢?而且看到后头的老七了么?那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卸岭把头,就这配置你上哪找去?” “老七竟然是卸岭把头?!”何四娘吃惊道:“怪不得武艺那么高,浑身还透着股土匪气息…” “过分了啊四娘。”罗老七在后头说道:“和洒家几日相处下来没看对眼就算了,怎么张嘴就说洒家土匪,我们那叫绿林好汉知道不?” “好好好,你是好汉。”何四娘无奈的摇了摇头,三人就这么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日落时分已到了党项地界。 进了党项后三人也没过多停留,直接北上奔着魏国秦州而去,这次三人在路上买了三匹快马,只用了不到三日就来到了天水城下。 秦州古称“上邽”,是殷商后期秦先祖的封地,因为毗邻西戎,所以在这片土地上一直战乱不断,“在西戎,保西陲”,秦人在与戎族的搏杀斗争中逐渐壮大,后来进关平灭诸侯,才有了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后来到了三国魏文帝时期,因为实行“州、郡、县”三级制,所以改称“秦州”,下辖三郡十二县,因为地处关晚之会,介于雍梁之间,是川蜀的重要门户,所以自东汉末年开始又屡遭烽火,等到蜀汉亡国时,秦州人口十户已去了半数。后来晋朝一统,秦州稍稍恢复数十年元气,然后又遇到五胡乱华的混乱时代,等到现如今拓跋家当政,秦州早已没了当年秦时的气象,和中原一样,汉人已经在胡马的铁蹄之下被屠戮殆尽了。 何四娘要找的这位旧识孟青遥就祖居在天水郡城之内,此地民风劲悍崇尚武力,所以擅出名将英才,像那飞将军李广、壮侯赵充国、西域都护段会宗还有大将军姜维,都是一时人杰国之梁柱,这位墨者行会的汉子虽无前几位的赫赫名气,但身上的倔劲是丝毫不差,任他胡人百般欺辱,但就是铁了心不肯南下,也不知是对故土情深还是压根舍不得金典行当的生意。 三人进城前纷纷改换了各自装束,北朝崇尚佛教,鬼脸道士一身道袍四处晃悠肯定不大合适,何四娘那脸也需遮盖一番,不然让胡人看见了容易兽性大发,等整理妥当三人就伪装成金点门的相师进了天水城,然后由何四娘带路,去往孟青遥的木匠铺子。 天水城内和鬼脸道士想的倒有些差别,街上汉服的行人却也不少,毫无想象中那番人心惶惶的景象,鬼脸道士猜测可能因为这里地处边陲,且离三国交界不远,所以权贵带起的尊胡贬华的风气并不重,而且一旦遇到兵戈,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得上阵打仗,现在都给杀光了万一打起仗来怎么办? 鬼脸道士之前听到些江湖传闻,说那中原地区汉人被杀的仅余下百万人,今日到了天水所见却是出乎意料,其实鬼脸道士也明白,越是离权力中心近的地方,一些风气就会越严重,因为无论哪个民族,权贵阶层都很难看到民间疾苦,或者说就是看到了也会视而不见,反而像一些偏远地区,任何阶层都会有些切身的苦楚,所以更容易理解他人。 想到这鬼脸道士心中稍安,这时何四娘已经给他二人带到了一处偏僻街巷,指着街边一家铺子说道:“就是这里了。”说着率先进了铺子,却见堂中并没有人,便轻声唤了声:“青遥,你在么?” 鬼脸道士和罗老七跟着进了铺子,一打眼就看见柜台上放着的玲珑木塔,这正是自己在望京镇木匠铺见过的销儿门凭证,看来这里经营的生意还挺多,掌柜的明面上开的木匠铺子,其实卖的却是销儿门的物件,背地里还经营着一手金典行当,而掌柜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蘑菇门墨者行会的传人…鬼脸道士摇了摇头,暗道这孟青遥还挺能折腾,再一细瞥那玲珑木塔,忽然发现和东安镇的似乎不太一样,做工虽然都很精细,但东安镇的那座乃是五重雁塔,而这一座,粗略一数得有十三重,鬼脸道士咦了一声,奇道:“这玩意也分等级的?” 何四娘闻声回头看去,见鬼脸道士正对着玲珑木塔稀奇不已,便说道:“倒也没什么等级一说,只是这铺子的主人是墨家的传人,行事就爱争强好胜,别人弄五层,他就非要比人家多几层,也不知在争些什么。” “谁又在外边说鄙人坏话呢!”这时后室的帘子被掀开,从后面走出来一位将近而立之年的男子,鬼脸道士与罗老七看过去,见那人生得七尺有余,面容英朗俊逸,一身粗布青灰长袍穿在身上却隐隐有种潇洒气概,浑身上下全无半分木工糙汉子的形象,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虽然都是汉子,可见了这个男子,也忍不住在心里轻呼了声“好个一表人才的汉子!” 那男子也看到了众人,却因为最前边的何四娘为了避人注目,所以在脸上涂了些黑灰,一时间并未认出来,等看清后不禁眼中一亮,笑道:“我当是谁大白日的说鄙人坏话,原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四娘。”说完眼神瞥向后头的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见其二人面相不善,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沉,左手无意间就往后腰摸去,口中问道:“这两位是…” 何四娘见孟青遥欲伸手掏兵器,急忙说道:“这二人非是今乐府的督使,而是妾身此次搭伙的同伴,青遥莫要紧张。” “原来如此。”孟青遥松了口气,自己这三脚猫功夫如何不紧张,上次来的两个督使都给自己吓个够呛,眼前这俩看着更不像善茬,方才一激动下险些给腰上别着做工的锤子都给掏出来了。 鬼脸道士见状干笑了声,上前作揖道:“贫道陈无常,这位是罗老七,早听闻孟公子大名,今日一间果真是英姿飒飒、气宇不凡,那诗中所说的‘遥遥若高山巍立,凛凛似天狮下凡’简直就是形容的孟公子,实在令我等自惭形愧。” 孟青遥被鬼脸道士一照面的连环屁蹦的有些发懵,回过神后急忙作揖回礼,口中谦让道:“鄙人不过是个做工的糙人,道长言过了,我看道长二人才是…”他看着鬼脸道士与罗老七的相貌,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只得说道:“才是道长说的那样…” 何四娘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口道:“行了都是自己人,莫要过多寒暄了,青遥我这次来的目的你知道,道长和老七也都不是外人,快找个说话的地方我们好细细商议。” 孟青遥点点头,来到门口先把铺子关了,然后指着内室说道:“三位这边请。” 第三十四章 晚村哭丧 几人随着孟青遥来到内室,坐定后何四娘率先开口道:“上次为了躲避督使,我走的匆忙,青遥你还有些信息没来得及说,是关于那虺王墓的么?” “正是,而且还漏了些紧要消息。”孟青遥边给众人斟茶边说道:“我这些日子就在等着你,生怕你贸然直接去山里,所幸今日把你等着了,不然可要出大事。” “哦?”何四娘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孟青遥回道:“我自第一天去找徽王墓,等回了城后隔日又去了趟那山中你知道吧?” 何四娘点点头:“第二次去是为了印证神仙洞府的存在,这事你说过。” “可我没来得及说的是,那日为了找黄泉渡口,我在山中耗费了许多时辰,等到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你也知道我胆子本来就小,天一黑就慌了神,在山间转来转去最后竟转到了杨柳村里。” 孟青遥误撞进杨柳村后,最开始的想法是调头顺来路往回走,可夜深后村子里很静,他刚想回身忽然听到一阵嚎哭声,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好像有三五个人在此起彼伏的哭丧,哭声中甚至还喊着什么“老二”。 孟青遥这人胆子虽小但好奇心很重,他昨日刚和杨柳村里的龚老二做过生意,这时候听到有人哭丧喊着老二,忍不住就想到了龚不准身上,他越想越好奇,越觉得事有蹊跷,最后索性循声往那走去,等拐过了两条小巷,果然在一间院落前看到了亮着的烛火。 孟青遥在院墙边探头往里望了望,正房前搭了个棚子,里头停着灵柩,有四个披麻戴孝的老幼正围着灵柩嚎哭,他就躲在院墙边听了片刻,可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冷汗止不住都冒了出来。 听到这何四娘紧张的问道:“听到什么了?” 孟青遥似乎对于那晚的经历心有余悸,深呼一口气后说道:“院子里停的灵柩正是那龚不准龚老二的。” “卖完金牌第二日就死了?”鬼脸道士这时插口道:“难不成这厮真进了山谷被瘴气毒死了?” “不是当日死的。”孟青遥摇了摇头:“我去的那晚,龚老二已经死了三日了!” “什么?!”何四娘与鬼脸道士都是神色顿变,何四娘结结巴巴问道:“那夜的头一日,你不才和龚老二做过生意么?” “这我哪里知道!来的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卖完金腰牌还跑去花楼潇洒了半日,你说这不闹鬼了么?”孟青遥脸色也不太好,想了想又说道:“那夜我也再没往回走,而是编了个理由在其他村民家里借宿了一晚,我从村民口中了解到,那户人家死的确实是龚老二,三日前这人出门打猎就没回来,家里人连夜寻找,最后在山谷内不远的草丛里找到了龚老二的尸体,我当时听完后人都呆住了,死去的龚老二尸体明明在院子里躺着,那头一日铺子里来的到底是谁?” “会不会捡到金牌时龚老二身边还有其他人?抢了金牌然后冒充龚老二进城卖钱?”鬼脸道士问道。 孟青遥回道:“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村民告诉我龚老二外出打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有时牵条狗也不用其他帮手,我还跟村民描述了下龚老二的长相,八九不离十,那人应该就是龚老二没错。” 几人听罢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何四娘疑惑道:“难道真见鬼了?那金牌呢?” “在我这放的好好的。”孟青遥在怀中掏出金牌放到桌子上:“金牌没问题,但事情确实蹊跷,我怀疑那山谷里是不是有名堂?” “什么名堂?”鬼脸道士想起何四娘曾经还怀疑过山谷内有问题,甚至认为徽王死而复生从山谷中走了出来,不禁问道:“你不会和四娘那想法一样吧?” “那这该如何解释…” 鬼脸道士打断孟青遥:“亏你二人一个今乐府的姑娘,一个墨家的传人,有事怎么都爱往那神神叨叨的地方想?贫道告诉你们,这世上人心比那鬼神可怕多了,孟兄弟你说你见过龚老二,可灵柩里的尸体你看见了么?不还都是在猜测,他既然叫龚老二,家里指不定兄弟几个呢,你怎么知道你见的不是龚老大或是龚老三?” “可那村民明明说过龚老二外出打猎从不与人结伴,金牌怎么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他捡金牌那天未必就是死的那天,或许捡到金牌后回家把消息透露出去了,不仅惹来了兄弟的窥觑,还让自己死在了贪心的路上。”鬼脸道士解释道。 孟青遥闻言想了想,然后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听道长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不然这事就太离谱了。” “莫要把事情想的过于复杂,很多看似玄乎的情境中,多是背后有人在作怪。”鬼脸道士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拿不准,因为这番解释细思起来依旧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比如很重要的一点,龚老二敢孤身犯险进谷寻宝,必定是个贪财之人,如何轻易就能把秘密透露出去,就连金牌都落入了他人之手,这其中要么还有些猫腻,要么压根另有解释,不过鬼脸道士是个打心里厌恶鬼神一说的人,此时更不愿未行动就先挫了锐气,于是岔开话题道:“我们现在真正该担忧的,不是龚老二是人是鬼,应该是那谷中要命的毒瘴才对。” 何四娘也在一旁附和道:“道长说的不错,那毒瘴漫山谷中无处不在,就是戴上遮面也徒劳无用,不想些办法恐怕就连陵区外围的建筑都进不去。” “这个不必忧心,办法我已找到了。”孟青遥说道。 何四娘闻言喜道:“真的么?” “那是自然~”孟青遥神气道:“先前我说那龚老二的尸体是在晚上被家人找到的,可家人也都进了山谷,为何却没事?” “哎呀你别卖关子了!”何四娘瞪了孟青遥一眼,后者见状只得解释道:“其实那山谷内的瘴气一到日落时分就会开始消散,至子夜前后基本对人无害了,等到次日清晨才会再次积郁,所以说你们若要进谷,选在晚间便可,我这些日子还特意赶制了些夜间行动所用的销器,待会儿一并拿来给你们瞧瞧。” 第三十五章 墨家与班门 至此几人终于给进山的计划敲定了下来,孟青遥因为还得照看铺子,加上本人并未下过斗,遇事一惊一乍去了容易成为累赘,所以就专心做起了后勤,进山一事就交由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还有罗老七三人。 孟青遥给鬼脸道士三人准备了诸多器具,其中有个叫“火鸠”的物件尤为让鬼脸道士喜爱,这火鸠长约半臂,下方是个寸许的竹筒,里头装着火药,在竹筒后端有个引信,前方是个木制的鸟儿,只要用火折子点燃引信,“咻”地一声火鸠就会飞向高空,而木鸟儿身上都涂着厚厚的一层白磷,升空途中温度升高就会将鸟儿点燃,结构特殊的木鸟儿燃烧后会在半空盘旋一阵,直到木料燃尽前都能提供不小的光亮。 这东西可是夜间行动的利器,就是遇到个洞窟阔穴也能来一发以探究竟,鬼脸道士告诉孟青遥这玩意儿越多越好,出发前能做多少贫道带多少,除此之外孟青遥还给鬼脸道士和罗老七准备了两套改良后的飞鹰锁,都是精钢所制,比起寻常的飞锁前段爪扣更为灵活且坚固,遇到敌人还能甩起来当作小型的流星锤使用。 鬼脸道士看到孟青遥手艺竟是出乎意料的好,想起自己腕弩的弩钉没多少了,就给腕弩解下来问道:“孟兄弟,你瞧瞧我这腕弩,可能做些弩钉出来?” 谁知孟青遥接过腕弩只粗略看了两眼,然后直接就给扔到了地上,说道:“这东西是出自班门之手吧?不如就此丢了,你们下斗搏命,带这孩童玩具不是坑自己么?” 鬼脸道士看着地上的腕弩捡也不是,不捡又舍不得,嘴上不禁问道:“这暗弩贫道使了许久,觉得劲道还算可以…” 何四娘在旁插话道:“道长勿忧,青遥能说此话,那肯定是铺子里有更霸道的销器。” 孟青遥呵呵一笑:“还是四娘了解我,非是鄙人托大,实在是因为机关销器非班门所长,这腕弩射个人畜还凑合,若遇上刀剑不入的僵尸,又如何使得?”说着起身往门外走去:“道长你们且去堂屋等着,容小弟去偏室找个物件来。” 鬼脸道士应了声,转而看向何四娘,何四娘轻声说道:“道长就放宽心吧,妾身下斗所用器具都是出自青遥之手,他没有更好的轻易不会和鲁班门比较,而且墨家的手艺在这上面端的要比鲁班门强上不少,我们就先去外厅安心等着吧。” 鬼脸道士点点头,他对于墨家公输家的恩怨传说倒有些耳闻,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那个诸子百家争鸣的璀璨时代。那时候墨家乃是诸子百家之一,创始人为墨翟,是一位集思想家、科学家、教育家、制造家、军事家为一身的全能型天才,秉持着“兼爱非攻,节用明鬼”的主张聚众讲学,不断宣扬着墨家的哲学思想,随着门徒日渐增多,墨家也创立了自己的武装团体——墨者行会,信徒们称自己为“墨者”,分别供职于各诸侯国,在传布思想的同时,也会协助一些实力弱小的国家守城,而与公输家的恩怨,就是在一次守城模拟战中结下的。 当时鲁班门的创始人公输班奉楚王之命制造了一种云梯,准备攻打宋国所用,墨翟知道后快马十日夜从齐国赶到楚国,在郢都找到公输班后一同前去觐见楚王,准备劝说楚王与公输班放弃攻打宋国,这就是“墨守成规”这个成语的来源。 就这样墨翟与公输班就在楚国宫廷内进行了一场模拟演习,两人解带为城,以牒为械,交战过程中皆以鲁国民间工匠隐语作为沟通,这也是后来江湖黑话的源头。公输班九设攻城之机变,墨子九次巧妙化解,最后公输班技穷认负,而墨翟的守城招数还未使完,就这样楚王哀叹一句“无攻宋矣”将此事作罢,墨翟也靠着自己的高超智慧挽救了一城百姓,从中也反映了墨翟作为军事家、制造家的非凡才能。 不过从这件事开始,公输班就有心想要除掉墨翟,奈何墨者行会信徒遍布华夏大地,以鲁班门的能力很难得手,于是两家就进行了长达千年的明争暗斗,时至今日,从孟青遥的态度就能看出两家的关系丝毫没有缓和,只是墨家自汉朝罢黜百家始,就已经开始衰败消亡,墨家思想也早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现如今只能在制造工艺上头和鲁班门较较真了。 孟青遥的先祖在孟胜死后就举家迁到了天水,当时家里留存的墨家文献都毁于了战火,等传到了孟青遥这代,只剩下一本《墨经》天工卷,详尽记载了墨家每一代匠师发明制造的手工技艺,其中各种手艺与鲁班门有很大不同,鲁班一派更注重工用器具的发明与改进,像那钻、刨子、铲子、曲尺,墨斗,甚至鬼脸道士曾经用的鲁班锤都是班门发明制造出来的,极大改善提升了工农劳作者的工作效率。而墨家则更擅长制造各类军用器械、机关销器,大到劲弩桔槔、各种攻守器械,小到暗器精锁都不在话下,甚至一些奇巧的用具也都是墨家发明的,比如方才所说的火鸠,就是通过墨家祖师爷墨翟,花了三年时间精心研制的一种能飞的木鸟改良而成。可以说这两家手艺并没有高低之分,主要是侧重的角度不同,而鲁班门对于军事器械的贡献也不小,比如攻城所用的云梯、水战钩阻战船的钩强都是鲁班门创造出来的。 这时候孟青遥已经从侧室转了出来,左右手各持着一个物件,等放到桌子上后说道:“小弟这里有两把现成的暗器,一把单发腕弩,一把梅花袖箭,道长试试看,哪个更为趁手。” “单发腕弩?”鬼脸道士先给暗弩拿起来,见这把销器比自己先前佩戴的更为长些,戴上后尾端已经快到臂弯了,不过做工看起来更为精细,在精钢制作的弩身之下还衬着一层牛皮,贴在肌肤上柔软且有韧性,让人佩戴起来更为舒适,只是这把腕弩竟然只是单发的,而先前自己佩带的那把却能够做到三发齐射,相对比起来,杀伤力恐怕就小了许多。 孟青遥似乎猜到了鬼脸道士心中所想,在一旁说道:“腕弩乃是近程兵器,优势就在于个‘快’与‘狠’上,道长以前那把腕弩虽然能一射三发,但力道比这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而且道长是下斗所用,所遇到的凶险也不能以常理度之,意外发生在方寸之间,射中一发与三发又有什么区别?重点在于能不能射得穿不是?” “哦?那听兄弟的意思,这把腕弩劲道似乎不简单,贫道可否试上一试?” “还是小弟来吧,道长还不了解这腕弩的力道。”说着接过腕弩,对着墙壁一拍机括,就听嗖的一声,弩钉直接从墙壁直穿而过,接着就听街对面铺子里一声惊呼,然后一个女声怒骂道:“天杀的孟青遥,你想射死姑奶奶么!” 孟青遥闻声一缩脖子,乖乖这是弩钉穿过巷子射进了对门客栈里面了,连忙起身开门出去查看究竟,鬼脸道士见状讶异道:“这腕弩何等的力道,竟能穿透屋墙打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罗老七也附和道:“奶奶的,这玩意来一下只怕僵尸也遭不住…不过对门那娘们没事吧?不会给射死了吧?” 何四娘笑道:“还能骂人就没事,对面是开客栈的龙二娘,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说话间孟青遥也从外头回来了,呼了口气说道:“好悬没事,二娘正在柜台后边打瞌睡,弩钉正好射到了柜台上,哈哈哈,吓的龙二娘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 何四娘笑盈盈道:“你这平日里看来也没少戏弄龙二娘,怎么四面八方有的是地方,却专往对门射,莫不是看上人家二娘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就是随手一射。”孟青遥转头对鬼脸道士说道:“道长这腕弩力道可还行?” 鬼脸道士狠狠点了点头,这何止是还行,简直大大高出预期,孟青遥又道:“这把腕弩机括设在弩身上端,用时只消手掌往后一顶,单手就能发射,用起来更为方便,而且弩槽可装填二十七发弩钉,自然使用的更为持久,道长原先那把射的多用的也快,若是没时间装填弩钉,岂不是要出大事。” 孟青遥这话算是说到鬼脸道士心坎上了,他行走江湖身上带的武器,除了腕间这把暗弩,就仅剩了一柄龙鸣短刃,腕弩只要没了弩钉就只能持刀上去近身肉搏,而戴上这套弩钉更多的新腕弩后,自己遇到危险时处理起来就更加游刃有余了,想着就对孟青遥说道:“这把腕弩贫道要了,那另外一把梅花袖箭,不知道有何长处?” “这把袖箭射程更远,威力也要更狠些,箭筒形似梅花瓣,可装箭六支,打开梅花盖之后一按开关,六支利箭便能依次射出,力道能射的死犀象,在遇到狠点子时用来制敌最是合适,唯一缺点就是六发之后就得装箭,而且需要双手触发。” 鬼脸道士看了看梅花袖箭,这物件听起来也是个不俗的销器,只是自己有了腕弩,再腾不出手佩戴这个,想着看了看何四娘,正巧何四娘也望了过来,嘴上说道:“要不这把袖箭妾身就给带走?” “贫道正有此意,我看四娘也没个武器防身,进了墓中总不能指着迷香退敌吧?这把梅花袖箭正好合适。” 于是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找到了趁手的兵器,鬼脸道士看孟青遥为了三人进山准备良多,自然不能白拿人家的,就说道:“孟兄弟你且算算这些物件合起来多少银子,贫道一并给于你。” “银子?”孟青遥一愣,继而笑道:“道长这就见外了,你们既是四娘的朋友,那就是我孟青遥的朋友,我怎么能收你们银子呢?” “这是两码事,你的物件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岂能平白受用。”说着伸手就要从怀中掏银子出来。 孟青遥急忙摆手拦住鬼脸道士,说道:“道长你若是给我钱银就是瞧不起我孟青遥,既是朋友就千万别见外。” 鬼脸道士顿了顿,他想到孟青遥能孤身进山调查神仙洞府的事情,就是为了给何四娘找寻蛊毒的解药,恐怕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这面子卖的指不定是谁的,而且话都说这份上了,自己硬塞岂不是真表示瞧不起人家,于是点了点头,回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谢过了,等此行事成,贫道再来答谢。” 几人计议已定,准备在城中休整一番明日午间出发进山,这中间孟青遥正好还能再赶制出几支火鸠来,于是三人就在街对面龙二娘的客栈开了两间房,和孟青遥吃过了午饭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三十六章 林间风起处,山雨压飞鸿 第二日正午,鬼脸道士三人到木匠铺正式与孟青遥辞别,一番不舍后就出了天水城开始向仇池山内进发。 仇池山地处西汉水和洛峪河交汇处,历来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又兼山川连绵地势险峻,所以悬崖上常能看到先朝修建的栈道飞锁,只是年久失修,十成栈道已毁了九成,走起来还不如穿林攀岩来的利索,不过走在栈道上倒有种别样的滋味,因为栈道之下就是万丈深渊,身侧是那漫漫云雾,恍惚中真有些腾云驾雾如临仙境的感觉。 鬼脸道士三人依着孟青遥给的路线一路往西南方向走,一直到了日头西斜才找到杨柳村,这大山之中仅有这一座村落,除此之外方圆数十里再无人烟。杨柳村也不大,约莫三十余户,村民多以打猎为生,到了这里再往北走,越过两个山头就能到达洄水附近。 三人于杨柳村也不停留,马不停蹄继续赶路,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第二个山头望见了那座山谷,此时天已擦黑,但落日余晖下依旧能把整座山谷的景象尽收眼底,只见三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北侧的那座略高,正好似宝座的靠背,东西两座山体呈北高南低的走势,恰如宝座的扶手,环绕着当中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谷,当真如天庭掉落的宝座嵌在了群山之中,此地果真如孟青遥所言,是实打实的神仙穴,若要在里头建陵,那埋的也必然是君王一级的人中龙凤,所以才有个名字唤作“君王靠”。 鬼脸道士见地方找到了,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他停在山腰对何四娘和罗老七说道:“山谷内毒瘴还未开始消散,离我们动手的时候还早,不如就在这里歇息候着吧。” 何四娘点点头,她也担忧山脚下离谷口太近,毒瘴刚刚开始消散,贸然下去恐有危险,罗老七这时已经找了个平稳的地方坐下,边在背囊翻找干粮边抱怨道:“这些屌人就爱把墓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害他爷爷爬了一整日的山,再不吃些东西,放屁都蹦不出响来了。” 鬼脸道士也坐到了块山石上,闻言笑道:“你屁放的再响也不可能飞起来,陵墓不建的隐蔽些,岂不是干等着别人来盗?”说着看了看还站着的何四娘,见其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四娘在想什么?快别站着了,坐下歇会吃些干粮,不然晚上得挨饿了。” 何四娘叹了口气,扫了块地方坐下后回道:“大事当前实在是没胃口,妾身看那山谷内能容得下一座城池,徽王墓的规模只怕不小,也不知道晚上行动会不会顺利。” “你怎么和贫道以前一样,每逢下斗行事前就焦虑不已,不过自你搭伙进来后贫道发现自己这毛病好了,没想到竟然是传染给你了。”鬼脸道士啃了口油饼,宽慰道:“成事在人不在天,晚上会不会顺利只看你我努力,与其忧心忡忡还不如填饱肚子好有力气干活,你瞧瞧人家罗老七,就算天塌了也不耽误吃喝,贫道估计他连愁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看看活的多洒脱。” “洒家是愁字不会写么?洒家那是啥字都不会写。”罗老七吃的急了险些撑着,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四娘你就别拉拉个脸犯愁了,一座屌墓难道还能作出妖来不成?” 鬼脸道士也在一旁接口道:“你就算担忧蝴蝶蛊的解药,那也没事,哪怕徽王墓里没有,事后贫道和老七也不会甩手而去,大不了陪你去滇南走一遭,贫道听闻那边养蛊都能养出花儿来,一个蝴蝶蛊想必不算稀奇,我们只消尽力办好眼前事,说不准解药就在墓里等着我们呢?” 听他二人如此说了,何四娘心里才算有了几分着落,伸手接过罗老七递来的油饼吃了起来,这时远处天际忽然一道闪电传来,照的灰蒙蒙的山谷内登时一亮,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尾随而至,鬼脸道士急忙抬头望向云间,只见云层翻涌凝结,耳畔还有山风吹来,看来不出一时三刻就会下起一场豪雨。 鬼脸道士骂了句娘,发愁道:“怎么每次倒斗都赶上下雨,他娘的这附近没遮没挡的,这次出来又没准备蓑衣,若是下雨如何熬到子夜?” 话音刚落,就听何四娘在一旁轻呼道:“你们快看!”说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山谷。 鬼脸道士顺目望过去,就发现那山谷内的瘴气正快速向谷外散去,看来是起了山风的缘故,带着群山间气流涌动,如此就使得谷内瘴气也流散的非常之快,照这架势不出半个时辰瘴气就会散净,鬼脸道士见状喜道:“看来老天爷抽完嘴巴子还没忘给个枣吃,老七四娘快快准备动身下山,我们尽量在大雨来临之前进到陵区里。” 三人说动就动,背起行囊开始向山下走,仇池山境内的高峰俱是险峻难走,徽王墓所在的山谷从山头上看虽说挺近,走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里没有通行的路径,只能在灌木丛中摸索前行,加上天色越来越黑,三人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山谷前那条干涸的洄水河道。 鬼脸道士在河道前站住脚,此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他为了确认谷中瘴气的情况,就从背囊拿出支火鸠,何四娘见状早将火折子掏了出来,吹燃后对鬼脸道士说道:“道长小心托着筒身就好,待火鸠窜出去时赶紧松手,不然容易被烫着。” 鬼脸道士点点头,心说这玩意还有副作用,看来回去得让孟青遥须得再改进改进才行,手上照着何四娘所说朝斜上方托好火鸠,何四娘也不废话,拿起火折子直接点燃引信,随着咻的一声,火鸠直向高空飞去。 火鸠的光亮要比鬼脸道士预想的大得多,随着火鸠越飞越高,整个山谷外围都被照了个通明,甚至两侧山体的轮廓也显现出来,就好像两个高耸入云的卫士一左一右守护着陵区大门,站在河道处去看,比方才在山顶更多了几分直面的压迫感,假如说这整座高山深谷形如宝座,那鬼脸道士三人就是妄图爬上宝座的蝼蚁。 不过鬼脸道士此时可没功夫去想自己是不是蚂蚁,他借着火鸠的光亮看到山谷外围已经没有瘴气积郁,如此就说明谷中的毒瘴基本已经没了,于是转头对何四娘和罗老七说道:“瘴气已散,现在该我等蘑菇门的好汉出手了,进去后切记招子放亮,草木间指不定藏着多少蠹虫邪兽,若是中招了,荒山野岭的莫说神仙难救。”说着戴上遮面率先跨过了河道。 山谷外围遍地都长着一人多高的艾草,这是种闻起来有着浓烈香气,可入中药的植物,但抛开药理不谈,艾草在华夏民族中还有着辟邪驱虫的作用,像那端阳节家家户户在门前挂艾草,就是寓意驱鬼怪、避瘟疫,而山谷外围如此多的艾草,多半也是赵不祥建陵时刻意栽种的,如此就可以隔绝虫蚁进到山谷内啃咬陵园建筑,而山谷内若真豢养着吞吐毒瘴的邪虫,又能挡着不使其逃走,相当于设了一条有生命的防虫道,除此之外还可以起到阻绝孤魂野鬼的用处。 最前头的鬼脸道士不知何时抄了根树枝在手,边敲打艾草边踩出条路径,如此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等再拨开身前的一束艾草,鬼脸道士只觉眼前瞬间豁然开朗,他举着火把往前一照,就看到几步外,赫然出现了道四五丈宽的神道,皆是青石铺就而成,直直通向光亮尽处的黑暗中,神道两侧还有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像生,每个石牛石马的高度皆不下一丈,鬼脸道士看后眼睛瞬间一亮,没想到艾草从后面就接着陵区,而眼前的神道和石像生修的如此气派,可见陵区规模不是一般的大,那地宫就更不用说了,此次可算是来着了,如此规模的一座亲王陵,那里面得有多少宝贝等着自己? 在鬼脸道士意淫的功夫,何四娘和罗老七也跟了上来,看到神道后俱是有些意外,何四娘疑惑道:“这就进到陵区了?堂堂一个徽王墓竟然修的如此露骨?”鬼脸道士知道何四娘入行短,恐怕还没遇到过帝王陵,就说道:“这才刚进陵区而已,离找到地宫还远着呢,再说此地如若洄水没有改道,背依绝壁前有急流,谷中还充斥的要命的毒瘴,轻易也没法进来。” 何四娘闻言点了点头,这时罗老七已经踏上了神道,刚走了两步就看到路旁倒着座石碑,可能是前阵子地震给震倒的,石碑上头刻着许多文字,罗老七大字不识一个,看了脑袋就疼,于是招呼来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两人走过来一瞧,就发现石碑上的字体和孟青遥收的那块金腰牌上的一样,正是先秦时的古籀体,不过鬼脸道士也认不得这种文字,就问何四娘:“四娘可认得古籀文?” 何四娘边打量碑上文字边回道:“妾身在青遥铺子里做工的时候,时常会和他去隔街老夫子那鉴定明器,多少了解些这种文字,但认得的不多,这石碑上最大的两行文字写的应该是‘云开不见月,蜃影为真楼’,其他小字风化的有些严重,实在难以通读,妾身猜测可能记载的是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你说那大字是什么月什么楼?这话是什么意思?”鬼脸道士疑惑道。 “云开不见月,蜃影为真楼。”何四娘回道:“妾身怎么感觉这…像是一句哑谜?” “哑谜?赵不祥还有这爱好呢,都他娘要死的人了,还有心情在石碑上出哑谜,这是想让我们猜什么?” “看话中意思,不会是要我们猜地宫的位置吧?”何四娘问道。 鬼脸道士摇头说道:“地宫是墓主人安寝的地方,恨不得永远不会有人打扰,怎么可能还故意放出谜题让人来找的。” “那道长觉得…” “哎呀你俩别猜了!”罗老七看他二人又纠结了起来,在一旁插口道:“这些屌毛就爱搞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你们猜破头也未必能猜出个鸟来,神道都找着了,高低深浅进去探探不就知道了?” 第三十七章 往生桥 罗老七是个急性子,从来不喜欢在动脑子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这时看到鬼脸道士和何四娘还有闲情逸致在那猜哑谜,忍不住就打断了二人,说完举着火把率先往神道深处走去。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对视了眼,都知道一时片刻也捉摸不透碑上文字的意思,只得先将疑惑放下,喊了句“呆子你慢点”后纷纷跟了上去。 神道的两侧几乎每隔几步就会有气派的石像生分列左右,但大多数都是东倒西歪的,特别是高大的石人雕像,几乎无一幸免,胳膊腿摔的满地都是,就连脚下的青石神道也多有损毁的状况,鬼脸道士越走越觉得不妙,从种种迹象来看,造成洄水改道的那场地震对于山谷内的影响也非常大,眼前笨重的石像生都摔成了这副模样,那徽王墓的地宫不会早就塌了吧? 这念头在鬼脸道士心中一起,就好像隔壁寡妇夜里的挠墙声一样,再难以从脑海里挥之而去,不过鬼脸道士为防军心动摇,也并未把这一想法说出去,三人就这么沿着神道走了约百步,尽头的阙门逐渐映入眼帘,在阙门后头连着座汉白玉搭建的往生桥,这是象征着阴阳两隔的界限,过了这座往生桥就算是真正进入了墓主人的陵墓了。 所谓陵墓,上为陵下为墓,在汉人丧葬礼制中,讲究个“事死如生”,死者生前有的东西,死后自然一个也不能少,而陵区就是帝王与诸侯才能享有的葬制规格,陵园内会设有与死者生前所住宫殿规格相同的上宫,还有斋戒、驻跸用的下宫,除此之外还会有嫔妃大臣的陪葬墓,各类配殿无数,甚至再大些的还会在陵园周围建上城垣,可以说一座规模庞大的陵区能抵得上一座不小的城池,而赵不详的这座陵墓光看外陵区的规模就能推测十分庞大,他虽然生前没有继承王位,但秦穆公对其十分器重,在死后也破例将赵不详封为徽王,陵园内的一应建筑规格也都照着诸侯王所设,而此地的风水形如宝座,是踏遍千山也难寻的宝地“君王靠”,由此可见这位徽王在秦穆公眼里有多重要了。 果然鬼脸道士三人到了阙门附近后,就发现往生桥后面隐约望去飞檐重重,似乎有片更为宏大的建筑群隐在黑暗中,罗老七这时从背囊摸出一支火鸠,准备上个亮子一看究竟,鬼脸道士在旁见状急忙拦住罗老七,说道:“前面的殿阁多半是木制的,小心别一把火给串了。”正说着,天际忽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这一次来势更猛,直将整个黑夜都照的亮如白昼,三人借着这道闪电瞬间也看清了往生桥后头的情况,只见离桥不远就是一道高近三丈的城墙,沿着往生桥下的护城河东西横贯于谷中,少说也有百丈长短,城墙正中一道黑色的城门正紧闭着,而在城墙之上,还建有数座宏伟的城楼,相互间有飞阁连通,城楼的色调皆是黑柱黛瓦,和城门一样,光看色调基本就能断定此地确实是秦国的建筑风格,因为秦国属五行之中的水德,水对黑,所以秦人尚黑,凡是庄重的场合,小到服饰器物,大到建筑风格,基本都是以黑色为主。 鬼脸道士三人看到那座巍然的城郭后,还未来得及惊讶,随着闪电消失,周遭瞬间又被黑暗笼罩,紧接着数声霹雳般的响雷在头顶上空炸起,鬼脸道士一摸脸,急忙说道:“奶奶的说下就下,快找地方避雨,这雨小不了。” “去哪?”何四娘指着城墙方向问道:“眼下只有那城楼是个避雨的去处,但陵区里莫名出现座城郭,冒然去了会不会…” “陵区就是按照墓主人生前居所建造的,外城内殿的布局并不算罕见,反正早晚都得进去,现在不进难道等淋成落汤鸡再进么?”鬼脸道士说完就招呼二人越过往生桥向城墙处赶,等到了城门前,罗老七急忙用力推了推城门,却发现两人高的城门竟是纹丝不动,鬼脸道士见状上前顺着门缝瞧了瞧,然后说道:“里头有封门柱顶了个严实,从这里肯定进不去,都掏家伙准备翻城头吧。” 这座城郭的墙体属于砖城墙,顾名思义,就是在夯土城墙的两面包上厚厚的一层大砖,这种砖叫做城砖,要比一般房屋用的墙砖更宽更长,用以白灰浆砌筑而成。整座城墙的建造流程就是先用黄土筑基,每层约一捺高度不断夯实紧固,然后层层加高,垒成一座城墙模样,之后在城墙底部砌筑一条半人高的石条作为基座,于基座向上开始贴墙砖,一直贴到最上头留出垛口就算完工。 砖城墙的建造流程要比夯土城墙复杂许多,虽然更为坚固,但耗费的物力财力也都十分巨大,鬼脸道士走南闯北,只在不超过十座城池见过砖城墙,像那帝都金陵或是边境重镇襄阳、广固、建德等,其他大多数城池,一来没有必要修建砖城墙,普通夯土墙的坚固程度足够用了,二来也未必有那财力人力修建。 眼前这座徽王陵的城墙鬼脸道士就有些纳闷了,且不说如此长度的城墙需要耗费多少土方量,还得在外层贴上数量庞大的墙砖,关键他一个陵区的城墙修的如此牢固有什么用?若说是防盗墓者那也太劳师动众了吧,而且盗墓者哪有走门的,翻墙不就上去了?难道说还有人会带兵来攻打他的陵园不成? 这时候天上的雨滴渐渐大了起来,鬼脸道士赶忙放下心中疑惑,举近了火把望了望高耸的城墙,这座墙体的外头似乎还刷了一层黑漆,待会只要雨急了落到上头,就会变得湿滑异常,他再不敢耽搁,将手中火把斜着别到腰间,然后掏出飞鹰锁,对着上头的垛口用力一甩,待抓牢靠后,扔下句“贫道先上去探探深浅”,就猛提步子向城墙顶攀去。 鬼脸道士手脚同时发力,只七八步就摸到了墙上垛口,这区区三丈高墙以他的身手自然不在话下,等手搭到垛口上后再一加力,整个人如猴子撒欢般一个后空翻凌空跃向城墙顶,人在半空还暗叹了句自己简直潇洒的没边儿了,谁知道转过身刚落地人还未站稳,就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鬼脸道士丝毫没有防备,惊得本能的向后仰去,加上脚下还没站实,整个人一个趔趄撞到了身后的垛口上,口中哎呦了声,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撞的疼了。 何四娘和罗老七在下头听到鬼脸道士喊叫,顿时知道他是遇到意外了,罗老七急忙高声问道:“道长怎么了?!” 相较之下何四娘处事就更为冷静和果断,在罗老七呼喊的功夫人已经拽着鬼脸道士的飞锁纵身而上,而上头的鬼脸道士此时哪里有精力去回应他二人,跌倒后顾不上后腰撞到墙角的疼痛,抽出火把就朝那张人脸照去,待看清楚了真容后鬼脸道士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扭头对城墙外高声说道:“他娘的在城墙上放了具假人,好悬没给贫道尿吓出来。” 说话间何四娘也从墙外爬了进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就看到两步外直直立着一具陶俑,和真人大小无异,两手开掌曲在胸前,好像正作势抵挡着什么,陶俑的面部雕刻的十分逼真,眼耳口鼻栩栩如生,面上似乎还涂着一层白灰,使整张脸看上去白的有些渗人,冷然间瞥见了确实有些容易吓着。 何四娘生怕鬼脸道士丢人,上来看清状况后急忙给他找了个台阶下,鬼脸道士摆摆手表示无妨,本想着就此把话题带过,却看到罗老七的脑袋从墙外探了进来,问道:“道长吓拉拉尿了?” 鬼脸道士白了他一眼:“给你再呲城墙底下信么?”说着扶腰站起身,走近陶俑疑惑道:“这在城墙上放具陶俑是什么意思?吓唬人的?” “哎道长你快看!”何四娘这时指着陶俑身后说道:“那边还有。” 鬼脸道士闻言急忙往里头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还立着另外一具陶俑,只是因为刚才离的稍远,火把光亮照不到所以没注意,于是鬼脸道士举着火把又往城墙里头走了走,这下终于把周遭情形看了个真切——这座城墙约莫四丈多宽,他们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在两座城楼当中,而在这块四丈见方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立着能有将近三十具陶俑,大小都差不许多但姿势各异,有的双手环胸,有的抬手咆哮,有的甚至捂着脸,唯一相同的就是所有的陶俑俱是男性外表而且脸色惨白,也不知上头抹的什么涂料竟能历经千年不褪色,让这数十具陶俑站在城墙上就如同一尊尊罗刹,既诡异又恐怖。 第三十八章 尸俑 鬼脸道士看着眼前诸多陶俑,心里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要说陵区修筑坚固的砖城墙只是为了衬托赵不祥的身份地位,那城墙上放置如此多的陶俑是为何?偏偏这些陶俑与寻常的人形殉葬俑还不一样,既非手持兵器的卫士俑,也非操琴起舞的舞乐俑,身上的服饰更是乱七八糟,鬼脸道士甚至还看到了两个道士模样的陶俑,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虽然没有倒过先秦时的陵寝,但对于殉葬文化还算了解,像这种殉葬俑的葬制,其实就是以木、陶、石或金属制俑,取代人殉的制度,自周中期开始兴起,到秦汉最为盛行,不过人形殉葬俑的形象,从始至终无外乎奴仆、舞乐、士兵几种,眼前道士形象的殉葬俑还真是闻所未闻,鬼脸道士只感觉这座徽王陵,从进来后就处处透着古怪:那石碑上不知所云的藏头诗,脚下工程浩大的城墙,眼前姿势各异但唯独都立着的陶俑,这点也是最让鬼脸道士费解的,因为外围神道两侧的石像生都倒了个十之七八,怎么城墙上的陶俑却立着好好的,难道那场地震是沿着护城河震的?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想到这鬼脸道士就打算弯下腰,看看陶俑脚底下是不是有什么玄机把它们固定住了,这时耳畔的雨声渐急,豆大的雨滴如银河落珠般洒了下来,眨眼功夫四周已经被雨幕遮住,鬼脸道士还没等细看,手中的火把就被骤雨打熄了,何四娘在后头急声道:“道长别理会陶俑了,快先避雨吧。” 罗老七闻言急忙缩着脖子护住胸前火把往一旁城楼跑去,到了跟前对着大门就是一脚,那城楼的乌头门也不知锁还是没锁,直接被罗老七踹开半扇,口中招呼了声“道长四娘快来!”然后人一闪身就进了城楼之中。 何四娘和鬼脸道士也都纷纷跟了上去,而鬼脸道士在路过一具陶俑时,心中忽然一动,脑海中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还没抓住便转瞬即逝,鬼脸道士咧了咧嘴,只能快步先进到城楼内,可刚进了大门,就看到前头的罗老七与何四娘正愣愣的站在门内,而在他们身前、城楼的大殿内,满满当当塞了不下百具陶俑,不过最让鬼脸道士惊愕的是,这些陶俑的脸都是朝着大门方向,好像一屋子的人正在密谋什么,忽然被三个人闯入后齐刷刷看了过来,纵是罗老七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一时间也不禁惊在当场,嘴上倒依旧不服,颤声道:“看…看鸡毛啊。” 罗老七这句壮胆的话自己没怎么地,倒让何四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鬼脸道士在后头无奈道:“和陶俑吵架你也算头一人了。”说着走上前,将自己的火把在罗老七的火源上引燃,然后举着火把在大殿内打量了一番。 这座城楼看高度应该分上下两层,下层的殿内除了摆放的陶俑,还堆满了数不清的兵器,其中多是弩、弓箭、雷石和滚木等守城兵器,鬼脸道士看到那一垛垛码放整齐的箭矢,真就如同进到了城垣箭楼下的武器库中,口中不禁讶异道:“赵不祥还真把自己的陵区,给建成了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这他娘的打场仗也够了。” 何四娘在旁分析道:“会不会是因为赵不祥戎马一生,所以有了执念,甚至死后也想着备兵驯马,在阴间继续征战。” “都死了还和谁征战,造阎王爷的反啊。”罗老七插口说道:“依洒家看肯定是墓里面埋的宝贝太多,才弄这些假模假式的玩意吓唬人,不然有本事拿弓射洒家一个?”说着嫌身前的一具陶俑碍事,一巴掌给抡了过去,鬼脸道士阻拦不及,看着翻倒在地的陶俑刚想斥责罗老七莽撞,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在先前的疑惑:外头那些陶俑放置了千年,期间不知经过多少日晒雨淋,面部白色的涂料根本没道理保存的那么完好,甚至整体都没多少风化的迹象,鬼脸道士想到这顿时觉得不对劲,急忙上前凑到罗老七抡倒的那具陶俑跟前,然后右手掏出龙鸣刀,举着火把在陶俑面部颧骨位置割了起来,锋利的龙鸣刀划到陶俑上脸上根本没有陶土的触感,而是割在牛革上的感觉,等割出道口子后鬼脸道士将刀一翻,就发现刀锋处竟然是层皮革,而皮革下头,赫然露出了一块森森的白骨。 鬼脸道士三人在看到硬皮之下的白骨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何四娘毕竟是个妇人,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吃惊道:“道长,这…这陶俑是人做的?”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抽出龙鸣刀在人俑身上敲了敲,果然外头的陶土碎裂后,露出了里头惨白的皮肉,鬼脸道士拿起龙鸣刀嗅了嗅刀身上沾着的白色粉末,接着又跑到另一具人俑跟前查看了番,片刻后喃喃道:“贫道明白了。” “道长明白什么了?”何四娘在一旁急问道。 “贫道明白这些人俑是怎么做的了。”鬼脸道士指着地上的人俑说道:“我们开始还以为这些人俑是陶土做的,没想到在陶土里头却裹着一具具干尸,而人俑脸上煞白的涂料也不是用来装饰的,其实是一层石灰。” “石灰?” “正是石灰,这一具具干尸就是被石灰呛死的。”鬼脸道士想了想,继续说道:“贫道听说在夏商时,有一种残忍的殉葬制度,就是将奴隶用石灰呛死,再制成干尸替王公贵族世世守陵,为什么要用石灰呢?据说活生生的奴隶吸入了石灰后,可以保证他的内脏基本被石灰溶掉,如此就更不易腐烂,这些人俑恐怕就是用这种手段制成的,你看它们一个个的神情要么惊恐要么愤怒,两手还多挡在胸前,不正是临死前的状态么?只是这些人被做成干尸后又在陶土里滚了一层,所以打眼看去还以为是陶土烧制的,而我们看到人俑惨白的脸,就是外头的陶土碎落后,露出来的白色石灰。” “这…”何四娘听的心惊不已,再去看大殿中的人俑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嘴上说道:“这也太过骇人听闻了,难道仅用陶俑殉葬不行么?非得搞出这些残忍的手段,把活生生的人做成殉葬俑?” “奴隶在权贵眼里可算不得人,两条腿的牲畜罢了,而且陶俑是假的,活人殉葬才能使统治阶级去到另一个世界后,继续奴役他们,贫道现在都不敢想,假如城墙上这数座城楼里头都塞着人俑,那得杀了多少人给赵不祥殉葬。” “唉!”何四娘叹了口气,不禁替这些人感到惋惜,罗老七听后说道:“四娘你就别唉声叹气的了,咱们自己过的都不咋地,你还有功夫可怜他们。” “老七说的不错,心软可干不了这行。”鬼脸道士在一旁附和道:“你换个位置思考,这些殉葬的人,应该大多都是赵不祥征战时的俘虏,也有可能建陵的工匠最后也一股脑被做成了人俑,对于他们来说,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横着一刀总好过遭一辈子罪。”说到这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了先前看到那两具道士模样的人俑,要说殉葬怎么也轮不到道士来,因为道教在先秦时,社会地位就很高了,当时讲究个三教九流,以此形容春秋战国时兴盛的三个宗教与九个思想流派,三教就是包括道教在内的“儒教、道教、佛教”,九流分别是:墨家、儒家、法家、道家、农家、杂家、名家、纵横家、阴阳家,其中三教的地位仅次于王权,甚至被很多统治阶级当作巩固王权的工具,如此说来用道士殉葬就不合常理了。 鬼脸道士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想何四娘听后却是神色一喜,问道:“当真有道士模样的殉葬人俑?” “四娘这是兴奋啥?怎么好像听到有道士殉葬忽然就开心了…” “哎呀你想什么呢!”何四娘说道:“道长难道忘了,青遥说过此地在赵不祥建造陵寝之前,还有座皇家炼丹场。” “神仙洞府!”鬼脸道士猛然想了起来,自己一心奔着墓中宝贝来的,倒给何四娘的正事忘了,他急忙说道:“四娘的意思是说,那些道士模样的人俑其实是神仙洞府炼丹的卜星官?” “一定是了。”何四娘略微有些激动:“如此就证明炼丹场确实存在,看来妾身的蝴蝶蛊有救了。” 鬼脸道士想了想,感觉这炼丹的都被做成人俑了,能不能有丹药还真不好说,但也不能出言打击何四娘,只得说道:“有苗头就有奔头,眼下雨太大我们先避一避,等雨一小,我们立马动身去找地宫。” 第三十九章 建于发明之前 不等鬼脸道士说完,天空又是几道霹雳落下,殿外的雨声也更急了几分,罗老七歪着脑袋朝外头瞥了瞥,嘟囔道:“别说小了,这怎么还越下越大的架势。” 鬼脸道士无奈道:“他奶奶的老天爷都唱反调。”他望了望大殿格局,在最里头有座楼梯通向二楼,就对何四娘和罗老七说道:“我们也别干等着,贫道去上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二人在大殿里搜一搜,若有什么宝贝也别搁在这蒙灰了。” 三人说动就动,鬼脸道士举着火把小心在人俑堆里往楼梯走,到了跟前先抬脚踩了踩楼梯踏板,这座城楼的内外用料都使用的珍贵油木,俗名胭脂木,号称“万木之王”,是一种含油脂高、抗腐抗潮性强的木料,用以在此处瘴气弥漫的山谷内建楼造阁再合适不过了,鬼脸道士踩了两脚感觉楼梯依旧十分牢固,于是就放心的顺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情形和鬼脸道士想的差不多,依旧堆满了狰狞的人俑,而沿着南向的窗下,多出了许多床弩硬弓,看来这位徽王赵不祥就是按照坚城的标准来打造的陵区,可能幻想着若有强敌来犯,窗户一开登时弓弩齐射,可靠谁来撑弩呢?这些立着不动的人俑? 鬼脸道士在二层殿内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于是走到了北面窗前,这一侧仅留了一扇窗户,鬼脸道士觉得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高度,从这里向北张望,应该就能看清城郭的格局,于是抽出挡棍给窗户开了条缝,准备借着闪电观察下城中状况,刚要把脸贴过去,忽然余光瞥到左手边一道红色身影直奔自己而来,鬼脸道士惊得心肝瞬间一紧,口中险些呼喊出来,右手握着窗户的挡棍就要抡过去,可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竟然是何四娘。 何四娘不知何时把一套吊死鬼的红袍套到了身上,这是今乐府的亟灵姑娘们特有的下斗规矩,何四娘可能也是看着满殿中的人俑心里发怵,就换上了红袍给自己壮胆,不想却给鬼脸道士下了个激灵。 鬼脸道士看清来人是何四娘后呼了口气,抱怨道:“四娘你怎么还给那破殓袍穿上了,黑灯瞎火的你是要吓死贫道么?” 何四娘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红袍,说道:“什么叫殓袍?!妾身又不是个死人,这是戏班子里吊死鬼的丧服。” “怎么你不是个死人,是个吊死鬼呗?你都从今乐府逃脱了,还整这一出做甚,非是贫道胆子小,关键你在陵区里面穿这一身,冷然瞥见了心肝儿受不住啊。” “妾身虽然离了今乐府,可这下斗的规矩不能扔啊,亟灵姑娘们百年传下来的手艺定然是有它的道理。”何四娘说着走到鬼脸道士身边,问道:“道长刚才是在看什么?”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和她犟,随手给挡棍依到墙上,又将窗户拉开了一些,说道:“贫道是想借着闪电看看城内的状况,待会下去也好有个方寸,这殿中贫道搜了一圈丝毫没有收获,你们呢?” “都一样,这些城楼应该就是摆设,没必要在这上头浪费精力。”正说着,夜空中忽然一道银蛇在云间炸开,两人急忙止住话头往城内望去,就见在城墙后头,一条笔直的内神道将巨大的城郭一分为二,在神道两侧建有数不清的殿阁庙宇,而沿着神道望到尽头,一座恢宏的宫殿巍然屹立在城郭正中,刹那间的闪电光亮照得殿顶琉璃瓦夺目不已,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一时间不禁有些看愣了,因为那座宫殿不仅规模大的惊人,更主要的是设计的太过华丽了,显得与整个陵区庄重的色调格格不入,就好像是在一幅水墨画当中,突兀的点了一点红,整幅画作瞬间变得暗淡,但那枚红点就被衬托的更为惹眼,使得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水墨画中的金顶宝殿。 闪电过后,四周再一次归于黑暗,何四娘痴痴的望着宫殿方向,口中说道:“道长可看到了那座金殿?” 鬼脸道士点点头:“整的金光夺目,想不看到都难,不过这整个陵区的建筑都以黑色为基调,怎么偏偏那座宫殿却修的如此另类?” “如此突兀那也许说明不是一个时期的建筑,难不成那座宫殿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 鬼脸道士闻言一嘬牙花子嘶了声,然后说道:“四娘你急着寻找解药贫道理解,但也不能昏了头啊,神仙洞府怎么也得有个洞吧?照你这么说直接叫神仙宫殿得了。” “这也说不准啊,毕竟是口口流传下来的传说,保不齐传错了呢,不然道长你说那宫殿为何修的如此华丽?” “那贫道哪知道,可能是有钱烧的慌。”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相处的时间长了,现在也学精了,这个女人只要一起争论的苗头,赶紧岔开话头就行,于是说道:“若按照先秦时的葬制,那宫殿的位置,应该就是献殿,先秦时称为‘享堂’,是整个陵区规格最高的祭祀场所,但自从进了徽王陵,不合理的地方处处都是,所以贫道也不敢断言,不如就套用老七的一句话来说,是不是寡妇,等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二人又在上头说洒家什么坏话呢?”罗老七说着话人也从楼梯走了上来,见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站在窗前,不禁问道:“怎么不找宝贝倒看起风景来了?” “找个屁的宝贝,真有宝贝你还能跑到上头来么?”鬼脸道士将窗户关上,转头对何四娘和罗老七说道:“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既然城郭内的格局大抵摸清了,贫道看不如就别等了,现在就动身去寻找地宫。” “我们不是没带蓑衣么?这么出去还不得淋成落汤鸡了?”罗老七问道。 “这么大的雨,就是带了蓑衣也不顶事,四娘不是背着个油布袋子么?我们给怕水的物件归拢一起拿油布袋子装上,只要东西没事,人湿了就湿了吧。” “好!”何四娘将背囊解下,三人给各自物品重新归拢了一番,整理好后由鬼脸道士背着油布袋子,然后冒雨出了城楼,开始掏出飞鹰锁顺城墙而下,准备沿着神道往金殿进发。 神道两侧的建筑三人就不打算挨个进去查看了,那些无非就是葬制内所设的配殿祭殿等殿宇,里头不会放置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雨下的也太大了,三人根本顾不得许多,只能迈开步子在雷雨交加神道上急奔,一直跑了百余步,终于到了神道尽头的石阶处。 石阶与外陵区的石像生用料一样,乃是汉白玉堆砌而成,宽有三丈,每阶约两尺高,粗略看去差不多有四五十阶,鬼脸道士猜测应该是暗合术数的四十九层,从这里上去,就是先前看到的那座恢宏的金殿了。 三人一刻不停,迈开步子顺着高高的石阶而上,到了上头整个大殿便映入眼帘,鬼脸道士三人都是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的人,但哪怕是在帝都金陵,也不曾见过比这座金殿还气派的宫殿,这座金殿以汉白玉筑基,以黄色琉璃瓦做顶,周身由九九八十一根人抱粗细的巨木做柱,立柱外面都包着层金箔,看上去极为奢华气派,就连罗老七这种糙汉子此时都忍不住叹了句“真他妈好看啊!这上头都是金子吧?!” 不过鬼脸道士此时的注意力却没放在金壁华顶上,他的目光全被金殿大门上头一块特殊的匾额立马吸引了过去,他赶忙招呼罗老七与何四娘进到檐廊内避雨,然后在背包摸出根火把点着,高高举起照向了那块匾额。 那匾额十分的古怪,上头不像平常匾额那般提着“某某殿”、“某某阁”的字样,而是孤零零画了一只竖着的眼睛,白底黑眸,寥寥数笔却勾勒的极为传神,让人站在殿前就好像时刻被人盯着,何四娘在一旁也借着光亮看到了匾额,不禁惊讶道:“道长这上头怎么画着只眼睛?看起来怪瘆人的。” 鬼脸道士没有作声,望着那匾额眉头紧锁,过了片刻后有些讶异的说道:“你们就不纳闷,为何在一座先秦时的王陵里,大殿之上怎么会出现匾额?” “嗯?”何四娘有些没明白,问道:“道长此话何意?” 鬼脸道士指着匾额说道:“这玩意是秦一统之后才出现的,当时始皇帝设书体八种,其中署书就是用来提匾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才有了匾额这个东西,所以说前朝的墓里有后朝的东西,这合理么?” “如道长所言那肯定不合常理,但这匾额上头没有题字,仅仅只画了个眼睛,会不会是先秦的一些其他风俗?” “匾额虽然没题字,但制式错不了,他奶奶的这徽王陵怎么处处透着古怪,还有匾额上画只眼睛是什么意思?” “你俩就准备站那合计,不打算进到殿内了是不?要不洒家自己先进去看看?”罗老七这时已经研究完了柱子上的金箔,见那金箔薄的吹弹可破,还粘的十分牢固,顿时就没了兴趣,此时人已到了金殿门前,说完随手推了推门,没想到吱呀一声,大门就这么被他轻易的推了开来。 第四十章 生为城、死为陵 鬼脸道士见状面露愠色,怒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别这么毛躁?这陵内怪异非常,万一门里有个销器暗弩,你小命不就没了?” “洒家也就随手一推,谁知道这鸟门锁也不锁…” 鬼脸道士懒得理他,快步来到门前,迎面只觉一股陈腐气息从殿内扑来,看样子殿门有年头没开过了,他举起火把往殿内照了照,入眼处除了漆红的抱柱皆是一片空荡,鬼脸道士好奇的咦了声,这金殿若是享堂,没理由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啊,至少应该摆放着祭祀礼器、灵台牌位才对啊,他感觉有可能是大殿太深了,自己的火把照不到里头的情况,于是抬脚迈进殿内,开始小心的往大殿深处走去。 果然往里走了十余步,火把就照到了其他一些东西,在殿内尽头有几层台阶,台阶上孤零零摆放着一尊王座,王座的靠背上雕刻着五爪金龙,火光到处立马金光流露,看来整具王座都是金子打造的亦或是同样包着金箔,但鬼脸道士惊讶的是这尊王座竟然有四条腿,也就是说这是具实打实的龙椅。 为什么鬼脸道士看到具龙椅会吃惊不已,第一因为这东西和徽王赵不祥的身份严重不符,赵不祥虽然死后被封了王,但仅限于陵寝规格及谥号,秦穆公根本不可能在陵区内为赵不祥建造一座金殿,然后在里头放一座龙椅作上朝状,世人都知道陵区上宫内的建筑讲究个视死如生,如此设计岂不是说明,赵不祥活着的时候和秦穆公平起平坐了? 再一个就是这具龙椅和殿门上头那个匾额一样,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最早的龙椅是根据汉末期传入中原的胡床改良而来,在这之前,各朝代都讲究跪坐,下面垫个席子就是座位,也就是席地而坐一词的由来,而先秦时的诸侯王、秦汉的皇帝会坐的高级一些,是一种比床要矮且窄的榻,也就是龙榻,这种龙榻可以有靠背和扶手,但绝对不会有腿,所以说眼前的这具龙椅根本不该出现在一座先秦时的陵区里,这里要么在后朝被修缮过,要么就是被其他人造访过,可是什么人会跑到陵区里搞一把龙椅出来? 何四娘这时也跟了过来,指着龙椅后头的背墙说道:“道长你看,那墙上也有个眼睛图案。” 鬼脸道士回过神来,刚才注意力都在龙椅上,倒没看到后面墙上还有图案,他看到那眼睛的图案和殿门匾额上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为大些,就好奇道:“这些眼睛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真的是徽王陵么,贫道怎么看着像是个上朝的金殿?” “妾身看的也觉奇怪,但外头有神道和石像生,就证明此地确实是个陵寝没错,道长你可曾听闻先秦时有什么关于眼睛的习俗没有?” 鬼脸道士想了想,回道:“这贫道还真没听说过,但要说到眼睛崇拜,贫道倒想起了一个种族来,四娘你先前说的那个仇池国林南的传说还记得么?” 何四娘点点头,鬼脸道士继续说道:“林南所在的那个仇池国,是由一个叫氐人的种族建立的,这氐人的先祖,崇拜的正是眼睛图腾。” 氐族往上追溯可到黄帝时期,是华夏大地上最古老的种族之一,在《山海经》上也有过对氐族的记载,说陇南仇池山有一氐人,族人生有三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氐人究竟能否上天入地我们姑且不谈,但族人有三眼这事却在很多史料上都有提及,甚至在前朝蜀汉的成都街头,都有过三眼氐人走街被围观的记载。 不过氐人的第三只眼并不是真的,而是自小在额头割开个口子,放入的假眼球,这一习性还得源于氐人特殊的眼睛崇拜,氐人一直坚信自己的祖先是一支拥有三只眼的族群,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就是出身于氐族,只是因为第三只眼睛没有眼睑保护,被雨水浸润,很容易生病死亡,所以导致这个族群慢慢退化成了普通人的模样,这种特殊的眼睛崇拜在氐人中被奉为真理,所以绝大多数族人都会自小在额头放入假眼球,以此标示自己正统氐人的身份。 这些氐人自古就生活在仇池山附近,恰巧离此地不远,贫道感觉陵区中平故出现这些眼睛图案绝不是巧合,你说会不会是这座徽王陵,被氐人到访甚至侵占过? “侵占?”何四娘疑惑道:“道长为何用这个词?不是应该盗发么?”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回道:“寻宝敛财方为盗,但若是为了避祸,此地岂不是座坚城?” 听到鬼脸道士此话,何四娘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说道:“道长的意思是,氐人把徽王的陵区,改成了御敌的城郭?” “极有这种可能,四娘你看这金殿内的龙椅,是汉末才出现的东西,那就肯定是后人建造或是带进来的,贫道现在做个假设,汉末至三国时期,陇地战火不断,会不会有一批氐氏族人为了避祸偶然发现了这座山谷,于是把这座徽王陵占为己有,并大肆在城楼内屯兵布防,俨然当成了处安身的坚城?” 何四娘想了想说道:“那这座金殿也是氐人建的了?” “或许是建的,或许是在原来的享堂上改的。” “为何要建这座金殿呢?还有这些人在城中避祸怎么生活?谷中可是有要命的毒瘴,再说他们吃什么。” “和杨柳村的猎户一样外出打猎呗,而且谷中的瘴气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并不知道,几百年间沧海桑田,许多事情仅仅只能猜测,贫道也希望这个说法是错的,不然地宫里的宝贝可能早就被这些人扫荡一空了。” “道长听你这么一说洒家也有些慌了。”罗老七听到宝贝立马也凑了过来,指着眼前的龙椅说道:“这鸟座的料子,还有外头柱子包的金皮,不会都是墓中宝贝毁的金子吧?要这样洒家只能给龙椅扛走了。” “贫道也拿不准成,还是赶紧找地宫吧,没有亲眼见到他娘的还真是不上不下吊着心慌。” 第四十一章 陵区鬼影 可是地宫在哪呢?鬼脸道士说完心里就冒出了这个疑问,按照常理,享堂里面应该连着墓道口,纵然墓主人下葬后会将墓道重石封死,但也会在享堂内留一扇象征意义的门,这叫“通灵门”,是方便墓主人灵魂里外溜达的门户,不过这座金殿是不是原来的享堂还不好说,如果光看位置,在金殿后头十余步外就是后城墙,此地是享堂应该无误,可是金殿的后面并没有封土堆,只有一条青石路直通后城门,那这座徽王陵的地宫究竟在哪就说不准了,甚至有可能安置在城郭的后面,想到这鬼脸道士就疑惑道:“难道徽王陵的地宫并不在城内,而是建在了城郭后头?” “这不合规矩吧?”何四娘闻言质疑道:“按照葬制地宫必在陵区内部,孤零零放到陵区外头是何说法?” “四娘你说的不错,地宫确实必在陵区内部,但我们可能想错了,这座城郭也许并不是整个徽王陵的陵区,而仅仅只是个上宫罢了。”鬼脸道士担心何四娘与罗老七听不明白,继续详细解释道:“咱们把格局放大些看,赵不祥会不会用了手借势为陵,真正的陵区城郭其实是三面环抱的高山,而整个陵区就是其中的山谷,这也是为什么过了河道不远就出现神道的原因,如此依旧没跳出葬制之外,神道连着的城郭实际是作为上宫来设计的,再之后才是下宫地宫等建筑,我们身处在上宫之中,自然是找不到封土堆的。” 何四娘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山为陵、谷做寝,赵不祥也当真能想的出来,那照这么说,地宫就在城墙后头喽?” “若贫道所料不错,翻过后城墙就能找到地宫的封土堆,而且我们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姑且去找找看,若没有收获,就只能回来用土办法探土找穴了。” 鬼脸道士说完就转身往金殿大门走去,罗老七望了眼金光闪闪的龙椅,眼中满是不舍的与何四娘跟了上去,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亮起一道闪电,前边刚走到门口的鬼脸道士步子猛地一停,让紧随其后的何四娘险些撞了个满背,待正了正姿势后问道:“道长怎么了?” 鬼脸道士的目光正望向来时的城楼方向,口中诧异道:“贫道方才好像看见个人!” “什么人?在哪呢?”罗老七顺目望向远处城楼,可闪电过后又是漆黑一片,哪里能看出什么名堂,于是说道:“来时那城墙上不是站着许多人棍么?道长给忘了?” “不是人俑,是在城楼顶上站着一个人。”鬼脸道士指向三人来时搜索过的那座城楼,刚要继续言语,忽然天际又是一亮,三人赶忙定睛望去,却不想城楼的上头除了黑黑的瓦片再无他物,莫说是人,就连个夜猫子都看不见。 何四娘以为是鬼脸道士神经紧张,不小心看花眼了,于是说道:“屋顶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道长莫不是看错了?”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他自幼目力耳力都异于常人,百步之外寡妇在家晾什么衣物都能看得清楚,刚才电闪雷鸣之际分明瞥见城楼顶上立着个人,可眨眼功夫竟然不见了?!他心里紧张之情更甚,这要是第二次电闪时那“人”还在,或许还有可能是屋顶的其他物件让自己看差眼了,但那人没了岂不正说明刚才看到的是个活人? 鬼脸道士语气略带紧张的说道:“贫道自信不会看错,这浑天儿鞭轰的(天黑打雷)屁股后面一直跟着尾巴,难道是这次进山漏了风声,被老海(江湖同行)给盯上了?” “不会吧?这一路妾身长着眼呢,若是有老海趟桥不至于发现不了,再说…” “嘘!”不等何四娘说完,鬼脸道士急忙打断她,同时拉着何四娘往门后退了半步,口中低声道:“快往神道上看!” 何四娘和罗老七借着电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在神道上快步走着,看方向正是朝着三人所在的金殿而来,正当三人惊讶之际,闪电余光中那人忽然身子一转,好像改了路线奔着神道西侧的一座殿宇而去,等黑暗再一次笼罩上来后,三人都被惊在了当场,漆黑的大殿内只能听到紧张的心脏跳动声,过了片刻何四娘先开口说道:“没想到后面还真有人,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为什么躲进了其他殿宇里面?” “看那架势应该没有,不然不会大摇大摆走在神道上。”鬼脸道士看到正主后反而冷静了下来,有危险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不知危险几时会来,这人影既然被三人逮住了,那就想办法先发制人便好,于是鬼脸道士对何四娘和罗老七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真有老海得到了消息,特意前来插一杠,不然浑天儿大雨在陵区里撞到人那真是见鬼了,贫道以为先下手为强,我们现在就摸过去做了这点子如何?” “会不会有些冒险?”何四娘迟疑道:“在这里埋伏住等人送上门岂不更好?” “就一个鸟人怕什么!”罗老七最厌恶被人算计,这时先发现了对方,哪里还肯耐着性子等待,嘴上恶狠狠道:“洒家都还没摸到宝贝,这抢食的野狗倒先来了,我们可别等了,现在就过去宰了他,不然一会儿给他溜了就坏事了。” 第四十二章 鬼戏 鬼脸道士和罗老七的想法一样,都想着尽快摸过去先下手为强,这陵区里平故冒出个人影来,特别还是在如此雨夜,那肯定就是同行来截胡了,除此以外断无其他可能,不然总不会是赵不祥躺在墓里闷得慌,出来遛弯了吧?而对于截胡的同行,就得早发现早消灭,这蘑菇门表面看似一团和气,各门派也都声称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背地里蝇营狗苟的龌龊事多了去了,三人这次要找的徽王墓还有神仙洞府也都是风口浪尖上的喇嘛,暗里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呢,这点从那夜今乐府齐老太的话语中就能窥见一二,当时她看到鬼脸道士二人来救何四娘,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问来人是不是搬山道人或是阴阳真君,亦或者是京城刚组建的绝字营,可见在那时候神仙洞府就最少有三伙人在惦记着,再加上结了仇的齐老太,那自己这趟喇嘛被人盯上还真不奇怪,唯一奇怪的是,假如真有蘑菇门的人在尾随自己,从这一路上的情况看,他把自己行踪隐匿的很好,以至于心细如何四娘都没有觉察到,可为何忽然在这当口露了踪迹,整个上宫城郭内殿阁无数,他完全可以从其中穿行而过,却偏偏大摇大摆的走在神道上,这怎么品起来有几分“埋伏已设,请君入瓮”的意味? 何四娘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她生性谨慎,此时就不太愿意三人冒险前去,可架不住鬼脸道士脑子够用但好奇心更够用,明知可能会有凶险,反而更想去瞧个究竟,再加上罗老七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主,两人横说竖磨,最后何四娘无奈,只能叮嘱了几句,三人便急匆匆出了金殿,开始往神道当中那座殿宇摸去。 神道两侧的殿宇建的极有章法,正门都朝着神道而开,与石阶上的金殿形成了一种众星迎月的格局,就好像朝堂上分列君王左右的臣子,这应该是仿照徽王生前封地的城邑所造,而黑影消失的地方,就是神道东侧,正中的一座殿宇。 鬼脸道士三人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直接走神道,而是绕到了第一排殿宇的后头,这里有一条巷子直通各个殿宇的后门,三人就沿着这条巷子往中间殿宇摸索,等离地方还有三座屋殿的距离时,走在最前头的鬼脸道士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看方向正是从黑影进去的那间殿宇传出来的,先前可能是被周围大雨的声音掩盖住了,所以没有听到,此时走得近了已经能听个真切,唱歌的是个女人,所唱曲调极尽哀怨悲切之感,而且唱腔十分凄厉,简直就如同个妇人在哭坟一般,鬼脸道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下步子也停了下来,后头的何四娘见状急忙快步赶上,然后低声说道:“道长,前边怎么好像有人在唱鬼戏?” 何四娘这么一说,鬼脸道士就觉得她形容得更为贴切,那妇人咿咿呀呀嚎个不停,倒真像是戏班子里演的枉死鬼唱屈的戏,他知道何四娘曾经所在的火荆门属于唱戏的兰花门分支,对于各般戏码都很熟悉,于是就说道:“你不说贫道还以为有人哭坟呢,他奶奶的真是邪了门了,陵区里面有娘们唱戏…难道刚才的黑影是个妇人?四娘可能听出来唱的是哪一出?” “听曲调有几分像是《哭情郎》,但调子更为简单,听着也更为凄惨,想来…哎?道长你现在还有心情好奇这个?陵区里面有人唱戏呢!这不是撞见鬼了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鬼脸道士示意何四娘不要一惊一乍的,口中说道:“事出反常必是有人作妖,先前有个黑影进到屋子里了你又不是没看见,要贫道说肯定是那人闹的,我们都把招子放亮些,悄声摸过去看看再说。” 鬼脸道士说完就贴着屋殿的后墙继续往前走,离那殿宇越近,凄厉的歌声就越发清晰,等走到后窗下,已经能感觉歌声就在耳畔。鬼脸道士连忙伸手给二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由罗老七在后策应,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翻上石台,小心探头往殿内打量起来。 殿内窗户后的帘幕都朽坏的差不多了,仅剩下空落落的窗棂,这是典型的先秦建筑,没有糊窗纸一说,因为那时纸张技术并不发达而且造价昂贵,所以哪怕是皇室官家,也都是在窗户后面挂一条帘幕做遮挡,这种帘幕为求结实,多是亚麻布制成的,但也耐不住千年来的日晒风吹,如此倒给鬼脸道士三人行了方便,他与何四娘透过窗户毫不费力就能看清殿内格局,里面似乎空荡荡的仅是个空殿,并没有隔断与房间,这时鬼脸道士那歪脸忽然抖了一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仗着自己敏锐的目力,循着歌声在漆黑一片的殿中央依稀看到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正手舞足蹈的不知做着什么。鬼脸道士暗暗骂道:“狗东西,装神弄鬼的可算让爷爷逮着了!”低头就给左腕腕弩的机括打开,准备在雷鸣电闪之际看清了状况后就先给里面来上一发,不想身旁的何四娘突然一声惊呼,周遭也瞬时一亮,鬼脸道士来不及惊讶,急忙抬头看向殿内,只见闪电光亮中,大殿内一个披发垢面的妇人正半张着嘴,冷冷的望着自己这边,它身旁还站着个身着兽皮的中年男子,两手如猩猩捶胸般横在身前,正以一个既诡异又尴尬的姿势看了过来。 鬼脸道士万万想不到殿中会出现如此怪异的两个人,来时路上他甚至给蘑菇门中的门派都猜了个遍,可殿里面的两个人倒像是…一个疯婆子和一个猎人?可这当口也容不得他细想,何四娘显然是被那妇人的样貌给惊着了,一下子就给三人踪迹暴露了出去,鬼脸道士只能一咬牙心一横,抬手对着殿内的男子就是一弩,谁知道那兽皮男子身手十分敏捷,立马扑倒在地躲了过去,然后四脚着地如同一只野兽般猛冲了过来。 身着兽皮的男子手脚并用,在地上奔跑的速度极快,顷刻间就冲到了后窗附近,鬼脸道士惊觉不妙,这人看着与常人无异,可跑起来怎么像是只虎狼?手上赶紧拉着何四娘跳下石台,接着就听嘭的一声,男子腾空破窗而出,在半空直奔何四娘面门而来。 罗老七在听到何四娘呼喊时人已经冲到了石台旁边,此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来,压根没想到是个人,还以为里头谁扔了张破长凳出来,一把给何四娘揽到身侧之后就张开双手去接,可到了眼前才发现飞来的竟然是个呲牙咧嘴的人,罗老七失声喊了句“啥玩意!”再想去躲已经来不及了,眼瞅着那人扑到自己身上,接着手臂一阵剧痛传来,这厮竟然像野狗般张嘴就咬。 罗老七臂间吃痛,但慌乱间双手还是扣住了兽皮男子的腋下,他嘴上骂了句娘,忍着剧痛双手用力向上将男子提起,在其滞空的瞬间抬腿一个顶膝,结结实实顶到了男子的裆部。 男子受到猛击,嗷的一声哀嚎感觉声带都要飞了出去,鬼脸道士在一旁看的倒吸了口凉气,心说那人中了什么邪自己不知道,男人的痛懂的都懂,再看罗老七那边,他已经趁着男子哀嚎松口的间隙把人摔到了地上,眼中杀意森然,下一秒就要给男子结果在当场。 第四十三章 龚老三 这时殿内的妇人也跑了出来,哭喊着扑向地上的男人,鬼脸道士看那妇人步伐身姿根本不像是习武之人,急忙说道:“老七等等!” 罗老七闻声收回横在半空的拳头,转头问道:“怎么了道长,要留活口?” 鬼脸道士摆摆手,回道:“这人让你一招就给解决了,看来也不是什么狠点子,留下问清来龙去脉要紧。” 此时兽皮男子正捂着裆在地上疼的死去活来,妇人搂着男子神色慌张,口中只一个劲的啼哭,鬼脸道士看那妇人穿着朴素,上袄下裤就是个村妇打扮,心里越发疑惑起来,这两人从装扮到气质都不似江湖人,倒像是那种质朴的山民,可他们若真是两个山民,为何会待在陵区里?还有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唱戏是什么路子? 鬼脸道士正思索间,罗老七听那妇人哭闹的心烦,于是怒吼道:“把嘴闭上!再哭老子给你舌头拽出来扔了!” 被罗老七一吓唬,妇人果然停止了啼哭,鬼脸道士这时走到妇人近前,出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妇人闻声抬起头看向鬼脸道士,污垢下是张半老粗糙的脸,看模样的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但让鬼脸道士惊讶的是,这妇人的眼睛里没有瞳孔,看上去尽是眼白十分诡异,鬼脸道士暗道了句不好,他好歹做过半年道士,阴阳道法也算习了个皮毛,见那妇人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口中急呼道:“这娘们得了离魂症!” 所谓离魂症,是源于道家的灵魂学说,前文说过人有三魂七魄,魄主体、魂主神,肉体就相当于一个容器,其中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人如果死后,三魂散了但七魄未散净,就证明肉身将要尸变,慢慢的尸体会变成一具僵尸,不腐不烂当然也不会动,除非是有黑猫这种勾魂锁把主魂带回尸身,才会变成闻风乍起的飞僵;而如果人未死三魂因为某种意外丢了,那整个人会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这种躯壳最易被游魂附着,借此肉身返阳,就是民间常说的“鬼上身”,此时这个人的行为思想根本不受本体控制,全由附身的野鬼说了算,而阴阳轮回中,生老病死的人都会安稳投胎转世,只有大屈大恶的灵魂才会在人间游荡,所以得了离魂症的“人”都极其危险,因为上身的鬼没有一个善茬。 鬼脸道士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他觉得所谓的鬼上身,很有可能是一种癔症,正主是因为得了某种癔症才会变得行事偏激怪异,但无论怎么样,有了这个症状的人都会一直翻着白眼,所以看不见黑眼珠子,眼前这个妇人眼中一片白,行为又如此怪诞,不正是得了失魂症又是什么! 也就在鬼脸道士惊呼的功夫,那妇人嘴角一挑,趁着闪电起伏的黑暗间隙,瞬间暴起发难,直接奔着最近的鬼脸道士而去,手中早将藏着的一枚玉簪握正,照着鬼脸道士的歪脸就刺。 然而鬼脸道士是何许人也?抛开他在京城吃的两次亏不谈,这厮之前闯荡江湖,在偷鸡摸狗算计人这块还鲜有败绩,看那妇人眼睛不对劲后心里就起了防备,此时急忙向后跳了半步,得了个腾挪的空间赶紧扭动身体躲过迎面而来的玉簪,同时手从腰间抽出龙鸣刀,手腕用力刀锋一个上挑,在妇人刺空的手腕上划开了道口子。 鬼脸道士这一刀并没留有余地,力求一招给妇人的手筋挑断,果然妇人紧握玉簪的手立马松了开来,玉簪也滑落到了地上,但鬼脸道士忘了的是,眼前的妇人得了离魂症,思维早已被游魂控制,整副躯壳根本没有痛感,对于手筋被割断眉头都没皱一下,刺空后紧接着横起胳膊就朝鬼脸道士脑袋轮了过来,这下距离太近,鬼脸道士根本不及躲闪,心一横就准备抬手硬接,可妇人的胳膊抡到自己眼前两捺距离时忽然停了下来,鬼脸道士刚要纳闷,就看到一把钢爪扣在妇人手腕处,而几步外的何四娘正用力拽着另一端绳索,见鬼脸道士发愣,就喊道:“愣着干嘛!快动手!” 鬼脸道士会意,赶紧下蹲一个扫堂腿攻向妇人下盘,罗老七也从左手边大步迈了过来,照着妇人后背就是一脚,三人一拽一扫一踹的力道齐发,直接给妇人凌空横了起来,接着脸朝下砸向地面,罗老七就势跟上,一屁股坐到了妇人腰上,将其压在地上动弹不已,就只剩下两个手支在半空扑腾个不停。 鬼脸道士呼了口气,刚才好悬何四娘拿飞鹰锁拽住了妇人的胳膊,不然任其手臂抡到自己脑袋上后果难料,而何四娘使飞锁的本事看起来也不一般,方寸间就能准确的抓住妇人手腕,若是偏上个几寸,那自己这脸又得二次毁容,于是嘴上说道:“四娘这手飞锁使得真是出神入化,若没你相帮,贫道这一胳膊可得挨了个结实。” “既然搭伙摸鱼,道长就不必客气,妾身自幼长在百戏门,长袖弄舞惯了,所以使起飞鹰锁来自然也顺手不少。” “原来如此。”鬼脸道士想起那夜在今乐府,齐老太用的兵器就是条缀锋长绫,看来亟灵姑娘们多擅此物,也只有她们这些有唱戏底子,身子骨柔软的姑娘才能将此等物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若是像自己和老七这等糙爷们,估计耍几下倒先给自己缠住了。 鬼脸道士想归想,手上却不停,掏出绳索准备给妇人捆个结实,这时一旁躺在地上的兽皮男子忽然开了口:“好…好汉们饶命!” 鬼脸道士三人闻声都是一愣,罗老七奇道:“他娘的你会说话?那你躺那装什么死?” 兽皮男子似乎还没从蛋碎的疼痛中缓过来,有气无力道:“小人是个人…自然会说话了…” “呦呵!”鬼脸道士将绳索丢给罗老七,示意其将那妇人给绑了,自己来到兽皮男子身旁,问道:“贫道瞧着你不像个人呢?倒像个发了疯的畜生!”说着亮出腕弩对准男子面门,冷冷道:“奶奶的又想给老子耍什么花样?快快从实招来!” 兽皮男子急忙说道:“好汉莫怒,小人真的没有撒谎,小人就是个猎户,旁边这个妇人是小人的婆娘。” 猎户?鬼脸道士疑道:“你叫什么?” “小的名叫龚不远,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也被叫做‘龚老三’。” “你是龚不准的弟弟?!”何四娘这时也走了过来,闻言不禁讶异道。 龚老三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认识自己的哥哥,赶忙回道:“小人正是龚不准的弟弟,三位好汉难道认得他?” 鬼脸道士心说没你那哥哥,贫道就不会在这里了,他想起孟青遥对自己说过的话,这座徽王陵就是龚老二偶然间发现的,但当时有件很诡异的事,就是在龚老二去找孟青遥出明器的时候,这人其实已经“死了”,此事是孟青遥去了杨柳村才发现的,当时在木匠铺内几人还好一顿思索,而眼前这个人声称是龚老二的弟弟,还匪夷所思的出现在了王陵中,鬼脸道士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什么,也未理会龚老三的询问,直接厉声问道:“在天水城冒充龚老二卖金牌的是不是你!” “啊!”龚老三神色瞬间惊慌起来,他压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知道这件事,因为去天水卖金牌这事确实是自己所为,可现下的处境也由不得他撒谎了,这三个人中除了那个美艳妇人看着和善些,其他的两个汉子简直凶如恶煞,就差在脑门写上盗匪两字了,跟他们撒谎无异于下地府抄近路——嫌命长了,稍一思索只能老老实实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这个身着兽皮的男子就是龚老二的弟弟,这家人世居杨柳村,皆以打猎为生,龚老三因为是家中老小自幼受宠,所以性格不似两个哥哥那般憨厚,更为奸猾狡黠些。 哥三个成家后挨着盖了三栋房子各自生活,因为离得近所以相互走动频繁,而就在月余前的一个晚上,龚老三的二嫂忽然来唤门,说是老二清晨外出打猎至晚未归,她担心龚老二出了意外,就想托老大老三进山找找。 龚老三听到哥哥可能出事了,赶紧拎着火把就出了门,他和龚老大兵分两路寻找,自己向北一路走到了洄水附近,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地震过后河水竟然改道了,以前只能望一望的神秘山谷如今就在眼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龚老三越过河道进了山谷,不成想走了没多远竟然在草丛里看到了龚老二的尸体。 第四十四章 吊死鬼 龚老二应该死了有些时辰,身体基本都僵了,但是浑身上下并没有伤口,只是脸色乌青,看起来十分像是中毒而亡,但龚老三此时可没空纠结二哥是怎么死的,扯着嗓子喊了龚老大几声,听到回应后就准备先给龚老二尸体扛到河外边,然后等老大来一起给抬回去。 龚老三在挪动龚老二尸体的时候,忽然瞥见他二哥手里握着个东西,在光照下金光闪闪,他赶忙举烛细看,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是个金牌,他用力将金牌拽出来,然后拿到手里掂量了几下,就发现这金牌分量不小,粗略估计得有一两斤重。 像龚老三这种猎户家,如果把这枚金牌换成四铢钱,那足够一家人数年用度的了,想到这龚老三心思就动了起来,他不清楚二哥怎么会握着这枚金牌,哥仨家里的条件他都清楚,断然不会出现这种金灿灿的东西,这玩意要么是抢的,要么就是捡的,他不禁把目光望向山谷深处,难道二哥这枚金牌是从那里头带出来的? 龚老二想着想着另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浮上心头,这时龚老大的声音从河道外的山坡上传来,龚老三急忙收回心思,张嘴应了声,同时顺手将金牌揣进怀里,然后扛着龚老二的尸体就往外走。 之后的事情鬼脸道士三人基本都知道了,这个龚老三回去后耐着性子等了一日,等帮忙操办妥二哥的丧事后,隔天就借口有事外出,孤身带着金牌去了天水城,然后在孟青遥的铺子以龚老二的名字卖了金牌,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出售明器是得和盗门打交道的,这一行里没个好人,万一招惹上就难以甩掉,但他二哥已经死了,打着他的名字就算有人找,找到了无非也是具尸体,自己就可以安心享用这笔钱了,而孟青遥也就这样把长相相近的龚老三当成了龚老二,所以才有了死人龚老二卖明器的那个疑问。 鬼脸道士听后不齿道:“你可真是好本事,算来算去能算到自己死去的哥哥头上,那贫道问你,今夜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你和这个妇人是来盗宝的?” 龚老三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夜在山谷外小人就有此计划,不想被我那婆娘瞧出了猫腻,于是只能带着她一同前来,谁知道这一来就来出了祸端!” 龚老三这个人虽然奸猾,但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卖了金牌在天水城潇洒半日后,回到家就被他婆娘问出了底细,而这个范氏又是个极其贪财蛮横的主,在她的再三无理取闹下,龚老三无奈只能带着她一起进了山谷。 龚老三当时留了个心眼,他二哥被郎中诊断为中毒而死,而自己那夜去救人反而没事,于是他就怀疑龚老二是被白天谷中的瘴气毒死的,于是特意赶在一个夜里,和范氏结伴进了山谷。 龚老三是个常年打猎的猎户,身手自然不在话下,一路翻上城墙都很顺利,却不想上了城墙后,他的婆娘范氏忽然一声惊呼,指着城楼侧门惊恐的说道那上头吊着个女人,龚老三本来被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俑已经弄得心里发怵,闻言急忙看过去,却发现殿门上空空荡荡的,正要回头呵斥几句,不想身后竟不见了范氏的身影,余光中就看到一个黑影快如鬼魅般翻下城墙,直接奔着城内而去。 龚老三跑到垛口借着月光一望,就发现下头正是自己的婆娘范氏,埋着脑袋在神道上狂奔,他来不及思索范氏的身手怎么忽然敏捷了起来,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那范氏好似没听见般依旧跑个不停,一直到了神道中间位置后拐进了座殿宇中。 龚老三心中骇然,这娘们不会是中邪了吧?可自己的婆娘又不能不管,于是赶紧顺下城墙追了过去,等到了殿门口后正望见范氏诡异的跪坐在殿中央,他小心的唤了几声,见其没有反应,就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可刚一进殿门,鼻间忽然嗅到了股奇异的香气,接着脑袋一昏,人立时就晕了过去。 讲到这龚老三摇了摇头,说道:“之后的事情小人都记不得了,再醒时就躺在这地上,那话儿好似碎了般疼,小人肯定也是中邪了,诸位好汉千万高抬贵手,留小的一条命。” 鬼脸道士听罢脑中飞速思索起来,龚老三所言虽然离奇,但也有几分逻辑在,这婆娘范氏或许真是在城墙上丢了魂,才使得行为如此怪异,不然寻常人哪有跑到陵区里唱戏的?但龚老三先前的所作所为也不正常,不仅行动如野兽,范氏唱戏的时候他好像还在一旁跳大神,难道是因为他说的香气的缘故? 何四娘这时在旁对龚老三说道:“你说那奇异的香气究竟是个什么气味?” 龚老三想了想回道:“小人也说不上来,只感觉其中还有几分辛辣。” “辛辣?”罗老七已经捆好了范氏,但依旧坐在其身上没有起来,好奇道:“你他娘不说是香味么?这会儿又辣了,又香又辣洒家觉得只能是炒菜大蒜放多了。” “你个憨子别打岔,说的贫道都饿了。”鬼脸道士见罗老七捆好了范氏,于是说道:“外头雨太大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给娘们扛着我们到殿檐下头去,不要贸然进殿,贫道担心有诈。” 罗老七点点头,起身一手提溜着范氏就往殿檐下走,龚老三这时也从蛋碎中缓了过来,随着众人老老实实来到殿门处,何四娘担心龚老三闻到的那种香气是种迷香,她谙熟此道,于是就跟鬼脸道士二人打了个招呼,先行进殿查看,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在殿外继续审问龚老三。 鬼脸道士指着右侧的殿柱示意龚老三贴那站着,然后就准备拿绳索给他绑了,龚老三见状惊慌道:“好汉这是要作甚?饶命啊,我还上有老下有小。” “把嘴闭上!”鬼脸道士晃了晃手中的龙鸣刀,说道:“给你捆了是防备你耍花招,只要你把经历从实招来,贫道自然不会加害于你。” “小人句句属实啊好汉,若是有半分假话让小人天打五雷轰。”话音未落,就听天际一阵滚雷霹雳般响起,龚老三嘎巴着嘴满脸难以置信,接着急忙解释道:“这…这就是寻常打雷,小人真没撒谎啊!” “你这厮嘴上把点门!”鬼脸道士没好气道:“他奶奶的雷雨天发这种誓你怎么想的?屁话莫要多说,一会儿招雷劈别连累着贫道。” “是是是,小人就是在放屁,好汉莫要怪罪。” “贫道问你,你说那夜进了殿内闻到了股奇异的香气,然后就晕了过去,但依稀记得香气中掺杂着几丝辛辣是么?” “是的。” “那你是何时进到王陵的?贫道听你话语当时是一个星夜,那显然就不是今日,你和这婆娘在陵中呆了几日了?” “小人不知啊,小人晕了后再醒过来就看到了道长三人。”龚老三说完迷茫的看了看殿外的大雨,疑惑道:“小人是在二哥出殡的第二天进的山谷,夜里的确没有下雨,可现在…现在是哪日?” “你在陵区呆了十多日?”鬼脸道士闻言有些意外,孟青遥第二次进山时,正巧撞见了停灵第三天的龚老二灵柩,如此当日破晓后龚老二就会出葬,而龚老三是在他二哥出殡的第二天进的王陵,那么少说也有十日了,这两个人竟然没饿死? 龚老三更是惊讶,不可思议道:“好汉是说小人在这呆了十多天?!” 第四十五章 驱神散 这时何四娘从殿内走了出来,闻言说道:“确实呆了些日子了,殿内吃剩的兽骨还在。”何四娘说着看向鬼脸道士,继续道:“看来妾身料得没错,那香气就是驱神散,殿门口的地上还残留着些许粉末。” “那是何物?”鬼脸道士问道。 “是一种比较古老的迷药,用西域的罂粟花加上麻子,再混以硫磺等物研磨而成,闻之会让人失去本性产生幻觉,行事也变得诡异起来,这个方子在今乐府中有记载,不过因为制作粗糙加上硫磺的辛辣味过重,起不到瞒人耳目的效果,所以在亟灵姑娘们之间基本给淘汰了。” 鬼脸道士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他是中了致幻迷药,怪不得跟条疯狗一样。” 何四娘又继续说道:“殿里面有不少残存的动物残肢,还有只完整的血还没流干净的野鸡,他们这些日子就是指着这些东西活下来的,龚老三本是个猎户,常年游猎山间身手不错,所以产生幻觉后也把自己当成了只野兽,道长你先前在城楼上瞥见的身影,应该就是外出打猎回来的龚老三。” “啊?!是小人猎的?”龚老三诧异道。 三人都没理会龚老三,鬼脸道士接口道:“也就是说这俩人其实是一个得了离魂症,一个中了迷药,虽然都没了原本意识,但还是有区别的,不过既然如此那也该忘了相互间是夫妻这码事,可为何还会凑在一起?” “这妾身就猜不透了,若想弄明白,非得从这个范氏身上入手不可。” “没必要了,那妇人得了离魂症,行事思维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况且贫道又不懂招魂做法那等歪门邪术,事情既已了解了大概,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寻找地宫。”鬼脸道士说完斜了斜龚老三,心里暗暗打算起怎么处理他,那龚老三也是个伶俐之人,见状顿感不妙,急忙叫喊道:“好汉手下留情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二人吧!” “叫你奶奶!”罗老七在旁边听的烦躁,甩手一巴掌给龚老三抡晕了过去,然后转头向鬼脸道士问道:“老法子?” 何四娘听到他二人这暗号,不用猜也知道要干什么,立马问道:“道长不会是想杀了他们吧?” 鬼脸道士自然是动了杀心,以往他和罗老七遇到这种事,从来都是杀干净以绝后患,但听何四娘这么一问,就知道她妇人心肠,怕是不忍心下杀手,鬼脸道士顾虑三人半路搭伙摸鱼,做得太过容易让何四娘多想,于是说道:“贫道又不是个杀人魔,留他们条小命不碍事。”说着转头对罗老七说道:“给他二人都绑到柱子上,捆结实些,嘴也给堵上,我们若是此行顺利,回来就给他们放了。” 罗老七搞不懂鬼脸道士今儿个怎么转性了,但也没有多问,麻利的给二人分别捆到两根殿柱上,这当口鬼脸道士对何四娘说道:“这人贸然放出去也不稳妥,就先困在这里吧。” 何四娘点点头,她知道鬼脸道士此举用意是怕找不到地宫,而且龚老三还有所保留,所以留了个后手,这人让罗老七绑了,不勒死就不错了,想跑肯定不可能,到时候有需要回来拿人就行,毕竟给这么两个人带在身边也不现实。 这时罗老七说了句“得嘞!”龚老三和他婆娘都被绑粽子似的捆在了柱子上,嘴里也都让罗老七拿龚老三的衣服堵了个严实,鬼脸道士见事已妥当,就说道:“快到子时了,这还连地宫的影子都没看见,不能再拖沓了,现在就动身去往后城。” 说罢三人就抛下龚老三夫妻俩动身继续赶路,先前鬼脸道士推测身处的城郭乃是陵区上宫,下宫和墓寝极有可能在城后头,等翻上了后城墙,果真在城外看到了另一截神道,正从后城门延伸而出,直通进黑暗中一座影影绰绰的山包。 三人见状俱是一喜,鬼脸道士说道:“看来果然不出贫道所料,大墓当前,四娘老七,咱们并肩子上吧!”说完率先翻下城墙,直奔封土堆而去。 徽王地宫的封土堆离后城门不足百步,但从土丘的规模看,少说能抵得上十个孝武帝刘骏的景宁陵地宫,鬼脸道士走得越近心中越是兴奋,他一个盗墓的,见到大斗无异于掀盖头看到了美娇娘,这封土堆的大小直接能反映出地宫的规模,也间接说明了墓主人的身份地位甚至是财力,不远处那封土堆看在鬼脸道士眼里,那都相当于看见了个金元宝,脚下步子情不自禁又快了几分。 然而等走到跟前,鬼脸道士忽然就傻眼了,只见在神道尽头连着封土堆的地方,赫然露出了一个深坑,约有两丈多宽,三四丈深,在坑四周散乱的堆着许多残破的砖石,鬼脸道士看到这只觉眼前一黑,失声道:“娘的坏了!这墓被人翻过!” 神道尽头的坑洞明显就是为了刨开地宫入口所为,这种手段不似寻常打盗洞的盗墓贼,更倾向于罗老七以前的那一派卸岭或是官盗,属于明目张胆的挖,坑洞内散落的砖石都是掏出来的墓砖,既然看到了墓砖那这座地宫被盗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罗老七对于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了,赶过来后也惊讶道:“这墓被卸岭那些胡青子(盗门中对于卸岭力士的贬称)给翻过?” 何四娘这时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应该不是卸岭,那些人每逢出动犹如蝗虫过境,墓里面值钱的东西毛都不会剩,如何能放着金殿内的龙椅不管。” “四娘这话损是损点但好像也没错。”罗老七想起以往山寨倒斗,手底下那群饿狼恨不得给墓主人裤兜子都给撸走,真要是来了此处,金殿内莫说是龙椅了,就是柱子上包着的金箔都能给扒了个干净,能放着金殿内外而不动,那肯定不是卸岭一派的作风。 何四娘这时又说道:“道长先前怀疑过此地被氐人侵占过用来避祸,会不会是他们给地宫墓门挖开了?” 鬼脸道士想了想回道:“确实极有可能,不过真若是那群难民作为,比起卸岭来也强不许多,眼下过多猜测也没了意义,既然墓门都被挖开了,只能先进去瞧瞧了。” “道长说的不错,翻没翻进去看了便知,徽王老儿给王陵修的这么气派,墓里面的宝贝肯定也少不了,兴许这群孙子没搬干净呢!”罗老七一天当中除了喝酒就数摸鱼的时候最精神,说着跳进坑内,踩着碎石开始顺着斜坡往墓门走去。 鬼脸道士对何四娘点了点头,两人急忙也跟了上去,下面的墓道门确实已经被打开了,封门石都被挖了出来歪在一旁,墓道口上头的券顶也塌了半边,不知是当时摸鱼的那伙人用了炸药或是被雨冲的,将黑黝黝的墓道口堵的仅能容下一人通过。 罗老七在前面侧着身子进了墓道,里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那墓道外的深坑就相当于一个漏斗,接下来的雨水都流进了墓道中,罗老七一脚下去水竟然没到了脚脖子,他嘴上骂了句娘,转头对刚进来的鬼脸道士说道:“水这么深,里头还不得灌包了?” “都他娘成水洞子(江湖黑话:密封不好,积满水的古墓)了,这斗八成得废。”鬼脸道士说完就开始从油布背囊翻找火折子,而罗老七为了给后头的何四娘腾地方,又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嘴上哎呦一声,脚底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了,他赶忙蹲下身子给脚拔了出来,同时手伸到水中摸索起来。 鬼脸道士听到罗老七叫喊,赶紧点燃火把凑过来,问道:“怎么了?!”正说着,就看到罗老七单手从浑浊的水中拎起来个东西,两人看清后就连罗老七本人都吓了一跳,一把给那东西丢掉,口中惊呼道:“他娘的怎么是具骨头架子!” 罗老七想不到给自己鞋底刺穿的正是具骷髅的肋骨,扔掉后直呼晦气,鬼脸道士眼尖,此时又发现了异况,伸手给罗老七打了个稳住的手势,同时举着火把往前头的水面一照,只见目力所及的墓道中,还有许多白骨隐在水下,粗略看去十具不止,而再往里看,甚至不光是水中有,就连墓墙边都倚坐许多骸骨,罗老七看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磕磕巴巴道:“这…这是挖到陪葬坑了?” 鬼脸道士心中泛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赶紧对罗老七还有身后的何四娘说道:“脚底下都带点着落,这墓有危险,多半藏着暗青子(机关暗器)!” “道长是觉得这些人是碰了机关被射死的?”何四娘在后头问道。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罗老七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这都淹成龙宫了应该不打紧吧?就是有机关没锈死也被这些倒霉鬼趟完了。” “贫道是让你小心点,你哪那么多废话。”鬼脸道士实在是不放心罗老七在前面探路,于是说道:“贫道以为还是殿后最符合老七你的气质,在前头粗手重脚的指不定再踩出什么来。”说完举着火把小心往前走去,罗老七在一旁撇了撇嘴,正准备回嘴贫两句,可脚底下被扎的地方忽然剧痛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想要脱下靴子一看究竟,谁知身子刚靠到墓墙上准备借一下力,就听耳畔咔的一声,好似有什么机括声被触发了,罗老七向后的身子立马僵在原处,而前头鬼脸道士前行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他正欲转头发问,紧接着就听到墓道深处一阵破空的风声猛地就袭了过来。 第四十六章 连环弩 “快趴下!”鬼脸道士此时全凭本能驱使,也顾不得墓道里浑浊的积水与骸骨,一个蝎子摆尾扑进了水中,刹那间只感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头皮飞了过去,紧接着听到后头何四娘啊了一声,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俱是一惊,急忙齐齐发问道:“四娘怎么了?!” 两人未等到何四娘的回话,却听到墓道深处另一阵机括声传了过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好似有数百具劲弩正在上弦欲发,鬼脸道士惊道:“奶奶的是连环弩机,老七快撒丫子扯活(逃跑)!” 鬼脸道士说着话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与罗老七并肩子跑到何四娘身旁,就看到何四娘正捂着胳膊倒在水中,人却还有意识,只是皱眉疼的说不出话来,看来是被方才的那一箭伤到了。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也来不及询问她的伤势,伸手抓起何四娘腰带将其拎起来就跑,可刚跑出去一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一道重物自上而下猛地砸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喷的前边的罗老七满脸都是,水中的骸骨也登时给压的粉碎,得亏罗老七步子停的快,要不然何四娘横在半空的脑袋就要和水中的骸骨一样,瞬间被石门给碎了去。 落下的石门封死了三人出逃的路径,鬼脸道士这时也意识到了,这墓道中的连环弩是一整套机关,罗老七无意间触发了机关后,弩机就会开始装箭上弦,而方才的第一发劲弩看似直穿墓道意欲伤人,其实真正的作用是带着内里的机锁触发石门机关,等到石门一落下,真正的重头戏才开始。 鬼脸道士看着水中数不清的骸骨顿生绝望之感,自己历来谨小慎微,怎么刚进入墓道看见满地骸骨却没想到这层,其实这也怨不得他,此处地宫墓道口塌了半边,墓道中又灌满了积水,任谁也想不到暗藏的机关竟然完好无损,可此刻也由不得他懊悔了,墓道中的机括声越来越响,再不想办法,三人下一秒就要被射成筛子。 鬼脸道士推了推石门,入手阴凉厚重,想抬起来绝非三人之力可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冲到墓道尽头找到机关井,机关井是整套机关的中枢,只要破坏掉机井连环弩自然就会瓦解。鬼脸道士横了横心,打算和时间赛跑博一个生机,虽然成功率渺茫,但好过坐以待毙,当下架开步子准备施展飞云踏雪冲过去,这时一旁的何四娘却突然开口道:“道长且慢,这弩机…好像是空的。” “啊?”鬼脸道士一愣神,脚底下也忘了发力,而墓道深处的响动声在这一瞬暴起,显然是扳机同时被扣动的声音,鬼脸道士赶忙吆喝着拉起罗老七与何四娘缩到石门角落处,此时再做其他抵抗已经没了意义,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罗老七想起当年山寨董如海叛乱,自己就是在回山的路上被弓弩手伏击的,没想到大难不死又来一劫,不禁骂道:“奶奶的洒家上辈子是捅了刺猬窝了,到哪都免不了被乱箭射死的下场。”说完干脆闭上眼等死,可过了片刻四周根本没听到有弩箭飞来的声音,而墓道深处的机括声也渐渐静了下去,罗老七小心翼翼的探了探脑袋,好奇道:“什么情况?机关坏了?” “我不都说了弩机是空的么!”何四娘从二人身下挣扎出来,解释道:“好歹妾身也在孟青遥铺子做过工,对于机关销器了解不少,方才机括转动的响声明显挂的空弦,那机关中的弩箭要么在上一次都射没了,要么就是年月太久,都朽坏了。” “那你不早说,害的贫道跟个王八似的缩在角落。” “是妾身说了你根本没听,再说我的胳膊被弩箭射伤了,疼痛难忍时如何详细解释,不过道长你和老七方才倒让妾身刮目相看,临危之际竟然还给妾身护在了身下,当真有些爷们。” “怎么我俩以前在你眼中是个娘们呗?”罗老七见是虚惊一场,马上又恢复了抬杠本性,说道:“四娘你这就刮目了?那以后可得悠着点,洒家怕我兄弟二人魅力太大,你不小心再爱上哪个。” “那四娘就不是刮目了,是挖目。”鬼脸道士没好气的怼了罗老七一句,然后转头问道:“四娘你那胳膊伤得如何?” “贴着皮肉擦过去的,没伤到筋骨。” 鬼脸道士点点头,举着火把用金疮药给何四娘敷了伤口,又简单包扎了一番,这当口何四娘说道:“方才还是有些冒进,若不是弩箭空了,我们三人就要命丧当场了。” “四娘说的不假,贫道也实在没想到毁坏成这般的墓道内还藏着这么恶毒的机关,看来前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不过这机关设计的好生厉害,看墓道中的骸骨应该就是上一波遇害的氐人流民,在掘开地宫门后在墓道中触发了机关,然后尽数被射死在了墓道中,可为何我们到达此处后石门却是开着的?难不成那石门还会自动回位?” “那保不齐是被人撬开的。”罗老七在旁插口道:“这么多鸟人被射死在了墓道里,外头的老乡能不着急么?” 何四娘摇摇头反驳道:“不会,若真是氐人撬开的,哪怕墓道里的族人已经死了,也不可能放着满地的尸骨不管,也许正如道长所说,这套机关是可以自动回位的。” 在墨家的手艺之中,关于机关的造诣当属最高,这一门最擅长把简单的机关多套相组,环环相扣形成一整套高效的机关组,从而起到牵一发动全身,周始往复循环不止的效果,就像眼前墓道的这套机关就十分具有墨家风格,何四娘猜测这套机关组是由四部分组成,墓墙内的触压机括直通单发劲弩,劲弩发射后会带动机关井工作,然后墙后的众多弩机开始装箭待发,同时机关井会通过机锁启动石门机括,在石门落下后万箭齐发,给墓道里的人射了个透心凉。 而石门如果想自动回位,设计起来也不难,只要给墓道上头的机锁换成硬锁便可,考虑到石门的重量,最好是用一根精钢长棒来做牵引,两头触发机括定好距离,在弩箭射出一轮或是几轮后,复位机括触发,机关井就会将石门反拉起来,不过如此一来整套机关的动力就非同小可,不仅能射的动成百上千的弩矢,还要将数百斤的石门拉起来,这是风力所达不到的,再结合此地的地形看,何四娘推断地底下多半会有一条湍急的暗河,机关井只有以水流作为助力,才有可能产生如此大的动力,还有循环不止的效果。 第四十七章 此路不通 自古以来,上到皇家贵胄,下到土豪乡绅,对于自己陵寝的安全都极为看重,如此机关暗器就成了古墓中必不可少的配置,寻常的如落石、流沙、翻板、机弩、毒气、伏火等等,几乎每一个盗墓贼生平都会遇到,而绝大多数的小命也是折在了这上头,再除开死于黑吃黑的,想在蘑菇门内得到善终,十成怕是不足半成。 不过机关销器虽然厉害,却普遍有个共同点,便是难以做到循环利用,基本都是一次性的,属于贼来墓毁,同归于尽的路子,所以墓主人为了避免墓寝被毁,就得在机关上多下心思,使其可以用的持久、用的舒心,最好做到来一波贼子灭一波,像鬼脸道士三人身处的墓道机弩,就是用的这种思路,以暗河驱动弩机,在墙后暗阁备足弩箭,只要盗墓贼进来立马射个满怀,等石门恢复原位后弩机就会停止射击,一直等到下次压板触发,弩机就会再次启动,如此往复以守护地宫的安全。 只是机关的设计者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机关越复杂,容错率就越低,随着时间推移,整套机关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盗墓贼了,而是时间,只要哪个零件出了岔子,像是朽了烂了,那这套机关就算是废了,眼前这套机关的岔子就是出在了弩箭上,墓道中常年被雨水侵泡,必然会潮湿异常,那暗阁中储存的弩箭自然难以长久,没想到机关弩机还是好的,弹药倒先没了,也亏得先前这拨人给墓道口挖成了漏斗形状,他们的身份尽管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但阴差阳错下让雨水流进来也算救了鬼脸道士三人一命,不然三人早被射成了筛子,这会儿恐怕已经去和阎王爷抬杠了。 鬼脸道士给何四娘处理好了伤口,那暗弩只是从其肩头的皮肉中穿了过去,虽然出了不少血,但所幸并未伤到筋骨,耽误不了行动,而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墓道内异动又起,这一次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乌拉拉好似是什么锁链绞动的声音,三人闻声立马止住话头,接着就看到墓道口石门随着响声缓缓抬了起来,等升到最顶处后,墓道中只闻咔的一声,继而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何四娘吁了口气,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说道:“看来妾身猜得不错,这石门在特定的时间过后就会自动回位,方才的声音就是铁链在拖拽石门。” “那现在该咋办?”罗老七看到退路已开,心里不禁萌生了退意,他这人勇猛有余而精细不足,遇到猛兽甩开膀子就敢上,却唯独拿这些下三滥的暗弩机关没有办法,再加上头些年被狗头军师董如海闹出阴影了,经过刚才一番变故后就打起了退堂鼓,口中说道:“墓道都被水淹成这鸟样了,那地宫里肯定更没法看,莫说金银宝贝,只怕赵老儿的棺材板都漂没了,依洒家看不如去金殿给那龙椅扛走得了,也得值上不少钱,还省着费劲下去趟这潭泡尸水。”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绝道:“大墓当前,岂有不下的道理,那墓中究竟什么光景还得进去看了才知道。”鬼脸道士这话实际是替何四娘说的,她与自己和罗老七不同,此次来求财还在其次,主要目的是奔着寻找身上蝴蝶蛊的解药,若不把地宫搜个底掉如何善罢甘休,而自己二人与其搭伙,不管出于江湖道义还是何四娘的美貌,也都不能弃之而不顾,于是说道:“你个憨子想什么贫道还不知道?你不就是被机关弄怕了么?撅个屁股贫道都能看到你嗓子眼,他娘的你只要小心点,就没那么多机关给我们添堵,快别废话了,赶紧上亮子准备下地宫。” “哎!”罗老七叹了口气,无奈道:“自从四娘来了,道长是变着法向着四娘说话,没救了这是,眼瞅着是被四娘的美貌给沦陷了,看来正直的汉子也就洒家一人。”嘴上贫归贫,却还是老老实实拿出火折子,给鬼脸道士手中熄灭的火把又给引燃了,鬼脸道士懒得与其扯闲,没好气斜了罗老七一眼,说道:“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嘴比街边老娘们都碎,赶紧闭嘴吧,这次手脚加点小心,老实跟在贫道后面别左右乱碰。” 鬼脸道士说完提着火把就往墓道深处走去,何四娘和罗老七紧随其后,这条墓道并不长,约莫走了十余步就到了尽头,但到了尽头后鬼脸道士却愣住了,就见眼前一堵石墙严严实实挡住了前路,之所以说是石墙而不是石门,是因为石墙的四周都嵌进了墓砖之中,接壤处贴合的严丝合缝,就好似在墙上垒砌了一条甬道一般。 鬼脸道士停下来举着火把凑近石墙看了看,这一看心底又是一惊,身前的这面石墙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这都是为机关暗弩留的箭孔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石墙的用料,简直让鬼脸道士既熟悉又出乎意料。 在古代石材的种类不外乎那么几种,如汉白玉”、“青白石”、“豆渣石”等等,这些石材根据各自石性不同,在建筑中也会分别被用在不同的地方。 汉白玉与青白石质地细软易于雕刻,所以常被用来制作各种石像、须弥座、扶栏等,而豆渣石则是如今所说的花岗岩,这种石料质地坚硬抗风化,所以多用于做台基和石阶或是各种坚固的石门,是古墓中封门石还有石门最常见的用料,墓道口那座可升降的石门就是用豆渣石雕凿而成的。 不过面前石墙的用料却不是这些常见的石材,甚至可以说都算不上石材,而是山上随处可见的一种褐色山岩,这种山岩十分难成材,在外力撞击下容易裂成碎块,莫说是雕凿成一堵墙了,就是简单的一分为二都做不到,从古至今还没听过有人拿这种山岩做建材的,所以鬼脸道士见了后会觉得既熟悉又出乎意料。 第四十八章 机关疑冢 鬼脸道士把自己的疑惑与何四娘和罗老七说了,三人站在石墙前稍一合计,觉得还是应该想办法进到石墙后面才能下定论,但这种山石硬度也不低,仅靠三人携带的工具想硬凿开是不可能的,而墓道中又积满了污水,所以若想穿过去,就只能在墓道砖墙上打个盗洞,绕石墙而过。 三人说干就干,鬼脸道士在右手边墓墙上贴着石墙比划了个范围,准备就从这里打洞,他担心墓墙中还藏着其他机关,就没让罗老七上手,自己操起铁锸就小心的去撬墓砖,不多时已撬出了个一人宽的洞口。 墓砖后面紧接着就是厚厚的膏土层,这种膏土是用黄泥混以糯米浆夯成的,是整个地宫建造时,挖好了轮廓后用来定形的,所以土层硬度可见一斑,不过这也难不倒鬼脸道士,膏土层硬虽硬,却唯独惧怕酸,来时三人也都备着米醋,这时候鬼脸道士就让罗老七将米醋递给自己,然后对着膏土层涂一层米醋铲一层土,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三尺厚的膏土层也被鬼脸道士给打通了。 膏土层后面就是寻常的黄土层了,对于鬼脸道士来说,这种土层挖起来丝毫不费力气,也不担心会有机关,于是抡起铁铲飞也似的挖了起来,但越挖鬼脸道士就越觉得奇怪,他这条盗洞一直是贴着石墙向前挖的,可挖了快三丈深浅依旧不见石墙到头,唯一有变化的是石墙的墙面已经不再平滑,比起墓道中的那一段墙面,现在自己眼前的石墙表层已经可以用凹凸错落来形容。 鬼脸道士见此情形,心中不禁冒出个疑惑,暗暗道:盗洞打的这么深了还不见石墙到头,但人工雕凿的痕迹已然没了,贫道怎么觉得面前横着的不是道石墙,而是座石山呢? 这时罗老七在洞口探着脑袋问道:“道长还没挖到头么?你再挖一会儿估计都到天水了。” 鬼脸道士闻言并没做声,倚着洞壁望着石墙沉思起来,他脑中飞速勾勒出整个墓道与石墙的布局,接着就发现了几个难以解释的疑点,首先是眼前的石墙,根据现有挖出的长度看,石墙宽已不下四丈,这还是没挖到边缘、没算上墓道左面的结果,如此巨大的一座石墙,若说是人力安置的,那纯属天方夜谭,唯一的可能就是石墙原本就在这里,只不过建陵的工匠因地制宜,给当中的一片雕凿成了光滑的墙面,又在上头暗藏了机关以作屏障,但如此解释就犯了另一个专业性的错误,那就是一座地宫无论后来被封堵成何种地步,但在墓主人出葬之前,肯定是留有生门的,不然墓主人的棺椁如何进来?墓道在葬制中被称为“通灵门”,必定连接着地宫入口,可这个墓道尽头就是一堵石墙,那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还有一个疑惑是鬼脸道士先前就在想的,墓道中的尸骨如若真是氐人流民,那根本没理由被弃置在这里而不顾,氐人为了避祸进谷,把整个陵区上宫做成御敌的城池,甚至还有可能改建了那座金殿,这便说明当年进谷的氐人数量不少,那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几十个族人死在墓道中而不顾,最少也应该在石门回位后给尸骨拿出去好生安葬才是。鬼脸道士猜测当时很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使氐人十分忌惮这个墓道,所以才会放着同族的尸体不管,而这个原因八成就是那套机关连环弩。 连环弩的运作原理何四娘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可谓是设计精细,多半出自名家之手,就连石门回位都考虑到了,但既然设计者想的这么周到,那一定也会想到弩箭的问题,怎么会说朽烂就朽烂了呢?何况那支射到何四娘的触发暗弩依旧锋利非常,为何单单就那一支没有朽烂?会不会三人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弩箭并不是朽没的,而是射没的,当年氐人其实是设法救过同族的,但被源源不断暗弩攻击的毫无办法,于是只能选择放弃,可巧合的是在氐人放弃的时候,弩机中的箭矢也已经耗尽了,所以才有了今日三人遇到的这般景象。 想到这鬼脸道士脑中忽然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失声道:“贫道知道了!” 洞口外的两人闻声一上一下探进脑袋,搞不懂鬼脸道士挖挖洞又抽的什么风,异口同声道:“道长知道什么了?” 鬼脸道士急忙拿起工具爬回洞口,然后说道:“贫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此处根本就不是王陵地宫,而是座机关疑冢!” “疑冢?!”何四娘有些惊讶,疑惑道:“道长此话怎讲?” 鬼脸道士摆摆手,示意他二人从洞口让开,然后跳回墓道中拉着两人就往墓道口走,等走到悬着的石门外边后,鬼脸道士说道:“在里头言语贫道不踏实,这段墓道处在石门之外,雨刚好淋不着,正是说话的地方。” 鬼脸道士把自己分析的情况给二人详细说了一遍,接着又补充道:“那石墙贫道看了,其实就是一座石山,只不过中间给凿成了墙壁模样,整条墓道彻底是堵死的,为的就是引人进来触发机关好给赵不祥陪葬,我等若在此处挖掘,只怕挖到天明也没个结果。” 鬼脸道士说完后何四娘不禁沉思了起来,她虽然为人机敏但心机不深,临场应变还行,考虑起问题来就比鬼脸道士短了几分,此时经鬼脸道士一通分析,顿时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说道:“照道长这么说,此处的确疑点重重,但按照陵区的格局看,地宫建在这里也很合理啊。” “既是诱敌的疑冢,自然要建在合理的地方,不然鱼儿岂会上钩?” “那真正的地宫会在哪?这徽王陵遍地埋着圈套,处处露着诡异,会不会也把地宫设在了一个寻常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鬼脸道士点点头,回道:“寻常人的确难以想到,但贫道何许人也?放眼整个南朝,把脑子掏出来上秤比比,贫道最少得排前三,方才在盗洞撅着屁股往外爬时,贫道不小心放了个屁,就是这个屁给贫道崩的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想通了地宫究竟在何处。” “洒家还以为崩的屎尿横流了。”罗老七逮准机会赶紧插了句嘴,何四娘在旁斜着眼睛瞪了他二人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贫?地宫到底在哪道长你快说。” 鬼脸道士咧着嘴笑了笑,然后回道:“我们这次来其实是被陵区的规模给误导了,一直以为地宫就在山谷内,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便是青遥兄第二次进山时看到的那座高崖渡口,我们再结合仇池山林南的那个传说看,君王靠的椅背上的确有个‘神仙洞府’,此事赵不祥老儿肯定也知道,你们说他会不会用了招鸠占鹊巢,把神仙洞府做成了自己的王陵地宫?” 没等鬼脸道士说完,何四娘已经吃惊的捂住了嘴巴,她的确也把这个重要的信息给忽略了,孟青遥第二次进山时,就在山谷后面看到了那座黄泉渡口,先秦时盛行“凌崖葬”,因为战乱不断,所以人们都习惯把陵寝建在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崖上,这就是俗语中“春秋战国埋山顶”的由来,赵不祥极有可能就是把神仙洞府改成了地宫,如此既保持了隐秘,又没跳脱君王靠的大风水之外,当真是奇思妙想的好手段。 第四十九章 云开不见月,蜃影为真楼 罗老七这时也搞清楚了状况,合着三人忙活了大半夜,却一直是在疑冢附近转悠,心中不禁大为光火,怒道:“这姓赵的老儿也太损了,竟弄了个假坟包戏耍爷爷一晚上,他娘的道长你快说那什么鸟洞府在哪呢,洒家现在就去给它倒个底掉。” “你急什么。”鬼脸道士回道:“此间三面环山,且皆是百仞高崖,若无洞府入口的确切位置,如何敢轻易攀爬,贫道觉得此事还得细细谋定再后动为好。” “那怎么谋你和四娘快快商议,洒家这暴脾气要压不住了,三个大活人让个死人耍了传出去不叫人笑话。” “既然青遥是在山谷后面发现的黄泉渡口,那么神仙洞府的入口会不会就在那里?”何四娘开口问道。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道:“黄泉渡口在先秦时也被称作‘通仙桥’,是象征着墓主人尸解成仙后飞升的渡口,仅连着墓室,并不与陵区相通,说白了就是地宫的后门,贫道猜测真正的入口就在北山的南向,正对着山谷,但具体路径究竟在哪、或者通行的路径是否存在这就说不准了,实在不行只能用土办法,沿着山根一点点寻找。” 鬼脸道士说完三人一时沉默了下来,这整个山谷的大小三人都知道,那可是能容得下一座城池,就算抛开东西两座大山,光是北面这座椅背山的宽度就逾数百丈,这黑灯瞎火的冒着骤雨去搜索一个未必存在的路径,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正踌躇间,何四娘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道长你可还记得主神道石碑上的那句诗?” 鬼脸道士稍加思索,然后回道:“诗?四娘是说那句哑谜吧?贫道记得写的是‘云开不见月,蜃影为真楼,’难道四娘怀疑这句哑谜是在提示真正地宫的位置?” “妾身的确这么想的,看诗中所言总感觉是在暗示什么,但又觉得当中有些矛盾,墓主人应该唯恐地宫位置泄漏出去才是,如何敢留一句诗于石碑上以作提示?” “单论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释。”鬼脸道士说道:“古来各路能人异士,皆有一个通病,便是自视甚高,做点不得了的事情后就喜欢装,这徽王陵若真如我们所料,地宫高悬危崖之上,那当真是个出乎意料的设计,也值得赵不祥或是陵区设计者装上一把,在石碑上留一句哑谜,看似是在给我们提示,其实可能就是在调戏我们,况且我们也未必解得出来。”鬼脸道士说完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过四娘你这个思路倒值得重视,或许地宫入口的路径真就藏在这句哑谜上也说不准。” “绕了半天又是解哑谜…”罗老七在一旁低声嘟囔道:“也不知是来倒斗还是做学问来了” “呆子你能不能别打岔?”鬼脸道士砸吧嘴没好气道:“你以为王陵和地主老财的坟包一样啊?挥个铲子就能摸,你要帮不上忙就快闭嘴。” “嘁,不就是个劳什子哑迷么?洒家这就解给你们看。”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闻言纷纷愣住,这话从罗老七口中说出来,比妓院老鸨说自己是黄花大闺女还稀奇,罗老七看他二人模样不禁哼了声,然后说道:“那哑迷不就是那哑迷是怎么说的来着?” “快滚!他娘的浪费老子时间。”鬼脸道士作势就要朝罗老七脑袋来一下,罗老七急忙闪身躲开,口中道:“哎洒家想起来了,云开不见月是不?这还不简单?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云散了月亮没了,那就找啊,找着月亮肯定就能找到洞口了” “不对。”何四娘摇头说道:“月亮的位置又不是固定不动的,如何能标记洞口的位置?” 鬼脸道士闻言无奈道:“四娘你还当真了?这憨子随口胡言的,拿月亮标位置,岂不成刻舟求剑了?” “妾身知道,妾身的意思是这个思路不对,寻常人在看到这第一句诗的时候,首先联想到的肯定就是月亮位置和洞口的关系,但妾身感觉这句诗说的其实是时间。” “哦?此话怎讲?” “道长你看这云开二字,多用在阴雨过后,而云开后面为何接着不见月,而不是不见日?” “意思是在晚上?” “不是晚上,若在晚上,云开后应该有月才是,这不见月的意思,妾身猜测是在月亮落山之后,那便是拂晓,所以这句话解释起来就是'阴雨过后的拂晓'。” 鬼脸道士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哑迷的前半句说的是时间,那后半句就该是位置了?” “正是。”何四娘继续说道:“青遥曾与我们提起过,在杨柳村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便是洄水北岸的山谷内有一座神仙墓,甚至有山民还曾望见过云雾间的空中楼阁,可我们今日到此后才发现,云雾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楼阁,地面上有座城郭倒是真的,但乡野传说能世世辈辈流传下来的,多数不是凭空妄言,那么妾身就猜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山民所见的空中楼阁实际确有其事,只不过楼阁并不是真的,而是一种蜃影。” “海市蜃楼!”鬼脸道士听罢直接将这四个字脱口而出,他对于这种奇异的现象也有所耳闻,最早被记载到史书上是在《汉书·天文志》中,言曰:海旁蜃气象楼台,说的就是这种蜃影奇观,而鬼脸道士瞬间也明白了何四娘的言中意思,石碑上的哑谜确实极有可能藏着神仙洞府的位置,解释成白话来说就是:在雨后的拂晓,山谷内会出现海市蜃楼,那海市蜃楼究竟什么模样三人还未看到,但根据哑谜下半句来看,想找到神仙洞府的入口,非得从蜃影中找线索不可。 何四娘知道鬼脸道士已经猜出了自己所想,于是停下话头,想听听鬼脸道士的意见,鬼脸道士见状接口说道:“这番解释虽然听起来离奇,但贫道隐隐觉得似乎正猜在点上,只是这雨”鬼脸道士望了望墓道外的大雨,继续说道:“赵不详敢把这句哑迷在石碑上,那对于地宫的安全定然极为自负,要么地宫的防护不简单,要么就是蜃影形成的条件很苛刻,轻易难以遇见,贫道觉得那蜃影多半只在雨后才会形成,而且必须是在破晓时分,如此谷内的光线和云雾才会产生特殊的折射反映,可如今外头的雨下的正欢,我们又不是洒雨的龙王,如何敢保证破晓时雨恰巧会停?总不能干等着听天由命吧?” “事到如今也没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就算是要沿山底搜索,那也得等到天亮才行,不然冒着雨又没亮子,岂不似瞎子引路一般?”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觉得何四娘所言有理,他估摸了下时辰,三人于酉时进谷,光在上宫城郭内就耽搁了四个多时辰,接着又被疑冢折腾了一阵,此时距离破晓应该也没多久了,不如就按何四娘所言,挨到天亮再做打算,于是说道:“四娘说的是,不得眼的买卖确实没个干,况且我们也忙活一整夜了,不如就借此时间修整一番也好。”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后,鬼脸道士就提议退到来时的城楼附近歇脚,如此既可以远望后山高崖的情况,又可以防范天明后可能发生的异变,因为这处山谷终年被毒瘴笼罩,想来谷内会生有许多毒虫,等到天明如果雨停了,难保这些毒虫不会出来吞吐毒瘴,待在城楼那边可进可退,不至于被包了饺子,于是当下三人就开始收点行囊,然后冒雨出了墓道开始原路返回来时的城楼。 第五十章 鬼转头 三人顺着神道往城楼折返,在路过关押龚老三夫妇的殿阁时,何四娘还想着去瞧瞧夫妻俩的状况,可鬼脸道士和罗老七哪里在乎这等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自己这边地宫门都没找着,还有功夫搭理他俩?异口同声给何四娘回绝了,然后拉着何四娘就往城墙方向走。 等翻上了城墙,三人又来到搜索过的那间城楼,这殿内堆满了人俑,若想有个休息的地方就得给人俑挪开,三人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开始挪动人影,在殿门附近清理出个两丈见方的空地,然后找了块厚木板垫在当中,用殿内成捆的箭矢做柴火,在木板上点起了堆火用来取暖。 一切妥当后三人就围火堆而坐,这一夜骤雨湿身,三人皆是透心凉,此时正好借着火堆把衣服烤烤,罗老七给自己挂在腰间的酒囊拿了出来,这次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没拒绝,各自都喝了两口,罗老七的酒都是烈酒,一口下去只觉喉咙都似火焰在烧,浑身的寒气登时就退了七八分,鬼脸道士吃了口干粮说道:“这酒有时也是好东西,怂货子喝了壮胆,俏媳妇喝了上脸,赶上个湿雨天喝了还能驱寒,这哪里是酒,简直就是快乐水嘛。” “嘿道长你这话贴切,洒家喝完着实是快乐,要不你再来一口?” “不喝了,你那酒再喝一口就得上头。”鬼脸道士说着转头对何四娘道:“四娘你和老七若是困了就先眯一会,这离拂晓还得个把时辰,贫道一人坐着盯梢就行。” “那洒家就睡了。”罗老七一点不客气,拧紧酒囊倒头便躺了下去,何四娘却摇了摇头,说道:“妾身没什么困头,方才只是有些冷,现在烤上火好许多了,还是妾身来守着,道长去睡吧。”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没有推辞,这推辞多了就显的矫情了,口中说了句“行吧,那四娘小心。”然后顺手将殿门关上半扇,自己就倚着门边的殿墙休息了起来。 鬼脸道士倚着殿墙不多时就睡了过去,他睡眠很浅,在这等环境下更是难以睡熟,说是睡过去其实整个人的状态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不知过了多久,鬼脸道士忽然听到耳畔有人声传来,好像是个妇人在呼唤什么,鬼脸道士立马从睡梦中惊醒,首先反应是出意外了,何四娘正在招呼自己,他赶紧睁开眼望过去,却发现火堆对面空无一人,竟没了何四娘的身影,只剩一旁的罗老七躺在地上鼾声起伏。 鬼脸道士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瞥了眼殿外,发现夜色深沉,离天明依旧尚早,那就是有其他状况了,他急忙低声唤了唤何四娘,可未等到何四娘的回应,那飘渺的女声又一次传来,这一次鬼脸道士听的真切,女声就是从三人栖身的殿内传来的,但声音飘忽不定,好似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让人难以捉摸。 鬼脸道士听出那女声绝不是何四娘,于是立马闭上嘴侧耳细听,说来也奇怪,那女声虽然是在殿内传来的,但听在耳中又让人感觉声音十分遥远,鬼脸道士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女声喊得什么,反反复复似乎一直在重复着“夫君”二字,鬼脸道士心中暗暗奇道:怎么像是个娘们在找男人,龚老三的媳妇跑了? 这么一说鬼脸道士就觉得女声倒真有和龚老三媳妇十分相似,他心中的失措感顿时也减去了几分,如果真是那个娘们在作妖,自己这次非一弩给她钉死在城头不可。 殿内的女声这时候忽然没了声息,似乎察觉到了鬼脸道士杀心已起,鬼脸道士哼了声,心说你他娘的够胆就继续吆喝,想着伸手就要扶着门框站起来,可手往旁边一模,却摸到了个冰凉的东西,他急忙转头看过去,就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握着只脚,那脚脏兮兮的,但依旧能看出是只女人的脚,鬼脸道士哎呦一声,吓的赶忙将手撒开,然后顺着那只脚就抬头望去——只见在自己头顶上,赫然吊着一具素衣女尸,被自己一拨弄脚后在半空缓缓转了过来,等转到正面鬼脸道士头皮登时炸了起来,那吊死鬼面相十分可怖,皆是眼白的眼中正缓缓流出两道血泪,嘴半张着,一条尺长的舌头都快拉拉到了胸口,转过来后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鬼脸道士,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身扑了过来。 鬼脸道士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深吸一口气后连踹带划拉往后边退去,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火堆上,这一下给鬼脸道士烫的立马嚎了起来,正在张牙舞爪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啪啪两声脆响,接着鬼脸道士就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疼了起来,同时他只觉眼前忽然一模糊,等双眸再次聚焦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堆安静燃烧的篝火与何四娘漂亮的脸蛋,何四娘神色略显焦急,不断呼唤道:“道长醒醒!你魔怔了么?!” 鬼脸道士回过神,看了看何四娘,又赶忙转头看了看殿门,可殿门四周一切如常,哪里有什么吊死鬼的影子,他虚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只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猛跳,何四娘在旁见其模样,小心问道:“道长是做梦了?” “是啊!”鬼脸道士平复了下心情,说道:“奶奶的也太逼真了,贫道这种不信邪之人都有些恍惚了,那梦简直就是…就像是枉死鬼托梦。” 鬼脸道士把方才的恶梦与何四娘说了一遍,何四娘听后也是诧异不已,奇道:“龚老三当时说过,他媳妇就是看到了一个吊死鬼后才中了离魂症,道长又说那女鬼的声音与龚老三媳妇很像,会不会真就是那吊死鬼在作妖?” “哎谁知道,贫道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打进了蘑菇门,所闻所见也多有常理无法解释的时候,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中玄妙真不能一言以蔽之。”顿了顿鬼脸道士又继续说道:“在道家学说中,只有怀怨或抱煞的亡魂才会变成厉鬼,梦中那妇人反复在喊着夫君,最后又吊死在殿梁上,想来当时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多半是位为情所困的主,可是此地是处陵寝,如何就能上演了出寻夫的苦情戏码?” “或许是后来进谷的氐人吧,有人的地方总会有爱恨情仇,族内之中不被赞成的婚姻也很常见,那苦情男女众叛亲离的故事我们听的还少吗?。” “确实,特别是龚老三的妇人在中了离魂症后,用驱神散给龚老三心智也迷了去,然后带在身边,八成是痴情鬼给龚老三当成自己男人来养了,真是可怜天下苦情人,既然这样我们喇嘛得手后就给他们放了吧,毕竟驱鬼招魂的手段我们也不会,到时候是何结局全凭他们造化。” “真的么?”何四娘闻言欣喜道:“道长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他们虽然行事卑劣可好歹也是两条人命,我们就算帮不上也没必要加害于他,那就等我们事成后回来给他们放了?” 鬼脸道士点点头,然后说道:“贫道自始至终也没想着要取他们性命,之所以当时没放他们走,是因为地宫还没找到,贸然放了恐生异变,你可别忘了那妇人得了离魂症,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果是鱼摸完了,他们爱去哪去哪,和贫道没有丝毫干系,不过”鬼脸道士话锋一转,目光盯向何四娘的眼睛,说道:“四娘你倒让贫道觉得有些奇怪。” 第五十一章 云中蜃影 何四娘被鬼脸道士问的一愣,不明白他此话从何而起,问道:“妾身奇怪?哪里奇怪了?” 鬼脸道士回道:“贫道只是觉得四娘和刚打交道时不一样了,初遇时你孤身夜闯公主府,在全府上下的眼皮底下刺杀了刘楚玉,又嫁祸于贫道二人后潇洒离去,贫道那时虽恨你入骨,但也不得不佩服你的雷厉手段,可自打这次北上夹喇嘛,途中四娘又多显露出妇人心慈的一面,尤其是对龚老三夫妇这等无关紧要之人,一次次为其求情,这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何四娘么?” “你这让妾身如何作答,说不是显得奇怪,说是吧妾身却并非那般性格,公主府一事是有仇怨要报,莫说心慈二字,就是将那荡妇千刀万剐妾身都不解恨,而妾身之所以为龚老三夫妇求情,其实是对那附身的孤魂心生恻隐,它生前定然是为情所累又含怨而终,所以才会游荡在陵区内永世难以转生,这般遭遇不正如我那苦命的妹妹顾九娘一样么?妾身见了心中如何能不酸楚。” “原来如此,见事思人也着实让人心伤。”鬼脸道士听罢叹了口气,说道:“贫道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怕四娘过于仁慈容易栽跟头,盗门非比其他行当,做的都是人吃人的生意,哪怕蘑菇门也不例外,明面上看好似各凭手艺下斗摸鱼,其实多数时候还是在与人斗,就像龚老三夫妇,若贫道提前给他们放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冒什么坏水出来,悄悄尾随在我们后面,届时一狠手给我们后路断了怎么办?” “妾身明白道长的意思,只是道长会不会过于敏感了,龚老三夫妇不过是两个山民,如何就敢恩将仇报加害于我们?” “嘿,说你傻你还开始流鼻涕了,贫道发现四娘你骨子里是有股子天真劲,遇事净爱往好处想,那龚老三夫妇是寻常山民么?先前贫道在金殿可是瞧见了龚老三于城楼上下毫不费力,这里面可能有他中了驱神散的缘故,但也说明这人身手不一般,可能是常年窜山打猎练出底子来了,而且此人行事还没什么底线,就连死去哥哥的便宜都敢占,这么一个人再加上个中了邪的娘们,能做出什么事来你敢说?” 鬼脸道士见何四娘沉默不语,心知其有些动摇了,于是继续说道:“这世道猜什么别去揣测人心,人性之丑恶见多了你就会发现,和人打交道都不如墓里的粽子看着顺眼,贫道说这些仅是就事论事,非要与四娘争个对错出来,只消记得小心无大错,宽慰良心的事等到我们锦衣玉食之后再做也不迟。” 鬼脸道士说完就站起了身,这话题没必要继续讨论了,再说下去就是废话了,他走到殿门旁向天际望了望,只见东方已经泛白,看来离破晓也就一炷香的时辰,而鬼脸道士惊讶的发现,随着天色渐明,天上积郁的阴云也逐渐消散开来,垂落下的雨滴已经从黄豆粒变成了芝麻大小,鬼脸道士见状瞬间喜上眉梢,照这么下去冒了一整夜的雨不出一时片刻就会停,那哑谜中所说的云开不见月,如此苛刻难遇的机会难道就要让自己给赶上了? 鬼脸道士转头说道:“四娘,雨要停了!” 何四娘闻声从方才谈话回过神来,惊喜道:“是么?!” 鬼脸道士点点头:“快收拾一下准备动身。”然后就去招呼罗老七,可罗老七刚睡没多久,加上喝了些酒,此时正在状态,任其怎么摇依旧鼾声如雷,鬼脸道士气的骂了句娘,只得手脚齐上阵,拳打脚踢下终于将死猪般的罗老七给弄醒了。 罗老七醒后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鬼脸道士见状急忙拿手在罗老七脸上搓了搓,说道:“呆子你快精神精神,要干正事了。”然后站起身,也没功夫再理会罗老七,赶紧扭头率先出了殿门。 鬼脸道士看到雨停后不敢再多耽搁,那石碑哑谜毕竟只是三人猜的,所谓“云开不见月”真正代表着雨后什么时辰谁也无法打保票,眼下只能时刻盯着以防错漏掉任何信息,他快步来到城垛旁,向城郭内眺望了下,却见城中一切如旧并无异常,于是又转身往南向的垛口走去,这一次他再向城外张望立马发现了蹊跷,只见城外山谷中已经升腾起了一层薄雾,雾气起的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比城高了,就连身前的垛口都已经有雾气流转进来,鬼脸道士见此情形并没有去躲,反而用手在雾气中划了一下,这一幕恰巧被出来的何四娘撞见,她急忙出声制止道:“道长小心!那是谷中起的毒瘴!” “莫慌。”鬼脸道士搓了搓手表示无碍,然后说道:“这不是毒瘴,而是雨后起的水雾。” “水雾?”何四娘略带疑惑的走了过来,扑面而过的雾气确实带着一丝凉气,抚在肌肤上也没有任何不适,何四娘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鬼脸道士指了指东方初升的那轮朝阳,说道:“日头出来后温度就升的很快,而且这山谷内气候常年又比谷外温热一些,所以雨停之后水汽就被蒸腾了起来,于是便就起了这层水雾,但四娘所虑的毒瘴也提醒了贫道,随着谷地逐渐干燥,蛰伏的蠹虫也会出来作祟,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若一个时辰内还未找到地宫入口,就必须撤离这座山谷,不然等毒瘴弥漫开来我们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是啊,我们没有防毒的手段,遇到毒瘴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何四娘望了望谷中雾气,继续说道:“不过妾身感觉我们离哑谜所指越来越近了,古来记载起蜃必有云雾,这谷中水雾不正是形成蜃影的绝佳条件么?” 鬼脸道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哪怕谷中起雾后真出现了蜃影,可那仅仅只是光影折射出的一种海市蜃楼景象,说白了就是假的,如何就能应了哑谜所说的“蜃影为真楼”?几人难不成还要肋生双翅,飞到云雾间的空中阁楼去?村头二傻子也说不出这种想法来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罗老七从城楼内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刚出殿门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口中嘟囔道:“刚梦见和王寡妇幽会,手还没拉上就…就…娘嘞!这是什么?!”罗老七脸望着半空,话还未说完就被什么给惊住了,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闻声纷纷转过头,顺着罗老七目光望过去,只见在头顶的雾气中,竟然依稀出现了数座殿阁,殿门屋瓦皆可见,看形制和城郭内的殿宇十分相似。 鬼脸道士愣了愣,接着立马反应过来,欣喜道:“奶奶的真起蜃了,四娘你可太了不得了,竟然给哑谜猜了个正着,可…”鬼脸道士转了转脑袋,调整了几次上望的角度,然后说道:“可这蜃影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残缺不全的,是不是还未起到时候?” “不是未起全,是我们观看的位置不对,所以蜃影看起来才不完整。”何四娘也瞧出了端倪,说完就望着蜃影的位置沉思起来,忽然俏眉一挑,猛地转头看向城外神道,说道:“那哑谜是刻在石碑上的,会不会从石碑处观看才对?” “哎呀!贫道怎么没想到!”何四娘一语点醒鬼脸道士,蜃影出现的位置就在城楼上方,三人身处其下自然难以窥其全貌,可石碑距此有百步远,岂不是绝佳的观看位置?想到这鬼脸道士就急忙说道:“四娘不发善心时脑袋可够冲的,贫道步子快,这就去石碑瞧一瞧。” 第五十二章 解谜 鬼脸道士说完便从城墙上飞跃而下,落地后提起步子往神道尽头急奔,眨眼功夫人就到了石碑旁,等到了地方鬼脸道士急忙转过身向上眺望,接着整个人瞬间愣在了当场。 城墙上的何四娘与罗老七见其模样,就知道他有所发现,罗老七扯着嗓子喊道:“看到啥了道长?人咋还傻了?” 鬼脸道士没有答话,摆了摆手让其二人过去,二人会意立马顺着飞锁攀下城头,快步跑到鬼脸道士身旁后就知道了他为何惊讶,何四娘没有料错,石碑处的确就是眺望蜃影的最佳地点,从这个角度可以完整的看到海市蜃楼全貌,只见蜃影之中一道青石路自上而下横在正中,路两侧分列有形制相近的许多殿阁,而青石路尽头,也就是蜃影的最上方,一座金殿在晨辉烟缈中宛若凌霄仙阁,鬼脸道士三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这海市蜃楼从来都只在古籍或是传说中听过,今日得以亲眼看到,令人惊奇之于也不禁感叹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三人正望着,鬼脸道士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海市蜃楼说道:“贫道怎么看到那金殿的门是开着的?四娘你们能看到么?哎?这金殿怎么看着眼熟呢?” 经鬼脸道士这么一说,何四娘也觉得那座金殿、甚至整个蜃影的格局都有些熟悉,这时鬼脸道士率先反应过来,说道:“这不就是陵区内的那座金殿么?门还是我们开的,这整个蜃影好像就是上宫城郭内的布局啊。” “是啊。”何四娘应道:“妾身看那青石路还觉得奇怪,总觉得自己走过,原来正是城内的神道,这整个蜃影好像就是城郭内的投影,只不过角度…”何四娘努力想了想形容的词汇,然后说道:“只不过角度前倾了些,整体顺时针旋转了些,所以一时难以分辨。” 鬼脸道士点头赞同道:“四娘形容的贴切,这蜃影其实就是某种特殊的光影效果,在日出后就会把城中建筑映射到云雾之间,但不是对称的,而是呈一种倾斜的状态,可不管怎么样,这云中蜃影我们是见到了,那哑谜中所含的隐喻我们已解了一半,现在该思考下半句‘蜃影为真楼’的含义了。” “能有啥含义。”罗老七望了望离地百丈的海市蜃楼,然后说道:“依洒家看现在就差生出双翅膀了,飞上去顺路走到金殿就成,你看金殿的门都给我们留好了。”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没有理会罗老七,各自望着蜃影陷入思索,过了片刻鬼脸道士说道:“‘蜃影为真楼’这句话肯定不会按照字面意思来解,蜃影就是种光影假象,无论如何也变不成真楼,贫道以为真正的含义应该是‘真楼线索隐于其中’,你们看这蜃影映射的是城郭内的景象,而且那座金殿分外扎眼,会不会说明地宫藏在城郭内那座金殿之中?” 何四娘想了想回道:“可我们先前分析过,徽王地宫极有可能安置在神仙洞府内,根据黄泉渡口的位置看,神仙洞府似乎位于北山高崖之中,那如何就能牵连到城郭金殿?难道洞府的入口在那?” “四娘你这么一说,贫道倒觉得不大可能了,金殿离北山如此远,入口设在金殿,而地宫却在高崖上,那得多大的工程量,赵不祥就算属耗子的恐怕也难办到,哑谜所指可能另有解释,哎…等等!”鬼脸道士说着歪头看了看雾气间的蜃影,又转头看了看西面高崖,嘶了一声,说道:“你们看蜃影之中的那条神道,歪斜着自上而下,像不像是一条由地面通往空中楼阁的路径?” “啥意思?”罗老七疑惑道:“道长真要架梯子爬上去不成?” “你当贫道像你个呆子一样?贫道的意思是蜃影只起到象征意义,并非真正的地宫,赵不祥在设计陵寝时发现了这种雨后起蜃的现象,于是借势营造出空中楼阁的景象,以此彰显自己的地宫不凡脱俗,所以云中楼阁是假的,但象征意义却是真的。” “洒家还是没明白,什么真的假的?” “那贫道就再说明白点,你们看蜃影中的神道,上端直达金殿,下端隐于云雾之中,假如我们想象下神道继续向下,看角度最后是不是就通向了西山脚下的某个位置?” “妾身懂了,道长的意思是入口就在西山崖底附近,从那里可以通向神仙洞府,就好似从神道走向金殿一般,是不是?” 鬼脸道士点点头:“正是此意,不然贫道再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道长你觉得有几成把握?这一来一回时间可就没了,下次想进谷容易,再想遇到起蜃就难了,若无十分把握还需三思而后动啊。” “若说把握贫道觉得最少得有七成,但贫道和老七往日从来都是事遇三分敢搏命,现在有七成明显超标了,断无踌躇不前的理由,况且眼下我们也没了其他办法,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立马动身前去查看一番,若贫道所料有误,大不了我们就退出谷去,等到傍晚再来给城郭内翻个底掉。” 何四娘想了想,觉得鬼脸道士说的也有道理,就算前去西山崖底搜索,过程中也不妨碍三人思索哑谜中的含义,呆在这反而把时间都给耽搁了,于是说道:“那就依道长所言,去西面崖底找寻看看。”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鬼脸道士说完估摸了下蜃影中神道所指的方位,然后当先走下神道。 徽王陵的外神道两侧除了石像生再无其他建筑,走不多远已是郁郁葱葱的杂草丛,鬼脸道士在前头捡了根树枝边走边敲打,以此震慑蛰伏的蠹虫,就这么在杂草间穿行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算是看到了清晰的岩壁山石。 眼前的峭壁十分险峻,整体山势几乎就是垂直插入云端,徽王陵所在的山谷三面环山,三座山体皆是如此陡峭,就如同用三张笔直的木板围成的椅子,所以才有了大风水中“君王靠”这一称呼。 峭壁上除了嶙峋的山石,还布满了地锦,这种植物又名爬墙虎,因喜欢附物向上生长,所以在山间峭壁可谓无处不在,不过正因为有了地锦添的这抹绿,也使得眼前的峭壁看上去温和了分许,不然一面百仞高崖横在身前,巍巍如天门绝壁,光站在山底向上张望,巨大的压迫感就足以使人喘不过气来。 鬼脸道士拨开杂草走到峭壁前,若按照蜃影中神道所指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没错,他先是上下看了看,眼中所见除了地锦就是露出的山石,并无奇异之处,接着他又往右扫了眼,忽然看到右面三四步远的地方有些奇怪,那岩壁上虽然也布满了地锦,但有块地方明显要比其他处茂密许多,甚至给山岩都遮的密不透风,鬼脸道士心中一动,立马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鬼脸道士果然发现此处有猫腻,不仅地锦长得茂盛,就连附近的杂草丛都要高上一些,他伸手小心拨了拨地锦,赫然发现地锦后边的岩壁竟然是空的,他急忙转过头对何四娘二人说道:“有了!在这里!”然后掏出龙鸣刀就开始回头清理地锦,等何四娘和罗老七走过来后,鬼脸道士已经在岩壁上清理出了个一人多高的洞口。 洞口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墙上的铲印还清晰可见,石洞也不深,仅有六七尺左右,鬼脸道士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看,接着惊讶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奶奶的这不是岩洞,而是条登山岩梯!” 第五十三章 断魂桥 岩壁上的石洞开凿的略显粗糙,边缘并没有过多齐整,从洞口向内一步距离就到头了,接着右手边就是一道向上的石阶,石阶坡度很陡,也是在山岩中生生凿出来的,就贴着峭壁依山而上,可能是考虑到了采光的问题,整条石阶隧道也不是完全封闭的,右侧山岩每隔十步距离就被打通出方桌大小的岩洞,以便阳光可以洒进隧道中,但如此一来开洞地方的结构就会变得不牢固,风吹日晒下容易发生塌陷,这隧道石阶上布满了碎石,看情况就是从上面各处塌陷的地方滚落下来的。 鬼脸道士缩回身子,对何四娘与罗老七说道:“看来哑谜所指的就是这处石阶了,贫道见其势附山而上,兴许真是通往地宫入口的路径。” “应该没错了。”何四娘接口道:“这洞口藏的如此隐秘,又是在出乎意料的西山崖底,若无哑谜指路就算猜到了地宫在神仙洞府内,多半也会去北山崖底寻找,徽王当真卖弄的好手段。” “的确是好手段,他娘的赵不祥老儿活着的时候被称为大秦杀神,没想到死后也不消停,好好的一座陵寝非要弄得花里胡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操蛋玩意。”顿了顿鬼脸道士又道:“不过贫道猜测这条隧道石阶应该不是赵不祥修建的,神仙洞府原本是先秦时的一座炼丹场,那些卜星官躲在山里炼丹总不会喝着西北风,难免需要上上下下,而这条隧道修的如此粗糙,恐怕就是妖道们修建用来通行的,只不过后来被赵不祥拿来为己所用了。” “哎呀你们管它是谁建的,最后还不是得给爷爷们行方便?道长你就说这鸟洞是不是往斗里通的,要是的话洒家可就等不得了。”罗老七在一旁心急道。 鬼脸道士闻言也反应过来,这地方都找到了还分析个锤子,况且时间又很紧迫,赶紧上去才是正事,于是说道:“奶奶的是贫道絮叨了,那就啥也别说了,路不好走,你二人跟在贫道后面小心前行。”说着就钻进了石洞,开始顺着石阶向上开爬。 隧道内的光线很暗,因为外头的光都被地锦给遮挡住了,再加上陡峭的石阶上还布满着碎石,所以攀爬的路程很不好走,鬼脸道士扶着墙壁勉强在前面开路,一直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体力已经透支了,他喘着粗气在一处石洞旁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前路,直直的石阶依旧看不到头,于是回身说道:“不行了,歇息会吧,贫道气都喘不匀了。” 罗老七闻言也赶紧一屁股坐到石阶上,呼哧呼哧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说道:“他娘的洒家眼前都出黑影了,我们爬的也不低了,还没到头么道长?” “没呢。”鬼脸道士说着伸手将洞外的地锦扒开道缝隙,歪着脑袋向外望了望,三人爬的确实不低了,离地面估摸着得有个二三十丈,但平行距离还没到神道尽头的城楼,照这么推算只怕一半距离还未爬上,鬼脸道士叹了口气,说道:“歇一会儿继续爬就是,再长它终归有个头,难不成还能一直爬到南天门去?” “真通到南天门还好了,洒家可听说天上的仙女是个顶个的带劲,腚大腰圆长得俊,可不似咱人间的娘们,干干巴巴的都跟嚼木柴似的。” “你那是听反了吧?”鬼脸道士好奇道:“贫道印象里仙女都是柳叶般苗条,可没听过你说的那型号的,要真像你说的屁股大腰还粗,那能飞的起来?” “那咋飞不起来?巨灵神多大块头,还耽误他…” “你俩不是喊着累么?怎么气都没喘匀又开始扯皮了?”何四娘眼见他二人荤的越扯越远,急忙出言打断。 鬼脸道士在一旁顺杆便爬,附和道:“四娘说得对,老七你也太离谱了,当着仙女的面还扯什么仙女呢?你看四娘的腰粗么?” “俺可没见过四娘的腰,道长你是在路上偷看四娘洗澡了吧?” “嘿!你这厮…” “哎呀你俩快闭嘴吧!”何四娘左右斜了他二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俩就不能闲着,一闲着嘴就停不住的忙活,地宫的影子都没看到,还有心情在这扯闲,你俩要扯就坐这扯吧,妾身要继续走了。”说着越过鬼脸道士,继续沿着石阶开始向上攀爬。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见状急忙抬屁股站起身,口中说道:“别急啊四娘,等等我们。”同时纷纷跟了上去。 这一次三人再没有中途休息,觉得累了就给步子放缓一些,就这么咬着牙不断向上,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隧道的弧顶,等爬上最后一层石阶,隧道瞬间变成了直行的角度,而攀山石阶至此也到了尽头,紧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是条露天石桥。 三人这时候也顾不上前边是什么了,爬上石阶后纷纷瘫倒在地,隧道中除了厚重的喘息声就是罗老七咿咿呀呀的哼哼声,过了片刻,鬼脸道士率先回过魂来,在地上坐起身往前边望了望,只见石桥两侧极为通亮,看起来并无山岩隔挡,而前面传来的呼啸风声也说明这座石桥极有可能是悬空而建。 鬼脸道士觉得前路不善,于是强撑着面条般的双腿站起身,等缓缓凑近石桥,这一下算是彻底看清了前路的状况——身前的石桥的确是悬空而建,离山顶也就不足十丈的距离,桥下便是百丈深渊,石桥位于西崖与北崖的夹角,也是连接两山的路径,从石桥向左看是深深的山体夹缝,而右手边望出去可以看到徽王陵整个山谷的全貌,山谷内此时云雾缭绕仙气渺渺,结合着整座山谷的形状看,真就应了仇池国林南传说中的那句“如临神仙宝座”。 石桥长度不算短,看着将有三四十步距离,而宽度仅有半丈,在桥身两侧也没有什么扶栏遮挡,就是一座光溜溜的石桥,如果走在上头稍有不慎,掉下去就直奔阎王爷的案板,鬼脸道士平日里并不畏高,毕竟翻墙走户惯了,但饶是如此看到石桥后也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说道:“你俩趁着腿还软,过来瞧瞧吧。” 第五十四章 神仙洞府 两人闻言起身走过去,在看到石桥对面连着北山的一个岩洞后,就知道这是前行的必经路径,而接下来两人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罗老七弄清状况后脸都绿了,摇头急道:“这鸟桥建的这么窄是给人走的?是他娘的用来耍猴的吧?洒家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要不就呆在这给你二人断后?” “断什么后?这里就我们仨你断后防鬼呢?”鬼脸道士疑惑道:“你这厮以前不是不畏高么?怎么今日忽然怂了?” “关键以前没碰到这么高的时候啊!那翻个三五丈的高墙值得洒家害怕?再说你们看看这桥,指不定都没洒家宽,那是修来给人走的?” “这桥可能也不是修的,而是天然形成的,不然谁有这么大本事在百丈高空架一座桥?但不管怎么说,这桥当年肯定是被卜星官还有徽王陵的建造者走了无数遍,他们既然都走得,你还怕个球!” 何四娘也在一旁宽慰道:“石桥并不长,咬咬牙就过去了,老七你莫要想着身处高空,就把这桥当成大路来走,眼睛往前看,其实不难做到。” “四娘你不害怕?” “害怕?”何四娘笑盈盈道:“妾身在百戏门练的就是这些东西,你就算给石桥换成根竹竿妾身也敢过,要不妾身先过去给你们打个样?” “四娘你要这么说那这当头炮就让给你了,非是贫道打怵,实在是想见识见识火荆门的本事…” 何四娘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掏出飞鹰锁抛在地上,自己将飞爪别到腰间,说道:“妾身过去先找个地方给飞爪固定住,你二人等下就扯着飞锁前行,也好有个防备。”说着扭头就踏上了石桥。 何四娘走得很快,根本看不出有丝毫惧意,眨眼功夫人已跳到了对面岩洞中,她拿出飞爪在岩壁中找了个缝隙将其固定好,然后回过身对二人招呼道:“飞锁弄好了,石桥也很结实,你们放心走吧。” 鬼脸道士看了看罗老七,问道:“你先走?贫道在后面帮你绷着绳索,权当有个扶手借力了。” 罗老七咬咬牙,点头道:“四娘都过去了,洒家就更不能在妇人面前气短了,奶奶的不管了,要死要活屌朝上,洒家去也。” 罗老七说着话也颤颤微微迈步上了石桥,不过这厮话虽说的硬气,但真走起来比上轿子的小媳妇还要磨叽,何四娘与鬼脸道士一前一后,前面的不断好言抚慰,后面的各种话语刺激,最后好不容易看着他过了石桥,紧接着鬼脸道士也毫不犹豫,拉住飞锁快步跟了上去。 过了石桥罗老七自然免不了后怕之于的一顿碎嘴子,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也懒得搭理他,纷纷查看起周围的情况,这一端的隧道是斜着直插进北崖山体中的,向内大约七八步距离洞壁就逐渐宽阔,等再走个三五步,一座上圆下平的山洞就出现在眼前。 山洞约有三丈高,空间半径差不多也是三丈左右,整个洞壁看上去十分齐整平滑,但却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似乎像是天然形成的,这处山洞说大不大可说小也算不小,单放下个赵不祥的棺椁,甚至拖家带口都塞进来也绰绰有余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山洞内却是空荡荡的,除了正中摆放了一个膝盖高、半臂见方的石台外,洞中再看不见其他任何物件,而山洞内的整个空间都是封闭的,隧道至此路也到了尽头,那么传说中所说的神仙洞府难道就是这里? 三人见此情形都是良久不语,这里若真是传言中的神仙洞府,那徽王赵不祥的尸骨呢?不会是放置在洞中央的石台里吧?那石台看大小与其说是棺椁,倒不如说是个石凳,赵不祥除非是想不开了,将自己剁碎了才能放的进去,不然说石台是棺椁简直就是在闹笑话一样。 过了片刻罗老七率先忍不住了,开口道:“不是洒家多嘴,实在是这山洞太寒酸了,就这也好意思叫‘神仙洞府’?神仙来了坐小凳上喝西北风么?” 鬼脸道士也是一头雾水,不解道:“前面那么大的工程,又是攀山隧道、又是悬空石桥,最后就通到了这里?这么个破洞值得赵不祥好一顿装相?再说他棺椁呢?” “会不会是洞中另有玄机?”何四娘接口道:“我们还是得细细搜索过后才能下定论,万一洞里面藏着机关呢。” “那就搜索一番再说。”鬼脸道士也觉得以赵不祥的行事作风,在陵区甚至疑冢上都舍得下手笔,那么地宫总不会如此草率了事,说不准还真在洞里藏有其他暗阁,于是说完就迈步往石台走去,打算先研究研究那是个什么东西。 到了石台跟前鬼脸道士果然发现了些不同,石台并不是自己预想的一座光溜溜的石方,而是在周身刻有精细的云纹图,座面上还钻有并排三个比大拇指略粗的孔洞,鬼脸道士看到这石台的造型后,忽然间就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他又用手在台面上拂了一把,手掌上立马粘了厚厚的一层灰,拿到鼻间一嗅,就发现这并不是尘灰,而是香灰。 鬼脸道士顿时心中一动,急忙蹲下身子去查看石台周围情况,最后在石台前面的泥土中发现夹杂着不少的黑色碎屑,他瞬间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这石台…不就是个香案么?” “什么线?”罗老七这时在右手边洞壁草草溜达了一圈后也走了过来,闻言问道。 “用来插焚香的香案。”鬼脸道士回道:“这玩意是从西派佛教传进来的,是佛家祭神必不可少的物件,因为我们道家没有焚香祭神的教规,但近些年有的道观也开始学起了这种方式,所以贫道方才就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并未想起来是什么。” “一个香案?那这玩意是和机关有啥关系么?” “这就是块破石头雕成的祭台,能和机关有啥…” “道长快来!”鬼脸道士话未说完,何四娘那边忽然出声招呼道:“这墙上刻着东西!” 第五十五章 祭神 何四娘正位于山洞的内侧,也就是靠北的岩壁跟前,搜着搜着就发现岩壁上似乎有什么图案,她碍于洞内光线太低,就抽出支火把给点了上去,这当口鬼脸道士二人也走了过来,三人齐齐向斜上方望去,这次借着火把的光亮三人都看清了,岩壁上的确是刻着一面壁画,就在离地面近两丈高的地方,壁画不是古墓中常见的彩饰墙绘,而是用某种工具刻在岩壁上的图刻,图案线条简单却不失生动,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一个神行俱佳的人物来,三人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图案中所描述的故事。 这面岩刻记录的似乎是徽王赵不祥建陵的前后经过,最开始是一群人持枪逼赶着另一群人往一个方形坑内跳,被赶的人似乎都是道士,因为画中将他们头上的帽子刻画得十分形象,三两线条就画出了帽底圆、顶坡平的特点,这东西鬼脸道士不会不知道,正是道士最常戴的庄子巾,这些人张牙舞爪被赶到坑内后,再接着往右就是横着被人抬了出来。 鬼脸道士猜测这一段描述的是赵不祥占了神仙洞府、并把炼丹的妖道制成人俑的过程,人物神情都显得非常惊恐,恰如临死前表露出的恐惧之感,这也应了三人之前在城楼处,看到人俑中还掺杂着道士的原因。 接着往下岩刻中画了一支送葬的队伍,队伍中清楚的描绘出数人抬着的一座棺椁,正沿一字长蛇顺山而上,看情形这正是给赵不祥送灵柩的队伍,而这条队伍前端画到一座石桥处就没了,鬼脸道士看到此眉头一皱,暗道这送葬队伍走的路径好像就是攀山隧道啊,难不成灵柩还真送到这处山洞了?他赶忙向旁边的岩刻看过去,想看看队伍走到石桥后去了哪里,却不想下面一幅图案竟然又变了,画中所示已经变成了三个小人,正跪在岩洞中一处案板前面,案板上插有三支焚香,其上香烟徐徐,似乎正在燃烧。 岩刻到这也就没了,整体看就是三幅画,分别描述了三个故事,而这第三幅画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在看到后一时间也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岩洞加香案代表的不正是这个山洞么?可那三个跪拜的人,还有正在燃烧的焚香又是怎么一回事? 罗老七看到这稀奇道:“嘿你们瞧,这画的是啥?三个人在拜把子?” 鬼脸道士瞥了罗老七一眼,说道:“跑到山洞里拜把子,亏你能想的出来,怕雷劈着?贫道看这第三幅画貌似不简单,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一幅鸟画能有什么蹊跷,道长莫不是疑心病又犯了。” “你个憨子懂个屁,你们且瞧瞧前两幅画,描述的都是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从清算炼丹的卜星官,到攀山送葬的队伍,这些基本和我们的猜想都能对上,但唯独第三幅画,画中所示的岩洞和香案都在指向我们身处的这个山洞,可为何洞中只有孤零零的香案和三个跪拜的人?送葬队伍明明顺着石桥向此而来,但画中丝毫不见关于棺椁或是随葬品的描绘,那这三个人是在跪拜什么?赵不祥的灵柩又在哪里?” “洒家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妾身刚刚忽然冒出个念头,只是觉得有些离谱,不知当讲不当讲。”何四娘这时插口道。 “那有何不当讲的,离谱的事我们还少干了?四娘但说无妨。” “妾身感觉这第三幅画并不是记录,倒像是个预言,或者说是个提示。” “预言?四娘的意思不会是说,那三个跪拜的人就是我们吧?”鬼脸道士瞬间明白了何四娘的意思。 何四娘点点头,继续说道:“在第二幅画中灵柩的确是送往这里,可到了第三幅画洞里面就仅剩了一把香案,那岂不是与我们如今找不到棺椁的的境地不谋而合?而画中跪拜的人正好有三个,会不会正说明,想找到地宫入口,须得我们燃上三炷香,虔诚跪拜后才行?” “赵老儿他在想屁吃!”罗老七听到这暴脾气已经按捺不住了,瞪着眼珠子说道:“想进斗还得让爷爷下跪?他算哪根葱!信不信老子掀了他棺材板,给他拎出来大胯踩稀碎?” 鬼脸道士也觉得这番言论太过玄乎了,不禁出言质疑道:“四娘你也是不谦虚,说离谱真就不是一般的离谱,画中之人正好是三个这属实有些晦气,可假如真就如你所说,那人是我们,然后香给他烧上,再拜一拜,这样就能看到地宫入口了?赵不祥若在天有灵,看到此情此景不得笑岔气了?” “可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稀奇事还少么?种种迹象都表明赵不祥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爱耍聪明的人,就算在地宫入口再来这么一手也不奇怪吧?石碑上的哑谜没猜透前我们不也觉得只是句废话么?” “可可这也”鬼脸道士被何四娘这么一说顿时也有些动摇了,只得说道:“那四娘的意思,不会是要我们点上香拜一拜吧?” “荒山野岭的去哪弄香?”罗老七没想到两个聪明人说来说去竟真要弄香祭拜,无奈道:“背囊里焚香没有,但火把多少都有些潮了,点着后烟指定不小,要不点上三支给你们用?” “点个屁,贫道至于傻到给赵不详老儿当孙子?四娘这个假设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完全可以从其他角度入手,想想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定的角度,或是焚香后产生的特殊情况才能得到地宫入口的线索,我们现在就到石台那去,首先给香案掀了,看看下面藏没藏什么东西再说。” 说着话三人转身就走向洞中央的石台,罗老七在前头二话不说上去一脚直接将其蹬翻在地,鬼脸道士紧跟上前望了望,就见香案下方空无一物,除了一层稀疏的泥土就是坚硬的山石了,而歪倒的香案看上去也仅仅只是块实心石料,其中更不可能藏有什么玄机,于是鬼脸道士略微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看来得想些办法,从焚香上入手了。” 第五十六章 只在此山中 鬼脸道士怀疑地宫的入口就藏在山洞之中,只不过被赵不祥用些个出乎意料的手段给隐藏了起来,眼下要想找到入口,要么掘地三尺给洞内犁一遍,要么就依着岩刻所示,试试点上贡香后会不会出来什么异象,前一种方法三人进洞时大体搜过一遍,而且以赵不祥的性格,若真有入口肯定也不会让人轻易找到,而第二种方法去哪弄焚香又是个问题,三人出来倒斗又不是上坟来了,谁也不会带着那玩意,事到如今总不能真像罗老七说的,点几支火把充数吧? 想到这鬼脸道士忽然诶了一声,扭头看向何四娘,然后问道:“四娘不是总带着迷香防身么?现在还有没有?那玩意点上会不会和焚香一个效果?” “啊?!”罗老七闻言吃惊道:“点迷香?那不得给我们都熏迷糊了?道长是准备拉着我们仨给赵老儿陪葬呢。” “陪你个头,你个呆子也不想想,四娘擅使迷香,又怎会不备着解药?” “道长说的不错,妾身的确时刻贴身藏着迷香和解药,但点上迷香真的会有效果么?” “这贫道哪里知道,莫说迷香,就是拿来真香点上,就敢保凭空会出现地宫入口?眼下我们不也是没了办法么,穷途困境,管它丢不丢人权且试试再说。” “行吧,妾身带的迷香也够了,只是…”何四娘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四娘你有何事一下子说完行不行。” “妾身带的迷香虽然够,但解药只有一份…”何四娘边说边从胸口摸出个八宝囊,打开后里面是个手掌长拇指宽的蛇皮玉匣,抽开盖子只见匣中整齐的摆放着二十余支迷香和一粒青绿色药丸,何四娘接着说道:“这解药名叫‘镇神丸’,炼制所需的材料十分稀有,而这次北上妾身又没时间另行存备,所以身上就仅剩了这么一颗,要不道长吃了去点迷香吧?” 鬼脸道士看着玉匣摇了摇头,无奈道:“四娘你这路子可够野的,带这么多迷香却只有一颗解药,贫道看这点香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我和老七上次被你迷的还留有阴影呢,就算吃了解药也不放心,我二人现在就去洞外候着,若有情况招呼我们便好。” “那行,妾身现在就动手。”何四娘说着捏起那粒药丸含到了舌底,然后摸出火折子准备点香,鬼脸道士见状给罗老七打了个手势,两人便扭身走向洞外。 到了洞口石桥附近,鬼脸道士就在崖边找了个凸石坐上去歇息,此时谷中的云雾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但在谷底却隐隐蔓延起了另一层白色瘴气,这瘴气与云雾不同,似有质却无形,就覆盖在比杂草堆略高的位置,好像一把遮天伞,将山谷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上下两部分,而上宫城墙正好能给瘴气阻隔在外,如此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除非日落降温后在谷口形成对流将瘴气带出去,不然这层毒瘴山风吹不到,整个白天都会弥漫在谷中,当真是个抵御生人的好手段。 鬼脸道士猜测谷中的瘴气可能主要是由毒草朽木、经湿热的空气蒸郁后产生的,再加上其中蛰伏的各类蠹虫不断吸收吐纳,就变成了触之即死的毒瘴,这种毒瘴一般出现在南方,尤其以两广最为常见,其中广西甚至被称为“瘴乡”,因为南方气候酷热,加上山林间树密虫杂,湿气蒸发后就极易形成瘴气,史书中对此也多有记载,如本朝范晔所著的《后汉书·南蛮传》就写下了“南州水土温署,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的描述。 这座山谷可能是因为地形与环境的缘故,温度也非常高,加上谷中毒物横生,就给瘴气的形成提供了必要条件,但鬼脸道士此时倒没那么紧张了,他看出城郭的高度似乎就是为瘴气而设计的,那么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三人所处的位置,假如寻找地宫无果,三人大可以在这里呆到日暮再出谷,也不需要再为毒瘴而困扰了。 想到这鬼脸道士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一个顾忌,眼下唯有全力寻找地宫才是正道,他不知何四娘在里头什么情况了,就想出声询问一下,可转身时忽然瞥到身侧的岩壁有些古怪,他赶忙闭上嘴巴,歪着脑袋探出去望了望,接着就看到在岩壁上有个手腕粗的孔洞,就在洞口外侧不远,鬼脸道士口中咦了一声,然后立马起身来到岩壁旁,这一次他一手扶住洞壁,将整个上半身伸到岩壁外定睛细看,岩壁上果然有个看似人工开凿的圆孔,深浅看不出但大小要比手腕略粗,更让鬼脸道士惊讶的是圆孔还不止一个,斜着向上每隔半丈都有,粗略看去得有五六个,再往前就是个岩壁突起处挡住了视线,鬼脸道士拿手顺着孔洞一笔画,心中登时一跳,惊道:这里原本是不是有条栈道?! “栈道?什么栈道?”罗老七闻声回过身,却看到鬼脸道士半悬在外的身子,急忙说道:“道长你干嘛呢?老胳膊老腿你再摔下去。” 鬼脸道士收回身子,指着悬崖外边道:“你瞧瞧这外边的孔洞,如果都插着木柱,是不是就连成了个悬空栈道?” “这外头还有猫腻呢?洒家瞧瞧。”罗老七说着跨步上前小心探身向外瞧了瞧,这时鬼脸道士冲着洞内喊道:“四娘!四娘!” 过了一会儿何四娘的声音从洞内传来:“香已经燃上了,但是洞内还没出现变化,道长再等等,容妾身…” “还等什么!你快出来吧,我们在外头有发现了。” “啊?”何四娘闻言立马向洞外跑去,到了外边忙问道:“道长发现什么了?是不是燃香起作用了?” “和燃香半毛钱关系没有,贫道觉得我们想复杂了,真的路径可能不在洞中,而在这边。”说着指了指罗老七身前,何四娘疑惑的走上前头,等看到崖边的孔洞后也吃惊道:“这边原本有路?!” “看起来是了。”鬼脸道士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冷静分析道:“崖上原来应该有条栈道,正是通往神仙洞府的路径,但在赵不祥灵柩安葬好后就被拆了,再加上洞中岩刻的误导,所以就给了我们一个地宫入口藏在洞中的假象。” “那既然入口不在洞中,墙上的第三幅岩刻又是何意?” “依贫道看,前两幅画都是简单的纪实风格,那么第三幅一定也不例外,或许这个山洞仅是个简单的祭拜场所,香案上厚厚的积灰也说明了上头燃过不少焚香,而之所以祭拜的人是三个,可能就是以三为众,代表着祭祀的人群罢了。” “这…难道真是我们想复杂了?怪不得第二幅送葬的队伍画到石桥处就没了,原来这其中还留有猫腻。” “我们就是聪明的脑瓜太多了,越想越容易走歪路,本来留点心就能找到的东西,却险些掉进坑里,这也怪赵不祥老儿太阴损,真真假假搞的贫道精神状况都出问题了,不然打死贫道也干不出焚香找斗这种事来。” “行了别说了,妾身还仰着脖子在里面盯了半天洞顶呢,我现在都怀疑是你俩故意让妾身留在里头出丑的,那现在该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攀过去看看洞口是不是真在那边吧?” “办法贫道已经想好了,赵不祥只能给栈道拆了,可拆不了千百年来生长的树木,你们看上头那棵歪脖子油松,不正是个固定飞锁的好位置么?” 第五十七章 隔墙有鬼 鬼脸道士说的歪脖子树就长在那块突起的山岩上头,约有人腿粗细,如果能给飞锁固定到树上,就可以在高空荡过去,三人看到那油松枝叶正绿,定然不是棵死树,顿时觉得计划可行,于是三人稍一合计,便决定还是由身形最为灵活的何四娘打头炮过去探探深浅。 何四娘对于这等高空作业毫不发怵,领命后拎着飞鹰锁就来到崖边,她估摸了下到歪脖子树的距离,然后将绳索抖落在地,接着一手扣住岩壁,一手甩了半圈飞爪后直奔崖上歪脖子树。 三人这次出来所持的装备大都经孟青遥改良过,三把飞鹰锁也是,要比寻常的飞锁更为灵活坚固,飞爪一改江湖中常见的固定形状,而是变成了联结环扣结构,犹如人手的关节一般,飞爪在甩出去时会缩成形似羊肚菇的模样,但在回拉时只要伞沿碰到阻隔物,立时就会将飞爪展开,使其卡住位置,这般改良主要是考虑到古墓中狭窄逼仄的环境,可以让使用者在困境中有更多的选择。 何四娘的飞爪此时就正好从歪脖子树根部与山体夹角处穿了过去,她见状急忙顿住力头,接着回拉绳索使飞爪卡在夹角处,等试了试力道觉得一切妥当后,何四娘回头与鬼脸道士二人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前方足尖在岩壁上一蹬,整个人往崖外飞跃的同时也借力向对面荡了过去。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在后头看的一缩脖子,乖乖这何四娘胆子也忒大了,竟然不贴着崖壁走,而是在高空划了个月牙悠过去,她虽然出身火荆门,可谓是艺高人胆大,但未免也太膨胀了,这万一飞鹰锁断了岂不是连个抓靠的地方都没有?两人看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便出言多语,只能屏息眼睁睁盯着。 而何四娘如此行事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是顾忌那块突起的岩壁,就好像在悬崖上凭空建了一堵墙,如果向直而行必然会被挡住,到时候人在半空怎么攀越过去就会是个问题,而这么向外一摆,只要力度够了就很有可能直接荡过去,果然何四娘向对面飞跃的速度很快,到了岩壁处势头也是不减,就这么在一丈宽的突起岩壁前滑了过去,接着就打算相机找个着手的山缝将身体靠上去。 可转过岩壁后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何四娘大惊失色,那岩壁后面确如三人所料藏着猫腻,约莫丈余的距离正连着一座平整的高台,但高台上此时正有个人直勾勾盯着前方,何四娘转过岩壁后险些与其撞了个脸对脸,惊愕之于脑中瞬间空白一片,手上的力道也立马松了下来。 何四娘手上的力道一松,人直接就向下坠去,鬼脸道士和罗老七惊见突变,纷纷都傻了眼,急忙切声呼喊道:“四娘!四娘你怎么了?!”鬼脸道士更是火急火燎的将腰间飞鹰锁给掏了出来,卯足了力气就准备向下坠的何四娘甩过去。 可事发于电光火石之间,不等鬼脸道士动手,何四娘那边已经下坠了近三丈的距离,好在何四娘一惊过后也及时冷静下来,她们今乐府一脉的亟灵姑娘们下斗历来以身法见长,这点从各般行事的细节中就能看出来,何四娘手上的绳索虽然松了,但右腿为了防止意外却还缠在其中,这时急忙小腿收力夹住绳索,就这么将下坠的势头给停了下来,但整个人的上半身却被这股力道顿的向后仰去。 不过何四娘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镇静,人虽然向外仰倒却丝毫不慌,借着这个力道直接将身子反弯成一道弓状,然后用手摸索到下端的绳索,等攥紧了后又把腿上的力给卸了,整个人一个后空翻再度摆正回来,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眨眼功夫人已经从险境中脱身而出。 悬崖上的两个人看的眼睛都直了,自己这边还来不及反应,何四娘那边都开始往上爬了,罗老七磕磕巴巴道:“四娘这…这腰是真好啊…” 鬼脸道士见何四娘脱离了危险,赶紧张口询问道:“四娘刚刚怎么了?!” 何四娘没有答话,对着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向自己头上指了指,鬼脸道士瞬间明白过来,这意思是前面有危险啊,那自己就不能让四娘在前面给俩老爷们趟雷了,想着就拎起了飞爪准备上去帮忙。 何四娘见状急忙摆了摆手让二人稳住,表示自己能行,接着在岩壁上找了个下脚的地方靠住身子,从怀中又摸出个物件来,这东西是孟青遥专门为何四娘定制的,名叫“精钢爪刺”,实际就是由细铁编制的两副手套,而手套的掌心面都布满了精钢倒刺,戴上后只要有个细小的沟壑都能牢牢抓住,是攀岩翻高的不二利器,但这物件对使用者的体重要求比较苛刻,再加上做工复杂,所以孟青遥仅仅只做了一副给何四娘使用。 何四娘拿出爪刺戴上后,就将绳索系到了腰间,同时给小臂上的梅花袖箭弩机扳开,然后开始顺着岩壁向上攀爬,她心知上头的点子与自己打了个照面后肯定也有所防备,所以不论它是人是鬼,只要探出头来立马就给上一箭。 可上头那人自方才开始好像就没了声息,何四娘小心翼翼爬到石台下方又听了片刻,却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听到,何四娘满腹狐疑的探出头,接着立马就看到了那个给自己吓得半死“人”,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撑着胳膊翻上石台,只见眼前立着的竟然是座石像,大小与真人无异,是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石像的五官雕刻的逼真有神,上头还残留有一些日晒风吹后的彩绘,所以猛然间撞见就如同真人一般,这个赵不祥也当真缺德冒烟了,竟弄了个石像放在这里,若不是自己留有后手,真就被他给吓的摔进谷地了。 第五十八章 石锥 何四娘又细细看了看周围环境,这处露台似乎是天然形成的,但上面被人齐整过,露台约有两丈见方,大部分隐在岩壁之中,向外突出的部分仅有半丈,这个石像就放在这部分的正中位置,石像双手背腰,头部略微下垂,如同一个人正在欣赏着谷中风景,而石像的身后不远,就是平台隐在岩壁中的部分,那是个三丈高的岩洞,内里一道石门赫然在目,何四娘看到石门后瞬间一喜,回过头拢着嘴巴喊道:“道长你们快来,找到地宫入口了!”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听到有消息了,急忙回应了声,然后开始扯着飞锁渡崖,何四娘本想趁这当口先去查看下石门情况,但又担心他二人的安危,于是就在崖边接应着他们安全落地后,开口说道:“这次不会错了,仇池国传说中林南逃出的洞口一定就是这里。” 鬼脸道士瞥了瞥几步外的石门,又看了看身前的石像,点头回道:“‘好一个如临神仙宝座’,这石像雕刻的恐怕就是赵老儿了吧?没事还出来望望风?他奶奶的差点给四娘吓出个好歹来,待会事成之后出来了老七你送它一脚,让这厮整日装神弄鬼。” “洒家要不是爬悬崖爬的腿肚子有点转筋,现在就想给它踹下去了,罢了就让它再给咱站最后一班岗,等回来再说,那现在怎么办?门都找到了,甩膀子上吧?” “别慌,那石门是活的,不用着急,先给装备点齐省着进去打麻烦。”鬼脸道士早已瞥见石门当中有条开缝,结合露台上的石像看,多半是故意而为之,就是想留个生门给赵不祥的亡魂自由出入内外,甚至从这里到赵不祥的墓室,都很有可能是个畅通无阻的境况,如此也给鬼脸道士提了个醒,三人切不可因为阻碍没了就放松警惕,万一赵不祥抓住了盗墓者这个心里,在某个地方暗藏机关,等碰到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鬼脸道士出言提醒了二人几句,然后等各自清点完装备后,就并肩往石门走去。 到了石门跟前,情况果如鬼脸道士所料,左边的半扇石门向外开了道缝隙,说是缝隙也仅仅是相对于高大石门而言,如果一个人侧着身子完全可以穿过去,鬼脸道士贴着门缝向内听了听,只闻得门后阴风习习,感觉空间不小,于是转头对二人道了句小心,然后接过何四娘的火把当先钻了进去。 石门后面依旧是条隧道,除了地面被人工平整过之外,三面洞壁都显得极为粗糙,甚至在头顶上还有倒垂的石锥,鬼脸道士将火把打上去,只觉得光影交错岩缝嶙嶙,端的是一副纯天然无休整的模样。 鬼脸道士心里有些纳闷,赵不祥给谷中陵区修的宏伟壮丽,怎么到了地宫连个洞壁都不舍得修缮了,莫非是预算花冒了?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于是索性不在这上头浪费时间,刚要转身跟后边出言提醒一下,却听紧跟其后的罗老七哎呦一声,脑袋已经撞到了石锥上。 罗老七个子高,加上性子大大咧咧的,眼睛一漏神就与石锥装了个结实,这一下直接给二指宽的石锥撞成了两截,罗老七本人更是疼的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脑袋咿呀哎呀了半晌,最后从牙根里挤出了一句:“赵老儿我操你姥姥!!!” 鬼脸道士有些愧疚自己没能及时提醒,忙问罗老七脑袋有事没,罗老七将手拿到眼前看了看,见无血迹,便说道:“没出血就没事,奶奶的这滋味好像被人敲了个闷棍。” 何四娘这时也从门外跟了进来,看到地上断了的那截石锥,就好奇的捡了起来,刚拿在手中一翻看,忽然疑惑道:“咦?这石头怎么怪怪的?” “什么石头?”鬼脸道士与罗老七齐齐看向何四娘,在看到其手中的石锥后,罗老七忍不住嘁了声,说道:“哪怪了?不够硬呗?” “再硬能硬过你脑袋么?净抬杠,妾身是说这是什么石头?怎么看着有些稀奇。” 鬼脸道士闻听此言走了过去,接过石锥后立马也发现了古怪,这截石锥的材质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普通的石头,而更像是种黑色的矾石,入手也没有特别阴凉的感觉,鬼脸道士从未见过这种石头,于是举着火把又细细看了看头顶,只见洞壁上沿密密麻麻的石锥好似都是这种材质,就好像在洞顶有某种物质渗下来后积郁凝结而成一般。 鬼脸道士转头看了看何四娘,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于是鬼脸道士说道:“贫道方才还纳闷赵不祥怎么连洞壁都舍不得修缮,现在看恐怕不是,而是修好了又被什么东西渗进来了,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某种矿物质?” “不能吧,既然这东西能渗进来,就证明它是液体的,为何流到一半又结成固体了?” “这或许和温度或者湿度有关系吧,贫道老家那边冬天的冰溜子就是这般模样,但眼前这玩意的材质贫道却是闻所未闻,看来我们头顶的岩壁内…有‘东西’。” “有啥东西?道长你别吓唬人行不?”罗老七抬头望了望洞顶,又踮起脚伸手在洞壁上捶了捶,然后说道:“就是寻常的石头啊,能有啥?” “洞顶如果没东西,这些石锥难不成平故冒出来的?不过我们也不用为此耗费心思,既然瞧出了蹊跷加点小心就好,这要真是赵老儿藏的流体机关,照眼前这架势多半也是废了。” “是啊,这东西说不准真就是某种火油漏出来凝结成的,为了安全还是给火把打低点为好,妾身这会儿听得前头风声呜咽,似乎不远处有个极为空阔的空间,我们就别在这耗着了,继续前行去瞧瞧吧?” “好!摸鱼要紧。”鬼脸道士与罗老七齐齐点头应道,然后三人为了防止头顶是泄漏的火油,就将火把灭了两支,仅让鬼脸道士手持一把于前头引路,三人就这么呈一前两后互为犄角的队形继续往洞内深入,一直走了二十余步,最前头的鬼脸道士忽然步子一停,接着口中说道:“到地方了!” 第五十九章 纳财葫芦 鬼脸道士让众人停下步子,因为隧道走到这已经没路了,再往前脚下就是处断崖,左右两边的岩壁也都至此而止,他见状小心翼翼走到断崖前,举着火把四下望了望,就发现隧道外岩洞的规模似乎比先前预料的要离谱许多,火把到这里都摇曳的越发厉害,跳跃的火光中仅能看到洞外豁然开朗的岩壁,但面前的空间却依然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鬼脸道士转过头,对罗老七一摆手:“老七,上亮子!” 罗老七点头应声,立马从背囊拿出支火鸠来,走到崖边单手将火鸠探出洞外,鬼脸道士在一旁用火把点燃引信,随着一阵尖啸声,火鸠直向斜上空飞去。 随着火鸠越飞越高,飞鸟携带的白磷也在升温中燃了起来,不多时一颗火球就给洞穴内照的通亮,而三人在崖边看到身前的景象后,也纷纷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俱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处洞穴的规模的确大到三人无法想象,感觉整个山体内部都被掏空了,洞穴整体上粗下细呈一个倒葫芦的形状,而这处隧道正开在葫芦肚的偏上方,但最让三人惊讶的不是洞穴的规模,而是洞中的建筑,只见在洞穴上方接近山顶的位置,无数个悬空楼阁依峭壁而建,分上下两层,左右横跨数十丈,几乎给半边岩壁都占满了,那些楼阁看颜色与岩壁无二,竟然都像是在山岩上直接凿刻而成的,但飞檐翘角、门阁轩窗却一样不少,甚至相邻的楼宇间还建有飞阁相往来,使得整面悬空楼阁层层相依,首尾衔连,精美绝伦的简直如同一副石刻画卷一般。 何四娘见此情形,忍不住将“神仙洞府”四个字脱口而出,然而三人还未从洞顶飞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随着火鸠下落,洞底又出现了另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这处倒葫芦洞穴高逾百丈,洞顶悬空楼阁和三人身处的隧道都位于较宽的葫芦下肚之中,而下方的葫芦上肚空间略小,但高度与宽度也都超过了四十丈,而就在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中,竟然耸立着一座圆顶高塔。 鬼脸道士率先看到了谷底的高塔,惊呼一声后赶忙让何四娘与罗老七低头齐看,可火鸠的白磷这时候也燃到了尽头,仅剩下木鸟本身燃烧的一点光亮,能照到的范围还不及一支火把,加上三人所处的位置正好被葫芦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所以只瞥到了个塔顶后,整个洞穴内又再次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这时鬼脸道士也回过了神来,拉着何四娘二人往洞内退了退,然后说道:“他娘的这洞内的规模也太大了,整座北崖怕是都被掏了个空,赵老儿的手笔也当真恐怖。” “这洞穴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吧?若是人力挖掘,那得多大的工程量?!” “贫道看这处洞穴正好形似一个倒栽的葫芦,恐怕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感觉是被赵不祥改动过的,特别是葫芦一物在风水中还大有讲究,取一个‘招财纳福’之意,那葫芦的形状与太极阴阳线相似,在地宫中采用葫芦形的布局就可以起到隔阳采气,辅阴纳财的作用,如此宝穴又正好处在踏遍千山也难寻的君王靠之中,你说会不会也太巧了?” “道长的意思妾身明白,可若给整座山挖空,那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确实匪夷所思,而且还透着股诡异。” “道长此话怎讲?” “你们没感觉这里的规模大的离谱么?贫道姑且说这处洞穴是天工鬼斧自然形成的,后来被赵不祥捡了漏,但上头的悬空楼阁和谷底的石塔你们可都亲眼瞧见了,那石塔宝顶的高度甚至已经快到了葫芦腰处,那这座石塔得有多高?三四十丈?得多少人凿多少年才能建成?上头的飞阁皆是依峭壁凌空而建,又得多大的工程难度?他赵不祥死后才被封的王,如何就有这么大的物力财力?” “那道长的意思…是不是是瞧出了什么倪端?” “没有,贫道就是纳闷。” “有啥可纳闷的?”罗老七插口道:“长城都能修起来,那些腐败分子横了心想挖个山还难?你俩现在胡猜这个合适么?洒家觉得应该合计合计徽王老儿躺在上面还是下面才是正事。” 何四娘闻言也点头附和道:“皇家的权利非是我等黎民能想象的,赵不祥可以给上宫修成一座城池,真要挖空一座山也无非多费些年月罢了,妾身觉得当务之急是摸清楚那些飞阁与石塔的用处,以此确定赵不祥棺椁的位置,但妾身入行时间短,关于陵区与葬制所闻有限,不知道长可听过地宫中建造高塔是何讲究?” 鬼脸道士听他二人如此说了,只得将思路给拉回来,应声回道:“若说地宫中有塔,特别还是一座先秦的陵寝,这本身也是个极不寻常的事情,塔这种建筑是随着佛教一并传入中土的,也就是说到汉时才有,最早就是被用来放置佛教高僧舍利的,可以说塔在佛教中也是属于一种丧葬模式,本身出现在陵区内并不奇怪,奇就奇在这座墓是先秦时期的,那时佛教都还没传入中土呢,所以贫道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秦国濒临西陲,因此受到了西域一些佛教文化的影响,于是赵不祥才会采用了这种葬制?” “道长是说赵老儿出家了?”罗老七疑惑道。 “出家倒不至于,那陵区内的人俑你都忘了?况且佛教文化分支广泛,传到西域后也是大有改变,贫道只是觉得下面的石塔极有可能就是赵不祥的墓寝,因为这和西域佛教的一种葬制十分相似。” “是何葬制?” “九转浮屠塔,又叫‘九层佛楼’。” 第六十章 九转浮屠塔 九转浮屠塔是佛教入藏后,衍生出的一种葬制,就与藏传佛教一样,属于外教与本教融汇后的新产物。 其实早在佛教入藏之前,藏地就有了自己的本地宗教,名叫“雍仲本教”,是由弥沃(圣人)敦巴辛饶所创。 敦巴辛饶生于象雄国的沃莫隆仁,乃是本国的穆氏王子,自幼天资聪颖且慈悲心肠,虽然出身优越但心怀万民,常常游历世间救济苍生,并于十三岁那年开始创立以不了义法为主体的雍仲本教。 关于敦巴辛饶诞生的象雄国,汉文史书中也多有记载,但多为其谐音“羌同”、“羊同”,这一王朝据说诞生于一万六千年前,是藏地在吐谷浑之前最为强盛的大一统王朝,象雄国以雍仲本教为国法,后又称“象雄佛法”,不断在藏地甚至周边国家宣传教义,其影响力甚至一度达到了身毒国,也为释迦牟尼创立佛教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可以说如今的藏传佛教起源就是藏地的本教,只不过是与密宗佛教融汇后的产物。 鬼脸道士所说的九转浮屠塔,实际就是雍仲本教的一种葬制,在本教中,九是个极为特殊的数字,正对应教义“九乘佛法次第”,这九乘佛法次第分为外、内、密各三乘,通俗来讲就是入教后从理论到实操到圆满的修行过程,后来衍生到葬制中后,也有着由死入乘,历经九狱磨难,苦渡成佛的另一种修行模式。 鬼脸道士怀疑谷底的石塔正是采用了本教的这种葬制,赵不祥一生杀伐,定然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而他在征战戎人的过程中,或许恰巧了解到了这种死后修佛的葬制,于是就妄图以此法安葬尸身,以满足其赎罪涅槃的愿望,而之所以采用石塔这种形式,多半也是融合了密宗佛教崇尚佛塔的因素在里面。 “那道长的意思是说,原本的本教九转浮屠塔,其实并不是这种石塔结构的?”何四娘听后问道。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回道:“本教的九转浮屠塔,是在地上挖开一个深坑,在坑中自上而下,或用石头凿刻,或用泥土浇筑起一座佛像,然后沿着佛像四周再向外挖出九层墓室,每一层有天梯相连,算上入口正好九转,所以被称作‘九转浮屠塔’,但实际上倒不如叫‘九层地窖子’来的贴切,贫道依稀记得我那短命鬼师傅提起过这种墓葬结构,至于谷底的石塔究竟是与不是,等会儿我们想办法下去数一数石塔层数差不多就有定论了。” “若真如道长所言,谷底的石塔是赵不祥的墓寝,那上头的悬空楼阁又是什么?莫不是地宫寝殿?” “这贫道可就拿不准喽,但既然已经进了地宫范围,我们就不能错漏掉任何一处地方,毕竟得先紧着四娘寻找蛊毒解药为重,贫道看我们就先去崖顶搜查完那些楼阁再行下谷,先上后下也能省却许多力气。” “道长的安排自然没问题,只是那些飞阁正在悬崖对面,要想过去只怕也不容易。” “难不成又得爬过去?”罗老七一听又要攀高愁字就不打一出来,皱眉道:“这他娘倒一次斗洒家都快成杂戏班子里的猴子了,我看等这次出去不如改行去街边练摊跳杆得了,还倒的哪门子斗。” “攀什么高?!要贫道说你俩就是眼大漏神,方才火鸠打出去后,崖边分明露出了条环山栈道,正通向那些悬空楼阁,你俩都没瞧见?” “啊?还有这事?妾身光顾着看上边的飞阁了,倒没注意其他地方…道长这崖边当真有路?” “你探着脑袋往隧道外边看看,左手边是不是有条栈道嵌在岩壁之中?就和我们上山时走的那条路一样。” 何四娘依言上前看了看,发现前方果然正如鬼脸道士所说,鬼脸道士又接着说道:“贫道这会儿似乎隐隐猜到了那些飞阁的作用,但未亲眼所见还不能妄下结论,反正路也有了,那么我们就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去瞧瞧它的底细。” 说罢三人就立刻动身,依次向隧道外走去,鬼脸道士说的这条栈道入口开在隧道外一丈的距离,在隧道口探出身子后,须得向一侧奋力跳跃才能过去,但因为角度的问题,如果稍微用力不慎,就极有可能栽到悬崖下头,鬼脸道士想不通这种有反正常人类的设计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当中有什么横桥后来被拆了,但好在这种程度还难不倒三人,各自足下用力,纷纷有惊无险的跳到了对面的嵌山栈道中。 这一次的栈道要比先前上山时的坡度缓上许多,因为对面的飞阁并不比隧道口高多少,但栈道的宽度却要更为狭窄,只能容一人贴山而行,加上这条栈道本身更像是在岩壁上凿出的一条沟壑,外侧并无任何防护遮挡,脚下只要打个滑,迎接他们的便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所以尽管石阶坡度几如平地,可三人这一次反而走的慢了许多,一人持着一支火把,小心翼翼的在岩壁上向对面飞阁走去。 就这么走了一柱香的时辰,三人终于踏上了最外侧飞阁的一处望台上,这里就像三人在对面时猜测的一样,无论屋阁门瓦,俱是用石头造的,而等三人打着火把再细细看时,却发现这些楼阁也不是石头建的那么简单,单说面前的这座殿宇,悬在峭壁外边的只是建筑的一部分,更大的殿阁是隐在山体之中的,两者间也不见有拼接的痕迹,浑然一体犹如是在岩壁上凿刻出来的一般。 鬼脸道士举着火把越看越奇,等看到头顶那一层楼阁的台基后,终于忍不住惊讶道:“四娘,你发现没有,这里的楼阁怎么好像都是在山体上生生凿出来的?” 何四娘点头回道:“妾身也发现了,飞阁与山体间并无承重柱支撑,这里就好像是一块巨大的凸起岩壁,被人雕刻出了层层飞阁,难以想象这得是多大的工程难度,简直简直就是个奇迹!” 第六十一章 搜索 “切,要洒家说,这些鸟人分明是属耗子的,外头好好的山谷不葬,跑来山里面挖洞,真是给他们闲的,害的洒家也跟着窜上窜下跟条猴儿似的。” “什么猴儿像你一样膀大腰圆还满嘴俏皮话?你个憨子莫不懂投入越大回报越大的道理,待会见了宝贝我看你还抱不抱怨,我们也别在这废话了,赶紧进殿看看去。” 鬼脸道士说着话人已走到了殿门前,这里的殿门多是开在悬空部分的侧面,相互间靠着石桥飞阁相连,目力所及下就近的几座殿阁看上去门都是洞开的,或者说压根就没有门,只有石质的门框,也不知是木门都被朽没了还是原本就是这么设计的。鬼脸道士也懒得去猜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举着火把侧身进了大殿,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大殿正中孤零零斜着个东西,黑不溜秋的看着眼熟,他赶忙凑近看了看,还未等开口,身侧的何四娘先意外道:“这…道长这是个丹炉?” “恩正是个炼丹炉,齐老太整日炼丹访道,这玩意你应该也熟。”鬼脸道士边说边蹲下身子在歪倒的丹炉口照了照,只见炉口附近洒满了黑色的异物,许是年月久了,已经都凝固成了块状,他小心的掰了一块在鼻间嗅了嗅,接着眉头一皱,忍不住咦了一声。 何四娘见其模样,急忙问道:“道长,是不是有何发现?”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回道:“倒没什么发现,只是一蹲下来,竟有些想屙屎了,四娘你身上可有啥破布头借贫道用用?” “你…哎,你和老七都没点正经的么?这正倒着斗呢,你还有心情拉屎?” “这怎的拉屎还分心情?哎呀不行了!你俩先四处搜搜吧,贫道出去找个地方先给肚子腾腾地方。”鬼脸道士说完夹着屁股就跑出了门外,罗老七见状嘿嘿笑道:“倒着斗半路屙屎道长也是头一人了,四娘就甭管他了,道长他是直肠子,来得快拉的也快,你先过来瞧瞧洒家发现什么了?” 何四娘闻言转头看向罗老七,这厮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殿里头,这座大殿面积不小,四面走向皆有十余步,但大部分都嵌在山壁里头,罗老七这时就处在深入山岩的北侧殿墙前,指着墙根处的一座石台说道:“四娘你看看这是不是口棺材?” 何四娘快步走过去,发现这座石台约有半人高,一丈多长,紧贴在墙根处严丝合缝,看大小的确像是一座石椁,但石台周身却没有任何缝隙,就如同一块长在墙角的长方形石头一般,何四娘疑惑道:“看着模样也不像是口棺椁啊,倒有些像…”她摸了摸石台上面,发现十分光滑,好似被用力打磨过一样,于是接着道:“这倒有些像是座石床…” “床?睡觉的床?这里还住过人?” “住过的。”何四娘刹那间恍然大悟,说道:“妾身明白道长先前的猜测了,这里应该就是赵不祥建陵之前,秦国的那座炼丹场!” “还是四娘聪明。”鬼脸道士这时从外面提着裤子走了进来,接口道:“贫道还一直好奇当年那些卜星官是在何处炼丹的,现在看来就在此处,而且长生丹药肯定也没炼成,不然炉子都被掀了。” “道长是说这里原本都住着那些妖道?”罗老七奇道:“这些石房子也都是妖道们建的?那本事也太大了。” “我看未必,这里是处皇家炼丹场,修建的时候君王肯定会派专门的工兵营来,难不成指望他们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道开山建阁?不过从这里的规模和难度看,就是皇家亲自操刀,这工程量也非同一般,看来古人为了长生不老真是肯下血本,奈何长河滚滚,最后也无外乎烂成堆泥土的下场。” “管他的呢,洒家只在乎金银宝贝别烂成泥就行,而且这里既然是以前炼丹的地方,那会不会四娘要找的解药也在这里?” “这倒不好说,赵不祥当时把妖道们都抓走后,多半也搜查过这里,就是有些稀奇丹药,大概率也会被他带到谷底的陵寝里去,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先细细摸查一遍这些楼阁再说,贫道看这里分上下两层,不如就由贫道翻到上头去,然后我们兵分两路,由西向东逐间搜索,若遇到什么意外,上下也仅隔着两丈距离,相互间也能及时有个照应。” “好!道长能把洒家与四娘安排在一起,简直是众望所归,那就赶紧动身走吧?小心出去别踩着屎…” “你他娘的别嘻嘻哈哈的,我们得找丹药要紧,让四娘带着你就是怕你大大咧咧的搜不细致,此事事关四娘的性命安危,你个呆子长点心。” “知道了快走吧,四娘的事洒家可上心了。” “那四娘也小心,贫道这就到上一层去。” 何四娘点了点头,口中也嘱咐了鬼脸道士几句,接着鬼脸道士就快步出了石殿,在门侧踩着扶栏就翻上了殿顶。 鬼脸道士在刚才拉屎时,已经大体看了看岩壁上殿阁的布局,上下两层殿阁之间虽然相隔有两三丈的距离,但下面这一层的石殿殿顶距离上头的台基仅有一人多高,只要翻上殿顶就能轻易的爬到上一层去,不过鬼脸道士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用飞鹰锁在上边扶栏缠了一道,接着手脚用力,下一秒就站到了上面的露台上。 上一层的格局与下面大抵相同,殿阁的形制大小也都差不多,鬼脸道士看到眼前的这座石殿也没有门,就连门框边一点木料的痕迹都看不到,于是猜测当年建造时可能就是这样设计的,或许木材运到这面崖壁上十分困难,这点从整个建筑群全是石制的就能看出来,而如果用石头造门开关又很麻烦,备不住就索性不建了,反正这些妖道是在里头炼丹,正好还能通风,甚至当时可能还留有监察机构,如此设计也正好方便官兵来回巡视。 第六十二章 画像 鬼脸道士看了看四周进退的门路,接着给腕弩机括的打开,觉得一切妥当后跨步就进了石殿之中。 进了石殿,一股浓厚的药草味扑面而来,鬼脸道士急忙紧了紧遮面,同时目光迅速在殿内扫了一圈,这殿内的情况与下头差不多,空荡荡的仅有两座石床和歪倒的丹炉,不过这个殿内的丹炉却有三个,空气中刺鼻的药草味就是从炉口黑乎乎的东西中散发出来的。 鬼脸道士走到最近的丹炉跟前,然后掏出龙鸣刀扣了块黑色硬物下来,等在鼻间嗅了嗅后,就发觉里头隐约掺着股艾草的香味与银丹草的清凉气息,他微微皱眉,暗自纳闷道:这些妖道是炼的什么长生丹药,里头怎会放这些东西? 鬼脸道士历来不信长生不老一说,但当年青云观的张天师却极为痴迷此道,鬼脸道士整日服侍其左右,耳濡目染下也算略懂一二,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实际上是属于道教炼丹术的一种,这其中涵盖有诸多道家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可以说是一门极为复杂的学术。 道家炼丹术分为内丹与外丹两种,外丹是以鼎炉化金石为丹药,丹药又可分为“仙丹”与普通丹药,像何四娘携带的迷香解药“镇神丸”就属于外丹中的普通丹药,主要作用就是医药或者解毒,而仙丹则是用来修仙长生的,具体如何操作就归到了内丹范畴。 内丹又称为“气功术”,是将人体拟作一个炉鼎,服下仙丹后遵阴阳之变、循五行生尅、纳日月精气、通经络气神,以达到修心养道,长生不老的目的,可以说炼丹术本质上还是门修心养性的道法,但逐渐被一些痴迷长生的妖道给妖魔化了,甚至到后来许多统治阶层都相信会有食之即可长生的不老药,就连英武的始皇帝,晚年都被此等歪理邪说折腾的国衰力竭。 鬼脸道士既然懂得炼丹术,自然对于炼丹的材料也很清楚,那外丹术讲究个化金石为丹,金石便指的是各种矿物,他见过张天师炼制三仙丹、丹砂、冰石、寒水石、炉甘石、高岭土等等等等诸多矿石,却唯独没见其掺过艾草和银丹草的,甚至在炼制仙丹的过程中,任何的药草放进高温丹炉中都没用处,难不成这里真如何四娘先前所预料的,不仅仅只是个炼制仙丹的道所,还负责炼制一些其他的丹药? 鬼脸道士想了想觉得如果真是如此那倒着实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样一来离找到何四娘蛊毒解药的可能又大了许多,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给殿内每一个角落都搜查干净,这些妖道不惧谷中蠹虫瘴气,或许真藏有些驱毒避瘴的丹药也说不准。 鬼脸道士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殿内的任何角落,就连殿墙都细看了一遍以免藏有其他暗阁,一直来来回回给石殿内都走遍了,才决定出发继续搜索下一间石殿。 如此过了能有半个时辰,鬼脸道士已经走到了第六间石殿前的飞阁上,之前的五间石殿他虽搜的细致,奈何却毫无发现,到了此处心里也难免有了些急躁,于是趴在飞阁上向下招呼道:“四娘!老七!能听到么?” 过了片刻何四娘的声音从下一层的前边不远传了过来:“怎么了道长?是有什么发现么?” 鬼脸道士从何四娘的声音判断他们应该在下面七八间石殿的位置,要比自己搜的快一些,但似乎也没什么进展,便回道:“没发现,就连鸟毛都没搜到一根,你俩呢?” “我们也是,马上到第八间了,还是哎?!”何四娘话没说完,忽然像是被什么给惊住了,鬼脸道士见状急忙问道:“四娘!怎么了四娘?!” “道长你快过来!这边有些'东西'。”何四娘惊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接着罗老七也在旁边吃惊道:“他奶奶的,这不是龚老三么?!” 龚老三?鬼脸道士心中一凛,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也顾不上细问,喊了句“贫道马上过去”后就翻下飞阁向底下的石殿殿顶跳去。 鬼脸道士身法飞快,落到殿顶后紧接着一个燕子垂尾翻跃到下层飞阁上,然后快步穿过石殿奔向何四娘那边,何四娘此时正探着身子向第八间石殿内张望,罗老七人已经进到了殿内,鬼脸道士急忙对何四娘问道:“什么龚老三?!这殿内是什么情况?” 不等何四娘回话,殿内的罗老七插口道:“道长你自己进来看看,这墙上挂的画像是不是画的那龚老三?” 鬼脸道士满腹狐疑的进到殿内,一入眼殿内的布局便与前边那些石殿大不相同,这座石殿内不仅摆放着许多东西,就连殿墙都被漆刷过,用的漆料还是黑色,让人一进到殿内就有种压迫感迎面袭来。 这第八间石殿中,在正中摆放了张一庹长,半人高的木制供桌,供桌紧贴着是面类似于屏风的雕花石墙,石墙看上去是在当时凿刻石殿时故意如此设计的,顶部与底部都与石殿墙体融为一体,看不出是后来另加的,这道石墙正好给石殿分成了前后两进,只在东侧留了个一丈宽的侧门,鬼脸道士看不到后殿的情况,但光是前殿的景象就险些让其惊掉了下巴。 前殿的供桌上,摆放有香炉烛台等一应供奉物品,当中还一字排了七只银盘,上面尽是些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造型的供品,银盘前面有玉盏三只,里头的佳酿自然也都挥发没了,而整个供桌上基本的物品都有,却唯独没有最重要的牌位,只在供桌后边的雕花石墙上,挂着一幅人像画。 也就是这幅画像,看的鬼脸道士冷汗都冒出来了,那画像上的人脸简直和龚老三一模一样,就连眼角的一丝狡黠都如出一辙,等看到画中人那上扬的嘴角时,鬼脸道士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那夫妻俩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六十三章 第几个龚老三 何四娘这时也同样心绪起伏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下意识往来时的隧道瞥了一眼,黑暗中只感觉洞口有双眼睛在盯着这边,她赶忙眨了眨眼睛再次细看,却发现远处只有一片黑暗,哪里又可能看到什么眼睛,她暗暗指责自己可能是太过于神经紧张了,摇了摇头转身进了石殿,然后开口对鬼脸道士说道:“道长,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鬼脸道士还在盯着墙上画像,闻言回道:“蹊跷的事太多了,四娘是指哪件?” “就是那个龚老三,道长不觉得这人有些太诡异了么?” “贫道看到这幅画像之后莫说是诡异了,你就说他是个鬼贫道都信。”鬼脸道士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格局分明就是个寝殿,供奉的人还和龚老三一模一样,那先前上宫里的又是谁?” “道长是说在上宫里头我们是遇到鬼了?” “贫道倒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先前在上宫那人还被老七揍了一顿,什么鬼能活的那么窝囊,贫道只是觉得那龚老三的真实身份,可能另有隐情。” “道长且说来听听。” “这也只是贫道的的一个猜测,四娘你可记得青遥兄说过,龚家兄弟都长的极为相像?” 何四娘点了点头,鬼脸道士又继续说道:“龚老二月余前横死于谷中这事青遥兄是印证过的,应该不会有假,但他具体葬在了哪里、还有后来龚老三卖金牌再到昨夜被我们逮到的前后经过则都是龚老三一口说的,这其中掺没掺假可就不好说了。”鬼脸道士说着指了指墙上的画像对何四娘分析道:“四娘你看,这幅画像上的人虽然和龚老三长得极像,但也仅仅只画了个头部,脖颈之下没有描绘那么我们就少了其他辨别的佐证,那这人到底是龚老三还是龚老二或是龚老大谁又知道?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上宫里的龚老三夫妇进谷其实另有目的,这处倒葫芦洞窟他们不仅来过,还出于某些原因在这里给龚老二设了个灵位,那些所谓的离魂症等说辞都是龚老三在撒谎,为的不外乎是掩盖他们来此的真实目的。” “为龚老二设的灵位?”何四娘听罢沉吟道:“这么一个背兄谋财的人,还会有这个良心?” “或许正是做了亏心事才良心不安的呢?” “不对,这事或许没那么复杂。”何四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斜了斜墙上画像,然后说道:“妾身猛然想起了隧道外的那座人像来,当时一个照面之下险些被吓出个好歹,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像虽然漆料都脱落的差不多了,可面容轮廓怎么依稀倒像是这画中人呢?” “啊?!四娘说的可是真的?” “四娘说的没错,那墙上挂的鸟人,可能就是赵不祥赵老儿。”罗老七这时从后殿门口探出头来,接着道:“你俩遇事就爱瞎合计,啥时候能像洒家一样踏实做个实干派,就这会儿功夫洒家都开了口棺材了。” “后殿有棺材?”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问道。 “你俩快来瞧瞧吧,娘的这次要发财了。”罗老七说着又转回了后殿,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急忙快步跟过去,等到了后殿就发现这里的空间与前殿差不多,正中位置十分扎眼的横了口石棺,棺盖已经被推开了道口子,鬼脸道士见状吃惊道:“这是口石棺,你自己就给棺盖推开了?!” “它也压根没关严实。”罗老七回道:“洒家先前为了大局着想,孤身一身进到后殿探查,看到这口棺材后就那么随手一推,谁知道就给推开了,你们快来看看,这棺中的宝贝可不少呢。” “可有尸骨?”鬼脸道士边走向前边问道:“为何说前殿供的是赵不祥的灵位?” “尸骨倒没有,但道长瞧瞧里头的东西,那是龚老二这些屁民能用起的?洒家觉得肯定就是赵不祥的。”罗老七说着又将棺盖向外推了几分,鬼脸道士瞧他也没使几分力气,就能轻易的推动棺盖,再看看棺盖与棺身的契合处就发现了原因,棺身上沿被有意设计成了光滑的半圆形,和棺盖四周的凹槽正好能卡紧却又可以轻易推动,如此设计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方便石棺的开合。 鬼脸道士觉得一座石棺设计成这也本就不合常理,这又不是家中的抽屉开开合合图个方便,可等看到了棺中的物品,他心中倒有些明白了设计的用意。 眼前的石棺就是个普通的单棺,火把向内一照就能看个通透,棺中铺着层厚厚的黑锦,其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套冕服,由上至下分为冕冠、玄衣、纁裳、金镶玉带、黄蔽膝、赤舄组成,这整套冕服纹龙画彩,缀有无数金钩玉佩、珍珠翡翠,使得其在火光中呈现出绚丽夺目的华丽色彩。 罗老七这时在一旁说道:“怎么样道长,洒家没说错吧?就这玩意龚老二也配用的起?都不说别的,龚老三真要是来过这里,还不早给它卷跑了?” 何四娘也赞同道:“龚老三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这么些宝贝放在棺中不可能坐视不理,看来他确实是没到过此处,不过棺中放着套服饰是什么意思?衣冠冢?” “这是套冕服啊!”鬼脸道士将身子收回来,脸上还挂着丝诧异,继续道:“这东西可是自夏起,至秦汉终,皇权阶级最至高的礼服,在夏商周时可是天子才能穿的,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王也会在重要场合穿戴,可不是件殓袍,更不该出现在古墓的石棺当中,那这座石棺…等等!贫道好像懂了!”鬼脸道士说着扭头就向殿外走去,何四娘与罗老七不明所以,忙出声询问鬼脸道士发现了什么,鬼脸道士也没答话,到了前殿后步子不停,直接顺着东门来到了外面飞阁上,只见外头的这座飞阁已经和先前的不同了,在飞阁正中还有条岔路,直接通向岩壁上的一个洞口,何四娘与罗老七此时已经都跟了上来,见状惊奇道:“这…这还有个洞口?” 鬼脸道士一拍大腿,恍然道:“可不就是么!这外边肯定就是那黄泉渡口!” 第六十四章 暗剑袭王座 鬼脸道士心知他二人还弄不明白状况,便解释道:“这个洞口向外,肯定是通向青遥兄那日望见的黄泉渡口,黄泉渡口在先秦墓葬中有着飞渡成仙的寓意,是一个墓主人尸解成仙时灵魂用来摆渡的地方,那么我们身后的石殿就应该是个享殿,前殿用来供奉墓主人的灵位,后殿却放置着墓主人升仙时需要穿的冕服,那赵不祥活着的时候离秦统一中原还早,当时最尊贵的礼服便是冕服,所以他才会在享殿内放着套冕服以备自己飞升时所用,这也是为什么石棺被设计成了容易开合的样子,细细想一想不正是如此用意么?” “那如此说来前殿所供奉的灵位就是赵不祥本人了,这也能解释通隧道外石像与画像容貌相近的问题,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另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道长可曾想过?” “什么?” “享殿内的画像与龚老三如此之像,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因为龚老三是赵不祥的后人?” “这…”鬼脸道士瞬间明白了何四娘的意思,若说这是个巧合那也太过离谱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龚家是赵不祥隐姓埋名的后人,世居在徽王墓山谷附近守陵,可这样关于众人进谷的前因后果就被全部推翻了,龚老二断然不会冒然闯进老祖宗的陵区顺手捡了个金牌,更甚者他弟弟还给金牌偷出来卖了,整个故事按照这个思路铺展来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金牌就如同是鱼饵,从放出去那天便带着巨大的诱惑,其目的难道就是为了钓到三人这条鱼? 鬼脸道士越想越觉得心惊,忍不住问道:“四娘是怀疑整个故事其实就是个圈套?” “妾身隐隐有这种感觉,但也不排除就是个巧合的可能,总之得两手防备着,不能像老七说的那样胡乱猜想耗费心神,也不能过于大意,置自己于危难之地。” “这想法还是有些过于骇人听闻了,贫道心中则更倾向于是个巧合,假若此事真是个阴谋,那他们图什么?图我们这三条命给赵不祥殉葬?想取我们的命他们也得有那本事,但不管怎么说四娘既然如此怀疑了,我们也得往这上边防备着,说到底打铁还需自身硬,贫道觉得凭我们仨的本事,就算他们这些个逮兔子的山民有啥歪歪肠子,到时候也能顺手给他捋直喽。” “你俩在说啥?怎么说了半天都开始捋肠子了?”罗老七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疑惑道:“这石房子咱还搜不搜了?” “搜,怎么不搜?四娘的解药都还没找到呢。”鬼脸道士说着又转头对何四娘说道:“不过四娘你须得有些心理准备,这片石殿当年肯定被赵不祥派人滤过一遍,甚至还给身后的石殿改成了享殿,其中就是有些什么蛊毒解药多半也早让他搜刮去了,所以说这上头若找不到丹药也在情理之中,千万不要灰心,等到时候下了谷底,我们再去石塔内搜索。” “放心吧道长,妾身还不至于这般脆弱,那我们现在就继续分头行动?前边的洞口怎么办?等回来再派人去看看?” “倒斗可没那么多时间走回头路,贫道待会儿就亲自去探探黄泉渡口的光景,四娘你还是继续向前搜索,让老七回享殿将棺中宝贝装上后再跟上你相互照应,上面一层等贫道回来交给贫道。” “还是道长了解洒家,知道洒家就划了宝贝利索,四娘放心吧,洒家眨眼功夫就能跟过去。” “你也别和个破爬犁似的什么都装,捡着值钱的拿,还没到石塔呢,给你那背囊留点地方。”鬼脸道士说完就转身朝着飞阁走去,岔口的飞阁离岩壁也不远,就是几步道的距离,下了飞阁后是个两人高的洞口,洞口四壁修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修凿过,与进来时的那条隧道简直天差地别。 鬼脸道士暗笑这赵不祥对下葬的路不上心,对死后飞升的路倒是肯下功夫,难道还怕坑坑洼洼的摔着不成,他看到前边隧道深处隐隐有光线传来,估摸着离外边应该不远,于是加快步子往洞内走了十余步,接着拐了个缓弯,数步外另一个通亮的洞口就出现在眼前。 来到洞口外鬼脸道士先是适应了下外头的光线,接着开始四下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洞口外悬空建有一座木台,差不多有三丈宽、近两丈长,木台下有两根腰粗的木柱斜插于岩缝中以作支撑,在木台外侧的两个角上,分别立着根半臂高的粗木桩,上头刻有云纹瑞兽,这应该就是渡口的缆绳柱了,不过这东西和黄泉渡口一样,基本都是个象征意义,是建来停靠“仙船”的,据说当墓主人尸解成仙时,天界便会派祥鹤牵引的七彩仙船停靠在黄泉渡口,用以接引墓主人飞升,墓主人修成的道行越高,牵引船只的仙鹤就越多,如果达到了三只以上,那墓主人就不得了了,到了天界怎么的也得给个官当当,豪宅仙女也是大大的有。 鬼脸道士对于这等传说自然是嗤之以鼻,尤其是人都成仙了,怎么还是地主老财剥削阶级的嘴脸,思想境界不见丁点提高,这是成仙了么?这分明是活着的时候没享受够,死后还想来那一套,如此一对比,自己这种盗墓贼反而就显得高尚多了,说难听点自己是在倒斗摸鱼,其实却是站在反封建反剥削第一线的无畏战士,如果这些鸟人不压榨黎民百姓,自己还有斗可倒么?自己那就失业了,还谈个屁的蘑菇门,以后蘑菇门可能就真上山采蘑菇了。 鬼脸道士站在高崖上意淫了片刻,比脸不要的给自己贴了会儿金,这当口倒也没忘了干正事,张望之余就听见崖底似乎一直传来阵阵轰隆的水声,他小心的踩了踩崖边木台,觉得还算结实,于是走到木台边缘向崖底望了望,只见一条汹涌的河流正自东北方向奔来,在撞到了山体流势被挡住后又沿着山根向西而去,巨大的响声就是水流撞击山体发出来的。 鬼脸道士见此情形奇怪道:没听孟青遥说起过山后面有条这么猛的河啊,这君王靠本是个风水宝穴,但后面有条斜插过来的急流性质就变了,那急流如同一把从后面袭来的利剑,座上人如何能坐的稳?这直接是给宝地变成了凶穴啊,赵不祥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难不成是因为骤雨过后河水暴涨,上游又有那条河流决堤改道了? 第六十五章 通神道 鬼脸道士怀疑山脚下的河流是雨后河水改道才出现的,毕竟这附近前段时间刚发生过地震,当时给山谷前的河流都给震没了,想必附近的河流也不太稳定,所以暴雨过后才会忽然出现这条河流,不然孟青遥曾到过山后寻找黄泉渡口,看到这条河不会从未提起,可这么一来此地的风水局势就变了,由吉变凶过后连带着墓中气理也会彻底改变,那么如果墓中有僵尸,到时候碰到生人势必会发生尸变。 鬼脸道士觉得这个发现可不得了,直接关系到几人下墓时的安危,他看了看四周再无其他有用的线索,便立马调头返回洞内,准备把这个信息告诉何四娘与罗老七二人。 回到洞内享殿附近已经没了何四娘与罗老七的踪影,鬼脸道士快步走上飞阁,伸出脑袋向前方望了望,就发现他二人的火把光亮已经到了六七间石殿开外,眼瞅着快到下层建筑的尽头了,鬼脸道士深知以何四娘干练的行事作风,搜完了下层必会直接翻到上层往回搜索,自己与其追过去,不如赶紧回到上层继续搜寻丹药,到时候在上面和他们碰头,想着就转身进了享殿,在路过前殿时他快速扫了眼供桌,发现上面的玉盏和银盘还有香炉都没了,就剩个木头供桌没被扛走,他暗骂罗老七这么久了还是不改卸岭的土匪作风,每逢这厮过境那简直是寸草不生,一个青铜做的破香炉他摸走干嘛,也不嫌沉,找个时间真得好好教育下这厮了,什么破烂玩意都爱往包里划拉,到时候给背囊弄得死沉死沉还得这些人帮着扛。 鬼脸道士就这么按计划原路回到了上层的第六间石殿,等搜完了第六与第七间石殿,踩着飞阁准备往第八间走的时候,忽然看到飞阁当中的扶栏断了一截,他正待细看,却瞥见岩壁上似乎也有东西,鬼脸道士急忙举着火把看过去,只见在岩壁中有一道深深的沟壑,约有四尺宽,从这里直直向下边延伸,他手中火把照不了多远,但也隐约感觉这道沟壑似乎长不见底,就如同一把利剑在峭壁上划了道口子,而更让他吃惊的是沟壑中还嵌着条石阶,以近乎垂直的坡度通向下方,沟壑两侧内壁还贴心的镂空凿刻有扶手,让本来十分变态的阶梯多了丝人性的关怀。 鬼脸道士看着自上而下的石阶,以那个坡度来说,纵是有扶手也不是人能爬的,他又看了看身前断掉的扶栏,拿手略一比划后疑惑道:这里原本会不会有条飞阁连的,但后来断掉了?哎?这莫不是地宫的通神道吧? 赵不祥地宫的布局鬼脸道士大体已经有了概念,谷底的九转浮屠塔应该是墓寝,用来放置赵不祥棺椁的,而享殿和黄泉渡口都放在悬崖上,这是为了赵不祥死后飞升所考虑,那么如此就该有一条通神道连接享殿和墓寝,不然墓主人尸解成仙后再走丢了可怎么办?而眼前这条石阶怎么看都不像是给正常人类走的,多半也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那么会不会就是那条通向墓寝的通神道?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鬼脸道士决定亲眼看看这条石阶到底有多长,但用来探路的火鸠全在罗老七身上背着,于是他想了个简单的办法,拿飞鹰锁捆住火把,然后握住绳索不断往崖底顺去,借着火把的光亮能看到石阶的确在一直向下,一直到绳索快放完了还不见尽头,鬼脸道士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从这里向下一定会直达石塔的门户,看来待会儿众人也不需为下谷的路径犯愁了,唯一要操心的是该怎么从陡峭的石阶上爬下去。 鬼脸道士边想边收回飞鹰锁,这时候罗老七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道长撅着屁股在这干嘛呢?玩火也不怕尿炕。” 鬼脸道士转过头,看到罗老七何四娘已经从身侧的石殿走了过来,便说道:“尿你个头,你们瞧瞧贫道发现什么了?” 何四娘闻言当先走了过去,在看到岩壁上的沟壑后疑道:“那里面是条石阶么?通向何处的?” 鬼脸道士拿手指了指谷底,然后说道:“这就是待会儿我们下谷要走的路,你二人搜了一圈可找到丹药了?” “没有。”何四娘摇了摇头:“看来这里和道长说的一样,早被赵不祥翻了个底掉,莫说丹药了,就连个破衣烂裳都找不到。” “贫道前面那些石殿也是毫无所获,如此我们就不必再跟上头浪费时间了,及早去谷底石塔搜索方为正道,而且贫道在黄泉渡口上还发现了件事情,差点忘了告诉你们。” “洞外有情况?” “嗯,情况还不小,这北崖的后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急流,正在不断撞击着山体,贫道猜测可能是暴雨过后上游决堤所致,但这样一来此地的风水局势就破了,已经成了处实打实的凶穴,我们到了石塔后可要千万小心,说不上就会遇到尸变的情况,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紧步子行动,此地多呆一刻钟,就会多出一分凶险,无关紧要的地方能略过就略过,先直奔着赵不祥的棺室或者放置随葬品的耳室去再说,那里是最有可能藏有丹药的地方。” “那没问题,洒家当然是听道长安排,不过道长说这石阶是下谷的路?这路是给人走的么?让只猴子来爬都费劲吧?” “你他娘的怎么就和猴子较上劲了,猴子没脑子你也没有?就不会想办法?” “想不出来,洒家脑子放在家休息呢,还是道长和四娘想吧。” “贫道早想好了!等你想还不如等赵不祥自己蹦出来,这石阶之所以这么陡峭,是因为这里正处在葫芦肚上缩的位置,山势前倾的原因,只要坚持过了这段距离到了葫芦肚中心,再往下坡度就会放缓,贫道看这上面一段我们就用飞鹰锁顺下去,差不多也就十丈距离,绳索也够用,等到了下面缓坡攀爬起来就容易多了,四娘你这方面是行家,觉得可行不?” “没问题的,就算是面岩壁我们也能攀下去,何况这里还有扶手给飞爪着力,妾身看就这么办,也还是由妾身来打这个头阵,道长和老七待妾身安稳落地后再行跟上。” 第六十六章 下谷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往日下斗,遇到个攀高附险的活儿都是由鬼脸道士来打头阵,但自从何四娘来了以后,这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鬼脸道士也并不是胆怯不敢涉险,而是对自己几斤几两拎的清楚,他虽然身怀青云观飞云踏雪的轻功武艺,但真与何四娘火荆门的功夫比起来,恐怕也得气短几分,这差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正所谓搭伙摸鱼、各有所长,三人间优势互补方能更好的协力同行。 何四娘身上依旧穿着那套大红戏袍,鬼脸道士和罗老七看的多了已经习惯了,再不会出现那种一转身猛地被吓一跳的情况,只是感觉那长袍相较于夜行衣可臃肿多了,也不知那些亟灵姑娘们如何穿的惯,不过何四娘却依旧很麻利的固定好飞爪跃到了对面石阶上,然后给火把朝外别到了腰间,打了个招呼后就开始向下攀爬。 何四娘向下的速度很快,那抹大红色不多时已经下到了十余丈的距离,又过了一会儿何四娘开始举着火把在下边不断来回摆动,鬼脸道士见状心知何四娘这是到地方了在让二人下去,于是就喊着罗老七一前一后急忙向下跟了上去。 半柱香后,三人已经在下面的石阶碰上了头,这里正处在葫芦肚下缓的坡度上,石阶已经可以正常行走,而斜下方不远处,就是倒葫芦山洞的葫芦腰位置,那里能隐隐看到石塔的塔顶,鬼脸道士咧了咧嘴,说道:“兜了一天的圈子可算是到地方了,接下来就得擦亮招子闯一闯这九转浮屠塔了。” “洒家早就等不急了,赵不祥老儿墓有九层,那得藏着多少金银宝贝?只是洒家有些闹不明白,道长说这九层屌塔是赵老儿用来修行的,可他都咽气了还怎么修行?不会又是在塔里面放些个劳什子邪物这等歪门法子吧?” “嘿老七你这问题问的倒有些水平了。”鬼脸道士摆手让众人顺石阶而下,自己边走边解释道:“这种修行法子也有诸多分支,像是行‘九善’或是‘九恶’亦或是经九难,根据墓主人生平经历不同,选择的路径也不同,贫道以为像赵不祥这等杀伐一生之人,做的恶可谓是够多了,死后极有可能会选择行九善来修佛。” “这等法子妾身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长何谓‘行九善’?” “就是修满九类大善,得道飞升的意思,详细说来便是墓主人作恶过多,只有行善才能消除业障,但墓主人已经死了,就是想行善也没办法,那么就只能凑齐八个大善之人的器官为墓主人脱胎换骨,比如不见荤色的目、不嗅酒肉的鼻、不言秽语的口、不闻非言的耳、不做媾事的私器、不思失德的头颅、不行恶事的手足、不斜不佝的骨象,有了这些至善的器官,便可以凑齐一副完美的躯壳,再加上墓主人向善之心,这九善就算是成了,如此墓主人生前做的恶也被彻底消除掉了,只等天机一到,就可以得道升天了。” “啧啧,洒家听到行九善仨字还以为会是个正经法子了,这么一看依旧是歪门邪道,说到底还是杀人,这回还专杀好人,就这样赵老儿还想得道呢。”罗老七砸吧着嘴说完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这些人不吃酒肉不行房事,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你这是什么话。”鬼脸道士反驳道:“人活在世只有道不同,却无长短高低之分,纵使人家活的枯燥,可也算有所追求,岂是能让这些权贵说杀就杀的,你这憨子立场有问题啊,怎么感觉好像要和赵不祥这等剥削阶级站到了一起?” “切,洒家恨不得给赵老儿裤兜子都扒了去换酒喝,还有那心情给他说好话?洒家没那么高的觉悟,又是不吃肉,又是不喝酒的,洒家就是个俗人,只管摸鱼换钱,潇洒享受,倒是道长你,说起话来正经的很,可爬寡妇墙头哪次也没少了你,简直就是口是心非,人面禽兽。” “你他娘的才…” “你俩天天惦记着寡妇,大老爷们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癖好,寻常姑娘不敢去招惹么?整日寡妇寡妇的。” “我俩都是正经人好么?爬寡妇墙头主要是风险小,正经姑娘的墙头爬了容易挨揍。” “谁让你们爬墙头了!就这你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正经人?哎不对…”何四娘本想着给话题岔开,不想聊着聊着反被他们套进去了,赶紧转开话头说道:“别聊这个了!道长你刚才说的葬制妾身怎么听着怪怪的,赵不祥陵区布局明显是遵循着道家的风水理论,上边黄泉渡口也是为了飞升成仙所用,可墓寝为何又成了佛教的葬制,一个陵区两种葬制,这难道不矛盾么?”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道:“陵寝的九转浮屠塔是受到西域文化影响、所采纳的一种棺葬模式,更倾向于华夏葬制中地宫的这一个环节,整个陵区依旧没跳脱传统葬制之外,而无论道教还是佛教,中心思想都是由凡俗入天道的一个修行过程,吸收进葬制之中后也并没多大的冲突,就比如方才贫道说的行九善修道,那八个大善之人也不是随随便便找来些符合条件的就可以,而是需要参照生辰八字与面相,如此才能代表着赵不祥分布在人间的另外八个凡相,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其实赵不祥已经将佛教与道教融合的非常完美了,各取所长为己所需,而至于飞升后到底是成佛还是成仙,那还重要么?” “是啊,都到了和日月同寿的地步,谁还会在乎悟空或是存有,可能也就是我等这些凡夫俗子,才会为此争论不休,真正居于云端俯瞰人间的神们,真的会在乎么?” “四娘你那倒也大可不必,云端除了鸟儿再什么都没了,什么神啊灵啊的,真有神灵的话会放任世间百姓穷困潦倒?会看着诸多疾病侵害人间?会放纵皇权富贵欺压黎民?就因为权贵有钱,上贡上的多?那他就不配叫做神,要贫道说人活一世就如草木一秋,风一起叶一落就没了,趁活着像老七一样务实点才好,这些道理四娘你肯定也都懂,但只有找到了蛊毒解药,不再为性命安危担忧的时候,你可能才会真正的泰然视之。” 第六十七章 进塔 斜向下的石阶约有百层,越往下坡度就越平缓,照这趋势看葫芦腰的位置应该收缩的很厉害,三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已近得石阶尽头,鬼脸道士见到地方了,便止住了话头,当先来到石阶边缘,这里就是葫芦腰最细的地方,四周地势如同一个漏斗,而那座九转浮屠塔就正立在漏斗的咀部。 三人这次与先前不同,是在咫尺的距离观察石塔,没想到这座石塔的规模更在意料之上,光从宝顶直径看,石塔上部的宽度已经达到了近五丈,越往下宽度自然只大不小,高度更是直达谷底、难以丈量,而葫芦腰到了这里也才六七丈的宽度,也就是说站在岩壁边缘,离宝顶翘角的距离仅有丈余,三人不需要再下到谷底,只从这里就能轻易跃到石塔上去。 在观察的过程中,鬼脸道士还发现了另一个信息,就是在石阶尽头的峭壁边缘,有一条飞桥的残桓,桥身虽然断了,但从桥基断石中依然能看出这里曾经是有座石桥连着石塔的,而正对面,恰巧是九转浮屠塔顶层一扇紧闭的石门。 鬼脸道士想了想觉得如此设计倒也在情理之中,身后的石阶可是给墓主人飞升用的通神道,有路径连着墓寝不奇怪,奇怪的是那扇石门为何是关着的,这不给赵不祥飞升的路堵死了么?古人可不像现如今的想法,死后的灵魂穿墙飞天无所不能,谁也没死过好几次有这方面的经验,万一死后灵魂连门都推不开怎么办?这也是赵不祥整个陵区自打到了石像所在的洞口,后边所有门户大开的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墓主人灵魂里外溜达,那为何单单这里、一个十分重要的门户却紧闭着? 鬼脸道士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原因恐怕不简单,但细想之下却毫无头绪,而在他思索的功夫罗老七正准备将飞鹰锁甩到塔尖上,可试了几次都失手了,于是乎气道:“这屌塔凭的古怪!看上去到处都是棱角,可钩子挂哪都挂不住,这是哪个孙子发明出来的!” “那些翘角都是圆弧状的,飞爪自然难以受力,你得往塔身缝隙处甩。”何四娘说着接过罗老七手中的飞鹰锁,略一用力就给飞爪挂到了塔尖与塔顶的接缝处,同时开口问道:“不过道长这石塔的结构确实罕见,妾身似乎也从未见过,难道这是某种特殊的种类专门用在葬制中的?” 鬼脸道士瞥了眼罗老七,没好气道:“飞不起来赖屎坠的,人家四娘怎么都挂上了?”说完转头对何四娘说道:“这石塔看上去是五角九层的楼阁式结构,但塔顶却又有几分像是龛塔,贫道猜测多半是当时传过来后衍生出的产物,毕竟那时候佛教还没有大规模传入中原,关于佛塔也没个固定的种类,传着传着变成四不像也能理解,但不管怎么样,万变不离其宗,咱们就从对面的石门进,一层层搜,肯定会找到赵不详的棺椁。” 三人言罢皆是振了振心神,大墓当前难免都有些激动,等纷纷从岩壁荡到石塔上后,鬼脸道士当先来到石门前推了推,不想石门关的却十分严实,一推之下竟然纹丝不动,鬼脸道士刚要准备去翻撬棍,身旁的罗老七却抢先道:“这还用掏家伙事?看洒家的!”说着沉下肩头就猛地朝石门撞去,鬼脸道士刚要出声拦阻,却只听哎呦一声,罗老七已经被石门弹了回来,重力之下整个人直接退了两步,身子一仰就要摔下石塔。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急忙一左一右伸手拽住罗老七,待其稳住身势后鬼脸道士忍不住道:“你是真虎啊,这是石头门,不是景宁陵里头的木头门,后面还倚着顶门柱,你想撞就能撞开?” “那你不早告诉洒家,非得等洒家吃瘪了再说。” “你是猴屁股着火,一刻不等人,贫道想拦能拦的住?撞一下长个记性也好,快过来给贫道搭把手吧。” 鬼脸道士从背囊掏出撬棍,在右半扇石门下端找了个缝隙插进去,然后拿准支点用力下压撬棍让石门提起几分,何四娘这时眼疾手快,急忙找了块石块塞到缝隙里,鬼脸道士这时再抽出撬棍,用平直的一段伸进缝隙中,在门内扫了两下,接着就听当的一下,撬棍正好碰到了顶门柱上。 鬼脸道士知道顶门柱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肯定会有个凹槽,用来将顶门柱一端固定在里头,从而使石门在外力的推动下越卡越紧,而上端和石门接触的一头有可能会顶在门棱上,也有可能一样设有凹槽卡在凹槽里,但不论是哪种,要想从外头用力将石门推开几乎不可能,除非力量大到推断顶门柱或是直接给石门震碎。 而这种时候,体现蘑菇门智慧的时候就到了,各门各派光是在顶门柱上就有诸多不同手段,像罗老七他们卸岭一派,基本就是埋堆炸药了事,墨者行会就会巧一点,用特制的钢丝工具从门缝绕到顶门柱上,一根硬的领到上端,一根软的缠住下段,然后两头一起用力,一推一拉就能给顶门柱拉倒,鬼脸道士他们这趟进山,孟青遥就给了他们许多墨家独有的工具,其中就有一个专门用来对付顶门柱的,叫做“穿门针”,也是经孟青遥特殊改良过,原理与墨者行会旧时的方法差不多,穿门针由钢针、钢丝还有梅花钩组成,钢针可长可短,最前端会带着一小片磁石,从顶门柱上端的门缝穿进去后小心顺着顶门柱向下,等落地吸到铁质撬棍就可以从下边抽出来,但需注意钢丝得穿过撬棍中间的凹槽,待梅花钩抓住顶门柱上沿,整个穿门针就与撬棍形成了个杠杆系统,下面的人用力一拉,便能给顶门柱上端提起来。 孟青遥的这个设计实话说来要比以前的工具方便不少,但使用的条件却更为苛刻,如果石门严丝合缝或是顶门柱过重,那么穿门针就毫无用武之地,不过眼前一人高的石门显然还不算太难缠,鬼脸道士按照孟青遥的方便一通操作下来后,就听门里面嘭的一声闷响,果然给顶门柱放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八章 朱砂石棺 鬼脸道士听到响动嘿了声,赞道:“这工具还真好用,三下五除二就给顶门柱解决了,这次进谷青遥兄的手艺可是为我们省了不少力气,等回去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为了洒家这膀子高低也得去谢谢人一趟。”罗老七揉了揉撞的够呛的肩膀,又道:“这些事出去再合计不迟,眼下顶门柱都倒了,并肩子上吧?” “别猴急,这扇门数百年未开过了,须得分外小心才行。”鬼脸道士让何四娘与罗老七各自让开半步,自己紧了紧遮面,然后用力将石门向内推开,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石塔殿内积郁了近千年的陈腐气息迎面扑来,三人饶是戴着遮面一时间也被熏得胸闷气短,赶紧纷纷又往两侧退了几步,准备等气味散尽后再行进殿。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鬼脸道士举着火把往殿内探了探,感觉火苗无恙后就招呼二人行动,他率先走进殿内,入眼便是倒斜在一旁人腿粗细的顶门柱,而在顶门柱后边一步远的地方,一扇丈高的石屏风横住前路,鬼脸道士看到那屏风正中刻了幅细颈巨头的蛇图,而在蛇头两侧清晰的生有一对鱼鳍般的翼鳍,于是转头对何四娘说道:“传说中赵不祥又被称为虺王,那眼前这幅蛇图应该刻的就是上古邪兽阴虺了吧?” “错不了。”何四娘应道:“青遥收的那方金牌上面也刻有这种蛇图,据说是主杀伐的邪兽,看来赵不祥是给这邪兽做成了自己的图腾,所以才会在很多重要的地方都刻有阴虺图案,只是传说中还曾提到过赵不祥当时的坐骑就是头巨大的阴虺,那么会不会说明在先秦时这种邪兽的确存在过?” “战场上传下来的东西多是经过添油加醋的,特别还是胜利的一方,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当成个故事听就好,至于古时阴虺存在与否,贫道觉得可能性是有的,毕竟蛇有千万种,指不定有些相像的被人为演化成了某种图腾,本质上还是给普通的走兽神秘化了,比如像我们盗门中搬山一脉,将穴陵用的分山掘子甲传的神乎其神,其实说到底不就是只鲮鲤么。” 鬼脸道士说完便走向一侧,准备绕过屏风进到殿内,面前的石屏风有一丈多宽,走了没几步刚要转向殿内,鬼脸道士忽然瞥见身侧不远处,另一面殿墙的前面也横着道屏风,与身旁的一样平行于墙面,而那面石屏风的内侧,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这座石殿内部与塔外相同,是呈一个规则的五边形,这两道屏风就分别横在临近两边的各自前面,鬼脸道士在看到了那面屏风上挂着东西后没有选择前去细看,而是转头看向了身后,火光中,一具白花花的骨架如一个大字被钉在石屏风上,身上没有丁点的皮肉与衣服,只有空洞的窟窿和森森骸骨。 鬼脸道士有些意外,但也马上意识到了另一面屏风上挂的是什么,这时跟在后头的何四娘见状吃惊道:“这里怎么会挂着具尸骨?这人是干嘛的?” “谁知道干嘛的,反正不会是挂这儿迎宾的。”鬼脸道士举着火把走近跟前,发现在骨架的几乎每个关节上,都钉着根黑色的铁钉,有粗有细多达上百根,整副骨架就像是绣在了屏风上,这人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被钉在了上头,只怕全身连根指头都无法活动。 鬼脸道士首先想到的是活人殉葬,这些人都是被某种残忍的祭祀手段活活钉在石屏风上,这种手段自己虽然闻所未闻,但华夏王朝自夏商起,活人祭祀都被玩出了花来,有些自己没听过的法子那太稀松平常了,外头上宫城郭内的活人陶俑也说明了赵不祥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主,可接下来罗老七的发现却打消了鬼脸道士这一推断,罗老七多动症晚期,定然不会耐着性子陪他二人研究具骨头架子,自己打着火把早走向了石殿深处,等快走到殿中位置时,棺床上一具通体深红的石棺赫然出现在眼前。 罗老七从未见过红色材质的石棺,连这是什么石头都不认识,但秉着没听过就是最值钱的,本能的喊了句:“发财了!”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正在研究骸骨,闻声急忙转过头,等看到了那口红色石棺后,纷纷快步走过去,鬼脸道士凑近了上下一打量,立马惊讶道:“这是口朱砂石棺啊!” 朱砂石民间又称鸡血石,产量极其稀少,因其中含有鲜红如鸡血的朱砂而得名,这种石头晶莹华美、色彩绝伦,看上去如朱砂燃火,所以深得权贵喜欢,是著名的观赏石,但据鬼脸道士所知,这种朱砂石在秦汉前却不是什么祥瑞之物,而是种纳阴石,朱砂又通“诛杀”,光名字且已不祥,而关于朱砂石的传说更是充满肃杀。 相传古时有一种鸟,叫“鸟狮”,生性好斗,一天,觅食飞过玉岩山,见一凰正在孵蛋,顿时心生恶念,向其发起攻击,毫无准备的凰被咬断了腿,羽毛如雪花般飘落,哀嚎声响彻天际,而凤闻惨讯急忙赶来,两鸟同仇敌忾下才战胜了“鸟狮”,但凤凰虽然胜利了,可凰的鲜血却一直不断流淌,直到染红了整个玉岩山,遂成了光泽莹透如美玉的朱砂石。 朱砂石的来历与颜色都与血充满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在古时是阴邪的象征,上到宫廷高府,下到陵墓坟冢,是万万不能出现这东西的,而用朱砂石做棺材,那更是葬制中的大忌。 朱砂石根据血块分布不同,还细分有数个种类,如“柳条血”、“梅花血”、“浮云血”等等,其中梅花血状如梅花开放,整块石头上都是朵朵血红的梅花瓣,是最为不祥的种类,眼前这具朱砂石棺就是梅花血状,看上去犹如当棺淋血,使人一望之下全身都不寒而栗。 第六十九章 意料之外 鬼脸道士来不及给何四娘二人解释这种石棺的寓意,此时身处殿中央余光已经能瞥到整个大殿的格局,没想到不止是门口处,大殿内的每面墙壁前都有道石屏风,屏风墙上具具骸骨依稀可见,从五个方向望向正中的石棺,三人站在其中恍惚间就感觉好像被十只眼睛同时盯着,主角也从朱砂石棺变成了自己。 鬼脸道士看了看朱砂石棺,又看了看四周石屏风上的白骨,一股巨大的疑惑感从心底升起,这大殿内的棺葬布局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古语有云:墓做寝,寝为魂安。墓寝作为墓主人安置肉身的地方,不都是应该起到个肉身安稳、灵魂超脱的作用么?可这里为何却有股诡异阴邪的气氛? 也就在鬼脸道士出神的功夫,罗老七已经翻上棺床开始研究怎么开棺了,这具半人高的朱砂石棺凑近了看更显妖冶艳丽,罗老七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可手刚碰上石棺嗖的一下就抽了回来,口中哎呦道:“这么凉!奶奶的怎么好像刚…冰镇过一样。” “你小心点。”何四娘在旁嘱咐了句,同时也将手小心在石棺上碰了碰,发现棺身果然阴凉如冰,便说道:“还真是凉的冰手,这石棺就算是石头做的也不至于这么凉吧?” “那是阴气,朱砂石是罕有的汲阴之物,被做成棺材放到墓中,吸纳了千年的阴气自然就会这样。”鬼脸道士回过神来,说话间也跳上了棺床,口中接着道:“贫道先前与你们推测,这座石塔是赵不祥按照密宗行九善布局的,现在看殿中画风只怕猜错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以防接下来开的这口棺材是口…汲阴鬼棺。” 鬼脸道士为了防止何四娘与罗老七轻视目前的处境,就简单给二人解释了下,所谓的密宗行九善,尽管也要杀人取骨,但更倾向于“安葬”,基本不会在墓中出现这种诡异的祭祀阵法和大凶棺椁,所以鬼脸道士就怀疑赵不祥可能剑走偏锋,选择了另外两种葬制。 “经九难”属于对墓主人最不友好的法子,于九转浮屠塔内设九种劫数,让墓主人尸解后历层磨练,以达到最后渡劫成佛的目的,这九劫没有定数,会根据墓主人生辰命理而定,可能会是水火一类的五行劫,也可能会是鬼怪一类的阴阳劫,总之就是想成佛先磨难,活着不行死了来,是三种葬制中最为虔诚却艰难的一种方法。 “行九恶”就简单粗暴的多了,基本就是和行九善反着来,你觉得我行善不够死了补,但我却认为自己作恶过于单一,世间恶事做全了兴许就能修成个杀佛,所以墓中除了墓主人,还会凑齐八个恶人或者八种恶事,一般这种墓会极其凶险,因为你想不到一个恶人还能有什么恶事没做过的,若把这些都归拢到墓中,那对于盗墓者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不过站在鬼脸道士的角度看这两种其实也没区别,一个邪一个恶,抽嘴巴子左右哪边也都是个疼。 鬼脸道士言明了厉害,但三人也知这墓无论如何都得往下闯,秦纳川的《撼陵谱》一书开篇就写到过了——此一门游于黄土之下,精怪为伴,奇兽横目,然祸兆不思身退,珠银不知穷尽,纵使奇门一十有二,善终者,寥寥数人也。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其实也道明了蘑菇门内人们的本性,鬼脸道士三人皆为所求而来,不达目的如何善罢甘休,聚在石棺旁稍微计较了下得失长短,最后还是决定动手开棺,誓要给这九转浮屠塔倒个底掉。 鬼脸道士生性谨慎,在准备开棺之前,先让三人各自再把殿内格局摸排了一遍,这整个大殿除了正中的棺床,再就是五面石头屏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而在东南方向的屏风后面,有一条向下的石阶,那里应该就是通向下一层的路径。 鬼脸道士看到进退的门路都有了,于是又招呼众人来到棺前,郑重说道:“自这次夹喇嘛以来,眼前的石棺算是我们仨第一次协力开棺,各自分工大家都清楚,接下来就是升棺发财,汤清汤浊咱们揭锅便知(古时江湖以汤代指棺材之中的状况,清浊表示有无危险,肉肥指货多,水寡指没货)。” 言罢三人按照预定好的位置,棺首尾各站一人,由何四娘居中策应,这具朱砂石棺采用的是铆合法,只靠凹槽卡住,然后在棺缝处密上蜡油,棺盖上没有任何一根镇魂钉,在古墓中石棺一般也很少会采用镇魂钉封棺的,一来石料下钉容易开裂,二来石棺本身重量就不轻,棺材里就算有些“东西”,也不至于破棺而出。 鬼脸道士和罗老七用工具小心剔掉棺缝中的蜡油,接着由棺首处的罗老七拿撬棍顶着棺盖用力顿了两下,等看到棺盖松动后,罗老七再插进撬棍去撬棺盖,鬼脸道士这时也绕到棺中去给罗老七搭手,随着两人一声闷喝,棺盖应声而开,何四娘在旁见状急忙握紧另一根撬棍,从缝隙一侧插向另一侧,使撬棍横在棺盖与棺身正中,三人做完了手头事情立马各退后半步,静静凝神望向棺中。 等了片刻棺中不见异样,鬼脸道士便举着火把开始往棺中打量,缝隙中一片阴沉,只隐隐有些暗绿色光泽,鬼脸道士对罗老七一摆手,两人合力又将棺盖向下推了推,这一次露出了三尺宽的开缝,棺中的情形也在火光中一目了然。 石棺内侧每一面都涂满了黑漆,使不大的空间更显压抑,在首尾两端分别立着两具白骨,从骨架大小和姿势看,应该是两个始龀之年的孩提,跪立在石棺两端,而棺中除了连着两具孩童的白骨,再仅剩了另一个物件,那东西摆放在石棺正中,看起来是青铜所制,约有两尺高,下有三足,上半部分是个盂状的物件,其上有盖,整个东西看上去似鼎非鼎,十分像是某种烹食的器皿。 罗老七看到那物件止不住好奇道:“赵老儿这是给自己的饭盆殓起来了?” 第七十章 阴阳真君 “说不上还真让你蒙对了,这东西叫‘甗’,在古时正是用来煮食的。”鬼脸道士探着脑袋细细打量了番那器皿,然后说道:“的确是这东西,但赵不祥再是个吃货,也不至于给食器封进棺里啊,难道甗里面装着的才是正主?” “妾身也有这种感觉,这具朱砂石棺可能就是套椁,而里面的器皿是棺,这样才符合葬制中的棺椁一说。” “那玩意都没个尿盆大,能装尸体?”罗老七说着用撬棍怼了怼孩童尸骨,不想一用力竟给骨架怼散了,他悻悻的说了句“奶奶的纸糊的么”,然后又踱步到了青铜甗跟前,鬼脸道士见罗老七凑了过来,急忙说道:“你手别欠啊,再给这甗给打开了。” “早晚不都得开么,这破玩意又不值钱,还能整个给扛出去不成。” “你快去一边呆着去。”鬼脸道士懒得搭理罗老七,伸手招呼来何四娘,指着青铜甗旁边的棺底说道:“四娘可瞧见那里有个洞?” “哎?”鬼脸道士不说何四娘还未注意,一说果然看到棺底有个两指宽的孔洞,因为正处在石棺夹角处,所以不太容易被注意到,何四娘看那孔洞的方向,紧接着又蹲下看了看石棺外侧,竟然发现在石棺与棺床连接的位置也有个孔洞,何四娘见状站起身,意外道:“是口活棺?”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用龙鸣刀在甗盖一挑,直接给青铜甗给打了开来,何四娘见状急忙拦阻道:“道长你!小心…”话音未落,却看到青铜甗中空空如也,她转过头,对鬼脸道士说道:“这…道长你是不是猜测出什么了?” “猜出了一半。”鬼脸道士扫了眼四面的石屏风,指着石棺说道:“这石殿内的布局,其实是个引魂阵。” 鬼脸道士从进殿开始,就一直在思考殿内布局的问题,但脑海里家底翻了个遍也没有关于这种棺葬布局的见闻,直到三人开棺之后,鬼脸道士在见到了那盏青铜甗和棺底的孔洞,堵着的思路瞬间就被打开了,这层石殿根本就不是用来葬人的,而是赵不祥用来汲阴养魂的迷阵。 引魂阵起源于道教的一个分支,这一脉从不潜心修道,却专好研习各路阵法与符咒,对于炼丹术更是痴迷,所以被称作“一仙教”,后来的茅山宗就是道教与一仙教融合后的产物,而蘑菇门中有一脉名叫“阴阳真君”,则是从茅山宗演变而来。 阴阳真君源起一仙教,十分擅长各类阵法符咒,这派人下斗据说从不结伴而行,皆是单打独斗,但进了墓后只要使上符咒之术,就会有数种傀儡助其所用,除了符咒阴阳真君所持的阵法则更为厉害,无论是驱鬼辟邪还是镇尸伏妖皆不在话下,是除了仙家太保与搬山道人,另一支极具神秘色彩的门派。 鬼脸道士与阴阳真君师出同源,或多或少听过他们的手段,其中有一种伏尸的阵法名为“五方厌胜镇”,是阴阳真君最常用的伏尸手段。 五方厌胜镇是以阳气压阴气,取铜镜五面,分别置于棺椁四周,棺中如有尸变或是邪物,就会在阳气压制下发作不得,而眼前石殿内的布局与五方厌胜镇有异曲同工的效用,但却反其道而行之,以邪气养阴气,五面石屏风上牢牢钉着五具亡者,不仅尸身无法动弹,就连亡魂也会被死死禁锢在五行阵中,如此殿中就形成了个邪气沛然的磁场,可以给纳阴的朱砂石棺提供源源不断的阴气,那五具尸体生前定然都是大恶之躯,又被残忍的钉死,这样才能保证怨念充沛,效果更好,先前罗老七触碰棺身时那种刺骨的凉意,正是石棺不断吸纳阴气才产生的。 “那如此说来赵不祥是在这一层布了个阵法养尸?”何四娘听到这好奇道:“是养的这两个孩提尸体?那青铜甗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贫道说猜出一半的原因,他究竟是在养尸还是炼物倒真说不准。”鬼脸道士将火把往青铜甗凑了凑,继续说道:“甗在古时是件烹物,上面放食物,下面架火煮食,也就是说相当于一个炼物的媒介,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青铜甗里原本是放着东西的,需要以阴气滋养,那阴气就如同火一样,不断炼制着甗中的东西,而殿内整个阵法也都是给那东西服务的?” “什么东西?这饭盆里不是空的么?”罗老七说着一瞥棺底孔洞,迟钝如他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吃惊道:“跑出去了?!道…道长你莫要吓唬人。” “道长你这么一说,妾身也有点脚脖子发凉,那孔洞如果是刻意留的还好,如果是什么东西给打透的,那得多大的力道?” “赵不祥不是个正常人,墓里面出现什么都…”鬼脸道士话未说话,瞳孔忽然一凛,惊恐的望向何四娘身后。 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神情有异,左手的腕弩甚至也亮了出来,立马意识到身后有危险,刚要缓缓扭头看去,鬼脸道士瞬间吼道:“快躲开!” 何四娘闻声也顾不得身后是什么,赶紧向一侧扑倒,刹那间只感觉肩膀旁一阵腥风骤起,一个碗粗的东西擦着肩膀就扑了过去,扑空之后一头撞到了石棺上。 何四娘就势一个翻滚站住身形,定睛看去就发现来袭的竟然是只黑蛇,黑蛇有一丈多长,胳膊粗细,三角形的脑袋要比身体大上不少,将有海碗粗,看上去极不协调,就像是只大号的蝌蚪。 黑蛇浑身布满着亮黑色的鳞片,在撞到石棺后竟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三人听到那响动俱是惊讶不已,这又不是根棒槌,撞到石头上竟然会是这个声音?如此只能说明黑蛇身上的鳞片硬如铁甲。 鬼脸道士这时候早将坐腕抬起,趁着黑蛇撞到石棺一顿的功夫劈头盖脸给弩钉射了出去,那黑蛇离鬼脸道士只隔着具石棺的距离,连着两发劲弩基本都是贴着脸打上去的,谁知道弩钉就好像射在了钢板上,当当两声过后连黑蛇的鳞甲都没穿透,反而给黑蛇瞬间激怒,直起上身呲着獠牙看向鬼脸道士。 第七十一章 阴虺 鬼脸道士看到那黑蛇鳞甲大开,呼啦啦的摩擦声中颈部露出了两只沾满浓液的腮鳍,他下意识将“阴虺”两字脱口而出,而下一秒,黑蛇就带着阴风如闪电般向他袭来。 鬼脸道士早做着防备,在黑蛇从石棺上头窜来之际,几乎对着蛇口来了一弩,同时脚下发力,在棺床边缘一蹬,人已跳开丈余。弩钉这一次是从蛇口射进去的,黑蛇上下有鳞甲覆身,可谓刀剑不入,却唯独口中没有防护,弩钉直接穿进皮肉,钉进了上颚中,箭锋甚至险些从黑蛇右边血红的眼睛中透了出来。 黑蛇一击又空,这次还被弩钉射穿了上颚,疼痛与恼怒相加之下,忍不住甩起脑袋在石棺上重重撞了一下,这一下势大力沉,给石棺都撞的震了震,红色的朱砂石也在巨力下碎出了一道口子,而在碎石尘土激扬处,身后的罗老七这时也杀了过来,他双手握着拇指粗细的精铁撬棍,照着黑蛇后脑就抡了过去,不想黑蛇正处在癫狂状态,蛇身甩来甩去也没个稳劲,脑袋一矮竟然躲开了袭来的重棍,可怜罗老七一抡扑空,身体登时收势不住,口中失声喊着“哎呀妈呀”就朝着黑蛇扑了过去。 鬼脸道士上一秒还看着罗老七举棍冲锋,立马摸出龙鸣刀准备上去接应,谁知下一秒再看他人却整个扑到了蛇身上,鬼脸道士心说这憨子耍的是什么路数,见什么都往上扑么?再看黑蛇也被罗老七这出吓了一跳,转过头正看到罗老七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二话不说张开血口就咬了上去。 罗老七看到那近在咫尺的血口与獠牙,赶紧横起手中撬棍挡了上去,黑蛇扑来的巨口正咬在撬棍上,接着一甩头,给撬棍从罗老七手中挣脱,再用力甩向一旁,罗老七得了个间隙,爬也似的窜下棺床,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后边的黑蛇眨眼间已经尾随而至。 罗老七怒骂道:“屌蛇凭的喜欢你爷爷!”心底的火气瞬间也被激了起来,他见四下再无趁手的兵器,索性赤手向黑蛇迎了上去,脚下走了个金刚伏敌的侧八字,左手护在胸前,右手握拳从斜下方勾向黑蛇嘴角。 黑蛇快,可罗老七出拳的速度更快,赶在黑蛇咬到面门之前,一个斜勾拳结结实实打在了黑蛇颈部,黑蛇脑袋一歪,贴着罗老七鬓角飞了出去,罗老七瞅准机会,左手于半空一把抄住蛇身,右手攥住蛇尾,两臂奋然用力,给黑蛇在半空抡了个圆弧,然后重重砸向地面。 黑蛇头部最先触地,撞到地面后还弹了一弹,可见罗老七用力之猛,黑蛇也被这一甩一砸要了小半条命,脑袋甩了一甩好似有些发懵,鬼脸道士见黑蛇懈怠,心知稍纵即逝的机会就在此时,于是赶紧抬腕对着一步外的黑蛇脑袋猛射,一口气给七八支钢钉射进了黑蛇虚张的血口中。 黑蛇吃痛,在地上七甩八扭之后直直弹了起来,发疯似的朝鬼脸道士冲了过来,鬼脸道士见黑蛇这次来势凶猛,但疲态已露,想必是垂死前的挣扎,便选择了脚底开溜,转身奔着一侧的石屏风就跑了过去。 鬼脸道士论起逃跑来,全天下还没服过谁,溜着黑蛇绕石屏风跑了几圈,自己还没出汗,黑蛇先支撑不住了,他眼见黑蛇血流的越来越多,就给黑蛇又引到了石棺处,罗老七早拎着撬棍在那等着,此时也懒得磨叽,卯足了力气照着黑蛇脑袋就开始猛砸,一直到其再不动弹方才停手。 等黑蛇死后,三人纷纷围了过来,鬼脸道士抬脚踢了踢蛇身,确定黑蛇已死透了后,啐了口唾沫,说道:“奶奶的,从哪冒出来的玩意,险些让贫道吃了个瘪。” 何四娘面带歉意道:“方才真是好险,若无道长和老七奋力搏杀,真就后果难料,妾身竟是丁点忙都帮不上。” “四娘这是说的啥话,有洒家和道长还用的着你出力?别说是条屌蛇了,前些日子墓里面一个诈了尸的娘们,不还是被我俩收拾的卑服的?” “咱们各有所长,四娘用不着见外。”鬼脸道士说着低下身子,看着黑蛇道:“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阴虺吧?看模样可比贫道预想的差上不少。” “是不是有些…小?”何四娘也蹲了下来,说道:“传说中赵不祥可是骑着阴虺作战的,可看这个头,恐怕也是被妖魔化了。” “是啊,这东西还没个腿粗,赵不祥想骑上去,那得多‘魁梧’,不过得亏这东西不大,若在粗上一些,可能今个咱们就折在这了。”鬼脸道士说完拿龙鸣刀在蛇身划了划,入耳皆是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他又道:“据《荒林录》记载,虺生千年化蛟,蛟生千年化龙,鳞甲越厚活的越久,这只阴虺鳞如铁甲,也不知攒了多少年道行了。” “道长你觉得这层的布局,会不会就是为了养这只阴虺的?” “贫道也正有此怀疑。”鬼脸道士看了看朱砂石棺,又道:“这鬼东西阴邪的很,可能就是靠着阴气才能在青铜甗中孵化,而且往简单了看,殿内的数具尸体又何尝不是阴虺的食物,棺中的童男童女肉嫩些,外头的…” “快别说了道长,这等丧尽天良的行径我等意会便好。”何四娘打断了鬼脸道士言语,接着又道:“眼下这具阴虺的尸体应该怎么办?用不用拿火焚了以绝后患?” “先别着急,贫道看看这东西身上有没有宝贝。”鬼脸道士将阴虺翻过来,用龙鸣刀在蛇身中间靠下的位置划开道口子,然后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接着一把掏出来个比鸡蛋略小的绿色东西来。 何四娘看到那东西,好奇道:“蛇胆?道长要这东西干嘛?” “你身中蛊毒,难道不知道蛇胆的作用?”鬼脸道士解释道:“蛊为虫毒,若想解蛊,就得以毒物炼药以毒驱虫,这阴虺是世间少有的毒物,用它的胆炼药定然会行效翻倍,咱们这次进山倒斗,万一找不到蛊毒的解药,你身上的毒难道就不解了?总得留些后手做其他打算吧。” 何四娘听到鬼脸道士是为自己身上的蛊毒操心,不禁感激道:“没想到道长竟是时时惦记着妾身的蛊毒,真让妾身不知该如何言谢。” “谢什么谢,天天哪那么多谢谢,咱们都搭伙摸鱼了,哪怕出去后散伙了,那也是并肩一场,既是并肩那就不要需见外,你的事就是贫道和老七的事,真要言谢的话,等到蛊毒解了再说不迟。” 第七十二章 藏宝阁 鬼脸道士在衣角蹭了蹭手,这具阴虺被掏了蛇胆也不动弹,肯定是死透了,但尸体也不能扔在这放任不管,可放火烧了的话他又怕对石塔内的空气产生影响,鬼脸道士想了想,在看到敞着的石棺后,登时有了计较。 鬼脸道士招呼罗老七两人合力抬着阴虺扔进了石棺中,抽出撬棍再次给棺盖复原,他有心破了石殿中的引魂阵,于是和罗老七又依次把石屏风上的白骨纷纷捣毁,那些白骨都在这里钉了数百年,稍加用力便会碎成齑粉,不多时就被二人清了个干净,而在清理的过程中,三人似乎能听到四下里亡魂的哀鸣,悲怨凄切,十分瘆人,而随着石殿略微颤动了数下,这层石殿中的引魂阵就算是彻底被破了。 收拾完了手头的事情,罗老七就急不可耐的催促二人向下一层进发,他不满道:“转了一圈连个铜子都没看到,末了还得替这些屌毛收尸,咱们快走罢,宝贝可都在下面等着呢。” 鬼脸道士应了声,拿起工具跟着罗老七与何四娘向楼梯走去,他心里此时逐渐笼上了层愁云,根据石殿第一层的布局看,赵不祥的九转浮屠塔极有可能采用的“经九难”葬制,那么每一层或多或少都会有种磨难在等着三人,关键三人对藏在暗处的是何种凶险却一概不知,其境况简直如同蒙眼渡河,河里潜伏着是鲨是鳄,只有咬将过来才能知晓。 时间由不得鬼脸道士犯愁,十余层的石阶转眼间就到了尽头,最前边的罗老七举着火把刚在殿内走了几步,惊讶声就传了过来:“这…这他娘的…咱要发财了!” 下一层的格局大出鬼脸道士意料,整个殿内横七竖八摆放着十数个木架与木台,上头堆满了金杯玉盏等无数种珍宝,有的木架年久倒塌,连同着宝贝也撒了一地,火把光亮打过去,上上下下皆是一片流光溢彩,仿佛置身于神农宝库,就连疏淡财利的何四娘见此情形,也不免结巴道:“我…我的天…就是朝廷的珍宝阁,也没有这么多瑰宝吧!” 罗老七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抓起身前木台上的一只羊首玛瑙酒盏稀奇道:“这玩意好看诶?红红的一看就值钱。” “那叫赤玉,确实值钱不假,能抵得上那么大的一块金子了。”鬼脸道士也被殿内珍宝晃的眼花缭乱,说道:“这里不会就是放置随葬品的配殿了吧?赵不祥生前得敛夺多少金银珠宝,才能装得下这整个石殿。” “怎么整道长?开搂吧?”罗老七可没空感慨,扫视着殿内说道:“这他娘的得是个大工程,不过让洒家多忙活几趟…倒也能划拉干净。” “这么多宝贝别说几趟,你就是搬上十天半个月也搬不完。”鬼脸道士倒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成堆为计量的珍宝,甚至之前所有陵寝看见的宝贝加起来也抵不上这石殿内的一角,他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这么多宝贝咱们仨就是撒欢了拿肯定也拿不了,况且下面还有七层石塔要闯,贫道觉得不如各自捡几个最为值钱的先压压兜,顺便搜查下殿内有无机关,反正宝贝放在这也跑不了,等搜完了下边石塔,再回来拿也不迟。” “洒家一膀子肉,最不怕的就是扛东西了,但既然道长如此说了,那洒家就先少拿几件意思意思。” “你这厮从来都是说人话不办人事,上头寝殿里的破盘子你都给划拉走了,你还能意思意思?贫道跟你说,先捡着珍珠玉器拿,那些东西北朝的权贵最为喜欢,轻易就能卖个好价钱,而那些金器什么的,好出手是不假,可死沉死沉的,你背了一身还能腾出手忙活别的?” “好哇好哇,洒家之前不是就见着那点宝贝么,都背上了心不虚,现在有一屋子宝贝了,破盘子啥的肯定不拿了。”罗老七懒得再听鬼脸道士絮叨,说完转身就奔着张藏宝架去了,鬼脸道士摇了摇头,给何四娘使了个行动的手势,然后自己也向石殿深处走去。 殿内摆放珍宝的木架皆是由水曲柳所制,这种木材属于硬木中较为昂贵的品种,因多生长在寒冷地域,所以树木成长周期长、成材难,能长到做大型家具的地步,更是难上加难。 水曲柳如此稀有昂贵,自然也有其昂贵的理由,这种木材质地坚硬,纹理清晰,具有耐磨、耐腐且耐水的特性,是做家具的上等木料,赵不祥能给如此多的水曲柳木料运进来做成柜子,充分说明了这人在自己陵寝上下足了血本,不过鬼脸道士对此已经不奇怪了,他能在山里面生生开凿出一座数十丈高的石塔,光是这一项工程,就远非一般的王陵可比了。 鬼脸道士走马观花的看着各种奇珍异宝,这情形就好像在参观某个藏宝阁一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殿内北墙前,这时墙上靠着的一个矮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矮柜有半人多高,两扇柜门正紧闭着,当中还上着把精巧的金锁,鬼脸道士在殿内还没见过带门的柜子,这个不仅有门,还上着锁,那放的东西肯定不一般,于是立马就好奇的凑了过去。 鬼脸道士晃了晃金锁,然后拿起撬棍在当中一别,金锁没怎么地柜门倒先碎了,他自嘲般哼了声,然后小心给柜子打开,入眼是两层隔断,每层都铺有黑布,黑布一见空气立马化成了粉末,只剩下了原本摆放在上头的一只八宝盒。 鬼脸道士给三只八宝盒都拿了出来,八宝盒形制几乎相同,都是掌心大小,看上去是某种兽皮所制,鬼脸道士看到那盒盖处还封有细蜡,便拿起一只轻轻晃了晃,这一晃就感觉里头有什么东西轱辘轱辘滚了几下,鬼脸道士心中咯噔一声,再看那八宝盒的形状,不禁吃惊道:“娘嘞,这不会就是四娘要找的解药吧?!” 第七十三章 八宝盒 鬼脸道士急忙喊来何四娘,自己动手迅速剔掉了封口的细蜡,然后用巧力揉动了几下盒盖,接着一用力,直接给八宝盒打了开来。 八宝盒内孤零零摆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形物品,通体圆浑色泽乌黑,最外层还覆着薄薄的一层白蜡,怎么看都像是颗丹丸,赶来的何四娘见到这物件,登时喜上眉梢,说道:“道长从哪找到的?这不会就是炼丹场遗存下来的丹药吧?” 鬼脸道士指了指身旁的矮柜,然后回道:“就放在这柜子里,锁的板板正正,贫道觉得可能是个物件,就给柜子打开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是这东西。” “太好了!妾身就知道当年那些术士不会毫无所获,这肯定是…” “是什么?四娘不会觉得这是长生丹药吧?”鬼脸道士抬眼看了看何四娘。 “那倒不至于…真有长生丹药,赵不祥也早自己吃了,又怎么会锁在柜子里。” “你能这么想就好。”鬼脸道士知道今乐府的齐老太痴迷长生之术,门内的亟灵姑娘们肯定多多少少也都被洗过脑,哪怕是何四娘最开始攀谈的时候,对于长生丹药也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他一定要将何四娘这种想法扼杀在萌芽里,于是说道:“贫道时常目睹道门炼丹,其中多混有诸如砒石等毒物,炼出的丹药能不能长生不知道,若想嗝屁那肯定快人一步,四娘你可千万不能轻信此道,咱还年轻,别老惦记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哎呀道长你说什么呢!妾身可没觉得这是不死药,而是认为这可能正是此行要找的蛊毒解药。” “哦哦,那是贫道误解你了,不过贫道最开始也有你这个想法,后来转念一想,三颗解药至于让赵不祥这么郑重的锁在柜子里么?” “或许赵不祥也不识得此物,还以为是什么贵重丹药了,所以才当成了宝贝来收藏。” “赵不祥不识得此物,但四娘你身中蛊毒,也不识得么?”鬼脸道士晃了晃手中的八宝盒,说道:“贫道看你老在揣测,可丹药就在眼前,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其实妾身也没见过蛊毒解药长什么样子…” “什么?!”鬼脸道士闻言险些闪了腰,瞪着眼珠子说道:“进谷寻解药可事关你的性命,而你却连解药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何四娘委屈巴巴道:“齐老太给我们下蛊是为了控制我们,又怎会透露解药的信息…妾身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决定到徽王陵搏一搏…” “可这么一来不就尴尬了么?咱们仨没一个认识解药的,这玩意又被放置了数百年,药性什么的早不知变成了什么样,真给你你敢吃么?” “妾身敢。” “你虎啊,让老七传染了什么都敢吃?哎罢了罢了,找着了几个药丸终归是多了些希望,贫道记得上次你那蝴蝶蛊的药效还能撑上一两个月是么?” 何四娘点了点头,鬼脸道士又道:“那就先不着急,等出去了找个行家鉴定下再说。” “道长在江湖上还有懂丹药的旧识?若有行家鉴定下,那就可以放宽心了。” “贫道在江湖上旧识多了,但没几个不想追着贫道砍的,不过贫道听闻蘑菇门中那搬山道人一派最擅长研制各种丹药,咱们找上门去,念及同行一场,这个忙怎么也能帮吧?不行丹药咱有三颗,给他们颗作为酬劳呗,再不行就只能让老七来硬的了。” “这…那妾身就听道长安排了,这次出山若蛊毒顺利可解,妾身日后就天涯海角搭伙在道长老七左右,一同于蘑菇门中闯出个名号。” “唉四娘你这话贫道可记下了,蛊毒解药事小,再不济咱们还能从齐老太那入手,可四娘日后也能搭伙这事就大了,咱们仨如果联手,不是贫道吹嘘,就《撼陵谱》上那十二个门派,贫道便一个都不放在眼里,莫说蘑菇门,盗门中都得有咱个名头。” 鬼脸道士想不到,自己先前不知不觉就将何四娘当成了自己人,而这种有意无意的关怀也在悄无声息中感动了何四娘,至此三人小队才算是真正金诚同心的聚在了一起,而他们三人,一个仙家太保后人,一个亟灵姑娘,一个倒台的卸岭魁首,阴差阳错下会在蘑菇门中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一笔墨锋之深远,直到千余年后还在影响着数个年轻人大浪淘沙。 鬼脸道士把八宝盒的盖子拧上,然后都交给了何四娘,叮嘱道:“这东西还是四娘你自己带着吧,贫道拿着总觉得不安心。” 何四娘也没有推辞,接过八宝盒塞到怀中安放好,这时鬼脸道士望了望罗老七的位置,发现这憨子已经在殿内滤了一圈,眼瞅着背囊越来越鼓,于是赶紧与何四娘前去和他汇合,生怕这厮待会背囊都给装满了。 罗老七这回也长了心眼,银器青铜器一概不看,就先紧着珍珠玉器拿,可是他看宝贝如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走了一道实际也没落下什么,鬼脸道士看他装的起劲,赶紧拦道:“你他娘的不准备干别的了?再装背囊都没地方了,赶紧停手。” 罗老七回过头,看到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瘪着的背囊,好奇道:“你俩转了一圈包怎么还是瘪的?洒家都…”罗老七话未说完,四周只听轰隆一声,石殿的地面紧跟着晃了晃,三人赶紧矮身稳住姿势,可晃动仅仅过了一瞬就再没了声息,三人又等了片刻,见四周又恢复了寂静,罗老七便开口说道:“刚才咋回事?地震了?” 鬼脸道士抬头看了看殿顶,没发现有什么碎石脱落,他心知此地前些阵子发生过地震,真让三人碰到个余震倒也不稀奇,于是说道:“有可能是地震,也有可能是上层引魂阵破了后产生的连锁反应,但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贫道之前也说过,此地的风水局势已经由吉变凶,时间越久墓中变数越大,贫道看我们不能再这么挨层搜下去了,现在就直奔着最底层去,那里肯定放置着赵不祥的棺椁,有什么贵重物品他必然也会带在身边,咱们就先去捣了他的老巢,上边的六层等回来再行料理。” 第七十四章 七锁悬空椁 三人改变了行动路线,打算从楼梯下到最底层,由下向上搜索,但这一举措从根本上也埋藏了个隐患,那就是略过的六层石殿如有什么凶险,极易被三人忽视,可三人此时都没考虑到这一层,都认为谷中形势复杂,再耽搁下去恐生变数,只有先行倒了墓主人的棺椁才能安心顾及他处。 于是乎鬼脸道士三人就开始按计划往最底层进发,在下行的过程中,鬼脸道士也是竭尽目力想观察出每一层的布局,但石殿面积空旷,火把的光亮如同夏夜萤虫,赶路间仅能看得见丈余的光景,一路走下来除了影影绰绰中的几具棺椁影壁,倒是再没看到什么其他怪异之物。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到了最底层,这一层石殿按照高度推算,差不多和崖外的谷地持平,甚至还有可能更低。三人到了地方后立马开始向殿中摸索,这一层石殿面积最广,因为石塔整体呈上细下粗的锥形,三人搜着搜着就发觉这层石殿不仅面积大,空间也更显空旷,整个殿内竟是丁点随葬品与摆设都没有,就连棺椁都没有一具。 鬼脸道士正在纳闷,何四娘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抬手指向殿顶,鬼脸道士顺目看去,发现这层石殿的高度也比较出奇,而在殿顶正中央,一具大黑重椁悬空吊在上头,周身有七根腕粗的铁链缠绕固定,黑椁看起来是青铜所制,高度宽度皆一丈有半,长度更是不下两丈,椁身侧面能看到浇筑有三条振鳃黑蟒,这玩意三人见识过,正是邪兽阴虺,整具青铜椁看起来厚重阴沉,加之周身还缠有数道铁链,使人一望之下,顿时寒毛倒竖,心生畏怯之感。 罗老七止不住向前了两步,仰着脑袋稀奇道:“我的娘嘞,这龟儿子还给自己弄了个吊床,整这出他娘的是诈尸了吧?” “真诈尸了一具青铜重椁也足够封固住了,又给棺椁吊在空中是何讲究?四娘你在今乐府可听闻过这种葬法?” 何四娘摇了摇头,回道:“这种葬法妾身也是闻所未闻,但光看那棺椁的模样心底就泛起了股不祥之感,这具棺椁咱是不是就别开了?” 罗老七也附和道:“是啊道长,万一再开出个蹦蹦跳跳的玩意,那不是给咱自己找不痛快么?洒家倒不是怕甚么僵尸,关键你看这链子粗的,而且…”罗老七转着脑袋比划了下棺椁,又道:“而且这棺材咱好像也打不开啊,这么高又被铁链缠着,还能爬上去下手不成?” 鬼脸道士这时也很犯愁,他早看清了上头的铁链其实不是用来锁棺的,而是相当于吊绳托着棺椁,殿顶有十四道铁环插在石缝中,那七道铁链就挂在那上头,所以爬上去开棺也不是不可行,但就像罗老七说的,棺椁里极有可能藏着诈了尸的墓主人尸体,那僵尸也分为诸多种类,自己与罗老七在景宁陵遇到的亟灵姑娘尸体仅是最常见的飞僵,但饶是如此也让二人吃尽了苦头,那万一青铜椁里是具尸王,三人岂不是就交代在这了? 鬼脸道士正在权衡利弊,而这时三人忽然又感到地面晃了起来,何四娘疾呼一声:“又地震了!”来不及过多反应,石殿中只听当当当一阵闷响,再看殿顶青铜椁,已经歪斜着向地面砸了下来。 罗老七此时正身处在青铜椁正下方,人还没来得及在震动中站稳身,头顶的重椁已经伴着铁链崩开的声音砸了过来,这时候还是鬼脸道士率先反应过来,他急忙上前一步抓住罗老七大带,用力将其向后拽了过来,两人酿跄着退了两步向后倒去,屁股还没落地,前边的青铜椁已经轰隆一声,重重砸到了地面上。 罗老七看着两步外的青铜椁道了句“好险!”,而脚下的震动感这时也没了声息,三人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青铜椁前边不远横着个长方形的黑色东西,鬼脸道士嘴角一跳,转头看向站着的何四娘,轻声道:“椁盖摔开了?!” 何四娘点了点头,空气瞬间又凝固了起来,鬼脸道士拐了拐罗老七,比了个“拿家伙”的口型,然后自己急忙从背囊给飞鹰锁与火油翻了出来,抄起龙鸣刀就要起身上前。 鬼脸道士刚要起身,可瞥见自己手中的龙鸣刀却毫无反应,他这把龙鸣刀可是罕有的神兵,若遇鬼魅邪物作祟,必会蓝光盈目、龙鸣不止,可这时候青铜椁都被摔开了,龙鸣刀却沉静如水,那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青铜椁当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僵尸? 何四娘这时也在一旁说道:“道长先莫要紧张,妾身怎么看椁中好像并无异常?” 鬼脸道士闻言跳将起来,捡起掉落的火把说道:“走!上去瞧瞧。”说着握紧龙鸣刀往青铜椁走了过去。 青铜椁摔到地面后已经歪向了一侧,椁口正背对着三人,鬼脸道士从一旁绕到前面,就看到青铜椁中斜出来一具黄金棺,约有一丈多长,浑身金光灿灿,一看就是足金所制,鬼脸道士打近了火把,看到棺盖处依旧封的严丝合缝,于是便吁了口气,说道:“原来内棺也还封的严实,好叫贫道虚惊一场。” 鬼脸道士明白为什么七道粗铁链也吊不住这具青铜椁了,原来里面还有具更沉的金棺,但眼下的处境是,三人原本不愿开这口青铜椁,谁知道阴差阳错下它自己却送上门了,这样一来继不继续开内棺就有些尴尬了,鬼脸道士看了看何四娘,又看了看罗老七,两人眼中多少也都有些不甘,他一咬牙,狠下心道:“抄家伙!开棺!” “好嘞!”罗老七就等着鬼脸道士这句话,闻言立马开始从背囊掏开棺的工具,这具黄金棺是在青铜椁盖摔飞后从里面滑出来的,青铜椁虽然倒了,金棺却还是正面朝上,那么开起棺来就容易了许多,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开棺后生气入棺,若有僵尸闻风诈起的问题。 第七十五章 勾魂灯 关于棺中诈尸的问题,一般盗墓贼都是采取拦尸锁的方法,在开棺之前用浸满黑狗血的绳索在棺身拦几道,等将棺盖抽开后再勒紧绳索,这样就算是棺中尸体乍起了,僵硬的身体也会被绳索挡的无法起身,而且传说中黑狗血还有辟邪的效用,僵尸轻易也不敢触碰。 不过鬼脸道士三人来时可没工夫去抓什么黑狗,就是有点荤腥还不够罗老七吃的,他们对付飞僵的主要办法就是拿火油烧,这里地方宽阔空气充足,用火烧也不会有其他顾虑。 三人备齐工具,立马准备动手开棺,黄金棺三人之前可从来没遇到过,冷不丁看见这么大块个金子,从哪下手倒没了主意,黄金棺的棺盖与棺身密闭的异常严实,当中一道缝隙看起来连个刀片都塞不进去,整副棺材虽是契合式的构造,但根本就没有着力的地方,罗老七拎着个撬棍比划了一圈,最后无奈道:“这咋开啊道长?群汉子趴窗棂,你倒是给洒家留道缝啊。” 鬼脸道士用龙鸣刀在棺缝处试了试,发现仅刀锋能没入寸许,再厚些的刀身就插不进去了,他估摸着这具黄金棺也不是契合式的,而是嵌入式的,整个棺身内侧会有圈挡沿,棺盖就被分毫不差的嵌在挡沿之中,这种棺材要开也简单,把整个棺盖提起来就行,但黄金棺盖分外沉重,四周的缝隙又细到塞不进根银针,光靠三人手头现有的工具,恐怕还真打不开这具黄金棺。 这时何四娘在一旁提醒道:“道长咱横着不行可以竖着来,合力把金棺放倒会不会就好办了?” “哎?四娘这办法可行。”鬼脸道士瞬间明白过来,黄金棺棺盖极重,就是弄出个缝隙下撬棍也不容易给撬出来,但像青铜椁一样放倒后,往下扣就好扣多了,他赶忙招呼罗老七进到椁中,同时将自己与何四娘飞鹰锁的钢爪扔进椁中,那黄金棺有半侧棺身还横在椁中,棺身正好给椁口挡了大半,仅留下个三尺宽的缝隙,罗老七好不容易爬将进去,然后给两只钢爪勾住棺底,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见状急忙绷紧绳索,口中道了句“得嘞!”接着就准备齐发力,一人推两人拉,合力给黄金棺侧过来。 罗老七在椁中喊了个号子,双臂奋然用力开始猛推棺顶,可推了几下黄金棺仅是略微晃了晃,罗老七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外边的两人,却发现他二人竟然愣愣站在原地根本没使力气,罗老七气道:“你俩消遣洒家呢?!赶紧使劲给这鸟…” 不等罗老七说完,鬼脸道士急忙摆手打断其言语,接着不断招手示意其出来,罗老七瞬间头皮发麻,立马意识到自己身处的青铜椁中可能有“东西”,但外头何四娘的视线又好像不是看着青铜椁方向,这时罗老七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火烧屁股般从黄金棺上爬了出去,一扭头,就发现在进殿的楼梯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两盏暗红色的灯。 鬼脸道士先罗老七一步发现异状,那两盏灯好似是凭空冒出来的,就静静的飘浮在楼梯与上一层的夹角处,更为诡异的是那两盏红灯颜色黯淡,根本就没有什么光亮,如同荒坟大雾中的勾魂灯,只能看到灯亮,却看不到灯光照到四周的任何景象。 石殿内一时间静如止水,鬼脸道士只感觉自己右手不停在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龙鸣刀起了反应,他低下头看了看,就见刀锋一道幽蓝色的微光忽明忽暗,鬼脸道士心说坏了,自己他娘的天天厚颜吵着不信邪,今天可能脸瓜子就要被打的啪啪响,而这时楼梯上的灯忽然灭了,何四娘刚咦了声,还不及出言发问,只见在楼梯下方,红灯蓦地又亮了起来,转瞬之间竟是从楼梯上头飘到了殿内。 鬼脸道士青筋都崩了起来,他极其厌恶这种被未知恐惧慢慢逼近的感觉,这时抬起手腕就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对方钉上一弩再说,谁知道不光他烦,罗老七比他更烦,此时也是率先按捺不住性子,抡起撬棍朝着红灯就甩了过去,口中怒骂道:“操你姥姥什么玩意在那装神倒怪!” 罗老七甩出的撬棍带着呜呜风声直飞向两盏红灯中间,接着只听碰的一下,红灯当即被同时打灭,罗老七愣了愣,可能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棍子甩出效果了,赶紧嘿嘿笑道:“他奶奶纸扎的癞皮狗,中看不中打。” 可就在罗老七得意忘形之时,两盏红灯突然暴涨,伴着种呼啦啦的响动就朝这边极速飞了过来,鬼脸道士急忙大喊一声:“都快躲开!”同时立马将手中火把往对面扔了过去,他开始在听到撬棍撞击声后就觉得苗头不对,这时看到了突然变大的灯笼后,更加想清楚了来的是什么,那灯笼分明就是某个怪物的一双眼睛,被罗老七甩过去的撬棍激怒了才变得更大,而这种阴红的眼睛三人也才刚打过交道,不是那阴虺又是什么?! 果然飞旋的火把映照下,一只巨大的阴虺正向三人袭来,这只阴虺与三人打死的那只比起来,简直就是老虎和猫的区别,光一个蛇头就要比一张圆桌还大,蛇身也快有磨盘粗了,漆黑的鳞片上隐隐还泛着股深绿色的光泽,罗老七见了禁不住惊愕道:“这…这蛇要成精了吧!” “憨子你快躲开!”鬼脸道士看到罗老七还在发愣,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嘴巴子,情急之下抬腕就对着虺首射了数弩,但鬼脸道士的腕弩对付先前那只小的阴虺都得挑弱点打,到了眼前这只基本就更没什么作用了,弩钉纷纷弹开后,阴虺进势顿都没顿依旧朝着青铜椁旁的罗老七撞了上去。 罗老七在阴虺即将撞到身上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但再想闪身去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咬牙,沉下肩头硬接了上去。 第七十六章 鏖战 黑蛇来势凶猛,巨大的脑袋在罗老七身上一甩,直接给罗老七像支流矢般撞了出去,罗老七惨叫都没喊出来,人已经砸向了石殿深处,接着又好像撞到了殿墙上,这时候才闷哼一声,咳咳咳干咳了起来。 鬼脸道士听到罗老七声音虚弱,感觉他这一下想必撞的不轻,可能都咳出血了,但有动静就证明小命还活着,他对居中的何四娘说了句:“去看看老七状况!”自己一个翻身跃上青铜椁,手中除了龙鸣刀,还提起了一罐子火油。 这罐火油不是鬼脸道士二人在景宁陵用的动物膏油,而是被孟青遥更新换代过的石漆,石漆又被称为“猛火油”,是一种黑色的水状油,燃点要比动植物膏油低得多,火性也要更猛,最早是西南蛮夷进贡给华夏王朝的贡品,后来汉朝自己也发现了这种火油,被史学家班固记载于《汉书·地理志》中,其中说的“高奴县有洧水可燃”,这“洧水”说的就是猛火油,到了南朝范晔著作的《后汉书·郡国志》中则记载了古人采集和利用猛火油的情况:“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至此猛火油就被正式称作了“石漆”。 石漆有遇水不灭的特性,自发现起就逐渐在某些领域取代了膏油的作用,比如军事战争等,但石漆的产量很低,民间百姓轻易难以获得,不过天水城附近恰巧就有这么一座北魏朝廷的采油厂,孟青遥靠着人脉关系私自买了几坛子储藏在家中,本来是作为自己炼钢的助燃料,赶上这次鬼脸道士三人进山倒斗,孟青遥就用拳头大的瓦罐装了几罐子让其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而此时正好就用上了,鬼脸道士拎起瓦罐照着阴虺的脑袋就砸了上去,瓦罐应声而碎,装满的火油瞬间洒满了阴虺半边脑袋。 鬼脸道士狠狠咒骂了句:“狗东西烧死你!”可忽然想起自己的火把早被扔了出去,殿中现在距离他最近的火源是罗老七撞飞时掉落的火把,不偏不倚正横在阴虺脑袋下面,而阴虺这时候也朝他转了过来,灯笼般的双目一合一张,上半身缓缓曲成了张满弓。 “我她吗!”鬼脸道士的半边歪脸在惊慌之下倒周正了几分,与此同时阴虺贴着椁身就袭了过来,鬼脸道士赶紧一个鱼跃从青铜椁上跳开,耳畔只闻身后阴虺鳞甲与椁身摩擦的尖锐声,好似十只鬼爪在挠自己的心肝,他回过头,发现阴虺巨大的冲击力竟然给青铜椁连同内里的黄金棺都拖动了半步距离,这鬼东西自己如果和它硬碰硬,那下场可能连骨头渣都不带剩的。 鬼脸道士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奔着前边自己扔掉的火把就跑了过去,等捡起火把回过身,忽然看到殿中火光暴涨,那阴虺的半边脑袋竟然着了起来,尺高的火焰给石殿整个空间都照的明亮了起来,鬼脸道士借着光亮就看到殿墙处的何四娘一手握着飞鹰锁,另一端钢爪缠绕的火把就掉落在阴虺旁边,他暗道了句漂亮,关键时刻何四娘是从来不掉链子,可再看阴虺,脑袋虽然还在烧着,但似乎根本就没伤到骨肉,甩了几下脑袋没把火甩灭,反而任由着火油灼烧,呲开血口准备先去把放火的何四娘给了结了。 鬼脸道士看到这点火油远远不够烧死阴虺,一边招呼着何四娘躲避,一边跑向另一堆火油罐子,何四娘这时身边还躺着个丢了半条命的罗老七,想躲开又顾忌罗老七的安危,那罗老七在被阴虺撞到后,浑身犹如被重鼎横掼,巨大的冲击力下当时嘴里就起了一丝甜意,气血已过了嗓子眼,不想落地后身后又撞到了其他物件,那东西不是殿墙,而是墙根处的一座小“石堆”,说来也是奇怪,那座石堆就突兀的立在殿墙前,能有半人高,看着黑乎乎的,猜不出是什么石头,但感觉和三人进地宫时,于隧道顶发现的石锥很像,不过罗老七来不及把这个信息告诉其他二人,自己干咳了几声后就晕了过去,何四娘赶过来时急于查看罗老七伤势,急切间仅仅瞥了眼石堆也没多想,他们都不曾注意到,这时那石堆的后面,黑暗中隐隐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动,而何四娘此时注意力全在阴虺身上,分析了下殿中局势后,就打算铤而走险,用自己将阴虺的注意力引开。 阴虺来的很快,何四娘为抢时间,飞也似的给飞鹰锁收了回来,踢掉火把后一个凌空翻转就力将钢爪甩了出去。甩出去的钢爪不是冲着阴虺,而是从阴虺头上飞向殿顶正中,那里还挂着个最后一只没脱落的铁环,何四娘也不愧是当年百戏门的花魁,千钧一发之际手上准头丝毫不减,准确的将钢爪挂到了铁环上,做完这一切阴虺的血口已经离她不足三步。 何四娘柳眉紧锁,咬着牙不退反进,拽紧飞鹰锁向着阴虺的血口就欺身而上,不远处的鬼脸道士都看傻了,何四娘这不是往阴虺嘴里送死么?谁知道人家何四娘也正是看准了这个间隙,在不等阴虺血口闭合时蹬着下颚就飞了起来,一袭红衣几乎是蹭着阴虺的獠牙翻身到了头顶,接着足尖再一点,人已经落到了阴虺的身后。 鬼脸道士被何四娘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又一次惊到了,暗道人比人丢死人,自己的轻功武艺虽然比何四娘略胜一筹,但好像都被用在了脚底抹油上,什么时候能像人何四娘这般潇洒?而何四娘如此犯险也是形势所迫,本意只想把阴虺的注意力引开,这一招也确实收到了成效,阴虺一嘴咬空,前进的身势也停了下来,鬼脸道士急忙捧着火油朝何四娘汇合,准备等阴虺转过头后,把这几罐子火油都劈头盖脸砸到它头上。 第七十七章 墨玉蚍蜉 鬼脸道士将火油分给何四娘两罐,两人摆开架势屏息待敌,不过身前的阴虺进势虽然停了,可视线依旧看着罗老七方向,巨大的脑袋上还呲呲冒着火,空气中都传来了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但却丝毫没有要转过来的迹象。 鬼脸道士心说这鬼东西都要糊了怎么还惦记着罗老七,刚要上去补个刀,罗老七那边一声咳嗽,人竟然赶在这当口醒了过来。 罗老七睁开眼,入目就是数步外冒着火的阴虺脑袋,他搞不懂这玩意怎么片刻功夫竟然进化了?本来就刀枪不入,现在连火都耍上了,那还玩个蛋?他忍着浑身疼痛向后缩了缩,手下意识开始在身边划拉,想找件家伙事应敌,鬼脸道士看的一跺脚,急道:“你不赶紧跑你还往后躲!”自己赶紧绕到阴虺脑袋那边,举起瓦罐就砸。 阴虺对鬼脸道士的攻击好似视若罔闻,没来由的一心就盯着罗老七那边,这时候阴虺也开始动了,巨大的脑袋缓缓凑向罗老七,圆灯笼般的眼睛也逐渐眯成了一道缝隙。 罗老七吓的心脏都装上了弹簧,他摸了半天也没摸着什么物件,无意中手就绕到了石堆后头,而这时他的指尖忽然碰到个毛茸茸的东西,这一碰石堆后面瞬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吱吱声,罗老七惊得缩回手来,身前的阴虺这时也突然发难,张开血口就撞了上来。 罗老七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卯足力气瞪着石堆滚开身子,阴虺却直接略他而过,血目直指石堆后头。 火光中,三人这时候就看到石堆上乍然窜起道黑影,奔着阴虺的脑袋就要跳上去,阴虺急忙缩起身子将其躲开,等黑影落到地上后,三人立马看清了黑影的样貌。 那黑影差不多有羊羔大小,浑身一片黝黑,胸腹下生有三对硬足,足尖锐如铁锥,其上还长着许多黑毛,罗老七碰到毛茸茸的东西应该就是黑影的长足,而黑影寒瓜大的脑袋上,鼓着两只铜锤般大的眼睛,头顶上还生有一对触角,眼睛下方是张儿臂粗细的巨颚,一开一合间也有金属铿锵声响起。 “这不是只玄驹(古时蚂蚁的别称)么?个头这么大?!”罗老七爬起身跑向鬼脸道士,惊讶道。 鬼脸道士扶住罗老七,说道:“这不是寻常的玄驹,可是墨玉蚍蜉啊!” 鬼脸道士听过这种巨蚁的传说,古时地有三害,分别为“蝼、鼠、蚁”,其中蚁为地害之首,因为只要看到了一只蚂蚁,地底下就必会有一窝不计其数的同类在,而蚂蚁的种类也有许多,体型大的称“蚍蜉”,体型适中的叫做“玄驹”,这墨玉蚍蜉则是蚍蜉中的霸王,不仅体型大到离谱,习性更是凶猛无比。 在汉朝之前,杂史中关于墨玉蚍蜉的记载很多,说此兽大如土狗,甲似墨玉,齿颚间有百钧之力,更兼成群聚众,数量庞大,所以逢其过处草木皆空,各地百姓深受其害。后来汉一统后国力强盛,朝廷就专门派过军队去各地剿灭这种巨蚁,几年下来基本给墨玉蚍蜉杀绝种了,于是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如今的南朝,就再也听不到这种巨蚁的消息了。 鬼脸道士看到那巨蚁的模样,就知道今儿个的寸点子又被自己赶上了,那墨玉蚍蜉都是成群生活,断不会凭空单独冒出来一只,果然石堆后面第二只墨玉蚍蜉的脑袋就露了出来,接着一只又一只,石堆后好像有口刚打通的水井,巨蚁如井水般喷涌而出。 无数的墨玉蚍蜉涌出来后,铺天盖地就冲向了阴虺,鬼脸道士三人还来不及庆幸,另有一大批墨玉蚍蜉已奔着他们而来,三人现在没了其他想法,只有一个念头——跑!鬼脸道士将手中余下的火油都摔到地面,用火把引燃做起了道火墙,口中喊了句“扯呼!”转过身撒开丫子就跑。 鬼脸道士跑的飞快,可刚跑上两层楼梯,身体忽然停住了,他抬头看到楼梯上头竟然也出现了墨玉蚍蜉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数量,争先恐后张着巨额围了过来。 “要贫道命也!”鬼脸道士哀呼一声,抬腕射倒了最前面的一只巨蚁,可后面立马又有数只涌了上来,鬼脸道士看了看上头的路,几乎都被群蚁给堵死了,想冲过去根本不可能,不得已又退回殿内,一边用腕弩不断射击巨蚁,一边让何四娘把手中的火油递给自己。 三人这次带的火油最后就剩下了何四娘手中的这两罐,如果这两罐火油不能趟出条路来,三人的下场只能是被蚁群包了饺子,结果不言而喻。鬼脸道士掂量了下瓦罐,看着楼梯上密密麻麻的巨蚁没有选择直接砸上去,而是照着楼梯旁的墙面一前一后摔了过去,两罐火油瞬间连成了条油带,鬼脸道士再用火把点燃,一条火蛇顺着楼梯方向燃烧起来。 墨玉蚍蜉生性惧火,火油点燃后果然都纷纷逃窜避让,有从楼梯一侧掉下来的,何四娘就用梅花袖箭给补死,楼梯上也逐渐露出了条路径,但鬼脸道士还是低估了群蚁的数量,那楼梯上的巨蚁虽然畏惧不前,但根本抵不住后面不断涌上的蚁群,楼梯上空隙刚出现没一会儿,就又被巨蚁给堵上了,鬼脸道士急的焦头烂额,偏偏腕弩弩钉也在这时候告罄,他攥了攥拳头,面对着身前不断涌来的巨蚁顿感束手无策,同时想到身后退无可退的石殿,生平第一次,真正生出了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之感。 罗老七在后面不断用撬棍击打着巨蚁,但眼瞅着绕过火墙的巨蚁越来越多,罗老七也感到越来越难以招架,他急声道:“道长四娘你们快想个法子啊!再等下去咱们就真要折在这了!” “他奶奶的不行就肉搏突上去!哪怕逃出去一个也不能都折在这!老七你上来,咱俩跟前面开路!” 第七十八章 釜中游鱼 “不行!”何四娘当即反对道:“妾身绝不会眼睁睁看你二人舍命开路,自己于后面苟活,这条路我来开!” “哎呀这节骨眼你就别争了,贫道和老七都是烂人,死不足惜,老七快来!” “你俩都到后面去。”罗老七却扒开他二人自己来到石阶前,啐了口唾沫郑重道:“人多洒家施展不开…” “小心!”鬼脸道士急忙伸手给罗老七拽了回来,这时候一道黑影重重的撞在了楼梯上,给石阶顿时撞的粉碎,那黑影不是别物,正是与墨玉蚍蜉缠斗的阴虺。 阴虺此时也不好受,单论个头一只墨玉蚍蜉可能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但架不住对方数量太过庞大,阴虺的全身上下都快被墨玉蚍蜉爬满了,墨玉蚍蜉这种巨蚁,六只尖足锐利的如同钢锥,在阴虺的鳞缝间一插就怎么甩也甩不掉了,等稳住身子,墨玉蚍蜉就开始用它那巨颚啃咬阴虺身体,阴虺的身上覆有一层坚如铁甲的鳞片,刀箭刺上去也难以击穿,但墨玉蚍蜉的齿颚也不是吃素的,传说中有碎石的力道,反复啃咬下不多时就给阴虺的鳞甲穿了个七零八落,真应了那句“蚂蚁多了咬死大象”,何况这个蚂蚁还不是一般大小。 没了鳞甲的保护,阴虺在咬噬下疼的如同丢进油锅的泥鳅,慌乱中一脑袋撞到了石梯上,阴差阳错下倒给鬼脸道士三人的退路断了,罗老七在碎石飞溅中不忘骂了句娘,正巧一块飞石正中他的脑门,罗老七捂着脑袋气急败坏道:“屌蛇我操你…哎呦喂…” 鬼脸道士急忙招呼二人往墙角退,阴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理智了,巨大的蛇身在石殿内不断四处甩动,三人稍不留神就会被粗重的蛇尾给扫到,那滋味光想想就不比被蛇头撞下轻松。 石阶被撞到后,上层的墨玉蚍蜉依旧往下涌个不停,但注意力大多被前边的阴虺给引过去了,鬼脸道士看着好似没有穷尽的巨蚁,焦虑道:“他奶奶的捅着蚂蚁窝了,这下子是一个都跑不出去了。”说归说,手上却趁着喘息间飞快的将腕弩弩钉再次补齐。 “蚂蚁窝…哎道长!你说这里会不会真就是个蚂蚁窝?”何四娘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赵不祥把蚂蚁窝占了当地宫?” “你好好想想山内的格局与规模,还有建筑的用料,是不是能发现些疑点?” 鬼脸道士心说贫道都快死到临头了,你还有闲心让我想那些有的没的,但他思维敏捷,稍加琢磨就知道何四娘在想什么:这整座山内的建筑规模,无论是崖顶飞阁还是谷底石塔,其难度都超出想象,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用料都是一样的山石,甚至可以理解为这些建筑都是在山石上凿出来的,那就这一点来说,得需要多少工匠花费多少年才能完成? 赵不祥对于陵寝这么舍得下血本,但三人沿途经过的一些重要路径,比如攀山隧道和进山岩洞,比起陵区和地宫又显得过于寒酸,那这事就蹊跷了,山都掏空了,却唯独几条路舍不得修整? 鬼脸道士觉得何四娘是认为,这座山内的倒葫芦洞穴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墨玉蚍蜉掏出来的巢穴,在那些卜星官来了后,用军队将巨蚁消灭,自己占了这处洞穴建造炼丹场,崖顶的悬空飞阁也都是在墨玉蚍蜉巢穴的基础上改造出来的,赵不祥这座九转浮屠塔也是同理,这样施工难度就低得多了,整个地宫的工程量也没想象中那么大,所以许多通道才会看起来有些“寒酸”。 三人进洞后一路搜索,所见之物除了几具棺椁、柜子还有随葬品,其他东西几乎都是与石殿连做一体,如此也说明当时的建造几乎是就地取材,赵不祥可能把他有限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九转浮屠塔中了,有取就有舍,外边的一些设施自然就没那么讲究。 不过鬼脸道士好奇的是,既然当时巨蚁都被杀绝了,可眼下这些数不清的墨玉蚍蜉又是从冒哪来的?谷外都有防虫道,洞穴内三人一路上也没看到巨蚁的踪迹,难不成是从谷底来的? 这时何四娘说道:“妾身怀疑当时被占了巢穴后,巨蚁并未被杀干净,而是逃到了更深的地底下。” “在石塔下面还藏着窝蚂蚁?”鬼脸道士奇道:“赵不祥能给这里作为地宫,应该会确保万无一失,不至于出现这种纰漏啊吧?” “巨蚁藏在地底,赵不祥又如何知晓?不过妾身之所以纠结这个问题,是感觉可能事关我们的处境,这些巨蚁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何偏偏赶在这个时间点出来?” “是因为那条屌蛇么?”罗老七一脚踢开爬过来的一只巨蚁,虽然只听懂了半截话,但也忍不住发问。 “妾身也感觉这种墨玉蚍蜉和阴虺是天敌,在察觉到了阴虺活动的气息后,才会倾巢而出前来围剿。” “不对!”鬼脸道士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向着殿墙一搭,只感觉整面墙身似乎都在微微震动,这种震动非常微弱,不是鬼脸道士刻意去摸根本察觉不到,但震动感却连绵不绝,一直在持续着,鬼脸道士急忙说道:“是风水局势!此地的气理要发生大变故!” 话刚说完,鬼脸道士掌心的震动感陡然变强,就连脚下也开始能感觉到摇晃,这一次的晃动与前两次不同,来势并不凶猛,但晃动感却愈演愈烈,而伴随着不断摇晃的地面,整个石殿内除了阴虺与墨玉蚍蜉鳞甲的摩擦声,还传来了某种奇怪的“喀喀喀”声,这个响动不是从某个方向发出的,而是好像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摇晃加剧中越来越响,同时殿顶也开始不断有碎石落下,三人纷纷捂着脑袋靠紧墙壁,罗老七扯着嗓子喊道:“这他娘又要地震了!这次好像还是个狠的!” “不是地震!贫道明白了,是山崩!” 第七十九章 猿祟 石殿内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三人脚下的地面宛如激浪中的船甲板,哪怕靠着殿墙也开始逐渐站不住脚,这时候的阴虺和墨玉蚍蜉似乎也察觉到了灾难迫近,竟然停止了打斗,各自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起来。 此时的石殿之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怪物忽然就开始各自逃命,可这些怪物似乎也不知道危险来自于何处,只是没命的在殿中乱撞,如此就苦了鬼脸道士三人,自己站都站不住了,还得不断抵御着撞过来的巨蚁,这会儿功夫罗老七已经摔了好几个跟头,这时爬起来焦躁道:“再不想想办法咱们都要被蚂蚁撞死了!” 鬼脸道士顶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高喊道:“快拿飞鹰锁往上爬!”他已经猜出了石殿晃动的原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震,而是整座山正在倾倒或塌陷,之前他一直担心此地风水局势破了后可能会发生某种异变,终于在这一刻要来临了。 徽王陵地宫所在的这座山前后两面都是陡峭的悬崖,如一座高墙插在大地上,整体山势略微向北倾斜,本来有东西两座山连着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地震过后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逐渐使这座高墙变成了危墙。 首先地震使附近的好几条河流都变更了河道,本来北面一条无关紧要的河流,在经过暴雨水位急涨后,决堤成了一条直插北崖的拦腰河,汹涌湍急的水流如银龙般不断撞击着北崖山根,使得山体下方土石流失变得中空,偏偏这座北山山底下还有个墨玉蚍蜉的巢穴,那些巨蚁挖起石头来毫不费力,这么多年繁殖壮大,山底下早不知被挖成什么样了,也许和山内一样都给掏了个空,那么这座山的根基就彻底断了,之前的两次震动也是即将要山崩的征兆,前后相隔不久出现,不正是北山和东西两座山正在撕裂的迹象? 鬼脸道士推测这座山正在急剧塌陷或者向北倾倒,可不论是哪一种,对三人来说都是绝境,现在唯有舍命向上,顺原路返回,和时间赛跑才能博一个生机,虽然希望极其渺茫,但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鬼脸道士看到上层楼梯口的墨玉蚍蜉逃窜间少了许多,就赶紧招呼众人逃离,罗老七拿出飞鹰锁刚要向上甩,眼中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头顶落了下来,他吓得立马扔了飞鹰锁扑身躲开,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具漆黑的玄铁重棺直接砸在了他的身旁。 这具玄铁棺不知是放置在石塔哪一层的,在摇晃倾斜中竟然顺着楼梯砸了下来,铁棺落地后棺盖直接飞了出去,昏暗中就看到一只干枯的手吧嗒抓到了棺沿上,鬼脸道士看的脸都绿了,真他娘的阎王爷开会,各路妖魔鬼怪都来了,偏偏这时候掉下来具装有僵尸的棺椁? 棺中僵尸抓着棺沿缓缓坐起身,转过头正好和罗老七四目相对,罗老七本来挣扎的都要爬起来了,可看到僵尸的面目后腿肚子一软又坐了下去,口中惊道:“哎我操你姥姥,这什么玩意长这样?!” 那僵尸的面部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模样,青紫色的干瘪皮肤下,是张尖嘴猴腮的脸,两只长长的獠牙突出嘴外,都快长到了下巴处,提溜提溜的绿眼珠子不断打量着眼前诸人,接着嘴一咧瘆人的笑了笑,身子腾空跃起直奔稍远处的何四娘而去。 鬼脸道士看到那鬼东西一身长毛,哪里是什么僵尸,分明是只“猿祟”,古书中记载这是种半猴半鬼的东西,与成年男性差不多高,最爱在乱葬岗周围活动,靠食死者的怨气为生,但更爱吸食女性的月水(月经古称),常常会在夜间潜进村庄嗅着味道袭击女性,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邪兽,也不知赵不祥从哪里抓来这么一只给封进了棺材里,千百年来困于其中竟然还没有死。 猿祟力量不强,但速度极快,从棺中跳出来后转瞬间就到了何四娘身前,何四娘被猿祟的脸吓的是花容失色,慌乱中失了方寸,只是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时候猿祟的爪子已经伸了过来,可好巧不巧,一只墨玉蚍蜉突然吱哇乱叫的蹦到了何四娘身前,尾囊上还沾着团火焰,猿祟一爪子直接抓到了墨玉蚍蜉的腿上,那墨玉蚍蜉可不管猿祟长得好看不好看,张开巨颚就在猿祟手腕咔了一下,把猿祟整只手齐腕夹断,接着不等落地,又向着猿祟另一只手咬了过去。 猿祟手腕被断,但眼睛都未眨一下,好似根本没有痛感,抄起另一只手抓住墨玉蚍蜉腹部就甩向身后,它身后正是快步跑来的鬼脸道士,本打算赶过来帮忙,但迎面飞来的墨玉蚍蜉也险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仰身躲开后骂了句“鬼东西凭的狡猾”,等站直腰亮起腕弩就射。 猿祟跳着身子躲掉弩钉,回过头又继续袭向何四娘,何四娘已经镇静了下来,梅花袖箭对着猿祟面门六发齐射,她这把袖箭的威力比鬼脸道士腕弩更大,当时孟青遥说过甚至能射的死犀象,唯一缺点就是一次只能射六发,射完一次就要装填弩箭。 何四娘这六发袖箭射出去后,纷纷贯入猿祟面门,接着又从后脑穿出,给那猿祟当场打的不动弹了,鬼脸道士上去一脚将其踢倒,发现这鬼东西居然死了,他不知道是何四娘袖箭的威力太大还是猿祟太不经打,眼下处境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转过身赶紧让罗老七去挂飞鹰锁。 罗老七指着玄铁棺下面无奈道:“飞锁压棺材底下了…” “你…”鬼脸道士跑到玄铁棺旁,和罗老七用力推了两下,但棺身却纹丝不动,他看着身旁越落越大的碎石,整座石塔都已经在不断的坍塌,这个时候就算是三人爬到了上层,也根本没有时间逃到崖上去,更别说还得绕一圈洞穴跑出山崖了,鬼脸道士叹了口气,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绝望道:“来不及了,这山谷…咱们是跑不出去了。” 第八十章 向死而生 “道长可不能泄气啊!再想想其他法子,四娘的飞鹰锁还挂在殿中央呢。”罗老七踢开来犯的墨玉蚍蜉,着急道:“洒家可没活够滋味,断不能死在这里,便宜了赵老儿给他陪葬。” “拿来飞锁也无济于事,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外边的山都在塌陷。”鬼脸道士也不是胡乱猜测,从墨玉蚍蜉反常的举动就能看出来,它们明显是感知到了危险,才会倾巢而出,但却没头没脑的根本不知往哪里逃,那么就说明危险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三人如果现在逃出石塔,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山顶落下的巨石砸死。 鬼脸道士眼见从上层落下的碎石与其他零碎不断增多,石塔被砸穿也就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三人若不想被生生砸死,就得赶紧找个藏身的地方。 鬼脸道士心底绝望,但也不是个甘心受死的主,匆匆对何四娘与罗老七描述了下此时的状况,然后就开始扫视殿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几具棺椁上。 从上层砸落下来的玄铁棺虽然沉重,但棺口是朝上的,要藏身的话还得将棺盖搬上去,且不说三人能不能搬的动,光从时间上都不允许,而殿中央那口青铜椁无论从大小还是朝向正适合做个容身之处,青铜椁本身也不比玄铁棺脆弱多少,他打定主意,伸手指着青铜椁说道:“我们快去椁中躲着,能不能在落石中活下来,就看阎王爷勤不勤快了!” 三人立马开始向殿中央突进,殿内现在是炸锅的重灾区,阴虺一直都在青铜椁附近乱窜,哪怕山要塌了也不忘守护黄金棺中的墓主人,当年赵不祥可能就是为了豢养两只邪兽阴虺护棺,才特意把青铜椁架在了殿顶上,以防万一有盗墓者和阴虺发生战斗,也不至于让自己的棺椁在混乱中跟着遭殃。 鬼脸道士挥着火把不断驱赶着身前的墨玉蚍蜉,三人快速从阴虺身后绕到青铜椁前,椁内此时已经钻进去了许多避乱的墨玉蚍蜉,鬼脸道士将火把直接丢进去,椁中瞬间呼啦啦窜了个干净,三人见状急忙爬进椁中,接着各守一片缝隙,防止墨玉蚍蜉再次进来。 也就在三人刚爬进椁中的同时,殿顶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床榻般大的石块笔直砸向青铜椁身,身处椁中的三人只觉浑身一颤,接着就是尖锐的金属撞击声穿进耳膜,余音又来来回回扫了数次,直把三人震的像是丢进了撞击的老梵钟里,脑瓜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鬼脸道士捂着耳朵抬头看向头顶,青铜椁身在被巨石砸到后,中间位置顿时向下凹了起来,如果落石继续不断积压,那么很有可能就给青铜椁于中间给压塌了,不过好在椁中还横着具黄金棺,棺身作为支撑分担了不少力道,使得青铜椁在巨石落雨中一直不至于被压垮。 和青铜椁中的情况不同,椁外的石殿内这时已成了修罗场的景象,墨玉蚍蜉的尾囊在被落石砸到后,会爆出深绿色的蚁酸还有内脏等物,无数巨蚁像是一朵朵绿色的花,绽放在碎石之间,空气中酸的腐的呛的化作一处,犹如在粪坑里扔了根炮仗,使本就褊狭的空间喘息都开始困难了,鬼脸道士心底一沉,暗道这么下去三人可能不会被砸死,但很有可能要被憋死了,他当即让众人熄灭了手中火把,身前的缝隙都快被落石堵死了,也不用担心会有巨蚁窜进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留空气。 山体的震动在这个时候也达到了顶峰,随着呜呜一阵悠长的巨响,三人惊奇的发现石缝外竟然透进来了光线,那光线不是什么烛光,而是刺眼的日光。 罗老七讶异道:“塌完了?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还没完,这是石塔透顶了。”鬼脸道士发觉四周的震动感丝毫不减,之所以有光线进来,很明显是因为山顶塌空了,下面的石塔又被砸穿,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本来九层石塔还能帮着众人挡一挡山顶落石,但这么一来青铜椁就得直面百仞高崖落下的巨石冲击了,这区区一具青铜椁,如何能抵挡住千钧百钧的力道? 鬼脸道士觉得处境不妙,但人在天灾之前渺小如蝼蚁,除了屏息等待再没其他办法,而在悠长的巨响过后不多时,四周忽然传来了一股更为猛烈的震动,这次震动不同于以往,强烈到天地都为之一颤,而耳畔的悠长声也变成了响彻天际的轰然巨响,三人在震动中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搞不清外边正在发生什么,只感觉下一瞬自己就要被撕成齑粉。 可这股震动仅持续了数个喘息的时间,三人缩着身子上一瞬还在揣测自己的命运,这会儿突然发现四下里静了下来,就连周围的震动感都消失了,这是一种从地动山摇的状态直接静成了止水,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何四娘率先开口道:“外边好像结束了,咱们要不要出去瞧瞧?” 鬼脸道士眯起眼睛顺着石缝往外观察了下,入眼皆是一片通亮,他虽然搞不懂一座山为何塌的如此之快,但看情形好像的确已经塌完了,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咱们这就出去看看。” 青铜椁的外面都被落石堆满了,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清理出道口子,依次从洞中爬了出来,等来到外头,三人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整座九转浮屠塔几乎都被压塌了,仅剩了最底下的这一层,但也是千疮百孔,堪堪余下副架子。 不过最让三人震撼的是外头的整座山并不是预想中的坍塌或者歪倒,而是一分两半,北侧那一半直接塌向了北面平原,巨大的山体给山后那条河流都给截断了,而身后南面的半截山体却依旧立着好好的,除了山体截面还不断有碎石落下,整座山却并没有要倒的迹象。 三人惊讶之余,也明白了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这北山从外面看是一整座山,但里面都被掏空了,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心馒头,在此处风水格局发生变化、使得山体要坍倒时,南向的半截山体因为有东西两座山连着,所以并不容易被撕扯开,反而是中空的山体在巨力下裂成了两半,于是就变成了一般坍塌一半立着的景象。 如此也算是机缘巧合救了三人一命,北边山体往外倾斜,带起的碎石都砸向山外了,九转浮屠塔仅是承受了裂缝处落石的倾砸,如果是整个山体向内塌陷,那么都不用说被石头压死,光埋在里头三人都别想出来。 第八十一章 龚老大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阳光穿过弥漫的尘土洒在三人身上,让呆在黑暗地宫快一天的三人都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认清已经死里逃生的事实,罗老七高兴道:“咱们逃出来了!他奶奶个腿的洒家命是真硬,都这样了阎王爷都不敢收!” 何四娘也感慨道:“刚刚真是到了九死无生的绝境,妾身都以为脱身无望了,哪曾想竟然会侥幸活了下来,多亏了道长临危之际的决断,不然我等必然早已身死在了山崩落石中。” “快别这么说,贫道刚才也吓的快要尿裤子了,藏到青铜椁中纯属没办法的办法,咱们能活下来还是得感谢祖师爷赏饭吃,不过现在可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咱们离脱险还早着呢。” 鬼脸道士说完伸手指向身后的高崖,这半截山体虽然没倒,但嶙峋的崖面却还在不停掉着碎石,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就很有可能会被落石砸到,而且在另一侧,倒塌山体堵塞住的河流水位也在逐渐升高,大水绝提只在一时三刻,眼下的情况可容不得三人站着感慨唏嘘了,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才是首要之事。 三人看到四周的处境依旧不容客观,于是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逃离,他三人身上的背囊都遗落在了碎石堆底,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还好,背囊里几乎都是倒斗的工具,丢了回去让孟青遥重新再做就好,可罗老七那一背囊却是装了满满的珠玉宝贝,罗老七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干了,非要挖开石堆找到背囊才肯走。 鬼脸道士看到他那个财迷心窍的样子,忍不住气骂道:“这么多巨石几时才挖的开?你他娘的还真是要钱不要命,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宝贝?!赶紧走!” “洒家不走!那么多宝贝都够咱们花几辈子了,扔下不管还不如要了洒家命呢!”罗老七说着推了推身旁的巨大石块,可巨石没怎么动,附近的石堆却忽然动了起来,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正在石堆下面想挣扎着钻出来。 鬼脸道士一看到这个情形急忙说道:“是阴虺!那鬼东西还没有死!快扯呼!” 这下罗老七也有些慌了,如果那只邪兽阴虺没有死的话,等爬出来死的就是自己了,那还谈个屁的宝贝,他看着狼藉的碎石堆,感觉自己一大块心头肉被落在了那里,心痛之余恨不得大声哭上一场,但终归还是舍不得小命,最后只得恋恋不舍的扭过头,快步随鬼脸道士二人朝外边跑去。 三人在向外跑的过程中,时不时还能看到逃窜的墨玉蚍蜉,但仅有零零散散十数只,这些巨蚁绝大多数都死在了山崩落石中,哪怕有逃出来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等河水决堤灌进来,会和那只阴虺一样都淹死在山洼内,自此这两种为祸一方的邪兽终于被赶尽杀绝,如同徽王陵的地宫,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等从倒塌的山石中跑出来,三人又马不停蹄沿东面绕回了山谷入口处,他们并不打算就此离去,而是准备在山坡上继续观察段时间,等危险平复过后,傍晚再度潜进王陵给黄金龙椅想办法弄出来。 三人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前日傍晚栖身的山坡,这里离山谷不算近,但依旧能隐约听到山后面的水流声,想必截断的河道已经被大水冲破了,湍急的水流正在漫过山石继续撞击另外半截山体,长此以往下去余下的南向高崖也会步入北山后尘,最后的结果就是整座山全部倒塌,大水冲进山谷,将徽王陵的上宫彻底毁于一旦。 鬼脸道士分析至此,二进宫去盗黄金龙椅的欲望就没了多少,万一赶上北山倒塌河水倒灌进来,三人岂不是又面临了番险境?可罗老七因为丢了一背囊珠宝,总感觉这趟白来的,不回去拿点什么,日后怕是睡觉都得后悔的哭出来,二人正为这事争执不下,山脚忽然出现了个鬼鬼崇崇的身影,停在干涸的河道附近,不住往山谷中张望。 何四娘赶忙让二人噤声,指着山脚下的人低声道:“你们瞧那人,他想干嘛?” “就是个好奇的山民吧?这里也不算十分偏僻,有个过往的猎户什么的也不奇怪啊。” 这时山脚下那人忽然警觉的转过头,朝山腰张望起来,三人吓的急忙缩回脑袋,但就在这一瞥之间,鬼脸道士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那张脸他是做梦都忘不掉,忍不住惊讶道:“龚老三?!他娘的他怎么跑出来了?!” “那人是龚老三?”何四娘也吃了一惊,疑惑道:“龚老三和他妇人不是被我们捆在了上宫里么?从里面脱身了?” “奶奶的这人浑身透着诡异,之前对我们说的也多半是在扯谎,咱们现在就摸过去,捉住他问个清楚。” 三人立马小心的往山下接近,等到了山脚,那人却还在不停向山谷中张望,鬼脸道士怒喝一声,三人齐齐窜上去将其放倒,等那人抬起头,正是张与龚老三极其相像的脸。 这人虽然长得与龚老三有八九分像,但明显不是打过照面的龚老三,因为眼前这个人更为苍老,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鬼脸道士抽出龙鸣刀,直接抵在了那人脖子上,冷冷道:“你是谁?” “各位好汉饶命啊~老汉身上没钱没财,就是个本分山民,千万手下留情啊!” “去你大爷的!”罗老七照着那人大腿就踢了一脚,恶狠狠道:“洒家看着像是拦路劫财的匪子?问你他娘叫什么呢!” “老汉娘亲叫‘汪大虫’,但早就过世了,不知好汉问这个…” “洒家是他妈问你,你娘叫什么干我屁事?再说你娘一个妇人叫大虫?这谁取的名?” “你快别添乱了。”鬼脸道士早看到这人说话间眼中满是狡黠,绝不是什么本分人,将龙鸣刀用力压了压,说道:“跟我们在这耍聪明扯皮呢?贫道在这来上一下,再等着你继续扯皮如何?” 那人见鬼脸道士目光不善,赶紧摇头说道:“老汉可不敢消遣各位好汉,老汉名叫‘龚不詪’,真是附近的一个山民。” “你是龚老大?” “哎?各位好汉认得老汉?” “呵呵,何止是认识,贫道险些让你们几个狗兄弟害惨了,老七!给他捆上!接来下要让他认识认识咱们了。” 第八十二章 回程 罗老七将龚老大捆了个结实,鬼脸道士担心河道附近不安全,又让众人带上龚老大返回了山腰,等到地方后鬼脸道士直入主题道:“你站在河道那鬼头鬼脑望什么呢?盼着谁出来?” “老汉只是碰巧路过,觉得好奇就往里瞧了瞧,好汉在说什么出来?” “打!”鬼脸道士摆摆手让罗老七直接上刑,口中不耐烦道:“奶奶的贫道都把话点到这份上了,你还敢在那装,没实话不要紧,看看你这身皮结不结实了。” 罗老七得命,冷哼了声:“正好洒家手痒你皮也痒。”撸开袖子对着龚老大的脸左右开弓,一连串耳光打的是噼里啪啦,好像在树林里点了根炮仗。 何四娘看罗老七越打越起兴,二三十下了还没要停手的意思,赶紧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道:“老七快停手吧,再打脑袋就没了。” 罗老七闻言停下手来,那龚老大此时眼神恍惚,两腮都肿起来老高,有气无力道:“好…好汉别打了,老汉什么都说。” “妈的就是贱骨头,不吃点苦头不老实,赶紧把你兄弟几个的阴谋给老子说清楚!” 龚老大挨了顿打,终于明白眼前这几个人不是善茬,再扯皮下去自己的小命都要没了,没办法只能将前因后果一并说了出来。 与鬼脸道士几人猜测的一样,龚家还真是赵不祥的后人,改姓后世代居住在徽王陵附近的杨柳村,明面上是打猎的猎户,暗地里却一直担任着守陵人的职责。 龚家的祖训很奇怪,这座老祖宗的王陵只能夜进夜出,白天绝不能涉足,而且每年开春前后,必须要运进去三具尸体祭奠,尸体不能腐烂,最好是刚死的,运进去后须得一直送到北山崖底的一座石门内,那石门深处有座祭坛,把尸体摆到上头人立马就要退出去,一直等到来年开春,再一次进去时上一年的尸体就会消失不见,祭坛附近连一块骨头渣也找不到了。 龚老大说的那座石门就在机关疑冢后边不远,隐在杂草丛中,轻易难以发现,鬼脸道士三人当时从机关疑冢出来后,并没有选择继续向北崖底搜索,而是退回了城墙处,所以这条路径就被忽略了,现在看来这道石门很有可能直通谷底的那座九转浮屠塔,每年祭奠用的尸体也是用来喂养阴虺的,至于为什么选择在开春前后祭奠,会不会是因为阴虺也要冬眠,只有开春醒来才是最饿的时候? 龚老大说他们家哥仨一直谨遵祖训,每逢开春就四处寻觅新下葬的尸体,这么多年来也记不清刨过多少坟茔了,但附近的村庄本来就少,新死去的山民远远满足不了三人所需要的数量,最后哥仨一商量,决定剑走偏锋,把徽王陵有宝藏的消息放出去,以此吸引图财的送死鬼自己走上门来,兄弟仨只要埋伏在陵区内下黑手等收尸就行了。 “那这么说来,徽王金牌是龚老二在河道捡来的,也是你们编的故事了?”鬼脸道士问道。 “是的,‘虺王令’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物,到了这一辈就一直由老汉珍藏着,并不是捡来的。” “呵呵,为了引人到此,你们还真舍得下血本,祖传的宝物都给卖了,那龚老二也没死?” “老二是真死了,一个多月前这里来过一伙盗墓…摸宝的老爷,能有四五个人,老二没机会下手,被堵在了陵区内过了一夜,等到了第二天傍晚,老汉和老三进去寻找的时候,老二还有那伙老爷都已经被毒死了。” “活该!你们这叫罪有应得。”罗老七骂道:“这些损招儿亏你们想的出来,刨人祖坟不说,还想谋害人命,洒家看你们哥仨都死在里头都不解恨。” 罗老七说的大义凛然,好像压根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可没他那么厚的脸皮,闻言多少都有点臊得慌,何四娘赶忙插口道:“那你方才是在等龚老三了?” 龚老大点头回道:“老三和他婆娘进谷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消息,老汉等的焦急,可腿脚不好根本进不去谷中城墙,就只能每天过来远远望一望,但几天下来根本就没有音讯,恐怕他们…” 鬼脸道士瞥了眼山谷,见那里瘴气正盛,龚老二和他媳妇肯定早没命了,他懒得去跟龚老大明说,这兄弟三人行事卑劣,为了家族私欲,可以四处刨尸喂蛇,尸体不够了竟然还要设下圈套引活人进陵,如今落到这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他觉得事情脉络理顺的差不多了,也再难从龚老大口中得到其他消息,就解了绳索要放其离去。 罗老七见状不解道:“怎么不把这鸟人直接灭口了?放出去早晚还是个祸害。” 龚老大听到这话吓得腿一软,哀声道:“老汉发誓再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老爷们饶命啊!” “他老龚家就剩这么个病弱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来。”鬼脸道士说罢对龚老大摆了摆手:“你走吧,发誓回去跟老天爷发去,我们管不着。” 龚老大闻言一步三谢滚下山去,等人走远了,鬼脸道士笑道:“这老龚家兄弟几个也当真是极品,抛出鱼饵专钓蘑菇门的人,幸亏咱们仨活着出来了,不然传出去又是段‘佳话’,也不知之前死的那四五个倒霉蛋是哪一派的同行。” “管他的呢,咱们能活下来就成,不过道长放了龚老大一命洒家倒是没想到。” “杀不杀他没什么意义,反正事情原委都摸清楚了,咱们又不准备再次进谷,他威胁不到咱们。” “怎么又变卦了?不是说好傍晚进去给龙椅搬出来么?” “进个屁,这事情自始至终就是个圈套,那么得到消息的江湖人就绝不止我们一家,你看之前不都死了一批摸鱼的在里头么?这里的风口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严实,再呆下去指不定出现什么变数,再说了,那龙椅多重啊,仅靠我们三人能搬得动?” “搬不动掰一块也成啊…” “你他娘的怀里鼓鼓囊囊的,别以为贫道不知道揣着什么,你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怕噎死你!进谷这事就不要想了,我们在这休整片刻,然后趁着日头还没落山,赶紧返回天水城。” 第八十三章 酒桌闲谈 三人背囊都遗失了,没了干粮果腹只能坐着歇会儿就走,但比起进山时,三人回程也算是轻装了,本来半天的路程这次只走了一个半时辰,最后赶在太阳落山城门即将关闭之际进了天水城。 找到孟青遥的木匠铺子,他人正在做饭,看到鬼脸道士三人突然出现,欣喜道:“四娘你们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一天多,我可担心死你们了!” “那进山的路一来一回就得半天,我们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不容易了。”何四娘歪头看了看后房门,问道:“你在后面做什么好吃的?” “哎呀!你们回来我得加几个菜了!道长罗兄你们快随四娘一同去后院洗漱下,小弟再去炒俩菜,待会咱们边吃边聊。” “青遥兄莫要费事,有些便饭果腹就好,不过我们仨这一身泥土确实要洗洗了,脸脏的都快认不出人了。” 何四娘带着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去后院打水洗了洗脸,等孟青遥做好饭菜,四人来到内室围桌坐定,孟青遥拿出两坛子藏酒,依次斟满后说道:“昨日连夜暴雨,小弟是辗转了一整宿睡不着,生怕暴雨误事,好在三位都平安归来了,来,小弟敬你们一个。” 四人端起杯杓一饮而尽,鬼脸道士咧了咧嘴,说道:“这次进山可谓是险象环生,所遇凶险盖过了贫道之前倒过的所有斗,我们仨能活着回来,当真算是奇迹了。” “哦?小弟看你们来时行囊全无,也猜到了此行多半不顺,但听道长的意思,竟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孟青遥招呼着众人吃菜,又说道:“那道长可得好好讲一讲,让小弟开开眼了。” 鬼脸道士把进谷之后遇到的种种险境与奇事都说了一遍,罗老七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直把孟青遥听的是连连惊叹,拍案不已,等到了地宫塌陷那段,孟青遥更是倒吸了口凉气,不可思议道:“那等险境道长三人都能全身而退,这可不是祖师爷赏饭吃那么简单了,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道长三人之中说不准有个人就是那盗魁星降世。” 鬼脸道士一听这话心说怎么这么熟悉,想了想忽然记起当日在帝都金陵,批命判官李天问好像也对自己说过这话,但紧接着就设了个连环套险些害死自己,如今再听到这句话,鬼脸道士心中没了半分愉悦,倒多了丝反感,可他面上依旧神色如常,又将后面在陵区外围遇到龚老大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叹气道:“幸亏这次进山多少有些收获,不然真就成了龚家兄弟喂蛇的祭品了。” 孟青遥没想到这整件事情竟然是龚家兄弟做的局,理顺了好一会儿才说的:“这兄弟几人当真恶毒,从最开始进城卖金牌就把圈套设好了,若不是道长几人命硬,可就着了他们的道了,龚老二还有龚老三最后毒死在陵区内简直是便宜他们了。” “好死赖死也都那么回事,只是兄弟几个死在守了一辈子的祖陵内,看着倒是够讽刺的。” “是啊…哎四娘,我听道长的描述,你们这次是找到蛊毒的解药了?” “找着了几个丹丸,却不知是不是蛊毒的解药。”何四娘从怀中掏出八宝盒,放到桌子上说道:“道长的意思是先找路子鉴定下,不明药理贸然吃了恐有反效果,妾身也觉得正是这个道理。” 孟青遥打开八宝盒,拿出丹丸瞧了瞧,说道:“对于丹药道长懂的肯定比我们多,依着道长所言准没错,我平日鉴定个明器还行,对于这些东西可就一窍不通了。” “明器也有。”罗老七给怀中藏着的东西全部抖落桌上,入眼皆是大大小小的珍珠玉器,他说道:“洒家这次可听道长的了,揣在怀里的宝贝没有一件金的银的,孟家兄弟你瞧瞧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 “哎呦喂!你们这趟可没白去啊!”孟青遥看着桌子上成堆的珠宝,又看了看罗老七的衣服,实在想不通他怀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鬼脸道士在一旁笑道:“孟兄休要奇怪,他晚上睡觉时抖落抖落衣服兴许还有呢,你且上上眼,估摸下这堆珠玉能值多少,是高是低也都一并从你这里出手了。” “这些宝贝可不得了啊,青白玉如意,黄龙吊坠,芙蓉佩璜,紫水晶珠…哇!道长不是小弟吹嘘,这些物件带到南朝去或许能出手,但价格最少要抹掉七成,可如果让小弟在北魏地界倒手,那价格肯定会高上许多。” “孟兄哪里话,咱们都是自己人,不从你这出手难道还去便宜别人不成?具体价高些低些都无所谓,你办事我们放心,只要给口价就行。” 孟青遥略一沉吟,回道:“照理说你们这些明器倒手出去怎么也得值上十锭金子,但小弟现在家底有限,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银来,道长你们看这么办行不行?小弟先付给你们一半——五锭金子,剩下的等些时日明器倒手出去再补齐,一共十锭金子,一个月期限悉数奉上。” “这么多啊!”罗老七惊讶道:“洒家还以为这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值不多钱了,没想到能卖上十锭金子…孟家兄弟那十锭都是多重的?” “你别钻钱眼里出不来了,孟兄手头没那么多现钱,都给你了还拿什么周转?” “洒家就是问问又没说要,再说洒家的不也是你们的么?卖多少咱们都一并分了,洒家留个酒钱就行。” “都是二十两的足腚金子。”孟青遥回道:“若是一两的规格,小弟也不至于周转不开。” “那真是不少了。”鬼脸道士也没想到能卖到这么多,十锭金子就是整整二百两,足够几人省吃俭用半辈子了,看来这两年没少让八面金蟾罗万财扒皮,光是自己出手的明器都够这厮养个小老婆了。 鬼脸道士想了想说道:“我们眼下没什么用钱的地方,首要目标还是跑一跑四娘蛊毒解药的事情,贫道看孟兄你就先付给我们一成吧,余下的就当存在你这,等需要了再来取。” 第八十四章 决意南下 孟青遥没有推辞,他的确需要留些钱银周转,北魏地界不比南朝,对于珠玉的管制宽松归宽松,但孟青遥是个汉人,想在胡人间玩得转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少,于是他好言谢过鬼脸道士三人,在谈妥了明器一事后转而问道:“那道长你们接下来是何打算?四娘解药的事可有头绪了?” “此事还需好好合议下,贫道回程时考虑了两条路子,具体哪种方法可行还得听听各位的意见。” “道长说来听听。” “首先是贫道的师门青云观,方丈张天师穷其一生都在炼丹访道,对于丹药肯定所知甚多,而且张天师为人刚正,把丹药拿给他鉴定也不用担心出岔子,缺点就是贫道当年离山走的有些狼狈,再次回去也不方便露面,只能四娘你们亲自前去,再一点就是张天师痴迷长生道,八宝盒里的丹丸是不是长生药或许他能分辨,但是不是蛊毒的解药他就未必清楚了。” “那另一种方法呢?” “另一种就是找到蘑菇门内的搬山道人,让他们帮忙鉴定下。” “搬山道人?”孟青遥微微有些意外,说道:“若论对于古墓丹药的见识,搬山道人称第二,那蘑菇门内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让他们帮忙鉴定丹药确实最为稳妥,但搬山道人好歹也是《撼陵谱》上排名第六的大派,这等小事能入得了他们的眼么?” “切!”罗老七不屑道:“才排第六他们牛气什么?洒家当年还是排行第二的卸岭把头呢,他们若是不入眼,洒家就帮着他们塞眼里。” “卸岭好汉人多势众,自然不把其他诸派放在眼里,但能进得了《撼陵谱》,实力都不可小觑,我们墨者行会也不过才排第十,况且搬山道人据说行踪诡秘,轻易不与外人交际,道长你们想找到他们,恐怕也不容易吧?” 鬼脸道士回道:“非也,那些都是江湖人的传言,真成了一方大派,怎么可能连个落脚点都没有?人家丐帮开会还得找个破庙呢,搬山道人是有堂口的,就在襄阳郡内一处名叫‘石竹涧’的深谷中。” “道长连这都清楚?那可真是见多识广,小弟同在蘑菇门却闻所未闻。” “搬山道人行事低调,所以这件事在江湖上也很少有人知道,贫道只是在青云观偶然听张天师说起过——那道观名叫‘天机观’,搬山道人平日里都深居观内炼丹制药,只有得到了古墓丹药的线索后才会出山倒斗,行事风格与后期的亟灵姑娘们差不多,像一把芝麻洒在四处,目的都以寻找丹药为主,唯一区别是搬山道人在为自己办事,而亟灵姑娘们却是替那齐老太卖命。” “他们搬山道人寻找丹药是为了什么,也想长生不老?” “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完全都是,他们似乎对任何丹药都感兴趣,贫道觉得可能就是职业病,搬山一脉前身是替朝廷炼丹的卜星官,后来为了避祸选择出逃江湖、进了蘑菇门做起了倒斗的营生,可他们倒斗不为图财,专喜欢搜寻古墓中的各种丹药,哪怕是尸体嘴里的或是谷道里的也不嫌弃,你们说这不是职业病是什么?” “道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罗老七喝着酒插话道:“咱们刚去金陵时贿赂给卫兵的那块玉件,不也是你在地主老财谷道眼里抠出来的么?” “你他娘的都吃着饭呢能不能别恶心人,贫道扣归扣最后不是送人了?总不至于炼成仙丹自己吃了吧?” 何四娘听他二人言语,再看桌上八宝盒里的丹丸顿时直犯恶心,感觉自己的蛊毒也不用解了,咬咬牙都有可能给戒了,这时孟青遥也听不下去了,赶紧岔开话题道:“听道长的意思,似乎第二种方法要稳妥一些,只要找到石竹涧天机观,就可以见到搬山道人,到时候就看他们能不能出手相帮了。” “是啊,找到天机观其实不难,难的是怎么想办法让他们帮忙,贫道想过了,我们三人到时候就一手诚意一手菜刀掺和着去,他们若是识相那好处自然大大的,若铁了心不搭理咱们,那就别怪贫道和老七撒野了。” “既然如此道长就决定先去襄阳找搬山道人了?” “贫道是这么打算的,四娘你觉得如何?” “妾身听道长的。” “呦呵!”孟青遥笑道:“道长厉害啊,咱们何四娘以前可是天老大她老二,在小弟的木匠铺做活,我指东,她南北西转遍了都不往东,脾气上来更是连皇帝的姐姐都敢杀,怎么进趟山回来竟然变的这么听话啦?” “去去去!人家道长谋划事情从来都有理有据,让人不信服都不行,和你三句话有两句都在抬杠能一样?你抬杠这本事和老七能拼一拼。” “这怎么还有洒家的戏份,洒家爱抬杠么?” “你看看…” “好了好了,咱们聊点正事,贫道觉得四娘解药这事拖沓不得,咱们虽然刚从徽王陵出来,但都没挂彩,不需要长时间休整,老七皮糙肉厚的那点伤睡一宿也就好了,不如明后天咱们就开始启程南下,如果在搬山道人那碰了壁,也好有充足的时间改道去龙虎山。” “这也太急了,小弟还想着与二位兄长多痛饮几日呢。” “没办法正事要紧,等了却了这桩心事,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孟兄贫道也还有件事情要有求于你,我们这次进山装备几乎都遗失了,这次南下不是去倒斗,有些穴陵的工具不急着用,但飞鹰锁等物可否再给我们赶制出几副?” “就这事啊,放心吧道长,小弟早准备好了,你们昨日出城之后小弟回来就开始赶制工具,怕的就是你们倒斗时有所遗弃,现在货架上已经有三副飞鹰锁的成品,火鸠也有一支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小弟可以连夜再给你们做。” “够了够了,有飞鹰锁就足够了,孟兄想的简直太周到,贫道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我们这里也不和你过多客套,等这次回来明器都出手以后,咱们事上见真章。” 第八十五章 灰仙庙玉匙 酒过三巡意正酣,在确定了南下的路线和时间后,鬼脸道士几人就开始喝酒闲聊起来,这时双眼迷离的孟青遥说道:“哎这酒劲上来了,小弟倒忽然想起件事来。” “啥事孟家兄弟?” “你们这次进徽王陵,途中可遇到过同行?” “同行?听龚老大说徽王陵之前确实去过一伙摸鱼的,但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而且早都死在里头了,孟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不是之前,而是在你们走了之后,昨日下午铺子里来过一个道士,进来直接买了许多下斗的工具,还问我见没见过一个歪脸道士或是美艳妇人,小弟一寻思这找的不正是你们么?赶忙摇头表示没见过,那道士也不在意,付完钱转身就走,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一汪死水绕边走,阴阳两路莫探头,小弟感觉你们可能粘上尾巴了,急忙追出去想问个究竟,但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没了踪迹,后来这事小弟一忙活就给忘了,直到刚刚喝着酒才忽然想起来。” “这鸟人是哪路的妖怪?怎么光打听道长和四娘,是不是瞧不起洒家呢?那两句鸟语又是啥意思?” “是阴阳真君!”鬼脸道士放下酒芍,皱眉道:“蘑菇门内常把凶墓比作死水,这句话应该是在告诫我们不要插手徽王陵,如果遇到太极宫的人更要退避三舍。” “太极宫的人就是阴阳真君?”何四娘问道。 “嗯,阴阳真君和搬山道人一样也都是道士打扮,但阴阳真君行事却极为高调,蘑菇门里除了卸岭盗众就数他们最跳,这他娘的是把咱当成江湖散盗了,拿切口掂量咱们呢。” “这么说真让小弟猜着了,可他怎么会知道徽王陵的消息?” “四娘在被齐老太捉住之前已经往江湖上放出口风了,一些同行得到消息并不奇怪,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位同行阴阳真君气势整的挺足,但墓找的却似乎不大顺利,我们来回一道也没碰到他。” “他就偷着乐吧,真碰上洒家还不给他眼珠子抠出来掉个个?” “阴阳真君狂妄归狂妄,可手底下的本事也不是吃素的,咱们绝不能过于轻视,好在这次进山没有碰上,不然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这次虽然没碰上,但道长你们日后也得留些防备,暗处的箭最难防,何况不仅仅是阴阳真君一家,蘑菇门内可能许多门派都注意上你们了。” 何四娘苦笑道:“不是可能,而是已经很多了,今乐府的齐老太恨我们入骨,阴阳真君与绝字营也在觊觎徽王陵的宝藏,朝廷四处还有通缉的海捕文书…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背地里…” “别犯愁四娘。”罗老七安慰道:“债多了不压人,该吃吃该喝喝,想成家生子了我们哥仨也能帮把手,愁啥呀,喝酒!” “贫道就佩服老七这点,心宽还不要脸,不过有时候咱们也得像老七一样往好的地方想,再愁日子都得过,何必自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贫道就不相信诺大个中原还没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道长好气概!”孟青遥将鬼脸道士杯杓斟满,说道:“小弟自幼生性孱弱,父兄带我下斗,我能在斗中吓哭出来,墨者行会这面旗传到我这基本算是断了,只能经营间木匠铺子争取把墨家手艺传下去,但自从见到道长与罗兄之后,小弟就感觉你们能在蘑菇门内厮杀出个大名堂,如今有四娘搭伙更是珠联璧合,小弟今天在这里擅自做个主,如果道长你们想的话,日后在江湖上大可以打着墨者行会的旗号行事,我们墨家别的没有,江湖威望还是有一些的,如此既能替你们省却许多麻烦,又能了了小弟的一个私心,把墨者行会传下去。” “不不不!这万万不可!”鬼脸道士想都没想立马推辞道:“墨者行会传承了近千年,门徒遍布世间各地,我们几个翻尸摸鱼的如何敢担此名号?孟兄万不可酒后冲动。” “墨者行会是传承了千年,可如今不也沦落进盗门之中了么?”孟青遥眼中略有惆怅,又道:“道长莫要怀疑小弟的诚意,我这就去给你拿矩子令。” “孟兄你快坐下!”鬼脸道士按住孟青遥,说道:“此事不是贫道推辞,是所行根本不通,而且贫道也不瞒你说,我等下斗并非没有名号,家父正是仙家太保的门主陈三笑,可贫道却无仙家太保的丁点手艺,若打上这个旗号,又如何能担的起来?” “道长是仙家太保的传人?”孟青遥闻言愣了愣。 鬼脸道士掏出怀中贴身藏着的布囊,里面是那枚鼠形的玉坠,他亮到桌子上后说道:“这枚玉坠就是我们陈家的信物,三十年前陈家被胡人灭门时,只有贫道带着它逃了出来,至于仙家太保的本事,都随家父他们一并埋进土砾之中,这枚玉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贫道也无从知晓了。” 孟青遥的视线都被鼠形玉坠吸引了过去,他拿起来反复看了看,然后说道:“道长你这不是吊坠啊,好像是灰仙庙的钥匙。” “孟兄你认得此物?” “这东西就是我父亲做的,以前他对我提起过,说是一位蘑菇门的同行拿来块特殊的料子让他制作一把钥匙,我父亲还很奇怪,那人送来的图纸明明是个玉坠,却非说那是把钥匙,后来那人解释说这把钥匙是专门用来开灰仙庙的,只有用它才能请出灰仙庙中的铁甲穿陵兽,我父亲这才明白眼前的人居然是仙家太保的门主,而且照年龄来看,可能正是道长的父亲。” “我们父辈之间竟然还有这等缘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过孟兄你说这玉坠是灰仙庙的钥匙?可灰仙庙在哪呢…” “这小弟也不知道…但家父的的确确说过这把钥匙能请出灰仙庙中的铁甲穿陵兽,《撼陵谱》中关于铁甲穿陵兽的描述想必道长也听过,如果能有这等奇兽相助,那倒起斗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话是这么说,可贫道连灰仙庙长什么样、在哪里都不知道…哎罢了罢了,此事等日后再说吧,知道了用处终归是好事,等四娘的事情办妥当后贫道再好生去打探打探。” 第一章 夜访天机观 经过这一番交谈,孟青遥不再执着墨者行会矩子令的问题,几人又闲聊了会儿,眼见夜色已深,便散了酒局各回龙二娘客栈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鬼脸道士三人就来到木匠铺与孟青遥道别,孟青遥依依不舍的把三人送到城门口,期间时不时埋怨三人把日程安排的太紧,这趟北上仅停留了数日,兄弟几个连好好坐下来聊天的机会都没有。 鬼脸道士笑道:“青山叠叠江湖远,不及孤灯催人眠,你这里也算是兄弟几个的家了,咱们奔波在外,终归还是要回来的。”言罢相互珍重了几句,然后趁着晨曦初露,又一次出了天水城。 三人这次南下没有选择绕路走,而是打算直接沿渭水东进,然后于魏兴郡进入刘宋境内,这么安排一是时间上不允许绕路,二是刘宋与北魏近些年权力更迭频繁,各家皇帝都在忙着巩固皇权,没时间发起战争,两国边境比想象中的安定许多,走起来实际并不麻烦。 七日后,鬼脸道士三人已经出现在刘宋襄阳地界,他们这一路都没有选择进城,但路过襄阳郡城时却特意改换装束到城门前探了探,果然城墙布告上还挂着鬼脸道士与罗老七的海捕画像,悬赏金已经达到了一人白银四百两。 罗老七贴着假胡子,头戴笠帽,见状笑道:“这是下大本钱了,都快一个月了小东西还挺记仇。” “那不光是小东西的姐姐,还是个姘头,被弄死了给谁谁不生气。”鬼脸道士也披着斗篷遮住面貌,接着说道:“看来海捕文书已经贴满宋朝境内各地了,今后咱们在这边活动,可得多加份小心,想要你我人头的,可不仅仅是蘑菇门内的人了。” 等从襄阳城离开,三人就直奔城南三十里外的卧云岗而去,青云观张天师曾说起过:襄阳城南有片山岭,因常年有云雾笼罩被称为“卧云岗”,而卧云岗中有片石竹花遍开的溪流,名曰“石竹涧”,搬山道人的天机观就建在那里。 卧云岗面积很广,光山峰就有四五座,想从中找到石竹涧并不容易,好在山脚处有个十余户的小村庄,鬼脸道士三人进村打听了下石竹涧的位置,然后村民指着最深处的两座山峰说道:“就在那山沟沟里,路不好走,脚程快的也得走上两个时辰。” 鬼脸道士看了看偏西的日头,现在正值未时,三人不熟悉路途,就算两个时辰能走到届时天也黑了,求人办事天黑上门可不合规矩,于是鬼脸道士就打算找地方借宿一晚,等明早再出发,他又对村民问道:“那大爷咱村里可有借宿的地方?我们几个是襄阳的药商,本打算去石竹涧采些药材,但路这么远今天就不便动身了,村里若有个留宿的地方,我们可以花些钱银住上一晚。” 村民一听连连摇头:“这附近常有匪徒出没,俺们村可从不敢留人过夜,你们没地方住可以先回襄阳嘛。” “老东西你那意思我们是土匪?”罗老七听到这话眼珠子一瞪就要动手。 鬼脸道士急忙伸手拦住他,堆笑道:“大爷说的甚是,匪患关乎全村人的安危,可不能不防备,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先返回襄阳明日再来。” 鬼脸道士说完拉起罗老七与何四娘辞别了老人,等拐过村庄,罗老七说道:“道长你拦洒家干嘛?让洒家揍他一顿,你看他还敢不留咱过夜,现在怎么办,真要返回襄阳城?” “那襄阳城让你进你敢进啊,你别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喊打喊杀的作风,人家本来就害怕土匪,你这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强逼留下过夜你也不怕睡熟了宰了你。” “那咱们现在去哪?” “只能趁着日头进山了,咱们快些赶路,如果日落之前没到地方,大不了在山林里过一夜。” 三人不准备停留,直接按照老人指的路径进了山,卧云岗地势复杂,山中林深坡险,只有半山腰一条崎岖小路可走,但仅有的这条小路也是被人常年累月踩出来的,林间湿气稍重就会变得泥泞难行,偏偏整座山中终年都被云雾笼罩,可以说这条路就没好走的时候,三人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拍打沾满泥土的鞋底,刚刚进山不到半个时辰,竟然已停下了四五回。 罗老七扶着树干蹭了蹭鞋底,烦躁道:“这山爬的好像地底下一直有人在拽洒家,他娘的那些妖道住哪不好,偏住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鬼脸道士也停下来喘口气,说道:“道门讲究个清修,十座道观有九座是建在深山里,像成都那座青羊祠立于闹市之中反而显得另类…不过这个地儿属实是他妈太难走了,照这么下去太阳落山了也走不到石竹涧。” “要不咱找地方搂一觉吧…” “搂个屁,快继续赶路,这地方太潮了,真睡一宿第二天腰还不得断了。” “是啊快走吧老七,越往前地势越高,或许就好走了。”何四娘也在后头说道。 “走走走!洒家又不是小媳妇上花轿,这次一口气干到地方给你们瞧瞧。” 罗老七难得要回强,继续向前这一路再没歇息过,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也都随着他快步赶路,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密林中隐隐传来了水声,等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清澈的溪流自险崖向下,潺潺流进崖下的水潭中,在水潭周围,开满了绯色的石竹花,一簇簇如春撒林间,而在石竹花深处,有条石阶附险崖而上,通往几十层上面的一道山门,那山门后面正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天机观。 三人赶了一下午的路,都已是疲惫不堪,但见了眼前的风景,那种林暗后花明的反差感瞬间让人心情为之一畅,罗老七忍不住说道:“洒家以为他们是窝在了穷山沟里,没想到却是挑了个好地方啊。” “是啊,这里简直太漂亮了,就是让妾身住上一辈子也情愿。” “呵,什么叫美景?就是偶尔看看行,真让你们住在这,不出一个月就得乏味,既然到地方就别忙着感慨了,赶紧随贫道去叩叩山门看有人没有。” 鬼脸道士泼完冷水转身就往石阶走,天机观建在半山腰,规模并不大,远远看去也就前后两进大殿,四周偏殿围出两座院子,那山门就开在前院的东南角。 三人来到门前,鬼脸道士拿起门环叩了叩,过了好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接着露出了张苍老的脸。 “你们是谁?” 鬼脸道士看到那老人头戴纶巾身着蓝色道袍,因为都是常服所以分辨不出身份,但浑身气概严肃威仪,肯定不会是个看大门的,便恭敬道:“贫道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弟子,特有疑难前来求助。” “龙虎山张真人?张真人的弟子能有什么疑难求助到老夫身上?你们三个一身土腥味,只怕不是为了道门之事来的吧?”老者话虽如此,但还是打开门让了让身子。 “前辈好眼力。”鬼脸道士作揖回礼,与罗老七何四娘依次进到观内,老者随手将门关上,摆摆手把众人引进前院西侧的一间厢房,里面当中摆放了张八仙桌,有六七把空椅子环绕四面,看来平日里这间房就是个议事的场所。 老者让众人入座,自己将桌上茶壶沏满水放到炭炉上,然后说道:“江湖上最近传言,有一伙莽子(散盗)点了一座大墓,老夫估摸着那三人的长相,说的正是你们吧?” “前辈竟然连此事都知道?既然这样就不瞒您说了,那座墓的确是我们仨倒的。” “这么说来我的几个徒子徒孙此行是要扑空了,你们不仅已经得手,还带了些‘东西’回来,说吧,是不是要让老夫帮着鉴定某些丹药?” “前辈真是神了!贫道三人什么都没说,您倒已经把事情都猜出来了。” “我们搬山一脉几斤几两老夫还拎的清,逢是找上门来的不外乎这点事,但本派的规矩老夫也得与你说清楚,无论鉴定何种丹药,报酬就是必须留下一半。” “如果丹药仅有一颗呢?”鬼脸道士问道。 “那就用刀切成两半。” “如果就一半呢!”罗老七一听这话又要炸毛,何四娘赶紧在桌子底下掐了掐他的大腿,脸上笑道:“各派行事各有章法,我们前来求助自然会按照前辈的规矩办事。” “那就直入主题吧,把丹药拿出来给老夫瞧瞧。” 何四娘闻言看了看鬼脸道士,后者接口道:“可晚辈几个还不知道前辈您的名号…万一说错话可别乱了辈分…” “怎么,还怕老夫资历不够?天机观玄云真人你们可听过?” “您就是玄云真人?!那得是师公辈的人物了,晚辈们可断然不敢质疑您老资历,快快四娘,把那枚丹药拿出来给玄云真人过过眼。” 第二章 玄云真人 何四娘点了点头,从怀中仅掏出一只八宝盒来,放到了玄云真人桌前。 玄云真人拿起八宝盒稍稍打量了下,顿时眼前一亮,说道:“是先秦的物件没错。”紧接着给盒盖小心翼翼打开,可等看到白蜡封着的丹丸时忽然咦了声,捏起丹丸问道:“你们三个就从徽王陵带了这东西出来?” “啊?前辈您是什么意思…认出这物件了?” “这叫‘凝神丹’,是用来避瘴解毒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长生丹药。” “晚辈们所求并非长生药,而是有人身中蛊毒,想寻蛊毒的解药,那么请问前辈此凝神丹能解蛊毒么?” “解不了,凝神丹是解血毒的,蛊毒和那是两码事。” 鬼脸道士瞥了眼何四娘,见其情绪低落,于是赶紧问道:“前辈非是晚辈无礼,只是您刚刚仅从外面打量了丹丸一眼,不需要再剔开封蜡细看看么?” “老夫倒斗七十载,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况且世间丹药千万种,需要裹上白蜡封存的也仅有这凝神丹一种。” “白忙活了。”何四娘叹气道:“出生入死一趟,没想到最后却只带出个无用之物。” “怎么能说是无用之物呢?这凝神丹虽然解不了蛊毒,但含于口中可免于毒瘴毒气侵扰,在蘑菇门里可是一顶一的稀罕物,前几日还有同行来找老夫寻过此物呢。” “金玉玛瑙抵不饱肚子,眼下蛊毒之祸已迫在眉睫,我们哪里还有闲情去管这凝神丹是不是稀罕物。” “既然都迫在眉睫了,你们怎么不问问老夫有没有蛊毒解药?” “前辈会解蛊?!”何四娘与鬼脸道士齐齐抬起头。 “呵呵,我们搬山一脉最擅长探究万物间相生相克的奥秘,蛊术也脱不了此范畴,只要找到克制蛊虫的东西,想解蛊毒岂不易如反掌?你们且说说中的是何种蛊毒?” “蝴蝶蛊。”何四娘回道。 “是你中了蝴蝶蛊?难道你是今乐府的人?” 何四娘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过现在不是了。” “齐老妖婆竟然把蛊毒都下在了亟灵姑娘身上,她当真是疯了!”玄云真人让何四娘撸开袖子伸出胳膊,只见在肌肤下面依稀还能看到那片红丝状的脉络,玄云真人点头道:“的确是蝴蝶蛊,而且再过月余就要毒发了。” “可解么前辈?!” “当然可解,这蝴蝶蛊又叫‘囚尸术’,是一种极为恶毒的、以怨尸孕育蛊虫的邪术,中蛊者一旦发作,不仅要被蛊虫戕害摧残,还得受到亡者怨念的折磨,其残忍程度,江湖中也只有齐老妖婆这等失心疯才能想的出来。” 鬼脸道士闻言急忙起身作了一揖,诚恳道:“前辈既然可解此蛊,那还望能施以援手,晚辈们必将感恩戴德、没齿不忘。” 何四娘与罗老七也纷纷站起来行礼,玄云真人摆摆手让三人坐下,说道:“你们就算不求老夫,齐老妖婆的恩怨老夫也要插上一手,但感恩戴德那些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蘑菇门行事皆为利往,老夫看在你们和齐老妖婆有仇的份上给你们打个折扣,以此枚凝神丹作为报酬如何?” “好好,没问题!”鬼脸道士一口应了下来,这凝神丹珍贵虽珍贵,但对三人来说却不十分要紧,能拿来换何四娘的一条性命简直太值了,况且何四娘怀里还有两颗呢,他赶忙将八宝盒递给玄云真人,然后问道:“那前辈蝴蝶蛊该如何解?” “且等片刻老夫去拿药来。”说着出了厢房,往后院走去。 鬼脸道士听到玄云真人脚步走远了,便轻声说道:“没想到还有这般意外收获,四娘你这回可以安心了。” “是啊,妾身也想不到蝴蝶蛊这种罕见的蛊毒会有人能解,而且听玄云真人的意思,他似乎和齐老太有很深的过节?” “玄云真人和齐老太闯荡江湖的时候咱们还没出生,就是有什么恩怨也没法知道,但两人当时在蘑菇门内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恰好还都痴迷丹道,贫道估摸着他们应该属于竞争关系,然后就结下了梁子。” “这么分析倒也合理,而且以齐老太那个反复无常的性格,当年在蘑菇门内人缘也不会好到哪去。” “她那不是反复无常,她那压根就是疯了。”玄云真人忽然出现在门口,边进门边说道:“老夫那些往事不说也罢,但今乐府早晚会毁在齐老妖婆手里,来,这是蝴蝶蛊的解药。” 玄云真人将手中丹盒放到何四娘桌前,自己坐回椅子后说道:“蝴蝶蛊的蛊虫虽然恶毒,但最怕的就是腥气,此丹药是老夫用寒水龟卵混以多种药草炼制成的,只要隔一炷香服下一颗,三颗过后就能尽解蛊毒,你们拿去吧,本来这丹药正是为了防备今乐府才研制的,没想到今日却用来救亟灵姑娘了。” 何四娘打开丹盒,见里头正好有三枚红豆大小、墨绿色的药丸,她没有急着服下,而是揣进怀中先谢过了玄云真人,玄云真人回道:“各为所需就莫要言谢了,眼下天色渐晚,本派从无留人借宿的规矩,各位若无其他事情,还请自便吧。” 鬼脸道士一听这是要送客啊,本以为天黑了能在观内蹭一晚再走,谁知道老头这么扣,赶忙起身作揖回道:“那晚辈们就此别过了,天涯路远,咱们日后江湖再见。” 三人与玄云真人道了别,等从道观大门出来,外边已经完全黑了,鬼脸道士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有宿头,看来得连夜赶路出山了。” “出了山不还是一样没有宿头。”罗老七走下石阶,不忿道:“破鸡儿道观比皇宫规矩都多,洒家若不是看他救了四娘一命,高低放把火再走。” “你他娘少惹点事吧,人家好歹刚刚才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哎四娘,那蝴蝶蛊的解药你吃了么?” “还没呢,妾身打算等出了山找个安顿的地方再吃。” “这是为何?有了解药你不吃还要等着?” “我们接下来还得赶路,妾身是怕吃了解药会产生某些其他‘效果’。” “难道解毒过程中还会心火焚身吃了我俩不成?此事关乎你的性命,万一出山这一路解药再丢了呢?贫道觉得你还是赶快吃了吧。” 何四娘似乎清楚解蛊时会出现什么状况,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行吧,揣在身上妾身也不放心,就现在吃了吧。” 果不其然,在何四娘吃下解药不到半个时辰,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那解药药效一起,何四娘立马钻进了草丛中开始上吐下泻,那种响动在寂静的山林中听起来格外刺耳,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怕她尴尬,不得不走远些,但为了安全起见又不敢走得太远,最后没办法只能坐在路旁高声聊天,生怕何四娘不知道他俩能听到声音。 何四娘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人出来后顿时虚了一圈,感觉骤然间生了场大病,鬼脸道士二人看她站都站不住了,赶忙跑过去一左一右搀扶住她,何四娘耷拉个脑袋,有气无力吐出句“你俩简直烦的要死…”紧接着人就昏了过去。 鬼脸道士搭了搭何四娘脉搏,发现她体征平稳,只是脉象有点弱,应该只是排毒过后的体虚,便让罗老七将人背着继续赶路,这一走两人直走到午夜过后才出了山,最后在山脚村庄附近找了个废弃的茅草屋,准备挨过一晚等天亮再去找客栈歇息。 茅草屋已经塌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半截墙壁还立着,鬼脸道士二人就在墙根附近清理出一块地方,拾了些杂草铺上去,等给何四娘安顿好后自己也坐到了旁边休息。 罗老七倚着墙壁眼皮一耷拉直接秒睡,何四娘这时却悠悠醒了过来,看了看四周环境后轻声问道:“你们背着妾身出来了?” 鬼脸道士指了指罗老七,回道:“老七一个人背的,贫道和你谁重还说不准呢,未必能背的动。” “你烦不烦人。” “你现在感觉身体咋样?蛊毒解了没?” 何四娘撸开衣袖,将手臂伸出来,明亮的月光下肌肤一片雪白,鬼脸道士仔细看了看后笑道:“没了!那些血丝都没了!” “嗯,这回蛊毒是彻底解了,道长你和老七真是妾身的贵人,自打遇到你们后简直转了个大运。” “都一样,贫道和老七以前不也是活的磕磕绊绊么,什么时候能想到自己会倒上一座先秦王陵,这不都是托了四娘你的福?而且咱们这一趟进徽王陵,不仅得了钱财,还在蘑菇门内打出了名声,以后再行走江湖,看看谁还敢轻视咱们。” “那道长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妾身曾说过蛊毒解了后,就一并留下随你们闯荡蘑菇门,现在妾身的事情都已办妥,那么是不是该操心下你那枚灰仙庙玉匙的事了?” “灰仙庙的事急不得,现在连头绪都没有怎么找,而且接下来我们可能还有件大事要办,这事关我们留存下来的那两枚凝神丹和一座处于风口浪尖中的古墓。” 第三章 摸金校尉薛四爷 鬼脸道士说的这座古墓,就是那日罗万财与他谈论起的护国盘龙寺。 护国盘龙寺下面有墓这件事江湖中应该鲜有人知道,此事属于关乎国运的朝廷机密,不是绝字营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去插手。 罗万财因为手底下的五圣神差要参与此次喇嘛,所以提前得到了消息,并有意透露给鬼脸道士,就是想让他劫了这趟喇嘛,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当时鬼脸道士并没有明确表示去与不去,他心里其实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护国盘龙寺香火旺盛,光僧众就有数百人,想潜进去找到古墓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有支皇家的倒斗军队绝字营同为竞争。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际遇与信息收集,鬼脸道士觉得此事倒也未必做不得,他把一些信息分析过后断定绝字营还没有着手去倒护国盘龙寺,反而一直在打听徽王陵的消息,这件事结合着罗万财说起的那座古墓传说看,绝字营可能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忌惮古墓大门后边的毒雾,所以想先寻找一些防毒的丹药。 鬼脸道士的推断不是空穴来风,他们三人之前在天机观,玄云真人也说起过前几日有同行来求避瘴解毒的丹药,当时他就感觉来的是绝字营的人,而且后来玄云真人也把凝神丹给留了下来,那他会不会是想以此丹药达成某些“目的”呢? “道长的意思是凝神丹我们有两颗,不如捷足先登抢了这斗?” “正是,恰好那绝字营的统领李天问与贫道还有切骨之仇,我们劫了这趟喇嘛既能得财还能摆他一道,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你和老七的仇人怎么哪哪都是?妾身听闻李天问之前只是个王府的佑宅方士,这都能和你俩生出枝节?” “别提了,这里面最少有你一半功劳。”鬼脸道士把二人那夜从公主府逃离后,又去倒了景宁陵,再到被李天问设计坑害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个天杀的狗贼心机深沉,既夺了绝字营统领的位置,又霸占了发丘金印,不然我等今日有发丘金印在手,倒起斗来何苦这般瞻前顾后。” “那你俩是惨了点,在公主府背了黑锅,去景宁陵又来一个,这趟进京什么也没干,除了捞着调戏番刘楚玉,就剩给人背锅了。” “说的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王八了,最可恨的是调戏刘楚玉贫道还没插上手,光便宜老七这厮了。” “呦,看样子你还挺懊悔,赖妾身下手早了呗?” “都是玩笑话,不过我们和李天问的仇算是结死了,如今能逮着个机会报仇,贫道如何不动心?” “报仇这事妾身懂,换做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但是这座护国盘龙寺细想之下疑点颇多,真要下手的话咱们还是得好好合计下。”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说道:“贫道最大的疑虑是这座墓里到底有什么,会逼着北魏军队掘开后又不得不重新给封死,并在上头建了座气势恢宏寺庙。” “难道墓里有某种邪物?李天问有发丘金印在手都不敢轻易尝试,那里面的邪物得多恐怖?” “想问题可不能这么想四娘,你这还没等下斗自己都先给自己吓死了,能让北魏军队还有朝廷畏惧的,不光是邪兽异物,也有可能仅仅只是个敬畏的‘人’。” “对啊!”何四娘恍然大悟道:“或许墓里头埋着的是某个北魏先人,他们是出于对老祖宗的尊敬才选择重新把墓封死,上面建的护国盘龙寺不也正好可以看作供奉香火的陵区么?” “还是四娘聪明一点就通,不过我们没有看到那里的地势,一切还只是猜测,护国盘龙寺周围到底适不适合葬人,只有等我们亲眼去看看风水才能下定论。” “早知道这样此次南下就给倒斗的装备带上了,我们要和绝字营抢时间,只怕来不及再绕回天水拿装备吧。” “装备我们北上途中另行采买吧,除了火鸠其他物件并不打紧,我们尽量及早赶到悬瓠附近先把盘子踩好,至于什么时候下手看情况再定。” “那我们明早就出发?” “也不用这么着急,绝字营可能依旧在秦州附近转圈呢,你身子还虚,加上老七在墓里被阴虺撞那一下,似乎也落下了点内伤,贫道看咱们不如找个镇子歇上两日,一边可以给你们看病的同时还能顺便置办些工具。” “如此甚好,妾身路上时不时听到老七在咳嗽,可能是伤到心肺了,妾身听闻新野郡与南阳郡之间有个镇子,住着位略有名气的金疮医,我们就到那里休整如何?” “好,那边远离州府,危险也小些,咱们就到那去,等天一亮就出发。” 两人看离天亮还早,便抓紧时间继续眯一觉,又过了两个时辰,东方天际逐渐破晓,觅食的鸟儿将鬼脸道士率先吵醒,他搓了把脸推了推其他两人,等都醒来后三人便抖擞精神继续向北而去。 一直走到傍晚,三人终于来到这座叫“温清镇”的地方,这里再往北过了南阳就是魏宋交界了,三人在此休整也正好方便接下来北上悬瓠。 温清镇算不上大,差不多百来户的规模,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镇子,唯一出名的可能就是那位“汇仁堂”的张医师了。 张医师本名叫“张青山”,据传是汉末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主修金疮医,在雍州一带名气可不小,有着“一面断疾,三脉回春”的美誉。 当时医者有许多种,如饮食调和的食医;伤寒杂病的疾医;溃疮脓肿的疡医,而金疮医则是主治跌打损伤、骨断筋折,一般有个刀枪剑伤都会找金疮医医治。 张青山因为医术高明,特别擅长定痛止血,所以周边的江湖人时常会来求医,生意不可谓不红火,但他有个规矩,就是到了申时太阳落山之际,立马关门谢客,再来求医的无论给多少银两也一概不接,所以有个外号叫“张老申”,等鬼脸道士三人赶到汇仁堂时,张老申已经把铺子关上了,三人无奈只能先去找客栈住上,准备等明早再来。 镇子上客栈倒有几家,有的规模还不小,可能也是沾了张老申的光,接待的多半都是江湖人,鬼脸道士三人从天水城走的时候,孟青遥执意多塞了锭金子给他们,这有了钱就得享受,三人便特意挑了家最大的酒楼住下,等给背囊放到房间,纷纷来到一楼大堂吃饭。 大堂内食客不多,但鬼脸道士三人还是找了个角落坐下,等店小二把酒菜上齐后,罗老七欢喜道:“有酒有肉就是神丹妙药,这种日子若让洒家过上几天,他奶奶的什么屌病还不好了。” “这种日子以后有的是,但病该看还得看,接下来北上还指着你出力呢。” “指望洒家出脑子俺也没有啊,不就剩这两榜子肉了。” “倒也是…” “嘘!道长你们快看门口。” 鬼脸道士闻言斜眼瞥了瞥正门,店小二正点头哈腰迎进来一伙人,那伙人一共五个,皆是商人打扮,进来后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然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摆手让小二上菜。 鬼脸道士看到那五人虽然都是商贩打扮,但身上的气质显然是盗门中人,可模样看着也都面生,便低声问道:“那伙人四娘认识?” 何四娘点了点头,回道:“东首那位,正是摸金校尉薛四爷。” “哦?”鬼脸道士眉梢一挑,薛四爷的名号他是听过的,乃是现如今摸金校尉的魁首,那么看他对身边其他几位的态度,应该也都是门下的摸金校尉,这附近有什么风,怎么忽然一下子吹来五位摸金校尉? 鬼脸道士急忙让众人照常吃饭,自己侧着耳朵悄悄向那边探听,薛四爷那伙人与自己隔着四五张桌子,从进来后就在一直低声说话,鬼脸道士听了会儿神色就变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在议论发丘金印的事情。 薛四爷似乎也在打着发丘金印的主意,对其他四人说道:“夏侯骧早就知道金印在绝字营手里了,可带人去悬瓠城却扑了个空,老夫听说李天问好像去了秦州,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往秦州。” “可是四爷,李天问现在是打着朝廷的旗号,我们贸然去抢金印,岂不是要和朝廷作对?”一位摸金校尉问道。 “蘑菇门何时不是在和朝廷作对?而且我们去抢金印,只要事情做干净点,谁又知道是我们抢的?” “四爷让我们去,我们肯定无二话,但那发丘金印真如传说中一般宝贵么?值得我们犯险去抢。” “发丘金印可不单单只是个驱邪镇尸的宝物,最重要的是身份的象征,当年师公宁二爷与发丘门分家,从此我们摸金校尉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在撼陵谱上也只能排到第四位,而那些发丘天官只不过比我们多了个姓氏,如何就敢身占鳌头?但如果我们有了这枚发丘金印,那以后的地位就不一样了,莫说其他的派别,就是发丘门也得被我们摸金校尉踩在脚下。” 第四章 鬼洞房 鬼脸道士侧耳听的是咋舌不已,摸金校尉和发丘天官历史上有恩怨他知道,但没想到数十年过去了两家却还在争斗,现在又开始把目光都聚焦在了发丘金印上,还扯进来了个朝廷的绝字营,这矛盾如果爆发了,日后江湖上必定是番腥风血雨,鬼脸道士隐隐有些庆幸发丘金印被抢了,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真是一点没说错,如果发丘金印还在自己手上,那今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不就是自己了? 薛四爷几人之后的谈论则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鬼脸道士又听了会儿便没兴趣继续再听,他知道了李天问的动向也算是有所收获,那厮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还在秦州附近转悠,而且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陇右即将要乱成一锅粥了——绝字营、发丘天官、摸金校尉还有已经在那边的阴阳真君和搬山道人,今乐府或许也会掺和其中,这么多门派聚在那边肯定会打乱套,而本该是主角的自己三人却早已从漩涡中脱身出来,正惬意的待在数百里外喝酒吃肉了。 鬼脸道士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几乎把半个蘑菇门的大派甩在身后,一时间膨胀的毛病又犯了,端起酒碗连喝了几口,这一喝不小心把斗篷遮帽给喝掉了,他吓的赶紧低头把帽子重新扣上,同时用余光不断扫视其他人,好在堂内的食客都没注意到他,不然这张脸被人看到了,又要多一分被报官的危险。 薛四爷几人约莫半个时辰,吃了饭后就离了酒楼,看来并不在此处住,他们一走鬼脸道士三人顿时也轻松了许多,不需再低声低语的聊天,鬼脸道士把听到的信息与何四娘罗老七说了,何四娘听后疑惑道:“妾身放出徽王陵的消息都一个月了,这些人怎么才想着动身?” “江湖中消息走的有快有慢,肯定不如我们捏着第一手资源行动迅速,而且李天问之前在忙于组建绝字营的事,可能无暇北上。”鬼脸道士说着看了看罗老七,又道:“不过这样倒遂了老七你的愿了,咱们时间充足,完全可以多休整几日再走。” “那感情好,洒家可没兴趣管他们抢什么金印,能让俺多喝几日酒比什么都快活。” “喝,贫道今儿也高兴,陪你喝个痛快,小二!再拿坛酒来!”鬼脸道士干了酒碗,甩了甩头笑道:“若每次都能有徽王陵这般收获,那再干个几票咱们都可以考虑金盆洗手了。” 何四娘听到这话来了兴趣,问道:“妾身倒从未听你二人谈论起倒斗以外的打算,道长也曾想过要金盆洗手?” 鬼脸道士想了想,回道:“贫道进盗门算是一半身不由己,一半性格使然,活的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有时想着攒些钱财去过安生日子,有时又想着在盗门里打出个名号,反反复复没个定数,但若真让贫道选的话,贫道还是宁愿选择前者,倒斗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学不会急流勇退,那下场多半是淹死在水里。” “是啊,自古盗门难善终,有多少人最后都是死在了贪心的路上,能活到齐老太那种岁数,寥寥数人也。” “正常人活她那岁数也难。”鬼脸道士将何四娘的酒碗倒满,又道:“别光说贫道了,四娘你呢?也不会想着倒一辈子斗吧。” “妾身是从未静下心想过这个问题,百戏门没了家就没了,离了盗门又能去哪呢?” “人在哪家在哪,等有了钱银天涯海角还不任你挑选?不过咱们离金盆洗手还早,现在想不明白那就日后再慢慢打算吧。” 三人喝着酒又聊了许多个人往事,一直到夜深了干光三坛酒才尽兴,鬼脸道士几乎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醉醺醺回到房间倒头便睡,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了。 鬼脸道士捂着脑袋坐起身,房间里另一边罗老七依旧鼾声如雷,他没有将其叫醒,而是简单盥洗了下出了房间,刚走到楼梯口,正好遇到往上走的何四娘。 何四娘手里拎了满满一背囊东西,看到鬼脸道士后说道:“道长醒啦?”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这是去买什么了?拎这么一袋子。” “置办些摸鱼的工具,本来想喊你们一起去,可早上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那你起的可够早的,贫道那会儿还睡的跟死猪一样呢,昨晚你也没少喝,这么快却醒酒了,照这架势你比老七能喝啊。” “妾身以前在百戏门那是夜夜都得应酬。”何四娘笑着走上楼梯,接着说道:“别在这杵着了,回屋看看妾身工具买的周全不。” “不用看,你办事有什么不放心的,赶紧把东西放屋里去吃饭吧,贫道都快饿死了。” 鬼脸道士陪何四娘把背囊放到屋内,然后两人来到大堂吃晌饭,吃完晌饭再回到房间时罗老七才刚刚醒,他草草吃了些二人带回来的饭食,紧接着就被二人拖着去往汇仁堂。 汇仁堂门口候着的患者不少,三人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抡到他们,进到屋内入目先是摆满药柜和柜台的药堂,再往里走有个挂着帘子的侧门才是医室。 小郎(学徒)将三人带进医室,张青山正坐在桌子对面,见来人后问道:“哪位要看病?有何疾状?” 罗老七把何四娘按到椅子上,说道:“四娘先看,她…她身子虚。” “将手伸过来。”张青山刚准备搭脉,屋外忽然响起了阵嘈杂声,而随着正堂小郎惊慌失措的声音,医室门帘猛的被人掀起,接着从外面闯进几个人来。 “张医师!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小妹!”为首一个汉子进门扑通就对着鬼脸道士跪了下来,鬼脸道士吓了一跳,赶紧跳开指着桌子对面说道:“张医师在那呢。” 何四娘与罗老七见状也都纷纷让开身子,这时汉子身后几人跟进了屋,他们手里抬着个担架,上面正躺着具血肉模糊的人。 “这…这是怎么了!”张青山在看到担架上的人后惊得站了起来,赶紧绕过桌子往门口走。 汉子急声回道:“我小妹她撞见了鬼洞房,等我们找到时就这样了,医师你快救救她啊!” “别急别急!”张青山凑近看了看,只见汉子的小妹全身上下外露的肌肤都在冒着血水,整张脸尤为恐怖,各个器官竟然都是裸露着,他倒吸了口凉气,骇然道:“我的天!你小妹整个皮全被剥了!快!三子快拿白芨散来…有多少拿多少!” 在门口探头的小郎应声扭头便去拿药,张青山又赶忙让几个汉子把人抬到屋内东侧病床上,自己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快步往药堂走去。 鬼脸道士三人看到那姑娘的模样,都忍不住起了层鸡皮疙瘩,张青山这会儿功夫肯定顾不上自己一行了,再跟这待着反而看的是汗毛倒竖,罗老七捅了捅鬼脸道士,低声道:“道长,要不咱出去吧?” “走走走!”鬼脸道士正有此意,说完赶紧出了医室。 来到汇仁堂外面,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先前就在这排队看医的,也有刚围过来看热闹的,鬼脸道士三人侧着身子钻进人群后面,这时就听到人群中正不断议论着那个抬来的姑娘。 有个中年男子说道:“老惨了,看模样是让什么猛兽袭击了吧?” “什么猛兽,那是遇到鬼洞房了!”一个老者说道。 “啥是鬼洞房?” “这事说来可就瘆人了…”老者故作高深道:“世人只知道山中晴空起雾,多半是有阴兵迎亲,可阴兵从何处迎亲、去往何处就没人知晓了。” “没人知晓你还说啥…” “你个后生说话能不能有点礼貌?老夫能说起此事那自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你就说呗,绕来绕去的。” “去你娘的,老夫还不说了。” “别别别,老人家莫要生气。”鬼脸道士走到老人身边,赔笑道:“晚辈们可是听的正感兴趣,不知老人家说的那阴兵迎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闻言哼了声,朝一边阴腔怪气道:“看看都是小辈,说起话来真是天差地别。”说完转过头看了看鬼脸道士,接着道:“若遇阴兵迎亲,山中必有古墓,而这种古墓在风水上被称为‘祈姻冢’,在民间又被叫做‘鬼洞房’。” “哦?此般逸闻奇事晚辈最感兴趣了,老先生能否详细说说?”鬼脸道士在听到古墓后心思瞬间活了起来,抬手指了指人群后面,示意老者到静处说话。 老人也乐得有人听他卖弄,背着手边走边说道:“那老夫今儿个就好好给你讲讲,所谓的鬼洞房其实就是座古墓,但墓的风水却不简单,是一种罕见的祈姻冢,墓里埋的都是非富即贵且亡时无妻的人,阴兵迎亲也正是在这种诡异风水中产生的异象,为的就是不断蛊惑来少女殉葬,让墓主人死后在阴间还能有女人可以享受。” 第五章 阴兵迎亲 “听老人家的意思,这和坊间常说的冥婚倒有些相像。”鬼脸道士说道。 “差多了,冥婚是用死人与死人成亲,有恶毒的也会把活人弄死,然后一同入葬,而鬼洞房却是利用风水局势造一个陷阱,永无止境的谋害少女,其阴毒程度要比冥婚更甚百倍。” “这么说来百倍都不止了,可那墓究竟有何玄机,能引得无数少女投身虎口?” “墓有何玄机老夫不清楚,但墓附近一种叫‘阴兵迎亲’的恐怖异象才邪乎,据说每月十五前后,鬼洞房附近的山里便会晴日里起雾,那雾也不是遍山漫野的起,而是拢成一团,就在山里面飘荡,有遇到过的人说离雾近了能听到吹锣打鼓的声音,浓雾里似乎还有花花绿绿的‘人’在舞蹈,附近村民只要有被吸引进去的,男的当场便会横死,而未开蕊的少女则会被掳走,等再找到时仅剩下了骨肉,整副皮囊都被剥了个干干净净。” 何四娘听的皱眉道:“为什么受害的都是少女?难道真是亡魂寻亲?可单单只剥了皮去是为何?” 老人回道:“传闻说墓主人身旁还葬着副玉髓骨架,掳来的皮囊都套在了骨架上,可以让墓主人枕边时不时能变着模样…” “他奶奶的这都什么歪风邪气?!”罗老七咧着嘴骂道:“有俩臭钱死了还想玩花的?” 老人指了指汇仁堂方向,说道:“这些传闻可不是老夫在胡编乱造,而是从离这十里外的牛家村传出来的,那姑娘啊,保不齐就是牛家村的人。” “老人家是说,在离此镇十里外的牛家村,有座祈姻冢?” “对啊,哎?”老人又重新打量了鬼脸道士三人一番,疑道:“你们打听的这么详细,不会是倒斗的吧?” “何谓‘倒斗’?晚辈们是闯荡江湖的侠士,生平最好惩奸除恶,今日听到有这般邪事,难免有心去除了那祸根。” “哦?想不到你这后生模样不咋地,行事倒很正直,那老夫得提醒你下了,牛家村这些年风头越传越凶,据说不光是少女,就连一些半老妇人也开始遭到迫害,你们若去了可得千万小心才是。”说着瞥了瞥何四娘。 何四娘闻言白了老人一眼,气的转过头去,鬼脸道士心说老家伙你可真会聊天,再聊会把罗老七也带上,那嘴可能离被撕就不远了,他急忙止住话头,好言谢过老人提醒,然后又与老人打听了下牛家村的位置,便匆匆拉着何四娘与罗老七回了客栈。 一进到房间,罗老七终于憋不住了,扑到床上呵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惹得路过的店小二都不禁侧目,还以为屋子里跑进大鹅了,鬼脸道士看到他那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笑两声意思意思得了,没完了还。” “洒家难得看你俩一起吃瘪,想想都…嘿嘿嘿嘿…” “你他娘的笑吧,背过气去别让我俩帮你,四娘咱来说正事。” “道长是想对那鬼洞房下手?” “嗯,咱们既然不着急北上,现在又有座附近古墓的消息,去看看有何妨?” “此事妾身倒不反对,但听那老东…老者言语,这座鬼洞房似乎很邪性啊。” “嘿嘿,四娘还为那句话耿耿于怀呢,贫道劝你莫要苦恼,三十岁正是大好的年纪,你三十岁多一点,那就是好上加好…” “快停了吧,你再宽慰会儿,妾身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是聊正事吧。” “额…说哪了…哦!贫道也知那鬼洞房邪性,阴兵迎亲的现象更是说不出的诡异,但咱们倒斗之人,被三言两语吓到了那还倒什么斗,回家种地算了,依贫道所见,这座墓必不是什么王侯大墓,有那身份多抓点女人殉葬就行了,何必动这种心思,鬼洞房多半埋的是乡绅土豪夭折的崽子,规模不会大,陪葬品却少不了,咱们进山以后可以先踩踩盘子,真有邪事就赶紧抽身出来,若是有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的话,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行,咱们就是吃这碗饭的,遇到古墓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那老七的病就先缓缓?” “洒家没鸟事,昨儿个喝完酒哪都不疼了,四娘你呢?” “妾身只是解蛊后身子虚,这两天恢复的差不多了,道长你决定何时行动吧,我们的身子都没问题。” “别着急,把身子再养养,老者说阴兵迎亲是在十五前后出现的,明天才是十五,贫道觉得咱们若想找到古墓,阴兵迎亲是很重要的线索,只要能赶在这几天进山应该都能来得及。” “还养啥啊!再养肚子都显怀了。”罗老七从床上跳下,接着道:“早点忙活早点完事,拍拍屁股咱们现在就走。” 何四娘也赞同道:“道长你不必惦记我俩的伤,妾身已经可以行动如常了,汇仁堂的那个姑娘就是今日被袭击的,那便证明山中已起了苗头,妾身看不如就听老七的,趁现在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抓紧进山踩好盘子,如果可行咱们今夜就倒了那座鬼洞房。” “好!既然如此贫道便不多言语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出发。” 牛家村在温清镇西北方向的山洼里,四面环山只有南边一条小路可以进出,三人沿着山腰小路走了半个多时辰,等拐过一个山头,终于看到了山洼里的牛家村,此时日头已经挂在西面群山之上摇摇欲坠,差不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天就要黑了。 鬼脸道士没有急着下山进村去捡舌漏,他看到小路旁的山包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便让何四娘与罗老七陪着自己先上去看看风水。 孟青遥这次在天水城离别之际专门送了鬼脸道士一只罗盘,他听何四娘说起过,鬼脸道士以前的那只罗盘在景宁陵被李天问给抢了,之后鬼脸道士便一直没机会再去购买,于是孟青遥便给他祖上传下来的那只罗盘送给了鬼脸道士。 孟青遥的这只罗盘传于汉代,准确来说那时还不叫罗盘,而叫“牵星拭”,算是罗盘的雏形,远不及后世发展出的罗盘复杂,但用来定位分水、辩向识脉也足够了。 鬼脸道士爬到山顶后,借着夕阳余晖开始用牵星拭观察风水,他把牛家村附近的几座山都看了一遍,然后奇怪道:“此处群山错乱,气理滞塞,确实不会有什么风水大脉,但山形周正,门户清晰,也绝不可能藏着一处凶穴,难道那鬼洞房不在此山之中?” “能拿得准么道长?路边的村碑上的确写着‘牛家村’啊。” “应该不至于看走眼,贫道人虽离谱了点,但相脉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村里打听打听吧?” “只能这么办了,或许真是贫道看走了眼。” 三人不得已,又从山顶回到了小路上,可还没等往山下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锣鼓声。 锣鼓声好似凭空响起的,离三人很近,感觉就在拐弯处后面,三人都被吓了一跳,罗老七刚要开骂,鬼脸道士赶紧将其嘴捂住,抬手指了指小路上面的山坡,示意众人快爬到上面躲起来。 锣鼓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股奇异香味在林间弥漫,三人顾不上那熟悉的香味是什么,手脚并用爬上山坡,然后迅速隐蔽到杂草后面,这时候山坡下浓雾骤起,鬼脸道士三人心都要突出嗓子眼了,都明白这是遇到阴兵迎亲了。 鬼脸道士屏息凝神望着山坡下,右手悄悄摸向手腕打开了腕弩机括,他不清楚那所谓的阴兵是什么、吃不吃弩箭那一套,但这会儿功夫再去找桃木剑也来不及了,就算找到自己这个半吊子道士也不会耍啊,没办法在打开了机括后手又伸到了腰间,准备掏出龙鸣刀看看是不是有鬼魅作祟。 浓雾已经移动到了三人正下方的小路处,三人耳畔只闻得锣鼓声敲得跟催命似的,根本毫无曲调,鬼脸道士眼尖,还在浓雾深处看到了数道人影,他这一看非同小可,惊得摸刀的手也停了下来,心里骇然道:难不成真的有阴兵在迎亲?! 三人此时都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着浓雾赶紧从身前路过,可浓雾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鬼脸道士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句不妙,对方莫非发现三人的踪迹了? 在浓雾停住后,刺耳的锣鼓声也逐渐安静下来,恰在此时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夜色瞬间笼罩进山林之中。 鬼脸道士盯着那团如同静止了的浓雾脑中飞速运转着,这如果真是阴兵迎亲,那没理由半路停下来啊,唯一可能的就是“它们”正是冲着自己一行来的,那三人再撅着屁股继续躲藏就没意义了,自己的踪迹早已被它们发现了。 鬼脸道士感觉身旁贴着的罗老七肌肉绷得紧紧的,他这也是要爆发的前奏,鬼脸道士感觉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劈头盖脸先给对面一套呢,想着就要伸出手,用腕弩先往浓雾中来上几发。 第六章 密林深处 鬼脸道士正欲动手,浓雾却忽然动了,这次速度很快,眨眼功夫就穿行进了西边的茂林间。鬼脸道士腕弩还没来得及发,手停在半空愣了愣,接着急忙低声道:“快跟上去!这些点子是要往回走。” 三人赶紧钻出草丛爬下山坡,到了小路上后便开始疾步朝树林中赶,可没跑出去几步三人忽然发现前面的浓雾不见了,这也就是个下山坡的功夫,三人竟然把几十步距离的硕大目标给跟丢了? 三人扭头不断在林间张望,可那团浓雾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了无踪迹,罗老七挠着头疑惑道:“奶奶的跑那么快?这些‘阴兵’腿脚挺好啊。” “不是跑没了,而是雾散了。”何四娘发现了什么,指着上空说道:“你们看,树梢附近的雾气还没散净呢。” “雾散了…那刚才敲锣打鼓的点子哪去了…不会真有什么阴兵吧?”罗老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鬼脸道士抽出龙鸣刀,他刚才没来得及注意,现在去看刀身却已没了反应,他好奇道:“什么阴兵会在白天出洞太阳落山了收工的?这不合常理吧?” “关键常理是啥?谁也没规定妖魔鬼怪白天不能出门吧…” “你等等,贫道他娘的差点被你带跑偏,什么就妖魔鬼怪了,咱们现在不应该赶紧四下搜一搜,看看是不是有其他什么点子在作怪吗?” “都飘没影了去哪搜,爬树梢上搜?” “哎道长,你有没有发现刚才的那团雾气有些奇怪?”何四娘这时冷不丁问道。 “贫道看罗老七久了再看什么都不奇怪了。”鬼脸道士转头看向何四娘:“不过你这么一说贫道倒想起来了,刚碰见那团浓雾时,贫道好像闻到了股很重的焚香味。” “是啊!”何四娘点头道:“妾身也闻到了,而且现在林间还隐约能闻到那股味道,妾身觉得那团浓雾其实不是雾,而是焚香烧的烟。” “焚烟?雾和烟咱还能分不清么?贫道看着确实是浓雾啊。” “不是,咱们都被老人的故事误导了,加上傍晚光线暗淡,在见到那团烟气时便先入为主的认为那是浓雾,现在想想是焚烟的可能性反而大些,这林间残存的气味就是佐证。” “若是焚烟那就更奇怪了啊,平地里怎么会无故冒起焚烟,还能四处移动?诶?!”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浓雾中看到的人影,莫非…他皱眉道:“是有人在山间燃烟敲锣,装神扮鬼,弄出阴兵迎亲的假象?” “很有可能,而且若真是这样,那人便走不了多远,咱们应该继续搜,他一定就蛰伏在这座山的范围之内。” “好,咱们仨不要分开,一道往深处搜,千万留意四处。” 三人提起了戒备开始向密林深处走,山间没有路径,三人只能勉强在杂草中穿行,而周围的天在太阳落山后黑的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难以视物了,鬼脸道士渐渐有些担忧,照这么搜下去黑灯瞎火的就是有线索三人也难以发现,但为了安全三人又不敢轻易上亮子,再继续深入岂不是平白犯险?正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去,身旁的罗老七突然哎呦一声,人瞬间没了踪影。 “老七!”鬼脸道士惊呼一声,赶紧拨开身旁杂草,接着就发现罗老七刚才站的的位置旁边有道险坡,隐在夜色杂草下,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罗老七一脚踩了个空,正顺着斜坡向下滚去。 鬼脸道士朝身后喊了句“四娘快来!”,自己坐上斜坡就往下赶,在滑行了数十步距离后,下面的罗老七身子忽然一顿,正撞在当中一座粗树干上,下滑的身势也顿时停住了,鬼脸道士急刹不及,也跟着撞到了罗老七身上,口中不等说话,上面又一双脚蹬了过来。 “哎呀我的娘,你俩是救洒家还是要洒家命来了?快快起开。”夹在人树当中的罗老七急呼道。 “你就不能小心点,要没树挡着可怎么办?”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埋怨了罗老七一句,然后挣扎着想站起身,可站了一下竟然没站住,纷纷又滑倒在地,给刚翻过身的罗老七又撞到了树干上。 “玩呢你俩?夹夹乐呢?” “这什么倒霉地方…”鬼脸道士嘟囔了句,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忽然发现身下的斜坡虽陡,但站不住脚的原因是因为斜面很滑,上边的杂草都整齐的倒向下面,好像经常有什么东西会从这道斜坡滑下来,长此以往磨压出的险径。 罗老七看到鬼脸道士非但不起身,还琢磨起了事来,无奈道:“道长你挪个地再合计,洒家屎要夹出来了。” “小点声。”鬼脸道士向一旁正常的杂草丛滚开身子,然后低声道:“这道坡不对劲,附近可能有东西。” 鬼脸道士说完站起身朝四周打量,在身旁险坡西面不远,能依稀看到一座山谷,根据他之前的观察,这座山的地势应该是北缓南陡,缓的那面朝着牛家村,向南的这面陡坡沿着曲折的山脊夹出了三座山谷,旁边这一座正好位于当中。 鬼脸道士知道这种地势是不适合葬人的,首先朝向就不对,阴宅相异于阳宅,不需要阳气滋养,取坐南向北是为了纳阴聚凉,这里抛开复杂的风水理论不说,从常理上也能起到延尸抑腐,阻隔回南天湿气侵害的作用。 不过温清镇老人所说的“祈姻冢”听上去也不是什么正经风水,若以常理度之多半会走岔路,还不如老老实实靠线索寻找来的稳妥,眼下这险坡上明显是有什么东西经常活动的迹象,若鬼洞房就在附近,唯一适合建造陵墓的地方便是旁边的那座山谷了。 鬼脸道士对何四娘与罗老七说道:“咱们别打火把,悄悄往那边山谷摸,将暗弩销子都顶上,等会儿不论看到什么,先给它来上一套再说。” “可是道长没亮子咱也不得眼啊,洒家一到晚上这眼神…” “你就老实跟在贫道后面,贫道这对招子虽比不得夜眼,但给你指个路还是绰绰有余了,快走。” 鬼脸道士说完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走了不一会儿拐过处山腰,那座山谷便出现在眼前。 山谷不大,准确来说也就是个半山腰的洼地,但其中地势较为平坦,如果要在里头建一座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四娘这时候拍了拍鬼脸道士,说道:“道长你看,那边露出块白色的东西,像不像是道石墙?” “哎?那好像是块额坊啊,这儿还真有墓!走过去瞧瞧。” 三人快步朝洼地内侧走去,走着走着地上逐渐出现了道浅沟,鬼脸道士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火把点上,等有了光亮,鬼脸道士就发现地上的浅沟竟然是条快被石土堆满的墓道,顺着墓道一直向前,两扇半开的石门便出现在眼前,刚才三人看到的石墙,正是石门上头的额坊。 “豁斗子(被盗发过的古墓)?”鬼脸道士在看到开着的石门后,失望道。 何四娘看了看四周:“这墓被荒废有年头了,不光墓道快被风尘掩埋,墓门里也堆进去了不少石土,咱们还有必要再滤一遍么?” “来一趟怎么也得看看再走啊,不过这墓无论是何种布局,风水早就破了,这真是老人说的那座祈姻冢么?咱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妾身也挺不解的,要不咱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哎?!谁打洒家?”最后边的罗老七忽然开口道。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扭头看向他,说道:“你在最后头谁能打你。” “真的!好像是块石头打了洒家脑袋一下!”罗老七用手摸了摸后脑,等摊到眼前一看,掌心竟全是鲜血,他瞪着眼珠子转过身怒吼道:“我操你姥姥的是谁?!给老子死出来!” “小心!有恶点子!”鬼脸道士隐隐听到半空中声音不善,赶紧拉着罗老七与何四娘闪身躲到了石门后面,紧接着就听“当当当”的声响如冰雹般砸在了石门上,鬼脸道士借着火把光亮,看到飞袭而来的竟然是大大小小的石子,黑暗中不知潜伏着一群什么东西,正在抛打石子袭击三人。 “道长可瞧见了是何点子?”何四娘急问道。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他让何四娘与罗老七站到自己身后,自己贴到石门边缘侧耳细听,等感觉打到石门上的石子弱了几分后,迅速抬手闪身对着斜上方射了一弩,黑暗中只听吱的一声惨叫,不远处树枝上有什么东西被弩钉打了下来。 “是只猴子?”三人异口同声道。 鬼脸道士又仔细听了听,那点子在被打到后,外边此起彼伏皆是“吱吱”、“叽叽”的声音,显得极为慌乱,鬼脸道士说道:“他娘的外头好像还真是群猴狲,这些畜生袭击咱们干什么?” 何四娘瞥了瞥身后漆黑的墓室,狐疑道:“难道是不想让咱们接近这座墓?墓里头能有什么?” 第七章 马面罴 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已经在墓里头了,何四娘说着话不由得举起火把向内望了望,这是一间前室,差不多有近五丈见方,上头的券顶抬的很高,使整间前室看起来十分宽阔。前室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连灵台牌位等最基本的祭祀物品都看不见,只在最里边的墓墙上开有一道拱券,后面黑黝黝的好像连着甬道,而再往后是什么格局则完全看不到了。 何四娘说道:“这墓也不知被老海(江湖同行)滤过多少遍,前室连个破砖烂瓦都看不见,后室还能有什么…” 鬼脸道士听她话中意思,明显是生出了几分畏怯,何四娘在妇人之中胆识绝对出类拔萃,就是比起大多数盗门同行也不遑多让,可唯独对鬼啊神啊一类的事情有些敏感,特别是现在还没来得及换上那套吊死鬼的戏袍,胆气就更显不足,脑中想起老人说的鬼洞房的故事,再结合现下的处境,便总觉得后面墓室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止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但鬼脸道士也清楚,后边墓室若真什么都没有的话,外头那些猴狲不至于围堵袭击三人,它们总不会是替墓主人守陵的吧?可这会儿再想逃也没机会了,外头的猴群经过同伴横死后的慌乱,现在已经镇静下来,看到三人躲在石门后面不出来,便叽叽喳喳围了过来。 猴子是最为奸猾可憎的动物,第一是因为这种动物模仿能力很强,习性与人极其相似,脾性却更为好斗多动,常常会干一些袭击商旅,抢夺财物的恶事;二来心思活络、智商很高,如果在狭路遇上了,你很难预料到它们会做什么、怎么做,而结果往往是真真切切能把你恶心着;最后是成群结队、数量众多,你人少了根本打不过,打过了它逃跑你还追不上,总之就是竹叶青钻衣领,要么毒死你,要么恶心死你。 三人还未看到外面偷袭的猴群是何种品类,但天下猴狲是一家,必定也不是什么好饼,那些猴子也着实狡猾,大概是忌惮鬼脸道士手中腕弩的威力,围上来了却不靠近,只停留在十余步距离的黑暗中,火把想照照不到,想逃漫山遍野又都是猴叫声,绝非一件易事。 鬼脸道士听到猴群叫喊声显得很急促,它们现在似乎也很焦急,不知该是进是退,鬼脸道士又把视线投向了甬道,说道:“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外头的畜生犹豫只在一时,早晚会冲进来,趁这当口你二人过来守住墓门,贫道去后室探探虚实。” “让妾身随你一起去吧,孤身一人太危险了。” “不用,墓门处才是最紧要的,那些畜生随时会冲过来,你有梅花袖箭在手便于抵挡,而且这座墓看起来也不大,若真遇到凶险,你二人赶过去也来得及。” 鬼脸道士说完拎着火把就往甬道走,甬道也采用了筒拱砖墙的结构,从形制上看这应该是座汉末至三国时期的墓,但刚从墓道进来时,鬼脸道士没留意墓门上的石钉和额坊刻画,所以墓主人的身份地位无法推测,只有看到了墓室棺椁才能知晓。 古墓确实不大,连接后室的甬道还不到四丈长短,不等走到头,鬼脸道士已经看到了后室的墓墙,他小心翼翼走进后室,发现在墓墙上建有两道石门,一扇开着一扇紧闭,石门后面就该是棺室了,这石门一左一右建的正好对称,看起来是个二室玄宫的格局,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是座合葬墓。 鬼脸道士看到东面墙角还有扇半开的矮门,那里应该是间耳室,是之前用来放置陪葬品的,他没去管那耳室,而是径直走向左手边开着的棺室,把腕弩朝前举着火把向内一望,棺室里的情况顿时一目了然。 棺室里的场景大出鬼脸道士意料,最应该出现在里头的棺椁根本没有,反而散落着许多奇怪的东西——那都是些女人的衣物,各种样式都有,扔的棺床上、地上到处都是,快把整间棺室的地面都铺满了,可更恐怖的是,在衣物的下面,能看到地上有一层厚厚的血迹,浸的白膏土都变成了黑褐色,也不知在这间棺室中丧命过多少女人。 鬼脸道士皱了皱眉,看来鬼洞房的传闻是真的,而且就在这里,但看此情形根本不是什么阴兵在作怪,很有可能是那些猴子搞的鬼,可他紧接着就不解道:这些畜生劫掠少女来扒皮是作甚?还有扒下来的皮囊和尸体都哪去了? 鬼脸道士不禁望向另一间紧闭的棺室,他看到在身前棺室的右边墓墙上,开有一道过仙桥,“过仙桥”是夫妻合葬墓才会有的设计,就是在两间棺室中打通个小窗,可以让夫妻二人死后躺在墓里面也可以“聊聊天”,寄托着葬制中视死如生的理念,这座墓的过仙桥差不多两捺长宽,鬼脸道士觉得另一间棺室里可能有东西,于是来到过仙桥前,打算透过孔洞往另一边窥探一番。 鬼脸道士将火把举到洞口附近,刚准备侧脸靠上去,孔洞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吼,接着猛地钻出一个脑袋来,鬼脸道士吓的急忙退后躲开,却不小心撞到了棺床上,后背的脊椎骨正好磕在棺床棱角,疼的他手一哆嗦,险些将火把掉翻在地。 过仙桥中的脑袋只钻出来半截,好像身子进不去狭窄的孔洞,但却兀自呲牙咧嘴,对着鬼脸道士低吼不已。 鬼脸道士忍着疼痛急忙去打量那个脑袋,只见那鬼东西长了一脸白毛,红脸贼眼、尖嘴扁鼻,竟然是只长毛老猿,鬼脸道士啐了一口,骂道:“天杀的畜生,还真是你在作怪!”抬起手对着那老猿便射。 老猿看毛发已活了有年头了,眼珠子一转在鬼脸道士刚准备抬手时,脑袋便缩了回去,鬼脸道士一击射了个空,爬起身恨恨道:“老子一把火烧给这烧了,看你这畜生往哪躲!” 这时前室的罗老七呼喊道:“道长怎么了?!是不是遇到恶点子了?!” “没事,他娘的这里还藏着只带毛的畜生,贫道自己…” 鬼脸道士不等说完,猛然瞥见棺室石门与墓墙的夹缝中缓缓走过来一道黑影,看身形极为魁梧,可旁边的棺室门没开啊?罗老七的声音也是在前室传来的,难道墙角的耳室中还藏着东西? 也就在鬼脸道士一思索的功夫,那黑影已绕到了棺室前,一具庞大的身躯登时映入鬼脸道士眼帘,他看到来的东西后,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失声道:“马面罴!” 马面罴是一种很罕见的巨熊,因面目酷似马脸而得名,这类马面罴是陆兽之王,体型最大的能长到上千斤,巨大的熊掌抡起来虎豹都经不住几下,獠牙更是可以轻易穿透鳞甲,甚至连千年老龟的壳子都能咬碎。 马面罴民间很少有人能遇见,因为这种猛兽十分贪凉,大多都生活在深山老潭附近,不过鬼脸道士见多识广,多少听过马面罴的传闻,据说此兽性极淫,每月都会发一次情,发起情来血性更甚,常常会将母熊咬死,所以也变得越来越稀少。 鬼脸道士在刹那间顿时想通了这鬼洞房的真实情形,坑害附近少女的罪魁祸首,不是什么阴兵,也不是那群猿猴,而是这只马面罴。 马面罴贪图阴凉,所以占了这处古墓作为巢穴,而旁边的老猿应该是它捕获住的,关在棺室里以此胁迫猴群为它所用。马面罴每月都会发情,恰好阴兵迎亲的现象也是出现在每月十五前后,被袭击的也几乎都是少女,少女未开蕊前会有种奇异的体香,最是让雄性动物难耐,所以马面罴才会让猴群劫掠附近少女给自己享受,马面罴的舌头长着层尖锐的倒刺,在人身上一舔便会揭下一层皮来,等它给少女全身上下稀罕完了,少女的整副皮囊也被剥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少女都被剥皮了的原因。 至于那所谓的“阴兵迎亲”现象,鬼脸道士猜测可能是猴群用某种焚香燃烧出来的,这些畜生活的久了,都鬼精鬼精的,一边燃香起雾,一边敲锣打鼓,就是为了吸引好奇的人前来探视,如果来的是男的,便直接打死抛尸,如果是少女,则给逮回古墓,目的就是要讨好马面罴,防止它把老猿弄死。 鬼脸道士心说这些畜生都要成精了,今日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言,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但眼下也没时间让他惊讶了,那马面罴走到棺室门前冷冷的打量了鬼脸道士几眼,然后前脚离地站了起来,张开巨口就怒吼了起来。 鬼脸道士看到马面罴站起来后脑袋都比墓门高了,自己这百来斤肉可能还不够给它塞牙缝的,赶紧往棺床后面退了退,此时罗老七惊愕的声音在甬道处传了过来:“我的娘啊这是什么?!道长你在哪!” 第八章 屠熊 罗老七听到鬼脸道士话只说了一半有些不放心,让何四娘守住墓门,自己快速穿过甬道进到后室,一打眼便看见了背对自己的马面罴,他惊呼一声,目光随之瞥到了棺室里晃动着的火光,心里顿时明白鬼脸道士是被这恶点子困住了。 鬼脸道士听见罗老七的声音,急忙呼喊道:“快老七!把这畜生引出去!” “这猴子个头也太大了!”罗老七还以为眼前的动物和外边猴群是同类,从地上捡起块墓砖就扔了过去,这一下正好砸在马面罴后脑,马面罴吃痛,怒吼一声就转身扑向了罗老七。 鬼脸道士得了间隙,赶紧蹿出棺室,口中说道:“这不是猴子,是只熊瞎子!你小心点!” “洒家看着了!你怎么不等它扑到洒家身上再说!”罗老七跳着躲开马面罴,同时手不断在背囊摸索,最后摸出一根撬棍来,隔空对马面罴比划了几下,说道:“你别过来啊!这玩意细是细了点,抽你几下也够受的!” “你不找火油,抄根撬棍给它做痒痒挠啊!”鬼脸道士在后面不敢轻易用弩,怕走准射到了罗老七,只能拿出龙鸣刀狠狠刺向马面罴后股,龙鸣刀快可削铁,直接透过马面罴厚厚的皮毛扎进了肉里,这一下给它疼的直接站了起来,抡起蒲扇大的熊掌便往身后扫。 鬼脸道士早抽出龙鸣刀侧跳开一步,他刺这一刀就是为了让马面罴露出破绽,在它身子转到一半时,抬弩直射马面罴面门,顷刻间将三支弩箭全部贯在马面罴脸上,其中有一支还正好打进了左眼里,给那马面罴打的哀嚎不已,两只前爪在半空中疯了一般乱舞起来。 这时何四娘焦急的声音在前室响起:“你二人到底遇到了什么?!猴群听到吼叫声有些按捺不住了!” “四娘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去帮手!”鬼脸道士知道猴群是在担忧老猿的安慰,这么下去必定会冲进来,可马面罴皮糙肉厚,光靠弩箭射这几下根本威胁不到性命,反而激起了它的怒火,他看到罗老七还在背囊中翻找,三人这次带的火油都放在他那里了,便急问道:“还没找到火油么?!” “他娘的一颠簸东西都乱套了,洒家记得是放在最上头的啊!” “你快些手!贫道先拖住它。”鬼脸道士看着张牙舞爪的马面罴,不等它缓过来,抬腕率先发难,又是五发弩钉急射,这一次纷纷打在了马面罴胸口。 这一下马面罴是彻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了,血口怒张如饿虎扑食冲向了鬼脸道士,鬼脸道士再生出十个胆也不敢硬接,想都没想赶紧朝一旁滚开,但马面罴这次是铁了心要撕碎鬼脸道士,庞大笨拙的身躯在狂怒中也变得灵活了许多,一击扑空之后停也没停,转头又朝鬼脸道士咬了上去。 此时轮到鬼脸道士惊慌了,本来他仗着敏捷的身法还想与马面罴周旋一下,可发了疯的马面罴如何肯给他这个机会,加上后室空间狭小,倏然之间马面罴呲着獠牙的血口已近在眼前,鬼脸道士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向后急退,模样狼狈至极,不知不觉又被马面罴逼到了棺室门前。 鬼脸道士知道再往后退就到西边墓墙了,如果被逼到了墙根底,自己肯定死路一条,他瞥了眼棺室中半人高的棺床,一咬牙滚着身子再次蹿进了棺室中。 鬼脸道士打算依靠两丈长的棺床来应付马面罴,进到棺室后贴着墙壁就往里跑,马面罴果然跟在后面紧追,可它庞大的身躯夹在棺床和墓墙之间都快把间隙塞满了,行动起来十分不便,一下子追击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任其怎么咆哮撕咬,却总也够不着前边的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溜着马面罴跑了几圈,忽然听到身后没动静了,他转过头,发现马面罴正停在棺床对面,前爪搭着棺床边沿恶狠狠盯着自己,似乎也回过了味来,准备从棺床上面抄近路围堵自己。 鬼脸道士停下步子,靠在墓墙上和马面罴对峙起来,心里盘算着只要马面罴一跳上棺床,自己马上矮下身子往棺室外面跑,可他这时候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马面罴身上,却忘了自己身后正靠着过仙桥,还没等马面罴行动,过仙桥里忽然伸出双干枯的爪子来,从后面死死掐住了鬼脸道士的脖子。 那双爪子的主人正是困在棺室中的老猿,它对鬼脸道士拿腕弩射击自己怀恨在心,也不管鬼脸道士是在和仇家马面罴搏斗,逮到了个机会就想先掐死鬼脸道士报仇。 老猿的爪子看上去干瘦如柴,但起了杀心之下的力道可不小,冷然间将鬼脸道士掐的一口气没上来,浑身力道如泄了气一般消失殆尽,手中火把登时脱落在地。 鬼脸道士只觉眼前发黑,脖子里的喉管都快被掐碎了,他暗骂了句白毛畜生,右手急忙抓住老猿手腕用力向外掰,同时左手的龙鸣刀也猛割老猿另一只手腕。 老猿被龙鸣刀割的吱唔乱叫,可越是这样血性也越被激发了出来,不仅不肯松手,反而还加大了指尖的力度,给鬼脸道士掐的是话都说不出来了,想招呼罗老七前来帮忙却根本发声不得。 这时候罗老七没来,马面罴却开始动了,它跳上棺床盯着鬼脸道士低吼了几声,发现鬼脸道士被困住了无法动弹,立马疾速向其扑去。鬼脸道士眼瞅着马面罴越来越近,但脖子上的爪子却跟钢锁一样死死扣住自己无法挣脱,他明白再不想个办法放手一搏,自己的小命就要没了,于是横下心松开左手上的龙鸣刀,两手死死抓住老猿的手腕,赶在马面罴獠牙咬过来之际,猛地用力往下拉,自己身子蹲到了棺床下面的同时,也给老猿的手臂拽了出来。 老猿身上的全部力道都放在了两爪上,被鬼脸道士这么一拉身子直接撞到墓墙上,两只胳膊也瞬间横在了半空,马面罴忽然不见了鬼脸道士的脑袋,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老猿的胳膊便咬,巨力之下老猿的两只胳膊如筷子一般齐齐折断,过仙桥内立马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嚎声。 蜷缩在棺床夹缝中的鬼脸道士脖间一松,赶紧将老猿的两只爪子掰开,然后顺手捡起地上的龙鸣刀,迅速逃出棺室,人刚拐过石门,险些和奔来的罗老七撞个满怀,他气道:“你他娘的在造火油么!再磨蹭会儿可以连贫道一块炼了!” “这不刚找着么…那畜生呢?” “在里头,快把火油给我。” 鬼脸道士接过瓦罐,转过石门看到里面的马面罴正咬着两条胳膊猛甩,可能是把老猿的胳膊当成了鬼脸道士的,以此发泄怒火,罗老七见状惊讶道:“那是谁的胳膊?!” 鬼脸道士指了指墓墙上的过仙桥,回道:“那里边畜生的。” “还有?!” “快别废话了,把罐子往那畜生身上砸。” 马面罴这时也看到了鬼脸道士二人,把嘴里的胳膊甩掉后,怒吼着就又要冲过来,两人急忙把手里的瓦罐都砸向马面罴,碎裂后的火油立马淌的马面罴浑身都是,棺室里四处也溅到了不少,有碰到地上火把的,登时便燃了起来,然后飞速蔓延到马面罴身上,由一点火苗逐渐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球。 棺室里瞬间明亮了起来,空气中皆是毛发燃烧的焦糊味,鬼脸道士和罗老七咧着嘴刚想幸灾乐祸两句,前室的何四娘忽然急呼道:“道长!猴群冲进来了!” 两人咧着的嘴立马沉了下去,抛下马面罴就往前室跑,猴群在踯躅了很久之后,终于选择在此时向墓室冲击,一时间黑压压的猴群前赴后继涌向墓门,何四娘用梅花袖箭射倒了最前面的几只,可不等重新装填好弩箭,其他猴子已经窜到了跟前。 何四娘没办法,只能往甬道附近退,等鬼脸道士和罗老七跑出来时,前室已经冲进来了四五只猴子,鬼脸道士抬腕将其一一射倒,然后招呼着罗老七与何四娘随他一同往外冲,但没跑出几步,三人就被源源不断的猴子压了回来,这些猴子有抛石头的、有抡棍子的,数量一多对付起来十分棘手,恰在此时鬼脸道士的腕弩弩钉还告罄了,三人抵挡不过,便选择且战且往前室墙角处退却。 三人没有选择往甬道内撤,因为都明白一旦被猴群堵在了后室,那再想出来就困难了,他们背靠墓墙待敌,先让罗老七在前面赤膊挡一波猴群,等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弩箭装填好,再奋力突围杀出去。 进到墓室的猴群并没有全部朝三人围攻,而是分出去了一多半直奔后室,看来这些猴子的分工也很明确,主要目标就是为了营救老猿,留在前室的猴子更多是为了控制鬼脸道士三人,只要不让三人跑了,等救出老猿后大部队就要来对三人动手了。 第九章 悬瓠城 墓室里猴子越进越多,光围攻鬼脸道士三人的就有二三十只,罗老七把两人挡在身后墙角,自己一手抡拳、一手横棍,打的猴崽子们是吱哇乱叫,自己也不小心挂了好几处彩,血脉偾张下杀的眼睛都红了,最后嫌撬棍威力太小,直接拎起两具猴子的尸体当武器,口中更是一拳一句祖宗,硬生生把猴子们的攻势打停了下来。 猴子们看罗老七太猛,纷纷向后退开几步,然后聚成一圈把三人围在角落,一顿叽叽喳喳过后竟然又开始朝三人抛打石块,罗老七怒骂道:“畜生们凭的卑鄙,打不过爷爷就耍阴招,有种继续上来!”可话还不等说完,脑门便被一块石子击中,气得他冲也不是,退又无路可退,只能横起猴子尸体勉强抵挡飞来的石块。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快速装填好弩箭,鬼脸道士在后室激战马面罴时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火油一股脑全用掉,此时掏出余下的两个瓦罐开始盘算该怎么杀出去,可身前的猴群忽然间又躁动了起来,一张张猴脸齐齐望向甬道,紧接着就有猴子从那里逃窜出来。 逃出来的猴子神情都极为惊恐,鬼脸道士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知道猴子的嘴能张的那么大,逃窜出来的猴子到了前室也不停留,继续往墓门方向跑,好像恨不得赶紧逃离这座古墓。 被逃窜的那几只猴子一带动,前室的猴群也瞬间大乱,连墙角的鬼脸道士三人都不管了,扭头就争先恐后往外跑,鬼脸道士瞥见甬道中火光大盛,马上明白是冒着火的马面罴跑出来了,它浑身厚毛浸上火油后烧的正烈,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剧痛之下如疯了般在墓中横冲直撞,无论遇到什么立马撕个粉碎,等冲出甬道后直接一头扎进了猴群里。 鬼脸道士三人看着前室中央的惨状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战火牵连到自己,好在他们缩在墓室一角,癫狂中的马面罴根本注意不到他们,一番撕咬扑打过后,追着猴群就出了墓室。 何四娘见火光逐渐从墓门处消失,忙低声问道:“道长!怎么办?” 鬼脸道士回道:“听声音像是追远了,机不可失,撒杠子(腿)扯呼!”说着抬腿踢开身前一只呆住的猴子,快步跑向墓门。 墓室里还有不少猴子,但都被吓碎了胆,要么呆若木鸡的蹲着,要么没头没脑的乱窜,对三人构不成什么威胁,三人迅速来到古墓外面,抬首略一张望,便看到西面山坡正打的不可开交,马面罴还在不依不饶的追着猴群。 鬼脸道士啐了口痰,说道:“那畜生也够皮实了,烧这半天还没死,让它娘的和猴群互相残杀吧,免得日后为祸一方百姓,咱们走!” 三人感觉此地没必要再逗留了,这座墓早被人滤过很多遍,连棺椁都看不着,随葬品就更别想了,而且等会儿马面罴烧死后,猴群一定还会继续营救老猿,到时候看到老猿胳膊断了,势必饶不了三人,还是趁此机会有多远逃多远吧,免得被这群畜生纠缠上。 三人顺着来路疾步回返,一直走到牛家村山口处才放下心来,在回温清镇的路上,三人止不住谈论起方才的遭遇,罗老七撇着嘴说道:“来这一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铜子没见着一个,还让猴崽子们追的满山跑,下回再有这种跌份的事别让洒家掺和,丢不起那人。” “你他娘的遇到油斗时可不是这副嘴脸,现在开始抱怨了?什么斗不得探过才知清浊,难不成在墓门口给你立个牌子,告诉你有没有明器?” “要是有好心人这么干,洒家那得感谢他八辈祖宗。”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蘑菇门里若真有这种人,早被抬进寺庙里供着了。” “你俩先等会掐。”何四娘插口道:“妾身实在是好奇,绕了一圈原来这附近鬼洞房的传闻,竟然只是黑熊和猴子们在作妖?” “可不是么,那些畜生活的年月久了,都他娘成精了,特别是那只老猿,浑身毛发皆白,少说也得有二十年道行。” “如此就太可恶了,这么多年下来,得有多少姑娘害在它们手里?!” “别提了,贫道在棺室里看到衣物给地面都铺满了,想来没一百也有数十,牛家村的村民也够可以的,遇害了这么多人,都不敢齐心协力进山去搜一搜。” “哎!”何四娘叹气道:“山民多有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估计没摊到自己头上都不愿意去犯险,只是可怜了那百十号姑娘,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行啊,咱们这趟虽然没摸着明器,但也算为民除害了,那只马面罴这会儿多半已成了堆焦炭,猴群也损失大半,今夜过后,牛家村附近便再也不会兴出什么风浪了。” 三人下山路走得很快,赶在酉戌两时更替之际回到了温清镇客栈,这一傍晚惊险过后,三人都是身疲意乏,身上也多多少少都挂了些彩,于是便匆匆吃过饭食各自回房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又去了趟汇仁堂,在给罗老七抓药的过程中打听到,昨天那位牛家村的姑娘没有救活,傍晚的时候便去世了,三人听后不免一顿唏嘘,暗道若早进山两日,这位姑娘或许就不会遭此劫难了。 辞了汇仁堂张青山,三人直接回到客栈开始打点行囊,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立马启程北上。 三人先是从南阳郡过北淮水进到北魏地界,然后沿豫州方向去往魏郡,悬瓠城就在魏郡东南方向四十里处,但三人并不打算直接去,他们赶了快五天路,买来的马匹都骑瘦了一圈,正好魏郡是兖州附近最繁华的城池,不如就去那里休整两日,顺便补买些工具再出发。 到了魏郡城内,目中所见的汉人已经很少了,或许和鬼脸道士三人一样,都改换了装束,但光景和两千里外的天水城确实大不一样,三人只能低调行事,更是把何四娘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她被街中闲逛的胡人贵族给盯上。 三人在城中西市附近找了个偏僻客栈住下,为了稳妥起见,凡是需要出门的事情都由鬼脸道士一人去办,就这么呆了一日,三人都感觉十分拘束,他们江湖人本来就自由惯了,在胡尊汉卑的城中又如何能适应,说话都得放低声音,罗老七更是嚷嚷着再多呆一日自己肯定能憋死,让鬼脸道士顺道帮他给棺材订好,三人没办法,只能草草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就牵马出了城。 出城之后三人直奔悬瓠城而去,一个时辰便到了地方,悬瓠城周边群山绵延,只在当中一道平缓的山口有路,悬瓠城就建在这道山口南面,过了悬瓠城便是数里平原直通黄河北岸,可以说悬瓠城是兖州附近,若有大军北上或南下的唯一通道,占据了这里,向北可以仗险拒敌,向南可以控制黄河,所谓“雄关天险、锋对之地”莫过于此。 悬瓠城并不大,方圆仅数里,但因为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高卫重,对来往的商客管制很严,特别是汉人,鬼脸道士三人在城门处免不了又出了次血,好生贿赂了卫兵一番才进到城内,等找到客栈安顿好,便准备去护国盘龙寺踩踩盘子。 护国盘龙寺离悬瓠城很近,从南城门出去后,向东走个三四里地便能看到,那护国盘龙寺建筑面积比悬瓠城还大,北面紧靠群山,南面遥望黄河,寺庙内殿阁庙宇不计其数,僧众多达近千人,每日前来进香的香客时常会把悬瓠城的客栈都给挤爆了,护国盘龙寺上空更是终年烟雾升腾、香气悠远,民间甚至还有句诗专门描写护国盘龙寺香火之鼎盛,说那“晨钟伴白龙,僧衣炉上烘”,意思就是天一亮点燃的焚香烟雾给日头都遮住了,僧侣衣服潮了都没法晾晒,只能晚上用炉火烘干。 鬼脸道士自然知道这属于民间吹牛皮的描述法,但沿途这一路上的确人头攒动,这不开年不过节的,香客竟然也不少,三人随着人流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接着就看到了那座气势恢宏的护国盘龙寺。 北魏兴盛佛教,这些年除了护国盘龙寺,在恒安西北还建有另一座举世闻名的“灵岩寺”,那座寺庙始建于文成帝和平初年,位于武州山谷北崖,依山而建、就而镌之,是在整座山岩中凿刻出来的千佛洞与寺庙,其规模近世罕有,和护国盘龙寺一东一西,被誉为“佛门两圣地”。 护国盘龙寺与灵岩寺不同,气势突出在香火与寺庙格局,香火就不谈了,整座寺庙的格局是采用北高南低,依山势建庙宇,使寺庙和后面的山体融为一体,远远望去,好似庙中生山,群山护庙,让人有种佛门如山的肃穆感。 第十章 厌胜局 鬼脸道士不信佛,甚至他一个道士连三清道祖都不信,但站在护国盘龙寺庙的门前,依旧满是敬仰,双手不自觉的就要合掌行礼。 罗老七在旁边捅了他一下,低声道:“道长你又发什么神经呢,这庙都还没进去,怎么还拜起庙门了!” 鬼脸道士垂下手,说道:“嘿奇了怪了,贫道的手不知不觉便合了上去,怎么以前在龙虎山不见有这觉悟。” “你这是要准备看破红尘出家了,还别说刚才姿势整的挺像样。” “贫道的悟性整什么不像样?不过出家还是免了吧,红尘贫道看不破。” “洒家也是,嘿嘿…” “都到人家门口了,你俩怎么还如此口无遮拦的,小心祸从口出。” “佛门圣地,应该不会有卫兵,走吧进去瞧瞧,顺道上柱香,保佑咱们拆人家房子顺利点。” 护国盘龙寺与其他寺庙布局大体相同,由天王殿与大雄宝殿将寺庙横向分成三进,第一进主供阿逸多菩萨摩诃萨,佛教东进后称“弥勒菩萨”,在佛门中,弥勒菩萨又被称为“未来佛”,是世尊释迦摩尼佛的下一任继承者,所以地位很高,身边会配有韦驮菩萨与四大天王,韦驮菩萨是佛教中的护法神,每一座寺庙内韦驮菩萨的佛教都有讲究,如果其兵器韦陀杵是抗在肩上的,那说明这座寺庙规模很大,可以招待云游僧侣免费吃住三天;如果平端在手中,则只能招待一天;但若是韦陀杵拄在地上,那实在过意不去,小庙香火寡淡,难以招待他人。 除了大雄宝殿,第一进中还有许多其他奉殿,诸如地藏殿、伽蓝殿、罗汉堂等等,鬼脸道士三人心思不在此处,便草草略过,直奔主院而去。 主院正中位置矗立的就是大雄宝殿了,主供本师释迦摩尼佛,“大雄”是佛的德号,寓意雄震大千世界,殿内按照“九五之尊”设九五开间,根据供奉佛像数量不同,也有各种含义。 护国盘龙寺的大雄宝殿供奉的是七尊佛,象征着包括释迦摩尼在内的原始七佛,佛经中记载,在释迦摩尼之前,还有先出世的六位佛,分别是:迦叶、拘留孙、尸弃、毗婆尸、毗舍浮、拘那舍尼,加上释迦摩尼的老师“过去佛”燃灯古佛和徒弟“未来佛”弥勒菩萨,正好位列九开。 罗老七与何四娘听到这是一头雾水,疑惑道:“既然燃灯古佛也是过去佛,那为何先出世的六位佛中没有它?” 鬼脸道士解释道:“这么说吧,佛教讲究历劫,由小劫至中劫再至大劫,诸佛都是在劫数中出世的,但在九九八十一大劫之前,世间也已经有佛了,比如那燃灯古佛,释迦摩尼在轮回中曾得到过燃灯古佛的授记,所以便将其尊为老师,这个‘过去佛’的称谓,更多表达的是劫数之前的意思。” “就是资历比其他那几个都老呗?”罗老七问道。 “呦呵老七,进了佛家圣地脑袋都灵光了,差不多就这意思。” “妾身也听明白了,不过道长你一个半路离教的道士,怎么对佛门这么清楚?” “好学呗,贫道这点优秀的品格你还不知道么。” “可拉倒吧,道长他是被道观扫地出门后没处去了,这才研究起佛法准备去寺庙混饭吃。” “就你长了张嘴!贫道跟四娘说是去混饭吃,人家能信么?” “以前不一定,现在说你俩能做出什么来妾身都信,不过接下来该往哪走?此行咱们可不是来学佛法的。” 鬼脸道士四下张望了番,回道:“这座主院是寺庙的核心区域,僧众们朝暮修持都在这里,而主院两侧的偏院,应该是禅房、斋房、四台、四堂等日常生活、修行的配套设施,就是去看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贫道记得罗万财说起过,那座古墓是在山附近被挖出来的,那么咱们就应该去后院找一找才对。” “那走着吧,后院一般是用来干嘛的?” “后院多设有监院、方丈院、藏经阁等较私密的建筑,未必能对外开放,咱们先去看看吧,不行再退回来。” 三人出了大雄宝殿,然后顺着回廊朝后院方向走去,何四娘在路上好奇道:“妾身这一路走来,感觉此地就是座大些的寺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为何会叫做‘护国盘龙寺’呢?护国倒能理解,盘龙又在哪?” “贫道也正纳闷呢,照理说有‘盘龙’二字,也许并不代表真有龙盘着,但多少总得有些缘由吧?可来时路上也没听过有什么关于龙的传说啊,你们觉得会不会是猫腻藏在古墓中?” “墓里有龙?!”罗老七吃惊道:“你们别吓唬洒家,徽王陵光是条蛇都够要命了,现在又来条龙?” “你别咋咋呼呼的,小点声!”鬼脸道士急忙扫视四周,好在回廊比较偏僻,附近鲜有人走动,便又说道:“谁说墓里有龙了?贫道的意思是或许墓中有与龙相关联的东西,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哦是这样啊,你可吓坏洒家了,洒家现在一想起那红眼屌蛇腿肚子还转筋呢。” “瞧你那点出息,阴虺再厉害,活下来的还不是咱们?行了也别聊这个话题了,寺庙叫什么没必要纠结,咱们先把盘子踩好,其他的慢慢再去打听。” 通往后院的回廊很长,途中能看到许多碑楼、亭台、放生池等佛门独有的建筑,走在其中,耳畔是缥缈的木鱼声和鸟鸣溪流,鼻间有阵阵焚香掠过心肺,目中所见皆是树影婆娑、红脊青瓦,当真有种佛门静心的感觉。 三人沉默不语走了一会儿,等拐过角楼走下回廊,前面迎面走来两位武僧拦住去路,态度蛮横的询问三人要去哪里。 鬼脸道士指了指后院大门,表示想去后院看看,武僧听了连连摇头,倨傲道:“佛门重地你想进就进?赶紧走!” 罗老七一看武僧这态度,抢上半步问道:“啥鸡毛重地不让进,后面有娘们啊?” “你说什么?”两位武僧横起镇山棍,看架势立马就要动手。 “大师休恼,我们这就走。”鬼脸道士赶紧拉回罗老七,赔礼道:“我们不懂贵寺的规矩,误入了此地,还望大师勿怪。” “别废话,赶紧走!”两位武僧不耐烦道。 “好好好!”三人连忙顺原路快步往回走,等走了段距离感觉武僧看不到了,便停下步子,何四娘这时先说道:“那两位和尚态度也太差了,后院不让进说一声就行呗,怎么还搞的这么骄横。” “呸!”罗老七接口道:“俩秃驴就是急着见佛祖,嫌命长了,若不是咱们还得干大事,洒家早给他俩串棍子上了。” “那是武僧,属于监院门下的,主管寺内戒律清规,和这世道上的其他地方一样,有点实权甭管官大官小都那屌德行。”鬼脸道士看了看后院方向,又道:“不过他们的反应的确有些过激了,难道后院里面真有什么猫腻?” “有猫腻咱也进不去啊,四周这鸟院墙还高的离谱,想爬墙头望一望都难。” “光望一望是不够的,经过前几次倒斗的教训,贫道觉得行事之前盘子必须踩细致,不然在斗里就容易栽跟头,既然后院白天进不去,咱们…” “对,他娘的晚上潜进去看他还怎么拦,那这样咱们就先回吧?洒家有些饿了。” “你上辈子是个要饭的么?这还没到饭点呢!再忍一会,咱们从东门出去绕到后山看看。” 三人在护国盘龙寺内没有什么收获,此时鬼脸道士就想着绕到后山去看看风水,悬瓠城周围的群山地势并不十分高,山势也算不上险峻,沿着护国盘龙寺东面的一条小路就能通向山顶,那里正好可以眺望护国盘龙寺与群山的全貌。 三人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爬上山顶,鬼脸道士还不等掏出牵星拭,目中已瞧出了群山形势有古怪,这条自西北向东南蔓延的山脉,若从下面看还看不出来,但站在上头能清楚的看到山势是由宽变窄的,宛如一条龙尾横在平原上,而护国盘龙寺的位置,正好在左边龙腿上。 鬼脸道士惊讶道:“不得了啊!此地好像是处龙脉啊!” “道长不是早知道这附近有条龙脉么?”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的神情奇怪道:“北行路上你也跟妾身说起过,可为何今日倒显得有些意外?” “贫道与你说的那是南龙隐脉,潜在地底下,从地面上是看不到的,但这个分明是条明龙啊,护国盘龙寺还正好建在龙腿上,这叫什么,这在风水中叫做‘厌胜局’,怪不得护国盘龙寺取这个名字,原来盘龙在这呢。” “厌胜局?厌胜法妾身倒听过,是古代方士用来诅咒他人的一种巫术,厌胜局又是什么?” “本质都差不多,但风水中的厌胜局要更为复杂。” 第十一章 奇门九星阵 鬼脸道士指着群山说道:“华夏大地高山无数,兼具形势与气理能称为龙脉的也不少,这些龙脉根据大小形状会分为诸多种类,而眼前这种,则叫做‘劫腰龙’。” 劫腰龙大多数仅有十余里长短,算不得风水大势,但有名就有名在劫腰龙的龙首,必定对着另一条龙脉的腰身,如一把匕首抵在腰上,是很常见的侵凌龙势。 不过劫腰龙却不是凶龙,对于这条龙脉荫庇的地域来说,这是实打实的吉脉,在腿部宝眼做墓寝可使得墓主人后代高官进爵、财源滚滚,这在风水中也有个说道,叫做“龙爪盘珠,越盘越贵。” “听起来像是个宽斗子(安全的墓)啊,怎么和厌胜局扯上关系了?”何四娘问道。 “厌胜局指的不是墓,而是护国盘龙寺,这座寺庙建的蹊跷,看样子正是个改动风水的厌胜局。” 厌胜局简单说来就是用某些手段,把原本的风水局势给加以变动,达到改动者所求的目的,比如说眼前这条劫腰龙,龙首正好直指北魏腹地,形势虽不猛,却如鲠在喉,不拔掉如何安心,所以北魏皇帝就选择在龙腿上建一座寺庙,以佛门大慈大悲的阳火压劫腰龙的肃杀之气,使这条龙的龙腿彻底借不上力。 何四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原来厌胜局是这么个意思,但耗时耗力建一座寺庙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真想破坏这条龙脉,把那座古墓毁了弄成断腿龙不就好了?” “这就绕回咱们在襄阳聊的问题了,或许墓里面埋的真是个对于北魏来说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劳心费力建一座庙,既改了劫腰龙的势,又不会把原来的古墓风水破坏掉。” “是啊,这么解释基本就能解释通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想办法定准古墓方位了吧?” “这座墓就在此山中。”鬼脸道士比量了下护国盘龙寺后面的险坡,说道:“单看群山气理,埋个帝王有些将就,但埋个诸侯之流绰绰有余了,此墓大小尚无法定论,可位置大差不差,而且墓门应该就在护国盘龙寺的后院里。” 鬼脸道士说完三人不禁把目光转向山下的护国盘龙寺,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寺庙内的布局,寺庙共有九个院落,除了三人大抵走过的前面六座,后院还有三座,呈品字形排列,最前面两座应该是监院与方丈院,而后面孤零零的那座立马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最后面的院落面积很大,其中有近半隐于山中,院墙都快围到半山腰了,而院前开阔地建了很多座石塔,大略一数共有八座,除此之外东院墙附近还有一座像是藏经阁的建筑,整个后院除了这些,就再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后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石塔,它们不是整齐排列的,而是散乱中暗合某种条理,三人站在山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机,罗老七抢着说道:“这形状洒家认识,不就是个量米的斗么?这是北斗七星阵对不对?”说完又感觉哪里不对劲,点着手指头又数了遍石塔,纳闷道:“怎么是八个…北斗八星阵?” 鬼脸道士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别跟那发明创造了,这是北斗星阵不假,却不是七星,而是九星。” “九星?道长你更离谱,比洒家还多数出一个来。” “离谱你个头,你那对招子除了偷看妇人洗澡,哪样还比贫道强?没看到斗柄旁边那座矮塔对面还有口石井?” 罗老七伸起脖子又看了看:“哎好像真是哈,不过道长你也别谦虚,偷看妇人洗澡你未必逊于洒家。” “听你俩聊天妾身以后都不大敢洗澡了。”何四娘插口道:“但是有口石井是什么意思?也暗合于星阵之中?”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回道:“此阵名叫‘奇门九星阵’,依北斗星宫排列,北斗星宫中除了我们平日能看到的七星外,还有两个暗星,是谓‘七现二隐’,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九皇’。” 九皇星的观点自古就有,最早源于周时太史的观测,当时太史发现,根据岁差与地理位置的不同,北斗星宫中还能看到另外两颗隐星,分列斗柄左右,一曰“左辅”,一曰“右弼”,左辅稍明,右弼极暗,但不是特殊时间地点两星都很难看到,所以有了“隐星为吉,见之大贵”的说法。 左辅星与右弼星两颗隐星,加上原有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就组成了九皇星,传到民间后,也衍生出了一种九星崇拜,在每年农历九月初一至初九,连续九天举行盛大的礼斗之俗,谓之九皇会,时至今日,在宁益扬广等地还大为流传。 鬼脸道士继续说道:“而院中的石塔从布局上看,正好契合北斗九星,七座高塔为亮星,组成米斗,斗柄左边的矮塔为左辅星,右边石井为右弼星,不过那座石井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或许是座藏在地底下的暗塔也说不准,但整体布局肯定是奇门九星阵没错了。” “既然道长认得此阵,那可知其中奥秘?为何护国盘龙寺后院要建这么座奇门九星阵?”何四娘问道。 鬼脸道士摇头回道:“贫道对此阵也就识个模样,真有解秘的本事早就去发丘门堂口砸场子了,但墓门附近设置塔阵肯定不寻常,贫道觉得咱们还是得朴素些,晚上轻装简行,潜进去实地看看再说。” “行,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就返回悬瓠城,到了客栈再细细商议。” 三人从山顶下来,一路回到了悬瓠城客栈,等吃过晌饭,便回房间敲定了晚上的计划,鬼脸道士让罗老七到时候在庙外照应,自己与何四娘结伴进庙去踩盘子,这样如若遇到危险,两人也能靠着轻功武艺及时脱身出来,罗老七更擅长搏斗,留在外边盯梢最为合适。 罗老七听后撇嘴道:“盯梢那都是给胆小鬼准备的岗位,什么叫洒家最合适,你就直说怕洒家耽误事得了呗。” “怎么还得贫道直说,你自己没点觉悟啊,晚上行动需要的是谨慎细致,你一天咋咋呼呼的,让你进去贫道怕给方丈吓圆寂了。” “嘁!不进就不进,洒家还懒得抻身子骨呢,到时候找个树底下一躺,正好能搂一觉。” “让你他娘的盯梢你睡什么觉?你那呼噜声一起全庙老小还不都精神了?晚上你就去半山腰猫着,招子擦亮些,一有紧急状况立马招呼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洒家也就说说嘴,看把你给吓的,现在没事了吧?没事洒家睡觉了。” “睡吧!往死里睡,省着晚上再犯困,四娘你若没事也眯会吧,咱们得熬到晚上才能行动。” “你们睡吧,妾身不困,再说老七这眨眼功夫呼噜便起来了,妾身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啊。” 鬼脸道士扭头看了看罗老七,这厮刚才还在说话,现在沾上枕头竟然已经睡着了,而三人这次来悬瓠城,因为城内各处客房都很紧张,所以只要了一间大房同住,如此只要睡到罗老七后头,那压根别想入睡了,鬼脸道士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看来贫道也没法睡了,那就躺一会儿养养神吧。” 两人就这么在呼噜声中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下午,最后勉强睡了半个时辰,傍晚起来后,三人又去大堂吃了晚饭,然后赶在城门未关闭前,出了悬瓠城去往护国盘龙寺。 来到护国盘龙寺附近,三人又在半山腰找了个地方熬到亥时,佛门讲究晨钟暮鼓、经声佛号;青灯黄卷、修戒定慧,每日的生活与修行都必须谨遵作息表,到了晚间亥时则是入睡的时间,佛门中称为“止大静”,只有过了这个时间,进庙才最为安全。 鬼脸道士看到寺庙中各个禅房的灯都灭了,再次郑重叮嘱了罗老七一番,便与何四娘摸下山坡快步赶往护国盘龙寺东墙。 护国盘龙寺的外墙很高,少说也有三四丈,但对于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两人纷纷掏出飞鹰锁,勾住墙顶青瓦麻利的攀上高墙,等站墙头借着皎月朗星往院内一打量,只见四下里沉静如水,整个后院连个虫鸣声都听不见。 何四娘对鬼脸道士抬了抬眉,想询问进不进院内,谁知道鬼脸道士以为何四娘在抛媚眼,一激动险些栽下墙头,赶紧稳住身子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再等等,他担心晚间会有武僧值夜,想多观察会儿再行动。 鬼脸道士瞪着眼珠子将附近扫视了一遍,觉得没有危险后便招呼何四娘行动,两人迅速从墙头翻进院内,然后贴着院墙小心往院北移动,他们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地宫入口,院北那里紧靠后山,若有地宫的话,入口也最有可能出现在那里,至于院中的奇门九星阵,反正两人都不懂得其中玄机,便决定放在最后再去探查。 第十二章 暗井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在夜色中快速潜到院北山脚下,然后开始寻找地宫的入口,根据罗万财提供的线索,当年北魏军队挖地沉尸,不小心挖开了地宫入口,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又重新将其封死了,那么封土与附近的土质肯定不一样,果然两人搜寻了一会儿,便在山脚居中的位置,发现了片草木稀疏的地方,鬼脸道士抓了把土瞧了瞧,从土色来看这一片明显是被翻动过。 鬼脸道士对何四娘点了点头,觉得就是这里了,接着他又从身后抽出探阴铲,准备爬上山坡定准墓道位置。 两人往高处爬了爬,感觉高度合适后,拨开杂草竖握起探阴铲就翻土而下,随着铲身越组越长,探洞也打了及有四丈深浅,鬼脸道士边探土边轻声嘟囔道:“是墓太深了还是找错地方了?”正不耐烦之际,手中只觉咯噔一下,铲头触感似乎是击碎了什么硬物,何四娘看向鬼脸道士,问道:“墓砖给打碎了?” 鬼脸道士没有答话,轻手将探阴铲抽出来,等最前端的铲头被抽出探洞后,黑暗中依稀看到铲头土中掺杂着些许白屑,鬼脸道士握住铲头凑近看了看,又拿手黏了点碎屑嗅了嗅,口中咦了一声,略带惊讶道:“这怎么…像是碎骨呢?” “碎骨?”何四娘也凑近了目光:“难道打到什么动物尸体上了?” “不会这么巧吧?”鬼脸道士将铲头中的土屑全都抖落在地,然后用手扒了扒,接着赫然看到一截人类指骨,二人见状齐齐变色,何四娘更是惊呼道:“下面埋了个人!” “小点声!”鬼脸道士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声音道:“老七不在轮到你一惊一乍了,摸鱼摸出人骨来还不正常?” 何四娘歉意的缩了缩脖子,然后说道:“可我们是在探洞啊,连墓都没进去出现尸骨这正常么?” “罗万财说过,当年北魏军队刨开墓门后出了意外,横死了不少人,而且当时悬瓠之战后还堆积了数万人的尸首无处埋葬,按照胡人的德行,墓门处的尸首极有可能连人带土一道埋了,那么咱们探出截骨头来就不奇怪了。” “这些胡人当真是残忍,拿自己人都不当人,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咱们找对地方了?墓门就在这块山坡之下?”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了,贫道再换个地方探一探,只要探到了墓砖,从哪打盗洞便可心中有数。” 鬼脸道士又往坡上走了两步,这一次探阴铲还未打到四丈深浅,铲头就碰到了坚硬的墓砖,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有了!” 鬼脸道士感觉这次打到的墓砖很不寻常,铲头除了异常坚硬的触感外,似乎还带着些弧度,那么这条探洞就很有可能是打在了金刚墙托着的券顶上,如此只要从这里打盗洞下挖,就可以绕过墓门与封石,从金刚墙撬出个洞口进入墓穴。 鬼脸道士边收探阴铲边说道:“这一铲是绣球砸情郎,正打在了地方上,咱们明儿个就从这里开挖,保准直通斗中。” 两人把打出的湿土洒进杂草中,又给探洞掩盖好,今晚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打道回府便好,鬼脸道士还想去院中石塔附近看一看,而何四娘觉得石塔布局和古墓并不一定有联系,冒险过去只能平添凶险,两人正在统一意见,却听不远处吱呀一声,后院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两人急忙止住话头,猫在杂草中屏息张望,只见院门处一道黑影快速的向石井走去,到了石井旁边鬼鬼祟祟的四下望了望,紧接着一个翻身竟然跳进了井中,何四娘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抬手捂住嘴巴,过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道长,那人投井了?!” “投井投的跟个偷儿似的贫道也是头一次见,等会儿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期间院门处和石井都没动静,鬼脸道士捅了捅何四娘胳膊,示意下山过去看看,可刚从杂草中站起身子,一只手突然搭到了井沿上。 那只手在月光下看起来惨白异常,刚搭到井沿上后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接着一个人影撑着身子就从石井中爬了出来,看轮廓好像正是刚才投井的那个人。 人影爬出来后抖落了几下衣服,然后又快步走向院门,等把院门轻声关上后,四下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出神的望着院中。 鬼脸道士率先回过神来,说道:“他娘的那里似乎并不是口井,而是某个地宫建筑的入口,方才那人鬼鬼祟祟的进出一趟,大半夜的肯定目的不纯,说不准真让老七说着了,深院藏娇娘,秃驴半夜忙。” “你别整着整着就押上韵脚了。”何四娘嫌弃道:“他才进去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可能是干龌龊事。” “呵,半柱香的时间还短?他是秃驴,又不是真驴。” “哎呀停了吧,再说一会儿都要把你自己那点实力抖落干净了,井中藏女人这个想法太过离谱,但是妾身感觉肯定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然他不至于深更半夜的偷偷摸摸前来。” “是什么咱去看看就知道了,蹲这瞎合计有什么用?那井里面若真是个娘们,贫道高低虏出去奖励给老七。” 两人摸下山坡,径直来到石井旁边,月光打在井内果然看不到有水的痕迹,这的确不是口井,而是一条竖直的通道,向下约有两丈深,接着横直向东,更让两人意外的是,石井深处的横向通道内,竟然隐隐有灯光映射出来,借着那微弱的光亮,二人可以看到竖井洞壁上有两条规则的浅坑,这应该就是专门用来攀爬的“石梯”了。 何四娘见此情形,贴着鬼脸道士耳朵问道:“下头不会真有人吧?”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拿不准,然后抬眼四下望了望,说道:“四娘你在这守着,贫道下去探一探。” “太危险…”何四娘不等说完,鬼脸道士已经翻身进了井中,她没办法,只能打开袖箭机括,贴着井沿全神戒备起来。 鬼脸道士捏手捏脚下到井底,等一落地立马亮出腕弩朝横向地道内望去,没想到身前的地道也很深,一直向前通了十余丈距离才出现个拐弯,拐弯后再通向何处就看不到了。 地道洞壁上每隔七八步就有一个灯龛,里面的油灯燃的正亮,鬼脸道士从油灯平稳的火苗上判断,地道尽头应该是个密闭的空间,通道中没有风在流动,而越往深处油灯的火苗越小,恰恰也证明了这一点。 鬼脸道士给探头的何四娘打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走进地道,地道也就半庹宽,一人多高,是在硬土中粗略挖出来的,洞壁修的并不齐整,鬼脸道士往前一直走到拐弯处,接着前面数步外,出现了道漆有彩绘的木门。 木门上的彩绘图案是一位菩萨,有两臂三目,浑身蓝色,头戴骷髅冠,身着虎皮裙,赤发上扬,须眉如火,左手结拳印当胸,右手持金刚杵过头,形象十分凶恶可怖,正是那除恶降魔的金刚手菩萨。 菩萨在佛门中地位仅次于佛,而金刚手菩萨又统辖一切金刚护法,所以在诸多菩萨中位阶也很高,是八大菩萨之一。 金刚手菩萨是大势至菩萨的忿怒化身,据说所到之处天地震动,是保护众生、免受邪魔所害的护法菩萨,手中的金刚杵能转动三千大千世界,任何妖魔鬼怪碰上金刚手菩萨,只有被打的形神俱灭的下场。 照理说金刚手菩萨是护法菩萨,它的形象被绘在门上能起到辟邪镇宅的作用,但佛门中却少会这么做的,因为金刚手菩萨的神力太大了,用它来做“门神”有些杀鸡使牛刀的意味,莫说金刚手菩萨手下还有诸多金刚护法,就是佛门中,除了菩萨还有数不清的罗汉、诸天,区区小事何须老大上阵? 鬼脸道士看着木门上的金刚手菩萨,又想起了院子中的奇门九星阵,一个巨大的疑问涌上心头:这木门后面莫不是关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会用金刚手菩萨来压,而上头奇门九星阵的作用,会不会也是为了镇邪的?那到底得是什么东西,会用得上如此阵仗? 鬼脸道士此时觉得,木门后面就是有条恶龙他都信,不过他看到木门上只挂了把很小的金锁,靠这玩意别说龙了,恐怕来头野猪都挡不住,他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会儿,感觉门后面静悄悄的,不像是有活物的迹象,于是索性掏出孟青遥做的“百转开锁钉”,三下五除二给金锁捅咕开来。 鬼脸道士抽出金锁,本想着顺手揣进兜里,但转念一想,万一明天有僧人发现金锁被盗了,再那么一闹腾,或许会耽误三人的正事,于是就把金锁先放到一边,抬手屏息推开了木门。 第十三章 沉尸地 木门打开后,地道内冷然吹起道阴风,将门前灯龛内的油灯打晃了两下瞬间熄灭,鬼脸道士不由得退后半步,亮出腕弩戒备的同时不忘摸了摸龙鸣刀,在感觉龙鸣刀并无异常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开始定睛打量门后的情况。 木门后面漆黑一片,最近的油灯被熄灭了,更使得视野有限,但依稀感觉里头还是条通道,鬼脸道士掏出火把就着身后的油灯点燃,然后迈步进了木门中,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通道内刚上眼张望似乎就是条普通的地道,但当火把凑近墙壁,鬼脸道士就发现墙土中露出了无数具森森白骨,横七竖八一层层嵌在土墙中,好像左右两边的墙壁都是人骨堆出来的。 鬼脸道士又向前望了望,目力所及的墙壁中皆是如此,他举着火把沿着白骨墙壁走了一会儿,地道还是不见尽头,照这趋势看,地道可能一直打到了护国盘龙寺下方。 鬼脸道士停下步子,感觉没必要继续往前深入了,因为此时他已经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年北魏与刘宋悬瓠之战,城破后死去的数万汉人、鲜卑人、氐人、羌人因无暇细细甄别,于是全被就地掩埋了,而这里,定然就是当年那片掩埋尸体的沉尸地。 古时讲“魂有善恶,聚众皆凶”,这数万尸首埋在一起,煞气自然非同小可,所以护国盘龙寺建成后,专门在后院设了个奇门九星阵,其作用就是为了压制地下的煞气,而留的这条地道和石井则是泄煞的阵眼,所以木门上才需要金刚手菩萨来镇,一般的罗汉护法如何镇得住那滔滔煞气? 鬼脸道士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所料八九不离十,而且这地底下除了累累骸骨也不会再有什么了,就是有些个镇邪的法器自己也没法拿走,明天三人就要下斗摸鱼,在这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还得以倒斗大事为重。 念及此处,鬼脸道士便转身折回到木门外,等重新将木门锁好,用脚踩灭火把快步出了地道。 爬出石井,何四娘在上头焦急道:“道长再不回来,妾身都要下去寻你了,地道里有什么耽搁如此之久?” “一堆白骨罢了,出了寺庙贫道再与你细说,咱们先撤。” 两人快速从院墙翻出寺庙,然后去往半山腰和罗老七汇合,等合兵一处后鬼脸道士将地道中所见细致说了一遍,何四娘与罗老七听的都是咋舌不已,罗老七觉得地道深处肯定有宝贝,埋怨鬼脸道士没有搜彻底就半路返回,非得嚷嚷着让他再回去搜一遍,鬼脸道士哪能由着他胡来,连踢带骂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接着看夜色逐渐深沉,盘子也已踩完了,便连夜翻城头赶回了悬瓠城客栈。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三人起床洗漱完正准备下楼吃饭,房间门口忽然响起了阵阵敲门声,鬼脸道士放下手头事情来到门前,心里纳闷房钱昨日都给齐了,这个点谁会来敲门?手上没有急着将门打开,而是低声问道:“何人?” 敲门声闻讯而停,接着一个略显青涩的男声回道:“合吾递门槛,碰碰盘(合吾:江湖同道,偏平辈;递门槛:造访;碰碰盘:见一面)。” 鬼脸道士一听男人这声音,怕是还不及弱冠之年,毛都没长齐的年纪都敢和自己妄论平辈,想都没想便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找错门了。”言罢给罗老七与何四娘打了个眼色,让他二人做些防备。 门外男子一时无言,过了片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太岁减着半开眼(年纪小不懂事理),老海多担待,我等确实有事前来。” “你们到底是谁?”鬼脸道士又问了一遍。 老人回道:“蘑菇坎里有姒万,一枚铜钱四海攒,日月星辰如棋子,落盘寻龙看天官。” 鬼脸道士闻言吃了一惊,门外来的竟然是发丘天官?相传夏侯氏最早起源于夏时的姒姓,是大禹后人,在周武王攻克殷商之后,封禹的后裔东楼公于杞,后来春秋诸侯割据,楚国灭掉了杞国,杞国国君杞简公的弟弟姒佗逃往鲁国,鲁国国君鲁悼公因为他是禹的后裔,周初祖先又封为侯爵,于是称他为夏侯氏,意为夏禹后裔的侯爵,以后便成为了姓氏。 在盗门中,夏侯家很少以姓氏夏侯见礼,更多称自己为姒姓,而江湖切口中“万”便是姓氏的意思,所以老人这句话是说来人是蘑菇门中的夏侯家,而后几句既可观星寻龙,又有辟邪铜印,不是那发丘天官又是谁? 鬼脸道士万万想不到来人竟会是发丘天官,这一脉行事低调,历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兼是蘑菇门的魁首,就更添了几分神秘,可鬼脸道士出乎意料的同时,一连串的疑问也随之涌上心头:发丘金印又不在自己手里,发丘天官找上门来是为何?而且头几日摸金校尉薛四爷不是说过,发丘门正准备去往秦州么?怎么现在却依旧在悬瓠城内? 鬼脸道士疑问归疑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房门打开,毕竟发丘天官在蘑菇门内的地位不是开玩笑的。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须发皆白,浑身长衫夫子打扮,面相也较和善,但眉宇间老态尽显,腰杆子也佝偻的不成样子,感觉垂垂朽矣寿数无多。 老人旁边是个十七八岁的束发少年,身上虽然也简单穿了套蓝色长衫,但料子明显更为细腻珍贵,加之少年长得星目剑眉风姿飒爽,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老者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少年打眼看去很英俊,不过眼神中稚气未脱,还夹杂着三分傲气,明显是入世未深的富家少爷,方才叫门时那句不知深浅的切口定是出自他口,鬼脸道士视线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对老人作揖道:“发丘天官大驾登门,着实是让贫道顿感意外。” 老人也回礼道:“都是老海同门,何来大驾二字,道长若方便的话,可否让老朽二人进屋详谈?”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他从老人话语中的态度便能听出来,对方此行多半是有求于自己三人,那他心里就有数了,抬手说了句请,然后欠身将老者二人让进屋内。 进了屋后老者先作礼介绍起二人名号:“这位少年是发丘门如今的门主夏侯骧,也是正统的天官传人,老朽是他的二叔公,名叫夏侯云,诸位好汉有礼了。” “岂敢岂敢,夏侯老前辈也算是师公辈的人物了,小辈们怎敢受礼。” 鬼脸道士听过夏侯云的名号,他在盗门中被唤作“铁袖鬼手”,因擅使各类暗器闻名,夏侯云是前代发丘门主夏侯朝的弟弟,家中弟兄四人,取“朝云暮雨”为名,关于这个名字,他们兄弟的老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把男欢女爱的词语用作了名字,这一取不要紧,整个发丘门直接在他们这一代分了家,门下各个摸金校尉纷纷抱团另立门户,这才有了撼陵谱上第一与第四的两家派别。 对于夏侯云的身份鬼脸道士三人并不稀奇,真正让他们吃惊的是旁边的蓝衫少年,这人竟然就是发丘门主夏侯骧?!当日在温清镇,从摸金校尉薛四爷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三人都以为此人得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了,谁曾想却仅仅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发丘门是出现什么变故了,居然让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掌权? 老者也看出了三人的疑惑,不多客套,直切主题道:“老朽的侄子,上代门主夏侯统已于年初过世,现在是老朽的小侄孙当家,我们此行自是有些缘由,所以才会冒昧登门,只是望与诸位夹一趟喇嘛。” “与我们夹喇嘛?”鬼脸道士想起了当年自己求师发丘门,师没拜成不说,还让家丁们一顿圈踢,险些把屎踢出来,这才过了几年功夫,王八换金壳,发丘天官竟然求到自己面前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得意,面上装傻道:“我们三个不过是初入江湖的莽子,有何能耐与发丘天官夹喇嘛?” “你们一个失势的卸岭魁首,一个离门的亟灵姑娘,还有一个仙家太保的后人,这若是能叫莽子,那蘑菇门里还有相家(内行)么?” 鬼脸道士一时语塞,心说老家伙你倒是把我们仨底细摸得透彻,罗老七与何四娘在江湖上闯荡许久,名声在外不奇怪,可自己打小家里便被灭了门,此事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如何就能让夏侯家得到了消息?不过鬼脸道士转念一想,夏侯云连自己三人的行踪都一清二楚,在江湖上的眼线网肯定不一般,顺手打探出三人的身世绝非难事,说不上他连三人昨夜去护国盘龙寺踩盘子这事都知道。 鬼脸道士鲜与蘑菇门同行打交道,对于他们在江湖上的势力也并没有太大概念,但今日和夏侯云刚聊了三言两句,就明白此等大派的实力远非散盗可以企及,不过看透差距的鬼脸道士没有心虚,反而更加有底气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有求于他们,而所求的事情,九成九是与护国盘龙寺的那座古墓有关。 第十四章 发丘门主夏侯骧 鬼脸道士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夏侯前辈言重了,与发丘天官比起来,我等偏门小派如何称得上相家?不过既然前辈开口了,晚辈们自然得重视,敢问前辈要夹的是哪处的喇嘛?” “护国盘龙寺。” “护国盘龙寺那边有斗?” “诸位不是都踩好盘子了么?”夏侯骧插口道。 “……” 鬼脸道士觉得自己做作的有些多余,索性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了,靠到椅背上后说道:“此斗贫道三人势在必得,可未曾想过要与他人分享,夏侯前辈横插一杠,岂不犯了江湖忌讳。” “道长勿急,发丘门可不会做劫斗的事情。”夏侯云回道:“老朽此来也是要与诸位商量,看看可否一道前去。” 何四娘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鬼脸道士,示意他沉住气,然后说道:“妾身可否问前辈一句,那斗里有什么,值得发丘门主和天官元良亲自上阵?” “老朽不知,对于斗里的金银宝贝老朽也无兴趣,到时候诸位想拿什么尽管拿去,老朽保证不碰任何明器,我等所求仅是去斗中走一遭。” “嘿真是新鲜了,洒家听过逛园子的、逛窑子的,可宝贝不要逛古墓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这大派的癖好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干一行爱一行啊这是。” 夏侯云没理会罗老七的调侃,继续说道:“老朽二人也不背手而去,进到斗里后该出力出力、该搏命搏命,断不会做甩手闲人,成为诸位的累赘。” “前辈是想踩斗里的盘子?”鬼脸道士盯着夏侯云突然问道。 夏侯云闻言愣了一瞬,接着点了点头,回道:“不假,而且道长能猜到这点,想必老朽的打算也猜出来了吧?” “发丘金印。”鬼脸道士往前倾了倾身子,继续说道:“你们是想摸清斗里的格局,然后设套埋伏李天问,以图抢夺他手中的发丘金印对吧?” “道长也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老朽就不绕弯子了,发丘金印是发丘门的至宝,历来都是正统天官的身份象征,可如今却被一个外姓人据为己有,这对于我们全门上下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不给发丘金印抢回来,老朽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祖宗。” 鬼脸道士心里冷笑了声,暗道都这时候了跟贫道说话还藏着掖着,发丘金印就是你老祖宗弄丢的,你羞愧个锤子,发丘门明显是出现了门主之位的纷争,愣头青夏侯骧地位不保,急于找到发丘金印以示正统,不然以发丘门的实力,至于派出这一老一少的组合出来寻找金印? 鬼脸道士对发丘门的恩怨不感兴趣,他本来就和发丘门有仇,巴不得他们争得死去活来,而对于护国盘龙寺后山的古墓,他也十分不愿意让他人插手,因为他总觉得夏侯云找到自己目的不纯,既然对方都知道了古墓所在,也知道自己三人将要动手,那为何不等三人趟过桥再去捡现成的?难道是怕三人行事粗疏,将古墓损毁严重,才不得已想要通行以便起个监督作用? 鬼脸道士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场中没人答话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夏侯云见状急忙接着说道:“老朽也知道长难办,但据老朽所知,此墓并不简单,道长就有十足把握可以成事?” 夏侯骧自方才开始脸色就一直阴晴不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你们仨好威风啊,发丘门夹喇嘛,从来都是别人求我们的份,还没见过你们这般不识抬举的,二叔公别和他们废话了,不去拉倒,我们就劫了这趟喇嘛看你们又能如何?!” “侄孙不可无礼!” “兔崽子你说什么?!”罗老七踢开凳子,上前一步怒道。 “说你是个棒槌!” “我操你姥姥…” “哎呀诸位休怒,莫要和年轻人计较。”夏侯云见两方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赶紧起身拦道。 鬼脸道士皱了皱眉,觉得老海上门心怀鬼胎,不把事情弄明白了,自己三人晚上这墓肯定倒不清净,既然吵起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此由头给对方捆起来审讯清楚再说,想着给何四娘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借机动手。 何四娘眨了眨眼,偷偷将手摸进袖中,然后趁桌对面的两人一个不注意,抓出把粉末就撒了过去,同时拉起罗老七迅速向后退开。 鬼脸道士也急忙捂住口鼻绕向门口,而此时的夏侯云见异状陡起,一手护住夏侯骧,一手挥袖在粉末中舞了一圈,他在江湖中被称为“铁袖鬼手”,除了擅使各种飞刀暗器外,最犀利的武器就是两扇衣袖,那袖子口里面不知辍的何种兵器,挥舞间呼啦作响,一兜一甩后飞洒的粉末就被拂去了大半,但依旧还有不少飞入到二人的鼻息之中。 何四娘挥洒的粉末是她最近改良出的“罗汉散”,是由焚香材料研磨而成,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在制造迷药时,不小心打喷嚏给粉末吹到了罗老七脸上,这么大个汉子只吸了一口便栽倒在地,药劲可以说非常强力了,比起原来的焚香,还省却了点燃等候的时间,用起来十分的方便。 罗汉散就连罗老七都扛不住吸上一口,可是场中的夏侯云与夏侯骧两人在粉末落尽后,却依旧和没事人一样,夏侯骧更是神情戏虐,不屑道:“对发丘天官使迷药,亏你们能想的出来!” 原来鬼脸道士三人不知道的是,发丘天官除了观星寻龙的本事外,身上还怀有各种不寻常的技艺,其中连搬山道人都不能及的便是避毒的本事,据说在夏侯家中有一祖传秘方,是用各种珍稀药草混以艾草生姜等物铺成药床,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夜夜平躺上头起火热敷,长此以往药劲渗入浑身经脉,就能练成一副百毒不侵的身躯,下斗摸鱼根本不需要佩戴遮面或是口含避毒丹,遇到尸气毒气也伤不到其分毫,简直就是一颗颗行走的凝神丹。 鬼脸道士自然想不到这层原由,只以为夏侯云二人是提前做了防备,在上门前就吃下了避毒的丹药,脸色阴沉道:“还真是居心叵测,迷药你们不怕,钢刀子怕不怕?!”说着就要亮出腕弩袭击。 “道长冷静!”夏侯云到底是纵横江湖数十载的老元良,这当口也不失冷静,劝解道:“冤家宜结不宜解,切莫动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平白无故找到我们要夹喇嘛,又提前服下了避毒的丹药,你们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老朽二人并未服用任何丹药,而是夏侯家历来就不怕烟瘴毒气,关于夹喇嘛一事老朽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诸位且先冷静冷静,容老朽与你们慢慢道来。” 何四娘与罗老七闻言齐齐看向鬼脸道士,鬼脸道士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请夏侯前辈托出实情,既有心夹喇嘛,还是得开诚布公些为好。”说罢放下手腕走回桌前,同时有意无意的和罗老七换了个位置,让罗老七坐到靠近房门的方向。 夏侯云坐着理了理思路,然后说道:“老朽二人绝无加害诸位的想法,心中顾虑皆由门内俗务而起,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说说也罢,何况此事在江湖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与鬼脸道士预料的差不多,发丘门内的确起了变故,不过形势要更为恶劣,夏侯家现在是三家夺位,除了长子夏侯骧这一派,还有他的叔叔夏侯奇与四叔公夏侯雨两派。 发丘门内共有三枚天官铜印,传到夏侯云父亲这辈,因为有一脉嫡次子离了蘑菇门,带走了一枚铜印,所以只剩下了两枚,这两枚分别被传给了老大夏侯朝与老三夏侯暮,夏侯云与夏侯雨皆无铜印,仅有天官之名。 夏侯朝育有两子,长子夏侯统,次子夏侯奇,夏侯朝死后自然把天官铜印传到了长子夏侯统手里,而夏侯统于今年年初得暴疾而亡,他身下仅有夏侯骧一子,照理说铜印肯定是该传给夏侯骧的,夏侯统也确实这么干了,可坏就坏在夏侯骧还未及冠,发丘门内从未有过将铜印传给未成人男子的先例,于是乎其他觊觎门主之位的人便坐不住了。 首先是夏侯骧的叔叔夏侯奇,他本无天官铜印,没资格争夺门主之位,但恰巧另一枚铜印持有者夏侯暮没有子嗣,在死后将铜印传给了他,如此一来夏侯奇心思就活了,在门中与他的侄子针锋相对,不断逾权夺势,前段日子甚至搞出了个鸡鸣倒斗的角逐,誓要一举将夏侯骧赶下台。 还有一个便是夏侯骧的四叔公夏侯雨了,这人是夏侯云的弟弟,年岁也不小,可想法并不老实,加上身子骨硬朗、倒斗手段高强,虽然没有铜印在手,却仗着自己门内的资历也想于角逐中插上一手。 第十五章 天官之争 鸡鸣倒斗是夏侯奇想出来的馊主意,就是找三座凶墓,以天亮鸡鸣为限,每人从抽签定好的古墓中取出一件明器做信物,用时少者为胜,到时候每个人不能有帮手,不能带天官铜印护身,各凭本事手段,若鸡鸣时分连明器都摸不出来,那就更没资格做发丘门主了。 这次角逐摆明了是坑夏侯骧的,他从未亲自下过斗,仅有的发丘铜印又不让使用,进了凶墓莫说取明器,就是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夏侯云自己没有子嗣,打小便溺爱这位侄孙,不愿看他遭此横难,于是便以夏侯骧岁数太小为由拒绝了此次角逐,但拖得了初一拖不过十五,自己身子骨越来越差,可门中的形势却愈演愈烈,再不想些办法出来,等到夏侯奇与夏侯雨联手逼宫,就没退路可言了。 事情的转机正是发丘金印重新现世的消息,这物件前面也说过了,在发丘门内意义非凡,谁能得此金印,那门主之位便没了悬念,夏侯云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动用出手里所有的江湖网跟进此事,最后不仅得到了李天问详细的行程与计划,还在途中意外发现搅和其中的鬼脸道士三人。 鬼脸道士三人就是此次事件的不确定因素,因为夏侯云在调查中发现,这三人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直走在江湖大部队前面,当搬山道人、阴阳真君、今乐府还有绝字营在往秦州聚拢时,他们已经从徽王陵回到了天水城,而当其他人刚找到徽王陵,他们又南下到了襄阳,现在又横插一枪直取悬瓠城,自己若不是消息灵通,恐怕如今也跟在他们后面转圈呢,也就是从这点中夏侯云瞧出了此三人不简单,绝不是一般的江湖莽子,于是一边放出李天问还在秦州的假消息,一边快马东进,想要赶在鬼脸道士三人动手之前,于悬瓠城见到这伙人。 夏侯云叹气道:“老朽最初的计划是在半路伏击李天问,可探子说此人行走江湖身边人手很多,更有盗门点挂子(武艺高的打手)差使,仅靠我爷孙二人恐难成事,便出此下策想要到斗中埋伏对敌,可又不想坏了门中劫斗的规矩,这才冒昧登门,想与诸位夹一趟喇嘛。” 鬼脸道士听到这里心中已生出了恻隐之情,那愣头青夏侯骧且不说,眼前这位近百岁的老人就够可怜了,已是风烛残年却还得为孙子辈的人到江湖奔波,甚至准备进斗里犯险,都到了迫不得已的程度还不忘门中的规矩,光这份品德就够自己学一辈子了。 何四娘这时候说道:“夏侯前辈想出的这个法子可不是下策,细想之下十分高明,可就算占了天时地利,但以你的人手还是有些单薄了吧?为何不多带点人来?” “老朽门中局势复杂,根本就没有百分百信得过的人,只能亲自上阵,这把老骨头如若能找到发丘金印,就是扔在了斗里又何妨。” “二叔公…” 夏侯云摆手打断夏侯骧,继续道:“诸位可以权衡一番,我等只为求事绝不图财,而且老朽也有些薄财,诸位若要加码尽管提,哎对了,老朽这里还有个秘密,道长或许会感兴趣。” “前辈请说。” “老朽听闻你幼时离家,对门中渊源与技艺多有迷茫,老朽大略知道处灰仙庙的位置,等你找到那里,兴许能解开心中所惑也说不准。” 鬼脸道士没有说话,但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自打在孟青遥铺子里知道了灰仙庙的事情,此事就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如今能得到灰仙庙的下落,让他如何不激动,可鬼脸道士也不愿表现的过于明显,担心夏侯云看出倪端后以此作为筹码,哪知夏侯云接下来一句话就让他明白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侯云接着说道:“老朽的父亲与你曾祖父陈如一略有交情,在一次酒局中你曾祖父无意间说出了灰仙庙的位置,仅有两句话——湖中山,山中庙,黄子黄孙路边跳;鬼不语,仙家笑,白老太太把门靠。” “没…没了?” “没了,仙家太保向来行事诡秘,这两句话也仅仅只是晦涩的隐语,不过灰仙庙的信息的确隐于其中,至于具体位置嘛,还得道长自己参透了。” 鬼脸道士抿了抿嘴,说道:“好吧,能得到两句提示也不易了,无论如何贫道都先谢过司马前辈,至于夹喇嘛一事…”鬼脸道士看了看何四娘与罗老七,后二人点了点头,于是鬼脸道士说道:“前辈话已至此,我等再言拒绝情理难容,既然这样咱们就齐心协力,夹了这趟喇嘛吧。” 夏侯云闻言站起身,拱手道:“诸位深明大义,老朽谢过!” “前辈快快请坐,折煞我等了。”鬼脸道士急忙伸手拦下夏侯云,待其坐回椅子上后说道:“咱们既已敲桌定事,就不需再过多客套了,眼下也不是懈怠的时候,贫道方才听夏侯前辈所言,李天问在秦州的消息是您放出来的?那他实际并不在秦州?” “正是,李天问行程赶得也很急,三日前已从秦州回到了金陵,如今怕是正在赶来悬瓠城的路上了。” “这么快!”鬼脸道士沉吟道:“从金陵到悬瓠城,若是快马加鞭,三天足可以到达,看来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道长分析的不错,昨日老朽的探子飞鸽来报,李天问一行正在高平郡过境,照这速度最多两天便会到达悬瓠城。” 罗老七哼了声,撇嘴道:“他奶奶的龟儿子赶路倒挺快,几天功夫绕了这么大一圈。” “他也未必是切身走了一圈,罗把头别忘了,李天问可是批命判官天字辈的传人,手底下打卦卜筮的本事定不一般,我们不可小觑此人啊。” “夏侯前辈此言贫道深有体会。”鬼脸道士插口道:“但不管怎么说时间上都容不得咱们耽搁了,贫道三人原计划是今夜行事,夏侯前辈你们意下如何?” “没问题,皆依道长安排,老朽二人就住在街对面的闻香客栈,行动时走不多远便能前来会合。” “好,那贫道现在就把踩盘子的情况细致说说,咱们计划周详后晚上便行动。” 约莫一个时辰后,五人在房间中敲定了夹喇嘛的方案,接下来就是各回客栈等到傍晚了,临分别时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开口问道:“李天问北上速度非常之快,或许今日就能到达,贫道觉得咱们是不是该留个人在城内盯梢,以防他马不解鞍直接去护国盘龙寺包了咱们饺子?” “此事道长大可放心。”夏侯云笑道:“老朽的眼线已经在城内布好了,带队的正是梁儿门的燕九爷,有他坐镇控网,就是飞进来只苍蝇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梁儿门是江湖中各类靠窃取消息、偷取物品为营生之人的统称,归属于千门管辖,最早是指走千户撬百门的梁上偷儿,后来发展壮大,那些偷儿因手段不齿便被踢出了梁儿门,自成一派唤作“荣儿门”,寓意行窃光荣,可谓是缺啥爱啥。 没了贼偷的梁儿门几乎就是个纯碎的情报机构,门众遍布江湖各地,吃的也就是这碗人脉的饭,像人们常听到的“江湖百晓生”乃是梁儿门中的一个称谓,资历到了一定程度皆可称百晓生,而夏侯云所说的燕九爷资历更在百晓生之上,“十生出一通”,这燕九爷就是青冀扬兖一带的万事通,也是位分堂口的堂主,梁儿门内的二把手。 鬼脸道士又一次被发丘天官的人脉惊到了,但惊讶之余也对后路的安排彻底放下心来,等送走夏侯云二人,鬼脸道士急忙给罗老七与何四娘招呼回屋内,然后郑重道:“此番异变实叫人措手不及,你二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说啥?”罗老七纳闷道:“不是定好了夹喇嘛么?晚上干就完了呗。” “道长是不是有何想法?”何四娘看出了鬼脸道士话中有话。 鬼脸道士回道:“对于夹喇嘛一事,贫道并无意见,之前惺惺作态也不过是想多占些便宜,试问整个蘑菇门内能和发丘天官一起摸鱼,是多少老海的夙愿?眼下就有个偷师学艺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贫道如何会去拒绝。” “那妾身知道了,道长是在打李天问的主意。”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是啊,贫道与李天问有不共戴天之仇,恰好夏侯云这次就是要对付对李天问,这难道不是报仇的绝顶机遇么?” “既然如此道长方才为何不直接跟夏侯云开口呢?他本就欠缺人手,若有我们相助,定然会求之不得的应下来。” “此事是贫道的个人恩怨,在未征求你们的意见之前,贫道如何能擅自做主?那贫道得多不要脸。” “咋能说是道长你自己的恩怨呢,那龟儿子算计你的时候,洒家也在身边,要说倒霉也是咱俩一起倒霉的。” 何四娘闻言面露不悦,说道:“忙活妾身事情的时候,道长是从不见外,比起自己的事情都上心,可为何到了自己头上却像个妇人般扭扭捏捏?妾身说过多少遍了,既然搭伙摸鱼,个人的事情就是三人的事情,你有仇不报还能算爷们么?道长你若再这样,妾身就真的生气了!” “四娘说的好!”罗老七附和道:“好不容易能逮个机会宰了那孙子,道长可千万不能娘们唧唧的,正好还有发丘天官给咱挡枪,这好事上哪去找?” 何四娘见鬼脸道士神色尴尬,便将语气缓和了几分,劝慰道:“不过咱们也没必要着急,毕竟斗还没倒呢,等摸了鱼再说也不迟,这之前权当探探虚实了,在途中好好看看发丘天官的手段值不值得咱们联手。” 第十六章 五胡十六国 三人打定了主意,这趟喇嘛如若顺利,等腾出手来就帮着夏侯云夏侯骧搞一出古墓伏击战,做了李天问那狗贼。如此白日无话,到了傍晚三人便整装出发,去往悬瓠城外约定好的地方与夏侯云爷孙俩碰头。 五人会合后,夏侯云想趁着日头还未落山,去护国盘龙寺后面的山脊再看看,鬼脸道士欣然应允,他就等着见识见识发丘天官寻龙定脉的本事呢,二话不说于前面引路,等到了地方,天已擦上了点黑,群山两侧的平原暮色苍茫,仅余下最后一点残阳,映照着香炉中的合寺香,徐徐飘进黄昏中。 夏侯云背着手四下望了一圈,鬼脸道士在一旁好奇道:“夏侯前辈看风水不需要罗盘等物么?” 夏侯云回道:“罗盘自然要用的,只是说来惭愧,老朽仅粗略懂些天星风水,至于分山辨水,非老朽所长,就是拿出罗盘也无大用,不过此处的山川脉理的确如道长所料,是条劫腰龙,下面的护国盘龙寺也是个厌胜局不假,但是关于这个‘龙爪盘珠’的宝穴,道长只看透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不光是你,可能连拓跋焘都未发现。” “哦?前辈请赐教。”鬼脸道士知道这种大派中的元良,说话都带着几分谦虚,他说自己不擅长分山辨水,那是相对自己而言,比起大多数蘑菇门老海,肯定要强上许多,正如三国蜀汉的诸葛丞相,在军事才能上整兵备武世间一流,然奇谋为短也仅是短于其治戎,若单拎出奇谋一项,光是场卤城之战,行险已不亚于韩信的背水一战,夏侯云能说出拓跋焘都未发现这句话,那在观山辨穴上的本事,必然是强过自己这个司马懿的。 夏侯云点了点头,说道:“风水中的龙爪盘珠又叫‘卧龙葬’,确实是大富贵的宝穴,用来葬人没问题,但道长你看,我们脚下的山脊不单单只是向南分出了条支脉,北面隐隐也有一条,当中有龙干相连,那这处卧龙葬就不能单穴建墓了,必须要把两腿与龙干连起来,这样才能保证龙气通顺,是谓‘贯山陵’。” “前辈的意思是说,除了护国盘龙寺后山的古墓,在北山里头也有座墓与之相连?” “道长猜的差不多了,但是根据老朽的观察,山内应该是座子母冢,共有三座墓,两条龙腿上的是陪葬墓,正主在我们脚下的龙干内。” 夏侯云此言一出,包括鬼脸道士在内的四人都忍不住看向脚下,他们身处的这座山虽然不高,但也有近四五十丈,宽逾数里,这里若是有座墓,还与另外两条山脊内的陪葬墓相连通,那规模可就大大超出预期了,怪不得夏侯云在客栈时说此墓不简单,原来之前心里面早就有些概念了。 罗老七看着身下的山坡眼冒金光,说道:“三座墓?!那他娘的不发财了么!咱也别愣着了,早点动手吧,进晚了宝贝可够呛能搬得完。” “罗把头莫要心急。”夏侯云笑道:“天还未黑透呢,此时动手也不安全。” “哎呀这可要急死洒家了,那现在该干嘛?要不咱商量商量待会先干大的还是先干小的吧。” “老朽也正想与诸位商量下此事,道长。”夏侯云转头看向鬼脸道士,说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关于晚上进斗的位置,我们可否变更一下?”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回道:“经前辈方才所言,贫道也觉得再从护国盘龙寺后山进斗便不稳妥了,那里的门户虽然已经探到,但是李天问也极有可能会从那里着手,如若被他发现了通财路(盗洞),依照那厮的禀性,到时候可不好埋伏他了。” “多谢道长体谅,老朽也正是这个意思。” “前辈断风水的本事远胜于我等,既然此路不通,那您觉得从哪里进斗较为合适?” “老朽之前说过,此地的风水格局恐怕连拓跋焘都没摸透,因为他若发现这是座贯山陵,那护国盘龙寺的厌胜局便不可能这么设,若要达成以佛门厌胜龙脉的目的,必须要在北岭附近建一座佛塔,使佛家阳火贯通起来才行,可老朽在北岭上下没看到任何人为的建筑,那就说明北面群山的格局很难被人注意到,我们如果从那边的陪葬墓进斗,会不会要安全许多?” 鬼脸道士没有回答,思索了片刻后反问道:“夏侯前辈可与那李天问打过交道?” 夏侯云摇了摇头:“道长是有其他想法?” 鬼脸道士回道:“李天问此人刁滑奸诈、手段毒辣,行事作风往往出人意料,无异于一只没毛的猴精,现在更兼有朝廷的绝字营招牌在手,难保不会拉拢些风水高人在身边,一旦他也发现了此地的详细情况,以他的为人,贫道觉得多半也会选择这条最安全的路径。” “这…” 罗老七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俩合计半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鱼先别摸了,去路上堵住那孙子都给宰净得了!” “老七你别总是急性子。”何四娘拉了拉罗老七衣袖,安抚道:“咱们行事须得周全,你要相信道长和夏侯前辈能想出万全的法子来。” “法子也有,两头的陪葬墓不行,咱们可以从主墓入手,此墓深藏山中,想必埋的极深,李天问有皇命在身,定然不会选择最费时力的这条路,咱们直接来个中心开花,然后从斗里抄到两侧陪葬墓去,外面不露痕迹,李天问如何能想得到?你们觉得呢?” “道长的思路没问题,但是主墓我们未必能进得去啊。”夏侯云说道:“依老朽所见,山中的主墓多半是座崖洞墓,这种墓葬坚固异常,就是普通的情况下,若有其他路径,也没人会想着直接对其动手,除非是卸岭力士那般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不然连墓道内的封石都抽不出来,这么坚固的墓葬,光靠我们五个人有些难办啊。” “此事贫道也考虑过,不知前辈发没发现悬瓠城周边群山的特征,这些山可能是濒临黄河的缘故,所以山石皆是粗粒砂板岩,像护国盘龙寺内的路板石料都是由这种砂板岩制成的,这种砂板岩有个缺点,就是石质轻且散,不宜加工成面积过大的石料,容易开缝断裂,贫道走在护国盘龙寺内的路上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好多路面都已经开裂了,如此贫道可以推断墓道内的封石应该也不会太大,毕竟石料材质有限,若所料不错,以我们现有的人手,或许真可以试上一试。” 夏侯云听到一半时眼中已浮现出了欣赏的神色,等鬼脸道士说完连忙赞叹道:“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啊,道长这般思虑真担得起‘仙家太保’四个字,假以时日了不得,骧儿啊,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习。” “前辈先别急着夸贫道,这都是贫道胡乱推测的,真要找到墓道入口,还得仰仗您老的本事啊。” “要找墓道不难,等到星月交辉之际,老朽起盘取穴便可,此时天色尚早,诸位且先歇息等候些时辰。” “那咱们就在这待一会儿吧,正好贫道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夏侯前辈。” “道长请说。” “贫道是想听听前辈对于这座子母冢墓主人的看法,贫道之前猜测过,此地可能埋的是某个北魏皇室的先人,才使得他们如此重视,但后来细想之下,北魏是在元嘉二十八年占领的悬瓠城,这之前东平郡一带一直是刘宋的国土,可为何刘宋的土地上会出现座北魏的古墓?” 夏侯云想了想回道:“老朽觉得道长猜的没错,按照胡人的作风,绝不会被什么要命的黑雾吓到,肯定是墓中埋的人他们惹不起,但不一定只有北魏皇室他们惹不起,或许是个北胡的先人也说不准,道长精通历史,想必知道晋末十六国吧?”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贫道只知那是中原与巴蜀地区先后建立的许多割据政权,有前后二赵、前后西三秦、前后南北四燕、前后南北西五凉以及成、夏十六国。” “正是,但当时晋末的政权远不止这么多,之所以只言十六国,是因为它们都是胡人建立的,又称‘五胡十六国’,这些政权国祚与地盘各不相同,变更极为频繁,光在悬瓠城所在的兖州一带,便先后出现了后赵、前燕、后燕、魏,也就是如今的北魏四个政权,所以说此地归于刘宋辖地之前,实际上也是由胡人统治的。” “贫道懂了。”鬼脸道士听到这已然明了,悬瓠城附近说白了住过上百年的胡人,比如后赵是羯石氏、前燕后燕是鲜卑慕容氏、魏是鲜卑拓跋氏,他们放在汉朝以前,都是草原上的各个部落,相互间盘根错杂,时有连亲之举,那么后人间有些血缘就太正常了,如果这座墓里埋的是位胡人的大族,岂不就是个大多数人惹不起的老祖宗么? 第十七章 青衫书生 夏侯云接着说道:“胡人看待先祖与我们汉人不尽相同,他们更为崇拜强者,此墓建于军事要冲悬瓠城附近,又是开山为陵的大工程,老朽这里也做个推测,墓主人极有可能是某个胡人政权的开国将军。” “前辈分析的真是透彻。”鬼脸道士钦佩道:“贫道还是嫩啊,听前辈一席话,胜阅千卷书。” “道长此言过谦了,在老朽看来,蘑菇门内三十岁这一代相家中,能达到道长般才智的寥寥无几,细细想来好像也就洞庭湖那伙落魄书生里出了号人物。” “前辈说的可是青衫书生?” “就是他们,说来也是奇怪,青衫书生从古至今都是蘑菇门内最碌碌无常的那一派,谁曾想时至今日,门内忽降奇人,竟是隐隐有要扛旗的趋势。” 夏侯云所说的青衫书生鬼脸道士也有耳闻,这一派望名知意,前身是群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论起来历,要比发丘天官还早上不少。 说起各个门派的起源,其实发丘天官并不算早,是在汉末曹孟德设立发丘中郎将以后才出现的,在这之前江湖上已经有了很多倒斗势力,比如鬼脸道士陈家的仙家太保,据说早在秦时就已经开始从事摸鱼活动了,卸岭力士则更不用说,光有记载的盗匪案例都在春秋战国,没记载的还不得早到夏商之时? 而青衫书生这一派,起源于汉中期,当时这群人和倒斗八竿子打不着,是正儿八经的的文化人,“秀才”的备选,何谓秀才?字义为“秀逸才俊之士”,实际上是汉朝的一种人才选拔机制。 汉朝选才制度有很多种,诸如察举、征召、辟除、荐举、博士弟子考课、任子、纳赀等等途径,其中察举制最为著名,而察举制中也有举孝廉、举秀才等多重途经,这群青衫书生,便是为举秀才做准备的读书人。 举秀才需要的科试很多,需要晓经学、明法律、知灾异、通兵法,还得有很高的文化水平、品德修养,可以说一个人如果走上举秀才这条路,那家里基本就丧失了这个青壮年劳动力,偏偏这条路又很难走,每郡每岁仅能举秀才一人,如此离谱的淘汰比例,能熬出头的堪称凤毛麟角,于是便有了洞庭湖一带被刷下来的这群牛毛。 青衫书生们被淘汰后,按理说坚持到来年继续考便好,不想世事多变,恰在那一年举秀才改成了三岁一举,更兼污吏横行,秀才皆由郡守一人决断,于是便产生了“高官举亲侄,寒门无贵子”的现象。 自己坚持的路途被人堵死了,对于这群书生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有的甚至寻起了短见,但有那么一群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做起了倒斗的营生,这便是青衫书生的前身。 最初投身盗门的落选书生有大约近百人,人数不可谓不浩大,他们大多性子偏激,在经历了沉痛的打击后,干脆靠刨坟摸尸来放飞自我,不少地主老财的坟茔让他们摸得骨头渣都不剩,当时在荆州境内都快成了一害,俨然一支低配版的绿林盗匪。 后来事情闹大了,当地官府便派兵围剿了一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对银枪铁甲的士兵,登时作鸟兽散,几乎被全歼在大山里,仅有几个腿脚利索的翻山逃了出来。 逃出来的这几个人就是青衫书生的创派人,他们在翻尸摸鱼中尝到了甜头,于是决心一干到底,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开始低调行事,取青衫书生这个名字只是祭殿一下自己沮丧的前半生,真倒起斗来可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恨不得给墓中墙皮棺材都扒干净。 青衫书生倒斗手段一般,唯一有优势的是饱读诗书,精熟各地县志,找起墓来绝对是一把手,只要一座墓有文字的记载,他们就会根据各种线索找到墓葬具体位置,不过在蘑菇门中最受推崇的还得是倒斗的手段,会寻墓的派别多了去了,所以青衫书生仅能排在撼陵谱第十一位,堪堪高于“明器贩子”五圣神差。 青衫书生在蘑菇门中地位一直不高,放在发丘天官这种名门大派眼里,基本和一伙散盗无异,但就在前两年,青衫书生门下忽然出现个能人,说是既精通观山定脉,又身怀“错骨移行”的缩骨神功,带领着门人倒了不少大斗,风头直指上一代的魁首阴阳真君徐一白。 徐一白的名头鬼脸道士并未听过,但能于同代人中拔得魁首,本事自然不小,说起阴阳真君,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了在孟青遥铺子里留言警告几人的事情,那人言辞中态度骄横,一副高高在上惯了的姿态,会不会就是这个名动江湖的徐一白?如果是的话,自己可得留些心眼了,让这么个人惦记着,不比鬼搭肩舒服多少。 鬼脸道士按下思绪,对夏侯云说道:“前辈所说历代魁首从何而来?蘑菇门内还时常会有倒斗角逐么?” “也不是倒斗角逐,就是各门各派凑一起亮亮小辈的本事,每五年一次,算是让各派心里有个数,毕竟同属蘑菇门嘛,既是同门就得有规矩,排排座次也正常,江湖人不都喜欢万事排个三六九等么?像旁边这位何四娘,当年不也是艳冠火荆门的花魁‘广陵蔷薇’么?” “呦!夏侯老前辈还好这个呢?”罗老七插口道:“洒家是真真没想到四娘的名气都传进发丘门了…还是发丘门的堂口开在广陵城内?” “罗把头就莫要取笑老朽了,何四娘的名号当年谁人不知?老朽还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 “四娘名号响是不假,但奔她去的没几个好人也是真…” “老七你是不是闲大发了?老绕着妾身打趣干什么,妾身周围何时还有好人了?” “嘿?!”鬼脸道士正笑看他俩斗嘴,谁知隔墙飞菜刀,炮火这就奔着自己来了,急忙说道:“欺负贫道面善是不是?怎么就身边没好人了?” 罗老七闻言瞥了鬼脸道士一眼,嫌弃道:“道长你若面善,洒家都他娘算小白脸了,怎么寻思说出口的?” “你滚一边去!” “哈哈哈哈。”夏侯云看着鬼脸道士三人吵吵闹闹,笑道:“老朽倒了一辈子斗,见到搭伙如此融洽的,你们是第一个,老朽真替我这侄孙羡慕啊!” 鬼脸道士收起嬉皮笑脸,看着夏侯骧说道:“夏侯门主年岁还小,又赶上门中琐事,等历练些时日一切尘埃落定,统领发丘门的实力就该抡到我等艳羡了。” “希望如道长所言吧。”夏侯云拍了拍夏侯骧肩膀,继而转言问道:“今年十月份便是又一届‘合吾会’,道长三人不打算参加么?” “合吾会就是选拔魁首的角逐吧?贫道三人无门无派,有何资格参加?” “只要是蘑菇门内的人皆可参加,道长若有顾虑,老朽大可以发丘门的名义邀请你们前来。” 鬼脸道士想了想摇头道:“贫道三人不为名声,只想安稳谋财做个潇洒闲人,去了反而多有不便,还是谢过前辈好意了。” “好吧,老朽也不强求,只是觉得最近几届合吾会成色越来越差,颇有凤凰下鸡——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觉,道长三人都是身怀绝技的翘楚,若真在合吾会上亮相,定会惊艳四座。” 鬼脸道士笑了笑没有接茬,他拒绝的原因不便明说,虽然他时常会立志在蘑菇门内闯出些名声,但若受夏侯云之邀前去合吾会,无异于将自己和夏侯骧捆在了一起,这种站队放在发丘门权力争斗之际是非常不明智的,况且三人在蘑菇门的仇家本就不少,去了这哪是打名声的,简直是找刺激的,再说名声这东西还不是在长期斗争中攒下来的?日后缺德事多做点,什么名声不都出来了。 夏侯云见鬼脸道士如此模样,也知道强求不得,于是便岔开了话题,几人又天南海北闲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弦月横空,等到群星满目,夏侯云说道:“星盘已设,该老朽做事了。” 几人纷纷停下话头,接着看到夏侯云从怀中掏出支罗盘,横在手心转向西面星空,双眼望着群星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鬼脸道士十分好奇发丘天官观星寻龙的本事,可又怕夏侯云介意,只得站在斜后方小心看着,想从中看出些门道来。 夏侯云转了转罗盘,一扭头正好看到鬼脸道士鬼鬼祟祟的模样,愣了一下后笑道:“道长要看只管随意些看,老朽这手艺又不避讳人,只是道长看了也未必能学得去。” “观星指脉术乃是蘑菇门内最犀利的寻脉之法,除了发丘天官,常人如何能学得会?贫道只是出于好奇,想亲眼见识见识罢了。” “老朽倒也不是此意,论天资道长远在老朽之上,只不过若要弄明白观星指脉术,光有天资和知道原理是不够的,还得需要发丘门内的奇书《山河龙据图》做参照,如此才能准确找到宝穴和墓眼。” 第十八章 山河龙据图 夏侯云似乎已经找到了墓眼,招呼着众人继续沿山顶向西而行,同时接着对鬼脸道士说道:“观星指脉术看似玄奥,其实原理很简单,概括成四字便是‘以天应地’,世间山川江河数不胜数,而天上星辰又多以万计,正所谓乾不离坤,相辅有照,能找到两者之间的规律,才算是摸到观星术的门槛。” 发丘天官的祖师爷夏侯浩认为:天上星辰与世间地貌是有联系的,无论是山川险壑或者大江大河,都好比人身上的脉络,而脉络的交汇处,则被称为“结穴”,结穴有大有小、多如浩海,若从脑海里把山川江河全部抹掉只留结穴,你就会发现大地变成了一幅画,画中仅有密密麻麻的各个点,把这幅画投到夜空上,那就是璀璨的群星,这便是发丘门观星指脉术的精髓。 观星指脉术属于听之觉易、习之极难的寻脉术,光知道原理连摸到皮毛都算不上,因为星辰是在时刻变化的,每一时每一季都不相同,群星也常有明暗,甚至陨落寂灭的那一刻,想从中找到规律定准方位,再具象化成地上的群山江河,其难度不亚于沧海寻珠,也就是夏侯浩这等天纵奇才,能有办法摸透根源并将其绘到了一本书上。 夏侯浩在晚年时,将自己的毕生所学著成了一本书,名叫《山河龙据图》,以作门内传承所用,其中“天字卷”主要写的就是观星指脉术,从原理到操作一一做了详解,还把星辰与山川的龙脉都绘在了卷中,《山河龙据图》的名字因此而来,所以发丘门中的后人只要记下龙据图,操作起观星指脉术来就容易许多,外人若无此图,怎么学都是门外汉,只能望着发丘天官指点名川大脉而兴叹。 “原来如此。”鬼脸道士听罢叹道:“发丘天官能立于蘑菇门之首,端的是非比寻常,好叫我等钦羡啊!” “这不过是每个门派的立身之本,正如那汉八公闯仙殿——各有如意咒,谈不上谁高谁低,咱们也别聊了,看位置是到地方了。” 几人已经走到了山脊收缩的地方,越往前山体两侧的地势越陡峭,夏侯云指着北侧一处险峻的窄崖说道:“子母冢的主墓除了会有两条甬道连通陪葬墓外,自己也另有门户,金井为脉眼,位星明亮;墓门为阴眼,位星黯淡,老朽断定墓道口就在这处险崖之下。” 鬼脸道士闻言探头望了望崖底,这处险崖倒也不高,三四丈深,两庹宽,好似在山坡上扣去了一块,鬼脸道士又转头与夏侯云确定了下位置,待后者点头表示无误,鬼脸道士便掏出飞鹰锁,说道:“贫道先下,落地后你们再跟上。” 挂好飞鹰锁,鬼脸道士三五下便顺到了崖底,崖底四周是片较平缓的空地,容纳个十来人落脚没问题,鬼脸道士抖了抖绳索示意众人可以下来了,自己趁这当口开始打量起岩壁的情况。 岩壁光秃秃的与旁边草木比起来分外扎眼,上面虽然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鬼脸道士还是一眼便看出了倪端——岩壁下端深埋于土中,夹角处那土看着很突兀,连同自己身后的空地都修的过于齐整了,上面杂草也明显要比周围稀疏许多,怎么看都是回填的土方,这种地方下面多半有墓,自己往日也都是如此判断的,可人家发丘天官连盘子都没踩呢,仅仅是观察了番星象,再结合罗盘定位就能准确的找到墓门,这份能耐不怪蘑菇门同行吹捧,自己日后逢人也得夸上三分。 不一会儿几人都已下到了崖底,鬼脸道士对众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贴着岩壁向下挖,便能找到墓门,夏侯云摸了摸岩壁,赞同道:“这处险崖瞧着就像是开山凿穴时坍塌的,道长推测的不错,咱们这就搭桥起路(做打盗洞的准备)吧。” 众人说干就干,不多时便在岩壁前挖出了条三丈深的竖坑,等再继续向下挖掘,岩壁底端忽然出现了石砖砌筑的金刚墙,鬼脸道士喜道:“有了!”同时让上边的何四娘扔下来支火把给他。 点燃了火把,眼前的情况瞬间一目了然,竖直齐整的岩壁上能清楚看到圆弧状的券顶,下边的券洞虽然还隐在土中,但已经能确定这就是封口的金刚墙没错了,鬼脸道士比划了下高度,又给盗洞往下深挖了两尺,接着横向扩了扩盗洞,要做拆开金刚墙的准备。 鬼脸道士想起当年北魏军队打开陪葬墓时,曾冒出浓浓的黑雾,夺走了数百人性命,现在要开主墓也不得不防,于是冲上边喊道:“老七下来与贫道搭把手,顺便带上颗凝神丹。” “想不到凝神丹还真让诸位找着了。”夏侯云看着何四娘掏出两个八宝盒,意外道:“李天问可是在苦苦寻找此物,何四娘竟然有两枚?” 何四娘点了点头,不过接着便犯愁道:“妾身倒忘了询问玄云真人此药效力如何,道长和老七是不是得各服一颗?” “用不着,此凝神丹老朽也略有所闻,成人仅需口含半颗足以,不过凝神丹十分珍贵,诸位还是得省着点用为好,老朽看罗把头就别下坑了,让我这侄孙去帮道长,不仅可以省下半颗凝神丹,还能让他历练历练。” 何四娘来时路上已经知道了发丘天官避毒的体质,如此安排自然最为合适,与夏侯云客套了几句后,便把一只八宝盒递给夏侯骧,换由他进坑同鬼脸道士去拆金刚墙。 鬼脸道士已经在身后挖出了截横向的盗洞,以备放置石砖所用,夏侯骧下来后他也没多过问,只是迅速拆开凝神丹的封蜡,切了半截放进口中,然后用撬棍开始撬动石砖。 第一块石砖被撬动抽出来后,鬼脸道士与夏侯骧纷纷向一旁躲了躲身子,以防墙后有机关,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无异状,于是两人放下心来,一前一后甩开膀子去拆金刚墙,很快墙上就被两人拆出了个三尺见方的孔洞,洞内漆黑一片,并不见有风流动,等将火把伸进洞内,鬼脸道士便看到三步外横着道漆红色的墓门。 墓门上的红漆在遇到空气后,迅速起卷萎缩直至脱落,接着露出里头原本的灰白色石料,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句“又他娘是石门!”,然后钻进孔洞,翻身跳到了金刚墙后的甬道内。 甬道有一人多高,都是在山岩中直接开凿出来的,与夏侯云预料的一样,这是座崖洞墓。鬼脸道士走上前推了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看样子后面也是有封门柱顶着,于是他转头对跟进来的夏侯骧说道:“夏侯门主,不知贵派倒斗时是如何解决顶门柱的?” 夏侯骧摇了摇头,回道:“我们大多都选择略过墓门,直接将通财路打进墓室中,没听过有谁和墓门较劲的。” “这种崖洞墓呢?四周都是厚厚的山石,也能给洞子打到墓室里?” “这种我就不知道了…” 鬼脸道士撮了撮牙花子,心说怪不得你二叔公黄土埋半截了还要四处操劳,你他娘的是真菜啊!发丘天官乃是蘑菇门第一大派,可能连顶门柱都不会拆么?还不是你个愣头青自己不会,就这样还想争门主之位呢?发丘门搁你手里迟早要完。 鬼脸道士本想着偷师学艺,见此情形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洞口处招呼道:“老七!带着起坎子(拆门)的家伙下来。” 片刻后罗老七带着穿门针等物从洞口跳了进来,鬼脸道士接过穿门针,到石门前快速拆掉顶门柱,然后与罗老七合力将石门给推了开来。 石门后面的甬道只有两步的空隙,再往里果然都塞满了封石,但也与鬼脸道士预料的一样,封石并不大,都是大腿粗细的条形砂板岩,瞧着不过百十来斤,鬼脸道士见状笑道:“瞎猫撞到死耗子,真让贫道猜着了,开干吧!” 罗老七唾了唾手掌,拎起撬棍边拆封石边说道:“墓主人这事办的还挺地道,没舍得用大石头,要是塞封石的距离再短点就更美了,不然从头拆到尾也够受。” “你别都拆,横三块竖三块拆出个够爬过去的洞子就行,全拆了还不得累死。” 两人说话间罗老七已抽出了两块封石,他按照鬼脸道士的计划,只拆左上角那几块,封石能有四尺长,以罗老七的力气搬起来可以说毫不费力,眨眼功夫就拆穿了第一层,可紧贴着的第二层封石顿时让罗老七有些沮丧,因为墓主人为了封石的牢固,选择了纵一层、横一层的排列方法,要想把第二层的封石抽出来,只能给外层的洞子扩大,如此又得费上许多周折,鬼脸道士与夏侯骧也轮番上阵,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三人彻底贯通了甬道内的全部封石层。 第十九章 虎神坎 封石层仅有十余步距离,并没有将甬道全部塞满,过了封石层后面依旧是漆黑的甬道,整条甬道呈先直行再向下的布局,从封石层走没几步甬道就开始斜着向下,火把打过去,除了四周森森的岩壁就是前方无尽的黑暗,这条下行的甬道似乎开的很深。 鬼脸道士转头对夏侯骧说道:“劳烦夏侯门主走一趟,去招呼夏侯前辈还有何四娘进来吧。” “全部都来?’夏侯骧问道:“不留人在外边望风么?” “留谁?我们三人行如整体缺一不可,少了谁摸鱼都不趁手,可没有拆分望风的习惯。”言下之意就是属你留在外边最合适,你要舍不得那就闭嘴吧。 其实鬼脸道士知道,这种隐秘的地方根本没有望风的必要,且不说外围有梁儿门燕九爷在戒备,就是来人捂盖子(堵盗洞)也捂不住,因为这是座子母冢,进出口不止一条,堵了这边大不了走那边,何苦留个相家闲着手去把门?再说这种小郎干的差事给谁谁心里不犯嘀咕? 夏侯骧闻言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转身钻出了封石层,等他走远了,鬼脸道士摇头道:“这就是老来得子的坏处,门中上下无端溺爱,等当爹的一撒手,他自己肩上连两桶水都担不动,诺大个门派交到他手里如何能放心得下。” 罗老七嗤笑一声,说道:“道长你净操那没用的心,他日后死活干我们何事?当年你去拜师还让他老子锤了一顿,现在倒关心起他儿子了。” “关心个屁,贫道是舍不得那发丘金印,此事如若成了,发丘金印就得交给他们,这他娘的不和打水漂了一样么?” “道长难道是准备…” “别乱猜了,咱们缺德也得缺的有风骨,这种事不能干,而且贫道现在也琢磨透了,这方发丘金印就好比春秋时虞叔手里的宝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惦记的人多了,能有命抢也未必有命用啊。” “什么这个罪那个罪的,道长就不能说的平凡点让洒家听懂么?” “听不懂拉倒,别说了,人要进来了。” 少顷,何四娘与夏侯云爷孙俩陆续钻进了甬道内,几人稍微商议了下,觉得崖洞墓的甬道虽然不大可能藏有机关,但也不可不防,就由鬼脸道士与夏侯云在前,罗老七何四娘在后,将夏侯骧护在中间前行。 甬道的坡度有近三十度,不扶着岩壁很难走,鬼脸道士在最前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手上按到什么机关。在倒斗行中,甬道又被称为摸鱼的鬼门关,大多数机关暗器都设置在此处,像鬼脸道士三人在徽王陵内的机关疑冢时一样,手脚只要稍不留意,碰到机关触发器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如果当时不是那套连环弩没弩箭了,三人早已在投胎的路上了。 夏侯云在鬼脸道士身旁倒显得从容许多,他认为崖洞墓因为建造手段的原因,很难设置什么机关,无论是流沙落石或者翻板机弩,想在整齐的岩石甬道内不留下痕迹,几乎不可能做到,唯一有可能的是在墓中封上毒气,让盗墓贼打开墓门触之即死,可现在看来甬道内明显没有毒气,而且众人都为此做了防备,也不需过多担忧。 就这么走了二三十丈距离,众人还是没看到下一道墓门,但是却在甬道两侧发现了对称的两扇矮门,皆是红漆木底的样式,像是两间耳室,鬼脸道士停下步子,说道:“这甬道打的可够深的,都停停脚,咱门先瞧瞧耳室里有什么。” 矮门都没上锁,拿手一推便开了,鬼脸道士举着火把往右侧耳室内探了探,看到里面空间还挺大,于是矮身小心钻了进去。 耳室深有三丈,左右近四丈宽,高一丈有余,左右岩壁上横插着许多木柱,将耳室的空间隔成数层,每一层都铺有木板,上面满满当当堆着全是铜钱,粗略看去多以万计,原来这是间钱窖。 夏侯云也跟了进来,伸手捏起一枚铜钱看了看,铜钱保存的很完好,都没怎么生锈,看大小和五铢钱差不多,但质地更薄,正面有清晰的两个隶书大字——丰货。 “这是丰货钱啊。”夏侯云又连着看了几枚,然后说道:“那此墓的年代是不是大体有数了?”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回道:“五胡十六国的时候,有自己货币的政权不多,而兖州一带的四个政权中,恰恰只有后赵颁行了这种丰货钱。” 后赵是胡人羯石氏建立的政权,自赵王石勒称帝起,至永宁二年他的侄孙石祗被大将刘显所杀,共历国三十三年,因其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深远,认为自己继承了晋朝的正统,晋为金德,金生水,水为赵,所以立国号为赵,后世为了与匈奴贵族刘渊建立的汉赵加以区分,史称“后赵”。 后赵国祚很短,还不到三纪(古时十二年称一纪),但矬子里面拔大个,和同时期其他政权比起来还算可以,而且后赵在石勒统治时期政治较为清明,经济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于是便推行了自己的货币,就是这种仿五铢钱的丰货钱,当时如此多的国家中推行过货币的仅有四个,除了后赵还有前凉、成汉、夏,但位于这座墓附近的政权,仅有后赵一个而已。 夏侯云与鬼脸道士都熟谙历史,看到钱窖中的丰货钱,大体已猜出了此墓的背景轮廓,这八成是一座后赵时期的古墓,而墓主人的身份鬼脸道士虽然还无法确定,但心里也有了些概念,能让北魏军队肃然避之的人物,最次也得是皇帝一级的贵族,当时后赵共历七帝,除了石勒与石虎的皇陵有明确史书记载,其他五个都属于下落不明的状态,那这里有没有可能正是其中一人的皇陵呢?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的想法基本相同,但墓主人的具体身份还需继续深入探查,两人看到钱窖内再无其他线索,便前后出了耳室,这会儿功夫罗老七也没闲着,早给左手边的耳室打了开来,鬼脸道士前脚刚进甬道,他也拎着条陶俑的胳膊钻了出来,骂骂咧咧道:“有病吧塞一洞子假人,手脚还不结实。” “你又给什么薅下来了?”鬼脸道士接过陶俑的胳膊,看到前段五指弯曲的很奇怪,便问道:“那边耳室里都是这种陶俑?” “嗯,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有的好像还在…弹琴?” “应该是间乐俑室,都是些附庸风雅的玩意,没必要去看了,继续向下走吧。”鬼脸道士随手扔掉陶俑胳膊,这时甬道深处忽然绿光一闪,接着蓦地亮起了两团幽绿色的微光,好似在黑暗中潜伏着一只巨兽,正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众人。 “有点子!”罗老七疾呼一声,赶紧弯腰给那半截胳膊又抄在了手中,鬼脸道士也急忙顶开腕弩机括,这时何四娘突然按住罗老七胳膊,说道:“先别激动!你们再仔细瞧瞧那绿光。” 鬼脸道士闻言赶紧定睛细看,这一次看得真切,只见那两团绿光一直在不断晃动,竟然有些像是两盏烛火,而在微弱的光亮映照下,能隐隐看到周围有什么图案,鬼脸道士疑惑道:“怎么看着像是墓门上的灯龛?灯油里有白磷?” “有可能,这种靠白磷自燃的手段老朽见得多了,恰好我们打通甬道带进来了空气,才使得熄灭的油灯复燃,走,过去看看。” 几人快步走向绿光,等还有六七步的时候,火把已经照到了前面的光景,鬼脸道士率先看到一张虎头,占满了整个甬道的尽头,虎头是在山岩中直接凿刻出来的,虎口大张,两扇大红色的墓门就设置在其中,而绿光则是从虎眼中冒出来的,那里放着两盏油灯,离得越近越能看到火光摇曳不定,似乎灯盏里的灯油也没多点了,顷刻便会熄灭。 “他奶奶的…”罗老七骂道:“又是这些屌毛作的怪,吓洒家一跳。” “贫道也是在徽王陵让阴虺弄出后遗症了,看什么都像怪物的眼睛,刚才好悬没射上一弩。” “道长和罗把头说笑了。”夏侯云叹道:“阴虺那等邪兽,就是在我们发丘门中也是闻之变色,诸位却能够伏得住,就凭这番身手,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可怕的。” 鬼脸道士摇头回道:“不过是捡条命罢了,可不敢说伏得住三字,现在也莫要去纠结那些了,夏侯前辈你看这墓门设计的为何如此奇特?” “这叫‘虎神坎’,是胡人独创的墓葬格局。”夏侯云回道:“胡人古时对葬制其实没什么研究,除了殉葬制度外,墓葬格局基本都是采用简单的横坑竖穴,连贵族也不例外,直到汉朝以后,多民族融合才使得胡人开始学习起汉人的风水葬制,但是其中也保留了自己的特色,比如这种虎神坎,以煞神虎王作为墓门的形象,不仅可以起到震慑游魂野鬼的作用,还能警告倒斗之人——前为虎口,深思而行。” 第二十章 发丘铜印 “这是吓唬咱们呢?”罗老七上前一步,说道:“老鸨儿占花牌——你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洒家还就要闯一闯这虎…”罗老七说着话,手刚要去推墓门,可还未碰到,只见两扇墓门呼的一声齐齐向内敞开,接着重重撞在了墓墙上。 “这…”罗老七手愣在半空,正想回头解释两句,鬼脸道士抢先道:“别说了,贫道看见了你没碰着,是你他娘的脚踩到东西了!” 罗老七闻言急忙低头看去,只见在虎神坎的下颚处铺着层青石板,最正中罗老七踩着的那块明显下沉了一截,罗老七见状哭丧着脸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机关?洒家是不是一抬脚就要没命了?” “要没命早没了,放心吧。”当着夏侯云爷孙俩的面,鬼脸道士也不好过多责怪罗老七莽撞,简单解释了下机关的原理,然后说道:“这就是个唬人的把戏,但是墓主人能有此心,看来也不是个善茬,进了这道虎神坎,咱们可得小心了。” 夏侯云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甬道内没有机关不代表后头也没有,此‘覆板连机’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若有心,将其稍加改动便是套连弩杀器,之所以没这么做,老朽觉得还是有些请君入瓮的意味在里面。” “那咱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洞深洞浅(古墓凶险程度)咱们趟着走。”鬼脸道士拍了拍罗老七:“你也别在这拗造型了,继续赶路吧。” 墓门后面依旧是条甬道,鬼脸道士率先走了进去,里面的甬道明显要比外边精细许多,除了岩壁上如鱼鳞般层层有致的铲纹,在甬道的顶部,还留有长长的壁画,壁画为黑框红底,以黄蓝红绿为主色绘了许许多多的奇珍瑞兽,周围还配有白色云纹,古墓的年代似乎并不久远,彩绘保存的很完好,在火把跳动的光亮中,一只只瑞兽须眉灵动,看上去逼真传神,颇有破壁欲出之感。 “此墓保存的还真可以。”夏侯云看着头顶的壁画,说道:“一座古墓之中,哪怕空间密闭的再严实,壁画也难免有一定程度的褪色脱落,可这幅壁画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竟好似昨日才画上去的一般,也不知是环境的原因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颜料。” “可能是混入了各色的矿石粉和漆汁,贫道听闻同色的矿石加以混用,会更易于保存,比如壁画中的蓝色,大多都是用石青研磨而成的,但若混入佛青再用漆汁加以调和,不仅可以使原有的色彩更加鲜活,而且还能保存的更久,除非常年风吹日晒,不然这种漆料会非常的耐久。” “原来如此,还是道长见多识广,咦?前面怎么没路了?” 没路了? 鬼脸道士闻声向前望了望,他刚进来时被壁画吸引住了,倒没注意打量前面的情况,这时进来的人多了,火把也越来越亮,已经能照到十余步的距离,只见光亮尽头直直竖着面岩壁,给前路挡得死死的,而罗老七不知何时又绕到了众人前面,整个影子像只大头怪似的映在岩壁上,他本人却一动不动,背对着众人站在六七步外的地方,愣愣的望着前方。 “老七!”何四娘以为又是罗老七碰到了什么机关,忍不住想责怪两句,可鬼脸道士却忽然按住了何四娘的胳膊,低声道:“先别喊,有点不对劲!” 甬道内出现了堵墙封住前路,鬼脸道士第一反应是有机关,立马就想喊着众人扯路,但忽觉罗老七状态有异,以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就是死了也未必能消停,可为何站在前面好似僵掉了一样?鬼脸道士连忙对何四娘朝后面甩了甩头,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后路被封死,于是让何四娘先去守着,自己贴着岩壁小心往罗老七靠近,同时伸手去摸龙鸣刀,这一摸不要紧,只见刀身振动的厉害,其程度比在徽王陵遇到阴虺时还要强烈。 鬼脸道士的这柄龙鸣刀是道门至宝,在遇到邪物时便会嗡嗡振动,但根据情况所产生的反应强烈也不同——鬼魅为最、邪兽次之、精怪最弱,他一看到龙鸣刀的这个振法,心里立马凉了半截,这是自己从未遇到的情况,很明显甬道内是出现“脏东西”了。 鬼脸道士听到身后的夏侯云也低声对夏侯骧说了句“起印”,想到身边还有位带着发丘印的发丘天官,鬼脸道士心中稍安,等走到离罗老七还有两步的距离,鬼脸道士就看到他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耳边隐隐还有“咯咯咯”的笑声传来,鬼脸道士瞬间起了层白毛汗,这他娘哪里是罗老七的声音,分明是个尖嗓子的娘们! 鬼脸道士握紧了龙鸣刀,站在罗老七的斜后方沉声唤道:“老七!老七!” 那妇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就见罗老七的脖子动了动,然后将脑袋缓缓转了过来,等鬼脸道士看到那张脸,尿泡子险些没夹住,差点尿了出来,只见罗老七正瞪着眼睛诡异的笑着,但那张脸根本就不是罗老七的样貌,而是扭曲成了一个可怖老媪的模样,在转过来后瘆人的笑声又一次响起,这次鬼脸道士是亲眼所见,笑声正是从罗老七嘴里发出来的,他吓的退后了一步,惊惧道:“他…他娘的你是什么东西?!” “道长快躲开!罗把头这是中煞了!”夏侯云疾呼一声,手立马从怀中掏出面掌心大小的铜镜来,火把于镜面一扫,顿时金光大盛,与此同时,“罗老七”带着阵急促的冷笑声已扑向了鬼脸道士。 罗老七平日里身手并不敏捷,打斗全凭着两膀子力气,但此时却快如脱兔,一个跨步就到了鬼脸道士身前,接着抡起右拳就朝其脑袋上砸去。 鬼脸道士根本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拿胳膊去护脑袋,就在胳膊刚抬起来的瞬间,罗老七的拳头也砸了下来,那巨大的力气好似天上掉下来个磨盘,鬼脸道士的胳膊压根抵挡不住,连带着小臂和脑袋一起挨了重重的一下,顿时鬼脸道士只觉眼冒金星头昏脑胀,双脚踉跄着晃了晃,人直接坐到了地上。 瘫坐在地的鬼脸道士顾不得数眼前的星星,立马准备撑地向一旁滚开,谁知道用力之下肩膀突然传来阵钻心的疼痛,再看左臂,正像根柳条似的垂在身旁,他奶奶的罗老七这一拳竟然给自己肩膀打脱骨了。 也就在这一愣神间,“罗老七”的双手已经掐住了鬼脸道士脖子,那张诡异的脸距离他不足两尺,口中依旧咯咯咯笑个不停,蒲扇般大的手掌将一并拢,鬼脸道士的眼睛便不住往上翻,千钧一发之际,“罗老七”的右小臂忽然被一支精钢飞爪扣住,鬼脸道士脖子间的力道瞬间一松,而顺着紧绷的绳索看去,墓门处一袭红衣的何四娘正柳眉紧蹙,急声道:“快躲开!” 鬼脸道士急忙后仰脱开“罗老七”的双手,后背贴到地面的同时抬起双脚蹬向其胸口,给“罗老七”的身子顿时蹬起来了几分,鬼脸道士就借着这股力道,一个老驴打滚拉开距离,对着身旁的夏侯云问道:“前辈!老七现在是死是活?” 夏侯云正在调整铜镜的角度,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活的,不能下死手,得用发丘印贴到眉心逼出邪煞。”说着铜镜中一道金光直接打在了“罗老七”身上,甬道内只闻老猫难产般的一声尖啸,接着就看到“罗老七”呲牙咧嘴的抱头蹲到了地上,似乎非常惧怕铜镜反射的光源,夏侯云这时对一旁的夏侯骧说道:“骧儿,快把发丘印给我!” 夏侯骧此时正握着发丘印惊惶无措,闻言立马摊手伸向夏侯云,鬼脸道士这是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发丘铜印,大小与五铢钱差不多,不过中心的方孔更小,颜色倒和普通钱币大不一样,不见任何铜绿,而是全黑中带点光亮的,用的材质可能不一般,至于那光亮,鬼脸道士估摸着可能是带久了盘包浆了,铜印的正面四向都刻有字,应该是“天官赐福”,除此以外在铜印的上下两端还穿有两个细孔,用黑绳串接,平日里都是带在手腕的,因为发丘印与摸金符不同,摸金符是带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可发丘印却还有镇尸驱邪的作用,只有带在手腕上倒斗时才能方便使用。 夏侯骧刚要把发丘印交给夏侯云,但蹲着的“罗老七”突然暴起,奔着夏侯骧就扑了过去,鬼脸道士不知道何为‘中煞’,不过看对方这个反应就知道绝非一般,竟然还有意识分辨的出主次,如此便给夏侯骧吓破了胆,手一缩转身就要跑,可扭过头正看到几步外穿着大红殓袍的何四娘,恍惚间还以为又过来个女鬼,吓的嗷一嗓子,发丘印随手一抛,两眼翻了翻毫不客气的晕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锁头煞 夏侯骧这一晕倒,可以说大大出乎场中所有人的意料,鬼脸道士初时只以为他还年轻,仅是倒斗手段有些欠缺,谁知道胆量也这么离谱,遇到点事他娘的竟然吓晕了,关键他晕了不要紧,别把发丘印扔了啊,没了那东西可怎么对付“罗老七”? 鬼脸道士恨其不争之余也“佩服”起何四娘来,就这撒泼尿的功夫,她能给吊死鬼的红袍又穿上了,自己曾经在徽王陵就被她吓过一次,夏侯骧这种半开眼的愣头青更不用说了,这躺在地上还不知死活呢,要是给发丘门主活活吓死,何四娘今后在蘑菇门内可就算是出名了。 来不及耽搁,“罗老七”已经从鬼脸道士身前跃过,准备冲向夏侯骧,夏侯骧离鬼脸道士仅有三步距离,若是让“罗老七”逮到,必是十死无生的下场,情急之下鬼脸道士只能松开手中的火把,抬起右臂搂住了“罗老七”的脚腕,登时将其下盘绊了个猝然,上身如狗吃屎般压向了夏侯骧的肚子。 在“罗老七”前扑摔倒的同时,何四娘也用飞鹰锁钩住了夏侯骧的肩膀,用力拉着他在地上翻了一圈,等夏侯骧挪了个位置后,他身下的地面上忽然露出枚铜钱来,几人眼中一亮,齐声道:“发丘印!” 想不到发丘印竟然被夏侯骧压在了身下,而这时候却又正好对着“罗老七”面门下砸的位置,说时迟那时快,“罗老七”口中惊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整张脸已结结实实砸到了地上,那枚发丘印简直如照箭画靶一般,准确的瞄准在“罗老七”脑门位置贴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罗老七”暴起到鬼脸道士将其绊倒,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上一秒还在仓促应对,下一秒已看到“罗老七”趴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夏侯云见状抢上一步,手顺着“罗老七”脑门摸到发丘印,然后死死按在眉心位置,同时说道:“道长你们快来帮老朽按住罗把头!”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闻言急忙跑过来一上一下坐到了“罗老七”身上,夏侯云另一只手横起铜镜,稍加定位后把金光打向了“罗老七”的天灵盖,这时地上的“罗老七”身体更加剧烈抖动起来,但并不是那种用力挣扎的感觉,鬼脸道士二人还算按的住,如此过了数息时间,接着就看到“罗老七”身子一挺,从他口中吐出团黑雾,那团黑雾看似无形实却有质,如同无数只微小的蚂蚁纠缠在一起,在空中飘荡了几下后快速朝甬道深处飞去。 “那鬼东西要跑!”鬼脸道士对夏侯云急声问道:“前辈怎么办?!” “莫要管,一时半会它没法再附形了,咱们先给罗把头翻过来。”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与何四娘从罗老七身上下来,然后合力给他翻了个身,可当罗老七正脸朝上时,何四娘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那鬼东西还没走!” 鬼脸道士见了罗老七的模样,也吓的赶紧握住龙鸣刀,原来罗老七的脸根本没变过来,还是个老媪的样子,而且罗老七在撞到地上后,鼻子又出了血,鲜血横流的加持下,使那张脸更添恐怖,看上去简直就是个食心婆(古代一种专吃人心的恶鬼,憎恶老妇模样)。 “二位且冷静冷静。”夏侯云摆手稳住鬼脸道士二人,说道:“邪煞肯定驱走了,只不过罗把头这脸相当于中了次风,一时半会儿很难恢复。” “面瘫了?!”鬼脸道士惊讶道:“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么?老七要是看到自己这个模样,贫道担心他会想不开。” “眼下确实没什么办法,必须得有医师针灸推拿,快则数日、慢则月余才能恢复。” “这…这…那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何还没醒?” “很快便会醒的,道长放心吧。”夏侯云又走到夏侯骧身旁搭了搭脉,然后接着说道:“骧儿也无大事,老朽看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去除了那邪煞吧。” “好!不过夏侯前辈,那邪煞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需不需要做些防备?” “邪煞是种介于蛊术与痋术之间的古老邪术,称为‘锁头煞’,其原理是以怨尸养蛊,怪胎存煞,当生人接触到存煞胎的时候,蛊虫便会扑进其身体,使中煞者如怨鬼上身般性情大变,那罗把头面容中的老媪就是最初养蛊那具怨尸的模样,而存煞胎…”夏侯云指了指甬道深处的一道怪影,说道:“应该就在那了。” “哎?!”鬼脸道士顺目看过去,只见在甬道尽头的墙上,那道如大头怪般奇异的影子还在,而墓墙前面两步距离,正立着个很诡异的东西,乍看上去有些像人,但是细看之下比例又十分奇怪,那“人”身子很短不说,脑袋却大得出奇,好像是颗大号的草菇杵在地上,鬼脸道士看着夏侯云疑道:“那就是前辈说的‘怪胎’?” “嗯,蛊虫平日都蛰伏在怪胎的体内,只有遇到生人时才会群起袭击,方才我们用发丘印驱散了附着在蛊虫上的怨煞,使得它们元气大伤,已无能力再活动,我们去给那存煞胎烧了便好。” 三人留下何四娘在原地照看罗老七与夏侯骧,鬼脸道士与夏侯云谨慎的往怪胎走去,等走到三四步距离的时候,鬼脸道士终于借着火把光亮看清了怪胎的模样——怪胎是面对着墓门方向站着的,身上呈一种干枯的灰紫色,想必是被做成了僵尸,从怪胎的样貌看,这竟然还是个孩童,差不多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四肢还有脑袋都一反常态,脑袋大如圆鼎,手脚粗似象鼻,看着极其不协调,糙如鬼脸道士这种人,也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更恶心的是怪胎的嘴正大张着,从腔子中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团团黑疙瘩在蠕动,鬼脸道士想到这些黑疙瘩常年待在僵尸的身体里,这他娘的再跑到罗老七口中溜一圈那得多恶心?!罗老七一旦知道了此事,还不得给肠子掏出来重新捋一遍? 鬼脸道士强忍着胃眼中反上来的酸水,拿出火油罐死死塞进怪胎口中,他又怕蛊虫从耳鼻跑出来,于是从夜行衣上撕下块布料,扯吧扯吧给露着的几个窟窿都堵了个严实,然后说道:“甬道内空气稀薄,烧了这鬼东西恐误正事,贫道看还是先给它抬到后边耳室关着吧,等办完正事再说,前辈觉得如何?” 夏侯云似乎也很嫌弃这具怪胎,闻言说道:“既然道长给它口鼻都堵住了,老朽看放在这也不碍事…犯不着折腾一趟,何况就是不堵住这些蛊虫,三两日之内它们也缓不过来元气,现在就更闹不出什么风浪了。” “那行吧…贫道就是觉得它杵在这看着心里发毛。” “这种怪胎其实是古时的一种疾病,多见于孩童之中,老朽虽然叫不上疾病的名称,但据说好像是脑中有积水引起的,严重时会使得头部和躯干变得异常肿大,所以在民间又被俗称为‘象腿病’,古时人们不明其理,就把这种病患当成怪胎来看,而怪胎在邪术中被视为‘妖媒’,是一种非常适合养蛊的媒介,若老朽所料不错,这斗的其他地方肯定还有一具老媪的尸体。” “前辈说起其他地方,贫道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来。”鬼脸道士指着甬道尽头的墙壁说道:“这明明是条死路啊!难道有什么机关藏在暗处?” 夏侯云一拍大腿:“我们被锁头煞折腾了好一会儿,精力都分散了,老朽也忘了这茬,我们快找找路径,甬道通向这里,没道理半路堵住啊。” 鬼脸道士举起火把贴着尽头岩壁看了一圈,各个夹角之间根本就没有缝隙,莫说是藏有机关,就是拿根针都无处可插,他又伸手摸出水囊,打算倒些水在地面上看看有没有猫腻,刚要弯腰,这时后面的何四娘招呼道:“道长你们快来,老七醒了!” 鬼脸道士见状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走向罗老七,这厮咳了口浓痰之后颤颤巍巍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打量了一番众人,然后问道:“都围着洒家干嘛?开会啊?哎呦洒家的鼻子怎么这么疼!”说着伸手摸了摸鼻子,可还不等拿下来,他自己似乎也发现了异状,又赶紧上下左右摸起了脸上其他地方,接着疑惑道:“洒家的脸怎么了?!摸着一个褶一个褶的。” 鬼脸道士心说完了,这厮他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轮到自己的皮肉那可精细了,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只得说道:“你说怎么了,他娘的刚才又去前面惹什么祸了?” “没…没啥啊!就立着个大头人棍,洒家好奇过去瞧了瞧,忽然一张老妖婆的脸扑了过来,接着…哎接着呢?” “奶奶的贫道这条胳膊让你打的,现在还搁这晃哒呢,你不醒接骨都接不了,还有脸惦记自己呢?赶紧给我胳膊接上!” 罗老七看着鬼脸道士垂着的左臂,诧异道:“道长方才让洒家打了?!洒家是被鬼上身了么?”说着急忙起身去察看鬼脸道士的肩膀,口中继续道:“那老妖婆肯定是只猛鬼,操它姥姥,没把的干瘪杂种,连洒家都敢惹,我看它是急着投胎了!” 第二十二章 食心婆 鬼脸道士看着罗老七挂着张老媪的脸骂个不停,那画面简直辣眼睛,只能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罗老七这时已经给鬼脸道士接好胳膊,心中还不忘惦记自己的脸,对夏侯云说道:“老前辈,你那镜子借给洒家用用呗?” 夏侯云瞥了眼鬼脸道士,鬼脸道士点点头,说道:“你要照就得有些心理准备,说实话就贫道这模样,现在都不大能瞧得上你那张脸。” “啥?!洒家毁容了?!”罗老七抢过铜镜,在脸上照了几下,瞬间脚底一个踉跄,失声道:“啊!这…这他娘的是谁!” “夏侯前辈这面铜镜是照妖镜,你露原形了。”鬼脸道士插口道。 “啊…”罗老七用力搓了搓脸,再看还是那模样,顿时绝望道:“这到底是杂了?!洒家可不活了!” “道长你就别拿老七打趣了。”何四娘走到罗老七身旁,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你方才是被煞气扑到了,脸上中了点风,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慢慢就会恢复的。” “四娘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洒家都这屌样了能不担心么?但是你说啥?洒家的脸还能变回来?” “对啊,放心吧,不信你问夏侯前辈。” 夏侯云点头道:“何四娘说的不错,民间也常有不经事的孩童感上风邪,变成口斜舌歪的状况,只要稍加护理,想恢复如初很简单,此为‘外风’,不比中内风那般可怕。” “那前辈此病能耽搁么?是不是得留人带着老七先回城医治?” “倒也不必,罗把头时不时拿手揉搓揉搓面部便好,你还年轻,肌肤的弹性比老人要强许多。” “说了半天就老前辈这句话中听些。”罗老七叹了口气,又道:“让洒家先回去洒家也舍不得啊,墓里的宝贝怕你们搬不干净。” “你他娘的就惦记那点事,五大三粗的汉子擎个小镜子在那唉声叹气,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赶紧把铜镜还给夏侯前辈,接下来我们还得找路呢。” “没路径了么?”何四娘望向甬道深处,问道:“里面是堵死的?” “嗯,贫道也没找到什么机关,咱们还是分头仔细搜索一下,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要真是条死路,那可就操蛋了。” 几人立马分散在甬道各处开始地毯式排查,何四娘依旧留下照顾昏倒的夏侯骧,鬼脸道士与罗老七走向甬道尽头,在路过怪胎时罗老七说道:“方才洒家就是看见这鬼东西后才中了邪,你瞅它长得跟他娘蘑菇成精了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咱一把火烤了它吧?” “还未找到路径,别急着烧,你长点记性绕着它走,别闲着没事净添乱了。” 鬼脸道士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想从地面入手,可他左思右看都感觉四周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因为假如甬道墓墙中藏有暗阁,除非是在外层刷上涂层遮盖,不然用肉眼就很容易发觉,可甬道的墙面还有地面都是清一色的灰白山岩,上面的铲印还清晰可见,如何能藏得住什么暗阁? 想到此处,鬼脸道士忽然觉得猫腻会不会是在甬道顶?他急忙抬起头,谁知眼前正对上一张苍老的脸,鬼脸道士惊得缩起脖子赶紧退后两步,抄起龙鸣刀定睛细看,只见在上方的甬道顶部,又出现了幅异样的壁画,以黑漆打底,用大红颜料画了个诡笑老媪的形象,老媪浑身皆着红袍,披头散发面容丑恶,一手捏着个心肝,一手五指张开,亮出尖锐的利甲作袭人状,老媪身旁的背景还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每一具都被开肠破肚、脂血横流,整幅壁画用笔十分大胆,给憎人老媪刻画得立体生动,感觉上身都已钻出了岩壁,下一瞬就要飞扑伤人。 画了老媪的这幅壁画占了甬道顶部数分之一的长度,大部分还是刚进来时众人看到的瑞兽云气图,两幅壁画虽然都是以黑红为主色,但画风截然不同,感觉前脚还在祥云间畅游,后脚就踏进了地府大门,而一条甬道内能出现两种天差地别的壁画,这也是鬼脸道士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鬼脸道士看着画中老媪的脸,只感觉和罗老七现在的模样简直太他娘像了,难道养蛊的怨尸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此老媪的形象鬼脸道士是认识的,明显是民间流传的“食心婆”,怎么能和怨尸扯上关系? 食心婆是一种恶鬼,在古时被称为“跳婆”,因为下肢仅有一足,只能跳着行走而得名,食心婆只是近代百鬼归纳后才取的名称。 话说在云游客秦纳川著成《撼陵谱》之后,又用数载时间整理出了一本《九州精怪录》,其中分为“三百六异兽篇”、“百八恶鬼篇”、“七十二精怪篇”、“三十六邪妖篇”,对华夏大地各种妖魔鬼怪加以归纳分类,其中恶鬼篇就记载了一百零八种恶鬼,“食心婆”也包含在内,据说这种恶鬼每逢毛月亮的夜晚便会出现在十字路口,有时坐在路边伪装成可怜老妇;有时吊在树梢隐藏行踪,只要夜行的商客接近它,立马露出原形给行人的命灯吓熄掉,然后豁开胸口取出热乎的心肝吃掉,属于道行不深,但是十分残忍的一种恶鬼。 鬼脸道士之所以听过食心婆,是因为《九州精怪录》的恶鬼篇在民间流传的很广,江湖中也多有耳闻,不过仅仅只有“恶鬼篇”,其他的诸篇都是孤本,还没等秦纳川往外传散他便去世了,完整的《九州精怪录》手稿鲜有人见过,而这份手稿后来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下竟然到了青龙八子手里,他们也仗着这本“奇兽百科全书”在蘑菇门内站稳了脚跟。 鬼脸道士放下脖子,对几步外的夏侯云说道:“前辈,你可有何进展?” 夏侯云正在摸索墓墙,闻言摇了摇头,他们发丘一脉寻找机关的方法很独特,仅靠食指与中指并拢搭在墙面,然后缓慢的四处移动,似乎仅靠手指的触觉便能察觉到墙中变化,鬼脸道士猜测他们应该是指尖独有的绝活,类似于批命判官的切脉术,因为墓墙中如果藏有机关,必定会和墙面产生共振,只是有时会很细微,不是行家里手很难察觉,有这种绝活的蘑菇门中只有李天问所在的批命判官一派,不过现在看来,发丘天官多半也身怀这种技艺。 鬼脸道士看到夏侯云没有进展,于是说道:“前辈先别搜了,来与贫道研究研究这幅壁画。”说着又对罗老七招呼道:“老七你也来,贫道好像够不着甬道顶。” 三人围到了食心婆的壁画下面,夏侯云见后奇怪道:“前为祥瑞图、后为食心鬼,这确实有些古怪,道长是觉得猫腻在此画之中?” “贫道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所以想请教请教前辈。” “按葬制来说这是不合常理的,但是胡人自有其风俗,我等未必揣测的透,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这终究只是一幅壁画,难不成里面还能藏着机关?” “贫道觉得有可能。”鬼脸道士似乎发现了什么,踮脚指着食心婆的脸说道:“老七,你摸摸这里。” “摸这老妖婆的脸干嘛?”罗老七不明就里,但还是在食心婆的脸上摸了一把,接着瞬间如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鬼脸道士与夏侯云见状急忙齐齐问道:“怎么了?!” “他奶奶的…这老妖婆的脸…”罗老七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只得拿过了鬼脸道士的火把,对着食心婆的面部怼了怼,在火烧之下,壁画开始迅速变形,画中的底色也被一烤而空,可唯独食心婆的面部没多大的变化,只是由红色逐渐变成了干紫色。 “停手老七!”鬼脸道士看出了可疑之处,赶紧让罗老七将火把交给他,然后沿着食心婆的轮廓灼烧壁画,很快壁画中的底色都被烧没了,甬道内只闻一股刺鼻的漆料味,再看头顶,这时候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形,好像嵌在岩壁中一般看着众人,夏侯云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诧异道:“是个人!这…这是幅‘砌尸壁画’!” “前辈见过这种野路子?”鬼脸道士问道。 夏侯云点点头,回道:“西域那边常有这种残忍的手段,把人拿成干僵后砌在岩壁中作画,看来这幅恶鬼食心图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所谓的恶鬼,只是个养蛊的容器罢了。” “不仅仅这么简单,前辈你看。”鬼脸道士用火把指了指食心婆的轮廓,说道:“甬道上面的岩壁为了方便彩绘壁画,还粘了层木板,只要…老七!你干嘛?!” 鬼脸道士正说着话,忽见罗老七又开始手欠起来,不知不觉摸出撬棍开始捅上面的食心婆尸体,那尸体被做成僵尸后,随着时间越久,就越发干瘪起来,被他这么捅来捅去逐渐变得松动,接着突然就砸了下来,三人吓的赶紧闪身躲开,鬼脸道士转过头刚要骂罗老七几句,可目光一瞥,只见僵尸砸下来后的甬道顶上,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来,从中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吹的手中火把忽明忽暗。 第二十三章 墓碑 “暗道藏在砌尸壁画后面!”夏侯云微微有些激动,说道:“把暗道口用干僵堵住,再绘上壁画遮挡,便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我们怎么没想到呢?还是罗把头眼尖。” 鬼脸道士也很好奇罗老七为何会无缘无故去捅咕僵尸,于是问道:“老七你方才是发现什么猫腻了么?不然戳它干嘛?” “洒家就是觉得来气…我这脸不是它毁的么?” …… “人都说傻人有傻福,你这是手欠欠到点了,没你贱戳戳这两下,暗道还真不容易找着。”鬼脸道士说着用脚给地上的僵尸蹬到一旁,这具养蛊的怨尸与传闻中的恶鬼食心婆实在太像了,当时恐怕就奔着那模样找的,也不知道其中是有什么隐藏的含义,世间怨尸千万种,偏偏找了个皱巴巴的玩意嵌在墓顶,哪怕弄具水灵点的姑娘,自己现在看老七的脸也能顺眼许多。 鬼脸道士担心食心婆诈尸,又用绳索将其捆了个结实,罗老七这时踮起脚跟摸索了下洞口,发现暗道口大约一丈长、半丈宽,本是个方方正正的口子,但为了嵌住僵尸,所以在洞口又填了层膏泥,只留出一个人形,外层再覆上木板,使洞口附近与甬道顶其他地方持平。 罗老七看罢问道:“道长,要不要给洞子豁开?” 鬼脸道士捆好了僵尸,闻言站起身走过来,回道:“你先给火把往洞子里照照。” 罗老七举起火把从人形洞口的肚子位置探了进去,借着光亮能看到上面还是条横向的甬道,与下面这一条高度正好错开,中间只隔了半尺厚的岩层,但是上面的甬道入口就在三人头顶的位置,瑞兽云气图那一端皆是实心的山岩,也就是说甬道的主体趋势还是向前的,只不过下面这条甬道到头了,只有爬到上面一层才能继续前行。 “弄吧老七,留出个够通行的口子就好。”鬼脸道士说道。 罗老七点点头,然后用撬棍撬开木板,开始去掰洞口周围的膏土,就这么忙活了不多时,罗老七已在甬道顶扩出个比磨盘略大的圆洞。 鬼脸道士拍了拍罗老七,说了句“可以了”,接着走向何四娘,恰好夏侯骧也在此时悠悠醒来,鬼脸道士见状说道:“醒的正是时候,回回神咱们要继续行动了。” 夏侯云过来询问了下夏侯骧的身体状况,夏侯骧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这时夏侯云看着夏侯骧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思索了番后欲言又止,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八成是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孙感到头疼,何四娘见状打圆场道:“只怪妾身戏袍换的突兀,乍然间惊到了夏侯门主。” 夏侯云摆摆手,说道:“此为今乐府的倒斗规矩,何四娘按章行事何错之有?是老朽的侄孙少不经事气短了,还是需要加以历练啊。” 鬼脸道士不愿见他们在此事上来回推让,这时插口说道:“四娘你那戏袍都藏在哪?为何每次神不知鬼不觉就换上了?” “倒斗之前妾身会给戏袍穿在夜行衣里面,需要时将夜行衣脱了就可以,再说妾身以前还是半个唱戏的,换件袍子不是眨眼的功夫?” “穿这么多你也是不嫌热…” “老朽几十年前和今乐府夹过次喇嘛,当时除了齐老太,还有乌太君、猫姨、麻脸七姑等人,那进了斗,红的黑的各式戏袍都有,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可惜啊…现在就剩齐老太了。” “夏侯前辈和齐老太还有交情呢?” “那都是以前了,曾经发丘门和今乐府走的挺近,时常会夹喇嘛合作,但自从在一座凶斗子里栽了大跟头,两家来往便淡了许多,现在更是几乎不怎么联系了。” “齐老太忙着成仙,没时间可能,咱也别聊这些了,老七在那边呲牙咧嘴的又着急了。”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扶起夏侯骧,几人快步走向罗老七,罗老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人齐后赶紧一个接一个给架到上层甬道,然后上头的人再合力将罗老七拉上去,开始继续深入探索。 上层甬道要矮上许多,以鬼脸道士的身高都得小心行走,稍不注意就能磕到脑袋,罗老七更是需要弯些腰才行,刚走了两步就气道:“不是都说胡子个头高么?个高给墓道修的这么矮?有病吧?!” “谁告诉你胡人高的?不过是壮实些罢了,再说甬道是修给墓主人用的,它是横着被抬进来、又不是竖着走进来的,要那么高有什么用?咦?前面那是座石碑么?” 众人走上前去,只见前边不远的甬道正中,立着座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下面是只石刻的赑屃,四足着地,长相凶狠,乃是汉文化中最常见的负碑神兽。 关于赑屃的来历传说很多,有说它是龙的九子之一;也有的说它是神兽玄武的一种变体形态;还有人说赑屃是大禹治水时收服的一种作乱邪兽,但鬼脸道士觉得这应该只是古时图腾崇拜衍生出来的,其最初原型就是老龟,寓意长寿吉祥,后来被图腾化了之后,形象也随之变得复杂凶猛起来,而之所以用它的形象来负石碑,取的也是它长寿、好驮物的特点,意在依靠它的神力使碑文经久不衰、千秋永存。 石碑的正面刻了许多文字,所用字体竟然是楷书,鬼脸道士看着石碑形制和文字,冷笑道:“这明明是一座胡人的墓寝,但颂德碑却皆为汉制,看来胡人汉化也不是这些年才出现的,在百年之前怕是已有苗头了。” “胡人没有自己的文字,这种趋势是必然的。”夏侯云说道:“自晋末以来,汉族气运衰微,屡受胡人欺压,可是汉族文化比起胡人来,依旧领先的不是一星半点,想想他们在祸乱中原之前,许多部落还是原始社会,甚至有零星的母系社会,连炼铁都不会,更别说是发明文字了。” “哎!汉人能被这些胡子欺压在江南一隅,也真是盖了帽了,不过贫道粗读墓碑上的文字,怎么越看越觉得心惊?特别是这句——‘此为混沌龙胎,吉凶难定,葬之恐生异变,只得以衣冠代之’,这难道是座衣冠冢?” 第二十四章 合钵凝宫 甬道内的墓碑与大多数陵寝颂德碑一样,描写了墓主人的生平,这座墓的主人倒在鬼脸道士夏侯云预料之外,并不是石勒的后人,而是他的父亲——元皇帝石周曷朱。 碑文的前半段详细记载了石周曷朱的一生,说此人字号乞翼加,上党武乡人,生于曹魏正元三年,也就是蜀汉大将军姜维段谷大败于曹魏安西将军邓艾这一年,卒于晋元康二年,享年三十六岁。 石周曷朱本是个羯族的小帅,也就是部落小头目的意思,与“牧帅”都是晋朝设置的低级官吏名称,品级低于县尉略高于啬夫(不满五千户的小乡置啬夫),手中并无多少实权,但是有羯族部众撑腰,所以在并州一带也是股不小的势力。 羯族是匈奴别部羌渠部落的后裔,往上细扒几代,差不多和其他五胡诸国老祖宗都在一个锅里吃过饭的,不过到了石周曷朱这代,因其性格残暴、为人粗野,于是在胡人中便不太合群,他本人后来也把统领的位置让给了儿子石勒,这才让羯族在胡人中站稳了脚跟。 石周曷朱的性格问题很大,十分好斗,但也有一个让所有胡人敬畏的优点,那便是年幼时征服过狼王。 游牧民族崇拜狼图腾,认为自己的种族就是神与狼王孕育的后代,几乎在每个部落之中,都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狼神的传说,在此背景下,草原上一呼群狼应的狼王自然也成了胡人崇拜的对象,甚至有狼王就是狼神凡间化身的说法。 石周曷朱自幼生有异象,据说须髯覆面、臂长过膝,而且力大无穷可伏虎豹,其形象鬼脸道士估摸着像一只有腱子肉的长臂猿,而在他生活的武乡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铁骑之象,家中园子生长出来的人参——“花叶甚茂,悉成人状”,可以说从各方各面都表明了这小伙子不是一般人。 石周曷朱也不负众望,在九岁那年干了件名动草原的大事,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石周曷朱在寻找落单的马匹途中自己也不慎落了单,恰巧又被狼群围住,年幼气盛的石周曷朱丝毫不怕,连着放躺了两只老狼,又在头狼袭击过来的时候一刀戳进了它右眼中,然后趁狼群慌乱之际撒开丫子就跑,这小伙子虎归虎,可也不失理智,再加上命硬,跑没多远恰好看到了风雪中抖成筛子的马儿,他想都没想直接一刀子扎进了马屁股中,接着迅速翻身上马,骑着疼红了眼的马儿就逃出了重围。 在回程的路上,石周曷朱因为受伤失血过多,不知不觉昏了过去,最后是被部落周围的牧民救了,当时他趴在马背上,手中匕首还插着只狼的眼珠子,在寒风中都冻结实了,好在人并无大碍,牧民拿烈酒给他搓了几遍身体,石周曷朱就渐渐醒了过来。 又过了几日,等有牧民看到独眼的狼王后,这事一下子就传开了,能在群狼的围堵下逃生,还废了狼王的一只眼睛,莫说是个九岁的孩子,就是草原上最能打的巴图鲁(勇士)都做不到,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此人是被狼神选召的,伟大的狼母阿史那就是只独眼巨狼,石周曷朱定然是无意之中遵循了狼神的旨意,才会在风雪之夜成就狼母的凡身象,不然以狼群的习性,怎么可能轻易让石周曷朱逃脱? 这番记载在鬼脸道士看来,真真假假不可尽信,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石周曷朱在胡人中的地位,多半是处于一种让人又敬又畏的感觉,那如此看来,当年北魏军队打开陵墓后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选择重新封死了墓道,毕竟被狼神选召的人,在整个胡人之中的地位都是很高的。 关于石周曷朱生平的记载,高光时刻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再之后让位给石勒直到去世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哪怕他是个狼神选召之人,这一生终究也没掀出什么风浪来,倒是他的儿子石勒,在其死后二十七年称了帝,并将石周曷朱追封为元皇帝,庙号世宗。 石周曷朱去世时被葬在北原山附近,那时条件有限,可能选的风水穴位一般般,于是石勒称帝后就想着手给他父亲迁陵,最后新陵的位置就定在了悬瓠城旁边的这条龙脉山。 陵寝选定之初,风水相师仅看出这是条纯粹的单一龙脉,用来葬人绝无问题,可随着工程进展,地宫越挖越深,山内的情况也变得复杂起来,这里根本就不止一条龙脉,相反最少有三条龙脉汇集,氤氲的龙气在山内形成了处奇穴,名叫“合钵凝宫”,通俗来讲就是山内的洞窟形如倒悬着的女性子宫,而石周曷朱的主体地宫就建在宫体之内,两座陪葬墓分别位于两侧的宫角,三座墓互为连通,除了主地宫的石周曷朱外,还葬有石勒的妣母元昭皇太后、夭折的哥哥石京。 照理说合钵凝宫这种风水奇穴,如此设计成子母冢最为合理,但风水学说复杂万分,往大了到山河星月,往小了到土石沙粒,各般因素都会左右一个穴位的气象,这处合钵凝宫就是这样,明面上看是处佳穴,但施工过程中,无论是风水相师还是工匠,都能感觉到山窟内的凛凛邪气,待久了甚至许多人都开始出现幻觉,黑暗中总能看到有无数鬼影在乱窜,耳畔也有瘆人的笑声传来,工匠们在建陵之余纷纷议论不已,都说是挖到了地府幽门,那些鬼影正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亡魂。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传到了皇帝石勒那里,选穴的风水相师就不用活了,可是事情在私底下已经议论开了,再想隐瞒也不可能瞒得住的,于是这个叫“江华道人”的风水相师细细琢磨了数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确是处宝穴没错,但龙气太盛,并不适合将灵柩迁过来,反而葬入衣冠为最,如此既可起到荫护后代的作用,还不至于让尸骨被过盛的龙气反噬到,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第二十五章 跳婆 众人挤在狭窄的甬道内仔细看完了墓碑上的文字,夏侯云这时沉吟道:“看来此处还真是座衣冠冢,倒让老朽颇感意外。” “衣冠冢是啥意思?”罗老七问道:“是不是说明这里没宝贝了?” 夏侯云回道:“未必,衣冠冢只是没有正主的尸骨,丧葬规格还是按照正常陵制来的,我们先前路过的那两间耳室,不都堆满了陪葬品么。” “有宝贝可摸那还操什么心?管它埋的是张三还是马二,别抠搜的啥都不舍得放就行。”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罗把头,咱们倒斗还是得摸清斗子的来历与脉络,这样既可方便行动,又可推导出潜在的危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什么带不带的,洒家脑子没带,要操心你们文化人操心吧,洒家只管开棺摸鱼,你们先看着,洒家去前面溜达溜达。” “你老实在那待会!”鬼脸道士说道:“哪次溜达你没溜达出点事来?为了我们这几条小命,你消停会儿行么?” 罗老七撇撇嘴没有回话,但也依着鬼脸道士所言没有向前,鬼脸道士见状不再搭理他,转过头对夏侯云继续说道:“混沌龙脉贫道略有耳闻,风水中把龙气混杂之地都称为‘混沌龙脉’,可合钵凝宫又是什么?既然此风水穴位形如倒悬的女性子宫,那为何会取个如此古怪的名称?” “这名称其实取的很贴切,据说女性子宫的腔体正如两钵相合,故此得名,不然喊得太直白是不是就有些古怪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咱们那些风水前辈…也着实是见多识广哈…” 夏侯云尴尬的笑了笑,回道:“老朽也仅是耳闻,嗯…耳闻。” 鬼脸道士也跟着笑了笑,接着又问道:“那此合钵凝宫在风水气运上该如何解释?贫道看碑文中虽然记录的有鼻子有眼,但最后解释看上去则更像是江华道人糊弄石勒的说辞,混沌龙脉不能葬人,只能葬衣冠,这算哪门子的歪理邪说?” “混沌龙脉不宜葬人不假,但能葬衣冠的确毫无根据,混沌龙脉为困龙局,龙气纷杂混乱,连最基本的气理都没有,正所谓‘土形气行,物因以生,形正则遗体受荫,气顺则福禄达后’,这处合钵凝宫就是典型的‘形正而气不顺’,葬人仅能保证尸身不生异变,但波及后代的气运就祸福难料了,而衣冠冢在葬制中几乎等同于全尸葬,那必然就不适合用在合钵凝宫内,所以老朽认为,碑文中最后一段文字是有问题的。” 鬼脸道士点点头,说道:“贫道也正作此猜测,这座墓建到一半江华道人可能就发现了不适合葬人,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并且在最后找了个理由骗过石勒,而他找的这个理由想想也挺绝的,既保留了自己定陵的功劳,又省却迁陵带来的麻烦,口中还堂而皇之说些个蒙荫后代的喜庆话,贫道若是石勒,定然也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是啊,为朝廷效力,本事还在其次,当先的得是会揣摩上意,只是葬制可以撒谎,可风水气运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后赵国祚仅维持了三十三年,恐怕与此墓风水格局不无关系。”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正在探讨古墓的来历因果,这时站在最后面的夏侯骧忽然拽了拽何四娘的衣服,指着脚底下的甬道口低声道:“何四娘,刚刚下面好像有道黑影爬过去了!” “啊?什么黑影?”何四娘被他冷不丁一句话吓的猛一哆嗦,赶紧低头看向下边的甬道,可洞口附近除了洒落的膏土别无他物,等再把身子弯下些,才将将能在阴暗的甬道内看到那具大头怪胎立着的脚。 “你是不是看花眼了?”何四娘知道这孩子除了发丘门主的名头大,其他哪都小,胆量兴许还不如个姑娘,背不住神经兮兮的把怪胎脚看成黑影了,可夏侯骧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那边,是爬到咱们脚底下这段甬道了。” 下边的甬道在砌尸壁画开洞处,还向内延伸了三五步距离,倒的确是个视野盲区,何四娘见他神情不像是信口胡说,于是掏出支火把,走到鬼脸道士身旁引燃,然后返回洞口处,扶着墙壁前倾了些身子,伸出火把照向甬道。 火光中,何四娘又看到这端甬道内露出双脚,脚上还绑着绳索,她见状叹了口气,回过头对夏侯骧说道:“那不就是食心婆的尸体么?还说你没看花眼…哎?”何四娘突然止住话语,回想了下之前路过下面甬道的情况,怎么好像记得食心婆的尸体是在大头怪胎那边呢? 她急忙再次看了看下面甬道,这次借着火把能清楚看到土屑堆上有拖行的痕迹,何四娘心里咯噔一下,身子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接着沉声道:“道长!之前那具食心婆的尸体,你给手脚都捆住了么?” 鬼脸道士在刚才何四娘借火时就察觉她那边不对劲,此时闻言立马转身向她走去,口中问道:“怎么了?” “尸变了!”夏侯骧抢先插口道:“那…那具尸体从那边…爬到了那边!” “还真尸变了?他奶奶的真是干什么都不能图省事。”鬼脸道士斜了斜下边甬道,却没看到食心婆的尸体,便又问道:“在哪呢?” 何四娘见状难以置信道:“道长你还真没绑手?!让老七传染了啊你!” “嘶!洒家招你们了!” “四娘你莫慌,脚捆结实了就是诈尸也没事,它还会飞不成?你们不都看见它在地上爬了么?”鬼脸道士趴下身子,打算探头进甬道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两层甬道之间的隔层并不厚,鬼脸道士胸口贴到地面上,脑袋刚要伸下去,忽然一只枯爪直奔他面门而来。 鬼脸道士失声喊了句娘,几乎是下意识歪头躲开,然后就看到那只手啪的下扣在了洞壁上,接着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同时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缓缓冒到他眼前。 第二十六章 双尸会 鬼脸道士吓的如一只炸了毛的猫,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可洞口的食心婆僵尸窜上来的速度更快,还不等鬼脸道士落地,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在半空借势扑向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惊慌失措的推了食心婆一把,想趁它立足未稳再给推进洞内,谁知两手刚碰到食心婆肩膀,就感觉杵到了铁板上,不仅没推动分毫,自己手脖子还差点闪了筋,而就在这片刻耽搁中,食心婆已经诡笑着将他压在了地上。 食心婆扑倒鬼脸道士后,两爪反扣住其肩膀,然后呲开獠牙照着他脖子便咬,何四娘这时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抄起手中火把横到他俩之间,食心婆一口直接咬在了火把上,溅起的火星登时点燃了它的毛发,食心婆怒号一声,摇头甩掉火把,紧接着又从地上弹跳而起,舍弃了鬼脸道士直奔何四娘而去。 何四娘早做着防备,在食心婆跳起的同时,拉着夏侯骧往后退了两步,罗老七抢上一步,口中怒喝道:“妖婆看脚!”凌空抬起右脚,结结实实蹬在了食心婆胸口上。 罗老七的力量非比等闲,哪怕身体坚硬如铁的食心婆也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然而罗老七也不好受,一脚过后捂着脚脖子就坐到了地上,止不住骂道:“哎我操它姥姥啥玩意这么硬?!穿铁兜子了?!” 而食心婆那边,撞到墓墙后又跌到了鬼脸道士身旁,鬼脸道士正在扑棱掉在脸上的火星,一扭头正看到毛发起火的食心婆,他失声骂了句“你他娘就不能往别处踢!”赶紧连滚带爬躲开身子,口中急声道:“四娘快拿火油!” 何四娘闻言拍了拍夏侯骧,示意他躲到甬道里面去,自己忙不迭转过背囊,可袋口还没打开,脚脖子上忽然一紧,她赶紧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硕大的手掌攥在了自己脚腕上,接着整个人的身子猛然栽倒,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就往下边甬道拉去。 “四娘!”鬼脸道士身子还没站稳,余光中只瞥见何四娘突生异变,他立马飞身急扑过去,但两手却扑了个空,何四娘眨眼功夫已被拖进了下边的甬道。 夏侯云这时得了空隙,也开始上前与食心婆缠斗起来,甬道内只闻铁器撞击声不绝于耳,夏侯云给两袖舞的翩若游蝶,进退之间不怵食心婆分毫,他在盗门中被唤作“铁袖鬼手”,平日里衣袖皆为束口,但打斗时一抖开便成了琵琶袖的样式,其实是因为袖口顺着小臂方向藏有十数把利刃,都与衣袖缝做一体,用时可如折扇般展开,再配上发丘门的武功底子,使起来攻守有度、变幻难防,一时间倒也困得食心婆发作不得。 鬼脸道士见此情形心中稍安,以夏侯云和罗老七两人的身手,对付起食心婆来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他丝毫没有犹豫,看着何四娘消失的洞口,紧跟着跳了进去。 拖走何四娘的正是下边的怪胎,鬼脸道士只以为那是具单纯的存煞胎,不可能发生尸变,在给它外露的窟窿都堵住后,就没用绳索继续加以捆绑,却不想自己这两个疏漏竟然都酿下了大祸,可现在也没空给他时间自责了,如果不赶紧制伏这个大头祸端,万一它腔子里的蛊虫跑出来,势必又是番雪上加霜的劫难。 何四娘在下落时脑袋不小心被岩壁磕了一下,头晕脑胀中只能勉强维持一丝镇静,眼瞅着自己将要砸到地面,急忙立起双臂护住脑袋,胳膊肘顿时砸到了地面坚硬的岩石上,然而她脚上巨手的力道却丁点没松,此时又开始拖着她向后猛拽。 何四娘强忍着两臂的疼痛,用力撑住地面在半空扭了圈身子,她是百戏门花魁出身,身体柔韧性自不用说,腾空翻转使后背着地,然后抖出飞鹰锁,几乎贴着地面将鹰爪勾在了怪胎脚腕上。 鬼脸道士这时也跳了下来,稍微看清局势后,急忙快步跑过去攥住绳索,接着与何四娘合力一扯,给怪胎左脚生生扯离了地面,怪胎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后重重仰了过去。 怪胎仰倒的同时,手上力道也送了下去,何四娘赶紧用力挣脱束缚,在鬼脸道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两人相视一望,鬼脸道士说道:“拿火油,贫道拖住它!” 鬼脸道士话音刚落,怪胎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鬼脸道士看到这怪胎和食心婆行动方式很不一样,虽然两者都是诈了尸的僵尸,但食心婆更像是飞僵,浑身坚硬无比、刀枪难入,可身体只有数个大关节可以活动,被鬼脸道士困住了双脚后,就只能屈膝跳行,看着简直和那传说中的跳婆一模一样。 而这个大头怪胎浑身明显要灵活许多,从方才攥住何四娘脚腕的手就能看出来,它连各个指关节都能随意屈伸,除此之外怪胎的表皮也很奇怪,之前看着还很干枯,但现在竟然有些水润了,颜色也从灰紫变成了灰白色,这种状态的僵尸是鬼脸道士听都没听过的,细看之下甚至都有些不像僵尸,而像是被某种东西驱使的行尸走肉。 鬼脸道士只能遇事不决用火烧,他看着怪胎站起身后原地顿了一顿,似乎有些发懵,再看它嘴里塞着的火油罐还有被自己堵住的眼口鼻,鬼脸道士瞬间明白过来,这鬼东西是不是靠着某种笨拙的方式来定位,所以乍然间失去方向就有些不太灵了? 鬼脸道士见状捡起块膏土扔向怪胎脚下,可怪胎对此却毫无反应,反而在鬼脸道士一甩胳膊后,迈步朝他跑了过来。 鬼脸道士暗暗骂了句娘,原来这具怪胎是闻生气而动的,怪不得何四娘最先着了道,五人之中只有她一个妇人,身上气味也最特别,恰好又站在了洞口边缘,被这鬼东西闻着味跳起来就拽了下去。 怪胎跑的速度并不快,鬼脸道士先抬腕给了它一弩,看到弩钉穿透了怪胎的脸、又完全没入颧骨中后心里有了些分寸,接着不退反进,握紧火把直接提步冲向怪胎。 第二十七章 肃敌 鬼脸道士打算越过怪胎,将它引向虎神坎方向,以便给何四娘争取些时间,而甬道内的宽度很狭窄,想冲过去只能从怪胎头顶想办法,恰好怪胎的身高一般,它不过是得了象腿病畸形,让硕大的脑袋还有象肢显得很粗壮,实际年龄也就三五岁,整体身高还不及甬道高度的一半,如此就给了鬼脸道士施展的空间,他迈开步子在墓墙上一蹬,借力腾空而起,然后舒展着身子来了个鲤鱼跳龙门,试图贴着墓顶翻到怪胎身后去。 然而想象很美好,翻车知多少,鬼脸道士压根忘了怪胎会跳这茬,何四娘就是被这鬼东西跳起来才抓住的脚腕,这时候又来一个白给的,怪胎都有些懵了,短暂的妖怪生涯何时遇到过这些个选手,立马停下步子抬起双手,一个跳跃扣住鬼脸道士腰间就给他薅了下来。 鬼脸道士神色大变,根本来不及调整身势,下一瞬已跌向地面,而怪胎的巨足早等在那里,迎着鬼脸道士面门就踢了上去,鬼脸道士只能合臂去挡,接着连人带惨叫被一并踢飞向何四娘。 何四娘刚摸出火油罐,眼瞅着鬼脸道士撞了过来,赶紧摊臂去接,可这一撞力道不小,震的何四娘胸口发闷,手筋也麻了几分,火油罐登时脱手而落。 何四娘眉头紧皱,看来是美女脾气又上来了,提脚在火油罐马上落地时凌空踢了上去,将火油罐如鞠球般踢向怪胎面门,同时口中说道:“再软也没你这么蹭的,赶紧起身干正事!” 鬼脸道士手足无措的站直身子,他倒不是有心占何四娘便宜,先前他左臂被罗老七打脱了骨,接上后稍用力就疼痛难忍,再被怪胎这么一踢,两条手臂简直都快废了,哆哆嗦嗦摸索了几下没找着抓靠,何四娘身上不该碰的地儿倒让他碰个齐全。 鬼脸道士此时又发挥出脸皮厚的特长,装作没听到何四娘说的话,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怪胎那边,火油罐砸到怪胎的脸时,罐身正好磕在了堵住怪胎嘴的另一只瓦罐底部,火油罐应声而碎,而怪胎还在朝鬼脸道士二人跑来,如此就使得火油瞬间染满了它的前胸,现在只差一把火就能点燃这鬼东西了。 鬼脸道士看着掉落在怪胎身后的火把,他方才被袭时火把意外脱手,现在去重新点一支肯定来不及,那怪胎再有个三五步就要冲到二人跟前,已经没时间让他犹豫了,于是鬼脸道士又一次迎着怪胎而上,但是与之前不同,右手不知不觉间已将龙鸣刀横握在前。 飞身而上的鬼脸道士没有躲闪,直接和怪胎缠斗在一起,右手先是四两拨千斤,搪开怪胎横抡过来的左臂,接着贴身一刀扎进了怪胎脖子,可怪胎的神情依旧不为所动,这种行尸走肉哪有什么痛感可言,除非用火烧成焦炭,不然就得战到你死我活方休,右手照着鬼脸道士立马又掐了过来,鬼脸道士左臂无力,只能借着竖插的龙鸣刀拧开身子,转到了怪胎身后。 何四娘看出鬼脸道士是在靠肉搏给自己拖延时间,急忙窜到甬道西侧,甩出飞鹰锁扣住火把,三两下给火把拽了过来,怪胎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几乎在何四娘拖拽火把的同时,果断舍弃了鬼脸道士扑向何四娘。 何四娘嘴角一挑,道了句:“来得好!”,两脚蹬地向后窜开距离,手中飞鹰锁顺势转了半圈,精准的将火把打在怪胎胸口。 火油遇火立燃,冒起的火焰登时吞没了怪胎的脸,而何四娘不敢懈怠,又继续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头顶罗老七慌张的声音突然传来:“四娘快躲开!” 何四娘只瞥见洞口中一道黑影落下,正是青面獠牙的食心婆,她连忙后滚躲避,这么又一退,已经离甬道尽头没两步了。 鬼脸道士看到大头朝下的食心婆,心知肯定是被上面踹下来的,气的跳脚道:“他娘的上边那么大地方,非要弄下来添乱!”他担心何四娘的安危,食心婆和怪胎这么一站,基本给甬道堵了个严实,何四娘身后又退无可退,情急之下鬼脸道士只能甩出飞鹰锁勾住怪胎大腿,然后用力向后拉,试图不让它继续前进。 鬼脸道士使尽浑身力气绷住绳索,怪胎被他扯得倒真动弹不得,可食心婆那边就不消停了,落地后又翻身跳了起来,整张脸在上层甬道被揍得面目全非,这时候就想把气撒在何四娘身上,屈膝一跳探爪直扑何四娘。 何四娘甩开衣袖,六发梅花袖箭触机齐射,这种狭窄的空间她本不愿意使暗器,但事态紧急,也无暇顾忌失手伤人那些了。梅花袖箭劲头很猛,打的食心婆身子一顿,生生将它前扑的势头止住,并从半空给它射了下来。 罗老七喝道:“射的好!”自己也从洞口一跃而下,又使出了狗熊坐地那招,盘腿砸向了食心婆胸口,众人就听到罗老七屁股下面传来“咔咔咔”几声,竟然给食心婆的胸骨纷纷都压断了。 罗老七坐到食心婆胸口后,两手接着扣住肘关节,让其翻身不得,食心婆只能甩着脑袋朝他嘶嚎怒吼,那张脸本就长得陋如恶鬼,先前又被何四娘一把火烧没了头发,现在的模样简直没法看了,罗老七咧着嘴撇过头去,嫌弃道:“快来个人灭了它,哎呀娘啊这长得!” 夏侯云与夏侯骧也陆续跳进下层甬道中,夏侯云经过刚才的一番激战,身子骨明显虚了不少,像他这种岁数,早该待在家里颐养天年了,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颤颤巍巍咳嗽了两声,然后对夏侯骧说道:“骧儿,快拿发丘印去帮罗把头镇住飞僵。” 夏侯骧应声走到罗老七旁边,可是捏着发丘印瞄了几次也没按到食心婆眉心,罗老七嘶了一声,皱眉道:“你是饿了么?!老哆嗦干什么玩意!” “它脑袋老晃…”夏侯骧最后还是给发丘印按了上去,食心婆的身子颤了几下后随即便没了动静,罗老七见状问道:“这就好了?” 夏侯云回道:“嗯,有发丘印镇着它便发作不得,等再捆上手脚浇满火油就行了。” 罗老七闻言站起身不再去管食心婆,快步走到鬼脸道士那边帮忙,何四娘接手开始处理食心婆,先是捆猪一样把它手脚都捆做了一处,让它就是再想跳也没法跳了,接着倒了整整三罐火油在它身上,何四娘抬头看了看鬼脸道士那边,见怪胎还在挣扎,于是先放着食心婆不点,而是打算收拾完怪胎再说。 怪胎口中的火油罐此时也被烧裂了,火势是从内到外双层灼烧,但它毕竟不是马面罴那种活物,不烧到焦炭一堆就会一直挣扎害人,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只能一人一把飞鹰锁,前后僵着怪胎的两条腿,让它两边都碰不着人。 随着怪胎越烧越旺,甬道内的空气也逐渐混浊起来,鬼脸道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怕焚烧怪物时影响到周围环境,于是急声说道:“给这点子踢杞(脚)捆上,和食心婆一并烧了吧,咱们先退出去等着。” 众人点头应允,然后何四娘掏出绳索系了个套马扣,从怪胎头顶套向两腿,罗老七赶紧松开飞鹰锁,与何四娘合力收紧绳索,再用力给怪胎拉倒,何四娘接着又把绳子另一端捆在了食心婆身上,一切就绪后给夏侯骧打了个撤的手势,在他拿开发丘印的一瞬间,将火把扔了上去。 食心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众人迅速绕过怪胎跑出虎神坎,鬼脸道士让其他几人走远些等待,自己与罗老七一左一右守住两扇门,若僵尸要往外跑了再封门,不然空气流通受阻,里面的东西恐怕会烧不干净。 食心婆与怪胎在甬道内被烧的劈啪作响,一股夹杂着烤咸鱼和烧猪肉的味道不断传来,罗老七探着脑袋紧盯内门的状况,口中却冷不丁说道:“这味道…怎么闻得洒家有些饿了?” “你他娘能不能别恶心人?”鬼脸道士转头打量了罗老七一番,说道:“里面烧僵尸呢,又不是在烤乳猪!这都能给你弄馋了?贫道看你是附身的鬼祟还没驱干净,无意间说漏嘴了吧?” “这都哪跟哪啊!洒家是真饿了,傍晚那顿吃的有点早,又掏了那么长一条封石层,这运动量能和往常一样么?” “你想说什么?要吃东西呗?” “嗯…咱俩就在这垫吧一口不行么?” “你要吃去后头吃,让四娘过来顶一会儿,贫道反正是不饿,看你那脸都快看饱了。” “嘁!等洒家面瘫好了又是一条英俊潇洒的好汉。”罗老七说着转身招呼道:“四娘!四娘你来一下!” 何四娘过来与罗老七换了差,此时甬道里面怪胎已经少了个七七八八了,连同着腔子里的蛊虫都一并付之烈焰,只剩下食心婆还在挣扎,鬼脸道士见状心中稍宽,说道:“因为贫道的一时疏忽,竟然险些酿下大祸,哎!大风大浪船能行,阴沟浅滩要人命,真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第二十八章 神荼、郁垒 何四娘出言宽慰了鬼脸道士几句,夏侯云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墓门内的景象叹道:“这把火过后两条恶点子就算是除净了,老朽倒斗数十载,还从未见过两种粽子一同诈尸的。” “食心婆与怪胎不是一种僵尸?”何四娘问道。 夏侯云点点头,回道:“食心婆乃是‘飞僵’,在粽子中属于比较棘手的一种,而怪胎是具‘化骨胎’,虽然诈尸的原理与粽子差不多,但躯体更多是被蛊煞在支配着,行动起来远不如飞僵那般敏捷。” “是啊,贫道方才在搏斗中就发现,怪胎除了力量大些,其他能力都不算出众,不过这鬼东西关节倒还挺灵活的,差点要了贫道的小命。” “化骨胎有许多种,制作起来也不尽相同,但大体原理都是先用化骨水把主要关节溶去,再用特殊的药草制成僵尸,如此关节就能随意活动,而这具怪胎身体里可能还被灌了其他能滋养蛊虫的东西,诈尸时躯体和蛊煞起了反应,才使得怪胎的表皮也出现了变化。”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点头称是,接着鬼脸道士又说道:“两种粽子前后脚诈尸,不是太巧就是我们运气太寸,贫道觉得后者可能性大点。” “咱哪有什么运气可言。”何四娘接口道:“斗没倒几次,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倒是遇了个齐全,妾身都快习惯了,若是太过顺利,反而有些不适应。” “额…四娘你这…诶夏侯前辈,你们发丘门的天官铜印着实是厉害啊,刚才几番出手,竟然连僵尸邪煞都镇得住,这其中是何原理?”鬼脸道士又开始岔开话题。 “发丘铜印可不是普通青铜铸造的,而是掺了罕有的缁银,又经聚阳法日日滋养,所以才有驱邪的效用。” “银能辟邪?贫道看棺椁中随葬有银器的比比皆是,但是该诈尸了一个也没见它耽误啊。” “这种缁银通常定义下不完全算是银,只是质地与银相似,颜色还有属性更趋近于玄铁,最大的优点是可以聚阳,所谓‘邪物皆为阴气凝结,遇阳则破’,发丘印就是取的阴阳相冲原理来克制精怪邪魅等物,说来说去,世间万般命理玄学都跳脱不开道教的范畴。” “原来如此。”鬼脸道士回道。 何四娘也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妾身之前就一直觉得,道长在倒斗一行、甚至很多相关领域都比我们同代人懂得多的多,看来当年你选择出家,也是谋划着要下一盘大棋啊。” “你这都扯哪去了,贫道不过是好学,就这么个优点你说怎么整,不过说到命理玄学,道教可不敢贪这个功,甚至道家都不行,这可是战国时阴阳家的学说理论。” 鬼脸道士看食心婆离烧死还得些时间,索性就与二人聊起了这个话题,道家与阴阳家都是诸子百家之一,老子创立的道家较早,大约在春秋中晚期;而阴阳家诞生的就晚了许多,是齐国人邹衍在战国末期创立的。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核心探讨的就是“天、地、人”之间的联系,侧重人的心灵和理性;而阴阳家核心思想就是“阴阳说”与“五行说”,尝试找到自然现象的成因及其变化法则。 两家学说有类似的地方,比如都认为阴阳相生相克,应该顺其自然,甚至把阴阳家归于道家的一个分支,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阴阳理论并不是道家首创,实际起源于《周易》,而再往上追溯,最早在河图、洛书中也都引申出了此感念,可以说华夏的术数之源不是道家,准确来讲应该是上古奇作——《河图》、《洛书》。 关于河图、洛书,鬼脸道士所知甚少,他闲暇时最爱研究华夏文明,在此过程中经常会冒出一个十分不解的疑点,那就是商朝之前的华夏,在他脑海里很模糊,哪怕是经常被史料提及的夏朝,留存于世的佐证也寥寥无几,偏偏绝大多数神话故事与异闻传说都出自那个时代,这就使得上古时期如同蒙上了层神秘的面纱,后人只能雾里看花,永远也摸不清那时的真实脉络。 鬼脸道士打心底是认同那个时代存在的,只不过商朝之前没有文字,文化可能出现了某种断层,毕竟所谓的“汤武革命”,没有前朝革谁的命?河图、洛书也一样,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是根据它创作的《周易》可是实实在在存世的,后来经过各家研究发展,便形成了一种贯穿华夏文明的术数学说。 道家与阴阳家都是根据《周易》发展而来,结局也大抵相同,在汉中期基本都消亡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诸家没落的主要原因,道家的“无为而治”与阴阳家的“兴衰往复”都不符合权贵阶级的统治理念,如此最后走向灭亡也就在所难免了。 道家与阴阳家最后虽然都消亡了,但是所提出的理念对后世还是有着深远影响的,其中道家甚至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去,那就是汉末张道陵、以道家理论为基础,融合了阴阳家、儒家、医家、杂家的部分思想,并囊括进一些个民间的神魔传说、长生仙术、巫术创立的道教,并一度发展成为了华夏本土的最大宗教。 这里说一下,道家与道教其实是两个概念,道家是哲学流派;道教是宗教流派,道教只是道家的一个分支延续,代表不了道家,真正的道家和孟青遥祖上的墨家一样,早都灭亡了,张道陵也不过是把老子推崇为道教祖师,后来又被于吉纳到了《太平经》的神仙体系中,这才有了后世熟知的“太上老君”。 鬼脸道士最后说道:“所以说那些批卦算命的、还有咱们吃的倒斗这碗饭的,都和阴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再细论,就得感谢周文王他老人家的那本《易经》了。” “哎呀!听道长这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老朽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老朽只知周易八卦为风水之祖,却不想各家各派有着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受教了,真是受教了!” “贫道就是闲着没事,吹嘘磨牙罢了,真论起风水上的造诣,连前辈万分之一都不及,贫道看里头的点子都烧得差不多了,咱们也继续动身前行吧?” “好!” 何四娘回身去招呼起罗老七与夏侯骧,鬼脸道士先进到甬道观察情况,食心婆已经被烧成了堆焦炭,蜷缩在地上好似只大号的鹌鹑,而怪胎可能是因为身体里药物的原因,并没有烧的像食心婆那么透实,但看模样也作不出什么风浪了,鬼脸道士捡起中间一段没烧完的绳索,给怪胎焦黑的双脚再次捆上,口中恨恨道:“奶奶的,你若是还有本事诈尸,贫道高低戒两天色。” 鬼脸道士发了句废话一样的誓言,众人这时也都跟了进来,罗老七又依着之前的方法挨个把人送到上层甬道,等他也上来后,不禁叹气道:“忙活半天光和老白玩了,从来都是洒家惹祸,想不到道长也有今天。” “哎没办法,贫道家乡有句话,叫‘守着好人学好人,守着小鬼学跳大神’,贫道这明显是被你传染了。” “嘿…” “行啦!”何四娘插口道:“费些周折根除了两个祸端,总比提心吊胆要好,咱们也耽搁很长时间了,赶紧往前走吧。” 众人绕过石碑继续往甬道深入,夏侯云打斗过后身子明显又佝偻了几分,鬼脸道士让夏侯骧掺着他走在中间,自己与何四娘打头阵,罗老七依旧于队尾殿后。 走了没多远,甬道尽头又出现一道墓门,这道墓门比起虎神坎就寻常许多了,没有其他修饰,仅仅只是两扇木质红漆门,两扇门上各有一幅彩绘人像,左边的那个面容重眉阔鼻,一副威严像,姿态更是英武不凡,浑身穿着斑斓战甲,手执金色战戢;而右门那人神情要显得闲适许多,一袭黑色战袍,两手并无神兵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他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这两人鬼脸道士认得,是汉人文化中才有的门神,左为“神荼”,右为“郁垒”。 汉人贴门神的风俗最早可追溯到黄帝时期,当时在《山海经》中记载:东海中有座度朔山,是为冥界第一大山,这里的“东海”并不是指东面的大海,而是和“北冥有鱼”的北冥一样,是神话世界观的地理位置。度朔山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桃树,其枝叶茂盛到遥亘三千里,在桃花盛开之时,更是满树灼灼、绯叶朵朵。桃木有一根枝丫生长的异常粗壮,向东蔓延数百里,尽头逐渐垂进土中,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这道门,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 鬼门关由两位冥界尊神看守,这二人相传是亲兄弟,因为擅长捉鬼,被天下共主黄帝慧眼看中,任命为冥界的主管神,相当于后世的阎王,掌握了鬼魂的生杀大权。 这两位大神平日就坐在桃树底下吃桃子看小鬼,有生前恶贯满盈的鬼魂经过,它们就顺手丢出桃核给它砸晕,接着用苇草捆了,喂给郁垒的白虎吃,恶鬼就这么被反复折磨,直到罪孽赎净,方能进到轮回大门。 如今世人流传着桃木能辟邪的传说,就是起源于这里,因此桃木也被称作“鬼怖木”,不仅如此,人们还将神荼、郁垒的形象绘在门上,据说也能起到驱鬼除祟的作用。 第二十九章 观池酒宴 鬼脸道士啧啧两声,说道:“想不到后赵被汉文化影响的这么深,光看这道墓门,说是座汉墓贫道都信。” “咱们汉人习惯把门神贴到住宅正大门上,而石周曷朱墓中也这么做,是不是有何意义?” “视死如生嘛,代表着进了这道门,才算真正到石周曷朱‘家里’了,之前路过的那条甬道,顶多算是个设伏据贼的陷阱。”鬼脸道士说完小心推开墓门,门内的陈腐气息很重,几人退后几步稍作等待,觉得空气流通没问题了,才开始陆续进到墓门内。 门后是间墓室,面积似乎很大,以火把的光亮根本找不到前方与两侧的尽头,鬼脸道士往墓室深处走了几步,接着身前波光一闪,脚下不远的地面竟然出现了座水池。 鬼脸道士来到水池旁,从水波映光的面积看,水池差不多有个三四丈宽,他蹲下身子,发现水池是在地面山岩中凿出来的,里面灌满了水,但是水质早已浑浊不堪,无法看清水池究竟有多深。 众人这时也沿着水池边缘开始打量四处,墓室的全貌逐渐显现出来——整个身处的空间与其说是墓室,倒不如说是座矮些的大殿,殿高仅有一丈左右,可东西横跨的宽度就快将近十丈了,殿深看着也相差无几,石殿中还立着数根石柱做支撑,这在崖洞墓中十分罕见,若不是石殿空间太大,根本就用不着如此设计。 石殿内的水池就横在中心位置,与石殿形成了个“回”字,在水池的东西两侧,贴着池边摆放有对称的八张食案,案前各有一个蒲团,而食案上能看到放置着很多东西,光照下红的、白的、黑的、绿的皆有,好似菜肴美酒周齐,只等着座上宾入席了。 夏侯云看着石殿内的景象,惊叹道:“门后还真是别有洞天,看这布局,应该是效仿的‘观池酒宴’吧?” “啥是‘观池酒宴’?”罗老七问道。 “一件汉时的荒唐事,不说也罢。” “你这人说话怎么净说半截呢?”罗老七最烦别人说话有头没尾,于是转过头又问鬼脸道士:“道长你知道么?” 鬼脸道士心知罗老七的为人,不给他说清楚,他能问个没完,便说道:“就是汉朝广陵王刘胥做过的一件丑事,他是汉武帝刘彻的四子,身强体壮、力能扛鼎最爱与猛兽搏斗,除此之外欢欲也不小,有一次召集了许多门客进府宴饮,酒局就设在浴池周围,并在宴会过程中让他宠幸的两个姬妾——郭昭君与赵左君带着十数位美女裸体嬉游池中,哪位门客满饮一杯,就有美女在他身前破水而出,刘胥甚至还在场中放置了一座铜鼎,谁能扛起铜鼎便可随意跳入池中与美女们嬉玩,就连他的宠姬也无所谓,当然以那铜鼎的重量,最后能跳进池中的也不过仅他刘胥一人而已。” “他奶奶的…”罗老七听罢咋舌道:“洒家也能扛得起铜鼎,可咋就没有这待遇呢?!” “你可以随意跳进棺中嬉玩…我们不拦你。” “去去去!进棺里玩干尸啊!洒家没那爱好。” 鬼脸道士笑了笑,然后岔开话题道:“不过夏侯前辈说这里效仿的是‘观池酒宴’,可人家的宴会荒淫是荒淫了些,但好歹热闹,这里却阴森的有些可怖,而且你们看…”鬼脸道士抬手指向前方,只见在浴池对面,隐约也摆放着一张食案,案后还有张胡榻,最可怕的是胡榻上似乎躺着个“人”,正侧倚着脑袋越过浴池看向众人,鬼脸道士接着道:“那边的正主还盯着咱们呢,是粽子是鬼接下来都得挂上弦(小心)防备着了。” 众人决定先绕到浴池另一端去看看胡榻上是什么东西,在路过侧面的食案时,鬼脸道士发现上头果真摆放着杯碟等物,盘碟中黑乎乎的多半是腐烂的食物,而每一张食案后面的蒲团,都摆放在距离食案两尺的地方,这在宴会规矩中叫做“聆音”,是开吃前倾听宴会主人致辞、欣赏开席舞乐的步骤,在这一步骤中宾客是不能吃食的,所以蒲团要离食案有些距离。 罗老七看着食案上精美的器具,忍不住又想摸走几件,鬼脸道士斜眼制止住他,示意正事要紧,于是众人快步走到浴池对面,在离胡榻还有六七步距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浴池中“哗啦”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搅了水流一下。 众人急忙转身看去,只见水面一圈涟漪正缓缓扩散,水中却看不到有任何东西,这时左前方的胡榻处又咔咔响了两声,鬼脸道士赶紧又转回头,这一看惊得他止不住退后半步——那胡榻上躺着的“人”竟然坐了起来。 鬼脸道士瞬间给腕弩顶上机括,喊道:“都小心!” 其他几人也连忙亮出兵器,罗老七怒骂道:“他娘的又来了!没完没了今天!” “等等!道长且给暗青子(机关暗器)按住火(收住),老朽怎么感觉胡榻上的‘人’不对劲。” 鬼脸道士也察觉出了异常,从那“人”的肌肤来看,竟好像是木料雕的假人,他疑惑道:“是个假人?” 罗老七插口道:“假人能动不更邪乎?!道长你快给它来一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插秧,再晚等它跳过来就来不及了。” “那叫后下手遭殃。”鬼脸道士摆摆手,对何四娘说道:“四娘你盯住水面,贫道先过去看看。”说着小心走向胡榻。 鬼脸道士横起龙鸣刀往胡榻靠近,他见龙鸣刀并未作何反应,心里也有了些底,等走得近了,胡榻上的情形瞬间一目了然,那上头坐着的确实是个假人,假人用黄檀木料雕刻而成,雕工十分精细,加上木料颜色与人皮肤相近,所以在昏暗中看着如真人一般。 木质假人容貌有着明显的胡人特征,深目高鼻、浓须厚唇,身上雕刻的服饰也是胡服,这具假人只看一眼,脑海中就能联想出一个身材魁梧、容貌凶横的草原汉子,如果没猜错,这具假人的形象应该就是墓的主人——石周曷朱。 在确定胡榻上是个假人后,鬼脸道士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没有退却,方才他分明看到榻上之“人”是躺着的,当时虽然隔着一座浴池,但他目力过人,确信不会看错,那为何这个假人此时竟然会是坐着的?还有刚刚浴池与胡榻处的响动都是怎么一回事? 夏侯云这时也走了过来,鬼脸道士询问了下浴池那边的情况,夏侯云摇了摇头表示没发现什么,然后说道:“老朽怀疑我们无意间触动了什么机关,才使得池中与胡榻起了连锁反应,不然这具人像不会无缘无故改变姿势。” 鬼脸道士闻言疑惑道:“就算是有机关,可仅仅是为了给人像换个姿势?这说不过去吧?哎?”鬼脸道士说着看了看眼前的胡榻,这具胡榻形制很特别,不同于常见的那种短腿矮榻,而是带有靠背的高榻,造型更像是改进后的龙椅。整个胡榻皆是石料制成,光靠背就有一人多高,但榻板却并不高,看上去如同大椅配小凳,感觉十分别扭。 鬼脸道士感觉这具胡榻设计的不伦不类,从美观到实用性都属于下下乘,可既然如此为何要设计成这样呢?总不会是因为墓主人审美有缺失吧? 鬼脸道士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他伸手晃了晃假人,假人坐在石榻竟是纹丝不动,看来是用什么东西固定在了上头,鬼脸道士喃喃道:“墓里面无风无浪,还怕人偶被刮走不成。”这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忙绕向石榻后面,紧接着鬼脸道士就在后侧发现了预料中的景象,那具躺着的人像不知何时翻到了石榻后侧,整具胡榻其实是个翻板机关,原本的地面翻起来后就成了石榻的靠背,而躺着的人像自然也就转到了后面,石榻周围的地面也并不是一个整体,细细看去,能发现以榻身周围见方的地面有道细小的缝隙,驱动石榻翻转的机关定然就藏在下面。 “还真是这样。”鬼脸道士说道:“两具人像都固定在榻身上,原来是怕翻转时被甩出去。” 夏侯云附和道:“没错,这种翻板机关说来也简单,仅靠一个机井便能转动,池水似乎就是机井驱动的关键,而触板可能是设置在了池边我们走过的路上。” “嗯,之前在虎神坎咱们就经历过一次这种机关,可贫道还是有些想不通,石周曷朱作此机关有什么用?除了吓唬人还能干什么?” “道长你的思路属于钻到死胡同了,所有的机关暗器可不仅仅都是为了伤人,每个墓主人出发点各不相同,想用机关达成的目的也不一样,石周曷朱这座墓,在甬道中留下的两只粽子还有蛊煞已经够犀利了,没必要继续在地宫里费心思,试想一下,有倒斗的能从甬道中闯过来,还会在地宫里着了道么?” “贫道懂了,他娘的这机关实际是为了石周曷朱恶趣味设计的,宴会前‘他’躺在榻上休息,有侍从经过某个位置后就会触发机关,如此便代表着宴会开始了,所以‘他’也由躺着变成了端容正坐是不是!” 第三十章 水杨门 “道长与老朽想到一处了,这间墓室从功能上看应该是宴客厅,石周曷朱生前多半也是个喜好热闹之人,所以才会在地宫中如此布局,只是身处黑暗的地底,纵是费心尽力去设计,看上去终究还是死气沉沉。” “是啊,哪怕席间摆放几具假人,多少也算是那么个意思,这他娘死水一池、空蒲数个,光石周曷朱自己忙活了。” “你俩又在那边合计什么?”罗老七这时在身后招呼道:“快过来,池子里好像有东西!” 两人闻言急忙来到池边,浴池中刹那间已起了变化,池水正从中央快速往四周涌动,不一会儿在中心位置逐渐露出个东西来,依稀像是个圆台。 圆台在升离出水面半丈距离后就停了下来,那是面青石制成的石台,呈规则的圆形,直径约一丈多点,厚度差不多一捺。石台下方有三根手腕粗细的石柱支撑,石柱表面十分光滑,不知是在水中泡久了还是经常升降摩擦的缘故,使石色看着很奇怪,既不像石台所用的青石,也不像山中常见的砂板岩。 除此之外,圆台上面还有些白花花的东西,鬼脸道士定睛细看,越看越觉得是几具赤身裸体的女尸,他听到身旁罗老七喘息声都加重了,心知这厮有些方面看的比自己准,便问道:“老七,石台上面是什么?” “哎呀道长你就别装了,让洒家消停看会儿。” 夏侯骧这种未经人事的愣头青也是看的面红耳赤,那几具女尸姿势十分大胆,袒胸劈腿扭作在一起,活生生一幅春宫图,最主要的是女尸都保存的极为完好,完全看不出死尸该有的腐态,反而一个个水灵异常,要不是眸子里毫无生气,说是几具睡着了的少女众人都相信。 夏侯云捋了捋胡须,对鬼脸道士说道:“真是应了我们之前的推断,此处宴席简直与‘观池酒宴’如出一辙,想不到竟然连池中少女都有,石周曷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端的是花了不少心思。” 鬼脸道士点头回道:“权贵阶级历来如此,生时有的东西死了也不愿舍弃,不过贫道看那三位少女根本不是假人,而是死去尸体做成的僵尸,那为何肌肤还能保持的如此盈润白皙?” “这老朽也有些不解,以往倒斗形形色色的僵尸都见过不少,可保养成这样的却从未遇到过,会不会和僵尸一直泡在水里有关?” “在水里泡久了还不都烂了?” “不会,这法子妾身听到过。”何四娘在旁突然插口。 “哦?四娘说来听听。” “这叫‘润尸法’,是胡人发明的一种残忍手段,专门用来保存少女的尸体,妾身不仅听过,曾经还亲眼见过。”何四娘接下来缓缓道出了一段凄惨的过往。 何四娘以前身处的百戏门是火荆门的一个堂口,这一派主要以杂艺、唱戏为生,而火荆门又属于外八行中“兰花门”的分支,所以细论起来,何四娘与那些街边杂耍的、或是高台唱戏的、甚至妓院卖身的都算同门。 兰花门在外八行中分支最为复杂,几乎囊括了女人能从事的绝大多数行当,其中就有一门被称作“水杨门”,凡是和“妓”沾边的行当,都归水杨门管制。 水杨门的名称取自“流水”、“杨花”,杨花是柳絮的别称,花开时飘荡如雪,借此隐喻门中的妓儿性子轻浮,得势张狂无礼之意。 当然这里说的“妓”是个泛指,其中既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有才艺出众的角妓,还有普普通通的娼女,更有供特殊阶级独享的官妓、家妓、军妓、民妓等等等等。 如今南北两朝对立的时期,水杨门中发展最好的就是家妓,特别是南朝刘宋,门阀士族衰落腐朽到了极点,男人们整日正经事一点不干,专门钟情于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然后聚宴斗酒斗富,整个社会纵情糜烂、声色犬马,连带着家养娼妓也蔚然成风,有钱人家不养个十几二十家妓,出门都不好意思扶腰,家妓甚至水杨门也就在这种病态的社会中取得了极大的发展,让其他外八行各派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 有人说古时娼与妓是有区别的,妓儿只卖艺不卖身,娼女才做卖肉生意,其实是不对的,娼与妓都是从事着情色服务,只不过妓儿受过特殊训练,具有一定的服务技能,琴棋书画仅是服务技能里最正经的一项,其他的就不必说了;而娼女则没那么多花活,你来我往打完收工,直来直去的赚钱主要是靠走量。 对此何四娘最有发言权,这倒不是说她做过什么,而是水杨门与她所在的火荆门、还有唱戏的木蓉门有一种很微妙的缘分。三家虽然行当性质都是靠取悦他人为生,但工作方式并不相同,然而很奇怪的是,火荆门与木蓉门的姑娘,大多数最后都进了水杨门内,这两派姑娘结局似乎都不太好,能找到正经人家嫁了的只占少数,就是嫁出去多半也像顾九娘那样,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姑娘们更多还是走上了花楼卖身这条路,外八行中也如此评价兰花门——登台时笙歌艳舞,落帷后灯黄影瘦,少时望岸不觉愁,年老浮萍路难走,鹰吊眉,柔荑手,终是鎏牌挂花楼。 何四娘选择离开兰花门,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平日听过太多姐妹们的悲惨结局,其中有一件事至今还让她心悸不已。 火荆门堂口众多,除了广陵的百戏门最负盛名之外,北方定州还有个“盛戏门”名气也不小,这个班子成立于晋朝中期,一直扎根在冀州一带,经历了前秦入住中原、五胡十六国乱华,到现在北魏时期,竟然还经营好好的,只不过服务对象由晋时的权贵变成了胡人。 何四娘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北魏太安三年,那时盛戏门也有位花魁,名叫“潘姬”,容貌据说是貂蝉转世、嫦娥下凡,虽然身为汉人,但依旧让无数胡人子弟趋之若鹜。 人一旦名气变大,关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当时定州有一位鲜卑族贵族侯尔干便盯上了她,给盛戏门班主贾贵开了个大价钱,要买潘姬到府中唱戏。 贾贵哪敢不从,盛戏门能在北魏地头生存下去,最主要的就是他心甘情愿给胡人当走狗,往日有这种生意,他从来都是点头哈腰应下,特别这次买主还是侯尔干,他在汉族王朝中就相当于一位封疆大吏,莫说是花钱请潘姬了,就是让自己脱光了笑脸来一段,他也绝不含糊。 然而侯尔干的要求还不止这一个,他听说南朝那边也有个长相绝美的花魁,与贾贵都是同行,于是要求贾贵想办法给那人也请来,到时候于府中来个双魁斗艳,而南朝的这个花魁便是何四娘。 对于这个要求贾贵也一口应了下来,毕竟这不是道选择题,然后修书一封阐明分赃比例,飞鸽就给同门的百戏门班主胖大海传了过去。 胖大海可不是行无底线的贾贵,收到来信后各方各面都得掂量掂量想一想,但等看到此次北上的报酬,立马觉得自己想多了,都没等到隔天,当日下午便派人护送何四娘北上。 就这样,一南一北两位火荆门花魁,稀里糊涂被送进了高府。“高”是侯尔干的汉化姓氏,北魏推行户制、官制汉化,贵族几乎都有汉名,取法采用鲜卑名最后一字的音译,可能侯尔干在胡人中的读法与汉人有出入,所以他的汉族姓为“高”而不是“干”。 不过何四娘她们不知道的是,侯尔干虽然身为鲜卑贵族,但体内却有着高句丽血统,这家人性子极其诡谲,精神方面存在明显的遗传疾病,后世那个著名的变态王朝北齐,就是侯尔干后人高洋所建立的。 何四娘她们初时只以为是被送到府上搭台唱戏,可进了高府之后就逐渐发觉不对劲,首先是府中的下人很古怪,男丁个个病怏怏的,而婢女们神色虽拘谨,却面色红润,特别是婢女的服饰,上身看着还很正常,可下身穿的竟然是开裆裤子,走路步子稍微大些,胯下的隐秘处便会赫然显露出来,何四娘与潘姬俱是惊异不已,搞不清这座府中是弄的什么名堂。 其实这就是侯尔干精神不正常的体现,他与正常人的情欲不同,在男女之事上已经扭曲到变态的地步,让婢女们穿开裆裤子最初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方便,走着走着欲望一起,看哪个婢女顺眼了直接可以推倒。后来这些事他也乏味了,便让下人们集体在堂前群欢,自己坐在堂上观看,场中如果哪个男丁不卖力,他就让人牵着恶狗从后面扑咬,男丁们为保小命,只能咬牙硬挺,长此以往累的纷纷如霜打了的茄子,反而婢女们滋养有加,看上去气色要好很多,只是眼中闪烁着的那丝惶恐不安,证明府内还存在更为恐怖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侯尔干 何四娘与潘姬各自只带了一位贴身丫鬟进府,侯尔干特意嘱咐过,鼓乐队等班底府中都有,只让两位花魁轻装简从前来,那时的戏班子还远不如后世复杂,有“七科七律”明显分工,她们带的丫鬟就负责了花魁的化妆服饰等一切杂务,而何四娘因为在百戏门没有配丫鬟的习惯,所以就由盛戏门临时给准备了一个。 侯尔干府中有自己的戏班子,戏台戏服都是现成的,到府后稍做准备,当天傍晚何四娘与潘姬就领命上台唱戏。 何四娘与潘姬这种花魁表演的都是曲戏,虽然火荆门是以杂艺为主,但“曲”、“艺”不分家,为了赚钱该唱都得唱,何况她们脸蛋都长成这样了,不给特长发挥出来,却上台表演什么顶碗走钢丝、端水跨火盆,那不扯淡一样么。 傍晚吃过饭,戏台上准时鸣锣,侯尔干给戏台布置的倒很精致,面积虽不大,但雕梁画栋显然用了心,两侧立柱甚至还镂刻了一副对联,上为“戲字半边虚”,下为“愛乃心上物”,横批“假戏真做”,似乎对汉人的戏曲文化十分喜爱。 到了唱戏的时候,台下的情形却让何四娘有些意外,院子里竟然只摆放了一张桌子,侯尔干独自坐在桌前,身后有两位婢女服侍,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看客了,整场戏曲仅仅是为侯尔干一人表演的。 何四娘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家中亲眷地位低的缘故,与潘姬轮番唱了几段,等到两人一同上台时,侯尔干的神情明显起了变化。 侯尔干这人的长相也不太中看,面部颧骨很突出,乍一看好似猿猴,两眼有一只的黑眼珠子还很小,而且总向上翻着,但只要脑中在琢磨什么,小眼珠子就会翻下来滴溜溜的转,这时转了转就盯着何四娘胸口不动了。 何四娘的身材自不必说,穿上戏袍丝毫不耽误曲线流露,加上火荆门表演的戏曲为了凸显杂艺底子,动作设计的都很大,扭来扭去看的侯尔干是口干舌燥,不断摆手让婢女倒酒,接着趁何四娘与潘姬转身不注意时,低声对婢女耳语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婢女又端了一壶酒来,同时盘案上还多出两个酒盅,酒盅提前都斟满了酒,侯尔干拍拍手,示意鼓乐停下,然后对台上何四娘二人说道:“美人儿们停一停,过来喝杯酒休息下。” 何四娘与潘姬领命,来到桌前不敢迟疑,纷纷给杯中酒一饮而尽,接下来不出所料,片刻后两人就晕了过去。 这里何四娘留了个心眼,为她之后能捡条命埋下了伏笔,她喝到嘴中的酒并没有吞,而是含在口中,好在侯尔干下的迷药劲头很大,喝完酒都没来得及客套言语,迷药就开始发作了,不然何四娘只要说话,必定会露馅。她含着药酒,眼角瞥到潘姬身子晃了晃,自己也急忙顺势倒地,过程中把嘴微微张开,好让酒顺着嘴角淌到身上,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给整盅酒吐了个干净。 不过何四娘虽然一点迷魂酒没喝,但迷药的劲头毕竟还是太大了,只在嘴中稍微含了一会儿,产生的药劲已足够迷晕一个人,何四娘躺在地上,正想细听周遭动静,忽然脑中转了两圈,一股巨大的眩晕感随之而来,她连反应都来不及,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何四娘只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她不敢睁眼,先是支起耳朵听了听,发现不远处传来“嗒嗒嗒”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地方在滴着水,而水滴声附近,还有一种规律的吱呀声。 何四娘小心眯起眼睛,周围的环境很昏暗,眼前正对着的是某间房屋的梁柱,她又侧了侧头,循着吱呀声看过去,就见十步开外有个人影站在一张木桌前,正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干什么,那人影看着像是侯尔干,而他身侧隐约还垂着两条腿。 侯尔干斜后方还摆着几张桌子,一盏油灯放在桌角,借着光亮能看到上面并列躺着两个人,正是随何四娘与潘姬进府的贴身丫鬟,两个丫鬟此时脑袋搭在桌子外面,眸子中了无生气,已然被害了,何四娘最先听到的水滴声,竟然是丫鬟们血流的声音。 何四娘心中大骇,她那时还没入盗门,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可接下来的景象则更为恐怖——只见丫鬟们躺着的桌子旁,横着摆了一排柜架,在柜架格板上,塞满了数十具女尸,那些女尸姿态各异,有躺着的、也有站着的、还有扭坐在一起的,但神情却多为惊恐模样,猛然看去,简直就像是个展柜,而这一切的凶手,定然就是那侯尔干。 何四娘这下躺不住了,她来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侯尔干很有可能是个色狼,自己进府后只能想办法与他周旋,若周旋不通就说自己染上花柳病了,如此抹黑自己也属无奈,谁让自己是一介无依无靠的草民,可现在看来,这厮哪是什么色狼,分明是个变态色魔,不仅谋色还要害命,之后甚至会给尸体做成僵尸,以供自己观赏把玩。 何四娘立马开始打量出逃的路径,这一瞥却看见自己身上也光溜溜的,怪不得刚才觉得冷,原来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她顿时有些绝望,可扭动了下身子后,却感觉自己并没有被侵犯,难道侯尔干只是对自己过了把眼瘾? 何四娘没有猜错,侯尔干最先下手的是潘姬,如今他有个诡异的癖好,那就是不喜活人,只好摆弄尸体,潘姬因为身材矮小,侯尔干误以为杀她要比何四娘容易,于是就先对潘姬做了禽兽之事,何四娘是准备留在后头的好菜。 侯尔干施暴的这间屋子是高府的后罩房,屋子后面有条窄道,接着是院墙,翻过院墙便是街道了,而整个后院此时并没有护卫走动,因为平日里下人们都知道老爷在后罩房处做什么,所以整个后院几乎成了禁区,只有侯尔干能进出,这就给何四娘出逃提供了条件。 何四娘瞥了瞥后窗,发现其中有半扇是开着的,她醒来后就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很重的水银味和蜡味,开着窗户多半是为了通风,何四娘见此情形直接把心一横,侯尔干已经到了冲刺阶段,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于是翻身跳下桌子,顺手抄起地上的衣物,快步跑向后窗。 侯尔干闻声急忙回头看去,可何四娘的身法快如闪电,不等侯尔干反应,人已经跳出了窗外,侯尔干这时才开始破声呼唤守卫,然而何四娘跳出窗外后,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到院墙前,接着施展开火荆门越高的技艺,在后墙与西墙的夹角处纵墙而上,眨眼功夫就翻出了高府,然后穿戴好衣物,赤脚消失在了夜色中。 何四娘说道这顿了顿,神色有些伤感,似乎在为那些死去的姑娘们感到悲哀,对于之后南逃的过程也就按过不提了,转而说到池中的女尸:“胡人中有一种制作僵尸的法子,用水银灌体,再用油蜡覆身,其中可能还掺有其他东西,如此制作出来的僵尸肌肤看着会很白嫩,而且不惧水侵,实际是因为皮肤上涂着白色油蜡的原因,侯尔干那禽兽就是用这种办法残害姑娘们的,妾身看池中女尸的状态和当日所见很像,多半就是采用的这种‘涂蜡制尸法’。” 鬼脸道士听罢咋舌道:“四娘你的过往也够坎坷了,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贫道听过史海中无数的暴君酷吏,其变态程度竟都比不上此人的万一。” 夏侯云也附和道:“是啊!老朽以为只有咱们南朝权贵淫靡纵行,想不到北魏也是‘人才济济’,光这个侯尔干,放到历朝历代就没人能比得过了。” “他奶奶的这就叫‘祖宗摸鱼,畜生当家’,这些屌毛吃饱了撑的,口味都开始变得奇葩了,要是让洒家当皇帝,不给他们剁碎了喂狗,都对不起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 “哎!咱们这些吃绝户饭的就莫去操那个心了。”鬼脸道士叹道:“一个侯尔干好除,可除掉他仅能解救百十人,而那些成千上万受迫害的汉人又得谁去解救?汉人赢弱乃气数使然,这股胡风不停,就是江南早晚也得遭殃。” “胡人命脉兴盛这也没办法,老朽的祖宗就曾说过,按北方的龙脉来看,在晋朝之后会有胡人祸乱中原的龙势,这种‘胡强汉弱’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上千年,除非有人给南龙的隐脉掘开,使阳气入阴,不然汉人的后辈还得继续被压迫下去。” “贫道怎么记得南龙隐脉就在悬瓠城附近呢?墓碑中记载此处龙气混沌,会不会和南龙也有关系?” “这倒说不准,南龙干脉隐在地底只是个传闻,真正的脉络从未有人发现过,但假若真有其事的话,我们不妨顺道做件造福汉人的大事,给南龙隐脉掘开,杀一杀胡人的锐气。” 第三十二章 旋梯 “此事使得,咱们虽身处不入流的外八行,可位卑不敢忘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对良心有个交代。” 罗老七听到此不屑道:“嘁!怕就怕出力的是咱们,享福的是朝堂上那些孙子,姓刘的少作一作比什么都强,咱也别操心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了,赶紧摸鱼取宝才是正道。” 众人被池中景象分了神,平白耽搁了近半个时辰,水面圆台升起来后倒也再没了其他动静,似乎仅是石周曷朱营造“观池酒宴”场景的一部分,鬼脸道士看着三具白花花的女尸,联想到甬道中作妖的食心婆和怪胎,便说道:“贫道现在看到僵尸都有些怕了,不给烧个干净实是放心不下,可这三具怎么办?离的这么远又够不着。” 罗老七回道:“它们就算诈尸,还能游过来不成?要有那本事咱也别摸宝了,给它们扛出去准比宝贝值钱。” “是啊,道长多虑了。”夏侯云也说道:“僵尸毕竟是没有意识的死物,落进水里就沉底了,不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那咱们就不管僵尸了,先给石殿四下摸清楚再说。” 几人应声分头而行,在石殿各角分别还凿有四间耳室,东北角的耳室内摆满了炊具,这是根据阳宅格局所布置的厨房,古时人们都会把厨房安置在宅子的东北角,从风水上讲,南属火,厨房也属火,火上加火自然犯冲,而东北角则属土,火生土是为大吉;若从气候上解释,南面朝阳日照充足,气温高了食物就容易腐烂,东北角背阴,易于食物保存,所以古时常把厨房称为“东房”或“东厨”。 与厨房的原理类似,石殿内东南角的耳室就是厕所了,厕所属水,水能生木,所以要建在木位的东南角上,充足的阳光也可以使厕所内保持干燥,而且华夏大地一年四季北风居多,建在南面不至于让风给臭味刮向宅子,从这些方方面面就能看出,古人创立的风水学可不单单只是门玄术,其中上应天象下顺自然,许多东西是可以实际应用到生活中的,所谓“因地制宜”,这四字就是风水在生活中最好的体现。 关于厨房与厕所这里多说一句,人们常把两者分别喊做“下厨房”与“上厕所”,方向概念中,北为上、南为下,厨房虽然位于北面,但房门是向南而开的,由南而入所以称“下厨房”,同理厕所门是北向,于是就被叫成了“上厕所”。 当然这些都是阳宅的风水讲究,石周曷朱不过是依照视死如生的观念来布局地宫罢了,耳室中摆放的器具也多是象征意义,比如厕所中就像模像样放置了一套“虎子”,以供参加酒宴的“客人”使用。 “虎子”是一种坐便器,由靠背、坐板、扶手、脚踏组成,最早发明于汉初,是受汉高祖刘邦那句“以儒生之冠当溺器”为启发,专为皇室制作的便器,当时只有一个雏形,差不多就是在夜壶上面加个座。后来汉朝“飞将军”李广在一次打猎时射死了猛虎,为表自己的勇武和对猛虎的鄙视,便命人用纯铜铸造了一具虎形的溺器,这又给了皇室二次启发,于是以兽形外观改良的坐便器“虎子”由此而生。 “虎子”是皇室权贵才能专享的器具,老百姓可没那个待遇,而且在汉朝发明虎子之前,如厕还是件挺危险的事,大名鼎鼎的姬獳,也就是晋景公就是掉进粪坑淹死的。 先秦时厕所叫“圂”,就是在猪圈上面简单盖个木屋,脚下搭两块板,人在上面方便,猪在下面团建。晋景公有一次吃完新麦肚子疼,上厕所时忽然脚下一滑,直接掉进粪坑溺死了,有了他这次教训,各国纷纷开始改善如厕环境,皇室之后采用的“缸厕”便出现了,而墨者行会的祖师爷墨子更是造福百姓,发明了一种建在屋内的民用公厕,中间放有水槽,两侧是连排的坐坑,为底层百姓外出方便提供了条件。 石殿耳室中放有虎子,证明石周曷朱对观池酒宴的座上宾很重视,不然挖个坑意思意思就行,只是他生前人缘估计不咋地,池子边一圈都是空座,毛也不见一根,不知地底下的石周曷朱见此情形该作何感想。 石殿内西面两角的耳室大体也都在意料之中,一间放着礼器,一间放着乐器,都是宴席的必备之物,罗老七觉得没什么稀罕物件,就草草看了几眼便转身回到了殿内。 在石殿的北墙正中,还有道闭着的墓门,这应该是通往主墓室的路径。鬼脸道士看到众人都回来了,石殿内除了浴池摸不清底细,其他再没什么可搜索的,于是给众人打了个招呼,自己先行推开了墓门。 墓门一打开,眼前就是段向下的旋梯,坡度很陡,绕着中间一根青色石柱盘旋向下,罗老七率先跟了进来,见状说道:“那石什么的还挺有情调,中间还来了段旋梯,它也不怕吃饭前绕晕了。” “门前风不小,贫道觉着旋梯可能很深,指不定绕到哪去呢,待会儿晕的可能是咱们。” 两人说着话,何四娘等人也都到了位,众人把搜索的情况都简要说了说,然后便开始顺旋梯而下。 旋梯如鬼脸道士所料一样,向下开凿的很深,鬼脸道士估摸着垂直距离最少下行了二十丈,可旋梯还是不见尽头,何四娘这时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道长,这段旋梯如此之深,怕不是要通向山底,在砂板岩内开凿出这么一条通道,其难度也不小吧?” 鬼脸道士回道:“是啊,石勒为了他爹也算下血本了,不过贫道发现这座墓许多地方都采用了借势施工的手法,工程量上会省很多,比如咱们走的这条旋梯,原本可能就是条山内的天然竖井。” “哦?此话怎么讲?” “你想想啊,墓碑中记载山内有宝穴,形如女性的子宫倒置,贫道虽然不懂女性身体构造,但风水还算了解,任何宝穴都讲究个周全,既然有凝宫,那必然也得有女阴,这是合为一体的器官,那么这条竖直的通道是不是就像…” 鬼脸道士后半句话没说,但何四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你这还叫不懂?就算姑娘自己也没你了解的多吧?” “贫道这不都跟老七学的么?我自己哪能懂啊。” “你俩又在前面嚼洒家什么舌头?”罗老七这时候耳朵最尖,说着又问道:“这旋梯到底几时到头?洒家都快转迷糊了。” 鬼脸道士回道:“贫道哪知道几时到头,你就咬牙坚持走吧,但凡拿出摸宝劲头的一成你也不至于抱怨叽叽的。” “再咬洒家就剩牙花子了…” 夏侯云这时也出言安抚众人道:“依老朽所见,我们离出口应该不远了,这是座子母冢,主墓不会比陪葬墓低,也不会高多少,基本是在同一水准线略高的位置,方才的石殿深入山体没多少距离,所以得靠这条旋梯垂直拉近主墓室,如果再深,那可就到山体下方了,以诸位在陪葬墓附近踩盘子的情况来看,主墓室位于山体之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了夏侯云这番话,众人焦躁的情绪稍退,又走了一会儿,最前面的鬼脸道士诶了一声,喜道:“可算是到头了!” 旋梯尽头接着一段很短的甬道,差不多也就四五步距离,推开甬道前面的墓门,又一间墓室映入眼帘。 这间墓室不大,一支火把的光亮便能看清全貌,墓室左边墙壁斜依着一面铜镜,铜镜形制很特别,不是圆的而是方的,高度也有近一丈,如此奇怪的形状,之所以说是铜镜而不是其他别的东西,是因为铜镜表明很光滑,走到跟前能清楚看到自己在表明的倒影,鬼脸道士猜测这东西应该就是个可照全身的铜镜,用来给石周曷朱“正仪容”的,旋梯上去就是宴客厅,在会客之前主人得好好整理一下装束,免得仪容不整上去失礼,想不到石周曷朱还是个臭美的主,墓室里竟然放着这么大一面镜子,也不知全身镜这玩意是不是他首创的。 墓室另一侧地上放着一台轿子,旋梯这么高,总不能让老爷自己爬吧,得让下人们抬着。轿子一旁还有张木椅,除此再无他物,整间墓室的作用一目了然,就是为石周曷朱会客前做最后准备的休息室。 众人没兴趣在此浪费时间,紧接着进到了后边的甬道,甬道当中左右各有两间耳室,打开其中一间,只见墓室中摆满了瓶瓶罐罐,大多都是陪葬的陶器,瓷器只占很少一部分。这种盛放陶器的耳室也是葬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根据陶器的多少、形制能反映出墓主人的身份,不过对于鬼脸道士这些倒斗的来说,这间屋子是最没盼头的,瓶瓶罐罐既占地方又不值钱,很多莽子滤坑过程中找不到宝贝,甚至会给陶器砸碎泄愤,这也是为什么后世许多墓葬打开,里面陶器都是碎了的缘故。 第三十三章 暗道 另一间耳室是兵器室,刀枪剑戟列满了兰锜(兵器架),武器保存的都很完好,不见多少锈迹,这是因为陵墓的年代并不久远,加上地宫环境很干燥的原因。 兵器室里也没什么看头,这些随葬的兵器在葬制中属于礼器,很少有开刃的,无法作为武器来使用,不过罗老七还是找了把短狼牙棒用来防身,这玩意是打击兵器,棒头铁钉锋不锋利无所谓,砸起来顺手就行。 出了兵器室来到甬道尽头,这里有扇墓门,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塌了半边,穿过墓门,后面紧邻着一间半大的墓室,墓室正中横着张矮桌,矮桌三面放有蒲团,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套食具——这里应该就是石周曷朱地宫的餐厅了。 墓室中蒲团与食具都是三套,那便证明能与正主石周曷朱一起吃饭的人有两个,这两人可能会和石周曷朱葬在一座地宫里,也有可能是子母冢另外那两座陪葬墓的主人。 鬼脸道士掏出牵星拭定了定方位,墓室已经变成了东西走向,与山体的走势相同,也就是说从旋梯下来,地宫的主体朝向直接扭转了九十度。 墓室南北两侧岩壁上开有许多石门,鬼脸道士让众人小心分头搜索,他与罗老七先来到北面右手边,第一道石门后面并不是间耳室,而是连着一段甬道,进了甬道左手边才是并排的三间耳室。 三间耳室的作用看起来都属于东厨,前两间摆放的都是炊具,没什么稀奇的地方,而最里头一间面积就要大些了,进到里头是方砖砌的深井,差不多两丈见方,三余丈深,井底有层池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罗老七探头望了望井底,疑惑道:“道长这是口井么?怎么山石里也能打出井来?!” 鬼脸道士回道:“这不是水井,而是口冰井,古籍中记载的‘凌阴’就是这玩意。” “冰井?不冒是水的、而是冒冰的?”罗老七还是不懂。 “冒什么冰!就是有钱人建的冰窖子,用来存放冰块好留到夏天享受,这里头的冰块肯定早就化了,所以就剩下层水了。” “娘吔!可真会享受啊,有钱人是他娘的潇洒哈?” “那你以为呢,腐败分子玩起花活来,就是玉皇大帝都得趴在南天门淌哈喇子,要么民间常说‘不羡神仙不羡佛,只愿高堂享快活’,人活到那份上,自己过的就是神仙日子,还盼着成什么仙。” “可皇帝老儿修仙的也不少啊,难不成是地上的玩够了,想去天上玩?” “你这就说反了,他们恰恰是因为没玩够才会去修仙,说白了就是舍不得死,年少力壮的皇帝,贫道倒没见过几个修仙的,不都说上了岁数才开始搞那些歪门邪道么?” “也是,那种拉屎都不用自己脱裤子的日子,要给洒家肯定怎么都过不够,也不怪他们死了拼命往墓里划拉,这搁谁谁也舍不得啊!” “你小子思想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还给腐败分子帮起腔来了?他们活着时安逸享乐,死了还要给金银财物带走,分明就是不给老百姓活路,难道还有理了不成?你可别忘了自己的阶级立场啊。” 两人边说话边走出甬道,旁边紧挨着一间耳室,鬼脸道士一看到室中格局,便说道:“你看看,这又是个挨千刀的腐败分子,地宫里连浴室都备上了,它还能在里头洗澡是怎么的。” “这是间浴室?那跪着的两个假人就是伺候洗澡的了?” “嗯,你看耳室正中央地上的方槽,里面还有个更深的圆孔,那叫‘池漏’,专门用来排水的,竖孔会开的很深,直通进山缝间,好让水流顺着缝隙排走,这是皇室才享有的沐浴系统,陶俑则负责给主子沐浴更衣,看看人家这个配置,洗个澡都有两人伺候。” “他奶奶的咱是来倒斗还是来置气了,走走走不看了!去下一间,宝贝没找着光他娘害气了。” 下一间耳室依旧让罗老七大失所望,里面原本可能是放的绸缎等物,但都朽成了齑粉,仅剩下一些锦棉烂的黑乎乎的堆在角落,值钱的东西是丁点没有。 两人于是继续向前搜索,前面的石门是右壁最后一间侧室了,进了门后又是条甬道,不过两侧没有耳室,顺着甬道一直深入十余步,眼前渐渐出现了道墓门。 打开墓门,后面黑漆漆的似乎还是条甬道,罗老七转头对鬼脸道士问道:“这条路通的这么深,会不会尽头就是藏着宝贝的地方?” 鬼脸道士也有些拿不准,他还没进甬道时,已经发现了墓室西面岩壁上还有扇墓门,按照地宫的走向,那扇门才是主向墓门,若没猜错后面肯定连通着主墓室,整个地宫大体呈前宫——后室的布局,前宫也就是二人刚搜索完的餐厅与其他耳室等配套设施,后室则是隐在西墙墓门后面的建筑。 按理说前宫也算是“家中”的公共区域了,找不到贵重的陪葬品倒也正常,好东西都会放在后室里,那这条甬道就没理由是通往什么藏宝室的,外贼易躲、家贼难防,光把甬道挖深点就代表安全了? 鬼脸道士正想着,可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思绪全在别处,冷不丁被拍这一下直接惊得跳了起来,然后径直撞向罗老七,给旁边的罗老七也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是何四娘跟了过来,鬼脸道士翻了翻白眼,叹气道:“四娘你穿成这样,再悄悄摸摸从后面拍人,合适么?” “妾身还不是怕冷不丁出声吓着你们,谁知道不出声也能把你们吓到,这也太难伺候了。” “哎!贫道可没那本事和你们女人讲理,你咋过来了?” “妾身在那边看到条很深的甬道,本来想过来喊你们去商量商量,谁知道这里也有一条。” “那条甬道中间也有道墓门么?” “有,几乎和这条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那这两条甬道就是对称的了。”鬼脸道士沉吟片刻,然后哦了一声,说道:“贫道知道了,这是不是通往陪葬墓的路啊?一边一个,正好把子母冢连在一起。” “对啊,妾身怎么忘了还有两座陪葬墓,甬道的尽头正好通向主墓的餐室,这样一家人就可以时不时聚在一起吃饭了。” “若是如此的话两边甬道咱们就先不探了,回去进后室继续摸索,等把主墓透个底掉再去合计陪葬墓。” 何四娘与罗老七点了点头,三人继而回身往前宫走,在路上罗老七问道:“四娘你在那边发现宝贝没?洒家和道长搜了一圈,光他娘溜腿玩儿了。” “南侧耳室也没什么发现,都是些功能性的房间,除了一间茅厕,还有一间酒窖,两间空着的耳室不知作何用处,再就是关着墓门的甬道了。” “酒窖?!里头还有酒没?” “你他娘要干啥?”鬼脸道士侧目问道:“墓里的酒你也敢喝,你疯了不成?” “墓里的酒不也是人酿的么?洒家就是有点困了,想喝点酒提提神。” “是人酿的不假,可你知道是拿什么酿的?掺点死孩子里还不喝死你!再说你自己带的酒都喝没了?” “早喝没了,那一壶还不够洒家上劲的呢,不过洒家也就是随口说说,老听同行提起过,说什么古墓开出的酒是绿色的,既漂亮又好喝,封泥一打开光闻酒香便能醉人,洒家实在是好奇,可要是喝的话就没那个胆了。” “别听那些人放屁,古墓中的酒颜色越绿代表存放的时间越久,那点酒味早渗没了,而之所以是绿色,是因为与酒觥上的铜锈起了反应,喝进嘴里估计除了铜锈味就是土味,醉不醉人不知道,要命是真的要命。” “得得得,当洒家没说还不成么,哎?那爷孙俩呢?” 三人来到前宫,却不见了夏侯云与夏侯骧的身影,鬼脸道士刚想出声呼唤,只见夏侯骧从南侧第一道石门中走了出来,看到他三人急忙说道:“我二叔公在里面有些发现。” “发现啥了?宝贝么?”罗老七闻讯走过去,这道石门后面就是何四娘说的那两间不明用处的耳室,和东厨格局一样,入门先是条甬道,在甬道左侧挨着两间耳室,夏侯云正在靠里头的那间。 两间耳室内的布置几乎相同,仅在内侧有座石台,石台两头连着左右墙壁,就像是从岩壁上直接凿出来的石床,鬼脸道士见此布局首先感觉这是两间“客房”,客人过来喝多了总得有地方休息吧,正好北侧第三间耳室里还有铺盖,拿过来铺上就可以原地去世,正好体现了石周曷朱好客的特点。 何四娘搜索时也是这么推断的,但耳室中再没其他物件,她也不好妄下结论,与夏侯云商量了下,觉得里面既然没有财物,就不必纠结是做什么用的,于是三人就舍了此处继续向前探查。 等到何四娘去找鬼脸道士时,夏侯云心中好奇,便又趁着闲暇回来转了转,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所发现,内侧耳室的石台与墙壁夹角处,藏着个很隐蔽的触板机关,触钮仅有铜钱大小,略微高于墙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夏侯云也是岁数大了走路不稳,无意间碰上的,紧接着就听一阵机括响动,面前的石床缓缓向右侧墙体内移动了一丈距离,然后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倾斜石梯来。 第三十四章 山中有山 石床将开,暗道中便涌出一阵冷风,吹的灯烛俱暗,夏侯云护住火把,让夏侯骧赶紧去找鬼脸道士等人,自己先来到石梯入口观察。 石梯很深,光靠火把的亮度根本照不到多远,仅能看出石梯是顺着一条斜向下的隧道依势而建,隧道的岩壁很粗糙,并无人工凿刻痕迹,应该是天然形成的,石梯也开凿的不甚工巧,坑坑洼洼勉强可以走人罢了。 鬼脸道士几人这时候都凑了过来,见状稀奇道:“这里竟然藏着条暗道?!夏侯前辈是怎么发现的?” 夏侯云简单说了下经过,鬼脸道士又问道:“前辈可探查过暗道中的情况了?” “还没呢,老朽看石梯有些深,故而未敢轻举妄动。” 夏侯云说完几人便默不作声开始打量起暗道,过了片刻鬼脸道士说道:“石梯与隧道都如此粗糙,不像是此墓的风格啊,会不会是一条工匠留的狗洞(建陵工人用来逃生的暗道)?” “老朽也这么认为,暗道若是石周曷朱陵寝的一部分,断不会粗陋成这样。” “贫道看咱们还是派人下去探探虚实吧,真是条狗洞的话,指不定明晚还能派上用场。”鬼脸道士说着转头看了看,夏侯云爷孙俩“老弱病残”占了大半,肯定不适合下去探路,把何四娘与他爷孙俩留在上头,万一出现变故,何四娘的身手还未必能镇得住,两伙人夹喇嘛归夹喇嘛,后路可不能完全交代在别人手里,思来想去最适合干这差事的还得是罗老七,于是说道:“四娘就咱俩下去吧,夏侯前辈你们与老七在此稍作等待,我们去去就来。”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依次斜身进入暗道,石梯的坡度已经超过了六十度,周围也没有扶手,两人只能小心扶住岩壁下行,走了差不多有三十阶,隧道转了个弯又继续向下,而这时前面的石梯已经逐渐放缓了坡度。 鬼脸道士从岩壁上松开手,看着下面还是不见尽头的石梯说道:“别人的狗洞都是往上开,这怎么却一个劲的向下,怕不是快有十丈深了吧?” 何四娘回道:“咱也不确定这是狗洞啊,谁知道通向哪的,继续走吧。” 两人又向下走了二十多层台阶,这时前面终于有了变化,石阶到这里已经变成了平路,而隧道不远处也出现了一道墓门,墓门是很普通的木料单扇样式,上面只涂了层红漆,没有任何彩绘,门是紧闭的,看不到门后是什么光景。 鬼脸道士看到墓门就意识到这条隧道不是狗洞,没有哪个工匠有此闲情逸致,会给逃生的通道装扇屁用没有的墓门。他快步来到门前,只感觉门框与岩缝处风声呜咽,好似后面是片不小的空间。 推开墓门,隧道立马豁然开朗,鬼脸道士手中的火把登时被风吹灭,他急忙让身后的何四娘护住火把跟上来,然后两人就开始打量起门后的情况。 墓门后面的空间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简直广阔到无边无际,这条隧道竟然通到了山底内部的一处空洞内,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身处的位置,几乎紧贴洞窟的穹顶,抬起头,能清楚看到上边的岩石距离自己不过两丈。 而他们脚下,是悬空的一片平台,平台也就四五步长短,在最前头赫然横着一具石棺,棺盖斜倚在一旁,借着摇光的微光,能隐约看到敞开的棺中杵着个细长的东西。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相视一望,面上都是疑惑的神情,何四娘说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具棺椁?石周曷朱藏在这了?” 鬼脸道士摇摇头,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他看了看敞开的石棺,然后低声道:“给袖箭机括顶上,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亮出武器,提神贯注往石棺接近,最先看清的是棺中杵着的那个东西,好像就是根普通的木棍,两人又探头往棺中望了望,只见里面并没有尸体,仅杂乱的放着几样物品。 棺首端放有一件玉枕,木棍就插在玉枕和棺身的夹缝里,枕边是枚铜铃铛,离铜铃铛不远还有一具龟甲和数枚铜钱,除此之外棺中就再也没有其他物件了。 鬼脸道士咦了声,奇怪道:“棺中这几个物件不像陪葬品,倒怎么有些像是算命的家伙事?” “是啊,那铜铃铛分明是算命先生用来走街吆喝的‘镇魂铃’,谁会拿这东西去陪葬。” “这不奇了怪么,石棺是开着的,还没有尸首,仅有几件算命的东西,真是丈二的和尚,让人摸不着头脑。” “哎?那是什么?”何四娘扫了遍石棺,忽然看到棺尾角落卷着个东西,好像是块布料,她走过去,小心将其展开,布料已经风化的很严重了,四处皆是破洞,但依稀还能看出上面绣着两个隶书大字——批命。 鬼脸道士望着布料上的字,瞬间心中一紧,赶忙转头看向棺首立着的木棍,接着失声道:“批命幡!” “批命幡?”何四娘闻声疑道:“这是批命判官的东西?” “那块布挂到木棍上不正是个批命幡么?只是被风化后掉进了石棺内,你再看看这几个算命的物件…” “啊?”何四娘细想之下一股诡异的感觉也猛地袭来,这座墓竟然有批命判官来过,难不成是李天问捷足先登了? 何四娘稍加细想就觉得来人不可能是李天问,梁儿门的燕九爷眼线布满兖州,据他的消息,李天问最早明日才能到达悬瓠城,绝无可能提前涉足这里,那石棺内的物件会是谁的?另一位批命判官?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脑中已把许多种可能都过了一遍,他沉吟道:“棺中的批命幡风化成这个样子,想必年月不短了,少说也得上百年,不过贫道纠结的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人为什么会把吃饭的家伙放到这里?” 鬼脸道士说着往平台边缘走了两步,这一走视线就直接可以看到谷底了,他余光一瞥,登时注意力便被下面的情形给吸引住,两人方才只顾着观察石棺,却不想谷底的景象更为让人震惊。 谷底距离悬空平台极其的远,深度怕是不下百丈,越往谷底走,山窟内的空间也就越大,到了最下面,方圆已横贯十数里,简直就是个隐在山底的地下世界,而鬼脸道士之所以能看得清楚,是因为在谷底一侧,自北向南蔓延着一条火红的长“河”,“河水”竟然都是滚烫的岩浆,如火龙潜游、红练挂地般横贯于谷底,照的下头也是明可视物。 “这…四娘你快来看!”鬼脸道士指着谷底诧异不已。 何四娘立马走向平台边缘,这时谷底异象又起,在北面很远的地方,一团红光暴起,那里是座隐于地下的火山口,喷出的岩浆虽然不猛烈,但红光依旧似黑夜流星照的周围空间明亮异常。 借着喷涌而出的岩浆光亮,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看到谷底另一侧,还横着一条暗河,暗河是从西南方向朝东北方向而流的,水势看上去并不猛,多半是一条黄河的地下支流。 在岩浆河流与暗河的交汇处,有一座高高隆起的岩石山,石山的面积也不小,差不多能放得下四座悬瓠城,而石山的上面,可以看到许多殿宇一样的建筑,明显是人工建造的,数量非常之多,连起来都抵得上一座城池了。 两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山内有火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可没想到下面还有座城池,什么人能跑到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建造殿宇,难道真像古时流传的地下世界一样,除了我们普通人以外,还存在一种“无目人”么? 鬼脸道士早把什么批命判官忘在了脑后,看着谷底惊叹道:“世间奇景莫过于此——一红一黑两条河流穿谷而过,孤山城宇当中两望,该是何等的滋味?” “这不会也是陵寝的一部分吧?下面那座城池能不能是石周曷朱建的陵区?” 鬼脸道士回过神来,说道:“一个小小的后赵,国祚不过三十余年,如何能使得出如此庞大的手笔?石勒的陵墓都没景宁陵规模大,更别说他后来追封为帝的爹了。” “那这就太不可思议了,石周曷朱一座普普通通的陵墓,下面竟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把城池修到谷底孤山上去。” “不去亲身看看,光靠猜是不可能猜出来的,贫道看咱们眼下还是应该先冷静冷静,谷底的发现属于意外收获,不弄清楚来龙去脉不是咱们的作风,但也不能耽误原本的计划,若真想办法下到谷底,一来一去恐怕李天问那边就来不及设伏了。” “道长是想先做了李天问,再到这边继续探查?” “嗯,不给他处理完,如何能安心倒斗?谁知道下去会耽搁多久,而且贫道自打看见这具石棺里的物件后,心里总有些疑惑难解,你说这里既然有批命判官来过,如今李天问又要过来滤坑,这合乎常理么?他们批命判官和我们仙家太保一样,派内都有血缘关系,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先人来倒过这座斗?” 第三十五章 江华道人 何四娘闻言咬了咬朱唇,也难以猜透其中缘由,鬼脸道士觉得与其站在这里凭空猜想,不如回去与众人集思广益,于是摆摆手示意何四娘撤离,等到了上头问问夏侯云他们是什么意思。 回到耳室,罗老七早就等不及了,见状连忙问二人下面通往何处,是不是藏着间珍宝阁? 鬼脸道士回道:“殿阁没看到,城池倒找着一座,是不是藏着宝贝就不知道了。” “啥?!城池?”罗老七瞪大眼睛问道:“是洒家想的那种城池不?还装满了宝贝?” “你他娘听话怎么就听半截呢?”鬼脸道士将下头所见细细描述了一番,这下轮到夏侯云不淡定了,忙问道:“道长是说下面有阴阳两条暗河穿谷而过,而河的交汇处还有座城池?” “交汇处是座石山,城池建在山上。”鬼脸道士解释道:“不过具体是不是城池贫道也拿不准,毕竟平台离谷底太远了,只依稀看出屋舍殿阁连作一片,好似城池般的规模,准确来讲则更像是座城镇。” 夏侯云点了点头,然后沉吟道:“山底有谷…谷底有河…河中有城…老朽生平可从未听闻过这般景象,就是风水中也没有类似的记载,此间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说前辈不知,就是贫道方才都被惊住了,恍惚中甚至以为是天工神迹,不然以蝼蚁常人的能力,如何才能把城池修到百丈的地底之中?” “道长这么一说,老朽胃口着实是被吊的虫咬难熬,若方便的话,不如我们再下去看看如何?” 罗老七闻言也插口道:“就是嘛,几十层台阶走下去不过放屁的功夫,瞅一眼再回来能耽搁啥?心里就这么不上不下的也不是滋味啊。” 鬼脸道士想了想,此事不怪夏侯云他们好奇,放到谁身上肯定都一样,而且倒斗的确不差在这一时三刻,于是说道:“那咱们就下去瞧瞧,老七你给手里的狼牙棒卡到石床滑槽里,小心后路别被断了。” 就这样众人又一次来到石棺所在的平台,在看到了谷底奇景后,纷纷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鬼脸道士打过预防针,此时要镇定许多,先开口说道:“夏侯前辈亲眼见到此景,心里是何想法?可看出些名堂来了?” 夏侯云回了回神,摇头回道:“这恐怕已不是风水能解释的了,莫非真如道长所说,是处神迹不成?” “贫道之前也认为,谷底的奇景不亲身去探探,仅凭猜想绝难猜出虚实,但我们还有要事在前,只能先办完李天问那边,再来合谋谷底的事宜。” “嗯,道长说的没错,李天问可是官子号盗营,我们只有摸清了石周曷朱这座子母冢的详细格局,占尽天时地利才有取胜的把握,可是说回道长最开始的疑虑,眼前石棺内这套批命判官的器具,到底是何来历?不给这个问题弄清楚,难保里头有他李家藏的什么阴谋。” 鬼脸道士赞同的点了点头,继而道:“贫道从刚才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首先我们不管石棺内的东西,且从这条石阶隧道着手分析下,按照隧道修建的粗糙程度看,这里几乎不可能是石周曷朱陵寝的一部分,那多半就是建陵工人偷偷开凿出来的,并把入口藏在了耳室石床的机关中,为的不是防盗门中人,而是怕皇家的人发现,你们觉得贫道这个猜想对不对?” 夏侯骧闻言难得开口道:“这条隧道虽然修的很潦草,但光凭这点没法断定就是工匠们偷偷修的吧?也许这里就是石周曷朱的棺室,却因为工期紧迫草草完工了呢?” “咱们来这一路上,所见地宫的各个配套殿室都很齐整,这就说明石周曷朱的陵寝完成度非常高,绝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试想一下,整座地宫都建造完成了,却唯独没有给隧道精修的时间?” 何四娘这时附和道:“妾身也认为石阶隧道是工匠们修建的,只是最开始我们误以为是逃生的狗洞,可现在看来,这里怕是另有猫腻。” “道长与四娘的意思是,这片地下空间一早就被工匠们发现了,并偷偷留下暗道通往此处,那这具石棺是做什么用的?”夏侯云问道。 鬼脸道士没有正面回答夏侯云,却冷不丁抛出个疑问:“你们有没有过这样一个猜想——那位负责选陵建陵的风水相师…是位批命判官?” “哦?!”鬼脸道士此言一出,场中几人俱是愣了愣,聪明如夏侯云何四娘二人,立马就明白了鬼脸道士的话中意思,接着异口同声道:“这具石棺是批命判官的?!” 鬼脸道士的意思是,那位叫“江华道人”的风水相师其实是个倒斗的批命判官,批命判官这一派与蘑菇门其他派别有很大的不同,倒斗归倒斗,但除此之外任何赚钱的营生也都不嫌弃,尤其喜欢抱皇家大腿,吃稳定的官粮,这点从李天问在刘休佑府上做佑宅方士便能看出来,可以说这一派倒斗只是迫不得已的谋生手段,真正的志向一直都是往官场上爬。 江华道人或许就是这样,从一个倒斗的,不知怎么混到了后赵皇室,并主持修建了石周曷朱的陵寝。他先是发现了这处“合钵凝宫”混沌龙穴,决定把陵寝修建在这里,可批命判官在风水上的造诣有限,并不知道合钵凝宫不适合葬人,于是建陵后所遇到的问题也都一一在墓碑上记载了下来,好在他谙熟官场人心,最后撒了个谎给圆了过去,至此也算是有始有终,用衣冠冢把自己小命保住了。 然而让鬼脸道士起疑的是墓碑上另外一句话——建陵工匠当时不小心挖开了一个地方,据说是鬼府大门,山窟内有无数鬼影窜跳,还有凄惨的哀嚎声,那会不会挖开的就是这条隧道? 他们现在身处在隧道尽头的平台之上,根本看不到所谓的鬼影等物,那说明两种情况,一种是此地并不是墓碑上描述的地方;另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撒谎了,这人九成九可能还是那位建陵的江华道人。 第三十六章 长安盏 何四娘见鬼脸道士分析了一大圈,却还没说到要领,听的罗老七和夏侯骧是云里雾里,便捡着紧要的补充道:“就是说这个叫‘江华道人’的批命判官,在建陵时意外发现了地底深谷,以为是个埋骨的好地方,所以瞒着所有人修建了这条隧道,并在平台上留下石棺,好作为自己的陵寝。” 罗老七听罢恍然大悟道:“原来这里是李老儿祖宗的棺材,这家子人缺德是祖传的么?别的的墓他自己跑里面躺着。” “但是他人呢?”夏侯骧问道:“石棺里分明没尸骨啊。” “这谁知道,毕竟只是个猜想,不细加调查如何捋的清事情原委。” 夏侯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插口道:“老朽知道四娘你们的顾虑,棺中有没有尸首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处一旦真是批命判官所为,那李天问北上悬瓠城的目的就有些复杂了。” “前辈所言极是,李天问名义上是替刘子业来处理南龙隐脉的,可有了这档子发现,他心里夹没夹带私货谁也说不准。” 鬼脸道士在一旁接口道:“而且李天问这厮最擅长公事私用,相人处事上的算计都极为深处,我们切不可以常人的思维去对待他,不然古墓伏击这件事,很有可能从毙敌的陷阱,变成我们自己的牢笼。” “那道长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贫道之前不都说了么?先尽快把古墓的格局摸清楚,有什么纰漏也能及早发现,这处地底深谷我们就不必再纠缠了,千重万重不如取李天问的性命重。” “好!埋伏李天问本是老朽门中事务,道长却事事以此为先,倒显得老朽痴呆了,既然已见识过了此番奇景,那我们便继续上去探路吧。” “走!” 众人快步返回耳室,罗老七取走狼牙棒后,鬼脸道士又拍了下机关触钮,石床登时移回原位。这套机关看来与虎神坎还有胡榻处的机关如出一辙,都是按压触发式的,原理也很简单,只有一套机井正反两转,远比不上鬼脸道士三人在徽王陵机关疑冢所遇到的那套,看来江华道人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很有限,若是让墨家人来设计陵寝,众人可能在虎神坎的甬道处就已经折了。 出了耳室,众人没再去管左右两侧的长甬道,而是径直来到西面岩壁的墓门前,这道墓门明显比路上遇到的所有墓门都要精美,也证明门后才是墓主人最重视的地方。 墓门是虚掩着,随手一推就能推开,在门后首先出现的是间前室,差不多半间厢房大小,墙壁上凿有许多寿桃形状的灯龛,灯龛中油灯早就熄了,但灯油却剩下很多,这显然是因为油灯数量太多,再加上关上墓门后缺少空气流通的原因,鬼脸道士看着岩壁上能有七八层之多的灯龛,说道:“小小一间墓室竟然放了这么多盏油灯,石周曷朱还是个怕黑的主么?” “怕黑它不如拿风筝吊着,葬到天上去。”罗老七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在前室正中央壁顶,也垂着盏巨大的青铜吊灯,造型要比壁龛里的油灯用心许多,下边的灯盘铸成了一朵莲花,灯柱与灯托则是支玉如意,整体既有青铜的厚重感,也有精工的细美,不过罗老七却看不出那些四五六来,只是讶异道:“哎他娘的,这还有个大的,那孙子真是个胆小鬼不成?” 夏侯云与何四娘等人都未答话,因为前室中除了这些各式各样的油灯,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他们同样拿不准这里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放置如此多的油灯,古墓中设有长明灯的葬俗古来便有,可从未听说长明灯需要放满整整一间墓室的啊? 说到古墓长明灯,这其实也是源于民间风俗的一种演化,最早“昼夜燃灯,使之长明”的传统就是兴于汉人的传统节日——春节。 春节古时并不叫这个名称,各朝各代因为历法不同,所以春节的时间名称也不一样,夏代称“岁”、商朝称“祀”、周朝才称“年”,而春节的固定日期则一直到汉武帝时期才固定下来。 不过春节的名称日期虽然有差别,但习俗却大抵相同,据说除夕这一天是民间诸神上天述职的日子,忙活了一年的神仙们总得有个时间去天庭打小报告,所以民间百姓都会在这天一大早开始除祟——把房间内外收拾干净,供奉神位的香枝灯烛也得换新,然后再贴上新对联,为的就是在神仙回天时能有个好印象。 当然华夏境内地域广阔,各地民俗自然也有差别,像江南潮汕等地就会在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这天送神上天,并备上好酒好肉,目的其实都一样,招待好神仙、甚至将其灌醉,免得上天后乱说话。 神仙们回到天庭,各自作完了报告也不能草草就走了,怎么都得聚宴庆祝一番,这样一直喝到新年才会继续上班,那么在除夕这天,民间实际上是没有神仙护佑的。 没了神仙护佑,各路妖魔鬼怪就开始忙活了,其中尤其以“魑魅魍魉”最为凶残,只要看到哪户人家烛火熄灭了,便会摸黑过去袭人,于是人们只能彻夜点燃灯烛,并围坐在一起照看,守住这盏可以保命的岁末烛火,所以被称为“守岁火”,后人谓之“守岁”,长明灯的习俗也由此而来。 这里说点题外话,作者关于“守岁”的传说有些通俗的见解,古籍中“魑魅魍魉”也有记载不是四种恶鬼,而是两种精怪,“魑魅”是一种成精的粪金龟(屎壳郎);“魍魉”是成精的蜘蛛,我国古时绝大多数精怪的原型最初都起源于生活,那么除夕这天出来害人的,会不会就只是些毒虫恶豸?除夕这天燃放爆竹是先秦时便有的习俗,到了晚间本该蛰伏的毒虫受到爆竹噼啪声惊吓,慌乱中逃窜进漆黑的屋内蜇人并不奇怪,而这时候保持灯烛明亮就可以起到驱虫的作用,所以说守岁的传统会不会与此也有关系? 以上纯属作者的猜想,与本文无关,只说葬制中后来也把长明灯纳进了体系之内,这依旧是视死如生的体现,不过古墓中的长明灯还多了一个用处,唤作“长安盏”,寓意墓主人陵寝与尸身安宁的命灯,只要长安盏不灭,墓主人的尸身便可延续千秋万代,所以古人也绞尽脑汁想把长安盏做的持久些,甚至为此不惜劳神伤财,寻找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人鱼”,为的就是用美人鱼珍贵的鱼油,做出万年不灭的灯盏。 第三十七章 天官烛 长安盏在寻常墓穴中一般只有三个,象征着墓主人的“古今往”三生,但根据各人修道信仰不同,也有出现七九之数的,不过满屋子都是灯龛的众人还都没听过,鬼脸道士考虑到这是座胡人的陵寝,指不定藏有什么异域习俗,便让众人别去费心猜想了,先去看看其他地方再说。 罗老七在莲花青铜灯下转了一圈,再往墓室中深入,便看到了身前与左右两手边,各出现一扇墓门,看架势这间前室只是个过厅,三向的墓室还藏在后面。 鬼脸道士陪着罗老七来到左边墓门,这是扇单开镂花柞木门,门上挂着把铜制圆锁,罗老七见铜锁不值钱,便拿起狼牙棒顺手给砸了,鬼脸道士见状皱眉道:“憨子你轻点搞破坏,咱有孟青遥给的百转开锁钉,何必硬砸呢?” “也就一棒子的事,哪有闲工夫用那玩意去捅咕。” “李天问那边还不知怎么个情况,谁知道会从哪里设伏,万一让他发现…哎算了,和你也说不明白,赶紧进去吧。” 两人走进墓室,里头的空间与过厅截然不同,墓室高度一下子就拔高了许多,看着得有近三丈,室内布局也十分出乎意料,竟然是柱形的,全部墙壁都被凿刻成了圆弧状,一把摸上去墙面光滑齐整,显然是下了大本钱在凿功上。 罗老七看着门边的墙壁稀奇道:“想不到李老儿祖宗还有点泥瓦匠的底子,墓室竟然给修成了圆的,这洒家还是头一次遇见。” “江华道人只是督建,又不亲自上手修陵,他若真有那本事,何至于给地底隧道修的跟狗啃了似的。” 说起隧道,鬼脸道士就想到在离自己脚下数丈的地方,是片空阔的地底深谷,石周曷朱的地宫无异于放置在蛋壳上的一块石头,表面看着很平稳,可一旦蛋壳出现裂痕,整座地宫便会陷落进深谷中,想到此处鬼脸道士脚下就感觉虚了几分,赶紧摇头甩掉这个想法,然后高举火把迈步走向墓室深处。 鬼脸道士沿着弧形的墙壁逐步向内探查,刚走出几步,便看到岩壁上出现了数个方洞,每个方洞都有四人桌大小,乍看之下像是过厅中的灯龛一般,但从方洞大小还有深度来看,其作用又不像是放置油灯的。 鬼脸道士快步走到方洞跟前,火把往洞内探了探,这一看登时一愣,想不到洞内竟然塞着具棺材,棺首隶书的大红“福”字清晰可见。 鬼脸道士急忙又朝其他几个方洞内看了看,视线所及皆是如此,每个洞内都有一具棺材,而罗老七这时已经走到了墓室深处,鬼脸道士借着他火把的光亮,就看到整间墓室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这种塞着棺材的方洞,方洞层层列列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感觉如同个蜂巢一般,让人望着就头皮发麻。 罗老七转过头看向鬼脸道士,惊讶道:“娘嘞!这些洞子里全是棺材!”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摆手让他过来,何四娘等人也都闻声进到墓室,众人围到一个方洞前,何四娘率先开口问道:“这里不是石周曷朱的衣冠冢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棺椁?” “会不会是这厮衣服有点多?”罗老七打岔道。 鬼脸道士没搭理罗老七,说道:“这是间偏室,不该放有石周曷朱衣冠的,贫道看这些棺材虽然大小形状几乎一样,但形制却很普通,绝不是皇室该用的规格,看着倒像普通财主小吏常用的福寿单棺。” “石老儿逮了群地主老财陪葬?”罗老七又问道。 “谁他娘会用地主老财陪葬?”鬼脸道士斜了罗老七一眼,气道:“就数你发言最踊跃,可一句也说不到点子上,你快别打岔了。” “夏侯前辈有何见解?”何四娘看向夏侯云。 夏侯云摇头回道:“老朽也看不出门道,要不我们开一具看看如何?” 何四娘闻言转头看了看鬼脸道士,鬼脸道士也是个刨根究底的主,当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不摸清这里的底细,如何能安心倒斗,来老七,与贫道想办法给棺材拖出来。” 罗老七瞥了瞥嘴,说道:“方才还嫌洒家啰嗦,现在要卖力气倒想起洒家了,哼!” “别娘们唧唧的,赶紧过来!”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找了个离地面最近的方洞,因为方洞大小有限,塞了具棺材后空间就更剩不下多少了,缝隙中想爬个人进去都很困难,所以只能选择给棺材拖出来。 不过力气活却难不住众人,甚至罗老七自己就够了,他嫌鬼脸道士在旁碍手碍脚,就让他退后呆着,自己俯身攥住突出的棺板,稍加用力就给棺材拖了出来,然后众人合力再将棺材放到地面,接着一具黑漆红字的福寿单棺便横置在眼前。 夏侯云看着黑棺说道:“此棺形制的确很普通,而且照大小来看,好像还是具女棺。” “是男是女待会被子掀开就知道了。”罗老七看了看众人,然后问道:“怎么整道长?现在上手开棺?” 鬼脸道士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转头对夏侯云说道:“贫道听闻发丘门开棺有诸多规矩,前辈不需做何准备么?” 夏侯云应道:“我们这次是夹喇嘛,各派合作的情况下,老朽就不去把门中的繁杂规矩一一照办了,省着浪费诸位时间,但老祖宗留下的铁律依旧还得重视。”说着对夏侯骧摆了下手,说道:“骧儿,上‘天官烛’。” 鬼脸道士几人眼见夏侯骧从怀中摸出个百宝囊,然后在八宝囊里翻出支白色的蜡烛,接着走到棺材左边,在离棺首差不多一尺有余的位置,将蜡烛点燃挨着棺身栽到地面,同时口中含糊低语了几句,似乎是在念什么咒语。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多少都听过发丘天官的手段,其中有传闻说他们在倒斗开棺之时,必定会先点上一支蜡烛,据说这支蜡烛可以断吉凶、保性命,现在看来说的就是这个叫“天官烛”的东西了,可是一支蜡烛如何能断的了吉凶?难道发丘天官和批命判官一样,还会算命不成?鬼脸道士实在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开口问道:“夏侯前辈,不知点这天官烛在贵派是何讲究?” 第三十八章 金屋藏娇 夏侯云闻言回道:“开棺立烛是老朽门内祖师爷定下的规矩,这支天官烛非石蜡所制,而是用鲛鱼油提炼而成,正所谓‘鲛性通冥’,用它膏脂炼制出的蜡烛,可以起到连通阴阳的作用。” 发丘天官祖师爷夏侯浩认为:五行中“土载四行”,世间万物都生于土而后归于土,所以土也被称为“万物之母”,是发丘门的命属,这一脉经年游走在黄土之下,只有守住命属才能保证自己立于不死之地。 而把土属引申到方位中则有两处,分别是“东北方”与“西南方”,西南方为“坤”卦,正对死门;东北方为“艮”卦,恰好是生门,于是乎夏侯浩就把东北方位定成了发丘门的命位。 然而到了古墓之中,各种复杂的情况下,很多时候未必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假如手里有罗盘还好,可罗盘也丢了那岂不成睁眼瞎了?夏侯浩思考良久,只能再加以完善,给古墓中各个重要组成部分细化标注,比如墓中的棺椁,就以棺首为北、棺尾为南,你分不清东南西北没事,认得出哪是头尾就行,如果连头尾都认不出来,那可能就不太适合从事这个行当了。 这就是夏侯骧会把天官烛立在棺材东北方位的原因,而之所以选择离棺首一尺有余的位置,是因为这里差不多和棺中尸首左肩持平,古人认为人有两盏命灯,左肩为阴灯,右肩为阳灯。阳灯主生时躯体气脉,只要阳灯不熄,寻常走魂野鬼就靠近不了人的身体,就算有道行深的鬼怪,在鬼搭肩时也只会搭左肩,这时候记住切莫从左边转头去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头继续走,如果实在忍不住了,可以选择缓缓右转头,如此可以保证阳火不抖,那么就算是厉鬼也奈何不了你。 除了阳灯,人的左肩还有盏阴灯,这是“吊尸灯”,会一直依附在死后的尸骨之上,哪怕皮肉烂没了,只要骨骸还在,阴灯就不会熄灭。人的主魂“胎光”未进入轮回时,就坐在躯壳上守着这盏阴灯,直到皮肉朽烂,才会进到轮回投胎转世,可临走前剩下的最后一丝意识也留在了阴灯之上,所以人就算朽成了一具白骨,阴灯上还是会带着些残存的意志。 夏侯骧点燃的这支天官烛具有连同阴阳的作用,如何断定吉凶就看火苗燃烧的状态,如果火苗隐隐泛着绿光,那就代表棺椁里的尸首不是善茬,这倒和棺椁主人生性善恶无关,毕竟再善良的灵魂也不会允许你揭自己的棺材板,那不叫善良,那叫脑子有病,真有那觉悟早就坐地成佛了,出现火苗泛绿光的情况实际是因为阴灯产生的映射,而这种阴灯入阳的现象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棺中尸首发生了尸变;二是主魂胎光还未轮回,正带着凛凛怨气,也就是说棺椁主人是枉死的。 有道是“念到念到,念念就到”,夏侯云正在解释天官烛的功用,那边夏侯骧刚点燃蜡烛没一会儿,火苗忽然闪了两闪,接着竟然全变成了绿色,夏侯云登时话停口中,鬼脸道士看了看天官烛正跳动着的诡异绿火,狐疑道:“前辈说的‘泛起绿光’是这意思不?” “嗯…” “那就是说,这可能是具凶棺了?”何四娘左右看看,然后问道:“这样的话棺椁还开不开?” “老朽门内一般会选择开棺,毕竟倒斗讲究个百无禁忌,只要做好拦尸锁等防备便可,只是不知道诸位平日遇到凶棺会开还是不开?” 鬼脸道士回道:“我们平日是打开棺椁才知道吉或凶,哪有此等手段,不过咱们四派齐聚于此,又何惧僵尸等物?来来来直接给棺身捆上拦尸锁,咱们现在就动手开棺。” 因为地上的是具单棺,所以罗老七很快便给棺盖启开,等给棺盖抽出半截,里面的尸首也露了出来。 木棺内躺着个女尸,看面容应该是汉人,发饰很简单,只梳了个高髻横插一只步摇。“步摇”是种带垂珠的发钗,因走路垂珠不断摇晃而得名,步摇最开始是皇太后、太皇太后才能佩戴的发饰,到了汉中期才逐渐向大众普及,但也只限于贵族,后来一直等到晋末十六国,步摇才算真正走向民间百姓,而高髻配步摇,在晋末时则多是高级的舞女或名妓才会选择的搭配。 再看女尸面容,脂粉之下是张惨白但清秀的脸,尸身保存的很完好,完全看不出死了已有百年,简直就像昨日才下葬的一般,鬼脸道士一看女尸这状态,瞬间想到了宴池中那三具裸尸,紧接着抬头扫了眼墓室墙上数不清的方洞,隐隐感觉明白了什么。 棺中仅仅只有这具女尸,不见任何陪葬品,罗老七给女尸身下锦被翻了个遍,到最后也没找着丁点金银器具,鬼脸道士对他说道:“别翻了,小心它转头咬你的手,这棺中压根不可能有陪葬品,甚至可以说这具女尸本身就是石周曷朱的陪葬品。” “道长是不是看出什么名堂了?”何四娘问道。 鬼脸道士回道:“贫道也只是从观池酒宴上做出的联想,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是石周曷朱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 夏侯云闻言惊疑道:“道士的意思是说,整个墓室棺中装的都是女人?” “贫道觉得八九不离十,石周曷朱具体是什么性格咱们难窥全貌,但仅凭观池酒宴这点,它是只淫魔肯定错不了的,贫道在过厅时就很好奇,如此多的灯龛,如果把里面的油灯都点燃,那过厅岂不得亮如白昼?特别是中央还有盏巨大的莲花青铜灯,皇宫里都不见得能用得上,那石周曷朱地宫一个小小的过厅却弄这么亮干嘛?现在想想…他娘的不正是为了它每晚翻牌子所准备的亮子么?” 鬼脸道士这么一说,何四娘夏侯云等人就都明白了,这间墓室里恐怕都是石勒为他爹掠来的各色美女,这些美女可能大多出自汉人中的舞姬名妓,所以发饰才选择了高髻加步摇。她们与宴池中的裸尸一样都被做成了僵尸,然后放进棺中给石周曷朱陪葬,以便石周曷朱在另一个时间也能享尽美色,而墓室之所以如此设计,唯一的解释就是女尸太多了,根本没那么多地方放置,做成蜂巢状既可以节省地方,又可以方便石周曷朱在过厅吊灯下“选美”,岂不是美哉美哉的好办法? 第三十九章 乌铁黑棺 鬼脸道士说完叹了口气,望着满壁的方洞神色复杂,这间墓室所有的棺材加起来少说也有百具,可见得有多少女人受到了残害,这还仅仅只是座皇帝老子的衣冠冢,如果放到胡人统治下的现实生活中,汉人的境遇只怕更为凄惨。 何四娘最见不得女人受苦,她看到棺中并无紧要器物,便让罗老七帮自己搭把手,又给棺盖合了上去,不忍打扰女尸们的安眠,然后开口问道:“这间墓室还要继续搜么?妾身觉得恐怕搜不到什么贵重物品了。” “陪葬品肯定没多少,石勒不会舍得在它们身上下本钱。”鬼脸道士说道:“不过墓室的作用还仅仅只是贫道的猜测,我们需不需要再开一具木棺加以验证?” 鬼脸道士话音刚落,地上天官烛的火苗便剧烈抖动起来,感觉下一瞬就要突然熄灭,一旁的夏侯骧连忙拿手护住,同时神情慌张的看向夏侯云:“二叔公,天官烛这是怎么了?!” 夏侯云摆摆手示意他淡定,口中说道:“是我们说的话语犯忌讳了,道长,要不其他棺椁就别开了?” 鬼脸道士见夏侯云如此表态了,何四娘肯定也不愿意再继续开棺,于是回道:“既然没有陪葬品,那不开就不开吧,刨清底细没什么意义,何况它们也都是受尽折磨的苦命人。” 鬼脸道士这样说完,天官烛的火苗竟然不再抖了,看来冥冥之中有些东西真就无法言说,见则实,不见则虚,纵是最初如鬼脸道士一般固执的人,在一次次亲身经历下,也逐渐改变了对于鬼神一说的看法。 在给木棺重新封上后,鬼脸道士又与罗老七合力将其塞回了方洞中,众人转身出了墓室,开始去探查过厅右面那间墓室。 这一次罗老七没有砸锁,而是让鬼脸道士用百转开锁钉将锁子撬开,最先进门的还是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两人,里面墓室格局与左墓室相差无几,都是圆柱形结构,石周曷朱的地宫整体也都是这种左右对称的布局,一路上所遇到的耳室必是一左一右相对应,就连通往陪葬墓的甬道都一样,可见石周曷朱父子或建陵的江华道人中有资深的强迫症患者,哪怕崖洞墓这种巨大的工程也要做到左右一模一样。 不过细节和功能上,右墓室与左墓室还是有区别的,右墓室的石壁上就没有那些蜂巢般的方洞,而仅有数个壁龛,墓室正中还有座青石棺床,棺床上正横着具乌铁黑棺。 众人快步移到棺床旁边,这具乌铁黑棺个头不小,得有一丈多高,造型方方正正的看着更像是具铁椁,椁身上没有任何雕花刻纹,只是光秃秃的乌铁板浇筑而成的。 陵寝里出现铁制棺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材质在风水中对尸体没有任何益处,唯一的优点就是结实,相反的,在民间人们还时常把铁棺视为不祥的象征,据说用铁棺封住的尸体无法投胎转世,唤作“封灵棺”,其实就是因为铁棺常被用作封存尸变的僵尸,那尸体都诈尸了,肉身不腐不烂,灵魂自然难以轮回,所以正常的尸体根本不会用铁棺来装殓,只有尸首十分危险的情况下,才会派“铁盒子”出马。 还有一种可能是,铁棺装殓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其他凶残的东西,比如鬼脸道士三人在徽王陵遇到的那具铁棺,就封着一只吃人心肝的猿祟,要不是天崩时铁棺不小心被摔开了,鬼脸道士压根就不会选择开棺,那现在眼前又出现了一具乌铁黑棺,众人到底应不应该去开? 鬼脸道士比较倾向于先不开棺,眼前这玩意不论是棺还是椁,材质他可是认得的,这种所谓的“乌铁”实际就是种天降的陨铁,硬度要比普通铁材高出数倍,用这么坚硬的材质打造出的棺椁,天知道能从里面开出什么鬼东西来,别李天问还没等到,众人先让恶点子给困住,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放着棺椁不开,罗老七就不乐意了,丧丧着脸嘟囔道:“那边上百具棺材说不开就不开,这里就一具也不敢开?路上总吵吵着要摸清底细,现在怎么对铁棺里装的是谁倒不好奇了?” 鬼脸道士回道:“这有什么好奇的,八成是石周曷朱诈了尸的老婆,真要是给开出来,还不够我们喝一壶的?” “那边墓室藏着一百多个娘们,这边能放着他老婆?石老儿胆子得多大,才能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干?”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头万一藏着什么恶点子,岂不是自找麻烦,不然让夏侯前辈点根天官烛看看,是凶是吉一试便知。” “咱们现在是倒斗的还是算卦的?遇事都点什么鸟蜡烛,那还做什么营生,搁家里躺着等钱掉下来不得了。” “你他娘上来一阵咋那么驴呢?又不是不让你开,等解决了李天问,再回过头安安稳稳的开不行么?” “这一路来蛋都没摸着半个,洒家能不着急么?怀里不揣点金银宝贝,真打起来手上也没劲头啊。” “嘶…” “好了好了你俩。”何四娘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道:“石周曷朱地宫保存的这么完好,宝贝肯定少不了咱的,而且好东西肯定大多放在主墓室,要不然咱们先去过厅中间那道墓门瞧瞧?” 鬼脸道士想了想觉得这么办法可行,罗老七的倔脾气上来,比三岁孩子都难缠,去中间墓室搜到宝贝正好能堵住他的嘴,于是点头应道:“那就听四娘的,先去搜中间墓室,找不到值钱的宝贝再回来开棺。” 如此安排罗老七自然也没意见,众人很快来到中间墓门,这里明显就是正室了,墓门都修的高大许多,打开墓门后里面的空间似乎很大,火把的光亮根本找不到尽头,众人陆续往墓室内深入了十余步,才算看清周围的全貌。 第四十章 合欢床 墓室是十丈见长的方形格局,正中摆放着一张木制圆床,直径看着不下两丈,床的构造很新奇,在圆形的床榻四周立着四根木柱,柱顶连接着一具华盖,华盖边缘雕刻有许多的吊钩,似乎是挂帘幕所用。 这种圆床众人可没见过,正常人谁会把床榻设计成既占空间又不实用的圆形?不过根据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鬼脸道士多少能猜出圆床的作用,他看到华盖挂钩上还残留着些许纱丝残屑,便伸手比划着说道:“这里当时可能转圈垂着层帘幕,只不过年头太久都朽没了,再结合木床的造型来看,这恐怕就是张‘合欢床’吧?” “啥是‘合欢床’?”罗老七问道:“听名字咋不怎么正经呢?” “名字是贫道刚取的,你们想想,外头的墓室那么多的美女都有了,翻牌子的过厅也有了,那是不是就差办事的地方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罗老七沿着圆床走了几步,接着稀奇道:“这大床得躺的下十来个人了吧?老东西挺会玩啊,铁打的腰子么?” “估计年轻时候也是头牲口,不然他儿子何至于变着花在色字上下功夫,这哪是给他老子建陵寝,简直是盖了座怡红院。”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一旦遇到这种话题,必然会越聊越偏,夏侯家爷孙俩又不好出言打断,只能待在一旁静静听着,但神情却大不一样,小的听的是满眼憧憬,老的倒有些怅然所失,反观何四娘那边,听到一半就懒得听了,她是鬼脸道士这边的自己人,自然要随意许多,见合欢床周围并没有陪葬品,就转身自顾自去搜索其他地方了。 鬼脸道士这边还在围着合欢床瞎白话,何四娘已经在墓室南面有了发现,整间墓室的左壁前边,平行横着数张石板,把左壁当前隔出了条一人宽的窄道,窄道内还垂直立有许多竖板,这样就使得窄道变成了七八间微型的耳室,而平行石板之间的宽缝,则可以当成耳室的竖门。 何四娘仅仅只看了第一间耳室,这一看顿时眼花缭乱,竖门进去后其实是有左右两间窄室,当中都用石板隔成了上下两层,隔板还有地上全部堆满了金银珠宝,那种流光溢彩的宝气是灰尘根本掩盖不住的,火把光亮一打,映射到石壁上的光影简直灿若星辰。 何四娘开心的挑了挑嘴,不过却没表现的太过激动,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转过头对众人唤道:“道长你们快来,陪葬品都在这里。” 罗老七一听有宝贝,穷白话也顾不上了,连忙跑了过去,待看到满耳室的金银珠玉,两只眼睛瞬间笑没了,口中喜道:“他奶奶的好东西净搂堆儿放着,怪不得一路上找不着呢。” 鬼脸道士几人也分头去其他竖门内看了看,左壁前总共有七间耳室,全部都盛放着各式各样的陪葬品,其中有两间主要是金银玉器,其他五间则是盗墓者不太受待见的陶瓷礼器等等。 鬼脸道士走出竖门,抬头望了望墓室对面的右壁,石周曷朱的地宫布局都是左右对称的,那右壁前会不会也有几间一样的陪葬品耳室? 何四娘这时走过来拍了拍鬼脸道士,说道:“妾身陪道长过去看看?”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接着两人就顺着西向墙壁往右面走,走着走着忽然瞥见西墙上出现了一道石阶,差不多在墙壁正中位置斜向上凿出来的,两人疑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鬼脸道士高举火把朝石阶上头张望了番——就见在十多层台阶的尽头,隐隐还有片空间,以他们所在的角度看不出空间有多大,但光看石阶顶的券门高度,上头的面积只怕不小。 鬼脸道士转头看向何四娘,说道:“上面莫不是放置石周曷朱衣冠的正室?这么短的距离,居然还刻意留出条石阶和墓门,贫道真是没想到。” “是啊,整座地宫的规模真不算小了,别说是座衣冠冢,就是堂堂帝王陵也没几个有这待遇,石勒可真够孝顺的。” “贫道至今只听闻过衣冠冢,还从未亲手倒过,待会儿可得上去好好瞧瞧,现在咱俩还是先去北墙转转吧,有宝贝就顺手装点,省着老七总说咱俩搂钱财不上心。” 两人于是快速来到右面墙壁前,这里和预想的一样,也设有七间暗室,不过里头的陪葬品却让二人大失所望,这些耳室似乎是用来盛放丹药与药材的,充斥着一股陈腐气味,隔板上一方方木匣打开后皆是黑乎乎的碳状物,原本装着的珍贵药材早就腐朽枯萎了。 隔板上倒还有些小些的木匣,里头都是成型的丹药,但是保存的一样不够妥善,丹丸连最起码的封蜡都没有,这就使得丹丸会一直接触到空气,长久下来风化的好似一颗颗干瘪的瘦枣,药性还有没有不知道,吃下一颗能噎死人几乎是没跑的。 何四娘对丹药有种莫名的好奇心,见状捏了一颗到手上,对鬼脸道士问道:“道长,你觉得这是什么丹药?” 鬼脸道士正蹲在地上挨个匣子翻找,想看看有无错漏的宝贝,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是秋石吧。” “啊?!”何四娘甩手扔掉丹丸,嫌弃道:“古墓里怎么会陪葬这东西?” 鬼脸道士所说的秋石其实就是壮阳药的别称,这玩意最早是汉朝的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刘安作为汉高祖刘邦的重孙子,不仅会编纂文著,还能发明出吃的豆腐,没事竟然连壮阳药都能炼出来,就这行业跨的,到底是有皇家血脉,你就说吓人不吓人。 刘安的丹药据说是用回龙汤(童子尿)中的“人中白(尿碱)”炼出来的,炼成后“色白质坚”,因此号曰“秋石”,当然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材料我们不得而知,但药效绝对没问题,炼成后也在世间广为流传,甚至宫廷中人都爱不释手,可以说为后世许许多多的皇帝老儿早逝,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四十一章 狼神护尸棺 鬼脸道士回手指了指墓室中央的合欢床,回道:“你没看石勒他老子好哪一口,陪葬的什么丹药还用猜么?儿子做到这份上,简直没个挑了。” “真是太变态了,人都死了还搞这些乌七八糟的…而且看情形石周曷朱的身体也不怎么地啊。” “嘿~四娘你怎么也来俏皮话了,他体格就是再好,能经得住这么折腾?”鬼脸道士站起身,扫了扫耳室上下,接着说道:“这几间耳室放的都是些垃圾玩意,没有丝毫看头,咱俩还是去那边和他们会合吧。” 走出耳室,夏侯云爷孙俩也正好朝这边走了过来,鬼脸道士把身后耳室的状况简言说了一遍,然后对夏侯云说道:“夏侯前辈咱们虽有约定在前,但毕竟是合伙夹喇嘛,墓中明器不能光紧着我们三人拿,咱们还是二一添作五,所获明器都平分了吧。” 夏侯云摆了摆手,回道:“既然约定好了,那老朽与侄孙就不能违约,金银有价,品行无价,道长三人能帮着对付李天问,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老朽断不能再去多拿分毫财物。” “贫道话出真心,非是客套所言,我等都不是贪财之人,如此多的明器怎能都独吞了去?” 鬼脸道士话刚说完,斜眼正瞥见罗老七在对面忙碌的背影,瞬间感觉自己的话自己都不太信,他见夏侯云态度坚决,再纠结此话题恐怕没什么意义,于是又说道:“那就等办完大事再说,明器又不会长翅膀飞了,贫道与四娘好像发现衣冠主墓室了,咱们这就一起去瞧瞧。” 几人说着话,罗老七背囊也装的差不多了,他转过头冲鬼脸道士喊道:“道长背囊与洒家换换,洒家的装不下了。” “先别装了!”鬼脸道士回道:“赶紧过来,这边宝贝更多。” “啊?!”罗老七一溜小跑赶了过来,鬼脸道士指着不远处的石阶说道:“那边就是主墓室了,最值钱的东西肯定在上头,下面的明器先放放再说。” 罗老七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开始顺石阶往上边的墓室走,石阶尽头的券门其实就是在岩壁上凿出的石门,拱形券砖都是雕刻出来的象征物,古墓中拱券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俗称“无梁殿”,根据墓主人身份、信仰的不同,券门的层数、道数也都有很大差别,像皇帝一类的帝王陵,大多会选择“五九之数”,比如“五券七门”或是“五券九门”,象征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眼前的石门上头就是五层券砖的构造,而石周曷朱的地宫主墓道共有七扇墓门,如果再加上食心婆堵住的壁画口和这道石门,那就正好凑够了九道墓门,恰好说明江华道人是按照帝王陵的规格,来设计石周曷朱这座衣冠冢的。 石门没有上锁或是设置顶门柱,甚至连关都没关,仅敞开在一旁,这估计也是出于石周曷朱的灵魂可以方便进出内外考虑的,而且地宫到了这位置,几乎已经不设防了,关与不关并无多大意义,盗墓者若想打开石门,可不差那一把锁。 石门后面和鬼脸道士先前所见差别还是挺大的,空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差不多也就两间厢房大小,但是高度却不低,能有近三丈,这就使得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在下面观察的时候,误以为上边是个很广阔的空间。 墓室正中有具巨狼雕像,是用石头雕刻成的,整体差不多有两丈高,正做着一种戒备时四肢直立,高背低首的姿势,狼首直直盯着石门方向。 众人看到巨狼雕像的身下,还放着具石棺,那多半就是盛放石周曷朱衣冠的棺椁了,整个雕像与石棺的布局,就好像一只母狼在护着身下的幼崽一样,风水中管这种棺椁安放模式叫做“荫煞棺”,无论是奇兽抬棺或是凶兽护棺,都属于“荫煞棺”的范畴。 “荫煞棺”顾名思义,就是一种以煞气护棺的手段,这里的“煞气”并非指阴邪之意,而是取“凶恶”二字,据说只有生辰八字与命理犯大冲的人才用得上,一来可以镇住墓主人本身的煞气,二来可以煞气化阴,产生某种磁场荫护墓主人的尸身与棺椁。 荫煞棺夏侯云见过不少,但多是以龙、蛇、龟、凤等奇兽形象做成棺床的抬尸棺,像这种凶兽放在棺椁上头的“护尸棺”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不禁奇道:“老朽生平倒斗无数,倒从未见过用巨狼来护尸的棺椁布局。” “石碑上不是记载着石周曷朱是狼神选中的巴图鲁么?”鬼脸道士说着指了指巨狼雕像的脑袋,继续道:“雕像上的狼眼有一只是瞎的,而草原中伟大的狼母阿史那恰好就是匹独眼巨狼,如此布局会不会是为了契合石周曷朱的生平?只是不知道这只巨狼雕像是公的还是母的。” “是公是母看看不就知道了。”罗老七抢先几步走向雕像身下,巨狼的每条狼腿都足足有一人高,以罗老七的身高从狼身下面穿行毫不费力,不过整间墓室也恰恰因为有这座雕像存在的缘故,而显得空间更为局促,可以说墓室中除了雕像和石棺,就看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了,墓室前后左右的墙壁上也都不再有继续深入的暗门。 罗老七贴着石棺走到巨狼大胯底下,抬头望了望后说道:“这也看不出公母啊,光秃秃的啥玩意都没有。” 众人这时都跟了过去,鬼脸道士闻言回道:“一座雕像而已,未必会刻的那么精细,那些东西咱就不必纠结了,准备着手开棺吧。” “啊?道长直接就要开棺?这次咋那么痛快呢?” “你净问些废话。”鬼脸道士说道:“下面那是具乌铁黑棺,贫道不让你开是担心有尸变的危险,可这具石棺装的是石周曷朱的衣冠,难不成几件衣服还能诈尸了?快别墨迹了,赶紧抄家伙吧。” 第四十二章 青玉石棺 石棺被很快撬松动,随着罗老七一声闷喝推开棺盖,场中众人皆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何四娘更是直接发问道:“这里不是座衣冠冢么?” 原来石棺打开后,里面还有层内棺,内棺是用一种罕有的水晶石材制成,约有一丈长,被雕磨成了光滑的圆弧形,水晶内棺有透光性,光照下隐隐能看到里面躺着具尸体,而根据尸体的身材推断,这八成是具男尸。 鬼脸道士看了看夏侯云,然后问道:“前辈可曾倒过衣冠冢?” “道长何出此问?”夏侯云一时没明白鬼脸道士的意思。 “贫道是想问,衣冠冢内所葬的衣物,会不会有搭成人形的规矩?” “哦!道长是这个意思。”夏侯云马上反应过来,指着水晶内棺回道:“要说衣冠冢的葬俗,可不单单是放几件衣物替葬那么简单,而是需要另造一副‘尸身’,把墓主人生前的衣物给殓上,这才算完整的衣冠冢,如果仅有墓主人的部分遗骨却不殓衣物,则叫‘影骨墓’,只用衣冠不用遗骨,则叫‘平灵葬’。” “就是说哪怕在衣冠冢内,也有可能出现尸骨?” “是的,衣冠冢内的尸骨种类还很多,有很据墓主人生辰八字抓来的‘替死鬼’,也有用珍贵材料精心打造的骨架,总之就是找个墓主人尸身的替代品,再把它的衣物套上去,起到种‘易冠代葬’的概念,所以从‘易冠’的谐音中才衍生出了‘衣冠冢’的叫法。”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嘀咕道:贫道就想问你棺中有尸首正不正常,你这绕来绕去说一大堆,罗老七听的都要吃人了,既然衣冠冢是这么个讲究,那贫道还是赶紧开棺吧,免的罗老七在一旁呲牙咧嘴听的不耐烦。 鬼脸道士让罗老七将外层石椁的椁盖整个抽掉,自己探进身子摸了摸水晶内棺,棺身入手阴凉刺骨,像是种罕有的青玉精,这种水晶石材号称“拳贵胜金”,意思是拳头大小的青玉精抵得上一锭金子,整体看去莹白中泛着股幽幽的青绿色,是上上等的石材,石周曷朱的地宫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暂时不好说,但目前看来最值钱的,当属这具青玉石棺了。 青玉石棺采用的是契合构造,与绝大多数玉精石棺一样,因为石质阴寒性脆,所以在棺身上很难下钉,只得采取这种类似于榫卯结构的契合法,全棺上下不着一钉一锁,仅靠雕刻好的榫头与卯槽连接,封棺时先下压棺盖,再向内推合,只要将棺盖与棺身密闭死了,再想打开石棺就变得非常困难。 契合石棺在所有棺椁中属于比较难开的一类,不过具体还得分人,场中众人最不怯于开石棺的就是罗老七了,放在以前卸岭力士手里,遇到石棺根本都不需要合计,谁离得近给几榔头就完事了,也正因为如此,世间古墓中被卸岭盗众糟践的宝物可谓数不胜数,这一派的名声在蘑菇门内也可以说是极其令人不齿。 罗老七斜放好椁盖,凭借着以前的“职业素养”,拎着狼牙棒就翻身进了椁内,鬼脸道士见其架势不善,急忙一个眼神瞪住了他,说道:“你快老实待着,开玉精石棺是细致活,得让四娘与夏侯前辈搭手才行。” 何四娘与夏侯云闻言纷纷上前,三人拿出工具开始小心翼翼找楔缝,过了许久,棺盖终于被整体撬开了一道缝隙,接着众人合力将棺盖平行抬起,精玉石棺内的景象登时映入众人眼帘。 青玉石棺内躺着具身穿黑底狼纹殓袍的男尸,浑身高冠博带,一副汉人帝王装扮,不过男尸的身首保存的还算完好,根据其面容来看,高颧骨深眼窝的特征又明显是个胡人,这就比较符合五胡十六国那个年代的特色了,哪怕胡人把汉人当成猪羊来看,但是汉文化的确领先于胡人,汉人服饰在他们眼里,那是实打实的“高档服装”,活的时候不穿可能是怕闲言碎语,然而死后立马本性暴露,这汉人的宽衣大氅穿着下葬得多气派,不比胡人酸溜溜的坎肩马甲来的要强么? 男尸的皮肤呈一种干瘪的白灰色,这八成是死时经过了“净灵”处理。众所周知,古时地位越高的人,死后要进行的葬礼规制就越多,到了皇帝这一等级,遗体前前后后得三个月左右才能入葬,哪怕陵寝、梓宫等硬件设施进行顺利的话,最快也得一个月时间,那如何保证皇帝的尸身数月不腐,就成了个很棘手的问题,于是朝廷便在太常管制的部门末位,专门设置了一个叫“郁人”的官职,秦汉之后则被划归到了礼部,专门用来给皇家死去的人净灵,也就是处理尸体的防腐问题。 郁人的工作很复杂,单单净灵这一项,就至少有五道工序:先是需要将皇帝的遗体浸泡在热水中,这时候郁人的下属会对皇帝尸身进行擦拭洗浴;这一步完成后,遗体上还会被涂满烈度白酒,用来消毒杀菌,防止遗体不净导致腐败;接下来这道工序就得郁人亲自上阵了,他们会用郁金香事先熬煮成香汤,再配以黑黍等名贵谷物熬成的白酒进行擦拭,这叫“浴尸”,其目的已经不是杀菌消毒了,而是初步腌味,在这个步骤完成后,皇帝的遗体就会散发出沁人的芳香;然后到了皇家停灵阶段,郁人还会再用香料与中草药填塞满遗体周围,这是为了吸收尸体内的水分,延缓腐烂速度,并且可以用香味盖住即将腐烂的臭味;等到一切礼节规制结束,封棺时郁人便会将棺椁缝隙用草木灰堵住,防止空气进入以保持棺内干燥,做完这一切皇帝基本也就下葬了,如果还要继续磨叽,郁人只能选择将灵柩移到宫殿的凌阴(冰窖)内,不然皇帝遗体上的气味可就要盖不住了。 第四十三章 三疤尸 郁人是专门处理皇帝与皇亲尸体的,手艺有高有低,寻常的只能保证下葬前尸身不腐,但有技艺高者却可以直接将遗体做成“僵尸”,从而达到长久不腐不烂的效果,这与制作干尸的方法有些类似,不过肯定不能给皇帝的五脏六腑掏出来,而是会用珍贵的药草去“拿”尸体,以求最大程度吸收水分,如此制作出来的尸体就和青玉石棺内的男尸一样,肤色灰白且皮肉干瘪,不过好处是可以长时间防腐,最少也能扛上十年八载,如果再加上性质寒凉的青玉石棺,那么棺中男尸上百年容貌不变也就不奇怪了。 鬼脸道士看到男尸多少还是有些意外,他好奇的对夏侯云问道:“前辈说衣冠冢也有抓来替死鬼代葬的,是不是就像棺中这种情况?” 夏侯云神色复杂,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似乎不是座衣冠冢啊!怎么棺中躺着的好像是正主?” “什么意思?这人是石周曷朱?史料不是记载他四十多岁就死了么?”鬼脸道士扭头看了眼棺中男尸,疑惑道:“可这具男尸看模样得过花甲了吧?” “不是石周曷朱,而是石勒。” “石勒?!”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惊讶道:“怎么扯到石勒身上了?” 夏侯云回道:“据史料记载,石勒年轻时骁勇善战,有‘拼命三郎’之称,并州吕梁柳林县至今还有为纪念他而命名的地方‘三郎堡’,而拼命三郎这个称号的由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石勒左眼眶上贯有三道刀疤,都是马刀所伤,伤痕异常明显,所以早期也有人把石勒唤作‘三疤郎’的…” 夏侯云说到这,众人止不住看向男尸面部,只见其干枯的脸上,果然有三道刀疤,如同三条隆起的灰虫般穿过左眼窝,除此之外男尸的脖颈与其他外露的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疤痕,但都不如眼眶处的明显,不过从这些疤痕能看出来,男尸生前必定是个久经沙场的主。 何四娘咦了声,口中喃喃道:“还真有三道疤,难道这座墓其实是石勒的?” “不太可能吧?石勒死时正好六十岁不假,但明明葬在高平陵啊,这段历史贫道读过,而且正儿八经的史书上也都记载了,怎么可能他的尸身会跑到这里来?” “可是道长你看…”夏侯云接口道:“除了眼眶上的三道疤,男尸长相也与史书中描述的石勒相差无几,‘魁梧壮硕,浓眉赤须,鼻翼宽阔’,说的不正是棺中这具男尸么?而且最主要的是男尸耳朵里这簇黑毛…”夏侯云指着男尸耳朵问道:“道长可想起什么了?” “耳畔擂鼓!”鬼脸道士眼中一亮。 “是啊,传闻中石勒还是奴隶的时候,在田里耕作经常能听到耳畔有鼓角声,于奴隶间一时还传为奇话,其实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因为他耳朵里长着这簇黑毛,被风吹动摩擦才出现的。” “耳朵里长毛?”罗老七好奇的探头看了看:“哎他娘的还真有,屁股沟长毛都够稀奇了,这还有耳朵里长毛的,啥情况这是?” “老朽觉得是人种原因,粟弋(中东)那边的人就常有耳内生毛的,主要是他们体毛旺盛,石勒说不准就有些粟弋的血统。”夏侯云说着转头对鬼脸道士道:“道长现在是不是也感觉此人正是石勒?” “看模样是像,但你们结合石碑上记载的内容来看,这座墓根本不可能是石勒的啊!” 鬼脸道士此言一出,众人立马又沉默了下来,他确实没说错,墓志铭上明明刻的是石周曷朱的生平,他儿子石勒基本只字未提,怎么可能墓主人就从老子变成儿子了?而且石碑上头建陵的经过也都详细记载了下来,白底红漆写的“石周曷朱衣冠冢”,特别是合钵凝宫不适合葬人这一项,石碑明文都写了,那么石勒会不知道么? “万一石勒真不知道呢?”何四娘说道:“或者说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和石勒葬不葬到这里有什么关系?他自己有陵寝,又不是没地方葬去。” “说的也是…种种迹象都表明陵寝是石周曷朱的,和石勒没关系…但棺中的尸首也太奇怪了,难道仅仅是因为找来的替死鬼和石勒很像?这也太凑巧了吧?” “其实不然,我们之所以觉得男尸与石勒相像,那是因为我们了解石勒长什么样子,而石周曷朱的长相我们压根不知道,可他们是爷俩,样貌又能差多少呢?谁知道男尸是不是更像石周曷朱?” “石周曷朱也叫‘三疤郎’么?”夏侯骧插口道。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何四娘叹了口气,无奈道:“说到底男尸的特征还是太像石勒了,才使得事情变得如此奇怪。” 众人围在青玉石棺周围,一时间思路都被墓主人的身份给困住了,场中只有罗老七悠哉悠哉的坐在椁尾,他摸了整整一背囊明器,就像小孩得了糖果一样,也不吵也不闹了,众人在那动脑,他就踩着石棺坐在椁尾,拿狼牙棒捅咕殓被玩,捅着捅着棒头当的一声,似乎碰到了什么陪葬品。 罗老七见青玉石棺内还有陪葬品,人立马坐不住了,跳下石椁就开始在棺尾翻找。等掀开殓被,明器倒没看着,却见在男尸双脚下方,垫着块半大的石板,约有半臂长宽,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小字,罗老七自然一个都不认得,于是朝鬼脸道士招呼道:“道长,你看这是啥?” 鬼脸道士闻言往棺尾凑了凑,见男尸腿脚下压着块带字的石板,便让罗老七小心给石板抽出来。 罗老七拿狼牙棒顶开男尸双腿,左手摸了摸石板的厚度,然后握住边缘往外抽,等抽出来后,两人惊讶的发现石板下面竟然还连着只石雕的赑屃,若将赑屃与石板立起来,俨然是座小型的墓碑。 第四十四章 宫廷旧事 鬼脸道士接过石碑,夏侯云与何四娘等人也都好奇的走了过来,鬼脸道士快速扫了扫石碑上的文字,接着惊讶道:“碑文记载的,还真是石勒的生平!” 石碑上刻的字很多,几乎给石勒一生都详尽记载了下来,其中前半生着墨最重,从他幼时的天资异禀,到少时志向初现,种种关于他的奇闻异事都一件不落的刻在了碑文中,再之后就是他由征战到称帝的过程,接着如何治理国家之类的叙述,基本上光看碑文的前面大部分内容,这就是个石勒的墓志铭没错了。 不过碑文后面一小部分却很奇怪,那是记载着石勒病重后的晚年,文字很笼统,有些话语也十分晦涩难懂,仔细读来竟然与史料中所记载的有很多出入。 碑文上说石勒于建平四年患病卧床,七月病重,戊辰日(七月二十一日)逝世,这和史书上记载的倒是一致,不过碑文接下来又写道:宫中有变,密而发丧。简短的八个字在鬼脸道士与夏侯云看来,无异于在谜团前面,又升起了一层看不透的浓雾。 这里涉及到后赵的一些黑暗历史。 话说石勒有个比他小二十一岁的侄子,名叫“石虎”,为人凶恶残暴、游荡无度,最好滥杀取乐,但石虎善于骑射,勇冠当时,跟随石勒征战四方也取下了累累战功,所以在石勒次子石弘被立为太子时,石虎已经官拜太尉兼尚书令,册封中山王,这一年石虎三十七岁,石弘才刚满十八,而他老子石勒再有三年就要嗝屁了。 石勒很早就看出了石虎的为人,甚至在嘉平二年时就动了杀心,然而石虎自小被寄养在石周曷朱家里,石周曷朱与其妻王氏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石勒要杀石虎,他们自然不同意,于是乎石虎就这么苟活了下来,也为他后来篡位埋下了伏笔。 石勒病重时,石虎已经军政大权在握,石勒明知道他会对日后太子的地位产生威胁,但这时候再想除掉石虎已经办不到了,有时候祸端就是这样,萌芽时你不铲除,随着他发展壮大,与各个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那主动权就不在自己这边了,所以石勒病危时,石虎果断接手了禁卫军,控制住京城内外,开始独揽朝廷大权,并在石勒死后,逐渐逼迫石弘让位,最后自己当上了皇帝。 说回石勒丧葬前后的状况,史书记载石虎于建平四年六月就控制住了禁军,并且矫称诏令,群臣和皇亲都不得入内探视石勒病情,直到石勒病逝前一日,才有一道口谕传出来,大体意思是:石弘兄弟应当好好相互扶持,司马氏自相残杀,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石虎应当深深追思周公、霍光,不要为后世留下口实。 石勒的这道口谕说到底还是在提醒石虎不要篡位,但你人即将要死了,手中又无实权,说出来的话都抵不上个屁有分量,石虎连石勒下葬都没等到,直接拎着太子石弘来到大殿内,当着他的面,诛杀了亲近太子的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又征召自己儿子石邃带兵入宫宿卫,至此彻底将京城权柄全部握在了自己手中。 关于石勒尸身的下场都两种说法,正史中记载的是,石虎依旧按照正规葬礼,将石勒葬到了高平陵内;可民间却还有一种传闻,说是石勒死的当天夜里,石虎就派人秘密把尸体运出了京城,然后埋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谷里,等十二天后公开发丧、运进高平陵的仅是具空棺,真正的石勒尸体早就随疾风骤雨消失在了深夜里。 民间传闻真真假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但鬼脸道士几人以盗墓者的身份,却从另一个角度接触到了这段往事的真相,那就是石勒的尸身显然没有葬在高平陵,而是如传闻那般,被秘密运出了京城,可接下来更多的疑点也接踵而至——传闻中石勒的尸身是被埋在了一处山谷中,石虎匆忙行事,定然不会专门另造一座陵寝,基本就是挖个坑草草埋掉了事,那眼前青玉石棺内的这具尸体又该如何解释? 有了这块石碑的发现,众人几乎可以断定棺中男尸就是石勒,但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碑文最后记载的,就是“宫中有变,密而发丧”这八个字,详细的经过根本没写,那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石虎控制下的石勒灵柩,神不知鬼不觉转进了石周曷朱的衣冠冢里? 鬼脸道士将石碑搭到外椁的边角上,长叹了口气后说道:“真是见了鬼了,想不到这具男尸还真是石勒,它到底是如何被运到这儿来的?” “会不会是下属瞒着石虎所为?石勒好歹是个皇帝,总会有自己的亲信吧?”何四娘问道。 “再亲的亲信当时不也被石虎控制的么?就算运尸的下属都是石勒的人,可运完尸终要回京复命啊,如此一来距离上岂不就很离谱了。” 夏侯云在一旁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道长说的不错,那后赵的都城名为‘襄国’,差不多是如今任县的地界,距离悬瓠城五百余里,一来一回就得上千里,连夜赶这么远的路,就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赤兔马恐怕都做不到。” “那终该有个原因吧?一个死人又不会自己跑过来,比如有什么人接应,或是运尸的队伍直接携尸叛逃了什么的。” “这些可能还真就不好说,我们得到的信息有限,根本不足以还原出事情的经过,但石勒的尸体是实打实出现在了这座地宫里,那么就证明当年的风雨之夜,确实发生了段离奇叵测的往事。” “哎!又是往事。”罗老七倚在椁侧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咱们是倒斗的,老去猜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还耽误咱摸鱼了么?” 鬼脸道士转头回道:“摸鱼是不耽误,但墓中情况出现这么大差别,我们须得尽量摸查清楚,别被之前的信息给迷惑了,再阴沟里翻了船。” 第四十五章 隐藏的碑文 “关键越查越糊涂啊!”何四娘插口道:“绕了半天,现在陵寝到底是谁的我们都分不清了。” 鬼脸道士也很犯愁,他本以为这只是座寻常的衣冠冢,哪知道牵扯出来的疑点越来越多,现在看陵寝似乎与石周曷朱的衣冠冢扯不上什么关系,倒十分像是石勒真正的皇陵,难道众人是被中途的什么信息给误导了? 这时最外侧的夏侯骧忽然指了指石碑背面,疑声道:“你们看这一面是不是也有字?” “什么字?”罗老七歪头看了看:“背面光秃秃的,字在哪呢?”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也都看向石碑背面,这一面正如罗老七所说,光秃秃的连个刻痕都没有,哪里又能看出字来? 鬼脸道士正欲出言询问,身旁久未开口的夏侯云却说道:“老朽怎么隐约也看着像是有字。” “啊?!”鬼脸道士三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罗老七更是抓过石碑,伸手在背面好生摸了摸,然后疑惑道:“你们爷孙俩这是闹的哪出?这背面又光又滑,白的跟腚片似的,从哪能看出字来?难道是洒家瞎了?” “罗把头莫急。”夏侯云摆摆手,接过石碑仔细查看了番,接着询问似的看了眼夏侯骧,后者跟着点了点头,于是乎夏侯云肯定的说道:“石碑背面确实有字,只不过可能是用某种特殊颜料题上去的,所以三位才看不到。” “类似于荧光涂料那种?”鬼脸道士问道:“可为何只有夏侯门主与前辈能看到?” 夏侯云回道:“道长可记得我派发丘天官有不惧烟瘴毒气的本事?”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夏侯云又道:“发丘天官之所以有这本事,是因为自小使用门内秘药通经疏路养成的,成才后不仅身体异于常人,就连目力也会在终年熏蒸下变得敏感许多,时常能看见一些微弱的颜色,老朽推断石碑上的字就是用一些稀奇药草研磨出来的,写到石碑上后正常情况下根本看不出来,除非用什么东西让它显形,或者像天官一样有特殊的体质才能发现猫腻。” “原来如此,那前辈快看看石碑上写的什么内容?” 夏侯云闻言尴尬的笑了笑,回道:“老朽可能是岁数大了,其实看的也很模糊,仅有些横横竖竖,骧儿你年纪小,看看能不能读出碑上的文字?” 夏侯骧直接摇头道:“孙儿也看不太清,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凑不齐…” “是字褪色了还是目力有限?”何四娘问道。 “应该是目力有限,我们发丘天官没做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目力仅仅优于常人,还达不到能清晰视物的地步。” “这可怎么办?”鬼脸道士摩挲着石碑边缘沉吟道:“能费尽心思把文字以这种方式隐藏下来,记载的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弄不好里面就藏着整个谜团的关键线索,咱们得想个办法知道其中内容才行。” “要不你爷孙俩眯一会儿再看?”罗老七问道:“是不是忙活半天累了,所以眼神才跟不上。” “那倒不至于,看不见就是能力有限。”夏侯云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要是现在有些药草就好了,研磨成药汁抹到碑面上就可以将字显现出来。” “嘁!你这还不如眯会儿靠谱呢,谁能带着药草倒斗?” 鬼脸道士听到罗老七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何四娘,正好对上何四娘抛来的目光,两人明显想到了一处,鬼脸道士忙说道:“还别说,咱附近可能真有些药草,只是不知道前辈需要什么种类的?壮阳的行不行?” “道长是指下面暗阁里的陪葬丹药?”夏侯云问道。 “对啊,下面的药草虽然都烂没了,但炼好的丹丸不都在么?归拢归拢去壳留心,总能存下些药性吧?” “具体何种药材能显露出碑上文字,这老朽也不太清楚,只能根据门内秘药来推断,至少白术、麝香、桂心、甘草得占其一,其他稀奇的药材料来也不可能浪费在这上面。” “前辈说的方子听着不大正经呢?除了甘草,怎么其他净是做回春药的材料?” “这只是门内秘药方子的一小部分…何四娘莫要误会…” “得,下面暗阁里可都是这些玩意,弄不好真能瞎猫撞到死耗子上。”鬼脸道士拍了拍何四娘,说道:“四娘咱俩下去一趟,拿些个丹丸过来试一试再说。”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很快从下边墓室端了整整四匣子丹丸上来,接着众人齐上阵,把丹丸和水揉碎,然后反复捣压,等丹丸都被侵泡的差不多后,再拿出块布子过滤取汁,不多时就接了半碗浓稠褐绿色的液体出来。 鬼脸道士端起玉碗闻了闻,一股发了霉的草垛子味直奔脑门,他赶忙将手拿开,感觉再闻一下就得当场去世,不禁皱眉道:“这玩意能有用么?闻着味道不大正经啊。” “正不正经道长你手可得稳点。”罗老七紧盯着玉碗,紧张道:“这是刚倒的明器,洒家还没捂热乎,道长别给摔了。” “就惦记这点东西!”鬼脸道士起身来到石碑旁,转头对夏侯云问道:“用药汁涂一遍就行?” 夏侯云点头回道:“先涂下看看效果再说。” 于是鬼脸道士拿起过滤的布子,开始蘸着药汁涂抹石碑,他先是小心试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接着停下来屏息观察,过了不一会儿,涂抹的地方果然起了变化,湿润的碑面开始有红字显现出来,不多时,红字已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看起来内容十分之多。 “有了!”众人轻呼一声,赶紧让鬼脸道士继续动手,鬼脸道士放开手上下猛擦,很快便将整个碑面涂了个遍。 随着碑上文字越露越多,众人也开始查看文中内容,这次碑文记载的不再是石勒的生平,而是他死时那个风雨之夜发生的惊心异事,在揭开衣冠冢谜团的同时,又将众人拉向了一个横跨百年的阴谋之中。 第四十六章 雨夜中的运灵队 故事得从石勒去世的前几日说起。 当时石周曷朱的衣冠冢还未完工,因为这座陵寝是石勒称帝后才着手建造的,所以工期并不长。建平四年五月,石勒病重卧床的时候,衣冠冢的主墓才刚刚建好,余下的两座陪葬墓仅有主体轮廓,墓中耳室甬道等细节构造还在规划之中。 说来也是奇怪,一般到了这种皇室变故的重要节点,负责建陵的江华道人应该回京复命,好请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可他在明知皇帝病重的情况下,却以工期紧张为由,不断拖延进京的时间,一直到了七月中旬,才姗姗孤身回京。 回来的江华道人立马上表述职,详细汇报了陵寝的建造进度,表示两座陪葬墓正在赶工,甚至主墓的墓碑都还未题字,若想全部弄利索,最少需要三到五个月时间才行。 这份奏折自然到了石虎手中,他此时也正忙的焦头烂额,对外要防备随时会兴兵勤王的秦王石宏及彭城王石堪,对内还得守着快咽气的叔叔及一众大臣,在看到奏折后哪还有心情操心这种屁事,直接命令陵寝停工,建陵的工匠全部撤回。后来想了想似乎还念及点石周曷朱与王氏养育的旧情,就让江华道人按照礼制,把衣冠与陪葬品都放进主墓,两座陪葬墓没建好就不建了,全部封掉了事。 江华道人原本规划的子母冢是一主两次共三座地宫,主墓专为石周曷朱而建,陪葬墓则分别放置其妻王氏与早夭的世子石丕的衣冠,也就是石勒的哥哥。可这么一来,陪葬墓封掉后,王氏与石丕的衣冠就只能和石周曷朱葬到一起了,江华道人也不敢不从,满口领命出了京城,但他后来具体是怎么做的,写下碑文的人也明显不知情,因为这个江华道人在抵达陵区遣回工匠后,自己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鬼脸道士从碑上文字能看出来,写下碑文的人一定离当时的后赵权力中心很近,要么是皇亲高官,要么是石勒或石虎的亲随,总之整件事情他都以一种亲历者的身份在叙述,那他多少也会对江华道人有些了解,这么一位朝廷官员,怎么忽然间就“销声匿迹、寻之无果”了?这八个字细细品来,岂不正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江华道人的记载到此基本告一段落,碑文向下讲述的则是另一个故事。 建平四年戊辰日傍晚,京城上空乌云滚滚,随着一道霹雳落下,时年六十岁的石勒瞪目而亡,紧接着暴雨如注,四处哗啦啦的雨声与一个接一个的炸雷,登时掩盖住了大殿内外慌乱的脚步声。 在这样一种紧张窒息的气氛中,约莫酉戌交替时,一辆马车冒雨向城外疾驰而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夜色里,而碑文的作者恰好就在这辆马车之上。 马车内共有三人一尸,正是石虎派出来运灵的队伍,包括碑文作者在内,这三人平日都是石虎的亲随,此时奉命将石勒尸体找一处荒山深谷给埋了。可石虎不知道的是,碑文作者其实是太子石弘的眼线,自始至终都效忠着石勒一家,如今眼看着石勒尸身受辱,如何能放任不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疾风雨夜袭击了同行的二人,然后劫下马车,孤身带着石勒尸身驱车离去。 碑文的作者没有提及自己姓名,我们姑且称之为“狗剩”。狗剩劫下灵柩后,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石勒,以尽自己最后的忠心,等做完这一切就逃到南方去,不愿再侍奉暴徒石虎左右。 狗剩思来想去适合埋葬石勒的地点,高平陵肯定是不敢去的,一般的地方又不符合石勒身份,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座被江华道人吹的天花烂坠的“清乐陵”,那地方如果真像他说的是处“神仙穴”,岂不正适合石勒安葬? “清乐陵”就是石周曷朱的衣冠冢,狗剩关于这段文字的描写,只字未提什么“合钵凝宫”、“混沌龙穴”等词汇,而且也不知道此地不适合葬人,由此可见江华道人可能还是撒了谎,压根没对朝廷说起过混沌龙穴的风水利弊,之前甬道碑文上的记载,多半是他后来加上的。 为什么说碑文是江华道人后加的,因为狗剩当日听到过那份奏折,石勒死之前五六天的时候,石周曷朱衣冠冢的石碑还没刻字呢,但来时鬼脸道士他们都看到了石碑上的文字,上面很大比重都在介绍江华道人建陵的过程,看起来不像是石周曷朱的墓志铭,倒更像江华道人在显摆自己卓越的智商和应变。 狗剩接下来的文字也基本证实了这一猜想,他带着石勒尸身来到清乐陵时,主墓与陪葬墓都被封死了,但他却在一座陪葬墓附近,发现了处隐蔽的暗道,顺着暗道一直走,就会到达主墓的前宫,也就是设有厨卫、冰窖、暗床机关的那间墓室。 狗剩以为是有人盗墓,连忙在地宫内转着寻觅了一圈,然而地宫里并没有盗墓贼来过的迹象,陪葬品也都好好的,恰在此时狗剩走到了那间藏有暗床机关的耳室附近,黑暗中忽然一道人影闪过,接着就是沉闷的响动声,等他窜进耳室,石床已经恢复原位,那道人影也瞬间消失不见。 碑文记载到这,已经占去了碑面绝大多数面积,后面空间有限,文字也就越来越简短。狗剩只说他发现了江华道人的踪迹,还表示“这厮”行为很古怪。自己担心陵寝的安危,只能先行安葬好石勒遗体,再下去寻找江华道人,到时候自己孤身一人,是生是死都算尽忠了,而假如后世有人不小心看到了碑中文字,切记不可妄开机关,因为“下面”似乎有些常人难以预料的东西。 鬼脸道士看完了碑文,面色凝重的抬起头,疑惑道:“碑文中说的机关,是不是指咱们进去过的那个?” 第四十七章 一步三算 何四娘回道:“文中明指是处暗床机关,看起来就是耳室那里,但‘他’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常人难以预料的东西’?” “难以预料不就是‘想不到’的意思么?”夏侯骧插口道:“隧道底下我们去过,若不是亲眼所见,确实想不到会有那些暗河阴山什么的。” “感觉没那么简单,如果仅是暗河阴山等奇景,‘他’又何必警告后人千万不要打开机关?特别是前面还提到了江华道人行为变得很古怪。” “要说古怪,洒家得说两句,那屌道人可能压根就是个疯子,正常人谁能设计出这么邪门的古墓?还没事搁墓里瞎溜达?” “人家又没说江华道人在墓里溜达…只是表明寻到了他的踪迹。” “那不还是在墓里么?” “等等!让贫道说两句。”鬼脸道士摆手打断众人,说道:“我们先不谈隧道底下的事情,只说陵寝的建造始末,文中介绍的基本很清楚了,墓的确是石周曷朱的墓,只不过收尾很潦草,加上又被那位亲兵装殓了石勒尸体,所以才使得整个主墓地宫看起来十分混乱对么?” 夏侯云点头回道:“对,照这么看男尸就是石勒没错了,” “那衣冠冢内出现尸首这个疑虑我们可以打消了,还有之前贫道一直费解的:甬道石碑上为何会把江华道人撒谎的事情都刻上,这或许也能解释的通——那墓碑压根就是江华道人自己刻的,时间差不多选在封陵之际,他掐准了皇室不会派人巡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将自己所作所为刻在石碑上炫耀,而且江华道人大概率是上一代的批命判官,说不上靠着自己批卦卜筮的本事,早就算出了宫廷有变,要不然文中为何说他一拖再拖,一直等到石勒死前数日,才选择慢悠悠的进京述职?” “不是吧?批命判官能算的如此之准?”何四娘闻言微微变色:“有这本事岂不是步步都能料敌于先了?” “何四娘说这话,老朽倒想起件事来。”夏侯云接过话,稍微思索了下后说道:“数日前老朽与梁儿门燕九爷碰面时,粗略聊了些李天问的话题,从中偶然得知他以前的靠山刘休佑…塌台了。” “山阳王刘休佑?!他难道也造反了?” “他被囚居宫中,无兵无权,就是想造反也有心无力。” “到底发生何事了?前辈快快道来。” “据说是那少帝刘子业生性暴戾,担心几位叔叔觊觎皇位,便将最年长的刘休仁、刘休佑与刘彧召到宫中囚禁,肆意殴打凌辱,三位王爷的处境都很凶险,随时面临掉脑袋的下场,刘子业甚至还因为三人身体肥胖,将他们分别装入竹笼称量体重,刘彧最肥于是得了个‘猪王’的称号,刘休仁、刘休祐则分别被称为杀王、贼王,其如今所处的地位便可见一斑了。” 罗老七闻言咋舌道:“刘休佑胖那屌样竟然不是猪王,想不到还有更胖的。” “老朽担忧的不是三王的处境,而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李天问进绝字营数日之后,你们说可能这么巧么?李天问刚脱离山阳王府,他上个主子刘休佑就塌台了?” “前辈是说李天问也一早就算到了刘休佑的结局,所以才急着进绝字营?”何四娘问道。 “老朽就是这么怀疑的,照理说佑宅方士是个富贵闲职,吃穿不愁府中地位还高,何至于挤着脑袋往前途叵测的绝字营里钻?” “他娘的!”一直未开口的鬼脸道士咒骂了句,沉声道:“若真是这样,事情就有些不对味了。” “道长何出此言?” 鬼脸道士简略说了遍当日在金陵的遭遇,然后说道:“李天问算到了刘休佑结局不可怕,中途拿贫道垫一脚上位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此人行事目的隐藏极深,看三步才走一步,那他到护国盘龙寺来究竟是要干什么?真如江湖传言那般,来替刘子业护南龙隐脉的?” “道长你这么一说,妾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何四娘摸了摸胳膊,皱眉道:“妾身不去猜李天问此行的目的,就想问一点,李天问能算到身边人的结局,难道就算不到有人会在斗里埋伏自己么?” 不等鬼脸道士答话,罗老七抢先道:“他真能算那么准,还成精了个屁去的,咋不算算自己那么大岁数了,还是个老光棍子?!” “你好像不是光棍一样。”鬼脸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何四娘说道:“贫道对卜筮知之甚少,但好像也听过‘算人不算己’的规矩,难道是有这个原因?” 夏侯云在旁接口道:“不止这么简单,‘算人不算己’只是金点相师对外的说辞,真干这行的哪个不是从自己八字开始练手的?算不算是一回事,说不说、改不改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底卦师熟手后不算自己的原因还是不敢,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接触这行越深,越明白天道不可逆,若算出祸福还好,可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命数期限,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倒也是,稀里糊涂的活着,总比知道自己哪天死要强,数着天数过日子,就好像给自己的小命做倒数,想想都有些心里发慌。” “可他算别人心里又不慌,随便找个同行之人的八字批一卦,岂不给我们都暴露了?” “哪有那么玄乎。”鬼脸道士回道:“如果真像四娘你说的那么简单,金点一行早让人供起来了,还至于坐在街边酸溜溜的忽悠人。” “老朽觉得金点相师技艺高低应该差别很大,批命判官可能属于其中比较厉害的一派,但也绝然不会算的那么准,这点从李天问出京后的行程上就能看出来,或许他只能算出一些命理特殊之人的结局,亦或者起卦的条件十分苛刻,轻易不会使用,总之批命判官的手段神归神,可像何四娘说的那般步步都能算透,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四十八章 布局 “道长与前辈这么说,妾身心里就有些底了,不然与李天问打起交道来,光溜溜跟没穿衣服似的。” “四娘莫要胆怯,批命判官不过是撼陵谱上第九的小派,咱们四家哪个不排在他们前头,还能让个李天问给吓着。” “这么看判官离天官还是差点意思哈?”罗老七呲牙笑道:“排行第九那不跟拉拉嘴(吊车尾)一个意思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能上榜的自然都有过人手段,轻敌绝非良策。”夏侯云插口道:“老朽发现撼陵谱上,排名越靠末位的,行事手段就越狠辣诡谲,像那青衫书生与五圣神差,门内皆是算计深沉的狠茬子,而批命判官看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过于轻敌,反而容易受了腥(上当,着了道)。” “洒家咋听懵了呢?你这车轱辘话转来转去,到底是要我们重视还是不重视?” “先别说那些了。”鬼脸道士打断众人,说道:“话题扯得有些远了,咱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李天问此行护国盘龙寺,到底是什么目的。” 鬼脸道士怀疑李天问并不是为刘子业卖命而来,他迫切的进到绝字营,或许是出于刘休佑要塌台的缘故,但依着他独善其身的性格,没必要急匆匆着手北上啊?江湖上多少人在盯着发丘金印,他冒然离开金陵,难道就不怕江湖人惦记上他么? 何四娘回道:“道长会不会有些多虑了?或许李天问只是碍于皇命呢?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奴才,刘子业让他去哪,他不还是得老老实实照办。” “可刘子业为何急着要倒清乐陵?” “不是说南龙隐脉藏在这附近么?李天问是奉皇命来保南朝龙脉的。” “地底隐脉踪迹难寻,就是风水大家也不敢轻易言之,刘子业一个毛头皇帝如何能知道?如果再结合江华道人的身世来看,整件事情是不是就有些巧了?” “道长认为是李天问将消息透露给刘子业的?” “抛饵钩鱼是李天问惯用的手段,贫道和老七可是切身体会过。” “还是道长想的深啊!”夏侯云这时开口道:“怪不得道长一直在强调李天问北上的目的,现在看来整件事倒真像是他一手谋划的。” “或者说是‘李家’。”鬼脸道士补充道。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何四娘顺着鬼脸道士的思路,越深想越觉得恐惧,忍不住惴惴道:“天呐,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这只有李天问知道了。”鬼脸道士神色也很凝重,说着瞥了眼券门方向,又说道:“亦或者我们自己下去,到谷底查探清楚。” 话说到这里,众人不得不再次面临决择。石周曷朱的衣冠冢他们基本已经摸查完了,除了未完工的陪葬墓,整座主墓地宫看上去并无十分特别之处,撑破天算个凶斗,说它能对南龙隐脉造成影响,那简直就是妄谈,而李天问此番北上倒斗,多半也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可能还是奔着墓底深谷藏着的秘密而来。 鬼脸道士对于谷底藏着什么极度好奇,他本就是个爱冒险、好奇心重的人,放着这么大个谜团在眼前不解开,无异于心痒难揉的滋味。他现在很纠结是该先设伏李天问,还是该去谷底探查一番,谷底情况不明,而李天问知道秘密是十拿九稳的,如果给李天问先杀了,那么深藏的秘密会不会就永无明日了? 然而鬼脸道士也知道,他们这群人凑在一起,为的可不是寻找什么秘密,杀了李天问报仇取印才是主要目标。石周曷朱的地宫耳室众多、甬道交错,是非常适合埋伏的地点,放着如此地利不设伏,而跑去探寻什么地底秘密,那才是本末倒置。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前宫附近先埋伏李天问,等解决掉了绝字营的人,再商议去不去谷底探险解谜。 鬼脸道士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众人都点头表示赞同,那么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该怎么设伏、怎么获取李天问的动向了。 众人推测了下时辰,感觉离天亮也不远了,若想知道李天问的动向,就得有人出去和燕九爷碰上头才行。 这个差事得交由何四娘去做,她在众人中心思最细,轻功也仅次于鬼脸道士,遇到何种情况都足以应对。夏侯云将碰头暗号告诉了何四娘,只等着护国盘龙寺开山门,去往寺内与暗哨碰头就行。 其余几人的任务是分兵摸查陪葬墓,按照石碑中的记载,江华道人应该是从一座陪葬墓的甬道中开盗洞进来的,护送石勒尸体的亲兵也走的这条路,于是鬼脸道士推断李天问大概率也会从那走,而他们如今的任务就是要再去确认一下,到时候好准备从哪一侧伏击李天问。 众人商议已毕,将青玉石棺合上后就出了墓室。 走下石阶穿过合欢床,众人一直来到前宫,这里的两条长甬道是地宫唯一还未探索的地方,基本能断定正是通往陪葬墓的路径。 鬼脸道士让罗老七陪着夏侯云走北面的甬道,自己与夏侯骧向南,何四娘因为还不着急出去,便与罗老七夏侯云一道,先去探查北侧甬道的情况。 两队人相互道了句小心,接着各自走进甬道。 鬼脸道士让夏侯骧在后,自己举着火把于前面开路,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墓门位置。 推开墓门,后面还是段漆黑的甬道,甬道地面几乎没什么坡度,看起来陪葬墓是和主墓前宫建在一个水平线上的。 约莫走了百八十步,鬼脸道士终于看到前面的另一道墓门。这道墓门是开着的,进去后是间墓室,差不多四丈见方,空间是不小,然而根本就没修建完整,四壁还是粗糙的弧形,说是间墓室还不如说是洞穴来得贴切。 鬼脸道士见状说道:“看来这里就是陪葬墓了,他娘的这也太寒酸了。” “可是道长,通财路(盗洞)在哪呢?”夏侯骧问道。 “洞子未必在这边,你二叔公那边不还有条路么…咦?这是什么?” 第四十九章 古墓伏击战 鬼脸道士说着往对面岩壁走去,到了跟前发现岩壁上竟然藏有一条暗道,因为岩壁表面并不平整,凹凸交错下就形成了道类似隐门一般的岩缝,从正面看不明显,稍微侧着就能发现了。 “这里面是条甬道啊!”鬼脸道士探着火把往岩缝内照了照,里面明显有人工休整过的痕迹,想必建陵时工匠为了省工省力,直接是把岩缝改成了条甬道。 “走!进去看看。”鬼脸道士招呼着夏侯骧跟上,自己率先走进暗道。 暗道好似条蛇形的弯路,距离虽没多远,但左拐右拐绕了好几道弯,等拐过最后道左转的路,前面紧接着又出现了间墓室。 这间墓室就小很多了,差不多半间厢房大小,修的同样很潦草。鬼脸道士猜测这里差不多是陪葬墓的前室,因为对面墙壁出现了券门与金刚墙,按照葬制中的陵寝布局来讲,金刚墙只会出现在墓道首尾两端,但不论是哪种情况,区别无非差着条墓道,陵寝的地宫不受影响,也就是说出了这道券门,前面要么是封石,要么穿过条墓道再是封石,总之地宫的主体布局也就这样了——前室加后室两间,整座陪葬墓与石周曷朱的主墓相比,实在是寒酸太多。 鬼脸道士与夏侯骧走进墓室,目光刚扫清四周格局,脚下却忽然一顿,低头看去竟发现地面积着混浊的一层污水。鬼脸道士连忙向上打量,接着就看到西墙壁靠近墓顶的位置,露出个漆黑的孔洞来。 “是通财路!”夏侯骧见状咋咋呼呼喊了一句。 “嘘!”鬼脸道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耳力过人,在看到盗洞的同时,耳中还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鬼脸道士踮脚走到盗洞下方,侧着耳朵屏息细听,这一听心中顿时咯噔了下,那盗洞外面竟然有人声传来。 “李校尉,咱们为何不等天亮再来,这黑灯瞎火的盗洞也找不着啊!” “什么盗洞!跟你说多少次了,兄弟几个现在跟着李校尉吃官饷,别没事把盗门那些称呼挂在嘴边!” “不叫盗洞叫啥,狗洞啊?” “你他娘…” “行了!”一个声音打断二人争吵:“赶在天亮前行动是怕被人盯上,这一路来到处都是盗门的眼线,不使些出乎意料的手段如何脱身?此时此刻梁儿门的燕九,只怕还跟着绝字营大部队绕圈呢!” 鬼脸道士一听此人言语,心里当即一股邪火就冒了起来,这他娘不正是那狗贼李天问的声音么?这天杀的竟然留下大部队做饵,自己使了招金蝉脱壳,带着亲信提前行动了? 盗洞外阿谀的声音继续传来:还是李爷有招,只是不知道罗堂主说的歪脸道士那伙人,现在到底在哪呢。 “那俩傻子多半被围在秦州呢,蘑菇门多数门派都奔着他们而去,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他们早就从秦州出来了,而且现在不止两个人。”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贫道在江州堵过他们一次,可不小心让他们跑了,还掳走了今乐府的何四娘,后来他们三个搭伙要倒徽王陵,贫道去墨家木匠铺子又晚了一步,等找到徽王陵,他们已经得手南下了。” “南下去哪了?” “不知道,只听说是奔着大宋地界而去。” …… 洞外一时无话。过了片刻李天问的声音再次响起:“莫要去忧心那些江湖莽子了,我们还有大事要谋划,六子你们再仔细找找,老夫记得先祖手稿中标识的通财路就在这附近。” “是不是在那呢?石头边像是有个土包…”随着那人言语,一阵脚步声也朝盗洞凑拢了过来,鬼脸道士闻言大惊,急忙给火把捅进水中熄灭,然后低声对夏侯骧说道:“快走!计划要变了!” 两人趁着鞋底未湿,转过身就进了蛇形暗道,等回到后室,几乎心有灵犀般撒开丫子就跑。 鬼脸道士心知此时片刻都耽搁不得,李天问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众人的计划,而且从对话中可以察觉到,李天问虽然离了绝字营先行,但身边依旧带了最少四五个人,其中有位五圣神差,还有个自称“贫道”的,听其言语像是那位去过孟青遥铺子的阴阳真君,其他几人多半也来自盗门,如此犀利的配置同样出乎鬼脸道士意料,如果现在不赶快让罗老七他们回到前宫,等到李天问率队赶来,那么一场埋伏战就得打成遭遇战了。 鬼脸道士嫌夏侯骧跑得太慢,于是撂下一句“贫道先去找他们,你到前宫等着!”然后使出飞云踏雪提步狂奔,同时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不知不觉人已窜回了前宫。 到了前宫鬼脸道士也一刻不停,继续奔着北侧甬道而去,就这么一直跑到甬道尽头处,总算看到了罗老七三人的身影。 罗老七他们正走出墓室往甬道内返,迎面看到手持绿色萤石的鬼脸道士,纷纷吓了一跳。夏侯云见鬼脸道士气喘吁吁赶来且孤身一人,连忙问道:“道长你怎么来了?!发生何事了?” “快!”鬼脸道士匀了口气:“快回前宫,李天问来了!” “李天问?!那骧儿呢?” “在前宫等着呢,快走吧!路上贫道再给你们解释。” 鬼脸道士引着三人快速往前宫赶,路上简要说了遍自己与夏侯骧在陪葬墓的遭遇,何四娘听后皱眉道:“这厮当真狡猾,竟然设计瞒住了燕九爷,自己提前率人进山了。” 夏侯云岁数大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旧不忘插口道:“想不到…阴阳真君与…五圣神差都掺和…进来了,待会恐怕会是场恶战。” “你气都喘不匀就别说话了。”罗老七是众人间唯一没有愁色的,相反脸上还显现出了兴奋的模样,边跑边不屑道:“不就五六个屌人么?怎么就成恶战了,洒家还以为能来百十号人呢!” “憨子你别轻敌,那一个人可比好几个人还要难缠,待会回前宫咱们赶快埋伏好,贫道心中已有了计较,到时候切记听暗号行事。” 第五十章 突袭 回到前宫,夏侯骧已经在焦急的等着众人,见面忙搀扶住夏侯云,口中问道:“二叔公,现在该怎么办?” 夏侯云见这个侄孙浑身正止不住的哆嗦,想必是紧张到了极点,便安慰道:“别慌!大事当头冷静最重要,且听听道长的安排。” 鬼脸道士让众人先熄了火把,然后说道:“李天问是从南侧甬道而来,进了前宫必不会先注意到侧后方,那么我们除了老七以外,都到南面耳室中埋伏起来,两人一间莫要拥挤,只要对方所有人都冒头了,立马弩箭齐发,射他们个满怀。” “那洒家呢道长?” “你去主墓室的墓门后面藏着,如果我们一波解决不掉对方,势必会陷入肉搏战,到时候你从后面杀出来,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好!肉搏战洒家喜欢,那洒家现在就过去藏起来?” “去吧,记得将墓门掩好,别露了踪迹。” 罗老七走后,鬼脸道士几人也分别来到耳室,他们四人中有三人是使暗器的,于是便分成两队,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在前,夏侯云带着夏侯骧在后,只等敌人入套,便会从两间耳室中同时动手发难。 一切准备就绪,地宫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紧握兵刃,侧耳倾听着南面甬道的动静。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鬼脸道士隐隐听到甬道深处传来“吱呀”一声,马上意识到是墓门被人推开了,赶紧对何四娘耳语道:“要来了!” 何四娘并未听到什么声响,但也知道鬼脸道士耳朵好使,便低声应了句,话音中听上去平稳非常,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焦虑感。 鬼脸道士咧嘴摇了摇头,心说贫道现在紧张的胸口都打鼓了,可你四娘却这么淡定,比起来倒显得贫道跟娘们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态,等再往甬道那边聆听时,人的话语声已伴着脚步走得很近了。 最先入耳的是那个叫“六子”的声音:李校尉,弟弟怎么闻着周围有股子松油味儿? 他这话语一出,鬼脸道士顿时紧张起来,他娘的李天问是带了条狗下斗么?怎么连火把燃烧后残留的那点松油味都能闻到? 鬼脸道士三人这次北上,倒斗的工具很多都是在路上置办的,像照明用的火把,就买的江湖人常用的“杉丝火把”。 杉丝火把制作简单,将杉树皮割成丝状或条状,捆起来扎成火把就行。杉树本身含油量高,而且四处可见,正是行走江湖最易寻得的材料,用它的树皮制成火把,再往里头掺进去一些松油,便可起到照明视物的作用,但是为了火把耐烧,松油也不宜掺的过多,不然火苗太旺,没一会儿火把便烧没了。 鬼脸道士想不到这点松油味都能被那个六子闻到,好在接下来五圣神差的话语打消了他的顾虑:“你别神经兮兮的,这周围又没个灯龛,哪里能冒出松油的味道?” “什么龛不龛的,我没倒过斗不懂那些,就闻着火把里的松油味儿了。” “斗里面有些杂七杂八的味道很正常。”李天问发话了:“老夫记得斗里有间千龛室,装着上千盏长明灯,那么灯油味定然很重,前面就是墓室了,会不会千龛室就在那?” “李爷说的有道理,咱们过去瞧瞧。” 几人说着话渐渐朝前宫走来,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赶紧往耳室深处躲了躲,这时门外已经能看到火把的光亮,打头的六子在门口不远处说道:“这里也没有灯啊?不过怎么这么多门呢?” “就是这里!”李天问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老夫先祖所说的‘窟国’入口,就在其中一间耳室里!” “咱们这算一步到位了?小弟还以为得找上一会儿呢。” “用不着,具体地点手稿中都记得很清楚,正好可以为我们省下时间,好赶上数载一次的鬼门开。” 那位阴阳真君的声音这时也响了起来:“此行倒挺顺利,李校尉一番障眼法使出去,满江湖的人还都以为绝字营要先倒徽王陵呢,谁知道我们已踏进了清乐陵地宫里,接下来就看地底是何景象了,我们所求的东西到底会不会在窟国找到。” “老夫感觉此事十拿九稳,但眼下时间紧迫,我们也别在这里耽搁了,你们且随老夫来,老夫这就去找那机关入口。” 鬼脸道士看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光亮,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他打算对面带头的一过耳室门,自己这边就掐着队尾杀出去,正好和夏侯云那边一前一后包个饺子。 李天问的身影最先从门前走过,鬼脸道士看着他背在身后的判官笔,牙根都快咬碎了,恨不得现在就对着他后脑勺来上一弩。他身旁的何四娘了解二人间的恩怨,察觉到鬼脸道士恨得直哆嗦,连忙伸手在他腰间掐了掐,示意鬼脸道士冷静,待后面的人出现,再杀出去不迟。 鬼脸道士只得咬碎钢牙忍着,可门前走着的李天问忽然停了下来,接着猛地转过身,直直看向二人方向。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被他冷不丁的一出惊住了,手上的反应也慢了半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半分之间,李天问的身体突然如脱兔般蹿向了一旁,同时口中急喝道:“小心!有埋伏!” 他娘的后脑勺长眼睛了?!鬼脸道士率先反应过来,翻腕就对着李天问射了一弩,然而他抬臂抬的匆忙,目标也仅瞄到了李天问的下肢,光影跳动间只隐约看到弩箭贴着他小腿擦了过去,也不知道伤没伤到皮肉。 何四娘紧跟着跑出耳室,梅花袖箭的触机声在前宫中响起,六发利箭登时换掉了一人性命,正是紧跟在李天问后面的六子。 这个六子也是倒霉蛋闯地府———该死了,李天问喊出逃跑后还愣愣的呆在原地,等李天问蹿到他身后了,才想起扭头跑路,可何四娘的袖箭这时也破空而来,一股脑全射在了他身上,本来目标是对准李天问的,谁知道最后让他挡了个结实。 第五十一章 战局扭转 前宫中风云骤变,一场伏击战真就要打成了遭遇战。 鬼脸道士没空去想李天问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跳出耳室对着墓门方向喊道:“老七!动手!” “他娘的是你!”李天问滚进甬道,一回身正看到鬼脸道士的脸,当即怒骂道:“狗东西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跑到这里埋伏爷爷…” 鬼脸道士不等他说完,一弩钉将他射缩了回去,然后左手横腕,右手持刀,朝着李天问所在的南侧甬道就冲了过去。 罗老七也在这时踢开墓门跳了出来,左右看看竟发现两侧甬道都有人,他见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在往南侧甬道靠拢,于是自己拎着狼牙棒冲向了北侧甬道,那里一人身着黑白太极戒衣,手挽法器拂尘,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只有狠鸷的眸子冷冷注视前方,若所料不错,此人应该就是阴阳真君了。 罗老七正往北侧甬道猛冲,而鬼脸道士那边却已经交上手了。 李天问忌惮鬼脸道士二人手中的暗器,心知最好的办法就是近身肉搏,于是趁着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还未堵住甬道口,抽出判官笔不退反进,与五圣神差还有另外一人瞬间冲了上去。 这位五圣神差就是当日在罗记典当,罗万财所说与绝字营夹喇嘛的伙计,名叫“邱老滑”,长得是鹰钩鼻、三角眼,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奸猾狡诈之人。 邱老滑摆明了是带着私心来夹喇嘛的,关键时刻出工不出力的本性暴露无遗,口中喊的虽响,脚下步子却顿了一顿,让自己落后于李天问一步距离,若事态发展不利,好留些间隙转身逃跑。 邱老滑打着自己的算盘,李天问身旁另一人却冲的格外猛,这人是绿林道上的,名号唤作“义五郎”,亲近的人也叫他“五子”,和方才死去的六子曾是义安郡附近的一支劫匪,亲如兄弟,在看到六子惨死在何四娘袖箭之下后,两眼都要瞪出了血,此时抽出一把大环刀怒吼着就扑向了何四娘。 何四娘停下换箭矢的手,口中冷笑道:“找死!”松开袖口垂下飞鹰锁,脚在钢头上一踢,直接把锋利的飞爪踢向五子面门。 五子赶紧横刀挡住,一声脆响过后,飞鹰锁瞬间被弹到一旁,接着五子身体忽然踏地而起,两手握住刀柄从半空狠狠劈了下来。 鬼脸道士急道了句:“小心!”想不到这人还是个练家子,手底下的功夫不可小觑,本来瞄着李天问的左腕连忙转向五子,想当空一弩帮何四娘解掉眼前危机。 然而李天问这时也已经跑到了他的跟前,判官笔伴着风声直打鬼脸道士手腕,鬼脸道士无奈只能缩手躲开,再看何四娘,所幸也仗着自己灵活的身法,侧翻个跟头过了五子的当头一刀。 何四娘这一躲开,身后的夏侯云立马补了上来。他们爷孙俩早就跑进了前宫,可被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挡着,一直无法插上手,此时露了脸,赶紧怒喝道:“李天问!窃我发丘门的金印还不快交出来!” “发丘天官!”李天问闻言变了变脸色。 “知道就好!” “呸!什么屌毛天官,赶紧给我兄弟偿命来!”五子提起大刀,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夏侯云脑袋便砍。 夏侯云不敢硬接其锋芒,跳着身子躲开半步,同时铁袖顺着刀身挥舞,想借力夺了五子的兵刃,可哪知五子刀及胸平后,马上改劈为刺,不等夏侯云衣袖缠上,刀尖已瞬间贴上了夏侯云的肩头。 夏侯云惨叫一声,人眼瞅着就向后倒了过去,身体和刀锋分离时带起的血珠如甩墨般划过,想不到五子这刀竟结结实实捅进了他肩膀里。 夏侯云也是岁数大了,本意是要近身夺刃,哪知身子骨早已跟不上思路,整这一出倒显得托大了,倒地后眼前半幕都蒙上了黑影,疼痛之下一口老气没上来,哼哧哼哧就要昏死过去。 夏侯骧见状惊呼着跑过去搀住夏侯云,连摇带叫总算是把夏侯云这口气顺了下去。鬼脸道士也很担忧夏侯云,但李天问可不给他这个机会,见夏侯家爷孙俩脱离了战场,马上和五子一左一右,朝着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步步紧逼起来。 鬼脸道士打的很吃力,近身缠斗下少了暗弩这一利器,他便只能拿龙鸣刀对敌,可龙鸣刀不过一尺来长,如何抵得过精铁所制的四尺判官笔?与李天问交锋只七八合,鬼脸道士手臂就被刺破了四处,再这么下去身后有没有退路且不说,光是手臂上也没地方再挨刺了。 何四娘一样不好过,鬼脸道士平日是使腕弩加龙鸣短刀防身的,而她除了一把梅花袖箭,就仅剩下飞鹰锁了,可以说根本没有近战的武器,想用毒还怕给自己一窝端了,此时只能舞着飞锁且战且退,准备拉开身位后好给自己腾出个装填箭矢的间隙。 夏侯云见势不妙,赶紧颤颤巍巍支使着夏侯骧上去帮忙,夏侯骧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从腰间抽出把软剑来。 鬼脸道士初见夏侯骧要起身帮忙,心里还生出了股暖意,可看到那白晃晃、软绵绵的剑身后,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贫道真是活久见了,这么个墓室里头什么兵器都能见到,可软剑的剑术难度非常高,大多得身子骨柔软的姑娘才能练成,你夏侯骧又不是个姑娘,使软剑能使的明白么? 夏侯骧果然不负期望,抽出软剑后好似掉了条蛇在手里,晃晃悠悠抖了好几下才抖直,期间还差点割了自己的手,而等他做好准备工作,一直呈观望姿态的邱老滑突然冲了过来,这厮在看到李天问占上风时就蠢蠢欲动,正愁无处插手,现在送上门个愣头青,可得轮到自己表现了,阴腔怪气奸笑了声,手握短刃就想背刺夏侯骧。 夏侯云面朝前方看的真切,忙让夏侯骧躲开,自己卯足了力气甩了支流星镖过去,邱老滑吓的赶紧缩头躲避,等看到飞镖撞到墓墙掉落在地后,才直起腰讥笑道:“老东西赶紧死去!”然后继续奔着夏侯骧杀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人挡杀人罗老七 夏侯骧毫不露怯,正面奋起迎上,手中软剑舞的是没半点章法,一时间竟然给邱老滑震慑住了,面对着随机晃动的刀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侯骧与邱老滑两个半斤八两的算是僵持住了,可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却越来越不好受,尤其是鬼脸道士,已经被逼到了北侧甬道附近,手上招式只能被动格挡,稍不留神就会被判官笔锐利的笔锋刺出道口子。 鬼脸道士额头汗珠簌簌落下,心里一股懊恼感如潮水般堵在胸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天时地利都在己手,怎么就能打成这样?事情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罗老七了,如果罗老七无法快速解决掉阴阳真君前来帮忙,自己早晚得折在李天问手里。 鬼脸道士想回头看看甬道内的情况,罗老七自打冲进甬道后,也不闻什么打斗声,招牌式的骂街也没了,这压根不符合他的作风,难道那位阴阳真君同样是个硬茬子,就连罗老七也遭遇到了困境? 此想法冒出来后,鬼脸道士更想回头去看看罗老七的安危了,无奈李天问判官笔挥的是一枪紧似一枪,自己心中越乱,手上招架的就越窘迫,现在别说回头了,能不能保住这颗头都是个问题。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罗老七的声音终于从甬道内传了过来,只听他自言自语般骂了句:“操它姥姥跑的倒挺快!”等看到前面即将被刺翻在地的鬼脸道士,连忙又来了句:“娘嘞啥情况?!道长快低头!”说着将手中狼牙棒朝李天问甩了过去。 鬼脸道士闻言忙不迭躬下身子,接着就听狼牙棒在头顶裹着呜呜风声直取李天问胸口。李天问神色骤变,进逼的步子马上改成守势马步,同时横起判官笔握紧首尾两端,准备硬接飞到咫尺距离的狼牙棒。 当! 狼牙棒的锤头直直砸到笔杆正中位置,李天问的武艺也当真了得,竟然生生接下了罗老七势大力沉的一棒,不过接下狼牙棒的李天问此时也不好过,罗老七是用八分力气出手的,加上狼牙棒本身的重量,迎面贯来的力道何止百斤,巨力之下震的双手是虎口发麻,甚至两条肩膀都险些被顶脱了骨。 李天问后退半步消掉冲击的力道,罗老七趁这间隙扶起了鬼脸道士,边戒备边问道:“怎么让这狗贼打的如此狼狈?” “没空细说了,你快解决掉这厮,贫道去帮四娘。” 罗老七点了点头,伸手想捡起地上的狼牙棒对敌,然而李天问怎肯给他这个机会,察觉到鬼脸道士防备稍懈,一点寒芒已如闪电般刺到跟前。 李天问目标很明确,知道鬼脸道士是这伙人的头子,千医万医不如顶门一针,无论如何都要先解决掉对方的主心骨。 罗老七见状连忙一把推开鬼脸道士,手臂几乎贴着笔锋擦过,接着就势向上一夹,给李天问的判官笔夹在了臂弯之中。 “狗东西!可算落到你爷爷手里了!”罗老七咧嘴一笑,右手照着判官笔尾端就抄了过去。 李天问在判官笔被夹住后,用力拽了两下丝毫没有拽动,他斜眼看到罗老七笑的云淡风轻,似乎还没用尽全力,顿时明白了江湖中那些传言并不是假的,陪着鬼脸道士东奔西走的壮汉根本不是蘑菇门莽子,而是出身绿林的卸岭魁首。 盗门中对于武艺高低存在着一条鄙视链,蘑菇门只能排在中游,为首的当然是那啸聚山林的绿林盗匪,在盗门中被唤作“青风门”,寓意青霄直上,风雨同舟,强调义气的同时,也崇尚勇武二字。 青风门不同于其他各行当,武艺高低直接决定了饭碗能端多大、小命能活多久,所以门内尚武之风蔚然,而罗老七能做到一方盗众的大当家,那手底下的武艺可想而知,况且人家曾经还是卸岭力士的魁首,就是论蘑菇门的资历,也远非排行第九的李天问可比。 李天问想到这,基本已明白了那位阴阳真君的下场。此人乃是他花大价钱请来的帮手,名叫“徐一白”,江湖人称“一白道长”,正是夏侯云所说的,上一届合吾会的盗行魁首。 徐一白是盗行魁首,但却并不是阴阳真君的掌门,这个合吾会魁首的名头,仅代表在参赛同行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意思,可是单就这一个名头,放到蘑菇门内份量也够重了,能进合吾会的没有泛泛之辈,从这么多相家手里拔得头筹,几乎等同于当代最强,除非后辈有人能后来居上抢过他这个魁首的位置,不然后面的小辈永远得望着他这座大山,遥遥叹兮却不可及。 徐一白从江州就开始盯上了鬼脸道士一行,之后北上秦州,南下襄阳,路上都在想办法解决掉鬼脸道士三人,直到三人斜插一杠,跑到牛家村山里去打熊,徐一白这才丢了三人踪迹,然后不得不去金陵应召,陪同李天问干另一件大事。 徐一白有胆识、有名号,夹喇嘛后一直被李天问当成王牌来攥着,谁知道进了地宫短兵相接,也没见他干什么,人忽然就没影了,此时再看眼前壮汉罗老七的武艺,只怕徐一白是死在了甬道里,要不以他孤傲的性格,是不可能舍弃敌人先行逃命的。 李天问想归想,手底下可不敢耽搁,看着罗老七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了过来,赶紧松开抓着判官笔的手,然后从腰间摸出把短刺,矮身刺向罗老七肋间。 罗老七下压判官笔尾端,挡掉李天问阴险的招式,等身体摆正,左腿抬膝照着李天问胸口便顶。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如此近的距离,任李天问有何种花里胡哨的招式,都不得不先去挡住这一腿。他双手交叉护住前胸,看着罗老七钟杵般的壮腿,如撞钟般顶来,脚下步子还不等扎稳,人已经凌空飞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吹符化影 “去你奶奶的!”罗老七招式不停,在李天问飞起来的瞬间,右脚斜着将其蹬了出去。 李天问的身子如秋风拂落叶,划着弧线撞向了南侧墓墙,而罗老七又抓起判官笔,做了个投枪的姿势,准备一鼓作气解决掉李天问,可是刚要发力,斜眼却瞥见何四娘已被五子逼到了绝境,手中大环刀眼瞅着就要奔何四娘脑袋劈了下来。 罗老七想都没想,立马将目标调转到那边厢的五子,判官笔携风掠影,似一条过山风(眼镜蛇)般,从夏侯骧与邱老滑中间穿了过去,直奔五子后心。 前宫中只闻“啊!”“唔!”两声惨叫,前者是李天问撞到墓墙上发出来的;后者则来自疾锋穿心的五子,几乎在声音发出来的同时,人已贴着何四娘瘫了下去,丧命之快,想必是被罗老七一枪正扎在了心肺上。 何四娘被透心而出的判官笔溅的满脸都是血,也顾不上伸手去擦,赶紧推开五子的尸体爬了起来,这时再定睛打量前宫状况,想不到自己这边竟然转劣为优,瞬间操稳了胜券。 局面就是在罗老七加入后一时扭转的,他凭借着一己之力,三下五除二,打了个对面一死一伤,将鬼脸道士还有何四娘解救出来。现在场中仅剩下了邱老滑还在搏斗,然而他在看到局势转变之后,也连忙跳身脱开了战场,手中短刃横在胸前,一直向后退到李天问身边戒备起来。 鬼脸道士看着倒在地上,捂胸咳嗽不已的李天问冷笑了声,不屑道:“景宁陵一别,李校尉可想过今日还会相见?” “咳…咳…呵,小人得志,忘了你自己当夜弃宝逃命,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你还有脸提‘小人’二字,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那个阴险狡诈、弃主求荣的小人!” “弃主求荣?呵呵…咳,道士你好歹是个江湖人,说出此话岂不天真?” “道长你和他废什么话?”罗老七看见李天问那满脸不屑的模样,心里火气登时窜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狼牙棒,恶狠狠道:“洒家可听说话越多越容易出事,直接上去宰了他便了,就凭他身前这个干瘦玩意,能挡的住洒家一锤子?” “老七先别急。”鬼脸道士看了眼夏侯云,见其已经捂着伤口站了起来,于是说道:“你且在旁戒备,让夏侯前辈先把事情处理了。” 夏侯云微微额首以示感谢,然后走到跟前,对李天问说道:“发丘门与批命判官历来无怨无仇,可你为何要觊觎本门至宝?还不快将发丘金印交出来!” 李天问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又是那劳什子金印,想必是这个道士告诉你金印在鄙人手里的吧?那夏侯天官可知道鄙人是如何得到发丘金印的?” “你哪那么多屁话?!”罗老七上前一步,横起狼牙棒怒道:“让你拿金印就快拿,非得洒家撕烂你的嘴才老实?” “怎么?怕鄙人说出来?你越是遮遮掩掩,鄙人就越是要说,当日发丘金印不正是从你两人手中夺来的?要说觊觎发丘门的至宝,鄙人还得排在道士与汉子的后面。” “嘁!贫道当你要说什么了。”这次轮到鬼脸道士开了口:“贫道所求,只不多是你的一条性命,至于发丘金印,自然要物归原主,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能使出如此低劣的挑拨手段,岂不有辱批命判官‘一步三算’的赫赫威名?” “批命判官之名乃为天授,非凡俗可以左右,但是…”李天问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了一丝鬼脸道士熟悉的狡黠:“说到手段高低,你们身后那人该当几分?” 鬼脸道士脊背一凉,急忙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甬道口处阴风骤起,好似有团黑烟平地里冒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细做反应,黑暗中蓦地一声虎啸,紧接着从浓烟中窜出只吊睛白额猛虎来。 猛虎高壮如牛,浑身花纹黑白相间,头顶白斑形如个大大的“王”字,一落地就将尖锐的爪刃刺出趾外,然后朝鬼脸道士猛扑上去。 鬼脸道士喊了句娘,忙翻身向后躲开,这时黑烟中又跟着跳出四只猛虎,呲着獠牙分别袭向罗老七、何四娘、夏侯云与夏侯骧。 虎为百兽之王,利齿有五寸长,奋力一跃的距离可达三丈,可谓集力量、敏捷、速度于一身,属于最顶级的捕猎者,绝不是一个滑铲就能解决的,人类在它面前只有逃命的份。果然数只猛虎进场后,鬼脸道士几人根本不敢正面迎敌,只能拼了命四处闪躲逃避,脚下步子稍慢些便会被猛虎的血盆大口给追上。 五只猛虎分工很明确,不偏不倚各追一人,追的鬼脸道士一众现在是谁也顾不上谁,都在疲于保全自己的小命,可以说自顾尚且不暇,就更别提分神去监视前宫一角的李天问与邱老滑了。 罗老七此时离李天问二人最近,他已被猛虎逼到了南侧甬道口,再退就得撒丫子往陪葬墓那边跑,但是甬道内只有狭窄的一条路,就算是跑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猛兽? 想到此处罗老七直接将步子停了下来,嘴上恨恨骂了句:“他娘的还跑个屁!”转过身抡起狼牙棒就朝虎头砸了上去。 罗老七这一下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想着打不死也得打蒙它,然后再近身缠斗博一条性命,哪知锤头在碰到虎耳处的一瞬间,手上力道丝毫不减,整个狼牙棒如幻影般从虎头穿了过去。 “什么情况?!”罗老七自己脑子倒先懵了,身体收力不住,直接被惯性带着向前趔趄了两步,他急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黑影从身前掠过,正待定睛细看,却瞥见身旁的猛虎又冲自己扑了过来。 罗老七这次没有去躲,而是迎着猛虎伸手抓向了虎头,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他呆在原地——“去你奶奶的!”罗老七招式不停,在李天问飞起来的瞬间,右脚斜着将其蹬了出去。 李天问的身子如秋风拂落叶,划着弧线撞向了南侧墓墙,而罗老七又抓起判官笔,做了个投枪的姿势,准备一鼓作气解决掉李天问,可是刚要发力,斜眼却瞥见何四娘已被五子逼到了绝境,手中大环刀眼瞅着就要奔何四娘脑袋劈了下来。 罗老七想都没想,立马将目标调转到那边厢的五子,判官笔携风掠影,似一条过山风(眼镜蛇)般,从夏侯骧与邱老滑中间穿了过去,直奔五子后心。 前宫中只闻“啊!”“唔!”两声惨叫,前者是李天问撞到墓墙上发出来的;后者则来自疾锋穿心的五子,几乎在声音发出来的同时,人已贴着何四娘瘫了下去,丧命之快,想必是被罗老七一枪正扎在了心肺上。 何四娘被透心而出的判官笔溅的满脸都是血,也顾不上伸手去擦,赶紧推开五子的尸体爬了起来,这时再定睛打量前宫状况,想不到自己这边竟然转劣为优,瞬间操稳了胜券。 局面就是在罗老七加入后一时扭转的,他凭借着一己之力,三下五除二,打了个对面一死一伤,将鬼脸道士还有何四娘解救出来。现在场中仅剩下了邱老滑还在搏斗,然而他在看到局势转变之后,也连忙跳身脱开了战场,手中短刃横在胸前,一直向后退到李天问身边戒备起来。 鬼脸道士看着倒在地上,捂胸咳嗽不已的李天问冷笑了声,不屑道:“景宁陵一别,李校尉可想过今日还会相见?” “咳…咳…呵,小人得志,忘了你自己当夜弃宝逃命,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你还有脸提‘小人’二字,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那个阴险狡诈、弃主求荣的小人!” “弃主求荣?呵呵…咳,道士你好歹是个江湖人,说出此话岂不天真?” “道长你和他废什么话?”罗老七看见李天问那满脸不屑的模样,心里火气登时窜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狼牙棒,恶狠狠道:“洒家可听说话越多越容易出事,直接上去宰了他便了,就凭他身前这个干瘦玩意,能挡的住洒家一锤子?” “老七先别急。”鬼脸道士看了眼夏侯云,见其已经捂着伤口站了起来,于是说道:“你且在旁戒备,让夏侯前辈先把事情处理了。” 夏侯云微微额首以示感谢,然后走到跟前,对李天问说道:“发丘门与批命判官历来无怨无仇,可你为何要觊觎本门至宝?还不快将发丘金印交出来!” 李天问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又是那劳什子金印,想必是这个道士告诉你金印在鄙人手里的吧?那夏侯天官可知道鄙人是如何得到发丘金印的?” “你哪那么多屁话?!”罗老七上前一步,横起狼牙棒怒道:“让你拿金印就快拿,非得洒家撕烂你的嘴才老实?” “怎么?怕鄙人说出来?你越是遮遮掩掩,鄙人就越是要说,当日发丘金印不正是从你两人手中夺来的?要说觊觎发丘门的至宝,鄙人还得排在道士与汉子的后面。” “嘁!贫道当你要说什么了。”这次轮到鬼脸道士开了口:“贫道所求,只不多是你的一条性命,至于发丘金印,自然要物归原主,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能使出如此低劣的挑拨手段,岂不有辱批命判官‘一步三算’的赫赫威名?” “批命判官之名乃为天授,非凡俗可以左右,但是…”李天问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了一丝鬼脸道士熟悉的狡黠:“说到手段高低,你们身后那人该当几分?” 鬼脸道士脊背一凉,急忙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甬道口处阴风骤起,好似有团黑烟平地里冒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细做反应,黑暗中蓦地一声虎啸,紧接着从浓烟中窜出只吊睛白额猛虎来。 猛虎高壮如牛,浑身花纹黑白相间,头顶白斑形如个大大的“王”字,一落地就将尖锐的爪刃刺出趾外,然后朝鬼脸道士猛扑上去。 鬼脸道士喊了句娘,忙翻身向后躲开,这时黑烟中又跟着跳出四只猛虎,呲着獠牙分别袭向罗老七、何四娘、夏侯云与夏侯骧。 虎为百兽之王,利齿有五寸长,奋力一跃的距离可达三丈,可谓集力量、敏捷、速度于一身,属于最顶级的捕猎者,绝不是一个滑铲就能解决的,人类在它面前只有逃命的份。果然数只猛虎进场后,鬼脸道士几人根本不敢正面迎敌,只能拼了命四处闪躲逃避,脚下步子稍慢些便会被猛虎的血盆大口给追上。 五只猛虎分工很明确,不偏不倚各追一人,追的鬼脸道士一众现在是谁也顾不上谁,都在疲于保全自己的小命,可以说自顾尚且不暇,就更别提分神去监视前宫一角的李天问与邱老滑了。 罗老七此时离李天问二人最近,他已被猛虎逼到了南侧甬道口,再退就得撒丫子往陪葬墓那边跑,但是甬道内只有狭窄的一条路,就算是跑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猛兽? 想到此处罗老七直接将步子停了下来,嘴上恨恨骂了句:“他娘的还跑个屁!”转过身抡起狼牙棒就朝虎头砸了上去。 罗老七这一下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想着打不死也得打蒙它,然后再近身缠斗博一条性命,哪知锤头在碰到虎耳处的一瞬间,手上力道丝毫不减,整个狼牙棒如幻影般从虎头穿了过去。 “什么情况?!”罗老七自己脑子倒先懵了,身体收力不住,直接被惯性带着向前趔趄了两步,他急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黑影从身前掠过,正待定睛细看,却瞥见身旁的猛虎又冲自己扑了过来。 罗老七这次没有去躲,而是迎着猛虎伸手抓向了虎头,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他呆在原地——“去你奶奶的!”罗老七招式不停,在李天问飞起来的瞬间,右脚斜着将其蹬了出去。 李天问的身子如秋风拂落叶,划着弧线撞向了南侧墓墙,而罗老七又抓起判官笔,做了个投枪的姿势,准备一鼓作气解决掉李天问,可是刚要发力,斜眼却瞥见何四娘已被五子逼到了绝境,手中大环刀眼瞅着就要奔何四娘脑袋劈了下来。 罗老七想都没想,立马将目标调转到那边厢的五子,判官笔携风掠影,似一条过山风(眼镜蛇)般,从夏侯骧与邱老滑中间穿了过去,直奔五子后心。 前宫中只闻“啊!”“唔!”两声惨叫,前者是李天问撞到墓墙上发出来的;后者则来自疾锋穿心的五子,几乎在声音发出来的同时,人已贴着何四娘瘫了下去,丧命之快,想必是被罗老七一枪正扎在了心肺上。 何四娘被透心而出的判官笔溅的满脸都是血,也顾不上伸手去擦,赶紧推开五子的尸体爬了起来,这时再定睛打量前宫状况,想不到自己这边竟然转劣为优,瞬间操稳了胜券。 局面就是在罗老七加入后一时扭转的,他凭借着一己之力,三下五除二,打了个对面一死一伤,将鬼脸道士还有何四娘解救出来。现在场中仅剩下了邱老滑还在搏斗,然而他在看到局势转变之后,也连忙跳身脱开了战场,手中短刃横在胸前,一直向后退到李天问身边戒备起来。 鬼脸道士看着倒在地上,捂胸咳嗽不已的李天问冷笑了声,不屑道:“景宁陵一别,李校尉可想过今日还会相见?” “咳…咳…呵,小人得志,忘了你自己当夜弃宝逃命,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你还有脸提‘小人’二字,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那个阴险狡诈、弃主求荣的小人!” “弃主求荣?呵呵…咳,道士你好歹是个江湖人,说出此话岂不天真?” “道长你和他废什么话?”罗老七看见李天问那满脸不屑的模样,心里火气登时窜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狼牙棒,恶狠狠道:“洒家可听说话越多越容易出事,直接上去宰了他便了,就凭他身前这个干瘦玩意,能挡的住洒家一锤子?” “老七先别急。”鬼脸道士看了眼夏侯云,见其已经捂着伤口站了起来,于是说道:“你且在旁戒备,让夏侯前辈先把事情处理了。” 夏侯云微微额首以示感谢,然后走到跟前,对李天问说道:“发丘门与批命判官历来无怨无仇,可你为何要觊觎本门至宝?还不快将发丘金印交出来!” 李天问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又是那劳什子金印,想必是这个道士告诉你金印在鄙人手里的吧?那夏侯天官可知道鄙人是如何得到发丘金印的?” “你哪那么多屁话?!”罗老七上前一步,横起狼牙棒怒道:“让你拿金印就快拿,非得洒家撕烂你的嘴才老实?” “怎么?怕鄙人说出来?你越是遮遮掩掩,鄙人就越是要说,当日发丘金印不正是从你两人手中夺来的?要说觊觎发丘门的至宝,鄙人还得排在道士与汉子的后面。” “嘁!贫道当你要说什么了。”这次轮到鬼脸道士开了口:“贫道所求,只不多是你的一条性命,至于发丘金印,自然要物归原主,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能使出如此低劣的挑拨手段,岂不有辱批命判官‘一步三算’的赫赫威名?” “批命判官之名乃为天授,非凡俗可以左右,但是…”李天问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了一丝鬼脸道士熟悉的狡黠:“说到手段高低,你们身后那人该当几分?” 鬼脸道士脊背一凉,急忙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甬道口处阴风骤起,好似有团黑烟平地里冒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细做反应,黑暗中蓦地一声虎啸,紧接着从浓烟中窜出只吊睛白额猛虎来。 猛虎高壮如牛,浑身花纹黑白相间,头顶白斑形如个大大的“王”字,一落地就将尖锐的爪刃刺出趾外,然后朝鬼脸道士猛扑上去。 鬼脸道士喊了句娘,忙翻身向后躲开,这时黑烟中又跟着跳出四只猛虎,呲着獠牙分别袭向罗老七、何四娘、夏侯云与夏侯骧。 虎为百兽之王,利齿有五寸长,奋力一跃的距离可达三丈,可谓集力量、敏捷、速度于一身,属于最顶级的捕猎者,绝不是一个滑铲就能解决的,人类在它面前只有逃命的份。果然数只猛虎进场后,鬼脸道士几人根本不敢正面迎敌,只能拼了命四处闪躲逃避,脚下步子稍慢些便会被猛虎的血盆大口给追上。 五只猛虎分工很明确,不偏不倚各追一人,追的鬼脸道士一众现在是谁也顾不上谁,都在疲于保全自己的小命,可以说自顾尚且不暇,就更别提分神去监视前宫一角的李天问与邱老滑了。 罗老七此时离李天问二人最近,他已被猛虎逼到了南侧甬道口,再退就得撒丫子往陪葬墓那边跑,但是甬道内只有狭窄的一条路,就算是跑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猛兽? 想到此处罗老七直接将步子停了下来,嘴上恨恨骂了句:“他娘的还跑个屁!”转过身抡起狼牙棒就朝虎头砸了上去。 罗老七这一下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想着打不死也得打蒙它,然后再近身缠斗博一条性命,哪知锤头在碰到虎耳处的一瞬间,手上力道丝毫不减,整个狼牙棒如幻影般从虎头穿了过去。 “什么情况?!”罗老七自己脑子倒先懵了,身体收力不住,直接被惯性带着向前趔趄了两步,他急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黑影从身前掠过,正待定睛细看,却瞥见身旁的猛虎又冲自己扑了过来。 罗老七这次没有去躲,而是迎着猛虎伸手抓向了虎头,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他呆在原地——只见自己的双手竟然抓了个空,好似在空气中划了一把,而巨大的虎影也在这时忽然从眼前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自己虚抬着双手,像傻子般愣愣的站在原地。 第五十四章 再进暗道 罗老七还在发愣,鬼脸道士已经从一间耳室中跑了出来,来到前宫后扯着嗓子喊道:“假的!都是假的!这些大虫全部都是幻象!” 鬼脸道士口中喊着话,眼睛不禁瞟向“猛虎”方才冲进来的甬道口,那里的黑烟现在早已散尽,仅剩下地上一小截黄符还在燃烧,透过黄符余下的图案来看,依稀能看出上头画的正是几只斑纹猛虎。 “他娘的!那阴阳真君没死!”鬼脸道士气的跺了跺脚,能使出如此符箓障眼法的,除了师从茅山派的阴阳真君还能有谁! 阴阳真君这一脉就是从茅山宗分出去的盗门派别,身上除了倒斗的技艺,还深谙茅山奇术,据说一手符箓之法有驱邪秽、降鬼魔的本事,像这种障眼法都算小儿科了,道行深的甚至能用黄符傀儡隔空视物,属于实打实会法术的道士,和鬼脸道士这种半吊子滚刀肉选手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鬼脸道士扫了扫前宫四处,发现李天问与邱老滑都没影了,他忙问道:“老七!李狗贼呢?!” “没看着啊!”罗老七回过神,指着身边的墓墙说道:“刚才还在这倚着呢,眨眼功夫溜哪了?” 两人正说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石头摩擦的声音,看方向正是从藏有机关暗道的耳室中发出的,鬼脸道士闻声愣了半瞬,接着马上反应过来道:“狗东西逃进暗道了!老七快来跟上!” 鬼脸道士说完就往耳室跑,等到了里面,石床刚好恢复原位。鬼脸道士只能跑向床尾拍了下机括,可是这一次石床却纹丝不动,也不知是坏了还是被人从里面卡住了。 鬼脸道士又连连拍了几下机括,石床依旧毫无反应,他气的站起身,狠狠朝上头踢了一脚,然后骂道:“天杀的李狗贼,竟然给机关卡死了!” “那咋整啊?洒家试着能不能给推开?” “这么重的石床,能推开就不叫机关了。” 何四娘这时也从甬道跑进了耳室,她扫了眼室中状况,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立马开口说道:“道长先别去碰触钮,这种触板机关是需要时间回弦的,得等一会儿才能再次打开。” “还有这操作…”鬼脸道士收回脚,何四娘好歹在孟青遥铺子做工许久,对于机关术肯定比自己懂得多,她说是多半就是了,姑且先等等再说。 在等待中众人很快聚齐于耳室中,夏侯云与夏侯骧也都来了,老少被折腾的都不轻,夏侯云尤其惨,本来将将拿金疮药凝住了伤口,可一番逃命下又给口子崩开了,此时肩膀上的血正不住往外流,染得正面前胸衣服都成了黑红色。 何四娘见状连忙帮夏侯云开始处理伤口。鬼脸道士瞥了眼夏侯云的脸,只见其眼帘微垂,唇无血色,想必是虚弱到了极点,像他这种岁数,动一动身子骨已属不易,更何况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若不赶快好好修养调理,说不准就得死在半路上。 于是鬼脸道士说道:“夏侯前辈,你伤势过重,就不要下去奔劳了,待会让夏侯门主送你回城,追夺金印的事情就交给晚辈们吧。” “不…不可!”夏侯云颤颤微微道:“对方手段阴毒,老朽怎能让诸位替本门犯险?等伤口包扎好老朽便同你们一起前去。” “可是二叔公你的伤…” “无…咳咳…无碍,别说了。” 罗老七在旁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无碍呢?再说就你这造型下去他也耽误事啊!” 鬼脸道士附和道:“万事以身体为重,那阴阳真君的手段前辈也见识到了,如果没有好腰杆,如何敌得过神鬼莫测的茅山奇术?” 鬼脸道士与罗老七左劝右劝,可夏侯云却始终不同意撤离,毕竟发丘金印在发丘门中意义实在太大了,不亲自上阵拿回,终究是放心不下。 最后还是何四娘想了个折中的方案——由自己、鬼脸道士还有罗老七三人先去地底追击李天问,夏侯骧守着夏侯云在耳室中歇息一段时间,等状态恢复些了再下去与三人会合。 商量好了对策,暗床机关也到了重启的时候。何四娘包扎好夏侯云的伤口,然后走到墙边拍了下机关触钮,石床应声而开,接着众人相互道了句保重,何四娘就与鬼脸道士还有罗老七走进了暗道之中。 鬼脸道士三人这次一人点了一支火把,前路凶险叵测,手上亮子必须得给足。 一直穿过石阶隧道,三人又一次来到放置石棺的悬空露台,石棺内外那几个物件还在,可周围却根本不见李天问一行的身影。 “狗贼逃到哪去了?”罗老七贴着岩壁左右张望了圈,四下里根本不见其他路径,他好奇道:“不会是从崖上跳下去了吧?” 鬼脸道士回道:“他又不是属鸟的,这么高的险崖如何敢跳下去,好好找找是不是还有其他路径。” “屁大点的地方去哪找啊?要不洒家挪动下石棺看看?” “石棺角落插着的木杆还立着,应该不在石棺那里。”何四娘说着转头对鬼脸道士说道:“道长可还记得,之前在耳室中李天问说的什么‘鬼门开’?” “贫道记得,李狗贼说的是‘赶上数载一次的鬼门开’,还提到这里是什么‘窟国’的入口。” “哭国?”罗老七打岔道:“这名字够沮丧的,笑着不能来呗?” “咱们先别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说鬼门开的意思,李天问提到鬼门数载才开一次,还用了‘赶’这个字,那会不会这里藏着什么周期很长的机关,得好几年才往复一次,而李天问他们下来正好赶上了这个节点,等到咱们晚来一步,机关已经就此错过消失了?” 鬼脸道士皱了皱眉,稍加思索后回道:“四娘你怀疑的不无道理,但古墓之中还得用线索说话,就算能发明出数载一次的机关暗道,那也总该有些痕迹吧?而且我们和李天问下来前后不过差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这么会儿功夫就给机关错过了?” 第五十五章 灯下黑 何四娘被问的一时无言,罗老七那边却接口道:“说来说去不还是得找机关么?这露台上就石棺最可疑,洒家先搜搜这里再说吧。” 罗老七用狼牙棒在棺内犁了个遍,锤头声音触感都很实在,不像是有暗格机关的样子,紧接着他又将目光放到了棺底,在扶着棺沿估摸了下重量后,就开始用力挪动石棺。 鬼脸道士见状连忙走过去帮着搭把手,两人也不算太吃力,直接将石棺推离了一个身位。 “哎,石棺下面什么都没有。”何四娘在一旁看着岩石台面,微微叹气。 鬼脸道士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真就是屁大点的地方,如果路径不在这里,那该会藏在哪呢?” “会不会在崖边挂飞爪顺下去的?”罗老七探头瞥了眼崖下谷底,只觉阴风拂面、阴河伏幽,止不住叹道:“他娘嘞这么深…飞爪肯定是不可能了,哪有这么长的绳索…” 何四娘接口道:“那贴着岩壁这面下谷呢?飞鹰锁可以下一段收一段,不需要太长,只要有攀岩的身手就行。” 鬼脸道士回道:“贫道没听过他们三派有何过人的轻功武艺,蘑菇门内论起攀高越险,当属亟灵姑娘为最,那么试问以四娘的身手,有自信从如此高的仰角峭壁上,用飞鹰锁攀下去么?” 何四娘摇了摇头:“太高了,妾身的力气只怕撑不到半程就得脱手,看来从峭壁爬下去这个法子并不可行。” “又绕回来了。”罗老七一屁股坐到棺沿上,无奈道:“人明明跑下来了,却死活寻不着踪迹,而且他奶奶的路也没有,难不成真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门,方才开了现在又没影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看不见摸不着,李狗贼几人又是怎么发现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他那倒霉祖宗留下什么法子了?” “哎呀不可能,这世间哪有什么鬼门,一定是我们错漏掉什么线索了,才会参悟不透其中要领。” “四娘在想啥呢?”罗老七见何四娘也不搭话,眉头深锁似在沉思,便开口问道。 “妾身是在思索李天问此行的动机。”何四娘回道:“李天问做了这么大一个局,难道就为了下到谷底去?谷底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犯险?还有那位阴阳真君与五圣神差,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才甘心为李天问卖命的?” “你这想的可真多…洒家还以为你在琢磨路在哪呢。” “妾身是觉得直接找路找不着,或许可以通过逆向思维,先分析他们的动机,再推测可行的路径,毕竟人行事前都得有些缘由吧?” “四娘你这想法是对的,但想由此找到路径那纯属扯淡。”鬼脸道士说道:“五圣神差行事皆为一个财字,邱老滑能夹这趟喇嘛,无非是李天问许诺了重金报酬罢了,而那位阴阳真君…他应该就是在青遥兄铺子里警告过我们的徐一白,从他最近东奔西走的行程上看,此人多半和搬山道人一样,在寻找什么丹药,他能和李天问、邱老滑这些人凑到一起,说白了谷底下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谷底下既有丹药,又有财宝?” “十有八九是这样,李天问不提到过谷底有什么‘窟国’么?或许那些东西都在这个神秘的窟国内。” “道长一说有财宝,洒家都忍不住想去瞧瞧了,只是这哭国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会建在地底下?” “不知道,贫道从未听过什么关于窟国的传说,想必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但眼下我们不应该去纠结这些问题了,时间越耽搁李天问就甩我们越远,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找到路径为妙。” “咱这不是找不着才坐着扯皮呢么,再说进门的时间兴许早就过了,不然何至于连个暗道的影子都看不见。” “暗道能看见那就不叫暗道了,既然想办法想不到,那咱们就用笨办法找,露台就这么大点地方,奶奶的咱一寸寸犁,还不信找不着任何线索。” 鬼脸道士说完三人便分头在露台上搜索起来,这一次三人搜的很仔细,几乎地毯式的整面滤了一遍,可数步半径的圆弧露台实际就是一整块山岩,别说上头没有暗道了,就是有暗道,露台下面也是悬空的,绝不可能建出一条下谷的路径。 三人找的都有些烦躁,李天问一行没影了就代表有其他路径,然而有路却找不到,这种滋味甭提有多难受了。 罗老七一甩手,又坐到了棺沿上,望着谷底说道:“他奶奶的老驴叫春挂磨盘,转也转不动,蹭也蹭不着,这不得憋屈死么!” 何四娘贴着岩壁找了一圈,此时也回到了石棺附近,接口说道:“洞口上边妾身也看了,都是光秃秃的山岩,露台两侧也无路径,李天问想从这边下谷,真就只有长翅膀飞下去这一个办法。” “四娘你怎么也让老七传染了,李天问若是会飞,还至于在前宫被老七揍成那德行?” “妾身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但眼下咱们确实找不着路啊!道长你说该怎么办?” 鬼脸道士揣着手叹了口气,显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片刻他把目光逐渐移到了进来的墓门处,似在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外面没有,里面呢?” “什么?道长怀疑暗道在隧道里?”何四娘耳尖,听罢说道:“隧道里只有一条石阶通行,四周皆是粗糙的山岩,如何能藏的下暗门?”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么?露台四处我们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相反墓门内的这条隧道却一直没人搜过,会不会闹了个灯下黑被我们忽略了?” “道长若是怀疑,咱们现在就去搜一搜,妾身只是觉得隧道咱俩来回走了三趟,真有暗道不至于毫无察觉。” “咱们之前是赶路,哪会留意隧道内的细节?与其坐此胡猜,不如亲身去验证一下,走!咱们进隧道内瞧一瞧再说。” 第五十六章 心思缜密的反派 三人说罢便起身往墓门内走去。 墓门内的石阶隧道很简陋,几乎就是在一条岩洞中依势凿了条石阶小路,全程看不到任何平缓的地方,哪怕是阶面也都歪歪斜斜的,光看隧道内的情形,想从中留出一道暗门确实不大可能。 鬼脸道士沿着石阶上下走了一趟,等下来时边走边摇头道:“从清乐陵整体的设计来看,江华道人建造机关的手段应该不低,但若想在这里弄一道不易察觉的暗门,恐怕也非易事。” “说白了就是啥也没找着呗?”坐在石阶上的罗老七抬头问道。 “你他娘也不帮忙,就这么干坐着能找着?” “洒家坐的也累,奶奶的这台阶全是斜的,想坐稳当腿还得撑着才行。” “贫道和四娘逼着你坐了?大老爷们腚那么沉呢?” “道长你说这些石阶为什么都是斜的?”何四娘忽然发问道。 “啊?四娘何出此问?”鬼脸道士愣了下,接着回道:“石阶歪斜无非说明活儿干的糙,也许是工期紧张,江华道人赶工赶成这样了?” “可是道长没发现台阶都是朝着一侧歪斜的么?”何四娘说着指了指坐着的罗老七,又道:“你看老七坐到石阶上后,身子都偏了。” “这厮平日就是个跑偏的人。”鬼脸道士皮了句,但还是凝神观察起身前的石阶来,他看到每层石阶果如何四娘所说,都是左高右低的,因为隧道整体呈平缓的右转趋势,所以这些石阶也可以说是在向弯道外侧倾斜。 “嘿!还真是四娘说的那样。”鬼脸道士高举火把,看着隧道深处说道:“四娘感觉猫腻会藏在这里么?” “也许是在这里,也许只是妾身想多了,石阶凿成斜的,不过是地势原因罢了。”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咱们就姑且认为石阶是特意如此设计的,每层都朝着隧道一侧倾斜,那么如此做的用意是什么?” “这题洒家会,台阶都斜向一面,如果下雨了方便流水…” “你没投胎做个梓人(泛指木工、建筑工),多少有点屈才了…古墓暗道里下雨,亏你能想的出来。” “哎!洒家也就适合坐着,动下脑子还不够让你们笑话的。” “其实老七也没说错。”何四娘这时插口道:“单看石阶的设计,明面上只能联想到排水这个作用,但隧道内很干燥,显然这方面的考虑是多余的,石阶倾斜肯定还有更深层的意义在里面。” “排水用不上,走起来还蹩脚,坐着更是累屁股,要洒家说那妖道肯定是犯病了,不然干不出这种事来。” “走起来蹩脚…”鬼脸道士口中喃喃自语,回想了下自己从隧道内上下时的状况,好像因为路面不平,走的一直不太顺畅,第二次众人齐下暗道时罗老七还抱怨过这事,如此就造成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在行走途中,无论从隧道内向上或是向下,都会因为地面的缘故,不知不觉靠向一侧岩壁,也就是隧道的外侧,上半段石阶甚至因为坡度陡峭,更得紧贴外壁扶墙才能前行,也就是说整条隧道的内侧岩壁,自始至终都不曾被众人触碰,鬼脸道士简单想了想几次穿行的经过,甚至觉得都没人靠近过内壁,那么石阶设计成倾斜的用意会不会就在这里,为了不让人接近触碰到内壁? 鬼脸道士想到此处赶紧问道:“你俩几次上下隧道,有从这边走过么?”说着指了指隧道左壁。 “洒家没走过,那屌台阶都是斜的,怎么走那边?” “道长是觉得机关藏在内壁!”何四娘马上反应过来,说道:“石阶设计的如此蹩脚,岂不恰好在无意中驱使着我们远离内壁?!” “贫道正是此意。” “那我们就赶快再搜一遍,看看有没有错漏掉的线索。” 这一次三人开始沿着隧道内侧搜索,罗老七个子高,被顶在最前头,以防看不到某些视野盲区,三人就这么呈一字长蛇形,一寸一寸犁地般于隧道内搜了起来。 平缓的路段逐渐过去,三人来到了上半段陡峭的石阶处。 到了这里没等搜索,鬼脸道士扶墙的手率先察觉出了异样。 他感觉到墙体中有微弱的振动感,细细观察振动的还很规律,鬼脸道士抬头瞥了眼漆黑的隧道上头,估摸着此处离耳室入口少说也有十丈距离,石床机关的机井断不可能藏在这么深的地方,那么就说明岩壁内还藏着另一套机关的机井。 “差不多就在这附近。”鬼脸道士沉声说道:“贫道摸到墙内有机关在振动了。” “是这里么?可妾身怎么觉得周围岩壁格外的粗糙,不像是有暗道的样子。” “这条隧道不是规则的形状,七歪八扭的容易出现视野盲区,而这里又处在隧道内最陡峭的一段,还恰是拐角处,所以有什么暗销我们走眼了也说不准,老七,你来找找上头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罗老七应声走到岩壁内侧,这里如果不靠他人搭手,自己想贴到岩壁摸索顶部还挺困难,鬼脸道士得从身后顶着罗老七才行。 罗老七就这么伸手在上头岩缝内外摸索着,摸着摸着口中忽然咦了声,接着从上头拿下个金属物件来。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凑上去,看到那东西像是个半圆形的铜球插着根铁签,侧面看就好像是把雨伞一般,差不多一根手指长短。 这时何四娘从罗老七手里拿过“铜伞”,放在手心左右看了看,又捏着球身比划了几下,奇道:“道长你看这铁签上依稀有一圈螺旋纹理,像不像是个螺旋扣帽? “什么帽?”鬼脸老道对这词语闻所未闻,不禁问道:“那是个什么物件?” “就是种木工的手艺,也是墨家最先发明出来的,比方说这铜帽下面的螺纹,如果有个东西雕凿出与之相同的凹槽,那这个铜帽是不是就能一点点转进去,最后严丝合缝固定在那个物体上?” 第五十七章 争吵 鬼脸老道有点听懂了何四娘的意思,说道:“贫道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东西,可在平日里却从未见过,四娘是从何得知的?” “这手艺也不算稀奇,青遥铺子里就能看到,而且许多典籍上面也都有记载,只是因为榫卯更为容易制造和方便装卸,所以这种螺纹扣就没有盛行开来,道长没听过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那四娘的意思是这玩意成套论的,得拧到某个东西上是么?老七你是从上头哪块薅下来的么?” “洒家可没薅,手碰到时就这样了。” “是李狗贼!”鬼脸道士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厮把机关触钮给拆了!老七快驮贫道上去瞧瞧。” 罗老七矮下身托起鬼脸道士,等到了上头打火把一看,鬼脸道士的火气登时窜了起来——岩壁夹缝中确实藏着个不易察觉的触钮,构造和上头石床的触钮差不多,只是这个触钮大部分隐在岩石中,只留出了细小的孔洞在外头,不用猜就知道是用来插那只螺纹扣帽的。 鬼脸道士让何四娘将螺纹扣帽递给自己,他捏着帽身小心的往孔洞内怼了怼,然而扣帽的螺纹都让人给破坏了,签子插进去能明显感觉到晃荡不合,若想以此来启动机关,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老七,放贫道下来吧。”鬼脸道士拍了拍罗老七,面色铁青。 何四娘见状问道:“是不是不合适?这种扣帽妾身多少有些了解,稍有不合就难以拧紧,而拧不紧机关也就触发不了,看来李天问是故意将后路断了,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发现暗道追上他们。” “他奶奶个天杀的狗畜生。”鬼脸道士低声咒骂了一句,接着继续说道:“这孙子行事是真他娘的损啊!仓皇逃跑间也不忘恶心我们,现在打不开机关我们该如何进去?青遥兄给的那支百转开锁钉可用么?” “用不上,百转开锁钉是用来撬锁的,而螺纹扣帽若想打开,须得每一圈螺纹都要契合…依妾身之见…这暗道我们恐怕是打不开了。” “这…难道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青遥若在或许会有些主意,但墨家手艺妾身只学了个皮毛,实在无能为力。” “青遥兄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州,如何能借的上力…”鬼脸道士颓然的坐到石阶上,重重叹了口气道:“李狗贼命里真是方我们啊!只要遇到他准没好事,这前途叵测的百仞深谷,若无路径可走,岂不是插翅也难到达?!” “真有翅膀倒也好了。”罗老七跟着坐了下来:“怕就怕两臂空空、路也没有,这就叫猴子看戏——干瞪眼。” 何四娘见他二人神情沮丧,于是赶紧宽慰道:“咱们也别急着消沉,再想想其他办法,当日徽王陵看似绝路的状况咱们也遇到过许多,最后不还是都顺利解决了?” “哎!徽王陵险归险,但好歹没人添堵,这他娘的跟在李狗贼屁股后面,天灾人祸一起来,个中滋味可比徽王陵难受多了。” “要不咱用土办法试试怎么样?”罗老七这时瞥了眼岩洞上头,说道:“机关在哪已经知道了,大不了拿撬棍在附近一点点凿,多费些时间还愁找不到暗门么?” “你这土办法还真够土的…” “这个找法很难找到的老七。”何四娘插口道:“找到触钮只能代表机关在这附近,可具体远些近些都说不准,更何况岩洞内的石壁很粗糙,暗道藏于其中光靠肉眼去找,其难度不亚于炭中寻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坐着消遣了不成?” “坐会儿歇歇也行,万一暗道没有头绪,待会就只能考虑从岩壁攀下去了…那可是个体力活。” 三人说着话,岩洞上头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动。 鬼脸道士后仰抬头朝上面望了望,看到入口石床又被打开了,接着夏侯骧搀扶着夏侯云从石梯中走了下来。 “咦?你们三人怎么在那里坐着?李天问他们呢?”夏侯骧也望见了鬼脸道士三人,率先开口问道。 鬼脸道士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借着火光看了看夏侯云的脸,只见其脸色苍白双唇乌青,想必元气连一分都未恢复,便说道:“让你照看你二叔公多歇息会,怎么偏要急着下来,如今路也没有,就是下来了又有什么用?” “是老朽执意要下来的。”夏侯云无力的回了句,然后又问道:“道长说的没路是什么意思?李天问给去路断了?” “嗯,这厮给机关的触钮毁了,害的我们找不到暗道,就是找到了也没办法打开。” “啊?” “别啊了,赶紧下来坐会儿吧。”罗老七摆了摆手:“洒家看你这身子骨走路都费劲,待会攀崖还能使上劲么?” “要从岩壁爬下去么?!”夏侯骧抢先道:“我二叔公的伤如何爬得动这百丈高崖?” “攀岩是万不得已才会选择的手段,咱们且过来集思广益商量一番,看看有无办法先从暗道打开僵局再说。” 鬼脸道士说着招呼夏侯云二人坐下,接着分析了遍面临的状况,然后问道:“夏侯前辈乃是正统天官,不知门内可有何手段能解决此机关触钮的问题?” 夏侯云闻言摇了摇头,回道:“论起对机关的造诣,发丘门可不敢与墨家争锋,何四娘既然说办不到,那便是无计可施了。” 罗老七在旁听的一摇头,无奈道:“又扯了半天闲皮,到最后车轱辘话又绕了回来,要这么说的话您老可真得活动活动筋骨了,洒家觉得咱们八成得从崖壁上爬下去了。” “要爬你爬,我二叔公可不能冒这个险。” “嘿!洒家还求着你们爬了?待会别舔着脸求洒家驮你们就行。” “别吵了你们。”何四娘见众人身临穷途,烦躁中火气不自觉都冒了起来,赶紧出言制止,然后说道:“都冷静些,越急躁越没有思路,我们一步步来,先想想有没有办法从触钮入手,将就着能给机关打开。” 第五十八章 附壁入谷 “你让这兔崽子想吧,反正洒家从崖上爬也无所谓,顺带还能锻炼锻炼身体。”罗老七依旧在说气话。 “老七!”鬼脸道士看到他说的越来越过火,不禁起身正色道:“都在一起夹喇嘛,莫要出口伤人!” 哪知夏侯骧那个愣头青也不是善茬,呸了一口,不屑道:“不就是个触钮么?怎么还没招了?上边石床不也有个触钮么?” 他此话一出,罗老七还没怎么地,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还有夏侯云却是纷纷愣住,夏侯骧看到他三人神情,马上明白自己随口中的一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转头就对罗老七炫耀道:“看到没?想办法还不是洒洒水的事?” “洒家先让你洒洒尿再说!”罗老七可不是讲理的人,眼睛一瞪就要起身。 鬼脸道士伸手按住罗老七,没让他站起身来,然后说道:“夏侯门主这办法备不住还真行,前辈你觉得呢?” “老朽还未看过隧道内的机关,此事得问问何四娘。” “妾身想了想,两处机关的触钮似乎真是一样大小的,妾身现在就上去卸了石床触钮,拿下来试试看看。” “自己上去不妥,让老七陪你一起去。”鬼脸道士拍了拍罗老七,就势分开他与夏侯骧两个刺头。 在何四娘与罗老七去卸石床触钮后,鬼脸道士趁此机会对夏侯骧说了些宽慰之语,毕竟众人还要一起倒斗,方才罗老七的话语属实过分了。 夏侯骧听罢并未表态,脸上甚至还挂上了丝傲娇的神色。 夏侯云在旁叹了口气,显然拿这个侄孙没辙,只得亲自回道:“道长多虑了,罗把头不过是性子急些,怪就怪老朽这侄孙少不经事,在门中都被惯坏了,行事才会如此骄横无礼,道长几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嗨!夏侯门主乃是天官之主,性子高傲些那也是应该的,哪像贫道这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鬼脸道士说了句客套话,不想再纠缠此话题,好在何四娘二人这时从上头钻了下来,远远地就悦声道:“道长,触钮还真是一样的!” “太好了!快!快拿下来。” 二人快步走下石阶,等到了跟前,罗老七直接托起何四娘举向隧道上边角落。 何四娘捏着螺纹扣帽一圈圈将其拧紧,口中说了句“好了!”然后用力在上面一按,接着就听机关触钮半丈远的岩缝深处传来“哒哒”两声,同时何四娘就发觉手底下的岩壁开始颤动了起来。 罗老七赶忙放下何四娘,众人稍微一步,凝神注视起身前的动静。 暗道出现的很快,几乎在何四娘落地时石门便开始转动,只是让鬼脸道士没想到的是,暗道竟然就藏在众人身旁,也就是机关触钮下方数尺旁的岩壁上。 这块岩壁鬼脸道士方才搜过,根本没发现有暗道的痕迹,可当石门洞开后,鬼脸道士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猫腻。 暗道的原理很简单,与上头石床机关如出一辙,但巧妙就巧妙在周遭岩壁的形状上。 整条隧道的岩壁都非常粗糙,初时鬼脸道士以为是隧道建造者为了省工的原因,但实际原因其实是用来遮挡暗道留下来的缝隙,所谓“工无完致”,再精细的机关都难免会留下漏洞,而暗道最大的难点就是怎么让人无法发现。 这条暗道就用了个简单却实用的办法,将石门周围的岩壁弄得非常尖锐锋利,石门缝隙就隐在这些缝隙之内,用肉眼去看很难发现,若用手去摸还容易被割着,可谓是将批命判官一脉“用最简单的手段也能做出最损的事”表现的淋漓尽致。 石门很快完全洞开了,这道门有半丈高,将将能容得下一人进出,门开后风声不小,看来里头不光是通行的暗道,还存在着其他空间。 罗老七走到石门旁,打着火把探头进去瞧了瞧,接着回身说道:“是向下的石阶,他奶奶的可算把路找着了,走吧?赶紧追李老儿去。” “别着急,耽搁这么久了,也不差在这一时片刻。”鬼脸道士拦下罗老七,然后对众人说道:“路咱们已找着了,方才与李天问一行交手也交过了,贫道在此多说两句,那三人的武艺虽说不甚厉害,但手底下都压着些诡谲的本事,像徐一白的‘吹符化影’就让我等吃了大瘪,这次咱们下谷,跟在他们后面可得万分小心,如若再打上照面,什么都别说直接下杀手,哪怕李天问捏着谷底的某些秘密做挟,咱们也不要犹豫,先取了他的狗命,拿到金印报了大仇,其他事情等过后再慢慢计较。” “这事道长就交给洒家吧,方才要不是姓徐的使了妖术,洒家早给李老儿打投胎了,待会儿谷底遇见,你们谁都别动手,看洒家怎么给他屎打出来。” “行了行了,再聊又要跑偏了。”何四娘摆手打断他二人,说道:“还是快些进暗道吧,机关马上就要关死了。” 何四娘说完,鬼脸道士与罗老七便不再废话,众人开始陆续钻进暗道。 暗道内是段低矮的横向隧道,距离并不长,差不多走了十来步便由横变竖,成了条盘旋向下的旋梯。 这条旋梯与之前石周曷朱清乐陵内、连接前殿与墓室的那条很像,只不过坡度更陡,而且旋梯似乎离峭壁很近,隐约中甚至能看到岩缝中透出的谷底岩浆河流的红光。 鬼脸道士想到身旁数尺外便是陡峭的悬崖,踩着石阶的双脚不禁虚了几分,这条旋梯就像是插在悬崖边的竹管子,如若岩壁外层出现意外,整条管子便会瞬间栽倒进深深的谷底。 何四娘也察觉到了旋梯周围的情况,不禁喃喃道:“这条旋梯修的如此之险,就不怕被谷下火山喷发震的歪出崖去。” “四娘你冷不丁说这吓人话干啥?”罗老七在后头接口道:“好好的一条旋梯咋就能歪出崖去?你这话说完洒家腿都打晃了。” 第五十九章 鬼门 “妾身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个大老爷们至于腿就软了?狂窑子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娇弱过。” “四娘还和洒家一起逛过窑子呢,洒家咋不记得了…啊呸!洒家什么时候逛窑子了?” “刨去倒斗的每时每刻。”鬼脸道士在旁冷不丁插了一句。 “道长你…” “呵呵…咳!”夏侯云看着三人斗嘴,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身旁的夏侯骧却鄙夷的瞥了瞥嘴,从牙缝里挤出了“低俗”两字,之后还想说什么,却被罗老七一个斜眼给瞪了回去。 众人就这么边走边说笑,算是缓解了些心中的焦虑感,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欢笑过后的沉默中看到了旋梯尽头。 走进旋梯尽头的短隧道,洞中空间逐渐呈喇叭状扩散开来,一直扩到差不多三丈来高,前行的路又被一道厚重的石门给挡了去。 石门有两人高,造型古拙质朴,除了门上横竖的两排门钉外,再没有任何修饰,但就是这么一座石门,却像个赤膊武士般横在众人眼前,周身冒着股莫名的压迫感,使人一望之下顿觉压抑焦躁,好似门后正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鬼脸道士嘶了声,说道:“前面那石门看着有些邪性呢?”说着就走上前要去细看周详。 可是刚走了几步,鬼脸道士忽然发现门前不远还有东西,看模样像是座山岩雕凿的石台,大小约和孩童棺材差不多,上头黑乎乎的也不知粘的什么东西。 鬼脸道士赶紧招呼众人上前,自己弯下腰用龙鸣刀削了些石台上的黑色粉末,这时何四娘已从身后探出头来,见状“咦”了一声,惊道:“道长,这…这怎么像是血迹呢?” “确实是干涸的血迹”,鬼脸老道抖落刀身上的粉末,低头看了看身前石台,在石台上布满了这种黑褐色干涸的血迹,甚至连石台周围的地上都是,这里也不知宰过了多少人或牲畜,流出的血液将地上的山岩缝隙都填满了。 鬼脸老道越看越邪乎,说道:“贫道怎么觉得这里像是处祭台,地上的血迹看情形尽是从石台上流下去的,是不是这石台专门是用来宰杀活物祭祀所用?” “祭台?那应该是祭祀什么的?”二人说着不约而同抬起头,这里离石门已经很近了,能清楚的看到正面岩壁的状况。 只见在山岩上除了这道石门,上头竟然还有道匾额,是依势在岩壁上齐整出来的,匾额上面刻着两个大字,绘以深红重漆,但那两个大字却弯弯曲曲的非常古怪,以鬼脸道士生平之见识,还从未见过这种字体。 “四娘随青遥兄学过段古文字,可识得匾中为何字?” “是‘鬼门’二字。”想不到何四娘还真认得,继续说道:“看来李天问口中数载一开的鬼门就是这里了。” 夏侯云对何四娘认得匾中文字很意外,想必他和鬼脸道士一样,都对这种字体闻所未闻,于是问道:“何四娘可否详细说说这是何种文字?或许对解开这里的秘密有帮助。” “你们听过文祖仓颉么?” “那自然听过,造字的仓颉谁人不…四娘是说仓颉造的就是这种字?” “是的,这种好似图画的字体就是华夏最古老的文字,至于文字的名称嘛…因为留史稀少,所以也没个统一的叫法,若要妾身说的话,称作‘象形字’比较贴切。” “象形字…仓颉…这么说岂不是得追溯到上古时期?”夏侯云扭头看了看四处,疑惑道:“那这里…” “恐怕历史也不会短了。”鬼脸道士接口道:“看来这次咱们掺和进的,极有可能是个上古谜团。” “天呐!”何四娘叹道:“那么之前我们在露台看到的谷底建筑群到底会是什么?” “是什么得亲眼去瞧瞧才知道了,但现在问题来了,石门是关着的,咱们应该怎么打开?沾血的石台又是做什么的?” “道长刚才不说是祭台么?”罗老七走到石台旁:“会不会祭祀点什么门就开了?” “净胡说八道,门后面除非有人守着,不然怎么可能祭祀完就能打开?再说你看石台上的血迹,这像是祭祀正经东西的地方么?” 何四娘也在一旁附和道:“不会这么简单的,李天问亲口说过此门数载才开,如若我们已经错过了时辰,只怕再想打开就不容易了。” “李狗贼的话贫道可不信。”鬼脸道士说着走上前去,伸手推了几下石门,在发现石门纹丝不动后,又掏出撬棍敲了敲,入手声音极是厚重沉闷,怕是厚度不下四五寸。 这时罗老七说道:“咱们合计了半天,却还未上手试过,会不会他娘的用力推一下就开了?就凭洒家这两膀子肉…”可当他走到门前,亲身仰视两人多高的厚重石门时,也不禁被这种压迫感弄得有些傻眼,但却不想就此煞了威风,就对鬼脸老道说道:“道长且退后半步,看洒家给你们表演个‘胸口碎大门’。”说完就迈开步子摆了个猛虎靠山势,接着深吸一口气后忽然转过头来,对鬼脸老道问道:“道长这门是往里开的还是往外开的?” 何四娘“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不傻,还知道先问一问,这石门外头连个把手都没有,想必是往里开的。” “嘿嘿四娘说的对!”罗老七朝手心唾了口唾沫,然后卯足了力气就开始去推石门,可任凭他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石门依旧动也不动。 鬼脸道士在一旁看到石门的状况,心知根本没必要上去搭手了,便对罗老七说道:“行了别推了,这石门连晃都未晃一下,想用力气推开绝不可能。” 在罗老七退下来后,鬼脸道士又举着火把在石门前面细细看了几个来回,他发现这两扇石门都是山岩整体雕凿而成的,与山体相接处只留有细细的一道缝隙,石门闭合处更是严丝合缝不差分毫,虽然整道石门没有过多的雕刻装饰等物,但仅从做工上就能看得出制作这两扇石门的匠人绝非泛泛之辈。 第六十章 黑山神 看到这鬼脸老道心里开始有些沮丧,这门做的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想用巧力蛮力破门都无从下手,假设此门入期真就已经过了,那众人岂不是干瞪眼也进不去? 正踌躇间,岩洞右边夏侯骧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鬼脸道士的思索。 夏侯骧举着火把也在四处探查,但少年傲骨,眼睛从不愿往下看,于是走着走着脚上就踢到了个东西。 那东西圆滚滚的,被踢了一脚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夏侯骧马上蹲下细看,这一看惊得他是原地又弹了起来——想不到地上竟赫然歪着颗人头。 鬼脸道士几人很快围了过来,眼尖的立马看出了人头的模样,鬼脸道士率先惊讶道:“这不是邱老滑么?!” “对!就是他!妾身一时还没想起名字来。” “什么滑?”罗老七有过目就忘的本事,不禁追问道:“咱们认得么?” “你他娘的屁功夫就忘了,先前在地宫鏖斗的点子不就有他一个么?之后随李天问逃进了暗道里,此人是位五圣神差,诨号邱老滑,也就是那日罗万财所说的、与李天问夹喇嘛的门内伙计。” “哦哦哦原来是他,洒家想起来了,可是这厮怎么了?脑袋都给滑掉了。” “应该是被什么钝器生生砍断的。”夏侯云已经翻着邱老滑的脑袋查看了起来:“脖颈的创口并不齐整,但天柱骨(颈椎)都碎成渣了,就好像是被沉重的石门砸过一样。” “难道是这厮进门不及,只有身子进去了,而脑袋却被挤了出来?” “妾身觉得未必。”何四娘反驳道:“邱老滑的天柱骨只碎了一截,若是被石门夹的,不可能只有这么点面积,那伤口看起来更像是…像是被刀背砸断的。” “这…刀背砸的?那就是人为的了,可贫道不记得李狗贼和徐一白有谁用刀啊。” “是啊,就一个用刀的五子还被洒家给解决了,而且下来之前,洒家又特意将那把大环刀戳进了五子胸口的窟窿里。” “那会不会是遇到什么机关了?”夏侯云接口道:“毕竟光凭一个伤口还是难以确定邱老滑死因的。” “确实不好说,但贫道现在纠结的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隐隐感觉邱老滑的死,或许和旁边的石台、还有那道石门有关。” “道长是不是也在怀疑邱老滑被献祭了?” “倒没献祭那么邪乎,只是先前在地宫时,贫道虽与邱老滑只打了几个照面,但已看出此人非常之奸猾,机关趟枪这种事绝不会轮到他头上,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被自己人给暗害了,那么他的死必然会和石门的开启有关,不然李天问一行本来人手就处于劣势,又何至于这节骨眼上自相残杀?” “那妾身的想法和道长也差不多,既然道长认为邱老滑的死和石门开启有关,又为何觉得石门不是因为献祭了邱老滑才开的呢?” “贫道是觉得此说法过于荒诞,石门怎么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开了呢?” “不一定是死了个人才开的,也许是需要一颗人头,或是一截身…哎?!我们说了半天,可邱老滑的身子到哪去了?” “……” “他娘的贫道也把这茬给忘了,光顾在这合计脑袋了,快!咱们分头找找,看看邱老滑的身子在没在附近。” “别找了,我都找过了。”夏侯骧这时插口道:“岩洞内除了这颗脑袋再什么也没有了,不过你脚底下倒有一滩新鲜的血迹。”说着伸手指了指发愣的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一听此话,就如同猫屁股后面放了根胡瓜,吓的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眉头紧皱道:“你他…你这不早说!”等冷静下来后,果然发现脚下的地面有些与众不同。 鬼脸道士所在的位置离石台很近,这附近的地面与石台上下一样,都被黑褐色的血迹给染遍了,可唯独他脚下那一片,血迹看上去明显要新鲜许多,甚至拿手一擦,还能抹到些深红色的血液。 鬼脸道士看着手指上的血迹,沉吟道:“这血还很新鲜,多半就是邱老滑的,看来这厮的确是在石台旁被砍了脑袋。” 何四娘也蹲下身子观察了一番,接着站起身疑惑道:“血迹的面积确实很大,可为什么血量却不多呢?就好像是用红漆在地上涂了一层似的,照理说掉脑袋喷出的血液应该很多才是啊。” “邱老滑瘦的皮包骨头,身子里没几两红油了呗。”罗老七上前一步,用脚跐了跐地面,又道:“或者是血都渗进地里了?” “咱脚底下都是坚硬的山岩,血液如何能轻易渗的进去?” “你们说这会不会正是献祭的缘故?”何四娘忽然神神叨叨的说道:“地上的血液其实是被某些受献祭的‘东西’给吸走了?” “嘶~”鬼脸道士一咧嘴,赶紧回道:“四娘你是不是老觉得咱倒斗氛围不够恐怖?时不时就得来几句邪乎的,照你这么说咱还能在这站着么?不早着了道了?” “那要不然邱老滑的身子还有地上的血液都哪去了?” “我…好!反正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头绪,姑且就假设邱老滑是被献祭给某些‘东西’了,那么究竟该是个什么东西,才能给邱老滑的身子和血都吸的一点不剩,甚至连衣服都没了?” “诶?你们说到这洒家倒想起件事来,道长让俺说来听听?” “嗯你说。” “当年洒家还在凤岐山时,周围山民有个祭拜黑山神的习俗,说是每年七月半,都要上贡给黑山神一个小姑娘,不然它就会天天晚上袭击村子,搅的周围山民生不如死。” “你确定那‘黑山神’不是给你取的外号?” “洒家晚上可不出动…什么呀!洒家没开玩笑,那个黑山神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听寨子里小的们说,进贡去的姑娘最后都被它吸的渣都不剩,连骨头都看不着一根,那情况你们说,不和眼前这倒霉催的邱老滑一个模样么?” 第六十一章 揽诸兽 “罗把头的意思是,邱老滑也被献祭给黑山神那种邪物了?”夏侯云说着看了看岩洞四周,这里的空间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若真藏有什么能吸干邱老滑的邪物在,众人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丝毫察觉。 鬼脸道士对于罗老七的说法却不以为然,反问道:“那么黑山神是否将姑娘们的衣物也给吸了?” “这…这倒没有。” “如此就有区别了,邱老滑是连身子带衣服都消失了个干净,却唯独剩下颗脑袋,而黑山神却不吃衣服只吃人,贫道估摸着那个黑山神多半和牛家村阴兵迎亲一样,看似神神秘秘,其实就是畜生在作祟,不然为何偏偏选在月圆七月半,山中畜生发情的时候才去上贡?” “道长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那是,咱是谁啊?” “其实现在讨论这些都没意义了。”何四娘这时插口道:“不管邱老滑是怎么死的,亦或者被献祭给了谁,我们都没办法打开这道石门了。” “此话怎讲?” “如若石门真是因为献祭一人而开,那么我们再去哪弄‘祭品’?” 何四娘这话瞬间说到了点子上,或许李天问一行可以为了目标卖掉同伙,可他们却不行,其中江湖道义还在其次,主要原因是他们此行所求皆非性命攸关的东西,远不到牺牲掉一位同伴的地步,就比如站在鬼脸道士的立场上来看,为了给自己报仇,他需要杀掉一人来献祭石门,那么这人莫说是朝夕相处的罗老七与何四娘了,就是说话惹人恨的夏侯骧他都做不到。 鬼脸道士心里马上将这些想法都过了一遍,最后确定五人中都不会去做这种傻事,可接下来夏侯云的一番举动却直接让鬼脸道士傻了眼。 夏侯云似是思索良久,然后神色决绝道:“若此门真需牺牲掉一人才能开启,那就由老朽来吧,老朽岁已过耄年,早活够本了,只望门开后,诸位能带老朽侄孙找到发丘金印。” “不行!要真是这样,孙儿宁肯不寻那金印了。” “你别说话,二叔公心意已决…” “决什么啊?!”鬼脸道士打断二人言语:“石门打不开我们再另想办法,为了开个门而选择死人,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贫道第一个反对。” 何四娘看到夏侯云的举动也有些慌了,赶紧接口道:“是啊前辈,所谓的献祭开门不过是妾身的猜测,没被证实之前绝不可草率行事啊!” “我们在此猜测永远不会有结果,是真是假就让老朽以身为证吧!” “娘嘞,头一次见抢着投胎的。”罗老七在旁顺脚踢飞邱老滑的脑袋,说道:“老头你可得想好了,死了连全尸都落不下,只能和邱老滑一样,孤零零就剩下个脑袋。” “你就别添乱了!”何四娘瞪了一眼罗老七。 夏侯云没接话,脚下却兀自向石台走去。 鬼脸道士这时似乎有些走神了,对身旁走过的夏侯云未做任何表示,何四娘赶忙上前伸手拽住夏侯云,同时手在鬼脸道士腰间怼了一拳,嗔斥道:“你怎么也不拦一下!” “啊?哦!”鬼脸道士回过神,口中说道:“夏侯前辈切勿轻举妄动,你们快看石门那边!” “那不是被老七踢过去的脑袋么?”何四娘伸着脑袋看了看,接着立马嫌弃道:“我的娘啊!老七你也太恶心了,那脑袋让你给踢碎了!” 罗老七挠了挠头,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脚竟将邱老滑的脑袋踢到了石门上,重力撞击之下,那脑袋的天灵盖直接被掀了起来,里面的血水与浆子撒了一地,就好像有谁在门前倒了盆嫩豆花似的。 何四娘看的是满脸嫌弃,赶紧问鬼脸道士:“道长就是要我们看那摊脑浆么?” “什么脑浆!方才石门晃了一下!”鬼脸道士不等话说完,连忙快步跑到石门前,伸出手掌贴在门上感受了下,接着又侧着脑袋将耳朵贴到了石门上。 众人看的是莫名其妙,因为他们谁也没看到石门晃动,怀疑是不是鬼脸道士焦虑之下眼睛发花了,罗老七更是出声招呼道:“要不过来吃点东西吧道长,饿大了真容易耽误事。” 鬼脸道士回手打断其话语,他现在耳中已经听到了些声响,好似是一种铁环摩擦的乌拉声,而且那响声越来越大,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拖拽着条铁链往石门方向奔来。 鬼脸老道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发觉得来者不善,他急忙退身跑向众人,也不敢出声说话,只能拿手比划着让众人赶紧跑到墙根处躲起来。 众人看他那表情哪里还敢懈怠,急匆匆熄了火把往岩洞一侧跑去,等贴着石壁站定,就听“轰”地一声巨响,石门竟然被生生撞了开来。 石门打开后,紧跟着后面窜出个水牛般大的黑影,很明显石门就是被它给撞开的,而那黑影在撞开石门后,稍微停在门后定了片刻,接着就往岩洞当中的石台走去。 黑暗中就听那黑影在石台附近转悠了两圈,因为离的很近,众人甚至能听到黑影粗重的喘息声,正当众人惊惶无措之际,黑影似乎感觉到石台附近没有东西,于是拖拽着铁链又绕回了石门前。 这一次,黑暗中终于传来了吸溜溜的舔食声,看来黑影已经开始吃起了邱老滑的脑浆。 鬼脸老道隐约感到那黑影似乎是只凶狠的野兽,但是身上被铁链锁着,只要一动就会有铁链拖拽的声音传来,他想到这便壮着胆子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就看见在石门前正趴着一只似牛似犀的巨兽,对于火折子的光亮似乎毫无察觉,正贪婪地舔食着地上的脑浆,这眨眼功夫已经快将一整摊浆水给舔没了。 夏侯云也在一旁瞧见了那只猛兽,急忙拽了拽鬼脸老道的衣袖,低声道:“是守陵的揽诸兽,没有眼睛和耳朵,我们快悄悄摸进去!” 第六十二章 献祭门开 夏侯云说完便快步往石门内走去,鬼脸老道虽然没听过什么揽诸兽,可看到那异兽只顾着埋头舔食,根本没搭理夏侯云,于是急忙也和众人跟了上去。 石门后面依旧是黑漆漆的岩洞,看来这里距离开阔的谷底还有段距离,众人担心揽诸兽吃完邱老滑的脑子后再找众人麻烦,脚下步子根本不敢怠慢,皆是一步紧似一步的继续往洞内深入。 鬼脸老道边走边回头瞥了眼石门,见左右石门上各有一只黑铁门环,门环上面拴着两条手腕粗的铁链,另一端应该就捆在揽诸兽身上。 他似乎想通了石门的开合的原理——那石台血祭弄的神乎其神,没想到作用其实很简单,竟然就是用血腥味来唤醒门内的揽诸兽,众人千猜万猜都没猜出要领,最后还是罗老七的无意一脚破解了谜题,究其原因是压根想不到门内会存在着这么一只奇特的异兽。 揽诸兽力大如象,轻易就能撞开石门,从而形成种“献祭门开”的景象,待揽诸兽吃完了祭物之后它多半还会回到岩洞内,如此就会拖拽着铁链再次给石门合上,然后一切恢复如初,只留下石台上的一滩血迹。 鬼脸道士想到此说道:“怪不得石台周围没有多少邱老滑的血,原来都是被这怪物给舔没了。” “是啊,邱老滑的衣物多半也是被它吃了没吐出来,那么大的嘴,莫说是一截身子了,妾身估摸着吃进只牛犊进去都没问题。” “可是此兽为何吃完了祭品还要回到石门内呢?”鬼脸道士忽然疑惑道:“它既然如此喜欢血腥味,那么就应该待在岩洞内才是啊?” 夏侯云闻言回道:“那或许是因为揽诸兽的巢在石门内,不然何苦拖着铁链还要回来。” 果然走了十余步距离,打头的鬼脸道士就在岩壁上发现了另外一个洞口,洞口约有两人人高,仅有一丈深浅,里面堆满了腥臭的杂草,这里应该就是揽诸兽的巢穴了。 鬼脸老道见到洞穴后心绪稍缓,他心知设计这个机关的人若想让石门再次闭合,铁链的长度只能让揽诸兽堪堪够到巢穴,如果太长石门便不会合上,太短了揽诸兽回不了窝只怕早就罢工了。 鬼脸老道十分好奇这揽诸兽是个什么东西,就开口问道:“夏侯前辈是见过门口那揽诸异兽么?贫道闯荡江湖数载,却是闻所未闻。” 夏侯云摇摇头,回道:“老朽倒没见过,只是在秦纳川的《九州精怪录》中读到过,隐约记得有这么只异兽。” “前辈见过《九州精怪录》的异兽篇?!莫不是与青龙八子也有些交情?” “发丘门确实与青龙八子交好,但远不到能随意翻阅其门内至宝的地步。”夏侯云说道:“老朽之所以知道,其实是因为发丘门内有一份《九州精怪录》的抄本,只不过仅有‘恶鬼篇’与‘异兽篇’,而包含着‘精怪篇’与‘邪妖篇’的最全手稿依旧在青龙八子手里。” “哦原来如此。”鬼脸老道点了点头,然后瞥了眼揽诸兽的巢穴,接着说道:“不过贫道当真有些疑惑,且不说此地是谁修建的,他究竟是怎么让此等异兽拖拽千斤重的石门乖乖回巢穴的?还有此地若是上百上千年无人问津,没了喂食的祭物,这揽诸兽岂不是要饿死?” “这老朽就不清楚了,《九州精怪录》上关于它的记载老朽也只记了个大概,说此兽有蛮力、好负重,无目无耳只能靠着鼻间嗅觉行动,是佛教中十大食鬼兽之一,老朽猜测那揽诸兽的身体机能更像是鳖龟,没了吃的就酣眠不动,只有浓重的血腥味才能将其唤醒。” “所以李天问才会说此门数载才开?”何四娘接口道:“难道正是因为揽诸兽平时都在酣眠的缘故?” 鬼脸老道点头赞同道:“如此说来倒是很有可能,而且贫道似乎猜到邱老滑的脑袋为何还留在岩洞之内了。” “哦?为何?” “你们回想一下邱老滑脑袋距离石台的距离,会不会是揽诸兽在将其咬断后,不小心滚远了?” “也就是说因为它够不着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之后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邱老滑的脑袋和浆子揽诸兽都吃得起劲,那么就没理由单单剩下个脑袋而不顾,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链子拴着它够不着么?” “……” “老朽赞同道长的说法,很多事情表面看起来复杂,其实谜底都会出乎意料的简单,就像这道石门一样,抛开罕见的揽诸兽不说,整个血祭的原理是不是非常简单?” “是啊,往大了说无非就是个万物相生相克的法子,但大道至简,能有最简单的原理设计出最玄乎的机关才是真本事,这等手段倒让贫道想起咱们蘑菇门的一派同行了。” “道长说的是搬山道人吧?”夏侯云接口道:“你还别说,那伙道士平生真就最擅长此等看似玄幻、实则暗藏万物生息规律的手段。” “正是他们,贫道也是在《撼陵谱》上了解到的,那上头真是将搬山道人的手段写的玄妙近妖了。” “蘑菇门内若说手段玄妙,有谁能比得上你们仙家太保。”夏侯云笑了笑,说道:“搬山道人的本事其实是从他们立派前身传下来的,那伙道士曾经是钦天监内负责设计皇家陵墓的一众方士,造出的墓机关诡谲,号称‘飞虫难入’,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哪个高官王爷,于是被通通贬黜出京,进了蘑菇门成了一脉盗派,然而搬山道人的手段高明虽高明,却终究有迹可循,相反你们陈家盗墓真就玄乎的让人费解,老朽倒了数十年斗,就是现在也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鬼脸道士听到夏侯云又聊到了自己家的事情,心中虽然对仙家太保的种种同样充满好奇,但也明白此时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于是敷衍道:“贫道自幼离家,也希望有一天能继承祖辈的衣钵,等到眼前事了断干净,终要回去从长计议的。” 第六十三章 奈何桥 夏侯云也自知话说偏了,赶忙说了句:“是老朽多语了。”众人于是不再废话,收了收心绪开始往洞内深入。 过了揽诸兽的巢穴,这时岩洞内的空间已经很大了,能感觉到头顶的岩壁正在极速向上扩展着,果然五人又走了没多远,石壁四周忽的一转,前方瞬间岩洞变通途——横贯着一阴一阳两条暗河的谷底到了。 谷底的空气并没有想象中好,可能是因为北方那座火山时常喷发的原因,空气中充斥着硫磺味等呛人的气息。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座呼吸不畅的地底深谷,众人却发现了异常宏大的人工建筑。 从谷底一侧走出来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座宽逾三丈的石桥,长度一眼望拿不到头,借着远处火山口的岩浆光亮,能隐约感觉到石桥是通往谷底中心那座岩石山的。 鬼脸道士走上石桥,看到石桥下方隔段距离就有条窄河穿过,他又望了望远处半隐在黑暗中的岩石山,心中大抵摸清了这座深谷的构造格局。 谷底的地形多半是由岩浆冷却沉积后形成的,这点从石桥下方诸多的支流河道就能看出来,而谷底正中突兀的岩石山也极有可能诞生于此,因为那里是暗河干流与岩浆河交汇的地方,常年的阴凉河水不断冲刷着南流的岩浆,从而使岩浆河下半段河道逐渐偏移,也使得当中的这座山越积越高,最后俨然如平地拔起的城关一般,而这点若需证实,那么待会去到岩石山,看看周围是否为流纹的火成岩就清楚了。 此时距离鬼脸道士一行下斗已过去了四个多时辰,斗外的天早已大亮,只不过他们待在山中谷底看不见罢了,但是鬼脸道士却能从咕噜作响的肚子中感觉出个大概,于是乎对众人征求意见道:“这石门反正也闯进来了,而李天问的行踪一时半会又找不着,咱们劳累了一夜,不如就在此吃些干粮再行动如何?” 众人心知鬼脸道士此举是为了让大伙先稳一稳,于是都点了点头,各自在桥头附近找地方坐下,开始简单吃起了干粮来。 鬼脸道士坐的离何四娘与夏侯云稍近,他看了看身后桥下湍急的河水,对二人说道:“桥下水道纵横交错,也看不出个深浅几何,待会从上头经过,可得万分小心了。” 何四娘闻言回道:“下面若真只是河水倒也无妨,怕就怕还藏着些‘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正当鬼脸道士与夏侯云对何四娘莫名其妙的言语表示不解时,何四娘抬手一指,让二人往桥头旁的河岸看去。 鬼脸道士顺目看去,倚坐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只见在一块离水面很近的岩石上,竟然趴着具人类骸骨…准确的说应该是半具,因为从骸骨腰部往下,都隐在漆黑的河水中,从桥面上看,根本看不出水里的那半截到底在还是不在。 众人吃了一惊,忙问何四娘是如何发现的,同时纷纷起身往那边靠拢过去。 何四娘表示自己也是刚看到的,而这时候最近处的夏侯骧已看清了水中大概,惊讶道:“是具完整的尸骨,水下面有腿的。” “骧儿你快上来,小心水中有变!”夏侯云见夏侯骧离河面太近,赶忙出言制止。 一旁的罗老七倒是满不在乎,他看着已经没有丝毫皮肉的骸骨疑惑道:“这人谁啊?李狗贼还是徐妖道?咋成这屌样了?!” “你再往前凑凑兴许也能变成那屌样。”鬼脸道士走过来,接着说道:“看个头不像是李狗贼他们,此人明显要矮的多,也许是之前到访过此地的人。” “是啊,揽诸兽守着的石门前,血迹都给祭台周围浸满了,想来此地并非人迹罕至,只是妾身看那骸骨连毛发都没了,怎么感觉尸体是被什么吃过了一样?” “多半就是被水里的某些东西给吃的。”鬼脸道士打着火把往水面凑了凑:“骸骨的双手都嵌在岩缝内,明显是逃生的姿势,可水下的双腿却是直的,贫道推断此人当时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任凭双手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于是最后才落得这么个肉不附体的下场。” “道长这都能看出来?洒家看它的姿势还以为在泡澡呢。” “你家泡澡脸朝下?那是泡过去了吧?再说贫道都说了只是推断,当时具体是何情形,咱们未曾亲眼目睹,又如何得知?” “推断也好,实情也罢,道长与何四娘有句话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夏侯云接口道:“这谷底的河水中,或许真潜伏着某些东西,而且那东西不仅吃人,现在看来力量似乎还不小。” “既吃人还有劲…那莫不是说的猪婆龙(鳄鱼)?” “若真是猪婆龙,骸骨就不会是完整的了,我感觉应该是种力气很大,但没长牙齿的鱼。”夏侯骧说道。 “没长牙怎么吃肉?”罗老七马上抬杠。 “吸呗…” “哎呀你俩别争了!”何四娘打断二人:“在这里计较水中藏着什么根本没有意义,一切都得眼见为实,我们只消做好防备,别等着遇到突发状况乱了手脚便好。” “四娘说得对,咱们现在还是赶快填饱肚子,等养足了精神继续赶路才是。”鬼脸道士说完便自顾走回石桥,然而他虽话风如此,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这具突然出现的骸骨就好似乌云中划过了道闪电,在提示着周围凶险的同时,还将看不透的迷雾呈现在众人面前——这具骸骨的真身到底是谁?是建陵的江华道人还是那位雨夜运灵的护卫?亦或者是更早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还有他究竟是怎么掉进河里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脚滑那还好说,可万一他是被水里的东西拖下去的呢?那横在河中的这座石桥岂不成奈何桥了?! 想到这鬼脸道士不禁又瞥了眼石桥,这座石桥与祭台处的石门一样,做工虽细但却朴素非常,两侧根本就没有任何扶栏或是槛沿作为防护,如此就更增加了过桥的难度,水里没东西还好,若是有东西窜上来,到时候就只能面临近身肉搏的处境了。 第六十四章 蟙? 愁思间,何四娘从后头走了过来,见鬼脸道士正望桥出神,便随手递给了他一块油饼,低声道:“是不是感觉前路不好走?” 鬼脸道士回神接过油饼,回道:“哪次的路也没好走过,可哪次贫道心中也没有这么忐忑…那种滋味真就说不上来。” “你心中不安只怕不全是因为前路叵测。”何四娘挨着鬼脸道士坐下,说道:“以前倒斗,我们只需要全力闯关就行,遇到再多危险,那也是和死去墓主人之间的较量,可这次不一样,除了谷底众多的疑团外,暗处还多了伙狡诈的敌人,他们明显要比我们知道的多,这样一伙既狡诈又门清的点子、时时刻刻在惦记着我们,这才是道长真正担心的东西。” “哎!还是四娘了解贫道,这么贴心个人儿能嫁给贫道多好。” “你好好睡,别翻个身把梦做醒了。”何四娘白了鬼脸道士一眼:“我和你正经说话,你马上就扯到别的上去了。” “贫道这不想缓解下气氛么!” “没见过耍流氓缓解气氛的,你也别贫了,赶紧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 “那不成傻媳妇过日子了?万一李天问在前面埋伏着我们呢?” “李狗贼总共两个人,来埋伏咱们五个人,蚂蚁睡大象啊?疯了不成!” “你…” “好了好了不扯了。”鬼脸道士吃了口油饼,说道:“方才贫道分析了下,李狗贼在明知后路会被咱们截断的情况下,依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进谷,如此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谷底另有出路,要么他所寻的‘东西’吸引力非常大,以至于让他都顾不上考虑回去的事情了。” “李天问算计深沉,不像是顾前不顾后的人,第二种可能性不大吧?” “确实不大,这点从暗道机关那只螺纹扣帽就看得出来,毁了扣帽也不扔,就放在一旁,这像是着急的样子么?分明是故意气咱们的。” “那就是说谷底另有出路,所以他才不着急…那么就该我们着急了啊,一旦他逃出去我们岂不是要栽?你还有心情吃饼!” “饼不是你给贫道的么…四娘你也不用慌,李狗贼进谷有自己的目的,不达成目的怎会甘休?而且以他自傲的性格,多半以为咱们还困在隧道之内呢。”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妾身觉得我们还是现在就动身为好。” “行行行,听你的,贫道这口吃完咱们就动身。” 在何四娘的催促下,众人很快又重新上路,也就在这个时候,谷底忽的红光一闪,北方远处那座火山又涌出了一阵炙热的岩浆来。 火山喷发连带着谷底都为之一震,众人赶紧在石桥上稳住身势,好在石桥很结实,桥面也够宽,虽然感觉震动感四面八方皆是,但好歹不至于将众人从桥上晃下去。 鬼脸道士率先回过神,惊讶道:“他娘的那火山发作的也太频了,照这喷法,整座山早晚不得塌了?!” “道长你别乌鸦嘴啊!”罗老七插口道:“这种事赶晚别赶早,等咱出去了它爱咋塌咋塌。” “你们俩谁也别说谁,论起乌鸦嘴哪个也不差,妾身劝你们还是赶紧专心赶路吧,说什么来什么的事情妾身随你俩真是见太多了。” “好家伙,让四娘你说的,好像我俩嘴开过光似的,行了贫道也不多嘴了,我去前面探路,桥面很快,你们分散些跟着走。” 鬼脸道士说完就径直朝前方走去,何四娘担心他的安危,于是悄悄给罗老七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殿后,接着自己也快步向前跟了上去。 石桥是典型的跨空梁桥,两侧虽无扶栏修饰,但该有的桥墩桥柱一样不少,甚至走着走着,桥柱上还出现了些奇特的雕像来。 那些雕像大约十步左右就会出现一对,分列在桥身两侧的柱头上,大小有近一人高,造型几乎一样,面如贼鼠但却肩有双翅,打眼看去就像是种抱翅的大号蟙(蝙蝠)。 这种蟙雕像一出现,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的注意力便止不住被吸引了过去,因为这些雕像不仅造型奇特,更主要的是每一尊的脸上都长着三只眼睛,除开眼眶内正常的双眼外,各自在额头处还立着只阴恶的竖目。 看到这些竖目,鬼脸道士脑中几乎下意识闪过一道电光,忽然就想起了徽王陵内氐人留下的那些眼睛图案来。 徽王陵的金殿门口与殿内都出现过一种竖着的眼睛图案,也没有过多修饰,甚至连眼睑都没有,但却寥寥数笔刻画出了一个十分阴狠怪异的竖目,其神韵如今看来,几乎与眼前蟙雕像的第三只眼一模一样。 “他娘的,不会是巧合吧?”鬼脸道士微微诧异。 何四娘闻言转过头,疑惑道:“什么巧合?道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四娘不觉得雕像额头上那只眼,和咱们在徽王陵发现的图案很像么?” “诶?道长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二位是在说什么?”夏侯云不解道:“莫不是之前在徽王陵,也出现过这种雕像?” “不是雕像,而是种眼睛的图案。”鬼脸道士心知时间紧迫,没法详细去说清事情原委,便简要回道:“徽王陵中出现过一种竖着的眼睛图案,我们当时怀疑是氐人的种族图腾,直到看见这些蟙雕像…” “两者的眼睛很像是么?” “嗯。” “这倒奇了,难不成此地和氐人还有什么联系?” “贫道也说不准,不过前辈门中既然有半本《九州精怪录》,那可认得石像雕的是何种异兽?” 夏侯云摇了摇头,回道:“书中并未有记载,秦纳川毕竟只是一介凡人,有些错漏很正常,何况老朽也仅看过半本而已。” “那就没办法了,此石像模样怪异,我们若找不出它的来历,便无法推测出此地的渊源,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追上了李天问报了仇,再去破解此地的秘密也不晚。” 第六十五章 门在水中 深谷内环境阴沉,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山更是给前路平添了几分恐怖,鬼脸道士若有所思的仰了仰头,悄悄将龙鸣刀摸出来抄在了手上,然后说了句:“走吧!”接着自己当先朝石桥深处走去。 石桥两边的蟙雕像依旧在不停的出现,所隔距离基本都差不多,显然是经过特别设计的。 鬼脸道士边走边说道:“这座石桥造的笔直,咱们走了半程也不见有弯路,再加上两侧时不时出现的石头雕像,你们说这种感觉像不像是走在了条陵区神道上?” “还别说,老朽也是这种感觉。”夏侯云接口道:“‘墓前开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这些类似于蟙的不知名雕像,或许真是某种石像生也说不准。” “难不成这谷底是座古墓?” “不像吧?”何四娘说道:“在平台上时我们眺望过,远处石山内的建筑格局隐约像是座城池,妾身觉得这条石桥会不会更像是种城外的主道或驰道,而两旁的石像则是守卫般的护路图腾兽?” “诶?四娘这个说法倒也极有可能,贫道记得李狗贼是要去窟国内寻找什么东西,那么石山内的城池会不会就是他所说的‘窟国’?” “窟国…一座地底下的国度么?”夏侯骧脚下步子放缓了几分,口中略带吃惊道:“什么人才会跑到地底下建城立国?!” “谁知道了,我们连石像刻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此地的历史了,但妾身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这些石像所雕刻的东西真真切切存在过,而且还被建造这里的人拿来奉为了图腾。”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赞同道:“此地年代久远,就是存在过一些珍奇异兽也不奇怪,比如石门处的那只揽诸兽,若不是夏侯前辈在书中见过,又有谁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们倒斗一行所能遇到的奇闻异事,怕是比盗门其他行当加起来都多了。” “老头这话不假,洒家当了这么多年匪子,也没这俩月见的邪乎玩意多。” “妾身也是,呆在兰花门时何曾会有这些个离奇际遇。”何四娘顿了顿,然后语气微沉道:“只盼着这次比徽王陵安然些,莫要再碰上要命的东西了。”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了大半段石桥,深谷中央的石头山终于在烟尘弥漫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鬼脸道士看到终点快到了,脚下步子不禁加快了几分。 又走了五六十步,石桥的终点已近在眼前,而这时桥面开始陡然变宽,差不多到十步外的距离,桥身基本已经和石山下方的山体融合进一处了。 “他娘的,可算到了。”鬼脸道士走到尽头的石像处,微仰着脑袋说道:“这两座蟙雕像比之前的要大上数倍,上端皆向内收拢,好似一道拱门一般,看来这里和四娘说的差不多,正是城池的门户所在。” “可是门呢?”何四娘疑惑道:“雕像后面就是山体,也看不到有路的样子啊?” 鬼脸道士闻言与其他人靠拢过去,这两座蟙雕像后面的确就是嶙峋的石山岩壁,而石桥至此已到了尽头,如若再想往前,就得直面高逾十丈的悬崖峭壁了。 众人纷纷面露不解,罗老七更是嚷嚷道:“这鸟桥修的好生气派,可到头来却是死路一条?前面山壁看着如此之陡,难不成那些狗东西还想要爷爷爬上去?!” 夏侯云也在一旁说道:“照理说这条石桥无论是神道或是主路,都没理由修成这般笑话模样,我们这一路来遇到的机关暗道不少,会不会这面岩壁中也藏着一条?” “有没有找找看就知道了。”鬼脸道士应了句,接着又无奈道:“怕只怕跟在李狗贼后头,就是有暗道咱们也寻不顺畅。” 话虽如此,但众人还是马上开始分头搜索了起来。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径直走向岩壁下方,等走的离山体越来越近,他二人也逐渐在前方发现了些倪端来。 蟙雕像距离山体的这一小段距离,实际上是个下坡路,只不过坡度较缓,所以并不容易察觉,但一直走到尽头后,这种坡度带来的变化就很明显了。 最显而易见的是在离岩壁一丈左右的距离,那段桥身都被河水淹没了,这条石桥本身高出水面就没多少,而尽头的这段下坡路,更是让石桥与山体的连接部分都隐在了河水之下。 如此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会不会石桥的尽头原本有路,只不过这条路被隐藏在水中? 鬼脸道士对夏侯云说出了心中所想,夏侯云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浸水的桥身离岩壁仅有丈余,这么短的距离正常水不会有多深,可偏偏老朽打着火把望了半天也望不到底,或许这下面还真存在着一条类似于窨子形的下沉式暗道。” “如此说来咱们得想办法探查一下了。” 鬼脸道士望向前方的石山岩壁,这座位于深谷正中的石头山非常大,站在近前左右遥视,皆难以望其尽头。 而石山的构造此时看起来也非常有意思,因为从侧面岩壁的截面能看出,整座石山并不是浑然一体的,上下有一条很明显的石质分界线,差不多就位于鬼脸道士头顶的位置,这条线往下,石山皆为黑色,属于火山岩浆冷却后的流纹岩;而界限之上,石山就变成了更为坚硬的花岗岩,这种花岗岩和下了暗道后、周围山体的石质同为一类,可能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花岗岩作为山体支撑,巨大的深谷空洞才不至于轻易崩塌,不然都像山顶那种砂板岩的话,这护国盘龙寺周围早就地陷成一座天坑了。 鬼脸道士现在最好奇的还是面前石山的构造,山基部分的流纹岩必然是长久以来岩浆与水触碰后的产物,如果越积越高实属正常现象,但要说能积成一座十余丈高的石山,那多少也有些扯淡了,特别是山的上半部分石质还变了,这在自然现象中绝不可能发生,那么说起来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这座石山是人为建造的!有人在这座黑暗的谷底,用天量的花岗岩堆砌在流纹岩石基之上,从而才形成了这座巨大宏伟的石头山。 第六十六章 招路青 鬼脸道士实在不敢想象得多大的工程量才能造出一座石山,那些曾在谷底出现过的人,莫不是都有开天之力?要不然为何能用坚硬的石头,造出一件比一件震撼的事物来? 正在鬼脸道士出神的当口,夏侯云已经开始探查起了水下的情况。 他先是拿出了一个八宝囊,打开后里面皆是鹌鹑蛋大小的靛青色石头,他用手捏出两颗放到地上,对靠拢过来的何四娘等人说道:“这是种特殊的萤石,经火烘烤后就会发出不小的光亮,在本门中常被用来当做探路的招子。” 夏侯云说着话,手上火把已凑近了萤石,略微烘烤过后,便又将两颗萤石放回了手心之中,接着众人就见其开始握拳用力,一阵“咯咯咯”声响过后,两颗萤石已在手心变成了无数碎块。 罗老七看的一瞪眼,讶然道:“老头手劲挺大啊!两颗石头就这么给捏碎了?!” 夏侯云闻言笑了笑,回道:“这种招路青材质很脆,遇热后轻易就能捏碎,老朽将它弄成许多碎块,也是为了方便观察水下的情况。” 夏侯云说完便来到水边,估摸了下大体位置,然后轻手将招路青碎块抛下,一时间那些碎块就像是无数流萤般溅起了朵朵微蓝水花,同时也将水中的情况照映显现出来。 石桥浸入水中的这段距离,竟然还真藏着一条暗道,格局形似一座窨子,从上到下有一条斜着的石阶连通,石阶差不多两丈来宽,就在桥的中间位置。 众人见状神情立马为之一奋,鬼脸道士也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口中惊讶道:“夏侯前辈还真是神了!竟然连暗道布局都料准了。” 夏侯云谦虚道:“最先怀疑此处有暗道的是道长,老朽可不敢当…不过老朽怎么感觉水下并不像是条‘暗道’呢?” “什么意思?”罗老七问道:“不是暗道难道是个陷阱?” “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觉得这下面并非是暗道,而是正常通行的路径。” “确实,这路除了是修在水下面,其他各方面可就显得过于招摇了。”鬼脸道士指着蓝光莹莹的水底说道:“看看那石阶得有多宽、多气派?还有两侧的雕像,谁家暗道能修成这样?” “那也就是说,这条路本来就是这样?”何四娘接过话头,说道:“又或者是水位上升后给路淹了?” “贫道觉得后者可能性大一些…毕竟脑子没毛病的话,不太可能给路修在水底…” “咱们现在就别管人家脑子有没有毛病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前行的路就在水下,可我们该怎么通过?有人水性好么?” “水性好得找老七啊。”鬼脸道士转头看向罗老七:“你不说过当年在山寨池子里耍水,憋气憋的自己都没稀罕上来,最后还是小的们给捞上来的么?” “洒家那是腿抽筋了…” “你俩又要开始了是不?!”何四娘气道:“一到紧要时候就没个正经,你们不着急报仇了?” “四娘别急,贫道就是在说正经的。” “那你快想个能穿过水底暗道的法子。” “穿什么穿,咱们不走水底。”鬼脸道士回道:“自打在桥头见到水中那具白骨后,贫道就彻底打消了涉水的念头,谁知道是谷底的水有问题还是水底藏着什么鬼东西,再说那暗道有多深咱们也没个数,轻易下去无异于坟头跳舞。” “道长莫不是想从上面走?”夏侯云指着前方的峭壁问道。 鬼脸道士点点头:“石壁虽然高了些,但表面岩缝错落,非常利于攀爬,既然从上走从下走目的地都是一样,那咱们来个邓艾渡阴平又有何妨?” “这方法好!洒家就喜欢来神兵天降那一出,跟水底下扑腾体现不出洒家的气质来…” “四娘你觉得呢?若真要从上走,如何越水爬到岩壁上还得依仗你的本事。” “妾身没意见,现在看从岩壁攀上去是最为稳妥的方案了,但也需提防李天问会从上头埋伏我们。” “嗯,这个等咱们上去时多加留意就好,现在就得看四娘你的手段了。” “没问题。” 何四娘说完便开始从背囊摸索备用的绳索,同时口中对夏侯云道:“前辈可否再用些招路青给妾身在岩壁上找找亮子?” 夏侯云连忙答应,手也从八宝囊内捏出了几块萤石开始用火烘烤,可当他准备要甩出萤石打亮子时,心里却对该往哪打起了疑惑,他毕竟认识何四娘才一天,远不如她与鬼脸道士罗老七般默契,于是只得开口问道:“这招路青打到哪里才合适?” 鬼脸道士见何四娘正在组装飞鹰锁,闻言便接过了夏侯云手中的招路青,稍加定位后依次将四颗招路青用力扔向了对面岩壁。 招路青碰到坚硬的花岗岩后应声而碎,飞溅起的无数碎块有的掉落进了水中,有的却依附在了岩壁之上,这样就把三丈左右高的位置照出了片可以视物的区域来。 何四娘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岩壁上的位置,在觉得很满意后直接将飞鹰锁甩了出去,而何四娘使飞锁的本事自不必说,眨眼间精钢飞爪已扣在了岩缝之中。 何四娘转过头,对众人说道:“妾身要动手了。” 众人忙道了句小心,话音未落,何四娘已夹着股香风从地上腾空跃起。 何四娘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姿势,使自己可以将绳索越收越短,以保证不触碰到水面,那一身吊死鬼的戏袍如同黑暗中的魅影,几乎是贴着水面滑向了对面岩壁,在众人险些止不住喝彩的倾佩间,这道红袍倩影已稳稳的落到了岩壁上。 鬼脸道士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何四娘使出火荆门的飞天绝技了,然而再次目睹依旧忍不住愣愣出神,罗老七在旁也是皮痒痒道:“道长你说实话,河水是不是压根就没问题?你是为了看四娘这出才故意说的?” “你他娘的贫道又不是个痴汉,欣赏归欣赏,保证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快别说了,听听四娘在那边说什么。” 第六十七章 血迹 何四娘在岩壁上靠牢后,转头对众人说道:“妾身把这根绳子甩过去,你们拉到雕像那系牢,等妾身再向上爬段距离后,再将主绳索给你们递来。” 众人连连应允,然后接过绳端就开始拉到雕像基座上固定。 何四娘那边则继续向上攀爬,她心底留着防备,不敢贸然爬到岩壁顶端,只在距离上面两丈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 停下来后何四娘便将另一根绳索固定到了岩缝中,接着照旧将绳端扔给众人。 众人接过绳索,由鬼脸道士当头打样,开始陆续朝岩壁上进发。 鬼脸道士两手拽住主绳索,脚下踩着横索借力,略微使了些飞云踏雪的技艺就跃到了对面,而他之所以能这么轻松,就是依靠着何四娘先过来后拉的这根横索,不然纵是有通天的轻功武艺,在如此蹩脚的角度下,都难免会碰到水面。 得益于这根横索,后边的几人也都通过的很顺利,等最后头的罗老七也攀附到了岩壁上,众人便开始小心的朝顶端爬去。 上行的路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一来这面岩壁确实容易攀爬,二来李天问也没在上头捣乱,这人和徐一白自打进了石门后,就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除了在石门处给众人留了个邱老滑的脑袋作为念想,其他再也见不到任何踪迹,或许他二人压根就想不到鬼脸道士一行能进入石门,又或者他们在忙着寻找东西,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鬼脸道士等人了。 来到峭壁顶上,鬼脸道士重新将火把点燃,接着开始打量起四下里的环境。 周围先是片不小的空地,地面光溜溜的不见有寸草生长。照理说这地底下终年没有日头,花草树木活不下来也正常,可偏偏周围连个苔藓都看不见,这也就是说石头山的上头是非常干燥的,不仅草木难以存活,就连喜好阴暗的孢子植物都无法在此繁衍下去。 空地之外八九步的距离,隐约似有一道高墙,等走的近了,鬼脸道士便发现,这正是之前在平台上望见的城池外郭。 关于“城郭”一词,自古以来便有讲究。从春秋战国至北魏刘宋分治的南北朝,除了大秦的咸阳外,其他各朝各代的都城皆有城郭之制。 城郭二字为合词,其中“城”为内城之墙,“郭”为外城之墙,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这句话就能贴切的解释出城与郭的作用。 眼前的城池设有外郭,如此就能推断出这里依旧是华夏文化圈的产物,而外郭是用来“卫民”的,那么李天问所说的窟国,就逐渐在鬼脸道士脑中有了概念,之前他一直怀疑那两个字是用来形容某座陵墓的,现在看明显是自己想多了,这个所谓的“窟国”,或许真就是“地窟中的国度”的意思。 鬼脸道士有以小断大的本事,常常会根据一丁点线索推断出整件事情的脉络,此时他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基本也就有了方向,于是乎赶紧招呼着众人掏出飞鹰锁,开始准备翻墙进城。 这座石头城墙建造的比较奇怪,看材质应该是花岗岩石方堆砌起来的,但是却看不到城门,只有三丈高、两侧望不到头的城墙孤零零立在石山上,感觉就像是堵隔绝内外的围城,既不想让外人进来,也不想让里头的人出去。 罗老七见此处没门又得爬墙,自然忍不住骂了几句娘,表示但凡喘气的东西都造不出这种猪圈似的城墙来。 夏侯云却对此有其他见解,他说道:“城墙上或许的确未设城门,整座城池的进出门户应该就是水底下的那条暗道。” “这样的话城墙岂不白建了?”何四娘疑惑道:“如果暗道直接通向城内,还要城墙作甚?直接守着悬崖不正是天险么?” “这…这老朽就不清楚了…” “谁知道这鬼城墙是防什么的。”鬼脸道士插口道:“这里位于地窟之中,说是鸟不拉屎都不为过,周围能有什么危险还至于建造一座城墙?依贫道看城墙八成是防里头人跑出来的,如果没有城墙仅隔着段悬崖,那人岂不是跳下去就跑了?” “这么说此地倒像是座牢狱了…” “哎呀管它是什么,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待会上了城头都把家伙摸出来,省着万一再碰到时候李狗贼手忙脚乱的。” 众人说干就干,各自掏出飞鹰锁快速攀上城头,刚到上头还没站稳,夏侯骧那边哎呦一声,人竟然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离他最近,赶忙合力将他扶了起来,这时候鬼脸道士忽然感觉掌心有些粘,他打着火把一照,想不到入目皆是血红的颜色,那手掌之中竟然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夏侯云见状以为是夏侯骧哪里摔出血了,立马出声询问,夏侯骧却摇摇头,指着脚底说道:“不是孙儿的,是这地上有滩鲜血,孙儿也是踩到了上头才滑倒的。” 鬼脸道士搓了搓手指上的血,又拿鼻子嗅了嗅,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道:“是人血,而且还有些温度,难道李狗贼他们也走的这里?” “这你都能闻出来?!”夏侯骧闻言惊讶道。 “人血味甜,猪牛羊血味香,鸡鸭血无味,普通人尝一尝就能知道,而贫道嗅觉灵敏,只需要闻一闻就行了。” “厉害…” “道长怀疑这是李天问他们留下的?”何四娘问道:“可他们怎么会受伤了呢?而且看血量只怕伤势还不轻。” “八成又内讧了。”罗老七插口道:“那些屌毛玩意杀自己人还不是家常便饭?这肯定是看到地方了,怕宝贝多分一份才动的手。” “这才刚到外城,要动手也太早了吧…” “赶巧不如趁早,杀人这事还能等么?” “老七说的还真有可能,那邱老滑是怎么死的咱们又不是没看见,不过这如果真是清盘子(火并)的话,为何只见血却不见尸体?” 第六十八章 坟城 “尸体好像在这边!”夏侯骧又适时喊了起来,四指一曲,指向了城墙的内沿。 鬼脸道士赶忙看过去,尸体没看到,却看见了地上一道长长的拖拽血痕。 “他奶奶的,是没死透跑了么?大家快四处找找有没有这厮的踪迹。” “看方向应该是翻进城内了,要不咱们直接进城去找吧?”何四娘问道。 鬼脸道士闻言稍加思忖,这里正处在城池中轴线的位置,从此向前多半能看到水底暗道的出口,那么一来二去干什么都不耽误,于是便回道:“也好,咱们就翻下城头捡着这附近向前搜索,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贫道就不信出了这么多的血,那厮还能爬出去多远!” 鬼脸道士说完立马开始挂锁进城。 这城墙的内侧设计十分怪异,整体呈一个外倾的反斜面,角度虽说不是太大,但毕竟城墙高度在那,如果直接拿墙根与墙头作比较,那两者之间相差就多了,差不多得有丈余的距离,如此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众人进城时还好说,可一旦在下面遇到些险况需要快速撤离,那再想爬上来就难了,因为两脚根本够不到墙面去借力,只能靠两臂拽着绳索生生爬上去才行。 对此鬼脸道士心中略有顾忌,但未行事先打退堂鼓也绝不是他的风格,他心中暗暗宽慰自己道:李狗贼本就俩人,现在八成又折了一个,就剩那么一个鸟东西能掀起什么浪来?与其举棋不定,不如赶紧举着菜刀去砍死他丫的。心中这般想的,手上便握紧绳索果断的翻下了城墙。 鬼脸道士所选的位置就在血痕一旁,他料定从这里下去,不出十步就能看到那人的尸体,因为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出了一地的血,又摔下三丈高的城墙还会活着,干巴巴的李狗贼与徐一白不可能,就是浑身带膘的胖王爷刘休佑也不可能。 然而到了地面之后,情况又一次跳出了他的预料。 就在鬼脸道士落地的位置,竟然又出现了一摊血迹,而且这摊血迹量还不小,看起来似乎比上头的都多。 除了这滩血量很大,在外圈还能看到明显的溅射痕迹,有的血点子甚至都散到了一丈开外,从这点上看,血液的正主的确是从城墙上摔下来的,姿势必定非常狼狈,不然不至于把血都摔飞了出去。 罗老七紧跟在后头滑了下来,见状也是惊讶道:“又一摊?!这他娘的是血泡子成精了?” “这还不是最邪乎的,贫道扫了一圈没看着尸体,这才叫人头大。” 罗老七闻言砸吧了下嘴,纳闷道:“李狗贼和徐妖道瘦的跟麻杆顶着颗皮球似的,看起来风吹就倒,谁知道竟然还有这天分,出血出到这份上还没消停,就是一头猪放这么多血也该死了啊?” “对付他们真像杀猪倒还好了。”鬼脸道士摇了摇头:“贫道心里越来越不安了,这不见着尸体如何能放得下心?正好四娘他们马上下来了,咱们赶紧分头把这片搜干净再说。” 何四娘与夏侯云夏侯骧都落地后,鬼脸道士便让众人三两搭伙,沿着城墙左右开始去找尸体的踪迹。 鬼脸道士这次选择了与夏侯云爷孙俩一起走,夏侯云自受伤后,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身旁还有个愣头青,基本是把“老弱病残”占全了,自己不跟着实在难以放心。 城墙下的血迹周围再没了拖爬的痕迹,好似这个人摔到地面后就凭空消失了,这下子相当于彻底断了线索,众人如果再想继续搜索,就得采取犁地式方法才行。 鬼脸道士高举火把,与夏侯云夏侯骧并肩走着,这城墙下头依旧是片石方堆砌的空地,三五丈的范围内无遮无挡,仅在城池深处能看到屋舍或是其他建筑的幢幢黑影。 顺着城墙走了一会儿,四下里还是不见尸体的踪迹,鬼脸道士这时已不大想继续搜了,因为他知道那人如果有能力走这么远的话,就绝不可能往这边走,而是必定会朝着城池深处方向去。 想到这鬼脸道士对夏侯云说道:“这厮的行踪有些诡异,怕不知死到哪去了,贫道觉得咱们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继续赶路找到发丘金印才是正道。” 夏侯云点了点头,口中道了句:“真死了倒是件好事。”他下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和鬼脸道士心里是想在一处了——这人连尸体都未看见,难道真的死了么? 鬼脸道士三人开始回身找何四娘罗老七会合,那边厢的两人同样没有收获,正巧也在往回走的路上,就这样五人又在血迹附近碰了头,稍加商议之后便决定暂且给尸体的事放在一边,眼下先找到暗道出口,给城中格局理顺清楚再说。 此时的城池上空,忽然开始红光闪现,自打众人进入深谷以来,对于这种现象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正是北方那座火山又开始喷发,涌出的岩浆所致。 炙热的岩浆给深谷中的黑暗撕开了道口子,众人没空去欣赏地下火山爆发带来的震撼,急忙借着惨红的光亮观察起城中格局。 岩浆所能带来的光亮有限,半黑半红间,众人就看到在距自己十丈外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屋舍”。 这些屋舍皆为半圆形结构,打眼看去形似一半半蛋壳扣在地上,而之所以称其为“屋舍”,是因为众人顷刻间也不知该怎么去称呼它才好,总不能说是地面上立着的一个个坟包才贴切吧? 这些屋舍排列有致,打眼看去得有数百上千之众,除此之外城池深处还有座更为高大的建筑,只不过谷中此时烟尘弥漫,能见度并不高,所以哪怕目力强如鬼脸道士,也仅仅只能看出那座建筑圆弧形的轮廓。 火山爆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座火山似乎就是这样,烈度并不高,只是时不时喷发一下,而随着火山的再一次息眠,谷中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六十九章 抛路白 “这里好像坟圈子啊!”夏侯骧回过神,紧跟着就咋咋呼呼来了这么一句。 何四娘点了点头,赞同道:“那些建筑还真像是砖石垒砌的坟顶,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如此多怪异的建筑?” “咱们过去瞧瞧,贫道觉得那些建筑应该是某种特殊外形的屋舍。” 鬼脸道士不知道其他人望没望见最远处的那座建筑,依他所见,那座高大的建筑似乎与众多“坟包”形状差不多,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城中的建筑物无论大小,其原本的外形就是这种坟茔式的风格呢?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众人快速朝最近的一座建筑走去。 在前行的路途中,鬼脸道士发现这城中似乎是没有路的,无论朝那个方向走,脚下都是浅灰色的花岗岩石面,甚至不光没有路,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装饰物也见不到丁点,整座城池“干净”的让人心慌,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曾经有人生存过的迹象。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一座建筑前,走在近处看,这建筑倒真像是某种屋舍,因为其不仅要比坟包高大许多,而且在正中间的位置,还留有一道门洞。 门洞不及半丈高,圆弧形的看着如同狗洞一般,其中也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只静静洞开着在等候着众人。 鬼脸道士走到门前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低声对其他人说道:“门洞太矮小,贫道先进去看看,你们守在门口帮贫道殿后。” 何四娘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具不翼而飞的“尸体”,怀疑其根本就没死,而是跑到某个地方躲了起来,此时闻言便有些担忧鬼脸道士的安危,于是说道:“贸然进去恐有不测,道长还是先让夏侯前辈打个招路青进去探探再说吧?” “不用。”鬼脸道士摆了摆手:“就这么大个屋子能藏的下什么妖怪,贫道进去前先打着火把看看就行。” 鬼脸道士自负的一面无形中又显现了出来,说完便掏出龙鸣刀走到门前。 石屋的门洞十分低矮,高度还不到鬼脸道士的腰线,若想进去的话,须得弯下腰,半曲着腿才行。 鬼脸道士左手扶住门檐,撅起屁股侧着脑袋,准备打火把看看里头的光景,可脑袋刚探进去一半,身后的罗老七忽然一声炸雷般的喷嚏,直接给聚精会神的众人吓的跳了起来,他身旁夏侯骧更是惊得娘亲都喊了出来,右手以从未见过的速度抽出了腰间软剑,眼瞅着就要胡乱挥了起来。 场中受惊最甚的还要数鬼脸道士,他心中本已做足了防备,石屋里头哪怕藏着所怡红院都不带吃惊的,可谁曾想妖气竟是从身后来的。 鬼脸道士吓得腿一软,身体以一个土狗配种失败的姿势摔了下去,落地后恼羞感瞬间袭来,转过身就准备骂罗老七一顿。 然而就在鬼脸道士扭头的刹那,他眼角竟然瞥见了屋中一张倒垂着的脸,一时间也顾不上骂罗老七了,马上又将头转了回去。 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的窘相,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别过了脸,于是暗暗戳了罗老七一下,责怪道:“老七你就不能忍着点,这也太大声了!” 罗老七情知失礼,脸都羞红了,挠着头回道:“洒家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怎么了,鼻子里头忽然就…” “阿嚏!”还没等罗老七说完,夏侯云的一声喷嚏又打断了众人,而他这一下则来的更为尴尬,直接给众人宽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言语是好。 鬼脸道士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在后头比赛了,口中沉声道:“屋子里有东西!” 众人闻言立马戒备起来,鬼脸道士则迅速滚向一旁,将握着的火把换了只手,左腕机括响处,暗弩已破空朝石屋里射了出去。 “姓李的,不想死就快出来!”鬼脸道士作势吆喝了一句。 石屋内依旧毫无声息,过了片刻,先按捺不住的罗老七在后头小声问道:“道长,李狗贼当真在里头?这也没动静,不会是死里面了吧?”说话声中略带着几分嘶哑,好像那个喷嚏打的太猛,竟然将其嗓子都给打哑了。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回道:“贫道也拿不准,只看到一张枯瘦的脸,有几分像是李天问…你他娘的打喷嚏给嗓子打哑了?” 罗老七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高声道:“既然这孙子不出来,那就一把火兜了这屋子,到时候看他能耐得住几分熟。” 罗老七这番话显然是在威胁李天问,可尽管如此,石屋内还是无人作答。 鬼脸道士心中已逐渐烦躁起来,若不是这门洞太矮,弯腰时容易中埋伏,他早就抄着龙鸣刀闯进去了,此时却只能堵着门口干着急,简直是狗逮刺猬无从下嘴。 关键时刻还得是发丘门的办法多,夏侯云这时见局势焦灼,便拍了拍夏侯骧,说道:“骧儿,拿抛路白出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见夏侯骧从怀中小心摸出个东西来,那东西比招路青略大,外头裹着封蜡,圆滚滚的好似一颗丹丸。 “再拿一颗出来。”夏侯云接过“丹丸”,对众人说道:“这抛路白是用白磷、黄磷混以硫磺等物制成的,只要封蜡一碎,遇到空气便会燃烧,其产生的浓烟好似沉雾幕墙一般,正是逃跑匿迹的不二利器。” 夏侯云说着用力一捏封蜡,接着立马将抛路白甩向了石屋中,口中继续道:“而这几枚抛路白里头,还让老朽混了些‘其他东西’,想必味道不会好闻,如此除了逃路外,拿来呛一呛笼中困兽肯定也很好用。” 旁边的夏侯骧也依样扔出了抛路白,初时石屋内并不见有任何反应,可是仅过了一会儿,门洞的上沿便开始有白烟冒了出来。 最近处的鬼脸道士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仗着自己戴着遮面,竟然吸着鼻子嗅了嗅,而这一嗅,立马让其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只感觉那浓烟的味道如同野辣子(茱萸粉)做的炮仗炸在了粪坑里,闻着作呕的同时,居然连眼泪都给熏下来了。 第七十章 断头蛊 鬼脸道士狼狈的逃离门洞,心里叹道:论缺德,还得是你们发丘天官,这物件使出来,简直就没给李天问留活路,若是这样他都不出来,那肯定就是熏死在里头了。 众人各持兵刃,呈扇形守在门洞周围,只等着石屋内的人坚持不住,稍微露头就送他去见阎王。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洞处的浓烟开始冒得有些小了,可石屋内却还是不见有人出来。 鬼脸道士尝过这抛路白的滋味,自信但凡喘气的,绝不可能有人会在里头坚持住,于是说道:“莫不是贫道方才眼花,其实里头那厮已经死了?” 他说着回忆了下先前瞥见的那张脸,依稀只记得脸是倒垂着,而且还非常瘦,至于那张脸是谁的、是死是活他都确定不了,那么城中除了自己与李天问两伙人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人在? 夏侯云也认为石屋内的人不可能还活着,他看着逐渐散去的浓烟说道:“屋内之人或许就是之前两摊血迹的正主,他本来就命已悬悬,再经此一击,必是断命难逃,老朽看等烟雾散去,我们就直接进去罢。” “好!贫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待会你们谁也别抢,贫道非得先进去会会他不可。” 话虽如此,可是指望低矮的门洞散净浓烟也不容易,众人又眼巴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石屋内这才不再有烟雾冒出来。 鬼脸道士整理好兵器,与众人使了个眼色后,迅速闪身钻进了门洞之中。 石屋内的空间不算大,直径也就六七步的样子,整体的构造正如外面所见、向上收缩的半圆形,而在门洞上方半丈高的距离,还积郁着淡淡的一层白雾没有散净,这是白磷燃烧后产生的烟气,因为质量较轻,所以并不容易沉下来从门洞散出去。 烟气将石屋的穹顶都给遮挡住了,使人难以观察到屋内的空间有多高,然而鬼脸道士此时却没空理会那些,他的目光从进来后,就被屋内正中一张吊着的给脸吸引住了。 那张脸就是鬼脸道士之前所瞥见的,正悬在烟气层的下方,其模样色如乌铁、形如枯槁,想不到根本就是不是李天问与徐一白的,而竟然是一具死而未朽的僵尸! 鬼脸道士看了看僵尸的脸,又看了看其隐在烟气中的身子,虽不清楚穹顶附近情形如何,但猜测这具僵尸多半是被捆住了双脚,倒吊在房梁上的。 眼见石屋内有一具僵尸,鬼脸道士本能的就摸向了龙鸣刀,在察觉龙鸣刀并无反应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心里想到方才众人一番折腾,不禁暗暗道:他娘的还真是贫道看走眼了,从哪里冒出来的粽子,害贫道这般出丑! 何四娘这时也钻了进来,鬼脸道士没回头,但闻着香味就知道谁来了,于是自嘲道:“奶奶的是个粽子,倒让贫道作了回妖。” 何四娘却未回话,也未理会上头的僵尸,而是快速来到了鬼脸道士身旁,压低了声音道:“道长,老七与夏侯前辈好像…不大对劲!” “什么?!”鬼脸道士听到何四娘语气略带慌张,赶紧转过身子,何四娘握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朝身后瞟了瞟,示意人都在门口,接着又指了指屋内深处,意思让鬼脸道士往里边去。 鬼脸道士立马会意,他与何四娘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对于其为人、心思都非常了解,心知何四娘绝干不出挑拨自己与老七关系的蠢事,这时候说不对劲,那肯定就是出事了,于是弓着身子就窜到了对面屋墙下,然后急声道:“到底怎么了?!” “老七和夏侯前辈好像中蛊了!” “中蛊?!蛊毒?” “嗯。” 鬼脸道士一时有些懵,这周围也不见有点子(敌人),怎么会平白无故中蛊呢? 鬼脸道士之前为了给何四娘解蛊,特意去了解过蛊毒,知道这种邪术无论有多恶毒、有多难解,都存在着一个根本难题,那就是该用何种办法让受害者中蛊,术语称此为“施种”。 蛊毒自发明至今,已生出了多达百种毒类,可施种的方法却还是最初那朴素的几种,无外乎悄悄投放进食物内,或是当作别物诱惑他人服下,要么就像齐老太对亟灵姑娘们一样,直接强迫灌下,除此之外再无他法,而像民间轶闻中那些什么隔空投毒、驱虫入体的,纯属胡说八道,施蛊者如果有那本事,他都不必玩着虫子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鬼脸道士实在想不明白罗老七他二人是如何中蛊的,但对于蛊毒这东西,何四娘可是资深患者,此时只能听听看她是如何说的。 何四娘暂时也无法确定蛊从何来,只是说道:“妾身是在夏侯前辈打完喷嚏后发现不对劲的,他与老七不仅都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而且之后都在不停的挠额头,老七更是骂骂咧咧说李天问他娘钻脑门里了,痒的很,这种情况妾身熟悉,是典型的蛊虫积聚导致了经络瘀滞,如果妾身没猜错,这应该是种入脑的蛊毒。” “我的娘!入脑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吃脑子吧?四娘你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怎么不赶紧告诉老七他们,进来与贫道言语岂不浪费时间。” “蛊毒一旦染上,若无解药,着急是没用的,妾身不敢声张是因为蛊毒来源不明,假如暗处真有恶点子在的话,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还是四娘你想的周到啊。”鬼脸道士叹了口气,然后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罗老七的脸忽然从门洞探了进来,张嘴就是不耐烦的语气:“李狗贼到底在没在里头?这么个屌屋子你俩搜了…唉我去!这张老脸是谁?!咋还这造型呢?” “是个粽子,不是李狗贼。” “你俩跑那里头干嘛?不是李狗贼就撤啊,难道粽子身上有宝贝?哎呀我草他姥姥,洒家这脑门不知怎么痒死了!” 第七十一章 诅咒的轮回 “老七你进来。”鬼脸道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罗老七他们,此为性命攸关的大事,及早知晓也好早做打算,于是又对何四娘说道:“贫道去给夏侯前辈喊进来,你与二人好好确认下,如若真中了蛊,切记别让他二人声张…特别是老七。” 罗老七依言进了石屋,鬼脸道士让他到何四娘那边去,自己矮身钻出了门洞。 到了外头,鬼脸道士又悄悄将夏侯云支进了屋里,为了防止“他人”察觉,鬼脸道士就没有进去,而是选择与夏侯骧守在门口。 夏侯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状困惑道:“道长,石屋里到底有什么,为何弄得神神秘秘的?” 鬼脸道士扫视了下四周,然后低声回道:“下面的话你听到了千万不要惊讶,你二叔公与罗老七似乎中毒了。”鬼脸道士也不知道夏侯骧是否了解蛊为何物,为了方便理解,就直接说成了中毒。 夏侯骧闻言果然神色大变,但想到鬼脸道士的叮嘱,就强忍着没让自己喊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睛询问道:“什么毒?我二叔公堂堂发丘天官,怎么会中毒?!” 鬼脸道士猛然想起来,夏侯家的天官们自小都用门内秘药敷体,好像是不怕毒的,自己这一举动反而画蛇添足了,于是只能如实回道:“好像是蛊毒,你们发丘天官不会连蛊术都能防吧?” “那倒不能…什么?!二叔公中蛊了?!” “你小点声!” 夏侯骧赶忙捂住嘴,小声道:“蛊可是要命的东西,怎么办啊?!我二叔公不会有事吧?!”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中蛊了,你也别急,真是蛊毒的话,咱们想办法找解药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鬼脸道士心里也是一点底没有,他们连蛊毒是从何而来的都不知道,又如何去寻解药?而且又怎么能确定这种蛊毒会有解药? 少顷过后,石屋内的三人陆续钻了出来。 鬼脸道士一见到他三人的神情,心里立马凉了半截,只见何四娘默然不语,而夏侯云却面色铁青,罗老七则是满脸怒气,瞪着眼睛四处打量,好似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躲在幕后的黑手一般。 何四娘对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说道:“是蛊毒没错了,不过具体是什么蛊妾身还拿不准,只是从老七还有夏侯前辈的情况判断,这种蛊可能是从伤口处染上的。” “啊?!”鬼脸道士吃了一惊。 何四娘还不知鬼脸道士因何吃惊,继续解释道:“与我们三人明显不同的是,老七与夏侯前辈都有明伤,夏侯前辈的肩膀被五子砍伤了,而老七则是在地宫甬道与食心婆搏斗途中,后背不小心磕到了暗道口,落下了道两寸长的口子,所以妾身推断这种蛊毒极有可能是通过伤口施种的。” “四娘你可别吓唬贫道啊!”鬼脸道士看着自己的双臂,语气略带惊慌。 “难不成道长也受伤了?” “贫道的胳膊都险些让李天问给捅成筛子了…” “那道长可有什么反应?” “没有…” “道长你别怕啊!”罗老七插口道:“有啥反应就直说,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 “滚蛋,你在那诅咒贫道呢,赶紧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他娘的无缘无故竟然染上这种祸端。” “洒家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但死之前怎么也得给李狗贼揪出来,碎尸万段不可!” “没法解么?”鬼脸道士转头看向何四娘。 何四娘摇摇头:“蛊的类型没弄清楚,就是想找解药也无从下手,不过老七没说错,此蛊暂且伤不到性命,我们可以有时间去抓紧寻找线索。” 夏侯云接口道:“老朽也只是觉得额头瘙痒,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不如我们就继续赶路,哪怕最后找不到解药,大不了出去后绕路一趟天机观,找玄云真人帮忙解蛊就行。” 鬼脸道士闻言没急着作声,他心里明镜似的,夏侯云此次进山,那是抱着必死的态度,为了给夏侯骧寻找发丘金印,哪怕折在半路都无所谓,可自己又如何能拿老七的性命去冒险?天机观本就在千里之外,倘若在城中再一耽搁,导致老七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岂不是得抱恨一辈子? 何四娘这时也没再言语,她是聪明人,知道鬼脸道士在想什么,但场面这么僵着终究不是办法,有些话还就能自己去说,于是只得开口说道:“道长,我们已经没退路了,现在回头,光是揽诸兽守着的那道石门我们都未必能过去,妾身觉得不如破釜沉舟往前走,或许等找到李天问,一切问题就会有答案了。” 鬼脸道士看着似乎还没弄清状况的罗老七长叹一口气,眼下的处境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决定想下起来还是太难了,而罗老七这时却破天荒开了口,且语出惊人:“道长莫要替洒家操心,四娘那时中了蛊毒,不照样陪咱南北折腾?洒家一个老爷们又怕什么?咱们还是继续忙正事吧,要不给里头的粽子拖出来摸摸宝贝?” “那粽子死成那屌样能有什么宝贝。”鬼脸道士笑了笑,算是彻底打消了撤退的念头,而说到粽子,他脑中忽然电光一闪,急问道:“你们方才有没有注意到,那粽子好像有三只眼?” “啊?!”夏侯骧讶异道:“你不是又看错了吧?什么人能长三只眼睛?” “妾身方才光顾着蛊毒的事情了,倒还真没留意粽子的模样。” 夏侯云也摇了摇头,一旁的罗老七挠着脑门说道:“洒家光看见那厮脸拉的贼长,乌黑乌黑跟驴似的。” “不对!贫道这次应该没走眼!”鬼脸道士说着就钻进了门洞,紧接着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娘的真是三只眼睛!你们快来瞧瞧!” 众人闻言连忙都挤进了石屋中,鬼脸道士举着火把,身前正是粽子倒垂的脸,而在粽子铁青的脸上,除了两只怒睁的眼睛外,竟然还有一只半睁着的竖目,这只竖目正处在额头中间,几乎让众人在看到第一眼时,就联想到了城外桥上那些蟙雕像。 第七十二章 看不见的敌人 “这粽子莫不是在模仿蟙的姿势?”夏侯云疑道。 “确实像,这里或许真有蟙一类的图腾崇拜,就连死后都要摆成一样的姿势。”鬼脸道士顿了顿,又道:“可是姿势能模仿,眼睛又该如何模仿?这人竟然能长着三只眼睛,岂不太诡异了?” “会不会是个畸形?洒家以前还听过有仨奶子的娘们儿呢。” “真的假的?那孩子可就饿不着了。” “你俩要不要脸?”何四娘愠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替人家孩子操心。” “贫道是觉得这粽子或许真是个畸形,正常人哪有…哎?四娘你记不记得在徽王陵时,贫道与你讲过三只眼氐人的传说?” 何四娘点点头:“记得,可你不是说氐人的第三只眼睛都是假的么?是因为崇拜眼睛图腾,而豁开额头放入的假眼球。” “对,就是这个。”鬼脸道士说着握起龙鸣刀:“咱不验验货,也难保这粽子的眼睛就是真的,老七你拿绳索给粽子捆上,顺带帮贫道把着点,贫道非得豁开它眼睛看个清楚不可。” 僵尸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要捆起来很容易,等罗老七一切就绪后,鬼脸道士便开始一手托住僵尸后脑勺,一手拿刀去挑僵尸的眼睛。 夏侯云看着眼前的景象,只感觉无比的怪异,他倒了几十年斗,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群人围着虐待僵尸的,然而他心里也明白,烟气里头的僵尸身子光溜溜的,衣物早都朽没了,想从服饰上判断此地的秘密根本不可能,如果要找到线索,还真得用鬼脸道士这种“残忍”的法子。 鬼脸道士手活儿麻利,转瞬间就给僵尸的眼皮子挑到了一旁,而众人此时也都看清了眼皮之下的情形,纷纷神色骤变,何四娘更是直接捂起了嘴,惊恐道:“那是什么!” “我滴娘!”鬼脸道士也止不住缩回了手,似乎还担心刀身上碰到那东西,赶紧把龙鸣刀往僵尸头发上反复蹭了蹭。 看回僵尸那边,只见其额头处,露出了个铜钱大小的凹陷,原本覆在上头的“眼皮”已被挑开在了一旁,凹陷里全是细小黑色的虫子,粗略看去简直难以计数。 那些虫子看着像是某种蛆虫,但体型要比寻常蛆虫小上十数倍,乍然一看犹如一条条黑线,密密麻麻扭作在一起,好似那只“眼睛”又动了起来。 鬼脸道士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波又一波,哪里能想到这眼睛竟然是个虫子窝! “眼窝”里的虫子蠕动的越来越频繁,似乎在眼皮被揭开后,它们就受到了某种惊扰,而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那团虫子忽然从眼窝里滚了出来,就在众人大眼睛的注视下,从僵尸额头落向了地面。 众人见状难得有了次默契,纷纷向后跳开,何四娘花容都快惊成狗尾巴草了,手足无措的拍着最近的鬼脸道士,让他赶紧给那团东西踩死。 鬼脸道士心说你可真能瞧得起贫道,我他娘现在腿都是软的。但女人面前如何能露怯,嘴上恬不知耻说了句:“四娘莫慌!”然后抬脚硬着头皮照那团虫子踩了上去。 虫子毕竟是虫子,一脚过后爆了浆就再没了动静,鬼脸道士还不放心,脚在地上又跐了跐,直将那团虫子碾成了肉泥方才罢休。 一番惊动过后众人慢慢回过了神,何四娘面上依旧带着余悸,她自打被齐老太下过蝴蝶蛊后,心里就对各式各样的虫子落下了阴影,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些虫子太恶心了!怎么会跑到眼睛里打窝?” “什么眼睛!”鬼脸道士在确定了脚上没有漏网之鱼后直起了身,说道:“四娘你是吓昏头了吧?粽子脑门上那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虫子窝在一起产生的错觉。” “啊?难道说粽子额骨处的凹陷也是虫子弄出来的?” “八九不离十,而且最不妙的是,贫道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鬼脸道士说着又走到了僵尸跟前,此时在僵尸额骨的凹陷内已经没有了虫子,打着火把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见这所谓的“眼窝子”,居然就是在额骨上蚀出来的一道坑,坑的最深处甚至已经穿透了额骨,露出了里头好似玉化般了的脑子来。 鬼脸道士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一旁的夏侯云,只见其脸色阴沉,想必也是猜到了一些事情。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说道:“这粽子的情形,像不像老七他们中的蛊?” “啊?!这…” “道长啥意思?你是说洒家脑门子里长这种虫子了?!” “贫道现在只是猜测,还不一定…” “我草他姥姥!这不要洒家命一样么?!如果真是这样,洒家宁肯去死!” “四娘你拦着点老七,去死你锁粽子的喉干嘛。” “老七你别激动。”何四娘拽住罗老七胳膊:“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你何必寻死觅活的,大老爷们不嫌丢人,再说中蛊就中蛊呗,咱们努力找解药不就好了?” “真有解药这粽子至于死么?还死的那么难看,洒家上吊的那二奶奶,都没它造型寒掺。” “就算谷里没有解药,咱们也可以去天机观啊,妾身那么难医的蝴蝶蛊玄云真人都解了,你身上的蛊毒肯定不在话下。” “那如果到时候解不了,你和道长就给洒家个痛快,洒家可不想死的时候还得载个倒葫芦被吊着。” 罗老七就这点好,性子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何四娘几句话的安抚就把毛顺下了,可夏侯云那边就不一样了,只见其面色依旧凝重,口中也不言语,使人猜不到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安抚住了罗老七,鬼脸道士就开始招呼众人出去,此时在他心里,寻找发丘金印还有报仇的事情已经默默排到了次位,如何找到出路去给罗老七解蛊才是重中之重,因为经过这一次的发现,鬼脸道士已经隐隐感觉到蛊毒并不是来自于李天问,石屋中的粽子明显年代更为遥远,如果它与老七染的是同样一种蛊毒,那岂不是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第七十三章 断户门 鬼脸道士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催促着众人继续前行。 很快众人就来到了第二座石屋前,这座石屋几乎与上一座一模一样,等到火把从门洞打进去,想不到就连里头倒吊着具僵尸都一样。 见此情形鬼脸道士不禁困惑道:“怎么又一个粽子?这石屋子不会是墓冢吧?” “那这里可能真就是坟圈子了。”罗老七弯着腰,转过头问道:“要不要再进去瞧瞧?上一间里面乌烟瘴气的,都没机会仔细摸摸宝贝。” “贫道和夏侯前辈进去就行了,你那手太黑,可别给粽子再摸醒喽。” 鬼脸道士招呼着夏侯云钻进石屋,等站直身子,目光便同时落到了僵尸的脚上。 与鬼脸道士之前预料的不同,僵尸并不是被捆绑倒吊着的,那石屋穹顶上交叉打了两根木梁,而僵尸的双脚就那么一左一右,横插在木梁的夹角里头。 鬼脸道士仰着头,好奇道:“这是什么怪异的丧葬姿势?蜻蜓点水?可这石屋里也没水啊?” “不光缺水,这若真是墓冢,那缺的东西就太多了。”夏侯云搓了搓下巴,又说道:“不过最让老朽不解的是,为何两具尸体都会变成粽子?石屋未封未藏,也没有形成粽子的条件啊?” “会不会是人为拿成粽子的?贫道看粽子脸色黑得发紫,极有可能死之前被人灌下了大量的砒石粉。” “不可能,如果被灌下了砒石粉,随着血液循环,粽子的身体也势必会变得发黑。”夏侯云指了指僵尸身子:“可这具粽子的身体颜色却很正常,给老朽的感觉不像是中毒而亡,倒像是…像是长时间倒挂,脑部充血憋死的。” “憋死的?它脚又没被人捆上,何至于就活活憋死了?” “这…这老朽也有些不解…” 两人一通分析,直接将问题绕进了死路里,鬼脸道士只得放下疑惑,打算先看看屋内陈设,从石屋的构造上入手解谜。 石屋内的东西很少,仅在靠内一侧有座石块堆成的方台,看大小竟然有几分像是石床的模样。 “石床”的旁边还有座更矮更小的圆台,粗略估计不及人抱的面积,那台面上放着个比拳头略大的东西,看到那东西鬼脸道士不禁一愣,讶异道:“那…那不是个木碗么?!” “咦?还真像。”夏侯云连忙与鬼脸道士围了过去,到了跟前鬼脸道士拿起那物件一看,只见其造型是个半球,里面凹空,下方有底,做工虽说粗糙了些,但光从模样上看,的确是个木碗没错了。 鬼脸道士手拿木碗,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石台与石桌,怀疑道:“这里头又有桌碗,又有石床,不会真是个住人的屋子吧?” 夏侯云回道:“照现在的情形看,肯定不是墓冢了,或许这只粽子生前就住在这里,只不过死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使得其不仅变成了粽子,还被挂到了房梁上。” “他娘的,贫道真是越来越迷糊了,这座城池究竟是做什么的,里头的人竟然住的如此简陋?” “哎,莫说道长了,老朽枉倒了一辈子斗,今日也算开了眼,整个悬瓠城周围,可谓是庙挨着山,山埋着墓,墓压着谷,谷藏着城,城中还有些似阴似阳的宅子,若非亲眼所见,此番际遇传出去只怕都没人肯信。” “这就叫掘流成河、越陷越深,只希望李天问最后别给咱带沟里就行。”鬼脸道士说着放下木碗,又转身走回了僵尸身旁:“石屋里没什么可搜的了,等贫道看看粽子的额头咱们就出去吧。” 这具僵尸的额头同样长着“第三只眼”,鬼脸道士这次没有拿刀去挑眼皮,只隔着缝隙观察了番,在确定僵尸的第三只眼同样是虫子窝后,便摆手招呼夏侯云出去。 来到外面,鬼脸道士对众人说道:“这些石屋似乎不是墓冢,而是阳宅,里面不仅有石床石桌,还能看到些生活的迹象。” “哦?是么?”何四娘抬头望了望周围数不清的石屋:“那看来这些屋子,都是城中‘居民’的宅子了。” “粽子呢?”罗老七更关心僵尸的问题,问道:“死的也是那屌样子?”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头道:“贫道觉得咱们再看一座石屋内的光景后,其他石屋就没必要再搜了,因为里头极有可能都是这般情形,咱们若想解开谜团,非得从远处那座最大的建筑入手不可。” “道长所言甚是。”夏侯云接口道:“况且我们本就被李天问甩在了后头,再在这些石屋上浪费时间,那便会被他越甩越远。” “那就赶快走吧?”罗老七左右看看:“下一个石屋也甭瞧了,洒家方才与四娘到隔壁门洞瞧了,里面确实也挂着只粽子。” “如此说来咱们似乎没料错,既然如此就马上动身吧,接下来咱们须得小声言语了,别咋咋呼呼的再露了行踪。” 说完众人便闭上了嘴巴,穿行于石屋之间,埋头往城池最深处的高大建筑走去。 石屋一排一排,分布的很整齐,间接的为众人隔出了条路来。 走了差不多能有百十来步,建筑巨大的黑影已迫近眼前,众人还未等抬头细看,身前的路径却先发生了变化。 只见石屋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正中有一座类似于井沿般的建筑,但面积更大,直径估计最少得有两丈。 鬼脸道士在最前头,见状开始快步往“井沿”附近走去,心里此时已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地方。 等到了地方,鬼脸道士扶住石沿往下面瞥了瞥,然后说道:“看来这正是暗道的出口,只不过这出口怎么弄得跟…跟牢门一样?” “井沿”里面是条斜着的石阶,前半部分看着都很正常,可唯独临近出口这里,居然被一道儿腕粗的铁栏杆重门给堵住了,门上不见有锁,也不见有开合的小门,给人的感觉竟像是堵封死的“断户门”。 第七十四章 轮回之内 “断户门”是江湖中的黑话,形容一些有进无出的死路,这条暗道入口藏水、尽头封门,岂不是进来就出不去了? 鬼脸道士转到井沿正面,那里有一丈多宽的豁口,应该就是通行的路径,他站到豁口间又仔细看了看,见铁门封的死死的,栏杆间的缝隙根本不容人通过,于是断定李天问与徐一白也没走暗道,多半同样是从城墙爬进来的。 如此那两摊血迹与李天问的关联,就更多了几分可能性。 城池内的布局众人此时已摸清了大半,鬼脸道士将其大抵分成了三个区域:北侧深处的高大建筑;中间含有井沿暗道的空地;南侧藏着僵尸的石屋群。其中石屋群占地最广,几乎有城内三分之二的面积。 何四娘这时有些疑问,便说道:“这么大一座城池,却几乎都用来建石屋藏粽子了,而城池的入口还是个断户门,会不会这里单纯只是个群体陵寝?” “那不还是坟圈子么?”罗老七插了句嘴。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贫道觉得不是陵寝,而是之前猜的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牢狱。” 鬼脸道士见众人眼中多有不解,于是解释道:“在石屋内咱们虽然发现了些生活的痕迹,但却极其简陋,除了张床就是个碗,这该是正常人的生活么?哪怕穷也穷不到这份上吧?” “不好说啊…都漏屁股蛋了,能不穷么?” “那只是衣服朽没了,什么漏屁股蛋!”鬼脸道士接着说道:“你们再想想进来时的城墙,斜面一侧在外,反斜面竟然在内,其用意不正是防止城内的人跑出去么?” 夏侯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接口道:“道长这么一说,再结合眼前的断户门,城内倒真是个爬不出去、钻不下来的围城。” “建一座城囚禁粽子,这是什么腐败的玩法?”罗老七纳闷道。 “或许是这些人的身份不一般。” “四娘说的不错,在谷底生活过的这群人,九成九是存在蟙崇拜的,而从石桥上的雕像来看,他们崇拜的蟙似乎还都长着三只眼睛,那么会不会因为这一点,使得三眼粽子在族群内,身份地位变得不一样了?” “对啊!洒家还忘了那些鸟雕像也有三只眼。” “道长分析的有理有据,老朽佩服。”夏侯云面露钦佩,又说道:“倒斗这行接触久了就会发现,离我们越遥远的古人,越会因为愚昧而变得崇拜狂热,由此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来,我们若以今人的思维去揣测他们,便如同戴盆望天,看不清究竟,而道长看问题的角度却跳出了这种局限性,可谓是寻枝觅节、以小窥大,不得不让人赞叹后生可畏啊!” 鬼脸道士被夸的好似丈二的和尚,心里本能的浮现出鸡圈外敲门的黄鼠狼, 暗暗道:这人怎么自打方才开始,就莫名其妙夸起贫道了?而且越夸越露骨,他要干嘛啊?难道是担心自己半路撂挑子,故意讨好自己的? 鬼脸道士按下心中的疑虑,口中急忙回道:“咱们前路未知,就只能不断假设再印证,贫道适才所说也不过是种猜想,还做不得准数,这里到底有什么渊源,须得去前边看看才能下定论。” “说的也是,那既然这里找不到其他线索了,那就继续前进吧?” “嗯,走吧。” 众人越过井沿暗道,开始朝北面的建筑而去。 城中此时的能见度开始越来越低,看来之前那波火山喷发,带出的烟尘已经大面积飘到了这附近,鬼脸道士让众人赶紧戴好遮面,防止弥漫的硫磺气体呛坏嗓子,同时给多余的火把都熄掉,只留自己手中的于前头引路。 一时无话,城池中因为众人的缄口也开始沉寂下来。 走了不多时,最前头的鬼脸道士忽然停了下来,火把往地面上一照,就发现脚边有一小堆黑屑,再仔细看看,黑屑之中还掺着块黄纸一样的东西。 “阴阳真君!”夏侯云在旁低声道:“这应该是张燃尽的黄符。” 鬼脸道士点点头:“看来徐一白没死,而且他也不大可能用符箓对付李天问,那么血迹的正主就另有其人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小心了。”何四娘指了指地上的纸烬:“符箓之术可是徐一白的看家手段,能在这里使用,必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了。” “走,大门就在前面,咱们瞧瞧去!” 城内最大的这座建筑终于映入众人眼帘,而从近处看,这座建筑却并非是半球形的,而是如同半切的圆柱体纵放在地面,只是从正面看,为一个半圆形罢了。 建筑整体都是由巨石垒砌而成的,高度达五六丈,最宽处有近十丈,而长度更是夸张,延伸进浓雾之中一眼都看不见尽头,只感觉一直向北,似乎与北面城墙都连为一体了。 建筑的正中位置,有道双扇石门,高三丈,总宽两丈有余,造的极为雄伟气派,人站在跟前映衬的简直如蝼蚁一般。 除此之外门上还有面石刻,面积几乎占了石门的三分之一,石刻纹路里应该涂有黑漆,所以在灰白色的石门上看起来十分扎眼,那图案众人也都认识,正是一只竖着的眼睛。 鬼脸道士看了看何四娘,两人思绪同时被拉到了徽王陵的那座金殿,当时门口匾额与龙椅后墙上,都绘有一种眼睛图案,其形状今时看来,竟与石门上的一模一样,难道这仅仅只是巧合么?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在惊讶眼睛图案,而其他人却是被整座建筑的规模震撼住了。 他们从下谷以来,见过了太多不可思议的石头建筑,可以说从揽诸兽那道石门开始,是一样比一样令人惊叹,尤其是眼前这座半柱形的石殿,须得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这么一座终年不见阳光的地底深谷,当年到底走过了多少人的足迹? 第七十五章 门后有鬼 过了片刻,众人逐渐从各自思绪中回过神来,见石门中开了一道缝隙,便纷纷凑了上去。 石门中间的缝隙正好能容一人通过,也不知是不是李天问他们在前面打开的。 鬼脸道士将火把递给何四娘,自己闭上眼睛适应了下黑暗,然后侧着身子把头探进了石殿内。 殿内阴风习习,吹的鬼脸道士遮面都抖动了起来,然而除了风声,石殿中却再没了其他声响,无尽的黑暗宛若一团浓雾,在风声的衬托下,更显的殿深幽幽。 鬼脸道士缩回身子,说道:“贫道往日在夜里目力也很好,可看了一圈怎么连个轮廓大概都看不清?” “里面也没光亮?” “没有,殿内漆黑一片,判断不出李狗贼他们在没在里头。” “那咱们进不进?”罗老七问道:“聚这儿低声言语,好像跟村头长舌妇一样。” “进!不仅要进,还要给亮子上满,咱们人手一支火把,看他娘的李狗贼能到藏哪去。” 鬼脸道士用火把给其余几人的火把引燃,然后当先闪进了石门。 一进到殿内,鬼脸道士立马高举火把,准备扫视下四周环境,可身前的情形还未看清,右手握着的龙鸣刀蓦地震了起来,他惊觉不妙,电光火石间,余光尽处一道黑影已携着腥风扑了过来。 鬼脸道士只瞥见那黑影是从左上方来的,于是连忙朝右侧滚了过去,而恰在此时罗老七从门缝中钻了进来,两人一躲一迎,直接是让罗老七与黑影撞了个满怀。 “什么玩意儿?!”罗老七吓的脸上人色全无,慌不则乱抬手去挡,这一挡又将正过身的鬼脸道士出弩路径给封死了。 鬼脸道士看清了黑影的模样,惊声道:“是只蟙!老七快蹲下!” 此时蟙的利爪已在罗老七衣袖上留下了数道口子,一击过后马上扑腾着双翅飞回半空,接着竟然舍弃了罗老七,又朝鬼脸道士直直扑了过去。 鬼脸道士这次看的更为真切,只见这只蟙双翅一展,长度居然超过了两丈,哪怕不算翅膀在内,其身子也要比一个人还要高大,其中光一个头部都要赶上罗老七脑袋了,血口呲开后,獠牙更是清晰可见,齿缝间还流着涎水,活脱脱一副恶鬼模样。 鬼脸道士肝胆都快颤成了琴弦,蟙的长相本就十分瘆人,再加上如此个头,其带来的压迫感简直无法言喻,心里止不住怒骂道:什么鬼蟙竟然这么大,就是鹰隼也不敢这个长法吧?! 心里骂归骂,可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他再继续耽搁,蟙已拢起了翅膀向下俯冲,两只鬼爪般的趾足正瞄准着自己的面门。 鬼脸道士急忙向后滚开,他不敢断定腕弩是否能一击杀死蟙,只得选择暂避其锋芒。 滚开身子后鬼脸道士迅速站了起来,抬起手腕就是三发劲弩连射,弩钉势猛度准,“噗噗噗”三声过后全部贯穿进了蟙的面部之中。 蟙被打的在半空晃了几晃,然而只是稍稍停顿了下,接着立马又继续扑向了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看到蟙中了弩钉却好像没事一样,不禁破口骂了句娘,心里明白这是又遇到棘手的茬子了,不然龙鸣刀不会提前振动预警。 这个时候何四娘与其他几人也都进到了殿内,众人见到眼前场景,马上惊讶的惊讶、帮忙的帮忙,沉寂的大殿顿时光影缭乱、叫声起伏的乱作了一团。 鬼脸道士转眼间已经打光了箭匣中的弩钉,他见蟙还没有丝毫力竭的迹象,便猜测这种蟙八成是皮糙肉厚,弩钉根本伤不到其筋骨,于是也不打算装换弩钉了,抖落下衣袖后左手摸向腰间,准备解下飞鹰锁,想办法缚住这厮后再作打算。 众人看到鬼脸道士的举动立马会意,稍瞬过后五把飞鹰锁就在殿内挥舞了起来。 几人之中何四娘的飞鹰锁耍得最好,平日里都是用来作为武器使用的,此时红衣舞动间手起锁落,钢爪瞬间牢牢扣住了蟙的左侧桡骨。 桡骨是蟙支撑翅膀的第二节骨头,相当于人的前臂,这里一被扣住,挥动的翅膀立马受到了限制,而这半边翅膀如果挥不动了,那么蟙的整个身子也会马上栽下来。 蟙见势不妙,开始猛烈甩动翅膀,打算逃到高处去。 它这么这一用力何四娘如何能坚持的住,脚下直接被带着踉跄了几步,两手掌心也都被摩擦的如握炭火,可饶是如此,何四娘却丝毫没有松手,只是转头急声喊道:“老七!快来搭把手!” 罗老七抢在何四娘身前握住绳索,双臂腱子肉同时暴涨,生生将上升的势头给稳了下来,然后两人立马重心后坠,牵钩(拔河)似的将蟙从半空顿下了半丈距离。 这一下蟙扑腾的更猛了,眼瞅着自己被拽向了地面,求生的本能使其都要失去了理智,疯狂扇动着还能活动的右翅,如一只着了火的大号扑棱蛾子,在空中不管东南西北横冲乱撞起来。 罗老七与何四娘咬紧牙关,不管蟙怎么飞,都得绕着两人头上转圈圈,夏侯骧耍了半天飞鹰锁没耍出名堂,此时也老老实实跑过去,帮着二人拽紧绳索。 一番僵持之下,鬼脸道士那边终于得了手,甩出去的绳索瞬间绷的笔直,也不知钢爪挂到哪了,但总算从另一侧抓住了蟙。 夏侯云见状马上跑到鬼脸道士身旁帮手,两伙人同时用力,一点一点逐渐将蟙拉到了地面。 等到蟙落到地面的一瞬间,瞅准机会的罗老七马上扑了上去,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直接压到了蟙左边翅膀上。 鬼脸道士与夏侯云感到手上压力骤然变大,急喊何四娘二人过来帮忙,二人应声跑来,在帮着僵住绳索后,腾出手的鬼脸道士便朝蟙的右边翅膀扑了上去。 如此一来蟙再难做大的挣扎,只剩下桶大的脑袋还在不停乱转,然而它却趁着鬼脸道士不注意,呲起獠牙照着其胳膊就咬了上去。 第七十六章 鬼巢 “狗东西!还敢作怪!”何四娘不知何时站到了鬼脸道士身旁,口中难得说了句粗话,看来刚才被蟙折腾的不轻,而她说话的同时手里已抄起了个黑色物件,照着蟙张开的大嘴就怼了进去。 鬼脸道士连忙往后移了移胳膊,等看清了蟙口中的物件,神色瞬间由惊转恐,抬起头问道:“谁的?” 只见蟙口中赫然塞着半截人胳膊。 “不知道,刚在后面地上捡的。”何四娘回道:“妾身正准备拿来问问道长,却不想碰到这鬼东西搞偷袭,于是就顺手塞进它嘴里了。” 鬼脸道士闻言忙活动了下胳膊,在确定一截没少之后又扫向众人,其他几人身上的零件也都齐全,那么这忽然冒出的半截胳膊究竟是谁的? 鬼脸道士让众人过来合力按住蟙,自己仔细看了看那截胳膊,猛然间就觉得胳膊外面裹着的衣袖有些像是道袍,还是黑色的。 他想起之前看到徐一白就穿了身太极戒衣,两袖的部分皆为黑色,不禁心中怀疑道:难不成徐一白将胳膊折在这儿了?心里想着又细细观察了番断臂前段的手指,就看到其中有两指略黄些,想必是经常夹符作法所致,那么如此看来,这截胳膊就极有可能是徐一白的了。 “好像是徐妖道的。”鬼脸道士对众人说道。 “那个阴阳真君?”夏侯云面色微变:“这只古怪的蟙虽说难缠,但也不至于让合吾会魁首折掉一只胳膊吧?” 鬼脸道士心中同样不解,但身下的蟙还在不停扭动挣扎,此时他并没精力去计较那些,于是说道:“咱们在门口都闹翻天了,却不见李狗贼他们来偷袭,那么他们必定是个无暇他顾的处境,咱们先莫要管他,先做了这只怪物再说。” 罗老七这时已经给蟙的两翅勾刺与双脚捆作了一起,蟙再想飞或跑是不可能的了,若想逃就只能从地上滚才行。 鬼脸道士还是有点不大放心,招呼罗老七在一旁踩着点,然后自己双手反握住龙鸣刀,照着蟙背部就狠狠扎了下去。 他这一刀没有奔着蟙要害去的,本身他也不知道要害在哪,他主要是想试试蟙的皮肉有多厚,居然扛了自己三发弩钉后还屁事没有。 哪知鬼脸道士这一刀进去,蟙背部的口子里忽然窜出了股血流,腥臭浓稠的血液登时不住往外冒了起来。 “呀!”鬼脸道士的遮面被血点子溅了一片,急忙跳开将遮面解了扔掉,其他人也都纷纷后撤,生怕血液中有毒,碰到身上惹出祸端。 蟙背部的血流冒得很猛,眨眼功夫地上就积了一滩,而没了众人的束缚,蟙也开始朝一旁蠕动起来,身下逐渐拖出了道殷红的血迹,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还妄想要逃。 “操你娘的还不老实!”罗老七失了狼牙棒,就只能摸出撬棍做武器,但撬棍也是铁做的,粗有两指,挥起来力道同样不小,罗老七拎着撬棍朝蟙脑袋猛砸了几下它便不再动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看着地上厚厚的血迹,鬼脸道士茅塞顿开,说道:“城墙处的两摊血迹就是这鬼东西的吧?流了血却不见踪影,或许正是飞走了的缘故。” “妾身觉得也是,但这是不是也说明,城内巨大的蟙不止一只?” “定然不止一只,咱们打的这只背部最初可没受伤。”鬼脸道士走到蟙旁边,转头又问罗老七:“打死了么?” “死了,已经不出气了。”罗老七收回撬棍,骂道:“奶奶的这鬼东西够皮实的,洒家又补了好几棍才抡死。” “呵呵呵…”不等鬼脸道士接话,大殿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谁?!”鬼脸道士惊问道。 殿内的声音再次响起,似远似近,感觉异常飘忽:“呵呵,打死了一只有什么用…抬头看看两侧殿墙,你们就会明白眼下处境了。” 鬼脸道士并没有依言去看,心里只感觉这声音十分熟悉,思索片刻后沉声问道:“李天问?” “呵,道士你惦记老夫可真是惦记的紧啊!” 还真是李狗贼!鬼脸道士心底陡然升起股不祥之感,他们到处去找李狗贼都找不着,这厮却忽然自己露了行踪,他能如此大胆莫不是已经设好了圈套? 鬼脸道士在这边喊话,那边厢的何四娘与夏侯云也行动的非常快,何四娘疾步往殿侧走了段距离,用飞锁钢爪抓紧火把握手,然后甩出火把查看殿墙上的情形;夏侯云则是掏出了招路青,过火之后循着李天问的声音抛了出去,打算从大殿深处找到李天问的踪影。 何四娘动作稍快,火把划过长长的弧线,霎时间给殿墙上洒出了道亮子。 借着光亮,何四娘立马看清了墙上情形,眼中眸子瞬间变大,竟是惊得呆在了当场,手中绳索也忘了收,由着火把直直掉在了墙根下。 只见这座大殿内的殿墙,并不是下宽上窄的弧形,而是直上直下的竖墙,这应该是考虑建筑支撑的问题,如此巨大的弧形建筑,其中若无受力的承重墙是非常容易坍塌的,所以这座建筑内的空间实际上是方的,只不过可能为了迎合某种圆弧形建筑文化,又在外边加石垒砌,这才形成了个半柱形的建筑外观。 然而恐怖的东西就在殿墙上,整座殿墙从宏观上看是竖直的,但仔细看却非常糙乱,建造者似乎是有意而为之,将长短不一的石方交错摆放着,使得殿墙上形成了无数个一丈高的方洞,而每个方洞内,几乎都倒挂着一具捂住翅膀的巨大蟙,密密麻麻简直如崖洞墓一般,使人一望之下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快生成了豆粒大小。 鬼脸道士也瞥见了墙上情景,但他还不及惊愕,就发现夏侯云抛出的招路青竟然直接给李天问照了出来。 那厮离众人差不多三四十步远,所在位置有座三层梯形的建筑,好像是处祭坛,祭坛最顶层横放着一具棺椁,李天问就倚坐在棺椁旁,正对着众人,蓝光映衬下嘴角轻挑,竟满是种玩味的神情。 第七十七章 夜目氏 鬼脸道士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这李天问怎么忽然之间膨胀了,不仅不回避众人,隐隐竟还有些请君入瓮的意思,难道这厮已经觉得操稳了胜券,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了? 何四娘这时走到鬼脸道士身旁,低声说道:“道长,殿墙上正藏着无数只蟙,这里好像是它们的巢穴,咱们快…” “贫道方才瞥见了。”鬼脸道士没让何四娘说完,抢先道:“那些怪物要下来早该下来了,这会儿功夫还没动静,必是有些缘故,咱们先稳住不要慌。”说完又对着李天问喊道:“姓李的,你那缺胳膊的好友呢?又躲到哪里施法作妖了吧?” “嘿!那厮早就逃了。”李天问回道:“一介怯夫罢了,居然妄敢自称合吾会魁首。” 逃了?鬼脸道士心中对此有些怀疑,他李天问帮手都逃了,还怎么敢坐那拽不啦叽的? 这话不光鬼脸道士不信,就连罗老七也不相信,扯着嗓子骂道:“逃哪了,逃你老婆热炕头上了吧?狗东西你还坐那装神弄鬼,信不信洒家这就过去撕了你个杂碎?!” “你我都是将死之人,就莫逞那口舌之快了。”李天问伸了个懒腰,又道:“老夫命数已尽,之所以强撑在此,就是想等你们来,好亲眼看到你们为老夫陪葬。” 鬼脸道士闻言眉头皱了皱,忙对众人低声道:“盯紧两侧殿墙的动静,一有变故咱们立马撤出殿去。” “别费心了道士,那些鬼头轻易不会醒来。”想不到李天问耳力非常,竟然听见了鬼脸道士的言语:“要你们命的东西要比它们可怕百倍。” “他奶奶的,你个狗东西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洒家立马过去撕烂了你的嘴。” “那你就过来罢!还有道士发丘天官等人,老夫正好将此处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们,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得让你们死的明白。” 鬼脸道士略微有些动摇,李天问的为人他是清楚的,根本不可能拿自己做诱饵,哪怕他已经在殿内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如果众人过去了,他又如何走得脱?而且听李天问的话中语气,十分里有三分嘲笑,更多的则是种无奈,或许他真是遇到了某种死局,求生无路后希望破灭,于是才变成这般模样也说不准。 鬼脸道士想着就要迈步上前,何四娘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了他,惊讶道:“道长你还真要过去?就不怕他在引我们进圈套?” “亟灵姑娘你想多了。”李天问抢先说道:“若说圈套,整座深谷才是一个圈套,难道你们一路上不觉得自己鼻腔很痒么?” 夏侯云拍了拍鬼脸道士胳膊,说道:“老朽中蛊之前,鼻中的确痒的紧。” “洒家也是…” “你们二人肯定是受伤使得毒性加快了,其他三人应该现在正处在老夫所说的症状中。”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没言语,但从神情中能看出来,多半被李天问说中了,夏侯骧就没那么沉着了,马上焦急道:“二叔公,侄孙一直没敢说,但鼻子里…” “别慌,没事的。”夏侯云连忙安慰起夏侯骧。 “的确没事,不过是两眼一闭腿一蹬的买卖,现在你们打不打算过来了?” 鬼脸道士给众人使了使眼色,示意站分散些,然后自己率先朝殿内深处走了过去。 大殿内很空旷,除了尽头的那座祭台,当中再无其他东西。 走到祭台前,鬼脸道士看到三层石台皆有一人高,自上而下是数十层台阶相连。台阶正处在祭台中间位置,顺着走上去,便看到了倚坐在棺椁前的李天问。 鬼脸道士没急着言语,先扫视了圈周围,发现最上层平台整体呈圆形,沿着中轴线自前而后竟然依次摆放了七具棺椁,而李天问倚着的仅是第一具,其他六具因为角度的原因,所以在下面时被挡住了视线。 七具棺椁的椁盖都被打开了,可不等鬼脸道士细看,李天问却先开了口:“别看了,没有埋伏。” “哼,那可说不准。”鬼脸道士收回视线,又打量起了李天问,就见其面色发白、神态萎靡,看上去果然有几分颓然之感。 鬼脸道士心中不禁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个李天问肯定是到了穷途末路,所以才不得不与众人摊牌。 李天问见众人都到了,撑着手想要站起来,但试了几下没有成功,于是就坐着说道:“老夫与你们多有仇怨,却不想最后竟然会死在一处。” “你他娘的有屁快放啊!”罗老七不耐烦道:“你要死洒家不拦着,可洒家要活阎王来了都不好使。” “呵呵。”李天问不再理会罗老七,而是问其他人道:“你们可知这里是何处?” “窟国?”鬼脸道士回道。 “不错,但窟国是谁建造的你知道么?”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 “建造这座窟国的,老夫先人称其为‘夜目氏’。” 李天问见无人做声,于是继续说道:“华夏文明源远流长,一直向前追溯,会有一个唤作‘五氏’的时期,也就是汉人常说的‘华夏之祖,三皇创世’。” “五氏”包括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虽然统称为五氏,但出现的时代并不相同,其中有巢氏最早,其与之后出现的燧人氏明显比其他三氏更为古老,所以有巢氏与燧人氏经历的时期也常被称作“上古时代”。 老夫要说的这个“夜目氏”,就是与有巢氏生活在同一时期的部族。 我们都知道,有巢氏因为“构木为巢室,袭叶为衣裳”,所以被称为华夏第一人文始祖,象征着古人从洞穴中走出来的第一步。 然而有巢氏只是上古诸多部族的其中之一,除他以外绝大多数部族并没有从洞穴中走出来,以致在之后的岁月中,那些落后的部族要么被有巢氏同化,要么慢慢走向消亡,直至最后彻底消失,沦为万年史海中的一粒烟尘。 但是也有例外,其中不仅有一支部族生存了下来,还在洞穴中越居越深,最后甚至告别了地面,这支部族就是老夫先人所说的“夜目氏”。 第七十八章 前尘往事 传说中夜目氏长有三只眼,额头上的第三只眼有晚间视物的能力,所以就算没有阳光,却依然可以生活在黑暗的地底。不过李天问的先人经过调查发现,夜目氏第三只眼为夜目的说法并非是真的,他们这个部族之所以能在地底存活下来,主要还是因为挖到了地火的缘故,而他们额头上的那只眼睛不仅毫无用处,甚至还是整个部族背负了千年的诅咒。 导致夜目氏生有第三只眼的是一种虫子,名叫“铁线蜮”,原本生活在水中,体积非常微小,个体几乎拿肉眼观察不到,但数量庞大,谷底暗河就充满着这种铁线蜮,只要有活物掉进水中,便会被数以亿计的铁线蜮群围攻啃食干净。 不过后来这种虫子也开始慢慢进化了,居然能寄生到活物体内,靠吸食活物的血液生存滋长,以达到与宿主共生的目的。 当时夜目氏并未出现在谷底,铁线蜮最大的宿主还是那些巨大的鬼头。 鬼头似妖似兽,是种十分怪异的邪兽,上古异志中记载,其专门靠吃人的精魄生存,是地府的“清路官”,这也是为什么鬼脸道士那把龙鸣刀,在遇到鬼头后会嗡嗡振动的原因。 铁线蜮寄生到鬼头体内后,会顺着经脉往额头处聚拢,然后筑巢繁殖,靠着鬼头的血液生存下去,而随着铁线蜮数量不断增多,其虫巢也会逐渐变成个眼睛模样,但如果宿主的血液供应不足,铁线蜮便会蚀透头骨,吃干宿主脑子与内脏,将其杀掉后再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这样一种共生关系对鬼头来说还算好,因为其后背生有一个巨大的血囊,可以源源不断供应血液,从而保住性命,可后来到此的夜目氏就十分不幸了。 古人本就食物匮乏,长久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寄生虫的侵害,使得这些族人活着时就瘦的如同干尸,灯枯之际更得忍受头骨剧烈疼痛的折磨,而为了缓解这种疼痛,夜目氏族人甚至不惜长久倒挂身体使血液充脑,但饶是如此,铁线蜮却依旧不讲半分情面,在营养不足时该吃吃、该走走,只留下夜目氏族人一具具倒挂的身体,到死时也没捞着把眼睛闭上。 夜目氏族人在死后体内都被铁线蜮掏干净了,如此没了内脏与血液的尸体就更容易变成僵尸,这里面或许还有些谷底特殊环境的原因,所以这城中众多尸体,最后十之八九都落了个尸身不腐的下场。 铁线蜮繁殖能力极强,并且在漫长的岁月中还会不停衍化,所以到今天,谷内不光水中、动物体内,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这种怪虫。 鬼脸道士听到这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不禁问道:“你是说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染上这种怪虫了?” 李天问点点头。 “贫道为何要信你?或许这一切只是你编造出来恐吓我们的呢?” “道士你还未搞清状况,老夫可没提要求,只是告知你们事情原委,好让你们死而瞑目,毕竟追了老夫这么久,最后却落得个陪葬的下场,想想着实可笑,哈哈哈!”李天问放声大笑了几下,然后一把扯掉头上的幅巾,抬起头冷冷盯向鬼脸道士。 众人见状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就见李天问幅巾摘掉后,露出了从未示人的额头,那上面赫然长着一只眼睛! 李天问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只‘眼睛’已成为了我李家的诅咒,自高祖父江华道人始,到老夫整整传了五代,而老夫不愿让后辈再遭此磨难,故冒险前来寻找解药,却不想到头来空劳一场,只见到七具空着的族长灵柩。” 鬼脸道士闻听此言,脑中一瞬间如电光闪过,许多想不通的问题登时有了答案。 怪不得自金陵始见李天问以来,他一直戴着厚长的幅巾,原来是为了掩盖额头上的眼睛,而他看起来苍老异常的原因恐怕也不是因为泄露天数,实则是被铁线蜮折磨所致。 当时鬼脸道士还有另一个疑惑,那便是李天问为什么要舍弃王府佑宅方士的油差,选择去做绝字营校尉,要知道这校尉的营生可不好做,下面不仅要管应征的形形色色江湖人,上头还得忍受性格无常的小皇帝,身前还有无数等着自己的未知陵寝,生存环境比伴虎的太监要恶劣多了。不过现在想想也就明白了,能够凌驾于权利与钱财之上的,只有情义与性命,前者李天问肯定没有,那么他能舍弃王府令人艳羡的差事,而选择去冒险倒斗,必然就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了。 只不过先前鬼脸道士猜偏了,还以为李天问是奔着长生等事而来。 事情到此算是基本明了,当年为石周曷朱建陵的江华道人,正是李天问的高祖父,其在建陵过程中,无意挖开了这座地底深谷,从而发现了已经灭亡的夜目氏所建造的窟国。 初时江华道人以为那窟国是处神迹,还在高台上建造了棺椁安排自己身后事,但很快江华道人就发现自己错了,这座窟国不仅恐怖异常,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还给自己种下了“诅咒”。 被诅咒后的江华道人越来越奇怪,竟然会时常潜进清乐陵去悬梁倒挂,并且一呆就是数日,这也直接导致了在之后的那个雨夜,为石勒运尸的护卫于墓中撞见江华道人后,留下了句“这厮行为很古怪”的话语。 往事即将告一段落,濒死之际的江华道人留给了后人一张手稿,记载的全是地底深谷与窟国的事情,并且表示在大殿深处的族长灵柩内,有着解决诅咒的办法。 这句话可谓是给了后来的李天问全部希望,当时他正深受铁线蜮折磨,种种办法几乎试遍了,连解蛊的药物都找了许多种,可那铁线蜮实际上是属于一种寄生虫,与蛊虫完全不同,就是用了蛊毒的解药也丝毫不起作用。 于是乎李天问就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了窟国神殿那些灵柩中,并开始着手布置一个能让自己顺利进入神殿的连环局。 第七十九章 石棺中的白骨 后来的故事就是倒霉蛋鬼脸道士与罗老七的戏码了。然后直至今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李天问来到神殿,在发现七具石棺都是空着的后万念俱灰,索性就对鬼脸道士众人摊了牌,心想着哪怕死也得拉上几个做伴的。 “所以发丘金印对你丝毫没用是么?”鬼脸道士问道:“你设法将其抢了去,不过是为了防止贫道二人做上绝字营统领的位置。” “不不不,发丘金印还是大有作用。”李天问伸手往怀中摸索:“不然你以为殿墙上的鬼头为何都悄无声息的?” “难道是它们在忌惮发丘金印?”夏侯云问道。 “哼,亏你还是个亲传天官,居然连门内至宝的作用都不清楚。” “金印很早便遗失…” “别说了。”李天问打断夏侯云:“你不是一直在惦记这物件么?今天就让你看个够!”说着手心已多了枚蓝光盈盈的信印。 “发丘金印!”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李天问手心。 夏侯云与夏侯骧爷孙俩的神情最为激动,这信印对发丘门来说意义非凡,简直相当于皇家的传国玉玺,而在其遗失了百年后,发丘天官们又能重新得见,这份心情是鬼脸道士他们无法体会的。 这个时候,李天问看到众人都在紧盯着发丘金印,嘴角偷偷泛起了丝冷笑,接着忽然暴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用力将发丘金印扔了出去,然后再次颓然的坐回了地面,但口中却笑的更大声了:“哈哈哈!老夫让你们看,可没打算给你们,都陪老子死吧!哈哈哈哈哈!” 外侧的何四娘最先反应过来,手中飞鹰锁几乎与发丘金印一前一后甩出。然而何四娘飞锁就算使得再好,也难抓住高速飞行中掌心大小的东西,特别还是在幽暗的环境中,只见飞鹰锁在半空划过道弧线,不出意料的抓了个空,接着祭坛下方就传来了玉石破碎的声音。 “我操你姥姥!”鬼脸道士回过头,一脚踹向李天问面门,怒骂道:“狗东西临死还要坑害我等!” 鬼脸道士刚才一直在忖量李天问的话语真假,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竟然让这厮当面将发丘金印毁了,他也实在没想到李天问敢这么做,墙洞内的鬼头都是被发丘金印压制才缩头不出的,那没了金印这些怪物岂不是要翻天? 李天问抹了把鼻子上的血,脸上戏虐不减,全然一副看戏的表情,而当他张嘴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嘴角忽然涌出了道血流,接着两眼一瞪,整个人瘫软的歪倒向了一旁。 罗老七见状上前踢了踢李天问,就看到他七窍已开始往外流血,便说道:“死了,道长这一脚劲挺大,洒家都没机会动手。” “不是踢死的,这狗东西提前服毒了。”鬼脸道士瞥了眼李天问,然后说道:“莫要管他了,这神殿片刻难留,咱们快往外面跑!” 鬼脸道士说完就准备跑下祭坛,可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到头顶不远处响起了阵阵怪异的风声,风声中似乎还有无数黑影往这边涌来。 难道那些鬼头已经醒过来了?! 鬼脸道士忙对何四娘喊道:“四娘!上亮子!” 何四娘立马会意,钢爪抓住火把就朝斜上方甩了出去。 这一下众人是彻底看清楚了,那半空中有无数只鬼头正朝祭坛包围过来,密密麻麻如恶鬼现世一般,此时莫说往殿外跑了,就是来不来得及跑下祭坛都不好说。 鬼脸道士头皮都看麻了,明白再往外跑已然不可能,但要往后跑的话,祭坛连着的就是后殿墙,那边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想活的话,除非有鲮鲤(穿山甲)的本事,打洞潜出去。 打洞!鬼脸道士灵光一闪,自己虽说不会打洞,可后面不是有现成的“龟壳子”么?当时在徽王陵的九转浮屠塔内,三人还用过这一招。 于是鬼脸道士喊道:“老七快快!放倒两座石棺将口子对上,只能躲一刻算一刻了!” 众人立马动手,将李天问尸体踢到一旁,开始合力去推第一具石棺。 之前来到祭坛上时,众人都没机会细看这些石棺,只瞥见其尺寸不小,长能有一丈半,高近一人。而近距离观察后,就发现眼前的石棺棺身也非常厚,感觉已超过了一尺,看着极为厚实,简直就如同一具石匣子。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石棺里头居然有具白骨,李天问之前不是说过,七具灵柩都是空的么?难道在这厮眼里,除了解药,其他东西都等同于空气? 众人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全部咬紧牙根用力推棺。一尺厚的石棺推起来还是十分吃力的,等好不容易终于将其放倒,头顶上的数只鬼头已迫近到了眼前。 这个时候再想去推第二具石棺已经来不及了,众人连忙跑到栽倒的棺口处,扔垃圾似的给白骨扫了出去,然后纷纷躲进石棺内,摸出武器准备对敌。 鬼头扑下来的很快,眨眼间那张鬼脸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鬼脸道士抬腕便射,吓的最前面那只鬼头身形一顿,接着竟然向后扑腾起了翅膀,慌不则乱间一头撞向了第二具石棺。 这还没完,紧跟在后头的几只鬼头也是如此,好似莫名惧怕鬼脸道士的腕弩,一只接一只撞的另外具石棺都移了位。 “啥情况啊?!”罗老七在旁边都看愣了:“道长你偷摸给腕弩开光了?” “贫道一个二流子道士还会开光?”鬼脸道士心里更为惊讶,之前与鬼头鏖战时,他也用了腕弩,可那只鬼头却丝毫都不畏惧,甚至还硬吃了三发弩钉,怎么这会儿来的鬼头就忽然反性了?见到腕弩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是那具白骨。”何四娘可没他俩那么自恋,一眼看透了问题的根源,说道:“鬼头是看到白骨才逃的,这些棺椁与尸骨肯定另有猫腻,李天问没对我们说实话。” 第八十章 生死路口 “是这样啊,洒家还以为是道长的本事呢。” “你他娘少说两句。”鬼脸道士有些臊得慌,探出头去张望了下,然后缩回来说道:“外头的鬼头并没退散,就围在石棺上头盯着我们,眼下还是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鬼脸道士说完看了看夏侯云与夏侯骧,这爷孙俩自刚才发丘金印被毁后,整个人都萎靡了,如果说解药是压倒李天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发丘金印对夏侯云来说,无异于人生余晖中仅剩的一抹光,他是想燃尽这抹光保夏侯骧上位的,但如今金印一毁,岂不断了爷孙二人所有努力的希望?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心想发丘门内那个局面,就算有发金印又如何?夏侯骧年少识浅,光靠一枚信印就能镇得住场子?“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发丘门到了这份上,其根源已不是单单正统问题能解决的了。 不过这些问题现在反倒不用再顾忌,众人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一定,更别说操心之后的事情了。 沉闷了片刻,脑子“最冲”的罗老七居然先开了口,他指着地上的白骨说道:“诶道长,你说头顶那些屌东西既然害怕人骨头,咱们一人举着一截出去不就得了?” “好家伙,这招也就你能想的出来。” “妾身倒觉得此法可行。”何四娘在旁说道:“李天问之前称此地为‘神殿’,而祭坛又在神殿的最里处,那么七具族长尸骨的身份肯定另有深意,依妾身所见,被夜目氏敬为神明的应该是这几位族长,那些鬼头不过是神殿的守护兽。” “嗯,四娘这个说法很有可能,但若真如你所说,鬼头在守护着神殿内的族长尸骨,那它们能由着咱们把尸骨抗跑喽?” “出了殿门再还给它们呗…” “……” “要不…试试?”鬼脸道士隐隐感觉自己好像疯了。 “怎么试?一起扛着还是各持一截?” “别贸然一起了吧?贫道觉得应该先派个人拎截胳膊腿的出去试试。” “你俩看洒家干嘛?” “主意不是你出的么?” “这是哪门子道理?”罗老七眼睛瞪的溜圆:“洒家没出主意时是俺出力,出了主意还是俺出力,那皇军他不白来…呸!洒家不白出主意了么?” “老七说的也对,还是妾身去吧,我用飞锁勾住根白骨扔出去试试,到时候鬼头怕不怕一看便知。” “别别!”鬼脸道士拦道:“怎能让你个女人涉险,还是贫道去吧,贫道身手好。” “你俩搁那唱双簧呢?有说话的功夫都走出殿外了,快歇着吧,洒家还能让你们去?”说着伸手给尸骸腿骨拽了过来,然后猫着腰钻出了石棺。 罗老七出了石棺后,一个翻身就跃到了棺身上,众人也看不到上头的景象,只闻嘈杂声大作,如同棍挑马蜂窝,简直都乱套了。 鬼脸道士心系罗老七安危,在棺中根本等待不住,急忙也歪腰往外走,可这时罗老七却忽然从上头跳了下来,脸上五官都吓错位了,手忙脚乱推着鬼脸道士就缩回了棺内。 “草他姥姥,洒家这出的什么损招!”罗老七靠在棺底,神色惊魂未定。 众人看到罗老七衣袖都被扯没了,不用问也知道什么结果,可罗老七下来时两手空空,并不见那截腿骨的影子,于是鬼脸道士不禁问道:“老七,那截腿骨被你打鬼头扔掉了么?” “没扔,被那些畜生叼走了。” “啊?!”众人齐齐惊讶。 何四娘疑道:“鬼头就算铁了心要我们的命,可也不应该给腿骨叼走啊,它们不是非常惧怕这具尸骨么?” “怕啥呀!洒家上去差点没人它们给撕喽!” “难道这具尸骨只有组在一起才有效力?”夏侯骧到底还是年轻,已经从丢失金印的沮丧中缓过神来,但只要一张嘴,说出的话依旧二六不着调。 “这又不是啥兵符,还得组一起才行。”鬼脸道士随口反驳了他一句,接着继续说道:“贫道觉得鬼头或许不是在忌惮尸骨,而是不敢踏足祭坛,但不管怎么说咱们想离开此地是难了,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僵持下去,看看那些鬼头何时归巢,到时候再找机会溜出去。” “鬼头如果不归巢,咱们岂不是得饿死在这。” “咱们在坐,它们在飞,贫道倒要看看谁先累。”鬼脸道士不再理会夏侯骧,索性一屁股坐到了石棺内。 神殿内的局势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祭坛上方无数鬼头盘旋嘶嚎,但却没有一只敢率先冲下来,而石棺内的众人又如同胆怯的寄居蟹,靠着厚厚的壳子尚可一时保身,可若离开了石棺,就免不得落个被“鱼群”撕食的下场。 鬼脸道士无奈的笑了笑:“当时在九转浮屠塔内,咱们正是靠一具玄铁黑棺才活了下来,想不到今日又得指望石棺保命,明明咱们是一伙翻鱼摸尸的,最后救咱们的却总是墓主人的棺椁,说起来着实有些讽刺。” “墓主人可不想救咱们,咱们能活全指着自己拼出来的。”罗老七反驳了一句。 “现在谈活着为时尚早啊。”何四娘插口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如果那些鬼头有群体意志的话,选择分批归巢休息就麻烦了。” “听天由命吧!”鬼脸道士学着罗老七倚坐到棺底,脸上挂起了几分倦容。 “道长怎么了?哪不舒服么?”何四娘问道。 “没有,只是忽然感觉有些累。” “是因为李天问吧?道长可莫要泄了心气。” 鬼脸道士闻言笑了笑,回道:“四娘你哪都好,既聪明又漂亮,可就是这爱拆穿人的毛病不好。” “身段也好。”罗老七补充了句。 “贫道不瞎。” “你俩找打是不?”何四娘白了二人一眼,又继续说道:“妾身不是拆穿你,是实实在在有过这种体会,当妾身杀掉刘楚玉后,也曾感到迷茫空虚,这便是被仇恨驱使过的遗症,可道长你得清楚,找李天问报仇并不是活着的全部目的,仅仅只是命中一角,咱们路还得继续走,至于能走多远,上天定不了,得我们自己决定。” 第八十一章 来之即死 何四娘好言开导了鬼脸道士一番,鬼脸道士也不是矫情的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只是李天问服毒而亡,没死在自己手中有些遗憾罢了。 止住李天问的话题,鬼脸道士又聊起了谷中的疑点:“贫道自方才就有些疑惑,李天问的话语真真假假,但有一点基本可以断定,那就是夜目氏建立了这座窟国,可根据城中石屋推算,夜目氏一族不及千人,如何有能力兴建如此多气势不凡的建筑?” “是啊,妾身看到垒砌神殿的石方都有一人高,重量何止千斤,他们是怎么把巨大石方运上去的?” “或许就是用土办法,一点一点拉上去的。”夏侯云缓过了神,开始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中:“何况夜目氏到底历经了多少岁月才建好这些建筑,我们也不清楚。” “这倒是,站在咱们的角度看,夜目氏最富余的,恐怕就是时间了。” “可是妾身也有一点不明白,照理说夜目氏的技术水平应该极其原始落后,就算能靠着土办法运输,但若想开采这些石料,只怕也不容易吧?” “这个问题贫道想过,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生产技术未必很落后。”鬼脸道士随手一指外面的石棺,说道:“就拿这玩意来说,它应该出现在一支‘食果为粮、依穴而居’的原始部族身上么?” “道长此话妾身没大听明白,你是说这里还有其他文明来过?” “非也,这个文明很有可能是夜目氏自己发展出来的。” 鬼脸道士见众人似懂非懂,于是耐心分析道:“夜目氏起源的时代大抵与有巢氏相同,那时有巢氏还未发明出土葬,燧皇更在几百年后才发明出了火,部族之内也没有那么复杂的阶级层次,无非是族长与族人的区别,那就更别说神权与宗教等事物了,可是这一切,竟然全部都在夜目氏族中出现了,所以贫道就怀疑,在夜目氏灭亡的时候,其部族的生产技术已经很先进了。” 众人闻言都不禁点了点头,夏侯云说道:“道长分析的很有道理,纵观历史长河,自从‘火源’被发明出来后,文明进程就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快的发展时期,而夜目氏或许正是从火山中掌握了火的使用方法,从而提前步入了这一进程,于是就有了深谷之中我们见到的种种‘神迹’。” “嗯,这也是为什么来时,贫道觉得谷底建筑又奇怪又熟悉的原因,熟悉的是那些功能性建筑,比如石门,因为‘功能决定形状’,所以与咱们常见的石门都差不多,但石屋与神殿的设计又很奇怪,完全是从未见过的造型,说到底这就是另外一支文明,一支可以称得上是华夏同源的姊妹文明。” “哇原来如此,听道长分析过后,妾身才算彻底解开了心中疑惑。” “贫道也只是半分析半胡猜,毕竟夜目氏已经消亡,又没有留下什么史料记载,咱们只能根据各种线索尽量还原此地的往昔了。” 石棺中又一次陷入沉默,众人聊着天时还不觉得,但只要一安静下来,对于眼下处境的焦虑感便会如潮水般涌现。 鬼头还在头顶不断盘旋,众人总不能一直这么熬下去吧? 过了许久,鬼脸道士打破了沉默:“贫道方才将李天问的话来来回回琢磨了几遍,发现他描述高祖父江华道人那段似乎藏着些线索。” “是么?!”众人立马来了精神。 “只是个猜想,并不是脱困的方法…”鬼脸道士不愿众人寄予太大希望,急忙说道:“贫道是觉得深谷中应该有路径通向谷外,不然江华道人是怎么出去的?” 何四娘闻言回想了下,当时李天问的确说过,江华道人后来是在外面生活的,只不过会时不时莫名其妙返回清乐陵,那么就是说李天问要么知道其他路径,要么就有办法通过揽诸兽守护的石门,亦或者…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华道人压根没进过谷底?”何四娘问道。 “啊?”她这话给鬼脸道士都问蒙了:“他若没进过谷底,又如何能给李天问留下包含神殿内部的手稿?” “妾身是这么感觉的,李天问的手稿前半部分都很准确,比如哪里有陵寝入口、哪里有灯龛室、哪里有暗道,可神殿内部的记载却多有差错,不然李天问也不会满怀希望扑了个空,这是不是就说明江华道人其实并不清楚谷中状况,只是凭借着在平台上的观察,再加上自己的猜想或者某些线索,综合揣测出来的?” “贫道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这么做岂不是在坑子孙么?” “现在看是坑害子孙,但站在当时他的立场上,多半也是为了给家族留下一丝希望,因为江华道人后来肯定也发现了,这种寄生的铁线蜮是会遗传的。” “道士也能生孩子?”罗老七的关注点往往与正常人不同。 “废话,你看贫道像是清心寡欲的人么?” “道长不都让人开除了么,你能代表啥道士。” “没开除时贫道也能生孩子。”鬼脸道士白了罗老七一眼,又道:“不过近些年道家改革,隐隐有些要分派系的苗头,其中符箓一派就主张无心忘言、少思寡欲、出家修行,以期成仙证真,并妄言要成立一个新的‘全真教’,他们那些人就不可以娶妻生子,但百年前的五胡十六国时期,道士生孩子肯定没什么问题。” “你俩别把话题聊偏了行么?”何四娘简直对他二人无可奈何:“我们现在是说江华道人的手稿,你俩老操心他生孩子干嘛?” “贫道闲的慌去操心他!那不呆子问起来了么?咱们现在假设江华道人没下过谷底,那他是怎么染上铁线蜮的?” “悬崖上的平台与深谷同处一个空间,待在平台上为何就不能感染铁线蜮?” “那就是说李天问没吓唬咱们,深谷空气中的确已充满了铁线蜮,而咱们也都被感染了。” “是的,妾身早就察觉出了身体不对劲,但当时毫不知情,还无法往这方面联想。” 第八十二章 祭坛下的密道 “那咱们还忙活啥?”鬼脸道士说道:“小命都要没了,还不如早点洗洗睡吧。” 夏侯云附和道:“李天问一家历经五世没有找到医治铁线蜮的方法,我们如今染上,只怕也是无计可施啊。” 何四娘瞥了眼鬼脸道士的表情,然后说道:“不见棺材便落泪,这可不是道长你的性格啊,你有功夫在那寻死觅活,不如想想办法逃出去。” “这还没见棺材?咱们都躺棺材里了,你当贫道不愿想呐,实在是蹲坑拉不出屎——里头没货呀!” “哎呀!道长一说拉屎,洒家怎么肚子开始疼了…哎不对,洒家真要拉屎了…” “兄弟你严肃点行么?咱们倒斗呢!再说石棺里屁大点地方,哪有地儿给你拉啊,你想熏死我们么?” “哎不行了!说来就来啊娘的,不行洒家出去拉。”说着就要起身往外爬。 “你给我站住!外面全是鬼头,你疯了?!” “洒家是真快露头了,俺就在骨头架子旁边拉,那些贼鸟不是怕这个么?” “道长你就别拦老七了。”何四娘拽了拽鬼脸道士衣袖:“人有三急,小心再憋坏了!妾身转过去回避下,你们帮老七盯着点。” “贫道还得帮他盯着点!哎行吧行吧!你快去吧!最好贴着那具石棺棺身,别被鬼头背后偷袭了。”鬼脸道士摆摆手,无奈道:“咱们这支队伍刚打出来的一点名声,就要毁在你这泡屎上了。” 罗老七的确是憋到数了,猫着腰跑过去就拉下了裤子,霎时间水滴落油锅,噼里啪啦的响动给成群鬼头都听愣了,竟然无一只敢冲下来袭击罗老七。 夏侯云倒斗数十年,何时见过这种阵仗,此时此刻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一番尴尬后,只能别过头去装作望风,口中轻声道:“罗把头当真英雄气概…” 鬼脸道士早将脑袋探出了棺外,一来是帮着盯梢,二来怕熏着自己。而罗老七那边此时响动逐渐平稳下来,鬼脸道士见状说道:“差不多就擦了屁股赶紧过来!条件紧张,不用拉的十分干净。” “正擦着呢!哎?这里好像有个洞!” “什么洞?给石板都拉透了?” “胡说啥呀!是棺材底下露出个洞。” “你裤子提上没?” “穿好了。” “在哪呢?”鬼脸道士转过头,将手中火把递给罗老七:“照给我们瞧瞧。” 罗老七正在第二具石棺的中间位置,那具石棺之前被几只鬼头撞移位了,右侧能往后斜了有二尺距离,而罗老七所说的洞口,就在右半边石棺移位前的地方。 “还真是个洞口,形状还很规则,难道是个子母疑冢?” “不像。”罗老七回道:“洞口有风,里面空间肯定很大。” “会不会是祭坛里面藏着间暗室?”夏侯云歪头疑道。 “里面有台阶!”罗老七将火把探进洞口:“奶奶的台阶还不少!” 鬼脸道士忍不住溜了过去,果然看到洞口里面连着条向下的阶梯,不过再深处的情况就看不见了,而且洞口还被石棺挡了一部分,露出的大小人根本钻不进去。 “他娘的有情况啊!”鬼脸道士瞥了瞥头顶的鬼头群,见它们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便说道:“来老七,咱俩给石棺再往后推点。” 两人合力又将石棺推出了二尺距离,这时洞口整个露了出来,看其模样,居然像是个半丈见方的暗道口。 “道长,是何情况?”何四娘在后头焦急的问道。 “好像是条暗道,你们在这守着,贫道先进去看看。”鬼脸道士这时也顾不得下面有没有危险了,他们已经到了末路,但凡有一点希望就得努力尝试,说着不等他人出言提醒,自己拿过火把就钻进了暗道。 暗道内的石阶非常陡,而且修的极其简陋,鬼脸道士不敢贸然去碰洞壁,便只能一手扶住身后的台阶,一手前举火把,侧着身子往下面走。 走了差不多二十来层石阶,暗道内的空间依旧十分狭窄,但石阶的坡度却逐渐缓了下来,又走了十多阶后,前方已然变成了平路。 鬼脸道士没有急着往前走,抬起头四下观察了番,只感觉暗道逼仄压抑,处处都透着股仓皇的味道。 鬼脸道士不禁暗暗道:他娘的这里修的还不如地宫耳室里那条,难道也是逃生的通道? 正想着,身后忽然嘈杂声骤起,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石阶上滑了下来,节奏一顿一顿,瞅着就摔得不轻。 鬼脸道士听出叫喊的声音正是夏侯骧,忙跑上去按住他,问道:“怎么了?!” “那些鬼头不知怎么了,开始疯狂攻击我们…哎呦的我屁股。” “你快往里去!其他人呢?!” “来了!”上头出现了何四娘的声音:“夏侯前辈你快…啊!” 何四娘话未说完,人也从上头秃噜了下来。 “何姑娘你哪去…啊!”紧接着是夏侯云。 “老七呢?!”鬼脸道士接住他二人,急忙问道。 “在上面殿后。” “快让贫道过去!”鬼脸道士爬过二人头顶,飞速往入口攀去。 到了暗道口附近,罗老七下半身刚刚跳进来,可也不知是卡住了还是怎么回事,身子却迟迟没有钻进来。 鬼脸道士见状立马上去一把抱柱罗老七的腰,用力下拉的同时喊道:“老七上头怎么了?!” “别…道长先别拉洒家!”罗老七的声音从上头响起:“洒家正在拖棺盖。” 鬼脸道士马上明白了罗老七的用意,急将双手松开,罗老七又撅着屁股拖弄了片刻,终于是在进洞的同时,将棺盖拉盖住了洞口。 “呼!差点要了洒家的命!”罗老七靠到洞壁,止不住喘了几口粗气。 鬼脸道士在下方支撑住他,防止他连自己一起秃噜下去,口中问道:“到底怎么了?那些鬼头为什么忽然敢袭击你们了?” “他奶奶的谁知道!从道长进了暗道不一会儿,这些畜生就疯了一样开始往下冲,俺们没办法,就只能往洞里跑了。” 第八十三章 岩浆河 鬼脸道士闻言沉思了起来,照理说石棺旁的白骨一直都在,鬼头没有道理突然就不害怕了,它们如此反常肯定和这条暗道有关,难道下面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它们来保护? 想到这鬼脸道士又重新打量了下四周,只见洞壁上能清楚的看到石方走向,显然这里是建造祭坛时刻意留出来的,说是暗道,不如说是石方隔出的间隙更贴切。 “这条暗道不简单。”鬼脸道士略微看出了些眉目,暗道能设计成这样,必然在建造祭坛时就计划好了,或许下面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夜目氏才会如此想办法藏着掖着。 莫不是铁线蜮的解药?! 鬼脸道士忽然冒出了这一想法,人瞬间来了精神,口中对罗老七说道:“老七你在这盯住后路,贫道先去瞧瞧尽处有什么。” 走下石阶,鬼脸道士喊上何四娘一同往前面探查,而夏侯云摔下来后闪到了腰,就只能留下夏侯骧原地照看他。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两人一前一后,也没有过多言语,开始静静走向了石洞深处。 走着走着,鬼脸道士逐渐察觉到四周空气起了变化,似乎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硫磺味,他转过头问道:“四娘,你可嗅着什么味道了?” 何四娘点了点头:“是有股子硫磺味,前面不会是处温汤子(温泉)吧?” “可也不好说,有火山的地方本就易出温汤子,但一处温汤子给藏的这么隐蔽,会不会也有点扯淡了?” “谁知道呢,咱俩还是快继续走吧,是何光景去瞧瞧便知。” 二人马上又继续前行,鬼脸道士心里一直默记着步数,此时差不多已走了三十余步,从这个距离还有方向来看,二人现在所处的垂直位置,肯定早就超出了神殿的范围。 石洞依旧不见尽头,前面的鬼脸道士不禁心中画魂儿:照这么走下去,岂不是要穿出石山了? 似乎是在印证鬼脸道士的猜想,在拐过一道缓弯后,石洞深处忽然冒出了抹暗红色的光亮,同时一阵暖风扑面而来,鬼脸道士急忙停下脚步,定睛顺光望去,竟然在十丈开外看到了敞开的洞口。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的表情都极为惊讶,但不知洞外连着何处,所以两人都未敢作声,只是放轻步子快速往洞口接近。 等到离洞口非常近时,鬼脸道士终于看清了洞外光景,精神顿时大为振奋,欣喜道:“娘啊!这还真是一条逃生密道!” 石洞的出口正开在一处峭壁上,这里位于石山的北侧,那条如赤龙般的熔岩河流就从下方流过,二人所见的暗红色光亮与硫磺味,都是从这条“河流”冒出来的。 鬼脸道士靠在洞壁,看着悬崖之下的景象惊叹连连。这座石山就像是分隔阴阳的屏障,一半是炙热的熔岩;一半是冰冷的河水,而它屹立其中,上有坚城、下有峭壁,简直是处绝顶的关隘。 只是这关隘,防的却是自己人。 何四娘这时开口说道:“看来这条密道没想象中的复杂,就只是逃生的路径,但入口建在祭坛上,这点倒值得我们深思。” “多半是建造祭坛那些工匠留下的。”鬼脸道士回道:“密道周围石方错开的很有规则,显然建造时这条密道也包含在了计划之内。” “那看来夜目氏族内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从这时起,已经有人开始质疑族长的权威了。” “那是必然的,有权利就会滋生腐败、傲慢,然后压迫就会变本加厉,如此出现反抗阶级自然不奇怪,况且夜目氏还形成了神权,这会使得朴素的工匠阶级更加容易觉醒,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来推测,产生质疑的族人还是极少数,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挖个洞逃跑,大规模反抗的局面在这个族群内,只怕到消亡之际也没出现过。” 何四娘对鬼脸道士这番言论微微侧目,奇道:“妾身以为你只会和老七扯皮,没想到心里对权利还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你这是什么话,贫道做过啥缺德事了,竟让你这般小瞧于我,真正的流氓从不会耍流氓,贫道什么都挂在嘴边,那不成酸臭书生了?” “道长这话倒没错,‘书生’这词配不上你,还是流氓比较贴切。” “嘿嘿,四娘情愿陪着我等流氓四处闯荡,却不愿留在秦州过安生日子,岂不也是女流氓一个?” “切!天底下的男人可没有能经住妾身耍的,妾身之所以四处闯荡,还不是因为有太多心愿未了?” “顾九娘大仇已报,蝴蝶蛊蛊毒已解,你还要了什么心愿?你啊,你才是那个为蘑菇门而生的人,天性喜欢冒险不说,还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贫道看安生日子你这辈子是过不上了。” “道长还有脸说妾身?”何四娘被鬼脸道士一语点破禀性,双颊不禁挂了抹红,口中却毫不吃短:“道长说的几点,哪个不是也同样适用于你,咱们大哥别说二哥,论起好奇心,妾身比道长之间还差着峨眉山那群猴呢。” “哎呀我的娘,贫道真是自找不痛快,行了咱们也别比了,贫道看四娘这会儿心情十分轻松,是不是找着过河的办法了?” “岩浆河宽度不过三丈,而对岸就是山岩,这点距离想过去还不容易,那道长呢?突然开始扯皮肯定也有原因吧?” “贫道是看见更不得了的东西了,或许会是真正的‘窟国’。” “我说你俩不赶紧找路,怎么还脸对脸谈情说爱起来了?”罗老七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哎?那是洞口么?!” “你怎么来了?”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纷纷转过头。 “洒家还能一辈子住在洞口那儿啊!你俩还真是的,找到洞口了居然不赶紧招呼人来。” “洞口又跑不了,你急什么!”鬼脸道士往罗老七身后看了看,然后问道:“夏侯爷孙俩呢?” “还在那边等着呢,洒家是等的不耐烦了,洞口外的畜生又没了动静,所以没事走过来瞧瞧。” “那你就在这帮四娘搭手挂飞锁吧,贫道回去给爷孙俩喊来,咱们马上离开这鸟地方。” 第八十四章 真正的窟国 鬼脸道士回到石阶附近,见夏侯云似乎腰伤的不轻,倚靠在洞壁上,连说话都不敢太过用力。 夏侯云神色黯然,不知是在叹息年华老去,还是在替未来忧心,看到鬼脸道士来了,忙问道:“道长,前路如何?” “是条生路,前辈可以放心了。” “太好了!”夏侯云示意夏侯骧扶他起来,鬼脸道士见状摆了摆手,拦道:“前辈先不着忙,贫道有些话正好与你说说。” “哦?啊,道长请说。” “贫道是想谈谈发丘金印的事情。”鬼脸道士坐到夏侯云一旁,说道:“金印对于二位的意义贫道明白,可如今意外被毁,不知前辈接下来会作何打算?” 鬼脸道士能问出此话,表面看是关心夏侯骧日后的处境,但实际上还是为自己一行的安全着想。自发丘金印摔的粉碎那一刻起,两伙人最初的目标其实已经变了,自己大仇得报可发丘天官却寻印不成,这一得一失乃是夹喇嘛的大忌,自己如若不给夏侯云此时心中的想法问清楚,则无异于藏了颗炮仗在身边。 夏侯云闻言脸色又黯淡了下去,摇摇头叹气道:“哎!有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很多事情老朽在印碎时就想开了,只是…”说着看了看夏侯骧:“只是这孩子日后得有的苦受了。” 鬼脸道士微微皱眉,听夏侯云的话中意思,明显是散了心气,已经打算撒手门中的恩怨争夺了,再加上其年岁已高,屡屡受伤的情况下还中了铁线蜮,恐怕心底早已看透了天命,不愿再做任何的折腾了。 夏侯骧兀自不觉,蹲在夏侯云身侧说道:“孙儿不怕受苦,大不了门主的位置不做了,只求能安生伺候叔公晚年。” “哎!好孩子啊!” 鬼脸道士见状默然无语,心底暗暗道:夏侯骧这嫩娃只适合做个纨绔子弟,放到蘑菇门第一大派门内,终究还是性不匹命、难胜其位,虽说他年虽小,还需要历练,但门内的局势哪能由得他做主,人一旦被架在了某个位置上,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进,要么死,而今他空手而归,只怕想妥协求生也不容易了,别忘了蘑菇门同样属于盗门,待在这一行里的人,难道会不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 夏侯云是蘑菇门内的老元良,在看到鬼脸道士口中不语,面上却阴晴不定时,大抵猜出了他的想法,于是说道:“老朽倒斗一生,夹喇嘛时最看重有始有终,咱们此时远称不上脱困,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前路上,至于我这孙儿的未来,老朽知道长重情重义,但还是让他自己去闯吧。”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夏侯云话已言明,自己便不需再多说什么了,眼下只要想办法逃出去,之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能混成什么样就各安天命吧。 谈过了话,鬼脸道士便与夏侯骧前后扶着夏侯云,一同去找何四娘他们。 到了地方就见罗老七正倚着洞壁,脸上挂满了无聊,而周围却不见何四娘的身影。 鬼脸道士见状忙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四娘呢?” “道长你咋报个信都能磨叽半天呢?”罗老七站直身子:“四娘早挂好了飞锁,人都爬到对岸了。” “这么快!”鬼脸道士来到洞口,就看到一只钢爪挂在岩缝中,尾端连着的绳索横跨岩浆河上空,而顺着绳索看过去,何四娘就坐在对岸山岩上,正不断冲自己招手:“赶紧的!”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脾气爆,铁线蜮还有并发症不成?”鬼脸道士啧了啧舌,急忙招呼众人过河。 熔岩河宽有三丈,距离虽不长,但过起来并不轻松,难度主要在于心里如何克服下方滚烫的岩浆,夏侯骧与罗老七过去后都是惊的一头冷汗,惹得看戏的何四娘取笑不已。 之后过河的是夏侯云与鬼脸道士,两人久经风浪,心里倒不甚害怕,但夏侯云闪了腰,攀起绳索更为艰难,最后费了好些周折,终于才算是让众人都踏到了熔岩河对岸。 河对岸是片连绵的矮山,因为山上不生寸草,所以视野非常开阔,能清楚的看到那座高耸的火山。 鬼脸道士指着火山方向,对众人说道:“你们看火山西侧的高崖上,是不是有面蜂巢状的建筑?” “诶?好像还真有,道长之前说的真正的窟国’莫不是指那里?” 鬼脸道士点点头:“贫道一直在思索‘窟国’名字中的含义,而身后城池咱们也转了一圈,其中的建筑怎么都无法让贫道和‘窟’字联想起来,但你们看那面岩壁上的建筑,岂不正是崖窟的风格?” “对啊,那片建筑规模不小,或许正是夜目氏居住的地方,而身后这座城池,八成仅是用来祭祀的神殿。” “所以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返回揽诸兽的巢穴,想办法打开石门从原路逃出去;另一条路是继续前行,到那片崖窟中寻找治疗铁线蜮的方法,顺带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两条路二选一,你们意下如何?” “洒家倒是想有第三条路能直接飞出去,奈何没那本事,道长你就说怎么走吧,洒家听你的。” “不不,还是得听下大家的意见。” “要说稳妥,自然是原路返回比较好。”夏侯云说道:“揽诸兽只认血腥味,我们放血做饵让它撞开石门应该不难,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身染铁线蜮,就算逃出去了又如何?谁能保证自己在外面能找到解药?” “老头说得对!这次洒家投你一票,咱们就这么空着兜儿灰溜溜的走了,那这趟不白来了么?还他娘的还落下一身病!” “四娘的意思呢?”鬼脸道士看向何四娘。 “妾身也是这个想法,今朝事今朝了,就算我们找不到解药,心里也不至于落下遗憾啊。” “行,既然大家意见都一致,那咱们就继续走,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到时候就看祖师爷保不保佑了。” 第八十五章 崖窟群 向北的路异常难走,周围矮山多不说,谷底整体的地势也从此逐渐拔高。鬼脸道士在脑中大体构架了下深谷的结构,觉得十分类似个碗状,石山周围平缓的地方就相当于碗底,而他们现在要走的路,就是倾斜上拢的碗身了。 “怨妇”罗老七自然是走的抱怨不已,直言自己那一票投的草率了,早知道往前走这么辛苦,还不如原路返回出去等死呢。 好在路程倒不远,走了半个多时辰,随着前面越来越热,众人终于走进了火山的范围内。 这座火山看起来能有二十丈高,众人站在附近,真就如蝼蚁般渺小,但按照火山爆发的频率来看,它的“个头”其实也不算大,能活跃上万年之久,从常理上判断,其堆积的熔岩不早该窜出山体了么? 由此可以反应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座火山的爆发频率,要比众人看到的还高,至少在以前是这样。喷涌而出的岩浆不等冷却堆积,就会被新一波的爆发冲掉,如此才会导致这座火山既活跃却又不高。 当然高矮只是相对而论,众人看到火山后依旧大为震撼,特别是火山口正南处有段豁口,滚热的岩浆就从那豁口不断往外流,然后如红练泄地,翻滚着汇入谷底的熔岩河,整个过程热浪汹涌、红星璀璨,看的人好不目眩。 何四娘眸子中红光闪烁,痴痴道:“天工鬼手,何其神也!若非亲眼所见,妾身断然不信世间会有此景。” “的确神奇,这在近处看和远处的滋味截然不同,贫道似乎有些理解夜目氏为何定居于此了,以他们当时的眼界,在看到这座地下火山后,一定会将其奉为神迹来对待。” “是啊,中原本就火山不多,更何况他们那时连火为何物都不知道。” “这就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座火山直接加速了夜目氏的发展进程,可现在看实际也间接导致了它的灭亡。” “哎!冥冥之中皆为天数啊。”夏侯云叹了口气:“夜目氏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罗老七闻言扭头看向夏侯云:“嘿老头,你啥意思?咱们能和那些死绝了的人比么?别说洒家现在还喘着气,就是死了,造型也保证不带像他们那么磕掺的!” “老朽只是随口感慨下,罗把头莫要动气。” “行了,咱们也别在这继续愣着了,赶紧绕过沉积岩往左边岩壁走。” 火山距离崖窟群已经很近了,拐过一条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细长矮丘,就会到达崖窟群岩壁的下方。 这里有片十丈宽的空地,正挨着山根处。空地上横七竖八放着许多石方,差不多都半臂长短,而石方的最上层表面十分光滑,一看就经常被摩擦,几乎都变成包浆般的亮黑色了。 鬼脸道士扫视下四周,说道:“这些石块看着像用来坐的石凳,难道这里是夜目氏议事的场地?” “老朽觉得是,道长你看其中有座石凳格外高大,岂不正应了族长高人一等的身份?” “嗯,贫道发现了。” “切!”罗老七冷笑一声,说道:“弄个凳子都得与人两样,看来地上地下一个屌样,都他娘的全是腐败分子。” 鬼脸道士闻言笑着回道:“呆子你以为呢!越是这种偏僻地方,腐败分子反而越凶,压榨的都不仅仅只是钱财劳力了,甚至连性命都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哎!他奶奶的,想想洒家就来气。” “你气个球甚,咱俩亲手倒过景宁陵,不也算为劳苦大众报了仇么?算了不说这些了,四娘那边好像有什么发现。” 何四娘早来到了岩壁底下,举着火把很快发现了崖窟的入口。 入口是一座很普通的岩洞,凿的差不多一人高,相对于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洞口,这座进出的门户就显得有些小了。鬼脸道士猜测这或许是夜目氏的习惯,喜欢将居所的门户弄得特别矮小,比如城池内的石屋就是这样,可能这是从他们的前身——洞穴人就遗留下的习惯,洞口弄的小些,自然也会比较安全。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一左一右探头向内望了望,洞内居然凿的还挺深,一直往山体中深入了五六丈才开始出现向上的石阶。 鬼脸道士收回身子,又抬头向上看去,心中估算了下最顶端崖窟到地面的距离,少说也有个三十丈,这他娘几乎是把整面山体挖空了,夜目氏难道是属鲮鲤(穿山甲)的不成?在石头上做出的名堂竟是一样比一样雄伟。 其实这个问题鬼脸道士之前也思考过,按照深谷的大小来推算,夜目氏族群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因为没有充足的食物来源,更何况还有一群鬼头与之抢食。如果结合城中的石屋数量、眼前崖窟的数量,那么基本能断定夜目氏的族人在千人左右。 一支千人的部族,哪怕给他再多的时间,其劳动力上限也决定了有些难度的建筑他们永远做不到,可夜目氏却恰恰做到了,这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夜目氏在石材的开采、运输、建造上,有着超越其时代的技术。 鬼脸道士认为这是支极度偏科的文明,在修筑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但农牧等事却一窍不通,甚至赖以为生的渔猎也极有可能停留在原始阶段,说白了他们根本没摆脱原始人的影子,只是无意中往前踏了一步,而这一步还恰巧踏在了最没用处的神权之上。 此时何四娘的声音将鬼脸道士思绪拉了回来:“进么道长?”何四娘指了指入口。 鬼脸道士点点头:“走,咱们进去看看。”说着率先钻进了洞穴中。 洞穴内的空间还算宽敞,两人并排而行并不拥挤,只是洞穴的高度却总保持一人高,行走过程中稍有不慎,脑袋就会撞到岩壁上,这使得高个子的罗老七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撞到脑袋都不敢直腰痛骂,只能猫着腰一边嘟囔一边往前走。 第八十六章 夜目氏的起源 很快众人就走上了石阶,石阶有十来层,上去后空间依旧不见宽敞,但左右岔路却多了起来。 “要不要分头搜索?”鬼脸道士看向何四娘。 何四娘点了点头:“妾身与老七往左去,一炷香后无论是否有收获,我们都回此处碰头。” “好!” 两帮人就此分开,鬼脸道士与夏侯云爷孙俩简单计划了下搜索路径,接着便陆续钻进了右侧通道。 走了没多远,通道右手边出现了第一个岔口,进去后能隐隐看到深处传来的暗红色微光。鬼脸道士快步向前,等拐过一道弯,立马看到了尽处敞开的洞口。 这个洞口就是在外面看到众多崖窟的其中之一,鬼脸道士觉得称其为“开窗”更合适,因为洞口附近有个明显的圆弧形空间,一看就是夜目氏族人居住的洞穴。 洞穴中有石床、石桌、石凳等“家具”,石桌上下还散落着一些不太好确认用途的零碎,想必都是夜目氏族人曾经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包括这里曾经主人的尸骨。 鬼脸道士走到石桌旁,顺手抄起了上面的一个物件,他看了看后说道:“是个石碗,这儿的人难道住的用的都是石头造的?” “道长与老朽在城中石屋内不是发现过木碗么?”夏侯云说道:“或许是因为地底木材匮乏,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 “是啊,那些粽子进城多半是做祭品去了,用点好的可以理解,只是…”鬼脸道士环视了下四周:“贫道有些不好的预感,这片崖窟好像就是普通的居所,想从这里找铁线蜮的解药,恐怕希望会非常渺茫。” “老朽也有此感。” “哎没办法,只能试试看了,不知道族长会住在哪里,也许他的居所内会有线索。” 众人于是开始加速探寻,只要打眼看去没有特别的线索,就立马转到下个洞穴。 这片崖窟的构造很快也被众人摸清了大概,与鬼脸道士推测的基本一样,每处岔口都连着一座洞穴,并无任何例外,想象中的暗阁密道没有出现,甚至十多个洞穴中,连一块夜目氏族人的尸骨都找不到。 鬼脸道士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身前的洞穴,心中估摸了下时间,感觉一炷香差不多快到了,再这么搜下去没什么意义,便招呼夏侯云爷孙俩往回走。 回去后何四娘与罗老七已在地方等着了,两帮人说出了各自的进展,皆是摇头连连,看来洞穴中没有任何线索。 一时间众人情绪不禁有些低落,望着向上的石阶,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再继续搜下去了。 鬼脸道士见状连忙强打精神,拍着手对众人说道:“怎么都蔫了?这才搜了最底层就放弃了?你们也不想想,好东西肯定都在领导手里,谁家领导能住在下面?快快都随贫道继续赶路,咱们这次来个直捣黄龙,他娘的上到最顶层往下搜。” 经过鬼脸道士一番打气,众人又再次上路,他们这次也不管两边的岔路了,直接就奔着石阶尽头而去。 走了差不多能有大半的路程,众人发现洞穴内这时起了变化,一旁的岔路不仅变得非常宽敞,还从多条变成了一条,而石阶至此也到了尽头。 鬼脸道士心中翻起了嘀咕:难道到顶了?贫道估摸着应该还有些距离啊? 他急忙进到岔路内,举着火把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发现身前又出现了两条岔路,右手边的这条地势较平,而左手边那条却略微倾斜向上,他顿时心中恍然:原来只是石阶没了,若想继续往上,看来就得走左边这条隧道了。 鬼脸道士对陆续进来的众人说道:“接下来不用爬台阶,改爬斜坡了,但向上之前贫道想先去右边看看。” “道长觉得那边会有线索?”夏侯云问道。 “不一定,但这里格局突然变了,总得过去确认下才是,反正都是平路…前辈是不是身体吃不消了?” 夏侯云点点头:“这一路石阶爬的是要了老朽大半条命,那边就有劳诸位去吧,老朽在此偷懒歇息一会儿。” “前辈只管歇着,四娘你们也不必跟来,贫道自己过去瞧瞧马上就回。” “别,妾身陪你一起去。” 何四娘还是选择与鬼脸道士一同进了右侧隧道,两人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的空间再一次加宽,最后竟通到了一处高大的洞穴内。 这座洞穴环境阴暗,四壁都没有“开窗”,因为从位置上推算,这里还处在山体内有一段距离,不过洞穴对面的岩壁底部,却挨着排了三条洞口,洞内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此时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没去看洞口,而是把目光望向了洞穴中央,那里竖着立了五块石碑,皆一人高,边对边正好相互围出个五边形来。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走到石碑跟前,见石碑上没有文字,但刻满了图案,等稍加细看图案中的内容后,不禁异口同声道:“这是记事碑啊!” 石碑上的图案雕刻的十分细致,看来夜目氏在绘画上的造诣也挺高,虽然图案不着寸彩,但依旧能让人看的出神不已。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夜目氏进到深谷的经过,这和众人推测的出入不大,他们的确是因为挖开了深谷,见到地下火山后才选择定居于此的,其中有一人画风十分惹眼,只有他戴了个羽毛头环,而这个人在之后图案中也频繁的出现,看来他就是夜目氏的族长了。 进到谷底之后,出现的是夜目氏围在火山下跪拜的场景,与之篇幅相同的还有幅狩猎图,记录了十余位夜目氏族人正在手持火把围猎猛兽。这幅图鬼脸道士看的很奇怪,因为那只猛兽画的獐头鼠目,特别像是只耗子,但个头却比画中人要高大,难道这是采用了夸张的绘画手法?可如若真是这样,那十来个人围一只耗子岂不显得更夸张? 第八十七章 抗龙之人 鬼脸道士认为画中猛兽可能是某种形似老鼠、却已经灭绝了的大型异兽,毕竟谷中已经出现过鬼头、揽诸兽等罕为人知的异兽,天知道以前还会生存着其他什么鬼东西。 鬼脸道士懒得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于是挪到第二块石碑前继续查看。 接下来的图案是建造城池的过程,鬼脸道士对此一直很感兴趣,如今看到完整的开采——建造流程,心中疑惑终于算是解开了。 夜目氏开采石料的方法很奇特,用的是“引流缩胀法”,当然这名称是鬼脸道士现取的,不过却很形象。其方法就是先引一条熔岩流,使其覆盖到谷底的巨石上,这样炙热的岩浆就会不断给巨石加热,从而使巨石在一定程度上膨胀起来。这个时候夜目氏会截断熔岩流,再引一条暗河流,阴凉的河水马上又给巨石冷却降温,如此一涨一缩,巨石便会开裂出缝隙,接下来就可以用凿子顺着裂缝就地取材了。 开采过后,石材的运输倒显得十分朴素,按照画中描绘,夜目氏的运输与建造全靠生拉硬拽,一些想象中的奇巧手段并没有出现,他们能将城池与神殿建起来,还真是凭着时间一点点磨出来的。 第三、第四块石碑记载的就是些神殿建成之后的故事了,这里与李天问说的差不多,夜目氏已经完全被神权所控制,那些成群的鬼头也是从这时起,被夜目氏供养进了神殿中。 这个时期的夜目氏明显变得疯狂起来,他们不仅在谷底各处大肆兴建鬼头雕像,甚至还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那些神的守护者——也就是鬼头。其中有一幅图案刻画了众多族人排成长龙往城内走的场景,他们一个个神情兴奋、手舞足蹈,但何曾想过,迎接自己的结局会是一具具倒挂在房梁上的僵尸。 图案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已经看不到前边频繁出镜的族长了,何四娘怀疑是神权发展壮大,已经取代了族长,夜目氏族内这时应该与大多数神权组织一样,变为了祭祀掌权的格局。 鬼脸道士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可能,祭坛上的石棺你我也看到了,说是历代族长的灵柩,可没说是祭祀的,而且石碑图案描绘的很详细,那些鬼头只是神的守护者,至于‘神’到底是什么,他们可从头到尾没明确表示出来。” “道长的意思是‘神’实际上就是族长?” “嗯,族长极有可能为了稳固统治,将自己塑造成神明了,也只有在宗教的巨大狂热下,夜目氏族人才会愿意花费成百上千年,去修建这些个劳什子的城池与神殿。” “对啊,这也能解释族长为何不露面了,他为了保持神秘,定然需要深居寡出才行。” “这算是‘君权神授’的雏形了,想不到这支文明深藏地底,竟然在阶级的统治上,和咱们地面那些屌玩意走上了一条路。” “道长莫要感概了,有些事情咱们就是想鸣不公,都不够那个资格,你还是快来看看最后这块石碑吧,上面很多场景妾身都没弄懂。” 第五块石碑描绘的明显是夜目氏走向衰亡的始末。 这一支部族深受铁线蜮的侵害,而且又极度宗教狂热,他们最终会灭亡毫不奇怪,图案中人数由多变少就很形象的反映出了这一点。不过鬼脸道士二人最惊讶的是最后一幅图,图中画了一支手持火把的队伍,前进方向正与城池相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帮人正在出逃。 “这是不是象征着夜目氏最后分裂了?”鬼脸道士疑道:“这支队伍明显与神殿背道而驰,走的还是上坡路,难不成有一支夜目氏族人逃出深谷了?” “谈不上‘逃’吧?”何四娘指着队首一人说道:“这里画的是领路人正回头张望,神情看不出惊慌,却有种不舍的滋味,道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被赶走的?” “有可能,种族繁衍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其他势力,与统治者产生分歧被赶出族群也属常见,只是这领路人…嘶…”鬼脸道士往石碑前凑了凑,说道:“是不是画的有些不太一样?” “道长是说他的额头么?那两条弧线应该代表着眼睛吧?” “不是,你看他赤膊的后背上,也有些细小的图案。” “还真有哎…不过这图案也太小了,道长你能看清画的是何物么?” “好像是……好像是条龙啊!你看看这像不像是龙首?” “对!这边是龙爪…难道他身后画了条龙?不过那时好像还没刺青吧?” “那谁知道,刺青本是根据先秦黥刑演化而来,论时间那可比这里晚太多了,但夜目氏文化是独立发展的,用咱们华夏文明的进程去套肯定也不合适,或许人家待在地底没事干,就爱往身上捣鼓,一不小心把这项技术发展起来了也说不准。” “可是赤膊的人很多,有刺青的却只他一个,看来这人身份不一般,极有可能是个长老什么的。” “嗯,也只有成了气候的队伍才会被赶出族群,如果人数太少,基本就是被暴力解决了事。” “这算不算是个线索?”何四娘看向鬼脸道士:“假设这些人成功逃了出去,并且活下来了,那是不是证明铁线蜮有解?” 鬼脸道士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你说的啥贫道咋听蒙了呢?石碑图刻到这就没了,你怎么知道他们逃没逃出去、活没活下来?” “我们出去后可以找啊,只要后背有纹龙的家族,不都是线索么?” “哎呀我去!四娘你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这天下有多少人你知道么?还想挨户去找,你搁这帮刘子业做人口普查呢?” “妾身只说是个线索,又没说希望会有多大,你再阴腔怪调?!” “好好好贫道不敢了,不过经你这么一说,贫道脑中忽然蹦出几个信息来。” “什么信息?” “背后抗龙的家族咱们正好遇到过一支,与咱渊源还不浅,同为蘑菇门老海(江湖同行),你可记得?” 何四娘略微思索了下,接着眼中一亮:“青龙八子!” 第八十八章 开岩兽 “青龙八子居于何处?” “妾身记得我们是在羌水一带遇到的他们。” “那贫道之前与你说起的那个‘氐人’传说呢?最早是从何处传开的?” “也是羌…啊!难道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很有可能,两条不相干的信息不会无端冒出来,贫道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这都是出去之后的事情了,咱们现在还是应该再找找其他线索。” 何四娘闻言看了眼身后:“石碑上的图案已经没了,我们要不要继续往洞穴内搜索?” “要自然是要,但你别进了,待在洞口给贫道留个照应,贫道自己先进去瞧瞧。” 鬼脸道士说完来到左边第一个洞口前,与何四娘点了点头后,便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洞穴内很阴暗,这种阴暗不同于密闭空间的黑,而是浓雾一般的阴幕感,好似有一张漆黑的网罩在鬼脸道士周围,他手中的火把则相当于抵御黑网的屏障,以保护他免被黑暗全部吞噬。 这种感觉鬼脸道士经历过,假如一条狭窄的甬道内,四壁都涂上吸光漆,其产生的压抑感就是这种滋味。但周围的岩壁看上去并未做什么手脚,鬼脸道士也没感觉呼吸有何不畅,那这洞穴内的压抑感是从何而来的? 鬼脸道士步子不停,边走边不断思索。此时他距何四娘将过二十步远,洞穴内也未有弯路,但洞口的何四娘已经看不到鬼脸道士的身影了。 何四娘隐隐感觉不对劲,立马拿飞鹰锁勾住洞壁,然后扯着绳子快步往洞内冲去。 跑了十来步,何四娘很快就看见了鬼脸道士的背影,可奇怪的是他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道长?”何四娘在身后小声唤了唤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闻声急忙手向后摆,做了个停下的姿势,接着侧了侧身,给何四娘让开了些视野。 何四娘立马放眼望去,就看到洞穴深处的黑暗中,正飘着两盏红灯,皆有拳头大小,她一见到此景寒毛唰的下就立了起来,这种情境她可经历太多次了,明白那亮着的根本不是灯盏,而是某种野兽的眼睛——洞穴内此时正有只猛兽在盯着二人! 这下轮到何四娘呆住了。 鬼脸道士用手推了推何四娘,示意她赶紧先出去,可推了两次没反应,于是只得转过头,低声道:“别愣神了!快走!贫道殿后。” 何四娘回过神来,刚想迈开步子,洞穴内却先响起了利爪抓挠岩石的声音。 两人纷纷秉住呼吸。 此时飘浮的红灯突然熄灭,眨眼过后等再亮起时,一张巨脸已出现在二人身前。 “耗子!”鬼脸道士看到那怪物后脱口而出。 怪物长得的确像只耗子,但体型却要离谱的多,四腿着地的身高已经超过了鬼脸道士,其宽度更是给洞穴都快堵了个严实。 这不正是石碑上所画的,夜目氏族人围猎的那种巨兽么? 奶奶的怕什么来什么!鬼脸道士暗骂一句,自己不过随口说了句“画中异兽已经灭绝”,至于他娘的马上跑出来打贫道的脸么? 巨鼠逐渐朝鬼脸道士走来,鬼脸道士这次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愣神了,竟然一反常态没有扭头便跑,而是就那么杵在原地,任凭巨鼠来到自己身前。 这只巨鼠同样很奇怪,从现身后就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态势,到了鬼脸道士跟前反而还朝他身上嗅了嗅,继而露出了一种好似疑惑的神情。 后面的何四娘看到巨鼠离鬼脸道士越来越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可发现鬼脸道士还在愣神,自己终于按捺不住,大喊了一声:“快逃!”伸手拉住鬼脸道士的手腕便往外跑。 鬼脸道士反应过来,将手中火把照着巨鼠脸上一甩,与何四娘撒开丫子就开始狂奔,而巨鼠也被两人的一通操作所激怒,在扑腾掉脸上的火苗后,呲牙咧嘴追了上来。 鬼脸道士看出这种巨鼠似乎怕火,于是边跑边从背囊摸出火油罐,等冲出石碑所在的洞穴,一把将火油罐砸向地面。 火油罐应声而碎,何四娘见状立马用火把将其引燃,霎时间火光大作,一堵火墙直接横在了洞穴入口前。 巨鼠果然停了下来,隔着火墙不断冲鬼脸道士二人嘶吼,鬼脸道士咧嘴笑了笑,骂道:“畜生够胆就冲过来,一身毛看不烧死你!” 鬼脸道士骂归骂,可也知道装大尾巴狼只能装一时,火灭后就没那条件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得通知罗老七他们夹紧尾巴迅速扯路。 两人又马不停蹄往外赶,等走到一半时,前面忽然传来了叫骂声,鬼脸道士听了听后急道:“不好!老七是不是和那爷孙俩干起来了?!”说着与何四娘对视了一眼,然后快步跑向洞口。 叫骂声越来越大,随着临近出口,前面的刀光剑影都乱套了,那场面感觉不是三个人能打出来的,而是整个盗门都在火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能打成这样? 到了地方一看,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顿时脸都白了,他们三人哪里是在内讧,而是正与数只巨鼠搏命厮杀,场面看上去极为凶险,夏侯云甚至已经被巨鼠扑倒在了地上,只露出了两条不断乱蹬的腿。 “呔!快帮忙!”鬼脸道士飞扑而上,直接撞向那只压着夏侯云的巨鼠,却不想撞了一下没撞动,反而让自己跌到了地上。 鬼脸道士咒骂了句爬起身,掏出龙鸣刀便捅,这一刀他可没收着劲,亲眼看着刀锋全部没入巨鼠肚子才停下,接着他又握紧刀把用力转起了圈,直搅得巨鼠体内肠肝寸断、心肺欲裂。 巨鼠吃痛,终于舍弃了夏侯云朝罪魁祸首袭来,鬼脸道士急忙抽出龙鸣刀,就势向后滚了一圈,同时将腕弩机括拍开,准备起身后用腕弩来御敌。 何四娘瞅准这个间隙,甩出飞鹰锁勾住夏侯云脚腕,奋力将他拖出战局。夏侯云挣扎着靠到岩壁上,全身上下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但依旧竭力开口提醒众人:“是开岩兽!这畜生吃荤的!” 第八十九章 退无可退 “你还有闲心管它吃荤吃素!”罗老七没听懂夏侯云话中意思,他站在石阶边缘,刚给一只开岩兽踢进洞穴,可低头往下边一瞅,就见洞穴石阶上黑影攒动,更多的巨鼠已如潮水般涌来,他连忙大喊道:“快快想个招!下面又来了一群,洒家挡不住!” “四娘快拿火油封路!”鬼脸道士被巨鼠纠缠的腾不开手脚,只能大声冲何四娘喊了句。 何四娘闻言急忙打开背囊翻找,口中却问道:“下边是退路,用火封住我们岂不…” “还什么退路!下面全是巨鼠,右面也有,现在只能暂且往上坡洞穴那边退了!” 何四娘手上并没耽误,火速摸出背囊中最后的两罐火油,然后照着石阶出口砸了过去。 这时洞穴中正好冲出来一只巨鼠,迎着飞溅的火油扑了一身,罗老七见状举起火把便点,同时抬脚凌空踹向巨鼠的胸口,巨鼠哀嚎一声向后仰去,浑身皮毛见火便着,顷刻间如同一团火球般滚进了洞穴中。 冒火的巨鼠惊恐不已,好似没头的苍蝇,一脑袋扎进了鼠群中,下面的鼠群登时炸开了锅,相互间烧的烧、踩的踩、咬的咬,竟是给上冲的势头生生迟滞了下来。 罗老七解气的骂了一句,然后立即回身去帮其他人,众人合力解决掉身边的几只巨鼠,鬼脸道士这时才有间隙问道:“下面封住了?” 罗老七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不过那些畜生太多了,怕是封不住几时。” “火油早晚得灭,肯定封不住,快去架上夏侯前辈,咱们现在就撤。” “可是上边万一要是死路…”何四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鬼脸道士早知道何四娘有绝境中爱犯糊涂的毛病,只得耐心解释道:“贫道之前打量过崖窟的高度,绝对不止现在这么高,上边肯定有岔路通着洞口,咱们边往上走边找洞口,等找到洞口再用飞锁攀崖顺下来,这是现在唯一有可能脱身的办法了。” “道长说的对。”夏侯云这时颤颤巍巍开口道:“开岩兽是种群居邪兽,数量众多且生性残暴,我们往下硬闯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有向上另找出路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就赶紧走吧,再等会儿火油就烧没了。”罗老七说着走过去搀起了夏侯云。 鬼脸道士看了看何四娘:“走吧四娘?” 何四娘点点头:“嗯,让前辈先走,妾身帮着殿后。” 众人马上陆续钻进了向上的洞穴中,何四娘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右侧通道内火影摇曳,构筑的火墙说不上哪一瞬就得熄灭,为今之计真就只能往上头撤了,不然到时两边巨鼠汇到一处,众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 鬼脸道士依旧在队伍前边开路,他走的很快,想着及早找到岔路洞口,众人逃生便会多一分希望。然而走了能有半柱香的时间,鬼脸道士发现这条隧道不断在盘旋向上,可期望中的岔路口却一直没有出现,他越走心里越没底,甚至逐渐怀疑起这条隧道压根就是个死路。 身后的罗老七又开始询问起鬼脸道士前边路况,他身上背着夏侯云还得爬坡,早就累的想撂挑子了。但鬼脸道士明白现在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好言劝慰了他几句,然后自己也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众人就这么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时前边的洞穴开始变得狭窄了起来,等再往前深入,四周已变成了刚进来时那般一人高的大小。 鬼脸道士还不等疑惑,身前赫然出现了道灰白色的石门。 石门给前路封的死死的,正中能看到一把黑色的重锁,锁扣紧紧闭合。鬼脸道士拿手掂量了下锁身,感觉能有四五斤,而锁环连着的,是两条小指粗的铁链,两端分别扣在石门把环上。 鬼脸道士看到铁链绷得很紧,心知不给铁锁打开,这道石门恐怕进不去,于是赶紧给背囊转到身前,开始翻找那把百转开锁钉。 众人此时都围到了石门前,见状纷纷奇道:“这道石门后头是什么地方,值得挂这么重的锁?” “不会是关着更可怕的怪物吧?”夏侯骧疑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鬼脸道士摸出百转开锁钉,立马去撬动锁芯,口中继续说道:“后面就是关着八条腿的大虫,这道门咱们也得开,难不成现在回头去找巨鼠搏命?哎他娘的…怎么撬不开呢?!” “是不是锁芯锈死了?”何四娘在后头问道。 “是也不是…奶奶的这锁的构造很奇怪,再加上生了锈…” “那或许是夜目氏的锁与我们的原理不一样,这样开锁钉就没用了。” “真他娘的晦气!哎!老七,把撬棍递给贫道吧。” “道长你最好快点。”何四娘目光紧紧盯着后边隧道深处,她走过那道拐弯处时,特意将身上的所有火把点燃,又筑了一道火墙,但这道火墙显然不会有火油的效果好,升腾的火焰也不过膝盖高,巨鼠如果想冲过来,只怕片刻都拦不住。 何四娘说着话,眸子中渐渐露出了恐惧之色,因为她听到隧道深处正传来无数窸窸窣窣的响动,看来那群巨鼠已经追了上来。 鬼脸道士哪里不明白何四娘的话中意思,握住撬棍塞到铁链中便撬,既然铁锁打不开,那就只能用蛮力去破铁链了。 鬼脸道士撬的这块位置锈迹较重,但饶是如此,小指粗的铁链也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罗老七见状急忙上去搭手,两人连压带坠,终于在便秘般的用力声中,给铁链撬开了道豁口。 解开铁链,罗老七迅速拉开一侧石门,鬼脸道士只见手中火把一闪,门后的阴风竟吹的火把直接灭掉。 夏侯骧忙将手中火把递过去,鬼脸道士接过后探头往里一照,就见门后山岩嶙峋、石锋交错,当中仅有一人宽的空间勉强通行——这后头怎么看着像是处天然的岩缝? 第九十章 客栈道别 “啥情况啊?”罗老七歪着脑袋看了看门后:“隧道挖一半懒得挖了,直接给堵死了?” 鬼脸道士没回话,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何四娘这时急声道:“前面到底能不能走?!那些巨鼠过来了!” “能走!”鬼脸道士忽然开口道:“贫道明白了!这就是夜目氏进入谷底的路,咱们从这出去,肯定能找到通往地面的路!” 鬼脸道士猜测夜目氏当年就是从这里挖开的深谷,而之所以用石门重锁堵住,极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族人逃跑,毕竟重压统治下的夜目氏,如何圈禁住族人就成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这座深谷一共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揽诸兽守着的鬼门,那里鬼脸道士还有诸多疑问不解,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道石门曾经是被夜目氏作为主要门户来使用的,不然也不会用一只异兽来守门。而另一条出口就是这里了,夜目氏进入谷中后,八成是给开岩兽的巢穴占了,也就是说这面崖窟原本是开岩兽的老巢,后来夜目氏灭亡,开岩兽便又重新聚居于此,所以众人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它们包了饺子。 鬼脸道士感觉自己判断的八九不离十,但此时没空与众人细说,隧道尽头的开岩兽已冲过了火墙,正争前恐后朝这边冲来,如果再不走,那就真要折在这喂耗子了。 鬼脸道士急忙招呼众人往门内进,自己和罗老七守在两侧殿后,等众人都进去了,二人便用力拽住石门往门后退,然后趁着石门未合拢前快速将手缩回,接着就听“咚”的一声,石门终于被重新关上。 众人长舒一口气,听着门后零乱的抓挠声庆幸不已,夏侯云惨淡的笑了笑,说道:“老朽没想到…咳…还能活着出来,这条命多亏诸位…咳咳!” 夏侯骧忙帮夏侯云理了理后背:“二叔公你受伤了就少说些话。” “就是,再不小心断气了,枉费洒家背你一道。” “你少说两句吧。”鬼脸道士瞅了眼罗老七,然后又对夏侯云说道:“现在谈脱身为时尚早,巨鼠万一给石门扒开了可就遭了,况且前路如何也不是定数,前辈如若还有力气,咱们可否继续赶路?” “好好好,没问题,罗把头不必掺着老朽,老朽应该能将就着自己走。” 一行人不敢歇气,稍停了片刻后,便继续往岩缝深处走去。 岩缝内乱石错杂,稍有不慎便会磕着碰着,但众人这次却走的很顺利,因为前进的路上再没遇到其他阻碍,他们就这么顺着蜿蜒的岩缝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忽的一亮,尽头正是久违了的日头。 鬼脸道士扶着岩壁钻出山缝,洞外一望阔野,遥视下,众人出发的那座悬瓠城竟已在南面数里之外。 众人眼睛适应完光线,也都纷纷走上前来,就见这道山缝处在数丈高的峭壁上,身后是片连绵的群山。他们都识得这里,悬瓠当地人称此为“北萧山”,是条草木异常稀疏、且人迹罕至的荒山。 想不到今日一番奇异之旅,众人从护国盘龙寺越过平原,居然在地底下一直穿到了这里,而这座北萧山之所以异常荒凉,他们也阴差阳错找到了原因,多半正是地底那座火山在作祟。 鬼脸道士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经偏西,距离自己昨夜出发,到现在算算快有九个时辰了。这九个时辰鬼脸道士只觉过的极其漫长,山中古墓一座压着一座,前尘往事一环扣着一环,众人不仅遇到了诸多诡事,还历经了数次生死,鬼脸道士自己亲身走过,端的是有种云间行路、雾里拨花的虚幻感,以至于现在重见天日了,心里还是恍恍惚惚不敢确信。 众人都反映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挂上了死里逃生的喜悦感,夏侯云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感叹道:“能倒此斗,老朽余生无憾也!” 欢喜了一阵,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众人身染铁线蜮的事情,脸上笑容随之消失,他出言提醒了众人几句,便招呼众人下山回城。 回到悬瓠城客栈,时辰正值未申交替,因为离饭点还早,所以大堂内桌椅空空。 众人简单商量了下,觉得反正堂中无人,不如就此吃些饭食,顺便谈一谈日后的打算。 找位置坐定,问小二点过饭菜后,鬼脸道士率先开口道:“这座斗倒虽倒了,但留下的祸患却非常棘手,不仅发丘金印被毁,还致使我们身患恶疾,这都是要人命的纰漏,不想想办法的话,难保我们的下场会比李天问好。” “是啊,铁线蜮是种慢性绝症,一点一点的吸血食髓,这种看着自己慢慢变成粽子的死法,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夏侯云附和道。 “那前辈是如何打算的?” 夏侯云摇了摇头:“既是绝症,那便无解了。” “不做一番尝试怎知有解无解呢?”鬼脸道士将自己与何四娘,在石碑洞穴中分析的线索说了一遍,然后继续道:“世间巧合虽多,但万事皆有因果,贫道觉得还是应该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才是。” 夏侯云沉吟了片刻,接着叹气道:“道长的推测太过于天马行空,相差数千年且相隔上千里的两支族群,如何能联系到一起?而且道长可能不了解,青龙八子在蘑菇门中最为顽固,想和他们打交道,没那么容易的。” “不试试怎么…” “哎,非是老朽畏难,性命面前自然要竭尽全力,只是老朽这次没有得到发丘金印,接下来门中将有一堆事情需要应付,恐怕就是有心也无力腾手出来啊。” 鬼脸道士闻言瞥了瞥何四娘,后者微微摇了摇头,鬼脸道士于是说道:“既然这样,那贫道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吃过饭咱们就算窜(江湖黑话:结束)了喇嘛,日后各奔东西,还祝前辈与夏侯门主所行顺遂。” “道长与二位也是,羌地民风劲悍,到时候诸位去了可得多加小心。” 本卷完 第一章 三挂门 夏侯云与夏侯骧简单吃了些饭食,然后便起身与鬼脸道士等人道别。 鬼脸道士虽感觉两位天官走的仓促,但并没有出言挽留。江湖中人,在一起夹喇嘛本就是利益使然,而今事情走到这一步,再多说什么也都觉无味了。相互间没了利用价值,人家发丘天官能否瞧得上自己这三个莽子(江湖黑话:散盗)真不好说,鬼脸道士心里自然明镜似的,所以口中虚言了几句,接着也起身作揖,目送着夏侯云爷孙俩出了客栈。 夏侯云与夏侯骧走后,鬼脸道士三人又重新坐回桌前。 何四娘看了眼大门方向,口中说道:“好歹一同经历了番生死,怎么走的跟避瘟神似的?” 罗老七撇撇嘴,不屑道:“老东西八成有招解毒,怕咱们赖上他呗。” “老七说的在理。”鬼脸道士喝了口酒:“蘑菇门里都是什么货色,四娘你可别对他们抱有丁点幻想。” “妾身倒没那么天真,只是他若真有法子解铁线蜮,那见死不救未免也太可恶了。” “不一定是这个原因,他们着急离去或许另有隐情,总之就是不愿在此多呆片…不对!” 鬼脸道士说着忽然站起身,皱眉道:“李天问亲口说过,他是甩了大部队提前进斗的,那绝字营其他人如今在何处?!” “哈!这道士倒还挺机灵。”说话声中,一位不惑年纪的男子走进客栈大门。 掌柜的一见来人,连忙从柜台后面点头哈腰迎了上去:“林…林三爷,您怎么屈驾到小店来了?” “没你事,一边歇着去。”那位林三爷一摆手,就见门外噌噌噌噌又窜进来四位猛汉,手中皆持一柄寒光凛凛的大环刀,互为犄角朝鬼脸道士他们靠了过去。 林三爷丢给掌柜的一锭银子,然后转身走到鬼脸道士桌前,口中说道:“道士,你可知本座是谁?” 鬼脸道士看其人眉粗口阔、面带威严,但眸子中杀气略重,属于典型的土形火属的面相,这种人外面看似敦厚稳重,实则性格激躁,《观相命理说》中概括的“虎扮熊形,豺狼之心”,说的正是这种面相。 鬼脸道士并不认得此人,但隐隐感觉他是青风门中的某一派帮主,然而罗老七这时却意外开了口,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林三狗,你现在又给谁当腿子呢?” “你是谁?!”林三爷看向罗老七,但因为罗老七在清乐陵中瘫了面,所以导致林三爷一时没有认出罗老七,只是皱着眉头不住上下打量他,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罗老七哼了声,转头对鬼脸道士说道:“这人叫林如山,是成顺武馆的当家。” 鬼脸道士闻言一愣,想不到来人竟然是三挂门的点子。 三挂门是走镖一行的统称。“三”意为“三分保平安”,是谓: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而“挂”是武行的意思,黑白两道只要与武艺沾边的行当,基本都会带个“挂”字,像看家护院的一般称为“支挂子”;开馆的叫“戳挂子”;卖武的叫“点挂子”;林三爷他们这种走镖的,则被称作“拉挂子”。 走镖这行算是晋末刚刚兴起的一门,因为世道浊乱、贼盗四起,地方与地方间行商转粮都变得风险很高,所以这一群走马行镖的镖师便应运而生。 走镖的行业虽然兴起的时间短,但在江湖上名气很大,那镖局里的镖师都是武艺高超的强人,赚的又是护财拒匪的正道钱,所以江湖威望很高,这点从掌柜的一眼认出林三爷就能看出来。 不过三挂门这个时候还不属于外八行,也不属于传统的七十二行,因为成行时间短,所以基本还处在黑白通吃的阶段。行内也没有“镖局”一说,各家仅以“武馆”自称,成顺武馆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而作为成顺武馆的堂主,林三爷在三挂门中的地位也几乎与门主无异。 鬼脸道士听到来人是三挂门的门主,心里顿觉不妙。这一行的人武艺就是比起青风门来,那也是不遑多让,甚至平日里就是吃灭匪这碗饭的。鬼脸道士猜测罗老七的寨子往日定然和成顺武馆有恩怨,所以今日见了才会这般神态,不然以罗老七逢人便忘的性子,如何能一眼便认出这林三爷来? 林三爷盯着罗老七看了又看,片刻后疑惑道:“你莫不是那凤岐山的阎罗七?” “认出爷爷来便好,你今儿个要来投胎么?” “哈哈哈!”林三爷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浑厚洪亮,内行人一听便知道,这人要么内家功夫十分了得;要么就是曲儿唱得不错。 林三爷收了笑,盯着罗老七说道:“没想到啊!在这竟然还能遇到老熟人,李校尉这差事本座领的值了!张武头,上!” 鬼脸道士一直在盯着对方动静,这看到对方要动手,立马脚上暗暗用力,直接将身前椅子踢飞过去,同时摸出龙鸣刀就欺身而上。 何四娘与罗老七见状也轻喝了一声跟了上去,张武头道了句“来的好!”横起手中大环刀沉下肩头,撞开椅子后一个横劈扫向鬼脸老道,这一刀势大力沉,带着刀背钢环呼啦作响,鬼脸老道在半空见风声不善,急忙足尖一点桌子,身体又向上跃起半丈,从张武头上面翻了过去,然后横弩直奔林三爷面门。 林三爷嘴角带笑,右脚挑起张椅子撞向半空的鬼脸道士,同时口中道:“你还不配与本座交手,阎罗七!过来亮招吧!” 鬼脸道士在半空无力躲闪,只能硬接下椅子,身势瞬间被打落下来,而他刚刚落地,另外两个壮汉便一左一右横刀将其围住。 鬼脸道士连忙亮弩后退半步,在拉开距离的同时瞥了眼场中局面,那边林三爷已经与罗老七交上了手,看其身手,怕是比罗老七只高不低;而何四娘也逐渐被张武头与另外一人包围住了,两把大环刀银光交错,直打的何四娘叫苦不迭。 第二章 劲敌 围住鬼脸道士的这两人亦是武艺上乘的武头,在成顺武馆中地位仅次于堂主林如山。 成顺武馆的构架格局与许多江湖门派类似,顶天梁(门主)只有一位,而围绕着顶天梁下头,会分设几部堂口。各堂口各司其职且相互制衡,是门主用来集权稳治的最高效手段。 成顺武馆内的各“堂口”称作“武房”,共有五支,每支武房的管事皆称武头,是馆内实打实的二把手。 武头的手底下会管制二三十人,人数虽然不多,但皆为凶恶蛮横之徒,所以武头的功夫自然非比寻常,况且馆内平日有走马行镖的买卖时,就是由这些个武头轮流带队出镖的,手中若无金刚钻,又岂敢去揽那瓷器活。 林如山这次也是下了狠手,除了留下一位武头看家外,自己亲自带着其他四位武头齐出。 他之所以如此动众,倒不是因为看得起鬼脸道士一行,而是因为李天问给的实在太多了,不多带点人,都对不起揣兜里的银子,而且林如山来了后才发现,鬼脸道士队伍里竟然还混着位恶点子,自己当年可吃过这厮不少苦头,前几日出门时得亏没膨胀,不然人手带的不够,今儿个自己是横是竖着出去还真不好说了。 林如山与罗老七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转眼已是打作了一处,而围住鬼脸道士的文武头与沈武头见当家的如此卖力,自然也不甘落后,一上一下大刀横抡,誓要给鬼脸道士改成三段。 鬼脸道士没有重型兵刃,不敢硬接其锋芒,瞅准了先劈到的沈武头迎面就是一弩,吓的对方急忙收刀格挡,鬼脸道士趁着这个间隙迅速滚到沈武头身侧,借由沈武头横在当中的半个身子避开了文武头后至的刀锋。 沈武头将刀拿开,面露愠色,正欲张口痛骂两句,谁知道鬼脸道士嘴角一歪,照着他眉心又是一箭。 这一下大出沈武头意料,一来没想到那腕弩射速如此之快,二来没想到这道士凭般无耻,近身使暗器不说,居然还带梅开二度的? 如此近的距离沈武头再想拿刀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尽全力歪头躲避,饶是如此,弩箭依旧贴着他鬓角擦过,连皮带发瞬间在他头上留下了道口子。 鬼脸道士笑骂道:“狗东西,爷爷可没闲心听你放屁!”说话声中人又向大门处蹿了两步,这还没完,在文、沈二武头讶异的目光中,鬼脸道士居然又转身抬腕射了一箭。 鬼脸道士这次瞄的是围攻何四娘的上官武头,他见何四娘形势危急,便寻思机会出手相帮。不过上官武头却有防备,余光发觉风头不善,急忙转身横刀,堂中只闻“铛”的一声脆响,弩钉撞击刀身的响动瞬间将四位武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沈武头捂着鬓间,破口大骂道:“狗妖道!三番五次使阴招,端的是无耻至极!” 鬼脸道士冷笑一声,回道:“偷袭在先的是你们,以多打少的是你们,还敢与爷爷提‘无耻’二字,呸!”说着眼珠子一转,又急忙道:“不过你们以为就你们有帮手么?转头看看是谁来了!”说罢像模像样的指了指堂内的隔墙。 沈武头与张武头刚想转头去看,上官武头忙喝道:“身后是墙!别中计了!” “就你他娘的话多!”鬼脸道士抬腕照着上官武头与张武头就是两弩,沈武头见状气的一跺脚,骂道:“畜生又使诈!”这次鬓角的伤口也不管了,拎着大环刀就冲向了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在极短时间内秀了波缺德操作,目的就是想将何四娘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何四娘怎能不晓,两袖早已悄然散开,然后趁着上官武头与张武头愣神的当口,瞬间将藏于其中的罗汉散洒向了二人。 “小心!”上官武头神色大变,急忙后撤半步,同时匆匆用衣袖捂住口鼻。 但身旁的张武头反应却慢了半拍,刚要拂手去挡,可白色的粉末已到得跟前。 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张武头就感觉鼻间一股奇异淡香飘过,紧接着脑中一阵晕眩,等再去看眼前众人,此时纷纷都多出了几道影子。 “你…无耻妇人…”张武头嘭的声栽倒在地,大环刀脱手而落,掉落在地的响动不禁连那边厢的林三爷都给惊动了。 “怎么回事?!”林三爷万万想不到,武艺高强的四位武头眨眼竟然折了一个,连忙双拳震退罗老七,怒声道:“两条莽子都拿不下?!” “此…此二人使诈…”沈武头喏声回道。 “呸!你们当是江湖切磋么!赶紧给匣青子(压箱底的功夫)亮出来!”说着顺手抄起一旁打散的半截桌子,风也似的甩向了鬼脸道士。 “是!” 三位武头不再废话,抖擞抖擞精神后各自朝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扑了过去。 鬼脸道士正处在大堂中间位置,翻身躲过袭来的桌子同时,脑中迅速计较了一番。 罗老七与林三爷打的难解难分,一时看不出局势深浅;而何四娘少了一个张武头围殴,加之上官武头多少也吸了些罗汉散,身手明显迟缓许多,所以何四娘应对起来便轻松不少。 此时难办的只剩自己这边,文武头与沈武头已经呲牙咧嘴过来了,两人皆目露凶光,再想使阴招只怕不易,为今之计要么撒丫子跑,要么就只能硬碰硬试试了。 罗老七与何四娘还未脱身,鬼脸道士跑定然是不能跑的,他心底一横,暗暗道:他娘的都说三挂门内无善茬,可老子上山能习道门法,下地能顺粽子衣,谁还不是个操蛋玩意了,今儿还就偏要堂堂正正见识见识三挂门的手段!想着抬手又是一弩,使阴招的技能都快变成肌肉记忆了。 “还来!”早有防备的文武头横刀挡开弩钉,右脚照着身前的桌子用力一踹,将其贴着地面踹向了对面的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先退两步,在发觉来不及躲避后便抬脚去挡,等挡停了桌子,再想发弩伤人却听到了弩槽箭罄的声响,他一咬牙,身体微退蓄力将桌子又朝文武头踹了过去,接着右手摸出龙鸣刀,朝着另一侧的沈武头冲了上去。 第三章 困兽之斗 沈武头正憋着一肚子火,见鬼脸道士主动冲来,便笑骂着横刀迎敌,三尺长的大环刀碰上短刃龙鸣,毫不费力就给来势挡了去,接着沈武头改挡为刺,握住刀柄直取鬼脸道士心口。 鬼脸道士多少也摸清了对方的底细,这四位武头随便拎出一位自己都不是对手,想要以弱胜强,必须要动些巧心思才行。 鬼脸道士瞅准了这些武人性子憨直,武艺都以大开大合为主,虽然刚猛有余但却灵巧不足,方才那一下袭击便是诱敌的幌子,然后趁着沈武头身体前倾的间隙,自己快速闪身躲开,同时脚下猛地提起十二分飞云踏雪的轻功技艺,凌空一跃如猎食青燕般扑向了上官武头。 上官武头吸了半口罗汉散,脑袋正昏昏沉沉,仅剩的一点意识都用来应付何四娘了,几曾想身后这厮又使阴招,随着耳畔刚听到沈武头与文武头的喊叫,后心窝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鬼脸道士这一刀正狠狠扎在上头。 “啊!!!”上官武头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鬼脸道士抽出刀,跟条泥鳅似的窜到了何四娘身旁。 文武头与沈武头在后面跟上,左右搀扶住上官武头,侧目瞥了瞥上官武头后背,那血已经染的半边袍子都红了。 “狗道士!”沈武头一跺脚,转头对文武头说道:“你照看上官兄,我去宰了他俩!” “别…你二人一起去…”上官武头弱声道:“这道士太阴险…一人上恐遭暗算…我没事…” “好…” “好你姥姥!”鬼脸道士可不会给对面喘息的机会,与何四娘心纷纷亮招,心有灵犀般都将目标瞄准了靠近堂门侧的文武头。 “找死!”经过方才一番较量,文武头逐渐适应了鬼脸道士的套路,右手早暗暗蓄满了力,此时见二人冲将过来,立马将刀横起,刺向了身势略微靠前的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在半空看的嘴一歪,慌忙如老母猪翻身般躲开刀口,文武头立马又抬腿踢向何四娘,那步子看着势大力沉,使得后发而至的何四娘同样不敢硬接,两臂侧挡化开腿劲,人借着力道半摔半逃滚向了一旁。 沈武头见文武头仅仅两招就化解了困境,不禁道了声彩,接着安置好上官武头,转头对鬼脸道士二人道:“呸!今儿个不给你们使些真本事,还真当我们成顺武馆的名头是浪得的!”说罢就要提刀上前。 鬼脸道士看到对方的架势,明白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不与对方真刀实枪过上几回合,恐怕想逃跑都没机会。 鬼脸道士倔劲也上来了,拎起地上的凳子准备迎敌,可此时罗老七的一声惨叫忽然打断了众人,鬼脸道士慌忙看去,就见罗老七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轰的一声摔在了自己不远处。 “噗!”罗老七落地后一口浓血喷出,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试了几下却是浑身无力,反而再一次栽倒在了地上。 “老七!”最近处的何四娘连忙冲过去扶住罗老七,等摆正他的脸,就见其双目紧闭、闷咳不断,十成精气已断了九成,想必是心肺部位挨了重重的一击。 林三爷拍了拍手,冷哼着走过来,说道:“看来离开凤岐山后,你的武艺是不进反退,害得本座无端担忧,只以为你还是那名贯岭西的卸岭魁首呢!” “门主好武艺!想不到恶名远扬的阎罗七也敌不过你数合。”沈武头忙也不忘阿谀奉承。 林三爷受用的笑了笑,整个人已变得十分轻松,在他眼中劲敌不过罗老七一人而已,能解决掉他,剩下的道士与娘们简直就好像案板上的羔羊一样。 罗老七的溃败大大出乎鬼脸道士意料,他本以为罗老七最少能与林三爷打个平手,到时候哪怕无法胜出,也可趁机做个乱局逃走,可现在罗老七这么一伤,仅凭自己与何四娘的武艺,如何能应付的了对面的武艺超群的三个强人。 林三爷这时朝文武头摆了摆手,示意其去照看上官武头,自己走近鬼脸道士,说道:“吃蘑菇门这碗饭的,早晚不外乎个死字,道士你没死在荒坟野鬼爪下,而是死在本座手里,这你应该感到庆幸。” “怎么?贫道还得谢谢你呗?”鬼脸道士眉头紧锁,林如山究竟得有多从容,才能不急着出手,而是嘲弄起自己来。 “呵,谢倒不必,只是本座慈悲为怀,现下有个法子,能保你个全尸。” “贫道死都死了,还在乎囫囵或是零碎的?殊不知盗门中人百无禁忌?”鬼脸道士紧紧盯着林三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座观此妇人容貌十分…” “你撒泡尿好好照照你那德性!”何四娘闻言怒从心起,瞪着眼睛骂道:“想杀奶奶你或许还有点可能,想睡奶奶?你也不看看你那烂裤裆的玩意配不配!” “妈的骚蹄子你不知好歹!”林三爷一瞬间被骂的脸色通红,气道:“既然你急着投胎,本座就亲手送你一程!” “谁要送俺妹子投胎?”林三爷刚要动手,客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声:“信不信姑奶奶给你那话儿割了喂狗?” 鬼脸道士听到门外来人,只感觉那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等转过头,就看到一位蓝衣女子正迈步朝堂内走,其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剑眉朗目、玉姿飒爽——想不到竟然是天水城内开客栈的龙二娘。 鬼脸道士自然识得龙二娘,他们几次到访孟青遥的铺子,晚间都是在对面龙二娘客栈里过的夜,可是龙二娘的客栈距此千里之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鬼脸道士神情诧异,看着气质与当日客栈内判若两人的龙二娘缓缓走到跟前,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龙二娘笑了笑,戏虐道:“道长是要吃了二娘?” “啊?啊没…龙二娘怎么是你?” 第四章 雁门龙家 “龙二姐!”何四娘更是惊讶,怀里的罗老七也忘记管了,三两步蹦到龙二娘身旁,握着她胳膊满脸不可思议。 龙二娘抚了抚何四娘后背,笑道:“到此的可不单单只是姐姐一人,你瞅瞅后面是哪个?” 何四娘依言望去,门外孟青遥露着半个脑袋正向内张望,见自己踪迹暴露,只得走进门,讪讪道:“在下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本想躲着看戏…” “青遥!” “青遥兄!” 鬼脸道士迎过去激动的拍着孟青遥肩膀,喜道:“果真如此,贫道正怀疑龙二娘是否与兄弟一道而来呢!” 那边厢的林三爷不明就里,被这一出闹的不禁愣在原处,身旁的沈武头歪头望了望大门,见堂外再无他人,于是悄悄捅了下林三爷,低声道:“只此二人” 林三爷回过神,又细细打量了龙二娘与孟青遥一番,龙二娘虽为女性,但英姿不凡,看上去应该懂些武艺;但孟青遥一副玩俗之态,怎么看都像是个公子哥,若自己所料不错,这人恐怕连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 林三爷心中稍定,亮了亮嗓子说道:“你二人是谁?难道想坏我成顺武馆的生意?” “哼!”龙二娘上前一步,冷冷道:“成顺武馆手可够长的,生意都做到我雁门龙家头上了!” “雁门龙…你是龙万象什么人?” “这眼神还出来闯江湖…”孟青遥插口道:“你瞧她的模样还能是龙门主什么人?” “你是龙万象的女儿?” “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林三爷闻言沉默起来,雁门龙家他自然知道,这一派在青风门还有三挂门中,其威望都是非常高的。 雁门龙家最早是晋初时,驻扎在边关的一支军队。后来胡人入犯中原,晋朝衣冠南渡,溃败的边境部队则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龙家一脉,选择在滹沱河一带落了草。 进了青风门的龙家自此吃上了盗门的营生,这一派因为家族齐心且多出身军旅、武艺高强,所以在外八行中一直都有着如雷贯耳的大名。 后来龙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现任门主龙万象这一代,忽然被北魏朝廷招了安,自此干起了走镖的买卖。这事距此也没几年,可以说龙家自那时起就彻底离了盗门,进了三挂门,当时三挂门内也逐渐形成了北龙门、南成顺的局面。 不过据林三爷所知,龙家于前两年发生了一场家变,具体原因江湖上没人知道,但后果就是让龙家一夜之间退出了历史舞台,从此庙堂与江湖上再难见到龙家中人,而自己的成顺武馆也趁机北上,一举将青冀等地的生意囊括进了自家怀中。 林三爷对于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龙家大小姐,疑虑之心更多于忌惮之感,她若真是龙万象的女儿,那么如此高调的前来与自己作对,难道是要告诉自己——龙家又要重出江湖了? 龙二娘见林三爷沉默不语,只以为他在怀疑自己身份,便从腰间解下一枚金牌,说道:“这腰牌你可识得?” 林三爷看到那腰牌正面刻了两排大字,分别是:三言以诺,肝胆以成。于是点了点头,这腰牌他不仅认得,自己还有一枚呢,这正是三挂门内各门主的身份腰牌,若所料不错,龙二娘腰牌的背面应该是个曲爪金龙图,而自己的是“成顺”二字。 龙二娘继续道:“你若认得此牌,识相的就快休手离去,不然…” 林三爷心中计较起来,龙二娘的武艺他虽捉摸不透,但自己连罗老七都能解决,想来一个妇人也不足为虑,况且龙家假如真要重新出山的话,那自己今儿个可就更不能退让半步了。 打定了主意,林三爷冷笑一声,说道:“成顺武馆与龙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纵是龙万象在时也免不了卖得本座几分面子,怎么定镖令传到她女儿这,反倒敢来插手成顺武馆的生意了?” 龙二娘眼角一动,右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剑鞘,凛凛道:“看来你是想与整个龙家为敌了?!” “哼!是你龙家破坏规矩在先,江湖上只你龙家的面子值钱,我成顺武馆的名头难不成是北风刮来的?” 场中一时剑拔弩张,文武头发觉风头不对,也从上官武头处起身,走到了林三爷身旁。 孟青遥见众人就要动手,连忙从怀中掏出矩子令,说道:“今日若是动手,你成顺武馆以后在江湖上可就不止龙家一个仇敌了,还得防备着我墨家万千子弟的追杀!” “矩子令!”林三爷微微变色。 “正是。” “这道士三人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定镖令与矩子令齐出。”林三爷扫视了圈众人,眸子中忽然闪过丝光亮,像是明白了什么,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定镖令与矩子令都出来了,怎么来者只你二人?怕不是衰末小派仗着往昔名气前来唬人了?” “你…” “哈哈哈!是不是让本座说着了?你们未免也太天真了,仅凭着两张令牌三言五语,就想陷本座于不忠不义?成顺武馆既然接了李校尉镖书,那自当恪尽职守、功成方归,岂能有半路毁镖的下作行径!” “嘁!你这条狗倒是忠心的紧。”鬼脸道士插口道:“李狗贼泉下有知,必会感动的捎上你下去做伴。” “泉下有知?你说李狗…李校尉怎么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那李天问早已死在了护国盘龙寺下面,雇主都没了,妄你还在此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说给谁听呢?” “死了?!”这次不等林三爷开口,身旁的文武头就惊讶道:“那这趟镖岂不是失主了?” 林三爷摆摆手:“莫要轻信他言,这道士诡计多端,多半是使的离间之计。” “呵呵,好一个离间之计,你自己难道不会想想,为何今日回到客栈的是贫道等人,却不是李天问与那阴阳真君一伙?” “这…这…” “李天问确实死了。”孟青遥附和道:“在下来时,已经发现绝字营的人开始收队南归了。” 第五章 钱银开路 “可恶!三爷,对面不是明摆着要挑(卖)咱们的镖么?!“沈武头愠道。 林三爷并未答话,但逐渐皱起了眉头,显然心里对此事也起了疑虑。 孟青遥见状轻轻拍了拍鬼脸道士,示意他先不要冲动。 场中两伙人战斗力的高低孟青遥最清楚不过了,龙二娘往日虽然深藏不露,但武艺绝不会比罗老七高,那林三爷连罗老七都不怕,更别说龙二娘了,而孟青遥自己仅懂些把式皮毛,战斗力约等于零,之前鬼脸道士三人搞不定的局面,在折了罗老七后,换成龙二娘就更没胜算了。 孟青遥开始的计划也是以唬为主,想仗着龙家和墨家的名头使林三爷知难而退,然而他还是高估了两家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林三爷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连自己和龙二娘一窝端了的架势。不过眼下林三爷心思明显产生了动摇,失了镖就代表雇主和佣金都没了,那么这种出力却讨不到好的买卖,估计任谁都不会继续傻攥着不放。 孟青遥乘势开口道:“绝字营南归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贵馆耳目众多,想必一探便知,既然失镖已成事实,那林馆主又何必再继续无端树敌?” 林三爷沉吟片刻,转头对鬼脸道士说道:“你说李天问死在斗里了,可有证据?” “贫道与李天问乃是死敌,同下一斗但仅一人出,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而且…”鬼脸道士想了想,决定还是将此事说出来,争取免去一场厮杀,于是说道:“而且李天问纵使在斗中没出意外,实际他也是必死之身,他早已染上了一种蛊毒,且毒入骨髓、寿数无多,此蛊名为‘铁线蜮’,乃是不治之症,你若不信,大可来贫道颈间瞧上一瞧。” “什么?道长你中蛊了?!”孟青遥惊讶道:“四娘呢?!难道你们仨…” 何四娘点了点头。 “这个阎罗七原来是中蛊了?”林三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未三十合他便破绽频出,害!本座只当是他武艺退步了。” 龙二娘与孟青遥听到鬼脸道士三人中了不治之毒,眼下是何处境都给忘了,扶着何四娘的肩膀焦急道:“这可怎么办啊妹子?!” 林三爷一时有些尴尬,转头看了看受伤的二位武头,张武头仅仅只是吸了迷烟,药劲过去便会醒来,而上官武头中了一刀,伤口虽深但所幸未及要害,敷上药后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也可无碍。 林三爷盘算了下利益得失,然后回过头,对鬼脸道士说道:“本座既已接了镖,便无半路毁约之理,不过如今雇主已失,又兼尔等身染重疾,心中倒也实在不忍相逼,只是门下两位武头受此重伤,若放了你们…” “只你的武头受伤,怎么不看看我家兄弟躺在地上那凄惨模样?!”正安慰何四娘的龙二娘闻言抬起头,对着那假仁假义的林三爷就要开骂。 孟青遥连忙按住龙二娘,插口道:“自然不能让二位武头白白受伤,在下略带了些薄银,林馆主权且收下,一来给二位武头疗伤之用,二来也可贴补贴补此次失镖的佣金。”说着掏出两锭金子塞进了林三爷手中。 林三爷一摸到那金子,足两的重量立马掂的心中一暖,暗道:还是两头吃的滋味最是享受。口中连忙假意道:“本座也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同是江湖中人,何必争个你死我活…这‘银子’本座就先代二位武头收下了。” “是啊,在下身处合万门,更知和气生财的道理。” “哦?墨家兄弟还做金典生意?那本座可得与你时常往来才是,不知兄弟的铺子在何处?” “小弟刚从秦州南下,铺子的事还在张罗。” “哦~那等他人另行拜访…今儿个就当是误会一场,本座这就收镖回程,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好好…诸位保重。” 林三爷吩咐文、沈二位武头背好伤者,片刻后离开了客栈,鬼脸道士看着满目狼藉的大堂,一时间神情恍惚,挠头道:“方才还拼的你死我活,这会儿拍拍屁股就散了?” “嘿,无非是钱银开路的买卖,这姓林的给自己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还不是个贪财小人?”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龙二娘插口道:“遇到事情就知道塞银子,那厮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不宰了他如何能解气!” “哎呦喂!二娘你那暴脾气就收收吧,咱们若是能打过对方,我何苦低三下四去求那厮。” “哼!老娘可不怕他!” “你不怕是因为不了解对方底细,我虽然不知道林如山武艺高低,但罗兄弟…哎呀!咱们别聊了,赶紧看看罗兄弟怎么样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地上躺着的罗老七,忙围过去查看情况。 罗老七还有意识,但身体极其虚弱,只要一想说话就咳嗽不断,看样子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鬼脸道士见状说道:“老七在祈姻冢时受过内伤,这次被林如山一掌打的恐怕旧伤复燃了,咱们得赶紧找地方给他看病才行。” “这城中商旅兴盛,定然也会有名医在此,可以问问掌柜的…掌柜的哪去了?” “掌柜的!”龙二娘朝着柜台吼了一句:“人都走了还藏什么藏!” “我的妈呀几位大爷!”掌柜的探出头,哭丧着脸说道:“小店都被你们砸烂了,还要做什么啊?” “哭嚎个屁!你当贫道没看见,姓林的甩了锭银子给你?赶紧告诉我们城中哪有良医。” “这点银子哪够…” “老娘看你是想…” “女侠饶命…那个…城中有两处医馆,一座在城西青鱼巷,一座在城南礼佛巷,两家皆有些名气,但具体医术高低小人就不知了。” “你他娘的在城中做生意连这个都不知道。” “行了别去难为他了。”何四娘说道:“反正只有两家,大不了妾身与龙二姐分头去请,老七行动不便,就由道长与青遥就近找家客栈先安置下来。” 第六章 全伯虞 “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行动,这条街客栈很多,你二人找到医师后还往此处来便是。”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背着罗老七出了大堂,来到街上发现对面正巧就有家客栈,鬼脸道士对孟青遥道:“就这里罢?” 孟青遥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快速走进店门,接着招呼小二安排住处,一番折腾过后总算是让罗老七安稳躺到了床上。 鬼脸道士打开窗,探着头不断观察街上的动静,孟青遥这时开口道:“道长,此次重逢匆忙,小弟本有许多事要问,奈何眼下时机不当,但小弟只问你一件事——你们身染蛊毒到底是真是假?” 鬼脸道士面朝窗外叹了口气,回道:“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就是这趟喇嘛出的事?” “嗯,此次北上悬瓠,所闻所遇皆是始料未及的奇事,那护国盘龙寺…哎!此事说来话长,等闲时贫道再与你慢慢细说吧。” “那这蛊毒当真不可解?” “现在看来解的可能性很渺茫,不过贫道与四娘寻了些线索,正好孟兄也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同分析分析再说…哎对了,贫道还一直纳闷,孟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弟是专门来此的。”孟青遥走到鬼脸道士身旁:“上次天水一别,未几日后北魏地界就出些乱子,据说有伙天水出身的汉人跑到京城刺杀拓跋濬,事情虽然败露了,但却惹得小皇帝大怒,扬言要杀光秦州境内的所有汉人,小弟提前听到了些风声,于是赶紧拉上龙二娘南逃,这一逃一直到荆州地界才停住脚。” “还有这番变故?!幸亏孟兄逃的早,不然以胡人的习性,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是啊,那些胡人杀戮成性,汉人在他们眼里何止是草芥,所以小弟才会狠心抛下家业,只带了些金银细软南逃刘宋。” “哎!想想就他娘的生气,不过兄弟既然逃到了荆州,怎的又转而北上悬瓠了?” “这事得从小弟南下途中打探到的一则消息说起,不过此事有些曲折复杂,小弟觉得不如等四娘他们回来一并细谈,不然以四娘的性子,小弟到时又得多说一遍。” “如此也好,诶?好像是龙二娘回来了。”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齐齐探出头,街角处正是一袭蓝衣的龙二娘,身旁还拎着个战战兢兢的中年男子。 孟青遥见状一拍窗框,说道:“坏了!这虎娘们又使硬的给人强扭来了!”说完急匆匆转过身,开始朝客栈外跑去。 过了片刻,吵闹声在门外响起,鬼脸道士打开门,就见孟青遥已引着众人上来了。 进了门,孟青遥对鬼脸道士说道:“这位乃是城南佛手堂的仲医师,小弟已经与他解释清来意了。” “好好好。”鬼脸道士朝仲医师作了一揖,然后道:“兄弟病急,就烦请仲先生快快诊病吧。” “治病救人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若需离堂行医,只管好言解释清便可,何必…”说着瞥了眼龙二娘,却见其面色不善,于是赶紧收住话头,转言道:“在下还是先看看病人吧…” 仲医师来到床边,对着罗老七开始了医家切脉观颜等步骤,接着又问了问众人伤从何来,在一番诊断过后缓缓舒了口气,说道:“此为拳伤及肺,可以说既麻烦又不太打紧。” “什么?贫道怎么有些听懵了呢?到底是要紧还是不要紧?” “道长勿急,在下说不打紧,是因为此病暂无性命之虞,但若想根治就有些麻烦了,须得吃药慢养,是个少则月余、多则上载的慢气活,而且途中切记不可再生肝火。” “哦~原来如此,伤不着性命就好,大不了卧床多养些时日。” “卧床是必须的,万一随意走动使得病情加重,那么就算华佗再世也难救活他了。” “是是,贫道谨记,那么先生,我家兄弟所需吃的药…” “你们派个人随我去药堂,等付了诊费便可派方抓药。” “小弟去吧。”孟青遥抢先道:“二娘未带银子,就随道长在此照看罗兄弟吧。” 孟青遥与仲医师走后不久,何四娘也带着另一家医馆的医师进了门。 何四娘表示去到青鱼巷的医馆后,正撞见了林如山等人在给上官武头抓药,她没办法,只能等了段时间,一直到成顺武馆众人走了后才带着医师回来。 鬼脸道士想着既然人都请来了,那能给老七上个双保险就更好了,这位医师看着年龄很大,兴许医术更高明也说不准。 这位年过花甲的医师来自青鱼巷益寿堂,名叫全伯虞,看起病来要比仲医师慢许多,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站起身,对众人说起了罗老七的病情。 全伯虞先是讲了罗老七内伤的情况,这方面与仲医师所说的几乎一致,然而紧接着全伯虞忽然问了鬼脸道士一句:“你家兄弟近日是否患过吊线风(面瘫)?” 鬼脸道士闻言愣了下,接着点了点头,回道:“确实患过,先生医术高超,居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道长谬赞了,只是…”全伯虞又转头翻看了下罗老七身上的伤口,接着道:“瘫面并非皆是顽疾,修养些时日便会自愈,只是老夫发觉令兄身上除了吊线风,似乎还患有其他病疾,这病恐怕就没那么好办了。” 鬼脸道士心中一动,睁大眸子道:“老先生且详说。” “令兄患的,应该是种蛊毒,老夫闻诸位身上土腥味浓重,难不成你们去过盘龙寺下面?” 这下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是惊诧不已,眼前的老者莫不是盗门中人,居然三言两句就能摸清众人的底细? 鬼脸道士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口中没有正面回答全伯虞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难道是蘑菇门老海(同行)?” 全伯虞闻言愣了愣,继而回道:“道长说的切口老夫并不甚懂,老夫也非江湖之人,只是对此蛊略有耳闻。” “哦?!老先生难道能解此蛊?” 第七章 活着的负龙人 全伯虞摇了摇头:“老夫怕是无能为力。” “哎!”鬼脸道士闻言神色黯淡下来:“那不知老先生所说的‘略有耳闻’是何情况?” “老夫之所以说有耳闻,是因为曾经有一伙人患过这种蛊毒。” “当真?!老先生快说说事情原委。” “道长且勿激动,实际上那伙人最后也没逃出此蛊的魔爪…哎?不对!好像其中有一人活了下来。” 全伯虞缓缓道出这段往事。 事情得追溯到护国盘龙寺兴建之初。那时北魏军队意外凿开了清乐陵,导致墓道口放出毒烟折了数百人,此事在江湖上虚虚实实传了许多版本,而鬼脸道士则从罗万财那得到了最真实一版的消息。 不过事情的后续罗万财就不清楚了,他只知自此以后北魏开始封山建庙,数年后一座恢宏的护国盘龙寺便拔地而起,但全伯虞却知道更多的消息,因为他自己就是当年事情的亲历者。 全伯虞很早便子承父业,于悬瓠城内开馆行医,因为医术不凡,所以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号称“全一贴”,意为“杂难病症,一贴根除”。 北魏军队出事的那天,全伯虞如往常一样在馆内行医,约莫临近正午,伴随着慌乱嘈杂声,有十多个兵士装扮的人被抬进了馆内。 全伯虞这才从校尉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而进入墓道的那些士兵也并未全死,还有十多人,也就是被抬来的这些,依旧剩下一口气在。 这十来个人当时的情形十分危险,每个人的都是双目充血、头疼欲裂,哀嚎声响彻医馆内的每一个角落,全伯虞如今回忆起来,依旧忍不住用了“地狱”一词来形容当时的场面。 不过当时全伯虞惊心归惊心,却还是硬着头皮诊断起病症来。然而当他察看了一圈后自己倒先懵了,校尉说这些人都是中毒致此,可自己怎么看都没发现有中毒的症状呢? 全伯虞又细细诊断了一会儿,最后判断这些士兵是中了某种蛊,只是这种蛊自己闻所未闻,就是想治也无能为力,并表示不如尽快将人送往别处,免得耽误了时间害人性命。 校尉一听医师要撒手,立马板上了脸,今日本就折了许多人马,心里正憋着股火,你一个小小医师还来唱反调,难道想死不成? 校尉长剑一挥,表示要么赶紧治、要么赶紧死,不会治就用解毒的法子挨个试。 全伯虞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然后耗时一整天,将十来个人治的基本全军覆没。 全伯虞叹了口气,说道:“此乃老夫平生之污点,冒险行医,岂不是视人命如草芥!” “先生也是被逼的,何愧之有啊,再说不还有一人活下来了么?先生是用的什么方法?” “活下来的人非是老夫所为,而是那汉子自己痊愈的。” “自愈的?” “嗯,老夫用药还未到那人,他已自己脱离险况了。” “这…这是为何啊?老先生当时可在他身上窥出了什么门道?” 全伯虞想了想,回道:“老夫用药并无二样,他能恢复定与自身体质有关,而且那人恢复的很快,第二日就可下地走动了,然后傍晚就被人接回了军营。” “此人的下落老先生是否知道?” 全伯虞摇了摇头。 “那岂不是又断了线索。”鬼脸道士拍了下大腿,长叹一声。 “此事过去许多年了,物是人非,老夫纵是有些线索,只怕也帮不上道长什么忙了。” “嗯?老先生话中有话,难不成还有什么信息未说?” “算不上吧,老夫只记得那人身后暗藏青图,像是纹了条…” “龙?!”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脱口而出。 “咦?道长早就知道了?” “没有,贫道是寻着了些这方面的线索,老先生今日一番言语,可谓更加深了贫道找寻的信心,贫道在此感激不尽。” “哈哈不妨事!这些陈年旧往能帮到道长,老夫也甚感欣慰啊!” “你也别光嘴上谢人家老先生。”何四娘来到近前,递给全伯虞一锭银子,说道:“这银子老先生暂且收下,我家兄弟日后养伤,还免不得麻烦于您。” “呵呵,好!老夫这就回医馆列方开药,诸位可半个时辰后上门取药。” “麻烦先生了,妾身送送您。” “不用不用,你们照看自家兄弟要紧,老夫这就先行告退。” 送走了全伯虞,孟青遥这时也从佛手堂拿药回来了,众人煎好了药喂罗老七服下,一切妥当后纷纷围坐到了桌子前。 鬼脸道士抻了抻肩膀,说道:“他娘的这一日几经波折,终于能安下心坐一会儿了。” “是啊,龙二姐与青遥一来就碰到了林如山那档子事,害的咱们连叙旧的机会都没有。”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孟青遥笑道:“得亏那厮是个认钱的主,不然咱们真就没机会坐下来说话了。”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今日老七有伤,平白让那姓林的捡了个便宜,这仇贫道权且记下,日后有机会定搅得他成顺武馆不得安宁。” “那是自然,此仇若是不报,小弟能同意恐怕龙二娘也不会同意。” “哼!姓林的跟老娘那番造次,若搁在往日早给他嘴巴割掉喂狗了,狗东西还不是仗着我爹死了才敢出来得瑟!” “龙二姐消消气,这账咱们以后慢慢算。” “贫道今儿个算是见识到龙二娘的火爆脾气了,适才若非贫道打算以屈求全,怕是龙二娘已经与那林如山干上了,嘿嘿,怎的当日在天水客栈,却没发现二娘是个如此刚烈的性子。” “她那是认生装的。”孟青遥插口道:“道长没见她平日是怎么欺负小弟的。” “你一个大男人还打起小报告了?” “不敢不敢。” “哈哈哈哈!”鬼脸道士看着二人吵闹,忍不住开心道:“能在此地见到孟兄与二娘,贫道实在是心中欢喜,眼下老七虽然有伤在身,但咱们几人终究也算是安稳团聚了。” 第八章 湖中山 “既然已经安稳下来,那咱们就说说正事吧。”何四娘看了看孟青遥:“你和龙二姐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该说说了吧?” “就知道你憋半天了。”孟青遥回道:“我和二娘的事待会再说,你先将斗里的遭遇说清楚,怎么就染上那要命的蛊毒了?” “是啊妹子,你快说,姐姐都要担心死了。” “还是贫道来吧。” 鬼脸道士将护国盘龙寺下面压着积尸地、庙后藏着清乐陵、陵下埋着窟国的格局说了一遍,然后又叙述了此次冒险所遇到的种种离奇境遇,接着到身染蛊毒,最后逃出生天,直给孟青遥与龙二娘听的是连连惊叹,诧异不已。 说完了下斗的经过,鬼脸道士接着又道:“这种铁线蜮繁殖能力极强,贫道估摸着北魏军队开陵时遇到的黑雾,应该就是大团的铁线蜮群,那清乐陵的暗道开开合合,恐怕早将谷底的铁线蜮放进了陵墓里,北魏军队乍然撞见,还不被它们吸了个血干髓净。”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铁线蜮这般厉害,那道长与四娘的蛊毒该怎么解啊?” “贫道其实也很茫然,不过在地底岩窟内我们发现了些线索,矛头直指一伙后背刺着龙图的人,今日全伯虞又说起了那段往事,使得贫道推断,若想解此蛊,非得从‘负龙之人’上着手不可。” “负龙之人…哎?小弟记得蘑菇门内青龙八子不都背刻龙纹图么?” “嗯,贫道与四娘也有此思虑,所以我们下一步决定西去羌地,找青龙门的人摸摸线索。” “哦?去羌水附流域?那可太巧了。” “兄弟此言何意?” “道长可记得先前小弟与你说的,在路上得了个紧要的消息?” “记得啊。” “这则消息说的正是你仙家太保灰仙庙的下落。” “什么?!”鬼脸道士闻言险些站了起来,口中连忙道:“兄弟快细细说来。” “此事是小弟从一位青衫书生口中得来的,其人与小弟颇有交情,南下途中也帮衬了小弟许多,那日到了荆州后小弟与他酒桌闲谈,他就说起了这样一件事来。” 这位青衫书生名叫巫南生,在望春阁中地位很高,是三十一代的翘楚,门中有些重要的喇嘛要出手,几乎都会由他率队去做。 那一日门中正好有个墓要倒,位置在羌水与白水交汇地界。此地水道交错、山高林密,整体的气理就突出一个“乱”字,若说有王公大族的陵寝,巫南生本人是万万不信的。 然而这座墓是门主根据县地志推测出来的,说的言之凿凿,巫南生就是不信也没办法,于是乎只能带上两个人,开始启程北上,去倒这座八字都没见着一撇的墓。 到了地方巫南生立马着手进山踩盘子,一番实地观察后不想倒真发现了些蹊跷。 “哦?”鬼脸道士来了兴致:“是何蹊跷?” “巫兄发现那附近的村落,居然家家都供奉着灰仙!” “这…这倒也不算稀奇吧?保家仙本就是民间的神位,村民供奉岂不正常?” “别急啊道长,听小弟说完,供奉灰仙说不奇怪也不奇怪,但保家仙主要乃是关外的习俗,何以羌地之中会出现支‘异类’?而且最主要的是,村落散布的大山深处,有个部族间的禁地,据说那里就藏着座灰仙庙!” “真的?!那么巫兄可曾踩过附近的盘子?” “踩过,但只看了个大概,巫兄表示他们一行晚上遇到了怪事,最后他只能孤身逃了出去。” “逃了?”何四娘好奇道:“遇到了什么怪事,居然撇掉手下自己逃了?” “不是撇掉,是那两个人被黄皮子掏了肠子,自己折在那的。” 黄皮子…鬼脸道士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处禁地巫兄可有过描述?” “有,他说那大山深处是座四面环山的湖泊,湖泊的地形十分古怪,湖中心竟然立着座孤岛,远远望去,就好像是在水面上漂着叶扁舟似的。” “这!”鬼脸道士看向何四娘,后者也是眸中有光,说道:“道长还记得夏侯云说的那段话么?”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湖中山,山中庙,黄子黄孙路边跳;鬼不语,仙家笑,白老太太把门靠’,那湖中心的孤岛、袭人的黄皮子,岂不正应了暗语的前半段?!” “道长说的难道是灰仙庙的暗语?”孟青遥喃喃道:“湖中山,山中庙…对啊,这不和巫兄说的一模一样么!” “看来那里十有八九就是贫道要找的地方,这次北上青龙门若是行动顺利,事后贫道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可。” “咱们北上先经白水,道长为何不先去了结了这桩心事?”何四娘看向鬼脸道士:“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怕先办私事妾身有意见?” “没有没有。”鬼脸道士赶忙解释道:“你我都身患蛊毒,定然是先办性命攸关的事情才是。” “行了,妾身还不了解你,既是顺路,又能耽误多少时间?这次西去的行程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去灰仙庙探清究竟,之后再去羌地找蛊毒的线索。” “既然行程定了,那道长与四娘决定何时动身?小弟看罗兄的伤势…” “哎!老七这一伤,没个三五月是很难痊愈了,眼下只能找个地方将其安顿下来,再找个好人加以照料,如此贫道方能安心西进。” “找地方不难,难的是该找谁照看老七。”何四娘想了想,说道:“西去羌地少了道长定然不行,要不妾身留下?” “似乎只能这么办了…不过贫道与四娘搭伙以来,相互间已是默契斐然,这西去若是少了四娘,贫道心里也着实有些没底。” “你俩这话是什么意思?”孟青遥沉下脸:“怎地光计较你二人,合着小弟与二娘都是外人了?” “不是,兄弟切莫误会,你与二娘此次南下,连落脚点都没张罗好,贫道又怎敢去耽搁于你?” 第九章 践行饭 “如此岂不正合适?”孟青遥说道:“小弟早想兑间宅子住下,到时给罗兄接去,由小弟与二娘照料,道长就和四娘一同西进,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就是,罗兄弟那都是自家兄弟,姐姐还能薄待了?你们就放宽心办正事,等回来时保证交给你们个活蹦乱跳的罗兄弟。” “那太好了,能把老七交给二姐,妾身最是放心了。” “嘿你这话说的,难道交给我就不放心了?”孟青遥笑道。 “你啊,天天鼓弄那些木工玩意,我怕你一入迷,再给老七忘了。” “不至于,不至于…” “我倒觉得妹妹说的是,照顾罗兄弟姐姐一人就够了,青遥你何不腾出手,去帮道长他们?” “啊?” “啊什么啊!你们方才不都说了,灰仙庙很危险么?你去了也能多一份力,不然就道长与妹妹两个人,姐姐放心不下啊。” “就在下这三脚猫功夫…去了哪是添一份力,简直是添堵去了…能行么道长?” “兄弟久不走江湖,贫道也不想让你前去涉险。” “妾身倒觉得让青遥同去会保险一些。”何四娘插口道。 “哦?此话怎讲?” “道长的那枚玉坠据说是把钥匙,但如何使用我们却一概不知,万一这次进了灰仙庙,我们遇到打不开锁的局面怎么办?届时若青遥在,他的墨家手艺岂不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 “而且这次我们未必会下斗,青遥就算倒斗的手艺生疏些也无妨,等到了羌地,大多时候都得与人打交道,青遥他干了这么多年金典生意,论起与人打交道,还有谁会比他更在行?” “哎呀你这婆娘是真能说。”孟青遥抬手做了个敬佩的动作:“在下是不去不行了,这一左一右吹风的谁能遭的住?” “兄弟须得想好了…” 孟青遥点点头:“放心吧,既然能用到小弟的本事,那自然力不容辞,大不了遇到凶险咱们脚下抹油开溜呗?其实小弟逃跑的本事也是一绝…” “不害臊!”龙二娘唾了一口。 “行了,咱们言归正传,小弟看行程就这么定了吧?龙二娘留下照顾罗兄弟,小弟随道长与四娘一同西去羌地。” “好,这两天咱们在城中先物色间宅子,等安顿好老七便立马出发。” 敲定了下一步的安排,众人终于能安下心叙旧畅谈,此处按下不表,等到了三日后,众人已经住进了新兑下的宅子里。 宅子位于城中偏僻的白鱼巷内,这里远离闹市、径幽人稀,正是疗养地好地方。而众人为了方便起见,还特意雇了一男一女两个仆人,专门负责罗老七的生活起居,毕竟龙二娘还未出阁,有些贴身的事物不便插手,这样雇了仆人之后她只需要盯着罗老七,别让他到处乱跑就行了。 五日后,宅子客堂内。 鬼脸道士等人围坐在桌前,桌上酒菜丰足,这是龙二娘为了众人明日西进而准备的践行饭。 推杯换盏几合间,屋外月色渐明。 孟青遥酒意微醺,吩咐下人雁儿打开堂门,然后看着天上的朗月叹息道:“人言世事无常果真如此,想不到仅仅半月后,再抬头看天已是他乡明月了。” “哎呀你怎么忽然伤感起来了?”何四娘说道:“这般乱世哪还有‘乡’可言?妾身看只有人活着才最实在。” “就是,再说你一个光棍子,家在哪还不一样。”龙二娘附和道。 鬼脸道士见孟青遥说一句,俩女人能呛他两句,也不知往日在天水都是过的何等生活,嘴上忙缓和道:“孟兄世居天水、久不离家,遇到月夜思乡也在情理之中。” “哎!小弟是舍不得那一屋子家当和银子啊!奶奶的这些年白忙活了!”孟青遥难得爆了句粗口。 鬼脸道士闻言险些闪了腰,心说亏得贫道还帮你说话,合着你一脸愁容是在愁这个,嘴上却依旧笑呵呵道:“银子嘛没了可以再赚,你和二娘能安然脱身,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弟就是肉疼…” “害!兄弟且放宽心,贫道上次徽王陵所得还剩下不少呢,你或二娘若是需要开销用度,只管开口便是。” “那倒不用,小弟南下时也带够了银子,足够咱们重操旧业了。” “哦?孟兄说的‘旧业’是指销儿门还是金典行当?” “自然是金典行当了,木工活儿又不赚钱,小弟只要留点手艺,别让墨家的本事在我这断了就成。” “那当务之急是得成家啊,不然一身的本事往哪传?贫道看二娘与四娘都是女中豪杰,若…” “他?” “呸!” 不等鬼脸道士说完,何四娘与龙二娘便一人一句打断了鬼脸道士,何四娘接着斜了眼鬼脸道士,说道:“怎么?道长还准备发展发展副业,开始做起媒婆了?” “没有没有。”鬼脸道士自知酒后语失,忙岔开话头道:“媒婆却也没贫道这么…阳刚的啊,贫道就是喝多了,没屁搁了嗓子呢。” “你小心别噎着。”何四娘又白了鬼脸道士一眼,接着转头看向孟青遥:“妾身与青遥是相互谁也看不上谁,他呀,就想找个小家碧玉那样的嫩娃子。” “对,说话还得轻声细语的,耳朵不贴嘴上都听不见那种…妹子到时咱俩给他把把关,姑娘但凡说话声音大了咱就帮他刷掉。” “你俩也是够了…” “哼!” 鬼脸道士笑眯眯看着他们三人斗嘴,心里对其之间的关系隐隐察觉出了个大概。何四娘还不好说,但龙二娘八成是对孟青遥有意思,只是孟青遥心思不定,似乎对她二人都没感觉,弄不好真如何四娘所说,他只想找个温柔点的姑娘,而龙二娘与何四娘一个“烈”一个“媚”,都和温柔没啥亲戚,所以三人在一起相处那么久了,最后也没能擦出点火花来。 酒席的后半程就是在闲聊打趣中度过,临近末了,众人相互间叮嘱了番明日事宜,之后便散了席,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第十章 商船 第二日晨曦将露,众人早早起来打点行装,妥当后各诉一番珍重,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悬瓠城。 鬼脸道士一行这次最终的目的地——羌地,与世人熟知的地理概念并不相同,羌地在前朝算是西戎等少数部族活动范围的代称,但在南北朝,则专指“羌人”的聚集地,这种聚集地有很多处,比如北魏境内的陇西郡、陇东郡;吐谷浑境内的西倾山附近;党项境内大部;还有刘宋下辖的阴平、巴西、沈黎、越巂等郡。 三人要去的羌地位于巴西郡与党项国的交界处,若按边境线来算,属于刘宋朝控制,但这里西邻党项,北近魏土,再加上羌、胡、汉等族杂居,管理起来很难,所以实际上也是个三不管地界。 目的地局势复杂,这是三人首先该考虑的问题。 而且说到三不管地界,这里还毗邻着阴平郡,那可是罗老七山寨起家的地方,巅峰时益州北部皆是匪患。 如今寨子虽然被狗头军师董如海夺了去,但按照他那阴狠歹毒的性格,想必山寨势力也不会差到哪去,那么这一伙宿敌横在当中,会不会成为三人路上的麻烦就得好好重视一下了。 孟青遥表示不如提前南下,直接进到刘宋地界再往西走,反正秦雍两州最近也不太平,北魏皇帝正在严打汉人,在他们地头晃悠久了,容易发生变故。 何四娘闻言摇了摇头:“道长是朝廷钦犯,老在刘宋地界晃悠更危险。” “要不这样吧。”鬼脸道士说道:“咱们直接走水路,乘商船沿黄河西进,等到了东秦州立马下船,然后向南进入刘宋地界,这样既避免了在刘宋境内逗留过久,又能避开严查汉人的秦雍两地。” “这办法可行,到时候咱们可以从顺阳郡南下,如此一来可以和北上时南阳郡的路线岔开。” “还是四娘想的周到,那咱们现在就赶快往渡口走吧。” 悬瓠城东南十里外就有座渡口,乃是冀州地界通行各地的重要枢纽,从那里乘船可以沿黄河去往东秦州。 鬼脸道士三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来到渡口,接着又在码头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到日近正午,才终于瞧见从乐安郡驶来的商船。 这条商船是条始发于冀州乐安郡,途径沿江各地,最后停靠在渭州的三层大型楼船。甲板以下设有货仓,装载着运往各州的商货,上头三层用来乘载客人。 在北魏境内,像这种三桅楼船是除了战船以外最大的船只,遇到一般的风浪都不打紧,如果行程顺利、风向合适,从乐安郡到渭州金城郡,只需七八日就能到达。 不过这条商船在沿途还会经停各地,所以行程得多耽搁几日,三人此行的安排是先到东秦州,再改换陆运去往顺阳,所以满打满算有个五日就能到达东秦州。 鬼脸道士三人在渡口买了二层客舱的凭票,上船后就进了客舱休息。 鬼脸道士躺了一会儿发现毫无困头,待了片刻又觉得十分无聊,于是就独自来到甲板看看风景。 这时商船在停靠了半柱香的时间后已经装卸完了货物。 船工见状高呼一声“满出来了!” 船老大闻声走上船头,一摆手,招呼道:“松缆启程!” 于是船工们麻利的解开船缆收起木梯,舷侧的几位船工将船支开河岸,同时十数位船工齐声喊道:“升篷西起,吉星高照!” 鬼脸道士在船楼外头看的津津有味。这些走船弄海的船夫也是外八行的一方大派,而且在行船时的规矩更是复杂,像那船工喊的“满出来了”就是“装完了、没有了”的意思,只是在船上忌讳“完”、“没”等字,所以都会用“满”字替代,像那米菜用完了说一句“满出来了”船上的人就明白什么意思。 与之相同的还有“翻”、“扣”等字,这都是不吉利的话语,如果在船上要把什么东西翻过来,就会说“划一戗”,船帆也不能直接称呼,而是叫船篷。 除了这些词语,行船过程中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甚至小到解手都有许多忌讳:所谓“早不朝东,午不朝南,晚不朝西,永不朝北”,这当中鬼脸道士只知道北斗在船家眼中是位星,如同天上的指明星,所以不能朝北以示不敬,其他的就并不十分了解了。 商船启程后因为下一个目的地是几百里外的豫州,所以船老大下令将篷挂满,打算铆足了劲直奔下一站而且。 当时在行船时,船工为了测速会从船头位置扔下木片,同时人从船头向船尾走,如果人和木片同时到达船尾,就被称作“上更”,意思就是船只的正常航行速度,人比木片先到就是不上更,木片先到则称为“过更”。 鬼脸道士看到在行船速度起来后,那测速的船工就走上了船头,谁知船工刚扔出木片人还没走,那木片竟被一股邪风吹得盘旋着飞上了天。 鬼脸道士一愣,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却见船工身边的船老大脸色一沉,扭头就往客舱方向看来。 鬼脸道士急忙闪身退进客舱,心里暗暗道:“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那船老大神色不善,莫不是要出什么祸端?” 鬼脸道士等了片刻,接着又悄悄从门缝探出了头。 此时就见船老大正在与船工低语,交谈过后,船工又掏出了片颜色更深的木片扔到了江中。 这一次木片终于安稳的落进了水中,船工似乎松了口气,又开始正常测起了船速。 船老大站在一旁,看着测速的船工有些出神,像是在思索什么,但仅仅只是短暂过后他便回过了神,然后又继续指挥起船工们的工作来。 鬼脸道士把一切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可心里暗暗提起了警觉,回到舱室简单与何四娘和孟青遥说了,让他二人也都加份小心。 所幸之后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直到了兖州地界,沿途的行程还都算平稳安顺。 第十一章 龙王爷 商船进了兖州已是三日之后。 与前半程不同,进了这段地势渐高的中游河段后,明显能感到河上风浪大了许多,偌大的船身也开始在河中摇晃颤动。 而此时船上晕船的乘客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因为晕船不适开始呕吐,整个客舱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酸臭气味。 鬼脸道士三人都受不得这种味道,一天多半时间都待在船楼之外,只在夜里困得受不住了才强忍着回到客舱,就这么熬了两个昼夜,船已经行进了东秦州地界。 这一日,鬼脸道士照常与何四娘待在上层甲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两人在闲谈中明显能感觉到过往忙碌的船工脸上神色有些紧张,那种感觉并不是遇到危险时的慌张,而是在担忧什么事情所表现的一种焦虑。 整条船上气氛十分诡异,而且自从过了进了东秦州地界,河上的浪头明显又急了几分,甚至有时浪高了,人在船上都有些站立不住。 鬼脸道士这几日也和船上的一些人混的熟了,这时候正好看到一位相熟的年轻船工路过,于是顺手将其拦下,问道:“小兄弟,贫道看你们神色慌张,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那年轻船工见问话的是这几日时常聊天的鬼脸道士,于是停下步子,回道:“倒没出什么事情,只是这段河道浪急的紧,常有船只在此段遇到危险,所以大家都不免有些紧张。”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怎么前几日还好好的,到这就变了光景。” “也不是只有这里,越往东秦州渡口走风浪越急,除非出了东秦州,望见雍州才会好些。” 听到这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不禁好奇心起,那东秦州渡口就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怎么唯独那里会有这般异况,于是问道:“船上的事情贫道也不懂,小兄弟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那年轻船工闻言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于是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道:“小子上船晚也不知道许多,只听船上前辈说,好像是那渡口附近的一座古墓捣的鬼!” “古墓?!”鬼脸道士微微变色。 “嗯!前段时间闹旱灾,露出了河堤上的一座古墓,然后镇子上有好事的就给古墓悄悄扒开了,可谁知道自从那座古墓被扒开后,这段河道就开始兴起了风浪,到今天也没安生过,他们说…他们说那墓里有妖怪,这风浪就是妖怪闹的,而且那妖怪专吃活人心肝!闹起风浪就是为了打翻过往…” “啪!” 年轻船工还未说完,却见船老大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一巴掌打的其眼冒金星,口中怒道:“船上的忌讳你忘了?什么话都敢说,你是想害死整船的人么?” 年轻船工被打的眼泪都在眼眶,连忙认错退了下去,接着船老大转过头,对鬼脸道士二人说道:“孩子口中没遮拦,二位莫要怪罪,老汉在这一路跑了快四十年的船,何等大风大浪都见过,二位客官尽管放心便是。”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担心,只是闲来无聊,当成趣事听听罢了。 等船老大走后,何四娘低声道:“咱们虽然是倒斗的,可也不至于到哪都能遇到古墓吧?再说那古墓究竟藏着什么猫腻,竟能带着周遭河道风浪四起,莫不是地底下真有妖怪?” 鬼脸道士呵呵一笑,回道:“孩童的话也能做的了真?就是真有妖怪,孟兄不是老吵着要娶个妖精做媳妇么?这趟也算来着了。” “人家说的是‘小妖精’,怎么到你这成妖怪了!再说妖精也不是那意思啊。” “嘿,贫道还能不明白么?贫道这不是打个趣宽慰宽慰你么?” “你可别宽慰妾身了,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这河道浪起的这般怪异,还是得重视重视为好。” “放心吧,贫道也粗略懂些风水,这淮水对那座古墓来说,相当于结气之屏障,所谓‘水融气聚,水走气散’,如今水位退下,古墓洞开,墓中凝气外泄,岂不搅的河水徒生涛浪?不过话说回来,这座墓恐怕也非善类,能掀得起这么大的浪头,那阴气得多重?贫道估摸着里头的规模也不会小了。” “你又想干嘛?”何四娘瞥了鬼脸道士一眼:“妾身可把话说在前头,这次出来可不许节外生枝。” “贫道不过是想想而已,墓中阴气那么重,可不是咱们顺手就能搞定的买卖。” “知道就好。” 从渡口古墓拉回思绪,鬼脸道士又开始与何四娘闲聊起来。 闲聊中,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河面上的浪头也开始翻起了朵朵白花。 鬼脸道士虽然出言解释了河浪汹涌的原因,但眼看着浪头拍舷,也不免与何四娘一样紧张起来。他们这些倒斗的盗墓贼在陆地上能使得百般手段,可到了水上就成了炸毛的野猫,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祖师爷保佑,在今夜到达渡口之前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商船在白日急流涌浪中行驶了一天后,到了掌灯时分,终究还是遇到了险况。 鬼脸道士三人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去甲板看看日落晚霞,忽然听到外头人声呼喊,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三人急忙走出舱室,就见外头船工一个个神色慌张,都在往船头赶,船老大此时正趴在船艏舷侧,探头向水中张望着什么。 鬼脸道士拦住位船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船工脸上满是惊惧神色,颤声道:“龙王爷划水了!” 话音未落,只见偌大的船身忽的一晃,耳畔只听轰的一声,船身立马向一侧歪斜开来。 众人站立不稳,纷纷跌落倒地,鬼脸道士更是向后翻了个跟头撞到舱门才停住身势。 这时船身一歪之后又向回摆正,晃了两晃后船身又正了回来。鬼脸道士借着船身摆正的惯性扑向舷侧扶栏,直起身向船外看去,借着夕阳余晖,只见水中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船底划过。 第十二章 震海炮 鬼脸道士见状一惊,喊道:“水下有东西在撞船!” 商船在被水中巨大的生物一撞之后,虽然又稳住了船身,可惊变之下有的船工站立不稳已跌进了水里,客舱内的乘客也纷纷逃了出来,一时间惊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嚎哭声叫骂声声声凄厉,船上登时就炸开了锅。 船老大方才趴在舷侧,在撞击下险些翻进了水里,这时定了定心神开始招呼船工救人,同时对着船老二喊道:“把篷收了!让人去拿香纸!” 船老二闻声立马指挥着手下收降船帆,有个腿脚麻利的船工已经从舱内拿出了香纸,跑到船头递与船老大。 船老大接过纸钱与香烛后连忙用火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将点燃的香纸洒进河中,哪知纸钱还未撒完,船身又猛地一歪,水中那东西又一次向船底撞来。 船老大这一次手上没有抓靠,船身歪斜之时人瞬间被甩向了船外,好在几十年经验老到,人在半空瞥见了同样被甩出船身的缆绳,慌乱间急忙拿手握住,整个人在半空划了个弧线,接着重重撞到船身外侧,身上疼是疼了些,却好险没有跌进水中,只是足尖稍稍碰到了河面。 船工们见船老大被甩出船外,霎时间感觉天都要翻了,但等看到船舷外吊在半空的船老大,纷纷由惊转喜,赶紧七手八脚给人拽了上来。 船老大爬上甲板,恶狠狠骂了句娘,转头对着船老二喊道:“奶奶的,让人去给‘震海炮’抬出来!” 船老二与船工们闻言俱是一愣,水里面到底什么东西,竟然要动用震海炮驱敌? 他们这些跑船之人,对于水里的一些“东西”向来敬而远之,有时候遇到危险,烧些香纸、投只羊畜供物,基本就能息事保全,这动用震海炮驱敌还是近几年来的头一遭。 船老大见众人发呆,怒道:“都愣着干什么!想喂了鱼虾么!” 他刚才跌落船外之际,已经看清了水下是何物,那是只至少有四丈长短的“黑鳍铁鳞鲟”,民间又称“锤头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种鱼浑身长满了钢甲一般的鳞片、鱼头形似铁锤而来。 这种垂头鱼船老大自己生平也只见过那么两次,而且个头都不及一丈长。他听家中祖辈说起过,这种鱼在古代有能长到六七丈的记载,但自秦汉以来,却还从未听说有渔民见过那般大的。 锤头鱼性喜阴,多数时候都浮在江河的水底,只有在月凉如水的深秋才会偶尔浮上水面。 船老大不明白今儿个怎么忽然撞见邪事了,无端遇到只如此巨大的锤头鱼,而且那鱼又像疯了一般攻击船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船上面有什么阴气极重的东西招惹到它了? 不及船老大多想,船工们这时已经抬着震海炮来到了船头。 船老大见那锤头鱼就游弋在商船四周,随时就会再一次袭来,于是赶紧让船工把震海炮架上,准备趁着锤头鱼来袭时给他重重来上一炮。 鬼脸道士还是第一次听闻震海炮这东西,等抬出来后发现那震海炮却并不是寻常火炮的形状,而是更像一架床弩,只不过在弩身之下有铁制的凹槽,可以将床弩卡到船舷上。 船工们在船舷上安置好震海炮,然后两人合力将儿臂粗细的弩箭上弦。 船老大架着弩托紧紧盯着河面,就见巨大的黑影越来越近,等到距离差不多了,立马四指一扣扳机。 空气中只闻呼的一声,弩箭破空射向河中巨鱼,紧接着就见水面红光一闪,一团巨大的火光猛地炸开,轰隆声中河面的水花溅起了有两三丈高,而巨大的锤头鱼也被这一击打的身子歪斜,贴着船身擦了过去。 鬼脸道士三人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得险些坐到地上,诧异过后都是暗叹不已——怪不得这东西叫“震海炮”,原来并不单单只是把强弩,而是在弩箭箭头后面捆有炸药,弩箭伤敌之余还有后头炸药的巨大威力,而且炸药巨大的响动同样也能起到驱敌的作用。 这一箭过后船上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很多船工与鬼脸道士一样,都是第一次见识震海炮的威力,料想就算龙宫中的真龙王来了,挨这一下恐怕也得头昏脑涨——那水中巨鱼肯定已经被打跑了。 众人正待欢呼庆祝,不想四周突然一声龙鸣般的吟啸,紧接着轰的一下,船身又一次剧烈摇晃起来。 巨大的锤头鱼并未逃走,而是转到了另外一侧再次撞来。 船老大口中怒骂:“这屌鱼难道疯了不成?!”待船身稳住后急忙招呼船工将震海炮挪向另一侧。 就在众人忙乱之际,舱室里再起异变,只见一个乘客从舱门内连滚带爬跑了出来,口中惊惧道:“鬼啊!舱室里有鬼啊!” 船老大正被河中巨鱼惹的焦头烂额,闻声怒道:“嚎叫什么!哪里来的鬼!” 那乘客似乎被吓得不轻,说话都磕巴了,指着身后舱门惶恐道:“真…真有鬼啊!不信你们进去看看!” 船老大哪里有空理会乘客的胡言乱语,登时就打算让船工给人叉下去,可转念一想:这满船的人被巨鱼闹的,大都聚在甲板,众人间本就惶惶不安,自己再将此事置之不,恐怕不甚稳妥。于是给船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船老二回头看了看客舱走廊,心里莫名有些打怵。 本来现在商船客舱内已到了掌灯时分,但经过刚才一番变故,船工担心油灯打翻有失火的危险,所以客舱内就没有人去起灯火,使得原本幽深的走廊更显昏暗。 偏偏船老二这个人还十分迷信,往日听到个鬼神故事,向来比谁都紧张,此时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船老二怵的汗毛都在站岗,但船老大有命,他也不得不从,于是只能咬牙取了盏提灯,矮身钻进了舱室。哪知刚踏进走廊,舱室尽头就传来一声狼嚎般的嘶叫,船老二吓的脚一软,居然直接瘫软在地。 第十三章 尸胎 船老大在船首瞧了个满眼,不禁大骂一句废物。 他这个副手今年刚过不惑之年,平日里干活搭手都十分得力,可就是架不住胆子太小。这还没见着什么情况,就被吓成这副模样,要不是自己需要操控震海炮拒敌,八辈子不带让他出来丢人现眼的。 这时身处二层甲板的鬼脸道士喊道:“且让贫道去瞧瞧!” 他知道今夜这般境况,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了,商船如果出了事情,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喂鱼喂虾的下场。 鬼脸道士翻身跳到主甲板,与跟上来的何四娘越过甲板上的众商客,然后给门边的船老二扶了起来。 鬼脸道士让孟青遥搀住船老二缓一缓神,顺便留在门外照应,自己与何四娘捡起地上的提灯,并肩进了昏暗的走廊。 船老大的震海炮对于锤头鱼来说,威慑力其实不算小,尽管巨鱼依旧在商船四周纠缠不休,可似乎是顾忌震海炮的威力,接下来始终没有冒然攻击。 这对鬼脸道士二人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两人虽然走的跌跌撞撞,但好歹不至于稳不住姿势。 随着不断前行,走廊尽头的哭嚎声也越来越刺耳,等走到最里头的一间舱室时,恐怖的尖啸声已近在咫尺。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都有些紧张,这情况都不亚于在墓中遇到些奇尸异怪。 鬼脸道士让何四娘握紧梅花袖箭戒备,自己右手提灯、左手顶着腕弩机括迅速转身拐到舱室正门,同时提灯往舱室内一打——就见地上一片血泊,当中一个妇人上半身倚着木柜,正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 鬼脸道士这时也顾不上避嫌了,定睛瞧过去,这一看不要紧,自己也险些被眼前的景象惊倒在地。 身旁的何四娘更是忍不住惊呼起来,想不到那妇人下身正爬出来只血肉模糊的怪物,说是怪物,实在是因为鬼脸道士找不到合适的描绘词语。 那怪物看大小也就似个刚出生的婴孩,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人类的特征,整个脑袋就像只没毛的猿猴,随着不断嚎叫,能看到怪物嘴里生着两排森森獠牙,两只鱼泡般的眼睛向外凸起着,正溜溜转动着打量鬼脸道士二人。 鬼脸老道看的一阵鸡皮疙瘩,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眼前的妇人难道生出了只恶鬼不成?! 何四娘到底还是个女人家,根本见不得这种场面,别过脸拽了拽鬼脸道士,说道:“快给那东西弄死,是只尸胎!” “尸胎?四娘认得那玩意?” “哎呀!这时候没法解释了!道长快结果了它,不然等那东西出来,全船的人都要遭殃!”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他虽然没听过什么尸胎,可眼前的怪物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怪物此时刚从妇人下身爬出来半截,若要动手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鬼脸道士抬起手,对着尸胎就拍下了腕弩机括,他这一下因为怕伤着妇人,所以出手有些迟缓,谁知道就是这一慢的功夫,地上的妇人竟然一咬牙向一旁滚了过去,腕弩的弩钉直直透过地上船板,射了个空。 那妇人不知道是神志不清还是舔犊情深,本来面色苍白的半躺在地上,眼瞅着半条命都没了,却不想见到鬼脸道士出手,居然瞬间生出了股怪力,眨眼间躲开了腕弩的袭击,紧接着对着鬼脸道士哀求道:“不要啊道长,不要伤我孩子啊!” 鬼脸道士一击失手本已有些恼火,没想到妇人回过头还替那尸胎求起了情,嘴上不禁重重啐了一口,怒道:“你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鬼东西?!你这妇人迷了心窍不成!” 正在这当口,那尸胎忽然疯了一般,口中尖啸声更甚,两只鹰爪般的前爪不断在地板上扑抓,巨大的撕扯力疼的妇人也跟着哀嚎起来,接着就见妇人眼睛一翻,却是活生生疼得昏死了过去。 再看那尸胎,身体滑了一滑,已完全从妇人身体里窜了出来,鬼脸道士连忙退后一步,手上照着尸胎又是一发快弩射去。 完全出来后的尸胎展现出了无比灵活的速度,就在三步外的距离闪身躲开了弩钉,接着高啸一声,登时窜向鬼脸道士面门。 尸胎的速度比黑夜中的狸猫更快,鬼脸道士还不及反应,一股腥气已到得跟前,好在何四娘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鬼脸道士,尸胎就从两人当中擦身而过,紧接着身体在门边一弹,又扭身向何四娘冲了过去。 何四娘不敢怠慢,急忙闪身躲开,鬼脸道士在旁瞅准这间隙,对着尸胎又给了一弩,这一下鬼脸道士提了十二分注意力,弩钉也正好射到了尸胎,不过准头还是有些歪了,只在尸胎褶皱如沟的表皮上穿了个口子,饶是如此,腕弩强劲的力道也带着尸胎滚了三滚,直直撞到了舱室内墙上。 尸胎被打到墙壁上后立马又窜到了床榻下方,它仅仅只是伤到了表皮,根本碍不着性命。 鬼脸道士不打算给它喘息的时间,矮身抬腕弩声不断,那尸胎在床榻下边被打的四处窜跳,口中更是嘶嚎不已。 约莫打了有七八发快弩,床下的尸胎忽然没了动静,鬼脸道士见状停下手,心中暗暗思付:莫不是乱弩给打死了? 鬼脸道士的这把腕弩在悬瓠城时被孟青遥改进过,不仅加大了力道,还扩充了弩槽,可以说比之前要犀利许多。但舱室内空间狭窄,又仅有一盏提灯照亮,所以很难施展全部实力,鬼脸道士方才一顿疾射全是凭感觉行事,这时候尸胎没了响动,他就怀疑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一弩钉给尸胎钉死了。 鬼脸道士举着提灯,想凑近了看看床下的情况。 何四娘在一旁看到他又在作死,急忙要出声制止,谁知道嘴还没张,床下的尸胎猛地从床板下方窜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瞬间就扑到了鬼脸道士的面门之上。 第十四章 斗尸 鬼脸道士离床榻只有两步距离,这眨眼的功夫纵是有些防备也躲闪不及,何四娘身在后头更是难以反应。 再看那尸胎,在扑到鬼脸道士脸上的同时,枯爪般的手一只钳住他肩头,一只正抓在他半边歪脸之上,腥臭的大嘴流着涎水就要咬将上来。 鬼脸道士疼得止不住喊了出来,他那半边歪脸虽然儿时都被火烧成了死皮,可尸胎的爪子钳的极深,感觉都抓到了颧骨之上。 鬼脸道士刚才也有些托大,只以为自己有了防备应该不会出事,可尸胎的速度哪能以常理算计,此时在异变陡起之际也顾不上尸胎有没有毒性了,扔了提灯扑腾着双手就想给脸上的尸胎推下去。 何四娘眼见鬼脸道士性命危在旦夕,强忍着对尸胎的恶心之感,准备上前帮忙。 这时耳畔只闻轰的一声,整个船身突然抖动不已,紧接着四周跟着旋转起来。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脚下不稳,纷纷向后栽倒,鬼脸道士脸上的尸胎也在这一甩之力下,从鬼脸道士头上飞了出去。 二人心知这定然又是锤头鱼撞过来了,只是这一次力道更狠,直将十余丈长的商船撞得险些翻了过去。 不过这一击之下算是帮了鬼脸道士的忙,而那尸胎在被甩开后,直接顺着舱门滚了出去,好巧不巧,正滚到了走廊内前来查看情况的孟青遥脚下。 孟青遥在走廊内刚刚走到鬼脸道士舱室门外,那一刻正赶上巨鱼袭击商船歪斜起来,他急忙靠在廊壁上稳住姿势,刚想朝门内喊话,却见昏暗的舱室内直直飞出个白花花的东西。 商船此时已经歪斜过了半角,从舱室出来的东西凌空翻滚着,不偏不倚正对着孟青遥下身要害的位置。 孟青遥仓皇间也看不清飞来的是什么,但奔着自己命门子来了,哪能容它放肆?抬起脚对着那东西就是一个横扫,只听“嗷呜”一声,尸胎被孟青遥结结实实一脚踢飞,在走廊内飞出去了能有四五丈远。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摔倒后起身已看到了门外的孟青遥,急忙问道:“青遥!那怪物呢?!” 孟青遥指了指来的方向:“有个白花花的东西被在下踢飞了。” “坏了!”鬼脸道士向走廊内探出身子,见尸胎已经被踢到了主甲板大门那边,便急声道:“快去点了它!窜到甲板外就危险了!” 孟青遥见鬼脸道士神情不善,知道事情紧急,立马起身追了过去,舱室内的何四娘与鬼脸道士也都纷纷窜出走廊,开始朝大门方向狂奔。 鬼脸道士跑在最后头,隐隐感觉被尸胎抓破的脸上又痒又疼,可事态紧急也没工夫查看,这时候就听走廊最外边一声惨叫,最前头的孟青遥惊道:“那点子逃出去了!” 孟青遥进来时走廊门并未关上,这道门是船上的进出门户,从来没有随开随关的讲究。 方才船身在歪斜时有乘客靠在门边避险,等摆正之后那乘客听到走廊内声动不小,就忍不住向内探头张望,这一望正对上了尸胎的血盆大口。 尸胎的獠牙好似在两颚钉了两排钉子,咬到乘客脖颈上,直接给脖子大筋都给拽飞了。那乘客一股血喷的甲板上四处都是,接着身子歪倒在地,瞬间就没了性命。 甲板上的众人刚刚从巨鱼撞击下回过神来,扭身又看到这一番惨状,立时惊叫起来。 船老大被人群挡着不明就里,只能高声问道:“奶奶的又怎么了?!” “有…有怪物啊!” 尸胎在袭击乘客之后一刻也不停留,向着最近的人群又冲了上去,鬼脸道士三人这时皆从门内钻了出来,大声道:“快进舱内躲着,这怪物要人命的!” 甲板上如今早已炸开了锅,鬼脸道士的话语哪里有人能够听到。就见尸胎所到之处一片鬼哭狼嚎,成群的人争先恐后想往二层甲板逃窜,有的人被逼无奈之下甚至已经开始翻船向水中跳…整个船上好似大火围困的蜂巢,覆巢之下,皆是没了方向四处乱窜的蚂蜂。 这时舷侧的一位船工指着河面不远处急声道:“巨鱼又来了!” 船老大闻声立马招呼身旁的船老三接过震海炮应敌,船老二自刚才怪物窜到甲板后就没了踪迹,估计已经跑到哪里藏着了,这时候别指望着他能帮上忙。 安排好任务,船老大又走到前舱拿出把鱼叉,想要亲自看看袭击众人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船老大在整条船上资历最老,见识也最广泛,他明白河中巨鱼如此纠缠不休,一定是船上混进来什么脏东西了,现在看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切的由头必然都是那只怪物惹出来的。 船老大明白随着天色越来越黑,震海炮的命中率也会越来越低,不尽快给怪物制服住,自己的这条船早晚得完蛋,于是叮嘱了船工们几句,接着转身走向鼎沸惊惧的人群。 尸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只要乘客躲避稍慢就会迎来一顿血口噬咬,而鬼脸道士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虽然急得满头大汗,却碍于惊恐四窜的人群根本无从下手。 鬼脸道士对于这个尸胎的来历、习性,还有什么弱点是丝毫不知,这时便问道:“四娘,这到底是个什么点子?!可有应敌之法?” 何四娘柳眉深锁,边推开身前四散的乘客边回道:“这鬼东西在《九州精怪录》的‘邪妖篇’上有记载,‘阴气入肌,胎化如鬼’是谓‘尸胎’,那妇人定是怀胎时被脏东西扑了,胎儿早已在肚子里变成了阴气的化物,所以生出来就是这个模样,只是九州精怪录上只说这怪物身敏力大,如何退敌妾身就不知道了。” “四娘你居然见过《九州精怪录》的邪妖篇?”孟青遥讶异道。 “妾身可没那福气,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齐老太说过,在今乐府中,曾经有一位亟灵姑娘生下过尸胎。” 第十五章 落水的道士不如鸡 “哎呀我的娘!”孟青遥咧了咧嘴:“那可太恶心了…不过齐老太就没说尸胎是怎么被消灭的?” 何四娘摇了摇头。 “这岂不是麻烦了!哎?道长怎么愣在那了?” 鬼脸道士自听到何四娘前半段话后,那张被尸胎抓伤的歪脸就不自觉颤了两颤,方才尸胎的一爪子可是结结实实抓进了他的皮肉里,而此时他的内心也止不住在想:那尸胎若真是阴气所化,一会儿阴气攻心,自己岂不是命不久矣? 想到这鬼脸道士只觉大腿筋软了一软,霎时间上前应敌的心思也没了,急忙思索自己带没带什么祛毒的东西。然而他以前与罗老七自视甚高,下斗时经常连金疮药都不带,能防尸毒的东西更是听都没有听过,这次西进老毛病还是没改,于是只能回过神,对何四娘问道:“四娘可带什么祛毒的药膏了?贫道这脸被尸胎抓了一下,现在只感觉毒气攻心…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何四娘回头瞥了眼鬼脸道士,回道:“妾身刚与道长相识时,感觉你与老七天不怕地不怕,凌霄阁都敢捅个窟窿,怎么现在也变得胆小惜命起来了?” “这怪物当前,四娘怎么还有心情说笑,贫道命虽贱,可也不是大街上捡来的不是?” “放心吧,死不了!”何四娘没好气白了鬼脸道士一眼:“那怪物只是阴气所化,尸气不甚厉害,搁其他人兴许还能落下个皮肉腐烂结疤的后果,道长的脸就不用担心了。” 鬼脸道士被何四娘一句话说的,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沮丧。 孟青遥在一旁忍不住摇头苦笑:“哎!这何四娘损起人来可够狠的。”说完就听前边的何四娘沉声道:“人群逃的差不多了,要小心了,尸胎就在前面!”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打起精神,也都瞧见了桅杆旁正趴在一位年迈乘客身上的尸胎。 船老大从船艏比三人早到一步,见此情形惊怒道:“何处恶鬼竟敢来老夫船上撒野!”说着手中鱼叉重重对着尸胎后脑捅去。 尸胎正在啃咬着乘客的脖子,闻声立马向一旁跳开身子,接着转过头瞪向船老大。 船老大一击捅空,手中鱼叉险些捅到了下边的乘客,不过看那乘客的模样,捅没捅着区别似乎也不大了。 船老大握了握鱼叉,准备再次出击。 鬼脸道士瞧那船老大出手毫无章法,知道此人身上恐怕并没有武功底子,就对何四娘与孟青遥说道:“船老大有危险,快掏家伙上!” 孟青遥顺手抄起舷边的一根木棍,率先冲了上去,尸胎趁着船老大挥叉的档口也朝着孟青遥迎了过去。 那怪物尸胎似乎极是记仇,先前孟青遥一脚像踢皮球似的踢飞了它,此刻居然舍弃了近处的船老大,直奔稍远的孟青遥而来。 孟青遥口中咋咋呼呼喊了声“哎呀怎的还过来了?!”奔跑中只能双手攥住木棍横了过来。 众人只见孟青遥卯足了劲抡起木棍,在即将砸到尸胎之际,怪物竟在半空身体一扭,硬生生擦着木棍而过,接着落到地上瞬间又弹起身子,照着孟青遥小腿便咬。 孟青遥武艺不佳,刹那间根本不及闪身去躲,鬼脸道士在孟青遥侧身后见状,急忙脚下用力踏着船板而起,他知道这时候出言提醒根本没有用处,不如用自己飞云踏雪的轻功抢半分先机,在半空将尸胎踹飞出去。 不想身侧的何四娘出手更快,她与孟青遥相处日久,哪里不知道他的脾性?心里怕他有闪失,早将飞鹰锁横握在手,此时在空中甩了半圈用力飞向尸胎,鹰爪贴着孟青遥腿侧正砸到了尸胎面门之上。 尸胎在半空被砸的身子一顿,接着重重砸到甲板上,起身后对着何四娘一声嘶吼,接着绷起身子直直冲向何四娘前边的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此时人已经跃到了半空,不成想尸胎忽然把目标换成了自己,惊讶之余险些稳不住身势栽了下来,心里暗暗骂道:奶奶的是何四娘打的你,怎么却冲着贫道撒气?脚下根本不敢怠慢,足尖照着桅杆上一点,身体向一侧弹开,同时人在半空来了个后空翻,正好落到了船舷之上。 鬼脸道士被自己行云流水的动作都快酷毙了,刚想吹两句牛逼,耳畔只听到不远处的船工叫嚷道:“来了来了!快射它!” 鬼脸道士心里咯噔一声,嘴上一句坏了没喊出口,整个人便随着倾斜的商船猛地向后倒去,众人在人仰马翻之际,只看到了鬼脸道士惊恐扭曲的歪脸,接着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商船外边的河面此时被风浪还有锤头鱼搅的如同开锅的沸水,鬼脸道士一落进水面立马被一道浪花卷进了水中。 何四娘稳住身势后急忙往河面望去,可就眨眼的功夫黑乎乎的河面上已经没了鬼脸道士的踪迹,何四娘焦急的高喊了两声,却根本没有丝毫回应。 孟青遥在一旁同样心急,可眼瞅着尸胎撞到船舷之后又窜了过来,根本无暇他顾,只得爬起来迎了上去,口中说道:“我拖住这鬼东西,四娘快去找道长!” 何四娘微微有些迟疑,凭孟青遥的功夫,如何能拖得住灵活凶狠的尸胎? 孟青遥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喊道:“快点去啊!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 何四娘点点头,眼下不是推让的时候了,连忙走到舷侧从背囊翻出一支火鸠,点燃后照着河面上空就打了出去。 这一下商船连着四周河面都被照了个通透。 何四娘仔细望去,就见一颗脑袋在河面起起伏伏正冲向船尾方向,何四娘面上一喜,那人正是落水的鬼脸道士,许是风浪太急,所以在水中根本无力喊叫。 然而何四娘目光再在鬼脸道士周围一扫,脸色立马变了,那条锤头鱼不知何时已经游到了鬼脸道士身下,偌大的身形似一只巨手,从水底缓缓向鬼脸道士攥去。 第十六章 戏尸龙王 何四娘惊得险些栽下船舷,扯着嗓子不断大声冲鬼脸道士喊叫。 鬼脸道士虽然在水中被转的七荤八素,可借着火鸠的光亮这时也看到了何四娘,赶忙扑腾起双手应着何四娘。 何四娘不敢耽搁,翻上船舷朝着后面二层客舱就奔了过去,等翻上二层甲板,手中飞鹰锁瞬间甩向鬼脸道士,口中喊道:“道长抓紧了,莫要低头往下看!” 鬼脸道士扑腾着抓住了飞过来的飞锁,可他那贱呵呵的性格,何四娘不喊罢了,一喊忍不住就低头瞥了一眼,就见水底下锤头鱼灯笼大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巨嘴离自己怕已不足两丈距离。 鬼脸道士悚然大惊,抓着飞锁恨不得飞上船去,可越是着急手上越没章法,一顿乱拽倒给何四娘扯的够呛,何四娘没有办法,将手中绳索绕着扶栏缠了两圈,口中怒道:“让你别看你偏要看!赶紧拽着飞锁往上爬,莫要胡乱扑腾了!” 鬼脸道士势急之下嘴上依旧不肯消停,回道:“贫道不看它就不在那了?瞧一眼死了也落个明白。” 嘴上虽如此说了,可手上却一点没敢闲着,拽着飞锁一提力跃出水面,接着蹬着船身开始往上爬,怎奈接近水面的船身上长满了绿苔,滑溜非常,鬼脸道士一着力脚上打了个滑,又重重跌进了水中。 何四娘在上头看的心急如焚,那锤头鱼眼瞅着就要游到水面,可能下一瞬鬼脸道士就要葬身鱼腹了。 这时就听主甲板方向传来“哇”的一阵惊呼,人群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何四娘急忙转头看去,借着火鸠光亮就见尸胎正朝着半空飞去,甲板上孟青遥凌空一脚的架势还未收回——原来正是孟青遥的这一脚惹得众人惊呼喝彩,这呆子来时称自己逃跑本事了得,看来也并不是戏称,其实腿上还有些真功夫。 何四娘看到尸胎斜飞出去的方向正是船身之外,心中暗喜总算是除了这个祸害,等再回头看鬼脸道士这边,只听一声龙吟般的鸣啸,水中的锤头鱼竟然舍弃了近在咫尺的鬼脸道士,转头往船艏方向游去。 何四娘脑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猛地想起齐老太曾提到过一种巨鱼,唤作“戏尸龙王”。 这种鱼极好阴邪污秽之物,深水中有沉尸的地方就会京城出现这种鱼的踪迹,所以叫做“戏尸龙王”,而眼前的这条锤头鱼莫不正是齐老太口中所说的戏尸龙王?它今夜这般袭击商船,难不成都是因为那只极阴的尸胎惹出的祸端? 正思索间,巨大的锤头鱼忽然跃出水面,贴着船身将半空中下落的尸胎一口吞了进去。船舷边的孟青遥就看见小山一般的巨鱼在眼前划过,接着一道巨浪扑面而来,砸的他还有甲板上的众人纷纷翻到在地。 等浪头过去,船身逐渐平稳了下来,船老大率先回过神,连忙从甲板上爬起来,窜到船舷旁张望了一通,接着转头对人仰马翻的众人喜道:“走了!龙王爷叼着妖怪走了!” “呸!去他的龙王爷!”孟青遥挣扎着爬起身,刚才与尸胎一番搏斗,自己身上也挂了好几处彩,得亏情急之下脚法给劲,一脚背给尸胎抽飞了出去,不然这会儿喂鱼的指不定是谁了,想到这不禁恨恨道:“小爷命都差点搭进去,谁家的龙王爷这般恶毒!” 孟青遥话刚说完,忽然想起来鬼脸道士还在水里,于是急忙转头往船后边望去,却见何四娘已经快将鬼脸道士拉上了甲板,孟青遥见状欣喜道:“道长没事吧?” “姑且像是死不了。”鬼脸道士爬上甲板,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才在河中一顿翻江倒海,肚子都快喝饱了,此时靠在门边两眼发直,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撑着了的缘故。 何四娘见鬼脸道士发愣,就伸手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道长?吓坏了?”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瞥了眼主甲板上刚从惊悸中回过神来的众人,低声道:“贫道落水时,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个熟人。” 这时孟青遥也从主甲板走了过来,鬼脸道士担心引人注意,于是边起身边压低声音道:“徐一白在船上,我们先装作不知,等找个机会做了他。” “徐…他没死在窟国?!” “看来是逃出来了,嘘!先别说了。” 何四娘与孟青遥立马意会,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相继往主甲板走去。 商船上经过这一番变故,可谓是满目疮痍,各种物件撞得四处都是不说,还有二十余名商客或是船工受了伤,甚至还有四人在尸胎的袭击下丧了命。 此时虽然危险已过,可船上依旧十分乱套,人群里的咒骂声也逐渐变成了嚎啕哭声。 船老大忙的矮身焦头烂额,偏偏船老二还没了踪迹,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行船忌口了,破口大骂船老二祖坟冒烟、棺材渗水,等抓到那厮之后,非得用绳子拴到船尾,拖回乐安郡不可。 鬼脸道士有心找船老大打听点事情,可感觉眼下并不是时候,他站在船侧张望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徐一白的踪迹。 方才鬼脸道士在跌落船外之际,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虽然戴着帷帽遮着面容,可鬼脸道士还是一眼就认出,其正是断了胳膊的徐一白。 当时在窟国,徐一白从暗道逃走后就没了踪迹,众人只是后来在祭坛大门附近找着了他半截胳膊。等到之后李天问孤身出现在祭坛,徐一白还是没有露面,鬼脸道士只以为他死了。 可现在看来,徐一白不仅没死,而且还逃出了窟国,甚至不知不觉间混到了与自己同行的船上。事情如此巧合,若说其中没有蹊跷,鬼脸道士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鬼脸道士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而说到如何避免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不确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鬼脸道士此刻就想着尽快找到徐一白,然后趁现在四下里依旧乱套,快刀斩掉这个隐患。 第十七章 春满楼 这时客舱方向人声又盛,就见几个乘客骂骂咧咧从客舱拖出个人来,正是先前生下尸胎昏死过去的妇人。 妇人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满脸惊恐的看着众人,也顾不上不着片缕的下半身,哀嚎道:“救命啊!你们要做什么?!” “妖妇看你做的好事!” “我侄儿就死在你生下来的妖怪嘴里,妖妇你给我侄儿偿命!” “这妇人定然也是个妖怪!烧死她!” “烧死她!” 船上商客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把尸胎惹下的祸端怪罪到了妇人身上。 妇人在人群中宛如一只离群的羔羊,惶惶四顾不断退缩,纵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表露出同情神色,更别说出言制止的了,满船的人都恨不得立马放火烧了这个妇人。 最后还是船老大站了出来,商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闹出了四条人命,这情况已经不是人们闹一闹就能解决的了。正好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达东秦州渡口,只能靠岸后报官处理才最为妥当。 船老大安抚住众人,言明利害后让船工给那妇人先押进客舱看管,并叮嘱其他商客莫要私自泄愤,一切等到下船之后到官府定夺。 鬼脸道士在一旁看了个前前后后,此时不禁奇道:“一个寻常妇人,产下的胎儿竟能生生变成恶鬼,要不是亲眼所见,贫道是万万不信的。” “倒也未必就是寻常妇人。”何四娘看了看正往舱门进的妇人,说道:“齐老太曾说,尸胎形成的条件十分苛刻,史传野传中都极为少见…” “又是极为少见?”鬼脸道士忍不住打断了何四娘:“从进徽王陵开始,‘极为少见’的东西是一样接一样的来,而且没一个善茬,四娘你说咱们到底是怎么了?用不用找个算命的看看?” “道长还信这个呢?”孟青遥接茬道:“你若是信的话,小弟倒是认识个…” “他信个屁!”何四娘插口道:“他连皇帝的姐姐都敢调戏,你觉得像是能信命的人么?” “哎呦,道长这么猛?” “别听四娘胡说,要调戏也是老七调戏的。”鬼脸道士卖起罗老七来,可是从来不含糊。 “真好意思!又拿老七背锅。” “贫道这张老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话说回来,孟兄你的腿法着实可以啊!如此棘手的尸胎,居然让你一个人就解决了,倒让贫道刮目相看。” “瞎猫装上死耗子罢了。”孟青遥回道:“小弟虽有些脚力,可武艺粗糙,能解决尸胎,纯属这一脚歪打正着了。” “那也相当不错了,嘿嘿,贫道实在没有想到,孟兄当日说的逃跑本事,竟是这个意思。” 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商船上也渐渐恢复了秩序。 这时船老二见危险已过,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船老大见了上去就是一个飞踹,接着扬起手啪啪两个耳光扇,怒骂道:“狗东西!你也几十岁的人了,遇到凶险他娘的连个年轻崽子都比不上,竟然当着老子的面跑了?!” 船老二哪里敢多言,捂着脸默默不语。 船老大宰了船老二的心思都有,可看到他那副死德行,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满腔的怒火也没法发泄,于是丢下句:“这账回乐安老子再和你算!”然转身继续指挥船工收拾一片狼藉的甲板。 商船又行驶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已能看到河岸边渡口小镇的点点灯火。 鬼脸道士三人早早收拾好行囊,来到船外边候着。他们可没兴趣陪着众人去官府浪费时间,打算船一靠岸就走,毕竟他们身后还藏着根尾巴,而且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只能尽早下船,到了渡口后再作打算。 夜里的渡口已经没了白日繁忙的景象,只有码头上稀稀拉拉几个伙计在候着。 这座渡口小镇名叫“高平镇”,离东秦州治所杏城仅有数里路程,不过两地距离虽近,但夜色渐深,城门恐怕早已关了,所以三人只能在高平镇上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再行赶路。 商船靠岸后鬼脸道士三人率先下了码头,接着开始往镇子上走。 此时孟青遥说道:“道长,小弟觉得放着徐一白不管总有些不踏实,咱们何不躲着候一会儿?他若下来,正好一网兜了他。” 鬼脸道士摇摇头:“徐一白是先一步发现咱们的,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让咱们寻着踪迹?更何况他也未必会下船,与其在那干等,不如早点到镇子上摸摸地头再说。” 何四娘也在一旁附和道:“青遥你没和徐一白打过交道,这人武艺很强,而且擅使障眼法,咱们就算在这能堵着他,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大打出手。” “原来如此。”孟青遥点点头:“徐一白毕竟是合吾会魁首,还是小弟想简单了,那咱们就赶快去镇子上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高平镇上酒楼客栈倒是不少,像这种地处交通要冲的镇子,通常都会比寻常小镇繁盛许多。 鬼脸道士三人多日在船上食不知味、夜难安眠,又赶上今夜这番苦战,早就一身疲乏,于是乎直接找了镇上最好的酒楼,打算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 然而鬼脸道士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找的这座酒楼不光是高平镇最好的,甚至在杏城一带都非常有名,只不过却是赫赫“花名”。 这座酒楼名叫“春满楼”,并不单单只是一座酒楼,而是彻彻底底的花楼妓院。 春满楼的东家头脑十分活泛,将酒楼茶肆、客栈妓院都开在了一起,然后再找来些水嫩清丽的姑娘,如此不仅吸引到了周边嫖客前来,就是过往商人住宿之余,瘾头上来也有个寻欢的去处。 更为离谱的是春满楼的东家居然还是个汉人。 据传这位东家为人极是精明,一边巴结奉承周边的胡人官员,一边依靠江湖势力买卖年轻漂亮的女子以盈花楼。而随着姑娘越来越多,春满楼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到现在甚至杏城的达官显贵都会时不时驱驾前来光顾,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直至有了今日“平城曲高、杏城花艳”的名号。 第十八章 齐老太 鬼脸道士三人走到春满楼门前都有些吃惊,只见那楼阁内外灯光熠熠、朱门殿角气派非常,而正门上头十分惹眼的挂着一溜鎏金花牌,上面尽是些或艳俗或清新的姑娘花名。 三人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这哪里还不明白?何四娘率先开口道:“道长只说要放松放松,妾身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放松法。” 这时门前候着的伙计见有客到,急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正巧听到何四娘言语,便说道:“客人不打紧,若不是来寻乐子的,店内照样可以住宿吃食,就是想品茶听曲,里头也有上好的雅间备着。” “呦呵,你们生意做的倒挺齐全啊。”鬼脸道士说着看了看何四娘,问道:“既然有客房落脚,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反正来都来了,非是贫道想寻姑娘,实在是想喝茶听个曲儿…” “妾身自小在百戏门长大,什么样的烟花柳月没见过?就是搂个姑娘睡觉都未必怕的,你们要做什么只管做去,妾身只想要间客房好生歇息便好。”说着率先迈步进了正门。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在后面吐了吐舌头,孟青遥说道:“四娘还真是女中豪杰…道长你说咱俩若是摘俩花牌送到四娘房里,她们三只狐狸晚上能作出什么风浪来?” “这…这贫道也有些好奇,不过却没活腻味…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吃饭吧。”鬼脸道士说着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伙计:“给我们备两间上房,再来个雅间上些酒菜,到时候花销贫道一并结与你。” “好嘞!二位爷里面请!”伙计揣紧了银子,引着鬼脸道士二人进到楼内。 一进酒楼大堂,鬼脸道士发现内里的装饰更是奢华,只见那翠帘彩幕形若流云,雕栏画栋俏似天成,大堂食客觥筹交错间只闻酒香馥郁,美人在怀如坠云山幻海,而在客桌正中,还有一座四五丈宽的戏台,左右抱柱各题对联一行,说的是“戯字半边虚,愛为心上物”,横批“假戏真做”,许是时辰不到,戏台上并未有人演出。伙计看鬼脸道士三人正望向戏台,便说道:“三位客观,一会儿便有姑娘登台演出,快请到雅间就坐,酒菜马上就来。” 鬼脸道士点点头,随着伙计来到二楼雅间坐定,然后就止不住打量起四周构造来。 这座春满楼主楼高有三层,二层设有一圈雅间,从中正好能看到大堂戏台,最上层就是各个姑娘接客的春房,而在主楼身后,通过长廊连接的才是后面的客房,像鬼脸道士三人这种只住店不买春的客人,都会安排在后面客房休息。 大堂内食客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二楼包厢内灯盏也亮了近一半。鬼脸道士望着四周的景象,实在没想到这座小镇里能有如此规模的花楼,生意竟然还十分的好,于是说道:“人人都以为北魏地界的汉人活的不如牛马,今儿个见着了,不也都挺潇洒的么?” 鬼脸道士等了会儿见没人回话,转过头发现孟青遥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看来先前与尸胎搏斗,已用尽了他全部气力,再加之其久不走江湖,身体素质比不得鬼脸道士等人,所以进到包厢连招呼都没打,便累的睡了过去。 而何四娘那边,此时正望着大堂出神,鬼脸道士见状提了提声音,问道:“四娘是在看什么?” 何四娘回过神来,回道:“妾身看到堂中戏台,略微有些感慨。” “害!往事不可追忆,四娘就莫要徒增感伤了。” “见物思情罢了。”何四娘捋了捋头发,又道:“不过道长说汉人活的潇洒,是没见过十几年前中原的光景,就拿齐老太那一辈人来说,当年不就是因为躲避胡人的残暴统治,才落了个入山为盗的下场么?甚至眼前这座花楼里的汉人姑娘,定然也都是被低贱买卖至此,说是活似牛马也不为过。” “没办法,国破人如草啊!”鬼脸道士望着嘈杂的酒楼大堂,突然咦了一声,奇道:“贫道看楼内并不尽是胡人光顾,汉人却也不少,两种族色能坐在一间堂中喝酒吃肉,倒真是许久未见的景象了。” “哼!哪有什么族色高低,不过尽是些有钱人罢了,这世间自古有钱人是一家,哪里分什么胡人汉人。” “四娘这话有理,那么四娘方才望着戏台出神,是不是想起了百戏门中不公的往事?” 何四娘摇摇头:“那并不是座戏台,而是高级青楼才有的赏花台。” “赏花台?” “就是供嫖客观赏和挑选姑娘的地方。” “哎呀我的天,四娘的意思是,那地方专门用来给姑娘们搔首弄姿,以供台下酒客观赏?这他娘的也太会享受了吧?贫道这些年风餐露宿,岂不跟白活了一样?” “你风餐露宿不假,可酒色还…咦?呀!” 何四娘忽然望着大堂轻呼了声,然后急忙拿手捂住了嘴,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鬼脸道士赶紧瞧过去,只见正堂中走进来一伙人,有男有女共有七人。为首一人拄着根拐杖,身形佝偻且步履蹒跚,不过满头白发却分外惹眼。 “齐老太!”鬼脸道士险些喊了出来,这满头银发的老太婆他可太熟悉了,数月前自己与罗老七劫持…啊不…营救何四娘,可是真刀真枪与她交过手的,怎么今日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鬼脸道士皱眉道:“咱们的行踪连今乐府都知道了?” 鬼脸道士首先想到的是今乐府与阴阳真君串通成了一气,徐一白想联合齐老太除掉自己一行,毕竟路上他们只发现了徐一白这一条尾巴,若说走漏风声,那么也极有可能就是徐一白放出去的。 鬼脸道士转过头,想问问何四娘想法,却不想看到何四娘又在发愣。 何四娘自看到齐老太后,整个人就变得紧张非常,一改往日冷静妩媚的形象,此时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想来往日于今乐府中的一些悲惨遭遇,早已深深烙在了心里。 第十九章 赏花 鬼脸道士连忙出言安抚何四娘:“四娘莫要慌张,或许她们只是偶然路过,而且就算是冲着咱们来的,就凭她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再加上几个三脚猫功夫的督使,又有何惧哉?真当咱们是吃素的了?”说着推了推孟青遥,低声道:“孟兄醒醒,有柳子拱门(匪徒上门寻仇)。” 齐老太进了大堂后四下张望了番,接着对堂中伙计低言了几句,然后一行人就开始顺着扶梯往二楼包厢方向走来。 鬼脸道士急忙给孟青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窜到门边。 鬼脸道士手悄悄伸向腰间,刚想摸出龙鸣刀来,这时就听门外砰砰砰想起了敲门声,同时小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客官开门,酒菜来了~” “奶奶的是索命的来了吧!”鬼脸道士暗暗咒骂了句,转了转眼珠子示意孟青遥躲到门后照应,自己将龙鸣刀抽出来藏于袖间,然后一把将门拉开,同时身子顺着门扇往后头隐了半步,嘴上说道:“快些进来,贫道可要等不及了!” “啊?哦哦!抱歉让客官久等,酒菜这就来嘞!”说话声中两个小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托着满满的吃食,门开后前后进到厢内。 鬼脸道士站在门侧瞥了眼正对厢门而坐的何四娘,后者摇了摇头,表示门外再没其他人,这两个小二应该就是来上餐的伙计。 鬼脸道士点点头,心想是自己一惊一乍了,齐老太那老胳膊老腿的,应该不能这么快就走上来,于是招呼小二将酒菜摆上,正忙活间走廊内又有声音传来:“客官们雅间请,你们打听的红玉姑娘少顷便会登台。” “好好,那先给我们上些吃食,酒就免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回道。 “好嘞!客官们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在这当口包厢内的小二已经将饭菜摆放周齐,鬼脸道士掏出几块碎银赏给小二,待二人走后急忙关上厢门,然后摆手招呼孟青遥围坐到桌前,说道:“许是让贫道蒙着了,那伙人还真不是奔咱们来的,方才走廊内齐老太的话音四娘可听到了?这伙人好像是来寻姑娘的,是个叫…” “红玉。”孟青遥接口道。 “对对,红玉,贫道险些听成‘猴欲’了,还心想哪家的姑娘取名字这么露骨。” “可是齐老太来寻姑娘干嘛?”孟青遥纳闷道:“以前四娘你倒是说起过,老妖婆为人恶毒、心狠手辣云云,但好像没提过这茬吧?” “这种事情四娘怎么好意思提呢!”鬼脸道士一脸认真的表情。 “道长说的也是,哎!老妖婆的癖好如此怪异,难怪亟灵姑娘们豁了命也要逃离今乐府,这给谁能遭的住?!” “你俩有完没完了?”何四娘挨个白了他们一眼:“你们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妾身在今乐府栖身三年,只发现齐老太有寻丹药、觅长生之瘾,像你们所说的那种下作习性可是闻所未闻。” “会不会是四娘你还没赶上…” “哎呀行了,怎么你俩凑到一起会变得这么不正经?哎不对,你们好像也没正经过。”何四娘此时知道齐老太的目标不是自己,愁容瞬间烟消云散,对鬼脸道士二人的打趣也没在乎,而是转言分析道:“今乐府这么多人行动,还有齐老太亲自坐镇,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妾身感觉那个叫红玉的姑娘身份不简单。” “嗯,一个倒斗的门派,组团来花楼找姑娘,这事想想也就够奇怪了。”鬼脸道士说着正了正神色,接着道:“不过奇怪归奇怪,她们只要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就好,不管齐老太和那楼中妓儿有何过节,咱们就在厢中安心吃酒,切莫出去随意走动,等到明日一早立马启程南下,免的中途再生出什么枝节。” 何四娘与孟青遥点了点头,他二人本就不是惹事的主,此时听到祸害头子鬼脸道士能有这觉悟,都恨不得举双手赞同,相互间又补充了些细节安排,便纷纷动筷子吃起了饭。 过了片刻,酒楼大堂内忽然传来一声锣响,三人闻声放下筷子,不约而同望向堂中的赏花台。 台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伙计,手中拿着沙锣又敲了声,见食客都看了过来,便亮了亮嗓子,高声道:“诸位客观且歇歇酒,今儿个可是半月一次的赏花会,店里新来的姑娘待会都会来台上亮亮盘子,到时候咱们还是老规矩,哪位爷若是看上,眼快可没有嘴快,千万莫要谦让,既然吉时已到,那就让杜娘上台,给诸位爷介绍介绍新来的姑娘~” 伙计说完咋咋呼呼欢呼了几声,堂中食客也跟着稀稀拉拉鼓了鼓掌,大家毕竟都是来看姑娘的,一个老鸨出场闹这么大动静反而讨人嫌。 在嘈杂声中,老鸨杜娘从台后走上前来,堆着满脸假笑给众人打了个恭,尖声道:“诸位大爷今儿个可来着了,小店新来了批姑娘,那可真是眼对眼的娇媚、个顶个的水灵,捏一把啊…都能捏出水来,咯咯咯咯…” 鬼脸道士让那老鸨笑的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略微打量了其一番,就感觉世间油腻莫出其右。 那老鸨杜娘年约四十,若铲去脸上厚厚的脂粉,实际年龄至少还得加个七八岁,身材更是离谱,本来已是膘肥体胖,偏偏还只穿了件短小的缀花当胸,肩披一层轻纱,乍眼看去,朦胧间尽是白花花的一片,胸前两团肥肉都恨不得窜出来,自己开一桌供人观赏。 鬼脸道士只瞥了两眼就急忙转过头,口中嫌弃道:“哎呀我淦!可真是要了贫道老命,别人是来赏姑娘的,她一老鸨穿成这样干什么玩意儿。” 孟青遥也是看的满脸皱皱巴巴,附和道:“这春满楼别的不敢说,伙食肯定不错,这膘儿养的…待会出来的姑娘也不会都是这风格吧?” “不至于,若都是这风格,店还不早被人砸了。” “呦呦呦!看看你俩上心那模样,怎么待会还想掺和一手?” “掺和啥,我俩就过过嘴瘾,实在是被那老鸨恶心着了。” 第二十章 阴媒避煞 “你俩莫要用那种眼光瞧人。”何四娘在一旁说道:“哪个老鸨当年还不是店里的姑娘?只是有些姑娘能脱离苦海找个汉子嫁了,而有的一辈子就留在了青楼里,放眼所见的灯红酒绿就是她的一生,身上那种低贱本性恐怕到死都改不了。” “也不尽是这般结局吧?”孟青遥好奇道:“我听说有一种清倌人,据说只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咱们这种糙人怕是一辈子也无缘见到,就是见了也能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怎么你还想试试?”何四娘呵呵笑了声:“什么卖艺不卖身,无非是想抬高身价卖个好价钱,顺便再钓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公子哥而已,哼,只可惜能钓到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还是自己清高几年,最后一样落得个卖身求存的下场,而且就算真钓到了又如何?你出身青楼,和人家公子哥身世门阀差了十万八千里,进了贵府也未必就能得个善终,这青楼说白了就是个回不了头的奈何桥,你踏进了这道门槛,这辈子的结局基本也就注定了。” 孟青遥没想到一句言语能惹出何四娘这番感慨来,思索了番后瞬间心中了然,何四娘肯定是想起了顾九娘的凄惨遭遇,所以心中愤恨,于是忙安慰道:“人在世间走,万般皆是命啊,莫说人家水杨门的姑娘了,咱们又何尝不是呢?” 鬼脸道士闻言摇了摇头:“什么命不命的,咱们蘑菇门的人可信不得这个,嘿!别在这莫名伤感了,赶紧瞧瞧下头又要来什么花样了。” 赏花台上此时已多了位姑娘,脸上轻纱遮面,看不出芳龄几何。 老鸨对众人道:“这姑娘前儿个才到店,名叫‘香菱’,年仅二八,可是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这等极品,就看哪位大爷能夺个头彩了~” 台下这次响起了发自肺腑的的喝彩声,众人听到第一个姑娘还是个雏儿,眼睛纷纷都冒出了绿光,喊价声也开始争先恐后响了起来。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看的都有些入迷,过了片刻,鬼脸道士忍不住说道:“这简直就是羊羔掉进狼群里了,他娘的也不知台上的姑娘心里是何滋味。” “身子都哆嗦了,想必不好受。”孟青遥回道。 “是啊,那姑娘还是个雏儿,进水杨门这第一步可不容易迈…不过姑娘连面纱都没揭,底下的人就敢拼命加价?难道不怕遇见个歪嘴龅牙的模样?” “不可能。”何四娘摇头道:“人家花楼也讲究个信誉好么?赏花台的头一彩,怎么可能拿寻常姿色出来糊弄,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也是哈,怪就怪贫道正直日久,对此等烟花柳月之事不甚了解,说出的话属实是漏短了。” “嘶!你还想不想让妾身吃饭了?” “吃吃,贫道开个玩笑。” 何四娘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点菜,突然眼光一瞥,口中咦了声,疑道:“那不是谁么?” “谁啊?”鬼脸道士转过头,发现何四娘正盯着酒楼大堂。 何四娘指了指大堂西侧:“你们看最里头那桌食客,东首一人像不像…像那谁来着…妾身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鬼脸道士眼尖,顺目看去后立马接口道:“薛四爷!” “对!那不就是咱们在温清镇遇见过的薛四爷么?!” “你俩说的可是摸金校尉薛四爷?”孟青遥问道。 “正是。”鬼脸道士点点头:“而且他身边的几位也很眼熟,看来都是那日出现在酒楼内的摸金校尉。” “四位摸金校尉齐出?”孟青遥有些惊讶:“其中有一位还是摸金门主,这么大的排场,他们是要干嘛?” 鬼脸道士搓了搓下巴,皱眉道:“不对劲啊,这种边境小镇,往日能遇到一支蘑菇门老海(同行)就算稀奇了,怎么今日会连着遇到两伙人?还都是门主带着人亲自出马。” “不止两伙人,道长别忘了还有在船上遇到的阴阳真君徐一白。” “对,那厮指不定也是奔着此地来的,可这么一说岂不更奇怪?这些名门大派没事不去倒斗,反而扎堆来这家花楼做什么?” “会不会也是为了那位叫‘红玉’的姑娘来的?”孟青遥说道:“既然齐老太她们是为此而来,那么摸金校尉出现在这里就绝非偶然了吧?” “关键那红玉姑娘能有什么魔力,竟引得数家大派劳师至此?” “不对。”何四娘这时插口道:“妾身觉得他们未必是奔着红玉姑娘来的,而是极有可能为了那座渡口古墓而来。” “四娘的意思是…” “能吸引蘑菇门的,最有可能就是古墓,而这座渡口古墓风声闹的这么大,那么招惹来一些摸鱼的就不奇怪了。” “贫道有些明白了,看来那座渡口古墓,咱们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内里多半另藏着乾坤,要不然不会吸引这么多大派前来。” “不仅如此。”何四娘接口道:“齐老太的为人妾身了解,行事绝不会做无用之功,每逢行动目的性都极强,今日她既然到了这座花楼里,必定说明红玉姑娘对她很重要,假设齐老太是奔着渡口古墓而来,那么妾身猜测,这位红玉姑娘多半会和渡口古墓有些联系。” “古墓…妓儿…”鬼脸道士沉吟片刻,接着挠了挠头,说道:“这两者贫道实在是无法联想到一起,不过四娘的头脑贫道是信得过的,更何况你还最清楚齐老太的禀性,如此分析定然有几分道理。” “妾身之所以如此推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以前在今乐府时,齐老太说起过一种恶毒的倒斗法子,叫做‘阴媒避煞’,就是将特定生辰的女性带到凶墓内,凭借其极阴的体质,吸引走某些祸端,然后便可安心摸鱼,妾身结合之前商船伙计所说,判断那座渡口古墓八成是座凶墓,而今日齐老太与薛四爷又齐聚花楼,会不会就是来找这用来避煞的至阴‘媒介’的?” 第二十一章 四柱至阴 “四娘说的那种法子在下也听过。”孟青遥说道:“据说最早是从青龙门传出来的,民间称其为‘钓鬼’,是一种用特殊媒介捞尸的法子,后来经过门内同宗青龙八子加以改进,才变成今日这种倒斗的手段。” “想不到世间真有此等邪术。”鬼脸道士摇摇头:“贫道以前略有听闻,还只当是民间杂谈,说到底还是小瞧蘑菇门这群点子了。” “道长主要是入行浅,若像你我父辈那般资历,说起蘑菇门奇术偏门,三天三夜可挡不住,区区一本《撼陵谱》,恐怕连十之一二都道不尽。” “确实,贫道现在深有体会,不过经过方才孟兄与四娘的分析,贫道隐隐感觉高平镇要出大事,咱们且静坐细看,待会等红玉姑娘出来,多半就能瞧出些端倪。” 赏花台上的香菱姑娘很快被嫖客拍走了,杜娘接着又开始介绍起其他姑娘,而台下的酒客情绪依旧高涨,从一次次被抬高的价码就能看出来,这家春满楼姑娘的质量肯定是上佳的。 鬼脸道士发现自香菱姑娘之后,上台的姑娘已不再佩戴面纱,皆以真颜示人,他猜测这应该是因为香菱姑娘是个雏儿的原故——花楼内出现黄花大闺女,那可比当今朝廷出现个清官还稀奇,就是有些特殊待遇也不奇怪。 赏花台上倩影更替,不知不觉花会已进程过半,这时老鸨杜娘口中忽然出现了“红玉”二字,包厢内三人听的神情一振,纷纷直起腰望向赏花台。 红玉姑娘长得清清瘦瘦,脸上似乎并未傅粉,但面色却白的吓人,身上一袭白裙更衬托出她气质清冷,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亦病亦仙,好似飞天的嫦娥抱着的不是玉兔,而是药匣子那种滋味。 老鸨杜娘表示,红玉姑娘正值桃李年华,性子温柔、细语如棉,而且兼弹得一手好秦筝,是那些有艺术细胞的客官,沉醉温柔乡不二的选择。 鬼脸道士闻言呵了声,笑道:“还他娘艺术呢,跑窑子里来搞艺术,那感觉就跟老七坐在书院学习一样离谱。” “罗兄远在千里之外养病,这算不算是躺着也挨枪了…” “你俩先别扯皮。”何四娘忽然打断二人:“这个红玉姑娘…妾身好像认得!” “啊?四娘认得?!” “嗯,她…她好像是位亟灵姑娘啊!” “今乐府的人?!”鬼脸道士讶异道:“那她怎么跑花楼里来了?” “不知道,妾身只与她有过数面的印象,依稀记得是在妾身准备逃离今乐府时,刚进到府中的一位姑娘…不过她好像也不叫红玉啊?” “这倒正常,‘红玉’可能是她进到水杨门后取的花名。” “应该是吧,妾身记得她当时是叫‘白眽眽’,怯生生的一个小姑娘,后来妾身逃了今乐府,就再不曾与她见过了。” “哎你们说这位红玉姑娘,会不会和四娘一样,都是从今乐府半路逃走的?” “青遥你的意思是,齐老太到这来寻仇了?” “对啊。” “从今乐府逃到了花楼?”鬼脸道士皱眉道:“这不是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么?” “这…” “妾身明白了!”何四娘一拍大腿,险些从凳子上站起来。 鬼脸道士见状忙说道:“哎呦喂四娘莫要激动,再给隔壁老妖婆招惹来,快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这个白…红玉姑娘,就是避煞的媒介!”何四娘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她刚到府时,齐老太无意间提起过,自己找到了个四柱至阴的鬼胎,现在看来,说的不正是红玉姑娘么?” “什么是鬼胎?”孟青遥好奇道。 “就是纯阴的八字命盘。”鬼脸道士解释道:“八字之中十天干、十二地支,其中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而一个人的生辰年、月、日、时,被称为‘四柱’,若四柱皆为双数,则代表此人八字为纯阴,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鬼胎’。” “原来如此,在下一直以为,中元节出生的胎儿才被称为鬼胎。” “倒也有那种说法,只是各地叫法不同而已,实际上中元节出生的胎儿,在命理说中属于半开眼的天胎,命格很硬,而至阴至阳的命格却很弱,且十分克亲人,所以一生容易落下个家破人亡、清灯自守的结局。” “这么说来四柱至阴的人是下下等的八字了。”孟青遥看了眼赏花台上的红玉姑娘,接着道:“从那姑娘的遭遇上也能瞧得出来,而且若真如四娘所说,齐老太与薛四爷是打着钓鬼的主意来的,那么红玉姑娘的下场未免也太惨了些。” “孟兄莫不是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觉得有些可怜罢了,不过在下很是好奇,隔壁厢的齐老太这会儿喊价喊得积极,可就算她真拍下了花标,难道半夜还能给人掳走么?” “如何不能?孟兄以为咱蘑菇门的人还有什么底线么?” 孟青遥闻言长叹一声,说道:“小弟做金典生意的时候,时常与摸鱼的打交道,对于他们获得明器的手段多少有些了解,但今日轮到自己亲眼所见了,却还是难免感到憎恶心惊。 “习惯就好了,世人只以为盗墓这一行是人吃‘鬼’,殊不知到头来还是人吃人,地里头的墓就那么多,光指着翻鱼摸尸,能糊的了几张口?” “哎!是小弟天真了,怪不得我家那老爷子总是嚷着让我离开蘑菇门。” “离了就好,贫道也想过了,假如这次蛊毒的事情能有好结果,我们捡回条命来,那么到时候就金盆洗手,找个地方去过安生日子。” “那好啊!小弟就盼着你们能安稳下来呢,咱们可以搭伙做些生意,省着再去刀口舔血讨生活。” “嗯,这些事情等咱们回头再说,眼下须得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孟兄难道没发现,四娘半天没搭话了?” 第二十二章 赵老金 “嗯?怎么忽然扯起妾身了?” “四娘望着台中神色复杂,难道不是有什么想法?” 何四娘闻言苦笑一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道长那双眼睛,妾身确实是有些同情红玉姑娘的境遇,不过说到有想法就免了,咱们有任务在身,可不能节外生枝。” “真的?按照四娘你的为人,贫道怕你日后心中难安啊。” “你二人什么意思?”孟青遥左右看看:“难不成还想横插一手?” “若四娘点头,贫道倒真想背后给齐老太一刀。” “可…可是她们的人太多了,老七又不在…” “等等!”孟青遥忙抬手打断二人:“怎么越说越来劲了?酒楼内这么多蘑菇门老海,咱们贸然抢标截人,岂不是在自找死路?!” 鬼脸道士摇摇头,回道:“抢什么标抢标,花那冤枉钱干嘛?咱们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么去守株待兔岂不更好?” “道长是想去房间里劫人?” “哎呀!青遥你也太正直了!”何四娘插口道:“道长的意思是,让咱们去渡口古墓埋伏。” “这…这…” “孟兄你想想,这几伙人来找红玉姑娘,实际都是为了那座渡口古墓,那么今日的标不论谁拍下,到头来他们势必都会出现在渡口古墓,而且落标者肯定也会不甘心,所以彼时的古墓多半是个暗流激荡的局面。” “道长是想来个浑水摸鱼!” “是的。” “这招倒是够缺…够聪明。” “青遥你与道长相处时间短,不能拿正经人的思维去衡量他,这等狡猾的手段道长可是经常会使。” “但小弟觉得还是太危险了,试想到时候各方势力,哪个不是心存戒备?咱们该如何动手?又该去哪埋伏?” “妾身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古墓内部恐怕不行,这么多蘑菇门大派都不敢轻易动手,想必古墓里头非同小可…” “先莫要去想这些。”鬼脸道士打断何四娘:“咱们盘子都还未踩,想这些纯属白费心神,咱们先给调子定下来,这件事到底干不干得?” 孟青遥闻言沉吟片刻,接着回道:“事有可为不可为,若单单只是救个不相干的姑娘,非是在下冷血,实在是过于冒险了,但…”孟青遥说着瞥了瞥隔壁包厢。 鬼脸道士见状接过话头:“但若能顺手解决掉齐老太,岂不是彻底了却了四娘的后顾之忧?” “对,小弟正是此意。” “那这件事便值得咱们去做,接下来就该考虑该如何做了。” “等等道长,你们看大堂是不是吵起来了?” “哎?好像真有情况。” 三人齐齐看向花楼大堂,只见薛四爷那桌,此时正有两位摸金校尉站了起来,纷纷红着脸看向一侧,神情很是激动。 而他们视线盯着的,是隔道而坐的另一桌客人。 那桌客人有五人,看着皆是三十上下的黑壮汉子,为首一人岁数似乎能大些,但也未及不惑年纪。 站着的一位摸金校尉此时开口道:“姓赵的,你存心搅局是不是?” 姓赵的男子没有回话,他身旁另一人却起身回道:“叶不言,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大哥这么说话?” 孟青遥看到此处,急忙对鬼脸道士二人道:“说话那人叫‘赵二木’,他身旁的是同宗哥哥,名叫‘赵老金’。” “青龙门的人?!”鬼脸道士诧异道。 “嗯,青龙八子当今主事的,基本就那桌坐着的五兄弟。” “好家伙!渡口那座古墓到底什么来头?居然给青龙八子都惊动了?” “青龙八子本就是以倒水斗扬名的,小弟觉得他们出现在这里反而不奇怪。” “也是,摸金校尉那群旱鸭子都来了,更别说青龙八子了。” “但妾身觉得阵仗还是太大了,那古墓就算是座皇陵,也不至于这么多人来抢吧?” “谁知道了,兴许墓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些得等咱们细细探过口风才能知道,不过眼下倒有一点好处,咱们千里迢迢去找青龙门的人,却不想他们居然近在眼前。” “是啊,倒省着咱们继续向西赶路了,但青龙八子仅是青龙门的一个分支,咱们能不能得到想要的消息还是未知数呢。” “找机会问问再说。”鬼脸道士说着转头看向孟青遥:“不过孟兄方才说,青龙八子主事的就他们五个,那还有三个呢?” “没有,就五个。”孟青遥回道:“‘青龙八子’是建派初定的名号,那时正好兄弟八人,可一代代传下来,到赵家这一辈就仅有兄弟五人了。” “这人丁咋还越来越萧落了呢?再过两代岂不是剃瓢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因为青龙门下的营生很广泛,所以好多小辈不愿意进蘑菇门而已。” “原来如此,诶四娘,这次得亏让孟兄随咱们一起来了,孟兄对青龙门的了解明显深的多啊。” “你才知道啊,要不然妾身为何坚持让他同行。” “在下只是久居天水,多少有些耳闻罢了,要说了解多深绝对谈不上。” “够用了,总比贫道两眼一抹黑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何四娘问道:“既然有青龙八子这番意外收获,是不是得想办法搭上桥了?” “嗯,你我二人不方便露面,待会就让孟兄找机会去递个梯子(搭话),咱们现在先瞧瞧下头吵成什么样了。” 摸金校尉与青龙八子此时已吵到了临界点,看架势下一瞬就要动手打起来了,周围酒客看的是莫名其妙,不禁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那两桌人啥情况?至于为个姑娘骂起来?” “就是啊,我瞅着那姑娘长得也一般啊,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你俩懂个球!”另一人用手遮住嘴,悄声道:“没发现他们身上带着的土腥味么?那是群翻咸鱼(倒斗)的!他们那些人癖好怪一些还不正常?” “哎呀你鼻子也太好使了,我咋只能闻到你脚上酸叽溜的味道呢?” “滚一边去!” 第二十三章 宁老怪 老鸨杜娘在台上不断出言劝阻争吵的两方,同时往一侧屏风后面悄悄递了个眼色,那里正立着几名黑衣男子,看身形气质,八成是花楼用来看场的点挂子(打手)。 对于老鸨的劝阻,两方人马丝毫不予理会,而摸金校尉叶不言在听到赵二木的嘲讽后,瞬间脸气的通红,怒道:“他娘的反了天了!微末小派还敢到我们…”话到此处,忽然被另一位摸金校尉打断了下来。 打断那人叫“宁牧语”,道上有个名号唤作“宁老怪”,据说此人性子反复无常,而且心狠手辣,平日里十分的寡言,但只要一张嘴,必定是击中要害的言辞。 宁老怪在摸金校尉中名望很高,地位仅次于当今门主薛四爷,像叶不言这种后起的小辈,虽然与宁老怪一样都是挂符的摸金校尉,但实际只能算他的徒侄辈,所以在蘑菇门中也有“三言不抵一语”的说法。 宁老怪没让叶不言报出家门,他们这行当可不光彩,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张扬,此时给了叶不言一个眼色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开口道:“赵老大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这趟喇嘛是铁了心要横一手了?” “啥子横竖左右的,我听不懂。”赵老金一开口就是大大咧咧的架势:“那坑里埋的又不是你爷爷,啥子叫你的我的?” “你!” 鬼脸道士在包厢听的一缩脑袋,叹道:“这赵老大说话怎么和老七一样,跟个虎逼似的?这下还不真打起来了?” “未必,快看薛四爷开口了。” 许久未说话的薛四爷此时点了点桌子,也没理会青龙八子那边,而是笑呵呵的对着老鸨说道:“叫杜娘还有诸位见笑了,都是性情中人,有些摩擦倒也正常,还请杜娘继续吧,赏花会嘛,价高者得。” “就是,声音大有什么用?”鬼脸道士隔壁包厢传来一个男声:“只是不知道赵老大这次腰包足不足,能比得过我们两家合手出价。” 听到此话,鬼脸道士三人忍不住相互看了看,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渡口的喇嘛是亟灵姑娘与摸金校尉一起夹的?” 何四娘说道:“听声音说话的是位督使,看来这正是齐老太的主意。” “如此就有些不妙了,两家联手的话,青龙八子拿什么去争?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去搅局?”鬼脸道士说着转头看向孟青遥:“赵家有钱么?” 孟青遥摇摇头:“不太清楚,但小弟估摸着,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有过今乐府加摸金门两家吧?” “他奶奶的…这不操蛋了么!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计划落空么?” “道长先别急,赵家有多少底子小弟不清楚,但他们能打可是出了名的。” “哦?孟兄的意思是他们会来硬的?” “感觉有可能,只是未必会在此地,道长你看…”说着指了指屏风后面的黑衣人。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这么大的花楼,点挂子肯定少不了。” “所以你俩怀疑,青龙八子就算竞标输了,也会去古墓插一手?” “嗯。” “若真如此倒也可以,那时候一样是咱们想要的乱局。” “是啊,不过在下有些担心赵家老三,那是个极有头脑且冷静的主,也是赵家兄弟的主心骨,我怕他会权衡利弊,拦下兄弟几个。” “没事,俗话说面子大过天,待会贫道下去略施手段,好叫他赵老大给梁子结住了。” 鬼脸道士说完又与何四娘交代了几句,接着自己悄悄出了包厢,走向花楼大堂。 孟青遥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四娘,道长是准备下去干嘛?不会暴露行踪吧?” “没事,他谨慎着呢。”何四娘说道:“不过他下去做什么我也搞不清楚,他这人啊,总喜欢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说话声中,红玉姑娘的标价已经飙的很离谱了,堂中酒客个个神情讶异,实在想不通一个身材如此“清汤寡水”的姑娘,竟能值得这般价钱。 随着标价不断升高,青龙八子那边已经开始露出了疲态,每次喊价不再是张口就来,而是经过好一番商议才勉强报出来。 这次叶不言又喊了个高价,赵三水听到后明显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赵老金看向赵三水,脸上的狂妄早已没了踪影,低声说道:“咋样老三?兜子还能撑得住不?” 赵三水轻轻摇了摇头:“不够了,手里就这些底了。” “他娘的!这怎么办?”赵二木急道:“到手的鸭子还能让她飞了不成?” “二哥你冷静冷静,没钱咱们总不能硬抢啊!” “怎么不能!奶奶的我看不如就来硬的!就凭姓薛的还有老妖婆那点功夫,难道还能奈何的住咱们哥几个?” “我也同意!反正没有阴媒咱们也进不去斗里,倒不就此解决掉那些点子,省着提心吊胆老顾着后背。” “怎么样大哥?你要觉得行就点个头,小弟立马掀桌子开干!” “别啊二哥!你们千万别冲动!在这里动手纯属自寻死路!” “老三这话咋讲?”赵老金疑惑道:“难道咱哥五个摆不齐那群点子?” “那群人事小,可你们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春满楼的掌柜可有官家的背景,在他的地头闹事,不等于替姓薛的省力气么?!” “对啊,二哥倒忘了这茬,那要不咱们去渡口埋伏他们吧?” “小弟觉得也不妥,大哥二哥你们想想,经过今夜这番闹腾,摸金门与今乐府如何还不防备?想去渡口埋伏必定十分困难。” “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合着就该将斗里那宝贝拱手让人才行?老三你可别忘了,那群点子用的避煞法子,可是从咱青龙门偷学去的!你这般畏畏缩缩的,就不怕老祖宗怪罪你么!” “不是二哥…” “哎我说!你们到底还叫不叫了?”叶不言扯着嗓子打断几人:“没钱就赶紧吱声,在那合计来合计去,难道银子能从嘴里长出来?” 第二十四章 鬼头礁 赵二木转过头,咬牙切齿道:“姓叶的,你不要太过分!” “截喇嘛的是你们,怎么倒成我们过分了?别废话!赶紧报价。” “二哥!先将这口气咽下吧!”赵三水攥住赵二木胳膊。 “呜~两家人欺负一家人,好不光彩呦~”花楼大堂另一侧,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阴腔怪调。 “谁?!”叶不言起身张望,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人冒头。 老鸨杜娘赶紧压了压手,说道:“客官们莫要拱火,还有要加价的尽管报来。” “可不敢报,谁叫人家人多势众、财大气粗呢。” “他娘的到底是谁?!”叶不言怒道:“有胆站出来,别躲在人堆里怪叫!” 楼上何四娘与孟青遥听的却是白眼直翻,那攒火的声音虽然很怪,但二人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正是鬼脸道士在捏着嗓子说话。 孟青遥满头疑惑:“道长说的略施手段…莫不就是这个?” “或…或许吧。”何四娘无奈道:“要不说他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确实没摸着…” 大堂摸金校尉那桌,薛四爷又开了口:“不言你先坐下,这些个存心搅局的,酒楼如何会坐视不管?” “是是!”杜娘连忙接过话茬:“不报价的客官就莫要多言了,红玉姑娘的标价最后再喊一次,若无人出标,今晚儿红玉姑娘就归薛大爷他们了。” 杜娘说完话,立马对身旁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抬手敲响了定标锣,这意思就是落槌定音、别再争了,红玉姑娘今天能赚多少钱已经不重要了,别让众人为了她打起来就行。 鬼脸道士看到标价已定,自己再想拱火恐怕就要挨揍,于是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悄无声息消失在了人群喝彩声中。 回到二楼包厢,孟青遥正在探着脑袋向大堂张望,边看边说道:“薛四爷和宁老怪带着红玉姑娘离席了,看着好像正往二楼走。” “狗东西他们性子倒还挺急。”鬼脸道士坐回椅子,气道:“贫道本想煽风点火一番,谁知道赵家人如此不经打,喊着喊着居然叫不动了。” “标价已经不低了。”何四娘说道:“在他人看来,这不过是买姑娘的一夜春,难道还得搭进去间宅子的价钱?再多喊就得惹人怀疑了。” “他们那是怕人怀疑么?他们那就是没钱了,奶奶的,早知道还不如塞点银子给他们搭把手了,贫道估摸着加上咱们,今乐府和摸金门真就未必能拿下标价。” “别有钱烧的慌了,再说真让你拿你能拿么?能抢的买卖你啥时候舍得花钱过?” “能抢的买卖为啥要花钱?” “真是个土匪…” “四娘、道长,你俩怎么还贫上了?”孟青遥缩回身子:“薛四爷给人带走了啊,咱们不得赶紧找人去盯梢么?” 鬼脸道士摇摇头:“用不着,他们往二楼来,那就肯定是奔着隔壁包厢去的,咱们正好趁此时间和赵家人碰碰头。” “那小弟去给人请来?” “好,切记小心行事。” 孟青遥走后不多时,隔壁包厢就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一阵木门开合的响动,然后走廊内又恢复了寂静。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待在屋内,不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两人心心念念的铁线蜮线索,极有可能就在青龙八子手中,于是两人便得下了一个结论——只要青龙八子能提供关于铁线蜮有用的消息,那么自己这边完全可以与他们搭伙,联手劫了这趟喇嘛,到时候无论斗里有什么,三人必定分毫不取,所得的明器尽归青龙八子所有。 划好了心中底线,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又在包厢内等了一会儿,这时孟青遥低声在外叩门,等将门打开,他身后已多了赵老金与赵三水二人。 鬼脸道士来不及过多寒暄,快速将人引进屋内,然后反锁上门,轻声道:“二位快快入座。” 众人各自落座,赵三水率先开口道:“这位就是倒了徽王陵的陈道长吧?真是久仰大名。” “赵家兄弟客气了,贫道那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何来大名一说…这位是何四娘,徽王陵的喇嘛正是我们夹的。” “亟灵姑娘?!”赵老金与赵三水齐齐变色:“今乐府的人怎么会…” “二位莫慌,四娘早就离开今乐府了。”孟青遥急忙解释道:“现如今四娘与诸位一样,对今乐府有切齿之恨。” “害!吓我一跳!”赵老金靠到椅背:“不过何四娘的大名我也听过,听说当年引得四面八方的男人,乌压压跟苍蝇似的往广陵钻…” “大哥!”赵三水低声打断赵老金。 “杂了?”赵老金疑惑道:“这话也不礼貌了?” “苍蝇最爱往哪钻…” “哎行了行了,我是夸何四娘有魅力呢!反正意思到了就行,我是个糙人,各位别见怪。” 鬼脸道士挠挠头,这见不见怪的自己也说不算啊,于是只得岔开话头道:“不知二位可知所来为何?” 赵三水回道:“孟兄的意思是,道长一行对鬼头礁古墓有想法?” “鬼头礁?赵兄弟说的莫不是那座渡口古墓?” “道长难道不知道?那你们来高平镇…” “哦实不相瞒,贫道一行是偶然路过此地的。”鬼脸道士说道:“方才孟兄可能没说清楚,我等对渡口古墓并无兴趣,只是对齐老太有些想法,恰巧今日有此机缘,能遇到赵家兄弟几位,那么咱们何不就此夹趟喇嘛,一来可以除掉齐老太等人,以绝贫道心中大患,二来可以助赵家倒了古墓,升棺发财,此等双赢的买卖岂不美哉?” “道长几位当真只是为了报仇?”赵三水半信半疑道:“鬼头礁的风声半月来闹得沸沸扬扬,道长难道不曾耳闻?” “倒有些耳闻,只不过是乘船时偶然听船工提起的,而且仅仅是些皮毛,贫道并未放在心上。” “确实。”孟青遥接过话头:“在下与道长、四娘另有要事在身,一心只为赶路,若不是今夜这番机缘,恐怕连动齐老太的心思都没有。” 第二十五章 天降异兆 赵三水听后一时不言,左手在桌沿处不断摩擦,看不透心中在想什么。 “赵兄弟还有什么顾虑?”鬼脸道士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我虽是初识,但贫道绝非贪财之人,若赵兄弟不信,贫道大可在此以祖师爷的名义起誓——斗里明器我等分毫不取,只要齐老太一条性命便可。” “妾身也一样。” “赵兄你这就有点…”孟青遥面露不悦:“咱们也算打过不少交道,在下何时亏欠于你过?至于让道长他们立下誓言才行么?” 赵三水轻叹一声,回道:“非是小弟怀疑孟兄…还有二位的为人,实在是因为那斗里的东西,没人会不动心啊!” “什么东西还至于人人都动心?”鬼脸道士不屑道:“是成山的金银还是夫差的娘们?” 赵老金闻言嘿嘿一笑:“道士还真让你猜着了,那斗里的宝贝,真就是个娘们儿!” “啊?” “活的。”赵三水淡淡道。 “二位什么意思?”何四娘皱眉道:“难道是说那古墓之中,有个活着的女人?” “对喽~在斗里活了几百年,出来时还活蹦乱跳的,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鬼脸道士正了正身子:“如此离奇的异闻,二位介意说来听听么?” 赵三水点点头:“在下既然告诉了诸位,那自然没有要避讳的意思了,而且等诸位了解完这件事,也就明白为何这么多门派会蜂拥至此了。” 故事得从高平镇那座渡口说起。 高平镇的渡口名叫“太安渡”,这太安渡很怪,怪在哪呢?它不是建在河道的平稳处,而是十分匪夷所思的、建在一段河流湍急的地方。 激流摆渡,这本就是船运的大忌。 这还没完,在离太安渡百余丈的位置,依着河岸有座礁岩,高约二十丈,因形似个头颅,所以被当地人称为“鬼头礁”。 鬼头礁一直是当地人十分忌讳的地方,据说从河道方向看,鬼头礁的正面隐隐有张大口,位置恰好在水线附近,每逢河水涨落,鬼口处都会传来阵阵的呜咽声,好似那里是连通阴府的入口,正有无数亡魂脱笼而出一般。 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渡口古墓,其实就是在鬼头礁那边。 鬼头礁后边连着的,是沿河陡峭连绵的山岩,那里常年河水拍岸,湿滑非常,又加上鬼头礁衍生出的诸多鬼怪故事,所以几乎成了片禁地,极少有人涉足。 然而极少不代表没有,大千世界总会有些吃饱了撑着的人,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目的,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高平镇这个吃撑了的人,就是蒋三碗,因顿顿要吃三大碗饭而得名。 蒋三碗今年三十多岁,家境还不错,但因为其双亲早早亡故,家中无人做主,所以到现在也未成婚。 而且蒋三碗这个人长相奇丑,配上他游手好闲的性格,活脱脱一个混不吝,在镇子上也没个朋友,整日就是四处闲逛溜达,偶然遇到盘子顺的良家妇女,还会忍不住调戏一番,惹得四下邻里谈论起他时,皆是白眼翻着、嘴上骂着。 半个多月前,蒋三碗吃过早饭照例出门做他的街溜子,然后无意中从镇民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离鬼头礁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洞口,那洞口本来是隐在水位之下的,但因为天旱水减,所以不知何时从水下露了出来。 两个镇民表情神神秘秘,还说那洞口深处,似乎有女人徒歌(清唱)的声音传来。 说到女人,蒋三碗直接就上了心,然后当天夜里借着皎洁的月色,孤身去了鬼头礁。 赵三水说着顿了顿,然后叹道:“这人胆子当真不小,镇民口中的禁地,他居然敢晚上一个人去。” “去了之后呢?”鬼脸道士三人此时都听得入迷了。 赵三水摇了摇头:“那夜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不过第二日蒋家宅子里,便多了一个女人。” “啊?!”何四娘惊讶道:“那女人莫不就是赵老大说的…” “对,活了几百年的女人,在下听说那女人好像是新朝前后生人的。” “生于两汉交替之际…”鬼脸道士捏着手指头算了算:“距今得有四百多年了,这可能么?人居然还活着?!” “千真万确,镇子上绝大多数镇民都见过那个女人,而且还…亲手烧死了她。” “人被烧死了?为何?” “东秦州今年遇到场百年难遇的大旱,四里居民本就人心惶惶,而这个‘奇怪’的女人偏偏在这时候出现,自然被人们与天降不祥之兆联想起来,于是乎十日前,愤怒的镇民闯入蒋家,联手把女人抢了去,然后就在太安渡附近架了堆火,直接将其烧了祭天了。” “天呐!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烧死,还有没有王法了?” “噗!王法?”赵老金没憋住笑:“何四娘是混盗门的么?天高皇帝远的,你和刁民谈王法,还是在胡人的地界?” “我乐意!”何四娘没好气别过头去,这个赵老金说话不仅直,还处处都是噎人的话语,自己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抽他两巴掌。 “暴脾气,我喜欢!” “大哥你少说两句吧,哎?咱们方才说到哪了?” “说那女人被烧死了。”鬼脸道士回道:“可是贫道有些好奇,蒋三碗都给女人拐进家门当媳妇了,难道会任由镇民将其抢走?” “没办法,因为镇民闯进蒋家时,他已经疯掉了。” “疯…是贫道想的那种疯么?还是被镇民逼疯的?” “之前便疯了,也就是他从鬼头礁回来、到镇民上门这几天,但具体是哪天没人知道。” “他家里也没个下人什么的?赵兄弟不是说蒋三碗家境还不错么?” “家境好也经不住他败坏,到如今蒋家实际上已经没多少底子了。” “他娘的这可够操蛋的。”鬼脸道士边沉吟边思索起来,片刻后说道:“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早已化成了灰,而关于她底细的唯一知情人也疯掉了,所以赵兄弟你们到底还想找什么?” 第二十六章 截斗 “找答案。”赵三水回道:“一个人居然能四百年未老,道长难道就不好奇么?” “自然有些好奇,但贫道绝不相信一个人能活四百多年。” “在下起初也不信,但镇上居民传的真切,说那女人从穿衣打扮、到举止言谈,就是实打实的新朝人模样,而且不光数人如此,凡是见过那女人的皆是同样的论调,众口一言之下,恐怕这事也由不得我们不信。” “怕就怕那是他们为了掩盖罪恶,提前串通好的说辞,行了。”鬼脸道士直起腰:“事情的前因后果贫道已明白大概,咱们把话说回去,斗里的东西贫道信不信无所谓,毕竟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赵兄弟几人相信便好,既然咱们目的不冲突,那何不联手夹了这趟喇嘛,也好成就桩一举数得的美事。” “数得?道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未说?” “啊?哎呀,赵兄弟脑筋转的当真是快啊。”鬼脸道士打了个哈哈:“贫道确实还有求于二位,这里就不绕圈子了,不知赵兄弟可听过‘铁线蜮’这个东西?” “铁线蜮?那是什么?” “嗯…就是种寄生在额头上的蛊毒。” “哎?那不是…”赵老金话刚出口,桌子下赵三水便打算了他。 “道长打听那东西干嘛?”赵三水问道。 “实不相瞒,贫道有位至亲兄弟正身染这种蛊毒。” “道长是来给兄弟找解药的?”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那位兄弟与贫道虽无血缘,却亲如手足,这事哪怕和贫道无半点关系,但贫道也愿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赵三水闻言手又在桌沿下方悄悄摩擦了起来,片刻后说道:“道长有情有义,又坦诚待我兄弟几人,那在下自然也不能含糊了——道长所说的那种蛊毒,在我青龙门内确实有人知道。” “真的?!” “道长先别激动,那人虽然清楚如何解蛊,但早已过上了隐居的生活,若无青龙门的人引荐,恐怕…” “赵兄不也算是青龙门的人么?”孟青遥问道:“不知二位可否为其引荐?” “当然可以,不过我兄弟几人眼下无法抽身,只能等鬼头礁那边事成之后,再带诸位进山了。” “无妨,赵兄弟肯出手相帮,那便是莫大的恩德了。” “是啊,贫道在这里先行谢过赵家兄弟,那么听赵兄弟的话中意思,是铁了心要截这趟喇嘛了?” “嗯,在下将鬼头礁的消息告诉诸位,其实心里已经打定好了主意,这座斗非同小可,又有摸金校尉与亟灵姑娘暗中竞争,如若不与诸位联手,只怕仅靠青龙八子的手段,是很难成事的。” “青龙八子的本事绝非等闲,贫道在江湖早有耳闻,只是好汉也架不住烂人磨,更别说那两家还不是泛泛之辈,要贫道说咱们既然定下心了,那相互间就应该放下顾虑早做打算,薛四爷已经将红玉姑娘带到隔壁了,咱们若不快点,贫道担心他们会趁着堂中吵杂,提前带着人逃走。” “道长大可放心,在下已经让四弟五弟守住酒楼前后门了。”赵三水说着看了看赵老金:“不过我们确实得赶紧筹划一下,大哥,咱们先前的计划恐怕得变了。” 众人在包厢内就劫斗一事开始制定计划,赵三水的意思是在酒楼周围动手,将人分成两路,分别守住前后门,只要看到对方行动,便直接甩青子抢人。 鬼脸道士不太清楚青龙八子的武艺,于是犹疑道:“咱们人手本来就少,如果兵分两路,岂不是更加力薄?咱们既然知道了洞口在哪,何不提前进到斗里,打他个以逸待劳?” “不行!那斗里‘水’深得很,没有避煞阴媒不能贸然进去,道长难道忘了疯掉的蒋三碗了么?” “可是摸金门加上今乐府有十多个人,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咱们区区八个人贫道担心讨不着便宜啊。” “害!道士你这就想多了。”赵老金不屑道:“他们十多个人能咋的?净他娘的老弱病残…还有好几个娘们,咱们身轻力壮的老爷们还怕她们?” “怎么?瞧不起女人?”何四娘斜了眼赵老金:“你若见识过齐老太的手段,便不会这般言语了。” “哼,老东西得亏没遇到过我,不然早投胎八百回了。” “不可轻敌啊!”鬼脸道士劝道:“贫道与齐老太交过手,别看她年过百岁,可身手敏捷的紧,若让贫道与她一对一,真就未必有把握吃掉她。” “没事,齐老太是今乐府的门主,武艺高些自然正常。”赵三水说道:“在下来之前已打探清楚,今乐府中也就齐老太武艺不错,其他的亟灵姑娘与督使都很一般,而摸金校尉那边虽说能强些,特别是薛四爷与宁老怪,不过有我大哥二哥在,同样不足为虑。” “哦?看来赵家的武艺不一般啊,倒是贫道孤陋寡闻了。” “哈哈也没有,只是我大哥二哥本事大些罢了。” “赵兄太谦虚了。”孟青遥说着看向鬼脸道士:“道长可能忘了,《撼陵谱》上有过蘑菇门武艺高低的记载,其中‘霸王移山,游龙弄海’后半句说的便是青龙八子,他们与卸岭一脉可以说是蘑菇门武艺最高的两派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贫道记得那段诗,当初还以为描写的各派倒斗风格,想不到…哎他娘的!合着我仙家太保只排倒第二呢?将将比五圣神差强点。” “哎呀道长计较那个干嘛?墨家也才倒第三呢,武艺这东西说白了皆在人为,排名无非也就图一乐…当然赵家的功夫是实打实的,小弟在羌地倒腾明器时,经常会听江湖人谈起过。” “孟兄你捧得我大哥都飘了,我们赵家可不敢与卸岭争高低,不过在下方才听道长说自己是仙家太保?” “嗯,贫道正是陈三笑的长子陈无常。” “哇!失敬失敬,怪不得道长能倒掉徽王陵,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仙家太保。” 第二十七章 霸王移山 游龙弄海 “都是虚名何足挂齿,如赵家兄弟般手底功夫够硬,那才叫真本事。” “害!老三你俩就别捧来捧去的了,正事还商不商量了?再吹会儿天都亮了。” “别急啊大哥,万事谋而后动,齐老太就在隔壁,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她长的腿呢!咋就不能跑了?” “好好好,那道长,在下既然与你托过底了,现在可赞同在下的计划?” “当然赞同,诸位有这般武艺,贫道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杀到隔壁去。” “别别!这家酒楼有官家的背景,在此闹事非明智之举。” “贫道开个玩笑,赵兄弟莫要当真。” “那咱们就将事情定下来吧?”何四娘说道:“第一步先在酒楼周围埋伏,然后抢夺红玉姑娘,顺道杀了齐老太,第二步妾身几人助赵家倒了鬼头礁的斗,等事了之后,再烦劳诸位引荐我们去找铁线蜮的解药。” 赵三水点点头:“何四娘总结的很详尽,在下就不说什么了,只希望这趟喇嘛咱们可以人顺势顺、协力同为,我们青龙八子在此以祖师爷起誓,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若有失言,当如此箸。”说着将身前筷子一折两断,扔回了桌上。 赵老金也依着赵三水的模样起了誓、折了筷子。这折筷子属于没有条件现捡现挂的,因为在古时立誓,一般是手执枝条,发完誓就折断枝条,意思如果违背了誓言,就和枝条一样拦腰折断。可包厢之内哪里去找树枝,无奈下就只能拿筷子代替,这样效果也都差不多,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鬼脸道士见赵家二人突然立誓,不禁看了看何四娘与孟青遥,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这夹趟喇嘛难道还得发誓么? 鬼脸道士不太清楚青龙八子的行事规矩,但他之前与发丘天官夹过喇嘛,当时也没见谁发誓,想来蘑菇门内并无此说道,看来这应该是青龙门内的规矩,那么自己是该立还是不立呢? 赵三水看到鬼脸道士无措的神情,于是说道:“此乃本门老祖宗立的规矩,为的是让我等谨记,行走江湖义字当先,道长切勿多虑。” “啊…哦没事没事,说到江湖道义,贫道怎能落后?在这里一样将誓言立下。”说着依样画葫芦,当着赵家兄弟的面,撅了筷子,说了段誓言。 何四娘与孟青遥明白,鬼脸道士这是担心对方起疑,所以匆匆立下誓言,而自己这边也并没有背叛赵家的理由,于是两人同样效仿为之,算是为参与这趟喇嘛的众人,吃下了颗定心丸。 整理好计划与心情,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人员部署了。 春满楼有前后两道门,只要是在正常的营业时间,两道门都会为客人而开。这与一般打开正门做生意的正经行业不同,春楼可是供人来消遣的,而客人又大多有家室,若赶上个“特殊情况”,比如家中悍妻前来捉人,那么只有一道门就很容易被包了饺子,所以春楼会留下一道后门,以便那些客人能有机会脱身。 春楼如此设计,是秉着顾客至上的想法,然而却给鬼脸道士一众增添了许多麻烦。为了保证能彻底盯住今乐府与摸金门的行踪,众人不得不在前后门都留下人手,还得分出一两个人,负责在东西巷子巡逻,防止对方翻墙出逃。 两面巷子放哨的任务就交给了孟青遥与赵四火,他们二人脚力最佳,到时候若遇到什么情况,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汇报给众人。 正门由鬼脸道士、何四娘还有赵三水来守,后门则是赵老金、赵二木与赵小土。众人猜测对方要从春楼内掳走位姑娘,正门几乎不太可能会走,最大的可能便是从后门溜出去,所以直接将武艺最高的赵老大与赵老二摆在后门,身旁还留下一个赵小土。这老五人很机灵,腿脚也十分利索,就算遇到突发情况,他也能留个心眼及时跑出去报信。 各自安排好任务,赵家兄弟便辞别了众人,下去给其他三兄弟传信了。鬼脸道士这边估摸了下时辰,又看到赏花台上已逐渐接近尾声,感觉是时候出去撒网了,于是招呼来店小二,结了饭菜钱后,与何四娘、孟青遥二人分头出了春楼。 到了街上,孟青遥打过招呼便转身走向了一旁的窄巷。鬼脸道士与何四娘扫视了圈周围环境,然后也来到街对面一排货架后方,隐在阴影处等鱼上钩。 是夜朗月当空,明亮的光将群星都映暗了几分,稀疏的几朵云更显惨淡,好似水中有什么在上浮,就算激起层层涟漪,也挡不住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 鬼脸道士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转过头,看到何四娘正在解束腰,似乎又想换上那身鬼戏袍,便说道:“又不下斗,就不必了吧?” 何四娘手上不停,口中回道:“妾身倒斗的本事是在今乐府学的,今夜既然要做个了断,不如就穿上这身断个干净。” “如此也好,那你以后下斗就别穿这身了。” “看心情吧。” “行吧,谁能整的了你,不过四娘,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行动不太对劲?” “有点。” “说来听听。” “咱们这么等着,可万一齐老太他们不出来怎么办?” “害!合着你就担心这个了。” “怎么?这还不重要?别忘了红玉姑娘在她们手里,若要耗下去,被动的肯定是咱们。” “也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耗无非就是通宵的功夫,薛四爷竞标拍的可是一夜春宵,明天一早春楼就会挨屋查人,所以他们必定会在今夜行动,贫道对此毫不担心,但却有另一个问题总也想不通。” “是什么?” “你说赵家的武艺咱们不知道,但薛四爷与齐老太混迹江湖这么久,他们能不知道么?贫道从包厢内的谈话中推断,那个赵老大还有赵老二,很有可能武艺不在老七之下,这么两个棘手的点子,你说薛四爷他们凭什么有信心,认为能给人掳走?” 第二十八章 春灯长明 “薛四爷与齐老太未必就有信心,毕竟赵家是来劫斗的,不可能提前放出风声,事情闹到这一步,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 “诶?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道长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恶战在即,胡乱分神可不好,你得这么想——齐老太与薛四爷哪怕再狡猾,他们也照样被困在眼前的春楼里,除非他们有本事插翅飞出去,不然总要过咱们这关的。” “嗯,说的也是,是贫道多虑了。” “道长快将青子(兵刃)顶上栓吧,妾身听楼内喧闹声越来越小,赏花会差不多要结束了。” 两人说着话,酒楼正门走出一人,看轮廓正是赵三水。两人赶忙轻声将人唤至跟前,然后询问起酒楼内的情况。 赵三水表示赵家人都已部署到位,而赏花会马上便会结束,届时不过夜的客人基本都会散去,众人在这当口千万得放亮招子,别让目标混在人群中跑了。 鬼脸道士二人纷纷点头应允,接着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件困惑之事,于是准备趁着四下还没动静,详细向赵三水询问一番。 鬼脸道士说道:“赵兄弟,贫道听说‘阴媒避煞’是青龙门的手艺,这法子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居然能让人进到死水(凶墓)里?” “实际也没多厉害,不过是找个替死鬼罢了。” “就这么简单?” “嗯。”赵三水点点头:“蘑菇门倒斗,防身手段无外乎两种思路,一种是戴符御邪,一种是开井泄煞,相当于一堵一疏,而青龙门自古与水打交道,深知堵不如疏,所以就更倾向于后者。” “贫道似乎听明白了,赵兄弟的意思是不是说,避煞的阴媒就相当于一块诱饵,只要将她带进古墓,便可以将不干净的东西吸引过去?” “正是这个道理。” “哦~原来如此,青龙门能想出此等手段防身,也当真不简单了。” “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我们又没有发丘印、摸金符等物防身,为了下斗时安危,只能选择另辟蹊径…哎?道长这次出来可带着‘铁甲穿陵兽’了?若有此兽在,对这趟喇嘛那可真是大有助力。” 鬼脸道士被赵三水突然的一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自己别说带着,就是连铁甲穿陵兽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可如果照实回答,又恐漏了自己底细,横生许多麻烦,于是只得含糊回道:“这次出来的匆忙,贫道三人皆是轻装简行,实在是让赵兄弟失望了。” “哦,没事,倒斗的工具在下这边也齐全,只不过是对贵派那只异兽闻名许久,想借此机会见识见识。” “赵兄弟还不曾见过‘铁甲穿陵兽’?” “当然,在下才入行多久?而且别说在下,就是家中长辈都无人见过。” 鬼脸道士闻言暗暗吁了口气,心说你没见过就好,要是见过贫道可对不上茬了,口中连忙回道:“日后有机会定然带给赵兄弟瞧瞧…嘘!快看!正门有人出来了。” 春满楼内赏花会已经结束,没有买到春的客人俱是兴致全无,绝大多数酒也懒得喝了,于是纷纷趁此时散了席,从正门离开了春楼。 鬼脸道士三人紧紧盯着正门方向,生怕错过出现的每一张面孔。 差不多半柱香过后,从大堂走出来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喧闹的楼前宽巷逐渐恢复平静,而今乐府与摸金门的人,却还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鬼脸道士见状说道:“咱们先缓缓神吧,红玉姑娘好歹是个大活人,就算药晕了也不容易藏,齐老太她们应该不会赶在这会儿离开。” “嗯,在下之前也是这么推断,而之所以现在就盯梢,实际还是为了谨慎起见。” “谨慎无大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妾身觉得这波人散净后,楼内剩下的应该基本都是住店的了,齐老太她们现在没走,那么只可能是在等夜深后,熄了灯再行动。” “何四娘说的是,而且你们瞧瞧,门内已经无人出来了。” “那咱们就继续守着吧,贫道感觉现在的时辰正值戌亥交替,估摸离熄灯也不远了。” “好。” 三人靠到墙根,就着地面坐了下来。 鬼脸道士想找些话题与赵三水聊聊,毕竟蛊毒的事还得求到他们赵家,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聊什么,此时忽然眼角一瞥,发现赵三水穿的黑色套靴上,沿着大底绣了条十分精美的青龙,他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居然捅了捅何四娘,说道:“瞧赵兄弟的靴子,多好看!” 何四娘歪头看了眼赵三水的靴子,又看了看鬼脸道士,莫名其妙道:“闲的吧你?” 鬼脸道士点点头:“确实闲的。”刚想再说两句,却看到赵三水悄悄盘起了脚,似乎是不想将靴子上的龙绣花纹露出来。 鬼脸道士没做他想,只以为是自己冒失,话语冒犯到了人家,于是赶紧解释道:“贫道闲的无聊,赵兄弟勿怪。” 赵三水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何四娘这时在一旁狠狠掐了鬼脸道士一下,说道:“你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就眯一会儿,省着在那胡言乱语,等有动静了妾身再喊你。” “这能睡着么?你当贫道和老七一样心宽呢?” “那就别说话。” “得,贫道从现在开始,保证屁都不放一个。” 鬼脸道士絮叨完了,场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而身后的整条街巷同样寂静非常,四下里只有春满楼偶尔还有嬉笑声传来,听声音也判断不出,那到底是堂间饮酒未散的食客、还是楼上对对一夜夫妻发出来的。 随着夜越来越深,春满楼内的灯光也越来越少。店小二这时拿着挑杆走出来,开始依次熄灭楼外的灯笼,等东西走了一圈,最后便只剩下了门楣左右两盏大红灯笼还亮着。 这两盏灯在娼妓行业中是彻夜不能熄的,其意义类似于酒馆的酒幡或是饭庄的幌子,只要春楼还在营业,便必须将其点亮,一来可以给顾客引路,二来可以从大小结构上反应出店家的实力。 第二十九章 阴阳两面 店小二熄完灯转身走回店内,也没有随手关上门,看样子春满楼是通宵营业,堂中一直会留有人值守。 鬼脸道士感觉今夜得有一番好等,索性紧了紧夜行衣,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一直等到时近午夜,半梦半醒间的鬼脸道士被一阵打闹声惊起,睁开眼,何四娘与赵三水正伸着脑袋向北张望,似乎打闹声是从春满楼后面传过来的。 鬼脸道士急忙站起身,问道:“那边有情况?!” 何四娘点点头:“交上手了。” “那咱们得赶紧分人去支援,正门鸟都没一个,看来对方全都走的后门,赵老大三人只怕不好应付啊!” “道长先别急。”赵三水摆摆手:“我大哥二哥打架从来都是骂在前头,越起兴骂的越狠,除非极少时遇到招架不住的情形,不然那嘴是一刻不带消停的,你们可以听听。”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纷纷侧耳,果然从阵阵喧闹之中,传来的大都是赵老大、赵老二的骂街声。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咋舌道:“乖乖,还有这种打架套路?那咱们就干等着?” “等会看看,在下担心对方使的声东击…”赵三水停住口,耳畔在这一瞬间突然听不到两位大哥的喊叫了,他马上皱起眉,沉声道:“不好!有状况!” 鬼脸道士耳力更佳,不仅发现赵家兄弟忽然没了声,还从那边听到阵熟悉的嘲笑声,他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但也明白赵家三人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赵三水口中所说的“极少时”,他奶奶的眼瞅着今儿个要被自己赶上了。 鬼脸道士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运气这么背,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支援赵老大他们。 三人正慌乱间,西面巷子跌跌撞撞跑出一人,赵三水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连忙快步迎上去,急切道:“五弟!到底怎么了?!” “快!快去救大哥!”赵小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竟然还挂了彩,也不说后面发生了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一味催促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快快!” “好好好!咱们现在就走,后面多少人?大哥居然招架不住?。”赵三水说着话,人已拉着赵小土开始往西巷子急奔,与身后鬼脸道士二人连招呼都没打,想必已经急昏头了。 鬼脸道士二人杵在原地,远远听到赵小土在回赵三水的话:“全是人,还有其他点子,四哥已经过去了,咱们赶紧的吧!”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相互望了眼,二人脸上都挂着丝纠结,赵家兄弟那边看来情况非同小可,自己也得尽快过去帮忙,可这样一来正门还留不留人守了? 踌躇之际,还是鬼脸道士率先拿定主意,他对何四娘说道:“这里可守不得了,赵家情况危急,万一折了哪个兄弟就麻烦了!咱俩赶紧一起去,顺便走东巷喊上孟兄。” “好,快走!” 二人说完便奔东巷而去,等到了地方找到孟青遥,三人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春楼后身。 春满楼后门附近是条窄巷,宽不足两丈,鬼脸道士为了方便观察,已经提前跳到了院墙上,此时抻着脖子一张望,就见巷子里早已打翻了天。 先至的赵三水与赵小土离三人最近,此时正与两位摸金校尉缠斗,其中一人是叶不言,另一位是在堂内不曾言语过的荀不欢。 赵老金位于巷子稍深处,身旁有四位黑衣人,看模样都是今乐府的督使。四位督使一齐上阵,使得兵器可以说五花八门,直将赵老金困在巷子中脱身不得。 鬼脸道士快速观察场中局势,打算找准机会进场帮忙,然而他看了一圈却始终不见赵二木的身影,口中不禁疑惑道:“赵老二不会已经折了吧?” “别猜了道长,赶快下去帮忙吧!”孟青遥有些焦急:“既然立过了誓,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孟兄别急,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哪奇怪了?” “你看赵老大,虽说是以一敌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丝毫不落下风,而赵老三赵老五也和摸金校尉打的有来有回,场中除了赵老二不知去向外,贫道倒丝毫没觉得有何危急之处,哪至于赵老五要死要活跑去叫人?” “这…这还不是因为援军到了的缘故么?”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正要反驳孟青遥,何四娘却在一旁拍了拍二人,插口道:“你们看巷子深处,那人是不是赵老二?” “诶?好像就是他。” “贫道感觉也是…可…可他在干嘛呢?” “是啊,他周围也没有人,为何要对着空气挥拳抡棍?” “不会是被齐老太下迷香了吧?哎?!他奶奶的!咱们说了半天,可齐老太还有薛四爷他们人呢?!” “坏了!调虎离山,咱们中计了!” “哈哈哈!你们三个总算反应过来了。”三人听到侧后方传来一阵大笑,转过头,就见春满楼的飞檐翘角上,正立着一个人,在明月的映衬下,身上那套阴阳道袍格外的扎眼。 “徐一白!”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失声惊呼。 “呦?居然认得贫道,你们这伙莽子也不简单嘛!” 鬼脸道士一瞬间茅塞顿开,原来徐一白也夹了这趟喇嘛,那巷子深处的赵老二根本不是中的迷香,而是被阴阳真君下了幻术。他整这一出目的就是将人吸引过来,好让齐老太她们从别处脱身,若自己所料不错,这会儿功夫红玉姑娘多半已被她们从前门带走了。 鬼脸道士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徐一白,众人来时明明在商船上见过他,怎么到镇子上后反而将这厮给忘了! 鬼脸道士恨不得破口痛骂徐一白一顿,可是木已成舟,眼下的情形就算骂破天也没用。鬼脸道士实在想不通,在窟国谷底,徐一白明明断了半臂,这才几日功夫,他竟然缓过来了?还有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众人在清乐陵可是打过交道的,那为何他却对众人认出他感到意外? (本章完) 第三十章 掩路黧 鬼脸道士脑中思索不停,手上却也没闲着,将腕弩机括悄悄顶了上去,打算先给徐一白射下来,再去细看究竟。 徐一白居高临下,对鬼脸道士的小动作看的是清清楚楚,口中不禁冷笑道:“道士,你在那摸索什么呢?难道还想使暗器不成?” “恭喜你答对了!”鬼脸道士脸皮够厚,被拆穿了丝毫不慌,索性站起身,明目张胆给了徐一白一弩。 徐一白眸子微颤,似乎没想到暗器居然是把腕弩,而且劲头非同小可,连忙提气踉跄躲开,口中怒骂道:“好个无耻妖道!简直找死!看招!”说着话人已跳向旁边屋顶,手在袖间扯出七寸黄符,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将符点燃,然后一把甩向空中。 刹那间,鬼脸道士三人就见屋顶处,一只吊额白虎凭空杀出,那白虎嘴中獠牙如倒耙嵌口,浑身腱子肉更是要炸开一般,嘶吼着就扑向了众人。 孟青遥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惊得“哎呦”一声,险些栽下墙头。鬼脸道士连忙将其扶住,宽慰道:“孟兄莫慌!只是幻象而已,用不着躲。” “真…真的?” 鬼脸道士笃定的点了点头。 孟青遥还有些不太相信,可看到白虎在扑到最前边的鬼脸道士后,竟是直接穿身而过,反观鬼脸道士却毫发无伤,于是惊喜道:“还真是假的!原来只是个障眼法!” 鬼脸道士看向徐一白,沉声道:“你们阴阳真君莫不是再无其他手段了,这‘吹符化影’你在地宫用过一次,难道以为贫道还会上当?” 徐一白闻言脸上露出了丝疑惑神色,这时何四娘忽然发现了些蹊跷之处,连忙拽住鬼脸道士衣袖,低声道:“道长,你看徐一白的胳膊,是不是好好的?!” 鬼脸道士目光往徐一白双手上挪了挪,看清后立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心中惊讶道:他娘的这厮双手也没断啊!那窟国祭坛门前的半截胳膊是谁的?又或者说断臂确实是徐一白的,只不过几天下来,他胳膊又长出来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鬼脸道士被自己后面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打消这个念头,他奶奶就算是只蚯蚓也不可能长得这么快,徐一白难道是个怪物不成? 徐一白在疑惑过后,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正常,想必他自己心中的困惑已经想通了。他紧紧打量着众人,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徽王陵的那伙莽子原来是你们,那看来护国盘龙寺也折了,好你个道士,咱们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既然如此,这笔梁子咱们就算结死了,等贫道做完正事,早晚再来取你性命!”说完人一拂衣袖,转身跳进了夜色之中。 “不好!要跑!”孟青遥转过身,作势就要往巷子里去追。 鬼脸道士伸手将其拦住,说道:“追也没用,不如帮赵家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再一起去鬼头礁找人。” “道长,徐一白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四娘疑惑道:“怎么他说来说去,都好像是第一次见我们的模样,难道他从窟国出来后失忆了?” 鬼脸道士摇摇头:“贫道也说不准,但总感觉这人的确没见过咱们,贫道甚至怀疑有…有两个徐一白。” “有个是假的?!” “额…怎么说呢,贫道确实猜测某个徐一白是假的,但从他们各自的长相来看,似乎又不太可能,因为这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而且行事手段与性格也几乎一样,试问天下之大,真有人能冒充他人冒充的如此逼真么?” “不可能,除非有一人易容了。” “就算是易容,可是长相易学,阴阳真君的本事岂是想学就学的?所以贫道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咱们得从长计议,眼下就先别想这些了,赶快去给赵家兄弟搭把手要紧。” 赵家兄弟打的正火热,似乎自始至终都无人注意院墙这边的动静。 赵四火已经将赵二木从幻象中拉了回来,两兄弟迅速投入战局,一瞬间改变了原本僵持住的局面。 摸金校尉叶不言与荀不欢渐渐感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妙,人数齐整的赵家五兄弟实力近乎恐怖,尤其是赵老大与赵老二,两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两名督使,将前一秒还在飘然自满的年轻人,眨眼变成了棍下亡魂。 荀不欢连忙给叶不言使了个眼色,他二人是奉命来拖延众人的,而今任务已成,歪脸道士那边也要包了过来,自己若不赶紧走,只怕马上就会折在这给今乐府的督使陪葬。 叶不言心领神会,快速从怀中掏出个物件,那物件约拳头大小,看模样像是截竹筒。他手在上头拧了拧,接着用力朝地上一摔,平地里就见一阵黑黄色的浓烟骤然升起。 赵家兄弟不识此物,正欲出口询问老三,忽然感觉一股刺鼻的辛辣味扑面而来,众人未及反应,登时纷纷被熏了个泪流不止。 叶不言使得那物件名叫“掩路黧”,与夏侯云在清乐陵时所使用的抛路白、招路青一样,都是未分家前,发丘摸金一脉常用的倒斗器具。 掩路黧主要是用来防身的,其是用白磷硫磺等物混制而成,遇到危险时用力将其打碎,产生的浓烟不仅可以隐匿行踪,其中掺杂的刺鼻气味更可以使人咳嗽泪流、视力受阻。 摸金校尉行走江湖时,掩路黧是他们最惯用的防身手段之一,因为这物件与他们身怀的另一项本事极其契合。 前文说过,发丘天官为了下斗时防止毒气烟瘴的侵害,自幼便会药床熏体,练就一身毒物不侵的体质,当时发丘摸金还是一家,所以有些幼时入门的摸金校尉,同样会练习此法。 不过后来夏侯朝与宁二爷分道扬镳,药床的配方便在摸金校尉中失传了,以至于日后入门的摸金校尉们,再没了能在古墓中抵抗毒气机关的法子,只能和其他散盗莽子一样,堪堪用土办法散毒气,也间接使摸金门遭到了不小的损失。 为了弥补这一缺失,宁二爷另辟蹊径,在龟息法中找到灵感,经过自己的钻研摸索,最后发明出了一套屏息之术,并将其命名为“藏魂术”。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一分阴阳皆真君 藏魂术名字看着玄乎,实际上只是种特别的龟息法,勤加练习后可以做到从容闭气,有的摸金校尉甚至能闭气超过一炷香,在古墓中若遇到个烟瘴毒气,完全可以靠藏魂术强行撑过去。 摸金校尉个个研习此法,只是道行深浅不同,而有了藏魂术这一本事,再配合掩路黧的使用,则能使他们在困境中寻得脱身的机会。 叶不言与荀不欢在打碎掩路黧后,各自迅速屏住了呼吸,趁着赵家兄弟都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的间隙,直奔北面巷尾而逃。 鬼脸道士三人这时赶到巷内,场中对方的人仅剩下了两名督使,三人二话不说先将其按倒捆了,然后赶紧去查看赵家兄弟的状况。 赵老金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等烟雾小了才堪堪张的开嘴,登时怒骂道:“我草他姥姥!咳!这群狗咳…娘养的屌校尉用的什么妖术?!” “不是妖术,是种暗器。”孟青遥回道。 “他娘的居然玩阴的!”赵老金看了看地上两死两缚的督使,又说道:“其他点子都跑了?哎!道士你们怎么才来!这下可怎么办?” 鬼脸道士听到这话明显面露不悦,明明是他哥几个中了幻象,咋咋呼呼给人都惊动到了此地,怎么现在出了篓子反倒怪罪起自己一行来了? 鬼脸道士突然想起前来支援时,赵三水也是招呼都不打,自顾自先行走了,当时以为赵三水太过心急,根本没顾得上那些,现在看他会不会也是故意的?这家兄弟莫不是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出了事情有意无意不去拿主意,以便事后方便甩锅? 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皱着眉口中不语,只当他心中不悦,压根想不到他思绪早飞到八百里开外了,于是接口回道:“这边的人跑不跑算什么?要紧的人可都从前门跑了,你还说呢,区区一幅幻象至于给人都招来么?” “老妖婆从前门跑了?!你们…” “肯定早跑了。”赵三水插口道:“对面这是使了手调虎离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让阴阳真君于暗中配合,好将我们全部吸引到后门,以便齐老太她们带人从前门逃走。” “哎!这他奶奶的!” 孟青遥见两伙人脸色都不好看,担心喇嘛刚夹就先折了锐气,于是出言劝慰道:“对面藏了手阴阳真君是我们都没想到的,要不是徐一白这厮从中作梗,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徐一白?”赵三水闻言愣了愣,马上又摇头道:“那不是徐一白,那是徐一墨。” “啊?!”鬼脸道士三人齐齐惊诧,忙问道:“徐一墨是谁?” “就是徐道士啊。”赵三水看了看三人,接着哦了一声,点头道:“诸位还不清楚凌云宫门下的规矩吧?可听过‘阴阳两仪合为一,一白一墨皆真君’?” 三人摇了摇头。 “就是说在凌云宫内,‘一白’‘一墨’只是个称号,并不是实际名字,只要进到蘑菇门倒斗,就必须两人抱团,用自己的姓氏加上称号作为行走江湖的名号,所以徐道士才会被称为‘徐一白’与‘徐一墨’。” “想不到还真是两个人!那他们为何长得…” “他二人是孪生兄弟。” “原来如此!”鬼脸道士面露恍然:“怪不得贫道总对不上茬,谁曾想竟有这般缘故在里头。” “所以这一派才会被称作‘阴阳真君’,而徐道士兄弟俩更是常常打着对方名号行事,行内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分身之术,实际上不过是两个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他娘的贫道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怪不得自秦州到悬瓠城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想不到居然是两个模样相同的人在打着同一名号。” “道长既然知道了,那以后便会心有防备,我们现在先别管其他的了,得赶紧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用想么?”赵二木走上前,脸色铁青道:“我看现在就杀去鬼头礁,奶奶的让老子栽这么大跟头,他们还想好过了?!” “老二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得对,敢跑到东秦州跟赵家撒野,反了天了!” 赵四火与赵小土也点头道:“我们听大哥的。” “老三呢?”赵老金看向赵三水:“你是咋想的?” 赵三水回道:“去肯定得去,让咱赵家吃苦头可饶不了他们,何况咱们还这么多人呢,只是去了后大哥你们得千万谨慎些,齐老太她们是提前进斗布局的,绝不会让咱们轻松就能得手。” “好好好!知道了!道士你们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鬼脸道士被问的一头雾水:“你我既已夹了喇嘛,现在事还未成,何谈各自打算?” “道长说得对。”赵三水急忙接过话头:“咱们现在都是自己人,莫分什么你我,合力解决掉这趟喇嘛才是正事。” “那就动身吧!再磨叽会儿妖婆子斗都倒完了。” “好!”众人齐齐应声,然后开始沿巷子往渡口方向走。 何四娘悄悄拉了拉鬼脸道士衣袖,口中并未言语,但眸子无意间往赵老金方向瞥了瞥,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鬼脸道士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看来何四娘与自己想到一处了。这赵家兄弟几人有些奇怪,言辞间不仅喜欢推卸责任,还隐隐显得排斥众人,似乎打心眼里没把自己一行当成同伴。这样一来接下去的行动就得小心了,赵家很有可能是在拿三人当枪使,如果遇到紧急状况,鬼脸道士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卖掉自己,所以等到了鬼头礁那边,三人除了要面对今乐府与摸金门的埋伏外,还得时刻提防赵家,以免关键时刻对方横刀背刺,为了达到目的卖掉自己三人。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相互交换了眼色,两人心里都有了计较,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的莽子,只要提前做好防备,到时候究竟是谁卖谁还不好说了。 一行人路赶得很快,正好今夜月朗星稀,用不着灯烛引路,于是乎众人纷纷撒开腿大步急奔,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河岸渡口。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河岸痴人笑 深夜的渡口一片沉寂,四下里毫无人息灯影,只有河水拍岸声时不时回荡在周围。 赵三水此时已经走在了队伍前头,从渡口到鬼头礁这段路众人都没走过,接下来就得靠唯一踩过盘子的赵家老三带路了。 走过渡口,河岸边逐渐变成了崎岖陡峭的山岩,山岩当中有条磨秃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向前,便能到达鬼头礁东侧那个河水退出来的洞口。 赵三水走的有意慢了几分,来时一路上都没遇见埋伏,那么下面这段路就很有可能会藏着危险。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落在队伍末尾,为了安全起见,他二人与前面的赵二木赵小土刻意保持了段距离。何四娘这时见周围没外人,便低声对鬼脸道士说道:“道长,你说齐老太万一和咱们在清乐陵时一样,提前躲进古墓里埋伏怎么办?” 鬼脸道士依旧在警示四望,口中回道:“若如此那也没办法,前面纵是刀山火海咱们都得闯啊。” “妾身知道要闯,可终归得有些计划吧?像这样一股脑进到古墓里,一旦对面来了个内外夹击…” “你说的贫道有数,贫道之所以不开口,其实是在等赵三水先表态,咱们不去主动拿主意,省着出了篓子再将黑锅甩给咱们。” “万一赵三水想不周全呢?” “嘿你咋这么死心眼呢?他想不周全咱们再提醒他呗,再说赵家兄弟全指着这个老三动脑子,其他几人纯属虎逼蛮子,赵三水若真是泛泛之辈,恐怕羌地早没‘青龙八子’这号盗派了。” “但愿如此吧,妾身怕就怕赵三水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轻易斗不过那上百岁的老妖怪,就像方才春满楼后巷一事,齐老太早不知多久便开始布局,咱们还傻乎乎的以为能拼个你死我活,谁知道人家抛下诱饵竟先行脱身了。” “老妖婆心狠手辣,暗处又藏了个徐一墨,算不到实属正常,不过四娘你这话倒提醒贫道了,齐老太必定清楚赵家的实力,所以才会出此金蝉脱壳之计,那么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他们少了四个督使,实力又打了个折扣,则更加不可能和咱们硬碰硬了。” “道长的意思是,齐老太想搏个时间差,然后迅速倒了这座古墓?” “对!咱们这么慢悠悠的走,可能正中对方下怀,齐老太与薛四爷都是蘑菇门内的老元良,倒个斗难道还不快?咱们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到地方仅剩下座豁斗子(被盗过的墓)在等着咱了。” “那…那咱们快去提醒赵三水吧。” “好!快走!” 两人说完话快速跑向队首,沿途不忘提醒其他人快步跟上,等到了前边,鬼脸道士急忙对赵三水言明了利害,同时对众人说道:“摸金校尉仅剩下薛四爷与宁老怪,而今乐府除了齐老太,也不过还有两位亟灵姑娘,他们都是倒斗的好手,不可能随意弃之半路,所以咱们担忧的埋伏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赵老金闻言疑惑道:“道士你是想让我们埋头往前追?” “追不追众人商议着来,贫道只是分析利害关系。”鬼脸道士听到赵老金话不对味,连忙将话头提前封死,接着又道:“今乐府的四名督使已经死了,现在躲在暗处的只有徐一墨、叶不言还有荀不欢,这三人武艺平平,如何敢来埋伏身手、人数俱在自己之上的青龙赵家?” “哈!道士这话说的没错,老子就算再给他们仨胆子,料他们也不敢跑过来寻死。”鬼脸道士一句马屁正好拍在赵老金股骨头上。 赵三水在这当口一直沉默不语,皱眉凝思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道长说的没错,齐老太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交手,她只想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有机会将斗抢去,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继续拖延了,得赶紧赶到鬼头礁,想办法追上他们。” “这里离鬼头礁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拐过这座崖头,再往河岸边走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那听老三的赶紧走着吧?老二你带着小五着后面压阵,奶奶的要是看见有‘尾巴’,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直接给他娘剁碎了喂鱼。” “好!” 众人快速分配好任务,赵老金与赵三水、鬼脸道士、何四娘为先头部队,到了地方一旦需要快速进斗,那么他们几个也将先行一步;孟青遥与赵四火居中策应,而赵二木与赵小土则留着殿后,他们二人自始至终都不会下斗,仅留在附近戒备,以防叶不言几人暗中跟来,再将斗内的众人包了饺子。 鬼脸道士几人拐过崖头,借着皎洁的月光已经望见了鬼头礁巍巍的轮廓,这座河岸礁岩比想象的还要大上不少,许是水位下降又增加了它的高度,总之亲眼所见当真要比听闻的震撼许多。 四人步子不停,顺着嶙峋的山岩下到河岸边,这时最前边的赵三水忽然身子一顿,然后整个人似被雷击般僵在了原处。 “老三!你闹哪出…” 赵三水摆手打断赵老金话语,众人连忙噤声,接着各自蹑手蹑脚摸索向前,想看看前边发生了什么。 赵三水身子靠在崖上,侧着脑袋似乎在细听什么。 鬼脸道士见状也急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朝周围听了听,可入耳除了河水拍岸声,四下里再无其他响动,他不解的拍了拍赵三水,轻声问道:“怎么了?” 赵三水转过头,脸上余悸未散,皱眉道:“方才岩后有个女人在笑。” “女人?”赵老金歪着脖子往前边看了看:“前边哪有人呢?” “不知道,但小弟听的真切,乍然间的确有个女人在痴痴发笑,只是紧接着就没了动静。” “老三你这整的也太邪乎了,前边连个鬼影都没有,哪能突然冒出来女人笑声?你该不会听错了吧?” “小弟又不是个未经事的愣头青,至于紧张到幻听了么?” “那…那到底咋回事啊?三更半夜的谁会跑到河边痴笑?”赵老金说着忽然“诶?”了一声,转头看向何四娘:“不是何四娘你笑的吧?” “你有病吧?!”何四娘白了赵老金一眼。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无头蟒 “我就随便问问,至于甩脸子么?”赵老金依旧口无遮拦的模样,丝毫没感觉自己话不得体。 何四娘冷哼一声,心里想着若不是还有求于你们赵家,老娘早破口骂你一顿了。此时索性别过脸不再搭理赵老金,似乎摆明了在说:你快闭嘴吧!老娘不想和你这缺心眼的东西再多费一句口舌。 鬼脸道士对赵三水忽然间听到的怪笑也十分不解,大半夜的河岸边怎么会有人?唯一可能的解释是——那声音是亟灵姑娘发出来的。齐老太她们路过此地,或许为了稳妥起见,特意留下位亟灵姑娘盯梢殿后,只是那位亟灵姑娘许是等的无聊,思绪乱飞之际想起了些高兴的事情,然后…然后就没憋住笑…紧接着发现自己行踪暴露,于是拔开腿快速溜了? 鬼脸道士不等思索完马上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此等精神错乱的想法也是人能想出来的?一个暗哨自己给自己逗笑了,亏你他娘能编的出来。 赵三水已经从方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就想让众人在附近先搜一搜,他转过身,对赵老金说道:“大哥,要不咱们…”话刚说到半截,黑暗中蓦地一阵笑声响起。 “呜哈哈哈哈哈哈!” “谁?!” 众人惊得眸子大睁,只听得笑声是从头顶传来的。 鬼脸道士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抬头向上看去,可还没等看清,眼前就见一道红影如觅食的赤雕般扑了过来。 “快躲开!”鬼脸道士疾步蹿向一旁,口中不忘提醒众人。 红影一击扑空,落地后马上又向最近处的赵老金袭去。 赵老金吓得嘴都快歪了,惊道:“娘啊!这是鬼么?!”手上彻底没了章法,一时也不敢抵挡,居然扭过身撒腿就跑,谁知道脚下被礁石绊了个结实,人瞬间跟狗吃屎似的摔倒在地。 赵老金摔倒后,那道红色影子紧跟着扑到了他的身上,赵三水见状大骇,从身后解下对鸳鸯拐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要上前帮忙。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也围了上去,不过他二人此时表情倒有些古怪,最开始那种紧张慌乱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眉间重重的疑惑,好似两人都在若有所思。 赵三水双手持拐,一脚蹬翻赵老金身上的红影,口中急声道:“大哥快起来!” 赵老金挣扎的握住赵三水胳膊,脸上惊恐不减,嚷道:“老三!是红衣索命鬼!许半仙没有说错!” “先别管那些!起来再说!” 赵家兄弟俩在那手足情长,鬼脸道士却趁这当口又看清了红影几分,接着下意识瞥了瞥何四娘,心中疑惑道:那红影怎么像是一个女人穿着大红殓袍?该不会真是今乐府的人吧? 这个时候,被踢翻在地的红影突然跳起身来,也没有继续袭击众人,反而向后窜了几步,接着直挺挺站住身子,然后开始莫名发笑, 红影笑的十分瘆人,那种笑不是阴戾的冷笑,而是近乎癫狂的大笑,加之在清冷月光与粼粼河面的衬托下,更显得干枯河床上的这个“人”,诡异的如同刚从阴河中爬出来的水鬼。 众人听的头皮发麻,赵老金更是哭丧着脸说道:“老头子不让我掺和这趟喇嘛,我非不听!还拖累你们哥几个跟着一起出来!这下好了,村头那屌毛许半仙半辈子没算准一件事,偏偏这件事让他给说着了!” “大哥!” “别嚎了!”何四娘忍不住打断他二人,紧着秀眉说道:“什么索命女鬼!那是个人!” “啊?” “啊什么啊,青龙门历来惯与尸体打交道,那人是死是活你们分不清?再说她就算真是个女鬼,至于给你赵老大吓成这样?之前趾高气昂的劲头哪去了?” “说两句得了哈,可算让你捡着笑了,老三,那真是个活人?” “像…像是,可是她…啊!我想起来了!亟灵姑娘!” “对!那就是位亟灵姑娘。”鬼脸道士紧紧盯着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衣女人,发现她浑身内外都散发着股癫狂的气息,于是又补了句:“而且她好像疯了。” “妾身也有这种感觉,此人前后行事根本不像来伏击咱们的,倒更像是出于发狂的本能,只是她…为何会疯了呢?” “莫不是与你之前一样都中了蝴蝶蛊,然后毒发入脑了?” “不可能,蝴蝶蛊一旦发作,犹如万蚁钻心剧痛难忍,整个人想行动都很难,如何能像她一样,悄无声息攀岩而上,又从岩顶跃下来袭击咱们。” “不是毒发的话,那却是为何?此人究竟是被齐老太她们抛下的,还是自己逃走的?”鬼脸道士说着朝红衣女人喊道:“喂!能听到么?” 红衣女人忽然停下狂笑,缓缓转过头,披头散发之下几乎看不见她的双眼,但给人感觉她却正直勾勾盯着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虽说心里早有防备,却还是被其盯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我是谁…哈哈哈哈!我是你娘!”红衣女子说着又开始狂笑。 “我操你姥姥!我娘可没你穿的这么另类。”鬼脸道士察觉出一丝蹊跷,马上又说道:“你能听得懂话!还在那装什么疯卖什么傻!” “哈哈哈哈!听不懂话岂不是傻子!哈哈哈你个傻子!” “能听懂话就赶紧老实招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娘!哈哈哈哈!穿着道袍的谶纬走狗,汪汪叫!哈哈哈!” “他娘的我看你是急着投胎了。”鬼脸道士看向赵三水:“赵兄弟,这厮看来是个滚刀肉,咱们用强的吧!” “好!一起动手将其捆了,到时候用些手段,不怕她不招。” 鬼脸道士摸出飞鹰锁,准备与赵家兄弟一起动手拿人,这时红衣女子忽然眸子一凛,再次止住了笑声,接着后退半步,口中恨恨道:“走狗又想加害于我!你们会遭报应的!无头蟒,闯刘家,早不死,晚必亡!”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谶纬 红衣女子说完话,扭过身就要跳进河中。 鬼脸道士几人这次早留着防备,二话不说一起上前,又是扑又是绊的,迅速将其摁倒在了地上。 这会儿功夫孟青遥等人也从后头赶了过来,见状惊道:“我们听这边动静不小,想不到还真有埋伏。” “说不准是不是埋伏。”鬼脸道士两手忙着捆人,嘴上回道:“这女人一直在胡言乱语,贫道都怀疑她是被齐老太抛弃在这的。” “胡言乱语?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贫道也没听真切,好像有句‘无头蟒、闯刘家’的顺口溜,还有什么趁伪走狗啥的。” “说的就是你这狗道士!”被压在身下的红衣女子牙缝间挤出一句咒骂:“谶纬之徒,不得好死!” “奶奶的还不消停!”鬼脸道士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恶狠狠道:“若再骂爷爷一句,信不信勒死你个臭娘们!” “哈哈哈,有种就勒死我,反天啦!儿子也敢打老娘了!” 何四娘见这女人越骂越欢,眼瞅着给鬼脸道士脸都气绿了,于是赶紧掏出块手帕,结结实实给女人嘴巴塞住,然后劝说道:“你莫要再去逞那口舌之快了,我以前也是亟灵姑娘,现在已经寻得解药逃出了齐府,我们这些人都是齐老太的死对头,你若真想活命,不妨收起其他心思,好生与我们谈谈前后经过。” 红衣女子扭动的身体似乎停了下来,口中呜呜啊啊,不知在作何言语。 赵三水发现手上力道松了,便说道:“她是不是听进去了?将塞嘴去了看看?” 何四娘点了点头,然后一把给手帕拽了出来。 谁知道塞嘴刚去,红衣女子马上又是一顿痛骂:“哈哈哈,走狗的姘头,你也会不得好死的!” 何四娘闻言脸一沉,直起身跺了跺脚,气道:“真是不知好歹!妾身本想看在同门的份上帮一帮你,谁知道你跟茅房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哼!死了活该!” “本宫就是死,到了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哈哈哈哈哈!无头蟒,闯刘家,早不死,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必亡!” “瞧瞧,又他娘的来了,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在下好像有些头绪了。”赵三水站起身:“先给她嘴堵上,我们再细说吧。” 鬼脸道士接过何四娘的手帕,转身又给红衣女子的嘴重新堵了上去。 “老三,你快说说清楚,这娘们儿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不能再跟这多耽搁时间了。” “那我长话短说,这个女人从言辞中看,说的不像是本朝的事情,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本朝的人。” “啥?!” “新朝!”孟青遥突然插口:“她是新朝人!” “孟兄也察觉到了?” “‘无头蟒,闯刘家’,这说的不正是篡汉的王莽么?” “对啊,汉天下姓刘,而王莽又是一分二汉的罪魁祸首,可是为何要称他‘无头蟒’呢?” “这里倒也有些传说。”赵三水说道:“据说王莽当年在执政时,百姓经常能在民间看到有无头蟒蛇出没,这些蟒蛇不吃不动,形如一只只大号的蛰眠蚯蚓,而恰好王莽在施行新政期间,全国各地频频有蝗灾、瘟疫发生,这些灾难皆为虫祸,于是人们就将其与无头蟒联想起来,认为造成灾难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些蟒类天敌蜕化无能所导致的,并以此影射当朝皇帝王莽的法禁烦苛,于是乎传着传着,王莽在民间便悄然有了个‘无头蟒’的称号。” 孟青遥闻言点头道:“赵兄说的不错,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层字面意思,‘蟒’为百虫之祖,而去虫留莽,则代表背祖弃宗,王莽的姑姑乃是孝元皇后王政君,全家世世代代皆食汉禄,谁曾想到了王莽这,居然去汉建新,篡了刘家二百多年的基业,此举此为,当真配得上‘无头蟒’三个字。” “孟兄好见识啊!”赵三水情不自禁赞叹道。 “皮毛而已,但既然说到这了,在下似乎也想通了道长的另外一句话。” “是‘趁伪走狗’那句么?” “对,谶纬说的应该是《谶书》和《纬书》,是发展于先秦时的一种儒家学说,后来经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发展变化,逐渐变成了以河图洛书中的神话故事、阴阳五行学说为依据的预言神学,在两汉尤为流行,特别是王莽,摄政时期便开始重用谶纬神学的那些巫师与方士们,甚至靠着他们口中一个个真假不知的预言,取得了名义上篡汉的基础,而后王莽做了皇帝,这些巫师们更加对其奉承吹捧,对其他人则是仗势欺辱,将皇城内外搞的乌烟瘴气,其影响程度不亚于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 鬼脸道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对贫道一口一个谶纬走狗,原来竟是这身道袍的缘故。” “妾身从头听下来,感觉这个女人口中嚷的,的确是前朝旧事,可若说她是新朝之人,未免也有些扯了吧?” “怎么能说是扯呢?”赵三水回道:“何四娘难道忘了,蒋三碗之前就从斗里带出来个新朝的女人!” “你且等等,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新朝人我先不讨论,但眼前的这个我却认得,她的穿衣打扮明明就是位亟灵姑娘,怎么可能会是新朝人?新朝时还没今乐府这一字号呢。” “四娘说的没错,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是新朝人。”鬼脸道士插口道:“贫道以前还被先秦时的人袭击过呢,哪知道到头来却只是个山村野妇。” “道长的意思是?” “这女人就是个疯了的亟灵姑娘,不过多半是中的离魂症。”鬼脸道士说着看向鬼头礁:“贫道猜测她就是在斗里疯的,之后因为某些原因跑了出来,再联想一下镇子上蒋三碗的传言,恐怕这座斗里,暗藏着些十分犀利的机关。” 赵三水闻言疑惑道:“道长认为,蒋三碗的那女人其实也是个普通妇人,只不过误进斗中,中了机关导致疯了,才谎称自己是新朝人?” 鬼脸道士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想过早反驳,毕竟赵家兄弟就是奔着长生不老来的,他还准备路上多卖几次人情,好让对方带自己找铁线蜮的解药呢,于是口中回道:“蒋三碗的女人穿衣举止皆为新朝人模样,此事不好下定论,方得眼见求真,咱们只需提前做好防备,莫要中了斗里的犀利机关便好。”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探洞 红衣女子依旧在挣扎个不停,赵三水让后至的赵四火再给人捆结实点,然后忧心道:“齐老太她们影子没见着,却突然生出这番变故,若真如道长所言,她是位疯了的亟灵姑娘,那斗里岂不是藏着十分恐怖的东西?” “能藏啥啊?!老三你又在那瞎操心。”赵二木不屑道:“那今乐府里全是娘们,遇事难免一惊一乍兜不住下三路,待会咱兄弟几个就进去瞧瞧,里面到底是盘着蛇还是卧着虎,至于给人都吓疯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今乐府的本事还是不小的。”赵三水怕他二哥当着何四娘的面话说的太难听,不禁出言缓和了下气氛。 何四娘此时脸上未见波澜,也看不出到底生没生气,只是浅浅说道:“我们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难道还要在此继续闲扯么?” “对!得赶快跟上去才行…可这红衣娘们怎么办?” “先押着吧,等找到墓道入口再做计较。” 众人商议妥当后立马重新上路。 在往鬼头礁走的路上,扛着红衣女子的赵四火明显能感觉到,随着离鬼头礁越来越近,红衣女子身体挣扎的也愈发强烈,似乎十分抗拒前往鬼头礁。 赵四火歪着脑袋瞥了眼红衣女子,见其眼神虽说惊恐,但模样长的却不差,于是伸手朝其屁股狠狠捏了一把,口中说道:“赶紧给小爷老实点,再顾涌来顾涌去,小心给你裤子扒了!” 红衣女子果然不再挣扎,也不知是被唬住了还是捏懵了,赵四火咧嘴笑了笑,丝毫没注意红衣女子的眼神起了变化,而是口中幸幸道:“算你识相,这屁股得劲的很,小爷还真想再捏两把呢!” 众人很快到达了鬼头礁,接着按照提前了解到的信息,在位于鬼头礁下侧方的岩壁上,找到了那条因水位减退而露出来的墓道口。 说是墓道口,实际在鬼脸道士观察过后,倒觉得这更像是条自然形成的洞口,洞口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周光滑无比,根本没有人工开凿所留下的铲印。当然也不排除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洞口确实是人工开凿的,只不过后来水位上涨,使得洞口常年被河水覆盖,而当时那些人为留下的凿痕,在经过数百年的反复冲刷后,已经彻底被抹去了痕迹。 鬼脸道士小心翼翼往洞内望了望,大抵能看出洞穴是横着向内延伸的,但里头阴风习习、黑不见物,根本看不出深浅几何。他缩回身子,转头对身旁的赵三水说道:“就是这儿么赵兄?贫道怎么丝毫没看出有陵制的模样来?” “的确不像墓道,倒更像是条寻常水洞,但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啊。” “或许是用了借势为陵。”何四娘说道:“依靠地势修建陵墓的例子本就数不胜数,把水洞拿来做墓道细想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陵墓建在水底这事又不是没人干过,贫道只是见洞口光秃秃的,略微有些意外而已。” “待会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既然到这里了,咱们是不是该把人手安排下了?” “老三说得对,人不能一股脑都进斗里,得留人在外头防备,而且这半路还捡了个娘们,不留人看着也不行。” “道长你们由谁进斗?” “贫道来吧。” “还有妾身!这斗深浅难料,不盯着你我不放心,青遥久不倒斗,就留在外面守着后路吧。” “你这…” “那我赵家这边就由在下与大哥前往吧,二哥你带着四弟五弟还有孟兄在外头戒备,定可以保我们后路无忧。” “能行么老三?摸金校尉的两个硬茬可都在里面,二哥不去有些不放心啊!”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赵老金闻言板着脸说道:“连你老哥的身手都信不过了?薛四爷和宁老怪两人加起来够不够老子打的?!你还在这瞎操心。”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你就放心吧二哥,帮我们守住后路更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重要,不过道长,孟兄当真不随咱们一同进斗么?” “赵兄此话何意?” “在下是觉得万一斗里真有厉害的暗青子(机关暗器)…” 鬼脸道士闻言瞬间反应过来,孟青遥可是墨者行会的正统传人,若有他在身边,什么样的机关暗器能拦得住众人?自己光从朋友安危着想,到头来却反不如赵三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想的周到了。 鬼脸道士看向孟青遥,对方早已迎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有用到在下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在下虽说没倒过斗,但也不愿折了墨家锐气,这就随诸位一同前去。” “好!孟兄如此言语,贫道便不过多矫情了,既然安排已定,那咱们就马上行动吧!” “好!” “大哥三哥小心!” “你们也小心,老四别见着个娘们就迷了心窍,那他娘是个疯婆子!” 各般叮嘱过后,鬼脸道士一行五人开始往洞内深入。 这条水洞子有一人多高,宽度能容得下三人并列而行,洞内四壁阴潮,能看出往日一直被水侵泡的迹象。 洞穴一直朝着山体内部而行,走了差不多二三十步,四周还是并无其他变化。 鬼脸道士与赵老金举着火把在最前端开路,又走了十来步,前面忽然出现道向右的岔口。 两人在岔道口处停下,左右看看,奇道:“这怎么还出现岔路了?不会真是个破水洞子吧?” 等到何四娘等人跟上来,众人聚在一起商议了番,鬼脸道士与赵三水都不赞成贸然分兵,可一条条路走又太费时间,于是赵三水便想了个招——由鬼脸道士往右,赵老金往前,他自己还有何四娘各随一人策应,孟青遥留在原地等待,然后两路人马分别向深处探索一段距离,等到了一定距离或是有所发现,再由策应的人回头报信,如此既能省下一定的时间,又可以保证两条路都能探索到,不至于留下纰漏。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眸子 鬼脸道士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对赵三水的行事风格算是彻底有了概念,此人看来喜欢以稳为主,遇事爱取折中之法,与自己还有罗老七这种亡命徒,甚至何四娘比起来,都显得细致多了。 主意已定,众人这就开始分头行动,鬼脸道士刻意嘱咐了下赵家兄弟,让他们千万要提防先至一步的齐老太等人,赵老金闻言嘴角一撇,带着满脸的不屑走进了身前的黑暗之中。 赵三水耸了耸肩,与鬼脸道士点头过后快步跟了上去。 孟青遥瞧着赵家二人走远,低声嘀咕道:“赵家老大在羌地狂的都出了名了,今日亲眼见着,可见那些传话的还真没胡乱编排他。” “哼!不就是仗着有把子功夫瞎得瑟么!”何四娘对赵老金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老七功夫同样不低,哪像他这般鸡毛乱飞了!” “可拉倒吧,老七得瑟的时候你是没瞧见。”鬼脸道士摆摆手:“咱们就别扯这些了,毕竟做大事要紧,青遥兄你且在此地静候片刻,贫道与四娘去探探路就回。” “好,你二人也小心。” 别了孟青遥,鬼脸道士与何四娘转身进了右侧的洞穴中。 在洞穴中走了百十余步,鬼脸道士发觉地势在逐渐上缓,等再走了一会儿,前面竟是出现了一层层凿刻的石阶。 二人站住脚,何四娘低声道:“终于看到陵墓的迹象了,怎么办道长?继续探路还是折回去商议下?” 鬼脸道士正半仰着脑袋望着石阶深处,闻言回道:“不急,贫道隐约看见上头有道石门,咱们先上去瞧瞧再说。” 两人说完就迈步上了石阶。 鬼脸道士这时已熄了火把,手中只拿萤石引路,同时横握龙鸣刀,全神戒备前方暗处所能潜伏的危险。 爬了差不多三十层石阶,鬼脸道士口中的石门早已清晰入眼——那是道双开扇的厚重青石门,约有一人多高,门当中有一对拇指粗细的巨大门环,只是浸潮日久,已经锈的很厉害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挂在门钉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鬼脸道士二人没急着上前,反而纷纷拿出武器靠到墙壁上戒备,因为他们看到右侧的石门已经被推开了半边,而门后沉晦的黑暗中,居然有团白色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何四娘看向鬼脸道士,眼中意思似乎是在询问该怎么办。 鬼脸道士紧了紧手中龙鸣刀,没感觉刀身有何异动,如此便说明大概率是有人在作怪,于是对何四娘做了个稳住的手势,然后将萤石塞进怀中,想凭着一双夜眼瞧瞧门后到底藏着什么。 没了萤石的光亮,洞穴中又陷入一片漆黑。 鬼脸道士闭了闭眼,先让自己适应下黑暗的环境,等刚要睁开,身后侧的洞穴内却猛地传来一阵喘息声。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俱是大惊,连忙转头看去,远远地就见一团光亮颠簸渐近,接着孟青遥焦急的声音响起:“四娘!你能听见么?!” “在这!”何四娘连忙应声:“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快!那边出事了!赵老大好像疯了!” “什么?!”鬼脸道士急忙又将萤石掏了出来,与何四娘快步朝孟青遥迎过去。这时鬼脸道士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石门方向瞥了一眼,他步子不停,但眼中瞧得真切,门后方才忽隐忽现的那团白影已经不见了,然而在门边,却分明有双眸子在盯着自己。 鬼脸道士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他连忙回过头,装作无事般继续朝孟青遥急奔,心里实际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那双眸子他感觉十分熟悉,甚至很笃定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孟青遥很快与二人碰上了头,他神色焦急,一见面便喘着粗气说道:“道长咱们赶紧去帮忙吧,那边可出大事了!” “孟兄你先别慌,先说说那边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方才,赵三水忽然跑回来说他哥疯了,让我们赶紧去帮忙,接着就急匆匆返了回去,我看他神色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其慌张,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那般失态?便觉得事情可能不小,于是就急匆匆赶过来喊你们,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赵三水的状态我感觉也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鬼脸道士皱了皱眉:“孟兄不会是想说…赵三水也疯了吧?” “疯了倒不至于,但总感觉状态不大对劲…道长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去肯定得去,毕竟咱们与赵家已经夹了喇嘛,但这地方接二连三有人发疯,贫道是打心底觉得邪乎,这样吧,咱们先往那赶,有什么事情路上再说。” 三人这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回过身就开始往来路返。 鬼脸道士虽说决定去救赵家兄弟,但心里盘算着可不敢就这么贸然过去,且不说赵三水到底状况如何,光是之前那个发疯的红衣亟灵姑娘,再加上一个赵老金就够让他起疑了——此处陵寝分明是有什么厉害的机关销器,可以在无形之中使人精神错乱,不然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会说疯就疯了?而且不止他们,先前到此的蒋三碗最后也疯了,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哎?蒋三碗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新朝人,这是不是说明那个女人实际上也是个疯子? 鬼脸道士感觉自己似乎捋顺了一些东西,于是边疾走边说道:“你们说这斗里会不会藏着某种毒气机关,人吸进去后便会变得神志错乱?” 孟青遥闻言回道:“小弟来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古墓之中一个人无故发疯,要么是中了迷烟毒气,要么就是看见什么诡异之物给吓的,除此之外实难有第三种解释。” “赵老金与亟灵姑娘都是蘑菇门的人,常年倒斗翻尸,若说遇到什么能给自己吓疯,妾身感觉似乎不大可能。” “那就是第一种了。”鬼脸道士接口道:“不是吓疯的,那就是中毒疯的,孟兄你们墨家乃是机关术泰斗,如此迷人心智之法,你觉得设计在斗里有没有可能?”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平口断金躯 “若是单论建造个毒气机关,那自然并非难事,只是什么样的毒气能使人发疯?小弟对此倒是闻所未闻。” “四娘呢?” 何四娘摇了摇头:“妾身只会使些迷香罢了,那致人疯癫的毒药,就是在今乐府中也不曾听过。” “难道不是中毒了?”鬼脸道士沉吟道:“齐老太她们特意虏了红玉姑娘才来下斗,莫不是斗里真有脏东西在作祟?” “对了!”孟青遥忽然插口道:“小弟想起方才赵三水来求援时,脸上分明戴的遮面。” “哦?看来赵三水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咱们也快给遮面戴上,以免过去后同样中了招。” 鬼脸道士说完就将遮面紧到了脸上,经孟青遥这一提醒,众人似乎已经断定是某种毒气机关在作祟,一时倒将其他想法抛到了脑后,而鬼脸道士更是在急切赶路中,彻底忘了在洞穴的另一端,还有双阴冷的眸子在盯着自己。 赶回三岔口,三人又继续往前进洞穴内急奔,等前行了约有五六十步,洞穴瞬间变得豁然开朗,紧接着,洞穴正中一座阴森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这…”孟青遥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而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饶是经多见广,也不禁纷纷咋舌称奇。 只见那是座纯粹由石头建造的楼阁,高约两丈,宽有三丈,正横在洞穴当中,下方由数根巨石立柱托底,使整座楼阁悬空于洞穴上方,而楼基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青石台阶连接地面,远远看去,给人一种跨步城关般要塞的感觉。 三人根本想不到,走着走着会出现这样一座建筑,其他的且不说,光看这座楼阁,只怕整个陵寝的规模又会不小。 鬼脸道士心里惦记着救人,此时也没时间细细琢磨楼阁的外观构造了,转头对何四娘二人说道:“走,上去瞧瞧。”说罢便率先迈步走上了石阶。 鬼脸道士边走边扫了眼旁边石壁上的水线,推测汛期来临时,整座楼阁依旧高于水位之上,那么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明楼阁内的环境是相对干燥的,于是对何四娘二人说道:“把家伙都抄起来,小心楼里有暗青子。” 走上石阶,三人发现楼阁的正门是半开着,门后沉寂阴暗,不像是有赵家兄弟活动的迹象。 鬼脸道士手握萤石来到门前,先是小心侧首向内望了望,口中“诶?”了一声,接着迈步就进了石门内。 楼阁内空气很流畅,鬼脸道士担忧的毒气机关基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举着萤石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对门口的二人说道:“进来吧,应该没危险。” 楼阁内的空间不小,但被布置的很压抑,堂内各处都立着一人多高的石碑…说是石碑,倒不如说是石屏来的更为贴切,因为其宽度大都超过了一丈。 石屏密密麻麻,角度参差的立了满堂子都是,萤石光亮到处,上头居然还会有彩影流转,看来石屏上面都被漆上了某种图案。 鬼脸道士带着疑惑走近一块石屏,想不到入眼居然是一幅血腥的腰斩图。 石屏上的图案不知是用的何种颜料,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鲜艳非常,鬼脸道士只一瞥就将图中内容看了个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群人在大堂之上杀人取乐的画面,图中有两人给鬼脸道士的感觉非常深刻,一个是头戴冠冕、坐在堂上正开怀大笑的;另一个是身着道袍,在一侧神情阴戾,好似方士模样的人。 “那人应该就是王莽。”孟青遥在侧后方说道。 鬼脸道士也有此怀疑,不过见孟青遥说的笃定,于是便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这幅图画的乃是新朝时一件有名的祸乱,史书中称为‘平口断金躯’,被腰斩的是一位汉朝的归降王爷,他因在朝堂上得罪了王莽最宠信的方士卢又生,于是被其用谶语所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腰斩在了朝堂之上。” “哦~原来如此。” “不仅这一幅,小弟看其他石屏上,似乎也都画着新朝时期发生的诸般荒戾事,那么道长你说这里会不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是座新朝时期的陵墓?” “贫道也觉得八九不离十,这石屏上的彩绘怨念满满,说不准正是哪个被害贵族,带着满腔恨意建造的。” “嗯,道长分析的有理。” “不过贫道瞧着这里除了一些石屏外,再无其他物件,难不成建造这么座石楼,就是给墓主人发泄怨气的?”鬼脸道士说着侧首喊了声何四娘,见其已经走到石屏林内搜索了,于是便高声道:“有什么发现没?可有赵家兄弟的身影?” “没有!但是后头好像有路。” “哦?”鬼脸道士朝孟青遥摆了摆头:“走孟兄,过去瞧瞧。” 二人很快赶上了何四娘,何四娘见到二人,不禁皱眉说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净是些残尸断首般的恶心图画!墓主人是和阎王爷家有亲戚么?” “谁知道了,我与道长走来这一道,左右入目皆是那些血腥的画面,看的我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那咱们就快走吧,妾身到现在还是一身鸡皮疙瘩。”何四娘说着指了指后侧堂门:“那边的门是开着的,妾身好像看到后面连着座桥。” “好,救人要紧,这鬼地方贫道也是片刻都不想呆了。” 三人快步穿过石屏林,等走出后门,果然看到外头有座石桥通着前方。 石桥宽度能容两人并身而过,下方依旧是石柱托底,整体趋势随着洞穴方向笔直向前。 三人确定没有其他岔路,于是依次走上石桥。 随着在桥上不断前进,周围的洞穴开始逐渐收缩,等走了七八十步,整座桥身已经离地面很近了,而此时前方不远处,黑暗之中似乎隐隐出现了道洞口。 鬼脸道士回望了下来路,推测整座洞穴的形状好似个横放的水滴,而整座桥梁与石楼就这么横置其中,因为洞穴上头的空间足够大,所以哪怕汛期来临时,石楼与大部分石桥依旧可以高悬水面,不至于让大水冲进石楼内,从而毁了众多的石屏彩绘。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死而复生 三人从石桥走下来,前面那道洞口已经近在咫尺,何四娘走在最前端,此时忽然疑声道:“哎?这洞口怎的这么小?” 鬼脸道士闻声凑上前,发现那洞口的确很小,恐怕还不及个磨盘粗细,一个人如果想从此进出的话,光矮着身子肯定不够,必须得趴着行动才行。 何四娘指着洞口,疑惑道:“赵家兄弟钻进这里了?” “谁知道呢。”孟青遥接口道:“赵三水跟我求援过后就急匆匆的走了,这会儿功夫谁知道他已经钻到哪里去了。” “此处仅有这一条路,应该是这没错。”鬼脸道士说着蹲下身子,伸手在洞穴底部摸了一把,发现上头的青苔明显有拖蹭的痕迹,接着他又探头朝洞内望了望,火光尽处依旧漆黑一片,想必里面还很深。 鬼脸道士沉思片刻,然后转头对何四娘与孟青遥说道:“你二人在这守着,贫道先进去探探深浅。” 何四娘这次没有阻拦鬼脸道士,因为她知道这条洞穴太窄了,人如果进去的多了,万一出现险情,想调屁股往外跑都来不及,于是仅对鬼脸道士叮嘱道:“只半柱香的时间,如果超时未归,妾身立马进去找你。” “好!”鬼脸道士说着将火把递给何四娘,自己掏出萤石钻进了洞穴。 洞穴内很潮湿,地面上都附着了一层暗绿色的石藓,手如果摸上去,会非常湿滑难以着力。鬼脸道士没办法,只能撑着双臂靠衣服的摩擦前行,纵是如此,高度有限的洞穴依旧十分难走,鬼脸道士只爬了一会儿,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冒了下来,而洞穴深处依旧漆黑不见尽头,根本让人摸不透深浅几何。 耐着性子又爬了一会儿,鬼脸道士逐渐感觉到前面有风吹来,不仅如此,夹杂于风中的、还有另一种诡异且悲丧的声音。那声音时有时无、断断续续,鬼脸道士虽还未听太真切,但浑身上下不知何时已生出了层鸡皮疙瘩,甚至周围的石壁都莫名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妙阴冷了几分。 他奶奶的!什么鬼声音?! 鬼脸道士心中警觉起来,忙竖起耳朵细听了片刻,然而那声音不知是离得远还是其他缘故,听起来总让人感觉飘渺虚幻,就像是藏在浓雾中的一团魅影,明明看的着,伸手却怎么摸也摸不到。 鬼脸道士停下身子,吃力的斜靠到一侧石壁上,接着伸手去摸龙鸣刀,打算看看这洞穴内到底是不是藏着什么污秽之物。 然而就在此时,鬼脸道士脑中忽然一道电光闪过,毫无征兆的想起了洞穴另一端那双眸子,他的冷汗瞬时间冒遍全身,心里大骇道:那…那双眼,分明就是刘楚玉的啊! 刘楚玉正是刘宋皇帝刘子业的亲姐姐山阴公主,那日投机倒把二人组进京,不仅在朝堂上与其打过照面,晚上更是被邀请到了公主府“做客”,鬼脸道士对那双骚到拉丝的眼睛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可是他娘的刘楚玉不是已经死了么?! 鬼脸道士急忙回忆了下那晚的情形,当时刘楚玉正在调戏罗老七,而何四娘潜进殿内,在殿梁上用迷香晕倒了众人,接着亲手刺死了刘楚玉。这事不仅罗老七,何四娘也亲口印证过,加之后来满城的通缉告示,那刘楚玉怎么看都死定了,可为何今日在这座渡口古墓中,刘楚玉竟然会突然冒出来?难不成她死而复生了?! 不可能!鬼脸道士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好歹也是盗门中人,怎么能有如此离谱的想法? 既然不是死而复生,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刘楚玉根本就没死? 鬼脸道士细想了下,感觉这个可能也不大,就算刘楚玉没死,她堂堂公主之身,有必要亲自到江湖、甚至是斗里来寻仇么?随随便便派些人来剿了自己一行不就得了? 鬼脸道士想来想去,就感觉那双眸子不是刘楚玉的,但要说是样貌接近之人,其眸间散发出的神韵又太相似了,正思索间,鬼脸道士左边的肩膀忽然被拍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下,他吓得猛一哆嗦,急忙转头去看,却发现是何四娘从后面赶了过来。 鬼脸道士感觉裤裆里有什么东西滴了几滴,口中抱怨道:“哎呀我滴娘!你是要吓死贫道么?” “喊你好几声了,话也不回。”何四娘侧首往前面看了看,接着缩回身子说道:“靠在这发什么呆?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遇到大事了。”鬼脸道士摆摆手,示意何四娘靠着说话,接着问道:“四娘,你说那个刘楚玉,她当真死了么?” “刘楚玉?那个浪蹄子?道长怎么没头没尾提起她了?” “先别管其他的,你就告诉贫道,那日在公主府,你有几成把握确切杀死她了。” “十成。”何四娘回道:“妾身为报九妹之仇,当时是刀刀冲着要害去的,临走时那浪蹄子瞳仁都变了,根本不可能有一线生机。” “如此说来就更让人费解了。”鬼脸道士将之前所见所想全部告诉了何四娘,何四娘听后也是惊诧不已,不禁问道:“道长确定没看走眼?” 鬼脸道士摇摇头:“断然不会,那双眼睛贫道真的是化成灰都还认得。” “那为何不早说?”何四娘沉吟道:“刘楚玉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可非同一般,当时若发现了蹊跷,就应该去探查明白才是。” “贫道当时只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并未想起具体是谁的,而且一心只想着救人要紧…” “行了吧,咱们自己都被人盯上了,还有心情想着救人,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藏在暗处的人咱们都不能不防,不然到时被她背地里捅一刀,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四娘你的意思是不管赵家兄弟了,先到那边去探清状况再说?” “探什么探!斗里分兵乃是蘑菇门大忌,这可是道长你亲口说过的,这会儿功夫怎么就糊涂了?哎?!不对啊!妾身怎么感觉…道长你现在脑子稀里糊涂的?”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技高者死 “啊?有么?”鬼脸道士有些摸不着头脑,何四娘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提到刘楚玉后,何四娘明显表现的有些激动,那为何这会儿功夫又表示拒绝去查明情况了?还有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了? 何四娘见鬼脸道士不解,于是继续说道:“赵家兄弟的事情更急,我们自然要先顾及这边,妾身只是觉得后头暗中藏着点子,再继续分兵就不合适了,得赶快将青遥喊来一起行动才行。” “哦哦,原来是这样。” 何四娘看到鬼脸道士怔怔的模样,眼神中不禁浮现出了几分沉思,接着开口问道:“道长,你方才当真没遇到其他状况?” “为何总这么问?贫道是哪里不对劲么?” “额…妾身感觉道长有些痴板…啊!”何四娘忽然捂住嘴,惊讶道:“道长不会是中毒了吧?!” “四娘是说贫道疯了?”鬼脸道士低头左右看看,疑惑道:“贫道也没疯过,这模样像么?” “不像,但瞅这架势也快了,道长你到底遇到什么暗青子了?!” 鬼脸道士见何四娘表情明显做了真,连忙说道:“贫道没疯,方才只是说句玩笑话,来这一路贫道还没见着什么机关呢…哎?要说遇到了什么,这周围若隐若现的曲调声算么?” “曲调声?什么曲调声?” “四娘听不到么?” 何四娘摇了摇头。 “就是种好似敲打编钟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直都有,何四娘当真听不见?” “妾身什么声音也没听到,道长你目力耳力皆异于常人,会不会是洞穴深处有什么声音,被你先行听到了?” 鬼脸道士闻言眉头皱了起来,那声音似乎的确是从洞穴另一端传来的,因为自己来时周围可是安静的紧,也就走到这附近了,才开始渐渐听到那个诡异的曲调声。 难道…难道那曲子是摄人心魄的鬼调? 何四娘此时已率先明白了什么,她见鬼脸道士还在发愣思索,连忙一把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其手中的萤石,同时将自己的火把塞给了他,接着朝着来时方向,用力将萤石贴地甩了出去。 何四娘是火荆门出身,身体柔韧性远非一般人可比,在狭窄的洞穴中辗转腾挪,也不似鬼脸道士那般遭罪。方才这重重一甩,就是想借着光滑的地面,尽可能将萤石甩到洞口附近,孟青遥如若看见,必定会明白其中深意,然后赶过来接应二人。 何四娘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立马又转头看向鬼脸道士,接着二话不说,抬起双手便捂住了鬼脸道士的耳朵。 鬼脸道士瞪大了眼,还以为何四娘要来亲自己了,转而马上明白她这番举动的用意——何四娘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个曲调可能有问题,伸手捂住自己耳朵,就是想印证下心中的猜想是否正确。 鬼脸道士两耳间变得寂然一片,然而胸口中心跳的砰砰声却要跳出了嗓子眼,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何四娘离自己太近了,那如丝的媚眼时不时就会与自己对视上,加之其身体中散发出的淡淡幽香,直迷得鬼脸道士飘飘然如坠缠绵乡,浑身上下除了眼神是硬的,其他都软酥掉了。 鬼脸道士也是太久没碰女人了,上一次有女人主动来与自己身体接触,还是个地主家的富贵太太——自己翻进宅子里想顺几两银子花花,不巧被她发现了,那虎了吧唧的胖娘们,拎着菜刀追了自己三条街才肯甘休,若不是自己腿脚了得,今日盗门之中高低得折损一员大将。 何四娘无意中瞥见鬼脸道士此时的神情,见其眼里满满的写了一个色字,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口中怒道:“再色迷迷的,眼睛给你扣了!” 鬼脸道士虽然听不到声音还隔着遮面,但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四娘说的不是好话,他连忙缩了缩脖子表示自己老实了,接着忽然咦了一声,似乎感觉自己状态有些不一样了。 何四娘见状松开右手,贴近了问道:“耳朵捂住一会儿是不是好多了?” “好像是。”鬼脸道士回道:“但具体差别在哪,贫道又说不上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哼!妾身瞧见你那色迷迷的表情,就知道八成是恢复正常了,你之前呆呆愣愣的,打眼一看就知道状态不对。” “啊,这么说真是那曲调搞的鬼?贫道还未听的真切,居然就已经受到了影响,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妾身没有听到,不好妄下结论,但先前无故发疯的几人,必定与道长所说的曲调有关系。” “能让人发疯的曲子…娘啊!不会是鬼唱戏吧?!” “有可能,齐老太费尽周折抢下红玉姑娘才来下斗,不正说明这斗里有不寻常的‘脏东西’么?” “所以她们才会需要红玉姑娘这个‘避煞阴媒’,如此说来,赵老大等人不是发疯了,而是中邪了…哎?!不对啊,齐老太她们既然有避煞阴媒,那为何红衣的亟灵姑娘也中招了?” “这…” “你俩在干嘛呢?”正讨论间,孟青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啥造型啊这是?道长与四娘莫不是…” 经孟青遥这么一说,何四娘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捂着鬼脸道士的耳朵,而两人又贴的很近,何四娘见状连忙松开手,吓的鬼脸道士赶紧张大了嘴,匆匆扯下块布头堵进了右耳之中。 何四娘看向孟青遥,说道:“你可别胡猜,我二人方才是在防机关呢。” “啊?!防机关?”孟青遥感觉自己智商被侮辱了,爬过来坐起身,问道:“什么身毒(天竺)机关,居然还是男女双修的?” “嘶!你找死是不是!” “哎呀!轻点打!” “孟兄误会了,贫道方才确实听到了段诡异的曲子,四娘情急之下不得已才伸手捂住了贫道耳朵。” “你能听到什么声音么?”何四娘问孟青遥。 孟青遥竖着耳朵听了听,接着摇头道:“什么动静也没有啊?道长不会是幻听了吧?” “不可能!”何四娘抢先回道:“妾身之前也有此怀疑,但道长的状态…道长他方才险些已疯了!”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升魂调 “真的么?!”孟青遥惊道。 “没四娘说的那么玄乎。”鬼脸道士摆摆手:“贫道只是有些心迷意乱,说是疯了,倒不如说是…” “痴呆了。”何四娘插口道。 “呃,听着好气,但意思也差不多吧。” “为何会这样呢?”孟青遥问道:“难道是你二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机关的原故?” “还咬不准是不是机关,正好青遥兄你来的,你说这世间有没有一种、能发出让人疯癫曲调的机关?” “什么?发出曲调的机关,还能使人疯癫?小弟有些不太明白道长的意思,你是说机关只负责发出曲调,而人是听到调子声才疯的?” “对。” “这…这未免有些邪乎了吧?若说单纯制造一个能发出曲调的机关,光我们墨家就有办法做到,可是又如何使那曲调致人疯癫呢?咱们盗门中没这等妖邪之法吧?” “巫蛊门内呢?” “不知道,不过若牵扯到巫蛊门,道长中的就不是机关,而是碰上鬼唱戏那般的邪物了。” “不会是中邪,贫道的龙鸣刀自始至终都没反应,嗯?四娘在想什么?” “妾身在想方才说的‘曲调’。” “哦?” “妾身也是忽然才想起来,在兰花门内,倒真流传着一个能致人发狂的曲子的传说。” 鬼脸道士与孟青遥听到这神色纷纷严肃起来,何四娘正是兰花门内的火荆一门出身,往日虽主习杂艺歌舞,但对于曲戏的了解,自然也非寻常人可比。 此时何四娘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那段曲子非常古老,相传只存在于殷商时期,正常人只要听了,便会突发颠疾、狂怒暴起…” “真…还真有这种曲子?”鬼脸道士下意识将右手捂紧了几分,惊讶道:“听了就能使人发狂,那曲子是妖女弹得不成?” “不是谁弹的,而是曲子本身的原因,据说那曲调极尽哀切悲戾,冥冥钟声如地狱传来的低吟,使人听后神绪由悲到切、由切到乱,最后彻底失去理智,变成一个疯子。” “四娘你说‘冥冥钟声’,难道那曲子是用编钟来演奏的?” “差不多吧,百戏门的老班主是如此形容的,但妾身觉得商时还未有编钟,应该是编磬与编铙更为准确。” 鬼脸道士点点头,沉声道:“贫道方才听到的曲调,就是编钟发出来的声音。” “啊?!道长听到的,不会就是四娘说的那个曲子吧?!” “可是老班主说那支曲子后世便失传了啊,那曲子名叫‘升魂调’,实际就是商时活人祭祀所用的曲子,据说曲调响起后,祭坛内的奴隶便会癫狂嘶吼,从上头看去是一片凄厉景象,统治者坚信如此更容易使神明看到,从而达到自己祭祀祈愿的目的,不过随着商朝灭亡,再到周后期活人祭祀渐渐被废除,升魂调也就没了用处,加之这支曲子太过邪恶,不少人会拿来做一些下作之事,所以周朝的统治者也有意消灭它,于是差不多在周朝末期,这支升魂调就彻底消失在了乱世之中。” 鬼脸道士听到“乱世”二字,心里便有了其他想法,口中说道:“乱世之中许多失传的东西,未必就是真消失了,有的与那落寞贵族一样,只是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罢了,暗地里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偷偷流传着呢,要不然此处勾魂的曲子该如何解释?贫道为人刚直、一身正气,难道还真能中邪不成?” “呵呵。”何四娘无奈的摇摇头:“道长最后一句话说的就够像中邪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贫道觉得此事与四娘所说的那什么…” “升魂调。” “对,升魂调肯定有关系,至少也存在某种联系,贫道做个假设,如果升魂调在某处悄悄流传下来了,最后到了墓主人手中,那么墓主人将其布置在陵墓中,岂不是防倒斗的好办法?” 孟青遥点点头:“只用声音便拒敌于无形,这确实是高明的手段,不过来人若将耳朵堵住,不去听那声音…” “青遥你说到点子上了!”何四娘一拍大腿,兴奋道:“弄不好真叫我们歪打正着撞到罩门了!” “怎么说?” “你们想想,寻常人哪有道长这般耳力的?大多数都与妾身、青遥一样,得离的近些才能听到,可如果离得近了、听清晰了,再想作出反应就来不及了,有可能事情还没想明白,人已彻底疯了。” “对啊!咱们是阴差阳错赶到这个点上了,贫道将要有些反应,四娘便给拦了下来,最主要的是你们二人还听不到那个声音,不然再往前走走,等都听到那鬼曲子,恐怕神仙来了也救不活咱们仨了。” “好恶毒的机关。”孟青遥瞥向洞穴深处,眼中笼上了层忧虑:“用机关术造出杀人的曲子,这墓的主人怕是非等闲之辈啊!” “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个善茬,不过咱们既然摸清了机关的罩门,那么防备起来就容易多了,待会只要用东西将耳朵紧紧堵上,里头就是敲破了天,咱们也不怕。” “咱们倒是好说,可赵家兄弟…道长你说赵三水会不会也已经疯了?” “不好说,青遥方才提起过,赵三水的状态不对,贫道估摸着他多少肯定中招了,不过赵三水是绝顶聪明之人,会不会突然有所察觉也未可说,贫道只希望他能尽量保全自己,不然连他也疯了,那咱们就只能调头出去,跟赵老二他们报丧了。” “希望他没事吧,赵家就这么一个有脑子的,万一要是折了,其他人可怎么打交道。” “这话让赵老大赵老二听见,没疯也给你气疯了,行了,咱们既然已经摸清了套路,那就收拾收拾前进吧?” “好,妾身这有细棉,你们都拿去给耳朵堵严实了。” “哪来的细棉?”鬼脸道士瞧见何四娘伸手在怀中摸索,止不住欠欠的多余一嘴:“不会是啥两当(内衣)上头的吧?” “当你个头,再看眼睛给你抠了塞耳朵里,这是妾身用香时存火的阴棉,赶紧拿去塞了耳朵好赶路!” 第四十一章 始料未及的境况 鬼脸道士塞好耳朵,心里估摸了下时间,感觉众人下斗也差不多过去半个时辰了,等再过一会儿还没有消息,那么外头急性子的赵老二肯定会坐不住。到时候他势必会派人或亲自下来查探情况,而不论谁下来,以赵家兄弟的武艺,三人这边的后路应该都没问题,现在只要将注意力放在前方,全力搜救赵老金与赵三水就好了。 鬼脸道士摆摆手,率先朝洞穴深处弯腰走去。 洞穴越往深走,四周的石壁就越潮湿,等走了能有二十余步,鬼脸道士居然在洞底发现了水迹。 鬼脸道士皱了皱眉,他虽听不到声音,但借着火把光亮,依然能感觉到前路水波粼粼,好像有条水汪漫在洞底,直挡在了前路上。 “他娘的什么情况?”鬼脸道士纳闷道:“难道外面的河水倒灌进洞里了?” 鬼脸道士没空去细想,两脚瞪着弧形的洞壁继续前行,这一次走了没多远,他手中的火把忽然晃了一晃,接着一道圆形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鬼脸道士停下步子,身体靠到岩壁上,准备对身后的二人提个醒,哪知刚扭过头,竟发现身后的洞穴空无一人,阴恻恻的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何四娘与孟青遥的踪迹,两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鬼脸道士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口中下意识喊了几声何四娘,似乎忘了三人都戴了耳塞,就算大声呼喊对方也听不到。 “他娘的莫不是见鬼了?!”鬼脸道士心中大惊,这条洞穴又没见其他岔口,何四娘二人怎么就无声无息没影了呢?难道他二人半路折回去了?没道理啊,何四娘与孟青遥都非寡义之人,不可能撇下同伴自己扯路,而若是遇到了突发情况,那总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吧? 正当鬼脸道士心思错杂之际,一只手忽然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鬼脸道士猛地哆嗦起来,连忙转过头,接着就见一张煞白的脸从洞外探了进来——想不到来人居然是半天未见踪影的赵三水。 “你…”鬼脸道士瞧见赵三水脸色非常不好,加上被他“特别”的出场方式惊到了,所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三水同样没有言语,只是虚弱的靠在岩壁上,怎么看都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鬼脸道士上前一步,打算看看赵三水的身体状况,恰在此时,鬼脸道士就感觉又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到了自己后肩上。 这一次鬼脸道士直接被吓跳了起来,脑袋重重撞到了洞顶石壁上,他又惊又怒的转过身,入眼竟是一步外面露不解的何四娘。 “这…这…”鬼脸道士前后看看,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痴呆劲还没过,方才何四娘与孟青遥明明都没了踪影,此时此刻为何却又突然冒了出来? 何四娘也被鬼脸道士一惊一乍的架势弄的有些懵,正欲伸手比划,突然歪头看到了后面的赵三水,她连忙将手指向赵三水,同时眼睛看着鬼脸道士,那意思似乎在问:赵三水找着了? 鬼脸道士点点头,心想现在众人沟通不便,何四娘二人的事只能找机会再问了,眼下须得先照顾赵三水这边,想着伸手将赵三水搀进洞内,然后靠上去询问其状况。 赵三水没有回答,整张脸显得有些恍惚,不过眼神却并未涣散。 鬼脸道士看了眼他的耳朵,发现里头居然塞着团细布,看来赵三水也意识到那鬼曲子有问题了,于是心中稍安,既然赵三水能有所察觉,那么他现在的情况就不会太严重。 然而鬼脸道士只猜对了一半,赵三水的精神虽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可当他将身前的衣服撩起后,一道寸深的、几乎由左肩贯穿到右肋处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看到那伤口纷纷倒吸了口凉气,那外翻的皮肉与鲜血都混做了一处,而有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白色,想必是深到触骨了。 孟青遥见状急忙打开背囊,翻出金疮药就给赵三水的伤口止血。 鬼脸道士打眼已瞧出那伤口是剑伤,而且剑锋极利,他扯下遮面,朝赵三水问道:“是中了机关么?” 赵三水看着鬼脸道士的口型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宁老怪。 宁老怪!原来赵三水是与摸金校尉交上了手。 鬼脸道士知道那宁老怪武艺非同一般,本来众人仗着赵老金与赵二木在,心里对其还并未太过顾忌,谁知道折了赵老金后,赵三水竟然会在宁老怪手底吃这么大的亏。 鬼脸道士连忙问道:他在哪? 赵三水朝深处做了个手势,似乎在说走远了。 那你哥呢? 赵三水摇了摇头,脸上添起了一层愁云,接着张嘴想说什么,谁知道两眼忽然一翻,人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 孟青遥惊得停下手,疑惑自己是不是给他医死了,何四娘摇摇头,表示赵三水只是失血过多,加上药敷后的疼痛,暂时晕过去了而已。 孟青遥放下心来,又继续去给赵三水医治伤口。 鬼脸道士看到赵三水的模样,心知再不能将他留在斗里了,此地险象环生、境况复杂,对他的伤势可谓有百害而无一益,而且自己这边人手有限,如果分出人手去照顾他,那么一旦遇到埋伏,自己这边就容易露怯了。 鬼脸道士飞速盘算了下,猜测齐老太那伙人至少还有四个恶点子在,与赵三水交手的宁老怪算一个,除此之外还会有薛四爷、齐老太,再加上阴阳真君徐一墨。 他们这四人都是各门派中的门主或是顶梁柱,应该不会在鬼调机关这栽跟头,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比如来时那个亟灵姑娘,身上正穿着下斗时的红色戏袍,她多半就是在这着了道,然后疯跑出去的。 鬼脸道士觉得以自己与四娘,还有青遥的武艺,一旦碰上齐老太那四人,可以说毫无胜算。现在若还想对这个斗动心思,那就必须得让外头的赵家兄弟进来帮忙才行。 第四十二章 夺魂鼓 思来想去,鬼脸道士决定让何四娘与孟青遥一同护送赵三水出去,如此安排一是为了防备躲在暗处的点子,二是因为路不好走,两人间相互好有个帮衬。 何四娘表示不解,既然人手不够,那为何不全都退出去,等到了外头与赵二木碰上头,重新编排人手再进斗不迟,难不成道长打算自己留在这里?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前路深浅未测,他正要先行留下,趁此间隙踩踩盘子才行。 “太危险了!”孟青遥断然摇头,这鬼地方凶险难料,怎能孤身一人行动?万一遇到… 然而不等鬼脸道士回应,何四娘却朝孟青遥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劝了。别人不了解鬼脸道士,自己可太了解了,他这人是典型的投机分子,遇事历来喜欢行险,但却并不鲁莽,加之性子有些自负,所以认准了的事情很少去改。自己二人与其在这劝他,还不如赶紧行动,到外头找到赵二木等人后,带着人手迅速折回来才是上策。 鬼脸道士冲何四娘眨眨眼,表示还是你懂我,接着又说道:出去后务必将赵二木带进来,除此之外洞口也需留人,不能让姓叶的摸金校尉断了咱们后路。 送走了何四娘等人,鬼脸道士顺手熄灭火把,然后掏出萤石悄然钻进了身前的洞穴之中。 出了洞口,前方入眼先是座石桥,桥下有粼粼水迹,随着光亮能感觉到波纹晃动,看来底下是潭活水。 鬼脸道士小心走上石桥,此时耳中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总感觉周围充斥着一种微妙的震动感。 难道是有暗河?鬼脸道士心生疑惑,有心想将四周环境看个清楚,却苦于萤石光亮微弱。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背囊里还带着火鸠,那物件不仅飞得远,而且光亮足,这时候来上一发,洞穴四处藏着啥妖魔鬼怪还不给它照出来了? 鬼脸道士连忙翻出火鸠,当下也不废话,划开火折子就给引信点着,接着就见一阵烟光冒起,火鸠登时从鬼脸道士手中窜了出去。 火鸠的光亮照的四下里通明如昼,鬼脸道士借此四望,神情随着木鸟深入愈发变得惊讶起来。 “嘭!”火鸠一头撞到洞穴顶部,炸起的火星没有在岩壁上过多停留,而是随其他未燃尽的白磷一道,如天降星火般洒落下来。 洞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约莫仅有四五丈距离,这点高度可根本不够火鸠飞的,不过也正因如此,鬼脸道士发现头顶的洞壁居然被凿刻的非常光滑,说是宛如镜面或许有些夸张,但平整赛砖砌却毫不为过。 随着星火下落,鬼脸道士能看到四周的岩壁都似同样的光滑,好像整个圆弧形的洞穴都被精心打磨过一般,其匠工与来时路上的诸条洞穴简直天差地别,也不知墓主人在此费下的心力,究竟意欲何为。 洞穴上头的情形且不谈,最让鬼脸道士吃惊的其实是洞穴底部。 鬼脸道士身处的桥梁正位于洞穴中央,由后到前直直通向对面的一座石门,而桥下,弯弯曲曲布满了诸多细流,漆黑的河水在火光映照下,好似一条条巨蟒盘踞在洞底。 鬼脸道士细细打量着每一条水流,最后发现整个洞底其实有一支主流,其他支流皆从此分流而来,只是这条主流太过曲折,在洞底七弯八绕,如果不用心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除了这条主流外,洞底的支流就多了,粗略一数不下二十条。鬼脸道士循着最近的一条看了看,竟发现这条支流并不是自然形成的,两侧明显能看到人工开凿的沟渠石沿。 “人为引了二十来条水流?”鬼脸道士困惑不已:“这厮生前还有点种地的爱好?” 随着支流向前,鬼脸道士忽然看到沟渠内出现了个圆形物体,看颜色质地应该是个石头雕凿的圆球。 那石球此时正随着水流往前滚,接着好像撞到了什么,球身忽地一顿,鬼脸道士心里也随着咯噔一下,之前那种莫名的震动感再次袭来。 鬼脸道士感觉有些发慌,周遭好似有团寒气正不断往身体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那边的石球,已经被回流的河水开始朝反方向推了。 鬼脸道士将视线从石球上移开,在方才撞击的地方瞥见一抹铜绿色,等定睛细看,就发现在沟渠尽头,岩壁上居然嵌着块青铜板。 “啊!贫道明白了!” 鬼脸道士急忙朝周围打量了一圈,果然发现其他支流皆是这般构造,只不过石球大小略有不同,而嵌在岩壁上的青铜板似乎也有些差异。 他奶奶的这墓主人哪里是爱好种地,分明是在洞穴底部造了架大型编钟出来! 鬼脸道士又静静观察了片刻,马上就将这洞底“编钟”的运作原理给摸清楚了。 说是编钟,实际鬼脸道士感觉这更像是一副“编鼓”。他推测在青铜板的后面,八成留有一定的空间,以此扩大撞击时产生的响动,这就形成了一个类似于青铜鼓的构造,而滚动的石球则是鼓槌,靠水流涌动发力,只要这里的暗河不干,那么石球便会一直撞击铜鼓,从而产生各种音调的声音出来。 鬼脸道士明白洞底的主流为何如此弯弯绕绕了,只有主流距离拉的够长,分出的各路支流才会越多,而且长度可控,那么将声调连成曲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说白了洞底的设计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能发出致人疯癫的鬼调。 鬼脸道士抬头望了望洞顶,瞬间也搞懂了洞壁设计的用意,四周洞壁之所以雕凿的如此平整,是为了青铜鼓发出的声音更容易聚拢传播,不然周围环境太过粗糙,声音消融后就没那么大威力了。 想通了这些,鬼脸道士心里仅剩下了一点疑惑,那便是四娘所说的“升魂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曲子?或者说这个曲子…它该有多长? 鬼脸道士之所以有此疑惑,是因为在自己的认知里,能给人听疯的曲子,最少也得有些长度,若说几个曲调就能使人发疯,那根本不可能。而且自己先前听到的曲子,似乎就不短,隐约中鬼嚎了好一会儿,只不过自己现在没胆子摘下耳塞再去求证罢了。 总之这鬼调应该不短,但谷底的青铜鼓就二十多个,它真的能连成一段曲子么? 第四十三章 鬼音如潮 鬼脸道士不禁将目光又移向了洞底,此时正巧看到之前往回滚的那个石球,再一次撞到了青铜板之上。 “诶?石球来回滚动的频率这么高么?”鬼脸道士有了些头绪,如果石球快速的不停撞击青铜鼓,那么此起彼伏的声音的确容易连成曲子,只不过推动石球的“力”是从哪来的?区区一条狭窄的暗河,如何能做到来回推动石球不停摆动? 鬼脸道士顺着暗河主流望去,一直望到了对面的那座石门,而石门的侧下方明显有一道暗窟,洞底的河水就是从这道暗窟内流出来的。 这时鬼脸道士脑中冒出了另外一个疑惑:洞窟内的水又是来自于哪里? 难道是外头的黄河?可这水流并不急…哎?!鬼头礁! 鬼脸道士猛地想起了外面的鬼头礁,高平镇上有过传言,说是在鬼头礁面向黄河的那一侧,有道半隐在水中的洞口,洞口一人多高,随着河水涨落时隐时现。而鬼头礁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礁石的形状十分像只骷髅,而这道洞口,恰好就是那只骷髅的嘴巴。 这地底洞穴的河水,会不会就是从骷髅嘴巴流进来的? 鬼脸道士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极大,在这个季节,外头的河水并非一股脑流进洞口,而是随着潮汐一波接着一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鬼头在呼吸一般,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正和洞底的水流节奏对上了? 正因为河水是一波一波灌进来的,所以暗河才能有节奏的来回推动石球,继而使青铜鼓不断发出声音,以便连成曲调,从而达到冥音连绵、踏者必癫的效果。 墓主人费尽心力,又是借势开山,又是堆石引渠,最终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折磨踏进墓中的每一个人。 鬼脸道士只觉寒意入脊梁,丝毫没有解谜后的轻松感,墓主人究竟有多痛恨倒斗之人?竟然布下如此恶毒的机关,这在自己蘑菇门的见闻中,还是头一次遇到的诡异手段。 不过鬼脸道士转念一想,墓主人痛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盗墓贼那不是应该的么?自己属于干一行爱一行,想问题都不大要脸了,试问哪个人死后希望尸骨被践踏?站在墓主人的角度看,莫说是给盗墓贼弄疯,就是千刀万剐拿去喂了鱼,恐怕都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鬼脸道士撇了撇嘴,心说喂鱼贫道是没那个福分了,既然当时选择进蘑菇门,那和墓主人就是阴阳相隔且对立的敌人,今儿个他的鬼调机关没有害死贫道,那么待会摸起鱼来,自己可就不能手下留情了,不然如何对得起墓主人加害自己的一片苦心? 说起摸鱼,鬼脸道士不禁将思绪拉回现实,前面还藏着齐老太那伙人呢,提摸鱼俩字未免太早了些吧?何况还有下落不明的赵老大,自己夹了喇嘛总不能不找他,问题是赵老大八成已经疯了,一个疯子谁知道他能跑到哪去?而且时间托了这么久,会不会他人早就已经死了? 鬼脸道士越想越觉得烦躁,怎么好好倒个斗,最后竟变成捉迷藏了,偏偏自己还是被蒙着眼睛的那一个。这滋味可不好受,谁知道下一瞬蹦出来的会是个敌人还是疯子?对于这种敌暗我明的状况,自己必须得想些办法改变才行。 此时洞穴之中,火鸠的最后一点光亮随着落水声隐灭,周围环境又一次被黑暗所笼罩。 鬼脸道士看了看手中萤石,心想办法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那就只能先隐藏踪迹了,想着直接将萤石塞进怀中,准备彻底摸黑行动。 洞穴内的情形鬼脸道士早已观察了个七七八八,这里头除了鬼调机关几乎再没其他东西,那么接下来就是走过石桥,去瞧瞧石门后面有什么了。 鬼脸道士二话不说,迈开步子就往前走,他本身有一双夜眼,在黑暗中能依稀辨物,加之提前对周遭环境做了观察,所以穿过一座石桥并非难事,也就用了不一会儿,人已到了石桥的对面。 桥头的石门紧挨着桥身而建,给人的感觉好似石桥直接通向了门内一般。 鬼脸道士看到石门是半开着,于是踩着桥身摸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门前,准备探头向门后望望。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防备着门后可能出现的一切,可突然惊觉脚腕一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朝桥下拖去。 鬼脸道士猛然间失衡,连惊愕都来不及,人已歪斜着栽下了桥身。 掉下石桥,鬼脸道士马上又感觉摔到了一块石板上,他顾不得定睛细看,因为面前一道人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人影动作迅速,在鬼脸道士刚发现时,其手中一把利刃距离鬼脸道士面门已不足二寸。 鬼脸道士顿觉剑锋逼人,奈何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无奈之下只能尽量歪过头去,紧接着耳骨当中位置一阵剧痛传来——这一剑想必是将自己耳朵穿成两半了。 鬼脸道士忍着疼痛,一把推开黑影后迅速朝旁边滚去,谁料身旁居然是支空的,他这一滚立马又向下坠去。 这一次鬼脸道士没有再摔到石板上,而是感觉后背砸到了个弧状物,他疼的哎呦一声,心里马上明白自己这是掉到洞底的石球上了。 鬼脸道士同时也想到了方才摔下来的那块石板,实际上是进水暗窟外、用来引流的石渠上沿,那段石渠正好横在石桥下,而黑影就埋伏在那里,一直等着自己走过来好突然发动袭击。 鬼脸道士狠狠骂了句娘,黑影是用剑袭击的自己,难道此人就是赵三水所说的宁老怪?他连忙在黑暗中寻找来敌,很快在石桥下方看到一团影子,正快速的翻腾跳跃,摆明了是朝自己追过来了。 “娘的!我操你们这群摸金校尉的姥姥!”鬼脸道士怒火中烧,这厮偷袭自己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冲过来,他奶奶的不给你们亮点手段,还真当贫道是观里烧香拜神的棍子了?! 鬼脸道士顶上腕弩机括,右手握住龙鸣刀,此时根本不打算后退,就是为了自己耳朵这道口子,今天也必须弄死姓宁的点子。想着不禁伸手摸了下耳朵,这一摸登时愣在当场——方才那一剑…竟然给耳中的棉塞戳掉了?!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前后夹击 鬼脸道士登时就慌了起来,胸口止不住突突猛跳,这耳塞掉了那还了得?先前只不过隐约听到了鬼调的声音,自己便差点疯了,而现在自己正处在机关之内,那岂不是要… 鬼脸道士不敢去想,急忙用手指堵住耳朵,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耳中似乎并未听到鬼曲子,反而一直有种挠人的长鸣在响起。 “难不成贫道被那厮给捅聋了?”鬼脸道士摇了摇头:“不对!是耳鸣,那厮剑过时意外引起了贫道耳鸣,这才致使耳中声音盖过了外头鬼音,他娘的还得亏出了这档子意外,不然贫道的小命可真就休矣!” 想到此鬼脸道士心中稍安,龙鸣刀迅速在衣角割下块布子,然后重新将耳朵堵了上去。 接下来就是正戏了。 江湖中传言,在摸金门中,宁老怪的武艺很可能要强于门主薛四爷,他有一手“剑过鸟惊飞”的绝技,意思是其用剑速度极快,挥剑产生的破空声甚至能惊起停憩的鸟儿。 宁老怪不仅武艺高,行事手段更是阴损毒辣,往日在摸金门中大都担着“里子”一职,也就是专门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而薛四爷则是门内的“面子”。 鬼脸道士未曾与宁老怪交过手,不过从赵三水受到的伤势看,此人绝非是个善茬,今日与之狭路撞上,加上身边没有老七四娘搭手,那就得全凭自己这把子武艺去应对了。 鬼脸道士横下心,索性就拿宁老怪试试自己武艺高低。他正义凛然的想了一通,左腕却在不知不觉间翻了过来,然后对着黑暗中的影子“嗖嗖嗖”三箭射了出去。 “嘿!这咋还用顺手了呢?”鬼脸道士厚颜蹲到石渠后面,几乎与此同时,对面一声惨叫传来,声音之大鬼脸道士隔着耳塞都听到了——瞅这架势弩钉居然射到了目标。 鬼脸道士有些发愣,宁老怪这就中招了?搞笑呢吧?自己这把暗弩自从装备以来,可以说“战果斐然”,活人基本没射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几个,怎么今日还是凭感觉的一击,竟然给摸金校尉第一战力给射趴下了? 莫不是有诈? 鬼脸道士小心探出头,黑暗中似乎感觉不到有影子在移动了,他耐着性子又仔细寻找了一圈,这时忽然眸子一闪,就发现滚动而来的石球后面,正有个人猫腰躲在那里。 “你他娘的还来这套!”鬼脸道士抬手又是一弩,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 黑影歪头躲过弩钉,眼见鬼脸道士要跑,立马窜出石球,接着朝鬼脸道士猛冲过来。 鬼脸道士挑起嘴角,心说等着你出来呢!贫道故意卖个破绽,就是让你以为腕弩的弩钉已经射尽,实际上弩槽内还有三发可用,他奶奶的这下你没东西遮挡了,看贫道不给你凌空射成筛子! 鬼脸道士笑容已经挂到了脸上,手背刚要去顶机括,突然感觉整个左臂一沉,就见一只大手猛地扣在了自己臂弯上。 谁?!鬼脸道士慌忙转头,黑暗中就见一张怪笑的脸歪在肩侧,看其样貌轮廓,分明就是那个发疯后失踪了的赵家老大——赵老金! 赵老金在扣住鬼脸道士臂弯后,右手也顺势按住了他的另侧肩头,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制住鬼脸道士,使其无法逃脱。 鬼脸道士见状大惊,怒吼道:“赵老金你疯了?!”吼完瞬间反应过来:他娘的赵老金可不就是疯了么!这厮从哪冒出来的不知道,但目的绝对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必须赶紧脱身,不然对面宁老怪的剑可要劈过来了! 鬼脸道士用力挣脱了几下,然而赵老金的手就像钢爪一般,死死扣在自己关节,其力气丝毫不亚于罗老七,鬼脸道士感觉自己就像只小鸡崽,任凭翅膀怎么扑腾,却始终挣脱不开屠夫的魔爪。 “狗东西你力气还真不小!”鬼脸道士气的牙根痒痒,方才自己多少还顾及些夹喇嘛的情谊,现在可不准备对你手下留情了,必须使出自己的成名绝技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驴抻腿! 鬼脸道士早年行走江湖,因为还没从青云观偷得一身武艺,加之干的又都是些不光彩的行当,所以经常会被逮个现行,然后让人反押着扭送去衙门。鬼脸道士正是从这时练就了一手脱身绝技,说白了就是拿脚后跟去顶人的下体,这招损是损了点,但效果极其的好,只要勤加练习找准位置,受害者可以说无不抱蛋倒地、痛哭流涕,简直比拿刀抹了他们脖子还见效。 鬼脸道士对这套业务自然熟到不行,此时估算好位置后,撩起右脚就给了赵老金一下。 赵老金原本还贱笑的脸瞬间凝固起来,俩眼珠子瞪大了就要往外跳。不过这人也当真是个汉子,哪怕蛋要碎了两手却始终没松,甚至因为疼痛还加大了几分力气。 鬼脸道士见依旧挣脱不得,气的险些原地撒了泼,但宁老怪已经窜到跟前,再去想其他办法也来不及了。鬼脸道士看着宁老怪手中利剑,其刀锋距离自己面门已不足半尺,索性放手一搏,用尽全身力气朝一旁扭了过去。 “喀!”宝剑穿骨而过,鬼脸道士只觉左臂一松,心想:完了!贫道这只胳膊废了! 等了片刻,鬼脸道士忽然发现左臂并没有痛感传来,他连忙转头去看,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胳膊竟然完好无损,而臂弯的位置却多了半截胳膊出来。 “这一剑给赵老金胳膊砍断了?!”鬼脸道士又惊又喜,方才他奋力一搏时,就发觉赵老金因为疼痛,下盘立的并不稳,自己全力扭动过后似乎与他错开了半个身位。想不到就这半个身位居然救了自己一命,方寸间宁老怪必然收势不及,然后硬生生将剑砍在了赵老金胳膊上,要不然挨刀的若是自己,那这颗脑袋此时估计已经两半了。 鬼脸道士忍不住喊了个该,趁着两个人都在发愣的功夫,泥鳅一般滑向旁边,接着用力将赵老金的半截胳膊掰下来,口中说道:“这破比玩意还给你!”然后转过头撒开丫子就跑。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援兵 宁老怪看到鬼脸道士要逃,立马抛下赵老金持剑来追,这时石桥上忽然一道白光划过,整个洞穴内登时被照的明亮起来。鬼脸道士抬头望去,就看到何四娘站在石桥上,双手还保持着发射火鸠的姿势,而她身后跟着一人,正是神色焦急的赵二木。 鬼脸道士见状连忙朝二人招手,何四娘马上看到了鬼脸道士,然后转头对赵二木比划了下什么,接着伸手指向鬼脸道士。 赵二木扭头看去,在看到鬼脸道士还有身后追逐的宁老怪时,神色不禁阴沉起来,然而他马上就发现了不远处的赵老金,神色立马由惊转喜,口中喊了句“大哥!”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直接从近两丈高的桥身上跳了下来。 赵二木似乎轻功极好,落地后稳稳站到石渠侧沿,衣摆没沾到一滴水迹。他瞥了眼依旧愣愣不动的赵老金,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暗道:大哥难不成真像她说的人已经疯了?不然一直呆立在那干嘛? 赵二木疑惑归疑惑,此时倒也知道应该先办正事,想罢将头转向了宁老怪,眼中杀意森然。 宁老怪对赵二木的目光却好像视若无睹,卯足了劲只顾着追砍鬼脸道士,似乎连赵二木的出现他都毫不在意。 鬼脸道士边跑边骂娘,心说姓宁的老子偷你媳妇了?那边来个更能打的你看不着么?他奶奶的你给他哥胳膊砍了,待会看他怎么收拾你吧! 鬼脸道士有些后悔方才给赵老金胳膊扔回去了,此时将它甩到赵二木脸上效果才好呢,也省着他跳下来后光顾着发愣出神——你他娘的再凹会儿造型,贫道屁股蛋都得被宁老怪削没了! 何四娘眼见鬼脸道士吃紧,手中飞鹰锁流星似的甩了下去,目标直取宁老怪面门。 宁老怪横剑挡开钢爪,身势停都没停,依旧快速朝鬼脸道士逼近,看这架势不给鬼脸道士捅死,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了。 何四娘急的跺了跺脚,也不知鬼脸道士做了什么,居然给仇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恨拉的这么死,自己这边三个人在场,宁老怪却丝毫没有退缩,反而追着道长一个劲的砍,难不成道长以前偷过人家媳妇,才惹得宁老怪命都不顾了也要砍死他? 鬼脸道士逃的更是一头雾水,不仅纳闷宁老怪为何就认准了自己,还奇怪既然帮手都到了,自己怎么还在逃?虽说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但贫道又没与他交过手,如果真刀真枪拼一下子,谁敢说逃的人一定是贫道? 此时赵二木已经窜步赶到,鬼脸道士连忙从臆想中回过神来,赵二木也并不废话,冲鬼脸道士摆了摆手,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铁锏,怒喝着冲向了宁老怪。 鬼脸道士看到赵二木的那把铁锏无刃无节,自把至端皆是平直形状,便知道定然是把四楞铁锏。这种铁锏属于打击兵器,威力高低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力气大小,赵二木能用它做武器,侧面也反映出赵二木的个人行武风格。而且这种武器还有一点好处,那便是“重刃无锋,力降机巧”,只要碰上以利取胜的武器,打击兵刃便会在交战中占尽优势。 果然赵二木与宁老怪一交上手,铁锏在长剑面前的强势之处便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两把武器撞击过后,赵二木的四楞铁锏可以说纹丝无恙,但宁老怪宝剑的刃口却已卷了起来。 赵二木咧着嘴不知骂了句什么,想必是在嘲笑宁老怪,接着用力推开对方的兵器,然后快速跟上,横起左腿照着宁老怪心口便蹬了上去。 宁老怪被这一脚瞪的结结实实,人直接向后飞出去了一丈,直撞到后边的石渠才停下来。 赵二木嘲笑的模样更甚,但手底下却丝毫不给宁老怪喘息的余地,在其落地后的瞬间人已窜到近前,然后竖起铁锏,照着宁老怪天灵盖便打。 “当!”一声金属撞击声响起,四楞铁锏在离宁老怪一尺的距离停下,而它的下方,不知何时已多出了根齐眉棍横在当中。 “大哥?!”赵二木万万没想到,前来拦阻的居 (本章未完,请翻页) 然是自己大哥赵老金,而且他此时才发现,赵老金左边的半截胳膊竟然没了,只剩下带着血的衣袖在胡乱摆动。 赵老金脸上依旧带着莫名其妙的怪笑,手中精钢齐眉棍用力一挑,直接将赵二木的铁锏挑飞了出去。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变色,在这当口赵二木怎么能发愣呢?他身前的宁老怪立马也抓住了机会,手中长剑横握,剑锋直取赵二木的腹部。 鬼脸道士急的骂了句娘,心说这赵家几人真是没一个靠谱的,急切间也没法上前去救,只能亮出腕弩,照着宁老怪的剑身连发了几箭出去。 这一次运气站到了鬼脸道士一边,他射出的弩钉有一支正好打到了剑身上,巨大的力道震的宁老怪手腕发麻,手中长剑登时失去了准头。 赵二木也回过神来,惊慌之下连忙侧身去躲,接着就看到长剑紧紧贴着他腰身而过,锐利的刀锋瞬间将夜行衣划开了道口子。 躲开攻击后的赵二木没有趁势反击,而是迅速后退到了鬼脸道士身旁,他现在心里十分迷惑,自己的大哥就算是疯了,那也不应该帮着宁老怪攻击自己人啊?难道是姓宁的给大哥施下什么妖术了? 赵二木看了眼鬼脸道士,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不解。 鬼脸道士见状指了指宁老怪的耳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在说:宁老怪没戴耳塞。 赵二木瞪大了眼,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鬼脸道士心中无语,只能口型清晰的解释道:“他俩都疯了!” 鬼脸道士也是刚想通原由没一会儿。那时他借着火鸠的光亮,无意间发现宁老怪居然没带耳塞,霎时间他脑海里茅塞顿开,立马想通了赵老金因何行为反常——赵老金发疯了肯定没错,而宁老怪瞅这架势,九成九也中了鬼调的招,两人疯癫之下必然将彼此当成了同类,所以才会联起手来对付众人,不然赵二木可是赵老金的亲弟弟,他总不会帮着外人谋害自己的至亲骨肉吧?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发病的老虎不如猫 赵二木看懂了鬼脸道士的口型,一时间变得无措起来,面前那人不管疯没疯,他终归还是自己大哥,今日他横在宁老怪与众人之间,难道是逼着自己与亲生兄弟兵戎相见么? 反观赵老金那边,他现在可没这些烦恼,与宁老怪对视一眼过后,两人握紧兵刃就要上前发难。 鬼脸道士连忙往后拽了赵二木一把,心说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不如让贫道与四娘来吧,四娘对你哥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这当口正好公报私仇,下手估计不能轻了。 何四娘也不废话,飞鹰锁迎着冲来的二人便甩了出去,同时轻提衣袖,露出了小臂上那套不常使用的梅花袖箭。 这套梅花袖箭与鬼脸道士的腕弩一样,同是出自孟青遥之手,只不过梅花袖箭并非连发暗器,一次只能射出一支,但力道更为强劲,箭钉甚至能穿得透铁衣锁甲。 何四娘早将梅花袖箭机括打开,此时用力一按,箭钉登时如三寸银蛇般飞窜出去。 对面两人应声而倒。 这一下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想不到赵老金与宁老怪往日如此高的武艺,在如今失去心智后,临场反应竟变得如此不堪,或许也因为何四娘的这支袖箭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导致两人在方寸间居然都没躲闪过去。 只是奇怪的是…这一支袖箭射出去,怎么倒的是两个人? 赵二木在后头一脸不敢置信,连忙走过去拉住何四娘,怒气冲冲的问道:“你怎么给我哥也射死了?!” 何四娘同样在纳闷,自己明明瞄的是宁老怪,箭钉也只打在了他的大腿上,为何旁边的赵老金会跟着倒下去?就算箭钉穿透了宁老怪的大腿,但那角度也不可能碰到赵老金啊? 此时还是鬼脸道士眼尖,他不仅看到箭钉结结实实打在宁老怪腿上,还发现赵老金脸色白的吓人,那情况明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赵老金自打被砍断胳膊,疯癫状态下根本没去处理伤口,反而不停的折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此就使得断臂处的伤口一直在流血,等到方才冲锋时,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吃不消了,所以在用力奔跑的过程中,人瞬间倒地昏了过去。 实际上何四娘射倒的只有宁老怪一人,赵老金不过是失血过多,恰巧一同摔倒在地罢了。 鬼脸道士没有向赵二木解释,因为他看到地上的宁老怪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显然这一箭虽然射的结实,但并有没击中要害,赵老金半截胳膊都断了尚且无畏无惧,宁老怪仅仅只伤了大腿,想彻底制伏他还远远不够。 宁老怪站起身后立马冲向了何四娘,何四娘没有短兵武器,并不愿与他近身肉搏,于是快速向后蹿了几步,然后转动梅花轮槽,想用袖箭继续从远处对敌。 鬼脸道士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何四娘按下箭口,接下来就交给自己吧。她的那支袖箭威力太大,黑暗中箭矢不长眼,万一弹射到旁边的赵家兄弟就不好了。 鬼脸道士握紧龙鸣刀,一个箭步便窜到宁老怪跟前,同时刀口横前,照着宁老怪颈部划了过去。 宁老怪武艺底子还在,近乎本能般侧剑挡下刀锋,接着转过头,用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呲了呲牙,骂道:“看你姥姥个腿儿!”手上用力弹开长剑,两腿肌肉暴起,整个人作势就要跟上去再次发难。 而此时前面的宁老怪忽然脑袋一歪,不等鬼脸道士近前,整个人居然侧身朝地面倒了下去。 鬼脸道士急忙收住身势,转过头看向何四娘。 何四娘挑眉给了鬼脸道士一个媚眼,然后抖落下的衣袖,将发射过的梅花袖箭重新藏进袖间。 “你这…”鬼脸道士知道是何四娘用箭射倒了宁老怪,而且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好从太阳穴穿进了他的脑袋,想必挨此一击,宁老怪定然是活不成了。 何四娘笑盈盈走过来,也没过多废话,只说了句“时间紧迫”,然后伸手指了指赵家兄弟二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鬼脸道士咂巴着嘴点了点头,心知自己想肉搏宁老怪、以此泄愤的意图被何四娘看出来了,这娘们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聪明,在她眼皮子底下想干点啥,简直比登天还难。 既然解决掉了宁老怪,此时须得赶紧看看赵老金的伤势了。 赵二木早将赵老金倚靠在怀中,正握着火把神色迟疑,不知道心里在纠结什么。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围靠过去,待看清状况后,马上明白了赵二木的想法——赵老金断臂处的伤口太大了,光靠金疮药根本止不住血,此时必须用火把灼烧伤口,使其发焦变硬,方能堵住血流,不然伤口一直这么流血,恐怕用不了多久赵老金就得血尽而亡。 赵二木之所以纠结,正是因为面对自己的亲生大哥,实在不忍下手。 鬼脸道士瞅了赵二木一眼,心说你哥都要嗝屁了,你他娘还在这磨叽,伸手抢过火把踩了踩火苗,然后对准赵老金的断臂处直接怼了上去。 啊!!!赵老金疼的清醒过来,立马跟热锅前的母猪般挣扎起来。 鬼脸道士三人连忙用力将其摁住,但赵老金身体底子不同常人,哪怕在虚弱状态下力气也是大的吓人,一番挣扎过后眼看就要挣脱束缚,何四娘这时气的恨骂一声,腾出只手摸向赵二木的四楞铁锏,然后抄起来照着赵老金后脑勺就给了一下。 当!赵老金眼睛一翻,登时瘫软在地。 赵二木张大了嘴,感觉敲击声隔着耳塞都能听见,他急忙伸手探了探赵老金鼻息,在确认大哥没被何四娘打死后才放下心来。 饶是如此,赵二木依旧埋怨的斜了何四娘一眼,心想这娘们肯定在公报私仇,我大哥头上又没套王八壳,你他娘要给他打晕还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何四娘此时倒没空理会那些,她帮着鬼脸道士快速烫好赵老金的伤口,然后倒上金疮药,再用细布紧紧包扎,一阵有条不紊的配合过后,总算是给赵老金的伤口处理妥当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青龙在背,宿命加身 这阵波折终于告一段落,但前后折了两员赵家大将,整个队伍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已经不是赵老金该如何安置的问题,而是这座古墓到底应不应该、再继续冒险闯下去了。 鬼脸道士早已经心生退意,说实话他对这趟喇嘛,究竟要摸什么明器还是一头雾水,当时仅仅抱着解决齐老太,顺道卖赵家个人情为目的来的。然而现在众人连齐老太的影子都没看着,便已损失了一文一武两大尖头(高手),关键前路深浅几何还没个底数,如果执意再走下去,到时能否全身而返,他现在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鬼脸道士索性说出了自己想法:这趟喇嘛不如就此罢手,眼下还是赶紧护送赵老大与赵三水回镇疗伤为上。 赵二木听后断然摇头,表示自己就算抗着大哥,也一定要劫了这斗,不然回到青龙门,他没法给任何人一个交代。 鬼脸道士挠了挠头,心说你们哥几个倒斗,怎么还需给其他人交代?再说你大哥就剩半条命搁这吊着了,万一给他折腾死,你回去就能交代了? 鬼脸道士感觉赵家兄弟此行多半另有隐情,他正欲出口相问,赵二木却摆了摆手,表示这里非说话之地,不如到石门后面再加以详谈。 鬼脸道士点了点头,然后由赵二木扛起赵老金,三人快速攀回了石桥上。 等走进石门,后面是段较干燥的隧道,高度宽度皆在一丈左右,深浅倒看不出来,只能感觉地面是在逐渐上缓的。 赵二木将赵老金倚靠在墙边,然后回过头就开始拉拽石门。 鬼脸道士看的一惊,忙问他在干什么,前面情况都还没摸清楚,怎么倒先给自己后路断了。 何四娘在旁拉了拉鬼脸道士,摇头表示无妨,在看到赵二木将石门合拢后,更是把耳塞也给拔了出来,口中说道:“赵三水搜查过这里。”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遇袭前不久,妾身与青遥护送他到洞外时,赵三水正好清醒过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于是便将自己踩过的地方详细告诉了我们。” “哦,那就是说这条隧道没危险了。” “隧道尽头还有道石门,那后面赵三水就没去过了,眼下这段隧道应该是安全的。” “道士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赵二木接口道:“要有危险也是老妖婆她们跑出来了,我现在巴不得她们这么干呢!” “好吧,既然没危险,那咱们就谈正事。”鬼脸道士看向何四娘:“方才贫道已经将想法说出来了,四娘你怎么看?” “妾身只管听道长安排,你若打算撤,那妾身也没二话。” “咋的你们要打退堂鼓?”赵二木皱起眉头:“都走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能认怂撂挑子呢?” “不是认怂。”鬼脸道士听的牙根痒痒,这赵家老二和老大一样,纯纯的聊天鬼才,怪不得何四娘恨你们呢,口中说道:“贫道是为你们兄弟几个着想,尤其是赵老大,咱们若不赶快…” “行了!”赵二木打断鬼脸道士:“我大哥的伤已经处理完了,三弟更没大碍,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斗给劫了,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就算活着,也根本没法回去交差。”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方才你也提到了青龙门,难道这趟喇嘛你们还有其他目的?” “劫斗就是我们的目的,至于青龙门,那是我们赵家的私事,道士你不需要知道。” 鬼脸道士听到这话明显面露不悦,他奶奶的贫道又不急着摸鱼,对这座古墓里什么长生不老的胡言更不感兴趣,你们赵家半路折了两人,此时再想劫斗,须得求着贫道一行才是,怎么你赵老二说话还这么狂?难道你觉得光靠夹喇嘛时发的那几句誓言,就能死死约束住贫道了?! 到此刻为止,鬼脸道士已经有了撕破脸的想法,他们此行唯一目的,是为了寻找铁线蜮的解药,而想得到解药,说到底还得看青龙八子到底卖不卖这个人情。 鬼脸道士觉得以赵老二的表现来看,这趟喇嘛过后,自己大概率会竹篮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打水一场空,为何这么说呢?因为他实际上算救了赵老金与赵三水一命,可赵二木是怎么做的呢?张口闭口你个道士,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就这种薄情寡义之人,难道还指望他夹喇嘛过后能报恩么? 然而赵二木接下来一句话,却给鬼脸道士说愣在了当场,只听他说道:“我知道你们此行是奔着什么来的,到这份上就不废话了,其实铁线蜮的解药,我半柱香内就能给你们。”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齐齐变色,何四娘凝声问道:“难道那解药你们随身带着?” “差不多吧。” “在哪?”鬼脸道士脱口而出。 “噗!在哪?道士你这话能问得出口?” “呃…也就是说,之前在酒楼内,你们说解药的下落在羌地,实际上是骗我们?”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成之后,我们会把解药给你。” 鬼脸道士看了看何四娘,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犹疑,根本搞不清赵二木此时说的是不是真话。 鬼脸道士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现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帮你劫了这趟斗,事成后就会把解药交出来?” 赵二木点了点头。 “可贫道该如何相信你?毕竟你们青龙八子已经骗了我们一次,而且铁线蜮乃是世间罕有的毒物,你说把它的解药带在身上…” 赵二木闻言轻笑了声,然后回道:“解药在哪我可以告诉你,反正你就算知道了,也根本没办法拿到,这铁线蜮的解药…其实就是我们兄弟中,某一个人的血。” “什么?!” “呵呵,道士,你可听过负龙人?” 鬼脸道士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开始猛地突突起来。说到负龙人,他立马想起了清乐陵地底见过的那幅壁画,图中带着族人逃离夜目氏的首领,背后便纹了一只苍龙,自己也正是循着这个线索,才准备到羌地来找青龙门人的,而赵二木方才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说…青龙八子就是活着的负龙人?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红颜薄命 赵二木见鬼脸道士点头,便继续说道:“我们羌地赵家,历来都有背后纹龙的习惯,这也算我们的族群图腾,但外人不知道的是,赵家中有一类人,他们并不需要后天刺青,而是在出生时,后背就带有青龙状的胎记,我们管这类人叫做‘活着的负龙人’,也是门中公认的、体内流淌着青龙血的后人。” “所以青龙血就是铁线蜮的解药?” 赵二木点了点头。 “想不到解药一直就在贫道身边。”鬼脸道士说着瞥了眼赵二木。 赵二木见鬼脸道士目光不善,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负龙人极其罕见,每代族人中至多出现三两人,我们这代的青龙八子,也不过仅有一人流着青龙血而已。” “谁?”鬼脸道士一激动,又情不自禁问了句蠢话。其实这也不怪他,自己千辛万苦来找解药,却不想解药一直都在身边,这事搁谁身上都得激动,而且不光激动,鬼脸道士甚至想挨个在赵家兄弟脖子上啃一口,以便亲口将青龙血给找出来。 赵二木搞不清鬼脸道士在想什么,但从他眼中冒出的绿光、还有上下打量自己的架势来看,一准没在合计好事,赵二木只觉背后有些发凉,忙说道:“究竟谁是负龙人,事成之后必定会告诉你,反正那人不是我,道士你他娘的就别再横竖打量我了。” “咳,贫道可不是那种人,打量你是觉得你今天发型怪好看的…” “我呸!废话少说,你觉得这比交易怎么样?” “你只说事成后告诉我谁是负龙人,可解药怎么办?万一你们不给贫道青龙血,到时候贫道总不能和粽子一样,追着你们啃吧?” “嘁!原来你在纠结这个,你就只管放心吧,救你兄弟的命又用不了多少血,我们赵家犯不上出尔反尔落下话柄。” “真的?” “天打雷劈。” “好,那便成交,不过贫道有句话得说在前头,这斗你如果想得手,接下来需听贫道指挥行事,绝对不能任意妄为。” “这都小事,我正好瞧瞧你道士的本事,你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你哥捆起来。” “啊?!” “赵老大得了失心疯,醒来必定会闹事,我们待会可没功夫去伺候他。” “说的也是,我亲自来吧,长这么大我还没对大哥动过手呢。” “呃…” 赵二木手脚很麻利,眨眼功夫就给赵老金捆了个结实,然后转头对鬼脸道士说道:“我就扛着大哥走吧,给他单独扔在这我不放心。” “行,随你意,咱们现在就动身,时间拖的太久了。” 三人立马起身行动,在隧道中走了没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赵三水所说的另一道石门。 石门仅开了一道缝隙,将将能容人通过,里头一片死寂,丝毫没有生人活动的迹象。 鬼脸道士举着火把侧身而入,后脚刚迈进石门,余光便瞥见周围一阵黑影晃动。 鬼脸道士迅速亮出腕弩,同时伸出火把定睛细看——只见黑暗中立着无数具人俑,浑身皆着寒光铁甲,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几乎站满了门后的整个空间。 人俑似乎是石头雕刻的,火光从面部打过,一个个神韵刻板、表情麻木,颇有陵制中代表皇权仪卫那石像生的画风。 在发现人俑皆是石质的假人后,鬼脸道士不免松了口气,转头对何四娘二人说道:“进来吧,这里应该是间兵俑陪葬室。” 何四娘点了点头,在这当口鬼脸道士走近一具石俑,然后细细打量了起来。 鬼脸道士发现石俑的盔甲都保存的很好,这里之前多半是封闭的,只不过让先到一步的齐老太她们给打开了,而且按照石室的布局看,从这里开始,应该已经算过了陵区,开始真正进入墓区了。 鬼脸道士还从石俑的盔甲上得到了其他消息。他看到这些盔甲制式都很明显,头上是硬丝铁片穿成的额挡,里面衬有毛毡制成的武弁,身上则为对襟筩式鱼鳞甲,这是典型的前汉(西汉)兵士装扮,最晚不会超过新朝。因为新朝的建立者王莽秃顶非常严重,所以便将武弁改成了能覆盖整个头部的平士帻,此装备的特点是上部平整且硬挺,如果不是遗传问题,那几乎不可能让头饰把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发给磨没了。 人们都说王莽有诸多超越时代之远见,别的不敢说,就关爱士兵秀发这一块,他绝对算古时第一人。 鬼脸道士借此推断,这里应是座前汉时期的陵寝,而且墓主人身份的也不简单,极有可能是一位汉朝的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帝。 古时兵俑马俑的陪葬制度始于秦朝,在两汉也较为常见。俗话说“视死如生”,兵马俑陪葬制对应的,则是王朝体制中的“郎与郎制”,说白了就是皇家仪仗队。注意这里面的“皇家”二字,普通的高官大吏是没资格用兵俑陪葬的,甚至一些皇亲贵族都不行,基本上只有皇帝本人,外加个别受宠的王爷才有此待遇,所以说从这点上看,这座墓的主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从这些兵俑身上能推断出的信息就这些,周围也再没其他值得注意的,鬼脸道士绕着墓室走了一圈,最后在角落一扇墓门前停了下来。 墓门后面居然有光! 鬼脸道士心中一紧,连忙将火把藏到身后,接着屏住呼吸凑近一步,登时听到声喘息在门后响起。 “别藏了,等你好久了。” 鬼脸道士听到说话的是个女人,不禁愣了下,接着开口问道:“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妾身同门的那个姐姐呢?” “何四娘?” “原来她叫四娘,哎!多羡慕她能逃出今乐府啊!” 恰巧何四娘这时走了过来,正听到了后半句话,于是问道:“你是随齐老太而来的亟灵姑娘么?” “妾身就在门后,你们进来看看便知道了。” 鬼脸道士与何四娘相互看了一眼,感觉此人不像是在埋伏众人,而且听她说话的语气,显得十分无力,难道对方是受伤掉队了? 鬼脸道士对何四娘点了点头,两人立马迈步进了墓门,这时就看到门后一位白袍姑娘倚坐在墙边,身下一片血泊,见到二人后惨淡一笑,调侃道:“妾身都这样了还能算计你们么?”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玄甲尸王 u79oylu1ms2axwihreqxzwkhim0xmholyzm83hp5/sdpqfg2wea4xfet6lgjxdldp1aztabnwlfd yhyl6/s5uboalykfnnnkis9jqirxhmb6mha8zmsxkkbkmz5ghi2logjono1lwkhjbzyfoezt/gi lyj5gpt/idqteew8aun7luyokgzwdtip3d5srjbjxyelclkkefmjhdpzdpyuupqliakqulbw6ftu vwb9synrie7vjupjr4nkugvf6qz9bekavkf0nzbtzyocyyij7ocypbptpkyldl2vbaiagnrtg7l 9jmhyfioitnz1bynczc/mljzgzg7gdygnbvbklkefvqmg9ilrzun22mf/8obii xh9lewnbsgpthngkkydyk2aumyizo1joas7esr5akc52m/kdjck5jajct3pz8gz59sfcp hdsbrfnd3svzwkjpuyekruexk4yes0rtsfpf7voe7bfjvtdj5z2jozww3/7kxcvsl9sve6eyrkor 7ozb576/3mzwief9li1bikvkpatwtbrpsu/lxkip2wk3yuzt2rgxla4bbwgpxisdcmu5llxr4c bzzq1wvhlbqkv8y7xmy97gvynkhnkuyeq/kfldqakqlz/5iptebkpk4qb2lb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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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火星四溅,带起的光亮直接将尸王照了个满目——只见那是具浑身玄甲的高大男尸,项上披头散发看不出真实面目,但其裸漏出的皮肤早已经紫的发黑,不用交手都知道这粽子的道行必然极其之深。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尸王的右手上居然还插着个东西,鬼脸道士看到那东西是圆的,上头还绑了个道巾,心中又是咯噔一下,暗道:那不会是徐一墨的脑袋吧?! 玄甲尸王步子丝毫不停,朝着离青铜椁最近的赵二木便冲了过去。 这边何四娘率先出手,一发梅花袖箭直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打在尸王面门上,却听“当”的一声,箭钉竟是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三人都愣住了,四娘这一箭又没射到玄甲,这是正常该发出的声音么?四娘那把梅花袖箭的威力鬼脸道士最清楚,当日试射时曾射穿过犀皮包裹的木桩,他娘的难道眼前的玄甲尸王已经刀枪不入了? 鬼脸道士悄悄收起腕弩,翻过背囊就开始摸找火油。 玄甲尸王这时已经冲到了赵二木身前,赵二木还背着赵老金,见来者汹涌,急忙绕着青铜椁便跑。 鬼脸道士本来在低头找火油,余光发现有道黑影从身边窜过去了,等再抬头发现尸王离自己已不足三步远,而赵二木却出现在了身后。 “我屌你娘!姓赵的你要这么玩是吧?!”鬼脸道士气的破口大骂,迅速收起背囊,然后整个人朝着旁边的青铜棺跳了上去。 “你先撑住,我给大哥找个安全地方放下。” “你他娘的早不找!扛个大活人四处…”鬼脸道士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那具尸王就站在了青铜椁前,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 “道长!妾身感觉不太妙!”何四娘提醒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鬼脸道士踩着椁沿向后退了一步,应道:“奶奶的,“粽子抬头,八门皆休”,咱们麻烦大了。” 话音刚落,就见尸王蓦地腾空而起,整个身子瞬间跃上青铜椁,接着横起双手猛冲向鬼脸道士。 鬼脸道士慌忙后退,哪知右脚一个没踩实,人立马往石棺跌去,惊慌失措中,他竟意外看清了尸王手上那颗脑袋的脸,其人正是徐一墨,而且他脸上透出的惊恐绝望,简直与自己此时如出一辙。 鬼脸道士跌落的同时,玄甲尸王立马变向,看样子是要扑进棺中直接了结鬼脸道士。 在这危如累卵之际,何四娘火速甩出飞鹰锁,钢爪绕着尸王腋下缠了两圈,死死抓住其左肩,然后何四娘将飞锁绕到自己前臂,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后拉,直将下扑的尸王僵持在了半空。 鬼脸道士看到尸王身势缓住,哪里还不明白状况,连滚带爬就要往棺外跑。可玄甲尸王力气大的惊人,稍加用力便挣脱了束缚,甚至连后面的何四娘都被拽飞了起来。 何四娘轻呼一声,在空中急忙将绳索抖落,身子借力前翻了半圈,落地后又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姿势。 鬼脸道士那边情势最为危急,玄甲尸王几乎快扑到了脸上,但他仗着何四娘拖延的刹那功夫,还是抢得了半步先机,整个身子贴着尸王的利爪横翻出石棺,然后直直跌进了棺、椁之间的空隙内。 尸王一击扑空,在棺中伸出右手拽向棺沿,想借此起身,可它右手还插着徐一 墨脑袋,五指根本无法着力,这一搭一拉的力道就跟撸串似的,直接给徐一墨脑袋撸了下来。 鬼脸道士背靠着椁底,本来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昏暗中就看见个圆东西掉了下来,他以为是四娘扔过来的火油罐,想都没想便给接住了,等看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立马惊呼一声,直起身赶紧给扔了出去。 也就是这一耽误的功夫,尸王已经从棺中爬了起来,然后朝着鬼脸道士藏身的空隙内探出身子。 鬼脸道士歪过头,正好对上尸王披头散发的脑袋,这一次他是彻底看清了尸王的脸——只见其面颊干瘪、双目泛白,口中虽无獠牙,但齿间都被某种黑绿色的东西塞满了,估计被它咬上一口,阎王爷都得骑着火箭来接。 仅仅打了个照面,尸王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就逼得鬼脸道士喘不过气。 在蘑菇门中有个传言,说是尸王乃粽子之首,其不仅刀枪不入、水火难侵,还能使百鬼让路、妖魅俯首,属于最顶级的一类邪物,鬼脸道士之前遇到的飞僵紫僵之流,在它面前无异于家猫与猛虎的区别。 玄甲尸王在看到鬼脸道士后,伸出左手就朝他面门插了过来。 鬼脸道士连忙后仰,同时两脚蹬地,身子贴着地面就开始向后移动。 尸王左手扑了个空,索性跳到棺沿上,开始居高临下看着鬼脸道士,只等他退到椁侧停下来时,再跳下去取他性命。 鬼脸道士边退边紧盯尸王,心中焦急的思考对策,这时就听赵二木一声怒喝,人已从斜侧里杀了过来。 赵二木横锏在手,整个人高高跃起,等跳上青铜椁,立马改为双手持锏,紧接着右脚在椁沿垫了一步,然后竖起铁锏猛砸向尸王头部。 尸王闻声转身,两手似要去挡,可赵二木速度更快,四楞铁锏带着呜呜风声划出道弯月,下一瞬便重重砸在了尸王脑袋上。 嘭!一声闷响传来,赵二木只感觉虎口都要裂开了,刚想去看尸王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胸口下面,一只干枯的爪子已经伸了过来。